第1章 重生 月明星稀,天色忽明忽暗,顾颜泷被翡翠引着,到这破旧偏僻的宫室中。 临近深夜,她虽是披着狐裘,仍旧有些瑟瑟。自从怀孕之后,她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哪怕皇宫聚集数十位名医,她也放下诸多琐事,但这一胎仍旧怀得极为艰难。 很奇怪,她怀帽儿的时候,身子明明极好,帽儿生下来也是健健康康的。怎么轮到这胎,补药吃了一碗又一碗,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想到这,顾颜泷摇了摇头,摇去脑中的胡乱猜测,药是萧则吩咐御医熬的,又有通晓医术的翡翠全程监督,不可能出差错。 顾颜泷生辰临近,有想过萧则会给她准备惊喜,却没想到居然在这么偏僻的宫室。 他到底在搞什么鬼?顾颜泷嘴上念叨,心里却是一丝丝的甜。自从萧则登基后,朝臣让他遴选美人的呼声就没断过,他一力挡了下来,顶着巨大压力,守护着他对她的承诺。 一生一代一双人,顾颜泷伸出双手承接夜色,能遇见萧则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 可是萧则怎么还不来?顾颜泷眼皮越来越重,脑子越来越困倦,最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再一睁眼,就是天堂落地狱。 血,漫天的血色,石乔渐冷的体温,还有从顾颜泷腹中渐渐流失的孩儿。 不—— 林珑猛地从梦中惊醒,大而深幽的眼睛死死盯着床帐,许久才慢慢回神。 原来是梦! 她松了口气,慢慢支撑着身体坐起,然后抬起双手,目光落在上面。这是一双小小的,十岁孩童的手,白白嫩嫩,略有些瘦弱,两只手五指并拢,排成一排很漂亮。 看完了手,她目光又落在腿上,那是一双干扁纤细如竹竿的双腿,脚丫小小一只,还没有手掌大。 从上半身到双腿,像是肥满鲜嫩的鲜藕突然易变,长出丑陋的枯枝。 这是典型的小儿麻痹症状。 每一天起床,林珑都要看一看自己,感受它并接受这个小小的不完美的身体。 顾颜泷又重生了,重生在这具小身体上,名字叫做林珑。 听说这名字还有个来历,她出生那会,祁县大旱,已经两三个月没下雨了。林父就对林母说,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叫林珑,向龙王爷祈雨。 林母不太乐意,这个名字寓意不好,用玉璧做祭品向龙王祈雨,可谁是祭品,她腹中的孩子么。然而,看着林父忧心的面容,以及鬓间冒出的白发,林母动了几下嘴唇还是答应了。 林珑出生那天,果然天降大雨,作为交换,龙王爷拿走她一双腿。 时至今日,林父林母仍对她多有愧疚。 几乎林珑一动,门外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丫头轻软的声音随之响起:“娘子,起了么?” 林珑仍瞧着自己的腿兀自出神,这双腿经过她十年的灵泉浸润,肌肉已经开始生发,想必过不了几年,就能完好如初。 想到灵泉,林珑心上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痛楚,像是蚂蚁噬咬,酸麻疼痛,不是很剧烈,却绵长不绝。 她伸出右手划开空间,前世草长丰茂,遍布灵草,有山有水,有鱼有虾的空间,如今只剩下一片残败,唯有那口灵泉依旧鲜活如昔。 算是她唯一的安慰。 女儿久等不至,正堂中的林母焦心不已,亲自过来,刚到门口,就见小丫头丁香木头一般杵在门口。 林母怒极,御驾马上就要经过,这死丫头也不说照应点娘子,居然杵在这发呆。若是珑儿赶不上参拜御驾,被别人知道,岂不指责郎君治家不严。 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刚要训斥,只见刚刚还在发呆的小丫头突然回头,右手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娘子还没醒呢。” 一句话仿若点中死穴,林母满身的怒气瞬时撤去,和丁香一样只留下一分清浅。 说起这个女儿,林母是又愧又怕,愧是因为腿,怕说出来就奇了。这世上哪里有怕女儿的娘亲呢,可林母每每面对女儿都忍不住静声敛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说来也奇怪,她这个女儿还真是不一般,自小过目不忘,生来便比别人聪明,什么事情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丁香原是家里的小丫头,最是跳脱无忌,性子活泼能言善辩,连她都管不住。可一到女儿身边,就从豹子变成猫,乖顺无比。 林母久去不回,林父急了,圣驾经由祁县去凤鸣山,他是祁县县令岂有不跪拜之理。虽说圣人急于赶路从不停留,但他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 等不及了,林父率领祁县一众官员急急忙忙往官道上赶,留下大郎照应家中妇人。 这一耽误,林母等人到底没赶上御驾经过,不过早有小黄门传圣人口谕,说圣人不欲打扰附近官员百姓,不必来参拜。 所以林珑没来参拜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天高皇帝远,朝中的御史们还没有闲的蛋疼,挑一个小小六品县令家眷的毛病。 林珑坐在床上,望了望从窗扉透过的光线,觉得自己很可笑。不是说过不在乎么,不是说了都忘记么,怎还如此。 他不过是路过而已,她就不淡定了,又是做梦,又是有意拖延,真有出息。 人家是九五至尊,而她只是小小县令之女,天高地远,何况……顾颜泷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门外又传来清浅的敲门声,这次是林母,语气关切:“珑儿,还未起身么?” “阿娘进来吧。”林珑开口。 声线清凉,如冰玉相击,说不出的动听与清寒。 林母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床上的女娃睁着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看她。林珑生得极为好看,但她的好看与别处不同。 唇极红,肤极白,瞳眸与发丝漆黑如墨,三种颜色相撞,对比分明,衬着她整个人清冷绝艳。不是让人心生怜惜的好看,而是怕,敬畏的好看。 就像妓子和菩萨,同样是好看,前者令人猥琐,后者令人畏惧,丝毫不敢生亵渎之心。 “怎么起这么晚?”林母掀开纱帐坐在床边,慈爱地抚了抚林珑莹白无血色的面孔,“是不是昨夜休息不好?”眼神和动作里全是关切,半点不提御驾之事。 “无事,有劳母亲挂心。”林珑神情淡淡。 林母早习惯林珑如此,半点不恼,仍旧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天冷了,要添被子,没事多出去晒晒阳光,不要总闷在屋里。 林珑表情仍是淡漠,但却把林母每句话都听进心里,偶尔附和两句,就让林母眉开眼笑。 “入秋了。”林珑顺势握住母亲的手,按住她的脉搏,切了一会,转转头,笑道:“阿娘的腿好了。” “真的!”林母惊喜,她是生大郎时,月子没做好,风寒入骨,每每秋冬季节,双腿骨节都酸痛不已。 林珑5岁便翻看医书,8、9岁给她治腿,短短一两年,困扰她十几年的病痛就好了。 真神! 林母控制不住喜悦,一把将林珑揽在怀里,“我的小珑儿真厉害,真厉害,真厉害……”没念叨几句,林母就湿了眼眶,她的珑儿这么好,聪慧又孝顺,却要受这般苦楚。 想到林珑的双腿,林母心疼得愈加厉害。 林珑知晓林母的心结,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按了按,开口:“会好的。” 林母一怔,有点难以置信,她愣愣掀开被子,仔细打量林珑细白的双腿,发现真比从前丰润不少。 她猛地捂住嘴巴,泪如雨下。 林珑看向丁香,丁香会意赶忙出去打水。 水打回来,林母已经止了泪,脸上泪痕斑斑。丁香接过林母手上湿乎乎的绢帕,在盆中清洗拧干,又送回去。 林母简单擦了擦脸,抚了抚林珑的头发,“阿娘先回前面,让丁香服侍你。” 林珑微一点头,“阿娘慢走。” 林母走后,丁香赶忙扑过来蹲下身趴在床边,仰头看着林珑,大眼睛一闪一闪:“娘子,真的能好,真的吗,是真的么?” “会。” 只一个字就让丁香瞬间安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和娘子同龄,甚至还大娘子几个月,但就是觉得娘子安心,可以让她依赖。 丁香服侍林珑穿衣洗漱,再由林硕抱她坐到轮椅上。 生得膀大腰圆的林硕轻松抱起林珑,还绕了个圈,才将人放下,“怎么样?”她得意炫耀,“娘子,我力气大了没?” “好啦。”丁香气恼地捶了林硕一下,“不许这般,都吓到娘子了,去外边抱石头去。” 被打了,林硕也不恼,而是摸着自己头上的小包包,呵呵傻笑。 林硕是林家买回来专门服侍林珑的,因林珑腿脚不便,年岁又见长,出入不能总让父兄抱着,就买回一个壮硕的小丫头。林硕和林珑同龄,却生得异常大,全不似十岁的小女孩,倒似15、6的淘小子,为人憨厚,一把子力气。 “武功练得如何?”在木质轮椅坐稳后,林珑抬头,看向林硕。 这丫头旁处懵懂,根骨却极佳,是块练武的材料,林珑闲时便指点她几下,乐得林硕傻呼呼地笑,没事就在院子武得虎虎生风。 娘子终于问了!林硕眼前一亮,极为乖巧地跪坐在林珑旁边,眼巴巴望她,“娘子娘子,我都练会了,你再教我几招呗。” 林珑点了点她光亮的额头,缓缓开口:“不行。” “娘子。”林硕撒娇不依。 林珑一个冷眼过去,林硕瞬间就安静了,灰溜溜跑到院子里继续虎虎生风。她像是故意表现,让林珑看看自己的实力,每一招都用上十分力气,力道凶猛。 壮硕的身子在院中跳跃腾挪,轻盈的像一尾在水中穿梭的鲤鱼,畅然自在。连丁香都看愣了,半晌不能回神,口中喃喃:“想不到这傻丫头还真有两下子。” 林珑神色不变,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说了一句:“花架子。” 唔?丁香回神,转向秦颜,疑惑:“娘子是说阿硕么?” “推我出去。”林珑没有回答丁香的疑问,而是双手一沉,伸展袖口,在轻轻一扬放在木质轮椅两边,就这样一个简单清浅的动作,却让丁香瞬间看愣了神:真好看啊! 她跟在娘子身边后,有时出门交际,见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娘子,有些门楣甚至比林家要高,比如陈家。但是那些娘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家娘子,容貌先且不提,只说风韵,她家娘子一举一动都像是画中人般,行云流水,舒心优雅。 丁香推着林珑到门口,林珑打开腰间的荷包,拿出一颗小小的琉璃珠子,对着林硕一抛。 林硕原本的虎虎生风瞬间停滞,后仰,摔倒在地。 “哎呦!”摔了个屁盹的林硕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琉璃珠,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被一颗珠子给打到了。 看着这一幕,丁香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娘子说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林硕太重注招式,忽视基础。根基不稳,招式再多,再花哨,也是无用,难怪娘子不教她新招式。 第2章 痴情 用过朝食后,林珑在书房练字,前世她左右手皆能书写,得书法大家秦登善真传,行书遒劲自然,草书笔走龙蛇,是全然不受禁锢的飞扬自在。 今生她只写楷书,端端正正的楷书,中规中矩,无一丝出格。 每日朝食过后,林珑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字,家人了解她的习惯,从不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其实最开始,林珑想要练字时,林父还预备给她请位先生,结果看了林珑的字后,默默收回了这个想法,得,先生还不如她写得好呢。 在林家,林珑绝对是尤为特殊的存在,林父只是小小六品县令,且为官清正廉洁,所以收入不丰。家中仅有四个下人,只林珑一人就占了俩。 不仅如此,像是吃穿住行,林珑的标准远远高于三个哥哥。 前些年时候,林父还不是县令,家中也没有俸禄职田。加之林父出门在外,常有交际,不能短了银两,林母等人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最难的时候,连肉都吃不上,家中仅有的两个鸡蛋,也是进入林珑肚中。 那会,林珑有点恶趣味,吃鸡蛋的时候,故意放慢速度,细嚼慢咽,津津有味,馋得两个哥哥趴在食案上直对她流口水。 两个哥哥,二哥比她大四岁,三哥只大两岁,还都是小孩子呢,控制不住馋虫。 练了一会字,林珑搁下笔。 丁香从前院回来,跪坐在书案旁边整理纸张,她跟在林珑身边多年,熏陶之下,对书画之事也颇有通悟。丁香看不出来林珑的字是好是坏,是否进益,只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字似乎越来越平常。她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刚放好,脑中突然闪过什么,跟着顺手把下面那张字拿出来,与上面那张并列。 居然一模一样,两张纸上的字一模一样,大小,笔画轻重丝毫没有差别。 呆了片刻,丁香迅速收回思绪,将纸张放好。转过头,发现娘子又呆呆出神,红唇墨发,美是极美,但却失了人气。尤其是远望出神时,像是一根空有形没有魂的木头人,无端让人心痛怜惜。 于是她挑起一个话题:“娘子,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圣人病了。” 林珑不是很感兴趣,淡淡地“哦”了一声。 丁香早习惯娘子的冷淡,不是很在意,继续兴致勃勃道:“据说发了高烧,御医还有大臣都劝说圣人停下休息,但是圣人拒绝了,执意赶路,想赶在七夕前到达凤鸣山。”说到这,丁香叹了口气,“圣人真是痴情啊,明贤皇后真幸运。”话语里不无欣羡。 凤鸣山是明贤皇后埋骨之地,圣人每年七夕都要赶过去祭拜皇后。据说明贤皇后仙去之后,圣人大病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神智不清,好了之后,身子亏损,足足将养的三四年才彻底养好。 圣人对明贤皇后的痴情,大周朝上下人尽皆知。 丁香说得津津有味,林珑却仿佛呆了一般,什么都没听进去,目光远望,望到很远,不知在看什么。 幸运,是啊,她可真幸运! 下午,三郎林烨云下了课回来,先跑到林珑的院子,一进来就大呼小叫:“小珑儿,小珑儿,快看看谁来了。” 丁香正在给林珑倒水,闻声,放下茶盏,对林珑笑:“三郎来了。” 林珑抿了抿唇,露出些许笑意,仿佛粉荷初绽,霎时看愣了丁香,心道,娘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娘子应该多笑一笑的。 林烨云一头冲进来,直接拿过丁香刚倒的茶水,仰脖子喝干净,吧嗒吧嗒嘴,把杯子放到丁香跟前:“再来一杯,妹妹这的茶水就是比别处好喝。” 一连喝了三杯,林烨云才算是解了渴,而后对着林珑说起学上的事。 “妹妹,你真有办法,我把丁香做的点心带到学上,那几个总是挑衅我的小混蛋瞬间都乖顺顺,不敢挑事,哈哈哈,都是馋猫啊。”林烨云想起学上那几个混小子对着他摇尾巴讨要点心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妹妹,你再给我做一些点心,明天我带过去。” “不做了。”林珑坐在轮椅上,穿着一身宽大襦裙,明明是鹅黄这种活泼鲜嫩的颜色,却让她穿出飘逸出尘,像是天上仙,浑不似人间子。 “为什么?”林烨云纳闷极了,说起来用糕点诱惑这一招还是妹妹想的,怎么用也是她,不用也是她。 林珑淡淡扫来一眼,清冷的视线从面上划过,林烨云只觉头脑一清,瞬间乖溜起来,不敢出声。 “学子而已,无须哥哥费力讨好。” 林烨云听不明白,眨着眼睛巴巴望着林珑。 林珑也瞧着他,半晌伸出一根玉白的食指,用另外一只手点了点该食指指腹下的关节处,“他们挑衅三哥,是因为嫉妒,因为三哥比他们强一点。”说着指尖下移,点了点第二关节处,“当三哥比他们强更多,他们难以望其项背,就只剩下敬仰了。” 林烨云很聪慧,略略明白林珑的意思,不过,有一点还是不解,他问出疑惑之处:“那妹妹为何让我今天带糕点过去。” “我想让三哥感受一下,别人有求于你的感觉。”林珑一字一句,话语幽幽,却字字重若千斤,“这种感觉很好吧,尝过了是不是想再尝,永远高高仰望。” 林烨云都呆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林珑,仿若震撼。 林珑不说话,缓缓转过视线,仍是望向不知名的远方,给林烨云留足空间,让他慢慢消化。 就在这时,一个突然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大脑袋,打破了屋内的静寂。 是林硕,丁香狠狠瞪过来。 林硕嘿嘿傻笑两声,视线转向林珑,问起一个比较在意的问题:“娘子,不去庄子上么?” 平日都是林硕推着林珑去庄上,这是她难得出去放风的时刻,她最喜欢在面外走了。 提起庄子,丁香反应过来,这两日确实是娘子去庄上的日子。郎君任了县令之后,有600亩职田,按照娘子的意思分割数块,分别种不同的粮食。 娘子还画了图纸,造了水车,改进水碓,庄子的粮食年年大丰收,家里这才好过起来。不仅如此,娘子还改进了农具,丁香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是一样的锄头、犁,怎么娘子敲了两下,就变得好用了呢? 因为娘子喜欢摆弄这些,郎君疼她,就在庄子里养了了一户灵巧的手艺人,专门给娘子做小东西。所以,一个月里,娘子总要到庄子上一趟,一是查看账目,二就是打造一些小东西。 “现在就去吧。”林珑开口。 哇!林硕乐了,急不可耐,“走么,娘子,现在就走么?” 看着兴奋的林硕,林珑垂下眼睫,淡淡开口:“你不去。” 晴天霹雳,林硕都呆了,难以接受这么事实,“为什么?”她委屈的趴在轮椅旁,“娘子为什么不带婢子去,是林硕哪里做的不好么。” 林珑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样子,抬手抚了抚林硕的头发,轻声问她:“我教过你什么?” 林硕还在瘪着嘴,闻言,仰头,“要听娘子的话。” “乖!”林珑拍了拍她,跟着转向林烨云,“哥哥推我出去。” 林烨云还在发懵中,他这个妹妹行事一向古怪。他虽然同林硕一样,也不明白林珑的意思,但却没有发问,而是乖乖地走到林珑身后,推她出去。 他们俩不懂,丁香却是明白一点,她服侍娘子多时,对林珑的行事深意还是能猜出来一些。 将林珑和林烨云送出去后,丁香回到院中,见林硕还在那瘪嘴委屈,当即一个暴栗砸过去:“娘子不是叫你听话么,你在这摆脸子给谁看呢,是不是不服气?” 林硕虽然单蠢,有些事还是明白的,忙拉了丁香的手,一顿好姐姐好姐姐的叫,“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还知道检讨,“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听娘子的话,很乖很乖。” 见状,丁香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还算可教。娘子不带她去,一是恼了她为私不合时宜地探头探脑,打扰到娘子;二就是有意教她,让她务必听话,哪怕失望不合心意,也要乖乖听话。 庄子离得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烨云将林珑抱下马车,放在轮椅上,立时就有人迎上来,欢欢喜喜:“是三郎和四娘子来了。” 来人高壮黝黑,二十来岁的模样,面上带着凶相,不过一到林珑面前,瞬间笑成一朵花,是掩饰不住的开心,路上就开始絮絮叨叨:“娘子,小人已经按照娘子的吩咐将您需要的东西都做了出来,您快看看,是不是您要的那种。” 到了院子,来人立刻捧出一堆细小零碎的木块。 林烨云伸手拔楞一下,看不懂,“这是什么,小木块?” 见林烨云没轻没重,来人立刻慌张起来,忙道:“轻点,轻点,三郎君轻点。”说着,心疼地从林烨云手中接过木块,打量了一翻,然后指给他看木块上的细小凹痕,“三郎你看,不一样的,每个木块都不一样的。” 林烨云越发糊涂了,“这有什么用?”那么小的木块,那么复杂的凹凸痕迹,能干什么啊,画画么? 他这边一头雾水,林珑已经将每个小木块都细细察看了一番,点头称赞:“很好,你做得很好。” 闻言,林烨云大惊,“你看的出区别?”在他看来,每个小木块都差不多,妹妹居然还能看出不一样,一一辨认。 林珑没理他,而是看向来人,郑重夸了一句:“李江,你做的很好。” 得了林珑夸奖,李江激动得热泪盈眶,娘子很少夸人,前几个月,就连他做出复杂的机关车,娘子都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这些木块全是他按照娘子的图纸做的,不知熬了多少个夜,刻坏了多少块木头,本来还心有忐忑,如今得到娘子的夸赞,他才彻底放心。 带着小木块从庄上出来,林烨云要带林珑去逛集市。 因为林珑一向神情淡淡,家中人无论谁和她一块,都会不遗余力地说些有趣话题,想要逗她开心。 “最近啊,县里流行斗鹧鸪,妹妹见过么,特别凶猛。”林烨云极力描述鹧鸪争斗的场面,他这般大的少年正是玩心重,对这种凶狠血腥的事情最感兴趣。 两人刚下了马车,林烨云推着林珑往前走,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灰衣男子,满身是血向二人冲来。身后来跟着一个青衣少年,甩着银鞭,不顾路上行人,狠劲甩去,“站住!”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精致俊朗,一双墨玉眼尤为好看,可惜阴鸷凶戾,小小年纪就如地狱修罗,令人胆寒。 第3章 赌约 那灰衣人冲出来的速度太快太急,林烨云又只是个半大少年,哪里有力气推着笨重的木质轮椅转开。 不过是一瞬间,那灰衣人就扑到林珑脚下,“娘子,三少君,救命,救救小人!”那人头脸都是血,背上遍布鞭痕,身子已经抖如筛糠,性命攸关之时,仍旧记得娘子不喜人碰触,只敢抓住轮椅,不曾碰林珑分毫。 林烨云低头辨认半天才认出这灰衣人是谁,原来是庄上租种田地的农户,因为林珑常去庄子指点农户下种耕田,所以附近的农户都认得林珑。 “是你?”林珑也认出来人,微有讶异,“先起来。” 灰衣人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显见已经到崩溃边缘,“救我,救我,娘子,救我。”喊着喊着就咳出一口血。 周围的百姓围观指指点点,有胆小的妇人已经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后面追赶的青衣少年手持银鞭走近,看清少年模样,林烨云瞳孔瞬间一缩,凌绥!怎么是这个煞星?当即拉着轮椅后退几步。 灰衣人抬头,眼中闪过绝望。 围观百姓也是退得远远,大气不敢出,哭泣的妇人全都是捂着嘴,怕哭出声惹恼了那个煞星。 凌绥在这小县城可以说是鼎鼎大名,出自略阳凌氏,父亲乃是竟陵侯嫡长子,时任陇川折冲府正四品折冲都尉。凌绥年少勇武,心狠手辣,乃是祁县一霸。 凌绥将银鞭缠在手腕,用把手一下一下击着掌心,看都没看林珑兄妹,只眼神阴鸷地盯着灰衣人。 在他眼中,小小县令都不值得一提,更何况子女。 “过来!”他开口,正处于变声器的嗓音加以压制,隐隐有金戈之声,听着令人胆寒。 灰衣人抖了两下,不敢出声,只用眼神祈求林珑。 林烨云怕林珑心软,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走吧,这个凌绥不好惹。” 林珑点点头,她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前世更因为是天之骄女,行事恣意,视人命为草芥。 “泷儿。”林珑刚低着头,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耳边仿佛听到师父苍老的声音,“你比世人聪慧,就要担更多的责任。” 年少的顾颜泷不以为意,“天下人与我何干,我顾颜泷也不欠他们的。” “泷儿!”师父生气了,“天道赐你智慧,让你与众不同,就是为了让你担起责任。如若你任性妄为,不珍惜上天赐予,不承担责任,必为天道所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师父谆谆教导,“师父不是让你承担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责任,而是想让你明白,当你有能力时,就多帮一帮人,举手之劳,何须吝啬。” 举手之劳,何须吝啬。 师父—— 林珑眼眶蓦地一湿。 林烨云正推着林珑后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线:“等等。” 那声音不高不低,是女孩偏稚嫩的声线,然而在场四个人都听见了。围观百姓中也有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珑,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凌绥视线扫过来,落在林珑面上,呼吸稍微一窒,真是好看的丫头。不错,他这银鞭最喜欢白白嫩嫩的小娘子了,吸了她的血,会不会变得更亮呢。 “林珑!”林烨云声音发涩,脸色惨白,他不过十二岁,还没有稳如泰山的本事。感受到凌绥阴鸷如毒蛇般的目光,已经开始手脚发抖,上下牙齿打颤。 “推我过去。”林珑开口。 林烨云俨然已经吓傻,毫无动静。 “你过来。”轮椅不动,林珑就把视线投向灰衣人,“你过来,说给我听,到底发生了何事?”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凌绥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看着林珑,并没有阻止,他倒想看看,这个小丫头怎么救人。 灰衣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就是狂喜,娘子救他,娘子要救他。 人在绝望中通常会死死抱住一根浮木,也不管这根浮木能否承担得起自身重量。显然,灰衣人已经忘记,他的浮木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娘子。 灰衣人跪着上前,哆哆嗦嗦,磕磕绊绊,再加上围观百姓七嘴八舌,终于把事情经过交待清楚。 原来这灰衣人擅长斗鹧鸪,农闲时候,就在县里跟一些富家子弟斗鹧鸪,挣点闲钱给儿女买布裁衣。 前几日遇见凌绥,两人就斗了一场,灰衣人大获全胜。凌绥当时没有反应,扔下钱袋离开。然而今天却突然带了一只鹧鸪过来,非要和灰衣人再斗一场,输的人留下一条手臂。 灰衣人不过是讨生活,哪里敢赌,登时就吓傻了,说什么也不斗。凌绥握着鞭子冷笑,威胁,“不斗?不斗,就留下一条腿!” 这下,灰衣人明白了,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全身而退,只好寄希望自己的鹧鸪能赢。没想到凌绥今日带来的鹧鸪极其凶悍,上场几下就把他的鹧鸪咬死了。 林烨云听得脸色发白,越发忌惮凌绥,这人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心胸狭窄,连个百姓都不放过。 这哪还是人,简直是恶魔! “这样啊。”林珑点头,脸上表情半点不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震惊愤慨,而是淡淡地看向凌绥,仿佛灰衣人说的只是一件平常事。 “我们也赌一场吧。”林珑开口,“赌注你定,我只要他的手臂。”说着她指了指灰衣人。 林烨云当即吓了一跳,失声惊叫:“林珑!”开什么玩笑,先别说凌绥会不会答应,只说鹧鸪,他们去哪弄一个稳赢的鹧鸪。到时,别救不了人,再惹上这个煞星,把小妹折进去。 林珑没理林烨云,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静静看着凌绥。那双眼黝黑湛亮,极美极精致,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没有神采,像是一双假眼,甚至于她整个人,都像是假的。 凌绥定神看去,发现她整个人都是不动的,眼睛一眨不眨,连眼睫都没有轻颤。 看着看着,心上竟陡然升起一股凉气,凌绥压下凉意,冷笑:“你说赌就赌,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答应你!” “哦。”林珑点头,像是早知道一般,而后静静开口,“那劳烦凌家郎君也留下一条腿吧。”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居然一开口就要人一条腿。 闻言,凌绥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最后是了然。这小丫头真还有两下子,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他逼灰衣人的话堵他。 林烨云脑中也是几番翻转,他一直知道小妹聪慧,却从不知她镇定如斯。别人说出这话,可能是挑衅,但从她口中,仿佛就是自然而然。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小妹为何要说这话,激将法么,就不怕凌绥恼羞成怒? 凌绥甩了甩鞭子,刚要开口,就被林珑打断。 林珑笑了笑,微弯的瞳仁静静看着凌绥,仿佛突然有了魂魄,从一个假人转变成绝美的妖精。 凌绥有片刻的失神,然后耳边传来小女孩轻轻柔柔的声音:“是不是很有趣?凌郎君身在祁县这个小小县城,一定憋坏了,不如就和我赌一把。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如此笃定么?日子这般无聊,需要有个趣人相伴,想来我还入得了凌郎君的眼吧。” 凌绥敛眉,晃悠着手里的银鞭,确实如林珑所说,他在这个小县城,都要憋坏了。别说是棋逢对手,就连稍微有点勇气反抗的人都没有。 瞧瞧,他当街欺人,满大街都是人,其中不乏身材高大健硕之辈,到头来,敢站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小小女娃。 不过,这丫头年岁虽小,还是个瘸子,行事却颇有章法,说话也有趣,不如就跟她玩玩。 好吧,他就给她机会,看这个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 “好。”凌绥开口,“我应你,赌注就是你的双臂,如果我赢了,小瘸子就留下双臂。”说到这,他呵呵笑了起来,“没手没脚,看来小瘸子以后只能在地上滚了,还得换个名字,唔,人彘!” 这话真恶毒,专门往人伤口上挖。 林烨云悄悄握了拳头。 林珑却不甚在意,仿佛凌绥说得不是她一般,“一月为期,一个月后,此时此刻,在此应约。”说完,林珑转向围观众人,清泠泠的视线轻轻一扫,就把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到时,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一定,一定。” “蒙娘子看得起在下” “……” 众人纷纷回应。 “走吧。”林珑转向林烨云,“劳烦哥哥再为妹妹买上几只健壮的鹧鸪。” “你要自己驯么!”林烨云差点咆哮。 林珑微微抬眸,有点惊异:“三哥也想要驯?” 林烨云无言,只要是小妹不想和他说话,就会曲解他的意思,他解释,她曲解,最后他跳脚,被气跑。 “你也走吧。”林珑看向地上的灰衣人,“帮我驯鹧鸪。” 听闻此话,不仅是灰衣人呆滞,连凌绥都笑了,围观百姓更是惊掉了眼珠。 这这这……这位娘子不是开玩笑吧! 呵呵,凌绥忍不住笑意,还以为小丫头有什么手段,原来是逞一时之勇,连鹧鸪都要现买,更是用灰衣人那个手下败将驯练。 凌绥都可以想见她一个月后惨败的下场,只盼望到时不要跪地求饶,他的银鞭等了一个月才等来的鲜嫩血肉,可不会轻易放过。 第4章 鹧鸪 “去查查那对兄妹是哪家的。”凌绥把玩着银鞭,目光漫不经心地尾随林珑。 他哪里是不知林家兄妹的身份,林父是祁县父母官,凌父官职虽高,却也不是清傲自负之辈,平日里和林家多有来往。凌绥是没见过林珑,但林家小女不良于行还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稍作提醒,免得这对小儿心存侥幸逃之夭夭,到时候再不认账。 凌绥不是惧怕林家,只是觉得麻烦,一出好玩的赌戏变成恶霸欺凌弱小兄妹的戏码,想想便心烦。 随从知晓自家少君意思,故意高声回道:“这是林明府家的三少君和四娘子。” 声线颇高,清清楚楚落入林烨云耳中。 林烨云瞬间白了脸,推着轮椅的手颤抖起来。 他心神不定,加之道路不平,轮椅一歪,林珑怀中的布袋散开,掉出两块小木块。 “三哥。”林珑清冷的声线响起,勉强召回林烨云一丝神智。 “掉了。”她伸手指指地上的木块,示意他捡起来。 林烨云站立不动,瞪着眼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林珑,似是在探寻,几番找寻过后,终是失望地垂下眼睫。 没有,没有,面上一丝紧张恐惧情绪都没有。 那样平静淡漠的一张脸,林烨云都怀疑她是否做得出表情。 “你就不怕么?”林烨云忍不住出声,他似乎从未在林珑脸上看见过类似恐惧害怕惊讶的表情,那样精致好看的一张脸,神情除了淡漠还是淡漠。 指使不动林烨云,林珑将目光转向灰衣人,指指地上的木块:“捡起来。” 灰衣人呆呆顺从,小心翼翼地将木块从地上捡起,还仔细地吹了吹灰,“娘子。”他讷讷把木块送到林珑手中。 看见这样的林珑,林烨云只觉得无力,半晌认命地继续推起轮椅,话语里难得端起兄长范:“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会跟爹爹说,凌都尉为人刚正,想必不会纵容其子行凶。” 林珑并不作声,只是看林烨云将她往城门马车处推,才开口询问:“鹧鸪呢,我要买的鹧鸪呢。” 这句话像是导火线,蓦地将林烨云的怒气点燃,他怒气冲冲:“你还真要斗鹧鸪,你会么,你斗得过凌绥么,他就是个煞星!”林烨云越说越气,他知道小妹聪慧,打小就聪慧,聪明人难免自负。 有些时候,他也想过,父母兄长还有他是不是太纵容小妹了,但每每想到要纠正她时,就会不忍心,想到她的腿。她已经失去了跑跳等最天然的乐趣,难道他们还要剥夺她的自由,将她的聪慧束缚起来么。 大家都在想,小小一个祁县,眼皮底下肯定护住她,不想……还是出事了。 林烨云揉揉头,无助又心焦。 看着兄妹龃龉,灰衣人缩了缩,有点害怕,还有点愧疚,是他连累了他们。虽然他感激娘子,心里却是认同林烨云的,娘子再是聪慧,到底年纪小,想得简单了,鹧鸪岂是那么容易驯养的?那玩意厉害着呢。 想赢凌绥,根本不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告知林明府,由大人出面解决。 “买鹧鸪。”林珑又重复了一遍。 居然还提!林烨云肺都快被气炸了。 灰衣人缩缩脑袋,心里也觉得这小娘子太无理取闹了。 正当林烨云处于愤怒爆发的边缘时,一双微冷的小手覆在他手背,拍了拍,“别怕,别担心!”林珑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抚。 林烨云心尖蓦地一软,嘴唇翕动半晌,到底不忍呵责。 叹了口气,他终是答应:“走,买鹧鸪。” 一行来到市场卖鹧鸪的地方,摊贩极力宣传:“郎君、娘子,买我的鹧鸪吧,又大又壮,顶顶厉害。郎君是要斗鹧鸪么?你看——”他伸手握住鹧鸪的尖嘴,“这嘴,多尖多利,还有这爪子,锋利。” 林珑转向灰衣人:“你来,挑两只。” 灰衣人是挑鹧鸪、驯鹧鸪的高手,不然也不能成为祁县斗鹧鸪一霸,惹上凌绥这个煞星。 只见灰衣人对着林珑行了个礼,一双锐眼在鹧鸪群中一扫,就挑出两只。然后拿手摸摸爪子,摸摸头和大腿,转头对着林烨云点头,“这两只不错。” 挑鹧鸪虽是林珑吩咐的,但灰衣人还是习惯以林烨云为主。 当初求救时,他求林珑是因为知道女子心软,加之林珑受宠,父兄疼爱。而如今得救之后,为防止郎君迁怒,他肯定是要讨好主事之人。 毕竟,说了算的,最后真正能把他救下来的是林烨云以及林父。 见挑出两只,林珑淡淡瞟了一眼,就没兴趣了,目光倒是紧紧盯着另外一只毛色鲜亮、器宇轩昂的大鹧鸪。 这是还能买一只?摊贩乐了,忙不迭地吹嘘这只鹧鸪的厉害,什么个头最大啊,毛色最鲜啊,嘴巴最利。 灰衣人嗤笑,对林珑解释:“娘子千万别被外表迷惑,这只鹧鸪看着是不错,实则内里虚,吃肉还行,斗就差远了。” “这只也要。”林珑开口。 “娘子。”灰衣人急了,“您别被这人骗了,这只……” “去去去。”摊贩怒了,使劲推了灰衣人一下,“娘子喜欢,要买,关你什么事,别祸害我生意。” 见郎君已经付了钱,灰衣人动动嘴,终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算了,买就买吧,等回去,三只斗起来,娘子就知道了。 买了鹧鸪,林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庄子。 她对林烨云说:“我今个住在庄子。” 林烨云皱了皱眉,心里明白妹妹是不想他把今日之事告诉爹爹,可是今天不说,明天不说,她总不能在庄子住上一个月吧,他总要把事情告诉爹爹,解决此事。 到了庄子,林珑让灰衣人陈大去换件衣服,给后背的鞭伤上点药。 陈大匆匆而去,又匆匆转回,他心里惦记那两只鹧鸪。他这胳膊是暂时留着,眼下是安全了,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等他赶过去时,发现那只毛色鲜亮的鹧鸪已经被杀了。 陈大傻了,难道娘子买下这只鹧鸪真是为了吃肉? 他一介小人物理解不了这些官家娘子,居然在那个时候还想着吃,连三郎都无法镇定,忐忑不安。 陈大过去时,发现两只鹧鸪分别被围了起来,心顿时一沉,忙道:“这样不对,不对,得让它们在一块,日日相斗,才有凶悍之气。” 他念叨了好几遍,连连呼喊,可惜没人听他的。 陈大急了,忙进屋寻找林烨云。 屋内林珑正在喝茶,林烨云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神情惶惑不安。 一进来,陈大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恳求林烨云把驯鹧鸪的事交给他。 林烨云根本不在乎鹧鸪,他在思考应该怎么对父亲说今日之事,听了陈大的恳求,指指林珑:“问她。” “娘子。”陈大跪在地上。 “起来吧。”林珑放下茶盏,对陈大道,“去把院子里的人都赶出去。” 陈大不明白,不过还算听话。他将人都赶出去后,林烨云推着林珑出来。 “娘子。”陈大上前,“我……” 林珑打断他的话,淡声吩咐。 听了林珑的话后,不只是陈大,连林烨云都呆了,目光震惊。 这是什么法子! 林烨云不懂,陈大却是听出门道来,激动得全身颤抖,这、这法子,他怎么没想到?原来……原来娘子真不是说说而已,她是有把握斗赢。 按照林珑的吩咐,陈大将毛色鲜亮的鹧鸪皮肉剥离,又将皮毛一分为二,分别包裹一块肉丢入两个圈中。 陈大去喂鹧鸪,林珑转向林烨云:“哥哥你看,久而久之,鹧鸪看见同类就像是看见食物,养成它这个性子,再争斗,就没有匹敌了。再厉害的争斗之法都比不上食物、生存。” 林烨云已经呆了,震惊地看着圈里的鹧鸪拼命撕扯鲜亮皮毛,尖嘴一下一下撕咬血肉。 “过几日,就可以喂活的了。”林珑喃喃。 闻声,林烨云蓦地转头,目光死死盯着林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见到她另外一面。 知晓林烨云已经动摇,林珑缓缓开口:“三哥,这件事告诉阿爹是没用的,凌绥一句,小儿戏言就能搪塞过去。从近处看,事情是解决了;可从远处看,却是惹怒了凌绥。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们诳他,他定然十倍还之。到时,我在内院,他接触不到,气急之余,定然拿哥哥泄愤。” 林珑语气淡淡,一字一句:“到时候,不单是三哥,大哥、二哥皆会遭殃。不如一劳永逸直接胜过他。” 说到这,林珑缓下口气,微仰着头,带着点撒娇:“哥哥不信我么,我很厉害的,两旬之后,我们再过来看这两只鹧鸪。询问陈大,有无必胜把握,攸关他生死,他必不会说谎。” 这时陈大跑了过来,望着林珑,神色难掩激动,语无伦次:“这、这个法子太好了,娘子……娘子……” 林珑打断他,缓慢交待:“这期间,等鹧鸪适应后,你要不断采买健壮鹧鸪,以活鹧鸪充当食物,我只要最后活下来那只。” 陈大瞪大双眼,目光震惊。 好毒辣的手段! 这小娘子才十岁出头的年纪,想到林珑面对煞星凌绥的不惧不惊,以及说出毒辣驯养方式的平淡语气,一时间陈大望着林珑,只觉心头寒气上涌,又俱又畏。 第5章 三魂归位 “天不早了,回吧。”林珑道。 林烨云不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几眼,“妹妹不是要住这么?” 他本是拿话堵林珑,不想林珑听了他的话先笑了,一双淡漠容颜瞬间流光溢彩,夺目生辉,只看得林烨云一怔。 接着耳边就传来她清泠声音:“哥哥有心情玩笑,想必抑郁散开。”说着转头,拍了拍他的手,“万事自有解决之道,千万莫郁结于心。” 林烨云动了动嘴唇,眼角蓦地一湿,原来……她都知道。 他的担心,他的惧怕,他的焦急,他的无计可施,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林烨云想起从前,家中一旦谁有什么忧心事,小妹从来不用言语安慰,她只是默默的做。他在学堂受人欺负,小妹默默替他准备糕点;母亲有腿疾,他们兄弟几个只知道嘱咐母亲天寒多穿点,而小妹小小年纪便翻看医书,终是治愈了母亲的腿疾。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疼爱小妹,是个好兄长,对她的要求无所不应。但实际上,一直是小妹在默默照顾他。 想起之前,小妹心善一心救人,他自己胆小无能也就罢了,居然还心生怨怼,埋怨小妹。 这样一想,林烨云便无地自容。 “珑儿……”他张张口,脸色通红。 林珑拍拍他的手,安慰:“很好,你很好。”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真的很好,林烨云之前的情绪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指摘,难得是他懂得自省。 这点最为难得,世间人皆是执迷不悟,能够反思自己行为之人太少了。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林母等在门口翘首以盼,看见林烨云忍不住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一个儿郎不拘小节,但别忘了还有珑儿在呢。” “阿娘。”林珑掀开马车帘子。 看见林珑,林母立时将林烨云扔到一边,心全扑到林珑身上。 林烨云苦笑,然后跟林母撒娇:“阿娘是有了妹妹忘了云儿啊,看来我一定是您捡来的。” “一边去。”林母将他拍到一边,吩咐林硕将林珑抱下马车放在轮椅上。 推着她边走边询问,今天都去了哪里,有没有不舒服,在外面玩得开心么。 林珑乖巧得一一回答。 刚进院子,林父就迎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小厮笑着打趣:“郎君一早就念着娘子,夫人去门口迎,郎君还板着脸说没规矩,结果自己反倒坐不住,一听说娘子回来,立时丢了书本过来。” 看着慈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林珑稍稍弯了嘴角。 这样父慈子孝场景,她前世见过多次,彼时,她年少才高,是顾家最耀眼的一颗明珠,顾家同辈全被她的光芒遮掩,顾家女名动天下。 她是顾家最色的人,父母疼爱,兄长宠护。少年便拜川蜀隐士,智子陆蕤为师,是当代大儒曾离的小师妹。 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排兵布阵奇谋迭出,她是大周将士尊敬爱戴的镇国大将军,在朝臣中间,权威不下于萧则,在民间更是与萧则并称二圣。 二圣? 林珑唇角溢出一丝冷笑,不单单是因为空间吧,林珑心中一痛,是她太张扬了,真的信了他携手共天下这话。 顶峰之上,从来只容得下一人,原来嫌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产生。 林珑闭了闭眼,想起这十年间发生的事,元熙二年,明贤皇后薨,圣人表示怀念皇后,改年号元朔。 为什么不叫元熙,因为顾颜泷的乳名叫熙儿,萧则要彻底打消她的影响力。 元朔三年,圣人灭佛,“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遗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坏法害人,无逾此道。”1 瞧瞧,说的真好听,再好听也不能遮掩其真实目的。 佛寺牵头的慈善机构病坊,世人皆知是明贤皇后之功,皇后感念天下贫困劳苦者众多,特设病坊,矜孤恤穷,敬老养病,安庇百姓。 元熙五年…… 林珑不是傻子,此间种种,加之十年光阴,足够她将前因后果想清楚。 她没有什么好怨的,是她有眼无珠,是她信错了人,是她太过张扬,不懂暂避风头,她活该如此。 只是……女儿不孝,愧对阿爹阿娘养育之恩。 三位兄长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年少薨逝,老父老母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沛国公一脉没落。 阿爹阿娘……林珑一阵急喘,突然喘不上来气,心口一阵剧痛袭来,她猛地抓紧胸口衣服,身子佝偻成虾,滚落在地。 “珑儿……” 三道惊呼响起,林珑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抱入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她痛得失去神智,眼前一片漆黑,只觉抱着她的怀抱如山一般宽厚稳重。 父亲…… 林珑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见小女儿痛得神智不清,眼泪成串掉落,母女连心,林母也跟着哭了起来。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女儿常常会无缘无故地痛昏过去,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只说是心疾。 “快,去拿止痛丸来。”林父到底是男人,一家之主,比林母镇定多了,将林珑放在床上躺好,急声吩咐丁香。 丁香忍住脚下虚软,勉强应一声,去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白瓷瓶。走到床边,将瓷瓶打开,倒出一粒封着蜡的丸药。 林父接过止痛丸,将蜡丸捏开,扶起林珑把药喂入口中。 “水——”他急切抬手。 丁香赶忙把水递给林父,林父把水碗送到林珑嘴边,喂了口水,扶她坐起,帮助把止痛药咽下,才将人放平躺好。见女儿吃了药,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陷入熟睡,林父轻轻松了口气。 这止痛药是林珑习医后自己制作出来的,效果极好。而且她已经两三年没犯心痛,是以,出门之时就没将药带在身上。 一家人都擦了擦额角急汗,轻手轻脚出门,林母落后一步,担忧回望一眼。 见状,林父叹气,拉着林母出来,小声安抚:“别担心,珑儿没事,烨谨、烨言不是去青州请名医去了么。” 林母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声音微带哽咽:“你这话就是在哄我,别以为我一介女流不懂外头的事,名医岂是那么好请的,万一……万一……”万一请不来。林母说不下去,泪水忽的涌出。 看着父母难过,林烨云心里也不好受,他这小妹怎么就如此命苦。 房内,林珑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她做了一个梦,这真是一个美梦。 她回到了前世,父亲母亲,还有三位兄长都在屋内,两个嫂嫂还怀了身孕,她坐在三个哥哥中间,拉着大哥的袖子撒娇非要他讲故事。 大哥拗不过她,温声讲了起来,都是战场上的事,听得顾颜泷双目放光,好精彩,好厉害。 这时,上位的母亲突然抬头,叫了一声:“珑儿,你过来。” 哪个珑?顾颜泷倏的懵了,好奇怪,她怎么觉得母亲是在喊这个“珑”,她明明是水滴泷啊。 泷儿? 珑儿! 到底是哪个珑,她到底是谁?顾颜泷,还是林珑? 如果是顾颜泷,那么林珑是谁?如果是林珑,那顾颜泷又去哪了? 去哪了? 死了! 死了,顾颜泷死了,你死了! 暗夜中,林珑猛地睁开双眼,原本一双静寂无神的墨眸突然光亮夺目,仿若元神回归,精致的木偶娃娃有了生命。 第二日。 丁香照例等在门口,细听房内动静,娘子作息极为规律,每天都是这个时辰醒。 等了片刻,房内还无动静,想起昨日娘子痛昏过去,丁香脸色一白,当即抬手敲门:“娘子,娘子。” “进来。” 清泠声线响起,丁香才松了口气,推门而入。 林珑正在坐在床上看自己的手,她其实对自己这具身体颇为好奇,可能是因为空间缘故重生,这具身体生得极美极精致。 前世,她虽被世人美称第一美人,单论精巧细致,却全不如现在的身体。 只看手,手指修长莹润,指甲粉嫩圆滑,像是小小的花瓣嵌在手上,令人心生喜爱。掌心柔软白皙,指纹清晰深刻,没有一丝杂乱。 丁香放下洗脸水,过来服侍林珑穿衣,穿衣时,她总觉得娘子今日哪里不对,却不知所以然,一直悄悄打量。 “看什么?”林珑突然转头,黑眸幽转。 被抓包了!丁香脸一红。 跟在娘子身边久了,她不习惯隐瞒心事,一向是想到什么就问,遂开口:“娘子,婢子觉得你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哦?”林珑语调微扬,引着她往下说,“怎么个不同法?” “说不清。”丁香实诚摇头,然后说出自己的理解,“婢子觉得娘子今日像是亮了许多,仿佛有了色彩……”说到这她语调一顿,瞪着林珑大惊失色,“娘子……你……你笑了!” 不是林珑不会笑,而是她从没有这样毫不掩饰地大笑过,唇角上扬,凤眼弯成月牙,活泼泼欢快快的笑声流淌。 丁香整个人都僵住了,望着林珑愣愣出神,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娘子笑得真好看! 第6章 空间有书 林珑刚起身,林母得了信立时过来,握了林珑的手上下打量,直到确认无虞,才彻底放心。不过还是关切问了句,“头还疼么,身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了,阿娘。”林珑把脑袋埋在林母怀中依恋地蹭了蹭。林母身子一僵,女儿一向疏淡,性子寡凉,从来没有别家女儿撒娇模样,可是今日…… 林母稍微有些手足无措,低着头看了林珑好几眼,心中纳罕。 她怎么觉得林珑今日很是不同呢,像是黄叶泛绿,突然充满生机。从前的林珑好看是好看,但却过于精致,像是工笔美人图,而如今却像是从画中走下来,一颦一笑,满是灵气。 丁香走过来,手里拿着湿润细葛巾。 林母伸手接过来,“我来。”说着就要给林珑擦脸。 母亲疼爱女儿,喜欢亲自动手为她洗脸梳头,这种时候虽是不多,但一有空,林母就过来。 同往常一样,林母捏着葛巾,想要给林珑擦脸。谁料刚抬起手,林珑就摇了摇头。 “怎么了?”林母微讶。 林珑回手拿过葛巾,细细打量一眼,摇头拒绝:“这巾子太粗。” 粗? 林母惊讶,她也是大家族出身,虽是庶女,但也是娇贵养着,好东西见过不少。这般精细的雷州细葛,已经是顶顶细软的布料了,她那些嫡姐和嫡母用的都是雷州细葛。 见林母讶异,林珑笑了笑,知道母亲想差了,她根本不是嫌弃雷州细葛不好,而是面部肤薄,最好不要用布料擦洗。 想了想,林珑对林母解释:“我从一本医书上看到,面部肤质最薄,容易受损,平日洗面最好用清水手洗,不能太用力,然后用葛巾慢慢阴干,不要移动摩擦。” 说完,林珑抬眼,开始细细打量林母起来,“阿娘,您看,你眼角已经出现细纹了。” “你这丫头。”林母觉得好笑,“当阿娘还是你这般大的小娘子么,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再过两年,你大哥成婚,阿娘就要做祖母了。” “三十二岁很大么?”林珑不以为然,抱了张氏撒娇,“阿娘还年轻得很。” 前世,顾颜泷聪慧独立,母亲崔氏出身世家大族,为人端庄贤惠,将顾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几个儿女虽然疼爱,但却管教颇严,她和几位哥哥从来没有在母亲跟前撒娇过,小小年纪就独立果敢,跟小大人似的。 如今遇见张氏这般温柔亲昵的娘亲,林珑一边颇感惊奇,一边忍不住依恋。重生之后,她似乎心软了许多,很多前世不在乎或者根本就漠视的事情如今一下子都珍贵起来。 从前她只学习琴棋书画、兵法谋略,对针线女工、食物点心这等小道不屑一顾;从前她心中全是家国天下,来往之人不是大儒就是谋士;从前她常年在外,幼年入川蜀拜访名师,少年陪萧则征战四方,在家陪父母的时间寥寥无几。 那时候,她的心真大啊,眼光也高,只看得见天空和群山,看不见脚下踏踏实实一直伴着她护着她的大地。 也许是生死一回,林珑突然通悟了,懂得珍惜眼前。 “阿娘。”林珑伸手抚上张氏脸颊,想起曾经在书上见过一张方子,“女儿记得有张方子,唤作西施沐浴秘术,在无风的地方每日洗1次,不过月余,肌肤就会变得芳香润泽,妍丽多娇。” “真的?”张氏眼前一亮,到底是女人,哪怕嘴里说快要做祖母,只要有条件,对美的追求也是孜孜不倦的。而且林珑的医术是经过验证的,不仅是张氏的腿,家中亲人大大小小的病,风寒、咳嗽、头疾等林珑都治愈过。 “当然是真的。”见张氏这么开心,林珑心中仿佛灌入一股细微的暖流,轻缓自在,将张氏的喜悦一点一点传到自己身上。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林珑低下头,嘴角一点一点翘起。 晌午之时,林珑借由小憩,将丁香和林硕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细细探察空间。 这十年间,林珑一直是胆怯的,不敢直面空间的毁坏,神识每每进来都是取走灵泉,匆匆离去。不敢多做停留,仔细探察空间。那一扫而过的衰败已经令她心悸痛极,又怎敢直直面对。 如今魂魄归位,林珑心中倒是无惧。一直以来,她林珑都是大气豁达的,世间之事就没有什么她不敢面对。 被挚爱之人欺骗诓杀又如何? 身死空间毁灭又如何? 即便不能重生,消失在天地之间又如何? 有生便有死,她顾颜泷无惧生死! 神识在空间转了一圈,林珑舀了一口泉水尝了尝,眉间微蹙,这泉水中的灵气确实少了许多。但也无妨,前世她诸多逆天杀器傍身,到头来还不是连命都保不住。 所以,空间内灵物销毁,林珑虽然颇为惋惜,但也不至于一蹶不振。 她顾颜泷自始至终所依仗都是自己,外物只是辅助而已。 这片空间重生前大约有千亩地的样子,重生之后面积缩减了不少,只有百亩多地。而且多见荒凉,除了沙石还是沙石,已经不能再种东西了。 林珑操控神识不放过空间每一寸,细细盘查,每块沙石都要看看。 咦—— 那是什么?林珑皱了眉,神识慢慢探过去,小心翼翼翻捡沙石,几块沙石翻检开,露出底下的东西。 目光落在底下之物,林珑喉间当即一哽。 那是师父留给她的书! 没想到空间里所有的灵物灵草销毁,这些她没当一回事搬运进来的书倒是幸存下来。 林珑拿过一本书,抖落上面的灰尘,看清名字:《食珍录》。真有趣,竟是一本关于美食的书。她歪着头想了一会,突然笑了,也许 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前世她瞧不起的小道,今生却要捡起来钻研。 其实,也没什么大道、小道的,不过是人为划分。人生在世,所求不过衣食住行四件,件件无小事。 接下来,林珑不辞辛苦,把被沙石掩埋的书都翻了出来,一一摆放好,书不算多,当然也不少,百十来本。 林珑把书籍归类,大致可以分为这几类:医药、占卜、炼丹、刺绣、食谱、建筑、打铁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本关于房中术的。 嘿嘿,林珑回想了一下师父正经正经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师父也是个老闷骚啊,居然还藏着这种书。 把书收拾好,长时间使用神识,林珑也累得一脑门子汗,随手抽出一门关于炼丹的书,就离开了空间。 躺在床上闲着无事,林珑就翻看一下手头上的书,没一会就把一本书浏览完了。她过目不忘的技能可是令师父和两位师兄羡慕嫉妒恨的逆天存在,从前在山上,通常两位师兄花费一天一夜研习经典,而她只需扫一眼就全部记在心里,惹得两位师兄经常拿幽怨的眼神望她。 手上这本关于炼丹的书籍倒和什么修仙扯不上关系,反而是治病居多,说白了就是药物除了熬煮治病的另外一种形式。而且凝缩成丹,最大限度的保留凝结药性,使药效发挥最大作用。 林珑记得药王孙思邈就爱好炼丹,显然这丹药是被世人或者歪曲,或者神话了,其实不过就是治病救人而已。 想通了之后,林珑将炼丹书籍送回去,又拿出一本关于刺绣的书看,不过一个时辰,她已经将空间里的书浏览大半。虽然没有通透理解,但却都牢牢记在心里。 这样一忙乎,就到了下午用晡食的时候。 这个时候,百姓都是一日两餐,只有诸侯三餐,皇室四餐。林家虽然日子富裕了,仍和从前一样,一日两餐。 林珑被林硕抱到轮椅上,推着去前院。林硕今个很高兴,边走边和林珑念叨:“娘子,婢子去厨房看了,今个有鸡哩,婢子最爱吃鸡了。” 丁香听了在一旁笑,打趣:“你个馋猫。” 林硕只嘿嘿笑不说话,脑海里全是香喷喷的鸡肉。 林珑坐在轮椅上,脑海里突然想到之前看得刺绣书籍,目光不自觉移到丁香手里的帕子上。 察觉到林珑的目光,丁香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故意给林珑看帕子上的莲花,有点得意:“好看么,娘子?这是婢子和县尉家娘子学的,县尉娘子说婢子聪慧有灵性,一学就会呢。” 见林珑听得认真,丁香越说越高兴,“县尉娘子说婢子已经绣得很好了,不过婢子觉得还不够好,要绣得更逼真一点。到时,婢子就能给娘子绣帕子了,都是美美的。” “好。”林珑点头,目光不离帕子上的莲花,只觉上头红红一片不见层次,心里突然就想起书上讲的退晕绣,能表现深浅不同的颜色,层层渐染。 想到书上描绘的言语,林珑有点跃跃欲试,对丁香道:“一会,用完晡食,你绣来看看。” “好啊。”难得有娘子感兴趣的事,丁香高兴坏了,手指扯着帕子来来回回描绘上头的图案。同时心里决定,一定要再跟县尉娘子学几手,展现给娘子看。 第7章 变化 晡食时,林父看了林珑好几眼,怎么看怎么觉得今日的林珑不对劲。以往用饭时,她都是别人给夹什么吃什么,碗里有多少吃多少,从不会自己要求。 甚至不吃饭,她也不会说饿,像是没有知觉。 而现在…… 林父眼尾抽了抽,到底没忍住,“珑儿,你扯那鸡皮干什么,不喜欢么?”岂止是鸡皮啊,不喜欢吃的挑出来一小碗。 林父怕吓到女儿,语气已经委婉得不能再委婉了。 结果这般委婉,他还是被说了。 张氏把筷子一撂,瞪着林父,教训:“吃也堵不住你的嘴,管得多,珑儿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吩咐厨房,下次*的时候直接把皮扒了,省得珑儿费事。” 瞧这短护得,林父垂下眼皮,默默想,他还是消停吃饭吧。 林珑把鸡皮扒下去,咬了口鸡腿,尝尝味道,唔……好难吃啊。米饭也不够松软,整张桌子,也就那盘点心还能下咽。还是因为之前三哥学堂上的事,她教丁香做的。 看着满桌子饭菜,林珑的小鼻子紧皱,根本无法下咽。这还能叫饭菜么,猪都不稀罕吃。 人生四大件,衣食住行,林珑哪样也不想亏待自己。 前世,她就是能将就,明明出身世族,吃的用的全不挑剔。在蜀中那几年,更是粗茶淡饭,后来跟萧则四处征战,吃的都是大饼子,树根子草皮都啃过。 终于苦尽甘来,当上皇后,结果百废待兴,她还要跟萧则艰苦朴素。自己朴素不够,她还白眼狼地掏空娘家,满口国家大义。 现在想想,林珑真是瞧不起自己。 她前世怎么就那么张扬呢,哪有事哪到,爱出风头。 想到这,林珑放下筷子,看向林母:“阿娘……” 张氏转过头,其实她早就察觉到林珑的异常,做母亲的对孩子的变化最为敏感,只是相比之前淡定冷静的性子,现在的林珑更鲜活可爱。 母亲都希望儿女好,张氏也不能免俗,她希望女儿能快乐自在。 “以后厨房让女儿掌着好不好?”林珑捉住张氏的袖子,这个动作,她前世见婢子对乳娘做过,当时很是不屑对此嗤之以鼻,今生却想试试。 感觉袖口被小手扯住,张氏心头一软,抬头望见林珑清澈墨黑的大眼,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哪有不应的,“好,珑儿想做什么都好。” 原来跟娘亲撒娇是这种感觉,林珑大眼愈弯,笑容甜得像是沙瓤大西瓜,清甜的汁水从舌尖一直甜到肺腑。 林珑聪慧,有些事不是她不会,只是不屑于做而已。撒娇只用过一回,就得心应手起来,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冒:“阿娘每日忙于家务一定很累,如今女儿大了,能帮阿娘分担了。” 林家并非豪富,很多家务都要张氏亲力亲为,那种仆从环绕的生活都是世家大族主母才有的待遇。 “我的珑儿真懂事。”张氏感动得眼圈通红。 晡食过后,林珑主动要求跟林烨云学习,林烨云警惕,“你脑子比我好,跟我学什么?” 林珑抿着嘴笑,跟林父打趣:“阿爹,瞧三哥吓得,一看就是心虚,肯定没有好好复习功课。” 闻言,林父狐疑地望过去,这几日他忙于县里秋收之事,确实忽略了三郎,他两个兄长也不在,没人监督。半大小子正是淘气时候,说不得就懈怠了。 “啊!”林烨云不干,怒视林珑,“阿爹,小妹诬陷我。” “好啊。”林珑开口,似笑非笑,“那哥哥背一段康王之诰。” “背吧。”林父点头,正好,他也想考校一下。 林烨云再是不甘,也只能背诵:“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呃……” “卡壳了!”林珑欢呼,连忙转头跟林父告状,“阿爹,你看看三哥,明明不会,还一点都不谦虚好学。” 林父冷了脸。 林珑再接再厉,忽视背后怒火熊熊的视线,“勤能补拙是良训,一份辛苦一份才,我觉得三哥应该努力了,不如就让他抄书吧。孰能生巧,《尚书》抄上一百遍,就能倒背如流了。” 林父沉思,居然真的在考虑林珑的建议,林烨云差点哭出来,忙道:“我只是背不出康王之诰……”意思就是尚书太多了。 林珑转头,很惊讶他居然还在狡辩:“那其他篇目就能背出来了?”说完,叹息着摇摇头,感慨,“我原以为三哥只是贪玩不熟练,没想到其心根本不在此,做学问是容不得一点含糊的。” 剩下的就不用她继续了,自有阿爹收拾。 见林烨云已经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林珑满意离去。 傍晚,林烨云颤抖着手过来找林珑算账。 之前,林珑性子冷淡,别说是小报告了,就是连话都很少说。刚刚那突然一下子,真是把林烨云吓到了,林父也惊讶不已。 毕竟是女儿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林父哪里敢不应,而且还要支持,100遍哪够,得抄200遍。 林烨云吐血。 到了房内,林烨云灌了两口茶,给林珑看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说说吧,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林珑当即头一撇,脸颊鼓起:“我生气了!” 林烨云呆若木鸡。 眼前这个鲜活可爱,还带着点小俏皮的丫头真是她妹妹么。 呆傻了林烨云愣愣开口:“生什么气?” “气你说我。”林珑还鼓着脸,一一控诉买鹧鸪那日,林烨云对她的不信任,以及冷嘲热讽,还说自己心都要碎了。最后上纲上线,说自己昨日心痛,就是因为他。 原来昨日妹妹突然犯病是因为他么?想到昨日,林珑折下轮椅,痛苦蜷缩的模样,林烨云心口一阵阵发凉,又后悔又难过。 他哆嗦着,眼底泛红看向林珑。 知道林烨云刺激够了,林珑把头转回来,伸手拍拍他的手,语气软下来:“好啦,你是我哥哥,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不过三哥以后一定要相信我,不许欺负我。” 林烨云喉间哽咽,他怕自己哭出来,忙低下头掩饰。 过了一会,嗫嚅出声:“200遍少了,我抄300遍。” 闻言,林珑凤目弯起,孩子气地笑了。 林烨云离开后,丁香围着林珑转悠,肚子里全是疑问。 林珑看着有趣,就托着下巴转着头来回看她猫爪挠心却不敢问出口的样子。 最后,丁香实在憋不住了,跪坐在林珑脚下,仰着头:“娘子?” “问吧。”林珑笑着抬手刮了下她鼻子,“就知道你忍不住。” 丁香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两声,问出自己的疑惑:“娘子刚才好直接啊,您不是不喜欢直接说出口么?”就像是调、教林硕,娘子只是淡淡开口,连呵斥都没有,具体因为什么不带林硕出去也不说。 还是她猜出娘子心意提醒林硕。 林珑想了一下,一本正经道:“因为你们太笨了,我不直接说,你们怎么能明白我的意思。” “娘子!”丁香叫了一声,“娘子取笑婢子。” 林珑看着丁香笑,不说话。 是啊,为什么她不一样了呢?因为这就是她的本性啊。 前世,她喜欢装高深莫测,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说出口,让别人猜来猜去。聪明人还好,能猜出她的意思,可是愚笨一点的人就惨了,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偶尔还要会错意。 如果前世,她诚恳一点,多关注一下周围之人,早点告诉翡翠,她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翡翠也不会因为担心未来而铤而走险,被萧则利用,背叛她。 说白了,都是装腔作势惹得祸,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稍有聪慧的凡人而已,干嘛没事伪装神女下凡呢。 虚荣心真强。 天色渐沉,丁香还不想睡觉,脑子里全是娘子教的退晕绣。 “好难啊,娘子。”丁香耷拉着脑袋,她还觉得自己聪慧呢,跟县尉娘子学了几手就沾沾自喜,没想到,遇到退晕绣,聪明才智全都不见,半天学不会。 林珑歪着头看了一会,从丁香手里拿过绣绷,脑海里回想书上画的步骤,顺着丁香绣的图案绣了起来。 没一会就绣成一朵荷花,花瓣颜色从瓣尖到瓣尾,颜色层层变浅,除去最开始的拿针不熟练,后头绣得越来越顺手。 转瞬间,洁白的帕子上就绽放一朵清新粉荷,栩栩如生。 “真好看。”丁香惊叹,而后崇拜地看向林珑,“娘子好厉害,第一次就绣得这么好。” 她见过县尉娘子最好的一副绣品,富贵牡丹图,人见人夸,都说县尉娘子有一双巧手。可如今见了娘子绣的莲花,竟不下于牡丹富贵图,而且要更逼真一些。 林珑点点头,自然收下丁香的赞美:“因为我是你娘子嘛,当然厉害。” 丁香弯着眼眸笑了,微扬着下巴,神情骄傲。 她家娘子是无所不能的。 顿了顿,丁香又忧伤了,“我什么时候能绣得像娘子这么好啊?” 林珑回忆了一下丁香刺绣的步骤、熟练程度,以及过去学习花费的时间,估算出来:“按照你过去学习刺绣的进度,将退晕绣全部掌握,需要三年。” “三年?那么久。”丁香失望极了,然后想到一个问题,“娘子你怎么知道我三年能学会,若是学不会呢,或者不用三年就能学会。” “算的。”林珑扔下两个字,将绣绷递回去,“慢慢学吧,你已经很聪明了,其他人给她五年都未必学得会。” 丁香半信半疑,心里觉得自己还能学得更快一点,不过听到后一句娘子夸她,还是高兴起来。 嘻嘻,娘子说她聪明呢。 三年后,正正好好的三年,哪怕丁香夜里偷偷练习,下了很多功夫,仍是满三年才全完掌握退晕绣。不过这自不是丁香这时所知的了。 第8章 凶险 林珑做事情向来专注,觉得刺绣有意思,就耐心绣起来,将书上所有的刺绣方法都学了一遍,弄得丁香天天看着她,两眼冒星光。 娘子好棒,娘子真厉害! 她一个退晕绣都学不明白,娘子居然学了好多种。 看着丁香又惊又叹的模样,林珑觉得好笑,她哪里有那么神,绣得好也不过是因着前世的基础而已。 前世她虽然很少动针线,却极爱机关之术,好多木刻、铁具都是她亲自动手,而且机关构造要求极为精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丁点错都不能出,因此也造就了她一双巧手,无论做什么,都学得快,做得精巧细致。 “娘子。”丁香跑过来,央求,“娘子,您帮婢子新描一个花样呗。”县衙这些官员,家里都有丁香这般年纪的小婢,年纪小又机灵能帮着家里做些活计。 丁香虽然退晕绣学得不好,但是其他绣艺却是众人中间的佼佼者,绣工精巧细致,最得县尉娘子夸奖。 但是这几日,县丞家新过来一个小丫头,手极巧。丁香自忖不差她什么,只是花样新巧上差了一筹。这个没办法,谁让她来自当地大户。 县丞陈永是当地大族陈家的嫡次子,别看他在职位上低了林父半格,但在这祁县,陈家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好在陈家也是知礼人家,林父处事圆滑,两人相处还不错,两家也多有来往。 县丞陈永的侄女陈三娘陈淑和林珑同年同月同日生,性子温婉柔惠,和林珑相处不错,经常过来玩。 陈家在大周朝各地都有绣铺,这新来的小丫头就是从绣铺抽调过来的,伴在陈三娘身边。 丁香年纪还小不懂这些,林珑却是看得明白,这是陈家夫人为陈三娘准备的陪嫁丫头,主要负责针线上的活计。 丫头之间也有竞争,小丫头没来之前,丁香在刺绣上是独一份,傲视群雄,谁料突然杀出来个程咬金,抢走属于她的荣耀,丁香哪里能忍。 林珑好笑,点点丁香的额头:“你个小丫头,怎么这般好胜?” 丁香振振有词:“婢子也是为娘子争口气啊,凭什么陈三娘子的丫头绣工上就要胜过您的。” 闻言,林珑沉了眉。 丁香自知失言,噤声低头。 林珑在琐事上向来通融,宠着点小丫头也无妨,但是涉及原则问题半点不能含糊。 这几日看她宽和带笑,丁香就失了往日的分寸,这等拿主子做由头的事都做出来。以后越发胆大,岂不是要打着她的名头肆无忌惮。 明明是她自己好胜,偏要扯到林珑身上。小事处理不好,也容易闹大,万一陈三娘误以为是林珑跟她争强好胜,岂不是坏了两家的交情。 “下去,我这几日不想见你,让林硕近前伺候吧。”林珑淡淡出声,神情依旧是沉静模样,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娘子。”丁香没忍住,哭了出来,“林硕笨手笨脚,哪里伺候得好娘子,娘子……” 林珑打断,转头静静看着她,轻声问:“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么?” 丁香一震,不敢再求,抹干眼泪,悄声退下。 林珑被林硕推到屋内,然后林硕笨拙地杵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在生活上她从来没服侍过娘子,平日里做的多是一些粗活,像是在厨房生火、洗衣服之类的,精细活很少做。 “娘子喝茶么?”憋了半天,林硕终于说话了。 “不用。”林珑转过头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开口,“你去厨房看看。” 厨房? 林硕挠了挠头不太理解,但还是乖巧地去了。 等进去厨房,看见窝在角落哭得伤心的丁香,林硕突然灵光一闪,聪明起来,有点明白娘子的意思了。 林硕跑去笨拙安慰丁香,“别哭了,别哭了。” “呜呜呜。”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哪里忍得住,丁香转身抱过林硕的胳膊哭,哭了一会,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在、呃、照顾娘子么?”丁香边说边打着哭嗝,“你怎么跑来了,娘子怎么办” “娘子让我过来的。”林硕活泼泼道,“娘子心里还是关心你的,你不要总哭,乖一点,过几日娘子就会原谅你的。”说完,林硕又不解地问了一句,“咦,你做错什么啦?” “没事。”丁香擦干眼泪,“你先回去,我会好好的,过几日再跟你说。” “嗯。”林硕乖巧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一月之期,林烨云兴奋地过来找林珑,一脸期待。在这一个月中,他偷偷跑去看过几次鹧鸪,超级凶悍。 甚至有一次,他还借了学堂上一位同学家中厉害的鹧鸪,这只鹧鸪可是厉害呢,也算是县里的常胜将军了。结果他把鹧鸪带到庄子上,放到自家鹧鸪的圈里。没用上半刻钟,常胜鹧鸪就奄奄一息,要不是陈大抢救及时,常胜鹧鸪就成了自家鹧鸪的食物。 林珑跟着林烨云一块到庄子上,鹧鸪已经被陈大装入笼中,它似乎有点不开心,围着转圈,啄了好几下。后来发现出不去,就乖乖趴下,似是养精蓄锐,看见有人来也只是抬抬眼皮,并不如何惊慌。 见林珑过来,陈大笑容满面,“娘子,这只鹧鸪又聪明,又厉害,下嘴十分之狠。” 林珑笑了笑,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像林烨云那般惊喜,围着鹧鸪转圈看。 当然会又聪明又厉害了,这只鹧鸪可是她亲自选的,空间毁灭之后,虽然没有了灵药奇花异草,但是她的感知却越发敏锐了。 比如这只鹧鸪,隔得远远,她就能感受它周身敏锐凶狠的磁场。 当日,陈大挑选两只鹧鸪,而她一眼就看中了这只,只不过未经实验,心中仍有疑惑,所以两只都带了回来。 如今,果真剩下这只,另外一只早就斗败。 带着鹧鸪乘坐马车向县城驶去,见识过鹧鸪的厉害,林烨云信心大增,一路上叽叽喳喳滔滔不绝。 林珑觉得烦,瞟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成功让他闭了嘴。 她说:“骄兵必败。” 好吧,林烨云谦虚起来,他要谨慎一点,让对方猖狂骄傲,然后再狠狠打败他。 经过一个月的酝酿,斗鹧鸪之事已经被吵得沸沸扬扬,老百姓当然不关注此事,有此闲心的都是富家子弟以及一些闲汉。 闲汉们凑做一堆,还设赌下注,赌谁能赢?假如凌少君赢了,能否砍下林娘子的手臂,毕竟林娘子可是县令家娘子。 “我也下了注。”林烨云偷偷告诉林珑,“赔率很高,等哥哥赢了钱,就给你买东西。” 林珑修眉一挑,不动声色地问:“下了多少,赔率呢?” “三两。”林烨云伸出三根手指,“你知道,哥哥零花钱不多,如果赢了就有三十两。” “不错。”林珑点点头,笑容漾开,有点撒娇的样子,“哥哥真好,正好我看中一匹布料,因为太贵没敢跟阿娘张口,如今有这30两,正好够了。” “正好30两!”林烨云大惊,小妹也太狠了,一下子把他的钱都搜刮光。 林珑摇头,“是27两,剩下三两留给哥哥请客,无论如何,哥哥也是赢了钱,总不能亏待同门。” “啊——”林烨云哀嚎,“我这还得赔3两,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真没劲,赌博好没意思。”他嘟嘟囔囔。 到了地方,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凌绥还没过去,林烨云和林珑到附近的茶水铺等待。 有相识的学子过来,捅捅林烨云,抬下巴示意林珑。 林烨云不是很想介绍,他娇养的妹妹可不是给这些狼看的。而这些狼们哥哥也是惊讶非常,都知道林烨云的妹妹不良于行,却没想到生得这般漂亮,跟仙女一般。 有如此容貌,谁还在乎腿不腿的,娶回家摆着看,也赏心悦目啊。 关注完林珑,大家的目光齐齐集聚在陈大手中的笼子,跟林烨云嘀嘀咕咕,“你这只看起来好蔫啊,行不行啊?” “是啊,我那只常胜你用着吧,这可是关呼手臂的事,你做兄长的也不长点心。” “放心。”林烨云感激地捶了捶好兄弟的胸膛,模样淡定。 倒是身边围着的一群人急得不行,真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还有一些知情的百姓,也很替林珑担忧,七嘴八舌。 “凌少君那只鹧鸪据说是从京师运来的,比他原来那只还厉害呢。”这是给凌绥运送过鹧鸪的车把式。 “娘子要小心啊,凌家小郎君性格好胜,手段极狠。”这是忧心忡忡的老丈。 林父在祁县风评极好,而且凌绥又是仗势欺人,所以大家心里都偏向林珑。 林烨云代替林珑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茶铺等待凌绥。 对面酒水铺子的老板看着小兄妹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面上没有半点惊慌,心里直叹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这是不晓得凌绥的厉害。 他家中有亲戚在凌家做工,据说凌家小郎君可是上过战场的,曾经手刃三人,还被当今圣人夸赞少年勇武呢。而且小郎君在家极为受宠,特别是侯夫人,几乎月月来信,让小孙子去京师陪她。 等了许久,直到日头偏西,凌绥才姗姗来迟。 小小少年一袭墨色胡服,窄袖、收腰,已经完全脱离了孩童装束,站在林烨云等人面前,完全两个层次。 看着面前英气俊俏的少年,林烨云暗暗磨牙,后悔自己没穿得成熟一点。 凌绥一到,立刻上来三五个仆人,开始拾掇场地,将宽敞的大道围成一圈。凌绥黝黑深目在林珑脸上淡淡一扫就移开了目光,待会就是死人了,没什么好看的。 “开始吧。”凌绥摆摆手,立刻有人拎着笼子上前。 林烨云的心提了起来,连带周围众人,目光全都齐刷刷聚焦在笼子外的黑布上。 凌绥扯了下嘴角,冷笑一声,突然一抬手,嗖地扯下黑布。 黑布落下,露出里面凶悍壮硕的鹧鸪。 看清鹧鸪模样,林烨云脸色当即一白,它竟然比自家的大出一圈来,其他人也皆是惊讶非常,好大,好凶的山鹧,竟是本地从没见过的品种。 山鹧眼睛又黑又亮,黑色斑点羽毛布满全身,给人麻麻直冒鸡皮疙瘩的感觉。 这只鹧鸪……林珑下意识蹙了眉头,周身气场竟然比庄子上的要强上一些。 眉心渐拧,一抹担忧浮上林珑心头。 第9章 胜 瞥见众人表情,凌绥冷笑起来,坐在胡床上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衣摆灰尘。 呵,以为他会轻敌么,他凌绥做事,万没有自负一说,要做就做最好。充分准备,哪怕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卒,也绝不会掉以轻心。 轻敌是大忌。 凌绥带来的鹧鸪已经进了场地。 林珑转转头,吩咐陈大:“开始吧。” 见过凌绥的鹧鸪,陈大原本笃定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惨白一片的脸色。他是训练鹧鸪的好手,一眼就看出来凌绥鹧鸪的不凡。 自己带来那只,虽也是万里挑一,凶悍至极,但比之对方还是要差上一筹。 “娘子……”陈大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林烨云也看向林珑,相熟之人目光皆染上担忧。 “不怕。”林珑开口,视线停留在笼子中的鹧鸪上,半晌,道:“过来,我摸一摸。” 林烨云变了脸色,阻止:“很凶的,小心伤到你。” 林珑没理他,目光转到陈大身上。 陈大双眼一对上那清泠泠的目光,也不知怎么回事,心立时一定,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他提着笼子上前,林珑低着头,仔细看了灰鹧鸪两眼,突然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碗,递到鹧鸪嘴边。 “喝点吧,兴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林珑的话让林烨云等人情绪越发低落,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 灰鹧鸪似乎知道是自己最后一顿水,喝得格外起劲。戳着小尖嘴,一仰脖一口,一口接一口,居然把林珑剩下的小半碗水都喝光了。 “真乖。”林珑翘起嘴角,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指尖的药粉,抬头对陈大道,“去吧。” 陈大转身,走到场地,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将灰鹧鸪放下去。 因为来之前,故意饿了灰鹧鸪一会,所以,灰鹧鸪一出笼子,就直直朝着大山鹧扑去。眼神凶狠,直要吃人。 “唔……好厉害。”没想到原本不起眼,灰突突蔫蔫的灰鹧鸪这般厉害,竟是深藏不漏。 之前借过林烨云常胜将军的学子,伸手捅了捅林烨云的腰,有点兴奋:“好凶悍,难道我那只常胜将军回来时受那般重的伤,都是它弄的?” 林烨云仍旧沉着模样,没有像学子那般激动。他点点头,回道:“嗯,灰鹧鸪很厉害,但是比对方还不知如何。” 说到这,学子也拧了眉,集中注意力紧盯向场中斗得旗鼓相当的两只鹧鸪。 陈大站在离鹧鸪最近的地方,曲着膝盖,双手握拳,额头青筋毕露,“咬它,咬它,咬死它。” 大山鹧体积大,灵活度上要差灰鹧鸪一筹,但是体力持久,而且身经百战,每一口都啄在灰鹧鸪要害。 渐渐的,灰鹧鸪行动慢了起来,开始落到下风。身上的灰毛也掉了许多,身上好多伤口,血肉淋漓。 陈大已经满头大汗,心一点一点下沉,只嘶吼着:“咬它,咬它,起来,你不是很厉害么,咬啊,那是你的食物,去咬它。” 林烨云连同学子以及周围百姓全都凑近过去,一个个红着眼睛握着拳,给灰鹧鸪鼓劲。 “咬它,咬它,咬它……” 相比于林烨云等人的激动,凌绥却是稳坐钓鱼台,甚至还翘起来二郎腿,身边的仆从一个个也都镇定着,目光流露轻蔑。 这只大山鹧可是从京师连夜运送过来的,别说祁县这个小地方,就是在京师,大山鹧也是首屈一指。而且它耐力极强,越到最后爆发力越强,一击必中。 凌绥透过层层人群,望向独自一人安静坐在桌边的林珑,抬手摸弄银鞭,轻声呢喃:“这次你幸运了,瞧她的血肉多么鲜美镇定,一会,可要饮饱。” 就在凌绥胜券在握之时,场外林烨云等人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欢呼,形势急转直下。 原本落在下风的灰鹧鸪,力量突然爆发,完全无视身上的伤口,猛地向大山鹧发起攻击,速度极为迅猛,重重在大山鹧脖子上啄出一个血洞。 凌绥难以置信,猛然站起,疾步走到场边。 只见灰鹧鸪像是疯了一般,狠劲撕扯大山鹧,只消三息,原本凶猛异常的大山鹧就四分五裂,变成一滩血肉。 接下来不单是凌绥,连陈大林烨云等人也都被灰鹧鸪惊呆,眼前这只哪里还是鹧鸪,分明是残暴的饿狼,眼冒凶光,下嘴狠辣。将大山鹧四分五裂还不算,简直要千刀万剐,像是报仇一般,将大山鹧的血肉撕扯,撕扯,再撕扯。 最后居然变成一堆残渣,看不清头脚。 这、这……陈大惊得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进去抓它。 “少君。”仆从也是手脚发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凶狠的鹧鸪,他颤抖着唇唤了声一动不动盯向场内的凌绥,“怎么办?” 怎么办? 凌绥视线移向林珑,目光阴狠,还能怎么办?难道他还输不起么! “我们走!”一甩鞭子,凌绥带着众仆从离去。 凌绥离去半晌,陈大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痛哭起来,“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林烨云也激动起来,转身跟身边的学子欢呼,然后走到林珑跟前,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妹,赢了,我们赢了!” “嗯。”林珑含笑点头。 然后整条街的人都沸腾了,更有闲汉过来拉起陈大,询问他鹧鸪是怎么驯的,太凶悍,没见过这般凶悍的。 陈大抹了抹眼泪,赶紧起身,去把还在继续撕扯大山鹧的灰鹧鸪抓回笼子,走到林珑身边,噗通一声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小人谢少君、娘子救命之恩。” “不妨事,起来吧。”林珑目光温和,而后视线移到笼中已经遍体鳞伤却依旧兴奋的灰鹧鸪,眉尖不着痕迹地一蹙,再次端起茶碗,悄悄放了些灵泉,送过去,“喂它喝点水。” 之前她悄悄喂了灰鹧鸪点兴、奋剂,虽然能暂时爆发出它的潜力,但对身体损伤极大。毕竟只是禽类,而且又受了重伤,估计这次之后活不了几年,喂它一点灵泉,希望能帮助它修复身体。 灰鹧鸪似乎也知道碗里的水好,叽叽咕咕喝了个干净,然后就闭上眼睛趴着睡着了。 “三哥。”林珑唤人,“我们走吧,出来许久,母亲要担心了。” 林烨云正跟众人约定,月底请客,就听见林珑叫他,赶紧回来。 三人乘坐马车回程,陈大实在是太稀罕这只鹧鸪了,将它放在自己身边,一边赶车一边看着它。 行了半路,人烟少至,马车内的林珑突然开口:“陈大。” “娘子。”陈大恭声。 “这只鹧鸪救了你一命,你要好好待它。以后这鹧鸪也不要再斗了,凌少君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再惹出事来,你就自己解决吧。” 陈大原本还想着借由林珑的特殊训练方式,斗鹧鸪大赚一笔,听闻凌少君不会善罢甘休,吓得身子一抖,登时放弃念头。 “娘子放心,放心,小人必不会了。” “嗯。”林珑点头,然后又嘱咐一句,“这种训练法子,你也莫要透露,太过狠辣,有违天和,妨碍子嗣。” 陈大心中一紧,连道:“小人省得,娘子放心,放心。” 马车行到庄子,陈大提着笼子下车,等在庄子上的车夫接替他回来赶车。 林珑留给陈大一块点心,“这么久了,你也饿了,吃吧。” “谢娘子。”陈大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点心,想着拿回去留给母亲,结果根本控制不住口水,心一横三下两下吃光。 见陈大吃下点心,林珑放下车帘,吩咐:“走吧。” 马车远去,站在庄子门口的陈大却控制不住一阵阵头晕,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被庄上人送回家,足足昏睡三天三夜才逐渐清醒,醒来后记忆不全,将训练鹧鸪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10章 系统 回程的路上,林烨云不高兴:“妹妹什么时候带了点心,怎么给陈大,哥哥也饿了。”他对林珑给陈大点心一事十分不满,明明他才是她兄长,小妹怎么能向着外人呢。 林烨云吃醋了。 林珑笑笑,安抚道,“马上到家,哥哥晡食若是用得少,阿娘该担心了。“ 林烨云想想,觉得林珑说得很对,便略过此事不提。 到家时,丁香等人已经准备好晡食,自从林珑接管厨房,家中的伙食水平直线上升,最初时,几乎每人都要多用一碗米饭。 林珑一瞧,这样可不行,岂不是把家人都吃成大胖子,所以就减少晡食食物。林父林母一看饭菜少了,就不舍得多吃,想留给林珑和林烨云。 林母湿了手帕给林珑擦手,一边擦一边小声唠叨:“怎么弄得一头一脸的灰,以后出门早点回家,不许在外逗留太晚。” 林父坐在胡凳上呵呵笑,“你娘啊,就是不嫌事多,珑儿不出门,你娘忧心;珑儿出门,你娘还是忧心,这不是叫珑儿左右为难么。” 林父性格严肃,很少这般闲话逗趣。 林珑转头,笑盈盈地看向林父,有几分惊讶,“今天可是有什么喜事,阿爹居然如此开怀。” 擦完手,张氏见林父还在卖关子,直接道:“是圣人有了皇子。”张氏继续,“今儿刚传的信儿,顾惠妃诞下皇子,圣人欢欣不已,大赦天下。” “哈哈哈。”林父高兴大笑,“圣人有后,社稷有福,大善,大善。” 圣人登基十几年,一直无子,这已经成了群臣的心病,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帝实非社稷之福。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大行,后继无人,动乱生起,遭殃的都是下头的百姓。 “皇子?”林珑心头一蜇,而后勾起嘴角,柔声道,“如此大喜的确值得高兴。” —— 与此同时,京师长公主府,从假山上摔下来昏迷不醒的永康县主米拂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 守在一旁的乳母见状,赶紧吩咐丫头去请长公主。 “县主?”乳母眼圈通红,沙哑着嗓子上前。 米拂眨眨眼睛,抬抬小胖手,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块屏幕。绿色的界面,左上角是绿色的兰草标志,下面写着123言情二字。 她打开留言界面,开始查找读者写给她的叮嘱。 读者水天留言:“你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应该是乳母,年纪20多岁,记住了。如果年纪再大点就叫嬷嬷,小一点就是丫头。” 米拂收回视线,悄悄打量面前的女子,二十多岁,面容白净温和,神情关切。穿着打扮素净,胸前一对丰、盈傲人。 定是乳母无疑。 “乳娘。”米拂甜甜唤了一声。 乳母唤了半天,不见米拂动静,心里正焦急忧心,就听小县主甜甜呼唤。心里一踏实,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呜呜,我的小县主,您可算是醒了,头还疼不疼,渴不渴?” 米拂穿越前是孤儿出身,死去后更是没有半个朋友送葬,唯一剩下的意识还被123言情系统选为科学实验对象。一直清冷自持,哪里被人这般关心爱怜过。 一时之间,又窘又新奇,只觉手足无措。 一个乳母还没处理好,门口又进来一位华服丽人,一见米拂,登时眼泪落下,上前一把将米拂抱在怀里,一口一声“我的儿。” …… 之后是父亲、两位兄长过来探望,连宫里的太后、圣人、顾惠妃都送来补品,米拂被满满的爱包围,晕陶陶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她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此番穿越的目的。 说起来,米拂也是个苦孩子,幼年在孤儿院磕磕绊绊,养成一副冷漠性子。长大后去123言情写小说,刚刚写出一点成绩,就在一次出外买方便面的途中被车撞飞,尸骨无存。 好在她那个年代科技发达,已经研究出时光机,米拂的意识脑电波恰好和永康县主的身体契合。于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她就被当时最大的科技公司兼文学网站123言情选中,传回大周,做历史见证研究。 她此番过来主要目的就是见证文成皇后林珑璀璨的一生。 要知道,林珑在她那个时空可谓影响力巨大,被世界历史组织评为古往今来影响世界进程的十大杰出人物。 看清楚,是世界十大杰出人物,而不是十大杰出女性。 在这一点上,哪怕米拂是个纯粹的女权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因为历史、生理心理等原因,女性在历史舞台留下浓墨重彩的确实不多。 根据世界历史组织的说辞,因为林珑大力鼓励发展科学技术,将科举考试科目分为文、武、理三科,并大加鼓励,设置高等学堂,提升女子地位,大大提高后世科技水平。 在米拂那个年代,科学家们已经研究出世界存在平行时空,虽然探索不多,但仍旧获得许多数据。 因为林珑的存在,米拂所在的年代科技发达程度要高出其他平行时空五百到一千年,甚至更高。同样是21世纪,她们的科技已经有全息网游,脑电波储存,时光机等,并因此在宇宙高等智慧生物中间占据一席之地。 而其他平行时空,此时还没有与外星高智慧生物对上话呢。 这样一个厉害的女人,不仅事业好,还收获令万千少女羡慕嫉妒的爱情,文帝萧琰后宫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如此传奇人物,怎么能不令众人好奇呢。 躺在床上,因为太兴奋,米拂还睡不着,就抬起小胖手打开123言情系统。 上头的留言已经快爆了,都是关注她此时的情况,问她到没到地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还有一些她的死忠读者,哭着喊着叫大大,说想念她。 米拂眼眶湿润,抬起双手打字回复。 “我很好,大家放心。” “我已经到地方了,唯一的担心就是永康县主年纪太小,才五岁,目前还做不了什么。” “谢谢大家,我会努力的,为大家展示一个全面的真实的大周盛世。” 因为目前林珑还没有现身京师,123言情系统官方也就没有给她布置任务,只要求她随时随地传送自己的生活信息,好让历史学家研究一下古代贵族的日常生活。 表达了自己很好之后,米拂就随意地翻看一些读者留言,都是关于林皇后的。 读者jane:“啊啊啊,大大一定要记得看看林皇后到底是否美貌?” 读者tjhf1:“林珑到底是不是穿越女啊,意识好超前。” 读者烈火红莲:“米米先进宫啦,看看高祖皇帝萧则的真爱是谁?顾后还是顾惠妃?” 读者包子是用来吃的:“肯定是顾后啊,顾惠妃可是顾后的庶妹,而且是因为长得像姐姐,才得以进宫。” 读者铃铛不服:“呵呵,顾惠妃肯定是真爱啦,否则宫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顾惠妃诞下皇子。” “因为她运气好,哼,盗取姐姐的东西。” “谁让顾后命短。” “喔喔喔,肯定是惠妃啦,有野史称,顾后的死和高祖脱不了干系。” “可是,惠妃没有当上皇后啊。” …… 然后就吵成一锅粥了。 米拂看得津津有味,边看边笑,因为穿越时空到陌生环境导致的恐惧一点点消散,幸好还有大家的陪伴。 —— 得知萧则有子后,林珑没有半分异常,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才会叹息一声那个早夭的孩子。 还有帽儿,也不知现今如何。 萧则应该不会薄待她吧,帽儿毕竟是他的女儿。 算了不想了,林珑闭上双眼,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了便过去了,她应该往前看,才不辜负此生。 第二次清晨梳洗过后,林硕端上一碗牛乳,嘿嘿笑:“娘子,您尝尝看,好喝呢,丁香遵照您的吩咐,去腥加茶叶煮,好香。” 林珑接过来,喝了一口,夸赞:“不错。” 林硕激动了,“娘子,娘子,让婢子让丁香过来。” “不必。”林珑摆摆手,一口接一口慢慢将奶茶喝完,然后将空碗递回林硕,“拿下去吧。” 林硕拿着空碗失魂落魄地回到厨房,见她这般模样,丁香心中一紧,赶紧上前,“娘子没喝么?” “喝了。”林硕点头。 丁香松了口气,接着气恼地捶了林硕一下,“你这个坏蛋,居然吓我。” 林硕莫名其妙,愣愣发问:“可是,娘子还没有让你回去服侍啊?” “傻林硕。”丁香笑意盈盈,她本就聪慧,林珑稍一点拨就明白通透,“为娘子煮牛乳就不是服侍了么,难道非要近前?” 林硕摸摸后脑勺,笑了,“也是,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你就不想回娘子身边么?” “想。”丁香点头,“但是要听娘子的,娘子想让我在哪,我就在哪,咱们做婢子的,听话就好,千万不可心大,擅作主张。” “懂。”林硕点头,然后得意地拍拍自己胸膛,“我最听话。” “傻样。”丁香戳她脸颊。 朝食过后,林珑这边来了位客人。 林硕低声禀报:“是慧娘子过来了。” “快请。”林珑放下笔让林硕推着到门口。 杨慧是林珑大哥林烨谨的准未婚妻,两家早有约定,就等着林烨谨回来定亲。杨慧母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位父亲,而且还是清傲之人,不通俗务,家中生活极为困难,全靠本家帮扶。 可即便如此困难,杨慧配林烨谨也是低嫁,谁让杨家是大姓,弘农杨氏。杨慧虽是远支,到底是杨家血脉,而且自幼通读诗书,料理家务,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 如果不是林珑给张氏出了主意,杨父根本不会许嫁。 “姐姐来了。”林珑弯着眼眸。 只见进门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身量修长,面容白净,不是十分美丽,却气质高华,观之可亲。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愁绪,黛眉轻蹙,十分惹人怜惜。 看见林珑,她勉强展露笑容,接替林硕推她进屋,语气熟络关切,“你怎么迎出来了,今儿天寒,小心病了。” 林珑笑笑,问道:“姐姐怎么有空过来,可是家中有事?”不怪林珑这么问,自打两家有了约定之后,杨慧守礼,为避嫌就很少上门了。 而且看她面带愁绪,显然是有难处。 杨慧有点难开口,犹豫了一瞬,还是道:“本不该打扰妹妹,只是……”杨慧哽咽了一下,“只是父亲他牙痛多日,日夜难眠,郎中也毫无办法,我这才过来。” 林珑到底是女儿家,虽说医术高明,但医治之人皆是家中亲戚。杨慧父亲是成年男子,而且牙痛又着实不雅,杨慧心中顾忌,这才拖了许久,如今找上门实在是没办法。 “不妨事,孝心无过,医者仁心。”林珑拍了拍杨慧的手,细声询问症状,摸清具体情形,才开了几味药。 杨慧感激不尽,拿着药方匆忙离去。 林珑坐在门口,看着杨慧着急的背影,又想起前几月母亲身边的老嬷嬷也是牙痛难忍,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第11章 治病扬名 林珑想到一个问题,家中虽然有父亲的600亩职田,还有几个出租的铺子,但总体来说,并不十分富余。 长兄林烨谨宽和知礼、行事有方,但脾性稍嫌迂腐,作为一个长兄大家长,倒是十分合格,但是读书生财却有几分难处。 眼见着没几年长兄就要成亲,将有自己的小家,生计却成了问题。 林珑脑中回想了一下长兄林烨谨的功课,于科举一途实在没什么想头。去边境打仗建功立业,父母肯定舍不得,而且他是长子,要承嗣。脑子也不够灵,去地方军中做幕僚,更是不行。 想来想去,也只有经商一途。 但是经商名声不好,于阿爹官声有碍,要迂回行之。 牙粉行倒是一个不错的行当,以养生救治病痛为要,薄利远销,名誉钱财都来了。 心中有了主意,林珑立刻在脑子中分析大周当前经济形势,以及官府政策,很快确定经营策略,并想出几个牙方。 洁齿白净散,健牙粉,固牙粉,香牙方,还有几个治疗牙病的方剂。根据成分的不同,分为高中低档,上至皇族,下至百姓,覆盖所有经济层次。 林珑的预想,是将牙粉行做大,做到像盐、铁一般的全国垄断经营。虽说最后林家可能失去对牙粉行的掌控,要分利出来,或者全权上交官府,但是名誉却是落到实处,钱财也攒足够。 银子这种东西,赚一赚就够了,不可太贪心,否则有所精气神都要浪费在守财上面,摁的没意思。 大体方针确定,接下来就是具体实施方案,林珑在脑子里一点一点构想。 首先在祁县开设铺子,然后慢慢向周边扩散,然后抵制京师。稳固地位之后,就不做具体经营了,只做批发。慢慢放松控制,让利于人。 林家在祁县繁华地界有间不错的铺子,正好可以收回来,先做试水,不过开铺子之前还需要一点小准备。 什么准备呢? 林珑决定扬一扬自己神医的名头。 好吧,又要做前世最喜欢的事了,林珑想一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其实都是凡夫俗子,谁还没点虚荣心呢。 喜欢就喜欢吧,林珑已经决定今生不压抑本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烨云下学回来,陪着林珑一块去城中。 他有点好奇,以前林珑是不喜欢出门的,但是最近频频出门。实际林珑出门的次数也不算多,但相比以前,绝对很多了。 “这次去做些什么?”林烨云好奇,他和林珑一向亲厚,有什么问什么。 “去打一些工具。”林珑回答。 林烨云挑了挑眉,很惊讶:“妹妹上次不是送了图纸过去,怎么还要打,我还以为你是去铁匠铺取东西呢。” 说到这,林烨云忽然想起林珑从庄子上拿回来的那些小木块,兴奋发问:“妹妹那些小木块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少年还未退去婴儿肥,双目晶亮,弯弯成月牙,好奇看人时,清爽可爱。 说起来,林家四个孩子,要属林珑和林烨云生得好,林珑不用说,绝对是逆天美貌。而林烨云则是综合父母优点,既有林母的清秀白皙,也有林父的剑眉星目,如今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不仅如此,他脑袋也灵,读书学得很快,是学堂中夫子又爱又恨的学生。 爱他的聪慧机灵,恨他的调皮捣蛋。 这是一个真正聪慧活泼的少年,如果放到现代,就是那种不用学,也能考第一的坏小子,惹得老师又爱又恨,还因为长得俊,招惹一帮小少女。 林珑自己也非常宠爱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哥哥,魂魄不全心结未解之前,就与他亲近。 见他好奇,林珑歪着头故意卖了个关子,“哥哥回去就知道了。” 林烨云急得捉耳挠腮,坐卧不宁,眨着一双墨眸,可耻地卖萌:“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 林珑扭过头,态度相当坚定。 妹妹偶尔会逗他,但行事从来都是言必行行必果,林烨云折腾了一会也就消停。取而代之的是双手托腮,仰着头脑洞大开,开始胡乱猜测:“妹妹肯定是想做个梳妆盒,或者是巨型大木梳,做好后,我帮你刷颜色吧。” 就这般,林烨云一路念叨到铁铺,也不嫌口干。因为都是在城内,不用像是去城外庄子那般远,所以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 不同于庄上的木工李江是自己人,去铁铺要由林烨云出面交涉,林珑坐在马车里等。 林烨云只在林珑面前撒娇耍宝,在外面还是很有兄长模样,待人接物差成人无几,而且他还聪明,一点就通,没人敢欺他年少。 送过图纸,并将上次打造的部件取回,林烨云飞身上了马车。 “都打好了。”他将盒子里的小零件展示给林珑看,“怎么样,是你要的么?” 这家店手艺不错,林珑常过来,大的疏漏不会有,只担心有小瑕疵。 林珑细细检查了一番,对林烨云点点头。林烨云立时露出一口大白牙,飞身再次跳下,去给铁匠送银子,还嘴甜地夸匠人制作得精细。 铁匠也很喜欢这位没有架子,嘴甜俊俏的县令公子,连连笑:“公子常来,常来。” 回程的路上,林烨云大脑袋挤过来和林珑一块,盯着盒子里的小木块瞧,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完全是奇形怪状嘛。 就在这时,悠悠而走的马车突然停下,林珑身子不稳,若不是林烨云扶了一下,一头就栽了下来。 林烨云扶着林珑坐稳,仍是心有余悸,恨得一把推门出来,怒斥车夫:“怎么赶车的?” 车夫被凶煞煞的少郎君吓得直缩肩膀,指指前头:“少君饶命,少君饶命,是前头突然有人冲出来……” 说话间,已有几个仆从追上来,抓起摔在路中间的灰衣男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半晌走来一位青衫青年,怒气冲冲:“打,给我往死里打。” 这不是陈家的少郎君么?林烨云皱眉,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二郎捏紧拳头,手背青筋毕露,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地上的灰衣男子。 似有血海深仇。 看得外人周身一阵冷战。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街坊邻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林烨云跳下马车,跟一位老妇询问缘由。 这位老妇认出是县令公子,便把她知道的详情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是陈二郎的娘子多年不孕,求神告佛,多方寻觅,终于寻得良方怀上子嗣。然怀上之后,却颇为艰难忐忑,胎动不安,六脉沉紧,面白无华,四肢不温。 来往多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后来,多方打探,不知怎地就求到西山掐指神算头上,这位掐指神算在这附近也算小有名头,据说是非常灵验,每日都有许多人排队求他算卦。 掐指神算被请到陈家后,根据神明指示开了几道方子,还真缓解了陈二娘子的病情。 谁料过了几日,陈二娘子的病情突然加重,居然见了红。陈家人大惊失色忙去后院寻找掐指神算,不想那位之前笃定,信誓旦旦能治好陈二娘子的神算居然要卷包袱跑路。 陈家明白过来,一方面赶紧去请郎中,另一方面派人去追赶掐指神算。 这就是神棍,骗子啊!林烨云焦急,“那陈二娘子如今如何了?” 老妇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这就是不好了。 林珑坐在马车内正在摆弄零件,她耳聪目明,五感敏锐,将距离稍远的老妇所言之事尽收耳中。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如此,她就走一趟陈府吧。 林烨云怀揣着一肚子的疑问陪同林珑去陈府,一路上都是惴惴不安,百般确定:“妹妹真有把握治好陈二嫂子么,我听说可是十分凶险,见红哎,好多郎中都没办法。” 见一个小少年一本正经的拿见红吓唬她,林珑心中好笑,歪着头问了一句:“哥哥知道见红是何么?” 林烨云卡壳。 他哪里知道见红是什么,只听人说是非常可怕的。 到了陈府门口,两人没进去,陈府已经兵荒马乱一片,哪里有心思见客,尤其还是两个小孩。 “怎么办?”林烨云握紧林珑的轮椅,紧张,“不然,我们回去吧。” 林珑没理他,而是对门口的仆从道:“去请你家三娘子,她自会见我。” 陈三娘子和林珑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自幼一块,十分亲厚,而且林珑医术精湛之事,她也清楚。 仆从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去通传一声,不仅因着林珑是县令子女,也因为林珑提到陈三娘子。 陈三娘子陈淑是陈家嫡长女,聪慧异人,行事进退有据,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而且陈淑从去年开始已经随母亲掌家,在仆妇中间颇有威信。 没一会,远处就匆匆而来一位黄衫少女,通身的气派,却不失清雅动人。 陈淑对着林烨云见礼,然后上前抓住林珑双手,面色黄白:“你怎么过来了,家里如今正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陈淑了解林珑,知晓她如果无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上门。 林珑笑了一下,开口:“阿淑可知我通晓医术?” “当然知道。”陈淑抿了抿唇,林珑从小不良于行,每日待在屋内,就知道研习医书……想到这,陈淑猛然明白过来,睁大双眼,震惊地看向林珑,“你……你是说……” 林珑笑而不语。 第12章 米拂要进宫 陈家虽比不得王谢崔李等门阀世家,却也是积年大姓,传承几代,京师正三品太常寺卿便是陈家三子,陈淑的三叔。 所以,即便此时陈二少君的娘子焦氏危在旦夕,陈家仆从也是急而不乱,脚步匆忙。看见林珑等,还记得行礼。 陈淑引着林珑很快到了焦氏院子,陈家老夫人正端坐正堂守着,身侧两旁站了许多郎中,皆是愁眉苦色,连连摇头。 陈淑的母亲大夫人眼尖看到林珑等,忙捉了女儿到身旁,微蹙眉头:“家里这么乱,你怎么还跟着添乱,快送林小郎、林小娘出去,别吓到他们。” 在大夫人眼中,林珑等就是孩子。 “娘。”陈淑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阿珑能医,您忘了,去年您的胸闷就是阿珑治好的。” 女儿一向有主意,不像是说大话的,大夫人打量了林珑两眼,到底心疑。 林珑实在是太不像医师了。 这满屋子的郎中,年纪都在40以上,大夫人哪怕不懂医理,也知道行医要讲究资历和经验的,得实际行医救治才行。 犹豫半晌,大夫人终是摇了摇头,拉回陈淑:“不许胡闹。” 这时堂上的陈老夫人已经看见了林珑,她转了转头,身边的嬷嬷立刻知意,起身走到林珑身边,温声:“小郎和小娘子怎么过来了?快来老夫人身边。” 陈淑展露笑颜,大夫人则是沉了眉。 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子家家的不知生死事,这么多郎中都束手无策,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娘子能做什么。 大夫人也是为林珑着想,原本毫无关系,如若插手此事,好了便罢;治不好,二郎难免心生怨怼。 活了几十年,大夫人对人心颇知一二。 有些时候,心里明明知道不干他人之事,但人心浅薄脆弱,总要找个理由怪罪。 “老夫人。”林烨云和林珑一块给陈老夫人请安。 陈老夫人拉了林珑的手,柔声询问:“珑儿是来找淑儿玩耍的。” 林珑浅笑,而后变幻表情,忧心忡忡,红了眼眶:“听说陈家嫂嫂病了,珑儿忧心,往日过来,嫂嫂最疼珑儿。” “好孩子。”陈老夫人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林珑往日虽然不善言谈,神情冷然,但却很少出门。除了相熟的陈淑等,其他人根本不知她脾性,所以见她这般,陈老夫人根本不觉异常。 顿了顿,林珑又道:“珑儿粗通医术,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二嫂嫂的病症,老夫人若是相信珑儿,就让珑儿试试。”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是猛然吹进堂中的一道清风,众人皆是神情一震,转过目光,惊讶地看向林珑。 陈老夫人握着林珑的手登时一僵,她以为只是小孩子心软关切,没想到人家是来救病的。饶是老夫人见过识广,也被林珑突然的话语惊住了。 见状,陈淑赶紧走过来,拉了老夫人的手,劝道:“祖母,让阿珑试一试,她医术真的很好。” 陈老夫人皱眉,似是沉思。 林珑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并不如何惊慌,只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观察了半晌,陈老夫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实在是因为林珑的样子太笃定了,全不像是十岁孩童。 就在这时,内室突然传来婢女一声惊呼:“啊,不好了,娘子吐血了……” “什么!”陈老夫人猛然站起身,疾步向内走去。 林珑自然地跟在身后,进了内室,隐隐闻见血腥气,林烨云紧张,下意识停住脚步。 “推我到床边。”林珑开口, 林烨云迟疑,床边的陈老夫人听见林珑的话,目光游移不定,半晌,终是狠心,“淑儿,推她过来。” 陈淑面露喜色,她是对林珑是十分有信心的。 林珑到了床边,见焦氏面如金纸,舌淡苔白,呼吸微弱,又嬷嬷脉搏,心中有了定论。 “取银针来。” 跟进来的一群郎中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忙道,“这里有。” 他们都是好奇跟进来的,看看年纪小小的孩童,到底是说大话,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拿过银针,林珑在焦氏周身几个穴位刺下,并询问:“可熬了附子理中汤?” “熬了熬了。”立在一旁的婢子连忙开口,这味汤药是齐郎中吩咐的,齐郎中是祁县最好的医师。 居然知道用附子理中汤,看来这小娘子还颇通医理。 只是,这汤药早就用过,根本不管用。 “好。”林珑点头,“我现在施针,需要半个时辰,你在附子理中汤中加入当归、川芎、白芍、茯苓熬煮,一会端过来。” 说完,她转向陈老夫人,“老夫人,晚辈施针,须集中心神,请您屏退左右。” 见陈老夫人游移,林珑又道:“阿淑留下帮我。” “好。”陈老夫人点头。 众人出去后,几个郎中都在交头接耳,讨论林珑的方子,只有齐郎中皱眉沉思不语。这里面数他医术最高,大家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刚要询问。 齐郎中就仿佛突然想通一般,抚掌大笑:“妙啊,妙啊!” “怎么?”其他人心焦。 齐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慢声解释:“当归等物皆是温补之物,加入到附子理中汤熬煮,大温脾阳,使胎气安和而收敛。” 陈二夫人不懂医理,只听到一句:胎气安和。遂急问:“这么说,是能救了。” 太好了,焦氏肚子里的可是她亲孙子。 齐郎中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为何,众人发懵。 齐郎中目光望向内室,叹气解释:“这要看小娘子施针结果如何。少夫人病体沉重,便是老朽也无法施针救治,以少夫人的状况,根本无法服药。” 话音一落,陈二夫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连齐郎中都没办法,难道一个十岁的小丫头会更厉害?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在堂中的众人都提心吊胆,眼巴巴盯着内室木门。 屋内静悄悄,外头却传来脚步声,众人抬头,原来是大郎君陈常和二少君陈继成。 一进门,陈继成就扑到门口,眼眶猩红,嘴唇颤抖不已:“怎……怎么了?” 为什么大家都等在门口?一个不好的猜测涌入心头。 一时之间,一股恨意涌上心头,陈继成恨自己心软没有当场打死掐指神算。 陈二夫人赶紧把情绪即将崩溃的陈继成拉过来,安抚:“放心,里头正在施针。” “有救了?”陈继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陈二夫人可不敢说大话,只能沉默。 陈常见状走到陈老夫人面前,询问:“母亲,情况如何?” 见夫君过来,大夫人赶紧把座位让出来,轻声解释:“林家那位小娘子和淑儿在里头,正在施针。” 林家小娘子?陈常皱眉,而后恍然大悟,道了一声:“糊涂,糊涂啊,那林小娘子才多大年纪,她是孩子,你也是孩子么,居然跟着一起胡闹。” 听儿子这么一说,陈老夫人也犹豫了,扭过头,向儿子求主意:“那怎么办?” “开门。”陈常皱眉,“让郎中进去。”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陈淑踉跄着脚步,双目含泪,是惊喜的泪水:“醒了,嫂子醒了!” 呼啦啦,一大波人都动了起来,陈继成首当其冲,屋子里面躺着的可是他媳妇。 内室,焦氏躺在床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却睁开了双眼,看见夫君进来,还扯了个笑。陈继成跪在床边,泪流满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林珑收好银针,道:“药熬好了么,喂嫂嫂喝下,一日两剂,连服十日,元阳既振,满痛全消,胎气遂稳。” 原本命在旦夕的儿媳妇不过半个时辰就清醒过来,陈二夫人拿林珑的话当圣旨,连忙吩咐下去,然后抓住她的手感激不已。 二夫人身后的大夫人更是目光莫名,她心里记着齐郎中的话。 英雄出少年,这位林小娘子真是了不得。 “阿珑。”陈淑跑过来抓住她的手,边哭边笑,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了,“谢谢你,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最厉害。” 焦氏已经喝了药,闭目休息,齐郎中诊过脉后,笑着点头:“少夫人脉搏平稳,滑脉有力,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能痊愈了。” 听了齐郎中下定论,众人才真正是松了口气。 陈老夫人拉过林珑的手,满脸慈祥,“好孩子,谢谢,这次多亏有你。” “晚辈略尽绵薄之力。” 焦氏要休息,众人都出了内室,正堂的陈常早听见里头的声音,他也没想到,林珑年纪小小医术竟然这般高明。 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紧接着想起林明府经常托他搜寻医书,说自己小女闷着无趣,最喜欢读书。 陈常想到林珑的腿长叹一声,这孩子不良于行,不看书又能做些什么。 如此,林珑会医术便能解释得通了,不过这般高明,也说明她天资聪颖。 林珑救了焦氏,保住胎儿,陈家上下对她感激不尽,送了好几次谢礼,也因此,两家关系越发亲密。 而林珑医术高明,救治焦氏之事,在她有心推动之下短时间传遍祁县。 祁县几乎人尽皆知,林明府家的小娘子医术了得,堪称扁鹊在世。 “她还会医术?”凌绥听着下人禀报,捏了捏手里的鞭子,冷笑,“会的蛮多,不过,不知她这医术高明到何种程度,能不能医她自己的小命!”说着,眼中划过一抹阴鸷。 周身暴戾杀气骇得仆从哆嗦起来,忙低下脑袋。 —— 另一边,京师长公主府的米拂倒是过得自在悠闲。 “我今天要和公主娘亲进宫啦,啦啦啦~~~”天刚蒙蒙亮,兴奋的米拂就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系统上发出一条状态。 早起的鸟儿有很多,没一会就蹦出好几条留言。 读者祁寒第一时间留言:“啊啊啊,你要去见高祖萧则了么,一定要记得拍照片啊拍照片,我要看看他是不是像史书里说得那样俊美。” 米拂想起昨天看的关于萧则的记载:美姿仪,貌比潘安。 哇,跟潘安一样美啊,好想见,好激动! “好的。”她在祁寒下头回复。 惠妃党反应也很快,紧接着留言:“记得观察一下萧则和顾惠妃相处啊,好奇死了,萧则到底爱谁?” “当然是顾后。” “哼。”惠妃党不服。 两方又吵了起来。 米拂打了个哈欠,无聊地关了系统。 第13章 男主粗现 米拂第一次进宫,小小一团被乳母抱着,只觉眼睛都不够用了。 “哇(⊙0⊙),这才是盛世皇宫好么,大气磅礴,威严肃穆。后世复制那个简直一点气势也没有,充满铜臭和拙劣。”米拂眼睛睁得老大,而且不光自己欣赏,还开启录像实时传送功能,将眼前景象传到系统和万千读者一起分享。 刚传上去,系统就被刷屏了。 读者jane是第一个:“(⊙0⊙)(⊙0⊙)(⊙0⊙)”她只会这样了。 读者laozi:“好大,好多人,眼好花,(#▽#)(+﹏+)~狂晕” 读者林七:“不行了,我的小心脏,好想跪倒,我要爱上皇宫了,(ˉ﹃ˉ)” 读者对月惘思:“楼上的你真是够了,瞧你那痴汉脸。” 米拂先随母亲去永安殿给太后请安,米拂五岁萝莉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位成年灵魂,对于讨好这种事简直驾轻就熟。 小孩子嘛,撒娇卖萌就ok了。 果然,太后很吃她这一套,将漂亮的小孩抱在怀里稀罕不已。 “我的小阿拂真乖。”捧着她细滑的小脸蛋亲了又亲。 米拂捧着小手眯缝着眼睛陶醉,一副太后亲她,把她幸福晕了的小模样,惹得太后对她愈加喜爱。 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永安殿中其乐融融,祖孙二人你亲我,我亲你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有女官通传,说是秦王和秦王世子到了。 萧琰—— 米拂内心嘶吼,表情是这样滴:(☆_☆)(ˉ﹃ˉ) 哇哇哇哇,大周第一美男子,英明神武的文帝要粗现了么。 因为开着实时录像,所以123言情系统上的读者也听见此话,系统快炸了。 读者jane:“嗷嗷嗷嗷嗷嗷……” 读者苏恩:“惊喜来得太突然。” 读者zhtt:“美男……帅哥……欧巴……男神……” 读者时光不予千秋:“楼上的,你们真是够了,能不能矜持一点,能不能!哼,我可跟你们不一样,(☆_☆)欧巴是我的,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秦王世子萧琰如今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但身姿笔挺,长身玉立,一双幽深寒潭目仿佛带着漩涡,尤为引人。气质冷厉苍翠,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他一出现就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米拂呆呆地望着他,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话: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卧槽卧槽卧槽,这tmd也忒帅了吧。 系统屏幕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半刻钟的空白。 所有人都被他摄住了心神,呆坐一旁,忘记留言。 缓过来后,开始刷屏,满屏幕都被这样的留言占据:“嗷嗷嗷~~(⊙o⊙)(⊙o⊙)(⊙o⊙)(ˉ﹃ˉ)(ˉ﹃ˉ)(ˉ﹃ˉ)o(≧v≦)o~~o(≧v≦)o~~o(≧v≦)o~~” 米拂反应过来后,很没节操地伸出了色爪,冲着萧琰展开双臂:“……抱” 此言一出,系统沸腾,原本支持米拂口口声声叫大大的读者瞬间变脸:“不许——” “no!” “呜呜呜,我要心碎了。” “臭米米,不许吃我男神豆腐。” “我要回家哭一会。” 萧琰浓墨漂亮的眉毛轻轻上扬,似乎很惊讶米拂的主动, 见小萝莉半边身子都要折出来了,铺展的藕节样的双臂,往他身上够,萧琰面露笑意,轻轻浅浅。他正是鉴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既有少年人的精致秀气,又带有青年的沉稳大气。 气质矛盾而迷人。 然男人最迷人之处不在于容貌,而是智慧,是能力。 十六岁的萧琰已经在边境军中六年,经过风霜与鲜血的磨砺,这个还算是少年的男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是大周赫赫有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色女米拂如愿以偿扑到萧琰怀中,幸福得都要晕了,露出一口米粒大小的白牙,笑不拢嘴。 见米拂如此,太后和长公主皆是哭笑不得。 太后边笑边指着米拂:“这丫头,这丫头……”见到小哥哥生得好,就忘了祖母。 “来,快回祖母怀中。”太后伸手,想接回米拂。 结果,米拂一扭小脑袋,小胖手死死搂住萧琰脖子,坚决不撒手。 “米米,你只是够了!”读者们都看不下眼了。 太后更是差点笑岔了气,一旁的女官赶紧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揉胸,如是半晌,太后才缓过劲来。 殿内正热闹,一道突然而来的沙哑声线令殿内立时一静:“母后。” 高祖?! 米拂瞪大了双眼,支着小脑袋向门口望去。 一道明黄身影慢慢靠近,他很高,很瘦,瘦到什么程度呢,眼窝深陷,身上混杂着一种荼蘼沉醉但又凌厉清冷的气质。 很难想象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居然能和谐统一的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另外一个空间的读者们也都屏息着,瞪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高祖,众人心脏微微泛疼。 真是好诡异的感觉,他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她们乱心疼个毛。 “阿则。”看见萧则,太后露出慈爱的笑意,亲近道,“刚下朝么?” 萧则点点头,清冷淡漠的模样,“嗯。” 真是惜字如金啊! 米拂歪着头,正要仔细打量萧则,小身子就被乳母强行抱走,和众人一块给萧则行礼。 萧则点点头,身后的内侍忙尖着嗓子:“平身。” 米拂真觉得萧则就是个游魂,从进殿到现在,连个表情都没有,还只说了三个字。 不过,看众人的表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系统这会开始刷屏。 “高祖没有□□长得好看。”这是颜控。 “高祖看得我心疼啊,好想温暖他。”这是母爱泛滥者。 “史书对高祖褒贬不一,前期英明神武,厚待忠臣,后期喜怒不定,滥杀无辜,看他这模样,还真有点意思,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吧。”这是八卦考据党。 萧则只在永安殿呆了一会,就被顾惠妃的女官叫走,期间面目表情,惜字如金,连太后问他话,都是点头或者摇头。 唯有听说大皇子哭闹想他,才稍稍展露笑颜。 米拂十分无语,大皇子还没满月吧,视力都没发育好,哪里会想他。 不过看高祖的模样,倒是十分疼爱这个儿子。 米拂想起顾后留下的晋阳公主,突然有点心酸,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据史书记载,这位晋阳公主十分命苦,顾后薨逝,晋阳受刺激神智不清,智力永远停留在5岁。而高祖身为父亲,居然对她不闻不问,更不许她下降。 若不是林后出现治愈晋阳公主的脑疾,又为她找了好人家,晋阳公主也许就会像开败的花一般在宫中慢慢枯萎。 祁县陈府 陈老太太瞧着陈淑眼中的木盒,好奇:“淑儿拿的什么?” “是牙粉。”陈淑晃悠着脑袋,将木盒拿到祖母身边,娓娓道来,“这是林家牙粉行中的牙粉,是阿珑用数十味药材精心配置的,孙女用了一个月,您看我的牙,白不白?” 这个时候,大户人家已经有了初步保护牙齿口腔的概念,但还不完全,只是用简单的食盐刷牙,没有精心配置的方剂。 陈老太太眯着眼睛瞧了又瞧,果然发现孙女的牙齿白亮许多。 见祖母来了兴趣,陈淑继续道:“还有治疗牙疾的粉剂呢,祖母知道杨郎君么,他的牙疾就是杨娘子拜托阿珑开得方子,据说已经痊愈。” 为了林珑,陈淑不遗余力:“还有香牙方,固牙方,这盒子里面就是孙女为祖母求的固牙方。祖母近日咬硬物不是觉得牙齿晃动么,阿珑说坚持用这个方子就可以坚固牙齿。” “真的?”陈老太太来了兴致,这几日总见阿淑往林家跑,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原以为是倾诉女儿心事,没想到居然是鼓捣这个。 真这么神?陈老太太有些动心,年纪大了,牙齿难免出问题,如今她已经不能咀嚼硬物和寒凉食物。 吃是人生大事,见到满桌菜肴只能看不能吃,心情哪里好得了。 “祖母用这个固牙方试试,这是牙刷,孙女教您刷牙,阿珑说,刷牙要仔细,不能含糊的。”陈淑吩咐婢女拿出骨柄鬃毛牙刷。 “好好好,我的阿淑最孝顺了。”被孙女抱着胳膊,陈老太太非常高兴。 左右的大夫人二夫人听见陈淑把牙粉说得这般神,也动了心思,她们可是知道林珑医术高明。 焦氏如今已经大好,胎坐得稳稳。 陈淑哪里会忽略自家母亲和二婶母,挥挥手,就有婢女捧来两个盒子,笑着介绍:“这是固牙粉,阿淑孝敬母亲和婶母。” “坏丫头。”大夫人笑嗔,“还以为你心里只记挂祖母,把阿娘忘了呢。” “怎么可能?”陈淑撒娇,“祖母,母亲,婶母,阿淑都孝顺。”说到这,她话音一转,“过几日,阿珑的牙粉行就要开张了,拿人手短,可别忘了去捧场。” “鬼丫头。”二夫人打趣,“原来在这等着咱们,我说这牙粉怎么这般烫手。” 一翻逗趣,众人都掩唇而笑。 因为林珑做得准备充分,是以牙粉行开张后生意还不错,不仅是陈家,祁县几乎所有大户,或者看在林父面子,或者因着林珑神医名声,都采购了许多牙粉。 贵重的是主人使用,便宜的牙粉就分给亲近仆从,毕竟谁也不想对着一口大黄牙和口气吩咐事情。 林珑也因此收获第一笔利润。 第14章 激怒 牙粉行的生意慢慢上了轨道,两个位兄长虽然没有寻到名医,但却平安归来,林母张氏略略失望,然更多的却是开心。 两个孩子离家几个月,做母亲的心都要揉碎了。 闲暇之余,林珑又画了几张图,用来熬制药材,打磨成粉。庄上的600亩职田也分出一半种上药材,依附的农户,手脚勤恳地就留在采收药材,稍微擅长手工的,去磨牙粉,还有几个十二三岁的机灵小儿,去铺中吆喝叫卖。 牙粉行生意好,整个庄上的人都笑呵呵,实在是林家出手大方,厚待他们。 有了固定的客源,林珑就不再监管牙粉制作,而是将其全权交给长兄林烨谨。 林烨谨为人敦厚大气,但稍显迂腐,最开始是不同意开设牙粉行的,觉得行商贾事,低贱。 经过林珑一番洗脑之后,林烨谨俨然扛起‘护理口腔保护牙齿’的大旗,夜晚不遗余力地和林珑学习口腔知识,得知牙齿的重要,以及民众因为忽视牙齿健康而痛不欲生之后,直言要将牙粉行开遍大周,让每个人都牙齿健康。 林珑感叹:有个正气凛然又好忽悠的大哥奏是好。 “大哥。”林珑将去临县宣传口腔健康的步骤方法写在纸上,递给林烨谨,神情郑重,“交给你了。” “妹妹放心。”林烨谨一握拳头,“我一定让所有人认识到牙齿的重要性,将牙粉行开遍大周,还有,那个,健齿粉价格还能再低点么?” “当然可以。”林珑笑应,健齿粉本来就是让利于民,收敛民心的大杀器,如果不是现在利润浅,她都想亏本卖。 即便后人仿照牙粉行,也开不起。 “大哥。”林珑握住林烨谨的手,语气无比郑重,“咱们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百姓。” “为了百姓!”林烨谨握着拳头,目光坚定,里面一片为民着想的大义纯然,“我现在就出发。”拿着宣传方略,他已经迫不及待。 林烨谨一离开,林珑就控制不住笑倒在书案上。 哈哈哈,她怎么才发现自家大哥这般逗比呢,要笑死她了,一忽悠就行。 丁香一进门就瞧见娘子趴在书案上,笑得花枝乱颤,一双凤眼水眸莹润可爱。 “娘子得了什么开心事,婢子在门外就听见笑声?”丁香已经回到林珑身边伺候,经过上次之事,行事越发稳重,林珑也渐渐倚重她。 “没事。”林珑摆摆手,脸上笑容还未退去,轻轻啜着气,而后拿起书案一旁的木盒,莹白的纤指拈起一块木块,认真打磨起来。 娘子又在弄那盒子木块了,丁香只瞧了一眼,就习以为常地移开视线,坐在书案旁的胡床上,拿起绣绷绣起来。 自打上次在空间搜寻到师父留下的书籍,林珑又陆续进去几次,因为空间是意识主宰,在里面行走自如,双腿不再受限,她还蛮喜欢进去溜达的。 把空间四处都搜寻了一遍,林珑惊喜地发现,不仅书籍保留下来,以往她放进来的东西也全都在,只是掩埋在某个角落而已。 空间里真正消失的只是它本身出产之物,其他外来一切都完好无损。 在某处洞穴,她甚至还发现了前世积攒的大批金银珠宝,以及上万件兵器。 前世的顾颜泷有着空间穿越女的通病,喜欢积攒东西,尤其她的空间这般大,哪怕把国库搬空都没问题。 当然,顾颜泷不可能把国库搬空,她是把整个大周都视为囊中之物,自家东西放哪都无所谓。 空间里的金银以及兵器,是她为了以防万一,悄悄备下的。 现在想来,林珑觉得自己前世还是蛮有远见的,意外果真发生,但是可惜,没有用上空间准备的东西。 林珑从空间里寻到前世制作机关的工具之后,就有点看不上木匠李江打制的木块,以及铁匠打磨的零件。 雏形是有了,但是细微之处还不够精致,她要自己动手打磨。 丁香一朵睡莲绣完,抬抬眼,就见林珑纤指捏着一根极细极细的扁刀,在木块上动作。她的动作很轻,又很快,若不是一会过后就有木屑飘落,丁香根本看不出来扁刀已经在木块上磨出缺口。 丁香从未见过娘子这般,这般专注。她练字时是认真,刺绣也是,娘子无论做什么都全神贯注。但是如这般着魔却从未有过,像是钻进去,整个精神与那扁刀融和。 仿佛雕刻木块的不是扁刀,而是她全部心神。 丁香正心悸时,耳边出来传来一道欣喜地声音:“好了。“ 眨眨眼,回过神,丁香扑到桌上,好奇地盯着林珑手中的小木块。眼睛瞪大死死看了半天,最后颓然。 她怎么觉得和之前没有不同啊。 林珑笑笑并不解释,而是把装放木块和零件的木盒拿过来,里面已经全部打磨一遍,终于可以组装了。林珑控制不住地欣喜,一边吩咐丁香去取麻油,一边着手组装。 等丁香回来,林珑已经组装大半。 丁香趴在桌子上,瞪大双眼好奇地看着娘子拿着一只据说叫滴管的东西,捏了一滴麻油,然后小心地滴在铁零件上。 组装机关,林珑并不避人,要知道,这机关之术难学程度,便是神仙下凡也没辙。当初师父可是一连收了好几个好苗子,最后只有她一人学成,剩下的都下山做木匠铁匠去了,还有个去捏糖人,气得师父好几天没下吃饭,呼呼喘气。 没法子,谁让师父教的机关之术都是微型小件,不是那种大型器械,非常难学。最小的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威力却堪比后代手枪,千米之内夺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林珑现在组装的,就是这巴掌大小的细雨针,名字柔柔弱弱,威力却不可小觑。 半个时辰后,手掌大小的木盒就组装好了。 丁香兴奋地在手中翻来翻去,一边好奇打听:“娘子,这是什么啊?” “暗器。” “暗器?”丁香眼睛立时瞪得圆溜溜,好高大上啊,居然是传说中的暗器。 丁香只在市井话本中听说过暗器,现实中却连最平常的梅花镖什么的都没见过。 主仆两个正低头研究细雨针,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林硕气喘吁吁出现,眸中带泪:“娘子,娘子……”她哽咽了一下,“二少君让人给打了!” 什么? 林珑目光一厉,脸上的神色如寒潭深处最冰寒的水,声音也冷冰冰:“推我过去。” 林硕被林珑的气势吓住了,噤声上前,推林珑去前院。 正堂已经乱成一片,林烨言躺在担架上,伤痕满布,眼眶肿胀,一双眼呈紫红色,他已经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感觉人影晃动。 最明显的是右腿,荡悠悠。 林珑心脏猛地一缩。 张氏已经昏厥过去,老嬷嬷一边留着眼泪照顾张氏,一边吩咐林硕去请林父回来。 此刻,林珑是堂中唯一镇定之人,是大家的主心骨。 几个学子眼眶猩红走到林珑面前,声声哽咽:“你不是名医么,阿言的腿断了!” 他们是送林烨言回来的学子,也是知情人。 “把人抬到床上。”说完她转向丁香,“去把我的医药箱拿来。” 治愈焦氏之后,林珑就给自己打造了一系列医用器材,有银针,也有外科手术用具,甚至还调制出医用石膏。 她本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将林烨言抬到内室,屏退众人,只留下林烨云做帮手。 从林珑开始到正堂,一直到现在,林烨云都一言不发,此刻林珑抬眼,才发现他脸色清白,眼眶赤红,内里恨意沸腾。 “是凌绥?”林珑心中早有定论。 林烨云猛然转头,震惊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像是受了委屈向母亲寻求依靠的孩童,眼泪簌簌而下。 对于林家而言,林珑是特殊的,最受宠的小妹妹,同时也是家人的精神支柱,家中许多难题的解决,以及如今生活这般好,林珑功不可没。 “把眼泪擦干,先把二哥的腿接上。”林珑冷静吩咐,然后从空间拿出一颗麻醉丹给林烨言喂下,又用银针刺激周身几处大学。 止血,麻痹。 林父赶回家中,林珑已经在内室待了半个时辰。 这会,张氏已经稳定心神,不知为何,她对林珑有种本能的信任。 不怕,有珑儿在,言儿一定会没事的。 擦干眼泪,张氏安抚还处在惊惶失措情绪中的林父,他一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路上林硕也没交待清楚,只是哭,一直说二少君被人打断了腿,受伤很重。 到底有多重却说不清楚。 未知的才最恐惧。 林父的心一点点下沉,到正堂时几乎跌倒,若不是张氏一直在旁边安抚,说珑儿医术高明,他恐怕都撑不下去。 时间过得很慢,尤其对于等在正堂中的众人,两个时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门开了。 林父林母第一时间扑上去,张氏握住林珑的手,眼神期待,嘴唇却颤抖着,一字也不敢问。 “无事。”林珑心疼地抚了抚张氏的手,尽量扯出一个笑,“二哥的腿接上了,三个月后便能痊愈,只是受了些内伤,要将养一阵子。” 林烨言的腿其实并无大碍,伤得最重的地方是内脏,若不是林珑喂了几次灵泉,他很可能撑不过去。 凌绥这次是真正惹到她了! 得到好消息,张氏一阵紧绷的神经蓦地一松,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再次昏过去。 林珑忙用银针刺激几个穴位,张氏才缓缓清醒。 “阿娘进去照顾兄长,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张氏点点头,依赖地握住女儿的手,连连哽咽,“幸亏有珑儿,幸亏有珑儿。” “嘘。”林珑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点,吵到二哥休息。” 张氏连忙噤声。 林珑从学子口中问清事情经过之后,带着义愤填膺的林烨云回到房间。 “三哥,想不想为二哥报仇?”林珑抬头,声音依旧清冷,却猛然勾起林烨云心中最愤怒炙热的火焰。 他一拳砸到书案上,牙咬切齿:“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林珑点头,紧接着吩咐,“烦请哥哥带妹妹去庄上一趟。” 林烨云虽然不解,但习惯了对妹妹言听计从,所以也没有追根究底,直接吩咐门房准备马车。 这么多年下来,见识到自家妹妹的厉害,林烨云早已成了林珑的脑残粉,无条件相信她。根本不去思考,一个十岁萝莉要去怎么报仇。 反正妹妹说报仇,那就一定能报复成功。 第15章 设计 驶向庄子的马车上,林烨云有一事不解,歪着脑袋询问林珑:“妹妹,你为何要救那个掐指神算?”甚至还为他洗清名誉,说他的药方稳固了胎儿,否则一个月前就已落胎。 林烨云实在是不解,在他看来,掐指神算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林珑拨弄着手中的细雨针,头也不抬,“三哥觉得掐指神算是什么样人?” “骗子,不学无术,谋财害命。”林烨云咬牙切齿地甩出几个形容词,他一直认为焦氏的病危,掐指神算要付很大责任。 哪怕少年极力稳定情绪,林珑也从他灼亮的目光,紧抿的嘴角,看出了他的不解和愤怒。 他觉得她救了恶人是么? 少年心性纯真执拗,若再不解释,他可能会误会加深,甚至会对她失望。 林珑心里叹了口气,话语绕着少年心弦循循善诱:“哥哥为何这样想他?有何根据?” 林烨云卡壳,好一会才道:“他差点害了焦嫂子。” “没有。”林珑摇头,“是他救了焦嫂子。” 林烨云猛然抬头,明亮双眸满是不解。 林珑慢慢解释:“掐指神算赵集的药方确实起了作用,只是他火候不到,只能医治表里,不能治本。他自己恐怕也清楚这点,所以提前准备逃跑,不想,慢了两日,被捉回来。如果不是他暂时稳住胎儿,即便后来由我医治,也只能勉强保住大人,胎儿却无能为力。” 林烨云瞪圆了眼睛。 如果赵集的药方真起作用,如此倒是冤枉了他,而且简单提一提赵集药方的功效,对林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林烨云知道妹妹心善,因此也不觉意外,令他倍感惊讶的是,妹妹居然把赵集接到庄子,不仅为他细心调理身体,还把自己的习医心得整理成册赠送给他。 对他好得简直过份。 看出林烨云的疑问,林珑不愿多言,只道:“我自有道理。” 林珑深通育人之理,知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她现在唠唠叨叨说一大堆,林烨云当时可能会恍然大悟,但过后即忘,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让他一点一点感受赵集的能量。 赵集此人,不容小觑。 林珑一向看人很准,前世时,父亲就称赞她慧眼独具。 赵集在祁县20年,一直以神算著称,人称算无遗策,所求之事无论家里大事小情还是治病救人,他都信手拈来。 别说,难题还真解决不少,病也治了不少。 此人若不是灵慧至极,就凭他那半吊子卜筮医术,绝不能屹立二十年不倒。 带他回庄当日,林珑曾和他交谈过几次,发现此人乃骨灰级八卦爱好者,整个祁县,包括附近几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连临县李家村村长和陈寡妇有一腿都知道,甚至连人家怎么搞上的,都一清二楚。 此人闲暇之余,就喜欢到处走,东摇西逛,自己美称寻找有缘人。 被他找到的有缘人,气运强横,乃是上天宠儿,再经他一翻点化,日后必定有大造化。如果他只是瞎掰,林珑未必如此看中他。 林珑打听过,但凡被赵集找到的有缘人,日后果真都有出息,他们中间,有官职正三品的御史大夫,也有县城内开设米铺的大掌柜。 总之,相比于原来的家庭,都算是出息。 赵集此人很擅长相人,而且察言观色,脑袋极为灵活。 当然,缺点也明显,爱财,懒惰,否则凭他的脑袋,干点什么都能不错,偏偏懒惰不愿出力气,只能糊弄嘴皮子。 林珑喜欢聪明人,而且就目前而言,她也找不到比赵集更合适的人选了。 京师,她需要一个去京师的契机。 林珑目光微黯,有些事情她可以不怨恨,不报复,但却不能不做个了结。 而且……帽儿……林珑心脏一沉,仿佛压着一块千金重石,沉重得她喘不过气。 在庄上见到赵集,林珑吩咐他找寻几个性子泼辣嘴皮子利索的中年妇女,最好身有怪疾,怪到什么程度,最好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 赵集稍稍思索,就有了几个合适人选,这些人都曾求过他。他治不好,就故弄玄虚,推脱她们上辈子做了恶,所以这辈子偿还。 林烨云在一旁支棱耳朵听,见不过片刻赵集就念出几个名字,心中惊奇:“你都记在心里了?” 赵集这个人颇为风趣,为人也洒脱不拘小节,在林珑面前露馅之后,也就不装那得道高人,直接回道:“小郎君为科举读书上进,小人为混口饭吃,当然也得下苦功,不对这些了如指掌,哪里能如鱼得水。” 他捋了一把长须,笑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人长相慈眉善目,长眉长须,从外表上看,倒真像是世外高人。 闻言,林烨云暗暗惊奇,同时心里也有点明白林珑看重他的原因了。 又交待赵集些事情,林珑将师父留下的两本关于卜筮古籍递给赵集,开口:“你看看。” 赵集双手接过古籍,略略翻看,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猛然抬头,蓦地睁大眼睛看向林珑,嘴唇哆嗦着:“这……这……” 这是绝世奇书啊! 他幼时曾偶然得到几页纸,记载相人之术,他引以为至宝,珍之藏之,从不敢显露于人前。 赵集是识货之人,知道这两本书不简单,精妙深奥,乃是高人遗作。而林娘子居然就这般轻易地将书送到他手中,赵集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赵集神情激动,林珑点点头,“识货就好,这两本书你拿去研读,希望我下次过来,你能有所长进。” 真的给他了?赵集惊讶至极,都有点懵了。 她居然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本奇书,还这般轻易给他。赵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慷慨之人,不对,她的心胸已经超越凡人。 一时间,想起自己曾经得了点东西,就偷偷摸摸,不敢显露于人前的举动,立时臊得满脸通红。 —— 离开庄子,林烨云很不解,“妹妹要出诊么?” “对。”林珑点头,“在牙粉行出诊。” 林烨云有点糊涂,但他脑子聪明想了一会,便想通其中关节,惊呼:“妹妹是说,凌绥会对牙粉行出手!” 那怎么办? 林烨云急了,这个恶霸难道是跟林家扛上了?很快,林烨云想到妹妹出诊,以及吩咐赵集寻找的泼赖女子,心中有所悟,但却越来越糊涂,“妹妹是想用泼赖女子对付凌绥么?可是,单凭几个女子怎么可能斗过那个恶霸。” 当然斗不过,但是还有别人。 林珑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滴溜溜瞧着林烨云着急的样子,故意逗他,惹他急切,好一会才慢条斯理道:“今上因山河形便,分天下为十道。哥哥没看朝廷最新的邸报么,巡察御史要来了。” 而且,这位监察御史,林珑还认识,范正英,出了名的铁面御史,刚正不阿。 看这次不扒掉凌绥一层皮,林珑眯了眯眼,笑得越发欢快。 第16章 反击一 庄子在郊外,一来一去,再加上耽误的时间,林珑和林烨云回到林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候。正是深秋,黄叶簌簌,天也黑得早。 林珑被林烨云抱下马车,视线不经意扫了眼门口,脸色登时一寒。 俏白的脸色在朦胧夜色中愈加莹润夺目,林烨云注意到林珑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刚到门口,就窜出一道黑影,嗖地向远处跑去。 “大胆,何人在此!”林烨云刚要吩咐车夫去追,就被林珑阻住了。 她右手搭在他手臂上,声音清冷:“算了,一个窥探小人罢了。” 这边马车刚到门口,里头的林硕就得了信,撒腿飞奔,到门口看见林珑,满腔委屈一泄而出。 “娘子……”她哭得好不可怜,“您怎么才回来?呜呜……你不知道……” 根据她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话语,林珑很快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 原来在林珑离开这段时间,儿子被打成这般,险些去了条命,林父气不过,就带着人找上门。 而凌绥果如林珑所料,也装作受了重伤,言语间的意思,不过是一次小切磋,也值得大人兴师动众,真是太过宠惯。 凌家夫妇更是护短中的极品,凌母是武将之女,少时随父上过战场,无论是身手还是嘴皮子都利索得紧,一句接一句辱骂讽刺林父。 林父不愿与女流对上,也骂不过他,只能白着脸被骂,险些气昏过去。 林硕性子憨愚,对林珑却极为忠心,鹦鹉学舌似的复述凌母话:“明府大人贵为一县父母官,连小儿切磋武艺这种事也要以势压人么。你儿断腿,我儿还受了重伤,大人又待如何?哼,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学艺不精丢师父脸,做父亲的就打上门来,真真是好教养。” “真不愧是小娘子养的。”最后一句,林硕也知道不好,声音几如蚊蚋。 林父是庶子出身,生母乃是林家婢女,身份自然不高。一直以来,林父的愿望就是自己出人头地,带母亲离开林家。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生母之事一直是林父心中一大痛。 这凌母还真是好样的,专门往人伤口上挖。 人家这般给力,林珑也不好意思略略回击,她低下头,夜色朦胧下,谁也看不清她眼底的暗芒。 林硕的复述让林烨云义愤填膺,恨得咬牙切齿。他也没心思干别的事情,随林珑回房,搬只胡凳坐在林珑身边。 他心里还有许多疑问。 林珑并未与他深谈,只吩咐他下学之后,悄悄打听搜集一些凌绥欺人之事,最好有人证。 林烨云眨眨眼,有点担心:“凌家势大,这样真能搬倒他们么?” “自是不能。”林珑十分冷静,不过虽然不能搬倒,使点绊子还是可以的,所以林珑才搜集凌绥作恶之事,对于凌家却半点不提。 林烨云表示不满,觉得这样不解气,林珑一巴掌呼过去,撵人:“天色已晚,哥哥回去休息吧。” 妹妹真是越来越凶了,林烨云还不想走,嗫嚅一句:“还没商量完呢。” 林珑一个眼神睨过去,林烨云立马老实,乖溜溜走了。 凌家。 凌父瞪着躺在床上装病的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声:“往日你恃强凌弱,欺霸乡里,我念在你年幼,不予追究,没想到你变本加厉,居然欺到县令头上。你还长没长脑子,不知道巡察使要到了么。” “做什么这般凶。”凌母护短,“不过一个小小巡察使罢了,那范正英就是个五品小官,怕他作甚。阿绥受伤,你也不说关心一下,居然还骂他,那林家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庶子,他儿子居然还敢碰我的阿绥,饶他一命都是阿绥心善,要我说啊,打死了事。” 凌母越说越气,最后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这林家欺人太甚!” 凌父跟凌母掰扯不清,气得冷声一声,警告:“你想报仇,什么时候都行,但在这关键时刻,可不许给我惹事,否则我绝不饶你!”说完,气呼呼甩袖离去。 见凌父态度这般冷硬,凌母又气又恼。她没出阁前就被家人宠坏了,嫁到凌家后,一举得男,凌父也不是那沾花惹草之辈,日子过得顺遂,行事就无所顾忌。 她阴恻恻望了望漆黑的窗外,而后收敛神色,转身柔声安抚儿子:“阿绥你放心,等过去这一阵,娘把林家人都给你抓来玩,你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凌母抬手给凌绥掖了掖被子,慈爱地看着儿子精致俊朗的容颜,内心满是骄傲。她是知道凌绥和林家的鹧鸪之争的,明白儿子这次出手打人的原因。 她喜欢儿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却不喜欢他的手段,想到这,她语声柔软,谆谆教导:“娘不是教过你,行事切忌让人拿到把柄,手段阴狠点没关系,关键做事要干净,要狠,要不留证据。林家这次之事,你做得不好,太明目张胆。” 说到这,她顿了顿,语气越发轻软:“林家不是还有个牙粉行么,郊外也有庄子,甚至是拿住林父的错处也不难,好儿子,下次做事,要动动脑子。” —— 林珑出诊的消息很快传遍祁县大街小巷,很多人来凑热闹,赵集找的几位泼辣能干女子也很快到位。 与此同时,赵集也卷包袱启程,带着画像去寻找那位铁定要微服出访的范正英御史。 对于林珑有画像这事,赵集倒是没有生疑,毕竟她是县令之女,家中常有邸报来往,得知御史容颜也不算离奇。 七日之后,赵集在临县偶遇范正英。 范正英喜好易学,又得知赵集颇有名气,因而对他十分热情。赵集原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又有林珑赐予的奇书加持,玄学紫薇天命,谈论起来头头是道。 而且他还算得准,看人论事无不精妙,范正英引以为知己。 二人一路向祁县行进,林珑安排的那些曾经受过凌绥欺凌的百姓也相继与范正英相遇。 范正英眉头越蹙越紧,赵集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还反过来安慰范正英,“贤兄切莫苦恼,这凌少君虽是祁县一霸,却很少碰见,咱们小心点就是。毕竟是个孩子,霸道些也无甚要紧,长大以后就好了。” 赵集越是为凌绥开脱,范正英就越是忧心,想不到官宦子女祸害百姓,竟已经到习以为常的地步了么。 —— 林珑出诊多日,神医的名声越传越旺,慕名求医之人络绎不绝。 其中缘由,她医术高超,加之小县城名医不多是一方面;另外,就是她没有诊费了,甚至连药都很少开,凭借一手银针,以及简单教授按揉之法,就令人病痛全消。 在小小祁县,林珑的医术可以说是高过其他人不知凡几,毕竟神医难求。从前在现代时,医学发达,出色的老中医也少见,只有那么几个,但医术却极为高明。 吵吵闹闹又是一日,眼看夕阳下垂,夜色漫起,丁香收拾东西准备回府,牙粉行也准备关门。 林硕推着林珑出门,林珑原本低头沉思,突然似有所感,猛然抬头,目光直直朝向附近酒楼二层望去,正对上一双阴冷暴戾的双眸。 是凌绥! 林珑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神色没有半点诧异。 二楼的凌绥敲了敲鞭子,突然笑了,猛然起身,大步流星:“我们走。” 林珑回到府中,右手两指在桌上敲击片刻,突然停住。 她曾分析过凌绥的性格,霸道、暴戾、阴狠、狡诈,这些伪君子具备的品质,他一个不缺。但因着出生高贵,家族又世代从军,所以他性格里面又有着大气和傲娇的成分。 总结起来就是说,他做事喜欢用阴招,偏偏在心里骗自己,把阴狠手段伪装成光明正大。 所以说,他今天过来是为了告知么?告诉她,他明天就要行动。 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想通这一关节,林珑吩咐人去给赵集送信,两天前,范正英就已经到了祁县,如今正在微服私访。 丁香有些紧张,她知道自家娘子正在做一件大事,她也相信娘子的厉害,但还是避免不了的忐忑。 “无事。”林珑安慰,“夜色已深,早点休息。” 这一晚,林珑睡得很香,醒的也很早,趁着这短暂的空余时间,她去空间转了转。闲极无聊还捏着细如牛毛的短针发呆,想了想,她用针尖沾了点药然后按动机关,装入细雨针盒中。 等丁香过来敲门时,林珑已经穿好衣服,甚至双腿着地,罕见地站立两秒。 她眯了眯大眼,心中开心起来,她的腿越来越好了,想必过不了几年,就能完全站立。 嘻嘻,好开心,林珑捧着脑袋摇头晃脑。 她发现自己近日越发活泼了,内心像是禁锢着一个逗比,破碎前世的玛丽苏外壳后,焕发她真正的光彩。 啦啦啦,啦啦啦,嘻嘻嘻,好想哼个小曲。 丁香端着盆子进来,就见自家娘子无限欢乐的模样,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仿若雷劈。不会吧,娘子居然还有心情笑,她都要紧张死了好么,昨晚一夜未合眼。 娘子果真是娘子,与众不同,是仙人下凡,早已成竹在胸。 如此一想,心中的紧张感顿时消退一半,丁香深吸一口气,感觉轻松不少。 服侍梳洗完毕,丁香刚要收拾床铺,就见娘子居然罕见地坐在梳妆台化起妆来。 “娘子?”丁香惊讶。 林珑知道她惊奇什么。一边画眉,一边轻声解释:“咱们是弱者,被人欺负,当然要楚楚可怜一些为好。” 楚楚可怜?丁香瞪着眼睛,见娘子一点一点,慢慢将精致俏丽容颜化得苍白娇弱,仿佛风一吹就倒。 好神奇。 第17章 反击二 “娘子,今儿天很好。”丁香念了一句,不明白娘子为何让她拿伞,遮阳么,太阳也不大啊! 林珑仰头,去看丁香口中很好的天,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确实是很好的天。但只有五感敏锐的林珑知晓,好天气后头隐藏着的雷雨阴云。 思绪幽转,不经意转到前世。 其实,林珑都有些忘记萧则的样子了,只大约记得他生得很好看,林珑是个颜控,喜欢美男子,所以第一眼见到萧则时,就惊艳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小男孩! 那时两人都很小,顾颜泷问萧则喜欢什么,萧则还是个奶娃娃,却很有贵族范,背着小胖手,神色矜持:“读书。” 真是好高大上的喜好。 顾颜泷继续问他:“那你喜欢吃什么?” 萧则蹙了蹙小眉头,一副深思模样,半晌谨慎道:“无有最喜,只稍爱桂花糕。” “我也爱吃桂花糕,怎么办?”顾颜泷逗他。 萧则毫不犹豫:“给你吃。” “你呢?” “我看你吃。” “真乖!” “(=^_^=)” 林珑收回思绪,又看了看天,情绪淡然:“走吧。” 未到牙粉行,门口已经排了一条长队,约莫足有百人,丁香已经习以为常,但仍旧忍不住念叨:“人好多。”她心里担心娘子身体,每日这般劳累,于身体无益。 林硕没想那么多,倒是很开心,“娘子您看,他们都是来求医的,娘子最厉害了。” 行医第一日,林珑就定下规矩,每日只看30人。因为林父是县令,求医之人虽多有不满,却不敢罔顾规矩,慢慢的规矩就立下了。 而林珑行事大方不私藏,有其他医馆的学徒过来询问,她都一一解答,知无不言,甚至将自己的行医心得感悟分发给众人。 所以,即便她横插一杠子,其他郎中也不恼,有谦虚之人还过来虚心求教。 当然了,即便真恼,也只敢心里恼恨,谁叫林珑靠山大,背后是祁县父母官,谁敢惹。 说白了,林珑是有背景滴人。 牙粉行辟出一块地方专门给林珑,林母心细,过来瞧了几次之后,就在林珑和病人中间加了道帘子,中间留有手臂大小的洞,容病人将胳膊伸进去诊脉。 帘子也有特殊,从里面能清晰看到外面,外面之人却看不到里头。 丁香和林硕还是小孩心性,每日最快乐的事,就是透过帘子观察外人。两人头碰头,嘀嘀咕咕,猜测来人的身份年龄性情。 林珑有意培养二人识人之道,倒也不多加阻止,偶尔还会指点二句,久而久之,倒真叫两人看出点小名堂。 打眼一扫,就能将陌生人身份、性情分辨出个大概,不说十分精准,也是*不离十。 所谓人精,能藏得住心思之人毕竟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性情简单,通过外貌神态语言,就能区分。 此刻,范正英赵集二人也到了牙粉行门口。 赵集捋了捋胡子,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门口排队医病之人有认出他的,忙作揖恭敬道一声仙师。 赵集微微颔首,而后转头对范正英道:“我们进去吧。” 其实,范正英对着牙粉行并没有好感,一县父母官明目张胆行商贾之事,着实令他不喜。朝廷虽然没有三令五申禁制官员行商,却也不支持。 作为父母官当造福一方百姓,行商贾事与民争利实在可恶。 赵集看出范正英的不快,又事先得了林珑嘱咐,娓娓道:“先生有所不知,明府大人开设这牙粉行并不为金银,而是为百姓着想。” “哦。”范正英来了兴趣。 赵集就将口腔宣传那一套,说给范正英听,范正英也50多岁了,牙齿松动,各种毛病通通找上门,听说牙粉这般厉害,很是心动。 又听说林父让利于百姓,将健齿粉价格定得极低,明府家小娘子也免费坐诊,一时之间,范正英对林家好感晋升。 而且他往来州县,祁县虽然地方不大,但却是附近县中发展最好的,百姓安居乐业,县城也繁华富庶。 这个林肃,很不错! 此时忙于接待巡察使大人的林父还不知晓,林珑已经帮他在范正英心中的好感度加至满点。 两人进了铺内,伙计上前接待,殷勤备至,细细询问二人需求,还将各种牙粉牙刷详细介绍。 伙计都配有统一着装,笑容亲切,地面一尘不染。店内还有各种免费宣传牙齿健康的手册,配图精美,解释详尽,还附录治疗方法。 范正英瞪大眼珠,啧啧称奇,只觉眼睛都不够看了。 太新鲜,太贴心了。 赵集熟门熟路地去伙计那里要了一盒固齿粉和香牙方,又拿了只牙刷,付钱结账。 范正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强忍着心里的好奇,没开口询问。 赵集看出他的好奇,开口解释:“我是这里的熟客了,用这两个合适,先生若是有需求,可以去前头查看一下牙齿,看看用什么粉剂合适?” 范正英有点羞于向陌生人开口,遂犹豫起来。 “莫怕。”赵集抓着他的手走到前头,立刻有伙计迎上来。 赵集给范正英做示范,张大嘴巴,伙计提了盏罩着琉璃灯罩的油灯凑到赵集嘴边,仔细瞅了瞅,然后放下油灯,笑道:“先生的牙齿好得很,没什么大毛病,继续使用牙粉保护牙齿就好,记得早晚刷牙。” 哇,神奇啊! 范正英有点跃跃欲试了,也张大嘴巴,伙计详细检查了一番,眉头渐渐紧锁。 “怎么?”范正英心中一紧。 伙计放下油灯询问:“先生的牙齿是否对冷热酸甜的刺激之物十分敏感?” “是是是。”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因为这牙,范正英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吃,瘦了好多,牙齿一直是他一块心病。 “这就对了。”伙计点头,正色道,“先生,您这是牙齿龋坏,已经达到中层,若不及时治疗,任由牙齿继续龋坏,整颗牙齿都会坏掉,甚至会伤及牙龈和临牙。” “什么?”范正英大骇,“这么严重。”他心中既怕,又有点不相信伙计所说。 “不严重。”伙计安抚他,“吃点药阻止龋坏,再把牙补上就成,不过先生以后一定要养成早晚刷牙,爱护牙齿的习惯。” 得了安抚,范正英还在犹犹豫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疼么?” 伙计好笑,看这人长衫儒雅,没想到居然是个胆小的,“先生放心,不疼的,只是补牙时,需要把龋坏的牙齿割掉。不过先生放心,我们这的工具非常锋利,割起牙齿又快又好,不会疼的。” 范正英这才放心了。 两人正在准备拿着药方去隔壁抓药,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生了病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范正英难得抱怨了一句:“好麻烦,居然还要去其他药铺抓药。” 赵集大笑:“明府大人不会与民争利的。” 闻言,范正英哂笑,心里对林肃的印象又好了几许。 外头喧闹声继续,吵吵闹闹,已经吵到了店内生意。丁香握了握拳,心里回忆了一遍娘子所教,鼓起勇气走到门外。 外头街道正中央,有一家三人正在哭闹。 一老汉,和儿子媳妇,老汉面色青白,嘴角鼓起大包,口中不断淌血。儿媳妇坐在地上大哭嚎叫,“杀人啦,林家杀人啦!” 剩下的儿子双拳紧握,怒气冲冲。 牙粉行掌柜先出去交涉,“请问几位到底出了何事?” “滚!”儿子狠狠推开掌柜,怒气冲天,大声吼叫:“老父半月前曾在牙粉行买了一盒牙粉,回去日日使用,没想到居然将牙床全部刷破,这牙粉有毒啊!”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牙粉行掌柜的目光都警惕起来。 掌柜被气了个倒仰,这人分明是来讹诈的,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讹明府大人的店。 没等掌柜说话,那儿子又愤愤起来:“小人知道,这店是县令大人家的,咱们人小势微,不敢跟大人做对。但是,这是我父亲啊,难道要我眼睁睁看他被害死也一言不发么,小人虽然鄙陋,却也懂孝道,老父他含辛茹苦将小人养大,小人岂能因畏惧权势辜负生养之恩!” 因为事情闹得大,店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丁香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 大家伙儿都认识她,知晓她是娘子身边的婢子,纷纷让出一条通道。 丁香走到出门口,没有下台阶到三人面前,因此有些居高临下,气势傲人。她看向儿子,一开口便是凌厉逼人:“你说我家牙粉有毒,到底有何证据?在场众人没有几人是没用过我家牙粉的,他们怎么没事?”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语气稍微柔软:“老人家有病,我家娘子慈善当会免费救治,你们也是我家郎君治下百姓,不可能弃之不理,但你这般空口无凭,一张口便是陷害,岂不是寒了我家大人和娘子的心。” 丁香红着眼眶,差点掉眼泪,转头看向围观众人:“这里都是祁县百姓,我家郎君是何等高洁品格,想必大家心里有数。我家娘子慈心善怀,免费救治。还有这健齿粉,从收购药材到磨制成粉,最后10分钱卖掉。我敢起誓,我家郎君一分钱没挣大家的。” 有那明白事理的,心里算了一下,一盒健齿粉造价根本不止10文,又想起往日县令大人的公正廉明,心中不免难受。 这样的好人好官,居然还有人讹诈,良心都让狗吃了。 众人心里难受,正沉默着,就在这时,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道惊疑声:“咦!这不是万县的泼皮刘二么。” 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中挤出,走到刘二面前,奇怪,“你怎么在这?”视线瞥见他老父惨状,顿时鄙夷起来,“又来讹诈,万县装不住你了,是吧,居然跨县讹诈。” “原来是泼皮无赖。”又有一位泼赖娘子走出人群,恨恨呸了一口,“我说怎么会有人讹诈神仙娘子呢?神仙娘子连死人都能救活,怎么可能在牙粉中下毒。” 接着,此女就絮絮叨叨,说困扰自己的顽疾被林娘子治愈,心里不知道怎么感激她,这样一个心善慈悲之人,怎么可能害人呢。 她的话像是开了个头,很快,大家都七嘴八舌说起自己疾病被林珑治好之事。 最后,众人一致唾弃刘二,说他黑心,连如此善心的神仙娘子都敢讹诈。 刘二脸色渐渐发白,知道今日大势已去。不过他到底是老手,而且也惧怕凌绥,心一横,趁众人不注意,抬手猛地在躺在地上的老父后腰捶去。 老父身体一颤,一口黑血吐出,没气了。 “爹——” 刘二夫妻扑上去。 出人命了! 众人顿时后退几步,齐齐噤声,目光惊异不定,想起自己也用了好久牙粉,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恐惧。 哼! 刘二冷笑,借由低头掩饰嘴角的冷意,他豁出命来,就不信泼不到你林家的脏水。 第18章 反击三 林珑正静坐在帘内,誊写药方,一笔娟秀小楷跟书本上印刷出来似的,一横一竖,力道适中。 大巧若拙,这辈子她已经不喜欢借由文字彰显性格了。 因为空间的关系,虽然奇花异草消失,但却回赠她敏锐五感。 她端坐内室,外面的一举一动却尽收耳中。 老丈原本绵长的气息瞬间薄弱,乃至消失,林珑目光登时一寒,指尖稍一用力,笔杆瞬时化为齑粉。 林珑做事向来思量周全,布置后手,可她也深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这后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 比如,喂鹧鸪喝下的兴奋剂,再比如,现在。 “推我出去。” 林硕早已急得抓耳挠腮,听闻吩咐,立刻行动,推着林珑行动迅速,嗖嗖嗖出了门。 范正英早听说林小娘子医术高明,如今得见真面目,立时又惊又叹。 小娘子生得孱弱,面色莹白几欲透明,眉尖微蹙似有不足之症。然一双眼却生得极好,眸光清澈,眼尾微微下垂,纯善悯人。 心中好感顿生。 林珑的楚楚可怜妆容起了效果,不单是范正英,周围百姓见了她全都微微心疼起来,尤其她还救过众人,而且不良于行。 小小的一团缩在大而笨重的轮椅中,那样小,那样弱,那样令人心疼。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林娘子,我相信你。” 一句话彷如点燃了捻线,骤然将埋伏在众人心底的情绪炸出: “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 “我们都相信你,相信明府大人。” …… 林珑只是出现在这,一句话不说,就赢了。 刘二眼中一片冰寒,他心里有过准备,知晓这次之事不会那么容易,却没想到这臭丫头声望这么高。他用老父之死扭转过来的局面,她一言不发就给破了。 盯着惨死在地的老父,抬头再看高高在上穿着富贵的林珑,刘二心中又恨又惧,恨她咄咄逼人,迫使自己手刃生父,又害怕她的声望,以及林家的地位。 有心想退缩,视线不经意地朝着斜对面二楼扫去,身子瞬间抖了几抖,想到凌绥的狠戾,刘二强压下那种想要逃跑的恐惧。 和林家对上,他也许会死,但背叛凌绥,绝对是生不如死。 刘二目中绝望,狠了狠心,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戳向腹部,鲜血迸溅。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靠得近了,温热咸腥的血液溅在脸上,吓得啊啊啊大叫,场面一片混乱。 不说这些百姓,连范正英都开始生疑,怀疑牙粉真有问题。 “娘子。”丁香吓坏了,抓住林珑的手,哭腔,“怎么办,死人了。” 刘二对自己倒也够心狠,忍着剧痛拔出匕首,朝着林珑咆哮:“儿子不孝,不能为父亲伸冤报仇,只能一命还一命。” 林珑似是害怕地往后缩了缩,目光不忍,急急吩咐林硕:“去点他梁丘、隔俞……”林珑连念了几个止血穴道出来。 刘二瞳孔泛红,声音也不复之前的中气十足,但却句句如刀:“不用你假好心,你们林家势大,害死我父,又要逼死我。天理昭昭,哪怕如今我斗不过你,自有青天为我伸冤。” 说到这他咳了两声,转向围观百姓,声声啼血:“我不求大家信我帮我,只希望你们考虑清楚,不为林家迷惑,不要再用林家牙粉。” 刘二痛哭失声,“求大家,求大家不要误信贼子,害了自己。” 这是血谏啊! 已经有人心有所感,被刘二触动。 在林珑和泼皮无赖面前,众人是倾向相信林珑,可在将死之人面前,在鲜血面前,谁都无法不被触动。 林珑望了望天,已经有阴云迅速涌来,她算了算时间,终于开口:“刘郎君,你为何诬陷于我,非要置我林家于死地?” 一开口就说刘二是诬陷。 刘二几乎是目眦欲裂,恨声:“要你林家偿命。” 林珑静了一瞬,似乎有些怕,但仍旧鼓起勇气开口:“你敢发誓吗?发誓你没有说谎,没有陷害我林家?” 小姑娘语声直颤,一旁的范正英叹了口气,到底是小孩子,想得简单,发誓有什么用,老天若是能辨忠奸,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冤假错案。 “呵呵。”刘二冷笑,他已经感觉到生命的流失,既然林家不识抬举,苦苦挣扎,他就再添一把火。 “苍天在上。”他举起右手,“我刘二向天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原本湛晴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隐隐。 “要打雷了!”有人惊叫。 然后又有人反应过来,“老天要降下神罚了么。” “啊——” 一道紫色闪电闪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雷鸣声阵阵。 刘二脸色煞白,再不复之前的镇定,心中升起一股恐惧,见紫色闪电在面前闪过,嗷的一声惨叫,跪倒在地:“老天饶命,老天饶命,我说谎了,饶命饶命。” 最近一人见此,瞬间反应过来,当即大叫:“是苍天显灵了,苍天显灵。” 众人激动了,此时此刻,身体哆嗦,眼神却湛亮:“苍天不可欺。” 二楼的凌绥也站起来,震惊不已,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难道真是苍天显灵! 他眼神中惊疑不定。 只是一阵干雷,刘二求饶之后,没有一会,雷声渐消,不过阴云密密沉沉。 见刘二已经吓得神智不清,脸色青白,林珑将一颗丸药递给林硕,下颌点点刘二:“喂他服下,可暂时保命。” 刘二服下药之后,神色好了许多。 “说吧。”林珑问他,“为何陷害我。” 刘二哆嗦了一下,想起之前落在眼前的紫电,吓得一抖,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凌少君,是凌少君。” “什么!”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在这祁县城中常住的,没有不知道凌少君的,几乎刘二一口开,众人就信了。 有那反应快的,还喊了一句:“我知道了,是因为鹧鸪,是鹧鸪。” “太过分了!”众人义愤填膺起来。 丁香顺势道:“欺人太甚,凌绥将我家二少君打成重伤,如今生死未卜,现在居然还要陷我家娘子于不义。” “别说。”林珑扯了丁香袖子一下,身体发抖,“别说,凌家势大。” “娘子!”丁香跪地失声痛哭。 周围百姓也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垂首抹泪,低声啜泣。 一个人啜泣,声音很小,可若是成百上千人呢。哭声渐起,像是天上密布的阴云,沉在众人之间,压抑苦痛。 目睹这一切,范正英简直目眦欲裂。 再加上之前刘二手段激烈,可想而知,凌绥此人有多毒辣。 第19章 萧琰的异常 凌家倒霉了。 范正英此人乃是不怕死的硬骨头,骨子里刚正不阿,而且为人固执,他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他本来对凌绥印象就糟,又来讹诈出人命一回事,印象简直跌至谷底。而且子不教父之过,儿子都这德行,可以想见父亲能好到哪去。 范正英一到祁县就盯上了凌家,但凡是用心,就不可能抓不住把柄。何况凌父大错没有,小错却一堆,尤其是凌绥给他惹出这些烂摊子。 碾硙、质库、举息放债这些先不说,单是掠卖奴婢一条,范正英就能磕死凌家。 范正英在祁县窝了半个月,几乎将凌父八百年前的老底都折腾出来,整理出8项罪责,连夜送往京师。 竟陵侯都被惊动,急忙进宫告罪。 说实话,凌父手上犯这些事其实都不算大,举息放债、掠卖奴隶罪名听着吓人,但其实哪个官员手里都不干净。尤其凌父在军中,折冲府,掠卖奴隶有着天然的条件,这种事,大家都干。 蚁多咬死象,事情不大,按捺不住多啊。范正英秉持着不挖干净凌家不罢休的劲头,再有林父和赵集辅助,桩桩件件都弄得明明白白。 更有圣人早有将兵权收拢的心思,近些年脾气也越加暴戾,阴晴不定,这时候犯错简直是不要命。 奏折送上去第二天就批了,竟陵老侯爷在殿外跪了一夜都没见到圣人面。凌父罢官候审,立刻押送回京。 “孽子!”凌父双目猩红,目眦欲裂,挟怒一脚踹去,正中凌绥胸口。 一口心头血喷出,凌绥瞬间面如金纸。 到底不过是12岁少年,身体养得再好,被凌父怒极一脚,也去了半条命。 “阿绥!”凌母吓得面色惨白,抱着凌绥急声请郎中,而后怒斥凌父,“敢动我儿,我跟你拼命。都是林家那群贱人搞得鬼,你不去找他们,拿我儿撒什么气。哼,无能。” 凌父本来是有些心疼,后悔自己那一脚重了,此时见凌母呵斥,又有些下不来台,想起自己经营了多年的折冲府一夜失去,恨得眼睛都红了,骂了句慈母多败儿甩袖离去。 林府。 林珑正在刺绣,近些日来,她渐渐喜欢上这种细致的活计。有时灵光一闪,恍惚记起现代的乱针绣,再结合自己的灵感,一幅画卷就在针下诞生,色彩分明,层层交叠,栩栩如生。 偶然被丁香看见,连连惊呼:“娘子,你在绢上作画了么,怎么不晕染?”走近前才发现是绣上去的,立时又呆了。 这次连惊呼都没有,只有瞪大眼睛的呆傻。 “娘子,娘子。”丁香兴冲冲跑来,虽然兴奋,但仍没失了分寸,近前后,脚步放缓,语声放轻,“凌家完了,说是要押送回京候审呢。” 真是活该,叫他们作恶。 “哦。”林珑淡淡应声。 察觉娘子情绪平静,丁香不解,小心翼翼抬了头:“娘子不高兴么?圣人不是降罪凌家了么?” 林珑止了针线,将绣绷递给丁香,慢声解释:“凌家势大,底蕴深厚,这次算不得什么。” 好深奥啊,丁香有点听不明白,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娘子,咱们安排的那人已经成功进入凌家了,凌家也确如娘子所料,请了好多郎中。” 丁香越说越觉得自家娘子神奇,她怎么知道凌家会请郎中呢,而且早在二少君受伤那日就备下此人,跟神仙一样。 终于有件事能让林珑开心了,她抿了抿唇,墨眸含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凌绥累得二兄肺腑尽伤,她也要他尝尝这个滋味,变成药罐子。 他不是孔武有力,喜欢习武甩鞭么,她就让他再也拿不起鞭子! 而且,摧毁这一切的还是他亲生父亲。 —— 这几日,米拂有点犯众怒了。 仗着自己年纪小,天天往萧琰跟前凑,不是要抱抱就是要大手拉小手,若不是实时录像传送,能让所有人都观赏到美男子。米拂肯定是要被扔粑粑的。 虽然知道123言情读者已经对她不满,但米拂却乐此不疲,她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萧琰太帅了,而且那么温柔,耐心十足,博学多才,什么都会。 米拂说要弹琴,萧琰会;米拂说要风筝,萧琰会做;米拂说要刺绣,萧琰居然拿着针思索片刻,就绣出一朵牡丹。 卧槽卧槽卧槽,米拂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她想将林皇后掐死,取而代之怎么破? 破你个头! 米拂被骂了。 “我觉得萧琰讨厌你。”有眼神犀利的读者发现异常。 “怎么可能?”米拂好伤心,她现在顶着5岁萝莉脸,白白胖胖,经常可耻卖萌,弄得大家不忍心骂她。 陆续有读者说出自己的观点。 读者子夜:“你们发没发现萧琰很怪?” “对啊对啊。”读者对月惘思跳出来,“我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感觉好疏离啊。” 读者水天沉吟半晌:“他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众读者顿时愣了片刻,然后很快行动,调取萧琰之前的影像。 一张一张又一张,所有关于萧琰笑容的图面呈现之后,大家诡异的安静了。 岂止是笑啊,连表情、神态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就像是一张图片复制出n张。 无论米拂是卖萌,或者是说笑话,再或者身旁婢子说什么趣事,但凡是他笑,都是一样的表情。 半晌寂静。 读者艳阳天弱弱开口:“怎么会这样啊?” 读者幽幽:“我现在心里有点发毛。” “呜呜,我也是。” “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感觉到了,萧琰给人一种模糊的感觉,无论是笑还是平静或者是说话,都像是隔着一层。哎呀,我也说不好,就像……就像是隔得很远很远。” “仿佛将外物摒弃,像是机器人,他待人接物,对待每一个人都像是设定好了固定程序。” “哇,这点我也感觉到了。他对亲人,像是米拂,王妃等,就是温文有礼,但是基本上对每个亲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变化。” 一人开口,大家都七嘴八舌起来。 “对待下属是威严中透着压迫和欣赏。” “对待奴仆是冷静和漠视。” “对待皇上有恭敬还有一丝丝淡然。” “……不要说了,吓cry。” “毛骨悚然怎么办?” 米拂也呆了,她时常和萧琰接触,感觉并不深,只觉如沐春风以及清微的距离感。 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很特别呢。 米拂蔫了,同时也有点不懂,好奇问:“柿子哥哥为什么会这样?” 读者中有很多心理学家、医生,还有研究人员一直关注系统,所以米拂问问,看能不能得到答案。 结果满屏都是: “讨厌你叫柿子哥哥。” “不许。” “嗷嗷嗷,小琰琰是我滴。” “是大家滴。” 还能不能说点正事了,米拂无语。 满屏刷了半天废话,过了好一会,直到米拂耐心用尽想要关掉系统时,才出现一条有用信息。 “鱼唇的人类,我大伯是研究院滴,研究员早就发现柿子的异常了,正在研究呢。生物部、医学部、心理学部,甚至连机械部都参与了,怀疑他是机器人。真怀疑那帮人的脑洞,哼,机器人怎么可能有小琰琰那么帅!” “咦,不一定哦!”又来一条讯息,“我爸妈都是研究机器人的,他们看了录像,都说柿子对人对事以及学什么东西一学就通,很像机器人呢。” “对啊,对啊,他明显不会绣花的,但是观察了几秒钟,立刻动手,刚开始有些僵硬,但是没一会就熟练了。” “真的哦。” “(⊙_⊙)” “(*+﹏+*)~已晕头转向。” “脑洞不要太大,我小姨说世子可能是天才,但是对外界可能有点轻微自闭。通俗表达就是:本座不屑与你们这帮蠢货为伍。” “会不会是修□□的人穿来了。” “哦,这个可以有,这个可以有。” 越来越不像话了,米拂翻了个白眼,趴在榻上闷闷不乐起来。 好桑感,原来柿子哥哥不喜欢她啊。 第20章 杀人 乱针绣非常复杂,采用长短针交叉线条,而且全靠绣者对色彩的感悟自行乱针,若没有深厚的绘画功底,到最后绣成的极可能是一团乱麻。 以针代笔,以色丝为丹青,使绘画与刺绣融为一体,倘若没有极深的绘画功底,根本驾驭不了乱针绣。 所以丁香虽然一直眼巴巴地瞅,心中羡慕异常,却从没想过要学。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连退晕绣都没学成,哪能一山望着一山高。 一副作品完成,林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只觉身上说不出的僵硬。这刺绣还真不适合长期做,于颈椎眼睛无益。 “好漂亮啊。”丁香直冒星星眼。 “喜欢么?”林珑转头,嘴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丁香猛劲点头。她灰常喜欢,喜欢死了。 林珑看她一眼,突然拈起青山秋月图扔给丁香,“拿去玩吧。” 什么! 丁香惊了,受宠若惊至不知所措,瞪着眼睛呆呆的样子,像只小蠢猫。 林珑觉得好笑,不过是块刺绣罢了,瞧给她吓的。 不过,这样可不行,林珑摇了摇头,如此惊慌不冷静,轻易露怯,岂不让人小瞧。 居移气养移体,林珑深知,只有见惯了富贵奢华才不会被轻易迷惑,气质素养需要底蕴来养。林家暂时没这个条件,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来。 希望丁香见过乱针绣后能不被奢华锦缎所迷。 “好了,你下去吧。” 林珑发话,哪怕丁香仍是呆滞,但却下意识乖巧退下。 丁香下去后,林珑一个人思考凌家之事,她本想利用凌绥给凌家添点麻烦,将他赶回京师,没想到居然闹这般大。 她挠了挠精致的下巴,猜想萧则是有心将此事闹大,意夺凌家军权。 昔日那个清瘦温文的青年,已经退去一身柔和,变成一个杀伐果断手段凌厉的君王。 林珑经常翻阅邸报,邸报透出的信息不多,但是蛛丝马迹之间,林珑也察觉到萧则已不是昔日的萧则。 他暴戾冷酷,喜怒不定,权欲心重,恨不得将所有权力都掌握在手中。 林珑发了会怔,她已经想不起从前的萧则是什么样子了,青梅竹马的记忆也像是蒙上一层阴影,影影绰绰,几乎感受不到曾经的心动与欢喜。 顾颜泷明明就是她,她却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所有悲欢离合都不真切。 怔怔然间,林硕突然跑了进来。 她规矩学得不错,但性情使然,难免莽撞。 “娘子,娘子,有信。”林硕连呼带喘,眼睛却亮得厉害,蕴含着惧怕与好奇,“是凌家的仆从塞给我的。”她小小声,颇有些惊慌。 林珑看了看新封,撕开,里面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杨树林中。 八个大字狰狞肆意,力透纸背,透漏出写字人的无助和愤怒,以及同归于尽之意。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凌绥根本不是兔子,他是狼,凶恶的狼。 看来她不得不走一趟了,否则凌绥狗急跳墙,说不定会对林家其他人出手,烂船也有三斤钉,不得不防。 凌绥聪明,根骨也好,就是被人养歪了,宠溺太过,颇有点无法无天。 林珑没有瞒着林硕的意思,她也看到了信上内容,瞪着圆溜溜地眼珠看着林珑,好奇:“娘子,我们去不去啊?” “去。” “婢子去寻三少君。” “等等。”林珑叫住她,“你陪我去就够了。” “真哒。”林硕很开心,有种自己被重用的感觉,喜滋滋的。 第二日主仆二人启程,到林中就弃了马车由林硕推着林珑,轮椅经过林珑几番改良,既稳又易行路。 因为这次过来可能有危险,林硕还悄悄准备了大砍刀,几把小匕首,威武雄壮。 越到林中深处,林硕就越紧张,大砍刀也不能让她威武雄壮了,“娘子,我们要去哪,林中有猎户布下的陷阱,我们得小心。” “好。”林珑点头,“就停这吧,等他来找我们。” 林硕准备起来,从背上拿下大砍刀,紧张地握在手里。 “你居然敢来,胆子不小。”一道嘲讽狠戾的声音传来。 林珑循声望去,发现短短几日,那个原本英武夺目的少年瞬间萎靡下去,身板单薄,面色青白,显见是重伤未愈。 “不知凌郎君叫我过来所为何事?”林珑淡淡出声,一张精致的面庞神色冷静,与往常一致,既没有见到他的惊慌,也没有得意鄙视。 然,这看似淡然却居高临下的神情,却令凌绥更加难堪。 他自来心高气傲,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没遇见过挫折,唯一一次就是遇见林珑,而且还是个难啃的大骨头。不仅毁了他,还毁了整个凌家。 凌绥愈想愈恨,恨不得一把将林珑掐死。 他甩了甩鞭子,冷笑两声,朝林珑逼近。林硕紧张地挡在前面,大着胆子呵斥:“你要干什么,滚远点!” “哼,不自量力!”凌绥一鞭子抽过去,原本气势很足的林硕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甩飞,趴在地上不动了。 她虽然有林珑教授的武功,但是年纪小,经验不足,失了先机。 林珑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凌绥拎着鞭子不怀好意靠近时,才开口:“你疯了么,这个时候沾上命案,不单是你,整个凌家都再无翻身之力。” “哼。”凌绥不屑,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谁说我要杀你,这么美的脸蛋,我哪里舍得。”他话越说越暧昧,最后甚至用鞭子抬起她下颌。 林珑一阵恶寒,她真是好久没被人这么占便宜了,而且对方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凌绥以前就知林珑长得好看,甚至想用她鲜嫩的血肉祭鞭,现在凑近了,才发现她岂止是好看,简直精致完美得不像真人。 尤其是那双眼,黝黑清澈,勾魂摄魄,里面像是盛着一捧蜜水。 凌绥控制不住的干渴起来,想将她眼中的蜜水掬一捧喝下。 他改变主意了。 与其将她扒光被众人看见羞辱,不如将她拘禁在身边,折磨她,□□她。 凌绥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区别于杀人之外的暴虐感,他想占有她,欺负她,让她永远属于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眼中的光芒一寸寸暗下去,原来鞭子的位置,也换成了手,粗砺的掌心沿着林珑脖颈游走,那是一种和他完全不同的细腻柔滑。 手掌沿着脖颈下滑,意图探入衣襟,正待下移,腰间突然一刺,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紧接着全身麻痹。 感受到身体的异常,凌绥眸色阴狠,恶狠狠地瞪向林珑,像是要吃人。 林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伸手猛劲一推—— 凌绥只觉脚下像是绊倒什么东西,接着身子一倒,砸到在地,慌乱间正要起身,脚下的土地一软,整个人下跌,掉在猎人挖好的陷阱中。 正迷糊间,就听见外头林珑喊人:“林硕,去,杀了他。” 凌绥脸色一变,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硕这会已经缓过劲,艰难起,走到林珑身边。胆怯地看了一眼掉在坑中的凌绥,心中庆幸起来,幸亏这林中陷阱众多。 “杀了他!” 林珑重复了一遍,弯身捡起脚边林硕掉落的匕首,递给她。 “娘子?”林硕抖了一下,仿佛匕首是毒蛇一般,连连后退两步,哭着央求:“娘子,我们走吧,我怕。” “杀了他!” 林珑又把匕首往前送了半分。 林硕不过十岁,她连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人。她惊慌无措的看着林珑,像是寻找她说笑的痕迹。 没有,没有,娘子目光一片冷寂,她是真的要杀了凌绥。 恐惧像是一只大手猛地掐住喉咙,林硕连话都不会说了,扭头撒腿就跑。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离开这里。 林珑拧眉,突然扬起手臂一甩,手中的匕首就扎在林硕腿上。 嗷的一声惨叫,林硕扑倒在地,疼得呜呜哭。 “回来。”林珑语调放轻。 林硕吓得身子一抖,挣扎了半晌,到底一瘸一拐地返回到林珑身边。 “乖。”林珑拔下匕首,在她腿上点了几个穴道,将血止住,像是安慰林硕,“你真乖,我们不杀他了,你把这个喂给他,我们马上离开好么?” 林硕看了看林珑手中的丹药,缩了缩脖子,带着哭腔,“这是什么?” “迷药。” “哦。”林硕点点头,傻乎乎走到坑中,将凌绥拉出来,将药喂下。 这期间,凌绥一直瞪着眼睛,眼也不眨地盯着林珑,像是要把她刻下来。 喂完药,林硕跑回林珑身边,也顾不上腿疼,急慌慌:“娘子,我们走吧。” “嗯。” 回去之后,林硕就病了,当夜高烧不止,直到第二天传来消息,凌绥没死,已经押送回京,才逐渐恢复。 不过这次之后,她像是懂事了许多,学武更加认真,对林珑也更加惧怕。 第21章 绣品(补完) 林珑确实对凌绥动过杀心,在他手贴过来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磅礴的杀意,如果不是林硕犹豫,令她有清醒时间,很可能真会杀了凌绥。 算他走运。 凌绥被仆从找到并抬回凌家后,足足昏睡一夜,才慢慢转醒。醒来后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什么,反应也慢了半拍,变得迟钝。 整个人傻傻的,时常发呆,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凌母几乎崩溃,凌父如何她根本不在意,但儿子是她的命。她哭嚎着要揪出害凌绥的凶手,但因着凌绥是偷偷出去的,而且对林珑不安好心,岂会露出痕迹,任是凌母几番调查,却没有一点收获。 凌家正犯事,凌母虽是自由身,到底不比往常自由权大,而且时间紧迫,即将押送回京,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因为凌家一走,压在林家头上的大山挪开,林家人喜笑开颜,走路都带风。 林母先去看看仍躺在床上的林烨言,又去庙里拜了拜。 菩萨保佑,凌家恶有恶报,终于替她儿出了这口气。 —— 林家这边喜笑颜开,米拂却遇到了点麻烦。 她被人讨厌了。 凭着自己卖萌无敌的萝莉脸,以及甜甜的小嘴,米拂几乎获得所有人的喜爱。但最近几日,她去□□,却频频出错。 米拂是个颜控,喜欢漂亮人儿,她最喜欢的两位,就是萧琰以及他身边的侍女棘心。萧琰就不说了,说说棘心。 长得简直不要太漂亮,米拂私下里觉得棘心当得起世间第一美人。容貌无须提,只说气质,清冷淡然,恍若神妃仙子。 更让米拂惊叹的是,棘心的皮肤居然比她这个5岁萝莉还要好,细腻晶莹,如白玉无瑕。米拂偷偷观察过她,发现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缺点,简直完美。 除了萧琰,米拂最喜欢腻歪棘心了,棘心对她也好,总给她准备一些精致可爱的小点心,比她在公主府的点心都好吃。 可是最近,她发现棘心不喜欢她了,对她的态度开始冷淡。而且她自己也总是出丑,先是将萧琰的一本孤本弄湿,又毁了他一只心爱花瓶,虽然萧琰没有怪她,但她却在没有脸去缠他了。 想到萧琰没有几日就要离开京师奔赴边境,这一走还不知道何时能见面,米拂就悲从中来。 呜呜,呜呜,她怎么这么笨! “蠢货。”读者一期一会asd好想骂人,“你是猪脑子么,看不出来棘心的敌意?” 米拂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还迷糊着,“为什么啊,大家都喜欢我的。” “因为你缠着萧琰。”一个读者说出来实话。 米拂呆了一呆,有点莫名其妙,“我就是喜欢美人,我也喜欢棘心啊。” “人家可不这么想。” “对啊。” “不过那个棘心还真心美貌,好奇世子怎么不收了她?” 读者时光不予千秋:“确实很美貌,但是美得怪异,不造为什么。” 读者明月在:“柿子对棘心没有特别,跟另外一个侍女寒泉同等,如此男子好戳我心。” 读者moona提出一个猜测:“你说她会不是也是穿越的,带空间灵泉那种,皮肤实在太好了,羡慕嫉妒恨。” “有可能哦。”有人惊呼,开始叫米拂,“米米,米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哇哇哇,好激动,如果棘心真的是穿越女,她会不会把萧琰抢走,历史改变了,会不会拐入另外一个平行空间。” “不知道诶,如果真被抢走,改变历史,那么咱们这个空间往从前延伸,会不会出现虚无。” “莫科博士说过……” 完了,米拂听不懂了。 她要静静。 林珑的日子平静如水。撵走了凌家之后,她也不日日出诊了,只定下规矩,每隔五日在牙粉行出诊。 她甚至都不想解释,林家在祁县已经是老大了,她又是县令女儿,谁敢心怀不满?而且她身份摆在这,若是一味软弱妥协,反倒令人看不起。 如今把握好尺度,既治病救人博善名,又保持神秘感,在祁县百姓心目中的形象简直不要太好。 到哪都要被尊称一声菩萨娘子。 “娘子。”丁香将纸墨备好,“婢子想给您绣个荷包,您能画个花样么?” 丁香退晕绣虽然才粗通,但是别的针法却娴熟,她平日最爱的就是给林珑绣东西了,林珑身上的衣服、鞋子、帕子都被她精心绣上花样。 林珑自己虽然绣艺高超,却不甚很喜欢绣东西,绣出来也是一大块布,做炕屏还好,若是裁剪衣饰就破坏了绣样。而且她绣出来的东西好,丁香也舍不得拿出来,都仔细收了起来。 “荷包?”林珑转眸。 “嗯。”丁香点头,“娘子您原来那只有点旧了,花样也不时兴,婢子想给你缝个新的。”牙粉行开设以来,再加上林珑行医的好名声,林家日子渐渐宽裕,丁香就舍不得林珑穿戴旧东西。 她家娘子貌美如仙,自要是穿戴最新最好的。 林珑来了兴致,觉得给自己画个可心的荷包也蛮有趣,歪着脑袋稍一思索,提起细毛笔画了起来。 抬手,衣袖下滑,露出纤细白皙的皓腕,纤弱无骨,却有蕴含力量。 丁香站在一旁瞧着,纸上先是画了两个小小的圆。 娘子是要画铜板么? 接着圆两侧延伸出8条细线。好有趣,丁香激动起来,娘子是要画与众不同的花样么?嘿嘿,其实她也觉得那些花啊云啊太俗了。 然后是慢慢呈现细节,画面雏形初现,丁香脸色一白,越来越白。 “画完了!”林珑满意地搁下笔,瞅了瞅自己的杰作,真是太像了,跟真的一样。 旁边丁香已经连连后退好几步,快要吓哭了,这样大一只纤毫毕现的蜘蛛,任是谁都要吓一哆嗦。 丁香快哭了,“娘子,哪有人在荷包上绣蜘蛛的。”还这么大一只。 确实有点奇怪,林珑想了个折中办法:“你可以把它绣在荷包里头啊。” 里头? 想到每次伸进荷包里面拿东西,都有只大蜘蛛,丁香吓得一抖,感觉手都麻痹了,像是被蜘蛛咬了一口。 “娘子!”丁香这次是真要哭了。 “好啦,好啦,胆子这么小。”林珑无奈又提起笔画了条小蛇。 丁香简直要昏厥过去,她今天让娘子画花样就是个错误。 瞧见丁香脸色都开始发青,林珑慢声解释:“蛇是小龙,寓意好,而且你如今绣功不精,绣龙是勉强了,蛇刚刚好。” 真的吗?丁香被说动了,好像真的很有道理,而且那小蛇大头大脑看着还蛮可爱的。 “拿去绣吧。”林珑将绣样递给丁香。 丁香正欲接过,林硕就进来了,她带回一个消息。 “娘子,赵集先生已经启程进京,您绣得那三块炕屏也带了去。这是赵先生给您的信,还有书。” 丁香接过信打开,递给林珑。 林珑瞧了一眼,又递还给丁香,“烧了吧。” “嗯。”丁香接过信,一边放在炭盆中烧点,一边又有点不解,“娘子,您要赵先生将绣品卖掉,又为何不许他提您的名字,这样谁知道是您绣的啊。” 林珑整了整袖子,闻言抬头,“还不到时候。” 丁香虽然不解,但也没继续问,娘子行事自然有道理,她不懂是她不够聪明。 —— 赵集到京师后,先是寻了最大的绣铺准备将绣品卖掉,林娘子说了,价格卖得越高越好,得来的钱就作为他在京师的吃用。 赵集先准备卖一块,他虽然不懂绣品,但看这样衣服逼真的山水绣品也觉得震惊。绣铺掌柜得了这块绣品惊讶连连,谨慎得都不敢用手摸,深怕手粗碰坏一点。只是反复地看,赞叹不已。 之后他派人给主家送信。 因为他常给老夫人收集出色绣品,这次又是绝世精品,信第一时间就送到齐国公府。 “祖母。”一绿衣少女正在姚老夫人膝头逗趣,“一定是周掌柜又给您收到什么稀罕玩意了。”她话是这样说,神色间却颇不以为然。齐国公府传承200余年,历经两朝,什么稀罕东西没有。不是她说大话,即便是宫中太后处吃用都没有府里好。 姚老夫人喜欢绣品,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有什么新鲜精致样式,都是第一时间送到老夫人手中,太后都得退一射之地。 周掌柜虽然经常送东西进府,但顶多是样式新奇一点,无甚出奇,绣功也糟得很。 送信之人得了周掌柜的银子,好听夸赞绣品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出扔。 姚老夫人来了兴致,她荣耀一生,从小到大都处在顶尖位置,见过用过的珍稀之物不知凡几。外头争破头仔细珍藏的古物,在她面前也许连只茶碗都不如。 唯一一个兴趣爱好就是刺绣,齐国公府养了上百绣娘,珍稀绣品不知凡几。 “拿来与我看看。” 姚老夫人发话,送信之人却迟疑了,磕巴半天才吭哧道:“那……那出卖绣品之人要价太高,掌柜的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绿衣少女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过到底教养使然,说不出粗俗之话,只她身旁婢女道了声“大胆,竟敢哄骗老夫人。” “饶命,饶命,老夫人息怒。”送信之人连连叩头,强忍着眼泪。 “好啦。”姚老夫人挥挥手,道,“你去帐房那支银子,立刻将绣品送来。” “祖母。”绿衣少女扯了扯姚老夫人袖子,“他们这些人没见过世面,民间能有什么好东西啊。” 姚老夫人抽出袖子,淡声:“我相信周期的眼光。” 绿衣少女噤声,不敢再多言。 没用上半个时辰,绣品就送到姚老夫人面前。 看到这样以大幅逼真至极的山水炕屏,堂内这些见过时间的夫人娘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 看见绣品的那刻,姚老夫人猛地站起身,盯着绣品眼也不眨看了几眼,突然高声:“来人,备车,我要亲去绣铺。” 第22章 五年后 五年后。 林珑扶着墙壁慢慢移动,双腿已经从原本的无知无觉到如今的能感受到知觉,甚至能控制着慢慢行走,虽说还没有行动自如,但林珑已经很满足了。 丁香端着点心进门,见娘子正背对着自己,扶着窗子站立,一身月白长裙将少女窈窕的身条勾勒的纤细美妙,飘然若仙。她笑着近前,将手中的点心放到桌上。 近几年高足大椅风行,随之而来是食案加高,这种方桌是夫人特意吩咐人打造的,高度刚好,用着方便极了。 “娘子。”她轻唤一声,“三娘子约您过去赏花,说是她家的四季海棠开了,红艳艳一片,煞是惹人。” 林珑点点头,并未多言。 这五年里,她和陈三娘的关系日渐亲近,两人常常过府玩耍谈天,说说小女儿心事。当然,基本上都是陈三在说,林珑倾听。 这种情谊淡淡却颇为可爱,是同丁香林硕不同的感觉。 想起陈淑常捏着她的珠钗说喜欢,林珑弯了弯唇角,对丁香道:“去将双蝶珠钗取来。” 丁香手上一顿,迟疑片刻,小声问了句:“娘子是要送给陈娘子么?” 娘子的首饰、小器具都是自己亲手画了样子,送去金铺等打造的,样子精巧难得不说,更是独一份。偶尔兴致来了,还会亲自动手制作一些。 丁香不是那等小气的,只是这双蝶珠钗是娘子花费了半月功夫,亲自打磨雕琢而成,手上还磨出两个水泡。 珠钗一双蝶翅轻薄如蝉翼,微风袭来轻轻振翅,仿佛真蝶轻落青丝,精巧至极。 这几年,在林珑有意识的培养下,丁香眼界宽了许多,好东西见过不少。她倒不是舍不得珠钗,只是舍不得娘子这份心意。 “傻丫头。”林珑看出丁香的心思,轻声解释,“不是亲手制作,你家娘子也送不出手,阿淑要议亲了,往后见得日子就少了。” “婢子惭愧。”丁香红了脸,微低着头,露出一段修长脖颈。身姿婀娜,体态优美,如今的丁香早不是过去懵懵撞撞的小丫头,单凭这一番风致,说是世家娘子,也是有人信的。 带上林硕,主仆三人一块到陈府。陈淑身旁的侍女碧云早早迎在门口,一见林珑过来,倾身福礼,将人引到后院陈淑处。 “阿珑你来啦。”陈淑欢喜地过来拉林珑的手,将一块帕子送到林珑面前,讨赏道:“阿珑瞧瞧,看我这退晕绣如何。” 陈淑和林珑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差了时辰,因为这番缘分,两个小姑娘相处极好。陈淑为人温婉又不失活泼,行事有章法,而且喜欢腻在林珑身边。 林珑虽说性子冷淡,但这么多年下来倒也生出一二分情谊。 见丁香也倾身认真瞧,陈淑打趣:“小丁香是不是担心我超过你,如今我绣得可比你好。” 丁香摇头,“婢子承认您要更聪慧,但是您要辅助大夫人掌家理事,可没有婢子空闲时间多,熟能生巧呢。” 一番话,既点明事实,又暗暗恭维陈淑聪慧。 陈淑被说得笑了,然后心里也觉得自己太争强了些,丁香说得对,她以后是要掌家理事的,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刺绣上。 如此一想,便有些寥寥,陈淑刚想说去花园赏海棠,就眼尖地发现林珑手中的盒子。 “这是什么?” 林珑将盒子递过去,“送你。” 陈淑心脏扑通扑通跳,隐约猜出里头是什么。 她看上了那只双蝶珠钗,心里明白不应该要,但又实在太喜欢,就暗示了几次。 没想到…… “阿珑。”陈淑抬头看她,心里又酸又愧,觉得好对不起林珑。 小姑娘的心思太容易猜了。林珑笑笑,不以为意,抬手打开陈淑手中的盒子,拈起珠钗戴在她头上。 “好看。”她夸了一句。 “谢谢阿珑。”陈淑感动地握住林珑双手,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开怀。 碧云体贴地拿了面镜子过来,陈淑转头,镜子里面顿时映出一张俏丽面庞,墨云般的秀发上插着一只珠钗,上面蝶翅微微振颤,蓦地点亮容颜。 “谢谢阿珑。”陈淑再一次握了林珑的手。 陈淑行事再是稳重,也是个小姑娘,得了心爱之物,就想给众人显一显。 她急不可耐地拉着林珑去院子赏花。 在红艳艳的海棠中,陈淑来回行走,像是在花间穿梭的蝴蝶。 林珑也弃了轮椅,撑着丁香的手,慢慢移动。 陈淑回头寻林珑,见她站了起来,惊得半天没有回神,“阿珑,阿珑你的腿好了?” 丁香回话:“娘子可以慢慢走了。” 陈淑眼眶蓦地一湿,她在为林珑高兴。 回神过来,她跑过来扶着林珑另外一边,陪她慢慢走。 碧云缀在三人身后跟着,抬头时看见三人的背影,瞳孔蓦地一缩,暗暗皱了皱眉。 此时,林珑在中间,丁香和陈淑一人一边地轻扶,林硕在后边推着轮椅,碧云自己站在陈淑斜后方。 林珑身量颇高,站起来比丁香陈淑二人要高出半个头,而且她姿态优美,即便腿脚僵硬,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陈淑伴在她身边,倒像是个丫头,给比到泥里。 碧云动了动唇,想叫住陈淑,却又犹豫。片刻之间,前头转角处就过来一道人影,青衫玉立,眉目温润。 表少爷! 陈淑眼睛一亮,双颊染上少女特有的红霞,“表哥。”她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声音不大,但周围静寂,也不难听见。可青衫少年像是失了魂般,痴痴呆望林珑半天不能回神。 这是仙子么? 青衫少年卫理本是想到花园散心,望着满园霞红海棠,心情正无比舒畅,谁料一转角就撞见了仙子。 霎时间,满园艳色尽失光彩,眼中只有那一道月白人影,再装不下其他。 丁香见卫理直勾勾盯着林珑,皱眉紧锁,本想呵斥,但想到陈淑口中那句表哥,又有些犹豫。 只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将林珑挡了半边。 此刻陈淑已经回神,见卫理眼也不眨地盯着林珑,心尖酸楚。她咬了咬下唇,猛地转向林珑,大声道:“你腿疾未愈还是不要多走了,林硕过来。” 说完扶着林珑将她按在轮椅上。 林珑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大着力道将自己推在轮椅上。 丁香脸色有几分难看,强忍着开口:“不知三娘子有客,我们就不叨扰了,先行离去。” 推了林珑一下,陈淑本来是有点后悔,可见丁香神色不对,像是压抑着愤怒,心又不爽起来。 没规矩,这里哪有她一个奴婢说话的地。 她将丁香晾在那,没回她的话。 丁香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眼见气氛僵住,林珑轻声告辞:“三娘,不知你有客,我先回去,来日再聚。” 陈淑点了点头,余光往卫理处瞥了一眼,见他还直勾勾盯着林珑,心下来气,哼了一声,“碧云,送林娘子回府。” 几人到了门口,碧云犹豫,有心想替自家娘子解释几句,然目光落在林珑艳光四射的面容时,又顿住了。 这样一个绝色佳人,容貌气质难描难绘,只觉词穷,无法言语她的美貌。 从前腿脚不便时还好,如今已经可以慢慢行走,娘子若再跟在她身边,岂不是要被衬得暗淡无光。 堂堂陈家嫡女,岂能给人做陪衬。 碧云目光渐冷,一言不发。 —— 京师公主府。 最近几日,米拂有点坐卧不安,萧琰离京五年,是时候回京了。 只是一想到他回京的缘由,米拂心里就难受,只得暗暗祈祷林皇后早日进京。 由于心情烦躁,她打开123言情系统打算和读者们聊聊天。 读者echo:“元朔15年了,风云变幻,大人物要齐聚了,欧拉拉。” 读者幽幽:“史书上只说萧琰腿上中了毒箭,却没说怎么中的,而且我有点怀疑,古代医学不发达,时间又间隔许久,林皇后是怎么治愈萧琰的?” 读者呵呵:“别怀疑啊,古代有很多方法鬼神莫测,现代好些都失传了,林皇后连自己的小儿麻痹都捅咕好了,何况萧琰的腿。我估计啊,这就是老天故意给他俩捏得缘分,哪有这么巧的事。” 读者jane:“我也觉得巧啊,而且神神秘秘的,两个人腿都有问题,而且说要合八字,那个赵仙师一掐指就算出林皇后,总觉得有问题。” 米拂回了句:“那个赵仙师真的有本事呢,他居然算出我命格奇怪,说什么异世……乱七八糟,吓死了。” “真的算出来了?”众读者大惊。 米拂重重点头,“好厉害的,我正在琢磨方法想让那个棘心也算一算,我觉得她很古怪,居然想出王府做生意。真是脑子有泡,她是奴籍啊奴籍,怎么可能做生意。” “她找你了?”读者玉色似雪一语中的。 “嗯。”米拂沉吟,“我派人跟踪她,她居然救了一个濒死之人,想将那人收为小弟,结果人家拿了她的钱跑路,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厮太像穿越女了,而且还有奇药,呜呜呜,林皇后要怎么办?” “是啊,万一她治好萧琰的腿怎么办?” “不要啊!” 米拂也着急了,拼命安慰众人:“没事,没事,我再盯她一段时间,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其实她自己也有点不确定。 如果历史真的改变,她很可能就会消失。她来古代是做历史见证的,顺便抱抱萧琰和林皇后的粗大腿,做个米虫,幸福一生。 可千万不要出差错啊! 想到棘心,米拂圆滚可爱的墨眸里闪过一抹杀意。 第23章 见面 马车经过林珑的改装,减震舒适,上头还铺了柔软的皮毛。 林硕和丁香将林珑小心翼翼地翻过来,查看腰间。衣摆掀开,雪白的腰间,一痕青紫异常明显。 是陈淑用力推林珑时,撞到了轮椅上。 丁香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眶却悄悄红了。 林硕也是心疼不已。 这几年林家生活又上了一个台阶,家里多了不少奴婢,连丁香林硕都不需要干粗活,只一心照顾林珑便好。 因为林家上下对林珑的珍惜疼爱,丁香林硕也受影响,十分宠护林珑,半点不舍得娘子受委屈。 抹了药油,丁香揉了几下,将青淤推开才扶林珑坐起。 丁香心里有气,“娘子,三娘子太过分了。” 她心里也知道陈淑心里可能不好受,正在议亲的表兄看林珑入迷。但这与娘子何干,明明是陈淑表兄轻浮。 然话出口之后,丁香不免有些后悔,想到娘子这些年也就只有陈淑一个说得来的同伴,偶尔龃龉算不得大事。 想到这她又解释了一句:“娘子,三娘子也许是一时想不开,她自来善解人意,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寻您。”她语声放轻,小心翼翼,生怕林珑生了陈淑的气,心里委屈。 林珑笑笑,神色清淡,她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计较。 陈淑的心态她懂,也理解,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若合得来就继续相交;若因此事心生隔阂,也没什么。 这种友谊自来清浅,原本,林珑也没报多大希望,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小事而已。 马车渐渐放慢速度,已经到林府门口。 丁香掀了窗帘往外看,发现大门紧闭,周围人烟也是少得厉害。也许是她敏感,看着宽敞干净的街道,总觉得与往日气氛不同,像是多了几分肃杀。 “娘子,婢子下去看看。”跟林珑说了一声,丁香就跳下马车,走到门口敲门。 过了许久,旁边角门才开了一个缝隙,探出一只脑袋,是个陌生人,不是门房林福。 丁香心生警惕,问了句:“林福呢,你是何人?” “你又是谁?”那人居然质问丁香。 丁香蹙眉。 就在这时,角门处突然传来林福的声音:“是丁香的声音,一定是娘子回来了。军爷,快开门,我家娘子回来了。” 军爷? 马车内的林珑心思一动。 “神医!”被称作军爷的人眼前一亮,看着比林福还要激动,瞬间收回身子,嗓音沉稳,“开门。” 马车驶进府内,林珑由林硕扶着下马车坐在轮椅上,才发现,院内满是身具杀伐之气的士兵。 甚至还有几位身穿甲胄的高级将领。 思量间,林父就迎了上来,身边还有一位身着粗布蓝衣的青年男子,剑眉星目,寒光闪闪。 林父退后半步,隐隐以青年男子为尊。 林珑目光一扫,发现青年男子脚步沉稳,然,落在地上却清浅无声,脊背挺直,神光内敛。 这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内功高手。 青年男子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衣着简单轻便,周身并无彰显身份的标识,也不似手握大权之人。他身上缺少一种玄而妙的官威,但身穿甲胄的高级将领看起来似乎极为敬重他。 林珑心头微一思索,便猜到青年男子的身份。 他应该是亲王或者元帅身边的心腹亲随。 祁县地处京师北部,毗邻云州,云州正是大周与突厥交界,这一代一向是秦王和陆家守护,兵权也握在两家手中。 半月前穆山一役,秦王世子以少胜多,生擒突厥达头可汗,秦王世子威名名震天下。 想到刚刚军士脱口而出的“神医”二字,林珑低垂眼帘,搭在轮椅扶手两侧的双手,微微汗湿。 是来求医么? 林珑不得不感叹,自己运气之好。 “四娘。”林父开口,因为有外人在,没有称她闺名,“这位是一青先生,有位公子受伤,你快随为父过来诊治。” “一青先生。”林珑微微颔首。 萧一青目光如箭,直直落在林珑身上,似是审视,又有几分迟疑。 若不是情况危急,萧一青实在无法信服眼前这位美貌惊人的小娘子。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是神医。 主上生擒达头可汗,回程之时被突厥神箭手偷袭,身中两剑,一箭在胸口,一箭在右膝。 伤势极重,更可恨的是,阴险的突厥人居然在箭头抹了剧毒,军医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听闻祁县有神医,未免军心不稳,一方面隐瞒主上受伤的消息,另一方面他亲自带领一骑精锐,暗中带主上来祁县求医。 可面对这般年轻貌美的神医,萧一青又迟疑起来。 传言果真不可信,这样一位弱质纤纤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察觉出萧一青的怀疑,林珑说了句话:“先生再迟疑下去,恐怕真的神仙降临,也束手无策。” 闻言,萧一青神色一凛,忙侧身道:“娘子请。” 都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后悔也晚了,只能让她一试。 林珑进入内室,看见躺在床上面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男子,心中顿时一定。 此人定是秦王世子无疑。 这番丰姿,世无其二。 第24章 兴致 奇怪? 林珑给秦王世子检查完身体,发现他胸口中的毒箭伤势并不重,也没有扩散。反倒是膝盖,毒素差不多蔓延到整只腿,饶是她医术高超,再有灵泉辅助,没有两三年也无法彻底清除毒素。 点了秦王世子周身几处大穴,林珑出声让其他人退出去。 萧一青充耳不闻,一动不动,林父偷偷瞅了瞅他,不敢出声。 林珑转头看他一眼。 明明是纤弱少女,那轻轻淡淡扫过来的一眼却令萧一青神色一凛。 林珑收回动作,默默无言,这样安静屏息的等待之态令萧一青着急起来。 世子的伤势不能拖了,从云州到祁县颠簸一天一夜,世子伤势颇重,气息已然微弱,再这么拖下去着实不妙。萧一青虽然不太相信林珑,但此时此刻却别无他法,只能勉力一试。 咬了咬牙,萧一青狠下心肠,单膝跪地拱手恳求:“还请神医竭尽全力救治。” “出去。”林珑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但却拈起银针开始救治。 萧一青松了口气,带着众人退下。 室内只剩下林珑和萧琰二人。 林珑先是喂了萧琰喝下一口灵泉,打算等灵泉滋润他经脉,恢复生机之后,再开始下针。谁料,一口灵泉入腹,原本濒临死亡面无血色的萧琰居然睁开了双眼。 他生机微弱,哪怕胸口毒素没有扩散,箭尖也刺入肺腑,伤到心房。这样严重的伤势,即使林珑全力救治,也需三五天才能令他睁眼。 这么快清醒,实在匪夷所思。 林珑忍住心头惊讶,抬头望过去,二人视线相触,林珑触及到他刚刚睁开的双眼,心中难得生出几分骇然。 她从未见过如此墨黑的瞳眸,黑到极致,仿佛生出几分妖蓝。 “神医?”萧琰眼睛只睁开一会就合上了,他似乎十分虚弱,看见林珑这样一个陌生人也没有惊慌,而且瞬间猜出她的身份。 倒是不负威名。 林珑垂下眼帘,此时她已经镇定下来,没有回答萧琰的话,而是集中精神下针。一套针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林珑额头微微沁出汗意,手心也潮湿起来。 她拿起药箱中锋利匕首,在萧琰手腕割开一道浅浅的口子。然后顺着他的经脉按揉,没一会,手腕伤口处就流出墨黑毒血,毒血排净,流出的血渐渐转为鲜红,她才止血,将手腕包扎。 之后是膝盖,相似的方法排毒,不过因着腿上毒素扩散,毒血无法彻底排干净,只能日后慢慢排出。 处理完伤口,林珑用软布沾了点清水涂在萧琰干燥的唇上。 感觉唇上清微的水意,萧琰缓缓睁开双眼,似乎失了焦距,好一会才聚神。他转过目光,视线落在林珑面上,隐含打量,好一会才艰难开口:“你给我喝了什么?” 他眼中墨黑到极致的妖蓝色居然消失了! 不管心上如何惊涛骇浪,林珑脸上却不动声色,“水。” 听见答案,萧琰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勾起,但是因着动作艰难勾了一半便放弃了。 萧琰虽然不相信林珑所说,却没有追根究底,而是眨了眨眼睛,目光温和起来:“谢谢。” “治病救人此乃本份,公子无须多礼。”林珑神色清淡。 闻言,萧琰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若有所思。 林珑垂眸,右手在轮椅扶手按了一下,室内顿时响起轻快的铃声。 门外的林父等人听见铃声,激动地从凳子上站起身,丁香急急开口:“娘子在唤人。” 萧一青看了林父一眼,询问:“能进去了?” 林父点头。 一行人迅速挤到门口,冲了进去,萧一青是第一个。 “主上。”他扑到床前,语声压抑,“……主上。” 萧琰正好奇地盯着林珑的轮椅,听见萧一青的声音,转了转视线,凤眼微弯:“一青辛苦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令萧一青一介七尺男儿瞬间红了眼圈,喉间仿佛塞了一团绵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主上身受重伤,居然还想着自己,萧一青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惭愧。感动主上这个时候居然记挂着他,惭愧自身学艺不精,没有保护好主上。 缓了一会,想到正事,萧一青转头向林珑询问萧琰伤势。 “已无大碍,只是这腿,恕民女无能为力。京师多神医,胸口伤势养好后,请先生速速带公子回京。” “此话何意?”萧一青脸色大变,一双大眼瞪若铜铃,恨不得吃了林珑。 他往前逼近几步,林父吓得身体一抖,刚要上前护住林珑,床上就传来萧琰虚弱的声音:“退下,休得对恩人无礼。” 这样有气无力的一句话,瞬间就唤回暴怒的萧一青。 “在下唐突。”萧一青赔礼道歉。 林父松了口气,急忙摆手,“先生客气,先生客气,小女医术浅薄,不能医治公子腿疾,待公子伤势减缓,还请先生速速带公子回京。”一番话,林父说得客气又小心,隐隐惧怕。 为萧琰诊治之后,林珑精神也有些不济,开下药方,就被林硕推着退了下去。 林硕推着林珑回到房间,丁香一边湿了帕子服侍林珑擦手,一边心带疑惑:“娘子,床上那位公子是谁啊?好大的排场。”刚刚娘子在内室诊病,是不知道,整个林府都被士兵包围了,下仆都集中到一处,半步不让动。 一旁的林硕也好奇地看向林珑。 似乎没听到丁香问话,林珑微蹙眉头,好一会才转向丁香,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那位公子如何?” 冷不丁被这样一问,丁香突然红了脸,过一会才嗫嚅出声:“那位公子生得十分俊朗,而且态度温和,看样子是身处高位的,但对咱们十分体谅,比那个凶神恶煞的萧一青好多了。” 哼,娘子救了那人,萧一青居然还想对娘子凶,还是那位公子心善知礼,是个明白人,懂得知恩图报。 “你呢?”林珑转向林硕,想听听她的意见。 林硕想了想,回道:“婢子也觉得那位公子谦和有礼,温润如玉,是个好人,大好人。” 好吧,看来大家对他的印象都不错,林珑强制压下心头那一抹怪异。也许是她想多了,可能秦王世子就是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撇去这段胡思乱想,林珑又开始盘算另外一件事来。 这些年为了进京,她暗中布下两条线,牙粉行和赵集,牙粉行如今已经进驻京师,在大周有一定影响力,但这影响力太过微弱,若是想跟皇室接触,还不够格。 赵集那条线存在的问题也很多,即便她刺绣技艺精湛,又有赵集批命大富大贵旺夫益子,但想嫁入高门着实也有点难。 林珑不想再浪费时间,她已经等不及想知道帽儿的消息了,这次秦王世子的出现,对她来说实在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若是能引起萧琰的注意,对她而言大有裨益。 —— 另一边萧琰也在问萧一青同样的问题:“你觉得林家那位小娘子如何?” “貌美,冷静,医术高超,有腿疾,性子清冷。” “还有呢?” 还有什么?萧一青糊涂了。 萧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很快转了另外一个话题:“若是我的腿好不了,你说大家会是什么反应?” 萧一青吓了一跳,急忙跪地,诚惶诚恐:“主上的腿一定会痊愈的,京师名医众多,还有太医院,一定能治好您的腿。” “没劲。”萧琰嘟囔了一句。 萧一青没听清,下意识抬头:“主上?” “退下吧。”萧琰恢复常态,又是那副睿智温和模样。 萧一青乖乖退下。 室内只剩下萧琰一人,原本躺在床上虚弱不能动的人居然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他伸手捏了捏腿,运用内力将剩余毒素逼到膝盖,同时控制经脉,将膝盖处堵塞。 做完这一切,才慢慢躺下。 他不想再待在边境了,好生无聊,除了打仗还是打仗。 人生这么无聊,他都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了。思绪不经意间回到林珑身上,他想起那个美貌清冷的少女,心头总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呢? 萧琰眸色转墨,隐约生出几分墨蓝,难得来了点兴致。 第25章 输 能跟在萧琰身边,成为心腹亲随,萧一青不仅武功高强,办事也得力,而且为人细心谨慎,腹中有成算。 得了萧琰的吩咐暗中调查林娘子,不出一天的功夫,他便将林珑生平大小事件收集个齐全。 萧琰歪在床上,闭目听萧一青回禀,不发一言,不做评价,只是静静倾听。 说实话林珑这一生还真是乏善可陈,前十年就跟这世上所有的闺阁娘子相似,在家读书写字做针线,偶尔指点一下家中生计。后面五年就是外出行医,在有限范围内,博了个名医名头。 唯一值得注意就是开设牙粉行,但牙粉行是林家的,对外也是林烨谨夫妻打理,林珑顶多出些药方。 也不算出奇。 在萧一青看来,林珑不过是个稍微聪明一点的美貌小娘子,又碰巧会一点医术,这般才智,京师很多小娘子都不输于她。 不过是乡野小城,民智未开见识少,矮子中间拔大个,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才显出林娘子的特别。 且不说世子的未婚妻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的韩娘子,就是连□□中的侍女棘心那也是位奇女子。 想起棘心,萧一青神色微动,转眸悄悄瞟了萧琰一眼,心中暗自盘算。说起来棘心年纪也不小了,转过年就18。世子这次回京,肯定会和韩娘子完婚,像是棘心这种年幼便伴在世子身边服侍的大丫头,肯定为世子妃所不容。 想到这,萧一青心中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七上八下。若不然,他跟主子求求,求娶棘心。 萧一青古铜色的脸色晕出两分潮红,眼神都沁出水意。 都说女大不中留,男大也留不得。 虽是动了心思,但这个时候,萧一青肯定是不能开口的,如今世子身受重伤,腿疾更是束手无策,哪有他为自己考虑终身大事的份。 听完萧一青关于林珑生平的叙述,萧琰睁开双眼,敏锐地发现一处疑点:“你去查查凌家是怎么回事,和林娘子有何相关。” 萧一青点头应是,躬身退下。 —— 陈府,陈淑这几日有点小苦恼,她有些后悔当时使劲推了林珑,但若是现在让她去道歉,她又不愿意,抹不开面。 想到表哥直勾勾盯着林珑不掩饰的视线,陈淑心里到底生了芥蒂。 碧云掀开帘子入内,映入眼帘的便是陈淑双手托腮百般苦恼的模样。碧云是大夫人特意培养调、教出来给陈淑做帮手的,心思手段不容小觑,而且揣摩人心极为精准。 她眸光一转,便猜出陈淑苦恼何事,想了想,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几日看娘子思绪愁闷,不如去寻林娘子玩耍。” 碧云的建议令陈淑心里一阵腻歪,也不知为何,以前她特别喜欢和林珑待在一块。林珑喜静,且不良于行,身边只有她一个朋友,两个人在一块舒心且自在,说说悄悄话,或者一块做针线。 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见林珑,陈淑仿佛突然意识到这个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的伙伴原来生得如此美貌惊人。 过去她只觉得林珑不能走路,心疼怜惜她,常常过来陪她。而如今,陈淑猛然发现林珑的腿在一点点好转,人也日渐夺目。 本来是她怜惜对方,现在居然反过来,倒是她比不过人家了。 这般心理落差令陈淑十分不自在。 见陈淑对林珑心生芥蒂有了防备之心,碧云悄悄松了口气,她一直认为林珑心机深沉,加之腿脚不良于行,性子孤僻,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这种人因为自幼缺失,长大后容易偏激,而且她还精通医术,方寸间置人于死地,简直不得不防。偏偏陈淑善良心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喜欢和她相处。 凭林珑的家世和残缺的身体,想要嫁入好人家根本就不可能。她若是生得平常也罢,寻一户低等人家嫁过去,有父兄护着,也算安乐一世。 可她偏偏生得貌美,这般美貌着实惊人,实在不是小户人家享用得起的。 家世不显,身体残缺,又美貌惊人,除去高门大户做妾,碧云实在想不出她还能有其他出路。 这样一个注定做妾之人,娘子再与她相交,就堕了身份。而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心里藏着什么坏,人不为己天诛地,她若是算计自家娘子,夺了娘子的好姻缘,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知道陈淑心存芥蒂,碧云又不着痕迹地添了两把柴,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林珑容貌绝美,性子阴沉恐非良伴之话,弄得陈淑心里越发腻歪。 原本一丝丝的不满逐渐放大,到现在她已经开始怀疑林珑当日是不是存心让表哥见到她,她明明知道自己正在和表哥议亲,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那日她就能站起来了呢。 她们相识十几年,她都没站起来过。 有些事就是不能深想,疑心生暗鬼,当陈淑对林珑生了偏见之后,无论她做什么,在陈淑看来都是错,都别有用心。 —— 这两日,林珑一直在做一根檀木簪,极尽精巧之能是,而且为了赶工,手上多了好几道伤口。 丁香知道娘子这只檀木簪是给谁做的,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气愤,忍不住道:“三娘子那边如今一点信没有,娘子您还给她做什么簪子。” 林珑手下一顿,轻轻叹了口气:“还没有帖子过来么?” 见娘子这般,丁香心疼得一缩,忍不住放软语气:“娘子,三娘子也许是一时想不开,或者有事耽误了,再等几日吧。” “三日了。”林珑垂眸,然后突然放下雕刻一半的檀木簪,语声带着若有若无的惋惜,“算了,有些事强求无益。” 等了三天陈淑一直没有上门,甚至连个口信都没有,林珑何等聪慧岂能不明白这是人家有意疏远。 这世上万事都能求得,唯有人心求不得。 “去把棋拿过来。”放下簪子,林珑吩咐丁香。 带着棋盘棋子,林珑去探望病中的秦王世子。 萧琰躺在床上无聊,正四处观察屋内摆设,他所在的房间原是林父林母处所,林府最大最好的房间,摆设也处处见精致。 扫了一圈,他便没意思了,想寻本书看,但因着出来得急没有带书籍,而林府中的书他又都看过。 这苍白无趣的人生。 恍神间,门口传来萧蓝的声音,萧蓝同萧一青一样,都是萧琰的心腹亲随,不同的是,萧一青对外,萧蓝对内,守在他身边半步不离。 “主子,林娘子到了。” 萧琰眼前一亮,生出几分兴致,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请林娘子进来。” 话毕,他将目光移到床顶,看着薄纱床帐,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这是一种很特别的心情,奇怪却舒心,他看得出来林珑对他有所求,但是求什么呢。 萧琰是个有耐心的猎人,不喜欢主动狩猎,他喜欢猎物渴盼而又生机勃勃带有野心的目光。看着她们一个个走入他的陷阱,看着她们自以为手段精妙,实则内心早已被洞悉,所有一切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若是心情好,他不介意给小猎物点甜头,比如棘心,他不过是稍稍给了她点地位,小猎物就开始得意忘形,忘记本份。 特别倒是特别,就是太蠢。 逗弄了一会,他就没心情了。 林珑进来后将棋盘摆放好,看着萧琰邀请道:“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来一盘。” “恭敬不如从命。” 萧琰有点失望林珑的手段,太低劣了,这招显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方法,早几年就被人用过了,还不止一人。 就没点新花样么? 心上失望,但因为这养伤日子太过无聊,萧琰还是接受了林珑的邀请,不过有点提不起劲,棋子落得很随意。 倒是林珑下得很认真,下棋的路数很正,稳扎稳打,没有一点走偏锋的意思。 但越是稳扎稳打,越能见到真功夫,萧琰原本随意的态度逐渐端正起来,开始认真对待。 然,高手过招,差别不过一二棋子之间。萧琰最开始生了轻视之心,最后再怎么努力,怎么认真,也无法扭转败局。 他输了,输了一子。 “再来一盘。”萧琰难得起了好胜之心,兴致正浓,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不想,林珑却干脆拒绝:“公子伤势未愈,不宜过多耗费心力。”说完就收拾棋子,走了。 莫名其妙地来,下了盘棋后,毫不留恋地走。 萧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一直尾随林珑出门才怏怏收回视线。 有点意思。 他捏了捏手指,眸光泻出一抹妖蓝。 第二日,林珑又抱着棋盘过来。 这次,萧琰态度端正,昨日他前半部分随意,也只输了一子,想必今日即便不能赢,也能打个平手。 林珑依然是稳扎稳打的路数,两人你来我往,最后,萧琰还是输了,输了二子。 此刻,萧琰再不负昨日的轻松,在林珑离去之后,居然在脑袋里回忆林珑下棋的路数,思索半夜。 第三日,林珑抱棋盘而至。 萧琰再不敢小觑,每落一子都经过深思熟虑,竭尽全力。 林珑呢,还是稳扎稳打的路数,跟前两日没什么不同。萧琰一边在脑海里算计林珑的棋路,一边胸有成竹地落子。 可谁料最后,他还是输了。 输了三子! 萧琰再也掩饰不住目中惊讶,震惊地看向林珑。 第26章 动心 林珑走了许久,萧琰仍沉浸在震惊中,至今不能回神。 真是越想越心惊,第一天赢一子,给他希望;第二天赢两子,让他严阵以待全力以赴;第三天赢三子,终于让他明白,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她分明是在逗弄他。 他自以为成竹在胸,尽在掌握,却不想自己的心思早被人看穿。于不动声色中布局,将他的心理变化揣摩到极致,预料他每一步行动。 萧琰闭了闭眼,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想不到在这乡野小城,居然还有如此聪慧之人。 倒是他自大了,殊不知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萧琰已经等不及到第四日了,她还会赢他四子么? 林珑回到房间,吩咐丁香将棋子收起来。 丁香疑惑:“娘子明个不下棋了么?” “不下了。”林珑摇头,对付萧琰这种人,定是要出其不意,让他惊叹,让他好奇,让他拜服,让他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总用一招也没意思不是。 终于捱到了第四日,萧琰很早便睁开眼,朝食都没用多少,耐着性子等候林珑。然而,从日出到日落,他只等来一室静寂。 林珑居然没有出现。 此时此刻,萧琰的心里就像是装了只小猴子,在他心上挠啊挠,百爪挠心,不得安生。他想不明白林珑为何不来,也猜测,她是故意掉他胃口。 可即便她真的是要掉他胃口又如何,他的胃口已经被掉起来了。 当然,萧琰还是有些定力的,不至于急火火去询问。这种时刻,就比谁的定力足,谁更沉得住气。 一日又一日,一日复一日,林珑一直没有出现。眼见着自己的伤势渐渐痊愈,萧琰心头忍不住开始焦躁起来,难道是他想多了,人家也许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单纯下棋。 终于,萧琰忍不住了,多少千军万马之前,多少危急险境之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少年居然在一小女子面前失了稳定沉着。他轻咳一声,唤来萧一青,让他去请林珑过来下棋。 等了片刻,在这片刻的等待中,萧琰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居然还换了套衣服,抿了抿头发。 没一会,萧一青回转,萧琰余光往他身后扫了扫,侧耳听了听,没有看见那道清冷人影,也没有听见轮椅笨重的声音。 萧琰脸色有些不好。 见主子神色不好,萧一青有点迟疑,好一会才吭哧:“林……林娘子说,她不想和手下败将对弈。”这句话说得真是艰难啊,萧一青简直不能想象,这世上居然会有女子对主子这样轻视冷淡。 萧琰沉默下来,挥挥手,“退下。” 萧一青大气也不敢喘,闻言像是得到特赦,忙不迭地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萧琰一人,他倚在床边,右手手背搭在眼上,修长的身体恣意舒展,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呵,是他高看她了。 世间女子大抵相似,都喜欢玩欲擒故纵这一招,她不就是想引起他的兴趣么,恭喜,她成功了。不过……萧琰目色微转,原本的满心欢喜突然失去色彩,变得了无趣味起来。 凡事都有度,过了就显得刻意,居心不良。 林珑行事就超过萧琰底线,他实在没什么心思玩这些小女孩的把戏。 是看出来他身份高,想要攀附么?聪明倒是够聪明,可惜太急功近利,失了分寸,令人不喜。 没有请来林珑,萧琰依旧摆了盘棋,自己与自己对弈。他不急,急得应该是对方,既然她对他有所求,就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不可能沉默下去。 萧琰不动声色,耐着性子等林珑主动过来,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果不出他所料,第二日,林珑就寻了过来,这次她带来的不是棋盘,而是一盘点心,很别致的点心。 萧琰心里依旧嫌弃林珑的手段没新意,但眉眼却不自觉地漾起舒心的笑容。可能是胸口中箭的原因,连带心也柔软了些,在林珑面前,他总是硬不起心肠。 没见面之前还能冷笑连连呢,结果一看见她水润的瞳眸,听见她轻软的声音,他就冷不起来了。 算了,就当是无聊看个热闹吧,看她还有哪些招数。 萧琰十指修长,骨节泛着玉质光泽,指甲修剪整齐,半月痕饱满明晰,这是一个精气身体十分之好的男人。 无处不见雅致,无处不见力量。 他拈起一块点心尝了尝,洁白莹润的指腹沾了些碎渣,然后自然地将食指放入口中,柔软红润的舌尖将碎渣卷走。 瞥见他动作的林珑瞬间红了脸,晕生双颊,脑袋垂下去。 呵呵,萧琰轻笑两声,不知道自己在得意什么。 “不错。”他矜持地点了下头,无视林珑因为期待而晶晶亮的目光,勉强挑出一个缺点,“不够松软。” “公子喜欢松软的点心么?”少女眼前一亮,眸间熠熠生辉,因为太过激动而显得有点小磕巴,“那……那……我再给你重新做一盘。” 太可爱了,萧琰心里像是落了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心头挠啊挠。 “你亲手做的?”他敏锐地抓住重点。 果然,此话一出,刚刚还激动的小少女瞬间蔫了,脑袋垂下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害羞了么? 萧琰瞥她一眼,目光居高临下,落在她可爱的头顶,然后他眼尖地发现她今天居然换了新发型。 唔,这应该是朝云近香髻,两鬓各留了一绺黑发,用金色的小绳系着。头顶发髻上缠了一圈银亮亮的银链子,其间点缀着细小的花朵。 仔细看,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品种,可以想见少女有多用心地打扮。 突然间,萧琰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是没有过女子为他细心装扮过,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他身边的侍女,在他回府时,也会换上新作的衣裙,唇瓣点上胭脂。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让他这般动容。 小小少女这样质朴又精心的装扮,却触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没有换新衣裙,颜色也十分淡雅,也没有精心上妆,甚至是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连珠钗都没有佩戴。 只在发间悄悄点缀,将少女心思藏了又藏。 萧琰心头一软,目光下移,落在少女交握着的,细白柔软的双手,久久不愿移开。 他在心头悄悄揣测那双小手的柔软触感,但是小手的主人却仿佛误会了,急慌慌抬头,眼圈通红,急切解释:“我的腿要好了,很快就好了。” 萧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愣住了。 这般情状仿佛伤害到了小少女,她似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突然双手撑着轮椅两侧站了起来。 然后目光亮晶晶地投向他,羽睫轻眨,明明白白写着:快看,我能站起来。 萧琰正不知所措,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见少女双腿一抖,砰得一声摔到轮椅上。他是习武之人,目光锐利,清楚明白地看见,少女摔坐时,大腿撞到了扶手上。 重重一下。 他惊讶抬头,急急去寻少女脸上神色,却见她猛地掉转轮椅,语声压抑:“不打扰公子休息。”说着转动轮椅,向门口驶去。 小小的人儿落在宽大的轮椅上,仿佛被淹没。 萧琰耳清目明,哪怕少女掩饰得很好,也听见压抑在她嗓中的微弱哽咽。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萧琰失神躺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一种陌生却不讨厌的情绪疯狂涌入身体,不受他控制,势不可挡。 第27章 给她机会 林珑右大腿外侧青了一大块,青中带紫,伤得极为严重。 丁香跪在床边,一边给林珑抹药,一边掉眼泪,“娘子,没有婢子在身边,您就别站了。” 就是要没人的时候才站呢,苦肉计不受点伤,那还叫苦肉计么? “去把绣绷拿来。”将淤青揉开后,林珑吩咐。 丁香还想劝说,视线触及林珑清冷的目光,立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娘子做事自有道理,不是她做婢子能多嘴的。 不过,看娘子近几日的行为,丁香有点糊涂,又是下棋,又是亲自下厨,难道娘子真对那位公子动了心思? 连夫人都看出来异常,亲自过来隐晦规劝娘子。 丁香心里面自然是觉得自己娘子无处不好,便是配王孙贵族也使得。不过世人皆是轻浮肤浅之辈,只凭家世外表论人,娘子一无傲人家世,二无健康双腿,而那位公子又不似平常人……这真是有点为难了。 这些年在林珑有意识的培养下,丁香也是颇有眼力,看郎君对那位公子的敬重小心,以及他周围随扈的凛然气势。 丁香虽然没见过什么高官贵族,但心里悄悄揣测,觉得凭着那位公子的气势,哪怕是真的王孙皇子未免也有不及。 唉……她真怕娘子最后会受伤。 丁香心有疑虑,外表不禁就带出几分,一眼又一眼,目光复杂地瞧着林珑。 林珑明白她的担忧,却不想解释,如今丁香这般情状倒正和她心意。如果被萧琰无意中瞧见,也许会加重他的内疚。 若要征服萧琰这种高傲睿智的男子,须得一张一弛,既要牵着他的鼻子走,还要让他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温水煮青蛙,让他一点一点沦陷。 最后,烫死他! 林珑这次绣得是一只荷包,男士荷包,外侧一丛青竹,退晕绣和乱针绣相结合,逼真生动,内侧藏着一副小相。 她的小相。 林珑做事向来谨慎,所以这副小相不可能绣得十分像自己,只寻出一二特点加以凸出。最好是,别人看着认不出来是她,而萧琰看着却越看越像她。 既有坦荡直白,又暗藏细微心思,她就不信,萧琰会一点都不心动。 想想也是醉了,林珑还是第一次这么费心费力地追求男人,前世对萧则,基本上她勾一勾手指,他就乐颠颠凑上来了。 也许是当初不够用心,所以没有真正了解萧则,也不曾察觉他内心的变化,才会让她一败涂地。 说起来,还是她太心高气傲,太过笃定,太过相信他,才会阴沟里翻船。 为表现出羞涩,接下来两日,林珑都没有去看萧琰,只吩咐丁香将点心送过来。不去见萧琰,空下来的时间,林珑一是绣荷包,二就是查账。 牙粉行现在由长兄林烨谨和长嫂杨慧打理,早在三年前,两人就完婚了,现在二人皆在抚州府。长兄稳重憨厚,长嫂精明知礼,牙粉行交给二人,林珑是放心的。 不过,有个问题,二人守成还好,开拓就差一点,所以,牙粉行的大体经营方针还得林珑制定。 五年间,牙粉行基本在附近州县站稳了脚跟,京师附近也有探索,但林珑一直不敢有大动作。 一则是京师无人,林父的名声在祁县是有用,在京师就泯然众人矣;二则长兄不够精明,加之京中有凌家在,担心他被人蒙骗。 凌家虽然一直没有寻林家麻烦,但不代表,凌家忘却此事。 相隔的远,人家可能不愿麻烦,但若跑到人家地界上去,直接就顺手灭了。 林珑不愿冒险。 宁可慢一点,稳扎稳打,也不急功冒进。 思量间,前去送点心的丁香突然回转,眸光发亮,显然是有什么高兴事。 “娘子,娘子。”她开心地跑到林珑身边,推着轮椅往外走,“大少君来信了,说是少夫人有孕,夫人高兴坏了,让婢子推您去正堂。” “真的?”饶是林珑稳重,也忍不住激动,成婚三年,母亲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好消息。 丁香还在絮絮叨叨:“信上说了,少夫人现在孕吐严重,等过一阵胎做得稳了,就回府养胎。林福已经去亲家郎君那送信了,稍晚一会,亲家郎君估计就会过来。夫人已经吩咐厨房,要准备好酒好菜,好好庆祝呢。” “那回来送信的人还在么?”林珑问道。 “在呢。”丁香兴致勃勃,“郎君给了好些赏钱,让他下去用饭休息,待明日写好信再送过去。” “好。”林珑忍不住笑意,“待会我写两张安胎方子,你让林硕马上到庄上,带些草药回来,还有布匹也要准备些,明天一块带回去。对了,厨子也送一个去抚州,嫂嫂恐怕胃口不好。” 家里的厨子都是林珑一手调、教,虽说赶不上世家大族的经年老厨,但在外头也是了不得。 “好好好,都依娘子。”丁香开怀道。 真是难得见娘子这般喜色外露,开心得像个孩子。 家中,长兄在抚州府,二兄在军中,三兄林烨云在南都书院求学,只有林珑伴在林父林母身边。虽说有她承欢膝下,但林珑性子清冷,林父林母难免寂寞。 如今可好了,嫂嫂有了身孕,等生下婴孩,母亲就有的忙了。 林珑到正堂,林母欢喜地将信拿给林珑,凑到她身边,又跟着看了一遍。这几年,林父林母有林珑调理,不仅身体里许多陈年旧疾痊愈,精气神也充足。林母更是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十几岁。 四十不到的年岁,看起来顶多三十,皮肤白皙,脸上连皱纹都没有。只是气质温润熟稔,透漏了几分岁月痕迹。 林父坐在高足凳上,乐呵呵打趣林母:“你娘啊,一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我看,没等亲家公过来,她就得把信纸揉碎。” 不正经,林母扭头嗔了林父一眼。 这一眼过来,看得林父心头震颤,老脸一红,不知怎的,就不敢说话了。 妻子这几年怎么越看越好看了,比年轻时还动人。既有成熟风韵,又带着少女的娇羞,面庞白皙,容颜精致。 因为有林珑和下人在,林父不好意思多看,故意轻咳一声,摆出威严架子,撑着一家之主的气派。 面对父母间的互动,林珑但笑不语。 原本林父林母二人感情就好,林母又有林珑调理身体,还配有养颜养身秘方,容貌大盛不说,人也更有底气。 以往,她心里只有照顾孩子,照顾林父,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再说什么夫妻感情有点不合时宜。如今不同,身体年轻之后,心态也跟着年轻,不仅家里家外一把抓,更是将林父管得死死。 林父本不是轻浮之人,对美色也不甚在意,但到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妻重新光彩照人之后,他心里也是喜欢的,加之老妻对他严加看管,有手段有情趣,两人倒像是回到了刚成婚那会,别有一番韵味。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老房子着火,一发而不可收拾。 杨父过来,林珑福礼请安之后,就安静退下,将正堂留给长辈们。杨父虽说落魄,如今全靠林家供养,但到底是弘农杨氏子孙,也有几分底蕴。 林烨云这次能去南都书院求学,多亏了杨父与南都书院的先生相交,拿了杨父的名帖,书院才收下林烨云。 林珑以前便知大周等级森严,世族再是落魄,也要比庶族强出一头。只是她前世甫一出生便是高门大族,后来又是大周开国元后,一直高高在上,对等级制度感受不深。 如今,经过林烨云一事,才算是深有感触。 如果不入南都书院,很多治国经论,大儒言谈,经典名著,林烨云根本没机会接触。即便他再是聪慧,也无法与那些生来便站得高的人比肩。 经此一事,林珑以商入世的心思就淡了许多,只将牙粉行当做辅助。 她原本的设想是,通过赵集在京师世族中寻一可靠上进的庶子,以她的八字富贵旺夫益子做饵,牙粉行做嫁妆,嫁过去。 再经过她精心辅导铺路,送庶子上青云。 这个方法虽然慢,却是最稳妥的办法,但现在她遇见了萧琰,上天将他送到她面前,若不能抓住,还不如笨死算了。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 林珑这边欢欢喜喜,萧琰那边却是清冷寡淡。 此刻,他正拈起一块点心出神,同时心里也有点难受。 他被那陌生的情绪扰得心烦意乱。 萧琰大概知道林珑对他的心思,也不喜她目的性太强,下棋一事虽说引起了他的兴致,但后续拒绝,又稍嫌做作。 想要欲拒还迎,结果弄成了四不像,令人心生反感。 只有那少女清浅细微,紧紧藏住的情思,令他十分动容。 算了,先且看着吧,反正时光无聊,不如瞧瞧,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此刻,萧琰大概还不清楚,当他决定给林珑机会那刻,就注定收不回本心。 第28章 火候到了 因为天资好,太过聪明,还善于伪装,萧琰一直以来在世人面前的形象都是高大全的。连至亲父母,贴身侍婢亲随,都没有发现他真实的内心。 也正是因为太过聪慧,世间所有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容易,轻易唾手可得,所以,他经常觉得无聊。 他是秦王世子,皇亲国戚,手握军权。出生好也就算了,偏他还长得好,你说气人不气人。 连他自己都觉得老天太过偏心了些,给他高贵的身份不算,还给他俊朗的面容高大的身躯,甚至还赐予他聪明的脑袋,以及绝佳的根骨。 也许他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 这么多年过去,萧琰已经能很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了。 然接受了事实,相应而来的就是无聊了,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看书,他过目不忘,理解得甚至比先生还要深刻。习武,他练一年相当于别人练十年。带兵打仗,他百战百胜,人家脑袋转一圈,他转三圈,将人家后路都算了个清楚。 玩宅斗权术,太容易了,他很轻易地就猜出他人心思。 唯有此刻,这个在他面前旁敲侧击打听他喜好的少女,才让他心波微微荡漾。 她下棋时那般睿智聪慧,成竹在胸,然而此时此刻却又这般小心翼翼,带着少女悄然萌芽的情丝。 萧琰新奇之余,又觉得迷惑,想不通一个人居然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态,却又和谐统一。 比如现在,她给他摸了摸脉,仿佛很镇定,一本正经地询问他的饮食喜好,似乎与病情相关。但那悄悄竖起的柔嫩耳尖,以及微闪的目光却将她全部出卖。 “朝食用得如何,还合心意么?”少女面无表情,沉着冷静仿佛医道圣手。 萧琰假装考虑片刻,故意透漏半点讯息,“葱油鸡不错。”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话,少女眼中闪过一抹晶亮,而后很快沉寂。 又说了几句话,她就离开了。 下午用晡食时,食案上果然再次出现了葱油鸡。萧蓝悄悄打听过,林家小娘子似乎将自己关在厨房一天,下仆杀了好几只鸡送过去。 听了萧蓝的回禀,萧琰面无表情,似乎不为所动,也没去吃那道葱油鸡。 萧蓝收回目光,躬身退下。等主子用完晡食,他吩咐下仆将残肴撤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目光往葱油鸡上扫了一扫。 像是他们这种人,眼力都极好。虽然那盘葱油鸡似乎与别的菜肴没有不同,都是动了两三口的样子,但细心的萧蓝还是发现了不同。 葱油鸡要比其他菜肴份量少了很多,甚至盘子上的点缀,用萝卜雕成的小兔子也不见了。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萧蓝赶紧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夜深人静,卧房点着蜡烛,萧琰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萝卜雕成的小兔子,仔细瞧了又瞧。 小兔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三瓣嘴以及胡须都清晰可见。 因为萧琰躺在床上,右手举着,小兔子就凑得比较近。他五感敏锐,嗅觉灵敏,之前离得远,还不觉如何。凑的近了,就闻到兔子身上隐约带着一丝血腥气。 是鸡血的味道么? 萧琰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指间微一用力,原本逼真的小兔子就变成了一摊白萝卜渣。然后掌心运起内力,烘干水汽,残渣化灰。 轻轻吹口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林珑照旧过来给萧琰摸脉,不过今天的林珑怎么看怎么别扭,左手一直掩藏在宽大的袖中,一动不动。 萧琰瞥了一眼,心中生疑,主动开口:“你不是说你有只机关猪?” 见他感兴趣,林珑欢喜起来,眉目生辉,忙一迭声唤丁香:“丁香,快将机关猪拿来?” 机关猪送到林珑手中,她右手捏着机关猪给萧琰看,“它会动呢。” 萧琰沉默,半点没有想要接过手的意思。 林珑有点急了,开始演示机关猪身上的各种机关,但是因着一只手不方便,演示起来总有些别扭。无奈,只好伸出左手,两只手一起。 她的左手一伸出来,萧琰目光落上去,瞬时瞳孔微缩,开口说话的声音有着细微的波动,“你手怎么了?” 左手食指上包扎的厚厚布条十分惹人眼。 林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左手,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哦,昨天不小心伤到了。” “怎么伤的?”萧琰难得追根究底。 林珑迟疑,犹豫着开口:“……用……剪刀时不小心戳到。”她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因而话音拖得有点长。 萧琰目光倏然冰冷,心头仿佛蒙了层阴雾,挥之不去的烦躁。 一直以来,他都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情绪,面对林珑时从来都是温和有礼,但又隐约含着距离感。 然而现在,他的胸膛突然有股气在到处乱窜,压也压不住,连平静温和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蠢丫头怎么这样不知爱惜自己,雕什么兔子,兔子能吃么,丑死了! 想起那只变成灰消失不知何处的兔子,萧琰越想越心烦。 察觉到萧琰情绪不对,林珑小心翼翼将机关猪偷偷放在床头,然后低声嗫嚅了句有事,就慢慢出去了。 空旷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平复心情,萧琰定力强大,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平静之后再一细想刚刚纷乱的心绪,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他怎么会这般轻易被林珑影响。 萧琰警惕之余,开始有意识地分散精力,看了一会军报,又跟萧一青谈论了半天军中形势,缜密部署,发布几道命令下去,才又恢复回从前的镇定强大。 林珑这边呢,也有意留时间给萧琰理清思绪,接下来两日都没有过来打扰。 她太了解萧琰这类天之骄子的心态了,布局千万不能急,绝不能太早地让对方心绪慌乱。否则一旦他有所警惕,恐惧这慌忙弥漫心头的陌生情绪,发觉自己对他人动情,一定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将陌生情绪消灭在萌芽之中。 这不是林珑想要的。 她要得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情根深种,等到察觉之时,已经斩不断割不掉,无能为力,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隔了两日,林珑又去看萧琰时,他已经恢复原来的清风雅月,举手投足间沉着而淡定,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魅力。 见林珑过来,他抬抬眼皮,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但眼里深处却潜藏着一分戏谑。 想要看戏么? 林珑低垂脑袋,掩饰住微微上翘的嘴角,人生如戏,说不准是谁看谁的好戏。 今日,她依旧用心装扮,梳得是双平髻,少女感十足。额心戴了宝石抹额,垂在眉间,随着头部轻轻晃头,带着一股明快俏皮。 看见林珑,萧琰下意识观察她的发髻衣着妆容,似乎已经养成习惯,乐此不疲地寻找她看似普通装扮下独具的小匠心。 寻了一圈,发现普普通通没有特别,萧琰不死心,又仔细寻找一遍。 似乎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头顶,原本低着头摆弄机关猪的小少女突然抬头,眸光好奇。就在她猛然抬头的一瞬间,发间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 萧琰眨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他视线一寸不动地落在林珑发间,仔细找寻,终于发现了不同。 原来她在两个包包髻内藏了一颗亮亮的水晶,藏在墨发中不显,一旦发髻晃动,就会折射光芒,于不经意间点亮,映衬容颜娇美。 多么独特的巧思啊。 萧琰莫名有些开怀,心情愉悦得仿佛空气都清新了,整个世界都清晰明亮起来。如此被人讨好,他真是如何努力也拉不回持续上翘的嘴角。 哼,真是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花花心思这么多。 不过,算了,谁让他大人有大量呢,就接受她的讨好吧。 也许是心情明亮,萧琰今天特别容易心软,所以,他决定给她点甜头,作为奖励。 希望她再接再厉,想出更多巧思。 其实呢,午夜梦回,萧琰也在心里思索过,既然生活这么无聊,他又难得遇见一个感兴趣的人,不如……就留在身边。 看在她这么努力,这么用心思讨好他的份上,萧琰决定大发慈悲,只要她肯开口相求,就同意带她回京,做个妾侍。 努力吧,少女! “这只机关猪是你做的?”萧琰随意伸出手,落在林珑覆在机关猪的小手上。 他本是想给小少女些甜头,没想到手心一碰触到林珑柔软的小手,自己先是一呆,心头仿佛被烫了一下,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怎么会有这般柔软的手呢? 柔嫩细腻,软若无骨,女人的手都是这么软么? 萧琰有点不想把手收回来了。 可是他不想收,人家还不想被摸呢。林珑仿佛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抽回小手,脸颊哄的一下,仿若火烧。 “我……我……”小少女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着急,牙齿下意识死死咬住下唇。 见那贝齿蹂、躏软唇,萧琰心尖刺疼,然后不知怎么突然脑抽,抬手就触了上去:“……别咬。” 唇上传来指腹粗砺的触感,林珑一呆。 她这次是真的呆住了,没有伪装,她是真的没想到萧琰居然敢碰她,他不是谦谦君子么,他不是温润知礼么? 那现在这般类似登徒子的行为要怎么解释! 相较于林珑的呆滞,萧琰的表现就大气多了,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轻薄吃豆腐的人不是他一样。 “别咬,小心伤了自己。”他语气温和,话语之间有种不同以往的亲昵,“我对这只机关猪很感兴趣,劳烦林娘子为在下再演示一遍。” 林珑收回思绪,做出少女无措模样,过了好一会仿佛才调节过来,低着头,不出声,默默演示。 她明显感觉到萧琰不一样了。 他似乎开始顺从自己的心意,开始碰触她,语气也比之前更亲昵自然。 林珑表面羞涩,摆弄机关猪的动作也不如从前熟练,磕磕绊绊,有点笨拙的模样,然内心却笃定起来。 ——火候到了! 第29章 伤自尊了 接下来的几日,萧琰对林珑的态度不说是180度大转变,但落在有心人眼中也看出点猫腻。 他胸口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不立即启程回京,主要是担心千里迢迢路上奔波,导致伤势复发。想要养得好一点,再动身。 京师那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促,达头可汗也早就押送到京师,可这最大的功臣却迟迟不露面。无论是对圣人还是家中父母都交待不过去。 尤其是秦王妃,听说儿子膝盖中毒箭,不能行走,忧愁得平白多了两条皱纹,召集各路名医齐齐向京师进发。 反正无论如何,萧琰都不能在林家住下去了,须即刻回京。 女子心细,萧琰态度转变之后,林母第一时间察觉。她隐约听林父无意中透漏几分萧琰的身份,似乎是王孙勋贵,这样的身份着实不是他们小门小户能攀附得起的。 即便是人家有心,女儿最多得一贵妾位置。 可林母哪里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儿去给人做妾,晨昏定省受大妇磋磨,甚至诞下儿女也不能唤女儿做娘。 她的女儿本来就够命苦了,本是美玉之材,却偏带有瑕疵,一双腿不良于行。入了高门大户,他们做父母的地位低微半点忙都帮不上,这跟踏入鬼门关又有何区别。 林母几次欲言又止,想劝劝林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父林母对林珑一直心有歉疚,所以基本只要他们能做到,无论林珑有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给她绝对的自由。 习惯成自然,她已经习惯一切都由着林珑心意,如今想要劝说管教就犯了难。 林珑的荷包做好了,可她不能直接拿给萧琰,否则就成了私相授受。所以,她迂回了一下,在荷包里面放了一只装着药丸的瓷瓶。 她本就是大夫,给病人拿药合情合理。 算起来萧琰已经在林府养了一个月的伤,天气也从夏天刚刚冒头,转入盛夏,众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萧琰目光清浅地落在林珑身上,她穿了一件鹅黄直领襦裙,领口开得稍微有些低,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以及修长优雅的脖颈。 那肌肤如雪,清凉无汗,仿若最粉嫩的莲瓣深处,水润饱满。他目光一落在上面就黏住移不开了,似乎能感受到那冰肌玉骨的触感。 看了半晌,萧琰突然敏感了一下,目光向周围扫去,发现萧蓝等人都低垂着眉眼,才稍稍放松。 但仍旧有些不高兴,仿佛独属于他的东西被人窥探了一般,他急切地想把她藏起来,偷偷养着,谁也不许看。 林府后头的小院,有一处棚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叶儿宽大密密实实遮挡阳光,留下一片阴凉。 葡萄架低下摆放着小圆桌,和几只高足凳,萧琰和林珑一人一边,相对而坐。 林珑拿出荷包。 萧琰瞧了一眼,心知是给自己,面上却越发淡然,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装逼范。 林珑摆弄着荷包,修长白嫩的手指手扭缠着,好一会才打开荷包,拿出一只小瓷瓶,故作镇定:“这是我配得药丸,养气补血,公子回去后每日一颗,仔细养身。” 萧琰抬起头,对荷包视而不见,然后矜持地点了下头,“谢谢娘子。” “不客气。”林珑低着头,白嫩的手指来回捏着荷包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最后狠了狠心,将药瓶放入荷包,整个递过去。 萧琰接过荷包,目光不经意扫过林珑粉嫩的双颊,唇角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站在对面的萧蓝看见自家主子的神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完了,主子又开始荡漾了。 已经定下明日启程,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但林珑依旧没有表示,没有恳请他带她一块走。萧琰心里着急,面上却越发清风雅月般淡然。 唉,小女孩还是太羞涩,又是亲手作羹汤,又是送荷包的,关键的话却只字不提。 萧琰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一点暗示,因而道:“林娘子救了在下,林明府又收容在下精心调养,实在无以为报。若是林娘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他边说,边期待地看着林珑,目光鼓励。 说啊,你说啊,只要你说,我就带你进京。 萧琰心头已经忍不住火热起来,难得生出几分忐忑,最后竟坐立不安起来。 林珑扭着帕子,可以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平静,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如是几番,终于迟疑着开口:“治病求人是身为医者的本份,岂敢施恩图报。” 萧琰转了转目光,压下心头急切,循循善诱:“娘子救了在下,救人生死是大恩,可以说,我的命都是属于娘子的,小小要求算什么。” 都一再强调恩重如山了,她应该能鼓起勇气了吧。 林珑摇了摇头,嗫嚅:“民女没有要求。” ——嗷 萧琰要急死了,一直绷着的表情也有几分龟裂,深深呼了口气,平复情绪,才继续:“娘子不提要求是不是看不起在下,都说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只盼望娘子能提出要求,也能让在下稍稍心安。” “真的可以提要求么?”林珑紧张地抬头,望向萧琰,目光期待而忐忑。 “当然,言必信,行必果,无论娘子有何要求,在下都尽力办到。”萧琰鼓励地看向林珑,怀中像是藏着一只小兔子,紧张地心跳都快要静止。 林珑点点头,松松气,斟酌一下语气,开口:“我希望公子能照看林家的牙粉行。” “……” 林珑还在继续,小脸泛着光,语气喜悦而期待:“我的梦想是将牙粉行开遍全大周,每个人都能用上牙粉,保护牙齿。医者父母心,我还希望我能救治天下所有饱受病痛折磨之人。” 啪—— 萧琰仿佛听到了清脆的打脸声。 他有些不能回神,也有些难以置信,像是呆住了,又问了一句:“没有别的要求了?” 林珑看着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解,“我喜欢行医,喜欢救人,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萧琰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口子,有风呼呼吹进。 怎么会这样?他还是有点回不过神,不敢相信,但他的自尊已经不允许他追根究底下去。 “我累了。”他转过头,语气漠然,“恕在下失陪。” 说着起身离去,态度冷漠得仿佛二月里料峭的春风。 萧琰走后,林硕推林珑回去,嘴里不开心地念叨:“哼,还说让您提要求呢,结果这么小的要求,他就变脸了。” 林珑不说话,低着头,手指在帕子中间来回缠绕。 丁香不同意林硕的看法,她觉得一定是萧公子真的不舒服了。他以前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好,所以丁香不能相信那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佳公子是个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 “娘子。”丁香迟疑,“您说,萧公子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啊。” “哦。”林珑点头,目光晦暗难明,语气却轻飘飘,“应该是心里不舒服吧。” 伤自尊了呢。 相比于扮柔弱惹人怜惜,林珑更喜欢用连环打击让对方呕血。胸口哽着一口气,出不去下不来,哽在心尖,时时提醒他的失败,他的丢脸,他摔在地上碎八瓣的自尊。 她要他永远记着,永远咽不下这口气,让他主动靠近她。 其实高傲之人骨子里都是相似的,都有一点贱,顺风顺水轻而易举得到的不值钱,只有费尽千辛万苦,绞尽脑汁,求而不得才会真正放在心尖上。 林珑的做法就是先引起他的兴趣,挑动他的心扉,让他以为唾手可得,再从他指尖溜走,让他往日的自恋,成竹在胸,都变成一场笑话。 让他在心里煎熬,纠结,辗转反侧,最后发酵,深深在心底镌刻。 不过,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林珑这几日也是绷着神经,不敢行差就错半步,既要不经意,又要确保每一处都能嗬到萧琰痒处。 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绷得紧紧的弓,一旦懈怠,就会加倍疲累。林珑也是,拿帕子遮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一回到房间,就把丁香等都赶了出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从早晨一直睡到天色暗沉,林珑才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丁香。”她唤了一声。 “娘子。”丁香从耳房进来,湿了帕子服侍林珑洗脸,“您一天都未吃东西,一会用点粥吧。” 林珑揉了揉肚子,还真有点饿了,点点头,“好。” 丁香退出来,没一会就捧来一碗香气四溢的粥,还配有几盘小菜。 林珑拿起筷子,想到萧琰,问了一句:“萧公子晚上服药了么,那是最后一副了,你盯着点。” 丁香摆放菜碟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轻声解释:“娘子,萧公子他们上午就走了,您睡下没有半刻,萧公子就寻了郎君辞行。” “嗯。”林硕帮腔,“像是一会都呆不下去的样子,非要走,郎君留都没留住。” 闻言,林珑低头,偷偷笑了半晌,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用膳。 看来这次,他真是被气得狠了,自尊严重受挫,一刻也呆不下去。 第30章 未婚妻韩语 京师长兴伯府韩家。 西侧间里,香炉渺渺升烟,侍婢都守在门口。矮榻上,长兴伯韩素和夫人李氏相对而坐。榻上矮几,茶水还冒着热气,夫妻二人却没半点心思品茗。 李氏先沉不住气,妆容精致的脸上显出两分疲色和焦急:“郎君,怎么办,听说世子已经启程回京了,想必不出一月就能抵达京师。” 韩素沉默不语。 李氏急了,“郎君,您倒是想想法子啊,大娘可不能许给一个瘸子!” “你给我住口。”韩素蹙眉,“张嘴瘸子,闭嘴瘸子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要连累整个伯府。” 李氏有些委屈,声音稍许放轻:“我这不也是担心语儿么,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安放在世子身边的人送信回来,说是世子的腿伤严重,余毒未清,保不齐就瘸了。秦王妃的动作,您也瞧见了,到处招揽名医,若世子的腿伤不严重,何须如此。” 见韩素神色有些动摇,李氏再接再厉:“咱家语儿的品貌,您是知道的,满京师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出众的,否则,依咱家的家世,哪里能高攀上秦王世子。” 长兴伯府的嫡长女韩语,是名满京师的美人,才华横溢,心窍玲珑,连宫里的太后都夸赞过好几回,是秦王妃亲自过府为世子求娶的世子妃。 韩语嫁入秦王府算是高嫁,长兴伯不过是没落的三等伯,秦王却是京师炙手可热的一等王爵,手握军权,简在帝心,是大周开朝以来唯一的亲王。圣人的两位兄长都不过是郡王,见到秦王还要恭敬道一声王爷。 家世显赫便也罢了,秦王世子更是勋贵子弟中的头一份,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不说,还是大周百姓心目中的战神,英雄了得。 因为攀上这门亲事,长兴伯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往李氏出门会客,与她相交的都是些没落家族的夫人娘子,偶有身份高贵之人,她也不敢上前都是藏在角落,唯唯诺诺。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生了个好女儿的李氏不仅跻身大周权贵顶层,气势也上来了。那些个往日连道眼风都不扫她的公侯夫人,现在见到她都要笑着唤声姐姐。 被奉承的多了,李氏就有些发飘,真以为自己多不凡,自家女儿有多出色。 世子出事之后,她害怕失去往日容光,心中焦虑不已。秦王之所以能在大周立身,得圣人赏识,靠的就是军功。 可现在连走路都不行的世子还能带兵出征么,还能保住秦王府的权势么。 还有她那千好万好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瘸子? 想到此处,李氏真是心痛欲裂,眼中划过一抹恨意,那个萧琰怎么不死在战场上。哼,都成了瘸子,还有何连脸面活在世上。 他自己不要脸自取其辱就算了,还要连累她那可怜的语儿。 真是该死,该死! 李氏现在已经看不上萧琰了,她想得倒是挺美。 没有了秦王世子,还有临淮王世子、南昌王世子,以及齐国公世子,她的语儿这般好,京师谁人不夸,不知道有多少优秀郎君暗中恋慕她的语儿呢。 为今之计,就是想法子解除婚约,踢开萧琰这个阻碍她女儿荣华富贵的绊脚石。 夫妻两个头对头,商量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 趁着秦王世子还未回京师,先一步用韩语生了恶疾做借口送到庄子避风头,如果世子的腿确定不能好,那就趁机解除婚约;若是好了,再把女儿接回来。 简直一举两得。 而且,韩语是在得知世子腿伤治不好的消息之前,去的庄子,也就不会有嫌弃世子的名声。 夫妻两个想得挺好,但是实行之时却遇到了阻碍,韩语不同意。 李氏过来时,韩语正在水亭抚琴,一袭绿衣,飘然若仙,仿佛水中仙子。俏生生坐在那,就占尽天下灵气,似是老天偏爱,将这世间属于所有女儿的灵气都偏心送到她一人身上。 她似乎有些惆怅,右手在琴上随意拨弄,明明不成调子,却处处见哀愁。 李氏坐过来,打量着绝色雍容的女儿,愈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她的女儿这样好,绝不能被秦王世子毁了一生。 韩语正低着头,指尖抚摸琴弦,听了母亲的话,手上一紧,瞬时被琴弦割破, 她简直被父母的脑洞震惊了,他们是当大家都是傻子么,秦王府怎么会允许父母如此戏耍。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轻则毁了她的名声,重则将带累整个长兴伯府。 她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世子活,她是世子妃;世子死,她就为他守节。 想到那个芝兰玉树,龙章凤姿的少年,韩语心脏抽疼,像是有牛毛细针刺入心扉,隐隐刺痛。如果腿伤真的无法痊愈,她简直无法想象,他那样高傲耀眼的人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这种时刻,她岂能雪上加霜。 韩语试图给李氏解释,京师聪明人众多,她和父亲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人家。与其污了名声,带累整个伯府,不如就让她嫁过去。 萧琰战功赫赫,即便伤了腿,无法继续带兵打仗,世子之位也会做得稳当。 可惜,李氏脑回路奇葩,无论韩语怎么解释都不听,她只认自己的道理。 无奈,韩语只能冷声表明态度:“母亲不要再逼孩儿了,我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 女儿说不通,李氏只能讪讪离去。 不过,她这种人,眼界格局不够,小心眼却一堆一堆,明的说不通,就来暗的。 韩语本就忧心萧琰的腿伤,又碰见父母的奇葩脑洞,忧愁得简直不知怎么办好。 妹妹韩琦端了盘点心过来看她,韩语就把自己的心事跟妹妹提了,然而韩琦跟李氏是一个鼻孔出气,她嘟了嘟嘴,觉得姐姐真是傻:“姐,世子腿都要瘸了,你还要嫁过去么,哼,我可不想要一个瘸子姐夫,丢死人了。” 韩语听到妹妹的话,气得差点昏厥过去,难道这家里就没有一个明白人了么。 缓过这阵震颤,韩语握住韩琦的手,力道很大。母亲年纪大了,性子已定,她无法改变,但妹妹的性子一定要矫正过来,千万不能歪了。 “疼……”韩琦皱眉,想要甩脱韩语,不想韩语手上愈发用力,没一会,她白皙的手腕就出现青痕。 韩琦心头上来几分火气,想着来时母亲的交待,本来她还想偷偷跟姐姐透个底,谁料她居然这般凶。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她不义,韩琦用空着的一只手从盘里抓起一块点心,送到韩语嘴边,“姐,你吃,不吃我不听你说。” “阿琦,别闹,你听姐姐跟你说。”韩语苦口婆心。 韩琦嗖地扭过头,一副不驯的模样。 见此,一股无力感袭上韩语心头,只觉满心苦涩。 她叹了口气,接过点心,动了动干涩的唇,一点一点吃下。 韩语吃点心时,韩琦悄悄扭过头看她,神色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等了半晌,见姐姐将点心吃下,才松了口气。 “阿姐。”韩琦放软了声线,“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别怨她。” 韩语摇了摇头,刚要开口,突然眼前一黑,头晕得厉害。她忙松开韩琦伸手扶住额头,缓了一会才道,“你不懂,秦王那等人家不是咱们戏耍得了的,若是惹怒了他们……唔……” 怎么突然间头这么晕,韩语有点难受,想要给韩琦解释,可脑子里却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阿琦……”她刚唤了一声,身子一软,人就向旁边倒去,幸亏一旁的侍女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抱住。 韩语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身在别庄,一切已成定局。 气急攻心之下,韩语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大娘子,大娘子。”贴身侍女惊骇之下,又是掐人中,又是请郎中,忙乎到天黑,韩语才悠悠转醒。 睁开双眼,看见李氏坐在床边手拿绢帕拭泪,韩语心间无半分动容,有的只是彻骨冰寒。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结果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自嘲一笑,若是母亲能说通,她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罢罢罢,只怪她自己命不好,没那个福气。虽说认命,但一想到那个高高在上,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曾经距离她那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触手可及。 “韩大娘子。”他凤目低垂,迁就着她身高,语声柔软如微风。 他在对她笑,笑得那样好看。 韩语闭了闭眼,挥开回忆,寒意从骨头缝中冒出,冰得她牙齿打颤。 —— 公主府。 米拂正托着下巴发呆,如今她已经十岁了,小身子抽条,不再是原来圆滚滚的少女模样。这五年里她就跟所有小贵女一样,吃好的,喝好的,学习礼仪,享受大周最顶尖的供养,甚至还有一个小竹马。 按照123言情系统上读者的话来说,她纯粹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她拥有世上所有少女最渴望的一切。 话是这么说,不过日子哪能十全十美,还是有瑕疵的。 这个瑕疵让她意识到古代的可怕,等级的森严,女子的无能为力。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她那个大哥米正余,也就是郑国公世子成亲后,居然还不老实,搞外遇。在外头养了个外室,甚至先于正室怀孕。 这下坏了,他们这等人家,除非主母不能生,庶子是绝不能先于嫡子出世的。 她大嫂也是有来头的,公主娘亲为了给大嫂出气,直接派了嬷嬷过去强制打胎,结果一尸两命,全死了。 大哥知道此事后,家也不回,跟公主娘亲较上了劲,还怨恨迁怒大嫂,骂她毒妇。 公主娘亲一气之下,说要废掉大哥的世子之位,然后呢,大嫂娘家也不干了,非要和离。 现在正闹着呢。 米拂打开123言情系统,犹豫着敲出一段话:“我要不要救我大哥啊,毕竟他还挺疼我的。” 读者桫椤轻梦:“别,千万别妄图改变历史,你要是心疼米正余,早在之前就应该阻止他找外室。” “对啊。”读者水天接话,“你大嫂是未来的越国夫人,是林后的亲密战友,只有经过这一遭,她才能真正历炼出来,何况,她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呢,岂能毁在你那渣哥身上。” “好吧。”米拂神色怏怏,顿了顿,她又提起另外一件伤心事,“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滚动,韩语得了恶疾,现在已经去庄子养病了。” 说到这,她有点可惜。这个韩语,米拂接触过几次,是个很温柔很漂亮很仙的少女,为人谦逊低调,而且也是真的有才华,不然后世也不会流传她的诗篇。 提到韩语,众读者都沉默了。 这位历史上小有名气的女诗人实在是命途多舛,果然啊,才女诗人不是谁都能当的,必须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她们还是消停做个平庸幸福的小女子吧。 第31章 假死药 秦王世子刚刚回京没几日,京师里就乱了套,太医院数十位太医,还有秦王妃从各地请回来的名医,都对世子的腿伤束手无策。 几乎荟萃整个大周的名医都没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萧琰这条腿是玩完了。 得知此事后,萧则拍了桌子。 萧琰是他看重的子侄,精心培育,替大周守卫边疆,胜仗都不知打了多少,将突厥打得一退再退。 如今,居然被人暗算伤了腿,心头着实憋了一口气。 就像是精心磨砺了数年的宝剑,只等着到战场上大杀四方,结果放到家里,出去吃个饭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宝剑被熊孩子拿石头砸了个坑。 你说憋气不憋。 萧则历来脾气就不好,每回上朝朝臣们都战战兢兢,如今算是真正发了怒。 一道敕令下去,达头可汗就被砍了脑袋。 老大被杀了,突厥不干了,虽说成王败寇,可他们不还是有点家底呢吗,岂能允许这般打脸。 而且谁都不是傻子,大周这边也有突厥的暗探,没几日战神腿瘸了的消息就传回了突厥。 突厥那边那叫一个兴奋啊,死了可汗还这么兴奋,可见他们对萧琰又恨又怕到了何种程度。 突厥骚动了,寻了达头可汗做借口,屡屡犯边。 没法子,小子不行,老子就得披挂上阵,幸好秦王还生龙活虎,廉颇未老,守个二三十年没有问题。 足够萧琰再生个小的出来接班了。 这种关键时刻,圣人都震怒了,长兴伯夫妻再是傻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退婚,只能挠心挠肺地等待。 等待好时机。 而就在他们等待退婚时机之时,别庄的韩语收到了一封信。 韩语看了看信角署名:棘心。 棘心和米拂一样,是来自同一时代的穿越女,在那个时代,科技高速发达,脑电波记忆储存虽然还不普遍,却不是难事。 棘心自幼体弱,病弱的心脏承担不起渐渐长大的身体。 她的父母都是顶尖科技人才,因为忙于科研,快40岁才得了这样一个宝贝疙瘩,真是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如珠如宝一般,哪里舍得她死。 利用职务之便,她的父母徇私了一回,利用时光机搜寻,终于找到一个与棘心意识相契合的身体,就将她送到了这。 棘心随身还带了些好东西,解百毒的药丸,排除身体杂质毒素的胶囊,以及治疗腿疾的药,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珍品。 这种治疗腿上的药丸是她父母专门研制出来的,夫妻俩将这段历史研究了许久,推测萧琰的腿之所以治不好,极可能是毒素堆积经脉。 所以,研制出这枚药丸,打算给棘心博一个好前程。 毕竟到了古代,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棘心比米拂早来了几年,凭借着聪明才智,以及不同于这个时代的见识在萧琰身边成功站稳脚跟。 然而可惜的是,一开始萧琰对她还有点兴趣,后来就淡了,对她跟寒泉同等,没有差别。 棘心这次寻到韩语,是想助她一臂之力。 韩语在历史上还是蛮出名的,因为美貌,因为是文帝的前未婚妻,还因为才学,她写过好几首后世耳熟能详的诗篇。 诗文以相思和怀念少女时欢乐生活为主,花团锦簇中流淌着一抹淡淡的惆怅,在后世很是受一些文艺女青年的追捧。 为了能在古代混得好,棘心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专门研究了文帝、林后的性格,以及他们感情基础。 她分析着,文帝一开始对林后另眼相看,肯定有救治腿伤的原因;然后就是林后的聪慧淡定大气,这种不同于当时女子的魅力牢牢吸引住了萧琰。 当然,美貌也是一个因素。 不过现在嘛……棘心手上一个用力,将手心的粉花蹂、躏零碎,而后唇角微翘,她是不会给林后机会的。 萧琰的腿伤她能治,只要萧琰的腿一好,秦王妃就不会病急乱投医,求到赵集那,牵引出命贵冲喜这一桩事。 棘心觉得自己就是穿书文中的炮灰女配,要逆袭林后这个女主,虽说现今她占尽先机,但女主气运逆天,说不得误打误撞就进了京师,入了萧琰的眼。 所以,她必须两手准备。 韩语必须留,婚事不能退,一是不给女主林后挪地方;二是有了别庄养病这一出事,凭借萧琰的聪慧,肯定能猜出韩家的打算,进而对韩语心生芥蒂。 而韩语这个人,据史书记载,是个善良心软的,还有些多愁善感,最重要是,她短命。虽然韩语能嫁进秦王府,但凭着她的心性,肯定会愧疚,心事郁结于心,说不定死得会更早。 除去这些原因之外,让韩语入府,棘心还有另外一层打算。 那就是消除林后的美貌优势。 先有她这般绝色在府中十几年,没事在萧琰面前晃,再有韩语这等仙子般的女神,她就不信,林后还能出挑。 牡丹在一圈野花之间才能显出她的独特,若是周围都是艳丽的花朵,有玫瑰,有海棠,还有梅花,牡丹也只能泯然众人矣。 “娘子。”绿园是韩语的贴身侍婢,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韩语也非常信任她。 绿园接过韩语手中的信,看完后,有些迟疑地开口:“娘子,这个棘心是世子的贴身侍婢,身份上倒是没有差错,只是……她为何要帮你,她又如何知道郎君和夫人准备退亲。” 绿园心性谨慎,提出疑虑。 韩语揉了揉眉心,神色憔悴:“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见娘子这般,绿园有点心疼,宽慰道:“她也许是想讨好未来主母也说不定,毕竟您要是嫁入王府,她们这些侍婢就要在您手底下讨生活了。” “也许吧。”韩语眉心依旧紧锁,不过神色间已有几分心动,“不如……就依她信上所说勉力一试。” “娘子!”绿园神色大骇,忍不住惊叫,“千万不可千万不可,谁知道她拿来的是什么药,她说是假死药,娘子就信么,太危险了。” 韩语苦笑,神色间有几分凄楚:“如果真的退了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一头碰死。” 绿园吓得噗通跪地,伏在韩语膝头哭泣:“娘子,娘子,您千万别说这种话,你便是不为自己,也要为郎君和夫人想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您这是想要了他们的命。” 提到父母,韩语忍不住失声痛哭,又是委屈又是无奈。 那种想恨又无法恨的痛苦,几欲将她逼疯。 哭了许久,韩语扶起绿园,眼中闪现一抹坚定:“绿园,你是了解我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一定要搏一搏。” 绿园哭得眼前一片模糊,透过朦胧的泪水,只见韩语那一双眸子格外清晰明亮。 此刻,绿园的心中就像是有一把刀在肺腑间辗转,她是明白自家娘子脾性的,也心知她一直恋慕世子。 所以,哪怕是心疼得透不过气来,有无数的话要说,她也无法张口劝阻。 绿园拿手帕将眼泪擦干,情绪稳定之后,才缓缓开口:“娘子,您要搏一搏,婢子不敢劝您,但这药来历不明,一定要郎中验过才行。” “不必。”韩语摇了摇头,表情镇定,“那位棘心既然能猜出父母的心意,想必是个聪明的,必不敢拿假药糊弄,否则我若是出事,她第一个陪葬。” 即便证据不全,只有一封不能确定是否是她亲笔的信件,但也足够让棘心偿命。她身份低微,不过是秦王府的一个侍婢,而自己可是世子的未婚妻,孰轻孰重,想必王妃心里清楚。 说实话,韩语也不想吃这颗来历不明的药丸,但她也是无奈。别庄一直有人看守,父母就防着她寻短见,别说是毒药了,就是连尖锐一点的锐物都没有。 她试过绝食,但母亲在床边一哭,她就没法子了。 别庄守卫森严,也不知这棘心是怎么将信和药丸送进来的,单凭她这一手,就说明她是个有城府的,绝不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犹豫了一下,韩语回房换上自己为婚后准备的衣服,世子妃的吉服有规制,不需要韩家准备。所以,韩语手上只有几套自己为婚后精心缝制的服饰。 这套衣服,母亲是知晓的,希望她见了之后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换好衣服,又由绿园巧手梳发上妆,镜子里的少女美得不似凡人。 绿园强忍了泪水,给韩语梳妆打扮,然后扶着她躺在床上,喂了假死药。 —— 三天后,棘心收到消息,知道事成了。 谢天谢地,感谢韩语相信她,否则她就不仅浪费了一颗假死药,还浪费失心药。 这些年,她虽然没有像穿越小说中的女主那样大展宏图,做生意,收忠犬,但凭借着心灵眼活,嘴甜手松,交际关系倒是不错。 起码可以隔三差五出一趟王府。 假死药以及信件就是她利用出王府的时机,利用失心药以及催眠术通过韩府下人送过去的。 韩语这边搞定,只要韩家不自己作死退亲,就不会有大风浪。是时候收心,将注意力放在萧琰身上。 棘心虽然有药治愈萧琰的腿,但是好物越晚拿出来价值才越高,所以她现在也不着急,打算拖一段时间再拿出来。 从角门往回走,刚到院子门口,二等丫鬟剑心就火急火燎冲过来,“姐姐怎么才回来,寒泉姐姐让您过去呢,世子爷要沐浴。” “晓得了,你下去吧。”棘心语气淡淡,神色间却难掩不耐。 她讨厌有人跟她叫一样的名字。 净室,萧琰赤果着身体仰躺在暖玉床上,寒泉挽了袖子正在给他擦拭身体,动作间小心翼翼,深怕碰到胸、前和腿上的伤口。 棘心轻手轻脚地进来,目光只在萧琰胸、膛扫一眼,就红了脸,烫如火烧。 以往,她只知道男子好色喜欢看女儿家身体,却不知女儿家看男子身体也会红了脸。 世子在外几年,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从前精致温润的少年模样。如今,他四肢修长,身段挺拔,八块fu肌蕴藏着勃发的力量,像是一只健美的雪豹,优雅而又敏捷。 因为有寒泉在,棘心没有上前,而是将收拾起世子脱下来的衣服。 将袍服、腰带等搭在左臂,棘心右手探去拿荷包,目光在荷包上精致逼真的翠竹上扫了一眼,指甲不动声色的一划——感觉丝线抽丝,嘴角才微微上翘。 她老早就看这荷包不顺眼了,世子身边的东西都是她和寒泉准备的,这荷包来得莫名其妙。而且世子这几年是去带兵打仗,不是去红袖添香,她就不信,那帮大老粗能绣出这般精巧的荷包。 更让她恼火的是,世子一直带着这个荷包,差不多都有半个月了,仍没换掉。 棘心目光一沉,心气越发不顺了。 第32章 发现小相 “世子。”棘心恭顺地拿着荷包,脸上的表情微微拘谨,带着试探,“这荷包刮丝了,婢子……”再给您换个新的。 后面半句话没说完,萧琰原本紧闭着双眼,倏然睁开,像是一抹灼烫的流光落在身上,棘心下意识后退半步,身体僵硬得厉害,内心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出去。”萧琰开口,语声薄淡,出出鞘利刃。 棘心表情一怔,不知所措地看向萧琰,一双清澈的琉璃眸子浸着水光,小鹿一般迷茫,看得人由衷心软。 可惜落在萧琰眼中却愈发的厌恶,他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上刮丝的荷包,心头蓦地升腾起一股火气,声音低沉,隐隐带着危险:“出去。”随着话音落下,萧琰指间的一滴水珠也跟着飞了过去,重重打在棘心手腕处。 一股钻心剧痛袭来,棘心右臂一收,荷包下落。 寒泉动作快,两步上前,将荷包接住,送到萧琰面前,然后扯着棘心退下。 一路急扯着棘心,一直到卧房才松开她。 “你怎么回事?”寒泉开口便是训斥,毫不留情面,“你不知道世子很珍惜那只荷包么,怎么笨手笨手的。” 棘心左手扶着右手腕,痛得冷汗都流了下来,此刻,她不仅是手疼,心更冷。 她含恨抬头,怒视寒泉:“在你眼中,难道我的手还不如一只荷包么,何况我怎么知道世子珍惜那只荷包,我又不是故意的。” 寒泉冷笑一声,似乎是嘲讽,她没说话,而是走到棘心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瞧了瞧。 倒是没流血,不过骨头肯定是伤了,她们做侍女的没那么精贵,请不得郎中。 寒泉打开抽屉,拿出一瓶药油,往掌心倒了稍许,握住棘心的手腕,使劲推开淤青。 棘心痛得死咬下唇,一声不吭。 “咬着。”寒泉将手帕递到她嘴边。 棘心心下感动,刚要开口,耳边就听到寒泉冷冰冰的声音:“别把嘴巴咬坏了,若是被人看见,议论世子,你就不用在王府呆了。” 只觉一块寒冰趴在心头,棘心顿时心凉,脸上像是狠狠被人甩了一个耳光,火辣辣得疼。 便是这般羞愧,寒泉也不放过她,语气嘲讽:“咱俩是自小服侍世子的,别跟我说你不了解世子,看不出世子对那只荷包的珍惜。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天着往外派,神思不嘱,心都野了。” 顿了顿,寒泉语声严厉:“这几日你就歇着吧,好好养伤,世子身边暂时不用你。” “凭什么?”棘心怒了,两人都是大丫头,寒泉凭什么命令她,不让她去世子身边侍候,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寒泉根本不理会棘心的质问,直接开口:“剑心、剑意,看着棘心。” “寒泉。”棘心怒极。 闻言,寒泉向外走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语气冰寒:“再这么没规没矩,我就请示王妃,把你送到庄子上配人。” 棘心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内心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寒泉离去。 直到她身影远去,棘心才仿佛突然回神般,快走几步奔向门口。剑心和剑意突然出现挡在门口,低着头,貌似恭敬,语气却冷漠如雪:“姐姐别让我们为难啊。” 棘心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回手将门砰得一声关上,转身疾步奔到床上,小声抽噎起来。 她和寒泉明面上都是大丫头,但其实棘心自己心里也明白,这院子里的下人还是隐隐以寒泉为主。前些年,她试图和寒泉交好,但寒泉态度不冷不热的,而且为人滴水不漏,行事极为小心谨慎,她就是想挑错都找不到。 不仅如此,偶然一次机会,她还发现,寒泉居然会拳脚功夫,自打这以后,她就不敢跟寒泉对着干了。 哭了一会,棘心心情逐渐平复,开始检讨自己,这次行事确实是她莽撞了,以至于出了错。王妃还没进门呢,她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寒泉这次着实可恨,在下人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她还怎么管教那些二三等丫头。想到这,棘心恨恨捶了被子一下。 哼,别看你现在张狂,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在我脚底下哭。 寒泉从棘心处离开,就去了萧琰处,萧琰已经穿好衣服从净房出来,此刻正躺在东次间的软榻上,指间捏着荷包翻看。 “世子。”寒泉躬身,“棘心这几次频频和长兴伯家的下人接触,不知道打些什么主意,而且,她似乎有些神通,婢子派人跟了她好几年,居然半点异常都没发现。” 韩家? 萧琰眸间闪过一抹厌恶,他虽是看不上韩家那位大娘子,但也由不得他们挑挑捡捡,这一番行事着实恶心,“你把韩语生恶疾之事,想办法透漏给王妃。” 王妃近些日子尽忙乎他的腿伤,恐怕外头的事无暇顾及。 寒泉应是,然后问起棘心的处置。 萧琰眉心微蹙,神色间有几分不耐烦,“小惩大诫吧,继续找人看着她,先别轻举妄动。” 寒泉点头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萧琰一人,他捏着荷包,颇为无措不知道怎么处理。 最开始时,他是生林珑的气的,几次想要把荷包毁掉,但却都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对此,他也有些纳闷,不过是个破荷包,怎么就成了一件为难事,不知道怎么处理。 萧琰不喜欢残破的东西,这也许是上天给他的启示,告诉他,荷包既然坏了就毁掉。 将荷包攥在掌心,右手成拳,几次想要用力都舍不得。 算了。 他现在受着伤,萧琰心想,已经没有力气运内力了,还是先留着吧。 “哼,算你命大!”盯着手心的荷包,萧琰傲娇地哼一声。 虽说荷包侥幸留下一命,但萧琰这心里仍是不痛快,加上荷包表面刮了丝,萧琰是越看越不爽。指腹在刮丝的地方摸了摸,结果……丝刮得更大了! 卧槽,世子大人,您不知道你手上有常年握兵器磨出的老茧么。 萧琰那叫一个心塞啊,心里难受了不得了,正打算将荷包扔到一边,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突然一道灵光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想出一个好主意—— 将荷包翻过来使用。 心动不如行动,萧琰手指利落地将荷包翻了个,心里还挺满意,想不到小丫头针线精湛,细密得连针脚都看不见。 咦—— 这是什么?暗藏玄机! 萧琰发现荷包别有洞天,忙把刚刚翻过来荷包按平整,只见一副精致小相映入眼帘。 黑眸红唇,精致的鹅蛋脸……萧琰眸色暗沉下去,隐隐有妖蓝翻滚。 死丫头! 他突然握拳狠狠向床榻砸去,都隔着十万八千里了,她还有本事将他心湖搅乱。 真是能耐啊! —— 萧琰离去后没几日,林珑就来了葵水,也许是幼时体弱的关系,她在月事上向来不准,两三个月才来一次,后来精心调养,才慢慢正常。 不过,这几日可能是跟萧琰斗智斗勇,脑力消耗过大,导致精神不济,这月事也跟着紊乱了,竟提前了三四天,还有点疼。 因为疼痛,林珑白着小脸稍显沉默,连话都很少说。 她本就是清冷性子,不可能撒娇或者抱怨,只一个人默默忍受。 然后,林母就误会了。 回去跟林父抱怨,动嘴又动手,一顿组合拳下去,捶得林父呲牙咧嘴:“我说夫人啊,打人不打脸,我这还要见人呢。” “哼。”林母瞪了他一眼,“女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呢,你也是心大。” 想到女儿因为贵人离去而日渐萎靡,林母就心疼,她的女儿这么好,就是王孙贵族也配得。都是林父不好,芝麻大点的小官,一点也不知道上进。 累得女儿身份低。 林父也很委屈好不好,他家这位夫人这几年外表是年轻了不少,武力值也是猛蹿啊。以前的温柔小意全变成蒲扇大掌,偏偏他对着那样一张鲜妍的容貌,什么脾气也发不出。 也别怪林父肤浅,做人哪有不肤浅的,又不是圣人。人人都喜欢美丽可爱的鲜花,就没见谁捧着狗屎闻来闻去的。 天性如此。 何况林父也是天经地义,自己的媳妇,他不包容让谁包容。 林家男人疼林珑过了头,都被她潜移默化中教得疼媳妇。 头号脑残粉长兄林烨谨也是如此,对长嫂杨慧那是捧在手里怕吹走,含在嘴里怕化了,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也正是因为他疼媳妇,杨父心里才舒坦,进而推荐林烨云进了南都书院。 听林母念叨小女儿的婚事,林父想起一件事:“今个在衙门里,卫家老大跟我谈了半天,话里话外打听咱俩珑儿的腿疾。” “你怎么回的?”林母紧张起来。 林父笑笑,“当然是说快好了,前些天,我还看见珑儿自己走路了呢,虽说只有两步,但想必距离康复不远。” 林母点点头,很满意,心刚放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提。 女人啊,对这方面都很敏感,“你说,卫家是不是想和咱家结亲?” “这……”林父迟疑起来。 这方面他比不上林母,这些年,林母已经把各家的适龄郎君都记在心里,“卫家那个老二,叫卫理的,和咱家珑儿年纪正好。” 说到这,林母语气一顿,想到一件事,“不对,卫家似乎正在和陈家议亲,我恍惚听陈大夫人提起过,卫二和陈三是青梅竹马。” 林母皱眉:“卫家也真是不地道,这不是坏您和陈家的关系么。” “别瞎想。”林父安慰林母,“未必就是卫二,也许是卫家其他子侄。” 林母的心还是提着,扔下一句“我去问问珑儿。”就快步离去。 林珑正在给赵集写信,就见林母风一样闯进来。她不急不缓地将笔放下,另拿张纸盖在信上,然后拉了林母手,柔声询问:“这般惶急,阿娘可是有急事?” 林母将卫家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询问林珑是否在陈家遇见过卫二。 她是知道自家女儿的容貌的,幼年时林母也见过父亲和叔父的几位绝色姨娘,下人都念叨着绝色,可在林母看来,她们在颜色上连林珑一分都及不上。 可见珑儿容颜绝美。 所以这些年,除了去陈家,林母很少让林珑出门,出门都是带面纱。 美成这般,他们林家家世又不显,容易令人心生歹意。 听了母亲问话,林珑迟疑半晌,决定实话实说:“见过,正是因为此事,三娘子才和女儿生了嫌隙。” 林母恍然大悟,“我说三娘怎么不来咱家了,原来如此。”说到这,她脸色有些不好,念叨了一句,“这卫二也不是好东西。”见异思迁,跟陈三多年的青梅竹马情谊,居然说变心就变心。 不行,她得跟林父好好说道说道。 想到这,林母又旋风一样飞了出去。 目睹这一切,丁香讪笑两声,开玩笑:“夫人身体越发好了。” 来去如风啊。 —— 陈府,陈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嘴唇龟裂。 碧云心疼不已,在旁边柔声劝慰:“娘子,您吃点东西吧,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人这般自苦。” 陈淑啪嗒啪嗒掉下两颗眼泪,心中委屈至极,语声哽咽:“前……前些日子,不是好好得么,舅母还送了我一只玉镯,拉着我的手说,会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怎么……怎么……”陈淑说不下去了。 碧云挥手,将房中的丫头都赶出去,趴在陈淑耳边,小声:“娘子,您说……会不会……”她顿了顿,语气迟疑,“会不会是因为林娘子?” 这句话仿佛瞬间拨开笼在陈淑心头的迷雾,她几乎是立即确定:“那个贱人!”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镜边的双蝶珠钗刺红了她的眼,她突然抓过珠钗狠狠摔在地上。 见此,碧云松了口气,娘子心中这股烦闷,发泄出去总比憋在心里好,有了林珑转移注意力,想必娘子就不需要这般自苦。 “娘子。”碧云换了个方式劝,“为了这对奸夫□□,您这般委屈自己不值得,就当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贱人,贱人,贱人!”陈淑心里的火气突突往外冒,手臂一挥,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才稍稍松气。 碧云舒展眉眼,扶着陈淑坐到床边:“娘子不需要生气,卫二看上个瘸子是他瞎了眼,林珑也不过是捡您不要的,凭您的家世,品貌,一定会找个更好的。那个林珑不过就是仗着一张脸,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等她到人老珠黄,看她如何,狐媚子。” 陈淑沉默着,眼中有些阴郁,不过,却不再落泪。 碧云松了口气,继续:“娘子吃一堑长一智,那林珑装得倒是清冷,心里却是蛇蝎心肠,行狐媚之事。说不得就在暗地里笑话您,您可千万不能消沉下去,让那狐媚子看笑话。” “把饭菜端来。” 碧云喜形于色,激动得差点落泪,娘子终于肯吃东西了。 —— 林府,林母刚走,林硕就端着一个匣子进门:“娘子,这是陈家送来的。” “这是什么?”丁香接过匣子,“哦,还挺沉,娘子,打开么?” 林珑点头。 丁香将匣子放到案几上打开,好奇地往里瞧,心里想着许是三娘子送来的好东西,结果目光触及到里面的东西,差点没惊叫出声。 “娘子您看!”她将匣子捧到林珑面前。 里面全是这些年林珑送给陈淑的东西,有精巧的桃花簪,有机关玩偶,还有一块象征两人友谊绣了珑字和淑字的娟帕,此时已经被剪成两半。 “娘子。”看了那块娟帕,丁香差点没出哭来。 林硕倒是没有丁香那般多愁善感,伸手在匣子里面拨楞拨楞,小声念叨:“怎么不见那只双蝶珠钗?”她老喜欢那支珠钗了。 闻言,林珑转过视线,语声淡淡:“兴许是摔了吧。” 她语气虽淡,却带着一抹清微的惆怅。 “丁香。”林珑开口,“去把那盒养颜膏拿来,给陈三送去,这几日,她肯定没少落泪,养颜膏消肿……” “娘子!”丁香愤愤打断,“您还管她干什么?” “哼。”丁香心里愤恨不平,“婢子算是看出来了,陈三娘子根本没把娘子您当朋友,我早就觉得她不安好心,摆出一副怜惜心疼的嘴脸,从您这拿好东西却毫不手软。她把珠钗玩偶送回来,她怎么不把那些您给她的养颜方子,强身健体功送回来,那些可都是无价之宝。” “娘子,您就是太好性。”丁香想起前年女儿节上的事,“她从您这学了退晕绣,假惺惺说您腿不好,不让你去,结果她就用您的退晕绣得了魁首。还有那些珠钗,机关玩偶,若不是您,她哪里来这些好名声,这些,她怎么不送回来啊!” 丁香真是越说越气,这些年她跟着林珑行医,眼界开阔见多识广,那些养颜养生方子,连云州最有名的郎中都不知晓。这年头,好东西都垄断在世家手中,外头百姓识字的都少,陈家也不过是小县城的土地主而已。 她家娘子又美丽又聪慧,这些方子都是娘子自己想出来的,明明是无价之宝,却都让陈淑骗了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陈家那些个脂粉铺子是怎么回事。 林珑没想到丁香戾气这么重,微微诧异,柔声解释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三娘子亲事波折到底是因我之故,将心比心而已。” “您体谅她,她可不体谅您。”丁香心疼,她家娘子就是太好性,太心软,才让陈淑拿捏。 她敢肯定,如果这次两人和好,娘子肯定又要赔出去好多东西。 这就是格局的不同了,在林珑看来,那些东西都是平常之物,可在丁香陈淑等看来,却是无价之宝。 两个丫头都低着头,不说话,显然对陈淑十分不满。 林珑倒是没什么太大感触,陈淑陪她说话,让她感受何为闺中密友。等价交换,她从自己这那些东西也属平常。 不过,丁香说得也对。 她的冷清不在乎,在别人眼中就是心软好欺。 既然她和陈淑相处不来,也就没必要维系这段关系,有些事强求不得。 第33章 陷害 七月初八是卫家老太太寿辰,林母接到了帖子,是卫老太太身边有脸面的仆妇亲自送来的。还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脾胃不好,吃不下东西,想请林娘子寿辰当日过去瞧瞧。 事情办得如此细心周全,还给足了林府脸面,林母想不去都找不到法子。 而且卫老太太的大儿子是云州刺史,正是林父的上峰。 这事还真有些难办。 林母对着林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都怪娘,把你生得这么好,被人惦记。” 林珑正在低头思索卫老太太的性子,结果就听见她娘来了这样一句,饶是性子沉稳,也忍不住被口水呛住。 她家娘亲怎么拐着弯的夸自己。 丁香和林硕也是憋着笑,肩膀颤抖得厉害。 林珑瞧了一眼,叹气,将二人打发出去,然后握着林母的手安抚:“娘,这件事您不用担心,女儿思索着卫老太太的性子,此事是不成的。” “怎么说?”林母对于女儿有一种近乎脑残的信服,有些难事,她连林父都信不过,只信林珑。 林珑柔声细语,慢慢给给林母解释这其中的门道:“成也美貌,败也美貌,先别说前有淑娘之事,便是没有,老太太见到我,也不会欢喜的。” 林珑生得实在太过美貌,这般美貌可不是平常人家养得起的。她观卫老太太行事,是个睿智的,心中有成算。 如此之人,是不会看着她进门的。 没点底蕴的人家,哪里敢收夜明珠。 卫家在云州算是大户,但比之京师勋贵,杨李大族,不过是微末小族罢了。 而且林珑也不是自负,前世她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今生的容貌居然比着前世还要盛一些。 安抚住了林母,林珑一个人在院中锻炼双腿,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从轮椅上站起,迈了一步。 很稳。 又迈了两步,还是很稳。 …… 她这是能走路了么? 林珑飞快转转脑袋,院子里空无一人,大门紧闭。 真是天赐良机。 如是想着,林珑提起裙摆就蹦了起来,在院子里撒欢地蹦,谁料蹦了两下,腿一软,瞬间扑地。 她双腿刚刚恢复知觉,还有些僵硬,如此就摔了个狗□□。 好丢脸! 林珑简直都不敢抬头了,她可是清冷大气高贵霸气的重生加穿越女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丢脸之事呢。 趁着没人,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回到轮椅端坐着,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 陈府,陈淑正在细细打扮。 碧云一边给她递珠花,一边迟疑道:“娘子真的要去么?夫人都说过……” 陈淑抬手制止碧云的话,表情有点诡异,“过几日就是外祖母的寿辰,外祖母一向最疼我,我岂能不去。” 碧云沉默下来。 “何况……”陈淑轻笑两声,“何况我这次过去也是为了成全珑娘啊,她不是喜欢攀高枝么,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说也要帮帮她啊。” 碧云神色一凛,想到那位在南边闯了祸来卫家避风头的罗九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罗家是南淮望族,传承数百年,罗家子弟俱是谦逊有礼,钟灵毓秀,偏偏出了罗九郎这个怪胎,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因着是幼子,当家夫人疼宠,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这不,惹下祸事,被罗家急匆匆送到卫家暂避。 知道陈淑的打算,碧云还是觉得便宜了林珑,不忿道:“那罗家门第可是高呢。” “高?”陈淑冷笑,“傻丫头,高才好呢,这样珑娘只能被抢去做妾了。” “娘子聪慧。”碧云实诚赞美。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陈淑将珠花插在发间,眸间闪过一丝阴狠,林珑啊林珑,你也别怪我心狠,谁让你先不仁不义呢。 这口气不出,她如鲠在喉。 第34章 名声 林珑这几日有点小飞扬。 她的腿好了,腿好了,腿好了,好想唱歌怎么破。 虽然她一贯是清冷的性子,但是今生没有那么多压力,不用强迫自己去学这学那,又有父母兄长宠爱,而她也一向心胸开阔疏朗。 慢慢地就恢复了少女的活力,有点小俏皮。 不得不说,心理是很容易受生理影响的,她现在是15岁的身体,也做不来那50岁的老妪心。 算上这一世,她总过活了三辈子,前两回次次短命,都是25岁殒命,谁知道今生如何呢。即便活到长寿,人生也依然短暂,所以她要快快活活的。 心情飞扬,她居然还亲自动手给卫老太太做了件小礼物。 丁香勾着脑袋瞧,问了句:“娘子,您刺绣那么好,怎么不给老太太绣条抹额?”雕刻老寿星太伤手了。 “是啊。”林硕做应声虫。 她这几年长得越发大了,吃得也多,一个人能吃五个壮汉的饭量。若不是家里条件转好,估计都养不起她。 三个人同龄,林珑是细条身材,丁香也差不多,正是少女拔节时候。林硕就吓人了,林珑瞧着,估计得有一米八,过两年还能窜上一窜。 林珑已经不敢想,这又高又壮的丫头,她去哪寻合适的人家啊。对了,还得家境殷实,否则供不起这大饭量。 这丫头性子有些憨,不过被林珑调教得伶俐许多,面憨心灵,心思细腻,是个确确实实的金刚芭比。 两个丫头对比,林硕是女大王,丁香就是小狐狸了。百伶百俐的模样,生得极好,眼角还带着三分媚意,又有林珑的养生养颜方子,活脱脱一位小美人。 为什么不送抹额,当然是怕跟陈淑撞上。 林珑跟陈淑来往多年,觉得小丫头性子还好,只是有些争强好胜,耳根子稍软。她一向不计较这些,也不觉得刺绣方子等不能送人。 所以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发生卫理之事,谁也不想的,只盼望着她自己能想通。 一晃,七月初八就到了。 林珑换上一件桃红襦裙,不施粉黛,只额间贴着花钿,看起来既喜气又清丽脱俗。 丁香围着她看,双眼冒星星:“娘子太好看了,嘻嘻,这次惊艳亮相,一定将其他小娘子衬成渣渣。”她对陈淑踩着林珑获得名声,不忿许久了。 闹翻了也好,省得从娘子这拿东拿西。 林家出门没那么讲究,就一辆马车,林父在前头骑马,林硕在后头推着轮椅。 林珑双腿虽然有了知觉,但却不灵活,僵硬得很,需要一段时间的锻炼才能行走自如。 马车悠悠,很快到卫府门口。 因为要给卫老太太诊脉,所以林家人过来的早一些,其他人客人还没上门,只有一些下人仆妇迎在门口。 林母一下马车,就有老嬷嬷迎上来,笑容满脸:“夫人可算来了,我家老太太正念着呢。” 这老嬷嬷正是前几日到府上送信之人,卫老太太的心腹杨嬷嬷。 林母受宠若惊,“嬷嬷怎么不在屋里陪着老太太,哪里要您亲自过来。”老太太的心腹嬷嬷在卫府也是有脸面的,哪怕来的是贵客,也顶多在二门处迎一迎。 如今都迎到大门外了,也难怪林母吃惊。 “这是小女珑娘。”林母侧过身介绍林珑。 林珑刚被林硕抱下马车,衣衫微微凌乱却难掩丰姿,一张鹅蛋脸入三月桃花,暗香袭袭,占尽风流。 杨嬷嬷跟在卫老太太身边几十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心性坚定之人。可在看见林珑的一刹那,仍是呆怔失神。 这……这小娘子也太美了些。 杨嬷嬷慌忙捂住胸口,只觉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 “杨嬷嬷?”见杨嬷嬷后退几步,面色转白,林母担忧地上前两步,扶住她手臂,“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谢夫人。”杨嬷嬷连忙摆手,不敢再看林珑,急慌慌将几人引到后院正堂处。 一路上,无论是丫鬟婆子全都呆愣住,盯着林珑直勾勾地瞅。 丁香得意地低下头,不想眼中的笑意太明显,脑海中却浮现陌上桑中的名句: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她家娘子一定比罗敷还要好看。 入了内室,零星几位人家在,林母带着林珑先去给卫老太太见礼。 “过来我看看。”在看见林珑的一瞬间,卫老太太瞳孔蓦地一缩,异常转瞬而逝,笑眯眯地招呼林珑上前。 “老太太。”林珑弯身。 “不用多礼,过来我看看,这丫头生得可真好。”卫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 她身旁两侧坐着两位少女,一个是陈淑,目光与林珑相触,笑容越发甜腻;另外一边是个圆脸少女,形容尚小,黝黑大眼滴溜溜,不错眼地盯着林珑看。 好半天才缓过神,叹息着捂住胸口:“这位姐姐是神妃仙子么?”说着转向卫老太太,“祖母,你快掐我一下,我一定是在做梦。” 少女活泼可爱的话语一出,顿时打破因为林珑美貌而使众人屏息的魔咒。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卫老太太好笑地摸摸少女的脑袋,介绍林珑,“这是你林家姐姐。” 说完看向林母和林珑,介绍少女,“这是大郎家的小幺,调皮捣蛋,你们唤她英娘便是。” 英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主动抱起林珑的胳膊,笑盈盈:“我要跟漂亮姐姐坐在一块。” 卫老太太摇头失笑,并没有多说。 卫理闹着绝食,非林珑不可,而林珑又是陈淑的朋友。最开始,卫老太太是不喜林珑的,觉得这丫头心机太深,居然踩陈淑上位。 这人心啊,都是偏的,卫理和陈淑,卫老太太偏向卫理;但林珑和陈淑,她肯定是偏向陈淑,没见到林珑之前,卫老太太已经将她想成心机小人了。 对卫理也是寒心失望的。 本来是想借着这次寿宴相看一下林珑,若是性子不好就打压打压,但这一见面,卫老太太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丫头生成这般模样,难怪卫理闹着要绝食。 如此看来两方都没有过错,只恨造化弄人,不过生成这般,她们卫家庙小,可供不下。 英娘缠着林珑坐到一边,杏眼微弯煞是可人:“林姐姐,我听说你那有养颜方子?”说话间双目晶亮。 她早就羡慕陈淑那一身光洁细腻的皮肤了,可惜她这人忒小气,只拿胭脂铺里的东西哄她,真正的好东西半点不露。 让她牵线搭桥介绍林姐姐,她也不同意,说什么林姐姐不良于行性子古怪,不喜与人亲近。 哼,好东西都让她霸着了。 如今可好了,她悄悄听母亲议论,说要给二哥聘林姐姐,这样她就成了林姐姐的小姑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 林珑扫了上首陈淑一眼,发现她一直暗中观察自己和英娘相处,脸色冰寒。 也许是听到英娘提到方子一事,脸色微变,突然转头抱着卫老太太撒娇:“外祖母,您不是想要珑娘为您诊脉么,她医术可厉害呢,上次在府中花园和二表兄相遇,还突然站了起来。”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这话说得可有意思了,林珑患有腿疾,在整个祁县都不是稀罕事,怎么突然就好了? 还不早不晚,偏偏遇见二表兄时站起。 屋内众人都是人精,而且来得这般早,显见是和卫家亲厚,内里详情也知道一点,心下一琢磨就明白怎么回事。 片刻间,众人看林珑的眼色就不对了。 生得这般好颜色,性子还狐媚,连自己闺中密友都坑,可见心性坏到何种程度。 没有这么颠倒黑白的。丁香差点被气炸了肺,刚要开口解释,手上一沉,一只白玉般的小手覆在上面,还安抚地拍了拍。 娘子? 为何不让她解释?丁香正疑惑不解间,室内就传来一道清泠的声音,“好好的花园子,怎么会有外男进来?珑娘惊吓之际站起也是情有可原了。” 说话之人是李家的七娘子。林珑曾为她医治过面上红疹,平日里偶有来往。 听闻这话,丁香笑了笑,“那日卫二郎君是不知道花园有人,我家娘子和淑娘子也是兴之所至,突然决定去看海棠,不过李娘子说得对,我家娘子还真是被吓到了,回去后还做了两晚噩梦呢。不过因吓得福,一直没有知觉的双腿居然有了感觉,这几日已经能站着慢慢走了。” “真的?”李七惊喜地瞪大眼睛,“谢天谢地,我就说珑娘这样好,还救过那么多人,积德行善,不可能一辈子被腿疾所困。否则,佛爷道祖都不依。” 经李七这样一说,在座的人精就都琢磨过味来,原来是陈淑恨林珑毁她亲事,有意做绊子。 这可就显得陈淑心性小了,她若是不忿、伤心都在情理之中,可若是因此陷害于人就稍嫌歹毒了。 以往这些个夫人太太还觉得陈淑大气聪慧,家世好,人也端庄,在外还有名声,琴棋女红样样出色,心里都想着替自家儿郎聘进门。 如今嘛……呵呵,谁想要个心思歹毒的儿媳妇,害人害己。 对于他们这等人家娶妇,旁的先放一边,头一等是心性,务必心性要好,大气宽和,能容人。 和和气气,子孙兴旺才是家族根本。 屋内气氛有点冷,卫老太太一方面心疼陈淑,一方面又气她。 按说她老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恩怨不能事后解决,偏要在她寿筵上闹事,她还能活几年。 好好的寿宴弄成这般。 真是晦气! 陈淑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林珑不对,是她毁了她的亲事。她不过是气不过,暗示两句,怎么就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林珑,都怪你! 陈淑之事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恩怨,是个小插曲。不过片刻,室内又恢复和乐,相继有人进来,给卫老太太贺寿,下头之人也各自寒暄着。 英娘紧挨着林珑,叽叽咕咕说着话。 “娘子,喝茶。”有侍女过来给二人倒茶。 英娘笑嘻嘻看着林珑:“林姐姐,你尝尝我家茶水,可好吃了。” 清韵幽香,是好茶。 林珑点点头,刚要接过茶碗,不想倒茶水的侍女手一抖,茶碗打翻,水都洒在林珑身上。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侍女吓得慌忙跪下,哭得涕泪横流,“都是婢子失误,打翻茶碗。” 侍女嗓音很大,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英娘不高兴,但也没有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打杀人的道理。 她没看侍女,转头观察林珑,“林姐姐没事吧,烫到了么?” “没事。”林珑摇摇头,“水不烫,只是鞋湿了。” 幸亏林硕手疾眼快力气大,关键时刻,将林珑往后挪了半步,茶水撒在鞋上,不然就全浇在她手上了。 哪怕茶水不疼,她肌肤细腻,也是要红一大片。 “怎么回事?”卫老太太皱眉,而后看向英娘。 英娘快语解释:“都是这个笨手笨脚的侍婢,将茶水打翻,弄湿了林姐姐的鞋。” “人没伤到吧。”话音未落,陈淑已经走到林珑面前,满面关切,眼中通红。 周围的妇人相视一眼,对陈淑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这孩子还是心善的,只是一时受不了刺激,左性了。 这时林母过来,仔细打量了林珑一眼,松口气,对卫老太太道:“没事,没事,水都溅到鞋上了。” 说着看了眼跪在地上涩涩发抖的侍女,开口求情:“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就让这丫头下去吧,瞧她吓得。” 卫老太太看向侍女,皱了皱眉,“你下去吧。” “祖母,我下去陪林姐姐换双鞋。”英娘生怕陈淑跟她抢,急忙开口。 陈淑目色一暗,没有出声。 “去吧。”卫老太太点头。 “我们走吧。”英娘笑盈盈地跟在林珑旁边。 林珑回以一笑,而后假作不经意,回头看了陈淑一眼,微微蹙眉。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35章 作茧自缚(替换) 卫府有专门给客人休息的地方。离着正堂不远。 林珑一路上思索陈淑的异常,心中不免叹气,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左性了。 英娘见林珑神思不嘱,有点担忧,小心翼翼问她:“你不开心么?” 话问完了,也觉得自己问得好笑,平白被人泼了茶水,哪里开心得起来。 英娘年纪小,性子直,加之又喜欢林珑,不免就为她抱上不平:“林姐姐你放心,等我收拾那个小贱人给你报仇。” 见了林珑,英娘就觉得她是神仙似的人物,哪能让污浊沾染,连带着看陈淑也不喜了。 人与人之间,相去不远,才会生嫉。似林珑这般,容貌气质绝佳,将其他人远远甩在后头,旁人看了也只能叹息一声,造物神奇,这世间竟有这般神仙人物。 生不起半点嫉恨之心。 “小事而已,那侍女也不是故意的,英娘小惩大诫便是。”林珑话语淡淡,她可没打算饶过那个侍女。 她既是得了好处,算计她,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好,我听林姐姐的。”英娘小脸圆圆,极度乖巧。 林珑看着心喜,开口:“英娘不是想要那养颜方子么,待会我回去写出,明个给你送来。”她原本还想着陈淑既是用那些方子开了店铺,就不好再透漏给她人。 如今看来确实是她心善。 林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活了三世,她都是不计较小事的朗阔性子,却偏偏在小事上栽跟头。 果然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真的?”英娘眼前一亮,大眼睛闪啊闪开心极了。 这是一个心性单纯,心怒随心,不会掩藏情绪的小丫头。 “还有更好的呢。”林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突然心生促狭,墨眸幽转,想到一个好玩的,“我还会画半面妆,英娘去把胭脂拿来,我帮你画。” “好啊好啊。”英娘开心地催促丫头,“你快去,把胭脂水粉都拿过来,跑步去。” 英娘的住处离着休息室不远,加之内室备了一些胭脂,所以用具齐全。 林珑瞧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 另外一边,罗九郎正欲甩开小厮往内院跑。 可惜,今个有客上门,内院又都是女客,几个跨门都有婆子守着,罗九郎绞尽脑汁也进不来。 正抓耳挠腮,救星从天而降。 “碧云妹妹。”罗九惊喜道,一上来就抓住碧云的小手,摸来摸去,色眯眯的模样。 碧云心里厌恶,强忍着没把手抽出来,悄声:“九郎君跟我来,西跨门的婆子被我支开了,快点。” 罗九见到碧云就有些不爱动了,这个碧云虽然容貌只是清秀,但这一身皮肉却白嫩得很,柔滑如凝脂令他心痒难耐。 “别急啊,先嘴一个,让郎君我稀罕稀罕。”说着按住碧云的脑袋猛亲了一口。 碧云心头翻腾,差点吐出来,霎时间眼眶就红了。 她也是好人家的闺女,居然这样被人轻薄了去,要不是为了林珑那个小贱人,她何必受此屈辱。 想着,她垂下脑袋,有泪水掉落。 “九郎君,您真的不去么,那位林娘子可是绝顶的美人。我这身皮肉还不及她一半,您没听说么,前头好些人都看呆了呢。” 罗九被说得心痒起来,虽然眼前的碧云也可口,不过她借自己害人,把柄在他手心捏着呢,如今就是那鮎板上的肉,跑不了。 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不急。 见小美人垂着头,默默流泪,罗九心中冷笑,当他是傻子算计,他就让她们主仆两个有来无回。 望族子弟,再是荒唐,这点小女孩不入流的手段还看得出来。 想到碧云口中的美人,罗九犹豫半晌,终是动心,跟着碧云从西跨门进入内院,按照她指点的方向摸进休息室。 休息室内,林珑已经给自己和英娘画上了恐怖版半面妆,英娘瞅了瞅林珑脸上的妆容,没敢照镜子。 小女孩玩心重,虽然觉得吓人,却也有趣。 翻着白眼伸出舌头吓唬人,连傻大胆林硕都吓得躲到一边。 丁香更是死死闭住眼睛,小腿直颤。 怎么会这么吓人?她见过娘子画半面妆的,只觉古怪没有吓人,这次居然吓得她连看得勇气都没有。 英娘玩出了趣味,两只小手成爪状抬到耳边,做出呜嚕声,撵着侍女满屋子乱窜。 正玩得兴起,门口突然过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只见他一把推开门,嘿嘿笑:“小娘子……嗷……” 和英娘正好打了个对面,嚎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鬼啊……鬼啊……”跑出去时还被台阶绊了一下,挣扎半天爬起,鼻子下两串鲜红。 英娘完全呆住了,半天才转过头,看向林珑,不知所措:“林姐姐?” “不怕。”林珑招她过来,用柔软潮湿的葛布在她脸上擦了几下。 简单几下,原本阴森恐怖的妆容就明快起来,配上英娘圆润的脸蛋,显得俏皮可爱。 林珑边擦边道:“英娘可知,在极北的地方,脸上画半面妆是给人祈福的仪式,祈福老人长寿康健。” 英娘顺口接道:“我要给祖母祈福。” “乖!”林珑拍拍她的脸蛋,然后用葛巾在自己脸上擦了几下,将妆容卸掉。 丁香等这时回过神来,看看林珑又看看英娘,只觉得哪里奇怪。 明明妆容看起来都差不多,为何刚才就那么怕,现在只觉可爱亲切,心里痒痒,也想画一个呢。 “林姐姐不画么?”见林珑将卸掉妆容,英娘有点紧张,小孩子总希望有个伴,陪她一块独特。 林珑摇头,语声柔和:“英娘要给祖母祈福,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姐姐年纪大了,若是也画,别人该笑话了。” 英娘不过才十岁,还处在女童的范围,画这个妆容,人们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欣喜她的孝顺。 这丫头也是个聪慧的,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缘由。她是孝顺祖母,旁人无话可说;若是姐姐也画,别人该说闲话了。 “我们去见祖母么?”英娘拉住林珑的手,心急着要去给祖母献宝。 “好。”林珑微笑着点头。 两人很快回到堂屋。 “祖母。”英娘小炮仗似的冲过来。 这样一团花脸过来,吓得杨嬷嬷急忙上前一步拦住,口中道:“哎呦,我的小娘子,您这是演得哪一出?” 英娘拨开杨嬷嬷,伏在卫老太太膝上,爱娇道:“祖母,林姐姐说这半面妆容在极北的地方是给长辈祈福的妆容,望上天赐福长辈,长寿康健。孙女就央着林姐姐给孙女画了一个,孙女要祖母健康长寿。” 听了小孙女的童声童语,卫老太太既是感动又是好笑,好笑眼前这只小花脸。 “我乖乖呦。”卫老太太将英娘揽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谁不喜欢孝顺乖巧的小辈呢。 林珑被林硕推着回到母亲身边,她微笑着看向抱在一块的祖孙两个,忽略一旁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 陈淑心里像是有一排小针在浅浅地刺,惶急得连面上表情都顾不上。 一双杏眼死死落在林珑身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没闹起来? 罗九不是最爱美人的么,他若是见了林珑定是吵着要的,怎么都这一会儿了,还没见他闹起来。 而且林珑和英娘的反应也不对,提都没提罗九一下。 陈淑心下不甘,瞅着英娘,貌似关切:“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可是有事耽误?” 英娘眨眨眼睛,十分不解,看着陈淑像是看着白痴:“我央求林姐姐画半面妆了呀。”她年纪小当时正玩得兴起,罗九又是突然闯进突然闯出,根本没看清是谁,只恼恨下人没规矩。 不过,英娘年纪再小,也是懂事的,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拿下人之事惹祖母不快。 陈淑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 就在这时又婆子急慌慌跑进来,口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住口。”杨嬷嬷呵斥一声,“有话慢慢说,急什么,没规矩。” 杨嬷嬷在卫府十分有脸面,这一板脸吓得婆子面色雪白,说话磕磕绊绊:“是……是……九少君和……和碧云掉湖里了。” “什么!”卫老太太和陈淑同时出声。 不过当时众人心思都在罗九落水一事上,只有极少数人若有所思地看了陈淑一眼。 卫老太太现在没时间管陈淑,语声颤抖着:“人……人救上了么?” 这会婆子说话倒是顺溜:“回老太太,已经救上来了,不过……”婆子往陈淑那看了一眼。 卫老太太当即心中一紧,安排二儿媳、三儿媳照顾各位夫人太太,自己带着大儿媳去处理罗九之事。 那小湖是在后院,因为忧心罗九的身体,没回前院直接送到后面厢房。 碧云还穿着湿衣跪在地上,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她想起罗九跟她说的话,只觉阵阵眩晕。 他、他居然反过来威胁她,还骂她说谎骗人,休息室根本没有美人,只有妖怪。无论碧云怎么解释,罗九都不信,最后惹怒了他,说是要收拾碧云主仆。 碧云又急又怕,俩人又是在湖中亭子,挣扎间双双落水。 “到底怎么回事?”卫老太太带着一干人过来。 虽然她也看不上罗九,但毕竟罗家的幼子,若是出了事,卫家可承担不起。卫老太太是远亲,算是罗九的姑外祖母。 罗九已经换了衣裳,正捧着碗姜汤嫌弃,旁边下人温声软语相劝。 “姑祖母。”一见到卫老太太,罗九放下姜汤,抢先道:“都是这小贱人害我。” 他指着跪在地上衣服还在淌水的碧玉,告起状来。 “你说她家娘子心慕于我,引开西跨院的婆子,带我进内院,结果陈三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贱婢还把我推到湖里。” 罗九也不是傻的,当然不能说出自己钻进内院是为了轻薄女眷,只能把过错都推到陈淑主仆身上。 而且他早就眼馋陈淑了,那皮肤跟美玉一般,身条也好,长得更是漂亮。 其实罗九心里也有数,自己在家乡犯了事,再找门当户对的小娘子是不可能了。这陈淑虽然身份低一些,但名声好,生得也好。 算起来,他也不吃亏。 碧云简直难以置信,这罗九不是草包么,怎么能编出这一档事,还把娘子牵连进来。 “不……不是……”她急切摇头。 罗九厌恶地扫她一眼,哼道:“你意思是我说谎了,你这贱婢居然敢诬蔑主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说得阴狠,碧云之前又落了水,怒怕之下,居然昏厥过去。 “哼。”罗九不屑地扫了眼倒在地上的碧云,抬头对卫老太太道,“姑祖母,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西跨门的婆子到底是谁引开的,一查便知。” 卫老太太阴沉着脸,明明恨罗九攀咬外孙女,却不得不为他做主。 心里恨极。 因为卫府出了事,宾客很早就散了,又过一段日子就传出消息: 陈淑和罗九订了亲。 —— 此事都过了许久,丁香还惦记着半面妆的事,央求林珑教她。 林珑难得摇头:“这个,你学不会的。” 她给英娘画的半面妆是按照五行八卦,布了一个聚阴阵,能勾起人心底最恐惧之事。 罗九没有心理准备,冷不丁看见,当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所以恨极碧云。又因着是心底最恐惧之事,人下意识保护自己,会不自觉地把这段记忆压下。 罗九才提也未提此事。 又过了半个月有余,罗九和陈淑完婚。 因为是丑事,罗九又心急,就早早成了亲。 之后没几日,上头就传下消息,说是秦王妃到了祁县,要寻找一位特定生日时辰的未婚少女。 林父是县令,县衙一干人等率先得知此事。 发现这个特定生辰和陈淑相似,县丞陈永就将此事传回了陈家,然后不知怎的,陈淑就知道了。 外头百姓可能不知道内里情况,但他们这些人是清楚的,秦王妃这次过来,是寻找命贵之女,许给秦王世子。 陈淑虽然时辰对不上,但女儿家的生辰八字是不外泄的,只差了时辰,动手改了就是。 得知此事,陈淑当即吐出一口鲜血,随即人事不省。 林珑害我! ——————————替换 林父林母夫妻两个坐在床上秉烛夜谈。 “你说,咱要不要把珑儿也报上去?”林父迟疑。 林母眼睛蓦地瞪大:“还能不报么?王妃不是请了太后懿旨,不报可是欺君啊。” “不能不报吧。”林父脸色涨红。 林母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问个屁。” 林父:呜呜呜,媳妇越来越凶了。 林母想得开,跟林父研究:“我觉得要报,而且要早点报,毕竟你得的是第一手消息,报晚了,万一王妃有想法怎么办。” 而且这件事也未必是坏事。 经过卫理一事,林母开始有了忧患意识,这是因着卫理家世不显,还不用怕他。可万一哪天珑儿被权势更大的人瞧中怎么办,与其被动还不如搏一把。 能被秦王妃选中,珑儿做上世子妃当然好。 若是选不中也没什么,她的珑儿这么好,腿也快好了,还愁找不到好人家么。 —— 秦王妃自打退了韩家的亲事之后,心中就憋着一股气,她的大郎这般俊秀人物,不过是伤了腿,小小韩家就敢嫌弃。 真是不知所谓。 本来,秦王妃因为萧琰的腿伤,压力就大,得知韩家的打算之后,简直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派人去韩家取回当初定亲的信物,连解释都不屑。 最开始长兴伯夫妇还心中窃喜,与世子退婚正和心意,后来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先是长兴伯的五品官身被撸了下来,然后往日相熟的贵人也不再送帖子过来,一时之间,长兴伯府门庭冷落。 韩语更是因为恶疾一事坏了声誉。 勋贵望族娶妇,端庄、康健都是顶顶重要的,韩语先是生恶疾,再是被退亲,两样全折腾没了。 而且秦王世子刚刚立下大功,圣眷正隆,谁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接手秦王世子退亲的未婚妻。 韩语今年都16了,已经过了议亲的最好时候,名声也不好,再蹉跎下去只能去给人做填房。 长兴伯夫妇经历了人情冷暖,这才感到害怕,好在没继续干什么蠢事,悄悄派人将韩语送到南边避风头。 想着过几年,再接回来。 两口子还抱着希望,韩语品貌皆好,虽说年纪大了点,但给王公们做个侧室还是可能的。 此间事了,秦王妃就求到了赵集头上。 这几年,赵集在京师混得风生水起,凭着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以及当初林珑赠送的两本相书,已经混到了国师地位。 圣人、太后经常招他进宫,而且因为有赵集宽慰,圣人脾气好了许多,不再轻易动怒,使得朝臣对赵集好感顿生。 秦王妃得赵集指点,寻找萧琰的转机,一路向北,已经相看过许多小娘子。 祁县是最后一站。 几十上百个同年同月生的少女中,秦王妃只相中两个,一并带在身边。 一位是青州刺史的庶女蓝琼,另一位是关内一个小世家的嫡长女,郑迪。 两个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秦王妃不是很满意,但祁县是最后一个地界,可想而知,这么个小地方,能有什么佳人。 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林珑报上来时,秦王妃还挺惊讶,多问两了句:“真巧,林明府的女儿也是这个生辰,怎么这两日一直没见?” 林父稍有拘束,恭敬回话:“回王妃,小女自幼患有腿疾,不良于行,最近虽有恢复,但也不好来惊扰王妃。” “小娘子也是腿不好?”王妃有点感伤,对这位林珑更好奇了,“不知明府可否请小娘子一见?” “不敢当,不敢当。”林父连道,“下官这就让人请小女过来。” 林珑是被林硕背过来的,到了附近才从林硕背上下来,慢慢走近。 她现在行走已不成问题,只是不能跑,不能快走。 乍见林珑,秦王妃惊了一瞬,暗道好一个俊秀的少女,这般美貌,比之韩语还要胜上几分。 再看她稍显僵硬的双腿,秦王妃心中一软。 林珑给秦王妃倾身福礼,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对襟襦裙,臂上搭着白色披帛,翩跹而来,仿若仙子。 “起来吧,过来我瞧瞧。”秦王妃面色温和。 林珑近前,秦王妃主动拉了她的手,仔细打量,越看越满意,这样的好颜色才配得上她家琰儿。 打量之后,秦王妃问起正事:“你这腿疾可是延请名医诊治?不知是哪位名医?” 林珑低下头,语气谦逊:“算不得名医,只是小女自幼喜读医书,于医术上略通一二。” 秦王妃听着一愣,好一会才惊讶开口:“你是说,这腿疾是你自己治好的?” 见林珑点头,秦王妃猛地动站起身,激动得抓住林珑双手,双唇抖动:“好,好,好。” 激动之下,秦王妃力道有些大,林珑面色却无半点波澜。 秦王妃身后的康嬷嬷见了,忍不住点点头,赞叹:好风仪。 林珑得了秦王妃的喜欢,拉着她不松手,一块探讨医术。另外康嬷嬷悄悄遣了一拨人出去打探关于林珑的消息。 内室中,秦王妃怎么看林珑怎么满意,问了她很多话。 “我昨个尝了府中的点心,十分可口,你母亲说是你想出来的,是个有情致的好孩子。” 林珑神色落落,“王妃谬赞,小女往日清闲,只能琢磨些小东西。” 她话说得隐晦,意思却是点明,表明自己不良于行,只能闷在屋里瞎琢磨。但神色上却无半点自卑。 坦然自若。 两人正说着话,有侍女通传,说是蓝娘子过来了。 “让她进来。”秦王妃面上还带着笑,转头拍拍林珑的手背,“你们同龄,琼娘也爱折腾些吃食,想必能相处得来。” 林珑温婉点头。 侍女打开帘子,就进来一位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生得弱质纤纤,一双眼睛尤其大,水汪汪的,惹人怜惜。 这是一个气质十分白莲花的少女,或者说小白花更合适。 进来时都不敢抬头,跟秦王妃对话也是柔柔弱弱,声如蚊蚋。 “王妃,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您尝尝看。”蓝琼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推过去,然后微微侧头,对林珑羞赧一笑。 秦王妃刚用过朝食,林家的厨房有林珑打理,食物新奇又美味,秦王妃难得多用了些,现下根本吃不下别的东西。 “先放着吧。”秦王妃语气淡淡。 话音一落,蓝琼大眼睛中瞬时漫上水雾,极力不让泪水滑落,不过语声中却透出几分端倪,稍稍哽咽:“王妃不喜欢么,是不是琼娘哪里做得不好?您要是不喜欢雪梨糕,我还会做一些杏仁酥。” 她急急而道,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极力想讨好,却不得门道。 康嬷嬷见了,立时一脸便秘样。虽然见多蓝琼小心翼翼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想揍她。 小家子气,太小家子气! 她又不是婢子,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不是在厨房就是绣帕子,能不能老实待一会。 所谓心意就是偶尔的惊喜,她天天杵在这,拿一些难入口的点心,真是不要太烦。 不仅是康嬷嬷烦,秦王妃也耐心告罄,语气转冷:“那你下去做杏仁酥吧。”直接将人撵走。 蓝琼从门口出来,终于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 门口侍立的丫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已经不想搭理她。 正巧郑迪也过来,见蓝琼落泪,眼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厌恶,点点头,就绕过她向内室走去。 相比蓝琼,秦王妃要更喜欢郑迪,一见到她,就笑着拉过她的手介绍:“这位是林娘子,也通医术,正好你们可以一块聊聊。” 听到林珑也会医术,郑迪稍稍怔愣,而后大方一笑,“真是巧,想不能居然能遇到一个跟我一样喜欢医术的女子,难怪一见姐姐,就觉得心喜。” 说到这,她转向秦王妃,带着点撒娇的口吻:“王妃偏心,居然把这样美丽聪慧的姐姐藏着,不早点介绍给迪娘,难道怕迪娘跟您抢么?” “你这个促狭的丫头,拐着弯地挑理。”秦王妃宠溺地点点郑迪鼻尖,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看得出来,她很疼郑迪。 郑迪笑得十分乖巧,爱娇地偎在秦王妃腿边,歪着头跟林珑说话。 态度有点像主人家慰问客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她和王妃是一国的,两人关系十分之亲近。 “林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医术,拜了哪位师父?这世间女子医术高明之人寥寥可数,说不定我们两人的师父还认识呢。”郑迪睁着圆溜溜的黑眸,一副好奇的小模样。 不过,这话里的意思却深。 祁县这么一个小地方,可寻不到出名的女神医,哪里能和郑迪师父相比。若是男师父,意味就更深长了。 小丫头年纪不大,一说一笑,心思倒是深,一开口就给人设陷阱。 林珑浅笑,“不曾拜过师傅,只年幼时读过几本医书罢了。” 原来是自学?估计也没什么本事,郑迪心思瞬时淡了,但目光却一直在林珑脸上徘徊,心中危机感渐深。 哪里来这么一朵艳牡丹,生成这般模样,简直要羞煞百花。 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原本胜券在握的郑迪恼恨起来,目光久久在林珑身上徘徊。 聊了一会,秦王妃就累了,众人散去。 郑迪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抱着林珑的胳膊,撒娇:“我去姐姐那里,走了一路,都要闷死了,难得遇见姐姐这般脾性相投的。” 走了半晌,郑迪突然看了看林珑的腿,有些意外,也有点好奇:“姐姐怎么走得这般慢?”还这么僵硬,不过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 林珑神色淡淡,没有隐瞒的意思:“幼年患有腿疾,不良于行,现在刚刚恢复?” “是姐姐自己医治好的么?”郑迪神色微动。 林珑点头。 郑迪瞧她一眼,嘟囔:“姐姐性子好生冷淡,是不是不喜欢妹妹。” 林珑有点惊讶,这丫头当自己是人民币么,刚认识就要喜欢你。 “你话太多。”林珑低头,她生得要比郑迪高半个头,这样低头轻点,眉目清淡的模样。对比叽叽喳喳的矮个子郑迪,像是仙鹤对鸭子。 没想到林珑这般不留情面,居然说她话多,郑迪脸色一下就不好了。 这时二人已经离开秦王妃的院子,只有各自的侍女伴着,郑迪也不想再装下去,松了林珑的胳膊,压下声线,语含不屑:“想不到姐姐出身低,心气倒是高,小心折了福分,秦王妃可不是谁都能攀上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过来。” 林珑看她一眼,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等口舌之争实在没意思,而且郑迪的心思也太容易猜,不过是想激怒她,在秦王妃院门口吵起来,然后让王妃不喜她而已。 雕虫小技。 不过……林珑眼波一转,突然调皮起来。她平常都是清淡的样子,只偶尔会抽风。 既然郑迪顾忌秦王妃,一定会装得大度贤惠。 这样,甚好。 林珑也跟着压低声线,凑近,从外面看就像是她亲昵地和郑迪耳语:“你真难看,你是我见过最难看的女子,而且长得丑也就算了,居然还出来吓人!” “你——”郑迪蓦地红了眼圈。 三人之中,她容色最弱,连蓝琼都比不上。而且小丫头,哪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呢,听了林珑的嘲讽,差点气哭。 “嘘!”一根葱白的玉指放在唇边,林珑和她眨了眨左眼,小声:“别让王妃听见啊。” 说完收回身子,淡淡吩咐郑迪侍女一句:“你家娘子被风迷了眼睛,回去煮点决明子和白菊花。” 然后就带着林硕走了。 林珑脚步很慢,但走路端正轻盈,风姿怡人,美得像是风中摇曳的嫩柳。 看着她的背影,郑迪又嫉恨得红了眼。 感觉到郑迪不忿的视线,林硕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握了握大拳头。 林硕生得威猛粗犷,浓眉利眼,这样突然瞪人,吓得郑迪心中一跳。 这丫头也生得太凶了吧。 “娘子。”威胁之后,林硕还不放心,凑到林珑耳边,“娘子,需不需要婢子揍她一顿。” 林珑失笑,一把拍开林硕,“你这大拳头,连大汉都敌不过,哪还能去揍娇滴滴的小娘子。” “嘿嘿。”林硕有点害羞,“这样才能保护娘子。” —— 当日傍晚,康嬷嬷就收到回信。 听着侍卫回报,康嬷嬷简直不敢相信,急忙向秦王妃回禀。 “王妃,想不到那位林小娘子还真是位神医,在云州一带名气很大。” “哦?”秦王妃来了兴趣,“说说看。” 康嬷嬷点头:“林娘子的腿疾是胎里带来的,按说不可能恢复,可今日见,这林娘子分明是能走了。”说到这,康嬷嬷心里感叹,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到神医之境。 之后,康嬷嬷又念了几个林珑治好的疑难杂症,还着重提了提牙粉行。 “不错。”秦王妃又是满意,又是激动,“赵仙师果真是神仙下凡,琰儿的生路果真在北。” “祖宗保佑,”秦王妃闭上双目,念念有词。 第36章 定计 因为米拂落地大周,近些日子,123言情上多了好多妹子写穿越大周的文,甚至还有穿成她米拂的,真是没有写不了只有脑洞够不够大。 也因此,大家要求她只要方便,就时时刻刻开着系统。 123言情上的妹子们要研究一下古代的发髻、首饰和服饰等细节。 米拂有一个十分巧手的侍女,哪怕是包包头,也能梳得精致漂亮。她将系统打开,让大家观察她发型以及侍女是怎么梳成的。 但是很显然,妹子们的脑回路都有点弯,不在一条线上。 她们关注的重点都是: “哇,米米,你怎么起这么早,你以前不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么?” “是哦,米米你受刺激了,今天起得好早哦,才7点。” “哈哈哈,大懒虫终于早起一回了。” “我记得她往日都要睡到9点,还义正词严的说自己小,要长身体,脸有这般==大么。” 米拂无语,她到底是有多懒啊,七点起一回,就被大家这么说。 不过仔细想想,她确实蛮懒的,早上赖床到九点也就算了,中午还要小憩一会,晚上更是早早爬上床。 难怪二哥说她无时无刻都在睡觉。 “童鞋们想不想见到萧琰?”将侍女赶走,米拂在系统上发了一条语音。 顿时,系统沸腾了。 读者大官人:“想想想,都想哭了好么,(┬_┬)” 读者feixue:“喔喔喔,快将我家小琰琰牵出来遛遛。” “楼上的,你是公鸡么?” 米拂抿嘴笑,任由系统上闹成一团,等卖够了关子,才慢条斯理道:“世子哥哥要和宋十七娘对弈?” “又一个女配?”读者们对这方面都很敏感。 “不算吧。”米拂摇摇头,解释起来。 萧琰在养伤这段时间迷上了围棋,不仅搜集天下各种棋谱孤本,还频频邀请当世棋艺大家对弈,简直是不疯魔不成活的节奏。 不到半个月,萧琰就棋挑京师附近所有的棋艺高手,直是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趋势。 前几日在他又打败一个棋艺大家之时,大家的身后的侍女突然跳出来,说要和他对弈一局。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侍女疯了,她算是什么玩意,也敢在秦王世子面前挑事,连那个棋艺大家也羞得满脸通红,说要将这没规矩的侍女发卖出去。 那侍女也不多言,只直勾勾地瞪着萧琰,冷笑一声:“难道世子才疏学浅,怕输给小女子,才不敢露丑。” 这激将法简直太没水平了,她一个贱婢,连根世子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谁还理会她一个小婢女的挑衅。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萧琰居然答应了。 观棋众人简直不要太惊讶,要知道,世子和一个小婢女对弈,即便是赢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输了,更是颜面无存。 当然,也有敬佩萧琰的,说他是大家风范,兼容并蓄,棋道不分高低,不分贵贱,不分男女,只要有爱棋之心,皆可一战。 对弈结果没什么悬念,开棋不到一刻钟,小婢女就输了。 不过,经由此事,隐隐约约透漏出一个讯息,就是:即便不是棋道大家,也能和秦王世子对弈,男女不限。 所以,才有了后来宋十七娘的挑战。 米拂今日早起,并精心装扮,就是为了一睹萧琰下棋风采。 听了米拂的解释,系统上的姑娘们感概万千,不愧是成为棋圣的人,胸襟何其宽广。 读者敉乐:“肿么办,我越来越喜欢柿子咯咯了,这样的男人简直举世无双。” “是啊。”读者微雨道,“长得俊,权势高,有棋圣之名,还用情专一,嗷嗷嗷,越说越羡慕啊。” 读者天秤座ovo小乖:“我看过世子写得那本《对弈》,好高深。” “是滴啊,一般人是看不懂这本棋谱的,很深,不过现代那些围棋大师都将《对弈》奉为至宝,说是能达到其中十分之六七,就是绝顶高手了。” “好厉害啊。”读者祁寒冒星星眼,“小琰琰怎么这么厉害,据说他还会画画呢。” 读者安君很懂的样子:“嗯,世子的画也很好,不过流传到后世的都是人物肖像,既有东方的洒脱意境,又有西方的描摹逼真,很有开创意义。不过可惜,世子只画人物像,还都是一个人,更可恨的是居然都不露脸。” 文帝画过很多林后的肖像,不过没有脸,不是侧着身子,就是用团扇遮脸,或者就是背影。 身段气质虽然都很出众,但是没有脸,难免让后人揣测。 有人说林后定然是个无盐女,否则为何都不露脸。 还有人说,能被文帝捧在手心,身材气质都好的人怎么可能丑,文帝不画正脸,可能是占有欲强,不喜别人外人看罢了。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林后到底生得如何,变成了一桩历史公案。 话题转回来,又回到围棋上。 读者消失的天平座不解:“世子为什么喜欢围棋呢,他学这么多样,难道不累么,而且他还专门喜欢和女子对弈,真是想不通。” 喜欢和女子对弈算是萧琰的一桩风流韵事,史书都有记载。 “估计他想被征服吧。”读者g2高深莫测,“这世上某方面的天才都是独孤求败似的人物,他们内心里渴望着被征服,世子不是退亲了么,可能是借此机会相看妻子,想找一个能在围棋上征服他的女子。” “呵呵,看来世子注定要失望了,谁能征服棋圣啊。” 读者子夜敏锐地想到一个问题:“你们说林后棋艺高超么?” “不知道诶,历史上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不过有记载世子成婚后,对围棋越发痴迷,不断延请大师,搜集孤本,但却不再和他人对弈,真是搞不懂。” “是啊是啊,我记得《对弈》最后有一段萧琰的自述,意思是说自己棋艺不高,看来永远都无法超越了。他要超越谁,难道要超越自己?” “棋疯子。” 大家也想不通,只能感慨一句。 —— 郑迪回到房间掩上门,开始大发脾气,掐着绢帕恨声:“贱人,贱人,贱人,蛇蝎心肠。”居然说她长得丑,真是气死她了。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哪个女孩不怀春。 郑迪虽然不是绝色大美人,但也生得娇俏活泼,虽然蓝琼生得要更精致一些,可郑迪从来不觉得自己难看。 那个林珑太讨厌了! 有些时候,美不美是需要对比的,她和蓝琼站在一块,能说是各有丰姿,而且她气质上还要强蓝琼不少。 但是和林珑站在一块就悲剧了,她的灵秀,她的娇俏活泼,全被林珑的艳光四射衬成了渣渣,站在她旁边,无论穿着多么华贵,都像是婢女。 郑迪被秦王妃带走,身边只带着一个嬷嬷和两个侍女,桂嬷嬷是母亲身边得用的,特意嘱咐她遇事要和桂嬷嬷商量。还有一位侍女璧莹是祖母给的,聪慧能干,剩下一个就是自小伺候她惯了的水清。 本来母亲想把水清换下来,但想着她只身去陌生地方,还是有个熟悉的人陪着好。 这会,璧莹和桂嬷嬷都不在,只有水清陪着。她最笨,心眼也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和郑迪一块咒骂林珑。 骂了一会,郑迪就觉得她烦了。 哼,没用。 “去把桂嬷嬷找回来。” 水清眼眶一红,心里也知道自己不聪明,没主意,娘子看不上。她唯一有的就是听话和忠心了。 不需水清去寻,桂嬷嬷就打着帘子进来,见郑迪神色不渝,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娘子惹王妃不喜了。 她强压住心头惊慌,挥手将水清赶出来,自己来到郑迪身边,软声:“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还不是林珑那个小贱人!”郑迪气得使劲拧帕子,语气不满,“那小妖精也是和我同一生辰的,不仅如此,还会医术,将自己的腿疾医好。” 桂嬷嬷听得心中一沉。 郑家在朝中有人,所以京师那边的消息门清,秦王妃这次出来寻找命贵之女,虽然没有明说为了世子,但也*不离十。 如果郑迪真得了王妃喜欢,肯定是要入府的,连世子妃之位也能搏一搏。 所以在听说林珑也颇通医术,而且还医好了自己的腿疾时,桂嬷嬷犹然而生一股危机感。这位林娘子的设定正合秦王妃心意啊。 “娘子莫急。”桂嬷嬷先安抚郑迪,“现在才是开始,而且王妃也喜欢您,那位林娘子未必捞得去好处。” “那是你没见过那狐媚子!”郑迪咬牙切齿,低头瞅了瞅案几上的小点心,直接道,“得了,我也不跟嬷嬷废话,你去把这盘点心给林珑送去,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再说吧。” 桂嬷嬷应了下来,不过心底却觉得郑迪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灵秀女子。 即便林娘子真生得好,那又如何,这年头,女子生得太好是祸不是福。而且秦王妃、世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还能被个小丫头迷住。 她就不信了。 林家地方小,秦王妃这次过来,林父还借了隔壁一个大院子。 郑迪等就是住在隔壁。 桂嬷嬷带着点心穿过刚打通的跨门,问了个仆妇才寻到林珑的住处。 院子里,林硕正举着把大锤舞得呼呼生风,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个箭步跳到桂嬷嬷面前,喝问:“你是谁?在这鬼鬼祟祟的。” 桂嬷嬷被突然跳过来的林硕吓了一跳,捂着砰砰跳的心脏,连道:“壮汉莫急,老身是郑娘子身边的嬷嬷,过来给林娘子送些点心。” “哦。”林硕点点头,而后又觉不对,抬眼狠狠瞪了桂嬷嬷一眼:“你才是壮汉呢,看清楚了,我是女子。”说着,拍拍自己鼓鼓的胸。 壮汉的胸更大! 桂嬷嬷腹诽了一句,而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讪笑:“娘子生得真壮。” 林硕看这老家伙不顺眼,恶声恶气:“你等着,我去跟娘子说一声。” 没一会,桂嬷嬷就见一位青衣少女莲步而出,她梳着双丫髻,眉目温婉精致,墨发红唇,像是逶迤而来的小狐仙。 桂嬷嬷险些看愣了神,心道娘子说得果真不错,这位林娘子确实生得好。 她倾身见礼:“林娘子。”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喷笑,抬头看见那只膀大腰圆的丫头笑得前仰后俯,大铁锤一甩一甩的。 真是没规矩。 桂嬷嬷心中不屑,生得好又如何,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连院里的侍女都管不住。 丁香瞪了林硕一眼,伸手扶起桂嬷嬷,“嬷嬷认错了,婢子是娘子身边的丫头。” 桂嬷嬷一怔。 丁香眉目清亮没有一点笑话她的意思,处事极有章法,“嬷嬷这边来,娘子在内室等着您呢。” 这会,桂嬷嬷才彻底回神,老脸蓦地一红。 想她在郑家协助主母管理内院几十年,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随在丁香身后,桂嬷嬷也开始惴惴起来,连林娘子身边一个丫头也生就这番好模样,比之大家闺秀都不差什么,那林娘子该是何等得国色天香。 进了内室,桂嬷嬷悄悄抬眼,见窗边坐着一位素衣少女,右臂搭在桌上,袖口下滑,露出一段莹雪皓腕。 “娘子。”丁香轻声,然后将点心放到桌上,柔声细语,“这是郑娘子身边的桂嬷嬷,过来给您送点心。” 林珑转过身,看向立在丁香旁边的老嬷嬷,温声:“有劳嬷嬷。” “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家娘子的心意。”说着借机抬头看了林珑一眼。 这一眼看去,登时失了魂,没了心窍,变得呆怔怔。 “嬷嬷?”丁香轻轻扯了扯桂嬷嬷袖子,提醒她。 恢复神智的桂嬷嬷有些赧然,告罪一声,急匆匆离去,连丁香在背后叫她都没叫住。 一路疾行,直到回了郑迪住处,桂嬷嬷才停住,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郑迪从房间出来,看见桂嬷嬷弯着腰捂着胸口,双目发直,似有失神。 “见到了吧。”郑迪开口,“说说吧,该怎么办?” 此时的郑迪出奇得镇定,再无之前的忿忿慌乱。 桂嬷嬷犹豫半晌,摒退下人,带着郑迪进了卧房,压低声线:“娘子,临走前曾先生不是留给你一粒药?” 曾先生就是郑迪的师父,关外有名的女医师。 郑迪瞪大眼:“嬷嬷是问那粒奇药?” 桂嬷嬷点头。 郑迪有点明白桂嬷嬷的意思,那粒奇药是师父偶然间得到的,人服用之后会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类似水土不服。 但如果大夫按照水土不服的症状开方诊治,极可能要人性命。 此药救人、杀人都在郑迪一念之间,是曾先生留给她的一张底牌。 “嬷嬷的意思是?”郑迪扬眉。 桂嬷嬷说出心中的打算,利用蓝琼之手,将点心送到王妃那,使王妃中毒,进而除掉林珑。待王妃被林珑误诊,服药之将死之时,再由郑迪出手医治。 而且王妃是在林家出的事,林父也难摆脱干系。 一个计策,既能除掉林珑、蓝琼,牵连林父,还使郑迪成为秦王妃救命恩人,简直一举三得。 郑迪有点犹豫,“王妃不会出事吧?”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伤人性命还不敢。 “放心。”桂嬷嬷安抚,“娘子信不过老奴,难道还信不过曾先生么?” 看来只能如此了,郑迪点头,林珑这个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她就寝食难安。 第37章 克她的 第二日晌午,桂嬷嬷将药丸小心用清水化开,盛放在小瓷瓶中,赶着蓝琼做点心的功夫,到了厨房。 蓝琼刚倒了糯米面,还没有和面,见桂嬷嬷进来,有些惊讶,对着她清雅一笑,像是清晨中徐徐绽放的小白花。 “嬷嬷怎么过来了?”她道。 桂嬷嬷矜持地点了下头,“我有些腹饿,过来看厨房有没有东西填填肚子。”说到这,她往前踏了一步,看向木盆中的面粉,不动声色:“蓝娘子要做桂花糕么,老奴帮您添水。” 蓝琼性子软糯,哪敢劳烦桂嬷嬷,忙抢先拿了水瓢,道:“我来,我来就好。”说着就去水缸处舀水。 趁着蓝琼舀水的功夫,桂嬷嬷迅速把瓷瓶中的药水倒入木盆之中,然后用手指搅了搅,用面粉将水湿的地方遮住。 这时蓝琼已经舀了水回来,慢慢将水倒入木盆之中,并没有发现异常。 桂嬷嬷松了口气,“这厨房也没什么东西,老奴先回了。” 蓝琼正在估计需要多少水,闻言,只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别的。 桂嬷嬷刚离开厨房,折身回去,另一边,林珑就带着丁香到达厨房。 前些日子,她从《齐民要术》上查到制做酸奶的方法,并加以改良,制作出好喝的酸奶。正好今个天热,可以拿出来做酸奶昔。 想到好喝的酸奶昔,林珑差点忍不住流口水。 真是的,她怎么越来越向吃货的方向发展了。 刚踏进厨房,林珑就闻到一股恶臭,熏得她险些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这么臭?”她拿帕子在鼻边扇了扇。 丁香吸吸鼻子,眼前一亮:“好香啊,哪里臭?” 林珑奇怪:“你闻不到么?” “不臭,很香。”丁香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转向蓝琼寻求支援,“蓝娘子,您说是不是很香?” 蓝琼闭目痴迷地在面盆中闻了一下,回道:“是啊,很香,真奇怪,今天这面怎么这般香?” 林珑眉头越皱越紧,目光落在恶臭之源的面盆上,思索半晌开口:“琼娘是要给王妃做点心么?” 蓝琼点点头,有些羞怯,“我也不会做什么,不像珑娘和迪娘,懂得多,还会医术,只能为王妃做些吃食。”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自卑于自己的贫瘠。 林珑实在受不了这样一大盆臭东西污染她的厨房,对蓝琼道:“天这么热,又闷,你做了点心,王妃也吃不下,还不如和我一块做酸奶。” 说着,林珑直接吩咐丁香将那盆碍眼的面端走,端得越远越好。 蓝琼一向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见林珑将她的面端走,动了动唇角,到底是不敢反对。 将恶臭之源端走,又开窗通了半天风,林珑才让丁香将盛装酸奶的坛子打开。 酸奶一直放在冰窖中,现在还冰凉凉的,白白糯糯的样子,看着就有食欲。 “琼娘过来,咱们来一块做酸奶。”林珑将蓝琼招过来,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她使用自己特制的榨汁机,将一颗颗剥了皮的葡萄榨成汁。 蓝琼很惊奇,盯着榨汁机看了半天,小声发问:“这是什么,转得好快。” 见蓝琼惊讶,丁香有几分自得,介绍:“这是我家娘子研制出来的,能榨好多水果。” “真神奇,珑娘真厉害。”蓝琼亮晶晶地看了林珑一眼。 将葡萄汁榨好,林珑将酸奶和几块冰放入榨汁机,然后飞速旋转。 没一会,香甜爽口的葡萄酸奶昔就好了。 “尝尝看。”林珑给蓝琼倒了一杯。 蓝琼低头,小小地尝了一口,一双好看的大眼弯成了月牙状,声音小小:“好喝。” 当然好喝了,这可是林珑的最爱。 酸奶昔做好,几人端着东西,浩浩荡荡向秦王妃的院子进发。 水清听从桂嬷嬷的吩咐,一直暗中关注蓝琼的动向,见几人去了秦王妃的院子,忙跑回去通风报信。 听了水清的回报,桂嬷嬷皱眉,断然否定:“不可能,点心哪有这么快做好的?” 郑迪托着下巴,面上也染上几分焦色,“算了。” 她甩甩帕子,“我过去一趟,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郑迪这边焦急忧心,秦王妃那边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是什么东西,好喝得紧?”尝了一口,秦王妃就眯了眼睛,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林珑解释:“这是我和琼娘一块做的,用酸奶和葡萄汁。” “酸奶?”秦王妃想了片刻,道,“这个我知道,鲁地那边有很多,只是我吃不惯那个味道,怎么添了葡萄汁,就变得这般好喝?” 蓝琼也很惊奇呢,鼓足勇气,大着胆子道:“我看珑娘用了一个机子用力搅,将葡萄汁和酸奶融合了。” “原来如此。”秦王妃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好奇榨汁机。 就在这时,侍女通传,说是郑迪到了。 人没到门口,声音就先传了过来:“王妃这里说什么这般热闹,离老远就听见了?” 见到郑迪,秦王妃很开心,忙招手让她过来:“快来,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这是什么?”郑迪低头看杯中的紫色液体。 蓝琼贴心为她解释:“是葡萄汁和酸奶。” “酸奶?”郑迪沉吟半晌,忽而笑开,对蓝琼道,“我听桂嬷嬷说,琼娘在做点心,怎么没见?” 说到点心,蓝琼有几分惋惜,悄悄看了林珑一眼,解释:“珑娘说天太热,王妃吃不下点心,我们就一快做酸奶了。” “嗯,确实吃不下。”秦王妃点头附和。 天热?吃不下? 郑迪好想将林珑嘴缝上,这个搅事精,怎么哪都有她。 好想掐死她! 郑迪几乎是强忍着没有问出口那块面的下落,不过心头却像是有猫爪在挠,扰得她坐立不安。 秦王妃连连抬头看了她好几次,眉头轻皱。 这丫头越发轻浮了,往日还觉得她活泼可爱,今日看来未免浮躁,当不得大用。 又聊了一会,三人告退。 刚出了门口,郑迪就急急问道:“蓝琼,你那块面呢?” “面?”蓝琼还有点回不过神。 倒是林珑反应快,看向郑迪:“哦,你是说那块臭面么?我觉得好臭,可能是坏了,就丢掉了。” “丢掉了?”郑迪嗓音猛地拔高,差点没扑上去掐林珑。 林珑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有些不解:“不过是块臭面,迪娘这么激动干什么?” 混蛋! 郑迪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一抹猩甜。 师父至真至宝的,留给她做底牌,帮她赢得秦王妃的奇药居然就这么被林珑当作臭面扔了! 臭面,臭面,臭你个头! 郑迪险些目眦欲裂,一双眼眶猩红,死死瞪着林珑,像是要吃人。 难道那块面有问题?林珑心中存疑,实在是郑迪的反应诡异。 察觉到林珑眼中的疑惑,以及蓝琼吓得瑟瑟发抖的身体,郑迪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 她压下愤怒,转身大步向院门口走去。 她要立刻离开这,再晚一刻,她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杀了林珑。 刚迈出一步,背后就传来林珑急急地呼喊:“等等。” 等个屁! 郑迪心中恨极,脚下越发加速,结果……刚迈了一步,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她速度又快,刹车不及,当即扑倒在地。 起身时,一串鲜红从鼻子留下。 “啊——”蓝琼惊呼一声,忙捂住嘴巴。 林珑则是摇头,叹气:“我想说,你脚下有块石头。” 闻言,郑迪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呜呜呜,林珑这个祸害,她一定是老天派来惩罚她的。 内室,目睹这一切的秦王妃叹了口气,对郑迪越发失望,转头和康嬷嬷道:“太沉不住起了,实在不堪大用。” 其实想成为世子妃,需要的不是美貌贤惠和端庄,而是冷静沉着,需要有大智慧。 只有大智慧的女子才能稳住偌大的□□。 —— 林珑回到房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抬头吩咐丁香:“你去将那盆臭面拿来。” “那面很香啊。”丁香不解,那面明明很香,引人食欲,怎么娘子总说臭呢。 这面肯定有问题。 林珑捏着鼻子,盯着面看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只是她现在手头没有实验器材,也不想效仿神农尝百草,根本辨别不出这面里加了什么。 思索间,林珑的目光突然移到案几上的一盘葡萄上。 “昨日,郑迪是不是送了一盘点心过来?” “嗯。”丁香点头,本来她还对郑迪感觉很好,谁料她今天居然发疯。 “来而不往非礼也。”林珑站起身,“走,咱也给郑娘子做一盘点心。” 她指指臭面:“就用这面吧。” 没一会,精美香甜的花饼就做好了。 味道十分之香,厨房里的仆妇馋得差点流口水,林硕更是瞪着花饼,眼也不眨。 林珑拍掉林硕意图偷饼的安禄山之爪,嗔她一眼:“不许动。” 呜呜,好伤心! 林硕弱弱转过身,捏住鼻子,抗拒诱惑。 林珑亲自端着花饼给郑迪送过去。 郑迪刚哭了一场,此时正坐在榻上失神,眼眶潮红。 见林珑过来,神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林珑将花饼推到她面前,柔声解释:“今天是我对不住迪娘,特意做了点心赔罪。” “不用你假好心……”把点心拿走,我不要。 后面一句话没出口,郑迪就顿住了,吸了吸鼻子,嘴里下意识分泌口水。 好香啊,好香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花饼。 林珑笑了笑,拈起一块花饼递到郑迪嘴边,声音温柔低沉极具诱惑:“很香是不是?尝尝吧。” 郑迪傲娇地哼了一声,一把从林珑手中夺过花饼,“是你有诚意我才吃的,给你面子。”说着就两口三口将花饼吃光。 吃光一个,还想吃第二个,她抬起手刚要拿,却被林珑按住。 干什么?郑迪不解地抬头,这是不让她吃? “好吃么?”林珑问了一句。 郑迪点点头。 “真是奇怪。”林珑看了看自己粉嫩的指甲,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怎么你们都说好吃,都说香,只有我一人觉得臭呢。” “……你说什么?”郑迪有些听不懂,嗓音蓦地艰涩起来,愣愣看向林珑。 林珑好看的双目弯成月牙,对着郑迪呲牙一笑,“这是给你的惊喜,那盆面,我根本没有丢掉,而是将它做成了花饼,开心么?” 开心你个脑袋! 郑迪颓然软倒身子,嘴唇颤抖,抬手指向门口:“你出去,给我出去!” “怎么啦?”林珑还在笑,“迪娘是不是惊喜得过了头?” 此刻,林珑好看的笑脸落在郑迪眼中,无异于索命恶鬼。 林珑一定是来克她的。 “嬷嬷。”郑迪哭着唤了一声,转身慢悠悠往一边爬,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嬷嬷,快来救我。” 听到郑迪的声音,桂嬷嬷忙掀开帘子进来。 见郑迪软倒在榻上,而林珑则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恨声:“林娘子不要欺人太甚。” 郑迪抓住桂嬷嬷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去,“走,让她走,走啊!” “好好好,让她走。”桂嬷嬷急忙安抚郑迪,而后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林珑,冷声,“林娘子,请吧,别让老奴下逐客令。” “莫名其妙。”丁香狠狠剜了桂嬷嬷一眼,将林珑从榻上扶起,“娘子,我们走。” 哼,真是气死了,她家娘子好心给郑娘子做点心,她们不感恩也就算了,居然反倒是气汹汹的模样。 真是恶劣! 第38章 恶毒 郑迪哭得双眼肿成了桃子,桂嬷嬷一边用细葛布包着冰块给她冰敷,一边柔声安抚:“娘子莫哭,哭肿了眼就不好看了,而且您不是服用了解药,莫怕。” 郑迪哪里是怕,她是气。 快要气炸了肺。 那样好的计策,那样绝世的奇药……全毁了,全毁了! 只要一想到林珑那张假惺惺的脸,郑迪就想吐。 这人就是她的克星,不过短短几日,林珑先是将她会医术的优势衬没,然后又毁了她的奇药,甚至还骗她自己服下去。 想到这,郑迪眼中闪过一抹憎恨,但面上却平复下来。 人出奇得镇定。 她必须冷静下来,好好谋算,想办法除掉那个祸害。 目光一转,郑迪就看到食案上的花饼,眉心轻蹙,厌恶至极:“怎么还放在这,扔了扔了!” 郑迪激动起来,她实在太恨这花饼了。 “好好好,娘子别急,老奴这就去扔掉。”桂嬷嬷急忙安抚有崩溃趋势的郑迪,站起身,端着盘子,向门口走去。 她刚走出门口,又被郑迪叫了回来。 “娘子?”桂嬷嬷不解。 “拿回来。”郑迪眼波微闪,一个恶毒的计策涌上心头。 她现在肿着眼睛,头发散乱,皮肤也被泪水洗得发红,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所谓相由心生,此刻的郑迪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恶鬼。 桂嬷嬷看得打了个激灵,疑惑地看向郑迪:“娘子要做什么?” 郑迪盯着花饼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吩咐道:“将盘中的花饼一分为二,给蓝琼和林母送过去。” “娘子!”桂嬷嬷大骇。 解药只有一颗,已经被郑迪服用,如果蓝琼和林母吃了花饼……这可是两条人命啊。 桂嬷嬷打了个冷战。 她虽然协助主母管理内院,也杖责过不听话的丫鬟婆子,和其他几个管事婆子勾心斗角,互相陷害,但手上却从没沾染过人命。 可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视人命如草芥。 桂嬷嬷双手颤抖起来。 郑迪不耐地看了她一眼,催促:“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若此事成功,既铲除掉蓝琼,又能让林珑守孝三年,一石二鸟。” “娘子!”桂嬷嬷祈求地望着郑迪。 这可是人命啊! 人老了,心就会慈悲,何况桂嬷嬷信命,相信轮回,她不想下辈子受折磨。 察觉到桂嬷嬷的迟疑,郑迪皱了皱眉,威胁道:“你不去,我就立刻给母亲去信,说你背叛我。嬷嬷可不要忘记,你儿子,孙子都在郑府。” 桂嬷嬷脸色一白,忙道:“老奴这就去。” 她急匆匆回转,脚步踉跄,差点没撞到门框。 郑迪见了,被逗得哈哈大笑,又想到两个对手马上就要被除去,心情终于好转。 花饼一边一份,花饼先送到蓝琼处,蓝琼很给面子,当即就吃了一块,还让桂嬷嬷带了回礼给郑迪。 从蓝琼处出来,桂嬷嬷眼眶微红,使劲揉了揉眼睛,又去了林母处。 林父和林母都在,两口子正在说话,见桂嬷嬷过来,还很热情。 桂嬷嬷心中有愧,不敢多说话,放下花饼立刻离开。 “这饼好香?”林父吸了吸鼻子,有些陶醉的模样,“跟珑娘做得花饼好像,不过,这个更香一些。” 也不知为何,明明最近几日天热,再加上忙活秦王妃之事,林父胃口一直不是很好。但今天看见这花饼,却食欲大开,忍不住想多吃两块。 他探过爪子,眼看着就要抓到饼,却被林母一巴掌拍开。 “夫人——”林父委屈了,揉着发红的手背,险些从凳子上跳起。 这也太用力了吧。家有悍妇,家有悍妇啊! 委屈了一会,林父悄悄抬眼观察林母,想了想,伸手将盘子往林母那边推了推,扯着嘴角讨好,“夫人请,夫人先用。” 林母这才有了笑模样,不过依旧恨铁不成钢,指着林父教训:“你看看你,看看你,见到点好东西就走不动路,丢不丢人,丢不丢人。你这心里还有没有珑儿。” 林母是真生林父的气,哪有他这样做父亲的,居然只想着自己。 珑儿呢,珑儿怎么办? 这样好吃的东西,当然要给珑儿送去。 说着,林母端起盘子向外走去,因为心头有气,走到门口,还转头瞪了林父一眼。 兜兜转转,花饼又回到林珑手中。 丁香惊呼:“这不是娘子给郑娘子做得花饼么,怎么在夫人这?” 林母蹙眉,开口解释:“这就是郑娘子那边送来的,难道……” 说到这,林母神色有些难看,这个郑迪实在太不懂事了,居然把林珑送给她的点心转送到自己那。 行事敷衍,又没有半分恭敬之心。 林珑坐在高足凳上,两腿轻晃。 如今她的腿脚越发利索了,除非一字马这类高难度动作,其他走跑跳皆没问题。 瞧见盘子上的花饼少了不少,林珑心脏一紧,看向林母:“母亲吃过了么?” “没有。”林母摇头,“你父亲要吃,被我打回去了,就这么几块,哪能让他吃。” 说着,林母慈爱地将盘子往林珑处推了推,“珑儿吃。” 一双温柔的眼睛满是疼爱和期待。 林珑鼻尖一酸,掩饰性地转了转眼眸,将泪水压回去。 老天果然是有眼的,善良又常怀慈爱之心的人,总会逢凶化吉。 因为林母疼爱她,事事以她为先,才躲过这次算计。 林珑抬手,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全倒在花饼上。 看见林珑动作,林母吓了一跳:“这是为何?”随后又心疼那些花饼,可惜了,太可惜了。 “娘。”林珑放下茶杯后,轻唤一声,温声交待,“以后郑迪再送东西过来,您不要动,必须要第一时间通知女儿。” 林母不是个傻的,瞧见女儿动作,又听她的叮嘱,心里就有点嘀咕。 嫁给林父后,两口子和睦,没有那些妻妾相争的龌蹉事。可在林母出嫁之前,张家大院里,却是见过不少你来我往,互相陷害的桥段。 “这花饼……”林母皱眉盯着被茶水渐渐化开的花饼,心中凛然,她知道林珑通医理,定不会无中生有。 林珑解释:“里面添了东西。” 难怪这点心香得诡异,林母忍不住后怕,幸亏她惦记女儿,没有吃。 而后又想到这点心是林珑送给郑迪,郑迪又转送到她这,心中立时恼怒异常。 她这是在陷珑儿于不义,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恶毒,郑家真是好家教。 林母走后,林珑盯着盘子发呆。 丁香瞧见了,十分不解:“娘子还看这污秽东西作甚?” “嗯?”林珑歪着头,好看的水眸微微圆睁,像是一只柔软的小猫。 丁香很少见自己娘子这番模样,感到很惊讶,想不到娘子还有这样呆呆可爱的一面。 她放软声线,指指盘子,解释道:“婢子觉得这点心污秽,娘子看它作甚?” 林珑笑了,唇角漾起两个可爱的梨涡,她不赞同丁香的说辞,“东西没有干净、污秽之分,便是剧毒也是能救人性命的,怕得是人心污秽。” 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郑迪送她这样一个大礼,她若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亏欠。 就像是一条毒蛇盘在院中,虽然它还没有伤到人,但谁能保证它以后不会伤人。 丁香立在林珑身侧,也盯着花饼看,半晌叹息一声,有些感慨:“您说,郑娘子年纪小小,心眼怎么这般坏,她的心是不是就像娘子说的,已经污秽不堪。” “傻丫头。”林珑抬手捏了捏丁香的脸,“人为了利益,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丁香并不了解事情经过,也没将郑迪想得那么坏,只认为是郑迪在争宠。 待后来,在蓝琼那发现花饼,并见到蓝琼的惨状,才意识到郑迪有多恶毒。 半夜里,蓝琼就发作了,上吐下泻,面色青白,更恐怖的是,从脖颈开始,脸上爬满黑斑。 请来两个老大夫诊治,都说是水土不服。 郑迪也假惺惺过去摸了摸脉,面上做出担忧状:“琼娘莫怕,你这症状常见,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只是你这身体太弱,以后就不要去厨房,千万不要太过劳累。” 林珑也过来瞧了一眼,望闻问切,确实是水土不服。 只是……这黑斑是怎么回事? 瞥见林珑皱眉思索,郑迪心中爽破天,哈哈哈,她才不会提醒她诊治错了方向呢。 待明日林母毒发,最好林珑也按照水土不服的方向诊治。 让她亲手医治死自己的母亲。 因为太过得意,郑迪有些忘形,面上就带出几分。 林珑突然转向郑迪,轻“咦”了一声:“迪娘怎么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了诊治方法。” 郑迪听了心中一凛,恨得差点咬碎了银牙。 贱人! 秦王妃也看向郑迪,见她先是眼中带笑,然后又恨得面目狰狞,心中顿生不喜。 这丫头,无情又浮躁,连掩饰都不会。 两个大夫以及郑迪都确诊是水土不服,只剩林珑一人还在那皱眉思索。 郑迪心中冷笑,打着关心蓝琼的幌子,斥责:“琼娘病得这般重,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想耽误琼娘不成。” 话音一落,林珑还没说话,一旁的老大夫先不乐意了。 他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替林珑说话:“此言差矣,这位小娘担心延误病情没错,但瞧病最忌讳惶急,匆忙诊治,没有确诊便急急开方,最是要不得。” 老大夫的旁边的中年郎中也点头附和:“齐先生说得对,何况林娘子医术远高于我等,自然要等她确诊之后在开方。” 两人竟是一致以林珑马首为瞻的意思。 见此,就别提郑迪心里的惊涛骇浪了,连秦王妃都好奇地看了林珑好几眼。 她听说过林珑医术高超,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此时此刻,见两位大夫表态,心里才对林珑的医术水平有了直观的认识。 怎么会这样?郑迪心中惊慌,她一直以为林珑的医术跟她差不多,或者还不如她。 她虽然口称会医术,其实只是皮毛而已,哪有正经大家闺秀不学琴棋书画,一心只研医道的。 所以,蓝琼毒发,秦王妃才打发人去外面寻大夫。 但她万万没想到,林珑的医术竟然这般高超,连这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都以她为首。 惶急片刻,郑迪的心慢慢镇定下来,抬头瞥见林珑还在观察蓝琼。 心中不禁冷笑,哼,再高明的郎中也检查不出来,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并且,若是蓝琼去了,还能给林珑扣一个耽误病情的罪名。 “去取我的刀来。”林珑吩咐丁香,她有一把小小的手术刀,锋利无比。 秦王妃看着惊奇,“这是为何?” “嘘!”齐郎中对医术痴迷,一直对林珑推崇备至,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不能经常得见。如今有机会观摩林珑诊治,整个心神都钻了进去,哪里记得什么尊卑。 秦王妃旁边的康嬷嬷皱眉,刚要呵斥齐郎中,就被秦王妃阻了下来,“别出声,看着。” 林珑拿了手术刀,在蓝琼的静脉划开一个口子,鲜血流出。 她用指腹沾了沾,尝了一下,眼光蓦地一暗。 果真是中毒! “两位先生不如过来尝尝。”林珑让出位置。 两位大夫相继尝了尝,虽然不知道到底如何,但都发现了异常。 二人游移不定地看向林珑:“这是……中毒?” 林珑点了点头。 “怎么会中毒?”康嬷嬷大骇。 她常在内宅混,对这方面非常敏感,而且想得也深。 这样无声无息地中毒,还误以为是水土不服,岂不是说人被害了都不知道。 这到底是什么奇药? “救人要紧。”林珑去花厅开方子。 虽然她不知道蓝琼中了什么毒,但根据她的血液,配一副解毒药倒是不难。 两个大夫厚着脸皮跟了过去,想要看看林珑开得方子。林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和这些人思想不同,不觉得要垄断。 看着林珑的背影,蓝琼身子晃了晃,只觉眼前虚虚笼笼。 为什么? 为什么! 第39章 帽儿 一碗苦药服下,蓝琼青黑的脸色当即好转。 这边蓝琼病情好转,那边康嬷嬷却是疑神疑鬼,看谁都不像好人。 想到躲在暗处之人,能悄无声息地毒倒蓝琼,是不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倒她,毒倒王妃。 康嬷嬷心下骇然。 不同于康嬷嬷,林珑倒是不想将事态闹大。 一则,那药太过特殊,根本查无所查,而且这般奇药,林珑也不信郑迪会取之不尽,估计她手里也就这么一颗。 二则,花饼是林珑亲手所做,用的面是蓝琼亲手和的,而且花饼转了好几道手,根本就是一笔烂账。这样查下去,不仅查不出结果,还会牵连甚广,说不定还要治林父一个护卫不力之罪。 想到这林珑解释道:“嬷嬷不必忧心,琼娘是体内有热毒,加上用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病情加重,不是那种毒药。” 康嬷嬷知道她说的是哪种毒药,闻言,心脏一松,脸色好看了些。 郑迪冷眼瞧着,还以为林珑会揭发花饼,没想到她倒是精乖,将问题推到热毒身上。 她冷笑一声:“什么东西不干净?难道是府中下人害人!” 郑迪一句话,就将罪责推到林家身上。 她这宅斗技能是跟郑母混出来的,脑筋转得也快,林珑才说了一句话,她就瞬间抓住漏洞。 不过,到底是理论高于实践,没有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这话放在郑府,或者其他高门大户还有些用处,可在林府就行不通了。 林父不过一介县令,家里人口也少,即便这几年日子过得富裕,仆从也不过那么六七个。 秦王妃到了之后,隔壁院子打通,这些个仆从守门跑腿还不够,怎么可能霸着厨房。 厨房里面拢共就留守一个厨艺不错的厨娘,剩下全是秦王妃带过来的人。 郑迪这句话不是将罪责推到林家身上,而是推到秦王妃身上。 闻言,秦王妃当即蹙了眉,康嬷嬷更是气得浑身哆嗦。 “住口。”康嬷嬷呵斥,“厨房里都是王妃带过来的人,你的意思是王妃害人了?” 被康嬷嬷呵斥,郑迪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害怕,急忙分辨:“嬷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关心则乱。” 康嬷嬷不欲罢休,还要待说,却被秦王妃阻了回去。 “住口,别吵了!”秦王妃皱眉,气势一下子上来。 秦王妃虽然一向温和,但毕竟是将门之女,又是王妃之尊,周身自有一股慑人威势。 “吵什么吵,三更半夜的,都回去,别扰了琼娘休息,有事明日再说。”说着,转身率先向外走去。 这过程中连道眼风都没给郑迪,仿佛她是背景一般。 郑迪心下一紧,终于恐惧起来,她快走两步想去追秦王妃,却被不知从哪冒出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住。 “放开我。”见挣脱不开,郑迪张口欲喊,嘴刚张开,就被人塞了一团布料进来,“呜呜……呜呜……” 第二日,郑迪就被送回郑家。 过后,丁香跟林珑谈起此事,有点崇拜的样子:“王妃真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说送走立刻就送走。”说到这,她突然压低声线,凑到林珑耳边,“娘子,婢子跟你说件事。” “哦?”林珑抬头看了她一眼。 要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我今天看见康嬷嬷去请夫人了,说是王妃有事相商。”丁香还不知道秦王妃为何寻找特定生辰之女,只认为林珑会和蓝琼郑迪一样,陪伴在王妃左右。” 丁香有着小小的哀伤,还有一丝莫名的期盼:“娘子,我们会去京师么?” 京师? 林珑神色一顿,目光突然悠远起来,仿佛已经淡忘许久的过往又日渐清晰起来。 那人的声音犹在耳边。 “泷儿,你先走,我断后。别……你听我说。”他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声音也很坚定。当时他们处境危急,前有劲敌,后有追兵,但是只要有他在,她就很安心。 他摸了摸她的肚子:“你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为了孩子,我也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相信我。” 顾颜泷信他,他也果真活着回来。 然后他们的帽儿出生。 帽儿,她的帽儿,林珑长长密密的睫毛沾染上一丝水汽。 毕竟是他的长女,他应该……会疼爱的吧。 —— 另一边,米拂正拉着帽儿在下五子棋。 这古代实在无聊得很,没有网络,没有电脑,什么也没有。好在她现在年纪还小,可以冒充萝莉疯疯闹闹。 “晋阳,到你下了。”米拂戳了帽儿一下。 闻言,帽儿扬起漂亮的下巴,清澈的大眼里有着一丝不解:“晋阳是谁?” 米拂被帽儿的美色惊艳了一下,这丫头生得也太好看了些,眼睛还又纯又水,美得像个小精灵。 系统中那帮狼女见到帽儿的美貌,恨不得都要搞百合了。 可惜,这样好看的人儿居然是个傻子。 “晋阳就是你啊,是你的封号。”米拂解释。 帽儿不喜欢这个名字,坚持道:“我叫帽儿。” “好好好,帽儿,到你下了。”米拂好脾气。 帽儿伸手把棋子拨乱,不开心地嘟嘴:“饿了,我要吃饭。” 身后的宫女见帽儿嘟嘴,冷声训斥:“公主不是刚用过朝食么,怎么还饿?” 帽儿很委屈:“没吃饱。” “公主是想将自己吃成胖子么?身为皇家公主,岂能发胖,给皇家丢脸。”宫女一叠声训斥过后,见帽儿还吵着要吃东西,脸色越发难看,“来人,带公主去卧房面壁,晡食也不用吃了。” 米拂惊呆,这宫女也太厉害了吧,连公主都敢惩罚。 她想给帽儿求情,那宫女却先一步看出米拂的心思,抢先开口,堵住她的话:“县主有所不知,公主性子纯真,不知饥饱,脾胃又弱,消化不好,所以才要严格控制饮食。” 闻言,米拂好想呵呵她一脸,还不知饥饱,不知饥饱能叫饿么? 吃多点就说影响皇家颜面,那一个20岁的大龄公主不出降,就不影响皇家颜面了么? 米拂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盯着那宫女看了好一会才迈步离去。 由于米拂开着系统,上面那些姑娘们看见这一幕,都气愤填膺,将宫女骂了个狗血喷头,最后连萧则、太后、顾惠妃都带上了。 有心软的姑娘发问:“米米,你不能帮帮帽儿么,她好可怜。” 米拂也很无奈,在皇宫里,她根本就插不上手好吧。 而且她还不敢向太后和顾惠妃告状,怕宫女怀恨在心,愈加虐待帽儿。 太后一向不理事,顾惠妃从前还对帽儿不错,现在有了自己的娃,根本分不出精力关注帽儿。 没办法,宫里就是这般捧高踩低。 几大巨头漠不关心,帽儿自己又不懂事,也难怪被宫人欺负。 第40章 世子妃 因为晋阳的事,米拂很不开心,包子脸皱起来,哒哒哒跑到永安殿,想扑到太后怀里撒娇。不想,圣人和顾惠妃都在,还有新近得宠的秦美人。 秦美人米拂见过几次,只觉得长相一般,唯有一双眼生得极美,幽深明媚,还有几许英气。 圣人极宠这个秦美人。 请安过后,米拂被太后召到怀中搂着。 因为有其他人在,米拂也不好撒娇,静静地偎在太后怀里,乖乖巧巧的小模样。 顾惠妃转头逗她,一双凤眼微弯,笑得亲切可爱:“小米拂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不来寻阿成玩耍?”阿成就是大皇子,自小体弱多病,身体不是很好。 “阿成太小了,要多休息。”米拂鼓着包子脸一本正经道,“我去寻晋阳姐姐玩了。” 提到晋阳,殿内气氛为之一窒。 米拂偷偷瞄了萧则两眼,发现他原本是笑着的,但听到晋阳二字,瞬间收敛了笑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着,看不真切。 任由顾惠妃、秦美人七嘴八舌说话,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听米拂说宫女苛待晋阳,秦美人义愤填膺,连说要好好惩治那起子黑了心的宫女。然后就开始不阴不阳地挤兑顾惠妃,说她失职,苛待顾后独女。 米拂没想到自己一句为晋阳抱不平的话,瞬间变成秦美人攻击顾惠妃的把柄。 她有些害怕,往太后怀里缩了缩,眼泪逆流成河。 呜呜呜,顾惠妃不会因此恨上她吧。 太后安抚地拍了拍米拂,皱眉打断秦美人:“这宫里面还有圣人和哀家主事,照秦美人这么说,岂不是说哀家和圣人苛待晋阳。” 对于顾惠妃,太后也不甚喜欢,但她毕竟是大皇子的生母,圣人只有这一根独苗,爱屋及乌,她自然会护上几分。 而秦美人最近被圣人宠得有几分猖狂,行事越发失了分寸。 “太后,我……嫔妾……不是这个意思。”秦美人慌乱起来,哀哀怯怯,眼神不断往萧则身上跑,一副娇花不堪怜的娇弱模样,“嫔妾也只是心疼晋阳。” 太后恨极,她不过是说两句,这个秦美人居然胆敢当众在萧则面前给她上眼药。 怎么,要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还是撺掇圣人驳斥她的话。 瞥见太后神色冷凝,顾惠妃微勾着嘴角,悄悄低下了头。 真是蠢头蠢脑,哪个婆婆会喜欢儿子驳斥自己,心里向着小妾。 宫里这么多受过宠的女子,别管旁处私下里如何和圣人你侬我侬,但在太后面前,都老老实实收敛媚态,做出端庄柔顺模样。 秦美人这次是撩虎须了。 没等太后开口,萧则突然冷笑一声,看着秦美人的目光清冷无波: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心疼朕的嫡公主。” 这是说秦美人身份低微,不自量力。 顾惠妃心中一喜,嘴角愈翘,结果翘到半途突然僵住。 她听见圣人又道:“晋阳是你们的主子,伺候不力自己下去领罚。” 这话是对着顾惠妃说的。 一瞬间,顾惠妃只觉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虽说她只是妃位,但是中宫没有皇后,她掌管宫务,又生下圣人唯一的皇子,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差个名而已。 皇后之位于她不过是囊中之物。 等过几年,大皇子再大一点,圣人一定会立她为后。 而如今,被圣人这么赤果果地点名她妾的身份,让一直高高在上的顾惠妃有些受不住。 她几乎都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些宫人的目光,不敢想象他们在心里会如何嘲笑讥讽她。 等将来,圣人这话传扬出去,后宫里那些女人哪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她的权威也会大打折扣。 米拂把自己缩在太后怀里,恨不得缩成一团,天啊,今天这事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顾惠妃虽说是妾,但也是晋阳的庶母啊,是长辈。 萧则居然一句话,就把她钉死在奴婢的位置上。 呜呜呜,这就是传说中的宫斗么,好吓人,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般状况的。 米拂已经懵了,唯有抱紧太后,才拥有一点安全感。 发生这许多变化,米拂也不敢在宫里多待,蹬蹬蹬出了皇宫就往□□跑。 见了喜怒无常的萧则,她要去看看温和好看的萧琰洗洗眼睛。 □□中此时正热闹。 一位穿着大红襦裙,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女子斜倚榻上,眼尾轻勾,媚眼生辉。右手拈一颗玉石黑棋,指尖白皙剔透,两厢映衬,交互生辉。 让人只希望目光永远黏在上头,不忍离去。 女子左手撑着精致的下颌,指尖在下颌上弹钢琴似的轻点,浓密羽睫遮掩下的水眸仿若带着钩子,一眼一眼挑、逗对面的清俊男子。 “该世子落子了。”她声音也含着媚。 萧琰对女子的媚态视若无睹,二指拈起白棋,落下。 一子落下,胜负已分。 “承让。”萧琰轻扯嘴角,是刚刚好的客气疏离弧度,“来人,送花娘出府。” 输了? 花娘呆了一瞬,撑着软榻猛然坐起,妩媚的大眼瞪得圆溜溜,一动不动盯着棋盘。 怎么可能会输?刚刚不是好好的,怎么才落一子就输了。 花娘是青玉坊的头牌,是个清倌人,琴棋书画皆精,棋艺尤甚,很多才子恩客都败在她手中。 虽说自负棋艺,但她也有些自知之明,没想过能赢萧琰,不过,这也输得太快了吧。 还不到一刻钟。 花娘不想走,伸手将棋子拨乱,嘟着红唇撒娇:“不算不算,世子欺负奴家,再来一盘,再来一盘嘛。” 她最是注重容貌仪态,这个撒娇的表情、语气练了许多年,每一个角度都带着媚,声音也是刚刚好的娇媚。 “送花娘出府。”可惜,萧琰不为所动。 花娘心下惶急,当即蹦出个蠢招。 捂肚子倒在榻上连声呼痛:“哎呦,奴家肚子痛,走不了呢。” 萧琰没工夫理会这种女子的小心思,将此处交给棘心,就撑着拐杖进了净房。 寒泉跟进去服侍他净手,换衣。 花娘身上香味太重,隔着棋盘都染到身上,萧琰不喜欢这种熏得呛人的香气。 他这人一向挑剔,无论多名贵的香料都不入眼,觉得俗,所以他住的厚德堂从不熏香,身边伺候的侍女也是清清淡淡的。 从净房出来,走向卧房,刚迈进去,萧琰就眯了眼。 床上躺着一位不着寸缕的绝色尤物,莹白丰腴的身体,挺翘的双、峰,以及两腿之间的沟壑黑幽。 花娘好不容易将棘心支走,闯进卧房。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一定要充分利用攀上秦王世子。她已经十六岁了,听嬷嬷念叨,过几日会有贵人给她□□。 什么鬼贵人?在青玉坊,她姿色再出众,才艺再傲人,再受人追捧又如何,还不是任人玩弄的玩意儿。 她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花娘自幼被精通情、事的师傅调、教,虽然未被□□,但人事却经了不少,只不过没破那层膜而已。 不仅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妩媚和妖娆,而且作风大胆,身怀魅香,少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世子……”花娘趴在床上,胸脯下挺,下颌上抬,红唇微嘟,像是一条软蛇在床上妖娆卖弄风姿。 “来嘛世子,奴家——” 话音戛然而止,花娘震惊地看向萧琰,满眼不可置信,他……他……居然吐了! 羞辱袭上瞬间心头,从来没遇见这种情况,花娘整个人都是茫然无措的。 “滚!”萧琰携怒开口,声音带着内力。 花娘只觉心口一沉,口中瞬时呕出一口鲜血。 听见卧房的动静,正在净房收拾衣物的寒泉匆忙赶来,看见床上的花娘,心脏一窒,抬手用床单将花娘卷起,扔到室外。 萧琰抑制不住地泛恶心,脑中不断闪现花娘白花花大肉虫一般的*,处处难看,眼中的杀意几乎控制不住。 从外表看,萧琰是谦谦君子,对上恭敬,对平辈有礼,对晚辈疼爱,但事实上他的挑剔,他的嫌弃是深深掩藏在骨子里的。 只是他伪装得好而已。 他的衣服要正正好好的合身,大一点、小一寸都不行。伺候她的丫头,高矮胖瘦要一致,指节要宽大,力道要适中。 棘心虽然被允许进入净房,服侍萧琰宽衣,但擦身是不被允许的。 她控制的力道不好,手指也太白太细,像是米虫。 萧琰控制欲极强,他的领地,他的卧房,从不许外人进入,连秦王妃都不许。 处理完花娘,寒泉跪地请罪:“婢子处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将这里拆了,全部换成新的。”萧琰留下一句,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寒泉起身,想要去搀扶,不想萧琰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厌恶,突然将她甩到一边。 一时不防,寒泉被重重被甩到地上,她震惊抬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此时此刻,萧琰脸色极为难看,声音压抑:“没有我的吩咐,以后不许靠近。” 寒泉乖顺应诺,然而被发丝遮挡的双眼,却藏着刺骨寒意。 这次,她是真将棘心恨上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还以为别人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胆大包天,居然敢放花娘进卧房。 这边寒泉恨上棘心,而那边棘心还浑然不知,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缩成一团只有床单遮挡的花娘,然后嗤笑一声,将衣服扔到花娘脸上。 真是不自量力,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挑衅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世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眼,白送都嫌脏。 自取其辱了吧。 棘心内心一阵畅快,得意地睨了花娘一眼,转身离去。 她跟在萧琰身边这么多年,不说完全了解,但对于他的习性却是了如指掌。 萧琰是个极度自律之人,而且骨子里高傲至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花娘这路货色。 —— 祁县林府,清晨阳光正暖,洒进室内,将一切镀上一层银光。 秦王妃换了一件庄重华贵的服饰,康嬷嬷一边帮她整理袖子,一边道:“王妃决定了?不用再相看相看?” “不必。”秦王妃摇头,神色温润而睿智,“仙师说过,万事皆讲究缘法,一切随心。我既已相中林娘子,游移不定只会减损诚心,并无任何意义。如果真的选错了人,只能说命该如此,强求无益。” 闻言,康嬷嬷点了点头,不再多劝。 秦王妃是外柔内刚的性子,看起来性子软,好说话,实则内心睿智而强大,果决而坚定。 她决定的事,无人能改。 这边刚收拾好,就有下人通传,说是林夫人到了。 秦王妃低头,摸了摸手心温润如脂的玉佩,轻点头颅:“快请。” 林母稳了稳情绪,对引路的侍女点点头,缓缓迈进门。 …… 一个时辰悄悄而过。 林母从秦王妃处出来,脚步有些发软,整个人如坠梦中,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的珑儿要做世子妃了? 她低着头盯着盒中的玉佩看了好几眼,才慢慢坚信这个事实。 第41章 林家来人 林珑的亲事定了下来。 虽说为了萧琰,亲事定得又急又赶,但秦王妃却不愿委屈林珑,不仅拿出了家传美玉,羊脂玉佩,更是向圣人求了赐婚。 “娘子。”丁香拿了一沓帖子进门,展示给林珑看,“您看,好多人家都送了请帖过来。” 自打秦王妃回京师向圣人求了赐婚,赐婚旨意下来,林珑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附近好多人家都送了请帖过来,名目百出。 都是想和林珑套交情。 “对了。”丁香将请帖放在书案上,又拿出一封信,“娘子,蓝娘子来信了。” 说到蓝琼,丁香心里突然有点不自在,总觉得哪里别扭。 她还记得娘子治好蓝娘子伤势那日,蓝娘子眼中突然迸发的亮光,仿佛娘子是她的天,是她的光明,是她的一切。 伤还没痊愈,蓝娘子就下床亲手为娘子准备点心,在以前,可都是秦王妃的待遇,现在全转移到娘子身上。 因为蓝娘子的伤势颇重,需要静养,秦王妃临走,就将她托付给林家,留下几个人照顾,等她伤势好转,再送归家中。 在府中养伤这几日,蓝娘子几乎是长在娘子房中,半步不肯离开,还将她的差事抢走,像是小陀螺一样,围着娘子转悠。 最开始,丁香还觉得蓝娘子势利,以前是讨好秦王妃,现在得知娘子是未来世子妃,就跑来讨好娘子。 然而,过了几日,丁香才渐渐觉出不对,蓝娘子哪里是将娘子当贵人讨好,分明是…… 丁香不敢再想下去,不住安慰自己,一定是她想多了。娘子救了蓝娘子性命,蓝娘子感激依赖也算是情有可原。 林珑从丁香手中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完。 信写得很厚,足有十几张纸,内容倒是无甚出奇,都是记录一些生活琐事。比如她今天吃了什么,很好吃,已经学会做法,待他日有机会一点做给林珑尝。 都是这样的一些小事,只有信末尾含蓄表达思念之情。 林珑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后,提笔打算回信。 丁香心中一紧,忙道:“娘子要回信么?” “嗯。”林珑点头,然后有些不解地看向丁香,不明白她眼中的焦灼是为着什么。 见娘子不懂蓝娘子的心思,丁香越发急了,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只是看着林珑的目光越发担心,娘子虽然聪慧,但到底是年纪小,不懂女子对女子也会产生异样情愫。 其实,丁香自己也不大懂,但她心思敏感,对蓝琼又多有防备,才觉出异常来。 最开始她并没有往这方面想,而是偶然间跟相熟的小姐妹聊天,得悉乔家的小妾和侍女磨镜,才突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原来……女子和女子之间也可以…… 这话真是难以启齿。 丁香心中焦急,嘴巴却笨拙起来,只盯着林珑发呆。 然后,她发现,她家娘子真是好看啊,性子也好,人聪慧,就没有她不会的事,也难怪蓝娘子动心。 见丁香吱吱唔唔,脸蛋潮红,又急又羞的模样,林珑眨眨眼,突然明白丁香的意思。 她有些好笑,这丫头真是大了,也不知从哪得知这些事,居然联想到那处上去。 林珑抚了抚袖子,开口:“别胡思乱想,过去磨墨。” 丁香挽袖子磨墨,却磨得心不在焉,最后到底没忍住:“娘子,你……你觉不觉得蓝娘子对你太过……恋慕了。” 斟酌半天,她才想出恋慕这样一个词。 “那又如何?”林珑淡定地反问一句,眼皮都没抬一下。 闻言,丁香险些喷了,震惊抬头,磕磕巴巴:“娘子……娘子,你……你都知道啊?” 这丫头,估计是吓坏了。 林珑搁下笔,挑眉看了她一眼,解释道:“算不得奇事,琼娘庶女出身,性子怯懦,对人和事没有安全感,时常惶恐。我又救了她一命,她依赖我也属平常。” 说到这,林珑突然拿笔在丁香鼻尖上画了一下,有几分调皮:“花脸猫,别胡思乱想,这世间的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如果你不喜欢,接受不了,就把她对我的感情归咎于妹妹对姐姐的依恋好了。” 被林珑这样一打岔,丁香情绪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紧张担忧,反而有些同情蓝琼。 “娘子。”她擦了下鼻尖,语气好奇,“你不怕么?婢子刚刚发现蓝娘子的心思时,真是要怕死了,不知有多担心被人发现。” “少见多怪。”扔下一句,林珑就低头回信,不在多言。 丁香瞪大眼珠,脑海中还在回味着林珑刚刚的话:少见多怪。 难道娘子见过很多么? 算了,不想了,越想越可怕,何必自寻烦恼。 她家娘子人又美,手又巧,精通医术,性子大气淡定,有女子喜欢算什么,说不定日后连老虎狮子都要崇拜娘子呢。 ⊙﹏⊙‖i 她到底在想什么? 丁香呆住,完了,她已经被脑洞带到沟里去了。 —— 圣旨下来后,林父林母就开始为林珑准备嫁妆。 林珑是高嫁,嫁入的还是□□这头一等勋贵人家,嫁妆少了不好看,也让人小瞧。 不过,林父林母即便把林家掏空,也只能凑出一点嫁妆。 两人愁啊,愁白了头。 正愁着,林父接到信,说是林家来人了。 老夫人派大郎亲自过来,接林珑进京。 林父也是出身大族,但他是庶子出身,还属于被放逐那种。老太太不喜他,及冠之后,就将他赶出林家。 若不是他才学极佳,在没有一点家族助力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坐上祁县县令。 听闻林家来人,林母紧张地看向林父。 对于林父的身世,她是知道一点的。 当年老夫人和老郎君感情极好,小妾通房一概没有,林父的生母是趁着老夫人怀孕之时,爬床上位的。 得知此事,老夫人惊怒之下,差点早产。 老郎君也是心怀愧疚,想把林父的生母钱氏打发到庄子上去。不想,钱氏运道极好,居然有了身孕。 当时,老夫人的婆母还在,当然不允许林家子嗣落在外头,就将钱氏接了回来,待她生下林父后立即抬做姨娘。 老郎君当时没有姨娘通房,不代表日后一直没有,老夫人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那些庶子庶女都教养得很好,不曾苛待。 但对于林父,老夫人一直怀有心结,也看不上钱氏这等背主之人。 老郎君去得早,老夫人当家作主之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刚及弱冠的林父赶出家门。 幸亏林父当时早与林母定了亲事,不然,连媳妇都娶不上。 不同于林父,林母虽说也是庶女,但却是极得宠的,嫁妆也还算丰厚。 有了这份嫁妆,两口子才算是将日子过下去。 “怎么办?”林母紧张地握着林父的手。 “没事。”林父安抚地拍拍林母,叹道,“珑儿是一定要从本家出嫁的,老夫人虽然对我有心结,但她为人宽厚,睿智,不会迁怒珑儿。” 其实林母心里也明白,老夫人不会苛待林珑。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就不可能苛待未来世子妃,捧着敬着还来不及。 而且,对于老夫人来讲,私怨哪有利益诱人。何况年纪大了,儿孙满堂,谁还惦记年轻时那点破事。 话是这么说,林母心里也明镜似的明白,但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忧儿女的。 此时此刻,林母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她想跟女儿一块回去,但又放不下林父,左右为难。 “好啦,瞅你,愁眉苦脸跟苦瓜似的。”林父想劝劝林母,不想,她此刻正焦心焦肺,情绪焦灼,闻言,瞬间怒了。 回击:“你说谁是苦瓜,怎么,看我老了,心里嫌弃,想找个年轻的解语花,是不是?” 林父无语:“你怎么跟个泼妇一样?” “嫌我是泼妇?我告诉你,林肃,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地退货。”林母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啪嗒啪嗒掉泪。 林父无故被吼了一通,最后逞凶之人反倒哭上了,受了莫大委屈一般。 他心中叹气,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好了,不哭,都是为夫不好。”心里无奈,但林父还是笨拙地哄着林母,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妇人一般见识,“夫人不老,跟二八少女似的,为夫心里喜欢得紧。” “老不修。”林母嗔了林父一眼。 林父呵呵傻笑,安抚地拍拍林母手背:“珑儿可是要嫁入王府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咱们做父母的根本顾不上,一切只能靠珑儿自己。林家虽说也艰难,到底比王府差得远,珑儿权当是练手了。” 说到这,林父面上现出几分得意:“放心,咱们的珑儿这般聪慧,谁也欺负不了的。” “得瑟。”林母噗哧笑出声。 “也不知道谁羞,又哭又笑的。”林父小声嘟囔几句,就被林母拧了耳朵。 —— 没几日,林大郎就到了。他大郎君的长子,老夫人的嫡长孙,在太学读书,由他来接林珑,表明林家对林珑的重视。 随林大郎一块过来的,还有老夫人得用的嬷嬷,吕嬷嬷。 吕嬷嬷盘着干练的发髻,四十多岁的模样,外面穿着青色褙子,内搭浅青色长裙,脑后插着一根银簪。 穿着朴素,进退有据,看林大郎的样子,竟是对这位吕嬷嬷颇为恭敬的意思,林父林母也不敢怠慢。 几人在花厅坐着,吕嬷嬷站在林大郎身后,微低着头,看似柔顺,目光却不动声色四处徘徊,没一会就将这屋中摆设看遍。 看来,三郎君和三夫人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 林珑正和丁香林硕往花厅方向走。 丁香又紧张又激动,念念不停:“娘子,你以后就是三娘子了,要按照本家序齿,咱家的大郎也不能叫大郎,要唤作四郎,四郎、五郎、六郎,还好,挺容易记。” “我倒是觉得好难记。”林硕皱眉,伸手扯扯丁香,仔细叮嘱,“你以后可要记得提醒我,别叫错了。” “嘘!”丁香小声,“别说话,到了。” 进了花厅,林珑倾身给林父林母福礼,“父亲,母亲。” “珑娘快来。”林母笑眯眯将林珑唤道身边,指着左侧端坐的蓝衣青年介绍,“这是你大伯家的长子,你的大堂兄。” “堂兄。”林珑俯身见礼。 林大郎起身还礼,他是个书呆子似的人物,做事一本正经,不善言辞,也不敢盯着林珑看。 见礼之后就无话可说。 倒是吕嬷嬷上下打量了林珑好几眼,心中赞叹,好一位绝色佳人。 林母给林珑介绍吕嬷嬷:“这是你祖母身旁的吕嬷嬷,行事稳重妥帖,你祖母疼你,特意派吕嬷嬷过来接你。以后,吕嬷嬷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吕嬷嬷,万不可自己擅作主张。” 林母给足了吕嬷嬷面子,希望吕嬷嬷能好好照顾林珑。 毕竟这一路,是吕嬷嬷陪在林珑身边。 互相认识见礼之后,林父就带着林大郎去书房,林母下去安排吕嬷嬷的住处,顺便打探一下本家消息。 等人都离开,林珑带着丁香林硕回院子。 不同于林硕的粗枝大叶,丁香心思要更细腻一些,想得多,不免就忧心忡忡:“娘子,这位吕嬷嬷看起来好严肃啊,恐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会不会为难你啊。” “你怕了?”林珑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不怕。”丁香立刻摇头。 “不怕就行咯。”林珑不想多谈。 连个嬷嬷也怕,束手束脚,那还能成什么事,这种厉害角色,以后遇见的时候多着呢。 受林珑影响,丁香也不再忐忑,很快镇定下来。 —— 给林大郎众人接风洗尘过后,当天晚上,吕嬷嬷就住进了林珑卧房次间。 许是想拿住林珑,一开口就颇为严厉:“娘子别怪老奴倚老卖老,说话不中听,三娘子生在乡野,小地方规矩少也就算了,但林家在天子脚下,日后娘子回到本家行事切记要谨慎本份。还有您身边这两个丫头,也太没规矩了些……” 吕嬷嬷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还要训斥丁香和林硕。 “嬷嬷。”林珑轻声打断,侧仰着头,神色懵懂疑惑:“我有一事不解。” 虽然不满意林珑打断她的话,吕嬷嬷还是做出温和状,“您说。” “嬷嬷既然都知道自己倚老卖老,说话不中听,那为什么还要说,是要欺负我么?还是您不懂规矩?” 林珑不去看吕嬷嬷骤然青白的脸色,而是慢悠悠转过头,看着并立一旁的丁香和林硕,语气纠结:“这两个丫头连秦王妃身边的康嬷嬷都夸规矩好,怎么嬷嬷偏偏不喜,我真是糊涂了,你和康嬷嬷到底谁说得对?” “……”吕嬷嬷脸色难看,原本高涨的气势急转直下,像是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此时此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她说什么?说康嬷嬷不对么,她可是秦王妃身边的嬷嬷。 那说自己不懂规矩?自己打自己脸这种事,常年被一帮小丫头敬重,身为老夫人心腹的吕嬷嬷可丢不起这个脸。 好在,林珑也没有继续为难她,语气一转,关心道:“我看嬷嬷脸色不好,恐是连日赶路,休息不好,丁香,带嬷嬷下去休息。” 丁香应诺,扶着身体僵硬的吕嬷嬷下去。 “林硕过来。”林珑勾勾手指,眼神有点坏。 林硕最喜欢做坏事了,闻言蹭地窜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林珑。 林珑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木盒,轻轻拨动上头的把手,瞬间发出吱嘎吱嘎连续不断的声音。 “将这个想法子放到吕嬷嬷床底下,要藏好。”林珑叮嘱。 林硕兴奋地拿起小木盒,重重点头,回给林珑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乐颠颠地跑出去。 见林硕出去,林珑弯了弯眼眸,想必今晚上吕嬷嬷是睡不好了,连续吵她几日,看她还有没有心情挑毛拣刺。 一力降十会,林珑做事,喜欢从根子上灭绝,没空跟个老嬷嬷斗智斗勇,墨迹扯皮。 第42章 上京 北地的秋日干燥而明净,天空湛蓝湛蓝一片,看得人心都跟着旷达起来 丁香在马车里待得无趣,透过车窗瞅瞅骑着高头大马的林硕,顿时心生羡慕,她也好想出去骑马啊。 林珑坐了一会,也觉得无聊,外头除了农田就是黄土,实在没什么看头。而且这古代的官道,哪怕修得再好,也没法跟现代的柏油水泥路比,磕磕绊绊。 不提路,马车也令人头痛。轮子那么高,底盘一点都不稳,颠颠簸簸,即便她在马车加了减震装置,也不大顶用。 好在车内铺了几层羽绒被褥,最上面是竹制凉席,马车悠悠荡荡,躺着睡一觉还是不错的。 丁香在林珑特制的风扇底座下加一点水,摇动把手。水经过无数齿轮的转动,瞬间蒸发成水汽,然后顺着上头的三块扇面扑撒出来,再加上扇面飞速转动带来的习习凉风。 原本闷热的马车内瞬间充溢凉气。 丁香忍不住舒适地闭闭眼,好爽啊。 “娘子,用点东西么?”已经出来半日了,丁香担心林珑肚子饿,从马车抽屉里拿出点心盒。 这盒子是林珑特质的,真空保鲜。 林珑摇头,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你自己用吧,我不饿。” 丁香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看着林珑有点担心,从祁县出来半日,娘子情绪一直不大好。 她能理解娘子的心情,毕竟远离父母,到陌生的地方。但是娘子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身体不是熬坏了。 “娘子。”丁香柔声相劝,“起码喝口水,这天气太过干燥。” 林珑点点头,刚要起身,外头就传来林大郎的声音:“三妹妹,车队停下歇晌,一会让吕嬷嬷带你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林珑温声回应:“有劳长兄相告。” 少女声线清雅动人,像是溪间最清澈的泉水,听在林大郎耳中只觉心旷神怡。 三妹妹倒不像是母亲婶母她们说得那般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相反十分懂事知礼,林大郎暗想。 听闻林大郎提到吕嬷嬷,丁香忍不住轻笑,眼神嘲弄:“吕嬷嬷还未必起不起的来呢?” 在林府停留的三日,吕嬷嬷几乎是日日睡不醒,白天睡,夜里睡,明明总在睡,眼眶却布满血丝,摁的吓人。 整个人游魂一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车队停下,后头马车的吕嬷嬷被小丫头叫醒。 她才刚合上眼睡一会,就被唤醒,心头火起,当即将小丫头训了一顿。 小丫头也很委屈,明明是大少君嘱咐的,嬷嬷拿她撒什么气。 吕嬷嬷头重脚轻地下了马车,昏昏沉沉走到林珑马车旁,眼神发飘,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定住神。 “三娘子。”一开口,嗓音干涩得不成样子。 丁香打开车门轻盈跳下马车,看见吕嬷嬷,登时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脸色青白,眼睛通红,头发散乱的女鬼是谁? “吕嬷嬷?”丁香都不敢认了。 连日休息不好,吕嬷嬷现在是一阵一阵的头疼,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哪里还记得老夫人的嘱咐,将三娘笼在手心。 她现在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想到委屈处,吕嬷嬷差点落泪,强打起精神关心林珑:“三娘子如何,这路上颠簸,是否适应?” “嬷嬷放心。”丁香笑道,“我家娘子身体好着上,上午还眯了一觉。” 眯了一觉? 吕嬷嬷深深嫉妒了,这路上颠簸得她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马车也是闷热不已,半点风丝不见,闭上眼睛稍稍躺一会就是一头一脑的汗,整个人难受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说话间,林珑戴着帷帽跳下马车,瞅见吕嬷嬷,也是心下骇然。 她只是想让她夜里睡不好,没精神找麻烦,可没想要她的命。 “吕嬷嬷。”林珑开口,“我这里还有一些安神的药材,一会让小丫头熬好,你服下后,下午睡一觉,精神养回来就好了。” 听闻林珑让她服药,吕嬷嬷心神一凛,瞬间警惕起来,宅斗敏感度大爆发,一瞬间脑袋高速运转,竟是想出好几个不好的猜测。 “有劳娘子挂念,老奴身子壮实,还撑得住,晌午歇息时间短,就别麻烦了。” 见吕嬷嬷拒绝,林珑也没强求,而是带着丁香林硕等围着车队活动腿脚。 晌午休息的时间不长,主要是让马歇歇脚,吃点东西,护卫们也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半个时辰后,车队又缓缓行进。 领队的护卫是有经验之人,这条路走得熟,白天赶路,晚上就到附近的城镇歇脚。 这一路走来,除了有点无聊外,林珑基本没吃什么苦。 白天呢,就躺在马车上小睡,或者看看沿途风景,偶尔兴致来了,叫上几个小丫头,一块打叶子牌。 中午还有新鲜的点心菜肴,丁香每次出发,都要准备齐全,将保鲜盒装满,菜式都是清淡口味。 到了晚间住店,林珑就钻到空间练功。 前世,她拳脚功夫也不错,内家功却不成。那个时候,她急功近利,也静不下心钻研内功。 内功这种东西,不是聪明就能学好的,还需一股韧劲,以及心性通明。 林珑前世没空学,今生却捡了起来。 这也是没法子,她空闲时间太多,不像前世,什么都学,将自己的时间占得满满。 今生,林珑颇有点游手好闲的意思。 时间多了,不想东想西,心性单纯,她才将内功学起来。 在空间里待到夜里十点多,林珑才出空间回房睡觉,早上车队赶路走得早,她就去马车上补眠。 正好秋季早晚凉爽,不用担心睡一会就满身大汗。 林珑这边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吕嬷嬷却是水深火热。 她仿佛有些幻听了,晚上睡一会就能听见吱嘎吱嘎的动静,扰得她一晚上总是惊醒,睡不安稳。白天到马车上更是睡不着,马蹄声声,车内闷热,折磨得吕嬷嬷活活老了十岁。 她这一睡不好,精神不济,胃口也就不好。中午吃得干干硬硬的饼子,差点没将她牙给嘣掉。 水囊里的水也是温呼呼,还不如不喝。 这样走了十几日,吕嬷嬷都没倒出功夫拿捏林珑,眼瞅着就要到京师,她坐不住了。 趁着歇晌的功夫过去寻林珑。 刚到马车边,就见俏丫头丁香跳下马车,冲着她树手指:“嘘,嬷嬷轻点,娘子正睡着。” 吕嬷嬷一愣,“早上不是睡了?”早上那功夫,她就过来一趟,那时候林珑就在睡。 “辰时那会就醒了,吃了东西,玩了一会叶子牌,娘子就又睡了,还没醒。”丁香道。 闻言,吕嬷嬷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边白天黑夜睡不着,三娘子那边正好反过来。 真是猪似的能睡! 吕嬷嬷羡慕嫉妒恨,恨不得上前将林珑的觉分给自己一点。 心里不平衡,人就容易扭曲。 吕嬷嬷就有点扭曲了,她想将林珑吵醒,不让她继续睡, 想到这,面上做出担忧关切状:“怎么睡这么久,是不是病了?”说着,趁丁香不注意,抬脚迈上马车就开始往上爬。 “嬷嬷。”丁香惊呼。 林硕此时正在马车另一边啃饼,她一顿能吃五六个壮汉的量,丁香可准备不起她的食物,所以,林硕一向是和大家一块吃饼子。 吃得正香,猛然听见丁香惊呼,林硕嗖地就窜过来,发现丁香正惊恐地瞪着马车边上老太太。 根本不作他想,抬起蒲扇大掌,拎起老太太往地上一甩,恨声:“恶人、胆敢欺负娘子!” 这边动静太大,没一会,林大郎等人就围了上去。 他看了一眼仰躺在地上四脚朝天,哎呦哎呦乌龟似翻不过身的吕嬷嬷,先是愣了回神,然后疑惑地看向林硕:“怎么回事?” 丁香迈步上前,抢先一步解释:“娘子正在午睡,吕嬷嬷不知怎的突然爬上马车,林硕怕惊扰到娘子,这才将嬷嬷扯下来。” 说到这,丁香看了眼林硕,“大少君您也知道,林硕力气大,为人莽撞,手下没轻没重。” 林大郎是书呆性子,不懂内宅这些弯弯绕,听了丁香解释,也觉得是吕嬷嬷不对,一边吩咐小丫头将她扶起,一边不满训斥: “嬷嬷是府中老人了,怎也这般没轻没重,你突然上去,万一惊到三妹妹可怎么办?” 吕嬷嬷被林大郎当着林家一种下人护卫的面训斥一通,只觉一张老脸都丢尽了,哪里还记挂着腰疼。 脸色紫胀着被小丫头急匆匆扶走。 林珑只是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就发现吕嬷嬷被ko了。 她这辈子的运气还真是出奇的好,本来她还想着,吕嬷嬷沉寂这么久,临近京师肯定要出幺蛾子,没想到却是出身未捷身先死。 也太脆了些。 林珑跟丁香感慨,自己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丁香捂嘴轻笑,“依婢子看,娘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傍晚时候,车队在京县停下休整,进了邸店,林珑带着林硕去探望吕嬷嬷。 吕嬷嬷那一下摔得颇重,至今站不起来,只等着回到本家,再延请医师。 见林珑带着林硕一道过来,不知怎的,吕嬷嬷心里本能的害怕,想到林硕蒲扇般的大掌,腰间顿时更痛了。 林珑先是让林硕给吕嬷嬷赔礼道歉,然后又道:“我自幼喜读医书,于医术上颇为精通,嬷嬷若是不嫌弃,便让我给你看看腰。” 吕嬷嬷拒绝:“老奴粗糙之躯,岂敢劳烦娘子,这点小痛,忍忍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林珑不顾她的阻止,抬手在吕嬷嬷腰间摸了摸,发现是骨头错位。 吕嬷嬷被林珑按得疼痛不已,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暗暗咬了牙,心道这主仆两个真是面甜心苦,一个将她腰摔坏,一个又要乱治。 也怪她大意,居然看走了眼,被两个小丫头害成这般。 按了几下,林珑就知道毛病出在哪,两只手一起动作,用力将骨头复位。 骨头移动原本会痛,吕嬷嬷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林珑害她,一分疼痛也仿若十分,顿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林大郎正带着郎中到门口,听见里面惨叫,心头一急抬脚猛地踹开门。 门一开,就看见林珑在吕嬷嬷腰间作乱,而吕嬷嬷面色青白,冷汗直流,登时大喝:“住手!” 他几步蹿到床边,想要拉开林珑,不想被林硕小山一般挡在面前。 林大郎面色铁青:“让开。” 林硕不动。 林大郎看向林珑,咬牙切齿:“我竟不知道三妹妹是这般心狠的,吕嬷嬷晌午虽然扰到妹妹,可她也不是有意的,还受了伤,妹妹何必咄咄逼人,竟要害嬷嬷性命。即便你是未来世子妃,也不能不讲理,随便伤人性命。” 他越说越气,最后语气威胁:“想必王妃知道妹妹这般心狠,也会后悔求下这门亲事。” 林珑简直匪夷所思,理解不了林大郎的脑回路,他是哪只眼睛看见她要伤吕嬷嬷性命的。 将吕嬷嬷错位的骨头复位,林珑收手,转向脸红脖子粗的林大郎,神色微微不解:“大哥在说什么?小妹怎么听不懂。” 见林珑这幅无辜模样,林大郎气得双手颤抖。晌午时,吕嬷嬷叫他过去,说三娘子心思歹毒,自己这几日睡不好吃不好,恐怕就是三娘子所为。 当时他还不信,觉得吕嬷嬷这几日休息不好,精神出了问题,胡言乱语。 如今想来,嬷嬷说得没错,此女真真是蛇蝎心肠。 林大郎已是怒极,当即大喝:“你还不承认,你刚刚在做什么?一个小娘子心肠竟这般狠毒,我真是看走了眼。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将此事禀告祖母,拼着抗旨的名义也要拒了□□这门亲。” 他气喘吁吁:“你这般恶毒之人,哪里配得上世子。” 听了林大郎的话,林珑已经不想解释了,偏激狭隘之人,看见金子也会说成狗屎。亏她还觉得他和大哥林烨谨相似,他哪里有大哥的宽容心胸。 她点点头,声音也冷下来:“好,希望长兄记住今日之言。” 说完,林珑就带着林硕甩袖离去。 刚出了门口,里面就传来吕嬷嬷惊讶的声音:“咦,怎么不疼了?” 然后是林大郎的声音:“先生,快请过来,给嬷嬷瞧瞧。” 这郎中是从县里请来的,本是来瞧病的,不想一进门,倒是瞧了一出好戏。 那美貌娘子的手法,他瞧见过,分明是复骨手法,怎么旁边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郎君偏偏误以为是害人。 真是费解,连他这等粗人都知道,害人伤人这等事要背着人做的,哪有人敢大张旗鼓。 唉,他们这些贵人的心思真是难解。 郎中上前在吕嬷嬷腰间摸了几下,点点头,对旁边面色焦灼的林大郎道:“郎君放心,这位嬷嬷的腰已经无事了。” “没事,怎么会没事?”林大郎震惊,“刚刚三娘不是用力……” 郎中皱眉打断:“那是小娘子在为嬷嬷将骨头复位,郎君误会了。” “误会?”林大郎脸色青白交加。 想起之前自己那一番话,以及林珑临走时目光里的冷意和嘲讽,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恨不得钻到地缝中去。 连郎中也不敢看了。 低着头,半晌一言不发。 吕嬷嬷也是尴尬不已,想到都是因为自己总在大少君面前说三娘子的坏话,大少君才会误会三娘子。 屋内气氛冷窒,像是被沉默而尴尬的网笼罩,憋得人脸颊通红,呼吸不畅。 —— 林珑回房之后,正好丁香的晚膳也准备好了,出门在外,就没有朝食、晡食那些个讲究。早晚在客店吃点好的,中午就是啃干粮。 丁香手艺极好,一道香酥鱼,香酥可口。 林珑尝了一句,赞不绝口:“不错,大堂兄那边送过去了么?” 晚膳丁香都是一式两份,林珑这边一份,林大郎那边一份。 “娘子放心,都送过去了。”丁香点头。 林硕闻言,抬了抬脑袋,不高兴:“娘子还管他做什么,他那般误会你。” 丁香不知内情,闻言,好奇地看向林硕。 林硕见娘子没反对,就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边,说道恨处,差点拍桌子。 丁香听得暗暗皱眉,她比林硕想得深,闻言担忧地看向林珑:“娘子,连大少君都这般想你,老夫人她们对你的印象恐会不好。” 如此一来,林珑在林家的处境就艰难了。 “不妨事。”林珑低头专心致志挑着鱼刺,一点不将丁香的话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丁香点点头,神色仍不大好,她想起林大郎误会林珑作践吕嬷嬷,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 这得是何样黑心之人才会这样对待一个受伤的老嬷嬷。 难道在林大郎眼中,娘子就如此不堪! 想到这,丁香也不想将香酥鱼便宜林大郎,鼓了鼓嘴巴,对林珑道:“婢子还做了一些点心,这个不给大少君了。” “要给。”林珑从鱼肉抬头,笑得有点坏,“你还要去替我向他道歉。” “这是为何?”丁香和林硕异口同声。 林珑放下筷子,双手捧起热汤,暖了暖微凉的指尖:“出气啊,想必大堂兄见了你,一定羞愧死了。” 丁香恍然大悟,憋不住笑出声,嗔道:“娘子好坏。” 晚间,林大郎回房后发现丁香送来的点心,又见丁香诚心诚意替林珑道歉,解释都是她不好,没有早点告诉长兄,她是在给吕嬷嬷复骨,令长兄误会。 一时间,林大郎脸颊涨成了猪肝色,心中又羞又愧,尴尬至极。最后竟然,病了过去,好几日不敢见林珑面。 林珑也不逼得太紧,不过每日都吩咐丁香熬药给林大郎送去,还亲自下厨做了些爽口小菜。 林大郎越来越愧疚,虽然不敢见林珑,却经常对左右之人夸赞林珑。 这样一来,林珑在林家下人中的名声越来越好。 反倒是吕嬷嬷,不仅名声臭了,林大郎也开始疏远她,渐渐的,就在下人中间没了威信。 一次,丁香兴冲冲跑回来,跟林珑道:“娘子,婢子跟你说,刚刚吕嬷嬷想要热水,居然没要来,婢子只说了一句,热水就送了过来,婢子说话比吕嬷嬷还要好使呢。” 林珑笑而不语。 与其讨好林大郎,不如让他心中有愧。 以他在林家的身份,得他看重比吕嬷嬷看重,要有用得多。 —— 京师林府老夫人那边则是刚收到林大郎的信,将信展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封信里,大郎竟是对林珑赞不绝口。 她本以为,小地方出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容易拿捏。 派吕嬷嬷过去,是十拿九稳的事。即便那丫头性子狡诈,凭着吕嬷嬷的手段,也能制住她。 总不过是那几种情况,或者性子软弱,或者性子狡诈,或者刚烈不逊,几种情况,老夫人全预想过。 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大郎居然对她赞不绝口,看信里的意思,不过短短半月间,这丫头竟是将所有人都笼络过去。 饶是老夫人见过不少风浪,聪明人也遇见不少,此时此刻,仍是惊讶非常。 好个厉害的丫头。 第43章 自作多情 林珑刚起了床,发还没梳,吕嬷嬷就捧着碗汤立在门口。 “真难得。”丁香小声嘟囔了一句,话里不无嘲讽,“赶了半个月的路,倒是头一回见她过来伺候。” “她是个识时务的。”林珑正对着铜镜梳妆,将木梳放在桌上,转头对丁香道,“让她进来吧。” 自打发生林大郎误会林珑一事,吕嬷嬷就变了态度,开始对林珑殷勤起来。 一则,是因着心里愧疚,林珑为她正骨,她反倒是误会人家害她;二则,心里就是害怕了。她误会林珑不要紧,却拐带林大郎误会林珑,使得外人看了笑话,更使林大郎疏远于她。 这事要是传回老夫人耳中,定没她好果子吃。 当日之事,只有林珑主仆、林大郎和郎中在,郎中不是京师人,跟老夫人说不上话。而这等丢脸之事,林大郎自己肯定不会外传。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林珑身上,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晓。 来这一趟,她不仅没完成老夫人的交待,更惹下这等祸事。 叫吕嬷嬷如何不心焦。 思来想去,只有讨好林珑,让她将此事瞒下。 进了室内,吕嬷嬷面上带着三分笑。 一直以来她都是板着脸,故作严肃,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放下汤碗,吕嬷嬷殷勤道:“三娘子,这是老奴炖的山药排骨汤,天没亮就开始炖,已经炖了一个多时辰,您尝尝看。” 林珑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汤的温度刚刚好,显见吕嬷嬷是用了心的,晾到适合的温度才送过来。 她尝了尝,汤汁浓郁,香滑可口。 “不错。”林珑满意地点点头。 见状,吕嬷嬷长松了一口气,然后有技巧地将丁香挤走,抢了她的活计,忙前忙后亲自服侍林珑。 到近前服侍,长久接触,吕嬷嬷才发现,三娘子真是个妙人。 生得花容月貌不说,才华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性子温和,稍带清冷,仪态优美,举止温雅,像是天上的明月。 高贵而又带着点距离感。 吕嬷嬷都有点不敢高攀了。 伺候了半日,吕嬷嬷行事越来越谨慎,服侍越来越精心,竟真是将林珑当主子对待。 车队行至京郊,晌午歇息,林珑看了看天,感受了一下空气,对丁香念叨:“一会天要下雨,今日恐怕到不了京师。” 听林珑说要下雨,丁香抬头看看清清朗朗的天,半点都不怀疑她的话,“娘子,不如婢子去跟大少君说一下,先找个地方避雨。” “不必。”林珑摇头,“京郊附近别庄众多,等雨来了,随便找一家借宿就是。” 林大郎不是丁香,对林珑无条件地相信,这般晴朗的天,他不可能听林珑的话,耽误行程。而林珑也不愿意在小事上浪费唇舌解释。 一旁的吕嬷嬷听了,好奇地探过脑袋:“三娘子,这天这么好,怎么会下雨?” 林珑笑了笑,不欲解释,而且也解释不清。 她能说她五感敏锐,感觉到空气的湿度加大了么,大家不把她当作疯子才怪。 回到马车,吕嬷嬷不死心地看了看天,心里认定林珑是胡说了,也就没再当一回事。关了车门,躺下睡觉。 这两日她撇下偏见,服用林珑开得安神汤,睡眠慢慢恢复,精神好了许多。白日里马蹄声声也扰不到她了。 睡得正香,忽听外头噼里啪啦响,以及人仰马翻的动静。 吕嬷嬷心里一惊,猛地坐起来,看向身侧的小丫头:“出什么事了?” 小丫头正扒着车窗往外瞧,闻言给吕嬷嬷让出块地:“嬷嬷,外头下雨了,下得好大哩,大少君正要去前面的庄子,跟主人家借地避雨。” 小丫头后面说了什么,吕嬷嬷全没入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下雨了,下雨了,果真下雨了。 她突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扑到窗边,看着外头豆大的雨滴,脑海里迸出晌午时三娘子主仆对话的画面。心脏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又紧又骇。 怎么会这样?难道三娘子是神仙不成,能预测雨云。 吕嬷嬷身子一软跌坐下去,她打着哆嗦回忆这一路。 最初她心怀恶意想要拿捏住三娘子,结果半夜就出现怪声,扰得她精神不济,没空寻三娘子麻烦。后来,她心怀敬意,诚心伺候三娘子,怪声就不见了,甚至她身体也开始好转。 想到这,吕嬷嬷攥紧帕子,眼神又惊又畏。 难道说三娘子真的有神明庇佑? 否则凭她一个小地方的女子,便是生得再好,也如锦衣夜行无人得知,怎么突然就被秦王妃相中了。 紧接着她又想到赵仙师口中的命贵之女。 这件事,京师都传遍了,秦王妃之所以北上就是为了寻找赵仙师算出来的命贵之女。 吕嬷嬷越想越肯定,三娘子一定是上天厚爱之人,否则这些离奇事根本无法解释。 —— 林大郎已经跟别庄主人协商一致,丁香撑着伞扶林珑下车。 别庄内,花厅里,两位女子正站在门口翘望。 落后一步的粉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神色却不太好,带着几分警惕:“姐姐,你为何同意他们进来,姐夫不在,万一是恶人怎么办?” 前头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容长脸,梳着妇人发髻,面目温和。 闻言,她无奈地打断粉衣女子的话:“雨这么大,这附近方圆十里只有咱家这一处别庄,岂能将人拒之门外。我听郝嬷嬷说,车队里有不少女眷,若是因我的拒绝淋雨受寒,我心难安。” 粉衣女子看了妇人一眼,神色无奈又依赖:“姐姐就是好心。” 没一会,前头就出现一行女眷。 妇人忙吩咐的丫鬟婆子:“快撑伞过去迎一迎。” 林珑被丁香林硕吕嬷嬷护在中间,除了湿了鞋,旁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点没淋到雨。 到了花厅,先跟主人家打招呼,就匆忙去侧间换鞋子。 侧间里,丁香瞧了吕嬷嬷好几眼,当时在外头没顾上,现在她回想起来,才觉异样。 吕嬷嬷竟然跟她和林硕一样,将娘子护得严严实实。 这老家伙什么时候转了性? 吕嬷嬷先换好衣服,走到林珑身边,轻声说着主人家的状况:“这户人家姓李,是附近京县的富户。当家太太是胡氏,看着是个心善的,唯有那位粉衣女子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丁香也很好奇。 她虽然聪慧,但到底年纪小,不如吕嬷嬷经的事多,眼光老辣。 吕嬷嬷慢慢解释:“那女子看起来也有20出头了,竟然还梳着少女发髻,而且她看三娘子您的眼光颇有敌意,有防着的感觉。还有一点,老奴也觉得奇怪。” “但说无妨。” “她的长相,老奴觉得眼熟,竟像是在哪里见过。而且观她模样身条,行事做派,很像是富贵人家主母、小娘子身旁的贴身侍女。”吕嬷嬷伤脑筋得皱皱眉,“可是具体在哪见过,老奴就想不起来了。” 这边,吕嬷嬷在伤脑筋,那边的粉衣女子彭乐却如惊弓之鸟。 没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别庄,离京师这么远,也能遇见熟人。 她认出了吕嬷嬷。 彭乐本是安昌伯府少夫人身边的一等侍女,因着少夫人有孕,想着将她给少郎君开脸。彭乐不愿做妾,但却违不过主子的意思。 没想到在正式开脸的前几天,她不慎闯下祸事,被主家溺死。 也不知是她命好,还是有神明庇佑,一卷破席子裹身扔到乱葬岗居然神奇地醒了过来。 之后就是一番奇遇,遇到善心的胡氏,被她所救,认作义妹。 彭乐是大户人家主母身边的丫头,脑筋手段非常人可比,又美貌非常,帮着胡氏收拾不少不听话的妾侍,帮胡氏牢牢稳住李郎君的心。 她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又经过一番生死,想得开,打算终身不嫁,一直护着胡氏。 林珑这边都收拾完,前去花厅给胡氏见礼。 胡氏心软善良,见众人都淋了雨,特意吩咐下人熬了许多姜汤。 林珑出来时,热乎乎的姜汤刚刚熬好。 胡氏笑得打量了林珑几眼,眼中闪过惊艳,口中赞叹:“我真是虚活了许多岁数,竟从不曾见过娘子这般风华的女子,仿若明月高悬,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彭乐也暗暗打量林珑,眸色愈深,心中思量百千。她对京师大户差不多如数家珍,只听说过林府有大娘子、五娘子、六娘子,从未听说过这位三娘子。 难道是庶女? 又见林珑生得这般美貌,彭乐心中就带了几分轻视。 美貌的庶女在碧玉年华被本家接回,都不用猜,定是要被家主送入权贵府中做妾。 如此一想,彭乐对待林珑就多了几分轻慢,几次打断胡氏和林珑的对话。并拿话试探吕嬷嬷,发现她并没有认出自己后,长松了口气。 胡氏不明白一向懂事知礼的彭乐今日为何这般奇怪,不过她一向善解人意,什么事都喜欢站在他人角度着想。 猜想彭乐肯定是担心她,对林娘子一行才多有警惕。 倒是吕嬷嬷,见彭乐对林珑不敬,心中很是恼火。 但她们毕竟是客,不好找主人家麻烦,遂转头对林珑道:“奴婢见三娘子面色不好,可是有些疲累?” 胡氏闻歌而知雅意,接道:“倒是小妇人的不是了,竟没看出娘子不适,来人——”她看向身侧的下人,“趁着这会雨小,快带娘子去客房休息。” “有劳夫人。”林珑起身还礼。 到了客房,吕嬷嬷知趣地将空间留给林珑主仆,自己倾身退下。 丁香一边给林珑倒茶,一边回想之前在花厅吕嬷嬷维护娘子,忍不住开口:“还是吕嬷嬷沉稳有见识,寻了个好借口避开那个彭娘子,婢子当时反应就慢,没想到。” 说到这,丁香忍不住懊恼,恨自己脑筋转得慢。之前她还笑话吕嬷嬷呢,如今看来,自己和吕嬷嬷相比差得远呢。 林珑喝了口茶,不是很在意丁香的自责,淡淡道:“你年纪尚小,祁县林府人口又简单,不懂避讳这些弯弯绕很正常,再历练几年就好了。” 丁香点点头,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看向林珑,有些疑惑:“娘子,您说吕嬷嬷为何突然变了性子,看她那样子,对您倒像是有几分真心。” “因为她是聪明人,懂得顺势而为。” 丁香不懂,林硕也支棱着耳朵听。 林珑低头看了看茶杯里轻轻晃动的水波,突然问道:“最初,吕嬷嬷对我怀有敌意,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反击回去,她再有脸面,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丁香喜欢啪啪打脸那种,有仇当场就报。 说到这,丁香又想起刚才吕嬷嬷对娘子的维护,心中纠结起来,“其实,吕嬷嬷为人也不算太坏,她只是不了解娘子而已。” “说得对。”林珑突然展露笑颜,璀璨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傲然流光,“她不了解你,你就让她了解,是老虎还是猫,聪明人一探变知。” 听到这,丁香恍然大悟:“婢子明白了,最开始,吕嬷嬷认为娘子只是出身小地方的小娘子,不懂事好拿捏。后来见娘子聪慧知礼,心明如镜,她就不敢了。” 丁香很聪明,一点就通,而且会举一反三:“其实,若想真正征服对方,最重要的是要自身有本事。因为娘子有本事,所以吕嬷嬷又敬又畏。” 说到这,丁香顿了顿,继续:“若是像婢子之前所说,当场反击回去,跟个奴婢对抗起来。不仅有*份,拉低自己的档次,让人看笑话,还会将吕嬷嬷得罪很,这一路上恐怕就会增添许多无畏麻烦。” 林珑抚了抚茶碗,点点头,教导丁香:“兵对兵,将对将,不是什么人都配做咱们的对手,吕嬷嬷不过是个奴婢而已,收服不了,就打发到一边弃之不用,为这种小事伤神不值得。” 丁香眼前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崇拜地看向林珑,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娘子真厉害。” “油嘴滑舌。”林珑嗔了一句。 林硕也不甘寂寞地凑过来,嘿嘿两声:“娘子最厉害。”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 凤山别庄。 萧琰正在别庄里望天,好看的眉头微蹙,盯着连绵的雨帘,似乎是在不解,怎么好端端地就突然下起了雨呢。 自打上次花娘污染了他的屋子,非礼了他的眼睛,萧琰就把厚德堂重修了一遍,自己跑到别庄上暂住。 侍女也不带,现在他看见女人就恶心,连寒泉也不让近身伺候。 这时萧一青带着一身风雨进门,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主子,未来世子妃已经到了京郊,正在避雨,看样子,明早就能到京师。” 萧琰闲闲地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闲适而漫不经心,听闻萧一青的话,只是微抬下颌,表示自己听见,目光波澜不惊。 倒是萧一青有几分话痨,在那兀自感慨:“想不到当初在祁县遇到的林娘子,将来会成为世子妃,主子和林娘子还真是有缘,估计是月老牵的线。” 月老牵的线? 萧琰真是好想呵呵两声,那女人根本就是预谋已久。 怎么会有女人心机这么深,脸皮这么厚,见过他之后就芳心暗许,处心积虑想嫁过来。 不害臊! 他哼了一声,斜睨萧一青,“让你去查赵集,查得怎么样了?” 萧一青忙正色起来,一五一十将赵集的来历详细禀报。 第44章 换牛车 雨水连连绵绵下了一个多时辰。 萧琰靠坐在软榻上,听萧一青回话时,神色还很好,温润公子,风度翩翩。 待萧一青走了之后,立马变成一个满心荡漾的男人,转眸看向窗外,原本朦胧的景象也清晰可爱起来。 像是有一条泉水叮咚清澈明快的小溪在萧琰心间流淌,不是没有过女子向他示爱,但却没有一个向林珑那样聪慧耀眼,百折千回,声势浩大,为了他费尽心思。 哪怕萧琰表现得再成熟,智商再高,对人心揣摩得再透彻,他也只是一个20出头的青年。 遇见这样盛大如光芒遍洒大地,浩瀚如午夜星空般的追求,他怎么能不动容。 在林珑的映衬下,那些倾慕于他的女子都显得渺小而无趣。 绣帕信笺媚眼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扑通扑通,心跳得有些快,萧琰眼前突然闪现少女头上缀满不同花朵的银链,那么精巧可爱,那般与众不同。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头饰。 萧琰的脸红了起来,红彤彤像是晚霞。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上翘,眼眸弯如月牙,里面盛满粼粼波光。 —— 一个多时辰后,雨才停,外头泥泞,不好行路。 雨停了不久,李家郎君归家,别庄有了男主人,彼此都自在。林大郎就与主家商量,想要借住一晚。 李郎君是京师附近县城上的富户,经常在京师往来,对京师一些贵人多少知道一点。听说林大郎是林家郎君,林珑是林家三娘子,面上顿时热情了三分。 商户人家迎来送往,心思玲珑,手段圆滑。李郎君又有意逢迎,没一会就林大郎混熟,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胡氏是个贤惠的女子,做事细心周到,准备晡食,皆是向下人打听后,按照林珑的喜好口味准备。一应用具全是新的,深怕怠慢了客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雨过后,晚风凉飕飕的,丁香缩了缩肩膀把窗户关上,转身回来看林珑:“娘子,你冷不冷?” 林珑摇头,她日日修习内功,虽说日子短,但她心思专一坚定,悟性高,已经小有所成。 腿没好那阵就闭目打坐,现在能走动了,就配合着动作练习。身体养得好,又修习内功,抵抗力强,就不惧寒气。 此刻林珑正拨弄着一只机关偶玩,转动小猴子样式的机关偶尾巴,小猴子就上窜下跳,好不热闹。 少女眉眼清丽,神色认真,明明是小孩子般稚拙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股子名士落拓风致。 丁香关好窗户,转到林珑旁边,跟她一块玩机关偶。 主仆两个正兴致勃勃,忽听门外有人敲门,丁香起身去开门,就见胡氏笑容温婉地立在门口。 “原来是胡夫人。”丁香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客气而又不失亲切。 胡氏脸上带了抹关切:“叨扰了,我看天气有些凉,担心三娘子受寒,想着多送一床被子过来。” “有劳夫人。”丁香侧身请胡氏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往胡氏身后扫了扫,发现那个彭乐没有跟过来,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不少。 丁香不喜欢那个彭乐,看人的眼神总带着防备和警惕,像是防贼一般,仿佛她们要吃了胡氏似的。 胡氏这次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送被子,还带来一只精巧的香囊,主要是为彭乐白天的失礼过来赔罪。 “这是什么香?”林珑难得来了点兴致,她一向不喜香气,衣服从不熏香,也不佩戴香囊。但胡氏带来的这只香囊香气十分特别,清雅而悠远,嗅着令人心旷神怡。 见林珑喜欢,胡氏很高兴,不过神色中却带着一丝羞涩:“这是我自己配得香料,三娘子若是喜欢,我把方子写下来。” 林珑挑挑眉,有些惊讶。 像是这等调香、吃食方子一般都是家族宝贝,不轻易外传。这年头可不像知识泛滥的21世纪,书本一般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李家虽然是小商户,但也经营数辈,有些好东西不足为奇。 见林珑惊讶,胡氏很不好意思,忙道:“这方子不打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小女子闲着无聊的玩物。” “夫人喜好调香?”林珑问了一句。 说到自己的兴趣爱好,胡氏来了兴致,侃侃而言,说了许多自己对调香的感悟,并且创出很多好闻的香。 她也不私藏,谈到具体方子时,关于用了什么配料,用料多少,没有一点遮掩。并解释道,她平日和几个手帕交聊天时,也会谈及香料,这几个方子不是秘密,附近很多人都在用。 看得出来,胡氏是真的喜欢调香,而且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连林珑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创的那几味香,香气独特而雅致。 不过,林珑不喜欢占人家便宜,得了人家的方子之后,又回赠了胡氏两个。 “三娘子也喜欢调香么?”遇到志同道合者,胡氏显然很开心。 林珑确实会调香,却算不得喜欢,遂道:“稍有了解。” “三娘子谦虚。”胡氏笑意盈盈。 她对调香知之甚多,虽然林珑话不多,但说的话却处处落在重点,甚至还提点了她不少不足之处。 果然是世家之女,就是不一样。 胡氏眼中流露出一抹敬佩和欣羡。 天色不早,胡氏担心打扰林珑休息,聊了一会,就主动告辞。 胡氏离开之后,丁香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林珑:“娘子还会调香啊?” “稍有涉猎。” “感觉娘子什么都会。”丁香感叹了一句。 林珑抿了抿唇,自嘲一笑,前世她心高气傲,虽然对这些刺绣调香之类不感兴趣,但却不肯被人小瞧,也是下了功夫的。 如今想来,却觉得没趣,所学之物皆是被俗物所迫,太在意外界眼光,端得是没意思。 还不如玩机关偶来的过瘾。 所以,这辈子,无论做什么,她都要出自本心。 心随意动,欢快恣意。 丁香铺好床,林珑一觉好眠到天明。 早上喝了点粥,用了些点心,就向胡氏辞行。 胡氏有点舍不得林珑,送了她好多自己做的香囊,各种香气交杂在一块竟然不觉熏人,反倒混杂成一种新的香气,十分特别。 林珑再一次感叹胡氏在调香方面的天赋。 从胡氏处离开,林珑就带上了帷帽,毕竟李家有外男,她又订了亲,行事还需谨慎。 李郎君和胡氏两口子一直将林珑等送到大门口,彭乐也在,她穿了一件月白色襦裙,整个人清雅得像是水中新荷。 林珑朝着几人点点头,就扶着丁香的手想要上马车,刚抬起脚,突觉不对。 丁香转头看她,小声询问:“怎么了?娘子。” 林珑松开她的手,走到前头马旁边。 吕嬷嬷见了,忙挡到林珑前边护着,焦急:“娘子不可,小心马儿伤到你。” “不妨事。”林珑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明明是淡淡的一眼,吕嬷嬷心头却是一紧,下意识想要臣服。 她默默退到一边。 林珑走到马旁边,稍稍探头嗅了一下,转头问车夫:“换草料了么?” 车夫正不解林珑的动作,听见林珑询问,心中称奇,这位三娘子鼻子真好使,“回禀娘子,这是紫花苜宿,马儿最爱吃的哩。” 不远处正跟李郎君说话的林大郎显然也看见林珑的动作,他犹豫了一瞬,向林珑走来:“三妹妹,怎么不上车?” 林珑回身对林大郎屈身行礼,然后抬头,两湾水眸直直望着他:“大堂兄,三娘昨夜里休息不好,头有些晕,可否将马车换做更平稳的牛车。” “牛?”林大郎呆住了。 林珑的要求倒是不难,但是一队马车中夹杂的一个牛车,总归是有些怪异。马上就要到京师了,这样一行车队进城,肯定会被人看笑话的。 而且牛车多慢啊! 昨个已经耽误一天,今个再耽误,家中一定担心,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想坐牛车。”林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丁香悄悄看了林珑一眼,有些奇怪娘子今日的任性。这种胡搅蛮缠之事,娘子还是第一次做。 难道是快到京师,娘子紧张,所以想坐牛车,放慢行程? 吕嬷嬷也对林珑的举动十分不解,在她看来林珑是个十分聪慧识大体的娘子。而这种不给缘由,非要换牛车的举动,只有垂髫小儿才做得出来。 林大郎到底是对林珑心中有愧,拗不过她,最后还是答应换牛车。 目睹这一幕的彭乐心中冷笑,别人不知道林三娘为何非要换牛车,她心里可一清二楚。不就是快要到本家,心中忐忑,想要做点什么试探兄长态度,同时也是做给下人看,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 无聊幼稚,彭乐对林珑的举动十分看不上。 临时换牛车,根本没地方找牛,李家别庄上也没有牛。 最后没法子,就去附近村庄买了一头笨重的母牛回来,听说是有些岁数,牙都掉光了。走路走一步缓三步,都慢出一定境界了。 就这样,原本两个时辰就能到京师,但走了三个时辰愣是没见着京师的影。 坐在慢悠悠的牛车里,透过帘子丁香瞄了一眼走路都比她快的下人,面容十分纠结:“娘子,你为什么要坐牛车啊?” “因为,我闻到了细辛的味道?” “嗯?”丁香听不懂。 林珑看她一眼,清声解释:“牛马服用细辛,再闻到呛人的烟雾,容易狂躁。” 丁香听出其中的凶险,蓦地瞪大双眼:“娘子,您是说……” 林珑瞧她一眼,轻描淡写:“不用担心,也许是我闻错了,毕竟之前闻了许多香囊,鼻子一时失误也是正常。” 丁香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心道,娘子您可真是镇定啊。 前方二里处,一伙人估摸着行程,在一个时辰前,将准备好的干草点燃,草很干燥,加上风力加持,没一会,就浓烟滚滚。 浓烟一直滚滚,滚了一个时辰,连林家马车的影都没看见,然而干草却已经燃尽。 “卧槽!”领头之人气得踹了一个瘦弱的灰衣人一脚,忍不住狂吼:“人呢,人呢,你不是说一会就能到么,你家一会是一个时辰啊?” 灰衣人也很委屈好不好,他明明探到林家车队辰时前就出发了,按照速度早应该到的。 “滚,上一边委屈去。”领头之人又踹了一脚,“等我探清情况回过主子,再削你。” 领头之人一挥手,将人招集起来,向着京师相反的方向奔去。 没走几步,就碰见林家的车队,领头之人再一挥手,原本聚集一处的四五个人瞬间分化,藏了起来。 领头之人和灰衣人藏到一处,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队,盯了一会,就发现不对劲了。 卧槽,怎么走得那么慢,是在爬么? “你看那个牛车?”灰衣人往前一指。 领头之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只走一步晃三步的老牛,它自己走路都困难,还要拉着一只笨重的大车。 卧槽!领头之人好想骂人,这林家傻比么,那么多马在那闲着,居然找了一头老得掉渣的黄牛。 神经病吧! 林家车队慢悠悠过去,领头之人叹了口气,内心悲痛。 主子,不是属下办事不利,实在是敌人太傻比啊。 第45章 林家 林府正院,几个媳妇和小娘子都聚在老夫人处。 “人怎么还不到?”林二夫人周氏喝了口茶,拿帕子擦擦嘴角,一双丹凤眼,柳叶眉,衬得人爽利泼辣。 “昨个下了雨,许是路不好走,耽误了些时辰。”林大夫人曲氏比周氏更急,毕竟,林大郎是她儿子,一个多月未见,哪有不担心的。 不过,她修养极好,虽然心里担心,面上却分毫未露。 林二夫人瞧了林大夫人一眼,心中不屑。 虚伪!当她不知道她已经打发过去好几拨人了么? 林六娘靠坐在母亲林二夫人旁边,精致的小脸板着,一副不乐呵的模样。林五娘坐在离她稍远一点的位置,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头埋得低低,希望别人不要注意到她。 可她都已经如此低调了,林六娘还不愿意放过她,转过头呵斥:“你头那么低干什么,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给谁看,想要在祖母面前给母亲上眼药,说母亲苛待你么?” 林六娘心气十分不顺,前几日出门和手帕交玩耍,手帕交家里新来了两个表姐妹。手帕交把林家姐妹几个介绍给她们时,她们居然对五娘比她还热情。 后来才知道弄错了对象,以为五娘是她。 讨厌讨厌,林六娘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林三娘,莫名其妙跑出来,让序齿延后,害得她从原本的林五娘变成林六娘。 另外一个就是林五娘,占据了她的排行,让别人误以为她才是嫡女。 她也配,小妇生下的下贱胚子。 如今林三娘不在,林六娘就把气都撒在林五娘身上,没事就对她冷嘲热讽。 发现自己又被林六娘盯上,林五娘叹了口气,把头埋了又低了些,语声柔弱堪怜:“妹妹误会了,母亲一向待五娘很好,五娘感激孝顺还来不及,哪里会埋怨母亲。” “那你低着头,做出那样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林六娘不依不饶。 林五娘扬起柔弱精致的小脸,看了林六娘一眼,然后飞速将眼帘垂下,小声祸水东引:“我只是在想未曾谋面的三姐姐,不知道是何等绝色样貌,能被秦王妃看中,聘为世子妃,一定是姿容出众的绝代佳人。” 林六娘是林家几个姐妹中间容貌最为出众的,也一直引以为豪,现在听说林三娘姿容出众,顿时嫉恨得眼睛都要红了。 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村妇,她凭什么,庶子生的下贱货色,父亲被赶出林家,女儿居然有脸回来,脸皮厚比城墙。一回来就使得自己的序齿后延,现在还要抢走她姐妹中间容貌最佳的名头。 村妇! 粗鄙庸俗土气的东西,嫁到□□也是给林家丢脸。 林六娘又气又恨,小姑娘气性大,心胸窄,最后居然受不住委屈,倒在周氏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林老夫人对她们姐妹间的小争斗,言语机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不理会。但是要闹到明面上可不成。 尤其是林珑身份特殊。 世家大族都看中脸面,甭管内里如何龌龊,龃龉,但外表看起来必须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无缘无故的哭什么?”林老夫人皱眉,看着周氏训斥,“连个女儿都教养不好,下去。” 林六是她孙女,是林家子孙,怎么可能有错,即便有错也是周氏这个做娘的没教好。 周氏虽然泼辣爽利,但在老夫人面前还是收敛几分的,而且她心里也真畏惧林老夫人。 虽然不满意林老夫人当众训斥她,让她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周氏却不敢反驳,乖顺低头认错,然后拉着林六退下。 林二夫人和林六退下去了,旁边的几个庶女也跟着退下,毕竟名义上,她们都是周氏的女儿。林老夫人指责林二夫人教不好女儿,却没说是哪个女儿,而且她们没有及时劝导六妹,也不算是好姐姐。 只有林二娘偎在老夫人旁边,默不作声,狭长的眼尾微翘,勾唇看人时,有种似笑非笑的嘲讽之意。 虽说她也是二房庶女,但她自幼养在老夫人身边,可不是周氏教养的,不用被牵累。 被周氏拉出花厅,林六娘还在撒泼耍赖:“我不要出去,我要看看林三那个村妇的长相,我要问问她,凭什么抢占排行,让我序齿后延。” “好孩子,不气不气啊。”周氏虽然性子厉害,但对自己的女儿却异常疼爱,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娘给你出气,乖!” 林六一下子顿住脚步,眼睛亮亮地看向周氏。 “嘘。”周氏使了个眼色安抚,然后转过身。 跟在她身后的林四娘林五娘顿时齐齐低了头,一言不发,一副乖顺得不得了的模样。 周氏满意二人的识趣,只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回身跟林六说话去了。 回到二房的院子,林四娘和林五娘二人都到了林五娘的房间,将侍女赶出去。林四娘趴在林五娘耳边,眉目担忧,小声询问:“母亲不会对三姐姐不利吧?” “放心。”林五娘拿起绣绷绣了两针才道,“母亲虽然性子冲动易怒,却不是傻子,伤害未来世子妃这事,她是不会做的,顶多使些小手段。” 闻言,林四娘放心地松了口气,还拍拍胸脯。她虽然比林五娘大上一岁,然面容看上去却更小些,圆头圆脸圆眼睛,都是圆圆的,小动物般憨厚可爱。 “你呀,就是瞎操心。”林五娘瞧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且看着吧,这位三姐姐可不是个平常人。” 说到这,林五娘猛然想到,林四娘都十三岁了,还是孩子般懵懂。这些年她一直护着她,养成她这般单纯良善的性子。 如今也是时候让她长大了。 不过,林五娘却不喜欢让林四娘学嫡母周氏那套阴狠手段,也不喜欢二姐姐的聪明外露,得理不饶人。想来想去,只有这位三姐姐合适。 身份高,而且能被秦王妃看上,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你知道嫡母要怎么给林六出气么?”林五娘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道。 她声音压得很低,故作悬念,想引着林四娘感兴趣。 可惜林四娘脑回路跟她不一样,她计较的则是:“要唤作六妹,岂可表里不一,人前人后不一致。”林四娘是个小学究性子,认死理。 林五娘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这种无聊小事,继续道:“前两天,我瞧见母亲身边的侍女红绸跟针线房的徐妈妈悄悄嘀咕呢。” 林四娘眨眨眼,有点明白林五娘的意思:“你是说,母亲联合徐妈妈给三妹妹使绊子?” “应该是。” “可是针线房能使什么绊子啊?”林四娘又不解了。 林五娘又翻了个白眼,心道她这个同母姐姐真是够单纯,“怎么不能使绊子?针线房能使得绊子多了。” 她有心想让林四娘了解内宅的歹毒手段,所以多说了一些,“比方说在林三的被褥里落下几根针,或者衣裳少缝几针,让她在人前出丑,还有更恶意的,在她跪坐的方褥里放尖锐之物……” 林五娘还没说完,林四娘就捂嘴惊呼起来:“天啊,这也太坏了,她就不怕三姐姐发现,祖母震怒,然后追究下去么?” “傻蛋!”林五娘已经对林四娘的智商绝望了,“母亲是祖母的嫡亲儿媳妇,三姐姐算什么,庶子之女而已,你呀,真是笨死了,远近亲疏都分不清。我跟你说,母亲只要不闹大,不出事,这种小打小闹,即便三姐姐不依不挠,追究起来,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轻拿轻放。” “而且。”林五娘转了转眼珠,“三姐姐若是足够聪明,就不会把事情闹大,即便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把事情闹到祖母那里,结果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一个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跑人家娘亲那里状告人家儿媳不好,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林四娘深深地忧伤了,想不到人心居然能坏到这个程度。 她难受得拉了拉林五娘的手,语声哽咽:“五妹,你说,你说要是你处在三姐姐的位置,面对母亲的手段,你会怎么做?” “我嘛?”林五娘想了一下,慢条细理道:“我大概会忍,其实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没几个月,三姐姐就要嫁出去了。到那个时候,别说是母亲,就是祖母都高攀不起,那可是秦王世子妃啊。” “三姐姐命真好。”林四娘感叹一句,“也不知道我们日后会如何?” “肯定比林六好。”林五娘斩钉截铁,转眸瞥见林四娘不解的模样,冷嗤一声,“就她那人憎狗嫌的样子,嫁给圣人,也是冷宫度日。” “不许胡说。”林四娘训了林五娘一句。 林五娘嘿嘿一笑,毫不在意。 —— 经过四个时辰的晃悠,林珑终于在晡食前赶到林家。 林老夫人率众在花厅等待林珑,从日初等到将近日落,等得心力交瘁。现在都没什么心思见林珑了,其他人也是如此,情绪平静得不见半分波澜。 无尽的等待耗尽了她们所有的热情。 进入林老夫人的院子,林珑在林家侍女的引路下,来到偏厅,换上干净的软鞋,走向花厅。 花厅里等待的众人,一个个虽然面上平静,心里却都是好奇得不得了。 她们对待林珑这个秦王妃亲自相中的世子妃都要好奇死了,丫头仆妇们也全都瞪着门口。 不知道三娘子生的如何,气质怎么样? 生得应该不错,毕竟是林家女儿,但是气质嘛?就不必报希望了,小地方出来的女子,哪里见过什么世面,而且还是庶子庶女教养出来的,眼界和心胸铁定是要差一筹。 不过三娘子运道倒是不错。这是所有林家人一致的想法,生在穷乡僻壤,也能被贵人找到,还被聘为亲王世子妃,这是何等的狗屎运啊。 侍女引着林珑到花厅门口,向内通报:“老夫人,三娘子到了。”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顿时将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七娘年纪小,扬着一张娇嫩小脸看向大娘:“是三姐姐来了么?我想见三姐姐。” 林老夫人笑着看向七娘,“你三姐姐就在门口呢,你去把她领进来。” “好。”小小的林七娘立刻爬起,蹬蹬蹬跑向门口,“三姐姐,七娘来接你啦。” 出了花厅,转过身,林七娘就看到了林珑。 “唔!”林七娘瞪圆了眼睛,她虽然年纪小,却已经知道审美,瞪着林珑惊讶道,“三姐姐是仙子么?” “七妹妹是小仙童么?”林珑俯下身,一双凤眼弯成了月牙状。 她这样的人,矜贵时如天上明月,气势凛然,高不可攀。可如若是软和下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如沐春风,令人不自觉心生亲近。 小小的林七娘第一眼见到林珑时,还有些谨慎,不敢靠近,然林珑只是一笑,她就瞬间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亲切美丽的姐姐,又小又软的身子偎依林珑怀中,语气撒娇:“三姐姐笑我。” 在林珑怀里蹭了蹭,林七娘还没忘记正事,牵着林珑的手走进花厅,口中兴奋:“祖母,祖母,七娘把仙女姐姐领回来啦。” 她话音一落,众人就看清了林珑的模样,心中齐齐一震。 坐在林老夫人身边的林二娘眸色微暗,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心道,还真来了位神仙妹妹。 林珑要给林老夫人请安,膝盖刚弯曲下去,就被林老夫人扯着手拉起来,一把搂在怀中,口中念道:“我的儿,我的儿,可算是见着了,这一路真是委屈你了。” 说着,情难自禁,竟然红了眼眶,仿佛林珑真是她多年不见的亲孙女一般。 “有祖母惦念,三娘不委屈,只盼望着车程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让三娘能早点拜见祖母,在您膝下承欢。”一番话,林珑说得殷殷切切,感情真挚动人比之林老太太也不差什么了。 大家都是演技派啊。 丁香眼角抽了抽,心道,她家娘子真是无所不能,扮演各种角色,皆是信手拈来。 能高冷,能呆萌,能温柔,能倨傲,她只觉自己对娘子了解太少,太不称职。 林老太太和林珑都红了眼圈,别人也不敢不红,没一会屋内主子连通下人全顶着红通通的眼圈,不知道内情的,猛一见着,还以为是哭丧呢。 “来,坐到祖母身边。”林老太太拉着林珑的手。 很快有侍女在林老太太旁边加上坐褥,林珑目光在坐褥上轻扫而过,神色不变,然坐下时,右手在坐褥上轻抚,用内力将尖锐的石块震碎。 这就是高手的从容了,人小绞尽脑汁手段频出,高手只轻轻一挥手,就荡平一切障碍。 坐下后,林珑抬头,不动神色地观察了林老夫人一阵,很快便打消内心的怀疑。 在前世,凭林老夫人的身份还不够格和林珑接触,不过凭借外人的只言片语,以及林父口中关于林老夫人的回忆。林珑判断出,这位林老夫人应该是位睿智而又识时务的老人。 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万万做不出来。 想来,应该是某位看她不顺眼的姐妹的恶作剧。 坐下后,林老夫人给林珑介绍林家其他人,林珑一一起身见礼,礼数周到,姿态优雅,嘴角还挂着笑意。 十足十的大家闺秀范,一切表现皆是恰到好处,完美得让人挑不到一点错。 一番见礼寒暄之后,林老夫人体贴林珑路上疲惫,就让婢女带她下去休息。 林珑走后,其他人也就跟着散了,只有林大夫人曲氏还留在老夫人处。 人都走了,林老夫人也不跪坐了,将腿伸直,让婢女轻锤。年纪大了,腿脚僵硬,跪坐时间长就会难受。 “你觉得如何?” 林老夫人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然曲氏却明白她在问什么,犹豫了一瞬,回道:“好,过于好。” “你想怎么做?”林老夫人又问了一句。 这次,曲氏思索的时间更长一些,语气略带犹豫:“一次见面不能判断什么,而且三娘即便是聪慧,年纪到底小了些,阅历不足,还是有法子的。” 林老夫人点点头,赞同曲氏的话。她都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样的人精没见过,再精的人也有弱点,不怕她精,就怕她不精。 其实有些时候,聪明人比蠢人更好拿捏。 因为她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是握在对方手中的。 第46章 霸气路线 公主府,小米拂正跪坐在软榻上,捧着本书看,一双明媚的大眼都快瞪成蚊香眼了。 呜呜呜,跪坐好难受,书上没有标点符号,看着好费劲。 米拂真是一点也不喜欢看书习字,但是没法子,她怎么着也是位县主,若是太拿不出手会给公主娘亲丢脸。 所以再不愿意,她也得学。 书房里没人,123言情系统就开着。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大周不是有胡凳了么,你坐胡凳啊,而且你还可以搞一些发明创造,弄把椅子出来。” “不行的。”米拂鼓着包子脸,苦恼地抓抓头发,“母亲说坐胡凳不端庄,连盘腿坐着都不许,伤心死了。” “那你会变成萝卜腿么?”有人幸灾乐祸。 “不会吧。”米拂道,“每天晚上都有嬷嬷给我揉腿的,将肌肉揉开,还会教我练一些柔腿的动作,拉伸韧带,使双腿修长。” “啧啧。”有人叹息,“养一个你出来,估计得花费百金。” “是啊,从皮肤到头发丝,全都是精心养护,连指甲也有人每日给你涂药油,细致按揉。以往我们都觉得古人不懂这些,如今看来是我们孤陋寡闻了。” “小米米都十岁了,皮肤还跟婴儿一般细滑,想必到了二十岁,三十岁,还是这般细嫩。不过,这样细致的养护太费钱了,用的好多药材东西都是稀有品种,我们即便知道这些方子,也用不起,而且好多药材都已经绝种。”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聊着,对米拂羡慕嫉妒恨,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林珑身上。 读者竹子有些兴奋:“林后是不是快进京了,哇唔,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啊。” “我也想看。”读者午夜蔷薇枝随后道,“史书只记载了林后贤明聪慧,却没提过长相,而且她可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啊,所有女人的终极梦想。” 米拂腾地从榻上坐起,神色有些呆滞,而后突然道:“过几日母亲要举办菊花会,我去跟母亲说,让她给林后送张请帖。” “太棒了!”系统开始刷屏,全是各种兴奋激动的表情,“林后到底是无盐女还是绝代佳人,马上要见分晓。 —— 林家给林珑准备的院子不错,还有几个丫头婆子服侍。 林老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一等侍女桃枝给了林珑,跟丁香林硕一块近身服侍。 到了房间,丁香拉着桃枝的手笑容亲切可爱,“桃枝姐姐,娘子赶了一天的路,我想弄点热水,服侍娘子梳洗一下,你看……” 桃枝明白丁香的意思,立即道:“你先照顾三娘子,我下去安排。” 这么热的天,又赶了一天的路,丁香觉得自己身上都要起痱子了,娘子也是面色不渝,显见不爽已久。 能有个热水沐浴换洗一下,一定松快极了。不过丁香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想要热水也不知道找谁,只能麻烦桃枝。 幸亏这桃枝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自己一说,她就答应了。 桃枝离开后,丁香就开始收拾屋子。 林珑坐在榻上,单手撑着下颌,神色迷茫,似在思索什么。 她在想花厅内的坐褥,坐褥里头埋了两颗小而尖锐的石子,石子的位置也很有意思,正好在膝盖处。如果她不曾察觉,猛地跪坐上面,膝盖肯定会受伤。 但幸好石子不大,里面又覆了一层绵絮,即便受伤,也是小伤,顶多破一层皮。 她若是不依不饶追根究底,最后也不过是推一个婆子出来顶罪,一句失误足够开脱。如果她坚持惩治婆子,说不得就会落下个跋扈恶毒的名声。 背后之人倒是胆大心细,思维缜密。 这种小事不痛不痒,却膈应人,今日坐褥下有石子,明日说不得被子里就会藏针。就像是黑夜里的蚊子,冷不丁叮你一口,令人又恨又烦。 而且,像这种小事,闹大了也只是对她不利,忍下去,却如鲠在喉。 真是令人为难啊。 林珑低头,抚了抚光洁的手腕,突然转头看向丁香:“说说看,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人?” 娘子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丁香费解,自打进了京师,娘子越来越怪了,情绪也仿佛多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偏头想了一会,丁香回道:“稳重大气,聪慧知礼,无所不能,是婢子见过的最好看最厉害的人。” “傻样。”林珑笑了一下,唇角扬起两只梨涡,别添了一抹可爱和俏皮,“这样吧,我给你几个选项,有清冷出尘、大气端庄、温柔识礼还要傲然霸气。” 前三个都有,但最后一个是什么鬼? 丁香眨眨眼,对林珑越发不解了,娘子的性格真是一波三变啊。从最初的绝冷,木头样,到后来的稍有情绪,再到如今的情绪百样。 感觉娘子越来越生动,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有了一丝少女气息。 “婢子觉得娘子怎样都好?”丁香乖巧道。 哼,废话,林珑转过头,又继续想事情了。 桃枝送来热水,丁香服侍林珑沐浴更衣,稍做休息,然后去林老夫人处用晡食,等到夜色降临,再回到房间休息。 林家的规矩是,一日两餐,朝食和晡食,林老夫人和几个孙女一块用,至于其他人就回自己院子用。 因为朝食用得稍晚一点,林家人习惯早起用些粥饭和点心垫一垫,然后再去林老夫人的院子用朝食。 天刚蒙蒙亮,林珑就醒了,丁香服侍林珑穿衣洗簌,桃枝去铺床叠被。 都收拾好,丁香同桃枝一块去给林珑取点心。 “桃枝姐姐,早上都有什么食物啊?”丁香轻声询问,她有点担心林家的食物不合林珑胃口。 在林家,众人基本都用大厨房,只有林老夫人和三个夫人有小厨房,连林大郎夫妻都没有这个待遇。 桃枝很好说话,回道:“有燕窝粥,菜粥,肉粥,羊奶,还有许多点心,不知道三娘子喜欢什么?”说到这,桃枝眯起双眼,亲切地握住了丁香的手,“我初到娘子身边,不了解娘子喜好,妹妹还要多提点我一下。” “是姐姐提点我才对。”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婆子,一见到桃枝,当即抓住她的手,焦急道:“不好了,桃枝,你娘正到处寻你了呢,听说你爹吃坏了东西。” “什么?”桃枝脸色微变。 见状,丁香忙道:“姐姐快去看看吧,娘子那边我去说一声,娘子性子极好,不会生气的。” “谢谢你了。”桃枝感动地握住丁香的手,然后转向那个婆子,叮嘱道,“刘妈妈,麻烦您带丁香去厨房一趟。” “没事,你去吧,这边就交给我。”刘妈妈摆摆手,然后就带着丁香一同向厨房走去。 丁香还有些忧心桃枝的父亲,向刘妈妈询问:“怎么会吃坏东西呢,天气已经转凉,食物不容易坏的。” 闻言,刘妈妈冷笑一声,神色不复在桃枝面前的温和亲切,反而是微挑眉梢,笑容又冷又嘲讽,“你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不知道,当府中的食物是你们吃得什么黄饼子糙米饭呢,人家是精致的点心,不知道就别瞎问,丢人现眼!” 丁香一噎,当即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刘妈妈。 她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刘妈妈话里的讽刺之意,她明面上是说丁香,实际却是暗指林珑。 再一细想刚才之事,她分明是借故调开桃枝。 想到这,丁香便沉默下来,淡淡地瞥了刘妈妈一眼,学着林珑的样子,俾睨道:“哦,刘妈妈是说你们下人吃得东西比主子还好?”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简直是直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作践主子。 无论是哪里,都容不下这等作践主子的刁奴! 闻言刘妈妈腿登时一软,差点栽在地上,她惊恐地看了丁香一眼,突然转身就跑。 一会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丁香皱眉,不过幸好,已经看见大厨房了,不然她还真找不着。 进了厨房,丁香报出身份,想要给林珑弄些燕窝粥。 “燕窝粥没了。”厨房的婆子啪地一声将水瓢往灶台上一摔,斜着眼睛看丁香:“起这么晚,还吃什么吃,满府的主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懒得。” “你……”丁香气得双颊涨红。 这时,旁边走出一个婆子打圆场,端着食盒过来,“丁香姑娘别恼,乔嫂子她跟你说笑呢,瞧,东西都给你留好了,就是不知道三娘子爱吃什么,只有一碗香菇粥,和一盘桂花糕。” 丁香低头不语。 “走吧,我帮丁香姑娘送去。”说着,那婆子就扯住丁香袖子,将人拉了出去。 一路回到院子,林珑从窗子望见二人,神色惊讶:“桃枝呢?” 丁香想要接过婆子手中的食盒进入内室,不想那婆子根本不撒手,反而是随着丁香一同进去。 像是这种低等婆子,没有主子的允许根本不能进入内室,丁香简直要气死了,她们,她们真是欺人太甚。 那婆子进了内室,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林珑不错眼的瞧,眼中没有一丝恭敬,嘴里还桀桀地笑着:“三娘子生得真好看,比倚红楼的花魁都好看。” 居然拿她家娘子和妓子相比! 由于太过惊讶,丁香竟然半天没反应过来。 婆子见丁香愣怔,抬手将她推到一边,径自拿了食盒让在食案上,打开盖子,将粥和点心拿出来,“老奴伺候娘子。” 她的动作十分粗鲁,拿粥时,黝黑脏污的拇指探入粥碗,点心也碰碎了好几块。 见状,丁香气极,没等发作,鼻子就闻见一股酸腐味。 循着味道,丁香看到食案上散发着*味道的粥和点心,气得手直哆嗦,她居然……居然拿坏了食物给娘子。 真是忍不了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丁香沉了沉眉,刚要出声唤林硕,耳边就传来林珑的声音。 “娘子?”丁香不解地转头。 林珑对她一笑,好看的凤眼微弯,像是小月芽:“还记得我昨日跟你说过什么吗?” 说什么了?丁香发懵。 林珑不理会她的怔愣,而是灿然一笑,突兀道:“我决定走霸气路线。” 话音刚落,她猛地拿起粥碗朝婆子砸去。 以林珑的准头,正正好好,粥碗刚好扣在婆子头顶,粥饭从头顶留下,呼了满脸。 婆子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刻嚎叫,她是扯着嗓门吼,没一会院子里就聚集一帮下人,甚至有那胆大的居然还敢往内室闯。 见此,丁香眉头皱得愈紧,都快能夹死苍蝇了,这帮人没一个将娘子放在眼里,居然敢闯娘子的房间。 有个小管事婆子,也跟着进了屋,看见中央被扣了一头一脸的婆子,冷声:“怎么回事?” 林珑看她一眼,突然扬手朝她一甩,管事婆子下意识一抓,手中就抓了两块碎银子。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林珑,难道三娘子要堵她的嘴? 不过,这银子也太少了,二钱不到,哼,不愧是小地方出来的,摁的小气。 “三娘子,您这是何意?”管事婆子想羞辱林珑,故意将手里的碎银子扬了扬,让众人看见。 林珑转转眸,原本一双温和的凤眼,瞬间锐利起来,气势陡然上来。 她上辈子是世族嫡长女,做过皇后,带过兵,气势非常人可比,只这样清淡的一抬眼,就不怒自威,令人心底直颤。 “想不到林家竟然困顿到这种地步,连饭食都吃不上,拿这些*之物充门面。这二钱银子,你且拿去,采买些米面回来。饿着我不要紧,若是饿到祖母就是我的不孝了。” 管事婆子心脏一紧,震惊地看向林珑,听她的意思竟然想把事情闹大。管事婆子转动眼珠,脑子里飞快想辙。 这些都是二夫人交待下来的,闹到老夫人那里,二夫人不会如何,她们这些奴才铁定是要掉一层皮。 她心里正急,耳边又传来那道清冷好听的声音,林珑看着她,柔声道:“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你挂念主家。放心,我会跟祖母说,将你卖到一处好人家里,你年岁虽大,却身强体壮,想必能换不少银钱。” 闻言,管事婆子只觉后背凉气遍布,她一直以为年岁不大的小娘子,也就是闹闹,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恶毒,想要把她卖掉! 见管事婆子神色不定,丁香疑道:“难道嬷嬷不愿意么?” 这话是个陷阱,她若回不愿,那就是不忠。回答愿意,就跟三娘子没什么关系,是她自己愿意发卖出去。 一直镇定自若的管事婆子,额头竟然沁出冷汗。 —— 林老夫人院子,有婆子急匆匆跑来。正在门口的杏枝见了,连连皱眉,呵斥:“跑什么,急慌慌的。” “杏枝姑娘,不好了,三娘子那边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杏枝一惊。 来的婆子是个口齿伶俐的,忙不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杏枝越听越惊,瞪了婆子一眼,厉声道:“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跟老夫人通报一声。” 林老夫人正在用燕窝粥,闻言放下汤匙,目光微有惊讶:“三娘的粥是馊的?” 杏枝点头:“那婆子确实这样说,现在,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三娘子说林家没钱吃饭,拿了二钱银子让成妈妈出去采买米面呢,还说卖了成妈妈给……” 说到这,杏枝悄悄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压低声线,“给您买吃食。” “胡闹!”听到最后一句,林老夫人气得拍了桌子。 她是想闹到人尽皆知么?这事若是传出去,说林家卖下人换米粮,林家还怎么在京师立足。 昨天,林老夫人还当林珑是聪慧懂事的,所以周氏使些小手段,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笃定林珑不会闹,没想到,她哪里是不闹,是憋着劲等着闹大呢。 这个混不吝,她怎么也不想想,事情闹大了对她有何好处,万一传到王妃耳中,惹她不喜,退了这门亲事,可如何是好。 林老夫人比林珑更想结这门亲事,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她虽然看不上林珑,但却想要秦王这门亲家。 有个在做世子妃的孙女,不仅是老夫人有脸面,连带着林家其他小娘子也矜贵起来。 “蠢货!”林老夫人气得脑门直跳,恨声道:“去把老大媳妇给我叫来,将厨房那起子混账东西都收拾了,杀鸡给猴看,看谁还敢帮着老二媳妇使坏。” 杏枝乖声应喏,心里却是明白得紧,别看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说要惩治厨房那些仆妇。但罪魁祸首的二夫人,老夫人却只字未提。 到底是亲疏有别,杏枝叹了口气,难怪二夫人有恃无恐。 林大夫人曲氏从老夫人院中出来,很快来到林珑的院子,将林珑好一番安抚,又将厨房以及看热闹的仆妇处理了才匆匆离去。 这一次,她完全不容情面,厨房的管事婆子原是二夫人的陪房,在府中很有几分脸面。曲氏直接将她一家赶到庄子上,甚至还剥夺了周氏一部分管家权。 林老夫人虽然没让下人牵累出周氏,却不代表允许她将爪子伸得那么长,是时候给她些教训,消停一阵。 众人离去,丁香看着林珑的目光又兴奋,又担忧,兴奋得是娘子真厉害,担忧得是经此一闹,林家众人可能会对她印象不好。 “傻丫头。”林珑戳了下她的眉心,不在意道,“你要明白我们在林家的立身之本,不是讨好老夫人做孝顺孙女,而是我未来世子妃的身份,只要这门亲事还在,林家就会忌惮。” 听了林珑的话,丁香松了口气,但仍有担忧:“娘子,你今天这样一闹,老夫人她们会不会认为你没规矩啊。” “规矩?”林珑原本走到软榻边,打算靠着,闻言回眸扫了一眼,目光清泠泠而至,气质清贵卓绝,“我坏了什么规矩?如果在自己家发作几个奴才,还要被扣上不守规矩的罪名,那这林家可真是奴大欺主了。” “放心吧,你家娘子我心里有数呢。”话毕,林珑吩咐丁香,“去厨房拿碗燕窝粥回来,摔了那只碗,力道都用光了,现在正饿得紧。” 闻言,丁香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厨房正乱糟糟一片,娘子居然还要喝燕窝粥。 见娘子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吃,丁香绷紧的心弦松了不少,想必娘子心中自有成算,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她们势单力薄。 “娘子,您出嫁的陪房都是需要老夫人挑选,您现在跟她对上,不怕她用此拿捏您,将您架空?等到了□□,咱们没有可用之人,岂不是寸步难行?” 虽然丁香心里也知道,即便娘子讨好老夫人,孝顺乖巧,逆来顺受,老夫人也不会真心为娘子打算。 但不管怎么说,总比现在撕破脸强。 林珑垂着头,像是没认真听丁香说话,过了好久才缓缓抬头,“谁说我没有可用之人?”若是没有人,赵集能在短短五年之内在京师站稳脚跟,并成功引得萧则注意,获封国师? 若是没有人,京城大大小小的消息,她能了如指掌? 若是没有人,她能成功布置这一切,成为秦王世子妃? 但凡是人,就必定留有后手,林珑很庆幸前世的她没将这条线告诉萧则。 恩?丁香听不懂,正要追问,发现娘子已经合上眼,似是小憩。 丁香不敢多言,轻手轻脚收拾地上的狼藉,面上看似平静,但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娘子的话语。 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娘子手下真的有人。 —— 同一时间,别庄的萧琰也得知了这一消息,他难得开怀,靠着隐囊笑声爽朗。 笑着笑着,心里又纠结起来,哼,在他面前装得跟猫似的乖,一离了他的视线就原形毕露,亮出小爪子。 萧琰虽然不满林珑算计他嫁入王府,但到底是他的未婚妻。 他的人,只能他欺负,林家、呵,算是什么东西。 “萧一青。”萧琰唤道。 “属下在。” “去王妃那里,送个婆子给林三娘,林家舍得怠慢我的世子妃,我可舍不得。” 萧一青压下心中的怪异,躬身应诺。 萧琰心里不喜林珑心思多,诡计多端,没事就喜欢挑她毛病,觉得她身份低配不上自己。但他却从未出手阻止这门亲事,甚至心底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关注她,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甚至安排萧一青派人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细节。 虽然两人没有见面,却像是生活在对面,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一清二楚。 吩咐之后,瞥见萧一青还垂头立在室内,萧琰心中不悦,“怎么还不退下?” 萧一青还有事禀报,抬头看见主子不悦的目光,稍作犹豫,躬身退下。 退到门口时,萧一青突然抬头,又看了萧琰一眼。萧琰见状,敏感了一下,欲盖弥彰地解释起来:“我虽不喜林三娘,但她到底是□□的未来世子妃,是王府中人,我让母妃送人过去,是全护王府脸面。” 萧一青有点莫名其妙,主子做事还需要向他解释理由么?主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萧琰是何等的眼力,扫了萧一青一眼,立即就发现自己会错了意,气势陡然一沉。 门口的萧一清只觉身子一重,脊背猛然弯曲,背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幸好,这个时间不长,一息之间,就恢复正常。得到喘息之机,萧一清不敢抬头,忙不迭的滚到外头。 萧一青退下后,恼羞成怒的某人腾地从榻上弹跳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他步伐沉稳,双腿笔直,蕴含着力量的美感,哪有外界谣传受伤的样子。 在室内转了好几圈,萧琰才恢复面无表情,从刚才那个恼羞成怒的幼稚模样,恢复成他本来的淡定自信。 冷静之后,萧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觉得林珑是他淡定强大的人生中的变数,是不可控的,是讨人厌的,一定要消灭在萌芽之中。 所以,经过深入的思考,他决定亲自见林珑一面。 然后,英明神武的世子大人,做了一回登徒子,在三更半夜潜入某人香闺。 第47章 夜探香闺 半夜里,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林珑突然睁开双眼。 可能是刚刚清醒,或者是有夜色遮掩,她眼中的清冷之意未退,不见白日的半点温和婉约,整个人仿佛冰积雪砌,卷翘羽睫下的点漆墨眸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因为仰躺着,墨云软缎般的青丝散落满枕,间或有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细腻如白瓷般的脸颊,惊扰嫩唇。发的黑,肤的白,唇的红,三色分明,对比映衬她精致如水晶人的面庞。 容色无辜,冷如冰雕。 林珑微微侧头,目光瞥向窗户,只一眼就收回目光,合上眼帘。但是被褥底下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探入空间,握住细雨针。 她三魂归位之后发现师父留下的秘籍,才开始修习内功,至今不过五年。哪怕她心性坚毅、聪慧灵秀,也不能一蹴而就,一口吃成个胖子。 她现在勉强能称得上高手,但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珑从来不会自负,颇通皮毛就认为自己天赋卓绝,天下无敌。 窗外有人,此时此刻,林珑无比确定,同时她心里也明白,自己并不是来人的对手。 若不是他掀动窗户泄露气息,可能他到了面前,她都发现不了。 窗户只动了一下便没了动静,而后有淡淡的烟气钻入内室,是迷烟。 辨别了一下成分,林珑从空间拿出解药,在鼻下清嗅,动作清浅无声。解了迷药之后,她将解药放回,又合上眼帘,仿佛沉睡。 不管来人是谁,她都有还击之力,不过,要先弄清他的意图,万不可打草惊蛇。 窗外,萧琰放下迷药,看了眼窗户,心道,自己还真有几分采花贼的意思。想到采花贼,他整个身子突然颤抖了一下,想到某种可能。 假如来的人不是他,是真正的采花贼该如何?是不是也像他这般轻松,潜入房间。想到这,萧琰眸色暗沉,看来他得调几个暗卫过来,时刻守着她。 萧琰武功高绝,推开窗子,轻巧跳进室内。虽然室内漆黑,却阻挡不了他的视线,很快发现床铺位置,足尖轻点,飞身过去。 林珑嗅觉敏锐,几乎萧琰一凑近就发现是他,不过她还是没有睁眼,她想看看,他前来为何,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人皆言,秦王世子温润如玉,君子无双,能做出这等登徒子行径倒是叫她有些惊讶。而后又想起在祁县为他诊治时,察觉到的异常。 林珑心尖微动,看来传言有误。 萧琰立在床边,看向床上静静安睡的少女,她合着双眼,呼吸清浅,精致婉约得如一副山水画卷。面容还稍有稚嫩,却隐约可见日后风华,几缕调皮的发丝贴在唇角,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看着看着,萧琰便着了魔,不受控制的伸手过去,想要将那缕发丝移开。他从未做过这样的动作,然而手伸出去,却仿佛做过千百遍一般,小心熟稔,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粗砺的指腹碰到少女光洁白皙的脸蛋,触感滑腻微凉,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萧琰只觉得自己脑门一热,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整个都僵住了。 心中有电流酥酥而过,带来全身的麻痒。 林珑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双眼的,她张开双目,羽睫微颤,漆黑的瞳仁直直看向萧琰,模样淡然镇定得仿若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她只会顺从接受。 这般复杂微妙的感觉钻入萧琰心底,然后,他将在她睁眼那刻下意识收回的指腹,半路折了回来,继续覆在那抹细腻上。 他在观察她的神色,压下内心的惊异。 林珑看了他一会,没有说话,只是轻眨了一下眼,然后偏头,脸蛋在他指腹上轻轻蹭了一下,软糯如可爱的小兔子,带着轻软的依赖和想往: “我是在做梦么?” 她呢喃声一起,哄的一声,萧琰脸颊突然就着了火,霞光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根,连耳尖都红红的。 萧琰强作的淡定已经撑不下去,心脏像是掉到一片花园,他的心扉到处开满了鲜花,心情飞扬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可爱起来。 不害臊,做梦都想着男人! 他掩饰性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冷酷,但微翘的嘴角,却泄露了一切。 这样僵持了一会,林珑似乎发觉不对,眨眨眼,眼神逐渐清明。 “原来不是梦。”她叹息一声,顿了一下,才开口:“世子?” “你认得我?”情窦初开的某人脑筋转得快呢,一下子就抓住林珑话语中的漏洞,他们只在祁县见过面,而那个时候他明明隐瞒了身份,她怎么会知道他是谁。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哼,她果然早就设计好了一切,想方设法嫁给他。 她真是大胆,喜欢男人还不算,居然……居然……哼,不知羞。 萧琰已经心慌得镇定不下来,胸腔里像是有只小鼓在急速擂动,他只能躲开林珑,离她远一点才稍有平息。 “你怎么会醒?”某人冷着声线,但羽睫翩跹震颤,压不住的心慌意乱。 林珑安静地躺在床上,闻言偏过头,目光如水,清泠泠落在他身上,也撒在他心间:“世子忘了,我会医术,这点迷药迷不倒我多久的。” 萧琰已经走到屏风处,劲瘦修长的身体像是一根青竹,遮掩不住的清贵矜傲。听了林珑的话,他深思片刻,想到林珑医术之高,以及在祁县的名头,算是信了她。 “起来说话。”萧琰不想让林珑躺在那和他对话,看着她身上的被子,露出的肩头,以及满床青丝,他总是集中不了精神,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她脖颈处探,心里也猫爪似的挠,总想掀开被子瞧一瞧。 萧琰不明白,为何凡事淡定自若的他,一触即到林珑的事,就变的不像自己,扭捏别扭,甚至还会脸红。 他真是想唾弃自己。 听了萧琰的话,林珑目光转到屏风旁边,那里挂在她起夜时穿的外套,“世子把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林珑顺口吩咐萧琰,仿佛天经地义般,语气自然得没有一丝凝滞。 萧琰呆了呆,好半天才回过神,震惊地看向林珑。 她居然指使他拿衣服? 见萧琰不动,林珑蹙了蹙眉,似有不悦,“拿过来啊。”她再次开口,声音轻软动人,带着情人间的小亲昵。 萧琰扭捏了一下,不想给她拿,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指使得动的,即便日后二人成亲,也是她服侍他。不过,思绪一转,萧琰又想到,林珑现在躺在被子里,没穿外衫,只穿了亵衣,这样走过来着实不雅。 算了,情况与往日不同,他就勉为其难地帮她,让她小人得志一下吧。 如是想着,萧琰伸手去拿挂在屏风处的外衫,凑得近了,鼻下突然钻进一股极淡的冷香,不似以往任何一种香气,甚至连花香都不是。而是一种清雅宜人的气息,就像是雨后明澈,绿林中央最清爽最好闻的气息。 令人忍不住深呼吸,想把头埋进去。 这是……她的香么? 萧琰捏着外衫,耳根慢慢的就红了起来,走路也不自觉地开始僵硬,“给你。”他把外衫扔到床上,就嗖地躲到屏风外侧,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屏风内侧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萧琰合上双目,压下翻涌沸腾的yu望。 林珑穿好外衫,坐在床边,双脚汲着软鞋,“世子,我渴了,给我倒杯水来。” 萧琰不动,他已经被林珑的大胆惊住了,她居然敢一次又一次地指使他,当他是奴婢么? “吸了些迷药,我有些头晕,想喝口水清醒一下。”林珑在解释。 这个理由还站得住,想到迷烟之事,萧琰稍有愧疚,于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待他刚把端起来,床边又传来少女轻软的声音:“我想过去喝,你抱我过去。” 萧琰握着茶碗的手一抖,迸溅出的几滴茶水落在他手背,明明是冰凉的水滴,却带着极致的热,瞬间将他点燃。 他几乎是立刻驳斥回去:“谁要抱你,指使来指使去没完了。” 这话的语气显然是发怒了,但床边的少女却毫无察觉,她双手撑着床沿,低着脑袋,似是不解:“世子是我未来夫婿啊,为什么不能抱我,夫妻之间不是应该相互扶持,互帮互助么?” 林珑的话听起来仿佛很有道理,萧琰憋了半天,也没找出反驳的话。 他沉默地端着茶碗转过屏风,走到床边,伸手递出茶杯,想要林珑接过去。谁料,她根本没伸手,而是探过脑袋,红润的小口微张,竟是要就着他的手喝。 萧琰强忍着心悸,脖子根都憋红了,才控制住扔下茶杯的冲动。 林珑仿佛真的渴,一杯水喝干,居然意犹未尽。喝完后,她抬起脑袋看萧琰,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清澈见底,清清楚楚映着她的渴求,看得萧琰脸越来越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这次,他没用林珑吩咐,就知道怎么做,转身走到桌边又倒了一碗茶水过来。 林珑连喝了三盏,才解了渴,最后还不忘给她倒水之人:“谢谢世子,世子的水真好喝。” 萧琰撇了撇头,掩饰脸上的红潮,然后快步走到桌旁,将茶碗放到桌上,嘟囔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世子。”林珑唤了一声,萧琰闻声回头,就见林珑冲着他笑,然后拍拍床沿,“坐这里。” 萧琰没动,稳定了一下情绪,心情稍稍平静。不过疑惑却涌上来,她为什么不怕,半夜三更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正常人都会害怕的吧。可她非但不怕,还异常得镇定。 这样一想,萧琰看向林珑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探究,他本就是聪慧之人,刚才被林珑牵着鼻子走,不过是因为情窦初开,少年人的青涩心悸而已。 他没遇见过这种感觉,也从没见过林珑这样的女子,而且夜色之下容易让人失去警惕,所以,他才会像个愣头小子,木木呆呆。 这会沉静下来,萧琰就觉出不对了,他这人聪慧卓绝还不算厉害,厉害得是他对人心把握精准。他所做之事,所说之话,都是别人想要的,恰到好处,滴水不漏。 拿这次的腿伤来说,萧琰既是有意,又是无意。他率兵捉到达头可汗,声势如日中天,此刻,哪怕圣人依旧信任他,也备不住心生忌惮。 皇长子不满五岁,且体弱多病,而圣人这些年身体日渐亏损,他还能撑多久,谁也不清楚。 主弱臣强,萧琰背靠□□,手握军权,势大如此,他怎能不退。 坐在床边,挨着林珑,萧琰不说话,目光幽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珑也不开口,双手撑着床沿,低着头,目光迷离,有点困倦的意思。 似睡非睡之间,防备心弱,会展示人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萧琰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你就不好奇我此番过来的目的?” 林珑似乎被他突然的话语惊了一下,然后愣愣转头,视线落在他探究的眼中,仿佛对他的问话十分不解:“世子……不是来看我的么?” 谁是来看你的? 这女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萧琰那叫一个气啊,脸色黑如墨汁。 “那世子过来所为何事,还带了迷烟,难道是想——欺负我?”林珑仰着头,墨发披肩,垂在胸口,精致的脸蛋粉黛未施,晶莹如雪。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面上的表情还有几分严肃,稚纯正经得仿佛欺负二字不带其他任何含义。 但凡萧琰有其他联想,都是他自己心术不正,想歪了。 此时此刻,萧琰有点控制不住地想磨牙了,他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容易跑偏,甚至让自己陷入猥琐境地。 不行,他不能顺着她的话说,要直接出击,揭穿她的真面目。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萧琰开始旧事重提。 林珑没有隐瞒的意思,很快道:“是父亲告诉我的。” “因为你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你勾结赵集,弄出一个命贵的说法,欺骗王妃,嫁入府中,是不是?”萧琰冷静地看着林珑。 林珑头痛地摇了摇头,看萧琰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脑洞大开,无理取闹的小孩:“赐婚旨意下来后,父亲才告诉我你的身份。”林珑没有撒谎,确实是在赐婚旨意下来后,林父才表明她之前救治之人是秦王世子。 但她却没有说,早在林父告知之前,她就已经得悉他的身份。 “哼,无需狡辩。”萧琰根本不信她,“赵集也是祁县人,而王妃恰好看中你,别跟我这些都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林珑低头,摸了摸袖口。 萧琰一怔,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下来,心头刚有迷茫闪现,下一秒立刻被愤怒填充。 只听她道:“这些不是世子您布置的么?您心悦于我,所以假借腿伤,让王妃去祁县寻我。” 这个女人居然敢倒打一耙。 “胡说。”萧琰怒了,腾地站起身,立在林珑对面。 林珑瞄了一眼他的腿,慢慢道:“那世子明明无事,为何假装受伤,我知道你害羞,不好意思承认,但世子为我做的一切,我会铭记在心的。” 萧琰:“……” “世子不要在继续否认了,也别再怀疑,即便我和赵仙师相熟,也没办法让世子假装受伤啊,而且王妃的意志也非我能左右。” 萧琰哑口无言。 林珑还在自顾地说着,甚至从床上站起,走到萧琰身边,小指勾住他的腰带,“世子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实在受宠若惊,心中欢喜得紧,这只荷包是我亲手所做,希望世子喜欢。” 说着就把荷包系在萧琰腰带上。 萧琰不想要,想躲开她,但双腿却像是扎了根似的,一步也不动,纵容那一双小手在他腰间摆弄。 将荷包系好,林珑双手没有离开而是顺势环抱萧琰的腰,她靠在他怀里,毛绒绒的头顶蹭着他的脖颈,声音温软娇气:“我知道世子心中想念我,所以半夜过来探望,但这样总归是不好,倒不如早点成亲,待王府来请期之时,可以把日子定得早一些。” “嗯?”林珑仰起头,凤眼里仿佛含了蜜水,看得萧琰心甜如醉,最后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答应她,会早点成亲。 等离开林家回到别庄,萧琰才清醒过来,然后气得将书案砸碎。 他过去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正事没干,根本没把亲事搞明白,最后反倒是将日子提前,还带了只荷包回来。 —— 林珑一直站在窗边,确定萧琰真的离开,才长长舒了口气,关上窗户。 她有点后悔了,当初怎么就选中秦王世子呢,聪慧之人最难糊弄,其实高门大户还有许多合适人选,比如淮南王次子,齐家三郎。 第48章 珍宝斋 自打上次发飙之后,林珑在林家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人家都知道她是刺头,没人敢惹。这就是滚刀肉的厉害了,只要你豁得出去,你就无敌。 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林珑现在虽然还没有达到最高级,但也足够令林家忌惮。 大家对林珑的态度软和许多,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模样,只有周氏和林六每逢相遇,都要狠狠甩她一个眼刀。 丁香私下里偷偷跟林珑说,“哼,眼睛总甩刀子,都快成三白眼了。” 林硕经过鉴定后,肯定点头:“确实,白眼仁好多。” 最近,林家有点热闹,从主子到下人,全都一副欢欣模样,喜不自禁,走路都带风。 要问为什么,原因就是林家收到了长公主赏菊会的帖子。 长公主举办的赏菊会大抵相当于现代的相亲会,不过质量要高得多,相亲之人都是高富帅和白富美。家世没达到一定层次,根本连门槛都进不去。 林家就是被门槛拦在外头之人,这回是借了林珑的光才得以迈进去。这也是周氏吃了那么大一个暗亏,却不敢再有小动作,只能甩眼刀过干瘾的原因。 林家适龄的嫡女只有大娘、三娘和六娘,七娘年纪太小,才八岁不能去。二娘四娘五娘是庶女,更没资格。 大周朝有点类似林珑那个时空的唐朝,还是贵族社会,不是宋明那般的市井平民社会。等级沟壑严重,犹如高峰不可攀越。 祝英台的父亲为什么看不上梁山伯,就是因为阶级不同,祝家是世族,梁山伯哪怕当了官,依旧是庶族,照样被人看不起。 林父之所以同意林珑回林家,也有这个原因,他担心林珑没有家族助力,嫁到秦王府会受欺负,被人看轻。 这次的赏菊会,林大娘是不去的,她已经定下亲事。赏菊会虽然也会为订过亲的男女双方提供见面机会,但林大娘的夫婿不够格拿到赏菊会帖子,所以,她去了也没意思。 这次赏菊会,只有林珑和林六娘去。 为了赏菊花,林老夫人舍下血本,让二人去珍宝斋每人挑一套首饰。 “珍宝斋?”林六眼睛瞪得圆圆,有点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真的是珍宝斋?” “那还能有假。”周氏觉得好笑,伸手抿了抿林六鬓间的碎发,“老夫人亲口说的,当时屋里好多人都听见呢。” 珍宝斋不是京师最大的首饰铺子,也不是最华美富贵的,但却是最特别的一个。珍宝斋主人甄氏一脉相传的手艺人,同样的金簪,珍宝斋出来的就是与别处不同。 曾有贵人赞叹珍宝斋主人手艺高绝,巧夺天工。 珍宝斋首饰出产不多,却件件都是精品,连宫里的娘娘都以得到一件珍宝斋首饰为荣。 见母女两人说得这般开怀,红绸过来凑趣:“婢子也听说过珍宝斋的传闻,据说几年前,宫里有聚会,几个娘娘坐在一块,其中一位姓秦的娘娘,打扮最为朴素,头上只带了一支五朵梅花镶玛瑙的金钗。” 红绸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很快就吸引二人注意:“当时,其他娘娘都笑话这位秦娘娘,说她寒酸,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就在这时,有人宫人通传,说是花园里的梅花开了,让几位娘娘前去观赏。一行人到了梅林,在其间穿梭,轻嗅,正沉醉间,忽听有人轻呼,众人回头,就见几个小宫女正盯着秦娘娘头上看。” “然后呢,看见什么?”林六着急,催促红绸快点讲。 “然后啊,大家就看见秦娘娘头上的五朵梅花,居然在阳光下变成一簇梅枝,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段开满梅花的梅枝插在头上,香气隐约可闻。那上头的五朵梅花也仿佛多了起来,数不清8朵还是9朵。” “真的假的?”林六又惊又羡。 “不知道。”红绸干脆地摇头,“不过,珍宝斋的首饰确实难得,哪怕太后她老人家,手里估计也就有几套珍宝斋出产的头面。” 珍宝斋的一套头面包括:三支发梳,一对钗,一对步摇,一对簪,一只额饰。样式新颖夺目,做工复杂,而且一年只出产三套。 林六窝在周氏怀里,心心念念:“好想拥有一套。” “可是今年的三套已经都订出去了,据说明年的也订出了。”红绸伤感道。 周氏抬头剜了红绸一眼,而后低头安抚林六:“不是还有后年么,六娘放心,等你出嫁,娘一定给你弄一套珍宝斋的头面做陪嫁。” “真的么?”林六眼睛亮起来。 周氏肯定地点头。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珍宝斋的首饰算不上贵,她手里银钱丰裕,别说是买一套,就是买三套也没问题。之所以不买,是因为门第不够,抢不过别人。 都是什么公府侯府,簪缨世家,她哪里敢跟她们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林家出了个世子妃,她还是世子妃的二婶。如今连长公主都送了赏菊会帖子过来,想必过不了多久,林家就能更上一层楼。 到时谁要是敢跟她抢头面,就是不给她面子,不给她面子,就相当于不给世子妃面子。满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比秦王府还贵重的人家,有了这门姻亲,周氏觉得自己可以抬头挺胸,狐假虎威了。 虽说她看不上林三那小贱人,但谁让她嫁得好呢。不过……哼哼,嫁得再好也是林家女儿,敢不为娘家着想,帮六娘寻门佳婿,她就败坏她的名声,让她在秦王府呆不下去。 帖子下来第二日,林大夫人曲氏就带着林珑和林六出门去珍宝斋了,周氏也想要跟着去,被老夫人拦了下来。 林珑和林六坐一辆马车,也许是因为能挑首饰了,林六兴奋异样,连对着林珑都有了笑模样,不再横挑眉毛竖挑眼睛。 虽说面上和气不少,但她并没有失去一颗找林珑茬的心。眼睛滴溜溜在茶案上转了一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三姐姐觉得这茶怎么样?” “不错。”林珑垂眉,目光寡淡。 林六对林珑的态度十分不满,皱着小鼻子哼了一声,“三姐姐喝什么茶都说不错,你不会是辨不出茶水好坏吧,这可是著名的渠江薄片。渠江薄片知道么?” 说到这,她故意一顿,哂然道:“瞧我问得这话,三姐姐在乡下长大,哪里听说过渠江薄片,估计连茶是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她自己先憋不住乐了。 林珑眉毛都没抬一下,当她的话是放屁。 林六笑了一会,自己先不自在了,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唱戏的。抬头瞄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林珑,林六心中恨极。 最烦她装模作样了,明明是乡下来的什么也不懂,偏偏装腔作势,默着脸给谁看。 第49章 黄玉簪 珍宝斋离着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门口,珍宝斋门脸不大,低调的二层小楼,不大的牌子,夹杂在周围珠光宝气,黄金灿烂的首饰店中。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平常小商铺。 林珑和林六跟着曲氏下马车,林六时时刻刻不忘埋汰林珑,眼皮一挑,上下扫了林珑一眼,假惺惺道:“三姐姐是乡下来的,见识短,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做妹妹的总要关照一二,不如就让我给你挑吧。” 前头的大夫人听了,微微垂下眼皮,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老僧入定般。 “这么好?”林珑微扬眉头,她本不欲跟个小丫头对起来。但林六就跟只苍蝇一般时刻在她耳边嗡嗡嗡,不咬人膈应人,不打得她怕了,她时刻蹬鼻子上脸。 林珑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转眸睨她,语气落拓自然:“别关照一二了,直接关照八、九吧,妹妹不如把你那份首饰让出来,姐姐自会记着你的好。” 没想到林六脸皮这么厚,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林六当即噎住。 “怎么,妹妹不愿意?”林珑挑眉,墨黑凤眼清清楚楚泻出一抹嘲讽来,羞得林六满面通红,但林珑还不想放过她,继续道: “我还以为妹妹是真心想照顾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姐姐,结果你也就是说说而已,上下嘴皮一搭,说得倒是轻巧,感情是逗着我玩呢。 这般轻易许诺又轻易毁约,也就因着是自家姐妹,我才容你,不然就依妹妹谎话连篇,心口不一的品性,让外人遇见,还以为咱家家教不好。” 林珑开口可不是小女孩下绊子斗嘴之类的小打小闹,直接在品性上给她定性,这样一番话若是传出去,林六就别想嫁到好人家。 谁家会想要一个满口谎话,虚伪做作的儿媳呢。 而且林珑还是圣人钦赐的世子妃,待日后嫁过去,身份不一般,她开口评价之人,极有能可能会影响一辈子。 林六年纪小,不懂其间的危险,还想开口反驳,被曲氏一个眼神止住。 曲氏冷冷地扫了林珑一眼,目光警告,然后对林六呵斥:“开玩笑也得看场合,自家姐妹也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她将此事定性为姐妹间的玩笑。 林六被定论家教不好,可不光是一个人之事,甚至还会连累家中其他姐妹。倒是林珑,因着在祁县长大,不会被牵累。 珍宝斋门口不若一般首饰铺子门庭热闹,反而有些寥落,不过出入皆是达官贵人。林六高声说话之时,就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们。 半晌,一对母女走了过来,目光在林珑身上稍作停留,就落到曲氏身上。 见到这对母亲,曲氏眼前一亮,忙上前寒暄:“陆夫人,真是巧,居然在这遇见了,您也是带着五娘子来挑首饰么?” 陆夫人孙氏是吏部尚书的夫人,出身汝阳孙氏,身份高贵,曲氏平日里想攀附都找不到门路,今天居然在珍宝斋碰上,这是何等的缘分啊。 “林大夫人。”陆夫人轻轻颔首,神色矜贵而不失亲切,“这位便是三娘子吧,真是位难得的佳人。”陆夫人目光移到林珑身上,带着几分不令人讨厌的打量,眼神温和清澈。 “这是三娘……和六娘。”林大夫人犹豫半晌,还是介绍了林六,同时心里暗暗打鼓,也不知道刚刚那话,对方听见没有。 “陆夫人安好。”林六抢在林珑前面打招呼,翘着唇角,笑容娇俏可爱。然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陆夫人身后的粉衣少女,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和亲昵讨好,“这位便是五姐姐吧,妹妹倒是头一次见。” 长幼有序,陆夫人虽然不喜林六的抢话,但她修养极好,不会和小丫头计较,只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林六的问好。然后目光依旧落在林珑身上,眼神温和鼓励,像是等她说话。 林珑屈膝行礼,“夫人万福。” “好丫头。”陆夫人上前亲手扶起林珑,右手拉过陆五娘,“这是五娘,你们年纪相仿,可以好好相处。” 差别对待太明显,林六几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哭丧着脸,差点哭出来。 幸好,陆夫人下一句就是,“还有六娘,你们三个相处。” 陆五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林珑几眼,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不过话语却落落大方:“两位妹妹也是来挑首饰的么?正好咱们做个伴,母亲的眼光总是和我不一致,这回有两个妹妹在,我倒要看看,谁的眼光更独到。” 陆夫人闻言轻笑,和曲氏道:“她们小丫头爱的东西,和咱们不一样,咱们俩个挑,让她们一块。省得我好心办坏事,费了一番力气,她反倒不喜,落得个埋怨。” 曲氏奉承道:“可不是,新奇精巧的东西层出不穷,她们年纪小接受快,我家七娘就常嫌弃我给她挑得衣裙首饰不合心意呢。” 气氛熟络起来,俩家结伴进入珍宝斋。 因为珍宝斋常年接待女客,里头的掌柜也是女子,人称赵七娘。 见几人进来,赵七娘便起身相迎,她穿了一套鹅黄襦裙,原本十分挑人的颜色,因着她肤白,穿在她身上反倒十分合适,衬着她气色极好。 一双杏眼弯弯,与额间的宝蓝色流苏额饰相称,映衬得整个人艳光莹莹,流彩夺目。 “咦?”少女对美丽新奇之物感受最明显,陆五娘一眼就发现赵七娘额间的额饰,偏头看去,眼中闪过惊艳:“可是又出了什么新品,这额饰看起来真好看。” “五娘子好眼光。”赵七娘抿唇轻笑,她生得淡雅清秀,便是奉承人时,也自带三分舒意,“这是东家小娘子新制作出的一批额饰中的其中一个,五娘子来得正巧,这批额饰刚刚摆出来,您是第一个挑呢。” 陆五娘目光一亮,脸上的欢喜都遮掩不住:“是鸾娘亲手制作么?我最喜欢鸾娘做的首饰了,可惜每次来得都不巧,全被人买光了,鸾娘自己也是个懒惰的,不肯多做。” “正是呢,都是东家小娘子亲手做的。”赵七娘只回前一句,别的话却不肯多说。 等到肯定答复,陆五娘眸光带笑,拉着林珑的手,欢喜道:“我们快去瞧,鸾娘亲手做的额饰可不好得,她这丫头又懒惰,许久才出一件。” 林六又抢在林珑前头开口,神色好奇:“鸾娘是谁?” “鸾娘就是珍宝斋主家的小女儿啊,她的手技巧,细致工艺,连甄师傅都比不上呢。”陆五娘话语里对这个鸾娘推崇备至。 走在前头的陆夫人回头,看着欢喜莹莹的女儿忍不住摇头,对曲氏道:“她许久之前就想拥有一件鸾娘亲手制的额饰了,今日得偿所愿,瞧她欢喜的。” 众人上前,有小丫头安排各位夫人娘子就坐上茶,赵七娘打了个手势,没一会就有一排小丫头端托盘而至。 一共五个托盘,每个上面都放着一只精巧夺目的额饰。 林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快挑花眼了,只觉哪个都好,哪个都想要。好在她没有失了礼数,还知道谦让陆五娘,让她先挑。 陆五娘笑笑,没有先挑,而是偏头看向林珑:“三娘喜欢哪个?” 林珑目光依次在五个额饰上移过,然后在陆五娘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语气淡淡:“一般。”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就是这般清浅的两个字却让屋内众人齐齐一惊。没等赵七娘开口,林大夫人曲氏便火急火燎道:“胡说什么,不懂别瞎说,这珍宝斋的首饰件件都是独一份。” 说完,曲氏对陆夫人讪笑:“三娘她刚到京师,不知道珍宝斋的名气,身上也不见什么首饰,不懂也正常。” 曲氏想把事情翻篇,赵七娘却又翻了回来,她看向林珑,常年温和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不渝:“三娘子能说说哪里一般么?”她的语气咄咄逼人,仿佛林珑说不出子午卯酉,就让她好看似的。 倒也难得她一个商女居然有这般大的口气,对官家小娘子逼问。然而更难得的是,屋内众人,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大家都认为赵七娘是对的,是林珑没有眼光,信口开河。 林珑并不回赵七娘的话,而是突然道:“我想看看贵店的黄玉簪。” 赵七娘目光原本盯着林珑,神色也略有迫人,但林珑一开口,气势突然微妙变化,两人仿佛对换一般,赵七娘下意识回道:“在二楼。” 话一出口,赵七娘就愣住了,心中纳罕,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这位小娘子,她总有一种跪地臣服的感觉。 既然客人开口,赵七娘虽然不满意林珑对额饰的挑剔,但还是带着一行人去了二楼。 林六跟在林珑身边,嘟着嘴,有点不开心,“你看黄玉簪干什么,那支簪子是不卖的,有什么好看的。”林六虽然没来过珍宝斋,但却知道珍宝斋的规矩。珍宝斋二层中央,有一只黄玉簪,做工粗陋,但被称作镇店之宝,摆在中央只给看,却不卖。 到了二层,林珑走到黄玉簪旁看了几眼,然后出声询问赵七娘:“不卖?” “不卖!” “我出一万两。”她话音刚落,曲氏立即就道,“住口。”她这话又急又尖,而且突然发声,吓了众人一跳。直到众人齐齐转头将目光聚集到她身上,曲氏才讪笑两声,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呢,黄玉簪是镇店之宝,既然卖,我们又岂能勉强店家。” 林珑根本不理曲氏,目光依旧放在赵七娘身上,又重复一遍:“不卖?” “三娘。”曲氏忍不住上前抓林珑的袖子,仪态也不顾了,低声呵斥,“别胡闹。”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是一万两,就是一千两,林家也拿不出来。这个林三实在太胡闹,在府中便是行事恣肆,想不到在外头,也是个惹祸头子。 等到回府,一定要跟老夫人禀报,请两个嬷嬷,好好教教规矩。 赵七娘没想到林珑这般执着,曲氏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就差指着林珑鼻子说买不起,她居然还执拗的看着她,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不卖。”赵七娘摇头。 闻言,林珑没有众人臆想的那般失落垂头,反而笑了起来,她再次问道:“那送呢?黄玉簪送我可好?” 她脑子有问题吧! 曲氏差点要昏厥过去,她发誓,回去一定要好好跟老夫人反映,在林三出嫁前绝不让她轻易出门,就在府中老老实实待着。 陆夫人也是难以置信,人家都不卖,她居然还三番五次地问,现在又让人家送。 她真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开始相遇时,只觉得这位林三生得好,目光清澈透亮,只是性子有些急,处理林六挑衅之事未免太过狠心。 但是说到底,孙氏还是很瞧得上这位未来世子妃的,无论是容貌、举止、言语还是气质,都没得挑。 结果现在一看,孙氏好想问一句:这货不是傻子吧。 她这边刚认为人家是傻子,那边让她更傻的事就来了。 在一片震惊呆滞中,赵七娘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隐隐都有回声。 她说:“送。” 众人内心:卧槽,(⊙▽⊙)。 第50章 娘家人 不卖却送,众人这一番着实吃惊不小,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规矩。 林六年纪小,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睛瞪得大大,盯着赵七娘不动:“你不会是糊涂了吧,怎么说胡话呢?” 曲氏皱眉,呵退林六:“不许无礼。”她话是这么说,眼神却明白地落在赵七娘身上,显然心里也认同林六的话。 林六对人的心思感知最敏锐,之前在林府,就是因着感觉到祖母母亲她们对林珑的轻视、不喜,她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 虽然母亲警告过她几次,不要直接跟林珑对上。担心惹恼了她。但母亲说这话时,语气里不无蔑视,而且林父林母捏在林家手中,难道还怕一个小娘子不成。 嫁到□□又怎么样,谁知道能不能站得住脚,即便暂时站得住,也要费一番心思,就没不信她没有求助林家的情况。 对于宗、族而言,想要拿捏一个出嫁女再容易不过。 离了宗、族,女子没有娘家助力,那婆家是想怎么拿捏欺负都没人管。 林珑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知道低头,在祖母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好。但谁知她竟是个蠢的,居然敢对着干,虽然一时半会,林家想要结□□这门亲,不敢拿她如何,但要想背地里做点手段太容易不过。 母亲都说了,林珑若是不听话,就对祖母进言,将祁县的三婶召回府中。有张氏在手,就不信林珑不忌惮。 现在林六也感知到众人对林珑鲁莽的不喜,以及对赵七娘话语的惊讶,当即冲林珑过去:“这里是京师,以为是祁县那个小城么,在府里丢人现眼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丢到外头去。难不成是看珍宝斋一介商户有意欺负?你可真是欺软怕硬。” 林六滔滔不绝:“不过,你这次是打错了算盘,在府中你欺负我母亲,赶走厨房管事,是因为祖母疼你,是因为林府是你的家,大家容你,不与计较。现在闹到外头,你别想欺人,珍宝斋可不是一般的商户,人家可是有先皇后御赐的匾额,连圣人都对这多有看顾。 算了,跟你说也听不懂,你就道歉吧,赶紧给赵七娘赔礼道歉。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以往提醒你这些话,你就觉得我们是在欺负你,殊不知我们内里为你操了多少心。” 曲氏沉默不语,任由林六数落林珑,只最后抬眸,冷淡看向林珑:“六娘说得有理,三娘你快给人家赔罪。” 林珑没待如何,丁香气得先冷笑起来。她想起自己之前劝娘子的话,让娘子和林家打好关系,省得到时孤身一人,到□□没有依傍。 现在看来,真是多此一举。就眼前这样一点小事,不过是个商户小掌柜,林家都不愿得罪,出了事,没先想着护住娘子,反倒第一时间推娘子出来息事宁人。 就这态度,难道还指望娘子在□□受了委屈,林家会出头么? 做梦吧。 既如此,还真没必要讨好林家。娘子说得对,对她而言,□□才是依傍,林家有和没有基本没区别。即便林家肯为娘子出头,难道□□还会惧怕小小一个林家。 不单是丁香,连陆夫人也皱了眉,对曲氏如此行事心中很是诧异。 在她看来,林珑行事虽有不妥,但想到她的出身来历,也算是情有可原。她不懂,林家教她便是。 到底是一家人,不说极力护着,但帮着平息,安抚赵七娘确实应该。哪有当面诋毁自家娘子,说她不懂规矩,按着她给商贾低头的道理。 何况这真不算是什么大事,人家赵七娘也没有不依不饶啊,甚至连怪罪林珑的意思都没有。 事情还未明朗,林大夫人就把林珑推出去,这样的娘家亲人……陆夫人垂眸,心中不屑,真是不要也罢。 陆五娘也觉得气氛不对,挽着林珑的手有点僵,悄悄看了眼陆夫人,不知道怎么办好。 几人的目光都聚在林珑身上,然林珑却视众人于无物,连道眼风都没给曲氏,目光只放在赵七娘身上。 见林珑这样目无尊长,曲氏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尤其是有外人在,被林珑当众下了权威,曲氏有点下不来台,尴尬之色蔓延全身。 正要说话,一直不出声的赵七娘突然开口了,她福了福身,对林珑道:“三娘子这边请,我们东家娘子有请。”赵七娘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就是指派小丫头去寻人,刚刚看到小丫头的暗示,才松了口气。 “鸾娘也在?”陆五娘吃惊,甄家中人是真真正正的手艺人,基本不掺合珍宝斋的经营,只一心制作首饰,这里的一切都是赵七娘打理。 甄家人是住在珍宝斋后身约莫一里路的铜桥胡同,深居简出,除了外头探访一些制作珠钗首饰的大师以及别店出的新样子,基本不出门,不与外人接触。 没想到,为着一只黄玉簪,鸾娘居然亲自过来。 林珑转眸看向曲氏,曲氏脸色依旧难看,却不好发作,目光在陆夫人以及赵七娘身上扫了几眼,勉强点头,“去吧,切莫惹事。” 她这是顾忌着陆夫人和赵七娘,陆夫人不用提,便是赵七娘,虽然是一介商户,但迎来送往的全是达官贵人,她认识的贵人,说不得比曲氏都多。 这也是曲氏不愿得罪赵七娘,逼着林珑赔罪的原因。 曲氏是个势利之人。 第51章 忠心 林珑随着小丫头进入内室,赵七娘继续留下招呼其他人。 陆五娘站在赵七娘身边问东问西:“七娘,鸾娘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见三娘,真的要把黄玉簪送给她么?你这珍宝斋规矩好怪,那黄玉簪一直摆在那不卖,结果居然是送的,是送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喜欢那只黄玉簪啊。” 别说是赵七娘,连陆夫人都被她绕得头疼。陆五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难免就娇惯了些,不仅是陆夫人,陆老夫人,甚至家中男子,陆相公,以及她几个兄长,全都纵容着她。 这就养成陆五娘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好在她心性纯良,没有娇蛮任性,大家也就护着她。想着天真的性子也好,起码干净快乐。 见母亲目光无奈,陆五娘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失礼,不好意思地对赵七娘一笑,不再追问,反而是认真看起额饰来。 她性子简单,想事情不多,有时候难免不懂得体谅他人。但若是一旦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刻改进,而且她心胸宽,从不会因此生气计较。 所以,不单是家人,连外头相熟的其他小娘子都喜欢和她相处。 林六瞅瞅陆五,又看看赵七娘,勉强压下心中的疑问,走到陆五身边,一块看起额饰来。 陆五是有人陪着立刻活泼开朗的性子,见林六过来,转瞬开心得跟她谈起额饰来,说哪个哪个好看,她喜欢哪个,柔声点评。 林六有点心不在焉,往日能吸引她的额饰也变得普通了,她想起那只做工粗糙的黄玉簪。做工是粗糙了点,但那可是黄玉啊,可以和羊脂美玉媲美的黄玉,而且还出自珍宝斋。 价值连城。 她好想要,可惜被林三抢了先。 林六只是性子娇蛮霸道,但不代表她傻,心里没成算。 她有想过回去后让祖母向林三讨要,但……她瞥了眼陆夫人和陆五娘,心中叹气,人人都知道黄玉簪在林三手里了。如果之后被人发现,跑到她手中,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她可不想落得个欺负姐姐的名声。 那死丫头运气还真好,不仅得了门好亲,还拥有珍宝斋出产的黄玉簪。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凭什么好东西都被她得了去,都是林家女儿,她出身还差着一筹呢。林六越想越不甘心,愤恨间,目光就落到陆五身上。 她转了转眼珠,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既然她得不到,林三也别想要。 如是想着,林六凑到陆五身边,语气惋惜:“这些额饰好是好,但未免过于小气,不如玉簪大气。那黄玉簪真是莹润剔透,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这么好的玉料。” “确实不错。”陆五点头,“我姑母有块黄玉佩,就是很好的水头了,但比之这支黄玉簪还差上一筹。珍宝斋里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差。”陆五对珍宝斋有一种本能的迷信,这也是现在一些贵族的普遍心理。 珍宝斋现在已经名声在外,即便随便弄块树枝,标记上珍宝斋的名头,也会被人疯抢,夸得天花乱坠。 见陆五承认黄玉簪的好,林六眼角翘起,心中开怀,说话的语气带着诱惑:“陆姐姐,你说如果还有人也想要那支黄玉簪,要珍宝斋送,珍宝斋会给谁呢?毕竟黄玉簪还没到三姐手中。” 说完,林六定住目光,眼也不眨地看着陆五,观察她的神色。已经提醒到这份上,如果陆五心动,肯定会开口索要。 在林三和陆五之间,珍宝斋肯定会把黄玉簪送给陆五的。 呵,她已经等不及想要看看林三的脸色了。 林六话音一落,陆夫人就皱了眉,像她这种人精哪里听不出林六话语中的诱惑。这丫头心术不正,居然想要拿她的五娘当枪使。 当初在门口听见林三对林六的一番话,她还觉得林三刻薄,少了做姐姐的大气宽容。如今看来,她的话没错,林六的品性果真是坏了。 自家姐妹争风吃醋,有点小龃龉都不算大事,但闹到外人面前,彼此算计,就失了和气。 家和万事兴,一个内斗不合的姐妹,谁家敢要。 曲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深恨林六歹毒,行事鲁莽。 陆五娘也是她能利用的么!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曲氏刚要说话制止,就见陆五娘转头,匪夷所思地看向林六,语气疑惑而不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先来后到不知么,但凡识礼知礼之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珍宝斋也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 陆五表情语气都是单纯的疑惑,仿佛没有听出林六话语中的恶意,她只是单纯不解林六的想法。 但就是这种单纯反衬得林六愈加不堪,仿佛所有丑陋肮脏都被剖开,暴露于人前。别说是陆夫人曲氏几人了,连珍宝斋中伺候的小丫鬟目光都带了鄙夷。 下一秒,林六脸皮瞬间紫胀起来,眼眶猩红,眼看着就要落泪。 曲氏见了,忙上前打圆场,将林六拉到身后,闻声对陆五娘解释:“六娘她年纪小,心性单纯,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哦。”陆五娘点点头,信了,回身继续挑额饰。 她看上了两个,哪个都喜欢,犹豫不决。 陆夫人对陆五娘刚刚的行为非常满意,宠溺道:“喜欢就都要吧。” 闻言,陆五摇摇头:“一块才五个,我不能要两个,也让别人挑一挑。”话语一本正经,可以看出,她对这些额饰非常喜欢,但却克制着,只挑了一个。 陆夫人眼中漾出笑意,神色里是淡淡的自豪。 另一边,林珑随着小丫头进入内室。转过回廊,进入一间小厅,里面坐着一位蓝衣少女,淡眉杏眼,唇色略白,身量颇高,模样看着略有些呆滞。 见林珑进来,睁着大眼盯着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脸色微红:“失礼了,这位便是林三娘子吧,快请坐。” 厅里放了几把胡凳,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茶水,热气腾腾。 林珑随着坐在胡凳上,鸾娘亲自给她斟茶,脸上红晕未退:“三娘子生得真好。”说完,目光又落在林珑脸上,眼中的欣赏直白不加掩饰。 目光干净清澈不含一点猥、亵,眼中的喜爱之意就像是对着一盆开得绚烂的花,或者精美的艺术品。 丁香利落接过茶盏放在林珑手边。 鸾娘瞥见丁香的动作,偏头瞧了瞧,笑容可爱,而后目光又移到林珑身上,说起正事:“三娘子想要那支黄玉簪。” 林珑点头。 “黄玉簪不卖的。” “不是送么?” “送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说到这,鸾娘目光正色起来,脊背挺直,神色恭敬严肃,直直看向林珑:“黄玉簪只雕琢了雏形,如果娘子能在一刻钟之内,将黄玉簪原本的模样雕琢出来,珍宝斋便将黄玉簪送给娘子。” “好。”林珑目光平静。从始至终,她脸上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令人不自觉信服。 见林珑如此笃定,鸾娘目光微有波动,放在桌下交握的双手下意识紧了紧,使劲绞着手指。 “三娘子知道原本雕刻之物是什么?”通过黄玉簪粗粗可以看出是一朵牡丹花的雏形,但实际上根本不是牡丹花,而是小狐狸。 母亲说过,只有绝高的技艺,才能将牡丹花雏形雕刻成小狐狸,便是她也不能。 想到这,鸾娘看向林珑,她想知道她的答案,想看看她能否雕刻成狐狸。 狐狸?林珑目光有一瞬间的迷惑,“什么狐狸?” “你不知道?”鸾娘也很惊讶,毕竟黄玉簪摆放在斋中那么多年,从没有人问过,林珑是第一个要求相送的,她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不是母亲要等之人。 正踌躇间,花厅左侧门口突然传来当当当三声敲门声,然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鸾娘,请林三娘子入内。” 鸾娘转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林珑,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林珑,反客为主,清声吩咐:“你们先出去,我一个人进去便好。” 鸾娘又扭了扭头。 仿佛知晓鸾娘的慌乱,内侧又传来那道女声:“鸾娘,听三娘子的话,下去吧。” “娘子?”与此同时,丁香也看向林珑,目光担忧。 “不妨事,下去。” 虽有担忧,丁香却片刻不曾犹豫,快步退出。 很快,花厅只剩下林珑一人。 又过了片刻,左侧门开,走出来一位青衣中年妇女。和鸾娘有几分相像,然而面目却更精致,可以看出年纪不小了,但却很难分辨具体年纪,像是20,又像是30。 身上有种难描难画的气质,只见一眼,目光就再难移开。 看见女子,林珑直接伸出手,“玉簪拿来。”她下颌轻抬,语气温文,却暗藏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动作随意自然,仿佛吩咐女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女子一怔,犹豫片刻,从袖口中拿出黄玉簪,递给林珑。 林珑拿到黄玉簪,指尖在上头摆弄几下,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只见原本浑然一体的黄玉簪突然断成两节,再一看: ——中间居然是空的。 林珑将断成两节的黄玉簪放到一边,伸手拿起中间的钥匙。 她低着头,耳鬓墨发垂落,衬着肌肤如玉,唇色如丹,但气质却更为沉静,沉静中落着一股巍然气势,迫人至极。 女子看着林珑手里的钥匙怔愣片刻,然后突然跪地,“主上。” “难为你还记得。”林珑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叹息。 女子虽然跪倒在地,也被林珑气势所折,但心内还存着疑问:“娘子您……顾……” 她说得断断续续,林珑却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将钥匙扔在桌上,语气清冷:“没有顾娘子了,只有林娘子。” 女子蓦然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您……” “你不必知道原因听命便是,将匣子拿来。” 女子心里的疑虑都快缠成毛线球子了,但她却不敢有半句多言,转身回了左侧间,没一会就捧着一只黑匣子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试探。 林珑拿过黑匣子,抬手捏了捏上头的铜锁,心中觉得好笑。 这甄灵儿行事越发小心了,居然弄了这么多圈套。 “打开吧。”林珑示意女子,根本没有用手中铜钥匙开启的意思。 “这……”甄灵低着头,闻言迅速抬眼,看了眼钥匙,“钥匙在娘子手里。” “打开。”林珑沉眉,右手二指在桌上一敲,原本位于中间的黑匣子瞬间就移到甄灵面前,然钥匙却没给她。 甄灵松了口气,从荷包中摸出钥匙,将黑匣子上头的铜锁打开,然后小心翼翼,将匣子推到林珑面前,“主上。” 这次的声音恭敬了许多,显见是承认了林珑的身份。 拿到黑匣子,林珑将铜钥匙折叠变幻形状,成一枚更小的钥匙,然后将黑匣子打开。 里面放了几张发黄的纸张,上头写了许多名字。 林珑抽出一张,递给甄灵:“灵儿……” 话音未落,甄灵猛地抬起头,眼中错愕湿润,发出的声音像是在砂纸磨过:“娘子?是……是……是您么?” 林珑没有理会她,继续话语:“拿着这张纸,去寻墨砚,让他去调查一下,这些人谁还在,谁还忠心。” “属下领命。”甄灵垂下头,眨干眼中的湿润,回话利落干净。 林珑将匣子合上,见状,甄灵有些惊讶,里面有好几张名单,为何只拿一张,“主上,剩下那些?” “烧了吧。” “……”甄灵瞪大眼睛。 其实,哪里需要名单,林珑过目不忘,这些人名根本就牢牢记在心里。弄出这一系列阵仗,不过是为着确定身份而已。 看出甄灵的疑惑,林珑解释:“这些人中,我只信你和墨砚。”十几年过去,谁能保证他们还忠心,连萧则都能背叛,更何况别人。 而且,她刚刚回到京师,动静不宜太大,这么多人即便尽皆忠心,但一起动作,也会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更重要的是,她是林珑,孤身一人,毫无依仗的林珑。不是前世那个和萧则并称二圣的元后顾颜泷。 若是不显露实力,只靠旧谊维持关系,长此以往,再坚固的关系也会发生裂痕。 这就好比那些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他们可能会服气所追随的皇帝,但未见得服气太子。 林珑到底还不是顾颜泷,起码身份上不是,在世人眼中也不是。 离开珍宝斋后,长年紧闭大门的甄家,驶出一辆马车,向墨家驶去。 入夜,京师中几户老字号工匠世家,家主全聚集到墨家,烛火摇曳,彻夜未熄。 第52章 真容 林珑带着黄玉簪回了林府,曲氏早安排人将今日之事报给林老夫人。一见到林珑,林老夫人就将林珑唤到身边,目光慈爱:“三娘今日有没有挑到喜欢的,我可是听说珍宝斋今日新出了一批额饰,你们也是运道好,正巧赶上。” 经历太多,林珑的性子难免莫测一些,和什么样的人相处,气质就变换成什么样子,各种类型都驾驭得了,信手拈来。 现在偎依在林老夫人跟前,林珑温和乖巧,只眼角眉梢却透着几分凌厉霸气,让人不敢轻易招惹。 “得了这支黄玉簪。”林珑随手将黄玉簪拔下来,递给林老夫人,态度恭敬诚恳。 林老夫人说出那一番话,本意就是套林珑的话,让她主动交待。不料,她刚上了一道前菜预热,林珑就把黄玉簪放到她手中了,让她后续一番布置,一番话中藏话无用武之地。 “不错。”从错愕中回神的林老夫人瞬间点头,因为林珑太好说话,她也不好意思为难,何况她到底是经过事,眼皮子没那么浅,黄玉虽然难得,但她也不至于谋夺小辈东西。 看了几眼,林老夫人就将黄玉簪还给了林珑。 黄玉簪落在林珑掌心,很快林家这些小娘子都凑上来,好奇观看。连一向端庄稳重的林大娘都凑了近前,表示好奇:“这就是珍宝斋的黄玉簪么?” “我也要看。”小小的林七娘凑上来,结果攀着大姐姐的手,半天也看不到,急得直蹦,连连道,“我要看。” 众人被林七娘逗得直乐,小女孩生得雨雪可爱,肥嫩的脸颊像两只大苹果,胖乎乎像只小团子。 林珑俯下身,将掌心的黄玉簪摊给林七娘看。 见林珑冲着自己笑,小女孩红了脸,看了林珑好几眼,才低头看黄玉簪,口中嘟囔:“三姐姐比黄玉簪好看。” 话音一落,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时,林六走上前,瞥了眼黄玉簪,又看看林珑,轻哼一声,低头摸了摸林七娘,开口:“这黄玉簪我也喜欢,正巧我今日挑了件额饰,不如我们交换吧,想必三姐姐必不会那般小气。” 林六也不是诚心想要这黄玉簪,她只是想给林珑扣上小气之名。想到今日在珍宝斋受到的屈辱,心里更恨上林珑一层。 没等林珑开口,林二娘先是冷笑两声,挑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林六:“别人一得了点好东西你就要,跟个要饭花子似的,你也是十好几岁了,能不能长点脸,丢人现眼都丢到外头去了,居然还不长记性。” 说到这,林二娘走到林老夫人跟前,抱住老夫人胳膊,继续嘲讽道:“今日在珍宝斋里发生什么事,你自己不记得么,陆夫人会怎么看林家女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做事能不能过点心,别总连累家中姐妹。” 林六被这一番冷嘲热讽弄得面红耳赤,贝齿死死咬住下唇。 林二夫人周氏心疼林六,想要开口说两句,目光瞥到林老夫人冷然的目光,瞬间又低下头。心里却把林二和林珑都恨上了。 这林三也忒不知道好歹,做姐姐的一点不知道让着妹妹,那黄玉簪还用得着六娘索要么?她见六娘喜欢,就应该主动相送。 哼,乡下来的就是不知礼。 还有林二那个小蹄子,仗着养在老夫人身边就猖狂,总有一天要收拾了她。 见林六低着头,要哭出来的样子,林四娘心生恻隐,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就被一旁的林五娘扯住了袖子。 林四转头看了林五一眼,目中不解。林五冲她摇了摇头,而后低下脑袋。 气氛闹得这么僵,老夫人也是心烦,挥挥手:“你们都散了吧,别堵在我这,回去吧。”说完这句,顿了片刻,又道,“六娘留下。” 回到小院,丁香围着林珑转了一圈,心中欢喜不已:“这支黄玉簪真好看。” 人前时,林珑气质多变,然无人时,就露出本性,有点冷,有点呆,还有点萌。 “好看么?”林珑晃悠了一下脑袋。 这一动作吓了丁香一跳,忙道:“哎呦,我的娘子,您可别晃头发都散了。” 正说着,一缕碎发掉落,贴在鬓角。 丁香上前一边帮林珑梳头,一边说话,“娘子,您说后日的赏菊会,秦王世子会去么?”大周对男女大防不严,订了亲的男女还可以相约聚会。 而且,丁香自幼跟在林珑身旁,没有什么是话不能说的。 “不知道。”林珑摇摇头。 “应该不会去吧。”丁香语气里不无失望,这些日子,她绣了许多小荷包,送给府上的丫头婆子。因着她绣工精湛,荷包奇巧,倒是笼络了不少人心,在府里行事也通顺许多。 跟她们聊天时,丁香了解到,秦王世子性子温润,有君子之风,一向不喜欢凑这些热闹。秦王世子是大周所有待嫁女儿梦想中的夫君,身份高贵,年轻有为,而且难得是性子还好,没有一点架子不说,相处时使人如沐春风。 别说这些丫鬟婆子对秦王世子的二三事了解清楚,就是一些贩夫走卒,也知道秦王世子的美名。 娘子能许给这样的人,丁香一方面为娘子感到欢喜之余,又充满担心。 她想起那个曾经在祁县林府中养伤的温润青年,绞尽脑汁回想,他仿佛对娘子很好,但似乎又与其他人没有区别。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林珑坐在镜子前,透过昏黄的铜镜,发现丁香在发呆,脸上的表情还是纠结来纠结去,不禁觉得好笑:“在想什么?” “秦王世子。”丁香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后清醒过来,觉得这话有歧义,担心林珑误会急急解释,“不是的,婢子……婢子……” 越解释越乱,丁香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林珑。 然一看之下,她瞬间怔愣。 铜镜里映出林珑清冷淡漠的面容,那容颜精致美丽得能羞煞百花,却也疏离得令人心悸,仿佛将整个世界排除在外。 神情里犹存几分揶揄促狭,却只是单纯地因着她急切磕绊,不曾有一点羞怯和吃醋。 娘子在意的只是她的紧张,与秦王世子半点干系也无。 意识到这一点,丁香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攥紧,酸涩得透不过气来。这个年纪的少女不是应该怀春的么,往日里她觉得自家娘子聪慧强大,对她崇拜依赖。但今日,丁香却觉得难受。 她突然不希望娘子那么强大了,希望她像世间所有普通少女一样简单纯粹,享受着众人的疼爱,而不是自己挡在前面,保护所有人。 察觉到丁香的异样,林珑有些惊讶地转头:“怎么哭了?我的丁香什么时候变成爱哭鬼了。” “娘子!”丁香不依,鼻头还是红红的,嘴角却扯出笑意。 她试探了一句:“娘子不想见世子么?” “我想吃柿子。”林珑语气淡定。 说到柿子,丁香突然想到,林府前院有两颗柿子树,如今正是柿子成熟的时候,她可以给娘子做柿子饼。 就这样,刚才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柿子的清香驱散,主仆两个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要怎么吃柿子。 柿子豆沙饼,柿子丸子,漤柿子,柿子糕,呜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然后,丁香就去了厨房,去给林珑做柿子糯米饼。 室内只剩下林珑一人,她低头摸了摸心脏,心跳沉稳有力,仿佛千年不变韵律的古钟,咚咚咚,平稳亘古。 她还会喜欢上一个人么? 脑海里突然闪现萧琰清俊雅致的容颜,以及他黑亮得几乎发蓝的漂亮眼睛,唔,倒是不讨厌。 也许可以试着多喜欢他一点。 活了三世,林珑都是颜控,前世遇见萧则时,被这个漂亮可爱的小正太惊艳,之后玩养、成,结果养歪了。 萧琰呢? 林珑将胳膊支在案几,托着下颌沉思。 那家伙可是个厉害的,居然能查到赵集,还派人跟踪她,性子也暗藏古怪。 想了半天,林珑发现自己对萧琰的感觉不深,勉强算是不讨厌。既然如此,就先让他喜欢她吧。 征服那个傲娇爱炸毛的家伙也蛮有意思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后日。 一早起来,林珑先用了碗燕窝粥,然后站在屋内任由丁香折腾。 为了赏花会,丁香可是没少费功夫,先是修改府中准备好的衣服,将腰肢勒得更细,袖口绣着缠绕的藤蔓,甚至还学了新发式。 “娘子,这是婢子新学的凌虚髻,是京师最流行的发髻。”丁香已经练得很熟,轻轻一绾就形成一个发髻。固定住后,在前头插了一把镶着珠翠皇冠样式的梳子,然后从右侧插入黄玉簪。 “好看。”盯着铜镜中的俏丽人影,丁香都挪不开眼了。 她只知道娘子生得好看,却没想到盛装打扮起来,居然这般摄人心魄。她是女子都忍不住心慌乱跳,若是男子见了,不得当场失神啊。 林珑也看向镜中的人影,弯唇而笑,怎么生得这般好看,她都要苦恼了。 这次参加赏菊花,由林老夫人亲自带队,林大夫人从中辅助,二夫人留守家中。 事隔两日,林珑第一次见到林六。 相比于之前,今日的林六很是不同,气质沉稳了许多,眸光阴恻恻的。林珑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 林六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少女,只是有点冲动鲁莽,如果之前的她像是一只昂扬的大公鸡,看谁不顺眼就叨谁一口。现在的她就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四人分坐两辆马车,林六依旧坐在林珑对面,却不似上次那般挑衅。反而目光沉静,看了林珑几眼后,夸赞:“三姐姐今日真漂亮。” “平日就不好看了么?”林珑反问一句。 没想到一向不理人的林珑居然咄咄逼人起来,林六怔愣片刻,半晌移开目光,声音低沉:“三姐姐绝代风华,一直都好看。” 林珑抿了抿唇,没做声。 倒是丁香狐疑地看向林六,神色防备。 马车缓缓靠近公主府,门口有几个婆子迎接。 府中,米拂已经坐不住了,123言情系统开着,实时播报。这一次不光是常在123言情上混的姑娘们关注,整个世界都在屏息以待。 历史上著名的文成皇后终于要揭开她神秘的面纱了。 到底是无盐女,还是绝代佳人?这一刻,无论是历史工作者,还是正在上学的学生,甚至是工作狂,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关注系统。 第53章 居心不良 今日,米拂特意换上一套粉嫩的小襦裙,腰间缀了一条银链子,走动间叮当作响。小巧的绣鞋上缀了颗小孩半个拳头大的珍珠,珠光宝气,漂亮精致得像个小仙女。 因为林珑还没有来,系统上的姑娘们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就打趣米拂。 读者hunbaek:“(⊙0⊙),米米今个打扮得好骚包。” 读者杏芸揶揄:“因为米米的小竹马今日也要来啊。” 米拂有个小竹马,是信国公的小儿子,窦五郎窦源。小男孩生得眉清目秀,性子呆萌,对米拂言听计从,一年中几乎有大半时间长在公主府。 两家大人都默认,米拂和窦源的亲事,长公主亲自出马,为窦源寻了位先生,如今窦源专心读书,这才和米拂见得少了。 见众人打趣,米拂难得有点脸红,“瞎说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呢,我就是把他当弟弟。” “得了吧。”有人揭穿她,“五郎可比你还大上一岁呢,当什么弟弟。” 系统上气氛活跃,相继有客人进门,大家就点评来点评去,看谁长得好看,谁的气质好,谁穿戴搭配得好,感觉像看明星走红毯似的。 读者‘想睡觉的早起鸟’津津有味看了半天,道:“我觉得宋十五娘生得最好看,模样精致端庄,说话有礼,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古代仕女。” 读者祁寒觉得这名字听起来耳熟:“宋十五娘,她和宋十七娘是什么关系?” 米拂抽空打字:“她是十七的堂姐。” “哦。” 读者無妄苦恼:“古人怎么都叫排行啊,乱七八糟。” 读者深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连打了好几个笑脸:“不是有首诗,叫《巴陵夜别王八员外》,哈哈哈,姓王,排行第八,好倒霉。” 嘻嘻嘻,接下来系统就被笑脸憨笑大笑刷屏了。 林老夫人一行来的时间恰巧在中间,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来得刚刚好。宋家一行在林家前头,听说林家到了,宋十七娘一向冷淡的脸上难得出现别的情绪。 宋十五察觉到宋十七的异样,黛眉微蹙,低声警告:“老实点。” 宋十七娘回了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林后来了! 米拂眼睛蓦地瞪大,开始不老实,总想跑到外面。 长公主转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头上的包包发髻,语声温柔:“拂儿怎么了?” 米拂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老实了。 也不知道为何,长公主说话一向是温温柔柔的,对待米拂也是慈爱有耐心,从没说过重话,但米拂就是怕她。 可能是幼年时的阴影,刚穿来时,米拂骨子里还有些穿越女的通病,总有些与众不同之举,甚至不习惯侍女的伺候。 长公主从不在她身上找毛病,也从不训斥她,既然她不喜欢这几个下人服侍,那换一批就好了,于是她身边的侍女就换了一批又一批。 刚刚来到古代,米拂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想起现代时的一些电视剧,女主角都是女扮男装偷溜出去,或者做生意发大财,或者遇见同样偷溜出宫的俊帅皇帝。 米拂也想效仿一次,就瞒过乳母,带着听话的小丫头偷偷跑出公主府,在街上玩了一圈回来。不过,当她玩了一圈回来后,乳母以及服侍她的那些侍女全都不见了。 长公主当时抱着她,语气分外温柔:“我的小拂儿想出去玩么?想出去说一声就是了,你是我的女儿,是大周的永康县主,没有哪里是你不能去的,也没有谁能阻拦你。但是,要记得和母亲说一声,我会担心的。” 米拂至今还记得长公主当时的语气,那般温柔,仿佛至柔至清的泉水,却漫得她全身冰凉。 当时,米拂是有点怕的,她鼓足勇气询问乳母和侍女的下落,得到的答案却是,“连主子都服侍不好,要她们还有何用。” 听了这话,米拂有点愤怒:“那是不是整个公主府的人都要换一遍,他们也没照顾好我,娘亲也没照顾好我。”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面对米拂的愤怒,长公主态度依旧温和,“乳母的职责是服侍你,不知你下落是她的失职。府中其他人打听你的下落,则是窥探主子,心怀不轨。门房放你出去,是因为你是主子,上命不可违。” “拂儿。”长公主语气幽幽转冷,“你担心乳母,与她亲近,是常理,但若因此顶撞母亲,将其他人无辜之人牵累进来,就是你的不对。我安宁的女儿,可以娇蛮,可以霸道,但不能不知礼,不懂责任。 是你做错事,就要一力承担,不可推卸。乳母因你之故受责难,你要做的是承担责任,反省自身,然后再想法子救她,而不是无理取闹。” “母亲……”米拂被长公主的气势吓住了,愣愣抬头。 小女孩眼眶红肿,神色迷茫,长公主见状,心疼不已,但还是硬起心肠,“你在屋内思过反省,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许出门。” 事后,米拂认错道歉,变得乖巧听话,也将乳母从庄子上接回来,不过长公主却不许乳母接近她,只在府中做一个普通的小管事。 这件事在123言情系统上引起轩然大波,姑娘们纷纷谴责米拂,谴责过后就是感叹。难怪古人讲究门当户对,这样家庭里教养出来的米拂哪里是小门小户取得起的。 长公主对米拂的教养,不光停留在口头讲道理,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她周围的事,让她明白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一时的放纵会给周围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短短几年,米拂就成长起来,如果不是她性子依旧活泼,单看她外表,姑娘们都有点不敢跟她开玩笑了。 现在米拂,依旧淘气,依旧活泼,但整个人气势却变了,像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令行禁止,出门有县主仪仗,百姓退避。 居移气养移体,这样的米拂早不是曾经那个*丝傻丫头。 托了林珑的福,林家一行的座位排在前边,入座时,长公主居然还和林老夫人主动问好,让老夫人受宠若惊。 “见过长公主。” “老夫人多礼。”长公主抬手示意林老夫人起身,然后目光移到老夫人身后的林珑身上,一旁的米拂目光也跟着一块移过去。与此同时,米拂手腕轻转,将系统对向林珑。 就在她移动手腕间,一直微低着头的林珑突然抬头,目光朝着系统直直看去。 系统另一边正在看直播的人们就这样不期然的撞上一双黝黑深邃的瞳眸。 整个世界都为之一窒,屏息失神。 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以往只在书里听说这样的词汇,单凭想象在脑海中勾勒模糊的身影,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能看见真实的人物。 所有人都被惊艳,正待仔细看时,系统突然黑屏。 “啊,这是为什么,米米,呼叫米米。”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完蛋了,不会是产品质量不过关吧,要不要这么倒霉啊,关键时刻,关键时刻,不是说电池能用一百年,系统质量过硬,耐摔耐打,还隐身的么?到底在搞毛啊。” 等了半天依旧黑屏,众人耐不住性子,开始上网发帖子。 “惊爆惊爆,林后不仅是古今第一才女,还是绝世美人啊。” “(⊙o⊙)哇,楼主也看了么,当时我都惊呆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你看见她的眼睛了,好黑好深,像是要把我吸进去。” “真是美呆了,那些明星啊什么宅男女神啊,跟林后一比简直弱爆了,关键是气质,赞赞赞啊!” “呜呜呜,我是女人我都要爱上她了。” “楼上的,咱俩一块搞百合啊,呜呜,我也爱上林后了。” 除了上网发帖子的民众,新闻工作者也开始行动,用那仅有的截屏做配图,快速发稿件。 不过是一会的功夫,林珑的粉丝迅速攀升,无论是贴吧还是微博博客,关于林珑的话题,热度火速攀升。 没法子,这就是个看脸的社会,尤其是林珑这样传奇有影响力的女人,再加上一张好看的颜,简直要席卷全球的架势。 甚至一些有远见的人已经准备投资拍一部关于林后的电影或者电视剧,就叫绝代佳人林晨曦。 然后还有一些理智的人,觉得大家太过于关注林珑的容颜,以至于忽略了她的贡献,实在不好。 这一观点一出,就遭到了众人的反驳,林后的知名度已经很高了,美貌对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且刚刚爆出来,大家才会新奇,等过了热度就好了,没必要杞人忧天。 这边,关于林珑美貌的新闻热度如火如潮,另一边米拂却是心急万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系统怎么没有信号了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干扰了磁场,怎么不好使了呢。 因为这一事故,她连林珑都没有投注太多关注,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 这次的赏菊会,有两个重点,一是公主府心培育出了一株新品种菊花,二就是未来秦王世子妃林珑。 若有似无的目光在林珑身上徘徊,充满好奇和打量,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出身低微,由秦王妃亲自求圣人下旨赐婚的少女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经过一番寒暄,气氛渐渐熟络。长公主和几位夫人聊天说笑,其他相熟的夫人就几个几个凑在一堆,小娘子们也到处走动。 转瞬间林珑身旁就聚集了几个小娘子,为首的小娘子穿着鹅黄襦裙,神情矜傲,看着林珑的目光居高临下,隐隐不屑:“林三娘子擅长下棋么?” 此话一出,没等林珑回话,旁边有少女噗嗤就乐了,然后转头对林珑温和一笑,解围道:“这是宋家的十七娘,是位棋痴,见谁都问会不会下棋,三娘子甭理她,她呀,眼中只有棋。” 这样一番善意解围的话,宋十七娘听着却不乐意,“棋痴之名,我实不敢当,要论棋痴,当属秦王世子。”她语气之中挑衅之意明显。 林珑抬眸,看了她一眼,正要回话,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精致的小女孩,正是永康县主米拂。 米拂拉上林珑的手,有点自来熟,“林姐姐在说什么呢,下棋么?唔,我最不喜下棋了,一见棋子就头疼。”她语气活泼,嘴角带笑,然后内心却激动得砰砰跳。 哇,这可是林后啊,大名鼎鼎的文成皇后啊,她正挽着文成皇后的胳膊。如果系统还好使,她一定要拍张照发朋友圈,让系统上的姑娘们羡慕嫉妒。 见是米拂,宋十七娘神色踟蹰,有些顾忌,半晌开口解释:“秦王世子擅棋,喜棋,所以我很好奇,林三娘子是否也是如此,毕竟要成为夫妻,还是有些共同语言为好。” “哇!”米拂惊呼,“十七姐姐你好不害羞,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何干,母亲就不许我这样不知礼。” 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窃笑声,其实大家也觉得宋十七行为不妥,未出嫁的小娘子哪有掺和人家未婚夫妻相处的。但一来宋十七是棋痴,行事一向不按常理,而且林珑出身低,也没人愿意为她说话。 现在被米拂点明,众人看向宋十七的目光就带了点揶揄。 宋十七羞得面红耳赤,半天说不上话。 米拂没理她,继续挽着林珑的胳膊,压抑激动的心情,小脸因为兴奋微微泛红,像是遇见偶像的小粉丝,“林三姐姐,我们去园中看花,菊花可美了,还有世子哥哥也在。” 秦王世子也来了? 众女一惊,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么,怎么会来?难道是……一众目光齐齐落在林珑身上,仿佛若有所思。 菊园中,萧琰坐在亭中,哪怕右手撑着拐杖,依旧不掩风度,只他坐在那,就吸引所有目光,令周围人黯然失色,成为陪衬。 他似乎盯着菊花出神,然后似有所感,突然抬头,直直朝着林珑的方向望去。之后,目光在林珑头上一扫,平静淡然的收回目光。 哼,打扮得那样好看,真是居心不良的女人。 第54章 反省 萧琰原本不想来参加这次的赏花会的,但是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来的借口。 他要过来警告那个女人不许把他假装受伤的事说出去,那个女人虽然很聪明,心机深沉,但萧琰还是不放心,总要亲自过来走一趟才安心。 男女两方碰了面,除了萧琰,其他男子都对少女的靠近表示欢迎,一个个矜持又紧张,脊背僵硬,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弄了把折扇在那摇啊摇装高深。 只有萧琰一人依旧是淡定从容的模样,他对少女们不关注,但少女们的目光却接连落在他身上,神色动作也较往日矫揉做作。 看见萧琰,宋十七眼前一亮,快走几步超过林珑,率先开口:“世子怎么也在?难道是来寻十七下棋的?”她开了一个暧昧的小玩笑,看向萧琰的目光灼灼如火。 自打萧琰答应和她下棋,并且赢了她,宋十七一颗春心就开始冒芽,她喜欢那个谈笑自若,有君子风度,棋艺高超的萧琰。 她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不然萧琰怎么会同意和她下棋,对她说话的声音也温柔,甚至还让了她几颗棋子。 林三虽然生得好,但她相信世子绝不是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他看中的是心灵交流,心有灵犀。林三不过是一个空有皮囊的草包而已,世子绝不会另眼相待。 正是有这份笃定,宋十七才敢开这样的玩笑。 林珑和米拂落后一步,她转了转目光,见众女的目光全都落在萧琰身上,笑容更静婉娇媚,不禁轻蹙眉头。 这个萧琰也太招人了些,以后还不知道会给她招惹多少麻烦,女人的嫉妒心可是非常可怕的,而且还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想到此处,林珑稍有后悔,早知道就选个平庸一点的了,既不招人,还容易掌握。 萧琰虽然目色平静,但余光却一直偷偷观察着林珑,发现她面色不愉,眉峰轻蹙,心里面顿时烟花盛放,百花盛开,荡漾悠然。 她吃醋了,真是霸道! 他都没有和别人说话,她就摆脸色,日后嫁过来,不得管东管西。 不知怎么,萧琰原本打算回宋十七谦逊有礼的话就没说出口,而是带了点锋芒:“十七娘子对自己的棋艺倒是自信,我只听闻谦逊是美德,却从没听说自负是美德。” 这一番话,直接贬低宋十七的棋艺,还说她不谦逊,脸大自以为是。 如此毫不留情,还是出自心上人之口,宋十七先是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泪盈羽睫。 米拂到底是主人,虽然不喜宋十七自作多情,但也不能让她哭出来。 赶紧走到宋十七跟前,拉着她的手,欢快道:“我们去看菊花,棋什么时候都能下,还是先看菊花要紧。”其实米拂是能够给宋十七解围的,但她不乐意,直接简单粗暴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只要不当场哭出来就好。 很快有小娘子附和米拂的话,拉着宋十七去一旁赏花。 米拂和林珑几个却是留了下来,米拂心里也是有点好奇的,依照萧琰往日的性情,他是绝不会给宋十七难堪,他在外的表现一直都是风度翩翩,温和知礼,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直接不留情的讥讽还是第一次。 米拂敏感地察觉到其间的变化,她想起史书关于这对帝后的记载,除了歌功颂德,就是描写二人之间的爱情了。 虽然是文言文描写,古人又重隐晦意境,记载得云里雾里,但米拂还是火眼金睛地发现其中的腻歪。 这对帝后秀恩爱秀得简直亮瞎众人的眼,对单身狗造成一万点伤害。 其中最值得后人称道,以及被所有人少女憧憬渴望的就是萧琰的态度变化,他在没成亲之前,是谦谦君子,对所有女子一视同仁,颇有怜香惜玉之风。 但是成婚后,顿时改变态度,如寒风凌冽,对女子不假辞色。 如果林珑是普通女子,那些大男子主义的史官可能会说她是妖精,狐媚惑主。但林珑是一般人么,人家是贤后,人家是明主,和文帝并称二圣。 林后可不像顾后那般短命,人家是切切实实的长寿,和文帝一起将大周推向盛世,万古流芳。 因为对象是林后,所以史官们笔锋一转,开始大加赞颂帝后的恩爱。 原来萧琰现在就开始转变态度了么,他只见过林后一面啊! 米拂的小心脏那个激动,她想第一时间发微博,发朋友圈,昭告天下,文帝对林后是一见钟情,然后转瞬守身如玉。 呜呜呜,好浪漫啊。 米拂瞅瞅萧琰,清俊无双,再看看林珑,姿容绝世,真是天生一对。 上天造人时,花费在他们两人身上的工夫一定比别人多,不然怎能如此美好,如此相配。 不行了,这两只只要站在这,一句话不说就是秀恩爱啊。 米拂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她要去寻自己的小竹马缓一缓。 公主府有一片水榭,明亮通透,适合男女相聚,又不会被人误会。 萧琰微微抬眸,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林珑面上一扫,语气清淡无波:“三娘子可否赏脸去水榭游玩。” 哇,世子约林三娘子了。 有八卦的小娘子目光灼灼,视线来回在林珑和萧琰身上打转,简直控制不住。 米拂也想跟着去,不过,她可是要抱粗大腿的人,岂能惹人闲。稍作犹豫,就将其他娘子带走了,领着一帮人去水榭边上转悠。 虽说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起码能看个身影啊,她可以回去自我想象。 米拂突然有点手痒,她好想写小说啊,写林后和文帝的故事,半纪实半虚构,还可以加点h。 呜呜呜,俊男美女的h一定非常带感。 林珑随着萧琰慢慢走向水榭,萧琰拄着拐杖,姿态闲适,仿佛出游的风流贵公子,半点不见遮掩和自卑。 立在萧琰身后,姿态潇洒的临淮王次子萧尽孝,看着萧琰一瘸一拐的背影冷笑。面上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在乎的吧,否则岂会信国师之言,对个小户女青睐。 想起刚刚众人忽略他恭维萧琰,以及众女一致落在萧琰身上的目光,再对比现在萧琰的伤腿,背影的一瘸一拐,萧尽孝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萧琰啊萧琰,你再出众又如何,还不是个瘸子。从今以后你再也比不过我,我会将你远远甩在身后,踩在脚底。 萧琰和林珑一前一后来到水榭,公主府的水榭修建得很大,有亭有厅,还有小隔间。 两人进入隔间,丁香和萧一青去外面守着。 相对而坐,林珑主动给萧琰斟茶,皓腕一伸,就露出一段洁白如雪的手腕。萧琰目光微闪,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仿佛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这位小未婚妻生得居然如此好看。 萧琰确实不是好色之人,跟林珑接触许久,往日只记得她聪慧厉害,或者巧思卓绝,倒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容颜娇美。 “世子今日怎么会过来?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林珑将茶盏往萧琰处推了推,由于动作过大,有滚烫的水珠迸溅落在林珑手背上,烫得她下意识一缩。 “笨蛋,倒杯茶都倒不好。”萧琰脸色不渝,嗖地抢过茶盏,还将茶壶挪走,远离林珑。 林珑垂着脑袋不说话,用帕子遮住被茶水灼烫的手背,神情失落无助。 “把手拿过来,给我看看。”萧琰摆着脸,明明很担心,面色却臭臭的。 林珑摇头,说什么也不伸手。 萧琰又急又气,这女人明明很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脑袋就进水,受伤了不知道么?想到这,萧琰胸中有一团气在乱窜,这个女人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到他身上了,轮到自己时就脑抽。 笨蛋! “拿来。”萧琰冷着脸,往林珑的方向走了几步,见林珑还没有动作,就想伸手去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面对林珑的事情上总是容易急躁,行动快于理智。 就在萧琰担心林珑被烫伤伸手来抓时,林珑突然抬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突然看过来,目光坦荡直接:“世子在担心我?” “别自作多情。”萧琰冷笑,“我在街上遇见只小猫小狗也会伸出援手。” “我不是小猫小狗。”林珑歪着头,神色里带了一丝俏皮,“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我知道世子在担心我,因为太过担心,都忘记我会医术了。” 猛然听见医术二字,萧琰愣了会神,然后脸色有几分不自然,他想起林珑会医,而且医术还不错。 林珑不准备放过萧琰,乘胜追击,她有点明白萧琰的心思,这人明明对她动了心,却不敢相信,总是掩饰,推脱。 这也是骄傲之人的通病,不喜欢不受控制的情绪。 “世子这次来公主府也是想见我么,还有对宋十七不假辞色,都是为了我对不对?”林珑神色欢喜,漂亮的眼睛中带了一丝期待。 面对这样的目光,萧琰狼狈扭头,还在嘴硬,“别胡思乱想。” “哦。”林珑乖巧点头,然后悠悠道,“我喜欢世子来见我,也喜欢世子对别的女人不假辞色,以后世子都要这样好不好?” “哼,不知羞,哪有女人像你这么会嫉妒的。”萧琰语气冷漠,嘴角却愉悦地翘了起来。他压下心底突然冒出的喜悦,打算振振夫纲,不能让她太得意,女人是需要教训的。 正酝酿语气,想要严厉,耳旁突然传来一声疼痛闷哼。 萧琰下意识转头,就看见林珑捧着右手疼得脸色发青,右手背部因为烫伤红了一大片。 之前那些所谓的夫纲瞬间全丢在脑后,萧琰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珑的伤手,语气因为担心而显出几分冷厉:“你不是说自己会医术么,这就是你会的医术。” 林珑紧张地瞄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因为世子担心我,我太开心了,所以忘记还在受伤。” “笨蛋。”萧琰横她一眼,然语气却不像之前那么凶,大手握住林珑的小手,运转真气,为她缓解疼痛。 林珑垂下眼眸,看着萧琰因为担心而轻蹙的眉心,以及眼中隐约的墨蓝,心头第一次生出茫然,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在感情上,她可以冷漠,可以不屑,却唯独不能欺骗。 她不能因为自己在感情上受过伤,被人欺骗,就去欺骗伤害别人,如果她这么做,又和萧则有何区别。 萧琰不需要为她的伤害买单。 想到这,林珑缓慢而又坚定地抽回了手,“谢谢世子,我先走了。”她声音很低,一如既往的柔和,但萧琰却听出一丝冷意。 “怎么了?”萧琰有些紧张,神情难得忐忑,就像是一个讨女友开心的大男孩。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即便萧琰不理解不承认自己对林珑的感情,但爱情来了,不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同世间所有陷入爱情中的男子一样,心不自觉地围绕心爱的女孩转悠。 “无事。”林珑对萧琰笑了笑,神色清冷,语气淡漠得如冬天里初落的雪花,没有冰寒刺骨,却凉得沁人。 萧琰呆怔,愣愣地看着林珑走出去,心头茫然而不知所措。 和林珑在一块的每一瞬间,他都变得不像自己,失去以往的淡定从容,运筹帷幄,只剩下最本能的慌张忐忑,以及想要靠近却又却步的纠结。 第55章 绿云 林珑离开后,萧一青推门入内,一抬头就看坐在胡凳上的萧琰。 他坐得很直,脊背紧绷,双手撑着圆桌,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摩挲茶杯,神情漫不经心却又透出几分冷意。整个人迷漫在不知名的情绪中,令人不可琢磨。 只看了一眼,萧一青就垂下头,恭声:“世子。” 萧琰一向感知敏锐,然这次却仿佛萧一青发出声音才恍然察觉,他转了转眸,秀气的睫毛安静纤长,浅浅一层,却遮挡住眼中深意,“一青,我将棘心赐给你如何?” 萧一青猛地抬头,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下唇抖动:“世……世子?” 他自认将心思埋得深,与棘心接触也不过偶然间的两次,别说世子,就是棘心都未必察觉到他的心思,世子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萧琰认真看向萧一青的目光,其实根本不用认真,他只需一扫,就将萧一青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萧一青,其他任何人,他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哪怕并不分明,但通过蛛丝马迹还是很容易判断。 但为何林珑就不行。 她的眼似是一片深海,看不清边际,他若是执意探究,结果只会是沦陷,陷在那篇海域,永不翻身。 “愿意么?”萧琰又问了一遍。 愣怔片刻,萧一青已经回神,稍作犹豫做下决断,跪地叩首:“属下谢主子赏赐。” “好。”萧琰满意地点点头,而后话音一转,问了一个问题,“可她若是不愿意,你又待如何,想勉强她么?” 萧一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部曲,她是婢女,身份低贱,本应听从主命,难道还能违抗。主子既然发话,棘心当然会千愿万愿。 思索半晌,萧一青意识到主子问的不是身份从命问题,而是心底最本能的意愿。 意识到这一点,萧一青回想片刻,记忆中的棘心从来都是一心扑在主子身上,哪怕和他偶有接触,也是事关主子。 在她眼中,也许他和萧蓝没有区别,等同下仆小厮。 想到这,萧一青心里微微不舒服,但意志还是坚定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就等到她愿意,属下会让她看到属下的真心,让她心甘情愿。” “哦。”萧琰来了兴致,眸色渐深,“你要怎么做?” 萧一青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全凭本能回答:“让她成为属下的人。” 这答案,真是简单粗暴! 萧琰一下子就失去兴致,果然问这种粗人是不会有好答案的,他还是自己去书中寻,自己通悟。 林珑离开水榭之后,神色又恢复往日的清冷,她不想再继续伪装欺骗萧琰了,不过她会努力,努力和他相处。 做一个好妻子,为他打理王府,照顾他,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爱情什么的,太飘渺了,这世上大多数的夫妻不都是这样过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就是互相搭伴过日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因为太亲密而受伤,又不会太疏离,像是知己一般。 哦,对了,她还可以和他下棋,他不是喜欢下棋么,他们就坐一对棋友好了。 林珑一现身,米拂就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圆圆的大眼满是讨好,“林三姐姐。”然后脑袋往水榭里探了探,有点好奇,“世子哥哥呢,还在里面?” “他还有些事。”林珑神色不动,眸光却不动声色地将米拂上下打量个通透,这丫头仿似分外关心她和萧琰,身上也有古怪。 在她面前仿佛有一种被人窥探的感觉,林珑摸了摸腕间之前带上的石镯。想起刚入正厅的感觉,像是被一张巨大而又无形的网笼罩,被千万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窥探。 直到她从空间拿出石镯套上手腕,那种感觉才消失。 这只石镯,是陨石镯子,加入特殊金属制成,还是前世留下的。当时她只是觉得新奇,就做了这枚镯子,用来布阵和改变磁场,从来没想过佩戴,不想居然派上用场。 林珑若有所思地看着米拂,想了想,垂下右手,用宽袖遮挡手腕,褪下石镯放入空间。不过是一瞬间,石镯刚进入空间,那种窥探地感觉也随之出现。 米拂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心中又惊又喜,哇,系统居然好使了。 同一时间,二十一世纪的人们也看到林珑,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系统好使了,好使了,哇,林后还在,还在,她正看过来。” “是啊是啊,眼神看得我都醉了。” 确定了米拂身上的异常,林珑又将石镯戴上,系统再一次黑屏。 因为有过一次黑屏经验,米拂没有那么惊讶,不过失落还是能看出来的,小脑袋耷拉着,纠结模样。 有其他贵女过来询问,关心米拂,米拂意识到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刻,立刻换上笑脸又开心起来。 一行人在花园转了两圈,看到新培育出的新品种菊花。 “哇,真的是绿色的,好神奇!”有贵女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绿色菊花。 其中一个仿似懂行,偏头询问:“是鞠家培育出的么?”鞠家是京师养花的名家,世代出养花天才,这一代的家主,鞠恩是天才中的天才,已经培育出好几种奇花。 鞠家受长公主所请,受公主府供奉,在府中十年,养出奇花不计其数,更有前所未见的新品种。 公主府的花园在整个京师都有名,甚至连御花园都有所不及。 “嗯。”米拂点头,“是鞠师傅的长子鞠郎君培育的。” “就是那个悦菊客?”有人惊呼。 悦菊客在京师十分有名,是个菊痴,爱菊赏菊画菊,他的一副菊花丹青市面上已经炒到百金,仍是有价无市。 多少文人墨客达官贵人想要寻一幅而不得,他的菊花丹青已经登峰造极,画遍世上万种菊花,连当时大儒都对他的菊花丹青赞不绝口。 有爱画的小娘子神色激动起来,目光紧盯米拂:“阿米见过悦菊客的菊花丹青么?” “没有。”米拂摇头,“不过我有一块绣帕,是鞠娘子送我的,听说绣样是鞠郎君所画。” “真的。”众人大喜。 宋十七和堂姐宋十五也在,她虽是棋痴,却也爱画,侧着耳朵听得认真。因着之前萧琰之事,她情绪一直不太好,落落寡欢,都没什么心情跟林珑找茬。 听说悦菊客的绣样也只是神色微动。 米拂性子简单,系统黑屏也只是忧伤一会,听说大家想见绣帕,又开始显摆起来,乐颠颠地带众人去她的院子。 她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布置得精致漂亮,米拂最喜欢了。 到院子,将众人引到花厅,米拂吩咐侍女去拿绣帕。 她有心讨好林珑,就凑到林珑身边,眼睛弯成月牙状:“三姐姐也喜欢悦菊客画出的绣样么?” 悦菊客虽是男子,但时人重风雅,他的丹青都当作珍品,没人往私相授受上头想,即便有小娘子收藏他的画作,众人也是称赞风雅。 林六娘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珑身后,她知道自己身份比不上这些贵女,也没想过套近乎,一直乖巧几近隐形人。 现在听米拂说话,才抬起小下巴,对米拂羞涩一笑:“县主忘了,我三姐姐刚来京师,哪里听说过悦菊客。” 她这话初听没有异常,但若是细琢磨,就发现她在将众人的注意力往林珑的出身上引,让大家注意到她来自小地方,登不得大雅之堂。 林珑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好笑,这丫头进步倒是快,居然学会绵里藏针了。 听了林六娘的话,米拂才猛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她虽然性子跳脱活泼,脑子却转得快,立即道:“悦菊客名满大周,极北极南的文人墨客都听说,林三姐姐是雅致人,怎么会不知?” 说完,她又活泼泼地挽住林珑的胳膊,一副亲昵模样,“我们去看绣帕。” 米拂这副样子,让那些想要小瞧林珑的女子顿时敛了心思,不敢造次。连宋十七娘也收回嘴角嘲讽的弧度,默默垂头。 谁也没想到,永康县主会这么喜欢林珑。 林六娘抬眼看了挽在一块的林珑和米拂一眼,目光微微迷茫。为什么大家都对她另眼相待,连祖母也不许自己造次,欺负林三,难道只因为她是未来秦王世子妃么? 母亲不是说,她无论嫁给谁都是林家女儿,有孝道宗族压在上头,根本无须惧怕。 林六娘有点搞不懂了。 侍女很快将绣帕拿过来,大家围上去,盯着娟帕上的菊花赞不绝口。 孙乔擅画,看着娟帕目不转睛。 陆五娘瞧见,打趣道:“瞧我表姐,眼睛都快钻进去了。” 孙乔回过神,无奈一笑,“真是个促狭的丫头。” 气氛一时和乐,大家都纷纷点评起来,一说画好,一说绣功精湛。 正说着聊着,有侍女进来通报,说是鞠娘子过来了。 “念娘来了?”米拂眼前一亮,“快请。” 一听说鞠念过来,孙乔眸光转流,笑意遮掩不住。其实在第一眼看见娟帕时,她就有心想提出要见一见鞠念。 但鞠家只是客居公主府,是府上宾客,并非奴仆。而且鞠家享有声誉,有大师之称,但凡识礼知礼人尽皆礼待,只有粗俗之辈才以权压人。 鞠家清傲,十年前,圣人宠妃顾妃曾下令招鞠家进宫打理御花园,以荣华富贵相诱,鞠家拒辞不受,不为富贵所迷。后来顾妃震怒,威逼鞠家,鞠家宁死不从,不为权贵折腰。 若不是长公主起了爱才之心,从中周旋,使得鞠家得以保存,鞠家也不会为了报恩在公主府客居十年。 当时孙乔年纪还小,不知此事,后来悦菊客名声大噪,她才从长辈口中听说这段秘闻。得知后不禁摇头叹气,当年的明贤皇后是何等的惊才绝艳钟流毓秀,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妹妹。 若不是仗着和明贤皇后有三分相似,岂能入宫受宠。 明贤皇后故去,顾家也日渐衰落,居然干出将侧室扶正之事,当年意气风发,精明睿智的老家主也不复从前的威风。 只叹一声廉颇老矣。 京师有些老牌世家,累世簪缨,根本就看不上顾惠妃这个妾生女子。她和明贤皇后,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下,云泥之别,不配相提并论。 侍女引路,没一会,就进来一位绿裙女子,层层叠叠就像是那朵绿菊,隐逸雅致。 “念娘来了。”米拂上前拉住鞠念的手,一副熟稔模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三娘子……” 大家互相见礼。 礼数过后,气氛活跃,都是年岁不大的娘子,在一块有共同话题。 “念娘,我可以唤你念娘么?你叫我乔娘就好了。”孙乔难得热情,走到鞠念面前。 鞠念面目生得就跟她的衣裙一般,淡雅出尘,而且她自幼在公主府长大,长公主只有米拂一个女儿,对鞠念疼爱有加,两个女孩是一块教养长大的。 所以,鞠念行事有礼,进退有据,和大家闺秀无甚区别。 见孙乔有意亲近,鞠念笑容温柔可亲,点点头同意,而后道:“乔娘子。” 孙乔很喜欢鞠念,引着她到书案上,一块看绣帕:“这是念娘绣得么,绣功真好。” “见笑。”鞠念谦虚。 在座的贵女都是知礼之人,除非似宋十七那般有意给林珑难堪,其他人都温和可爱,相处甚欢。虽然大家都喜欢绢帕绣样,却没一个开口索要,只在心里描绘图样,然后客气询问:“我可以描摹绣样么?” “当然可以。”鞠念笑。 林六娘跟在林珑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心里很是惊奇,这些娘子跟家中姐妹全然不同。每一个都很好相处,不会让人为难,说话如沐春风,修养极好。 哪怕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大家也会照顾她的情绪,偶尔和她对答两句,全无冷落之感。 众人和鞠念熟了,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疏离,孙乔好奇道:“那盆绿菊有名字了么?” “没有。”鞠念摇头,“兄长让我取名,可惜我翻遍典籍,总是寻不到可心的。” 说到这,她抬眸看向众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林珑头上停留,道:“不如大家帮我一块想想,集思广益。” “好啊。”听说给新品种菊花命名,大家都开心极了,想出好多好听又形象的名字。 绿衣,青灵,碧波,翠羽……各种好听的名字。但无论是哪一个,鞠念都只是微笑不语,并不多言。 直到名字说得差不多了,大家的目光才齐齐看向鞠念,询问她中意哪个。 鞠念笑了笑,看向林珑:“县主,林三娘子还有宋十七娘子还没有起呢。” 米拂皱眉思索片刻,有点纠结:“我最不会起名字了,如果一定要起,我觉得绿菊还不错。”她话音一落,大家就发出善意的轻笑。 宋十七也是呆怔模样:“绿棋?”好吧,果然是个棋痴。 最后众人的目光就落到林珑身上,林珑不想掺合这种事,就说了一个比较普通的名字“绿云”。 谁料她话音一落,鞠念当即叫好:“新菊绿中透白,内部花瓣正抱,花色浓绿晶莹,不露花心。整个花形丰满大轮,漫舞潇洒,正似一朵绿云呢。” 鞠念欣喜的走到林珑面前,眉目带笑:“多谢娘子赐名。” 林珑微怔,其他人也半天不能回神,总觉得绿云二字太过普通,但鞠念如此喜爱,她们也不能泼冷水,纷纷赞好。 “为了感谢林三娘子赐名,我要回赠一件礼物。” 鞠念话音刚落,孙乔立即道:“也是绢帕么?” 鞠念摇头。 孙乔刚松口气,然后下一秒又提起来。 因为鞠念说的礼物居然是悦菊客的名作,野菊图。 饶是孙乔镇定,也忍不住惊呼,这礼物太贵重了。 林珑也是微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鞠念如此,一定是因为她头上的黄玉簪。 当时让墨砚去寻的人家没有鞠家,而她却自动找上门,可见是听说了珍宝斋的动静。这样一番诚心美意,林珑无法拒绝,却也不会照单全收。 顿了顿,她道:“野菊图太贵重,我实不敢受,念娘不如拿绣帕相赠,有悦菊客的丹青以及念娘的绣功,我心慕已久。” 鞠念点头,走到林珑的身边态度温软,完全不同于对待她人的客气疏离:“三娘也喜欢刺绣么,以后我们可以一块讨教,就怕三娘嫌我烦,不许我上门。” “怎么会,开心还来不及。” 见此情景,众人个人心中又是一番思量,米拂和鞠念都对林珑另眼相待,难道是表明长公主的态度? 可长公主是长辈,无须给林珑如此做脸。 有那心思深的,就想得多一些,从长公主身上又联想到秦王妃,如此一番,众女再看向林珑的目光就有稍许不同。 林六娘更是满眼惊讶,难以置信,目光若有所思。 第56章 识破 这边看完绣帕,另一边长公主派人来寻,说是赏菊会要开始了。 所谓赏菊会当然不可能只是简单地东游西逛,要赏菊品菊,还有多种助兴节目,比如画菊、赋诗。 每届赏菊花都会女子获得才女之名,名满京师。 得长公主钦点的女状元,身价水涨船高,待日后说亲也大有裨益。 一行人先到正厅,林老夫人将林珑唤道身前,笑容好不慈爱,拉着她的手,“王妃知道你喜欢吃糕点,特意安排个擅长做糕点小食的婆子给你,快去道谢。” 林老夫人一直以为秦王妃选中林珑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世子不曾伤腿,韩家没有目光短浅地搞些小手段,根本轮不到林珑。 即便林珑生得好些,行为得体,秦王妃也不会另眼相待。 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哪怕聪慧过人,眼光也要短些,得慢慢教。 不想,秦王妃居然这么喜欢林珑,不仅送了婆子过来,而且还因为林珑颇给林家脸面,见王妃如此,许多过去高攀不上的贵夫人都上前主动攀谈。 美得林老夫人笑得一直合不拢嘴。 林大夫人坐在老夫人身边,拘谨地看了林珑两眼,想到前几日在珍宝斋发生的事,面色颇为讪讪。 以往虽然知道林珑的亲事好,但也没当作一回事,不过是个小丫头,好拿捏得很。如今亲眼见到王妃对林珑的喜爱,曲氏心里就生了怯意。 听了老夫人的话,林珑偏头寻了寻,就发现老夫人身边多了一位精干的婆子。三四十岁的模样,眉眼精明,面容和善。 那婆子见林珑看过来,忙屈膝行礼,“见过三娘子。” 林珑点了点头,然后乖巧地走到秦王妃跟前,屈膝行礼:“三娘谢王妃疼爱。” “好孩子。”秦王妃亲昵地拉过林珑的手,耐心仔细地询问她在林家的生活,习不习惯,想不想家,像是一个慈爱长者。 哪有人疼儿媳妇疼到这份上的,都说婆婆和儿媳是冤家对头,秦王妃倒好,完全是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有那机灵的,见秦王妃对林珑如此态度,面上就多带了三分笑,不着痕迹地奉承林家人。连林六也被几个夫人拉到身前,慈爱夸赞,赏了好些东西。 甚至还有人向林大夫人询问林家那几位未出阁的庶出娘子,正好家中有庶子,聪慧孝顺,倒是相配。 林家众人颇有鸡犬升天的感觉,就像当初的韩家,门庭冷落突然间车水马龙。原本可望不可及的贵人,一瞬间全出现在自家面前,笑容可亲,话语奉承。 众女回到正厅后,就在长公主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往花园走。 米拂蹭到林珑身边,大眼弯成月牙,带着一种小孩子的得意显摆:“三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今年的赏花会上的游戏是我想出来的,连母亲都夸呢。” “县主聪慧过人。”林珑敛眸而笑。 “我偷偷告诉你。”米拂特别会撒娇卖好,可能是受小身体影响,她性子有返老还童的趋势。 听完米拂口中的游戏,林珑遮掩住心中的惊骇,只觉腕间的石镯冰寒透骨。 米拂口中的游戏,竟然是“谁是卧底”的翻版,只不过增添了些古韵,要求众人必须用一句诗表达物品。 林珑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一瞬间,她脑中闪现多种可能,还有之前感应到的特殊磁场。 如果米拂是穿越者,身上还带着特殊穿越器材,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穿回去。 米拂感觉自己抱着的胳膊有些颤抖,担心地看向林珑:“三姐姐不舒服么?” 林珑展颜一笑,一双被冰雪浸满的眸子,突然雪化冰融,整个人柔润如春风,说话的声音也与往日不同:“县主想出的这个游戏极好,妙趣又有情致。” “三姐姐喜欢就好。”米拂开心极了。 嘻嘻嘻,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应和主子的奸佞之臣。 走这一路,林珑都有些心不在焉,前世刚穿来时,她不是没想过回去,甚至跟师父提过时空穿越之说,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 现如今,得知有同样穿越者的消息,林珑心头除了有点波动,再无波澜。她已经无所谓回不回去了,在古代待了这么多年,说不清哪面是她的家。 不过,米拂的出现倒是有些奇怪。 她是有偶然穿越,还是怀有目的? 林珑是玲珑心肝,眸光淡扫,就将米拂打量了个通透,而且她五感敏锐,意识到米拂无害,也就不再多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只要不妨碍她,林珑没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众人刚到了花园,赏菊会还没开场,就出了意外。 第57章 拨迷雾 林老夫人和林六突然捂着肚子倒下,痛得脸色狰狞,额头全是冷汗。 “怎么回事?”发现骚动,长公主停下脚步回身,她声线柔和,却十分有威势,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已经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公主府的仆妇,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走到林老夫人面前,用目光询问她身边的丫头。 丫头已经慌了,只知道扶着老夫人拼命掉眼泪。 仆妇皱了皱眉,上前仔细探寻林老夫人和林六,然后向长公主禀报:“恐是吃坏了东西。” 在公主府吃坏东西,难道是说公主府的食物不干净?那其他夫人怎么没事? 回话的仆妇眉头微蹙,神色已是不好。 察觉仆妇神色有异,林珑上前几步轻声解释:“早上出门前,祖母和六妹妹用了些寒凉之物,祖母年岁大了,六妹妹年幼,这才受不住。” 这就是说和公主府食物无关了。 闻言,有夫人多看了林珑两眼,心道这丫头倒是识趣。 听了林珑的解释,仆妇神色好看了些,长公主也赞许看了林珑两眼,然后转向林老夫人神色关切:“快扶老夫人去石凳是暂暂坐,郎中马上就过来。” 林老夫人腹痛如绞,强忍着抬头,对长公主道谢:“多谢公主。” 郎中很快过来,给林老夫人和林六摸了脉,果真是吃了寒凉之物。郎中手上有现成的丸药,二人服下之后,神色好看许多,不过腹中仍隐隐作痛,想要出恭。 如此不雅,二人是不能在长公主府多待了,只能提前告辞。 “林三姐姐也要走么?”米拂不舍地拉着林珑的手,落落寡欢,“我不希望你走,好容易才来一趟。” 林老夫人见状,对林珑道:“你就留下来吧,我身边有你大伯母,没事。”她是真希望林珑留下,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自己也不想走,活了这把岁数还是第一次到长公主府。 这番荣耀,林老夫人哪里舍得不要。 只是如今情况紧急,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恐要出丑,肚子一直叽里咕噜的叫。但是林珑必须留下,一则和秦王妃和长公主打好关系。二则她容貌娇美,行事有据,也是给林家娘子扬扬名。 能有林珑这样优秀的姐妹,林家其他女儿也是不差。 “祖母。”林珑迟疑。 曲氏一边扶着林老夫人,一边劝林珑:“听你祖母的话,就留下吧,伯母知道你孝顺,挂念祖母。但你也听见了,刚刚郎中说过,你祖母没事,只是吃了寒凉之物有些受不住,养个一两天就好了。而且老夫人身边还有我,你就安心待在这,回去也好跟我们说说,绿色的菊花长个什么模样。” 最后一句,曲氏是带着笑说的,一番长者慈爱之心溢于言表。 米拂这时笑道:“老夫人,大夫人,你们放心,赏菊会结束,我会安排马车送林三姐姐回去的。” “有劳县主。” 既是如此,林珑再推托就不好了,只能点头答应,不过却一直将林老夫人送上马车。一路上叮嘱许多注意事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返回。 马车上,因为不能继续留下的林六郁闷得不得了,透过马车窗里看见林珑远处的影子,嘀咕了句虚伪。 她这边不领情,林老夫人倒是感慨万千:“这丫头是个懂事的,别管心里如何,起码面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曲氏听出林老夫人话里的味道,疑惑了句:“老夫人的意思是……” 车内只有婆媳二人,林六坐在后面的马车,曲氏安排了自己身边得用的婆子照料,赶车的车夫也是心腹,所以两人说话没有顾忌。 林老夫人靠着隐馕,面容上带着一许苍白,都有些压不住富贵庄重的服饰,整个人没有了往日的精明气势,有点像孱弱慈祥的普通老人。 “以后,你就别为难她了。”说出这话,林老夫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林珑性子温软,她不介意拿捏,将她攥在手里。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林老夫人发现,林珑不仅聪慧识礼,骨子还有一股淡漠傲气,这样的人是容不得他人指手划脚的。如果她继续拿捏她,最后的结果只会惹她怨忿。 倒不如到此为止。 这丫头与林家原本便没什么情谊,要她全心全意为林家着想不现实。不过合作互利却有可能。 聪明懂事的人知道如何利用手中的筹码,想必她不会将林家往外推。只要她嫁入秦王府后,肯提携林家,林家也不介意安安分分地做她娘家,给她支持。 “母亲?”曲氏惊讶,不明白老夫人为何突然改变计划。 因为身体不好,肚子总是咕咕响,林老夫人的心情就有些不耐烦,她冷冷地扫了曲氏一眼,不满意她的愚笨。 这个儿媳妇听话倒是听话,就是太蠢,太势利。 势利倒不算大毛病,世人皆是捧高踩低,不在乎多她一个。令林老夫人心怀不满的是曲氏的短视,这个媳妇永远只看见眼前小利,不懂长远发展。 林三现在孤身在林家,势单力薄,虽然聪明过人,但形势不如意,想要拿捏她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然如果执意拿捏,必会造成她心有不满,短时间她拿林家没办法,不代表日后她生下儿子坐稳世子妃位置后没办法。 当初,她想要拿捏林珑是想要为林家谋利,可不是给林家结仇。 这个儿媳妇真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林老夫人有点不耐烦曲氏,但做了几十年的婆媳,到底是给她面子,慢慢解释起来。 听了老夫人的话,曲氏有点不懂:“母亲,没有娘家支持,林三哪里能在王府站稳脚跟,她若是聪慧,就应该多依仗林家才是,不过是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糊涂。”林老夫人怒斥,林家算什么娘家,没有林珑,秦王妃根本连林家是哪个都不知道,林家凭什么帮林珑站稳脚跟。 真以为自己有多能耐呢! —— 赏菊花这边,林老夫人和林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根本没人当作一回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只是林珑碍于孝道,不敢在祖母生病之时过于热闹,没有多参与,安静地伴在秦王妃身边。 “那盆绿云是你起的名字?”秦王妃好奇地问林珑。 之前长公主听米拂和鞠念说起此事,心中大为惊讶,这盆绿云当初长公主想留着自己起名字,但是鞠念未提起,她也不好开口,没想到鞠念会让林三取名。 鞠家人有些清高傲气,在公主府生活十年,依然和众人不亲近,哪怕是米拂从小和鞠念一块长大,也是情意寡淡。 可看鞠念现在样子,竟然异常喜爱林三,不仅伴在她身旁亦步亦趋,更是感兴趣地和林珑说话,恨不得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长公主思索好久也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归结鞠念对林三一见如故。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玄妙而不可捉摸,这个林三倒是好气运。 想到这,长公主又看向林三身边的另一位小娘子。 脸上的讨好喜爱之意,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忍看下去,这丫头自小便喜欢生得漂亮的人,但是狗腿成这个样子还是第一次。 不仅是长公主惊讶,秦王妃也是好奇非常。 林珑点点头。 鞠念帮忙解释:“我和三娘一见如故,而且绿云这个名字形神相似,十分相宜。” “是啊,是啊,我也觉的相宜。”米拂简直要变成应声虫,只要有关夸奖林珑的话,她就笑眯眯点头,点头之后还有瞅上林珑两眼,证明“咱俩好”。 饶是林珑镇定,也有些受不住米拂了,心头几番来回,思索米拂的目的。 和秦王妃正说着话,突然走来一个侍女,看着秦王妃身边的嬷嬷欲言又止,嬷嬷看了眼秦王妃,退后几步,出了人群向侍女走去。 没一会嬷嬷回来,低声回报:“王妃,世子差人禀报,说他回去了。” 怎么回去了?赏菊会不是刚开始,秦王妃蹙了眉。 米拂耳尖,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好不失望的样子:“世子哥哥回去了?他都还没跟拂儿下棋呢,这些日子我的棋艺长进不少。” 更重要的是看不见林后和萧琰互动了,米拂心中郁卒。 桑心,这种偶像剧情,穿越过来后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了,还是真人版,高颜值。 秦王妃好笑地看着米拂,目光宠溺,因为米拂幼年总混在秦王府,她还擅长撒娇卖萌,让没有女儿的秦王妃特别疼她。 “你呀,今日哪有空下棋,过几日到府上寻他。” “好吧。”米拂失落地低下小脑袋。 林珑安静地站在秦王妃身旁,听见萧琰离去,神色丝毫未变,心里也是毫无波动。 有些时候,她都拿自己没办法,可能是活得辈子多了,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特别是感情这点事。 人太聪明,生得太好,得到太容易,有些时候就会迷茫。 一切都唾手可得,那还奋斗个什么劲。 前世时,她还有些冲劲,虽然已经是天之骄女,她仍不满足,还想着仗剑走天涯,过一过大侠的瘾。 后来遇见萧则,就陪他一块打天下,刀光剑影,阴谋权术,她终于有了感兴趣之事。 然而今生,权力对她都没有吸引力了,除了机关术还能让她在意,以及想探望一下帽儿,林珑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 此时的林珑还不知晓,几日之后会有冤家上门,行事不按常理,与她纠缠一生。 —— 萧琰回去后,就把萧蓝唤了过来,问他男女之间的感情。 不同于萧一青,萧蓝心思要更细腻,他一直伴在萧琰身边,对他周围事了如指掌,心下一琢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主子是动了心。 萧蓝出了个主意:“主子,外面有卖一些传奇话本,不如属下买了来,您看一下。” “好。”萧琰点头。 他现在有点惧怕自己的心思了,总是忍不住想关注林珑,明明对寻常事不甚上心,却一直记得林珑很久之前穿了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首饰。 她在他面前的每一瞬间,每一个低头,每一句话,他都一清二楚。 最开始,他是忽略这种异样感觉的,不甚上心。而现在,他想不上心都做不到。 萧琰觉得自己的问题更严重了。 现在的他已经忍不住为她牵挂,在乎她的情绪变化,她微微一蹙眉,他心里仿若烈火煎熬。 就像是之前在水榭,她情绪突然冷淡,当时他又惊又懵,然后就是忐忑无助,最后是害怕逃离。 他被一种陌生情绪牵引,已经变得不像是自己。 所以,他要搞清楚,他对林珑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 第58章 出手 赏菊会结束,林珑又留下用了顿菊花宴才离去,临走时,米拂来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门口,“姐姐一定要常来看我啊。”说完米拂觉得这句话不妥,临时改为,“我去找姐姐,姐姐一定要欢迎我。” “县主一定要常来。”林珑笑道。 笑得真好看,米拂都看傻了,愣愣点头,“好。” 出了大门,上马车。 这次马车上有三个人,多了秦王妃给的柳嬷嬷,柳嬷嬷三十如许,面庞白皙圆润如满月。敛眉时不怒自威,气势天成,微笑时又如春风拂面,令人心喜。 是个聪慧至极,八面玲珑的人物。 三人马车端坐,柳嬷嬷没有抢丁香的活计,而是稳稳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仿若隐形人。 丁香对这个新来的嬷嬷很在意,心中有些小学生见到大学生的忐忑不安,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她的眼。 但相处半天,丁香发现这个柳嬷嬷好说话得很,人也安静,她仿佛真的只是来给娘子做小食的,别的事一概不掺合。 渐渐的,丁香就放了心,人也自然起来,还请柳嬷嬷喝茶。 煮茶是她最得意的一门手艺,娘子喜欢喝茶,对水和茶叶都十分挑剔,这就养成了丁香煮茶泡茶的好手艺。 “嬷嬷请吃茶。”丁香将茶碗放到柳嬷嬷身边。 其实柳嬷嬷早就发现丁香的手法和传统的煮茶不同,她是用沸水泡,不是长时间煎煮。这种方法最近也有流行,但都是一些名士大儒,外出踏青,遍访名川,觉得煮茶太麻烦,就想出泡茶一法。 柳嬷嬷只是听说过,但从没吃过这种茶,低头见案上的茶碗,茶水清澄,不见一丝泡沫和碎渣,心中惊讶。 丁香仿佛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泡茶不是用茶饼,是采摘新鲜的茶叶晾晒。”幸亏从祁县回京师,带着许多茶叶过来,否则还真不能泡茶了,京师的茶都是茶饼,非要煮不可。 柳嬷嬷端起茶碗尝了一口,发现满口清香,茶水涩香,味道寡淡却又悠韵深长,是一种特别的味道。 她正忍不住再吃一口,就见对面的林珑突然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去。 这一行为着实不雅,她正要开口阻止,林珑已经冷声开口:“这不是去林府的路。” 柳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出了马车,坐在车夫身边,她对京师各个方向了如指掌,此时马车行进的方向根本不是林家所在的德惠坊,而是西市的方向。 京师有东西二市,东市价高,客源皆是达官贵人,西市价低,鱼龙混杂。而且靠近平康里,平康里是红楼倚翠聚集之所,好人家的娘子在没有家中大人的陪伴下,几乎很少踏足西市。 柳嬷嬷眯了眼睛,目光转冷,看着车夫的眼神寒意迫人。 见事情败露,车夫下了狠心,猛甩马鞭,马吃痛之下骤然加速,柳嬷嬷反应不及,身体后仰,脑袋咚地一声磕在门板上。 这么快的速度,柳嬷嬷根本不敢动车夫,万一惊了马,甩出马车,摔伤折腿都是轻的。 “怎么办?”丁香快急哭了,焦急地看向林珑,她好后悔,早知道就做县主的马车了。这辆马车是林家的备用马车,一般主子出门都会多准备一辆马车备用,林珑来时乘坐那两,已经被林六坐走了。 “不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珑神色一片镇定,甚至还喝口茶,“去将柳嬷嬷扶进来。” 丁香扶着柳嬷嬷进入马车,柳嬷嬷头撞了一下,还有些头晕,不过仍记得回话:“娘子,马车是向西市驶去,而且……经过平康里。”最后三个字,柳嬷嬷说得格外艰难,眼中隐隐带上绝望。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方的目的已经不难猜出。 他们是想坏了三娘子的名节。 坏了林珑的名节,不仅林家受辱,更是折辱□□,而她,护主不力,唯有一死。 丁香只知道西市,却不知道平康里是什么地方,见柳嬷嬷强调平康里,还有些惊讶,转头疑惑地看向林珑:“娘子?” 林珑没理她,而是低头望着茶水出神。 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算她,先是进城前的细辛草料,然后是现在损毁名节。她一个初入京师的少女哪里能惹到别人,而且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置她于死地。 难道是和萧琰有关?有人不想她嫁入王府? 想到萧琰的丰姿气度,林珑心中叹气,真是蓝颜祸水。 马车一路朝西市急驰,待到了西市,马车速度才渐渐放慢。 车夫松了口气,正要跳下马车,就见车门突然打开,里面传来一道清冷好听的女声:“丁香,你出去看看赶车的车夫是谁?我这个人很小气的,害我之人,千倍百倍还之都不解恨。” “哎。”是一声清脆的应答。 车夫脸色一僵,下意识就要遮住脸,然后又想到之前那个嬷嬷已经看到他的面容,顿时又气又恨地瞪了马车一眼。 心里正琢磨,如何平息此事,就见前头出现两位锦衣公子。 这样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驶进西市,早有人注意到,现在又见有两位锦衣公子拦住马车,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没一会,马车周围就围了一圈看热闹之人。 西市这种地方可是很少有权贵过来的。 “呦,这马车漂亮啊,可是从平康里驶过来的?”锦衣少年打开折扇摇了摇,一副浪荡公子模样。 柳嬷嬷透过车门缝隙往外看,当看到锦衣少年的面容时,脸色瞬间青白,居……居然是南昌王五子萧敬信。 南昌王是圣人庶兄。因为圣人宠信秦王,一直和□□不对付。世子伤腿之后,南昌王府可是没少落井下石。 南昌王府的这位小郎君是个混世魔星,被南昌王夫妇宠得无法无天,自小便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 如果拦住马车的是别人,柳嬷嬷还有把握劝退,可若是萧敬信,只会火上浇油。 但她也不能干坐着,犹豫半晌,柳嬷嬷终是咬了牙,“娘子莫慌,稍坐片刻,老奴下车劝阻萧五郎。” “你的话管用?” 柳嬷嬷一窒,羞愧低头。 “喝茶吧。”林珑亲手给柳嬷嬷倒了杯茶,神情自若,“我们还需在车中坐一会。” 感染到林珑的镇定,丁香恐慌稍退,不过仍身体紧绷,紧紧扯着手帕:“若是林硕在就好了,一定能制住车夫。” 这次来公主府,林老夫人嫌弃林硕长得又高又壮,失了体面,就没让她过来。 拦在马车前头的萧敬信等了半天,也没见车内有动静,只当是林珑等怕了,不屑地皱眉,哼,萧瘸子也就配娶这等胆小懦弱没见过世面的下贱女子。 萧敬信本不是个有耐心的,见车内没动静,抬腿就要过去,想上马车。 谁料刚有动作,就被身边的另一位锦衣少年拦住,这少年比萧敬信矮上几分,面色阴柔,目光阴鸷。 “有事?”萧敬信皱眉看向少年,他是霸王性子,行事向来不喜人指手划脚。 见他皱眉,那少年也不生气,反而讨好一笑,“五弟莫急,美人嘛,还是得等她自己下来才有趣。” 萧四郎面上讨好,心里却不屑至极,话没说几句就想上车,谁知道马车上坐的是秦王世子妃啊,当然得把话说清楚,让众人知道才好。 闻言,萧敬信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点一点将人逼到绝望,看她面如死灰,束手无策才更有趣。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没脸见人,平康里的女人不就是迎来送往给人玩的么,装模作样,再不下车,小爷可上去了?” 马车内,柳嬷嬷脸颊紫胀通红,看向林珑:“娘子,请容老奴下车。” “再等等。”林珑吃了口茶。 柳嬷嬷不知道她在等什么,难道是拖延时间?可马车已经驶进西市,又被萧敬信连讥带讽,即便立即有人过来相救,娘子的名声也挽救不回。 马车依旧没动静,萧敬信不耐烦了,吼了一句:“林三,下车。他们都说你能被秦王妃看中是因为生得好,我倒要看看你生得多好,比倚红楼的头牌如何?别以为你要嫁进□□就敢拿乔,不过是一贱妇而已,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他话音刚落,周围百姓就传来窃窃私语。有那有见识的,连连惊呼:“想不到马车之人居然是未来世子妃?” “秦王世子妃?” “是啊,是啊,秦王世子也可是大英雄,那锦衣少年是谁,怎么敢折辱英雄妻室。” 闻言,有人不屑冷笑:“什么妻子,你没听那少年说么,马车是从平康里驶过来的,即便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孤身到西市,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等货色哪里配得上世子。” “对对,说得有理,世子堪配世上最美好的女子,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岂可进王府大门。” 众人议论纷纷,萧四郎听见众人的议论,抿唇冷笑。 说了半天,马车里面就像没人似的,半点动静也无,连车夫都想推门进去看看,是否有人。 萧敬信越来越不耐烦,冷笑:“胆小鬼,贱妇和瘸子倒是相配,天生一对。不过小爷我要先瘸子一步尝尝贱妇的味道,美人儿,今日就由小爷我为你□□如何?” 如此污言秽语,听得众人齐齐愣神。 丁香又羞又气,捏着绢帕不住颤抖。 柳嬷嬷更是脸色青白,这萧敬信欺人太甚,他根本是故意折辱□□。 “到了。”林珑放下茶杯,转向柳嬷嬷,“劳烦嬷嬷下车,替我将车夫的马鞭取来。” “娘子?”柳嬷嬷不解。 丁香见状推了柳嬷嬷一下,“嬷嬷快去,娘子自有道理。” 柳嬷嬷压下腹中疑惑,推门下车。 门刚打开,就听到围观众人一阵惊呼:“门开了,有人下车了。” 萧敬信得意地摇了摇扇子,心中快慰,仿佛折辱林珑就能折辱萧琰一般。 柳嬷嬷下车,走到车夫面前将马鞭拿到手,又回到马车上,过程中连道眼风都没给萧敬信,对他视若无物。 如此轻视,萧敬信脸色难看至极,啪地一声收了扇子,恨声:“去平康里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看了身子的贱女人,居然还敢在小爷面前拿乔,我今日定要扒了你的衣服,让众人亵玩。” 说完,推开拦在他面前的萧四郎,向马车走去。 刚走到马车附近,车门突然打开,只见一道身影飞出,一个绝色女子站在马车车辕之上。 “你……”萧敬信瞪大眼睛,围观众人也发出惊呼声。 林珑定定看着他,神色清冷,然后手腕一动转,突然甩鞭向萧敬信打去,她鞭法凌厉,每一鞭都携带破风之声,狠狠落在萧敬信身上。 不过三鞭就打得他皮开肉绽,惨叫连连,身后的护卫忙上前施救。 然鞭影重重,这些身手敏捷,堪称高手的护卫竟然一个也冲不到萧敬信面前。 这小娘子身手竟如此好,车夫面色惨白,双股战战,一个控制不住,竟然失禁。 围观百姓也被这一番变故震惊得回不了神,愣愣地看着马车上英姿飒爽的女子。 这还是女人么?生得这般绝色,还身怀绝技,一定是天神下凡吧。 又是几十鞭落下,萧敬信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身上被鲜血覆盖,都看不出本来面目,竟是奄奄一息,性命不保。 萧四郎目光一变,原本看热闹的心情瞬间变成惊恐。 萧敬信不能死在这! 闻言,他一声大喝:“住手,你可知我们是谁。” 林珑收回鞭子,嫌弃地看了眼沾满鲜血的鞭子,抬头看向萧四郎,她定定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剑,“你们是谁?” 面对这样的目光,自来心机深沉的萧四郎竟然有些慌乱,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已经超出控制。 好半天还才缓解心中惧怕,厉声:“他是南昌王第五子,萧家五郎,圣人的亲侄子。” 哇,竟然是皇亲国戚。 百姓震惊不应,早就想过锦衣少年来历不凡,没想到竟是圣人的亲侄子。 “萧五郎?”林珑冷笑,“打的就是他!”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暗中携带内力,西市上万百姓,几乎每个人耳中都清清楚楚听见她的话。 “萧五郎萧敬信,明知圣人赐婚,却蓄意破坏,是为不忠;秦王世子是萧五郎长兄,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我虽然没嫁入府中,却有赐婚之名,萧五郎折辱于我,是为不孝。 萧五郎身为男子,却带领众多护卫,拦截我于此地,仗势欺凌妇孺,是为不仁;他勾结林家车夫,设下此局,将马车驶到西市,并污蔑我名节,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难道我打不得?” 最后一句,她猛地提高语调,漫天的喝问之声钻入众人耳中,直指心扉。、 众人的情绪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对萧琰的崇拜敬慕,被林珑的惊艳震惊,一瞬间全变成对萧五郎的愤怒。 完全是下意识脱口而住,上万人的声音汇聚一句话:“打得,打得好,打死他,打死他……” 吼声阵阵,直入云霄。 萧四郎脸色大变,竟然支撑不住身体,在震惊声响中瘫倒在地。 林珑冷眼看着萧四郎,右手一甩鞭子,原本普通的马鞭在那一瞬间仿佛变成一条金光,在空中游弋,响声震耳。 一鞭子甩下,百姓原本震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珑看了眼地上血葫芦似的萧五郎,抬起鞭子一卷,将人扔到后方的护卫身上,“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却不能没有容人之量,将人带回去吧。” 说完,林珑将鞭子扔给车夫,回到车内。 里面丁香和柳嬷嬷已经被吓傻了,看着林珑的目光全是敬佩。 “娘子。”丁香先回神,崇拜地扑过来,“娘子,你真厉害,你……”她已经激动得磕巴了。 柳嬷嬷要好一点,不过上下牙齿仍然打颤。 林珑拿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沾染的鲜血,然后抬头看向柳嬷嬷:“嬷嬷,劳烦您立刻回王府一趟。” 柳嬷嬷一怔,而后瞬间明白林珑的意思,低头恭声:“娘子放心,□□定不会让小人欺负您,一定向南昌王讨还公道。” “去吧。”林珑点头,她喜欢聪明人,不用废话。 第59章 自戕 林珑回到林府已经是傍晚了,丁香下车,将一块银子交到在西市新找的车夫手中,一番道谢:“多谢您相助。” 那车夫是个憨厚老实的,见状,黝黑的脸颊透出几分赧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能要小娘子的钱,给未来世子妃赶车是我的荣幸,嘿嘿,世子是大英雄,世子妃也是女中豪杰。” 林珑在西市露出那一手将百姓们瞬间折服,只有这般英姿飒爽,美貌与武力并存的女子才配得上世子。 送走车夫,林珑和丁香进入府中,柳嬷嬷已经另雇马车去了秦王府。 林珑先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林硕是狗鼻子好使,闻到林珑身上的血腥气,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娘子,娘子怎么了?” 丁香扯了林硕袖子一下,低声:“一会再说,你先去服侍娘子沐浴更衣,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林硕紧张,今天一天不能伴在娘子身边,她总是心不在焉,担心出事。现在娘子身上的血腥气更验证她的担忧。 “没事,我去老夫人的院子一趟。”她要先过去讲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让林家做好准备。 厨房很快送来热水,桃枝服侍林珑脱衣,见衣服裙角处溅了几滴鲜血,眼皮蓦地一跳。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林珑,“娘子……”欲言又止。 见林硕和桃枝全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林珑无奈,只好道:“待会丁香回来,让她说给你们听。” 外裳褪下,林珑不喜人太亲近,林硕和桃枝就识趣地退到屏风另一边。 迈进浴桶,泡进温暖的水中,林珑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她已经好久没有动武了,刚刚甩那几鞭子都有些手生,好在内力浑厚,施展起来效果不错。 林珑将手背上的血痕洗去,一双纤长如白玉的素手在水中若隐若现,碧波荡漾中,可见指节圆润,指甲粉嫩。 只可惜指腹上的薄茧破坏了些美感。 林珑用伸出指尖戳了戳另一只手上的薄茧,心中难得起了一丝好奇,前世她手上是没有茧子的。因为有空间灵泉,她周身皮肤养得白玉一般,温润白皙,周身无半点瑕疵。 今生则不同。 依然是美,却仿佛有了人气,手中还有薄茧。 林珑这边沐浴,那边丁香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告知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的一颗心听得起起落落,翻涌起伏,刺激太大,险些没晕厥过去。大夫人曲氏更是瞪大了眼珠,震惊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只有周氏神智仍在,心存疑虑:“三娘会武?” 周氏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居然使得一手好鞭法,而且听说她之前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一个连走路都无法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武,反正周氏是不信。 丁香神烦周氏这种人,自傲自负,自己做不到,就以为所有人都做不到。 哼,会武算什么,她家娘子还会机关,会刺绣呢,随便扔出件绣品就能亮瞎你们的狗眼。 丁香没有直接回答周氏的话,而是道:“西市围观百姓众多,婢子不敢撒谎。” 林老夫人阴沉地扫了周氏一眼,心中不满,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上,谁有胆子撒谎?而且现在也不是追究三娘会不会武功的时候,关键是要将此事平息,既能保住三娘的名声,顺利嫁入秦、王府,又能压下南昌王的愤怒。 心下一沉吟,林老夫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曲氏留下,其他人全部退下。” 一听这话,周氏就知道这是要将自己排除在外,凭什么,同样是嫡子媳妇,怎么老大家的事事都在她前头,能参与重要决定。 不行,她也是这个家的主子,大事决断上不能少了她。 周氏是掐尖好强的性子,欺软怕硬的货色,通常这种祸事她是不愿意沾手的,但是她自己不愿意,和别人不允许她插手是两码事。 林四夫人以及几个小娘子带着侍女乖顺退下,只有周氏稳坐不动。 林老太太见状眼神一眯,恨不得抄起胡凳砸她,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争强好胜。林三若是出了事,整个林家都别想好。 有一个贞洁受损的姐妹,林家其他女儿能置身事外么? 两个儿媳妇,一个短视,一个争强好胜不识大体,没一个好的。 反倒是三媳妇……林老夫人想起远在祁县的庶子媳妇,心中叹息,能教出林三这样*果断的女儿,想必自身也定是聪慧之人。 想到三媳妇,三儿子,林老夫人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温媛,那个一直跟在她身边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丫头。 当初她有身孕之时,早就想过将温媛给郎君开脸。这丫头本份,颜色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心机,将她放在郎君身边,老夫人也放心。 只是当时她孕吐严重,一时提不起精神说这事,结果差着几天的功夫,她就想不开爬了床。 唉! 当年老夫人气愤此事,险些落胎,生气的不是郎君没守住,而是温媛的背叛。身边这几个丫头,她最信任的就是温媛,从没想过她会有二心,背叛自己。 温媛的背叛无异于在她心上剜了一刀,这也是后来老夫人容不下温媛非要撵走她的缘故。 这个时候,林老夫人也不愿意搭理周氏,待丫鬟婆子都退下,才冷冷地看向她,神色严肃:“我这个做母亲的说话不管用了是么,你去将二郎唤来,过来看看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不求你亲力亲为的侍奉,难道连面上恭敬孝顺都没有么?” 这话就严重了,不顺父母可是七出之一,就凭借老夫人这句话,让人休了她,二郎君也一句话不敢劝。 老夫人慈和,不像是其他婆婆那般苛刻,这些年周氏做了不少糊涂事,老夫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简单提点她几句,从不在下人面前落她的面子。 这就纵得周氏越发胆大妄为,但她妄为的基础是老夫人的宠纵,如今老夫人严厉起来,不容她放肆,周氏顿时恐慌起来。 欺软怕硬的性子上来,她登时后悔,不应该再违抗老夫人的命令。 “母亲……”周氏膝行至老夫人跟前,抹着眼泪哀哀切切,“母亲饶了我这一回,是我不懂事,再不敢了。” 林老夫人没空搭理她,闻言摆摆手:“下去吧,回院子反省,这半月你就别出门了。” 这个惩罚还能接受,周氏感激地磕了两个头,然后风一样地退下,片刻也不敢留。 林珑过来时正碰上旋风一般飞出的周氏,看见林珑,周氏狠狠刮了她一眼,扭身离去。 林硕站在林珑身后,气得直瞪眼,怎么会有周氏这样恶心不懂事的女人,简直是疯子。 “不必理她。”林珑转头叮嘱林硕一句,“疯狗而已,惹到你,动手打她便是,为她生气不值。” 过来老夫人的院子,林珑换了一身樱花粉的襦裙,手臂间还挂着披帛,头发因为湿着微微散开,不施粉黛,像是突然闯进人间的小花仙。 粉嫩嫩一只。 林老夫人听了丁香的话后,就一直和曲氏商量办法,还派人给林家大郎君二郎君送了信,两人俱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林老夫人以为林珑也应该是委屈愤怒的模样,即使不委屈地痛哭,也不应该是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花了心思装扮自己。 见此,老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三娘过来。”老夫人招呼林珑,对于小辈,老夫人多数时候都是慈爱可亲的。 林珑走过去,坐在老夫人身边。 另一边的曲氏眼神怪异地看了林珑一眼,目光在她头发以及衣饰间徘徊,语气莫名:“还洗了头发?” 心真大啊,一般小娘子遇见这种事,怕也怕死了,她可倒好,没事人一样。 “三娘把今日之事再跟祖母说说。”老夫人想知道具体情节,还想知道林珑心里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和曲氏目光齐齐落在林珑身上,支着耳朵认真等着听。 结果,林珑却偏了头,看向丁香:“你没跟老夫人说么?” “已据实禀报过。”丁香垂眸。 闻言,林珑头转回来,态度恭顺:“如丁香所言。” “……”林老夫人和曲氏登时傻眼。 缓了一会,林老夫人轻咳一声,将曲氏唤回神。她慈爱地看向林珑:“三娘莫怕,此事有祖母给你做主。” “孙女知道。” “千万别怕,也别多想。” “我不怕。” “……” 好吧,之前跟曲氏准备的一肚子话皆无用武之地。 又过了片刻,曲氏眼神闪烁,目光在丁香和林硕身上徘徊,又扫了林珑好几眼,语气支吾。 她拧了拧帕子,悄悄看了老夫人一眼,终是咬牙道:“三娘,伯母跟你说件事,你别怕,千万别怕。” 林珑抬眸。 曲氏咽了口口水,将帕子绞得越发紧:“这也是无奈之举,咱家以小博大,为了日后滔天富贵,只能让你先受点委屈,不过三娘别怕,林家定不会亏待你。” 听闻这话一直垂眉顺眼的丁香突然抬头,心脏扑通扑通跳,大夫人的意思不会是……想到这,丁香眼神一暗,蓦地攥紧袖口。 曲氏已经将她的意思表达出来,大概就是让林珑假意自尽,林家力小势微,斗不过南昌王,也比不上秦、王府,仅有的一张底牌就是尊严气节了。 用尊严气节逼迫,让圣人不得不还林家一个公道。 而且还能给林家女儿博一个贞烈美名。 听了曲氏的话,林珑眉眼低垂,秀气的睫毛纤长浓密,密密实实遮住眼底的情绪。 她只是微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周身却自有一股不容人亵渎的气势,令曲氏出了一头一脑的冷汗。 曲氏张了张嘴,看着这样的林珑,一个字也劝不出口,只能求助地望向林老夫人。 面对这样的林珑,林老夫人也是心中没底,但她到底经历多,遇事非常人可比,“三娘……委屈你了。”她语气干燥柔和,又带了三分怜惜,这样的话语,寻常孙女听了,定要扑倒她怀中,委屈抽泣。 林珑却依旧低头,静默无言。 林老夫人迟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透这=丫头在想什么。 “三娘安心,林家并不是要舍弃你,只是假意。”林老夫人谆谆相劝。 林珑神色淡然,语气乖顺:“我知道。” 知道就好,林老夫人和曲氏齐齐松了口气。 但她们这口气松早了,因为下一秒,林珑又开口了:“但是,我不愿意。” “……”曲氏和林老夫人傻眼。 没等二人追问原因,林珑就开始解释:“祖母,大伯母无需担心,有秦、王府在,必不会让南昌王迁怒林家,如果世子连自己未婚妻都护不住,那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而且此事是南昌王五子无理在先,合该受罚,我既无辜,何必自戕。何况……” 林珑顿了顿,再开口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天然的矜傲和蔑视:“萧五郎不过是无赖小子,让我自损对敌,他还不配!”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没用过。 因为她根本不需委屈自己就能制服对方。 林老夫人和曲氏完全被林珑的气势镇住了,这种感觉很像在公主府面对长公主时的感觉,但又稍有不同。长公主是自小在权势里浸淫出来的气势,林珑则是根植在骨子中。 “可是……”曲氏磕巴,“萧五郎这样一闹,到底与你名声有碍。”这时代对女子过于苛刻,一丁点流言蜚语就能伤人。 他们不会想是萧五郎龌龊阴险故意设计,只会认为林珑性情轻浮,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居然在没有长辈的陪同下独身去鱼龙混杂的西市。 更有甚者,心里阴暗之人,还会恶意揣测林珑是否贞洁有损,被萧五郎占了便宜。 即便林珑日后顺利嫁入秦、王府,站稳脚跟成为王府女主人,这件事也会成为她的污点,伴随一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言蜚语止于智者,此事休要再提。”林珑止住话头,起身行礼后迈步离去。 回到房间,丁香魂不守舍,看着林珑欲言又止。 林珑正在誊写书卷,见状抬头睨了丁香一眼:“说。” “娘子。”丁香跪坐在林珑身边,神色担忧,“其实……其实……” “你什么时候变得吞吞吐吐的了?”林珑蹙眉。 丁香立即道:“娘子,婢子觉得老夫人说得无不道理。”这件事哪怕萧五郎承担罪责,也会于娘子名声有碍,无论如何,娘子到底是孤身去了西市。 世道不公,女子总是活得艰难。 听了丁香的担忧,林珑搁下笔,神色淡然:“总要有人不惧流言,给后来再次遭遇此事的女子活下来的勇气,我活得越好,越不惧流言蜚语,百年之后,效仿我之人便会越多。给有勇气的女子留下一线生机。” “娘子……”丁香蓦地瞪大双眼,完全呆住了,她没想到娘子拒绝老夫人的提议竟然会是这般缘由。 一瞬间,泪水漫上眼眶,丁香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宽更广,心里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娘子。”丁香喉间又酸又涩。 第60章 聘礼 秦、王府厚德堂。 软榻之上,一位俊秀少年端坐,他姿态随意,脊背却是笔直,修挺如竹。身上只穿了一件领口和袖口绣兰花的软袍,右手握着书卷,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一段精致劲瘦的腕骨。 他微低着头,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线,清澈如洗的目光落在书卷上,认真凝注。他仿佛在思索什么难题,眉心微蹙,神色格外专注沉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握老庄,在思考人生真谛。 只有眼神敏锐的萧蓝在目光轻扫中发现了真相,那书中正写着:漠漠帐烟笼玉枕,粉肌生汗白莲香。 萧蓝只觉得自己头上也冒了汗,世子怎么能将一本艳、情小说看出先师圣言的庄重严肃。 瞥见萧蓝进门,萧琰偏头,抬眸看过来,狭长的眸子格外乌黑,深沉如冬夜。他垂手将书卷放书案上,萧蓝一低头就能看见上头男女交缠的精致线画。 额头又忍不住出了一头汗,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主子的淡定。 “世子,萧紫求见。”萧蓝极力控制声线。 萧紫是萧琰的暗卫,除非必要,很少现身求见,这次他能过来,就说明事情紧急。 “宣。” 萧紫进来,行礼之后,将西市发生之时据实禀报。 萧琰认真听着,神色沉寂,当萧紫说到林珑走出马车,甩长鞭鞭打萧敬信时,他忽然笑了起来,比璨阳还灼眼。 “走,随我去王妃处。”听了萧紫的禀报,萧琰起身撑着拐杖向门口走去。 “世子?”萧蓝惊讶之中又带着一丝疑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他是要亲自向王妃禀明此事么?但萧紫刚刚不是回禀过,说三娘子已经吩咐刘嬷嬷过来。 “我随王妃一道进宫。”萧琰开口,温和平静的语气透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冷意,“萧五先暗算我未婚妻子,后讥讽于我,圣人若不能还我公道,我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闻言,萧蓝大惊,他没想到世子会因此事亲自进宫。 萧五今日西市闹这一场本是无理,南昌王府理亏在先,但三娘子将萧五鞭笞重伤,双方对错五五分,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然若是世子亲自进宫面圣,就不再是秦、王府和南昌王府的私人恩怨,而是攸关大周江山社稷的大事。世子为大周镇守一方,保卫大周安宁,生擒达头可汗立下不朽战功。 世子是大周的战神,是大周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他因大周受伤,却被萧五讥讽瘸子,并羞辱其未婚妻,这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寒了大周百万将士之心。 连威名赫赫的秦王世子回京后都要被膏粱纨袴羞辱,那其他为保卫大周边疆浴血奋战的将士回京后又是何光景,他们为大周奉献生命,到头来却被无赖羞辱。 此事圣人若是不重重惩罚萧五,后果将极其严重,甚至可能动摇国本,三军哗然。 济福堂,秦王妃正在康嬷嬷的伺候下换上王妃翟衣,柳嬷嬷侍立一旁,刚系好腰带,就听侍女通报,世子来了。 “娘娘?”柳嬷嬷抬头,神色慌乱,虽说她奉林珑之命前来诉说此事,心里也明白此事瞒不住,世子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仍是心中惧怕,担心世子不信娘子。 秦王妃抬手,止住刘嬷嬷话头,目光温和地望向门口:“让他进来。” 萧琰进来先是给秦王妃行礼,然后道明来意:“儿子随母妃一块入宫。” “好。”秦王妃面上平静,心中却多了几分思量。 看来,这个林三在儿子心中份量颇重啊。 作为秦王妃哪里不知道萧琰进宫的份量,他肯为三娘做到这个份上,秦王妃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三娘合他心意,又心疼儿子受这番屈辱。 西市之事动静太大,瞒不过有心人之眼,打听之后先是感叹萧五肝大妄为,然后是惊叹林珑惊人逆转。谁能想到这个从祁县过来,如果不是因为赵仙师断言命贵根本就配不上世子的小娘子,身体里居然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 且不说她的鞭法如何了得,胆气如何可嘉,单她那番斥责萧五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话就已经传遍京师大街小巷,振聋发聩。 有她这一番话,萧五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了,顶多在南昌王的庇护下做个富贵闲人。 这边,众人还没从西市之事的震惊中抽身,那边又传来秦王世子进宫的消息。 “世子进宫了?”临淮王不敢相信,虎目圆瞪。 下人哆嗦,“回禀王爷,小人确实看见世子的车驾进宫。” “父王!”临淮王世子萧敬忠不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惊讶,萧琰受了如此屈辱,进宫求圣人做主很正常啊。 临淮王失望地看了长子一眼,叹息:“萧琰这趟进宫不是求圣人做主,而是在逼圣人,逼圣人不得不为他做主。”他是在拿大周百万将士逼迫圣人。 他此番进宫,的确能重创南昌王府,但这一行为太过鲁莽。为君者,哪有被臣子要挟的道理,目前来看,萧琰此番行事确实能取得不小成效,然长远来看,却是得不偿失。 他打压了南昌王府,却失了圣人的心。 圣意才是关键。 林府,丁香兴冲冲跑到林珑面前,气还没喘匀,便道:“娘子,世子进宫了。”世子为娘子进宫了。 有男子为女子做到这个程度,简直令天下所有女子羡慕感动。 可惜,她家娘子非寻常女子,闻言只是轻轻点头,再无多言。 丁香不死心:“娘子就不感动么?” “感动什么?”林珑不解,她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萧琰手中,他若是不接,她才真要怀疑他的智商。 自打发现萧琰假装腿伤之后,林珑就明白他的用意。 功高盖主,不得不藏拙。 而这次林珑敢鞭笞南昌王五子,也是给主动将机会送给萧琰。 相比于安静在府中静养,无欲无求,本本分分的萧琰,圣人更想看见一个情绪激动,因为腿伤而性情偏激,对某些事情偏执的萧琰。 这是她给萧琰的聘礼。 林珑觉得她既然要和萧琰成为夫妻,怎么着也该表示表示,所以她决定先送一份聘礼给他,如果他想要这江山,也不是不能谋划的。 萧则那家伙离了她就是短命之身,身体还种有南疆蛊毒,想必长子也活不长久。既然如此,江山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送给萧琰。 林珑撑着下巴,手指在下颌轻敲。 唔,美玉赠佳人,萧琰这样的绝色合该江山来配。 第61章 明心意 南昌王府,南昌王妃正趴在萧五郎床边哭,太医已经过来诊治过,萧五郎虽说捡回一条命,但却伤了根本,没有个几年根本养不回来。 南昌王铁青着脸立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至今昏迷不醒的萧敬信,目光阴云密布。他已经接到探子来信,说是秦王妃和世子已经进宫。 “王爷……”感受到南昌王周身的低气压,南昌王妃强忍着拭去眼泪,勉强抬头,语气关切,“可是秦、王府那边有了动静?要妾身进宫请罪么?” “请罪?”南昌王仿佛听到什么奇耻大辱的事一般,一张英挺面皮似是沾了墨。他咬牙切齿:“贱婢伤我孩儿,难道还要我堂堂王爷请罪求饶么?” 提起贱婢二字,南昌王妃心中大痛,恨意喷薄而出:“贱婢该死!” 怒气发泄出去,理智慢慢回笼。 南昌王妃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表情却愈加温婉体贴,看着南昌王目光柔柔,温软相劝:“王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合该以大局为重。您现在马上进宫,向圣人太后请罪,承认教子无方。您越是深明大义,就越是衬托秦、王府的嚣张跋扈,咄咄逼人。” 听了这一番话,南昌王还没转过弯来,脸色仍是臭臭的。 见状,王妃心中叹气,耐着性子解释:“萧琰那小儿已经伤了腿,算是废了,您现在的劲敌是临淮王,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自乱阵脚,咱们谋得是长远之计。至于贱婢……”南昌王妃眼神阴狠,“待您荣登大宝,她就如蝼蚁一般,任您处置。” 说到这,南昌王妃又叮嘱了一句:“妾身听闻大皇子这几日又病了,圣人恐心情不好,您千万不要去触这个霉头,行事万望谨慎。” “知道了。”南昌王甩袖,神色不耐烦,“妇道人家,照顾好五郎是正经,唠唠叨叨。” 知道南昌王不喜人唠叨,王妃识趣噤声。 秦王妃和萧琰已经进宫,南昌王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等圣人圣旨传唤,他得主动点。 扔下一句:“好好看顾五郎。”南昌王就快步出门,准备进宫面圣。 他刚走到门口,背后又传来王妃的唤声,南昌王不耐烦以为王妃又要磨叽,刚要训斥就听她道:“王爷,四郎还跪在外面,深秋寒凉,而且此事说到底是五郎嚣张,与四郎无关。” “哼,你呀,就是心善。”南昌王下意识训斥,“四郎是兄长,没照顾好弟弟理应受罚,不过是在外头跪一跪而已,出不了事,堂堂男儿还惧寒凉?” “这……”南昌王妃迟疑。 南昌王已经烦躁起来,厉声:“此事休要再提。”说完甩袖离去。 等人走了,南昌王妃身体放松下来,摇晃两下,有些支持不住。 若不是身边的心腹嬷嬷扶了她一把,险些摔倒。 南昌王妃撑着嬷嬷的手臂,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幼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般,疼得她喘不上来气。 “娘娘,你要保重身体。”嬷嬷心疼。 “我知道。”南昌王妃点头,神色漠然,“我还活着,那对母子就敢谋算我的五郎,若是我去了,五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嬷嬷惊讶:“娘娘,您是说……” “呵。”南昌王妃冷笑,“五郎虽说嚣张跋扈,但他心性直通,他和萧琰不和,便只会找萧琰麻烦,怎么可能算计到那贱婢身上。何况前些日子五郎还因为萧琰要娶小户女而心中开怀,若是无外人挑拨,五郎根本不会扯到贱婢身上。” 她自己生的儿子她还不了解么,她的五郎根本没那个心计,而且五郎身边的随扈全是她精心挑选的忠直之人,根本想不出这阴毒算计。只有那对母子,阴险狡诈,专门做见这等不得人之事。 定是萧四唆使五郎,害他如此。 嬷嬷瞧了眼窗外,有些疑惑:“既然是四郎唆使五郎,娘娘为何要在王爷面前为他求情?” “我若是不求,西院那位就求了,她可是王爷心尖子上的人,有手段有心劲,想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太容易不过。我就是不想给她这个机会,王爷已经烦躁,西院那位再开口只会火上浇油,而且依照西院那位弯弯绕的心思,说不得将惩罚萧四,不慈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拐弯抹角跟王爷告状。” 嬷嬷听得直皱眉,王妃是个宽善人,只要不触碰她的底线,王妃对王爷后院那些莺莺燕燕都是相当不错的,只有这个席侧妃,总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南昌王妃在软榻上倒了一会,身上才恢复些力气:“南桥胡同那个调、教得怎么样了?” 听见王妃突然开口询问,嬷嬷有些惊讶,好一会才道:“还差些火候。” “先送过来吧。” 嬷嬷震惊,王妃做事一向稳重,稳扎稳打,怎么这次…… “我等不了了,这次必须给他们母子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孩子是我的底线!”南昌王妃目光幽冷,她忍让得太久,久得让席氏都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西市之事闹得太大,牵扯两个王爷,皇亲国戚属于天家事,恐怕萧则早就得了消息,而且秦王妃又提早先让人到宫门口通了消息,这会秦、王府马车一到宫门口,侍卫立即就放行了。圣人还安排内侍在宫门口迎接。 母子二人,一个去圣人的紫宸殿,一个去太后处,分开时,秦王妃犹豫半晌看着萧琰欲言又止。 萧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出言安抚:“母妃安心,儿子自有分寸。” 到了紫宸殿,萧琰就一言不发长跪不起。 萧则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琰,神色晦暗,他没想到萧琰真的会为此事进宫。 他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父亲正在边疆为大周守国土,他自己更是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还是因为大周受的伤,此时此刻,他亲自进宫,明眼人都能看出分量。 真的是被逼急了吧! 想到萧琰自从腿受伤之后,一直安静在王府养伤,跟从前没什么区别。萧则还以为他真的通透灵慧,已经放下心结,现在看看,他哪里是放下,分明是埋得更深而已。 所以才一被人戳到痛处,就冷静不下来,变得偏激执拗。 萧则不喜欢被人威逼,但同时心里也是心疼这个侄儿的,年纪轻轻就伤了腿,还受此屈辱。到底是年少,沉不住气,这个侄子聪慧是聪慧,只可惜阅历少了些,城府不够。 想到此处,一直横亘在胸口的郁气突然消散,萧则发现,即便萧琰在百姓中威望再高,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而已。 心思、阅历都很浅薄。 萧则上座,萧琰长跪,二人俱是一言不发,沉默的气氛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二人头顶。 二人倒是都很淡定,只是苦了侍立一旁的内侍,他都快要喘不上来气了好么。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通传:南昌王求见。 听见内侍的声音,萧琰猛地抬头,望向萧则:“叔父……”声音里有委屈也有依赖,他是在以一个侄儿的身份向长辈求助。 萧则心蓦地一软,他安抚地看向萧则:“明昭安心,叔父给你做主。” 这是应了。 ……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当天傍晚,旨意就下来了。南昌王五子嚣张跋扈,意图毁坏赐婚,陷害长嫂,罪无可恕,逐出玉牒贬为庶人。 皇上的圣旨一下,太后的懿旨也跟着下来,将林珑好一番夸赞,赏赐珠宝无数。 有两位巨头承认,林珑的清誉算是保住了。 夜里,林珑安静就寝,忽听窗外有动静。 有人! 她刚一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张俊脸。 人吓人吓死人啊,哪怕世子您生的好看,也不带半夜里吓人的。 林珑窒了两息才回神,心道这厮的轻功又进步了。 萧琰眨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目光纯净清澈,带着学究般的探索:“你真的会武?还不低。” 林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他半夜不睡觉过来,就是为了探查她是否会武么? 萧琰和林珑对视,林珑的目光让他心头不满,她那是什么眼神,无语不屑么?这女人到底有多少面,一天一个样,他都摸不透了。 “世子……”林珑开口。 “叫我明昭。”萧琰看着她,黑墨般的眼眸仿佛要将她吞噬,林珑心头突然咚得一跳,有些莫名。 林珑的感觉非常敏锐,她总觉得今日的萧琰哪里不对劲,正不动声色地仔细探查时,萧琰又扔下一个惊雷。 他叫她:珑儿。 珑你妹! 这次,林珑是确确实实地吃惊了。 萧琰不满意林珑的表现,他在很认真地谈恋爱,很认真很认真,然林珑给他的感觉却很飘忽。他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心绪,仿佛她曾经的恋慕讨好都是他的幻想而已。 这怎么能行! 他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并且接受这个说不清来由玄妙又奇妙的感情,当他已经做好准备踏进去,就决不允许她抽身。 萧琰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学生,虽然对感情之事不太了解,也没有经验,但他悟性好,会举一反三。 通过林珑的反应,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很聪明,而且心思埋得深,她可能有些喜欢他,但感情一定不深。 想到这一点,萧琰就很郁卒。 算了,再去纠结这个已经没意思了,既然他已经跳坑,那就不择手段将她也拉下来吧。 萧琰回忆起书中的一段万能情节,然后深情款款地注视林珑:“珑儿,今日之事吓到了吧,相信我,我以后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我会保护你。”说到最后,他语气无比坚定。 “呃……”林珑懵了,他在说什么?疯了么! 已经被自己感动的萧琰发现林珑惊异神情,当即恼羞成怒,哼了一声甩袖离去,不,应该说是落荒而逃。 唔,脸皮薄的少年已经羞得如大红灯笼,红彤彤。飞身时,在夜空留下一道炫目的红光。 第62章 萧琰心思 萧琰素来多慧,月夜飞奔回院落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今日行为不妥。倘若今日没发生西市一事,他在意识到自己心意时也许会慢慢布局,徐徐图之,但西市之事发生得太突然,令他又惊又怒,猛然间牵扯出他内心深处藏匿的不冷静。 而也正是这份不冷静,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林珑的感情。 她就像只蒲公英,不经意地落在他心房,在他轻忽间落地生根,遍布心房。 他非圣人,做不到永远的冷静镇定,也会有失控的时候,所以他会午夜忧心辗转,忍不住想要探望她,又在情绪失控时说出那样一番话。 想到当时林珑听了他的话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萧琰就忍不住想要穿回去,在他出口之前捂住自己的嘴。 萧琰带过兵打过仗,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兵法里有句话,他知之甚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之前萧琰没想过认真探究了解林珑,剖析她的内心,他那些所谓的查探以及暗中派人跟随不过是上位者的习性,他习惯掌握他人,不喜欢未知以及不可控的因素。 对于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儿,他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地调查,外加一点难言的兴趣。 而现在,萧琰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就不可能还想之前那样轻忽了。 他开始仔细探究林珑。 手里握着萧蓝送上来的情报蹙眉沉思,以萧琰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林珑的异常。林珑行事虽然谨慎,但受困于身份,有些事难免束手束脚,就被萧琰发现了端倪。 萧琰盯着苗端倪思索了半晌,心头忽然一蛰,酥酥麻麻。 他觉得自己看上的人就是特别,这么聪明,这么与众不同。 这么特别的林珑他要捂在手心藏好了,不能让人发现,她是他的,只能他一个人发现她的好。 夜半中,睡不着觉的某世子将手下全都叫醒,连下几道指令下去,将林珑无意中露出的痕迹抹擦干净。 将这一切做好,萧琰才安心睡去,他要养精蓄锐,半夜里再去看她。 此时在林府的林珑丝毫没有受萧琰影响,依旧睡得香甜,只是心中偶然猜测萧琰的异常,难道是发神经了。 因为林珑受了委屈,圣人太后都赏下不少东西,秦王妃为表示看重,也送来许多贵重礼物,聘礼也加厚两层。这么多的好东西流水般送入林府,看得府中众人全都直了眼,别说是丫头仆妇了,就是几个主子有生之年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 林家不过是三流世家,架势摆得高,内里底蕴却还差些火候。 盯着那一人多高的红珊瑚,周氏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碎了,这样一株极品珊瑚,若是能做了六娘的陪嫁,哪怕婆家门槛高些,六娘也能挺直腰杆。 “母亲。”周氏舔着脸谄媚地看着林老夫人,试探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入库?”周氏心底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如今林家可没分家,林珑的东西不就是林家的东西,这些赏赐只要一入了库,那就属于大家。 人人有份,少了谁的,都不能少了她的。 曲氏也期待地看向林老夫人,她也不是想贪林珑东西,只是财帛动人心,这些赏赐实在太厚了些,她无法不心动。 儿媳妇的小心思,林老夫人哪里看不出来,哼了一声,冷道:“入库封好,将册子给三娘送去,日后这些都是她的陪嫁。” 老夫人一锤定音,谁也不许动这些东西。 周氏红了眼,惊叫一声:“母亲!” “住口。”林老夫人瞪她,“这都是御造之物,你多厚的脸皮,居然敢肖想这些东西。哼,目光短浅,不过是些死物,也值得你如此,连轻重都不分了,是财帛重要还是前途重要,纵使你有千金万金,没有权势保护,也不过如小儿闹市抱金,人皆夺之。” 林老夫人与其说是训斥周氏,不如说是点醒曲氏。 她是长媳,日后靠她撑起林家内院,眼皮子绝对不能浅了。 说实话,那些赏赐确实好,好得连老夫人都有些眼红,但她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第63章 凌绥再现 林家有闺学,这等三流世家尤其喜好摆花架子,林家上下未必重视闺学,但却一定要有。 今日闺学里尤其热闹,几个娘子三三两两谈论圣人赏赐之物。 七娘转过小身子,回头和几个姐姐说话:“那颗珠子好大,好亮,夜里还会发光呢,母亲说是夜明珠。”小孩子喜欢稀罕物,说起来时眼睛亮亮的。 六娘白她一眼,语气酸溜溜,“你羡慕也没用,那都是三娘的。” 七娘听出六娘话语里的不快,不高兴地嘟了嘟唇,“我就是说说。”她才没有羡慕呢,六姐姐最讨厌了,总是误解她。 眼见着两个娘子要吵起来,乳母赶紧过来将七娘子带到一旁吃点心。 七娘走了,四娘五娘凑在一块,二娘立在窗前看风景,大娘和林珑因为备嫁没空来闺学,就剩下六娘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书案旁。 她心里有些难受,女孩子总是需要伙伴的,但又拉不下来脸跟四娘五娘这两个庶女主动攀谈,只能自己一个人绷着脸生闷气。 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服侍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深怕惹到这个小祖宗。 七娘年纪小,得了点心立刻开心起来,端着点心走到二娘身边跟姐姐分享:“二姐姐吃,甜甜的。” 二娘转头对着小豆丁笑了一下,不忍弗了她的好意,伸手拈起一块点心尝了尝,果真很甜。 这一幕惹了六娘的眼,人家都是一对对的,只有她没伴。小姑娘性子敏感又自负,脾气还不好,嘴上不饶人,当即冷笑三声,挑着眉嘲讽:“二姐姐居然还有心思吃点心?我要是你我就吃不下去,羞也羞死了,三娘比二姐姐还小着几月呢,亲事都有了着落,二姐姐居然还不知道着急,小心蹉跎成老姑娘。” 话语里恶意满满,可惜二娘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反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祖母和父母亲做主,我可不敢妄加揣测,这种事,我是想也不敢想的,羞也羞死了。不比某人皮厚脸大,年纪小小,却天天将这种事挂在嘴边,可见是想男人了。” “你……”六娘被气红了眼,想男人这种事已经传出去,她哪还有脸活下去,虽说在自己院中,姐妹吵嘴,传不到外面,但六娘也听不得这话。 这会气得双目蘸红,身体发抖。 小丫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脸皮子薄,心里越是期待如意郎君,面上就越容易害羞,听不得别人打趣,尤其还是这种指着鼻子怒斥想男人的话。 六娘终是忍不住,趴在书案上哭了出去,肩膀一颤一颤。 这番动静吓得乳母赶紧过来哄她,暗地里不知道把惹事的二娘骂多少遍。 二娘倒是光棍,见六娘哭了,竟是理也不理,哼了一声,扭身就走,连课都不上了。 后头跟着一群丫鬟婆子紧追快赶。 回到院子时,二娘乳母面色通红,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喘了好一会才平息。 乳母埋怨二娘:“你跟六娘子置什么气,她那个炮仗性子,忍忍就过去了。这回她又得向二夫人告状,二夫人心里有怨,哪能精心为你择婿。” 二娘不愿意听乳母磨叽这些,面沉如水,唇角讥讽地翘起来:“哼,四娘五娘倒是对她恭顺,她会替她们二人寻好婆家么?她那个嫉妒成性不容人的性子根本就见不得别人好。我对她恭顺也罢,忤逆也好,她都看我不顺眼,索性无所顾忌,横竖有老夫人在呢。” 乳母叹气,二娘子样样都好,容貌才学女工都是出类拔萃,唯有脾气太倔,不会软和。乳母是真心为二娘着想,见从周氏那说不通,又提起林珑这茬,委婉劝道:“我看三娘子是个好的,二娘不如多跟她走动,日后也好是个伴。”最重要的是林三亲事好,日后可以拉把二娘。 这次,二娘脸色彻底冷下来,根本维持不住面上表情,恨声:“讨好这个,讨好那个,我就如此不堪,非要上赶着摇尾乞怜,让她施舍,凭什么,都是林家娘子,偏我就要低人一头。” “娘子……”乳母说错了话,见二娘这般激动,后悔得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二娘越说越气,最后冷笑起来:“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能顾及到我,秦、王府说不定怎么嫌弃她不贞呢,你且看着吧,等她嫁过去,那才是真正的噩梦,不过是面上光鲜。”连她这个自家姐妹都怀疑林珑不贞,更何况外人。 这世上男子最是霸道,他自己三妻四妾,却不许女子名声有一点瑕疵,秦、王府是何等人家,能容得下林珑?说不定入府没几个月就来个暴毙。 她可没心思讨好濒死之人,没得晦气。 见乳母目光关切,二娘安抚了一句:“乳娘放心,三娘婚期在即,为了给她让路,我的亲事不会晚。何况还有祖母呢,到底是存二分祖孙情,她应该会顾惜我的。” 闻言,乳母这才放心,不过心里仍是忧心忡忡,忧虑二娘的性子。 竟陵侯府书房。 凌绥临窗而立,十七岁的少年已然长开,身如修竹,质如宝剑,他已收敛了少年时的锋锐,变为沉稳内敛。他面容生的十分精致,棱角分明,是个英挺男子,眉间暗藏霸气。 门口有人敲门,然后是小厮凌瞧的声音:“郎君,大娘子过来看您了。” 他话音刚落,就传来女子极力压抑的轻咳,轻轻弱弱,似是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听见动静,凌绥快步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病美人正歪着头冲他娇俏的笑,语气打趣:“哥哥在闭关么?好久都不来看皎儿了。” 凌绥目光一扫,就落在凌皎单薄的秋衣上,他不悦地看了眼凌皎身后的侍女,声音凉厉:“怎么没给娘子披上披风?” 这是指责下人服侍不力了。 侍女最怕这个不怒自威的大郎君,当即吓得身体发抖,刚要回话,前头,凌皎已经不满地嗔了凌绥一眼:“做什么这么凶,我又不是纸糊的,阳光暖得很呢。” 凌绥不跟凌皎逞这口舌之争,淡淡地看了她身后的侍女一眼,就移开目光,拉着凌皎进入书房,话语温和:“今个的药喝了么?秋日热燥,平日多用点梨汁。” “知道啦,啰嗦大哥。”凌皎皱了皱小鼻子,随后开门见山,“哥,我问你,西市之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凌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点了点她鼻尖,目光不善:“是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传到你耳中的,你只需安心养好身体,每天快快乐乐,哥哥自会让你达成所愿。” 凌皎不满意他这种态度,不高兴:“如何达成所愿,哪怕没有林三,秦王妃也不可能看上我。”后一句身体不好,凌皎没说,他怕哥哥又会愧疚。 她这个病秧子身体,活一天都是赚一天,恋慕萧琰也只是放在心里悄悄思慕,从不敢有期盼。 凌绥不喜欢她妄自菲薄,脸色冷下来,“不许自轻,皎儿值得最好的。” “哥。” “此事休得再提,你只要等着便是。” 哥哥是个大石头,说不通,凌皎磨牙,仰着脸反问:“哥哥想要如何做。” 凌绥不想瞒她,但又不想让她知道这些阴私,只简单解释:“克妻。”他要给萧琰扣上克妻的帽子,让他亲事波折,让他除了皎儿别无选择。 凌皎何等聪慧,只听了两个字就明白凌绥的意思,她有点急:“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声名不好,我不要哥哥你欺负他,我生气了。” 说完扭身就走了,一时半会,她没办法改变凌绥的想法,只能慢慢思索。 回到闺房,凌皎忽略侍女劝她歇息的话语,自顾坐在案前誊写棋谱。 侍女水寒心疼:“娘子,太伤神了,歇息一会吧。” 凌皎摇头,她要早点将这些孤本棋谱誊写完毕,送给萧琰,他一定会喜欢的。 水寒还想再劝,案边凌皎已经搁下笔,转头看她,“水寒,我想见见林家三娘,想看看他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眸光如水,声音轻灵中带着一抹怅然。 “娘子……”水寒心酸得厉害,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凌皎皱皱鼻子,哼了一声:“快把你那副碍眼的样子收回去,我就是想看看而已,我没想过嫁给他,我这样的身体,哪里能为他生儿育女呢,嫁过去也是误了他。倒不如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做他心里的朱砂痣。” 见凌皎说着说着就笑了,水寒心头也松快起来,打趣:“娘子这般好,世子见了一定要寤寐思服了。” “讨厌。”凌皎嗔了句,然后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在给她下帖子,邀她进书社。” 水寒疑虑:“她会来么?这段日子怎么也该避避风头。” “会来。”凌皎斩钉截铁,“闻她行事,应是聪慧之人,西市形势那般紧急,她都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既然聪慧,就有野心,她应该明白加入书社的意义。” 凌皎的书社在京师十分出名,规格之高,哪怕京师闺女众多,成员也不过八位,皆是出身高贵,才高八斗,貌美如花的贵女。 林珑若是加入书社对她在京师立足大有裨益。 傻子才不来呢。 很快,在林府的林珑就收到了凌皎的帖子。 因为帖子来自竟陵侯府,老夫人十分重视,派亲信嬷嬷亲自送到林珑处。 丁香拿到帖子打开给林珑看了一眼,询问:“娘子,去么?” “不去。”林珑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研究她的机关。 第64章 送螃蟹 强大睿智的人会偶尔呆蠢,却不会永远呆蠢,萧琰剖析完林珑心理之后,就开始出招了。他翻阅了许多当代传奇话本,甚至许多是以女子口吻叙述,寻找方法策略,然后发现这些就是个屁,其中无论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的方法都过于矫情。 他实在做不来那看星星看月亮的酸诗。 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 经过萧琰强大无比的大脑的分析概括,发现男追女,方法千变万化却不离两点核心。 一,送礼物;二,甜言蜜语。 抓住关键,后续就简单了。 然后,萧琰开始分析林珑这个人,她和他相似,都是多智近妖,这样的人心房高厚,一般人难以进入,直白攻克太难,容易让她起防备之心,必须另辟蹊径,不着痕迹。 所谓对症下药,针对林珑,萧琰制定两点策略,主策略,温水煮青蛙似潜入她心房,潜移默化不着痕迹中让她习惯自己。 当然还有障眼法,就是直接进击,扰乱她思绪。 萧琰是想到就立刻做的人,很快,林府就收到世子送来的礼物,礼物阵仗大到柳嬷嬷都绷不住淡定,小跑着冲到林珑院子。 柳嬷嬷早在秦王妃进宫之前就回了林府,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人,林府才不敢怠慢,不敢贪了林珑的赏赐。 “哎呦,我的嬷嬷,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能让您老绷不住。”丁香被撞了一个趔趄,捂着撞疼的胳膊好奇。 “当然是好事。”柳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什么好事?”丁香瞪大眼睛。 “一会再说。”扔下这句话,柳嬷嬷就小跑着进屋。 此刻,林珑正拿着凌皎送来的请帖看,上头一笔簪花小楷着实好看,可见这写字之人十分有灵气。 “娘子。”柳嬷嬷立在林珑身边,按捺不住欣喜。 林珑抬眼示意。 柳嬷嬷立刻叽里咕噜全说了:“娘子,世子给您送螃蟹过来了,澄阳湖的大闸蟹呢,送来五车,还有跟车的厨子。” 送螃蟹不稀奇,可送五车就着实骇人了,饶是林珑镇定,也忍不住微微挑眉。这年代交通不方便,从苏州到京师,将近3000里,马车要走半个月。 萧则是个体谅百姓的皇帝,不喜劳民伤财,上行下效,所以四方进贡也不是很频繁。 这五车螃蟹大概是萧琰所有的存货。 见林珑沉思,柳嬷嬷识趣道:“王府另有赏赐,这螃蟹是圣人赏世子一人的,仅有五车。” “都送过来了?”林珑惊讶,她真是没想到,他居然一车不留。 “正是呢。”柳嬷嬷开心坏了,她自打来到林府就知道自己以后是伺候林珑了,如今林珑得世子看重,她们这么做奴才的也面上好看。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口就浩浩荡荡过来一群人。 丁香正在前头,“这是……”她看向林老夫人身边得用的顾嬷嬷。 顾嬷嬷笑容满面,介绍身边的女子,那女子一袭碎花襦裙,面容清秀端方,即使低头躬立,也自有一股流水不断的柔韧气质,令人难以忽视。 “这是世子身边的寒泉姑娘,是世子特别吩咐过来给三娘子送礼物的。”说着视线往寒泉身后端着大盘子的侍女身上一扫。 丁香心下了然,这可是世子身边的侍女啊,见顾嬷嬷这么热情,就知道来头不小。丁香深知小鬼难缠的道理,世子身边的侍女可得罪不起,忙不迭地俯身见礼:“寒泉姑娘。” 寒泉待丁香行完礼,才拉起她,“使不得使不得,寒泉实不敢受。” “寒泉姑娘太过谦虚了,您可是世子身边的人。”顾嬷嬷一脸谄媚,然后看向丁香,“三娘子呢,快请三娘子出来。” 丁香脸色微变,不过是奴才送礼,怎么还要娘子亲迎,到底谁是主子啊。 好在寒泉没有顺顾嬷嬷的话,“不敢,不敢,哪里劳烦娘子亲迎,这礼物本应交给丁香姑娘的,不过世子叮嘱过,想要问娘子是否喜欢,奴婢这才僭越,斗胆叨扰娘子。” 啧啧,世子身边的侍女就是不一般,顾嬷嬷心下感叹,然后斜了丁香一眼,不满,这小蹄子真是没眼色,居然还挡在这不去通报。 顾嬷嬷一眼刀过来,丁香就没敢提通传一事,直接侧过身,放一行人进去。 刚进院子,柳嬷嬷就迎了出来,一脸笑意地上前抓住寒泉双手,语气热情又惊讶:“怎么是姑娘过来,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姑娘。” 柳嬷嬷说的是真话,世子身边没有妻妾,院子只有两个大丫头管事,然后二人之中又以寒泉为首,地位可想而知。 “柳嬷嬷。”寒泉微微颔首,神色谦逊矜持。 “娘子在里面恭候多时,快进来。”见到寒泉,柳嬷嬷舌头就有点转不过来,恭字脱口而出。 一个是未婚妻,哪怕是妻,也沾着未字,而另一个则是自小伴在世子身边的婢子,虽说是奴,这情分也是不一般。 柳嬷嬷心里也是有杆秤的,她心里虽是偏向林珑,但却也不敢得罪寒泉。而且因为一丝隐秘的自矜,说起来,柳嬷嬷心里还是有点瞧不起林珑的出身。 这趟差事是寒泉自己讨来的,原本应该是萧一青过来,是她说男子进内院不方便,萧琰内心的占有欲又一天一天加深,猛然听见这话,顿时不想半个男子见到林珑。 然后,寒泉就过来了。 刚迈进屋,寒泉目光轻扫,一眼就看见坐在书案旁的女子,身姿优雅,仪态清寒,只一个照面,寒泉就控制不住地生出自卑之心。 在这女子面前,仿佛世间万物都低到尘埃中。 寒泉立时便收敛轻视之心,敛衽见礼:“婢子寒泉见过三娘子。”语气柔顺,态度谦恭,跟之前在院门外判若两人。 “不必多礼。”林珑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站起身,寒泉回身亲自将侍女手上的托盘端过来,“三娘子,这是世子给您送来的蟹黄包,正热着,您尝尝看。” 林珑盯着那只托盘,对萧琰行事越发糊涂,他到底想干什么,抽风了么。 虽说一时摸不清萧琰的脑回路,但做为未婚妻,她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所以,寒泉话音刚落,林珑就露出稍许期待神色,目不转晴地盯着托盘。 寒泉上前几步,将托盘打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蟹黄包。 林珑瞧了一眼,目光就黏在了上面,笼屉上面的汤包雪白晶莹,皮薄如纸,几近透明,稍一动弹,便可看见里面的汤汁在轻轻晃动,使人感到一种吹弹即破的柔嫩。 香气阵阵,好想咬一口啊。 美味不期然的出现在面前,林珑还真有些心动,难道她还是一个隐藏的吃货? 寒泉一手挽袖,手拿汤匙舀了一只包子出来,旁边有侍女递过来一只小碗。 蟹黄包落入碗中,林珑低头,看着碗中的美味,没有犹豫,直接抄起筷子夹起来嗷呜咬了一口。 好吃,美味! “怎么样?”寒泉一脸期待。 林珑满意点头,然后又咬了一口,将剩下的半个吃完 包子实在太香了,香气勾勾缠缠钻到每个人鼻中,让人不断分泌口水。 见林珑满意,寒泉松了口气,而后道:“世子希望您将对蟹黄包的喜欢落到纸上,世子想知道。” 林珑:草泥马,吃个包子都不消停。 无奈,林珑只好给萧琰回了封信,她之前就觉得自己招惹萧琰是个错误,现在看来,果然是个错误。 回了封信,折好放在信封中。 待寒泉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林珑才松了口气。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般情绪波动了。 很快,秦王世子给未婚妻送了五车螃蟹的事就传遍整个京师,差点惊掉众人的眼珠子,想不到温文尔雅行事有君子之风的秦王世子,对自己的未婚妻居然是火一般的热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男子议论此事,关键点都是世子大度,世子能容人,居然在发生西市之事后还一心一意。 女子说起此事,多半是羡慕,羡慕世子的痴情,羡慕林珑的好命。 怎么会有女人命这么好,嫁了大周最好的男子,还得他真心相护。 而凌皎得知此事,悬腕停顿,笔尖下滴落一大滴墨,将她誊写的棋谱晕染。 第65章 福至心灵 夜里林珑晚上再一次被萧琰吵醒,她转了转酸涩的墨眸,瞥见上方某人直勾勾专注的目光,不是很想理他。 她现在这具身体正在长身体,睡得香很重要,这样几次三番地被吵醒,饶是林珑心性清冷也忍不住心头盘踞怒火。 真是好想将他胖揍一顿。 萧琰身为天之骄子还是第一次等人,坐在床边看她甜睡,心头荡漾一股奇妙而甜蜜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希望她睁开眼睛跟他互动的。 这样等了半晌,萧琰渐渐不耐烦,终于,林珑睁开双眼。 萧琰忍不住伸手去拉她,林珑眉头轻蹙,顺手搭着他手臂坐起身,萧琰呆了呆,然后就见林珑揉了揉眼睛,声音干涩:“倒杯水来。” 指使得天经地义。 这世上居然有人这般理所当然地骑在他脖子上,萧琰初次对女子动心,虽说想要征服,但骨子里并不适应这种感情,也没有为女士服务的绅士习惯。 他想要的更多是林珑对他的喜爱,对他的迁就。 某人杵着不动。 林珑偏头,一个眸光过去。 萧琰正坐在床上,因为将林珑拉起,身体有些后倾,是微仰着头。这会见林珑偏头,如墨的乌发垂落,一半披在后背,一半搭在肩膀,甚至还有几缕贴在嘴边。 萧琰的视线落在林珑唇边,跟黏住一般,看着那乌发红唇如雪凝脂,慢慢地耳根红了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明明是夜色浓重,他却仿佛身处艳阳之下,身体火般炙烤。 正心如鼓擂,灼热无措时,脸颊突然贴上一只冰凉的小手,萧琰只觉心尖一烫,整个人开始发懵。 林珑伸手碰了碰萧琰,又收回来贴了贴额头,有些奇怪:“发烧了?” 前世,林珑和萧则是青梅竹马,感情是水到渠成,于平淡中慢慢加深,对怦然心动这类情感了解不多,所以,见萧琰罕见地无措,心中纳罕。 她是医者心性,见萧琰面红耳赤,下意识就去握他的手腕,想要摸脉。 滑腻冰凉的小手一贴上手腕,萧琰的心跳就开始咚咚咚响,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能听见,原本垂下的双腿也开始发抖。 真是太丢人了。 他下意识就想收手,然后不知怎么突然福至心灵,仿佛头顶破了个洞,浓重的灵气灌入他脑海,将浊气拨开,只剩清明。不过是瞬间,萧琰就通悟了。 身体顺势倒向林珑,脑袋枕在她肩膀,口中呢喃:“晕。” 趁着林珑发愣,萧琰不着痕迹地抽回被她抓住的手腕,不让她摸。 在医师面前装病,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幸亏萧琰脑子活,想问题全面,丝毫不露破绽。 感觉肩膀一沉,林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似乎许久没和人这样亲近过了。她微微偏头,视线落在萧琰墨蓝长袍上,愣愣的不能回神。 好一会,她才恢复清明,正要开口,肩上突然一轻,原本枕在上面的某人已经离开,他右手撑着额头,眉心微蹙,语气发涩:“吓到你了吧?” 林珑知道他所言何事,稍作犹豫就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萧琰心中烟花般盛放,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林珑一眼,突然凑近在她耳边吐气。 林珑耳根一痒,下意识后退,耳边就传来他微哑的嗓音:“多谢。”话音未落,人也不见踪影。 林珑坐在床上,看着关闭紧紧的窗扉,神情一时怔然。 ——他的轻功又进步了。 不过,再是进步,也不可能都坐在床边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林珑揉了揉眉心,只得将此事归咎于他来得太勤,她习惯如此,才失了警惕之心。 这种习惯还真是不好。 萧琰回去的路上,没忍住,拈起一缕头发凑在鼻息下闻了闻,奇怪,一点也不香,哼,靠了半天,居然半点气息都没染上。 萧琰眸间难掩失望。 林珑身上有一股极淡极淡的香气,其实不能说是香气,倒像是雨后空明翠叶林间的清新气息,清寒沁入心脾。 心情飞扬的某人一路哼着小曲回到王府,身后跟随的暗卫一个个险些崴了脚,从树上或是屋顶摔下来。 回到房间,萧琰在床上滚了一圈,没睡着,翘着嘴角,歪着脑袋不知道在回味什么。直到天蒙蒙亮才辗转入睡,睡梦中,神色依然开怀。 约莫世子往日起床时辰,棘心静立在门口,自从前几日世子要将她赐给萧一青,她誓死不从后,就收敛轻狂,行事谨慎许多。 那是她第一次距离死神那么近,她一直以为世子是对她有意的,不然也不会对她说话那般温柔,虽然世子对每个人对温柔如春风,但棘心就是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否则也不会成为世子身边的一等侍女,除了会武功的寒泉,她是头一个。 可是在她拒绝嫁给萧一青时,棘心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杀意,世子想要杀她。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怜惜,没有一丝喜爱,有的只是冰冷和不耐。 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会死,若不是寒泉和萧一青求情,也许今天她就只剩下一具躯体了吧。 想到这,棘心下意识转了转腕间的玉镯。这只玉镯是三维立体虚拟空间,虽然只有一立方米,但足够她放一些重要物品。 这里面有父母为她准备的灵药,能治好世子腿疾的灵药。 此时此刻,棘心内心十分犹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拿出来,她也无法笃定世子会不会信她。即使信她,世子也未必对她心生好感。 纠结犹豫间,寒泉走了过来,小声训斥:“在这发什么呆,警醒点,世子快醒了,许是有吩咐。” 因为上次求情之事,棘心感激寒泉,闻言乖顺地垂下脑袋,一副听话模样。 寒泉满意地点头,转身往一边走。 寒泉走后,棘心突然抬头,望向寒泉的背影眸色几番变化,幽深莫名。 棘心有些下不定决心。 她也算是和寒泉相伴长大,这些年,关系不算太好,但也没有太差。棘心心思一向细腻,她能察觉到寒泉对世子的感情,哪怕她极力掩饰,多年间也不可能半点端倪不漏。 感情这个东西,与理智无缘,最是无法克制。 那样的男子,谁会不喜欢呢,尤其是她们靠得这般近。 但是寒泉和棘心有本质的区别,寒泉是土生土长的土著,阶级分明,面对萧琰有本能的自卑,她从没想过要做什么,甚至连嫉妒林珑的勇气都没有。 她唯一的期盼就是一辈子伴在世子身边,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足够。 棘心则不然,她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其间混合着征服快意以及虚荣,她努力靠近萧琰,更多是因为他的身份。她想要征服他,征服这个历史上出名了专情帝王。 而且,她也不自卑,甚至骨子里是自负的,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瞧不起这些古人。 在她内心中,她和萧琰是平等的。 然对于寒泉来说,萧琰高不可攀,她的感情只是一种亵渎。 为今之计,棘心不能退,更不能进,她已经惹了世子厌弃,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但她又不甘心退,她不愿放弃萧琰,让她嫁给萧一青这个奴才还不去让她去死。 她穿越千年才来到这个年代,不是为嫁给一个奴隶的。 她要高高在上,要世间所有男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要像书出的穿越女那般,大杀四方,光芒万丈。 意yin萧琰的小说中,原配林珑都是各种死的,几部比较火的小说里,都将林珑描绘成为一个阴险狡诈,诡谲不堪的女子,总之就是个绿茶婊。 明明是*丝的芯,偏偏披着白富美的皮。 不过,这些都是小说,棘心不可能脑残到相信意、淫的情节,但也不可否认,小说中的某些情节还是有合理之处的。 比如:林珑的美貌和心计。 她若是不美又蠢,不可能征服萧琰,棘心是疯了才会相信她是个白莲花,这位历史上流芳千古的女人,做下诸多功绩,绝不可能是个草包。 再比如:两人间感情的催化剂是林后医好萧琰的腿疾,对于萧琰这样的天之骄子,不良于行简直如晴天霹雳,决不能容忍。 然后在他最痛苦的时刻,一个美如仙子的女子出现了,还医好了他的腿,他要是不动心,简直不合常理。 史书记载,林珑性情清冷,不爱说话,意、淫小说里的解释是矫情做作欲擒故纵;史书还记载,林珑爱民如子,宽仁博爱,小说里的解释装腔作势,虚伪至极。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林珑绝壁是个心计深沉的女人。 棘心要做的就是揭开她虚伪的真面目,让萧琰认清她,然后抢在她前面医好萧琰的伤腿。 不过,想要做这些事,棘心还需要个帮手,其实有些时候,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于谋略上差一筹,所以她给林珑找了个对手。 她想挑唆寒泉,让她内心生出争胜之意,与林珑对上。 在两人斗得旗鼓相当之时,她则是暗地里和萧琰发展感情。 虽然寒泉救过她,但棘心利用起来也丝毫不手软,她觉得等自己成为萧琰心上人时,赏赐寒泉些金银就够了,或者为她寻觅佳婿。 —— 竟陵侯府。 凌绥手中握着一份资料出神,林三居然是祁县人,他记得自己幼年曾在祁县住过一段时日,不过记忆模糊,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 祁县的一切都仿佛笼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出神片刻,有侍卫回禀:“主子,属下发现林三娘周围多了许多人暗中保护,是秦王世子身边的暗卫,有十人之多。” 凌绥扔下手中的资料,掸袖冷笑:“他倒是在乎得紧。” 第66章 螃蟹宴 天色微亮,林珑睁开双眼,神色惺忪地坐在床上有些发懵。她乌发垂肩,许是天气干燥,有静电,发丝蓬蓬。满头青丝包裹着小小嫩嫩的面容,宛如睡莲,慵懒,鲜妍。 呆坐半晌,林珑屈起双膝,双手交叠在膝盖,下巴枕着,模样迷糊。 她有点没睡醒,头隐隐约约地胀,因为昨夜萧琰夜探,突然靠在她劲边,她一晚上都在分析他的行为,揣度是有意还是无意。 林珑不是纠结的性子,不喜欢思索这些无意义的行为,但萧琰最近实在有些异常,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就像是……像是矜持疏淡的修竹,总是优雅淡漠,保持着不远不近合适的距离,然后有一天,忽然开了两朵招摇的大黄花,舔着脸猛劲往人身边凑。 林珑扶额,发觉头越发痛了。 室内有动静,门口的桃枝警醒,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语气温柔:“娘子?” “进来吧。”林珑揉了揉眉心,将疑惑压下。 梳洗过后,带着一行人去老夫人处请安。 林老夫人的院子已经坐满了请安的女眷,老夫人还没过来,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坐下等,彼此交换一下眼神,并不说话,担心扰了老夫人歇息。 稍坐片刻,周氏带着六娘以及四娘五娘过来,六娘今日穿得特别隆重,她穿了一件翠色交领绣枫叶的襦裙,外罩嫩粉色褙子,腰带缠了一圈铃铛,行走间叮当作响。 她原本便容色过人,如今盛装打扮,瞬间就吸引住了众人目光,连林珑都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瞧见林珑看她,六娘抬了抬下巴,神色矜傲,眸中闪过一抹得色。 周氏带着几个人刚坐好,林老夫人就搭着林二的手出来,走到主位坐下。 还没等众人行礼,周氏就急忙道:“母亲,今日是儿媳娘家嫂子生辰,儿媳想带着六娘早点过去。”周氏嫂子和周氏年纪相仿,这个年岁不兴过寿,只有在家中受婆母宠爱的儿媳才能开几桌席面,请一二亲戚朋友小聚热闹一下。 林老夫人瞧见盛装的六娘,知道周氏在打什么主意,虽然不满她私自为孙女相看,但想着今日要说的事情,她留下也是添乱,遂点点头,同意了。 “一会去库房挑几匹绸缎,替我带过去。” 周氏掩唇而笑,“母亲慈爱,她是小辈哪里敢收您的东西,合该是嫂子给您请安才是。”说着,目光扫了一圈,暗示座下小辈送礼。 想不到周氏脸皮这么厚,居然当面索要礼物,林二看着憋气,脸蛋憋得通红,她虽然敢训斥六娘,却不敢和这个名义上的嫡母顶嘴。对六娘能说是教导妹妹,若是和嫡母顶嘴,那就是不孝了,嫡母若是因此发难,连祖母都保不住她。 林大娘性子温顺,她又是长姐,周氏话音刚落,就率先开口:“不曾准备,只有这小小玉镯聊表心意。”说着退下手腕上青翠欲滴的玉镯。 一旁的曲氏看着心尖直疼,这玉镯可是好成色,同时凉凉地刮了周氏一眼,暗骂她不要脸,居然当面向小辈索要东西。 林二虽是不满周氏,但这礼物是要带去周家的,她不想落下个小气的名头,忍痛摘下头上的玉簪,这簪子,她今日刚上头,就被迫送人,想想就憋闷。 轮到林珑了,林珑扫了眼林大和林二送的东西,估算了下价值,送了一件稍稍名贵的玉佩。 瞧见玉佩,周氏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真是好小气,圣人和太后赏赐了那么些好东西,居然就拿了个块玉佩敷衍。” 林珑没理她,转眸当听不见,神色平静。 周氏讨了个没趣,恨恨地瞪了林珑两眼,也不要其他人的东西了,拉着六娘气冲冲离去。 老夫人见状,连连叹气,对林珑道:“你二伯母被我宠坏了,行事鲁直,三娘不要多心。” 林珑看向林老夫人,摇头浅笑,“祖母多虑,是三娘思虑不周,惹了伯母气恼。”话毕,转向丁香,“去将那两匹月银绸给二伯母送去,当是我的赔礼。” 听见月银绸三个字,曲氏眼前一亮,而后心中滴血,那可是月银绸啊,千金难买的月银绸,一共才两匹,居然全便宜周氏那蛮妇。 她不想贪林珑东西,但那月银绸她是真的想要,想为大娘做套衣裳。她要的不多,一套足够,大娘马上就要出嫁,有这套衣服压箱底,面上也好看。 不曾想,她未曾行动,就被周氏抢了去。 “月银绸?”林老夫人神色一动,深深地看了林珑一眼,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正忿忿不平的曲氏,眉心微蹙。 两匹布就挑得妯娌心生嫌隙,不知道三娘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个话题绕过去,老夫人又说起螃蟹,自打萧琰送了螃蟹过来,林府上下就开始跟螃蟹干上了,张口螃蟹闭口螃蟹,片刻不离。 连周氏这次回娘家都带了两篓螃蟹回去。 不仅是周氏的娘家,曲氏的娘家,老夫人的娘家,以及林家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还有京师但凡有头有脸能和林家扯上关系的人家,都送了螃蟹过去,紧怕别人不知道世子给林府送了螃蟹。 就这,老夫人还嫌不够,她打算办个螃蟹宴,世子可不止送了螃蟹过来,随行过来的还有几个江南名厨。 老夫人有心有秀一秀,决心超越长兴伯府,彻底扬名。 想当初,长兴伯府韩家可没收到世子的螃蟹。 螃蟹宴定了,众人开始商量日子,挑了几个好日子,林老夫人看其中一个日子眼熟,突然转头看向林珑:“竟陵侯府的帖子邀得是哪日,可别撞上。”她指的是凌皎下的帖子。 林珑不想去,找了个借口:“还有半月王府过来纳征,未免节外生枝,孙女想着这半月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纳征二字轻飘飘从林珑口中说出不觉突兀,反而令林老夫人深思起来,她一下子抓住林珑话语里的关键,为今之计,顺利嫁入王府方是正经,其他一概是小事。 如是想着,林老夫人也就不再提赴约一事,实在是西市之事将她吓到了,不想再节外生枝。 不过,竟陵侯府可不能怠慢,想了想,林老夫人提出一个折中计策:“一会三娘回个帖子,解释清楚,再将这螃蟹送去一篓,当是赔礼。” 林珑点头应诺。 凌皎送帖子过来,林珑非但不来,还将萧琰送她的螃蟹给转送过来。 她这是炫耀呢,炫耀呢,还是炫耀呢。 一时间,凌皎只觉得心口中了一箭,心痛如绞疼得直哆嗦。 与此同时,从外祖家出门,和表姐妹一块出去逛首饰铺子的林六心情同样很糟,因为她碰到了韩琦,秦王世子原未婚妻韩语的妹妹。 林六虽说娇蛮,但那只是在家中面对庶出姐妹时,在外她一向形象良好,娇憨可人。 而韩琦却实实在在是个棒槌,居然当街拦截她的马车,不顾身份跟个泼妇一样对她破口大骂:“你就是林六啊,我呸,有个抢人家夫君的姐姐,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林三呢,怎么不见人,见天的藏头藏脸,是不敢见人呢,还是见不得人。” 自打姐姐韩语被退了亲,长兴伯府的地位急转直下,韩琦再是迟钝,也明白一点缘由。但她不知道从自身找毛病,反而挑剔起林珑来,将林珑恨上,觉得是她抢走了世子,让外人奚落韩家,害姐姐日日跪在佛堂以泪洗面。 原本她被拘在家中,没出来蹦跶,如今秦王世子送林三螃蟹一事闹得满城皆知,韩琦坐不住了,偷偷跑出家门,然后就被倒霉的林六遇上了。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林六这个娇蛮丫头,战斗力完全不如泼妇韩语,回去看见周氏,扑到她怀里就是一阵痛哭。 女儿被人欺负了,哭成这般,周氏原本得了月银绸的喜悦顿时消散一空,问同去的表姐妹,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周氏气得将林珑和韩琦一顿咒骂。 周老夫人见周氏提起林珑时,眸色阴狠,全是恨意,不禁皱眉:“怎么,你和你家三娘关系不好么?” 女儿得了月银绸,周老夫人还以为周氏和林三关系亲近呢,如今看她这般咒骂,才觉出不对。 糟了! 一时气愤不过,居然在母亲面前露了形迹,母亲一向睿智,知道瞒不过,周氏就将自己和林三的恩怨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糊涂,糊涂啊!”周老夫人越听越气,最后恨得差点伸手就掐女儿耳朵,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就知道惹祸,秦王世子未来的世子妃是好惹的么。 林六精乖,见状一把扑到周老夫人怀中,哭得好不可怜:“外祖母莫气,千万不要怪罪母亲,都是六娘不好,母亲为六娘出气才动手惩治三姐姐。” 林六一边哭一边拿眼睛偷觑周老夫人,见她神色和缓,哭得越发哀戚:“外祖母您是不知道,三姐姐有多凶,仗着许了好人家就肆无忌惮横行霸道,欺负我们母女,不仅将母亲的陪房撵出去,还在外人面前败坏我名声” “呜呜呜,外祖母,六娘好怕,好怕啊!” 周老夫人听得又惊又怒:“此话当真!” 林六重重点头:“三姐姐不喜欢生得好看的娘子,在府中,对我和二姐姐不假辞色,还在外人面前说我品行不好,满口谎言。” “太过分了!”这次没等周老夫人开口,她的大儿媳,也就是今日的寿星,气愤不过,携怒开口。 “呜呜。”林六可怜巴巴地依偎在周老夫人怀中,哭得眼圈通红,像只小兔子,委屈极了。 周老夫人看着心疼,伸手抚了抚林六的头顶,忍不住开口:“六娘莫哭,祖母给你出气。” “外祖母?”林六抬头看过去,目光澄净懵懂。 看着小孙女什么都不懂的目光,周老夫人心下叹息,这丫头还是小啊,受欺负了只会憋在心里,什么也不说。 “过来。”周老夫人瞪了眼呆立一旁的女儿周氏,心中既心疼又埋怨,心疼她受的委屈,埋怨她不长进,连女儿都护不住,让人欺负了去。 周氏对母亲一向敬畏,而且她现在有点被林六的行为搞蒙,人有些发愣,半天才回神,怯怯地凑过去,唤了一声:“母亲。” “我且问你。”周老夫人开口,“你府上那位三娘子身边可有得用之人。” 林六反应快:“丁香。” 周老夫人睨了她一眼,她赶紧解释:“丁香绣的荷包好看,我身边的雨荷身上就戴着丁香送的荷包呢。”说到这,林六仿似无意地加了一句,“丁香送了好多荷包出去,大家都说她的绣工精湛。” 送了好多人? 周老夫人暗暗嘀咕,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雨荷呢,将荷包拿给我瞧瞧。” 雨荷赶紧将荷包递上来,说起来,这荷包她还是第一次戴,若不是早上出门时,娘子叮嘱,她还想不起来。 周老夫人本来以为只是个普通荷包,没想到拿到手里,摸着上头绣的莲花,竟然半天移不开目光。 这是什么针法,她怎么从未见过,层层褪晕,将莲花深浅层次勾勒的清晰逼真,宛若画上。 周老夫人闭了闭眼,下意识将荷包握紧,再睁开眼时,目光转向周氏:“听说你婆母要举办螃蟹宴?” 周氏一怔。 帖子是下午送到周府,周氏根本不知道这茬。 见周氏如此反应,周老夫人心里就有数了,府上发生这样大的事,她都不知道,可见被排挤到何种程度。 看来,这次的螃蟹宴,她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了。 从周府离开,林六坐在马车上,心情极好。 周氏身边的心腹嬷嬷,犹豫半晌,看了眼周氏,又看看林六,忍不住开口:“娘子先前怎么不让老奴将螃蟹宴之事告诉二夫人,省得二夫人在老夫人面前答不出。” 周氏也是不理解,既然府中早就派人送信过来,六娘为何要阻拦,害她在母亲面前出丑。 林六看了周氏一眼,滚到她怀里撒娇:“我忘了嘛,本来是想亲口跟您说的,后来表姐邀我出门,就忘记了。阿娘不要那么小心眼,好不好。” “你这丫头。”周氏被林六一闹,就忘了之前之事。 母亲很快哄好,林六呵呵笑,小手把玩着腰间络子,眸光闪亮。 不过一介乡女而已,跟她斗,哼! 第67章 大脚碰小脚 因为要举办螃蟹宴,林珑自然而然地忙碌起来,老夫人想要瞧瞧林珑管家的本领,基本不插手,将螃蟹宴一事全权交给林珑,她自己只从旁辅佐。 林珑坐在榻上,拿笔勾了几个菜式,将单子交给桃枝。 桃枝看了一眼,发现林珑只勾了清蒸螃蟹、蟹黄包以及蟹肉粥三个菜式。 会不会有点少? 桃枝抬头。 林珑抚了抚袖子,道:“还有配菜,螃蟹这三样足够。”来的都是大家闺秀,谁肯不顾仪态只顾吃,不过是尝个新鲜。 桃枝拿着单子想要退下,刚走到门口又被唤了回来:“你先去库房,将那十匹锦缎给大夫人送去,然后将单子交给大夫人。” 桃枝愣住。 丁香正在绣一只巨大荷包,闻言抬头看向桃枝,开口解释:“这些事当然要大夫人从中帮衬,娘子是第一次,难免思虑不周。”丁香这话绝对是谦虚,真实原因是娘子不喜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桃枝秒懂,点点头刚要退出,视线一瞟就看到丁香手中的大荷包。 这么大,是要缝带子么。 丁香看出桃枝的惊异,拿起荷包扬了扬,笑道:“给林硕绣的。” 既然是给林硕做,桃枝就明白了,荷包确实得大点,否则手都伸不进去。 大夫人收到林珑的十匹锦缎,又被桃枝明里暗里地一番恭维,心里满意林珑的识趣,一时忘形,当即拍着胸脯道:“叫你家娘子放心,宴会一事就包在伯母身上。” 桃枝喜上眉梢,当即蹲身行礼:“夫人慈爱。” 大夫人曲氏嘴上虽说大包大揽,但实际上也就是从旁辅佐,毕竟老夫人还在那看着呢,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不是没眼色之人。 收了布匹后,象征性地安排一个嬷嬷过去,又简单拟了一份宾客名单,曲氏就自觉对得起这十匹布料了。 宾客名单拿到手,丁香扫了一眼差点气炸肺,待桃枝出去后,立刻和林珑抱怨:“大夫人太敷衍了,这哪里算什么名单,只有一份名字,连家世姻亲关系都没有,更别说是喜好了,根本没用。” 连丁香没上手办过这种大型宴会的都知道,所谓宾客名单,重点不在名字,而在人物蕴含的关系。大型宴会,请的又都是贵客,当然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有龃龉不睦,都要一清二楚。 万一宴会上闹将起来,人家不会怪罪客人,只会说主人家考虑不周。 这次螃蟹宴算是林珑在京师第一次露脸,向众人展示她的能力,关乎形象和众人对她的评价,实在太重要不过。 丁香心里委屈,也替林珑委屈,林家根本半点不曾为娘子考虑,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长辈带着,直接要娘子操办。娘子又是寡淡性子,哪里做得来这些琐事。 林珑懒洋洋地靠在迎枕上,她逆光而坐,秀气密致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扇影,衬着肌肤如玉,人如雪色,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清冷。 对于丁香的担忧抱怨也没什么过于明显的反应,待丁香发泄过后,才淡淡开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若是做得太好,反倒令人生疑。” 丁香不解地看过去,却见娘子已经合上双目,一副不想再谈下去的模样,她识趣地退下,将未缝制完的荷包带走,出门后,轻轻将门合上, 林珑斜倚在踏上,手指自然随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玉坠,指尖肤色与玉色相仿,两厢纠缠,竟分不清哪里是手指,哪里是玉坠。 时人多疑,单以这次螃蟹宴来说,她若是做不好,人皆会叹气,到底出身差了些。可若是做得太好,外人更会生疑,疑她钻营,或者怀疑有人暗中替她。 反正无论如何,她身份摆在那,怎么做都是错。 林珑不喜这些弯弯绕的心思,但又不得不顾及,这就是身份差的坏处了。 人一旦处于劣势,即便你再优秀,再灵慧,再善良,也会有人揣度怀疑。 端得是没劲。 她窝在榻上,双脚覆着毯子,暖烘烘的,热气一烘,人就容易犯懒。林珑也是,脑袋一歪,靠着迎枕睡着了。 许是夜里休息不好,林珑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申时初,很快就要用哺食了。 她一动作,门口静立的桃枝立刻轻声询问:“娘子,可是醒了?” “进来吧。”林珑撑着床榻坐起。 桃枝一进门,就见到一幅美人初醒的慵懒媚态,她伺候林珑这么久,仍是忍不住惊艳,难怪自打在公主府见了娘子,世子便上了心,频频送礼上门。 这般的绝代佳人,哪个男子见了会不动心呢。 胡思乱想一阵,桃枝发现林珑看过来,目光清冷中带着探究,忙收敛思绪,一边扶林珑下榻,一边询问哺食用些什么。 “婢子刚去了大厨房,厨房做了板栗烧鸡,山药排骨汤,还有凉拌莲藕……”桃枝报出一连串菜名,都是合着林珑的口味,“娘子想用些什么?” 林珑前世于吃食上,幼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待后来和萧则一块,就是粗茶淡饭有口吃的就行,她这人不挑食,美食佳肴爱吃,粗茶淡饭也能吃。 不过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她还是喜欢吃美味的食物。 这些都是柳嬷嬷过来后,指点大厨房做的,味道鲜美不说,她还深谙养生之道,给林珑的准备的菜谱都是按照季节天气变化,营养又美味。 林珑刚刚睡醒,口舌干燥,本没有什么食欲,但听了桃枝一连串菜名之后,居然把她馋虫给勾了出来。 随着喜好,点了两菜一汤,另要了两碗珍珠米饭做主食。 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比较大,从祁县到京师,许是换水的缘故,个子居然还窜了两厘米。 现在已经隐约抽条,有了些少女的婀娜。 从榻上起来梳洗一番,林珑坐在食案旁,一口气用了两碗米饭,鸡吃了小半只,排骨汤喝了一碗,撑得直哼哼。 剩下的菜肴就交给林硕了,林硕是风卷残云小能手,有她在,根本不可能有剩饭剩菜,这些还不够她垫底的。 吃的有点多,林珑出门散步消食。 刚走了两步,就有客人上门。 林大娘没想到在院门口撞见林珑,羞赧轻笑:“三妹妹。” “大姐姐和七妹妹过来了,快进来。”林珑俯身摸了摸小萝莉柔软的头顶,逗她:“七娘用过哺食了么?” 林珑对于柔软的小萝莉有种特别的喜爱,想到她至今无缘相见的帽儿,心头微涩。 林七娘很喜欢这个漂亮的三姐姐,相较于成人,小孩子对美丑体悟更明显,表现也更直接。 她害羞地垂着脑袋,然后抬头偷偷瞄了林珑两眼,顺从心意偎到林珑怀中,甜甜唤道:“三姐姐。” 小孩子软软小小的身体撞入怀中,林珑心脏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就是又酸又胀,仿佛泡在冰水中,冰寒入骨,身体不断打颤。 丁香发觉林珑异常,诧异地看过来,她自幼跟随在娘子身边,娘子一向都是镇定沉着的,天塌下来的大事,也是一副泰山崩预期而色不变的冷静模样,很少这般情绪外露。 察觉到众人惊异的目光,林珑告诉自己冷静,控制情绪,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她渴望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仿佛眼前软软小小的孩童就是她的帽儿,她想要抱住她,不撒手。 将林七娘搂在怀中半天,林珑情绪才逐渐平复,松开她,抬手抚了抚七娘头上的小花苞,语气宠溺:“七娘今天真漂亮,是谁给你梳的头?” 被仙女三姐姐夸了,林七娘害羞地垂下小脑袋,脸蛋红红,声音软糯:“是阿菊。”阿菊是她的丫头,生了一双巧手。 “这么好看的头发怎么能没有好看的首饰呢,三姐姐那有漂亮的链子,七娘过去挑,好不好?” 林大娘站在一旁,惊讶地看向林珑,她现在已经糊涂了,被林珑这一番变故弄得糊涂,怎么她一会颤抖,一会又言笑晏晏,居然还这般喜爱七娘。 不仅是林大娘糊涂,连丁香也是莫名其妙,她偷偷盯了七娘好几眼,也没发现不同,最后只能归结于娘子喜爱小女孩。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幼时,娘子见到可爱的小女孩就挪不动步,总要逗两句才罢休。 一行人进了内室,林珑拿出首饰盒子。 看见盒子,丁香暗暗惊讶,娘子拿的盒子居然是承装她亲手制作首饰的盒子。 见林七娘好奇地倚在林珑怀中,看向盒子,林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她这趟过来本是感谢林珑送的那十匹布,投桃报李,她打算跟她详细说一下宴请客人的喜好。 不想刚过来,她又要送七娘首饰,好像是她们故意来贪林珑东西似的。 林大娘刚要开口呵斥七娘,就听见七娘的惊呼声。 盒子已经打开,露出里面满满一盒精致夺目的首饰。 林大娘目光下意识被引过去,然后就看着首饰失了神。 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首饰,精致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爱美是天性,女子天生喜爱精巧细致的首饰。饶是林大娘温婉端庄,也忍不住被首饰吸引。 林珑食指在盒中拨弄一下,挑出一根精致的银链子,松松缠在林七娘头顶两只小花苞上。 林七娘已经长到爱美的年龄,对着镜子摇动脑袋,大眼睛弯弯:“好看。” “是啊,看我们七娘多好看。” 林七娘教养极好,虽然喜爱银链子,但还是依依不舍地开口拒绝:“七娘不要,这是三姐姐的,三姐姐戴更好看。” “这是给七娘的,我还有别的,七娘不喜欢么。”林珑捧着七娘的小脸对着镜子。 看着镜中精致的小人,林七娘犹豫了,转头去寻姐姐,大眼睛期待又忐忑。 林大娘觉得好笑,既然七娘这么喜欢,三娘又是诚心,再推拒下去就不好了。于是,她伸手安抚地拍拍七娘肩膀,道:“还不快谢谢你三姐姐。” 闻言,林七娘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林珑甜甜道谢:“谢谢三姐姐。” 林大娘姐妹在林珑处坐了半晌,见林珑神色不佳,总是出神,就没有提宾客之事,识趣告辞。 送二人离开,林珑再次拿起宾客名单,这一次,她是认真思索了。 林七娘的出现,让林珑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原来她并不是无欲无求,她想见到帽儿,想她过得好,想站得高一点,能庇护她的帽儿。 所以,这次螃蟹宴,她一定要操办好。所谓好,并不是完美,而是符合众人的期待,又稍稍超出,附带惊喜。 这名单上的人,很多林珑都不认识,但是所在的家族,林珑却很熟。曲氏给她的名单,有一部分是和林家交往密切的人家,还有一部分是身份高贵的公侯世家贵女,甭管她们来不来,帖子都是要下的。 以往,林家是不敢请这些的,但是林家出了个林珑,还受邀参加长公主的赏菊会,比照长兴伯府曾经的辉煌,林家自觉身份提高,遂下了帖子。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暗沉起来,林珑白日里睡过一会,不是很困,就让丁香等下去休息,一个人坐在榻上靠着迎枕,研究名单。 螃蟹宴举办得很突兀,时间很紧,林珑并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所以要稍微费点心。 烛火昏黄,林珑食指点着名单上的名字,正思索其姻亲关系,突见烛光摇动。 她心下一紧,就见一道暗影倏然立在面前。 “还没睡?”见林珑醒着,萧琰很是惊讶,以往这个时辰,她早已睡下。 目光落在书案上的薄纸,又立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准备螃蟹宴?你家老夫人将这事交给你了。”萧琰自来熟地爬上软榻,坐在林珑跟前,动作熟稔自然,没有半点不合时宜。 林珑稍稍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萧琰伸手将名单拿过来,看了一眼,眼尾轻提,有些嫌弃:“就这样?”在他看来根本不算是宾客名单,不过是一排名字而已。 名单被拿走,林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解释道:“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你坐在这不会是冥思苦想闭门造车吧。”萧琰猜测。 “不然呢。”林珑也没人可以询问。 萧琰摇头:“这样可不行,你要找个懂行的人讨教。” 林珑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居然还懂这些事,心中诧异,转眸看他:“世子有何高见,能否推荐一二人选?” “太迟了,推荐没用。”萧琰平淡开口,他不是想打击林珑,螃蟹宴还有三天准备时间,其他事一大堆,现在抠这个细节根本来不及。 看来是真没用了,林珑颓丧地垂下脑袋,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时间这么赶,根本来不及,却不想放弃。许是萧琰日日夜探,林珑习惯他的存在,竟然在他面前下意识露出真实情绪。 看着情绪低落的林珑,萧琰突然话锋一转:“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你求求老天爷,兴许会有奇迹。” 林珑抿唇而笑,想不到萧琰还信奉神佛,不过为今之计,貌似只能祈求老天爷开恩了。她对萧琰道:“好吧,我现在诚心祈祷。” 萧琰:“诚心没用。” 林珑:“……”他是打击她上瘾了是吧。 过了会,萧琰慢条斯理道:“其实你可以试试求我,夫字天出头,你夫君可是比老天爷还厉害。” 什么“夫君”?听了萧琰的话,林珑微微偏过头,夫君二字被他轻飘飘说出口,林珑突然感到一丝不自在。 仿佛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夜色静寂,四野无人,烛火摇曳,呼吸相闻。林珑无端端紧张起来,下意识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盖住,身体后仰将自己和萧琰拉开些距离。 她有心远离,萧琰却仿佛不懂似的,居然还大咧咧钻到被子里:“有点冷。” 然后一双大脚就贴在了林珑未着寸缕的小脚上。 第68章 驯夫 林珑到底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小姑娘,没一会,那股不自在就消散不见,人也自然起来。一直暗中观察林珑的萧琰发现她的情绪转变,心中有小小的失落。 已经近子时了,林珑神色有些困倦,宾客之事也不想再谈,虽说已恢复自然,但她依旧不能回想夫君之事。 她转向萧琰,暗示:“天晚了。”你该走了。 萧琰听不懂,指尖摩挲着名单,挑眉似笑非笑看着林珑。 这家伙胆子越来越肥了,相处起来也越加自在,林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但却不想惯着萧琰夜探的坏毛病。 既然暗示听不懂,那就直接明示吧。 林珑伸手拢了拢书案上的笔墨,而后转眸看萧琰:“世子臂力如何?” 萧琰心脏一跳,闷骚的某人已经意淫无数,无限揣测林珑话语中的暧昧。 臂力如何,还不如问腰力? 萧琰缓缓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瞄了林珑一眼,谦虚了一小小下:“还不错。” 既然如此,林珑伸出白嫩的指尖点了点书案,示意:“劳烦世子搬下去。” 萧琰倏然抬头,呆怔半晌。而林珑就这样歪着头瞧他,昏黄的烛光映照得她面容越发柔和,失了往日珠光雪色般的冷清,仿似从天上转回人间。 莫名有一种慵懒娇媚。 萧琰不忍心拒绝,乖乖抽出大脚丫,从榻上爬下,手臂抬起书案。 林珑帮他扶着案脚,轻声叮咛:“小声些,别吵了别人。” 语声轻柔入耳,仿佛殷殷嘱咐的小妻子。 萧琰心情莫名好转,内心中最后那点不情愿也渐渐消弭,整个人乐颠颠的,被林珑指挥来指挥去。 待萧琰放下书案,回身时,林珑已经铺好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再见。”她挥挥手。 这是用完就丢的意思么? 太过分了,他不走。 萧琰杵在原地。 见状,林珑不急也不恼,只是伸手抚了抚眼底,问他:“看见了么?” 没看见!萧琰故意不去看她水亮清澈的凤眸。 林珑不想惯着萧琰任性的臭毛病,也不想委屈自己,牺牲睡眠。如果日后他们在一块,那他就必须学会体谅她。 她仰头看了萧琰一眼,然后淡淡垂下目光,纤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一道暗影。 萧琰心下一紧,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目光直直追随,他想要说点什么,但自尊心,以及恋爱新手的无措,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男人对于带颜色的事情会无师自通,但对于女孩子心里却总是束手无策。他可以不着痕迹地慢慢接近碰触林珑,却不懂她的心里变化,每每无措。 垂下眼帘的林珑,声音略带失望:“这几晚我一直都睡不好,眼底发青,世子一定要让我为难么,若是你不想离开,就自便吧。” 说完转过身,拿背对着萧琰。 萧琰现在满心满眼都一心想见到林珑,对于其他细节难免忽视,根本想不到林珑会不会睡不好,白日里会不会精神不济。 现在被林珑直白点出,萧琰既是愧疚又是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林珑身边,用他自己的方式道歉:“是我思虑不周,没有考虑到你,以后晚上不会过来了。” 过了片刻,身后已经没有动静,还有窗扉轻响。 面朝里侧的林珑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显然,她这口气松的太早了,萧琰晚上确实不再过来,他开始白日过来。 可以想见,堂堂秦王世子,见天地往林家跑,京师众人无不侧目。 第二天,林珑刚起床就觉出不对,丁香嘴角边弧度相较往日大了不少,眼眸也盛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不过,她没说,林珑也就没问。 同往日一样,洗漱过后,用了碗燕窝粥,林珑带着丫头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到了门口,发现正院下人较昨日多了许多,还有许多陌生人。林珑盯着她们统一的袍角,以及袖口规格一致的暗纹,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进入正院,堂屋门口站了一排侍婢,见到林珑,侍婢动作有序地给林珑见礼。林珑刚刚点头,里面的帘子就被人嗖地掀开。 林六娘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撞见林珑,原本微红的眼圈瞬间转为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林珑,低声诅咒:“不用你得意,我等着看你哭。” 说完经过林珑身边,迅速跑远。 林珑还没来得及思考六娘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请安,帘内就传来一道清朗熟悉的笑声。 脸色瞬间一变,林珑当即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闲闲坐在主位,笑容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贵气的萧琰。 真是…… 林珑有点想磨牙。 老夫人眼尖,看到林珑,一张老脸顿时笑成一朵菊花,语气温和慈爱:“三娘来了,快过来,过来见过世子。” 屋内只有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作陪,其他娘子避讳萧琰,都没出现。 想到刚刚冲出去的林六,林珑心下了然,同时也有一丝羞恼,自家妹妹不顾礼仪,上赶着往姐夫身边凑,丢脸得可不止她一人。 林珑面上也不好看。 和在林珑面前不同,在他人面前的萧琰十分有风度,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贵气和矜傲,但这种矜傲又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觉如沐春风。 此刻,他穿了一件黛青色长袍,大长腿舒展分开,手边斜放着一根红木拐杖,整个人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慵懒。 看见林珑,他扬了扬下巴,目光未曾在她脸上停留,一落而去,然后侧耳听老夫人说话,神色认真专注。 万红丛中一点绿,他独坐在一众女眷中央,非但未曾染上湘妃色,反而因为他的到来驱逐了一室脂粉香气,只余修竹清气。 听了老夫人的话,林珑微微颔首,慢步走到萧琰身边,屈身行礼:“三娘见过世子。” “多礼。”萧琰伸手虚扶,神色澄净坦然,让一心寻找暧昧端倪的老夫人大失所望。 林老夫人将林珑拉到身边,抚了抚她的手背,慈爱道:“世子听说府上要举办螃蟹宴,特意又送来两位灶上师傅,还给你带来一位秦嬷嬷,秦嬷嬷于管家一事上十分厉害,你要跟秦嬷嬷虚心求教。” 话音落下,就过来一位白净面庞,看着三十如许的女子,和柳嬷嬷的精明外露不同,秦嬷嬷看着十分低调,乍一眼看去,只觉平常,没有半点出挑。 不过越是平常越不敢小觑,林珑目光谨慎。 秦嬷嬷上前给林珑见礼:“奴婢给三娘子请安。” “嬷嬷多礼。” 秦嬷嬷不是个话多之人,神色也是平静淡漠,向林珑行过礼后,就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垂头静立,一言不发。 人送到了,萧琰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他走路有点跛,却难掩卓然丰姿,立在室内,足足高出众人一个头,让人下意识仰视。 虽然他来得突兀,但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出格之事,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对妻族关切,送几个人过来。 萧琰离去后,林府瞬间就炸了锅,之前有多安静,现在就有多喧闹。 大周男女大防不严,订了婚的男女不挡往来,但像萧琰这般明晃晃给女方做脸面的还是罕见。 这趟过来,他虽然没有多和林珑说一句话,也没有单独相处,但凡是长眼睛之人都看出萧琰多林珑的维护之意。 之前大家还想着看笑话,希望林珑在螃蟹宴上出丑,没想到不过一日,就来了救兵。 世子亲自过来给她撑腰。 林家一众姐妹坐在一处,之前因为有萧琰在,众人没有露面,但却不敢擅离,都聚在正屋耳房。 林大娘透过窗扉看着萧琰挺拔的身影,目光难掩欣羡,身份这样高贵,居然还如此爱重三娘,三娘倒真是好运道。 想想自己,想到那个嘴甜爱笑的未来夫婿,林大娘突然一阵难受,往日的甜蜜也酸涩起来,他只会嘴上哄她开心,行动半点不见。 连他妹妹欺负她,他也只会让她忍,说妹妹年纪小。 呵,年纪小会算计人么! 林家众位娘子心情各异,不过总得来说,羡慕居多。 林二娘怅惘地看着窗外,右手下无意识轻抚左腕上的珠链,忆起祖母曾跟她提过的人选,心气总觉得不顺。 这种状态非常不好,林二娘不是那眼高手低,喜好攀高的人,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瞬间调整。 她告诉自己,不是谁都有林三那般好命的,人要知足,知足常乐。 何况……林二嘴角溢出一抹冷笑,男子薄情,今日爱重,明日移情,林三不过是生得好而已,可花无百日红,待她朱颜衰败,看世子还会不会如此维护。 当初,父亲对她姨娘也是千般宠爱万般疼惜的,甚至为了姨娘和嫡母闹别扭,日日陪在姨娘身边。这般疼宠,后来还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嫡母买来一个绝色丫头,他立刻就丢了姨娘,跑去和别人山盟海誓。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秦、王府,萧琰一动,没有半日功夫,世子去林家之事就传遍京师。 凌皎也安排了人,下人回禀世子亲去林府给林三送人之事时,凌皎还有些回不过神。在她心中,萧琰一直是高岭之花的存在,哪怕他态度温文,对人如沐春风,但凌皎仍旧察觉到他骨子里的矜傲疏离。 凌皎一直因为看透萧琰心底而暗中喜悦,觉得自己是他的知己,是真正懂她之人,而如今,他的行为仿佛直接给她一巴掌,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他。 骨子里疏离冷淡的萧琰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急匆匆跑到林府,难道果真的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么。 凌皎心中苦笑,与此同时想见林珑的欲、望也更加迫切,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将他迷成这般。 第69章 掌控欲 林珑这边新得了秦嬷嬷,就拿着宾客名单和她一块安排座次,布置菜品。秦嬷嬷就像是一本百科全书,对名单中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不仅是出身、关系、喜好,连某些不能对外人言的小秘密小癖好都一清二楚。 最开始,林珑还挺满意,觉得萧琰总算做了一件好事,结果越听越不对。 这还是普通嬷嬷么,这是间谍吧! 若林珑是普通女子,可能辨不出这其中的区别,只会觉得萧琰贴心,送来这样一位能干的嬷嬷。但她不是寻常女子,她可是亲手训练过暗卫,曾经手上更是有过明暗两支暗卫组织的人。 虽说,明的那支已经被萧则收编,但潜藏暗中的队伍连她死后重生变成另外一个人都能过成功接手,可以想见队伍之忠诚,手腕之高明。 像秦嬷嬷这种低调不显眼,聪慧至极,记忆高绝,对京师众人了如指掌的人才,千万人中间也没有一个。培养这样一个人出来,非十年之功不能成。 秦嬷嬷这种人才,想必萧琰手上也不多,估计两个已是极致,想不到他一出手就送她一个。 林珑突然有些愣神,对这份关心爱护束手无措起来。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她在谋划,在为他人着想,她所培养调、教出来的暗卫也都是为萧则服务,还从没来没有人为她这般着想过。 前世,她和萧则二人之间,一直都是她在主导,她为他出谋划策,为他培养人才,为他竭尽心力。 一直以来,林珑在众人面前扮演的都是一个无所不能,让人信任依赖的角色。如今居然反过来,有个人能让她依赖,维护她,为她撑起一把□□。 这种感觉有点怪! 秦嬷嬷瞄了一眼神色突然怔愣的林珑,暗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世子妃对世子好感度10. 她好想回去禀报肿么破,好想吃世子赏赐她的大烤鸭,口水ing。 秦嬷嬷是个脑洞无限大的主,脑子里已经思绪乱飞,面上依旧绷着面瘫脸,一副低调再低调,已经不能再低调的模样。 秦嬷嬷上阵,柳嬷嬷就闲了,这些日子她天天混迹厨房,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府上新来了一位王府同仁,决定晚上好好露一手,招待一下。毕竟二人共同来自秦、王府,相互间也是个照应。 不过,这秦嬷嬷是哪位?她怎么没听说府上有这么号人,柳嬷嬷深深怀疑自己的脑袋锈掉了,才来林府没几日,就将秦、王府原来的同事忘光,实在不好不好。 正忙碌间,忽见小丫头急忙忙过来通禀:“柳嬷嬷,柳嬷嬷,您娘家侄子在西角门等您咧,想见您。” 侄子?柳嬷嬷心里有一阵发懵,他确实有个侄子,在世子身边当差,不过和她关系并不亲密。这侄子性情一向冷冰冰,和他爹娘都不亲厚,怎么会想要见她? 奇怪! 柳嬷嬷在围裙上擦了手,将围裙解下来递给小丫头,又拿了一盘桂花糕塞到小丫头手中,摸摸头,笑道:“谢谢你,拿去吃吧。” 小丫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捧着点心开心地走了。 猜测侄子这次许是跟世子过来,时间紧,柳嬷嬷也不敢耽误,快步向角门走路。 刚到门口,就见他家冷面侄子柳橙立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 柳嬷嬷还没整理好思绪,柳橙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姑母跟我来。” 他步伐很大很快,几步就不见踪影,柳嬷嬷一怔,然后小跑着跟上去,跟着侄子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一个胡同,停在一辆马车跟前。 柳嬷嬷累得气喘如牛,正想说不用麻烦,她不坐马车,就见她家冷面侄子对着马车躬身行礼。 见状,柳嬷嬷整个心神都炸了,她也是有脑子的人,立刻示意到马车里坐得是谁,慌忙要跪,却被她家侄子一把拉起,低声警告:“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不必多礼。” 柳嬷嬷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睁得一双大眼殷切地看向马车,情绪别知道有多激动了。像她这种在厨房混的嬷嬷。根本没有机会靠近世子,更别提说上几句话了。 马车里传来男子清朗略带低沉的声线:“她喜欢吃什么?” 她是谁?柳嬷嬷有点蒙,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谨慎道:“娘子于吃食上并不挑剔,只要做得好,什么都喜欢。”说到这,柳嬷嬷又加了一句,“不过,娘子对世子送来的螃蟹十分欢喜,这几日都点了蟹黄包。” “哦?”一道愉悦的声线,含着期待和鼓励。 柳嬷嬷被这道声线引着,受到鼓励说话*猛增,将林珑这几日吃了多少螃蟹,什么吃法,以及用得其他菜肴,一一报出。 因为太激动,她说话有些混乱,语无伦次,很多话语重复,但世子却十分有耐心,半点不见厌烦。 说到最后没什么说的了,柳嬷嬷就开始说起旁的,比如这螃蟹多么多么难做,她跟大厨学了许久才学会,不过慢慢的已经开始比大厨做得好了。 她本意是想夸赞自己,显示自己厨艺天赋高,不想萧琰根本半点也不想听。 他打断她:“她是喜欢蟹黄包多一点,还是醉蟹多一点。” “蟹黄包。”柳嬷嬷点头,“娘子说醉蟹不干净,奴婢洗得很干净呢。” “她最喜欢谁做的蟹黄包?” 柳嬷嬷不敢撒谎:“世子送来的张师傅蟹黄包做得最佳。” “她吃蟹黄包,喜欢蘸醋还是蘸酱?” “醋。” “……” 这样问下去,柳嬷嬷已经憋出一脑门子汗,世子这问的也太细了吧,连娘子喜欢蟹黄包里面是蟹肉多还是蟹黄多都要问。 一直到柳嬷嬷说话开始磕磕绊绊吱吱唔唔,萧琰才停下,命柳橙送柳嬷嬷回去。 口上将柳嬷嬷嘉奖一番,其实内里,萧琰是不满意的,这嬷嬷实在太粗心,连林珑每日吃几粒米都不知道,还好他送了秦嬷嬷过去。 想必接到秦嬷嬷传回来的讯息,他会更加了解林珑。 柳嬷嬷顶着一脑门汗回去,站在马车旁边的萧一青也是一脑门子汗,世子这是想干什么,用得着问得事无巨细么,拷问敌军奸细都没有这么细。 最开始,萧一青还觉得林珑幸运,得世子青眼。现在他倒是有些可怜这位未来世子妃了,简直没有*了,完全暴露。 同时,萧一青也暗暗惊骇世子的掌控欲之强,但凡是关于世子妃的消息,世子都要掌握得一清二楚。单单是世子妃身边的暗卫,就派了十二个,甚至连七色卫中的萧黄都派了过去。 世子是要疯狂了么! 林府中,林珑难得有点躁,根本静不下心,就将秦嬷嬷打发出去,自己一个坐在榻上发呆。 林珑是一个不太能接受别人对她好的人,总觉得不自在,像是欠了人情。她原本就对萧琰怀有愧疚,见他如此为她着想,心里都快被愧疚烧死了。 许是一直习惯强大,一直护着众人,习惯给与,林珑有点不适应跟萧则这种相处方式。 唉,她叹了口气,指尖在书案双胡乱画着,突然心烦意乱。 有了秦嬷嬷在,螃蟹宴已经不需要林珑费什么心思,甚至连林府老夫人都不需要费心了。秦嬷嬷行事雷厉风行,利落干脆,办事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差错。 而且需要什么东西也不需知会林府,直接从秦、王府拿,螃蟹宴准备到最后,林老夫人都怀疑这到底是谁家办的,是林家啊还是萧家。 很快就到了螃蟹宴当日,因为要招呼客人,林珑很早就被丁香叫醒,换上一身茜色襦裙,臂间搭了一条柳黄披帛,盛装打扮。 秦嬷嬷立在一旁默默将林珑这一身装扮记在心里,然后突然拿出一只木盒递过来:“娘子,配这支步摇好看。” 丁香将盒子接过去,一打开就看见里面躺着一支樱粉玉质步摇,润泽好看。 “哪来的?”丁香当即呆住。 秦嬷嬷沉声:“是世子为娘子准备的。”说着走上前,将步摇插在林珑发间。 透过镜子,林珑深深看了眼头上的步摇,没有拒绝。 与此同时,竟陵侯府的凌皎也在细心装扮,她这次也接到林府的帖子,只是她一向很少出门,众人根本没想到她能来。 侍婢水寒一边帮凌皎梳头,一边忧心忡忡:“娘子真的要去么,你身子不好,宴会又太过吵闹。” 凌皎不悦:“我又不会见风就倒。” 水寒识趣噤声,不再劝阻,只透过镜子看着凌皎,容颜精致,又带着三分弱柳轻扶的娇柔,美得清新脱俗,又让人忍不住怜惜。 只是面色稍嫌苍白,水寒提议:“不如再敷点胭脂。” 凌皎瞥见镜中苍白虚弱的自己,点点头。 谁会希望被情敌比下去呢,虽说凌皎看不上林珑小户出身,但之于女子,最本质的比较还是容貌。 她倒要看看,那个众人口中容色过人的林三娘到底生得何种颜色。 —— 韩琦这边也在准备,她没有收到帖子,但不妨碍她蹭别人帖子,还是有很多不嫌事大喜欢看热闹的人家。 好友钱乐瞄了一眼盛装打扮的韩琦,觉得她根本不是参加宴会的,而是去砸场子的。有个绝色的姐姐,想也知道韩琦生得不差,如今这一盛装,八分美貌也变成十分,美得惊人,将她完全比下去。 钱乐有些后悔答应带韩琦过去,热闹固然好看,但是被衬托成渣渣也是十分丢脸的。 何况母亲并不同意她带韩琦过来。 各色牛鬼蛇神齐聚林府。 凌皎过来得稍晚一些,她是跟着二叔母过来,母亲自矜身份,不屑参加林家这种规格的宴会。 人太多,林家就将宴会地点设在花园中,围了一圈翠色纱帐,地上铺了地毯,坐褥也俱华贵精致。 时值深秋,秋高气爽,天气怡人,阳光也不烈,设在花园既有氛围地方也宽大,正和人意。 凌家二夫人侧头对凌皎道:“这林家不错。” 凌皎垂眸不语。 到了花园,立刻有人迎上来,凌皎目光如蛇一般避开所有身影,直直落在最中央那抹茜色人影身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林珑。 身侧的水寒也莫名紧张,她也想要知道林三娘到底生得何种模样。 察觉到有灼灼目光落在背上,林珑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一位漂亮的小娘子,雍容雅致,只是先天不足,体质不太好的样子。 林珑微微颔首。 凌皎狼狈转头,她有想过林三会生得很好,世人苛刻,她出身本就低,若是再生得不好,唇舌如刀,一定将她往死里贬低。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每个见过林珑的人都承认她生得好,仪态好,有大家风度。 那这话肯定没水份。 可是女子再美能美到什么程度呢,她也是见过韩语的,觉得她美则美矣却失了风韵,没有特点,乍一看很美,转过头就忘记了。 她的内蕴撑不起美貌。 还有世子身边大丫头棘心,她也见过几次,只觉俗气。然,这次见到林珑,凌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美人了。 “大娘?”耳边传来叔母轻唤,凌皎稍稍回神,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低头给林老夫人见礼。 “三娘。”林老夫人喊林珑过来,笑道,“去带凌大娘子去一旁玩耍,她身子不好,你多照应一些。” 林珑点头,然后走到凌皎身边,对她展颜一笑:“大娘子请跟我来。” 她说话时别有一种魅力,让人不自觉臣服。 凌皎跟着她来到一群小娘子跟前,有人认识凌皎,见到她有些惊讶:“皎儿,你怎么来了。” 说话的女子是秦筝,和凌皎是手帕交,也是凌绥的未婚妻,习惯照顾凌皎。 她走到凌皎身边,先摸了下她的手,有些凉,自然吩咐水寒:“可带了捧炉来?” 水寒一怔,因为一心想见林珑,她一直心不在焉,做事难免不够周全。 见水寒如此,秦筝皱眉,知道她是没带,出门在外,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训斥水寒,只能向林珑求助。 “三娘,我这好友自幼体弱,府上可备有捧炉。” 林珑微微偏头,看向秦嬷嬷,螃蟹宴一应事宜都是秦嬷嬷负责。 得知秦筝要求,秦嬷嬷万年不变的老脸微微蹙眉,这种天气,谁会准备捧炉啊,大家还穿着单衣好么。 但既然主子问了,秦嬷嬷又不得不从,只得板着冷脸回去拿了一只世子送来给林珑暖脚的小炉。 林珑刚到林府,手上没有过冬的物事,只能拿这个先顶一顶。 烧上银霜炭,小脚炉就拿了过来。 水寒失误一次,对待自家娘子就愈加精心,捧炉一送来,立刻拿在手里,检查温度烫不烫人,有没有烟气。 在主人家面前如此,水寒有点失礼,凌皎向林珑道歉:“三娘子莫怪,我身子一向不好,水寒难免紧张。” 林珑当然不会挑理,她懂医,一眼就看出凌皎有不足之症,能活到这般大也不容易。 秦筝看不惯凌皎对林珑低声下气,伸手抚了抚袖子,不在意道:“三娘子是大方人,岂会挑理,再说水寒也是为你着想,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你闻不了烟火气。”说着嫌弃地看了眼黑乎乎的小脚炉。 大家闺秀说话,一个词能拐好几道弯,在座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秦筝话里的嫌弃之意,这是在暗指林家炭不好呢。 不过这话也对,像是林家这等人家哪里用得上好炭,像是银霜炭这种,估计也就是听说过而已,可能连瑞炭都用不起。 凌皎扯扯秦筝袖口,对林珑歉然一笑。 林珑神色平静,没有半丝尴尬,倒是一旁的林大娘十分不好意思,脸颊羞红,林家其他娘子也纷纷羞愧低头。 在这些真正的世家贵女面前,她们是自卑的。 水寒摆弄捧炉半天,发现不仅没有烟气,连温度也一直平稳没有变化,正诧异间,耳边就传来秦筝的询问:“怎么回事?” “无事。”水寒恭声,将捧炉送到凌皎手心,“只是温度有些低。” 秦筝皱眉:“炭少?”哼,难怪无烟,这林家小心眼倒是多。秦筝十分看不上这种人家,没有就是没有,装什么。 正要说话,秦嬷嬷已经走上前,垂眸静立,语气恭谨:“凌娘子可是嫌弃温度低,老奴可以调高一些。” 还能调高? 众女大奇。 凌皎将捧炉递过去,秦嬷嬷拿到捧炉,在上头拧了几下,然后送回来,解释:“这是世子送来的银霜炭,老奴担心温度太高,烫到娘子,就自作主张用捧炉将温度调低一些,还请凌娘子不要怪罪。” 她话音刚落,秦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 凌皎更是望着捧炉出神,传闻先皇后擅机关事,曾制作出可以调节温度的暖炉。炉内七层,层层加盖,可收可放,调节温度。 这种暖炉只有先皇后及手下几位大机关匠师会制作,先皇后故去,几位大机关匠师也一并以身殉主。 暖炉传世不足十只。 想不到她竟然有缘得见。 真是荣幸啊!凌皎心里酸涩得厉害,世子竟然送她这样珍贵之物。 气氛有些尴尬,众人都识趣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给秦筝压力,但众人越是如此,秦筝就越是难堪,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珑目光落在凌皎手中的小黑炉上,辨认半天才确认果真是她前世亲手所制。 她连自己做得东西都忘记了,好汗! 经此一事,众女都消停不少,大家都看出来世子对林珑的爱重,没人敢去撩虎须。但她们不去,有人敢去,很快又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看见韩琦,林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连和钱乐母亲钱夫人寒暄时都不甚热情,这人明显是带人来砸场子的,当然没必要给她好脸。 虽然韩琦装扮有些喧宾夺主,神色也是趾高气扬,但并没有其他过分之举。慢慢的,林老夫人也就安了心,偷偷嘱咐身边的顾嬷嬷安排人关注她,自己带着一众夫人去正厅。 小娘子们在花园用膳是情致,但若是让贵妇们也在花园用膳,就太过失礼。 林老夫人离去后,林珑和林大娘带领众女用膳。 众女皆是来自诗书富贵之家,礼乐簪缨之族,根本看不上林家这点吃食,只是给秦、王府面子才过来,又听说这螃蟹难得,才稍稍有些兴致。 米拂也过来了,有她跟在林珑身边,让林珑行事方便许多,有些自恃身份的桀骜贵女即便看不上林珑,也要给米拂面子。 “我爱吃大闸蟹。”米拂的食案摆在林珑旁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面期待之色。她人生得玉雪可爱,年纪也小,白嫩嫩一团,十分招怜。 见米拂一脸期待之色,陆婉笑她:“你时常进宫,还以为螃蟹会吃厌呢,没想到还这么嘴馋。” 米拂白嫩的脸蛋红通通,有些不好意思,皱着小鼻子哼了一声:“螃蟹寒凉,太后不爱,只有和帽儿在一块时,才能吃上几口。” 林珑正在指挥侍婢,听见帽儿二字,右手一颤,整个人呆了一瞬。 林大娘发现她的异常,关切道:“怎么了?” 她一出声,附近就有不少贵女闻声转头,米拂也看了过来。 林珑低了低头,“无事。”然后看向米拂,开口:“方才县主说公主喜爱螃蟹?” “是啊。”米拂点头,“帽儿最爱螃蟹了,一顿能吃好多。” 林珑点头:“只可惜螃蟹性寒,还需克制。” “咦,三姐姐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米拂蹙眉沉思,“帽儿这几日就总是喊肚子痛,原来是寒气重啊,不行,下次进宫我得告诉她一声,不许多吃。” “公主身边没有训导嬷嬷么?” 林珑话一出口,就见众人目光躲闪,气氛一窒。 民间虽多有不知,但世家大族都是一清二楚。晋阳公主痴傻,不得宠,并不是什么秘密。 韩琦一直没找茬,是被林珑的风度仪态镇住了,难得生出些自卑。如今见林珑不知道这在世族中人尽皆知之事,终于找到些自豪感。 她鄙视地看了林珑一眼,开口:“三娘不是长于京师,不知道,晋阳公主有些特别。” “怎么个特别?”林珑追问。 她的神色太急,跟之前表现的落落大方,完全不一样,引得众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 通常来说,有风度之人,见人说话有未尽难言之意,都识趣闭口,转移话题。而林珑明知皇家事不好议论,居然不顾仪态追问,令众人大为好奇。 米拂也是非常惊讶,不过她很快想到史书记载,林后对于晋阳公主十分宠爱。好奇怪,难道林后在没有见到晋阳公主之前就很关心帽儿了么。 她偷偷开启系统,想要跟大家讨论一下。 米拂发现只要不在人多的时候开启实时通讯传播,系统就不会黑屏,想来123言情系统是内存不够,还是不够完美啊。 系统一开,耳边就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文字化成冰冷的电子音,一股脑往米拂耳中钻去。 因为她不敢开大屏幕,就看不到众人打字,只能听见声音。 米拂动静比较小,林珑又一心扑在帽儿身上,没察觉磁场小幅度波动。 韩琦迟疑,她虽然不聪明,但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晋阳公主痴傻这种事心里明白就好,当面提及可就是不雅了。 想了想,她顶了一句:“你问题还真多,不知道皇族事非不可妄议么,果然是小地方来的,这都不懂。” 林珑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她只想要知道帽儿的处境,她今年已经20了吧,怎么还住在皇宫,为何没有下降。 虽说天家女下降晚一些,但留到20也太晚了。 见林珑失魂落魄,韩琦很是得意,觉得自己够厉害,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之后又刺了林珑两句。 林珑俱是默不作声。 众女将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给林珑下了一个绵软的评论。 米拂那边正通过系统跟大家欢快讨论。 “哇,林后没见过帽儿,就对她这么关注,难道缘分天定么?” 读者默筱很理智:“我觉得很可疑。” “是啊。”读者雨后婷院道:“两人一定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根本就没见过好么,一个在祁县,一个在皇宫,八竿子打不着。” “其实我有一个怀疑。”读者碧色深沉开口,仿佛很懂的样子,“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林后对帽儿好,还和顾后一样会机关术?” 米拂不明觉厉,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碧色继续道:“我有一个猜测,林后和顾后是继承关系,也就是说林后是顾后的徒弟,或者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顾后的机关秘要,心里一直偷偷崇拜顾后。” 众人:“好有道理的样子。” 第70章 变的是谁? 林珑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很快收敛,又恢复之前雍容淡然,照顾好在座每个人,长袖善舞,润物无声。似乎和之前没有区别,但是仔细看就能发现,她整个人仿佛抽离出来,一切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而心绪却已经远走。 林府宴会正酣,萧则却是困倦非常,这几日她总是休息不好,身体常常感到疲累。他想起御医嘱咐的话,让他少操劳,多休息,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概,他快要油尽灯枯了吧。 人对于一些征兆总是有感应的,近日里,他越来越多的梦见阿泷,梦见他们曾经相处的时光。 一定是阿泷在下面太过寂寞,所以给他托梦,想让他下去陪她。 不对,阿泷没有死,国师说过阿泷不似凡人,而且她不是还有那个须弥空间么,阿泷这样不同,怎么会轻易死去。 萧则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想到内侍回禀帽儿的腹痛,一股深深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他已经对不起阿泷,难道还要对不起帽儿么。 可是,如果没有帽儿,没有牵挂,阿泷还肯回到他身边么。 说他自私也好,懦弱也好,他就是这般不敢面对,却又不愿意放手。 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萧则靠在软榻小憩。 双目一合,纷乱的梦境立时涌入。 时间似乎回到他们一同征战,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受了伤,很严重的伤。阿泷单枪匹马冲破敌军围困,跑来救他。 “阿则,喝下去。” 萧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眼前碗中一汪清泉,透着清新飘渺的气息,干涸的嘴唇仿佛一下子看到灵泉,他下意识饮了一口。 冰凉泉水入腹,整个精神为之一清,他瞬间清醒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一双黝黑凤眸,以及大大的笑脸。 “阿泷?” 顾颜泷将碗放到一边,低头在他干裂的唇上啄了一口,声音抚慰:“阿则不是在做梦哦,我真的来的,我来救你了,阿则一定要好起来。” 萧则咧了咧唇,似乎想笑,不想这一动作牵动嘴边伤口,面容顿时扭曲起来。 他呲牙咧嘴,目光落在碗中,询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灵泉,治伤的。”顾颜泷语气轻快,神情像是在开玩笑,又带着一抹认真。 萧则眉目一沉,心里突然生出一分抗拒,但却没有制止顾颜泷喂他喝水的动作。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扭曲,萧则直接来到下一个梦境,这次是两个人在商量对策。 “阿则。”顾颜泷一身银甲,英气逼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地图,“你带领主力从这个方向进攻,我和师兄在两翼夹击。” 对策商量好,萧则又召集亲信,商量具体进攻方略,直到深夜才揉了揉酸涩的眉心,靠在榻上入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率领心腹进攻,不料刚走到半途,心腹突然反叛,掉头将兵刃对向他。 “萧允你……”萧则目眦越裂,双目通红。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顾颜泷拍马而来,目光嘲讽地看向心腹:“早知道你心怀不轨……” 萧允大骇,转头四顾,发现自己中计,顿时心如死灰。 因为心腹给敌军送信,敌军误以为萧则从此处进攻,半夜便埋伏在此处,却不想落入顾颜泷早已经挖好的陷阱,全军覆没。 回到营帐,萧则还回不过神,他出门时原本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结果却糊里糊涂的回来,仿若一场闹剧,他愣愣看着顾颜泷。 顾颜泷将众人都撵出去,趴在他怀里,柔声解释:“我早就怀疑萧允了,设下这个圈套,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担心你露出行迹,打草惊蛇。” 顾颜泷戳了戳他的肩膀:“你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了解,但凡你知情,他都会察觉异常,这才没告诉你。事急从权,又关系几十万将士性命,阿则不会生气吧。” 萧则定定看着她,只问了一句话:“文礼是否知情?” “你说师兄啊,这计策就是师兄想的,而且我自己也无法安排得这么全面。”顾颜泷知道萧则心有芥蒂,诚恳解释,“我知道瞒着你不好,但是萧允隐藏太深,你又如此信任他,我担心对你说他是内奸,你也不会相信。而且我们已经吃了好几次暗亏,这次是主力,一旦出错,就会全军覆没,我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萧则颓然,他明明知道顾颜泷说得都对,事急从权,眼前境况根本不容出错,她瞒着他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为何,他心里会这么不舒服,隐隐烦乱。 画面再一次开始扭曲,这回是在皇宫内院。 天下初定,顾颜泷仿佛察觉到萧则的心结,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放弃手中权力,不再插手朝中事物,一心扑在帽儿以及未出世的孩儿身上。 “帽儿像我,那小帽儿像你好不好。”顾颜泷拉着萧则的手覆在微凸的小腹上。 “都像你。”萧则眉目温柔。 闻言,顾颜泷咯咯地笑,神色开怀。 萧则也心情愉悦,二人说了一会话,就有内侍通禀,黄御史求见。萧则对顾颜泷歉然一笑,顾颜泷很体贴,“去吧,去吧,不过要记得早点回来。” 紫宸殿,萧则高立御座,听着下方御史一字一句道:“半月前,皇后星夜会见袁尚书,同袁尚书伴在一处的还有征西大将军。” “住口!”萧则像是恼羞成怒,抬手拿起一本奏折狠狠向御史砸去。 黄御史不闪不避,额头被携力而来的奏折砸中,猩红的血液从额头滚落。 那血液刺了萧则的眼,他恨恨瞪了黄御史一眼,甩袖离去。 刚走出紫宸殿,就有暗卫统领回禀:“陛下,娘子动了暗卫。”这支暗卫是顾颜泷培养出来的,交给萧则之后,他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养出一支只忠于自己的嫡系。 “因何事?”萧则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声线里的颤抖。 “属下不知。”暗卫羞愧低头。 萧则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同时心中叹气。 她到底要做什么,非要动用暗卫,非要瞒着他,直接对他说不好么。 梦境止于此,萧则恍然惊醒,一时间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心绪还停留在梦境中的纠结痛楚。 他想不明白,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后不好么,为何一定要贪恋权力。 召见袁尚书、征西大将军,真是很难不让他不多想。这两人,一个掌握朝政,一个手握军权,俱是顾颜泷亲信。 萧则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傀儡。 呵—— 他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 从榻上起身,一旁的内侍见了,忙道:“陛下,刚刚惠妃娘娘身边的何姑姑来过,说是大皇子刚又吐了,请您过去看看。” “怎么不叫醒我?”萧则蹙眉。 内侍吓得腿肚子一抖,忙跪地解释:“奴才见陛下睡得香……” “行了,下去吧。” 萧则挥挥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开口:“摆驾玉明殿。” 到了玉明殿,顾惠妃迎出来,温柔小意:“大郎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不过他若是知道他父皇会来看他,肯定是不肯睡的,定要等到您才罢休。” 萧则点点头,没有表情。 顾惠妃已经习惯他的冷淡,颇有些不悲不喜的意味,扶着萧则进入内室。 她原本在挑珠钗,萧则来得突然,满屋珠翠还没来得及撤下。 顾惠妃刚要挥手让人撤下,余光瞥见萧则好奇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心中一动,扯着他袖子撒娇:“陛下帮妾身挑一个?” 她凤眸奕奕,满含期待。 看着这双相似的眸子,萧则突然心软了一下,不忍拒绝。 没出声就是默认。顾惠妃大喜,忙让宫人,将首饰摆开呈给萧则。 萧则看了半晌,挑出一只彩蝶步摇。 顾惠妃顿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当即将步摇插在头上,还让宫人拿了面镜子过来,左照右照,眼睛弯弯如月牙。 欢喜至极。 自己挑选的东西被人这般喜欢,萧则心情也变得好起来,抬头静静看着顾惠妃,看着看着,眼前场景突然一变。 还是少女模样的顾颜泷捧着一支做工粗糙的木质步摇,小心翼翼的模样,爱不释手。 “哇。”她发出惊呼,“居然还串了珠子,真漂亮,我好喜欢。” 萧则也是小少年模样,他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太粗糙了,我去给你买一个好的。” “好的又不是你亲手做的,我就喜欢这支,这支步摇最好。” “那每年你过生辰,我都送你一支步摇好么?” “好啊,要你亲自设计。” “嗯。” 萧则眼前一片模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送她步摇了,珠光宝翠,礼物送了一箱一箱,她却从来没有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 曾经他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晚黑乎乎汤药,依然面不改色地喝下,到后来却连她送来的一碗清泉都迟疑揣测。 从小到大,她都是充当□□的角色,她行事不喜欢解释原因,想到什么就去做。他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相信,相信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相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如果他不能接受后来的顾颜泷,那为何要接受最初的顾颜泷。 无论是最初,还是最后,她都是顾颜泷,从来没有变过。 变得那个人是他。 是他变得敏感多疑,不再相信。 而她,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哪怕最后一刻,她都是睁大眼睛看他,眼中有疑惑,有迷茫,有不解,独独没有了然。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害她。 萧琰呼吸一窒,觉得胸腔憋闷,肺腑被挤压,心脏像是裹着一把刀,痛入心扉。他踉跄着脚步逃出宫殿,不去管身后震惊的众人。 他一路跑到立政殿,将所有宫人赶出去,一路冲向寝殿。 她在寝殿等他么? 在等他么? 在么? 第71章 真实的我 螃蟹宴结束,林珑心神不瞩地回到房间,一直没什么精神,直到半夜里面前突然凑近一张大脸,才稍稍回神。 她淡淡扫了萧琰一眼,撑着下巴换个方向继续发呆。 萧琰大脸跟着转,又贴到她面前。 林珑无奈起身,收回撑着在书案上的手臂,目光定定落在这个突然出现她生活中的男子。 哪有女儿家像她这样盯着男人看的,不害臊! 萧琰扭了扭头,羽睫轻眨,像是蜻蜓飞过,脚尖轻点水面,荡起一*涟漪。 看着这样的萧琰,林珑突然心软了一瞬,眼前的萧琰让她想到了幼年的萧则,他在她面前总是容易害羞,一害羞就容易脸红,然后是目光躲闪,愣愣的,像是一根木头。 那时候的顾颜泷是很骄傲的,有种不顾一切,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见人时,脖颈高昂,像是一只长脖子天鹅。 不过现在想来,林珑觉得自己那时候浑身透着一股中二气息,偏偏萧则比她更二,居然臣服在她的中二病之下。就这样,两小一路中二着往爱情的路上狂奔。 她以为他一直都是那个会对她脸红,对她害羞,永远信任依赖她的男孩。 可她忽略了一点,人心易变,小男孩已经长成男子汉,她居然意识不到,还继续将他护在身后。 感情这种事,真是复杂又难搞,林珑到现在也搞不清,到底是萧则太易变,还是她的爱太沉重令人难以承受。 爱情不应该是轻松愉悦的么,其实前世到后来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有的只是不断的猜忌和疏离。 是她自己傻,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如今想来,是她太懦弱了,如果当时她勇敢一点,在意识到彼此之间的问题时,肯多一些耐心,多了解他的心声,也许就不会落在最后那般境地。 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他们之间的疏离由来已久。林珑不是纠结于过去的人,她擅长反思,却不喜欢沉迷过去导致走不出来。 她挠了挠手指,抬眸扫了依旧扭头害羞的某人,突然在心里问自己:林珑你还愿意么?愿意勇敢么,勇敢地去接受下一场感情? 答案是愿意。 想到这,林珑眸光璀璨,突然伸手将萧琰脑袋掰过来,看着他的目光沉静幽深:“萧琰。” “嗯?”萧琰眼神闪烁,此时此刻,他的思绪全在贴着脸颊的那一双手上。 好软,好滑,好想贴。 “你真的准备好了么?”感情之事是双方的,林珑不喜欢强迫,所以她要问清楚。 “准备什么?”萧琰的思绪不在线,整个人有点懵。 林珑松开捧着萧琰脑袋的双手,转而用指尖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另一手托着下巴,歪头对他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萧琰,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慵懒,完全没有女孩该有的羞涩。 萧琰本应该是高兴的,然心里却一阵气闷,怎么感觉像是反过来,人家那么淡定,他居然在羞答答。 真是太没有男子气概了。 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服输的劲,萧琰挺直身板坐得笔直,声音凛然冲天:“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林珑表示怀疑,指尖从萧琰鼻梁上拿下来,在书案上画圈:“我自小便想嫁一位大英雄,与他携手,一生一代一双人。我以为世子就是那位大英雄,嫁给你会幸福,但是到了京师之后,突然开始怀疑了。” “怀疑什么?”萧琰小心脏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林珑。 林珑眸光微转,瞥了他一眼,道:“美人爱英雄,美人那么多,英雄却只有一个。我担心日后和世子在一块,会很累,会有很多女子主动上门,令我疲于应对。这也许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幸福,我要的只是两个人,平平淡淡,携手一生。” “怎么不幸福?”萧琰惶急,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有咱们两个,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俩,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林珑低头轻笑:“我知道世子是君子,是大英雄,一诺千金。” 那当然,萧琰得意,然后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狐疑地看向林珑。 林珑目光微闪,“世子不是现在就要反悔吧。” 萧琰沉默,半晌才开口:“你故意诱我说一生一代一双人。” “世子要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这么为难。”林珑啪地一声将宣纸摔在书案上,扭过头,只能看见一抹微红的眼角。 那是女子脆弱又故作坚强的姿态。 见此,原本气势高涨的萧琰瞬间就蔫了,他想要哄她,又拉不下脸,只得故作强硬:“你这是看不起我,我一向一诺千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你当你金口玉言啊。”林珑瞥他一眼,“鉴于你刚才表现,我现在已经对你产生不信任感,口说无凭,单凭几句话已经不能让我信任你了。” “那怎么办?” “立字据吧。” “好!” 林珑看了萧琰一眼,然后飞快地从那叠宣纸中抽出一张字,递过来:“签字吧。” 萧琰低头看了一眼,承诺书明晃晃的三个大字瞬间映入眼帘。 “你……”他震惊抬眸,“你早就准备好了。” “有备无患,签字吧。”林珑将笔递过去。 萧琰很纠结,握着笔半天签不下去,他发现自从自己进入这个房间,就一直被林珑牵着鼻子走,然而更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被牵得甘之如饴。 签了字,又被迫按下手印,林珑才满意。 萧琰孤伶伶地坐在一边,见林珑小心翼翼地将字据收好,心里不是一般二般的难受,他觉得他把自己给卖了。 明明听说是她情绪低落,他心里担心,辗转反侧睡不安稳,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结果过来后,面对的却是这种状况。 仿佛知他所想,林珑将单据收起来后,抬头对着他,语气笃定:“你暗中派人跟着我。” 萧琰:“……” 有点冷,林珑身子后仰靠在迎枕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自己盖住,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她歪头看他,神情也较往日不同,像是突然掀开隔在二人中间的薄纱,露出她真实面目。 萧琰神情微动,心中隐隐期待。 接下来也正如他所料,林珑愿意用真实情绪面对他。 林珑缩在被子里,双目微合,似有困倦,语气却清冷沉静:“我知道世子暗中派人跟着我,所以一直等。” “等我?” “嗯。”林珑点头,“我想知道世子对我到底用了几分真心,是对我的情绪低落漠不关心呢,还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她说这话时,语气一派轻松自然,就像是朋友间闲聊,谈起天气如何一般。这般淡定的神色语气搞得萧琰都不好意思害羞了。 仿佛他们之间谈论的根本不是羞怯避讳的男女之情,只是普普通通的事情。 萧琰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以静制动,沉默以对。 说起来,萧琰从小就是一个有大将风度的孩子,长这么大,除了在林珑面前,情绪基本没有大起大落,皆是一脉的沉稳淡定。 少年时便有处变不惊,稳如泰山的赞誉。 即便在林珑面前容易情绪波动,经常炸毛,但是遇到关键问题,还是很能沉得住气得。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小事随意,大事笃定的气势。 林珑睁开双眼,直直看向萧琰,坦白她的目的:“我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狡诈,爱算计,连对待感情也是步步为营,这样的我,你还要么? 第72章 胸怀 要要要,当然要! 不过还是要矜持的,萧琰不想让林珑太得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她已经主导了这么久,当然要让她紧张不确定一下。 萧琰故作矜持地转转头,沉眉思考。 这一犹豫性的动作,让林珑神色微怔,而后轻哂一声,收回目光。 林珑将收回的目光又落在窗沿上,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她觉得心也仿佛被夜色覆盖,压抑囚困,然后从五脏肺腑中升起丝丝缕缕的刺痛。 其实她也没有很喜欢萧琰,但是面对他如此直白青涩的喜欢,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有时候想想,她还真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要返还十分;人家在她面前稍一示弱,她就忍不住怜惜。 安静的夜里,烛光昏黄,萧琰矜持地思考了32秒,迫不及待对林珑说出答案:“难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么,我们已经定了亲,圣人赐婚。”别生什么歪心思。 说到这,他伸手将林珑一头柔顺的长发揉乱,语气里带着不自知地宠溺:“别胡思乱想,我不要你要谁,我家阿珑这么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我家阿珑? 真是一句令人甜到心坎的情话。 林珑瞄了眼萧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触,前几日,他还是一股中二霸道总裁范地学着小言里的台词,今日就能无师自通,将情话说得这般高端又甜蜜。 果真,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林珑的心被甜了一下,不过还不至于甜得失去理智,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珑难得有点忐忑,“你一直暗中派人跟着我,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赵集之事,以及今日诱你前来,你确定能接受这样的我。” 萧琰抚了下袖子,耳根一点点漫上红晕,心跳也越来越快,这女人难道不知羞耻为何物么?怎么又旧事重提,追男人追得如她这般声势浩大,竭尽心智,难道还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么。 察觉萧琰的异常,以及耳根诡异的红晕,林珑突然发现他们二人脑回路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 再这么磨叽下去,她晚上是不用睡了。 想到这,林珑身后直接将他脑袋掰过去,一字一顿:“我在问你,能否接受算计感情的我?” “怎么能是算计呢。”萧琰不同意林珑的说话,他自有一番见解,“你心悦于我的心是赤诚真挚的,因为我太优秀,太美好,所以你忍不住想要拥有,然后殚精竭虑的算计,想要得到我。你我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没有丝毫算计,不过为了保有感情的赤诚,用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 真是有够自恋啊! 原本沉郁的气氛被萧琰几句话说得林珑憋不住想乐,这个人……这个人……到底要怎么评价呢? 他到底是太奇葩还是太过于自负? 林珑转了转眸,压下眸间笑意,想要自己的神色严肃一点:“这么说,你是不介意我算计了?也不介意我使手段耍心机?” “当然介意。”萧琰突然反口。 林珑呼吸一窒。 “不过,我原谅你了。”萧琰笑着给林珑掖了掖被子,然后利落地跳下床,自然地将书案挪走,又将蜡烛吹灭。 将一切做好才跳窗离开。 “好好休息,不许胡思乱想。”他离去时,留下这样一句话。 黑暗里,剩下林珑一人睁着眼睛发呆,原来她一直担心忐忑不安的,曾经令萧则忌惮,也令她自己迟疑的一切,在萧琰眼中都只是小事一桩。 萧琰回去之后,将萧蓝叫到一边,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想到之前世子将棘心赏赐萧一青一事,萧蓝难免紧张起来,难道世子迷上拉线做媒了? 担心世子赏赐一个不合心意的妻子,萧蓝赶紧一股脑地将条件说了一遍:“回世子,奴才想要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妻子。” “聪明呢?” “不需要太聪明。” “假如她比你聪明呢?” “这……”萧蓝纠结了,其实他不想要一个太聪明的妻子,自己每天在外面做事就够累了,难道回到家里,还要跟妻子玩心眼么? “最好不要太聪明。”萧蓝解释原因,“如果妻室太聪慧,会觉得累,她也容易不满足,两个人想法不一致,就容易生乱,家宅不宁是非起。” 真是令人鄙视的想法啊! 萧琰已经不想跟萧蓝谈论了,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好么。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萧蓝出去。 对于萧蓝的想法,萧琰简直不能理解。 怎么会觉得累呢,怎么会有压力呢,旗鼓相当才会兴趣盎然。至于想法不一致更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呢,他的妻子一定是跟他一条心的。 男人没本事征服女人,就埋怨女人太聪明,要得太多。 不过是无能的借口! 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难道连妻子聪慧都容不下么。 第73章 秦嬷嬷 螃蟹宴算是林珑在京师亮相,宴会的高规格,以及林珑的游刃有余,为她加了不少印象分。 众人多多少少在心里认同了这位秦王世子妃。 萧琰更是打了鸡血似给她送东西,送得大张旗鼓满城皆知,现在几个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秦王世子对他那位未过门的世子妃在乎得不得了,估计都快把王府搬空了。 今个螃蟹,明个是南边进贡过来的水果,后个是西域新奇吃食,总之,他是打算不将林珑喂胖不罢休。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偏偏原本应该最乐见其成的老夫人沉郁下来,好几日闷闷不乐。 曲氏不理解老夫人为何情绪不高,不过她心里多多少少知道些原因,螃蟹宴当日周老夫人过来后,老夫人就不对劲了。 曲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周氏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她自己脑子不够搞不定,就把老娘搬出来。 林老夫人还在回忆螃蟹宴当日和周老夫人的对话。 “有些人容易得寸进尺,小孩子不懂事,不能惯着。你对她好,容让着她,她不知感恩反倒会埋怨,埋怨对她不够好。御人之道在于一收一放,只给甜头不紧一紧绳子,让她知道怕,她心里岂会将府上放在心上?” 林老夫人辩驳了一句:“三娘是个懂事的,她心里有成算。” 周老夫人最擅长拿捏人心,见林老夫人不容易动摇,就假装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林老夫人手背,“你我是亲家,不是外人,我才对你说这番话,其实我本不应该掺和你们家务事,只是咱们多年交情,有些话我实在不吐不快,你也别怨我说话直……” “姐姐多心,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我哪里不知道你是好心,有话直说便是。”林老夫人心里还是很信赖周老夫人的。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绵软,太心善。”周老夫人看了眼林老夫人继续道,“你二儿媳妇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是我亲生女儿,我都没这么纵容她,她在你面前比在我面前还自在。跟你说句实在话,即便她是我亲生女儿,有些地方,我都看不惯。” 林老夫人呵呵乐:“二郎媳妇心直口快,是个爽利人。” 周老夫人摇头,神色转为严肃:“老妹妹,我说话你别生气,要我说话啊,心慈手软,纵容宠溺其实并不能赢得对方真正敬重。而且这个家里是有你在呢,当然不怕三娘生外心,但若有天你去了,谁能降住她?曲氏么,还是我家那位不长心眼的闺女?” 林老夫人抚了抚腕间的佛珠,神色彻底沉静下来。 知道林老夫人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周老夫人决定最后推一把,“有些事慢慢来,趁着还有时间,你先试探试探,先收拾一两个丫头,看看她是什么反应。也不要一开始就动作大,若是惹急闹生分了也不好。”话中意有所指。 “谢老姐姐提点。” “不用外道。” —— 已近秋末,天气渐渐转凉,林珑开始换上厚一点的衣裙。 最近几日丁香都好忙,虽说世子妃的吉服不用这边亲自动手绣,但一些常服单衣亵衣却需要准备齐全的。 桃枝的针线勉勉强强,林硕更是不用想,那双大粗手,丁香都担心她将绣花针给掰折。所以,只能靠她一个人了。 世子送了许多好料子过来,丁香准备给娘子缝制几件大红肚兜,亵衣亵裤也要多准备一些。 她偷偷听那些已婚的仆妇们议论,说啊,女人成婚前和成婚后亵衣亵裤是不一样的,这里面有讲究。 成亲前,女子要纯洁保守,贴身小衣样式也以简单大方为主,要端庄,总之就是布多一点。 可是成亲后呢,这样就不好了。 谁会喜欢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情趣的妻子。 所以,要在小衣上弄些小心机。 比如,布少一点,要多露。 再比如,线只缝一道就行,不需要两道,这样比较容易撕扯开。 虽然丁香不知道小衣为什么要缝得不结实,但本着为娘子好的心态,她还是这样做了。 当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她忍着羞涩偷偷询问了一下秦嬷嬷。 秦嬷嬷脸板得十分严肃,看起来很有权威的样子,而且懂得也多,还不吝私藏。 她指点了两招: 一,布料越薄越透越好。 二,小衣掐腰处要收紧,衬得腰纤纤不盈一握,而且最好要有几个洞,洞用薄纱掩盖,朦胧遮掩中欲语还休,令人心痒难耐。 想不到缝制个小衣,门道居然这么多,丁香非常之感慨。 秦嬷嬷依旧是面瘫脸,话语铿锵:“咱们都是为主子着想。” “对。”丁香点头,同时在胸前抱了抱小拳头,暗下决心,她一定不能让娘子成为仆妇口中的木头美人。 秦嬷嬷很满意丁香的气势,迈着悠哉的步伐悠闲散步,她决定要好好赏一赏那些仆妇,这事办得太赞了。 潜伏暗处的萧黄不明白秦嬷嬷此举何意,趁着夜色偷偷潜入秦嬷嬷闺房。 刚迈进去,迎面就飞来一不明物体,当一声正中脑门。 萧黄正痛得揉脑袋,耳边就传来秦嬷嬷幽幽的声音:“小黄黄夜探香闺,是对我有意,打算提亲么?” 萧黄一口气没上来,只憋出一句话:“我才23。” “不妨事,我不嫌弃你幼稚。” 我嫌弃您老啊! 萧黄欲哭无泪,不过这句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他们这帮暗卫基本都在秦嬷嬷手下受过摧残,秦嬷嬷对于他们来说,是师父一般的人。 “有话快说,打扰我睡美容觉。”秦嬷嬷语气平静,她无论说什么话,都让人听不出情绪。 “嬷嬷。”萧黄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此举何意,为何安排仆妇故意在丁香面前说这种话。”都污染纯洁的小丁香了。 闻言,秦嬷嬷鄙视地斜了萧黄一眼:“无知的处男,你懂个屁!等将来你成亲就知道了。' 萧黄挠挠头,依旧懵懂。 秦嬷嬷不想跟个愣头青浪费时间,直接发话:“快滚!” 萧黄不敢耽误,立刻滚了。 第74章 抢人 林珑这几日过得蛮开心的,她收到母亲的来信,信上说一家人已经在路上了,赶来京师看她。 想到母亲,林珑便格外心软,眉目间的清冷都消退不少。 日子过得很顺,林家人很安静,外界对她的评价也不错,更难得是搞定了萧琰,对于未来的生活,林珑已经成功了一半。 唯一令她忧心的就是帽儿的状况了。 但林珑不是莽撞之人,她自制力极好,除了最开始的失控,后面一直表现自然。 她深知,越是在乎的事情越是要表现的漫不经心,只有这样才有时间布局,查清真相。 不过,波澜总是掩盖在平静之下,林老夫人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突然发难的。 许是为了表示对她这个孙女的亲近,螃蟹宴之后,林珑就和林老夫人一块用晡食。 晡食前一刻,大家还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吕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就是个活宝,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附地笑。 顾嬷嬷笑着斥她:“你啊你,老无形状。” 吕嬷嬷夸张地回了一个鬼脸:“乱说,小娘子我今年才十八,哪里老?” 此话一出又逗得众人一阵大笑,连素来傲娇自负的林二都笑湿了羽睫,她趴在老夫人怀中,抱着老夫人胳膊,猫一样的琉璃眼弯成了月牙状。 顾嬷嬷自恃身份不可能像吕嬷嬷一样在人前耍活宝,只得点点吕嬷嬷额头,无奈浅笑。 笑过一场,室内气氛愉悦,林二趴在林老夫人怀中,慵懒如猫,视线在吕嬷嬷腰间徘徊一瞬,作出好奇模样:“吕嬷嬷,你腰间荷包的绣法很别致。” 荷包?吕嬷嬷低头瞧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了。 “二娘子眼光真好,这是三娘子身边的丁香姑娘绣得,针法十分独特,连府上经年的刺绣能手都绣不来。” “哦?”林二瞪圆了眼睛,示意吕嬷嬷继续往下说。 吕嬷嬷对林珑尊敬,连带着对她身边的侍女印象也好,也是有意夸赞,见老夫人目光都移了来,忙将丁香的手艺一顿夸。 丁香跪坐在林珑身后,听见有人提她的手艺,先是害羞,然后便是得意,不过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盛赞,她又有点难为情。 便低垂着头,模样柔顺。 林二拨了拨腕间新得的玉镯,似笑非笑挑了林珑两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正巧。”林二开口,“我近日为祖母缝制一件内衫,想绣一个大福字,奈何手艺不精,总是绣不好,不知三妹妹可否割爱,将丁香借予我几日?” 听了这话,丁香胸腔之中原本的兴奋顿时被冷水扑灭,她惊诧地瞪大双眼,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她发现,那些所谓的夸赞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即便没有恶意,态度也跟对待小猫小狗一般,仿佛她就是让众人取乐的玩物。 心里难受得像是在冷水浸过一般,丁香难受又自卑,头埋得越发低。 林珑正在吃一颗樱桃,听了林二的话,刚要开口,却被顾嬷嬷抢先:“二娘子哪里的话,三娘子最是孝顺不过,哪还需要您借,这丫头手艺这般好,当然要孝敬给老夫人,”说完,顾嬷嬷扭头对林珑笑得春花灿烂,“您说是不是?” 这一唱一和的,明目张胆地算计她的丫头。 林珑吐出樱桃核,没有急着回话或者点头,而是先拿手帕拭了拭唇,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直到众人等了不耐烦了才幽幽开口。 她动作虽慢,语气却不客气:“顾嬷嬷也是府上的老人了,居然如此没规没距,奴才什么时候能替主子做主了。” 林珑放下茶碗,敲在食案上,“我对祖母的孝心不需要你来卖弄。” 顾嬷嬷因着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很有几分脸面,连曲氏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没被人这般训斥过,当即羞得老脸通红。 因着林珑的一番话语,室内气氛有些微妙,连林老夫人面色也不好起来,静静地盯了林珑好半晌。 只有林二依旧是慵懒模样,指腹在腕间的玉镯上摩挲,“三妹妹好生小气,不借就不借,扯到顾嬷嬷身上作何,嬷嬷是祖母的陪嫁,跟咱们差着两代辈分。你若是心中不满,对我有气,不愿意让丫头给祖母绣福字,直说便是,何必拿顾嬷嬷撒气。” 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短短几句话就将林珑的所作所为定了性,一个任性娇蛮不讲理不孝顺的形象瞬间生成。 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到这一步,丁香最开始送人荷包,只是想着多和人来往,在林府行事不至于步履维艰,没想到居然给娘子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一时间,丁香又悔又愧,伸手扯了林珑袖子,小声嗫嚅:“娘子。” 林珑淡定的将丁香手指拨开,抚了抚褶皱的袖子,抬眉看向林二:“二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有说过不借么?我有表现对你不满么?我也没有生气。二姐姐不要以己度人,自己霸着祖母不算,还处处指摘姐妹不孝顺。 我不过是提点顾嬷嬷,说了一句话而已,何谈撒气。二姐姐这样急巴巴跳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嬷嬷是你亲祖母呢。” 这话便有些过分了! 不过,主子教训下人,有眼色的人通常不会当面插手,这样非但不能树立主子权威,也会令主子之间彼此生怨。 林二为了顾嬷嬷当面指责林珑,确实不妥当,没见,老夫人都没开口么。 奴大欺主可不是什么小事!顾嬷嬷虽是玩笑话语,但确实有替林珑做主之嫌,主子的丫头,可不是她一句话就能决定归处的。 眼看着越闹越凶,林老夫人神色不渝:“够了。” 老夫人发话,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林二不甚在意的模样,偎在老夫人怀里告状:“祖母,你看看三妹妹,太小气了,不过是个丫头,都舍不得孝敬祖母。” 林老夫人抬头,冷冷地看了林珑一眼。 大夫人曲氏刚开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是林二太会挑事,现在心下琢磨,林二如此行事应该是老夫人授意。 想着,曲氏便开口附和:“二娘说话虽是有些不妥当,但却是一片纯然孝心,三娘也千万不能落后,你那位丫头绣功这般好,正好孝敬老夫人。” “是啊。”林六闲闲开口,然后眼尾上挑,斜睨林珑,“三姐姐不过是舍不得吧,难道在你心中,祖母还比不上个丫头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俱是指责林珑没有孝心。 林珑未待如何,丁香已是坐立不安,头都快埋到胸腔中去。 “三姐姐,你就给句准话啊,到底是给还是不给。”林二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林珑。 林珑稳稳安坐,仿佛一点没受众人情绪影响,听见林二气势高涨的问话,也只是轻轻抬头,神色还带着点无奈:“二姐姐也说不过是个丫头了,哪里需要这般兴师动众地索要,祖母直接开口便是。” 说完,林珑低头喝了口茶,仿佛对众人的义愤填膺十分不解。 她这一番举动,弄得众人面色讪讪,连老夫人也有些下不来台,不过她到底沾着个老字,脸皮厚,依旧面不改色:“既然是三娘的孝心,我就收下了。” 林珑对林老夫人翘唇一笑,刚要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开口:“不知祖母生辰几何,丁香这丫头幼时得高人批命,说她命中属火,火气极旺,一般人受不住,金命尤甚。” 林老夫人神色微变。 顾嬷嬷赶紧道:“胡说什么,不过是方外术士胡言乱语,何况老夫人是富贵命,她一个小丫头,哪敢克老夫人。” “说得也是。”林珑微笑点头。 事已至此,这一场鸿门宴算是结束。 丁香跟着林珑回去收拾东西,一路上她都神色怅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老夫人身边,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居然有幸被人哄抢。 想起之前众人强抢的阵仗,丁香便心有余悸。 她虽然不想走,心里面委屈,却也知道以当时的形势,娘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帮人,就差动手抢,指着娘子鼻子骂她不孝了。 回到院子,林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丁香嬉皮笑脸地做鬼脸。 丁香勉强挤出个笑,差点没哭出来。 林硕再是神经大条,也察觉到不对,刚要追问,就被秦嬷嬷拉到一边,然后识趣地给林珑和丁香留出空间。 主仆二人在室内相对而坐,丁香不想哭,但却控制不住,眼泪劈哩啪啦往下掉。 “娘子……”她声音哽了哽,迅速低下头,不想让娘子看到她的眼泪。 不同于丁香的情绪失控,林珑面色倒是出奇地平静。 丁香哭了半晌,情绪发泄出去,抬手擦了擦眼泪,抬头对林珑笑,故意提起一个有趣的话题。 马上就要离开娘子了,她不想惹娘子伤心。 “娘子,您怎么说婢子是火命呢,婢子明明是水命,而且也没人给婢子批命啊。” “打今个起,你就是火命了。” 丁香怔住。 瞧她那副鼻头红红的傻样,林珑没忍住笑意,解释道:“老夫人喜欢戴黑曜石的珠链,屋内不仅是挂饰还是器玩,都以黑曜石居多。而且她不喜厨房这等烟火气的地方,显见是金命。命中属金,金气太多,是以佩戴黑曜石。火克金,是以不喜厨房。” 丁香还是愣愣的,听得囧囧有神,半点不懂。 “傻丫头。”林珑伸手刮了她鼻头一下,“你是命中属火,火克金,老夫人定是要忌惮的。” “那又如何?”丁香还是不懂。 林珑提腕拿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菜名,又将一只香囊递给丁香。 “如今秋燥,这些都是容易上火的食物,香囊中的香料也是燥热之物,你过去老夫人身边,没几日就能回来。” 丁香眨了眨眼睛,突然顿悟,眼中光芒亮如艳阳,她激动地扯住林珑袖子:“娘子……” “去吧。”林珑挥了挥手。 丁香还有顾虑,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娘子一向心善,连陈淑那般对她,都几次三番地放过。现在居然为了自己,设计谋算老夫人。 从小娘子就教导她向善,宽以待人,以求心中坦荡,不留心结。 如今,娘子居然……居然使用阴谋诡计,岂不是要留下心结。 “娘子!”情绪稳定下来,丁香恢复理智,她宁可离开娘子,也绝不要娘子为了她使鬼魅伎俩。 知道丁香想左了,林珑十分无语,她哪里有什么心结,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出于本心。但是如果这样解释,丁香恐怕也不明白。 想了想,林珑换了一种说法:“傻丫头,这是阳谋,我已经提醒过她们,是她们心怀不轨,执意如此。” 闻言,丁香豁然开朗。 然后开开心心地收拾行礼,去正院暂住,就当做是游玩串门了。 林老夫人嘴上不说什么,实则心里已经将林珑那番话记在心里,她本就是敬畏鬼神之人,对相克之事最为忌惮,平日里很少见丁香的面。 不过,这丫头到底是她费心从林珑那抢来的,就这么不管不问地扔着也不好,只得每日打精神见一次。 丁香也精乖,很少故意往老夫人那凑,不是安安静静陪林二刺绣,就是到厨房忙活。 因为那日林珑当场给林二没脸,林二其实心里多少对林珑存了些芥蒂。恨屋及乌,对丁香的观感不好。 但相处几日,林二不得不承认,即便她用最苛刻的眼光挑剔丁香,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勤快懂事安静,实在是个好丫头。 第75章 小呆子 林老夫人的病来得气势汹汹,仿佛突然之间就起不来床了,嘴里起了一圈大炮,眼睛布满红血丝,连说话都是嗡嗡仿若从嗓子挤出来。 府里供养的郎中过来,摸了好几次脉,只说是虚火太旺,开了好几味降火的药材,吃了好几日,却怎么也不见效。 老夫人的火气一日比一日旺盛,喝口水都要疼许久。 像是老夫人这种人精疑心重,从前听林珑说丁香命中属火,火气旺,只觉忌惮。如今生了病,就怎么看丁香都不顺眼了。 丁香不知哪里惹了老夫人,茫然不知所措,惶惶不可终日,在老夫人门前跪了好几日,食不下咽,寝不能安,短短几日,就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瘦下去。 林珑和众姐妹过来探望老夫人时,瞥见丁香瘦弱的样子,都快不敢认了。 吕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瞥见林珑惊异的目光,顿感心虚,偷偷对顾嬷嬷抱怨:“费劲力气要来的丫头,结果还不好好对待,我这张老脸都快羞死了,不敢与三娘子直视。” 顾嬷嬷冷笑着嘲讽道:“你这老狗面皮倒是薄,丫头是三娘子孝敬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如何对待难道还要顾忌你的面皮么?” 吕嬷嬷就是去祁县接林珑过来的嬷嬷,对林珑很有好感,听出顾嬷嬷话里对三娘的不屑,她不禁微微蹙眉,念叨:“我也知道老夫人病了几日,心情不好,但也不能拿孙女的丫头撒气啊,容易生隔阂。” “别操心那没用的,快去厨房看看药熬得如何。”顾嬷嬷斥了吕嬷嬷一句,不过心里倒是将吕嬷嬷的话听了进去,而且她还想起一件事。 火克金,说不得真是丁香这丫头命格不好,冲撞老夫人。 她们这些婆子都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富贵体面都系在老夫人一人身上,若是老夫人有个好歹,头一个受责难的就是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婆子。 想了想,顾嬷嬷决定找人去算算,是不是丁香命格有问题。 顾嬷嬷行事利落,想到就去做,立刻去丁香处询问生辰八字。丁香事先得了林珑的嘱咐,报出一个火气极旺的八字。 得了八字,顾嬷嬷偷偷出了府,去千阳观找女冠批命。批命的结果果然是火气大旺,易冲金命。 顾嬷嬷抚了抚胸口,难怪这几日她觉得胸口发闷,原来是有个克星在这。幸好她命中金不多,没像老夫人一样病重。 回到府中,顾嬷嬷赶紧将女冠的批命显示给老夫人看。 “真是那丫头!”林老夫人气得直喘,“赶……赶紧将那丫头送走,快送走。” “您消消气,消消气。”顾嬷嬷一边给老夫人顺气,一边提议,“送走肯定要送走,不过要寻个好点的由头。” “说。”林老夫人仰躺着消气。 顾嬷嬷转了转眼珠,悄声道:“您不是调、教了几个丫头么,正好和丁香一块送过去,祖母体贴孙女,不愿意要孙女的丫头,甚至担心孙女身边无人,有送了几个过去服侍,三娘子肯定要念着您的好的。” “她又不傻。”老夫人哼了一声,那几个丫头生就那番模样,又妖娆妩媚,傻子才认为是过去服侍她的呢。 听老夫人语气不顺,顾嬷嬷很快明白,她这是生三娘子的气呢。恐是三娘子上次在丁香一事上左推右挡,惹了老夫人不痛快。 老夫人在府中有绝对的权威,她宽容慈善但并不代表没有掌控欲,尤其是老夫人这种强硬性格。 三娘子太过聪慧,又不听话,难免给老夫人脱离掌控的恐慌。 那几个丫头,老夫人原本不过是预备着,没想一开始就送过去添堵,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三娘子不得世子的意,在王府步履维艰,需要丫头固宠时,才会将人送去。 但如今看来,三娘子要脱离掌控,性子也冰冷桀骜,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就真以为族里拿捏不住她,拿她没办法。 “三娘子怎么想先且不提,但外面见了那几个丫头,肯定会夸赞您老疼爱孙女。”顾嬷嬷这话绝对不是恭维,那几个丫头俱是内有乾坤。 外表看着是温柔端庄模样,内里*蚀骨。说句通俗的话,就是□□披着贞洁烈女的皮。 表面上看都是好丫头,外人见了,肯定要赞扬老夫人。 说到那几个丫头,林老夫人脸上有个笑模样,这可是她的底牌。为了培养这几个丫头真是花费她不少心血,银钱上暂且不提,单是寻找天生媚、骨的丫头,就花费好几年。加上寻访名师,费心调、教,一个丫头价值千金。 这几个丫头原本是要进宫的,如今倒是便宜了秦王世子。 林家男人本事小,就只能在女人身上费些功夫了。 这样的丫头原本有四个,林老夫人最开始打算,大娘嫁得一般,就不给了。二娘定要寻个富贵人家,所以给二娘一个。 六娘要给一个,六娘虽说生得好,但性子不行,就将水柔给她,那可是个水一般的美人。 剩下两个,打算三娘一个,剩下一个就通过秦、王府送进宫。 如今看来,三娘给一个是不够,根本拿捏不住她,得给两个。 至于宫里,就不送了,圣人身体不好,而且脾气暴躁。即便美人内里再有乾坤,但若是运道不好,不小心惹怒圣人,被打入冷宫也没用。 “您打算送哪两个过去?”顾嬷嬷好奇。 林老夫人沉吟半晌,“嫣然和艳桃。” 嫣然和艳桃?顾嬷嬷一怔,在她看来,这两人实在平平无奇,不如水柔和阿俏。嫣然老实,艳桃妖娆是够了,但未免轻浮,何况,林三自己本就是绝色佳人,简直要将这两人衬到泥里去了。 “为何不是阿俏?”顾嬷嬷实在是疑惑,这四人中,阿俏容色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如此,她性子清冷淡漠,有种迷离醉意。 不说男子了,连她这个女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眼。 林老夫人有自己的想法,“阿俏美则美矣,但站在三娘身侧,便平常了。”林珑和阿俏二人就如牡丹和芍药,芍药虽美,但有了牡丹,谁耐烦看芍药。 而且阿俏太过出挑,没等世子看腻了三娘,估计就被林珑弄走了。 “可是嫣然和艳桃……”顾嬷嬷纠结,这两个单独看也是很美的,但是有林珑做对比,连平常都不如,甚至连三娘身边的丁香都比不上。 看出顾嬷嬷的纠结,林老夫人抿了抿唇,眼中漾出笑意:“你不懂,这男人啊,喜欢女子貌美,但更喜欢女子妖娆。” 顾嬷嬷自小就服侍林老夫人,林老夫人在她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三娘美则美矣,但过于端庄,未免无趣。且她性子冷漠清傲,男人一时半会稀罕,但时间久了,难免会腻。而嫣然这种看似单板,实在床上火辣妖娆的女子更得男人喜欢。艳桃性子爽利,行为大胆,她和嫣然,一个外放,一个收敛,最最合适不过。” “老夫人睿智。”顾嬷嬷服了,还是老夫人见识多啊。 —— 林珑性子极为含蓄,丁香走了之后,她虽是心中想念,但面上丝毫不露。只有经常去丁香房里闲逛,透漏出几缕不舍。 这日,林珑又到丁香房间里晃荡,目光落在空落落的床铺,神情茫然。丁香自小便在她身边服侍,与其说是丫头,不如说是姐妹更恰当。 林珑教她种种,不是为她能更好的服侍自己,只是想教她而已。 脚步慢慢移到床边,林珑望着床铺出神,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刚要转头,突然眼尖地发现枕头下一抹艳红。 这是什么? 林珑伸出手指将一片极薄极露的大红布料勾出,修长的指尖勾挂着小巧轻薄的布料,玉白与艳红相对,煞是好看。 原本立在林珑身后面无表情的秦嬷嬷在看到那块布料后,登时瞪大双眼。 丁香这个死丫头,怎么不把兜衣收好了! 秦嬷嬷实在是错怪丁香了,这件兜衣,丁香还没有缝制完,又不好带到老夫人那边,只能先放在枕下,等回来再缝制。 兜衣还未做成,却已初现雏形。 林珑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小衣?” 秦嬷嬷脸不红气不喘,大言不惭道:“娘子,这是京师新流行的款式,许多世家小娘子都穿这种。” 林珑不喜欢这件兜衣,她的内衣都是以棉布为主,讲究大方舒适,而这件小衣布少不说,模样也怪怪的,绣了很多花,还有洞,贴身肯定不舒服。 原谅林珑不懂什么情趣吧。 她第一次穿越时才十几岁,就是个小神童,小书呆。 重生前更是大儒名师教导,教育的标准就是端庄大气。而跟萧则的关系则是水到渠成,两人成亲之后,也是谋划天下。 哪有什么心思搞些闺房之乐。 而且在林珑看来,闺房之乐不过是画眉,赌茶,泼墨之类的雅事。这种在小衣上做文章的情趣,根本想都没想过。 祁县时,她有意引起萧琰兴趣,所用招式也不过是下棋之类的攻心计,身体引诱神马的根本想都没想过。 连色、诱都诱得这般大气正统的林珑哪里会知道情、趣内衣这种事。 林珑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好,换掉。” 秦嬷嬷心一提,尾音发颤:“这可是京师最流行的。” 林珑蹙眉,眸中是显而易见不喜。 秦嬷嬷担心露出马脚,不敢再劝,只能在心里为萧琰默默哀叹。 主子啊主子,不是奴才不尽力,实在是娘子太单纯。 第76章 疼爱 丁香出去没几日,就又拎着小包袱回来了,顺便还带回两位乖巧可爱的丫头。 桃枝感叹:“老夫人真是疼爱娘子。” 可不就是疼爱么,其他娘子身边也就两个大丫头,林珑身边却有三个,现在又带回来两个。虽然老夫人说了,这两个领二等丫头的例。 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丫头肯定不一般。 丁香回来了,林珑很开心,难得有了笑模样。容色如冰雪初融,红日初升,美得慑人心神。 嫣然和艳桃自恃容貌,然见了林珑,也生出自卑之意,不得不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两个丫头由秦嬷嬷安排住下,秦嬷嬷心思深,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给暗卫传信,要求无时无刻盯紧二人。 她总觉得这两个丫头怪异,却说不出哪里怪,连她都看不出底细,秦嬷嬷难免戒备。 二人初来乍到,也就没安排伙计,先去收拾自己的行礼,安顿下来。 房间里,艳桃小声跟嫣然嘀咕,她生得艳如桃李,哪怕鄙夷人做出不雅动作,也是俏生生地好看:“那个三娘子都没拿正眼看咱们,哼,我知道,她是自恃生得好,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呢。” “嘘,小点声。”嫣然性情谨慎,不喜背后说三道四。 艳桃嫌弃嫣然太过小心,不屑冷嗤:“怕什么,咱们是老夫人给的,三娘子不喜也得接着。” 瞧艳桃那副猖狂模样,嫣然叹气:“三娘子很快就要出阁了,等进了秦、王府,老夫人再有手段也是鞭长莫及。” 艳桃一屁股坐在床上低头摆弄指甲,根本就不把嫣然的话放在心上,她自有一番理论:“咱们爹娘亲眷都掐在老夫人手里,只要三娘子不是傻的,就不可能信任咱们。与其讨好娘子,倒不如讨好姑爷。” 说到这,艳桃兴奋起来,眉眼漾上□□,一股天然的媚态从眼角眉梢流泻:“听说世子英武不凡,俊美不匹,好多世家贵女都钦慕世子呢,想不到你我居然这般幸运,能靠近世子。嘿嘿,你没见水柔和阿俏的脸色,她俩一定羡慕死咱们了,她们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近世子。” “你也别高兴太早,三娘子那般容色,世子哪里能看见咱们。”嫣然见不惯艳桃那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泼冷水。 “嘿嘿。”艳桃也不生气,只是傻笑,“别装了,我们特别的地方根本不是容貌,再美的花儿,若是蜜不甜,也没有蜜蜂采摘。” 艳桃挺了挺丰润的胸脯,轻佻而笑:“三娘子那样子你也见过了,美是够美,但太冷,床笫之间肯定无趣至极,像条死鱼。”说到这,艳桃嘿嘿笑得好不欢快。 仿佛能在某些方面压过林珑,是件极为得意的事。 —— 婚期临近,林父林母也到了林府。 见到母亲,林珑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态,偎在李氏话里撒娇,林父还有林烨云坐在一边宠溺地看着林珑。 这次林烨谨和林烨言没有过来。 大嫂杨氏怀着孕,不好颠簸,家里也需要人主持大局,林烨谨只好留下。 不过对于不能来参加妹妹的婚礼,林烨谨十分愧疚,足足写了好几页纸的信表达歉意,在嫁妆上更是毫不吝啬,几乎快把家底掏空。 牙粉行这几年的收入全给林珑做了嫁妆,不仅如此,林烨谨还承诺,等将来牙粉行开到京师,就把京师以及附近州县的利润让给林珑。 林珑捏着信,看得笑眼弯弯,她不在乎这些银钱,在乎的是长兄的心意。 唉,她怎么这般受宠呢! 还有二兄林烨言,因为在边境不好请假,不过却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给林珑。林烨言这几年富裕不少,在边界打突厥,干得就是土匪的勾当,奇珍异宝没少攒。 李氏怀里抱着林珑,目光不住打量,在几个新来的丫头身上徘徊。 嫣然和艳桃都要紧张死了,深怕李氏嫌弃二人生得太好,寻个由头撵出去,或者给她二人穿小鞋。 心术不正之人,看人也不正,瞅谁都觉得对方会暗害自己。 但实际上,李氏根本就没注意她们,她二人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又美又娇。然在李氏眼中,长得都不如丁香,根本没放在眼中。 林珑的嫁妆大部分来自圣人赏赐,以及萧琰送来的礼物。 林珑没想到自己重生再嫁,居然是萧则出的嫁妆,心情十分复杂微妙。 林烨云许久未见林珑,忍不住围着她转圈,稀罕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妹妹,还抢着给她倒茶。 林珑和林烨云这个兄长感情最好,一边喝他倒得茶水,一边抬眼看他。 小少年已经初成,身材颀长,英挺不凡,这般模样走出去很容易唬人,不知令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可惜此刻在林珑面前,小少年变成了一只大狗,围着她不住地转,都不知道怎么稀罕好了。 “妹妹有没有受欺负?” “三哥应该担心别人有没有被我欺负。” 林烨云哂笑,想到自己妹妹聪慧过人,哪有人欺负得了她,然后又想到自己这么好的妹妹马上就要被大灰狼叼走,顿时心疼得直抽抽,好生不舍。 一家人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思念,恨不得时时刻刻聚在一块。 可惜,林珑婚期临近,还要好多事情要准备,根本不得清闲。 林珑要出嫁了,在林府没几日好呆,林老夫人就暗示家中姐妹多多过来陪她。 老夫人发了话,众人哪敢不从,连向来骄傲自负的二娘都上门好几趟,林珑的小院子里天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几个姐妹聚在一块,聊得话题不外乎那么几样,像是针线啦、胭脂啦、首饰啦,或者聊一些八卦。 林四娘见林珑难得拿起针线,忍不住好奇,仔细瞧了一会,发现是双男式鞋垫。就扭过头和五娘悄悄咬耳朵,神色揶揄。 “说什么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在人前说,偏要鬼祟。”丁香一事没算计到林珑,林六心情不爽,像只机关枪,一直放炮,到处找人撒气,看谁都不顺眼。 瞥见林四和林五嘀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朝二人发泄。 林五冲林六讨好一笑:“没说什么,之所以不说出来,是怕三姐姐害羞。” 事关林珑,林二也来了兴致,竖起耳朵。 林大娘担心众人吵起来,试图转移话题:“我一直想绣朵荷花,却怎么也绣不好,三妹妹可否将丁香借我半日?” 林珑刚要答应,就被林六抢了话,她一点也不给林大娘面子,直接质问林五:“说来听听?” 林五浅笑:“是四姐姐见三姐姐缝制男子鞋垫,想着三姐姐贤惠,还未成亲就这般想着夫婿了。” 无趣! 林二娘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窗扉发呆。 林六也觉得没意思,林珑马上就要成亲了,给未婚夫缝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 鞋垫? 倒是林珑听了颇为纳闷,奇怪自己什么时候给萧琰缝制鞋垫了?而后发现林四的目光落在榻边的鞋垫上,才恍然大悟,开口解释:“那是给六哥做的。”林烨云在林家行六。 六哥?林大娘闻言一怔,忍不住开口:“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她自己也是有兄长的,但平日很少见面,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更别提缝制鞋垫了。 荷包倒是缝过,不过那是为了显示兄妹情深,故意为之,纯粹是给外人看的。像是鞋垫这种垫在脚下没人看见,缝制起来又费劲之物,林大娘根本想都没想过。 想到这,林大娘心中不禁羡慕,凑过来盯着鞋垫瞧了几眼,然后发现鞋垫勾边的鸭卵青色丝线颜色极为别致,“这鸭卵青色丝线,妹妹还有么?” “没了。”林珑摇头,“大姐姐若是喜欢,不如咱们一块去铺里挑一些回来。”说起来林珑也很久没出门了,想出去看看,而且有些事也需要吩咐甄灵。 听林珑说出门,林大娘眼前一亮,然后瞬间又暗淡下去。 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想要出门需要有家中长辈或者兄弟陪同,自己是不能出去的。 如今府上正为林珑的亲事忙碌,母亲根本顾得上其他,不可能陪她出门。至于长兄和二兄,还不如母亲呢。 林珑不明白林大娘眼中光亮明灭的原因,想了想,问道:“大姐姐可是担心没人陪同?” 林大娘看了林珑一眼,点点头。 果真是这个原因,林珑了然一笑,安慰道:“大姐姐放心,让六哥陪咱们出去,一会我就让人知会他。” “六弟?”林大娘惊讶,“不用先问问看,他是否有时间么?” 在林大娘眼中,家中兄弟各个都忙,不喜和姐妹掺和,别说陪同上街了,连让他们买些东西回来,都要抱怨一句:女子麻烦。 林珑对林大娘的惊讶十分不解,“还用问么,我要出门,他当然要陪同。”林珑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令在场众女纷纷冷汗。 林二回头盯着林珑看了好几眼,心里不得不承认,三娘确实是幸运。虽说生在小地方,却自小得父母疼爱,家中兄长更是对她如珠如宝。 她想起前日祖母跟顾嬷嬷闲聊的话语。 林父林母为了给林三准备嫁妆,居然将家底搬空,担心林三人手不够,新买的下人用得不顺手,更将家里的仆从尽数给了她,自己身边服侍之人全是新采买的。 长兄长嫂对父母这种举动也毫无怨言,听说林三的嫂子为了林三,居然将自己父亲珍藏的两本孤本要来给她添妆。 对比林三,再看看自己,林二不禁伤怀,这世上有人会这般无私心全然地爱护自己么?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见门口有丫头的声音。 “娘子,六少君买了新鲜的葡萄回来,给各位娘子尝鲜。” 丁香话音一落,林大娘就忍不住笑道:“哪是给各位娘子啊,分明只是他自己亲妹妹。” 林四娘林五娘也跟着笑,眸间全是掩不住的羡慕。 有个这般疼爱自己的兄长,真好。 第77章 婚前教育 很快就到了成亲前一日,李氏遮遮掩掩将一本画工精美的妖精打架书塞给林珑,让她压箱底。 这种东西,林珑上辈子就收到过,根本不觉稀奇,在李氏走后,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扔在箱底。丁香在给林珑整理东西时,发现了小册子,内心十分纠结。 娘子这般冷淡,还不喜欢她做的那些内衣,会不会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死鱼啊。 有些事,总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时此刻,丁香真的是忧心忡忡。自家家世本来就低,娘子算是高嫁,娘家根本一点助力都提供不上。 若是娘子不得世子喜欢,在秦、王府岂不是要寸步难行。 丁香和林珑从小一块长大,有些事还是能说一说的,但是……丁香瞄了一眼坐在榻上手握书卷静眉沉思,气质清冷如仙的娘子,总觉得说这种事是在亵渎娘子。 娘子是天上仙,怎么能沾染人间欲呢。 丁香咬着下唇,都快要纠结死了。一方面她觉得娘子实在不应该听这些污耳朵的话语,但又惦记着秦嬷嬷给她讲的真事。 说啊,有一家娘子为人特别死板呆滞,外表看是足够端庄,但却不得夫君喜爱,最后落得个被休弃的下场。 丁香一方面觉得男子太过分,不懂得尊敬爱护妻子,一方面又觉得深受警醒,万一世子也嫌弃娘子死板呆滞可怎么办。 不行,她绝不能让娘子被休弃。 将其他侍女都赶出去,丁香坐在林珑身边。 林珑抬头瞧她一眼,不禁好笑,嫁人的明明是自己,她怎么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身边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唯有她一个人镇定。 “娘子……”丁香小心地斟酌着话语,“您怎么不看那本小册子?” “你是说那本秘戏避火图?”林珑目光坦然,眼神清澈,一点也没有新嫁娘应有的害羞模样。 见林珑这副模样,丁香越发担心了,磕磕绊绊道:“听……听闻男子都喜欢大胆一点的女子,不喜女子单板,娘子不喜那小衣也罢,怎么能连避火图都不看呢?” 丁香说得隐晦,但林珑是何等聪慧之人,稍一沉思就想明白那小衣的异常之处,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正经的大家闺秀不可能穿这种小衣的,原来是情趣内衣。” 林珑穿越过来的时代信息高速发达,她虽然是个小书呆,但这种东西也知道一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别胡思乱想,若是单凭一件衣服就能勾住男子的心,这世间岂不是没有怨偶了。”林珑放下书卷,开解丁香,她发现自己的丫头已经走入误区,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凭着一知半解就敢瞎指挥。 “娘子!”丁香羞红了脸。 林珑觉得好笑,“不是你先引起话题的么,怎么先害羞了,而且人伦大礼是天地繁衍大道,不需要害羞,日后你也是要成亲的。” 丁香的脸都快烧得冒烟了,却难掩好奇:“娘子既然懂这些道理,为何拒绝小衣和避火图?” 林珑指尖在书案上敲了敲,不知道要怎么跟丁香解释这个问题。 情趣内衣这种东西,首先在一个趣字,既然是趣就要新,要偶尔为之,日日如此就会造成审美疲劳。夫妻这种亲密关系,发展久了都会习惯,没有新鲜感。 夫妻相处不能太随便,更不能太露,看习惯就没趣了,最好是让对方看不见,得不到,这样才好。 阿拉伯地区妇女全身都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然男子却是最容易兴起的,连偶尔看到女人的腿都激动不已,原因不过是不能经常看到而已。 在古代,人人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只肩膀就能让人直眼。而现代社会,女子就是把胸露出来,也没几个人看。 见得多了,没有神秘感,就不稀奇了! 林珑虽然不愿意在这些事情浪费心思,但理论知识丰富,还擅长举一反三。 有些时候不做,没见过,并不一定是因为不知道,只是因为不值得而已。 这世上还没有一个男子能让林珑费心讨好,不惜用身体引诱,连萧则也没有过。 想了想,林珑起身从箱笼里拿出一件兜衣,然后回忆着之前在丁香处看见的小衣样式,思索半晌,很快通晓其中奥妙。 精髓不过是托胸、收腰、半遮半掩而已。 接着,她又打量了一下丁香的身材,提笔在小衣上画了几笔,然后用针线简单缝合后递给丁香:“拿去换上。” “这……”丁香低头瞧了瞧小衣,脸蛋越发红了,“在这换么?” “嗯。”林珑点头,随后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丁香犹豫半晌,终是悉悉索索换上了兜衣,她不太习惯在林珑面前穿得这么少,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嗫嚅:“换……换好了。” 林珑头未抬,直接道:“自己照镜子。” 丁香看了眼林珑,咬咬下唇,走到镜子对面,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嫩黄的小衣,胸口绣着大红牡丹,还有娘子刚刚用笔画上去的半开半合的海棠,正在两、胸之间,是微合的状态,看得丁香特别想将两、胸分开,看海棠绽放。 而且看得久了,还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腰间也勒得很细,却没有贴身,让人不禁想去丈量,距离纤腰还有多少距离。 真正的性、感不需要卖肉。 就这样看了一会,丁香突然明白娘子的用意。 这件小衣布料半点没少,但效果却好得多。 见丁香终于明白过来,林珑弯唇而笑,语气清泠:“这下不用担心了,天不早了,下去休息吧。” 丁香满面羞愧,自己只懂了点皮毛居然就敢在娘子面前献丑,分明是班门弄斧,娘子懂得比她多多了。 第78章 大婚 元朔十四年,九月廿一,吉日,宜嫁娶,会亲友。 也是林珑出嫁的日子。 天还没亮,林府便忙碌起来,众人早早睁开双眼,连林老夫人都第一时间起床,将几个儿子儿媳叫到身边,仔细叮咛。 众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正色紧张。 唯一的闲人就是林珑了,因为新郎黄昏时分才会过来迎亲,所以林珑一点也不急。早上起床后喝了一碗燕窝粥,还坐在榻上看了一会书。 待老夫人忙完后,林珑过去请安,聆听一番叮嘱,然后去李氏处,再聆听一遍叮嘱。 几近晌午,逐渐有宾客上门,林珑才得闲。 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之后,就要准备换衣化妆了。因为晚上的朝食没有时间吃,所以,中午这顿要吃得饱一点。 大周虽是朝晚两餐制,但遇到宴会或者大喜日子都是食用三餐。 客人来家中做客,总要请顿饭的,早晚不合适,只有中午最适宜。 先是沐浴更衣,绞干头发后,梳发上妆,往日整洁的妆台上,如今摆满了钗钿头饰、珠翠耳珰、香脂油膏、胭脂花粉。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铺满,珠翠耀人眼。 林大娘坐在一旁陪着林珑,见这一片珠钗首饰,忍不住咋舌,这若是都弄到头上,一定会很沉。 幸亏,她嫁得普通人家,不需要这般复杂。 林二和林六性子急,说话直,今个是林珑大喜的日子,老夫人不可能放她们过来。四娘五娘因为是庶女身份不够,也不能过来,今日会有很多大族夫人提前过来看林珑,她们在这不好。至于七娘年纪太小,过来也是添乱。 所以姐妹中只有林大娘作陪。 绞面上妆,刚刚点上胭脂,门口就传来通报:“永康县主到。” 人未至声先闻,“三姐姐,三姐姐,我来看你了。”然后是身边嬷嬷的柔声劝告,“县主轻声,仪态不雅。” “这么欢喜的日子,谁耐烦听这个,一边去。”米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教导嬷嬷撵到一边,蹬蹬蹬跑到林珑面前,满目惊叹: “三姐姐是仙女么,真美!” 丁香等人都被米拂的痴汉样逗笑,连林珑也忍不住道:“你这嘴巴,可是含了蜜。” 米拂弯眸而笑,开口道:“我早上就想过来了,可惜母亲不让,说姐姐和家人有话要说,我好容易忍到晌午才来,姐姐今天真美。” 说着她就坐到了林珑旁边,好奇地探头探脑,目不转睛地盯着妆台上的钗钿。她还没见过女子是如何化新娘妆呢。 林大娘局促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米拂。她偏头看了看林珑,发现她神色镇定,一点也没有因为米拂的到来感到紧张或是受宠若惊。 对待米拂也同对自己一般无二,没有区别。 林大娘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很快意识到其中的区别,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和林珑的不同。今天之后,她就不再是林府的三娘子,而是秦、王府的世子妃,是永康县主的表嫂,是皇亲国戚。 一步登天,在她和林府之间拉开一道鸿沟天堑。 林大娘忽而惶恐起来,想起母亲偶尔不忿时念叨三娘不孝,一点都不懂事,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也不知道帮扶家里。 还有祖母对三娘的不满,以及二叔母对三娘的不恭。 她们竟丝毫没有敬畏之心! 林大娘苍白的面色引起了林珑的注意,她看了她一眼,语气关切:“大姐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米拂循声望过来,惊呼:“你脸色好白。” 察觉到众人的注视,林大娘紧张又局促,干巴巴开口:“没事,没事。” 知道林大娘在米拂面前放不开,林珑体贴地吩咐丁香,“去扶大娘子去侧间躺一躺。” 林大娘没有拒绝,虚弱地点点头:“有劳妹妹记挂。” 林珑继续上妆,头上发髻已经梳好,侍女将一支一支珠钗插入头上,没一会就顶了满脑袋,林珑想大动一下都做不到。 “真重。”米拂也从一开始的兴奋转为担忧,脑袋上顶了这么多东西,岂不是将脖子都压弯了。 梳妆之后,相继有亲近女眷过来瞧新娘子,一应的吉祥话,气氛热闹温馨,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对林珑不住夸奖。 面对这样的国色天香,连女子也忍不住喜爱,接连瞧她。 等长辈女眷离开,又来了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娘子,大家都是过来为难新郎官的,能为难俊秀出尘天下无双的秦王世子,想想都觉有趣。 林珑安静坐在一边,对面是母亲李氏,看着自小娇养在手心如花似玉的女儿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李氏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阿娘。”林珑以为自己会平静淡然,可见到李氏的眼泪,想到林父林母对她的疼爱,想到养育她十几年的家,到底忍不住也落下了泪。 虽然不富不贵,但却尽他们所能给与她最多的爱,最好的一切。 泪水滚滚而下,林珑只觉一颗又柔又软,像是退了外壳的蜗牛,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好啦,珑儿不哭了,要做一个漂亮的新嫁娘。”大喜的日子,意思意思哭两下就行了,李氏不想女儿双眼红肿。因为房里的女客都去外头等礼车,室内只有林珑母女两个,李氏说话也就没了顾忌,悄悄给林珑传授自己的经验。 “珑儿,当初娘成亲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慌。”说起这个李氏还有点得意,同辈的小姐妹都在为未来忧心,担心夫婿长得丑啦,气质猥琐啦,尤其不能忍的就是有口臭。 唯独她淡然处之。 因为她早就见过林父啦,高大又英俊,她满意得不得了。 “哇,阿娘老厉害。”林珑适时捧场。 李氏谈性正浓,眉飞色舞:“娘当初就是因着知道你父亲,所以不担忧,你命比阿娘好多了,嫁的可是天下人崇拜的大英雄,不知道有多幸运。所以,不需要害怕,我的珑儿聪慧又懂事,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嗯。”林珑重重点头,结果不小心磕到玉扇上。 呜呜呜,好疼。 李氏失笑:“傻丫头。” 她歪着头,眼中仿佛闪着光,一遍一遍看着林珑,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似的。然后一会给林珑揉揉下巴,一会给她整理衣襟,总是想碰碰林珑,总是不放心。 秦、王府今日可谓是热闹非凡,正门前一整条街上都是红灯挂彩,从早起,门前便络绎不绝地通行车马。在门口迎客不光是王府长史,还有秦王以及世子麾下几位能将。 身姿高大笔挺,往门口一站,便是气势逼人。 天色将暮,萧琰便带着一群傧相驾着礼车前去迎亲。其实像萧琰这等身份,根本不需亲迎的,但他亲自过来,彰显对林珑地看重。 男子一袭大红礼服,面冠如玉,俊秀无双,手边的拐杖也为他别添了几分不羁魅力。 这样走出门,看得一众人都直了眼。 林府那边,林珑和李氏正是温情脉脉,门外就传来林硕的惊呼:“礼车来了。” 然后就是一群小娘子的娇笑声。 “世子来了,你们看,世子身边的那位傧相居然是大才子楚天乙。” “还有状元郎段飞。” “这下好了,催妆诗可要好好做几首,咱们这有大才女孙乔,催妆诗等不到才女点头,坚决不让见新娘子。” 气氛一时热闹起来,林硕跑来跑去给林珑描述:“娘子,娘子,世子特别耀眼,站在人群中就像鸡立鸭群。” 丁香无语:“是鹤立鸡群,让你读书却总是偷懒,快去面前把催妆诗拿来。” 林硕一溜烟,将写着催妆诗的小纸条拿过来,林珑歪着头瞧那首活泼可爱的催妆诗,笑眼弯弯。 刚看完一首,林硕又送回来一首,一首接一首,足足写了七首催妆诗,首首出自大家才子。 看了七首催妆诗,又出了几道难题,小娘子们在喜娘的提醒下,意犹未尽地让了路。 若不是担心误了吉时,一定要好好考问一番,实在难得遇见这么多青年才俊。 侍女们沿路铺上红毯,林珑拿扇遮脸,缓缓向另一边的萧琰走去。 周围各种唱和喜悦之声,以及目光注视,但此时此刻,林珑却觉得安静极了,面前眼前只有那个含笑等她的男子。 这个场景何其相似,曾经也有一个人含笑等她,可惜时光变却人心,他们没有一起携手到老。 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萧琰,既然你应了我,就再无退路,只能一直陪我! 第79章 花烛 婚礼绝对是个累人的活,等林珑经过一系列礼节,坐在床榻上才彻底松了口气。 喜房内红彤彤一片,大红双喜字,墙上的同心如意结,还有龙凤红烛。 萧琰就坐在她旁边,两人刚用了合卺酒,在大红烛火的映衬下,两人的脸颊都红通通的。萧琰偏头瞧了眼林珑,少女肤如凝脂,嫩滑的脸上染了一层胭脂红,就像最鲜嫩的水蜜桃,轻轻一碰就是满口蜜汁。 两人的呼吸缠绕在狭小的空间,就像一碰就燃的火折子。 萧琰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萧琰这个人有点不一样,俗话说就是爱装,明明已经心火旺盛,小腹灼热,渴望难、耐,他依旧神色淡淡,端着酒杯的动作疏朗风流,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种时刻,林珑也不好说话,哪怕她性子清冷,但在大喜的日子,还是要装一装羞涩的。 她安静地坐在床上,因为钗钿卸下,身上也换了柔软的寝衣,一头柔顺墨发柔柔披在肩上,如清水芙蓉一般,乖巧清丽。 萧琰在举起酒杯的空隙,忍不住拿眼觑她,谁知一看之下便失了神。 少女安静地坐在床边,墨发垂落,秀气雅致的眉毛下眼皮微微下垂着,白净的肌肤上几乎能看到细小的绒毛,细白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晕,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咬一口。 他一直知道林珑生得好看,但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她的美丽。 屋子里静悄悄的,林珑被萧琰那双黑黝黝的眼睛看得发毛,只觉像是要将自己吞吃入腹。她不太习惯这种注视,下意识转移话题:“世子喝了不少酒?” “嗯,很多。”萧琰点头,然后无师自通的将脑袋凑到林珑鼻尖,声音黯哑,“你闻闻看?” 林珑蓦地瞪大双眼,檀口微张。 两人的额头几乎贴在一处,近的能听到对方呼吸。这样与男子贴近,林珑有些不习惯,刚要后仰,就被一把扣住脑袋,萧琰又往前凑了凑,似是不满意:“躲什么,还没闻。” 他眼中已然有了醉意,鼻息之间全是他醉人的酒香,林珑偏了偏头,悄悄张嘴呼吸,只有这样才闻不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气息。 萧琰不许她跑,非要她闻他,两只手都捧上她脑袋,许是酒醉,或许是少女太醉人,言语动作间便带了稍许放肆,显露隐藏颇深的霸道气。 身为天之骄子的萧琰,哪怕平日掩藏得再好,表现得风度翩翩,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霸道傲气。 林珑身体僵硬,背后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颤栗至全身。 这一微小的变化落在萧琰眼中,胸膛顿时升腾起一阵喜悦。他忍不住急促起来,捧着她脑袋的大手下移,捏住下巴,重重覆唇上去,辗转几下,随即大舌硬生生地顶开了她细白的牙齿,在檀口中肆虐翻搅。 林珑被吻得一阵阵发晕,舌根更是被他裹得发麻。 萧琰吻技生疏,全靠热情弥补。 可惜,林珑不喜欢,她伸手直接在他后背上重重一抓,感觉口中粗暴的大舌因为主人疼痛瞬间停顿时,才稍稍舒气。然后舞动小舌,轻柔缠上他的,像是导师,耐心地带着他,直至他能跟上她的节奏,两人一块共舞。 这才是吻,温柔缱绻舒适。 无论何时何地,林珑都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 男人在这方面的悟性很高,很快,萧琰便掌握了技巧,夺取了主动权,带领林珑舞动。林珑也不在乎是否主导,只要舒服就好了。 她靠在他精壮的胸膛,与他唇舌交濡,舒服恣意的像是一只小猫。 其实这样被他一直亲下去也不错,男人悟性高,口气清新,连舌头也是柔嫩软滑。 不过现在,只有亲吻显然是满足不了萧琰的。他的吻渐渐向下移去,移动到某处柔软时,突然抬头,嗓音黯哑,带着一丝不爽,浸满酸溜溜:“珑儿亲得真好。” 虽是拐弯抹角,却难掩其中的质问之意。 嗷嗷嗷,你的吻技肿么会这么好? 男人啊,疑心总是很重。 林珑皱了皱眉,显然对萧琰突然停下来不满,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秀臂一揽直接扣住他后颈,强势又不容拒绝地亲了上去。 萧琰:(⊙▽⊙) 这叫他以后怎么振夫纲! 真是个呆木头,林珑与他唇对唇贴了半晌,发现萧琰还处在惊愕中没有回神,嘴巴紧闭,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右手拂到他腰间,两根修长玉指捻起腰间软肉—— 一拧! ┗|`o′|┛嗷~~ 疼痛突如其来,萧琰张口惊呼。 就在他启唇的一刹那,一条香滑软舌迅速滑了进来,攻城略地。 林珑眯着眼睛亲了一会,觉得时候到了,抬手到他胸膛上,霸气一推。 萧琰就被推倒了,仰躺在床上,俊颜微红,双目半合,粉唇被亲得水亮晶莹,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林珑单手撑床,俯身过来,仔细打量粉嫩可口的食物两眼,满意点头,然后用空着的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床帐应声落下。 就在林珑覆过来的一刹那,萧琰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 一夜旖旎,一室生辉。 红烛摇曳,天明方歇。 林珑餍足地舒了口气,玉手挑开纱帐,目光向外探去。 旁边的萧琰顶着一身青紫,满背抓痕,仰望着帐顶双目发直,显然还没从*余韵中回神。 林珑瞧了眼龙凤烛,龙烛烛火明灭,显然已经燃到底,而凤烛还有一小节。 “看来我要你活得久。”林珑很满意。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萧琰愣了半天,好一会见林珑盯着龙凤烛,想着二烛寓意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不行,他不能先死,要一起死才行。 生同床死同穴,一时一刻也不要分开。 萧琰运足内力对着龙凤二烛吹去,烛火哪抵得住劲风,齐齐而灭。 这下可以一起死了,萧琰得意地看向林珑。 无聊!林珑瞥他一眼,背过身睡觉。 到底是谁先挑起来的,他哪里无聊!萧琰对着林珑的后背闷闷不乐。 “哎!”萧琰没忍住,伸手戳了林珑后背一下,还在纠结之前的问题,“你……那些手段,是在哪学的?” 又是这个问题,林珑不禁头疼,天马上就要亮了,能让她好好睡一觉么! 睡眠不足导致心情不太好的林珑直接丢回去一句:“驽马也好奇千里马为什么能日行千里。” 萧琰:o(≧口≦)o 她是在说他笨么! 第80章 婚后日常(一) 睡上没一会,门口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世子,世子妃。”是秦嬷嬷的声音。 林珑起身,双手撑着床榻迷糊了半晌,发觉不是自己常住的林府,入目皆是大红,才恍然明白自己已经出嫁。 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不能随意了,晨昏定省,侍奉公婆,主持中馈,很多事情要做。 萧琰被林珑起身的动作吵醒,他眨眨眼睛,目光一片清明,白日里的萧琰又恢复他那清雅如玉的君子模样。 他转转眸,视线落在床榻里侧的背影身上,背影婀娜纤细,后颈细腻白皙,忆起昨夜掌心覆在上面的触感,心头微蜇,然后便升腾起一阵暖意。 以往他做事总提不起劲,觉得没意思,因为太过聪慧,又年少自负,难免自视甚高,看不起一切。这种高傲经年累月地发展,就导致他现在略有些变态的性格。 一方面掩饰伪装自己,并对此乐此不疲;另一边方面又厌烦这样的自己,面具戴久了,就会觉得累。一种深彻入骨的寂寥弥漫心头,他渴望有一个人能理解他,与他旗鼓相当,斗智斗勇。 少年时,他曾幻想过世上存在这样一个对手,他们亦敌亦友,纵横捭阖,昼夜酣战。然后有一天,这个对手终于出现了,他却没有少年时那种桀骜战意,只剩满目温馨。 想与她□□添香,赌书泼茶。 萧琰身材高大,长手长脚,这样往床边一躺,将下床的路完全堵死。林珑看了半晌,觉得自己这样下不去,于是回头去看罪魁祸首。 祸首已经清醒,凤目清亮,精壮的身躯只着一件轻薄亵衣,隐约可见亵衣下结实流畅的肌理,以及有力的四肢。 倒是生得一副好身板。 林珑只看了一眼就回了头,微微羞赧,调整好情绪后,又转过头盯着看。 这样的男色可不常见,还是自家的,当然要正大光明地看。 萧琰原本恣意自然的神色在林珑灼热的目光下,渐渐僵硬起来,再联想到昨夜的疯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娶回家一个色女。 不过,他心情怎么就这么兴奋呢。 二人从床上起身,林珑低头瞧了瞧自己微带褶皱的寝衣,开口换人进来。两只都是自小呼奴使婢长大的,对他们而言,奴婢就是延伸的手脚,没有什么需要避讳。 房门打开,鱼贯进来两列侍女,手上托着托盘,摆放二人衣饰。 林珑走到屏风后换衣,只有丁香跟过来,她一向不喜旁人触碰自己,所以日常穿衣都是丁香一人服侍。至于秦嬷嬷,她是不做这种事的,连今日的敲门也只是因着初到王府,丁香心中惶恐,束手束脚,才请秦嬷嬷过来催促。 只是……萧琰这个金尊玉贵的世子殿下怎么还不动作。连他身边的大丫头,寒泉棘心也只是乖乖静立一旁,没有靠近。 原本寒泉是站在丁香身侧的,两人俱是世子世子妃身旁的大丫头,身份相当。可没想到,进门之后,她就跟她不同步了,只有自己走到屏风后面。 还不熟悉王府规矩,丁香惶恐不已,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悄悄抬头看向林珑。 林珑也有些纳闷,萧琰大爷似的坐在床边,既不自己动手穿衣,也不让侍女过来,难道是在等她服侍么。 想到这,她陡然一惊,突然意识到确实应该是她服侍。 意识到这一点,林珑挥了挥手,示意战战兢兢的丁香先退到一边,然后转过屏风走到床边,伸手拉萧琰起来。 寒泉和棘心虽然都低头垂目,但却将眼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自打上次花娘意图爬床之后,世子就不喜女子贴身服侍,连寒泉都近不得他的身。 现在见世子妃轻易便靠近世子,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涩意。 棘心压下酸涩,瞧瞧偷瞄林珑,她是第一次见林珑,果真美得惊人,更难得是周深那股气韵,清冷而潇洒。 忆起韩语,她偷偷将两人在心里作对比,发现果然是林珑略胜一筹。 想想也是,能在历史上名垂千古的女子,怎么可能平常。 第81章 婚后日常2 将萧琰拉到屏风后面,林珑看了眼拿着托盘的侍女,侍女不明所以。 丁香暗中着急,笨啊!这种脑子是怎么混到世子身边伺候的。 好在没让丁香着急太久,那侍女就看明白林珑眼神的含义,托着托盘走到屏风边上,林珑拿过托盘上雪白的里衣给萧琰换上。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王府下人,有了第一人动作,其他侍女就相继上前,外衣、腰带、靴子……一件件送到林珑手边,配合默契。 萧琰也是乖乖的,让抬手就抬手,说低头就低头,衣服穿得十分顺利。很快,就被装扮一新,绛红长袍勾勒得他人面如玉,风流别致,照往日的温润中又多别添了一抹艳色。实在好看得紧。 林珑很满意,看着眼前的萧琰,总有一种装扮芭比娃娃的感觉,恨不得一下子将所有好看的衣裳都给他套上。 这种眼神太灼热,与往日的清冷完全不同,萧琰一下子就害羞了,他有些受不了这般灼热的视线。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撑着侍女送上来的拐杖,矜持又刻意地走出屏风。 屏风后面只剩下林珑,她顺利地换上衣服,又在丁香的服侍下净面洗漱,梳头涂脂。萧琰在次间等了好半天才看见装扮一新的林珑。 初始的惊艳过后就是等待的不耐烦,他微微抱怨:“怎么这么慢。”他两刻钟之前就收拾好了。 对于恋爱,对于婚姻,萧琰太青涩了,热情有余,却耐性不足,根本不习惯等人。林珑不想惯着他这个臭毛病,凭什么她耐心服侍他穿衣,他却连多等她一会都坐不住。 听到萧琰抱怨,林珑抬眸视线清淡一扫:“若不是服侍世子穿衣,我还可以再快一些。” 这么说是怪我喽! 萧琰脸色不渝。 林珑身后的丁香心脏都快吓出来了,不是吧,刚成亲就吵架! 寒泉棘心二人也俱是噤如寒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棘心虽然盼着世子和林珑感情不好,但却不希望世子发火。 谁知道他会把气撒在谁什么? 不过,这位新来的世子妃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当面顶撞世子,啧啧,棘心幸灾乐祸。如何如此看来根本不用她出手,世子妃就能自己把自己作死。 就在棘心幸灾乐祸之时,林珑突然开口:“我愿意服侍世子更衣,世子却不愿意等我。”说到这,还小小地叹息一声。 她语调怅惘,声线动人,这样婉转地服软,抱怨似的撒娇,令萧琰心头立时一软,而后便是满心愧疚。 男子汉大丈夫爱护等待自己的妻子本是应该,他实在太过小肚鸡肠。 萧琰这个人脑子转得非常快,他一方面愧疚,一方面立刻意识到林珑话语中的不满,他家的这位夫人,性子又冷又霸道,脾气又大又坚持,十分得难搞。 “你们先下去。”萧琰看了一眼丁香等人,决定先打发掉闲杂人等。 等人都下去,萧琰往林珑的方向蹭了蹭,目光落到林珑脸上,试图缓和气氛:“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 林珑抚了抚袖口,回了句:“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繁琐,耽误时间了。” 这个坏女人,居然这么计较。 萧琰坐在榻上,长腿曲着,明明是恣意舒展的姿势,却带有一丝僵硬,怎么看怎么狼狈,“厨房今个炖了冰糖燕窝。”他抬眼看向林珑,目光讨好。 怎么办?一个大男人居然眼神湿漉漉,可爱得像只小狗,让林珑全无抵抗力。 她原本的气势在萧琰这样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消退,最后无奈的点了下他高挺的鼻子,道了句:“原谅你了。” 林珑的指尖微凉,却软得不可思议,那触感在鼻尖上一掠而过,让萧琰心中莫名温软起来,他愣愣地看着林珑,整个人都沉浸在那般无奈宠溺的目光中,失了神,跑了魂。 过了许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傻愣愣盯着对方,顿时羞赧起来,连耳根都漫上红晕,头也别扭地扭到一边,视线无处落脚,最后只能盯着墙上的画卷,强迫自己数上面的字。 萧琰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可爱,通常人都有些恶趣味,比如欺负含羞草,逗弄小正太,或者欺负容易害羞的少年。 见萧琰这般可口的模样,林珑心里的恶趣味也钻上心头,她往前走了几步,逼近萧琰。 “你刚才在看什么?嗯?” 二人一站一坐,站立的林珑需要萧琰仰头才能看见,已经努力仰头,偏她还用指尖勾着他下巴。林珑垂落的发尾也凑热闹在他勃颈处若即若离。 好痒,喉结滚动,萧琰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口水,性感得无可救药。 林珑低头,突然在那喉结上亲了一下,然后翩跹退开,若无其事道:“让侍女进来服侍吧,尝尝冰糖燕窝如何。” 居然挑逗完了就跑,萧琰磨牙,好想抓回来扔到床上。 简单用了一点燕窝,二人去王妃处请安,今天是林珑拜舅姑的第一日,秦、王府人口简单,秦王不在,就只有秦王妃一个,剩下侧妃妾室什么的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萧琰带着林珑往外走,二人俱是生得一副好模样,站在一块郎才女貌极为相配。 “王妃住在济福堂,我们一块过去,王妃性子和善,极好相处,你不用怕。”操心的世子大人担心老婆紧张,出言安慰。 可惜,老婆有点不领情。林珑瞥了他一眼,道:“在祁县时,王妃最疼我。” 秦王妃楚氏出自将军世家,为人爽朗,不拘小节,最是容易相处。说起来她和秦王这门亲事还是她指的婚,当年楚氏恋慕秦王,且萧则有意巩固秦王在边疆的威势,娶了楚将军之女最合适不过。 楚氏和秦王这些年琴瑟和鸣,夫妻相敬如宾,日子倒也过得去。唯一可惜的是,当年明艳骄傲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温和淡漠的妇人。 二人一路向济福堂走去,遇到的丫鬟婆子皆是恭敬行礼,眼角余光悄悄打量这位新进门的世子妃。 等林珑走过来,一些小丫头开始议论。 “不是说,世子妃出身低么,依我看那身风仪气度比郡主都要耀眼。”郡主是庞侧妃之女,也是王府唯一的小娘子。 “闭嘴,没规没距,岂能随便议论主子。” “我就是说说。” 声音渐渐远去。 萧琰领着林珑进了济福堂的门,堂屋里已经满是人。 见二人进来。屋里一静。 萧琰径直走到秦王妃跟前行李:“母亲。” 林珑小媳妇似的跟在后面,行动间风仪动人,大气磊落,只眉目收敛,带着一丝新嫁娘的羞涩。 秦王妃身旁的庞侧妃忍不住打量,半晌后满意点头,果真是王妃挑出来的人,除了家世略低,品貌风仪态无一不是上佳。 林珑给秦王妃敬茶,秦王妃本就喜欢林珑,又见儿子面色怡然,从进屋开始,目光就不离林珑,可见心里是喜爱她的。 儿媳品貌皆佳,命格贵重,儿子又喜欢,秦王妃哪里会不满意。 慈爱地接了媳妇茶喝下,又赏了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 接下来就是认亲戚了,秦、王府人口简单,只有一房,没有什么叔叔伯伯之类的亲戚。只有两个侧妃,一个庶妹,两个庶弟。 “这两位是庞侧妃、江侧妃。”秦嬷嬷介绍。 林珑行半礼。 说起来,侧妃也是妾,不过是上了玉牒而已。 再之后是庶弟庶妹过来给林珑见礼。 先过来一位蓝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面目青涩,“长嫂。”他躬身行礼。 林珑还了半礼,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送出。 然后是朱阳郡主,朱阳虽是庶女,然秦、王府只有这一个女孩,极为得宠,圣人便格外开恩,赐下封号。 “嫂子真好看。”少女活泼机灵,一凑到林珑面前,便直了眼,傻傻盯着。 “不许胡闹。”秦王妃嗔了一句,语气却不重,可见平日里也是极为宠爱朱阳。 朱阳调皮地对秦王妃伸了伸舌头,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脸颊滚圆,杏眼乌黑,面目精致,看起来像是一只大娃娃,可爱得紧。 最后过来的是江侧妃所出的三郎,三郎今年才虚岁五岁,胖胖一只,左路勉强算稳当,奶声奶气过来行礼看得林珑心都化了。 她最喜欢小孩子了,送上见面礼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胖娃娃的脑门。 胖娃娃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不过修养极好,小小的一只人已经懂得克制情绪,接过礼物之后,奶声奶气道谢:“谢谢长嫂。” 第82章 嫁妆1 敬茶之后,林珑留下,其余人都散了,连萧琰也被秦王妃赶了出去。 待人一走,秦王妃就赶忙询问林珑:“你和大郎相处如何?” “世子待儿媳极好。”林珑眸中含着一抹羞涩。 虽然早就猜到萧琰喜爱林珑,但得到确切答案还是叫秦王妃松了口气。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孩子秦王妃心里能没数么,别看萧琰一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的样子,待谁都温和有礼,实则骨子里面傲着呢。 给他挑媳妇,容貌、品性、才情一个都不能差,差一点他都不满意。 外表随和之人,其实骨子里最有主意。 当初千挑万选挑中韩语,那丫头也是容貌才情品性无一不好,可惜父母不靠谱,她的儿子也是他们敢嫌弃的么,给脸不要脸。 别看秦王妃端着一副端庄慈爱的面容,其实内里已经抓狂,化身狂暴女巨,揪着韩语父母一顿胖揍。 左勾拳,右勾拳,无影脚,哼哼哈嘿! 遗传之神奇,萧琰的闷骚爱装性格可算是找到源头。 得知小夫妻和谐,秦王妃也就不多留林珑,借口疲累就把人赶了出来。 林珑带着人慢慢往厚德堂走,她身边还是丁香那几个丫头,至于林老夫人新给的嫣然和阿俏,因为处事太过小家子气,林珑就丢给秦嬷嬷调、教去了。 “娘子……”丁香凑到林珑身边,想衬着世子不在,谈谈归置嫁妆的问题,“嫁妆已经入了小库房,您看看,什么时候归置一下?” 嫁妆? 林珑蹙眉,她还没见过嫁妆单子呢,只接过一次甄灵送来的信,说是大家想为她尽心,凑了些嫁妆。还有娘亲李氏偶尔的念叨,说是京师物贱,一点点银钱就能买上许多东西。 想来就是甄灵那一帮人搞的鬼。 不仅如此,甄灵墨砚等还通过林父林母之手送来许多陪房,因为当时在林府,又有萧琰的人在暗处,多有不便,她也就没理会这些事。 如今嫁进王府,萧琰总不能在自己家还安排暗卫,而且她安排自己的配房也是光明正大,如此倒是少了许多桎梏。 “你看着安排吧,有不懂的事就请教秦嬷嬷。”林珑开口。 丁香和秦嬷嬷齐齐应是。 林珑回到厚德堂时,萧琰已经不在次间,而是去了书房。 在这种大家族里,哪怕是新婚夫妻,也有没有时时腻在一块的。 刚进了次间坐下休息,桃枝就过来通报,说是寒泉棘心等过来拜见世子妃,她们都是萧琰身边的侍女,说起来,在王府众人眼中,比丁香等地位还要高些。 林珑喝了口茶,淡声:“让她们进来吧,” 没一会,就进来六位身着秦、王府统一婢女装的少女,俱是高挑清秀,落落有姿仪。 “你们都叫什么?”林珑语气温和。 寒泉最先开口:“回世子妃,奴婢寒泉,是世子身边的一等丫头。” 轮到棘心了,她简直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脑子蹦出各种宅斗情节,一水的主母打压俏丫头。 怎么办,她生得这么好,世子妃会不会嫉妒,会不会不容她。历史上的林后可是位厉害的主,自己能斗过她么。 勉强压抑紧张,棘心镇定回道:“奴婢棘心,是世子身边的一等丫头。”她微微抬头,不敢让林珑看清自己全貌。同时心高高提起,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一动作当然瞒不过林珑,她可是个高手,不过林珑纳闷的是,自己有那么吓人么,怎么将人吓成这般。 紧张窒息的棘心等待着林珑让她抬起头来,电视上不都是那么演的,主母让俏丫头抬头,盯着俏丫头的脸蛋神色阴晴不定,心里恨得要死,眼光复杂幽暗,盘算着怎么除掉俏丫头。 不过可惜,棘心注定要失望了,因为林珑只是点点头,连目光都没多给她一瞥,直接看向下一位。 接下来是剑心、剑意、剑雨、剑雪四个二等丫头。 听完介绍,林珑赏了些东西,就让六人下去了。 直到出门时,棘心还是愣愣,世子妃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没有半点刁难。 她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导致有人看不下去。 剑雨语气嘲讽,她十分看不上棘心自恃容貌,瞧不起别人的模样,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呢。 “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世子妃身边的丁香生得都比出众,还有阿俏和嫣然姑娘,哪里比你差。你的容貌在世子妃眼中也就是寻常罢了,收回你那些弯弯绕的心,别的丢人。” 棘心被说中心事,脸色紫胀,一时下不来台,狠狠地瞪了剑雨一眼,甩袖离去。 见状,剑雨哼了一声,神情愈发不屑。 几人都以寒泉为重心,棘心走了之后,剩下四人都看向寒泉,目光忐忑:“寒泉姐姐,我们要怎么做。”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们也不是傻的,眼见着世子对世子妃的宠纵,知道从现在开始,自己的身家性命就都掌握在世子妃手中。 但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性情谁也不知道,而且从前她们几位在厚德堂都是拔尖的,现在居然空降丁香等压她们一头,一时适应不了这种地位落差感。 如果世子妃是个世家大族的嫡女也就罢了,偏偏她出身寒微,那个丁香桃枝什么,谁知道以前是个什么货色,现在居然要压在她们头顶。 想想就忍不住憋气。 寒泉哪里看不出几人心中俱是憋着一口气,开口提醒:“那是世子妃。”一句话就能决定你们生死的主子。 无论她过去是什么出身,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世子妃,是你们的主子。 闻言,几位剑字辈的二等丫头,神情俱是一凛,明白势不如人,不过心底到底是意难平。 气氛正压抑着,剑心突然开口:“听说那位丁香姑娘正在给世子妃整理嫁妆,咱们去帮帮忙吧。”话语里掩饰不住的恶趣味。 一听这话,其他人顿时心领神会。 谁不知道世子妃的底细,哼,一个寒微女子能有什么嫁妆。 既然心里不顺,就去看看热闹吧,权当是散心。 寒泉当然明白几人的心思,她虽然觉得不妥,却也知道几人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叹息一声,“记住你们的身份,凡事不可太过。” 这便是同意了。 几个剑眼前一亮,笑嘻嘻拥着寒泉:“姐姐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第83章 嫁妆2 “听说世子妃的嫁妆有一百二十抬呢?”剑雨故作吃惊的语气。 “哇,好多。”剑心瞪大眼睛,神色嘲讽无比,“你们说里面会不会都是些石头啊,粗布什么的。” “瞎说!”剑雪作势打了她一下,语气仿佛很严肃,“怎么说也是世子妃啊,怎么能拿这些东西糊弄人,最起码也是喜饼喜糖填充。” 剑雪话音一落,众人就嘻嘻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的模样。 大家伙一起嘲讽吐槽上司实在是一件让心理生理全都满足的乐事,就仿佛现代职场那些受了老板的气又不能反抗的小白领,只能背后吐槽嘲讽老板,或者扎小人咒骂,这些不过是不甘情绪的另类释放而已。 四人结伴去了厚德堂的小库房,丁香手持嫁妆单子正站在库房门口认真清点。此刻阳光正暖,细碎的暖阳照在她身上,仿佛在她周身铺了一层碎金,连羽睫都透着暖融金色,身上是一袭与众人同样款式的暗青长裙,本是朴实无华的侍女服饰,然穿在她身上却生生提亮了眉眼,仿佛天上仙子。 四人愣了好半晌神才将将回神,回神过后,心中又是一翻盘算。丁香生的这般模样,肯定是世子妃为世子预备的通房,原本想要给她个下马威,收拾收拾的四人顿时歇了心思。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世子妃也许会自恃身份,不好跟她们一般见识,但同是丫头的丁香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而且还是一个注定未来能吹世子枕头风的丫头。 “丁香姐姐。”剑心嘴甜,甜甜蜜蜜地凑上来,扬着一副笑脸,“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心来帮忙,丁香即便心里知道她们是来看笑话的也不好打发出去,毕竟是世子身边的丫头。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何况现在娘子立足未稳。 “有劳几位姐姐。”丁香比四人笑得更加虚心和善,但接下来的话却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四人的脸,“几位姐姐来的正好,正巧我嫌弃这几个小丫头笨手笨脚呢,几位姐姐也知道,这些都是御赐,还有世子为娘子准备的礼物,俱是珍贵无比,她们笨手笨脚地弄坏了,最后吃挂落的还是我。” 哼!出身低又如何,我们娘子可是圣人赐婚,还得世子爱护,几个卑贱的丫头也敢挑衅,活得不耐烦了。 闻言,四剑面色立时一僵。 能在世子身边伺候,都是从几十个上百个丫头中脱颖而出的,虽然不乏自己的小心思小不甘,但绝对识时务。可能一开始有些转不过这个弯,但慢慢的也就明白自己所处位置,第一时间调整心态。 如今听了丁香的话,四人虽然依旧抱着嘲讽看笑话的心思,面上却一丝不敢表露,一个个乖巧得不得了。 丁香对四人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温和地安排四人去负责御赐之物以及世子前些阵子送给林珑的奇珍异宝。她自己打理林父林母来京师后出外采买之物。 剑心等人慢慢往库房深处走,突然传来剑雨的小声惊呼:“哇,你们看那个恭桶,好漂亮。” 刚刚被丁香打脸,剑雪正心气不顺,她本来脾气就不太好,如今听见剑雨惊呼,心头突然窜出一股火气:“喊什么,一惊一乍的,不过就是个恭桶,你好歹也是王府里面的二等丫头,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一个恭桶也让你惊讶。” “真的好漂亮啊。”剑雨弱弱反驳。 “闭嘴。”剑雪越加不耐烦。 眼见着两人要吵起来,剑意终于开口,四人中她年纪最大,也最稳重,说话也有分量:“好了,吵什么,剑雪你也是,自己心气不顺,拿剑雨出什么气,她什么性子,咱们相处十几年了,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剑雪撇撇嘴,心中不服气,不过到底是给剑意面子,没出声。 正当三人气氛紧张之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一边的剑心突然道:“轩庭居,这恭桶居然是轩庭居打造的。” “什么?”三人齐齐一惊,赶忙跑过去。 剑心指着恭桶底下小小的一行字:轩庭居制。 正如珍宝斋在首饰铺中的首屈一指地位,轩庭居在家具中也是龙头老大,不知道有多少权贵趋之若鹜。 前些年,听说齐家嫡长女出嫁,就是在轩庭居打制的家具。就这一套轩庭居出产的家具让齐家嫡长女在婆家极有脸面。 “轩庭居不是几个月前就闭门谢客么?”剑雨弱弱发问。 说完,她又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惊呼:“难道说那时候起,轩庭居就在为世子妃打制家具了?” 没人理会剑雨,四人中间出现一种罕见的静默,谁也没有出声。 一股羞臊情绪涌上心头,剑意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世子妃的嘲讽一瞬间全呼在自己脸上。 她们有什么好骄傲自得的,不过就是个卑贱的婢子,世子妃哪怕出身再低,也是正正经经的世族女子,是贵女。 她们呢,不过因着是秦,王府的丫头,服侍世子,就自觉身份矜贵。可世子妃还是世子明媒正娶的正妻呢,岂不是更要自矜。 一股窒息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头顶,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挣不脱,逃不掉。 四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她们不仅看见了轩庭居的家具,还有珍宝斋的头面,还有墨砚墨大师亲制的毛笔,鞠家大郎君悦菊客千金难买的菊花图。 她们只知道为这些珍贵难见的珍宝惊讶,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 在听说林父林母为林珑采办嫁妆之后,一群老头老太太就凑到了一块。 这些有林珑让墨砚联系的人,还有许多听说珍宝斋黄玉簪事件自己主动找上门的。 “你们说,林娘子和咱们娘子到底是什么关系?”问话的是鞠老郎君。 甄灵迟疑,其实她也说不好,那日见到林娘子,无论是说话神态动作,都和顾娘子一模一样,除了面目,真像是一个人。 不过,甄灵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林娘子和顾娘子不可能是一个人,年纪都对不上。 唯一的可能是林娘子是顾娘子的徒弟,得到她的传承,那一手机关术是骗不了人的。 甄灵说出自己的理解 墨砚随之点头,“我同意甄娘的说法,林娘子曾过来见我一面。” 什么? 齐刷刷的目光都移到墨砚身上。 墨砚清咳一声,有意吊众人胃口,居然在慢悠悠地喝茶,好一会才道:“林娘子送了一本制笔书与我,是陆蕤隐士所作。” “陆蕤?”鞠老郎君惊呼,右手前伸险些打翻茶盏,“隐士陆蕤,那不是娘子的授业恩师么?” 墨砚点头,看着鞠老郎君道:“林娘子感激您家大娘子相赠绣帕,也留了一本书给你。”语气依旧是慢悠悠的,却听得鞠老郎君想揍人,靠,他都来了这么半天了,他居然才提此事,难道是想昧下娘子所赐。 “拿来!”鞠老郎君不客气地伸手索要。 “急什么。”墨砚依旧慢悠悠的,一副找打的模样。 墨迹半天,鞠老郎君终于将书拿到手,是几种稀有菊花的培育方法。 鞠老郎君看得眼泪纵横,不是因为菊花稀有,而是因为字,那是顾娘子的字迹。 众人见鞠老郎君看哭了,居然还想嘲笑他,不过是几个稀有菊花品种,也值得一哭结果刚要嘲笑,就看见那熟悉的笔迹。 “娘子!”有人惊呼。 然后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对着那熟悉的笔迹一同抱头痛苦哭。 “…娘子,娘子,是娘子的笔迹,真的是娘子。” …… 承认了林珑是顾颜泷弟子的身份,一帮满怀思念和感恩之心的老头老太太将这份心都用在了置办嫁妆上。 “我家新培育出那几种菊花要给林娘子做嫁妆。”这是鞠老郎君。 甄灵撇嘴:“哼╭(╯^╰)╮,菊花有什么好,我们珍宝斋要闭门谢客,全力为娘子置办头面。” “你们女人啊就这点心思。”一个白胡子老头捋捋胡子,一张口就震慑住众人,“老朽决定了,明个就入住秦,王府,做专属郎中。老朽要守住娘子,听说大宅门里的女人斗得厉害呢,手段狠辣,我得去保护娘子。” 闻言众人齐齐傻眼,药老郎君可是京师第一名医啊,连御医都比不上,听说皇太后几番派人来请,都请不动。 现在居然跑到人家王府做郎中。 不过药老郎君说的也有理,什么都比不上林娘子的身体重要。 娘子对他们有大恩,又只有这么一个传人,当初他们没护住娘子,今天,无论如何,哪怕豁出命去,也要护住林娘子。 想到顾颜泷,众人又是一阵呜咽。 这些人心里怨,怨自己无能,也怨萧泽。他们不相信娘子的死因,所以这些年,即便众人名满天下,却没有一个人进宫。 听了药老郎君的话,甄灵心中一动,“不然我把鸾娘也送进王府吧,有她在娘子身边,我也安心。” 送王府?众人一怔,鸾娘不同于药老郎君,她进王府只有两条路,一是给世子妾,二是入奴籍。 做妾是不可能,鸾娘不可能和娘子挣,剩下的路就是做侍婢了。 大周等级制度极为严苛,哪怕脱了奴籍,也要子孙三代之后才能彻底成为良民。 这牺牲可不小,但为了娘子,即便是要她的命,甄灵也绝不犹豫。 不同于在座众人,他们中有些是隐士陆蕤的随扈,娘子兴许对他们有提携指点之恩,可对她甄灵却恩同在造。 没有顾颜泷,就没有今日的甄灵。 墨砚抬头看看甄灵,突然摇了摇头:“不可。”这是不同意她的提议。 “为何?”甄灵蹙眉,“鸾娘是我的女儿。” 我能决定她的未来,不需要外人插手。 明白甄灵想左了,墨砚柔声解释:“不是这个原因,鸾娘已经在京师权贵中露面,贸然去娘子身边不妥当。娘子交代过,一切小心行事,万不可漏了行迹。” 众人一愣,都是人精,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娘子这是在提防,至于提防谁? 大家心里都明白。 只有上面那位。 顾娘子在世时,为了保护他们,联系他们从不亲自前往,都是通过暗卫。黄玉簪那条路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娘子不用暗卫,而是走黄玉簪那条路,原因只可能有一个暗卫不能用了。 暗卫顾娘子从没瞒过萧泽,如今不用暗卫,就是不相信萧泽了。 连顾娘子的传人都不信任萧泽,那么娘子的死因已不需要多言。 一瞬间,气氛开始沉重起来。 过了好一会,年纪最大的药老郎君突然叹息:“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可以全然信任之人么?” “哎……”又是一声叹息。 经过众人一番商议,最终决定,人暂时先别动,先全力以赴为娘子置办嫁妆。 毕竟秦王世子对娘子的宠爱,人尽皆知,他们可以借这个名义为娘子置办。 即便有人生疑,觉得娘子的嫁妆不妥,最后也只会认为是世子授意。 然后就是安排众人那些没有在人前露过面的徒弟,扮做陪房,悄悄进府。 娘子身边有自己人,通传消息也方便。 …… 众人的一翻心意总算没费,一开始就镇住了四剑。 第84章 最真 室内静谧,侍女在秦嬷嬷的调/教下行事井然有序,细致无声,连林硕都多了几分女孩的温柔之气。 林珑正坐在次间的塌上,翻看近年邸抄,敛眉沉思。以往在祁县时,她便有定时翻看邸抄的习惯,只是祁县偏远,很多邸抄根本传送不到,即便送到也过了时限。 后来住进京师林府,她便没有这个条件,直到嫁进秦/王府才又见邸抄。 萧琰有两个书房,一是前院会客理政的大书房,二就是卧房旁边的休闲小憩的小书房,也是夫妻共用书房。 这些邸抄就是放在小书房里面。 翻看几份邸抄,林珑发现萧则新政改革的步伐迈得愈发大了,前些年还肯循序渐进,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步伐就迈得这般大。 想来是他有感身体日渐撑不住,才加快进度。 不过,步伐迈得这般大,不怕扯到蛋么。 这么找死! 门阀世族屹立千年,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科举取士已经动摇了他们的敏感神经,若是继续下去很可能逼他们狗急跳墙。 想要门阀制度衰落,单单倚靠外部催化是不够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门阀哪怕再腐朽也有自己的底蕴。 而且门阀世族逐渐走向衰落的根本原因,是其士族自身内部的腐朽,士族制度下的门阀子弟,特别是高级士族凭借门第就可以做官,世代控制高级官职,不需要自身努力。这样特殊的环境使得许多士族不思进取,沉溺于清闲放荡的生活,不屑于政务军务。 加之士族大多数是近亲联姻,身体素质极差。继续这样发展,哪有不衰落的道理,差别只在时间的早晚而已。 大周立朝之初,她敢提出科举取士,是因为当时一些大世族受战争影响,人才凋零,无力阻拦。而且当时她和萧则二人是开国帝后,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威望都极高,无人敢挫其锋芒。 当时她身边文有尚书令川蜀才子袁让,武有骠骑大将军晋斓,简直是所向披靡。 满朝文武对她的指令,无人敢说二话。 不过,现在想想,她确实太威风了,难怪萧则容不下。但话又说回来了,这难道还是她的错么,袁让是她小师兄,二人情同手足。晋斓是她大师兄幼子,是她的晚辈。 大家都是亲戚,他们不帮她帮谁。 怪只能怪萧家亲戚太挫,哦,除了萧琰。 林珑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既然萧琰已经是她的人,就不算萧则的亲戚。 仔细算来,萧则那个儿子快要满五岁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今年。 当年萧则中了南疆王的蛊毒,体内余毒未清,连她怀上身孕都不可避免的惹上身,那一胎坐得极为不稳。因为心知蛊毒缘由,所以才对自己后来身体日渐衰弱没有提防,给了萧则可乘之机。 她有空间灵泉护身,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解除蛊毒,可见那蛊毒之霸道。如果没有灵泉帮萧则一直续命,他根本活不长久,那个孩子也注定要夭折。 皇长子一去,加之改革步伐过大带来的矛盾,朝堂必定大乱。如今的形势可不是十几年前,萧则根本没有完全掌控朝堂的能力,加之他时日无多,势必在宗室中挑选继承人,借此稳定时局。 而身份威望又有世族之美的萧琰无疑是最佳人选。 所以,萧琰的腿疾一定要尽快治愈。 萧琰过来时正好看见林珑手握邸抄,敛眉沉思。他扬了扬眉,有些惊讶:“看得懂?” “你是在怀疑我的才智,还是怀疑你的眼光?”林珑放下邸抄,抬头见萧琰走过来。 少年绯衣俊颜,如修竹般俊美。 林珑心中立时一软,突然抬手握住他手腕,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拉到怀里。 萧琰:(⊙▽⊙) 为什么他家的媳妇和别人家不一样,这个动作不是应该由他来做么。 明明他才是霸道世子! 媳妇总是抢他戏份,肿么破? “去哪了?”林珑环住萧琰精瘦的腰肢,脸蛋贴在他小腹,感受着薄衫下肌理分明又隐隐透着勃发力量的腹肌。因为触感太好,贴在上面的脸蛋忍不住蹭了蹭。 这个位置太敏感,刚刚开了荤的小处男自控力不强,一个激动……林珑就察觉有根硬硬的东西戳在胸口。 唉……真是……林珑眯了眯,这也太容易激动了吧。 纵欲伤身! 林珑自然而然地将萧琰拉到自己旁边坐下,语气舒缓温和:“世子火气有些大,一会用些荷菊饮,清泻燥气。” 萧琰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林珑关心自己,心里还美滋滋的,等过了一会,嘴里咂摸清泻燥气四个字,才觉出异常来。 凸(艹皿艹)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脸红娇羞,往他怀里钻得么,这么淡定地说出清泻燥气是什么鬼。 为什么他家媳妇这么与众不同。 林珑一直歪头注视萧琰,见他脸色涨红,神色不对,心里猜想他是害羞。 真不用害羞的,这是身体本能。 林珑好想摸摸小可怜的脑瓜顶,哄哄他。 不过她是医者心理,不觉如何。但萧琰是王府世子,自幼金尊玉贵般长大,容貌才智上又超出常人,难免心高气傲,从来都是顺心如意,别人顺着他,如今她点明此事,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林珑是个好妻子,夫君有了心理问题当然要细心解答。这种问题不能躲避,不然事后越想越羞,都不敢见人了。 想到这,林珑握住萧琰地手,又将内室的侍女全都打发出去,才慢声开口,用一副长者口吻:“不用觉得难为情,这是人之本能,你初尝甜头,男子生理上又比女子容易激动,小小的刺激,也会有反应。” 萧琰内心仿佛一群草泥马呼啸而过,愣愣看着林珑,半天不能错眼,这是女子应该有的反应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越说越尴尬! 林珑一直暗中留神萧琰的反应,见他似有懵懂,仿佛不能接受的模样,心中叹息一声,这种事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接受的。 想了想,她决定现身说法,用自己例子:“还记得昨天晚上么?”说着话,她顺势靠在萧琰怀中,两相依偎容易放松心房,而且没有目光注视,心里也不会太尴尬。 昨晚?想到昨晚林珑的热情,萧琰耳根染上红晕。 林珑把玩着萧琰的手指,他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圆润分明,仿佛玉石,她总忍不住捏捏玩玩:“昨晚你太诱人,所以我才忍不住,就像你刚才的反应,都是本能,是很自然的事。” 萧琰原本还红着脸,身上火热,刚刚新婚,总是新奇喜爱,这股瘾头还没过。结果热气刚一抬头,林珑就当头一瓢冷水泼下,浇他个透心凉。 用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解释男女欢爱的理论,简直是灭火的大杀器。 一瞬间,萧琰什么心思都没了。 他闷闷不乐,觉得林珑实在是不解风情,可是昨晚上她又很热情,简直矛盾得不行不行的。一方面热情如火,一方面又冷静如冰。 萧琰觉得自己的小心肝七上八下,已经不能够欢畅呼吸了。 不过呢,聪明人就是反应快,萧琰郁闷了一会,很快剥茧抽丝得察觉到林珑个性深处的天然不作伪。 她情动时是全身心投入,而此时的关怀解释也全然出自真意。 她不觉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宣之于口,她关心他,所以观察他的情绪,轻声解释。但由于她天生脑回路迥异于常人,这种事只会越解释越糟。 肿么办! 他的新媳妇睿智如妖,有些时候又呆头呆脑得像木头。 简直是……太可爱啦! 原来她媳妇骨子里是个小呆瓜,顶着聪明的脑壳,内里却是一板一眼的小书呆。 分析完林珑的性格,萧琰就开始反攻了。 “哦?”他装出局促的样子,“昨晚我怎么诱人?” 林珑半点害羞情绪也无,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学术性的问题,而且她这个人看似聪慧,心眼多,狡诈多谋,实则最简单不过。只要是被她划在羽翼下的人,就会真心相待,不含一点虚假。 她对人的好是真真正正至纯至真的好。 当初连小施手段诱惑萧琰,过后都要自责检讨,心里愧疚得不得了,其实这算什么事啊。 她不算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但骨子里最真。 所以对萧则好时,就一心为他着想,不含一点虚假,没有一丝防备。现在对萧琰也是一样,护短的林珑将萧琰划在羽翼之下,就当成自己人,真心实意。 就仿佛世间所有的少女都希望有一个身披金甲的英雄,脚踏五彩祥云而来,宁可负天负地,也不负她,唯独对她一个人好。 倾尽所有,支持她。 林珑不过是错了性别。 第85章 心魔 怎么诱人? 林珑安静地靠在萧琰怀中,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秀气的睫毛伴随着清浅的呼气微微闪动,像是蝴蝶轻悄振翅,一副认真又认真的模样。 想了半晌,林珑给出一个含蓄又雅致的答案:“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话音一落,萧琰眸中突然氤氲出水波,光芒淋漓。 他几乎是强忍住心头的悸动,勉力压制狂喜,一本正经顺势询问:“如何乱你心曲,珑儿心中有曲子么,弹得是何种曲调?” 林珑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发现萧琰话语中的调、戏之意, 这个坏胚子,应该喂他喝一大碗荷菊饮降火气。 既然他有心情说调、戏之语,就证明他心绪稳定不需要安抚。 小家伙恢复得倒是快!林珑眯了眯眼,秀致的睫毛浓密卷翘,小扇子般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将幽深的眸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睫毛相隔的空隙能透出一两抹波光,倾溢出无边的宠溺和纵容。 她将玉指在萧琰掌心点了点,而后突然转移阵地撑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腿根部,借力使身体翻转,与他面对面贴近,另外一只手顺势爬到肩膀。整个人仿佛腰肢柔韧的软蛇,瞬间调转,与他倏然贴近。 萧琰不过是眨了下眼,林珑已经调转方向,双腿分开跨坐他身上,与他面对面。 林珑没有理会呆怔的某人,自然地抓住他双臂,让他环在自己腰间,扬眉吩咐:“抱住。” “哦。”萧琰乖乖听从,没有半点反抗。 “真乖,奖励一下。”林珑双手揽住萧琰脖颈,凑过去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 萧琰身材高大结实,宽肩窄腰,因为常年带兵打仗,历练出一股军人气质,无论何时何地都习惯挺直腰板,像一根奋发向上生长的修竹。站起来时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比林珑这个还在长身体的小身板高出将近30厘米,即便林珑现在坐在她腿上,也没有显得很高,视线勉强与他齐平。 二人的视线胶着,林珑凑过去啄了男子一口,身体还没有收回,就这样与他亲密靠近。这会儿她微微仰着头,因为凑过去亲萧琰额头,导致下颌太高,露出一段纤长白皙的脖颈。 少女肌肤莹白如雪,细腻如美瓷,连毛孔都看不见。暖阳照在她已初露倾城绝色却略显稚气的面容上,那双眼睛微微眯着,明明是无比澄澈干净,却又偏偏带着无法抗拒的媚意。她慵懒地看过去,眼中仿佛带着钩子,看得萧琰慢慢耳红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身下小兄弟更是立正敬礼。 萧琰最开始注意到林珑时,不是因为绝色容色,仅仅是因为棋艺,自恋自负又自傲的某人虽然外表装出一副谦和君子模样,实则心里面傲得很,谁都不入眼。突然跑出一个人跟他对弈,对他来说不过是养伤过程中的消遣而已,结果他就被这小小的消遣打了脸。 第一局输了,他没放在心上,觉得是自己漫不经心被她钻了空子,正想大杀四方挽回颜面之际,对方居然撤了,不下了。 这怎么可以! 萧琰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却得不到满足,整整一个晚上都抓耳挠腮,心里像是被一只猫爪挠啊挠,痒到骨子里。 第二局,他正襟危坐,本以为能赢回场子,然现实却给他沉重一击,拍他一脸大碴子。 他又输了,而且比第一局的漫不经心输得还要惨。 这简直是不可忍! 萧琰终于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的有人棋艺如此之高超。这一回,他不仅正视那个原本不放在眼里的小少女,甚至半夜里反复在脑海中勾画她下棋的步骤,揣摩她的棋路。 第三局一开始,他便小心应对,提起十二分精神,用他全部的智慧。 结果他全部的智慧让他输得更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在萧琰满脑子都是棋艺是,突然风云变幻,让他发现一丝异常—— 那个少女喜欢他! 不能在棋艺上完胜,就征服这个人。萧琰是不屑这种征服的,可即便他心中百般抗拒,但心里深处仍旧难以控制的绽开一朵小花,独自摇曳。 然后在不经意间,播种生根绽放,开满他整个心房。 那个清冷又聪慧的少女就这样驻扎在他心里。在萧琰心里,林珑的形象是冷淡的,是善于伪装的,是心眼多的。但是此时,眼前这个林珑是慵懒闲适又霸道迷人的,和以往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萧琰心中突然就生出几分痒意,他很好奇,她到底有多少种模样。 感觉到屁股底下有东西抬头,林珑没忍住,噗嗤一笑。她拉着萧琰凑近,咬耳朵吹气:“乖啊,现在不行,念几遍清心咒忍一忍,晚上再给你。纵欲伤心,这事虽然有趣,但太频繁也不好,昨晚上已经有三次,太多了。” 萧琰:(⊙v⊙) 好羞耻!不是他在调、戏她么,怎么现在被反调、戏了! 不过,这种感觉好奇怪,他憋着坏心思准备调、戏时,心情是跃跃越试,是激动难耐。怎么现在被调、戏了,反倒是害羞。 萧琰面上神情几番变换,红晕更是蔓延到脖子根,林珑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否则小家伙可能会恼羞成怒,直接将她扑倒。 林珑从萧琰身上起身,轻盈一跃就跳到案几对面。 萧琰:(。_。)o(* ̄3 ̄)o(⊙v⊙)凸(艹皿艹)!!!!!! 他的媳妇会武功! 先是从清冷淡然进化成霸气狂酷拽,现在还要升华成绝世高手么! 一定是他起床的方式不对,他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林珑捻起一只茶盏,手肘撑在几案,捏着茶盏的玉手来回摇,安静地欣赏萧琰眸光变换,一直等他安静下来,才悠然开口:“惊喜么?我不仅能陪你下棋,还能和你一块切磋武功哦。” 萧琰:“……” 林珑:“是不是觉得赚了,有个漂亮又聪明还懂武功的媳妇,带出去多有面子。” 萧琰:“……” 等了半天,小家伙还是一副呆滞模样,林珑开始皱眉头,内心深处渐渐开始不安,她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飞起一脚,将几案踹到地上。抬手抓住萧琰衣领,将他整个人薅过来箍在怀中,对着那双粉唇狠狠亲了下去。 她给过他机会的,成亲前就问过他,问他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既然他点头答应,就不能再后悔,不能负她,不能背叛她。 舌尖撬开贝齿,卷起大舌就是一阵吸吮,但是简单的吸允根本不能解除林珑的不安,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又酸又疼。 林珑以为自己忘了,以为自己不在乎,但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跳出关于萧则的记忆,片段似的记忆,承诺与背弃相对,甜蜜与残忍交织。 眸光瞬间暗沉,林珑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神智一懵,一股狠劲袭上心头,张着贝齿对着萧琰的下唇狠狠一咬! 唔…… 萧琰控制不住地闷哼,疼死了! 舌尖尝到血腥气,林珑眼中才渐渐恢复清明,脑子回忆一圈,稍一分析,便明白自己失控的原因。 这是心魔!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甚至连痛苦都没有,觉得自己唯一惦念的不过是帽儿。但是有些事情,有些情感,不是理智能压抑的住的。 因为伤害太深,迫使自己遗忘埋葬这段情感,骗自己不在乎。可她能骗过自己的眼,自己的记忆,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压抑太过,到底是生了心魔。 不过,林珑到底是林珑。 心魔又怎样,生了就生了! 想到这,林珑神色拨云见日,又恢复温柔。她心疼得在萧琰染血的唇上亲了一下,柔声道歉:“对不起,疼么?” 哼! 萧琰一扭头,傲娇了。 他生气了,不理你! 第86章 夫妻 深秋的天气带着淡淡的凉意,该是穿夹衣的季节了,室内没有生火,有淡淡的清寒。然林珑却从心底深处生发一股暖意,身心皆舒。 只一个表情,林珑便知道萧琰不在乎,他不在意她是否会武,不在意她身上隐藏多少秘密。 他用一种最直接也最令她心动的方式,表明他的宽容。 这样子的萧琰,让林珑有一种简单纯粹的幸福感。没有担惊受怕,没有犹疑惶恐,他将自己送到她手上,任由她掌控,纵容她胡闹,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所以,武功比不上萧琰的她能一把将他轻松拉过来,禁锢在怀中。 “疼么?”林珑扯着萧琰的脸蛋,将扭头傲娇的某人转过来。 萧琰的回答是哼了一声,小眼神蔑视极了,仿佛在说:这还用问,我咬你一个试试。 “对不起啊。”林珑软下身段,低头讨好地蹭了蹭他的额头,继续问道:“那你会原谅我么。” 萧琰又一个眼神过来:“看你表现!” “夫君请赐教。”林珑难得卖乖,“妾身要如何表现,夫君才满意?” 萧琰大爷似的摩挲了一把林珑的脑袋,回道:“我要咬回来。” …… 一定很疼,林珑虽然是个淡定清冷的女神,范儿端得高高的。可是女神也是人啊,是人就怕疼,尤其是这种没必要的疼。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林珑都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很少受伤,而且因为一双玉手不沾阳春水,有空间大杀器,还有高智商作伴,基本不会受伤,连病都很少生。 甚至她连痛经都没有过。 大姨妈到了她跟前都怕吓坏这个绝世大美人,变得又温柔又体贴,姨妈三天走干净,38天来一次,简直不能更幸福。而且来之前还会温柔的打招呼,真是不能更贴心。 林珑是半点也舍不得委屈自己,可是……她幽怨地扫了萧琰一眼,目光定格在他唇上的伤口——这是她欠下的债,必须得还。 想到这,林珑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颤巍巍将唇送过来。 “咬吧!”带着视死如归地勇气。 然而,林珑等待了半天的疼痛并没有来,代替地是一双软唇覆上,辗转吸吮,带着一丝丝血腥气…… 萧琰餍足之后,精神饱满地去了前面大书房,一直密切关注他的萧蓝第一时间发现异状,双眼紧张地盯着他唇上上的伤口,嗓音发紧:“世子您受伤了么?” 萧琰抬手碰了下唇角,眯了眯眼:“刚刚喝茶不小心咬了一下。” 怎么可能!喝茶能用到牙齿么!不要侮辱他的智商! 萧蓝不相信主子的说辞,不过他识趣地没有追问,只是贴心的吩咐厨房,午膳多准备些肉。喝茶都能咬到肉,这难道不是馋肉了么。 天子四餐,王侯三饭,秦、王府一天是吃三顿饭哒。 仆从听了萧蓝的吩咐非常惊讶:“不是三餐都有肉么,还要多少肉,本来就荤多素少。” 厨房大师傅犹豫着开口:“大概世子最近想吃肉。” 好吧!仆从点头,多想无益,午膳就准备全肉大宴。 所以,萧琰中午回来用午膳,发现食案上全是肉,他抬抬眼皮,看向林珑,无声发问:你准备的? 林珑将眼神推回去:是你准备的! 萧琰:(⊙v⊙) 到底是谁在谣传他想吃肉的,咦……肉这个字有点特别哦,萧琰的眼神不自觉往林珑胸前飘去。 他真是越来越猥琐了,难道这是每个成了亲的男人都会经历的成长过程? 好猥琐,好龌龊,好想要(﹃) 无暇理会萧琰内心奔腾的草泥马,林珑在思考一件正事,她在想要怎么跟萧琰开口,劝他和她一块出去治腿。 林珑做事喜欢明正言顺,相比于暗搓搓跟萧则作对,她更喜欢让萧琰正大光明地继位,将萧则气死,再气活,气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真是想一想,林珑都替萧则感到虐心。 想想看,他已经垂垂老矣,她还是青春无敌o(≧v≦)o~~ 他已经力不从心,估计已经没法子宠幸后宫,她却有勇猛的小琰琰,日日做新娘,夜夜有高、潮。 他是前浪,无力掌控朝政,她是后浪,即将成为大周新的皇后,哈哈哈,江山是她的啦。 …… 不能再想了,林珑怕自己控制不住笑出声来,对着满食案的肉菜,萧琰一定误会她无肉不欢是个重口味。 还是赶紧吃饭吧,不过林珑发现,自己自从成亲之后,心情愈加愉快了,吃嘛嘛香。 一定是萧琰秀色可餐,床上勇猛,将她曾经失调的内分泌重新理顺。 用完午膳,新婚夫妻手拉着手出门散步消食,棘心跟在身后暗搓搓地偷窥,心里跟喝了山西老陈醋似的,酸得她胃直抽抽。 这才是女主的待遇啊,男主连贴身侍女服侍穿衣都不愿意,女主一嫁进来就柔情蜜意地主动牵手,棘心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难道她真的就没有机会了么? 她不甘心! 棘心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历史,史书上说林后温柔娴淑,极为善良,而且心软,对文帝萧琰百依百顺。其实男人都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尤其是身居高位的。 棘心猜测,一定是因为林后柔顺美貌,世子才那般喜爱于她。 一定是!肯定是! 意识到这一点,棘心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林珑的行为举止,神态语言,研究她和世子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只见世子和世子妃悠闲自在地散步,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个分叉口定住……二人出现了分歧。 嗷嗷嗷,她要看看林后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嗖嗖嗖几步,棘心就窜到跟前。 正安安静静做影子的丁香就见棘心嗖地窜到前面,跟兔子似的。我擦,她神经病吧,跑个毛线,当心撞到主子身上。 显然丁香这是白担心了,棘心怎么说也是当了十几年的侍女,这点素养还是有的,无出意外,在主子面子基本不会失礼。 她嗖地窜上前,然后戛然站定,聚精会神,观察世子夫妇如何解决这次分歧。 世子开口:“左边吧,咱们去湖边。” 林珑:“右边吧,我想看菊花。” 世子点头:“好。” 棘心:(¬_¬)说好的柔顺呢。 绕着菊花走了一圈,算是消食完毕,世子夫妇回到次间坐在榻上,靠在一块说话。 林珑沾着药水给萧琰唇上的伤口上药,药水还没滴上去,她先蹙眉心疼上了:“疼么?” 萧琰眼也不眨地注视林珑,目光缱绻:“有你在,就不疼。” 棘心&寒泉&丁香:呕…… 秀恩爱,死得快! 从次间出来,棘心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怎么感觉和史书上说得一点也不一样,世子和世子妃根本不是书上那种相敬如宾,互为知己,彼此尊重,互帮互助的淡然谦和模样。 这分明就是一对腻歪到死的夫妻。 寒泉也有点回不过神,她总觉得那不是世子,世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谦和如玉的君子怎么一瞬间突然变成腻歪撒娇的小孩了!!! 丁香更是莫名其妙,她发现: 娘子一个人时是正常的,世子一个人时也是正常的,而当娘子和世子两人在一块时,画风就突变,完全不正常。 真是好神奇! 第87章 治病 林珑不是犹豫的性格,没到晚饭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治腿? 萧琰忍不住扬眉,她不是知道这腿伤是假的么,为何还要提出治腿。 难道是……萧琰何等聪慧,联想上午时林珑看的邸报,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天啦噜,他媳妇不仅能下棋,会武功,还要插手朝堂么。 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回家! 萧琰的内心波澜壮阔,联想无边,狗血喷头,不过外表依然很绷得住。 做出一副风流名士模样,淡淡扬眉,轻挑眼角,暗眸流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修长手指在茶碗上摩挲……范端得高高的。 这是多年的习惯,伪装的多了,习惯成自然。 林珑最看不惯萧琰装模作样,在外人面前也就罢了,在她面前装个毛。 双手爬上去,掐住萧琰两颊,一扯—— 萧琰:ヽ(ˋ皿ˊ)ノ 林珑:“好好的。” 萧琰:(╬▔︵▔)凸 林珑扶额叹气,单手捉住他耳朵,将人拎过来。 萧琰终于恢复正常。 林珑:“治不治腿?” 萧琰:“……治。” 林珑:“乖!” 据传文帝曾写过一本关于他们夫妻二人相处的书,后来觉得太损害自己英明神武的帝王形象,给删掉了。 后世的史学家百般揣测,绞尽脑汁,分析这本书里到底写的什么,又为什么删掉? 米拂此次过来,千方百计地想和林珑套近乎,就是想得到二人的第一手资料,她自己也对这本书好奇死了。 不同于史学家正儿八经地揣测,像是米拂这等脑洞大的小写手的联想就带着点桃色了,什么夫妻相性100问,房中、术十八式,驯妻大全,我和我的小娇妻。 反正各种好奇,各种揣测,各种狗血。 其实写书这件事自身不算出奇。人们好奇的是,文帝萧琰写了这样一本书,然后得意洋洋向众人炫耀,史官又耗费笔墨对此事大加渲染,将文帝的文笔夸得举世无双,天上有地下无。 在众人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时候,文帝突然把书销毁了。 就仿佛是挠痒痒挠到一半,搁谁都受不了。 此时此刻,米拂就在123言情系统是和小伙伴们一起讨论这个问题。 “林后终于嫁给文帝了,撒花!” 下面一排小伙伴: “撒花。” “撒花。” “……” 米拂歪着头,趴在书案上,将侍女嬷嬷全都赶出房间,手指点点点地打字:“我见过林后好几次,绝壁是个性格高冷的女神啊,世子哥哥又是温润如玉的脾性,真是好好奇他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 米拂说完,下面一群小伙伴纷纷表示不满。 读者lilith率先表示不满:“米米太过分,自己每次都黏在林后身边,却不肯让我们看美颜,啊——女神啊,我只见过一面。” “是啊,我也想见。” “美得我都要弯了好么。” 米拂也很无奈:“我也是没办法,系统一到林后面前,是不能打开实时视频,否则会黑屏的。” 小伙伴们抓狂了,“为什么不配一个好一点的系统,呜呜呜,总抽怎么行。” 大家伙怨念了一会,又回到正题。 “米米,一定要弄到文帝写的那本书啊,我都要好奇死了,百爪闹心。” “我也是,不知道文帝写了什么。” 念了一会书,突然有个小伙伴将话题歪到顾后身上。 “说起来顾后和林后同为历史上出名的皇后,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个性格大气刚强,是开国元后,一个清冷婉约,是盛事皇后。都是很有才值得人敬佩的女子。” 说到这,又有人叹息:“是啊,两位皇后同为历史做出贡献,都插手过朝政,可惜结果却截然不同,顾后人死如灯灭,萧则将她的亲信连根拔除,连岳家都不放过,顾家自顾后去后,是越来越衰败了。 林后就幸运了,文帝只有她一个不说,还对她言听计从,夫妻两个携手创盛世,说起来,文帝心胸真是宽广啊。” “要不怎么说是千古一帝呢,够大气!” “我觉得最大的区别是文帝爱林后,但是萧则不是。” 米拂瞪着眼睛看这一行字,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清楚这下完了,又要掐起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此话一出,众人当即争吵得厉害。 “我觉得萧则是爱顾后的,证据有三:其一。顾后在时,萧则后宫只有她一人,甚至为了她忤逆太后;其二,顾后去后,萧则不再立后;其三,萧则自顾后去世,身体一直不好,而起史书清清楚楚地记载,萧则后来那些妃子,容貌都有一点神似顾后。” “我不同意。”立刻有人来反驳,“我觉得萧则爱得是顾惠妃,楼上说萧则只有顾后一人,这句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顾后是开国元后,权柄极大,萧则极有可能是顾忌她的权势才没有纳妾。至于后来那些妃子都神似顾后就更好解释了,说明萧则就是喜欢这一款,比如我喜欢红色的衣服,难道就能说第一件红色衣服是真爱了么,顾后只是恰好排在第一而已。” “我也觉得萧则最爱的是顾惠妃,毕竟她生下他唯一的皇子,而且宠冠后宫,后来那些女人来来去去没有一个长久,都是短命。” “呵呵,难道顾惠妃就长命了么,还不是早死,死后连个名分都没有,连皇陵都没入,她可是大皇子的生母啊。” “对啊,对啊。”来了个附和的,“听说萧则对待林后都比对顾惠妃好,动则因为林后呵斥顾惠妃,惠妃后来郁郁而终,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林后。” “别往林后身上扯好么。”这是林后的脑残粉,“说顾后就是顾后,别扯到林后身上,至于惠妃之死,明明是她自己不长眼,非要支持萧敬孝,这可是涉及到大统,萧则能容她就怪了。” 眼见着火药味浓重,米拂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和谐讨论,咱们是为了还原一个真实的历史。” 讨论是不行了,纯粹是吵架,最后米拂灵机一动搞出来一个投票。 经过十几分钟的投票,最后结果出来,支持萧则真爱顾后的占43%,支持萧则爱顾惠妃的占27%,谁也不爱的支持率有30%。 看了这个结果,米拂感叹,萧则的感情真是不纯粹啊! 她搞投票弄上了瘾,又弄了一个文帝爱不爱林后的投票。 结果出来,居然是百分之百真爱林后。 米拂:→_→ 真是一点惊喜都没有。 秦、王府那边,林珑搞定了萧琰,就打算去和秦王妃说这件事,刚要起身,就被萧琰按住了手,说了句:“此事交给我。” 林珑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毕竟她在府中立足未稳,说话没什么信服力,想要说服秦王妃还需要花费一番功夫。而萧则就不同了,哪怕医治不好腿伤,秦王妃也是希望他能出去散散心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二人去了小书房看书,学霸夫妻的日常生活就是看书看书看书and看书。 林珑坐在软榻的左边翻看邸报,萧琰坐在右边,但是他觉得有点冷,就挪到左边挨着林珑。 身边贴了个大火炉,林珑抬抬眼皮,理也不理萧琰,单手撑着软榻,嗖地一下翻到右边,远离萧琰。 在林珑的思维里面,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是定例的,躺在床上就是睡觉,远离床边就要正经。书房是看书讨论的地方,就别往一块凑。 她愿意和萧琰黏在一块,但不代表无时无刻黏在一块,腻腻歪歪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看着美丽的妻子从媚人的狐妖秒变老古董,连坐在一块都不让,萧琰真是痛不欲生,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大概了解林珑的性格。 所以安安稳稳地没有粘过去,不过心里面暗自却盘算起来。 “世子?”正沉思中忽然听见林珑唤他,萧琰一怔,抬头看过去,“唤我明昭便是。” 林珑眨眨眼。 萧琰解释:“明昭是我的字。”说完,他忽而兴奋起来,情不自禁往前凑了凑,好奇,“珑儿有没有小字。” “未曾取过。”林珑摇头。 “那为夫给你取一个可好?”萧琰眸间熠熠生辉,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一个,“唤作晨曦如何。” “晨羲载曜,万物咸覩。”林珑沉吟,而后莞尔一笑,“好。” 萧琰:嘿嘿嘿。 “明昭可知道窦原?”林珑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萧琰:她唤我字了,嘿嘿嘿。 “明昭?” 萧琰:嘿嘿嘿。 …… 林珑十分怀疑自己嫁错了人了,眼前这个大傻帽真的是绝大风华,多智近妖的秦王世子么。 她发现自己自从和萧琰在一块,情绪翻涌,简直都不像她自己了,他总能将她的情绪逼出,变得暴力。 真是忍不了了! 林珑抬手一把拧住萧琰耳朵,才将那个大傻帽从“嘿嘿嘿”中拉出。 “哎哎哎,疼——”萧琰捂着耳朵惊叫。 他声音有些大,守在门口的丁香和寒泉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担忧起来。不过,两人一个是担忧世子,一个是担心林珑。 见萧琰终于回神,林珑松了手,顺势在他耳朵上揉了几下,又问了一遍:“知道窦原么?” 萧琰委屈点头。 “他和陈家娘子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有妻室么?” 萧琰伸手揉了揉耳朵,解释:“窦原的原配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闺名唤作翡翠,二人关系并不和睦,原配夫人常年礼佛闭门不出,只因是圣人赐婚,才没有和离。 陈娘子是窦原的侧室,也是陈大人的独女,当年陈大人还不是吏部侍郎,只是微末小官,其母贪图窦家尊荣,便把女儿送去做妾。说起来,窦原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陈娘子还真不错。 陈娘子为他生下三子一女,原配夫人不理俗事,这些年都是她在持窦家中馈。” 翡翠? 林珑低头继续看邸报,心头微有波动,她原来是许给窦原了。能在萧则手中活下来,想必是握有什么把柄,她一向聪慧,做事喜欢留后手。 说起来,她身边四个丫头,最有心计的便是翡翠,不然怎么会连她都被算计了。 “听说陈娘子近日病了?”林珑再次开口。 “因为他爹呗。”萧琰伸手剥了只花生,两颗花生豆,林珑一颗,他自己一颗,“吏部侍郎陈大人是出了名的老顽固,陛下推行新政,他反应最大,天天跟陛下做对。今天联合这个陈词,明天联合那个一同上奏,还胆大包天地暗地里阻挠,陛下岂能容他。” 林珑听得皱眉,听到这,她心里大致明白事情的缘由。 窦原其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对萧则最是忠心不过,因为陈大人冷待陈娘子倒也是有可能。 不过若是因此威逼于陈大人,就显得下作了。 萧则什么时候行事如此阴毒小家子气了,真是令人惊讶。 “明昭要上奏么?”林珑突然开口,陈大人偃旗息鼓,因为女儿的困境而病重,朝中有眼色之人肯定要借此上奏将陈大人撸下去。 他年纪也不小了,正是乞骸骨还乡的好时机。 萧琰没有回答林珑的问话,而是又剥了一颗花生豆,反问道:“阿曦以为如何呢?” “你要跟我去医治腿伤,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阿曦不看好陛下的新政?”萧琰惊讶,说起来他自己内心中是支持新政的,虽然陛下动作太急了些,难免会出些岔子,但新政于国于民确实利大于弊。 他有点小心酸,媳妇跟他看法不一致,以后岂不是没办法聊天了。 “不是。”林珑摇头,“我只是觉得陈大人的一些观点也有道理。”历史的进程是在矛盾中前进的,有反对的声音,才能看见自己的不足。 正是有这些顽固保守之人,与锐意维新之人辩论博弈,才能尽快发现新生事物的缺点,然后加以更正。 作为上位者,做事要有大局观,不能随随便便站在一方,为了自己一方能够胜利,想方设法驳斥对方,甚至忽略自身的弊端。 “我家阿曦真聪明。”萧琰乐了,虽然林珑只说了一句话,但他瞬间就领悟了她的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 想不到林珑竟然能跳出桎梏,客观有远见地看待此事。 唉,他媳妇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萧琰真是要得意死了! “好。”他笑眯眯点头,“咱们就专心治病,不趟这浑水。” 第88章 离京 要出门治腿伤可是件大事,不仅要上奏陛下,而且接近冬日,远行要准备的物品也不少。 秋冬换季,大皇子又病了一场,萧则心急忧伤,再加上新政推行不顺,也跟着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好。 “陛下,喝药了。”顾惠妃坐在床榻边上,递过去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萧则靠在迎枕上,厌恶地扫了一眼汤药,因为生病导致心气不顺,连带顾惠妃也看着不顺眼,借故发脾气:“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么?” 顾惠妃将温度正好的汤药递给内侍,赶忙跪下请罪:“陛下息怒,都是臣妾的不是,您千万别生气,现下正病着,小心气坏了身体。” 萧则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见顾惠妃小心翼翼请罪,心里突然觉得没趣,挥挥手,缓下语气:“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去看看大皇子,他也病着呢,而且他年纪小,正需要你这个母妃在身边守着。” “是。”顾惠妃躬身退下。 退到门口,正好遇上婉嫔,婉嫔是萧则的新宠,生得花容月貌,性子也娇憨活泼。虽有些缺心眼闯了不少祸,但萧则心疼她年纪小,又长在无拘无束的乡野间,心性坦率,一直回护。 这就纵得她胆子越发大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迎面过来,见到顾惠妃也只是草草行礼,敷衍过去,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一个。 顾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琴乐看不下去呵斥几句:“还有没有规矩了,见到娘娘如此敷衍,板着个脸,连笑都不会么,真是没教养。” 闻言,婉嫔挑眉看过去,神色似笑非笑:“陛下正病着,我可没那心思笑,比不得琴乐大姑姑,陛下和大皇子都病着,您还有心思挑理。” “你——”琴乐气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在顾惠妃面前,“娘娘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顾惠妃沉眉,语气严厉:“琴乐口无遮拦,罚俸半年。”涉及陛下龙体,连她都不敢当面回护。这个婉嫔,脑子是蠢了些,但小聪明却不少,嘴巴也厉害。 真真是个泼妇的料,陛下居然还夸她率性直爽,呵呵! 见琴乐只是被简单罚俸,婉嫔不依不饶,还要再说什么,就被身边的宫女扯住了袖子,柔声相劝:“娘娘,探望陛下要紧。” “哼!”婉嫔还算听劝,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等接近殿门,顾惠妃走远,她才不高兴地质问宫女木珠:“刚才,你拦着我作甚,哼,罚俸半年也算是惩罚?她们这些妃嫔身边的大宫女,随便点赏赐都抵得上一年薪俸了。” 木珠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语气也是温和如水,听着让人心里舒坦:“娘娘息怒,惠妃娘娘身边有大皇子呢,您跟她对上没有好处,为今之计还是早点诞下龙子为要。” “说得对。”婉嫔又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了。 寝殿里,萧则正在跟陈公公说话。 “陈懂,待会你去打点些远行得用的物事,给明昭送去,这大冬日的,出去实在受罪。” 陈懂笑道:“还是陛下心疼世子,不过世子也孝顺您呢,前日送来几颗老山参,都是极好的东西。” 听说萧琰关心自己,萧则眉眼舒展开来,“这孩子懂事,年幼时没少往宫中跑,小时候白白胖胖的,阿泷最是疼他,总喜欢抱着,还说想要生个像明昭一样聪慧的孩子……” 提起先皇后,陈懂没敢接话茬。 “唉……”萧则叹了口气,“把药拿过来吧。” 端起药碗一口饮进,一直苦到心尖。 —— 秦、王府众人也在热火朝天地收拾东西,这一去非得过年才能归来,可是不少时日,东西要准备得齐全些。 秦嬷嬷坐镇,丁香和寒泉主管,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寒泉收拾的都是世子常用的东西,无一不精巧细致,喝茶的杯子,喝酒的杯子,甚至是每种茶每种酒都要搭配不同杯子。 瓷器白腻雅致,玉器光洁温润,还有各种珠子,以及把玩玉件,件件让丁香移不开眼,不禁感叹,世子果真是精贵人儿。 像是她家娘子就极为朴素,石头木枝的什么都用得来。 转过头寒泉瞧见丁香在收拾炊具,一时大为纳罕,这些东西还用得着丁香亲自动手收拾么,交给底下人不就行了。 “小心别伤了手,这些粗笨东西让他们弄。” 丁香弯唇一笑,解释道:“寒泉姐姐别小看这些个锅啊碗啊,这些可都是世子妃亲手画的图,还有这几只木碗,是世子妃亲手雕琢而成。” 寒泉简直都要震惊了,这世上还有女子去做木工匠工的么。 “我们娘子厨艺极好,在家的时候经常亲自下厨的。”丁香言语里全是自豪与得意。 一旁的剑雪不解:“世子妃身边没有侍女服侍么,还用亲手做这些?书上都说君子远庖厨。” 丁香当即驳斥回去:“君子远庖厨说的是不忍杀生,一知半解也敢用在这里,我看你还是应该回去多读点书。” 眼见着气氛僵了起来,剑心与剑意对视一眼,忙上前亲亲热热抱住丁香的手臂,一副好奇模样:“这只碗真的是世子妃亲手所制么,可真好看。” 说着手就放到木碗上面,想要引开丁香的注意力,结果指腹碰到温凉的木碗,反倒是忘了之前的初衷,真正好奇起来:“这是什么木材,怎么像是玉石一般,好滑。” 丁香摇头:“我也不知,世子妃只说她手上就剩下这么一块木头,就做了四只碗,极为珍爱。” 寒泉也起了好奇心,走过来盯着碗瞧,大家伙围着,半天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木头。只觉得这木头十分怪异,不仅带了一股极淡的清香气,还坚硬如石,温润如玉,触感十分沉实。 之后,研究完木碗,众人又一块帮丁香收拾东西,她们发现但凡是世子妃用惯的东西,皆是她亲手所制,无一不精巧奥妙。 这个世子妃简直生就一双好手,世间仅有。 室内,萧琰也在研究林珑亲手做的各种小机关。 一只红色的小盒子,用手指一按,啪的一声就自动弹开。 这是怎么弹开的呢? 萧琰百思不得其解,捏着盒子反复钻研,差点直接动手拆。 旁边软榻上的林珑正在整理行李,模样专注,成亲后,她梳了妇人发髻,气质清冷中多了几分温和。林硕立在她旁边帮忙核对行李,事实上,林硕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只是站在这博一下存在感。 毕竟也是大丫鬟不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没看丁香都忙成狗了么。 “阿曦。”萧琰弄不明白了,开始召唤林珑求救。 林珑放下手上的行礼单子,转眸回道:“世子何事?” “世子……”萧琰咂摸了下她的称呼,神色顿时板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过来。” 这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一会晴一会雨,林珑都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就开始给脸色看。当她是面捏的,没脾气是吧。 哼,她也生气了! 林珑收回视线,留给萧琰一个后脑勺,不理他。 见状,萧琰那个气啊! 反了反了,妻以夫为天,她简直要翻天,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为了重振夫纲,萧琰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们下去!”他先冲下人开火。 林硕忧心忡忡地看了林珑一眼,提心吊胆地带着下人下去。 呜呜呜,世子会不会暴打娘子啊,娘子辣么柔弱,辣么纤瘦,怎么打得过世子。 等人都下去后,萧琰开始发威了! 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林珑,你给我过来!” 连小字都不叫了,直接叫名字,看来真是发火了。 林珑放下手上的单子,起身走到萧琰面前,她倒要看看他想怎么收拾她。 萧琰气势很盛,他人又生得高,身上带着军队战火中历练出来的坚硬慑人气质,这样板着脸,居高临下睥睨人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 平素含笑的凤眼如今也眯着了,颇为黝黑深邃,看着让人心上一沉,他手中捏着紫檀珠串,一颗一颗数着,手上力道之大,差点要将珠子捏碎。 门外,林硕一出门就跑过去找丁香求救,不好了,不好了,世子要打世子妃了。 当然她没这么说,但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闻言,丁香吓得脸都白了,手一抖差点没将木碗摔在地上,她赶忙将木碗递给旁边的侍女,急急询问:“秦嬷嬷现在何处?” “丁香。”寒泉沉眉,平素里这个丁香行事也甚有章法,怎么一遇到世子妃的事就慌乱成这般。 找秦嬷嬷能有什么用,难道她能阻拦世子发火么。 一旁的棘心颇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隐隐的兴奋,她好想知道世子和世子妃这对历史上出了名的恩爱夫妻是怎么吵架的。 哇唔,吵架了呢。 “丁香姐姐,你先别急。”剑意出声安抚,“说不定没事,世子和世子妃都不是随意动怒之人,而且我听说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事的。” 丁香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勉强一笑,“是我鲁莽了,不过我们还是先过去吧,兴许世子和世子妃会有什么吩咐。” 众女点头。 几人忧心忡忡地回到门口,彼此皆是低垂着头,心中忐忑。只有棘心一人心头开怀,哇,吵架了吵架了。 这可是历史大事件。 即使她最后不能得到萧琰的身心,也要将此事记录下来,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是美美哒。 室内,林珑已经走到萧琰面前,她微抬下巴,眼神一扫:“何事。” 就在她静静等待萧琰的反应时,他突然俯身探头在她眉心亲了一下:“真乖!”然后就低头继续研究红色机关盒去了。 林珑:卧槽! 门外众人支着耳朵等待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不禁齐齐将疑惑的视线对向林硕。 怎么回事? 林硕无辜又懵懂的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看她,她也不知道。 众人:……不待这么玩人的。 —— 行囊收拾完毕,告别众人林珑和萧琰就开始启程了。 林父林母得圣人恩典留京任职,之前林六还想要那林母留京威胁林珑,结果一转眼,想赶他们走都赶不走了。 城门口,林珑将一直送到此处的林烨云赶走,这货不是想一直送到目的地吧,赶紧回书院读书去。 想不到一直疼爱的妹妹居然嫁人了,从三朝回门起,林烨云就对林珑的妇人发髻接受不良。总觉得妹妹还是小小软软一团,未脱稚气,结果一转眼就成了别人家的。 瞧那一举一动,皆有章法,大气宽和,活泼泼的贵妇,哪有一点从前冷清偶尔跳脱的模样。 林烨云是怎么看萧琰都看不顺眼,碍于身份不敢表露,不过还是偷偷给他几个白眼。 终于将黏糊的哥哥撵走,坐在马车上的林珑松了口气。 临近冬日,马车虽然布置的舒适暖和,但到底不如家里,林珑歪坐在软榻上,拨弄棋子出神。 外侧隔间有丁香和寒泉伺候,还燃着炭火,烹着的点心,清气渺渺。 萧琰看着一会书,就开始无聊了,过来撩逗林珑。 装作不经意,一会碰碰她的胳膊,一会碰碰她的脚,一点也不老实。林珑洞悉他的心思,抬眼扫了他一眼。 然后,无论萧琰再怎么动作大,都碰不到林珑了。 呜呜呜,有个武功高强的媳妇真是命苦。 不过萧琰不是那轻易放弃的人,稳定情绪,重新打起精神,开始从头盘算。针对林珑的性格主动出击。 首先,要装乖,蒙蔽林珑,然后再猛然出击。 所以,整个一上午,萧琰都是乖乖的,一直盯着林珑拨弄棋子的手出神,仿佛是看不够,连续看了一个上午。 最后,看得林珑毛毛的,几次摩挲指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看什么?” 萧琰神色镇定,“阿曦的指腹有茧,可是摸过兵器,但观茧子的位置,不像是握兵器产生。” 原来是观察她指腹的粗茧,林珑松了口气,解释道:“不是兵器,是……“ “等等——”萧琰出声阻止,“别说,让我自己猜。” 林珑:…… 真是有够无聊的,继续猜吧,反正路上无事。她也不管萧琰,自己继续捏着棋子盘算事情。 然后萧琰继续愣愣盯着她的手。 好白,好小,细腻如凝脂,好想上去咬一口,萧琰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动静有点大,林珑疑惑地望过来。 只见萧琰一本正经道:“是握笔吧。“ “不对。”林珑抿唇而笑。 “那我继续猜。”萧琰说着,又把目光大剌剌地放在林珑手上,那正经的模样,仿佛真的在冥思苦想。 隔帘外的丁香和寒泉对视一眼,丁香咂舌:“世子真是好耐心,我就没有那个耐心,一上午都在猜。” 寒泉点头,确实,世子的耐心岂是常人可比。 就这份韧劲就足以羞煞世人。 萧琰:好软,好想摸摸(ˉ﹃ˉ)! 第89章 全文大修,全文大修 安静的午后,林珑靠在马车壁,握着一本医书翻开。她墨发垂肩,清冷的眉眼在午后温暖阳光的照耀下,竟显出几分暖意。修长玉指覆在泛黄的书籍上,萧琰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嫉妒起那本书来。 马车上装的是琉璃窗子,映得车内十分亮堂,而且车走大路,马车改装得也好,没有半点颠簸。 被冷落许久的萧琰凑过来找存在感:“阿曦,你看的是什么书,我怎么没见过?” “哦?”林珑没有抬头,“明昭也看医书么?” “看一点。”萧琰点头,“虽然看得不多,但是书名还是知道很多,而阿曦这本,我竟未曾见过。” “世间医书众多,明昭又非习医之人,不知道也习以为常。” 萧琰不同意林珑这话,“我虽很少看,但却收藏了很多医书,但凡是叫得出名的,都有收藏。”说起这点,萧琰还是很自信的,他自小过目不忘,便喜欢收藏书籍,大众书籍就不说了,连孤本都有上百本。 林珑放下医术,伸了个懒腰,然后懒洋洋地倒下,趴在迎枕上,神色颇为漫不经心:“世子这话着实夸大,我这里有本兵书,你一定没有。” “不可能。”萧琰不信,若说是其他书籍,他还不敢这么笃定,可若是兵书,就没有他没看过的。 “路途漫漫,咱们赌一把如何?”林珑提议。 萧琰:“赌什么!” “赢了,你应我一个要求,输了我应你。” “什么要求都行?” “什么都行!” “好,赌了!”萧琰眼神幽暗起来,不怀好意地盯着林珑。这位yin贱猥、琐的表情,傻子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是……林珑无语,当即抬手赏他一个暴栗,“歪心思多。” 萧琰清客一声,笑得越发深意。 林珑扭过头不离开,伸手从身下掏出一本兵书递给萧琰:“看过去?” 居然没有名字?萧琰结果兵书前后看了一下,心中疑惑,然而等他翻开兵书之后,更是震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居然一本记录行军布阵的兵书,里面记载了很对兵阵,最令萧琰惊讶的是,这里面所记载的阵法居然没有一个是他听说过的。 越往后翻,萧琰眉头拧得越紧,等他将整本书翻完,已经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其中的兵阵去了,完全忘了打赌一事,也没心思打扰林珑。 马车彻底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车轮滚动之声,林珑翻了个身,给自己披了条毯子休息。 心道,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这一路,她都快被萧琰给烦死了,希望这本书能让他安静几日。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没出三日,萧琰就把兵书研究透了又开始缠着林珑,在林珑看书时,不是碰碰她的鼻子,就是摩挲她的头发,或者冷不丁突袭,在她唇上偷亲一下。 他仿佛永远也研究不够她。 弄得林珑烦不胜烦。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 “阿曦是在用那个要求么?” “不是。” “那恕我不能从命。” …… 一路北行,马上就要接近陈州地界,在马车坐了接近十日的萧琰终于不耐烦了,他不想要这么多人跟着自己。 “阿曦,我们偷偷溜走吧。” “闭嘴。”林珑头也不抬。 “阿曦,我们去陈州境内的纹水县看神仙石吧?” 纹水县?林珑突然抬头,放下书籍,答应下来:“好。” 萧琰惊喜:“阿曦也知道神仙石的传说么?听说纹水县有块神仙石,十分灵验,见过它的夫妻都会恩爱一生,我们一块去看好不好?” “好。”林珑点头。 —— 之后二人就脱离了大队伍,只乘着马车,带上丁香林硕,以及萧蓝等人,轻装出行,向纹水县方向而去。 至于护卫他们的大部队则继续向陈州成方向行进。 脱离了大队伍之后,林硕显然活泼了许多,纵马奔驰,快乐驰骋。每每一马当先,在前方奔驰。 可是这一日,她却突然纵马折回:“娘子,前边有人打架。” “打架?”林珑透过马车窗子向外望去。 前方不远处,一伙人正打得热闹,十几个大汉围攻一个女子,各个看起来都是高手的样子。女子一袭布衣,手持一把大刀,身轻如燕,上下纷飞,虽然一人对抗十几人,却不显疲累,依然游刃有余。 林珑的目光在落在那女子身上时,蓦然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 萧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看什么呢?” “我们去帮帮她,好么?” “遵命!”萧琰对着林珑脸蛋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扣住她的腰,嗖地飞了出去。 前方正打的热闹,那十几个大汉虽说武功不及女子,但却配合默契,进退暗合某种阵法,虽然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女子,不过时间长了可就说不准。而显然这几个大汉也正是打得这个主意,意欲耗尽女子体力。 毕竟女子体力不及男子,而且还是一个女子对抗十几个大汉。 一伙人正打得热闹,就见有两个白球滚了过来,滴溜溜滚到众人中间 一个黑脸大汉率先发现两只白球,举起大刀一声大喝:“滚!” 萧琰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命令他,只见他揽着林珑的腰,气势强大道:“你让我滚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是啊,是啊!”闻言,林珑也起了童心,在一边帮腔,“我家夫君最爱面子了。” 真是两个大怕死的棒槌,大汉们齐齐傻了眼,连被围困在中间女子也开始蹙眉。一般人看到一伙人围斗,还亮了兵器出来,不说吓得屁滚尿流,也要有多远躲多远。然而眼前这两个傻比,自己冲过不说,居然还横上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傻缺是怎么跑到众人中间去的。 真是不要命! 其中一个长脸大汉脾气不好,直接举起大刀:“别废话,砍死他们!” “住手!”出声的是被围在中间的女子,她利落地用刀挑开长脸大汉砍向林珑的大刀,冷声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不要牵连无辜。” “你自身都小命难保,居然还多管闲事。”背后的一只圆脸大汉突然冷笑出声,抬起大刀猛地向萧琰攻去。 眼见着大刀就要砍到自己身上,萧琰连林珑都顾不上了,松开她,撒丫子就跑:“救命啊,杀人啦,夫人来生再见。”说话间就朝着身前那只长脸大汉扑去。 由于长脸大汉的刀被女子制住,一时躲不开,竟然真的被萧琰扑倒。而身后那个攻击萧琰的圆脸大汉,恼恨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也能躲过自己的攻击,他一击不成,再次抬起大刀向萧琰砍去。 感觉到背后的破风之声,萧琰在大刀距离他后背的刹那,身体猛地一转,往旁边滚去。 ——大刀就落在了长脸大汉的胸膛。 长脸大汉死不瞑目,目瞪口呆地瞪着圆脸大汉:“你……” “不是我!”圆脸大汉也惊呆了,瞬时手足无措。 就在众人震惊于这场变故,不能回神时,林珑突然淡定开口:“哦,你们居然在自相残杀。” 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主意,同时也吸引了众人敌意,圆脸大汉误杀同伴的愤怒全部倾泻到她身上,提着大刀向她冲过来。 “夫君救命!”林珑躲也不躲,直接抱头蹲下。 “别怕,我来救你!”话音未落,萧琰人已扑到跟前。 就在他这么左一扑,又一扑的,居然让所有大汉全部死在自己人手中。 人都死光了,林珑站起身,四顾环绕一圈,叹息:“好好的,怎么就自相残杀上了呢。” 眼睁睁目睹这一切的罗飞燕简直匪夷所思,同时心里也暗暗提防起来。眼前二位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武功却比之前十几个大汉加起来还要厉害。 她将刀横在胸前,警惕地看着二人。 林珑弯了弯唇角,清冷绝色的面容上极力展示自己的善良和无辜:“女侠,你不要怕,我们就是过来问个路,谁知道他们这般想不开,居然要自相残杀。” 罗飞燕抽了抽嘴角,没说话,依然警惕地注视着林珑二人。 “我们真的是问路,女侠,你知道纹水县在哪个方向么?” 罗飞燕朝前方扬了扬下巴。 见此,林珑面上一喜,对罗飞燕拱拱手:“多谢女侠。”然后扭头叫萧琰,“我们走吧” 说完,她果真牵着萧琰的手向纹水县方向走去,然而没走出多远,又突然停住脚步。 罗飞燕心中一紧,蓦地握紧大刀。 就在她紧张之时,只见林珑回头对她清浅而笑,“女侠,你受伤了,这个给你。”说着扔过来一只小瓷瓶。 罗飞燕伸手接住,警惕地盯着瓷瓶,没有打开。 扔了药过来,林珑就不管罗飞燕了,牵着萧琰的手,大步向前走。 “明昭,这几天会有暴风雪,咱们得加快速度,快点赶到纹水县。” “好。”萧琰点点头,答应一声,自然而然的样子,一点也不怀疑林珑的话,也没有问她为何要救那个女子。 在萧琰心里,林珑想救就救,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理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奉陪到底。 救人只是一段小插曲,二人回到马车,快马加鞭地赶路,终于在两日后赶到纹水县。 先在纹水县城落脚,萧蓝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他和丁香先走一步,去客栈布置。要了客栈最大最好的房间。 丁香先弄湿了抹布,将房间彻底擦了一遍,每一个角落,连地板的缝隙都不放过,甚至连棚顶的灰都扫了一边。 看着店家暗暗咂舌,心中无语,只叹一句:矫情。 房间大体收拾好,丁香又将床单被褥换上新的,摆上萧琰和林珑常用的茶具。 原来是县城噗通的房间,被丁香这一收拾,居然有了华贵的感觉。 店家反复进出,完全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经营了十几年的客店都不敢认了 丁香是早晨到的,马车是傍晚时分到的。 借用了客栈的炉灶,丁香和林硕简单准备了几样饭菜,林珑只吃了一点,就回房间休息。萧琰还不累,顶着冷风出去闲逛去了 天色近晚,林珑没什么事,就准备会房间休息。刚上了楼梯,林珑嗅嗅鼻子,就闻到一股药味,是治疗风寒的。这个季节得病,可真是遭罪,不只是身体冷,心也冷。 正感慨间,隔壁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老妇人,身边伴着一个婆子,刚才的药味正是从老妇人身上传出来的。 两人看见林珑,俱是一怔,眼中瞬时闪过一抹惊艳,而后很快归于平静。 那婆子正在劝说老妇人:“夫人啊,你的病还没好利索,明日先别急着赶路,再休息几日。” 老妇人笑了一下,开口:“不妨事,我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越往南边走,天气越暖,不怕。” 病好了? 林珑下意识蹙眉,上下仔细打量了老妇人两眼,眉心微攒,那是属于医者本能的担忧。 老妇人见林珑打量自己,也不觉得恼,反而对林珑温和一笑,“小娘子可有亲眷在身边,这大冬日,一个人赶路可不安全。”她是担心林珑生得太美,被贼人瞧见生了歹意。 林珑点点头,“外子很快就回来。”说完,她沿着走廊向房间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转向二人:“夫人病疴沉重,还是不要急着赶路,多歇息两日为好。” 明明已经快好了,怎么说人病疴沉重,这小娘子生得花容月貌,可这心却摁的狠毒。 那婆子不乐意,当即冷了脸:“娘子可是大夫?” “不是。”林珑摇头。 “哼。”婆子冷哼一声,“既不是大夫,岂可开口断人疾病,咒人生死,小娘子说话这般恶毒,小心损了阴德。” “阿长!”老妇人呵斥婆子一声,然后向林珑道歉,“娘子莫恼,我这老仆也是忧心我的身体,人一上了年纪,就忌讳说病,望娘子不要介意,饶她一会。” 这老妇人休养倒是好,看着也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应该是个善心人,想到这,林珑笑了笑:“不妨事,这位婆婆也是忧心夫人的身体,只是……我虽不是大夫,却颇通医理,刚才的话也并非信口开河,夫人最好还是多休息几日。”话毕,林珑就回身下了楼梯。 听了林珑的话,老妇人愣了回神,想到近几日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以及隐隐的刺痛,眼中闪过一抹茫然。 第90章 救人 萧琰回来时,林珑正倚在床边翻看邸报,偶尔凝眉,似在思索着什么。 外头寒气重,萧琰担心自己身上带进来的寒气让林珑不舒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烤烤火,等身上暖和了,才凑在林珑跟前:“阿曦在看什么?” 林珑扬了扬手中的邸报:“圣人宣召江大人进京。” “江淮?”萧琰没看邸报就知道林珑说的是谁,可见他平日对朝局也是多有关注,“陈大人病了,吏部侍郎空缺,江淮是革新派,一向支持圣人新政,正好合适这个位置。” “明昭觉得江淮会入职吏部?”林珑挑了挑眉,神色间似是不赞同萧琰的话。 萧琰已经换上寝衣,几步跳上床,靠在林珑身边,见她神色有异,奇道:“难道娘子有不同意见?” 林珑低头,目光落在邸报上,指尖在江淮二字上头徘徊,“吏部有陆大人坐镇,陆大人虽然明面上支持圣人,但若是没有他这个尚书大人在背后支持,陈大人一个侍郎哪有那个胆子,和圣人对着干。有陆大人在,江淮进不了吏部。” “那阿曦觉得什么位置适合江淮。” “中书舍人。”林珑语气笃定。 中书舍人?萧琰沉思,中书舍人是中书省要职,掌起草诏令,参预机密,权力极大。江淮一向支持圣人新政,这次圣人召他回京,就是有意要提拔他,还真有可能进中书省。 不过,萧琰又迟疑起来,江淮此人,性情极为方正。最开始他确实是支持新政,但是这段时日,圣人急切冒进,新政本意是好,但是具体施行起来,却出了很多岔子。 江淮心思缜密,未必如圣人所想,全力支持他推行新政。 萧琰说出自己的想法,林珑越听眼神越亮,最后忍不住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赞道:“我的明昭果真有识人之明,这次圣人召江淮进京,对他而言,的确是利大于弊。” 见林珑如此兴奋,萧琰扬了扬眉,心里的诧异又多了一层,想不到林珑竟然对朝臣如此了解,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信息。 “我们都能想到这点,圣人英明,恐怕也能想到。”萧琰对圣人还是很看好的,毕竟一直以来,萧则都是英主。 “不会。”林珑摇头,“他身在局中,已经蒙蔽双目。” 闻言,萧琰深深看了林珑一眼,突然开口:“阿曦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为何如此关注朝局。” 萧琰的困惑由来许久,对他来说,林珑就像是一团谜,绝代风华,多智近妖,又身负武功。他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她一个普通七品县令家的娘子,到底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林珑神色坦然,没有一点心虚躲闪之色。 “过几日?”萧琰不依不饶,追根究底,非要一个准确日期。 “三日。” “阿曦说话算话?” …… 林珑沉默半晌,突然翻身将萧琰压在身下,蓦地堵住了他的唇。 唇舌相戏,直到萧琰沉醉其中,化被动为主动,大舌勾缠她的小舌吸吮时,林珑才微微抬头,松开他。 她舌尖舔了舔下唇,一向清冷的眸光漾出点点欲色,扬起手指在萧琰艳红的唇上点了点,开口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明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聒噪了?” 说话间,指尖从他唇角滑下,落在玉色的左耳上,指腹把玩他的耳珠,捏揉搓捻。 林珑熟悉他的敏感点,知道他耳朵和腰最是碰不得,可她偏偏喜欢戏耍这两处,指尖在他耳朵上戏弄,同时小脚丫也攀上他腰间,脚指探进寝衣,覆在紧绷劲瘦的腰肢上…… 当那冰凉滑腻的小脚丫贴上腰间的皮肤,萧琰眸色蓦地一黑,黑到极致,有蓝光闪闪。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林珑便觉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被他压在身下,一只手小心地托住她后颈,防止磕碰了头。 男子身体强健,体魄雄浑,*的胸膛紧紧贴着她,一股强大而浓烈的男子气息包裹着她,让林珑这个始作俑者瞬间软了身体,乱了呼吸。 …… 床帘晃动,直至凌晨方止。 林珑仰躺在床上,寝衣大开,一颗黝黑的脑袋伏在上头……她双手十指分开,□□他浓密的乌发中,似是往外拽,又像是往身上按。 纠结矛盾的仿佛绷紧蜷缩的脚弓,目光水亮而失神。 “明昭……”她只说了两个字,便蓦地咬住下唇,忍过那阵窒息的快慰,才又继续道,“不要了,明昭……不要了。” 听了林珑的要求,萧琰离开胸前,凑到她耳边,一口将白嫩的耳珠含住,间或用利齿研磨。 他灼热的呼吸喷在林珑耳朵窝,麻痒钻入心肺,她扭着脑袋要躲,却被萧琰一把按住,不许她逃开。 “阿曦,阿曦,阿曦……”声声缠绵,听得林珑心醉神迷。 …… 结束后,床榻水淋淋湿漉漉,因为不在府中,不方便备热水,更换被褥。林珑扭缠着不肯躺过去,被萧琰掐着腰一把抱到身上,大手拍了拍她乱扭的翘臀,声线带着餍足后的沙哑:“别动,睡在我身上,若是再扭动下去,连我的寝衣都要湿了。” 混蛋! 一向淡定清冷的林珑蓦地红了脸,她两辈子都没有这样羞窘过,像是小仓鼠埋头在萧琰颈窝,一动不敢动。 想到那湿漉漉的床榻,林珑真是没脸见人了,怎么会这样…… —— 天光放亮,林珑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掀开被子去看昨晚湿漉漉的地方,发现褥子干透,只有浅浅的痕迹时,才彻底松了口气。 因为林珑的动作,身下的萧琰也睁开了眼睛,他将怀中的人紧了紧,趴到她耳边道:“阿曦,我喜欢你那样。” 林珑一个冷光甩过来,萧琰立刻摸了摸鼻子,讪讪而笑。 唉,他家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白天时候,不许他生半点旖.旎心思,殊不知yin欲这种事,根本就控制不住,尤其她这般香滑可口。 林珑单手撑着床沿,翻身而起,姿势利落地立在地上。一身清华,气质脱俗,仿佛昨晚在床上妩媚妖娆的少女根本不是她一样。 —— 从纹水县城出来,二人乘坐马车去看神仙石,刚行驶到县城门口,就见前头一片混乱。萧一青过去打探消息,回来说,是一个老妇人突然急病,昏死过去,家中仆妇着急,此刻正乱成一团。 闻言,林珑放下手中的医书,透过琉璃窗子望去,在一片混乱之中,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晚上遇见的那位老妇身边的婆子。 “驶过去。”林珑开口。 二人乘坐的马车是特制的,外表看着普通,像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马车,但是内藏乾坤,车内十分华贵舒适。而且马车性能也好,舒适不颠簸,行驶的速度也快。 前面已经围成一团,水泄不通,林珑随手拿了一只帷帽带在头上,就撑着丁香的手下了马车。 “你在车上等我。”林珑只来得及对萧琰嘱咐一句,就带着丁香和林硕向人群中央走去。有膀大腰圆的林硕在,没一会就挤出一条通路,林珑直接朝着中央的马车过去。 马车下旁,那名眼熟的婆子正拉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苦苦哀求:“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家夫人,求你。” 老者叹气着连连摆手:“不是老朽不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林珑走过去,没有理会婆子,直接上了马车。 见有人钻进马车,婆子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伸手去拉,却被丁香一把拦住,她宽慰婆子:“妈妈莫急,我家夫人精通医术,见……” 话没说完,就被婆子认了出来,她指着丁香急道:“你……你可是隔壁那位夫人的侍女?” “妈妈认出我了。”丁香点头轻笑。 她生得好,态度又温和,身上有股贵气,令人下意识信服,几句话便安抚住了婆子。 婆子已经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根本没心思计较林珑年轻,只把她当作救命的稻草,念念有词:“昨日,娘子便提醒我家夫人身上有疾,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婆子便呜呜哭了起来。 “幸好老天保佑,又遇见了你们,你们可一定要救我家夫人。”婆子猛然伸手,捉住丁香的手腕,抓得紧紧。 丁香面色不变,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手腕的青紫一般,继续温声细语地安抚婆子:“妈妈放心,我家夫人医术高超,您家的老夫人一定会没事的。” “嗯,嗯,嗯。”婆子点头。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林珑终于下了马车,撑着林硕的手臂下车,迎着婆子期待而紧张的目光道:“莫担心,你家老夫人没事了。” “呜——”婆子猛地捂住嘴巴,痛苦失声,哭了一会,情绪缓和,扒着车辕就要上车去看老夫人。 林珑拦住她,柔声交待:“你们先在县城休息几日,不急着赶路。我这里有一瓶救急的丹药,你拿着,老夫人若是心悸气短,你就给她服下。”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婆子双手接过药瓶。 之后,林珑又开了一张温补的方子,让婆子抓药给老夫人服下。 “你家老夫人这病,不能急,不能气,不能累,不能大喜大悲,你可记下了。”林珑交代。 “记下了,记下了。”婆子连连点头,“老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说到这,婆子抬手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林珑,小心翼翼道,不知夫人身份是否方便告诉老奴,待我家老夫人醒了,日后好备厚礼上门道谢。” “不必了,医者父母心,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上车探望你家夫人吧。”说完,林珑就带着林硕丁香转身离开。 婆子望着林珑的背影好一会,似是想将她记在脑海里,待林珑一行上了马车,才猛然回神,赶紧爬上马车,看望主子。 林珑回到自家马车,见萧琰正在看她之前的医书,还看得津津有味。 “阿曦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难怪在祁县声明远扬。” 林珑从萧琰的话里听说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扬了扬眉,抽出他手上的医书,“你别胡思乱想,三日后,我定将一切都告诉你。” “我不是问这个。”萧琰垂眸,“国师赵集在我之前便已入京,我想知道,阿曦在没遇到我之前,心中属意的如意郎君是谁?” 赵集进京显然是给林珑铺路的,可她一个女子,既不能抛头露面的从商,也没有傲人的家世进入上层圈子,唯一所谋就是姻缘了。 林珑没想到萧琰居然会提起这茬,这种陈年旧醋也要吃,让她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想,她决定给他顺毛:“我年幼时,便崇拜明昭少年英豪,心中倾慕不已。” 闻言,萧琰双目蓦然晶亮,那一瞬间,他只觉百花盛放,整个世界都清晰明白起来,一切尽皆鲜活可爱。 第91章 袁让 神仙石在纹水县城郊,马车行驶半晌就到了地方。虽是冬日,寒风阵阵,但人们期盼美好姻缘的愿望不减,此处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那头脑灵活的商人还在此处开了铺面,贩卖热腾腾的茶水,以及软嫩的点心。铺面里还有鸳鸯结,仿照神仙石模样制作的石头小挂件,供人写上男女双方名字的小木牌。 神仙石旁边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很多过来的夫妻都将写上双方名字的小木牌挂在上头,祈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也去。”萧琰兴致勃勃,拉着林珑的手买了一块小木牌,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林珑,“到你了。” 林珑握着笔,思索片刻,在木牌上萧琰名字旁边,一笔一划诚心写下:阿曦。 “写好了?“萧琰握着小木牌喜不自禁,此时此刻他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年轻人,眼神鲜活明亮,“我要扔上去了。” “一起扔。”林珑覆上他的手背。 “好。” 二人一同捏着木牌,齐声数一二三,一齐将木牌抛向空中,然后木牌稳稳地挂在老槐树最高的那根枝桠。 “瞧!”萧琰得意,“我们最高。” 萧蓝凑趣:“这说明,主子和夫人的姻缘是最美满的。” “对对对。”林硕傻呵呵笑。 看完了神仙石,二人手拉着手,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就要回转。 “现在去陈州城么?”萧琰转向林珑。 林珑垂着头,指尖微凉,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琰伸手捉住她的指尖,放到嘴边亲了亲。林珑玉手修长,手指根根白皙无暇,关节处也圆润小巧,像是精致的玉器。 萧琰一捉到手中就爱不释手了,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想到昨夜,在他胸膛流连反复的就是这样一双手。 “阿曦。”他再开口说话的声音就带了几分缠绵。 这声音糖份极高,当即听得林珑皱了眉,快速将指尖抽回,毫不客气道:“用不用喝点冷水?” 真是不解风情!萧琰郁闷地将脸扭到一边。 林珑没有理他,直接吩咐萧一青:“去松林坞。” 松林坞?萧琰蓦地将头扭回来,惊讶地看向林珑:“你要去见麒麟先生?” “聪明!”林珑赞许地拍拍萧琰的脸颊。 (*^__^*)被夸奖了!萧琰蓦地红了耳根。 一旁伺候二人茶水的丁香简直不忍直视,娘子分明是逗小童玩的语气,世子居然真的信了,还尼玛害羞! 天啊,赶紧来道雷劈死她吧,她要被这对秀恩爱夫妇闪瞎眼了。 “阿曦想去见麒麟先生么?”萧琰挪到林珑跟前,“先生很不容易见的,他住的松林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最后都被拦在阵法前。” “明昭也来过么?”林珑反问。 说起这个,萧琰有点不好意思,他点点头:“年少时,也曾慕先生大才,孤身闯阵,却在最后一步,被一副残局给拦住。” 说到这,萧琰突然转头看了看林珑,眸光蓦然一亮,期待道:“阿曦棋艺高超,定然能破了那残局,如此,咱们就能见到麒麟先生了。” 麒麟先生袁文礼,师从智子陆蕤,是开朝元后顾颜泷的师兄。其人足智多谋,又风度翩翩,尤善诗文,传世佳作不下百首,乃是当今文坛翘楚。 当年萧则恨极袁文礼,但因他声明太盛,着实拿他无法。若不是顾后薨逝,袁文礼辞官归隐,恐怕如今萧则还会在暗搓搓地预谋干掉他。 不过,袁文礼辞官,虽然令萧则得偿所愿,却也让他失了一部分人心。袁文礼在天下士子文人心中绝对是标杆一样的人物,他效忠的明主,自然是最英明的主子,他弃若敝履之人,也自然是不值得效忠的。 林珑身体后仰,靠在迎枕上,神情迷茫,仿佛又回到当年之时。 师父,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鹤伯伯。 师父年纪大了又好钻研机关之道,对几个弟子,基本放养。大师兄比她大二十几岁,对她多是管教宠溺,唯二师兄袁让和她年纪相仿,二人整日漫山遍野地撒欢奔跑,互相较劲,互不相让,又彼此关爱珍惜。 她精于谋划,心有大志,喜欢机关之术;袁师兄通诗文,性逍遥,最喜湖光山色。 如果不是她,袁师兄也不会步入朝堂,为她殚精竭虑,绸缪策划。 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至今想来,林珑仍忍不住轻勾嘴角,满心安然。 马车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松林坞,林珑扶着萧琰的手下车,正打算好好瞧一瞧这松林坞。 结果一下马车就被周围围着乌泱泱的人群给惊住了。 见林珑惊讶,萧琰笑着解释:“很惊讶吧,当年我来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当年满腹豪情,想着勇闯松林阵,见袁先生一面,能得他指点通悟。结果满心壮志,刚到入口就泄了半盏。” “他们是……”林珑看向萧琰。 萧琰笑了笑:“他们都是闯阵之人,据说这松林阵阵法奥妙,乃是智子陆蕤所创,蕴含乾坤,内藏造化。即便破不了这阵,但进去走一遭,最后被人扔出来,也会有所通悟。因此便常年有人徘徊在此,想要悟道。” “真能悟道?”林珑心中好笑,这松林阵明明是她和袁师兄闲来无事用古籍上一个阵法改的,所谓内藏造化,也不过是借了地势天气,造出来的幻象。 没想到以讹传讹,连悟道这种话都传了出去。 不过……看着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之人,林珑似是想到什么,眼眶微有湿润。 二人一下马车,就有人注意到这对气势不凡的夫妻。这松林外虽然人多,却也不全是诚心求悟之人。有投机之人发现在松林外徘徊之人基本上都非富即贵,或者文采非凡之人,更有甚者,是从京师慕名而来的贵人。 久而久之,就常有投机之人过来碰运气,想结交几个贵人。 林珑二人所乘坐的马车气势非凡,虽然没有挂秦、王府的徽记,护卫也被遣走,但在普通人眼里仍不可小觑。 前有林硕乘马引路,后有萧蓝萧一青跟随,还有丁香这等俏丽丫头随侍。 这等排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很快就有人凑过来,来人一袭书生装扮,大冷的天依旧手持折扇,对萧琰拱手:“这位兄台也是慕名来闯这松林阵的么?” “正是。”萧琰点头。 来人笑容温和,继续道:“那正好,我和书院几个同窗也正有此意,咱们有缘遇上,不如结伴而行,集思广益,定然能破此阵。” 萧琰当然不愿意什么阿猫阿狗都凑过来,他家美貌阿曦还在身边,遂拒绝道:“多谢兄台诚心相邀,不过在下内子随行,与诸位一起恐是多有不便,就不打扰诸位了,再会。”说完拱了拱手带着林珑率先迈步松林。 “哎——”那书生紧随几步,想要跟上去,却被萧一青立身挡住,“公子请慢。” 这时旁边又过来一个书生,将之前的书生拉走:“得得,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先让他们狂,等三日后被扔出来,就知道过来求咱们了。这松林阵可不是那么好闯的。”说完轻蔑地瞥了萧一青一眼,伸手将之前的那个书生给拽走了。 之前的书生姓王,颇有些执拗,至此居然还不甘心,冲着萧一青喊话:“这松林阵可不好闯,你家主人真的不和我们一齐么?” “不劳王兄挂心,我家主子精通奇门遁甲,区区松林阵自是不在话下。”萧一青实在是烦了这书生,直接道。 “呵呵,果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来来,王兄,别理这等狂妄自大之人,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呢,如此不谦虚之人,根本不值得相交,走!”后个书生语气不屑。 —— 林珑跟着萧琰往松林阵中走,萧琰在心中推演,他推演的速度很快,没用上两刻钟二人就看到一圈矮矮的篱笆桩。 萧琰心中一喜:“到了!”然后又觉不对,怎么没有棋局了?和上次过来不一样。 林珑抬手敲了下萧琰的脑门,笑道:“这是幻象。” 被敲了!萧琰心中很美,但这里可不是马车那等私密之地,有人看着呢,多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萧琰哀怨地看了林珑一眼,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目光淡然一扫。 身后跟随的萧蓝萧一青立刻齐齐低头: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林珑领着萧琰,简单走了几步,就绕开幻象,看到残局。 残局旁边有一个青衣小童正在打扫,抬头瞥见林珑一行人,很是惊讶:“你们居然走出松林阵?” 惊讶之后又老成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比外头那些只知高谈阔论的书生强多了。” “你这童儿也是有趣,点儿大年纪伪装什么高人?”萧一青好笑地开口,打趣童儿。 闻言,青衣童儿也不恼,只道:“你们过来破了这残局吧。” 看见石桌上的残局,萧琰对林珑道:“阿曦你看,残局就在那,你棋艺高超定然能破此局。” “破了也没用。”林珑念了一句。 萧琰疑惑地看着她。 林珑解释:“关键不在破局,而是破阵。” 众人都被林珑给绕懵了,丁香自小跟在林珑身边,碰到不明白的事喜欢询问林珑,她率先开口:“破阵?咱们不是已经走出松林阵了么?” “没有。”林珑摇头。 就在林珑说出破阵二字时,原本淡定打扫的青衣小童突然紧张起来,眼也不眨地盯着林珑。 小童眼睛又圆又大十分可爱,林珑对他点头笑笑,就拉着萧琰往西方走去,一行人跟着她绕了几圈,又见到之前碰见的篱笆桩。 “这……是又回到原地了?”萧一青惊讶,“咦?不对!这处的篱笆桩比之前那个多了一道门。” “进吧。”林珑看了眼萧琰,直接走过去打开篱笆门,几人一进篱笆门,眼前景象瞬间一变,原本空旷的林地突然间出现一处宅院,亭台楼阁皆全。 像是凭空出现。 萧一青丁香等震惊地长大了嘴巴:“我的天啊,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萧琰也是强自按捺住惊讶,目光仔细搜寻。 宅院里原本有个绯衣小童正在打水,见突然有几个人进来,一时惊讶,居然松了手,水桶瞬间落下。 林珑反应快,身形如影,转瞬间移到井边,接住水桶。 站在正门口负手而立的蓝衣男子在看到林珑所用身法时,瞳孔一缩,目光倏然幽深。 “阿绯,有客进门,还不快去倒茶。”蓝衣男子目光在林珑身上停顿片刻,就转身入内。 看见蓝衣男子,连一向镇定的萧蓝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激动道:“那……那就是麒麟先生吧。” 萧琰深沉的点点头:“恐怕是。” 林珑回头,就见众人一个个激动非常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什么麒麟先生?这名号还是她给起的呢。 当年二人下山,林珑觉得需要有个响亮的名号。就自称青龙先生,让袁让做凤雏,他嫌弃雏字不好听,说什么也不干,还跟她抢青龙二字。 林珑一生气就用机关针射他,针上抹了痒痒粉。袁让痒了一天一夜,最终无奈屈服于林珑的淫、威,用麒麟做名号。 想不到多年以后,年幼时的一个玩笑已经成为一代人的传奇和信仰。 第92章 师妹 刚迈进内室,林珑脚步便是一顿。 脑海里突然蹦出一道少女清甜的嗓音:“师兄,等以后下山了,我要自己设计一间房,遍布机关,三步一坎,五步一幻象。若有谁不经过我同意擅闯入内,就让他尝尝厉害。” 这室内机关虽说都关着,但熟知机关之术的林珑只一照面,便察觉到内室遍布机关。 她垂着眼默不作声跟萧琰入内。 麒麟先生袁让正坐在案几对面,朝众人招手:“请进。” 萧琰携林珑近前,躬身行礼:“晚辈萧琰,妻林氏前来拜见先生,万望先生指点。” “萧琰?”袁让眯着眼睛打量萧琰半晌,目光在他微跛的腿脚稍顿,眼中飞快划过一抹失望,这情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再开口说话时,面上已是平静无波:“秦王世子?” “正是晚辈。” “请坐。”袁让示意二人入座。 林珑坐在萧琰旁边,态度温文而清冷,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然人却生得极美,让人难以将视线移开。 袁让的视线在林珑身上停顿片刻,正要移开,玉像突然开口:“小女昔年曾偶得一本医书,自学几年,粗通医术,夫君的腿伤算不得顽疾,略加施诊,几日便可痊愈。” 这没头没脑的话都把众人说懵了,连萧琰都不解其意地转眸看她,不明白她为何当着先生的面突然提起此事。 只有袁让心中一动,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林珑脸上。 林珑对袁让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垂眸轻语:“失礼,小女以为先生在乎此事。” 麒麟先生为什么要在乎他的腿伤?萧琰大为莫名,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察觉到林珑话中潜藏的深意。 袁让轻笑,抬手给二人倒茶,口中夸赞:“娘子果真是见微知著,心神敏锐。” “谢先生夸奖。”林珑伸手,将茶碗握在手中,指尖在碗底轻敲。 袁让抬头瞧了众人一眼,有些好奇:“我见众位衣饰清爽,面上不见倦怠,显然是没有在松林中迷失,很快走出此阵,难道你们中间有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人。” 听见这话,萧琰下意识看向林珑。 瞥见萧琰的动作,袁让心中微讶,破阵之人难道竟是这年纪小小的娘子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林珑却不见一丝慌乱紧张,依旧不紧不慢道:“谈不上精通,小女只是昔年偶得一本手札,手札上记录了松林阵的排布以及破解之法。” “手札?”听闻手札,一派高人风范,清逸儒雅的袁让突然失态,茶碗摇晃出水迹,正落在他手背之上。 林珑只淡淡一扫,便收回目光,安静垂眸。 袁让似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声线微颤:“此举实在唐突,但某还是想冒昧问一句,可否将手札借来一观。” 林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转而问道:“小女也有一事求助先生。” “请讲。” 林珑偏头看了萧琰一眼,然后突然直起腰板对袁让长施一礼:“小女恳请先生出山扶助夫君。” 林珑此举突然,并没有和萧琰商量过,但萧琰颇有些妻唱夫随的资质,转瞬间便附和林珑,也直起腰板对袁让施礼。 袁让默默看了两人半晌,长叹一声:“廉颇老矣,老夫年岁已大,隐居此地与青山绿水相伴,不想再有俗世纷扰,两位还是另寻高明吧。” 林珑偏了偏头,透过窗扉向外看去,似是透过茂密松林,看到外面庸庸扰扰的人群:“以先生大才,若真心想要隐逸,与青山绿水相伴,只需一小小障眼法便能将松林掩盖,何故传出悟道之说,招惹天下俊才。” 说着,林珑将视线移到袁让身上:“先生隐居此地等待明主,为何明主到来,却不应?是小女夫婿无能,不能得先生青眼,还是先生效仿三顾茅庐,想试探夫婿真心。” “小娘子真是聪慧。”袁让轻笑一声,转向萧琰:“世子能得寸贤妻,倒是福气不浅。” 说完他放下茶盏,也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只棋盘和两罐棋子来,将棋盘放在案几上邀请二人:“不知二位可否有心情与老夫对弈一翻。” “恭敬不如从命。”林珑率先开口。 萧琰点点,坚决以娘子马首是瞻。 袁让此意本是试探萧琰,不想这货居然理所当然地让媳妇去,见他一副乖顺顺的模样,袁让一时无言。 都道秦王世子少年英才,上马能打仗,下马能主政,可面前这妻奴到底是谁? 袁让不禁怀疑传言虚妄夸大。 棋子摆好,萧琰往旁边让了让,凑近林珑,做个安安静静的观棋美男子。 林珑持黑子,袁让持白子。 两方棋子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萧琰看着看着突觉不对,林珑居然大改以往棋风,弃用之前与他对弈的稳健保守,改为孤军深入的冒险。 孤军行进,顾前不顾后,这棋明明是漏洞百出,但袁先生神情却越加凝重,最后连棋子都落不下去。 只听他颤着嗓音道:“娘子这棋……” “昔年偶得一本棋谱,研习得知。”这个昔年偶得,林珑已经说了很多遍,实在太像敷衍推脱之词,连萧琰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林珑转眸瞧了萧琰一眼,只一眼,就让原本焦躁的萧琰乖顺下来。 放下指间棋子,林珑继续道:“小女幼年时得遇一高人,高人不知名姓,留下几本书册,说替主人收我为徒……” 林珑止住话头,抬眼望向袁让,等他开口。 果然,袁让急道:“什么书册,那高人面目如何?” “小女当时年纪小,记不太清,只记得称他为鹤伯伯。” “鹤伯!”袁让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望着林珑。 林珑垂首,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师兄!” 事隔十数年,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叫他一声师兄。 林珑眼中有水光闪烁。 不过这种情绪只持续片刻,她很快便打起精神来。以她对袁让的了解,他虽然外表看着温和,性情却极傲,若是不能尽快压制住他,他根本不会承认自己。 果然如林珑所料,袁让再次坐下时,面色已是平静如常,不见之前的半点激动之色,又恢复最开始的疏懒高人风范。 这棋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他就一颗颗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子,将两个围棋盒并排放在一块,捡一颗黑子,再捡一颗白子,动作优雅逸致。完全没有理会林珑的意思,根本不接她那句师兄。 他不承认她! 萧琰眸色渐渐冰凉起来,他看了林珑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无声支持。 此时此刻,想要得到袁让的承认,只能靠林珑自己,他根本无法插手。 袁让没有回应,林珑也不急,面上不带半点忐忑焦急之色,而是和袁让一起,也开始慢悠悠地捡起棋子来。 见棋盘上突然多了一只玉白的小手,袁让神色微顿,片刻后开口:“林娘子棋艺高超、身法精湛、又熟知松林阵,实在是难得的人物,我很好奇你的奇遇,好奇你手上的手札书籍,但却无法承认的你的身份。” “承认?”林珑挑眉,对袁让的说辞感到好笑。 她收回捡棋子的手,优雅地在小腹间交叠,平淡的语气里藏在一抹难以察觉的傲然:“先生误会了,小女此番前来,只是想见一见鹤伯伯曾经提到的袁师兄,仅此而已,没有要先生承认小女身份的意思。您承认也罢,不承认也好,我都是师父的弟子。何况——” 说到这,她话音一转:“何况如此沽名钓誉的师兄,不要也罢。”林珑这是在讽刺他明明心在朝堂,偏偏跑来隐居,弄出了悟道传闻,吸引世人。 袁让原本慢悠悠捡棋子的手一顿,抬眸扫了林珑一眼,语气莫名,辨不出喜怒:“倒是有一份傲气,就是不知本领如何?” 说着,右手一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轻纱,紧接着林珑等人所坐得位置一空,身体直直下坠。 林珑反应快,下意识翻身而起,随即右手去拉萧琰,手还碰没到他胳膊,一只手臂已经先她一步揽上她腰肢,整个人被带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小心!”萧琰抱着林珑向一旁飞去。 二人刚一动作,迎面就飞来一排银针,萧琰左臂一挥想要将银针扫向墙壁。 “等等。”林珑突然握住萧琰手腕。 这机关攻击顺序全是按照人自然反应布置,通常会武之人,会将银针扫开,一旦银针刺入墙中,立刻便会开启下一轮攻击。 而不会武功之人,此时会沉身躲避,那么便会触动另外一道机关,落入暗室之中。 所以对付这种连环机关必须要反其道而行。 林珑右臂一展,长袖散开,瞬间将飞来的银针收出袖中。然后足尖轻点猛地向上窜去,扣住上方横梁,透过层层纱帐,找到袁让的方位,朝他飞去。 这一番动作不过转瞬之间,林珑已经落地,站在袁让身边。 “先生。” 袁让愣愣地看着林珑,有些回不过神,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走出机关阵。便是绝顶高手,也要被此机关阵困上半个时辰。 似乎知道袁让的惊讶,林珑眯了眯眼,开口:“先生触发的是生阵,当然难不过小女,若是开启死阵,那么现在站在您身边的只能是一缕幽魂了。” 闻言,袁让呆怔片刻,然后很快大笑出声:“好,好,好,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师妹聪慧过人,师兄叹服。” 这就是承认了林珑的身份。 第93章 袁让进京 袁让承认了林珑的身份之后,萧琰便识趣地将空间让给二人,自己去院子里面溜达。萧一青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想不到,想不到,世子妃居然是麒麟先生的师妹,智子的弟子,天啊,难怪世子妃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当初第一次在祁县遇见世子妃时,我就觉得与众不同,与寻常闺秀不一样,原来是麒麟先生的师妹,难怪,难怪!” 这马屁拍得也太过了吧!萧蓝斜睨萧一青,也不知道是谁,在世子大婚当日,拎着酒瓶子去找他,边喝边哭,说是委屈世子了,居然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户女。 看出萧蓝眼中的嘲讽,萧一青讪讪而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口中仍是道:“俺们这粗汉懂什么,还是世子有眼光,慧眼独具,一眼便相中了夫人。在夫人还是一块璞玉,没有被人发现她真正的光彩时,从上头掩埋的万千沙砾中找到夫人。这是什么,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是金玉良缘,是月老牵线。” …… 萧蓝已经不想再理这货了。 内室,林珑和袁让相对而坐,作为师兄,总要关心一下小师妹。 所以,袁让问了林珑的家世,以及如何遇见的鹤伯,知不知道鹤伯去了哪里。当年师父仙逝,鹤伯就飘然下山远走,至今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林珑简单提及一下林家,以及编了一出幼年遇见鹤伯的场景,至于现在鹤伯在哪? 她对袁让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袁让叹息一声,对林珑不知道鹤伯下落一事并没有太失望,毕竟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鹤伯的踪迹。 “对了。”袁让喝了一口茶,问起一事,“你和秦王世子的婚事?” 这是他最为好奇的地方,林珑出身不显,还是长在一个小县城,根本没有机会嫁入王府。说句不好听的话,以她的身份入王府做侧室都能难,更何况是名满天下的秦王世子正妻。 而且看二人相处,显而易见夫妻感情颇深,难得的是,世子对她非常宽容信任,那是夫妻之间难得的相知。 当年萧则和阿泷感情也是极好,二人青梅竹马,可是仍有隔阂存在。阿泷身在局中,看不清迷障,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林珑没有隐瞒袁让的意思,将掐指神算赵集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袁让听了十分吃惊:“你是说国师是你的人?” 林珑摇头:“算不上,只是有这样一个缘故而已,他能成为国师,全凭自身能力。” 袁让捋了捋胡须深思半晌,疑惑地看向林珑:“你这丫头,倒是早慧,小小年纪便谋划如此。只是单凭一个赵集,变数太多,你何以就能笃定嫁入秦、王府呢?” 林珑轻笑着摇头,“师兄入执了,我不能确定。世间事哪有十拿九稳的呢,总会有变数发生。但若是因为不能十拿九稳,便什么也不做,只等老天垂怜,那碌碌凡人又何必滋滋寻求。” 袁让原本低着头拨弄茶盏,闻言,倏然抬头定定看着林珑,半晌过后突然大笑,点头赞叹:“好好好,不愧是鹤伯看中之人,如此聪慧,如此通透,连我都及不上。”语气里俱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师妹如此通透,为何又对朝政如此执念,荣华富贵,凤袍加身恐怕非你所求。”袁让话音一转,突然提起林珑请他出山一事。 林珑安静垂眸,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只淡淡反问:“那师兄又因何执着呢?” 少女神色无波,明明是豆蔻年华,却仿佛历经世事的老者,沧桑而又通透,有如千年古潭,世间繁华落尽,只剩下深邃和平静,却不该清澈本质。 看着这样的林珑,袁让眼前突然有些恍惚,面前坐着之人仿佛变成另外一个少女,一样的沉静坚定。 …… 她说:“我若是普通女子,定然不会卷入这战乱之中,可我不是,我是智子的弟子,我有傲人的家世,我有上天赐予的灵慧。老天如此厚爱与我,就是希望我能勇敢,能坚定,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师兄,可能我理解的还不太正确,但是我认为世间万物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能者多劳、智者多忧、愚者无所虑也。我不能因为不想多劳多思,就怨恨上天不让我成为愚者。也不能因为多劳多思,而怨恨愚者只知享受。” 记得当时他不解发问:“那你不会觉得不公平么,只因为聪慧,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闻言,她有些好笑,反问道:“那师兄是想做愚者?听说有些人家养的猪,就是只知吃睡什么也不做的,而牛呢,却要耕田载人,每天疲惫。” “这是比什么比喻。”袁让失笑。 “比喻虽然不妥当,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作为猪呢,就要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任务是长得肥壮。若是妄图耕田犁地,只会被人杀掉。牛呢,也是如此,辛苦做活才是正途,若是效仿猪贪吃贪睡,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人们不会养废物,老天爷也是如此。”说完,小小的顾颜泷拈起一颗葡萄吃掉,然后酸得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解释自己的观点,将这盘子葡萄推到他跟前:“瞧,又是一盘不务正业想要偷懒的葡萄。” 袁让故意逗她:“这不是很好么,还能免于被吃的风险。” 闻言,小小的顾颜泷顿时震惊地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天啊,师兄你怎么能如此短视,你还是不是我师兄了。师父不是教咱们眼光要放高放远么,不能只顾一时得失。短期来看,葡萄确实从我口中逃生,可若是所有葡萄都如此,那么人们就不会再花费时间栽种,甚至会觉得它们占了土地,见到就要拨出,长此以往,对于葡萄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的对。”袁让点头,然后又提出一个问题,继续为难她:“可是有的葡萄甜,有的葡萄酸怎么办?酸葡萄不务正业,偷懒变酸,既能让甜葡萄保持种族繁衍,又能免于自己被吃掉,这样岂不是很可气,甜葡萄岂不是很吃亏。” “师兄是教我要做酸葡萄么,我要去告诉师父,说你脚我偷懒耍滑。” “哎哎,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告诉师父,瞧不起你。” 当时两人年纪还小,还很幼稚。 顾颜泷哼了一声:“管你瞧不瞧的起,招儿不怕老,管用就行。这世间确实是有些爱占便宜的酸葡萄,但我不愿意做酸葡萄。” 少女的声音清脆动人,甚至还带着些温软,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一向性情惫懒的袁让随她一块下山,一块去平定乱世,让百姓早点安居,做一颗甜葡萄。 可以说,顾颜泷是袁让的信仰,虽然他是师兄,但他却没有顾颜泷坚定,没有她勇敢。 有她在,他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所以在得知顾颜泷的死讯时,袁让一时心灰意懒,离开朝局。 只是,他的心已经被顾颜泷埋下一颗种子,种子生根发芽,虽然偶尔会受到风吹雨打,但是向上勃发生长的信念从没有变过。 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重返朝堂的机会。 顾颜泷没有走完的路,他帮她走下去。 —— 从内室出来,林珑一眼便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研究篱笆的萧琰。 萧琰和林珑一样,天生过目不忘,第一次遇见的篱笆和第二次遇见的篱笆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怎么偏偏就多了一个门? 难道这就是幻象,真奇妙! “明昭。”林珑唤了一声。 萧琰登时便竖了竖耳朵,没有回头看,直接转过身子朝林珑的方向扑到过来,像是一只大大的哈士奇:“阿曦。” 笑眼弯弯,就差伸舌头朝林珑舔两口了。 院子里都是人,还有袁让的两个小童在,正在瞪大眼睛,眼也不眨好奇地看向二人。林珑又好气又好笑,偷偷在萧琰腰间软肉上拧了一下,叮嘱他正经点,还有孩子在呢。 二人在松林小院住了三日,萧琰日日和袁让抵足相谈,受了很多启发。袁让也愈加满意萧琰,觉得他比萧则强多了。 别的不说,只提一条心胸,萧则就拍马不及。 别以为他不知道,天下初定,萧则非但不与阿泷夫妻同心协力治理国家,反倒忌惮上阿泷,处处防备,摁的小家子气。 若不是有他和阿晋一文一武支应阿泷,就搁阿泷对萧则信任有加的模样,早就被他卖了。 想到这,袁让又是一阵叹气。 虽说有他和阿晋,可人心一变,就再也回不来了,若非他对阿泷疏忽不尽心,阿泷也不会难产而亡。 三日过后,林珑萧琰和袁让告别。 “先生保重。” “多谢师兄相助。” 袁让摆摆手,温和道:“同门之间不谈谢字,你们去吧,早点回京师。” 林珑一行离开小院,步入松林。 绯衣小童站在袁让身边,跟他一同目送,待人影不见,才转头对袁让:“先生入内吧。” “好。”袁让点头,抬脚迈入内室,到了内室又突然停住脚步,对童儿道:“阿绯,收拾东西。” “嗯?”阿绯抬头。 袁让笑着捋捋胡须,“咱们入京。” 第94章 冷战 林珑萧琰二人一路北行,终于在半月后赶上车队,抵达亭州。 越到北面越冷,饶是萧琰这等习武之人也不愿意在冰天雪地的天气外出,整日黏着林珑。二人还没过蜜月期,萧琰也是刚刚开荤,正事新鲜的时候,食髓知味。 可惜林珑只准晚上才许他胡闹,白日里正经得都让他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他媳妇。而且林珑习医,好养生之道,讲究七日一泻。 当林珑第一次提出此事之时,萧琰只觉晴天霹雳,整个天都要塌了。 白天不许他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七日一次。 他难得生了气,好半天不理她,连晚膳时,都只吃了两三口,故意让她心疼。 林珑看他一眼,伸出筷子给他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红烧小羊排,萧琰别扭地将羊排拨到一边,身子扭到另外一边,很坚决的表示——不吃! 不吃就是不饿,饿了就吃了。 林珑也不管他,自己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足足用了两碗米饭才停筷。 看她吃得这么香,萧琰的心都要酸死了。 她根本就不关心他! 把碗筷一扔,萧琰连披风都没穿就冲了出去,冲到冰天雪地中。 隔壁耳房的萧蓝见主子出去,忙跟了上去,萧一青也撂下筷子,小跑过去。他撵上萧蓝,跟他小声嘀咕:“怎么?世子和世子妃还没有合好?” 萧蓝蹙眉,心里有点埋怨上林珑了。 萧一青没他想得多,只是啧啧感叹:“世子妃对世子的影响太大了,哎——”他用手肘杵了萧蓝一下,“你觉不觉世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样样都好,却总觉得不真实,仿佛隔着什么,看不真切。现在就不一样的,感觉世子是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会痛苦会悲伤的人。” 萧蓝斜睨他一眼,冷声:“话多,也不怕灌一肚子风。” 萧一青嗖地一下捂住嘴巴,委屈:“你怎么总对我凶。” 萧蓝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理他。 …… 萧琰从内室出来,直接冲到亭子中,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当地富户的别院,虽说比不上秦、王府,却也建得别有风味,很有北地特色,开阔粗犷。 所以,亭子也建的大,北风呼呼地刮,不过一瞬间,萧琰就冻成了红鼻子,不帅了! 冷风虽然将他冻成了冰柱了,却也吹走了他的幼稚。 寒风瑟瑟之中,萧琰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好笑到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哪怕是最粘人离不得人的年幼时,也不曾这般幼稚。 许是这几日日子过得太顺,远离喧嚣,她又什么都依他,恍然让他有一切顺心如意的错觉。倒忘了他的妻室性子寡淡清冷,言出必行,对人对事,多是不上心。 萧琰笑自己痴傻,笑了一会,眸色在寒冷的北风中逐渐清明,又恢复从前淡定温润模样,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萧一青和萧蓝紧随其后,他本想上前劝慰,然脚步刚迈到亭子,目光一触及到萧琰,就恍如烫到一般,倏然退缩。 不知怎么就生了惧意。 他二人肃然静立,萧一青再不敢如路上时那般随意,对萧琰轻松说笑。 内室里。 用完晚膳,林珑慢条斯理地用盐水漱口,动作优雅从容,简单的动作经她做来就说不出的好看,直教人想一直看下去。 看着她慢慢漱口、净手,神情安然又透着股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有担忧的意思,丁香急得都快蹦起来。 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她开口了:“娘子,您……不去瞧瞧世子么?”世子晚膳都没用,娘子怎么能只顾着自己。 这才刚刚成亲,就要冷战么?她听人家说,这夫妻之间最忌讳冷战,一冷战就容易生疏,一生疏感情就淡了。一旦感情转淡,这夫妻之情也就只剩下面子了。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林珑不理她的话茬,转而提起另外一事。 丁香愣了一下,很快接口:“都准备好了,全是上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的,带着肉皮哩。” “好。”林珑点点头,转头看向窗外。 丁香跟随林珑多年自是明白她此举意思,娘子是不希望她多嘴。 唉,丁香叹息,利落地将食案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下去。她有心想询问一句,要不要给世子备着些小点心,然目光触及到林珑清冷的眉眼,又将话头咽了下去。 顺其自然吧,娘子自有主意,她还是别跟着瞎掺和了。 夜色如墨,天黑尽时,萧琰才回转,带了一身冰雪气。 一进屋便是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理也不理林珑。丁香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想问问世子想要找什么,由她来找,但是碍于萧琰的气势,一直不敢张口。 衣服、配饰、书籍堆了满榻,都快将林珑给埋在里面。她淡定地看着萧琰折腾,还十分识趣地给他让开位置,转去坐在床边。 萧琰将箱笼折腾尽,目光开始满屋逡巡,嫌弃丁香碍事,将伺候的侍女全都赶出去。 箱笼折腾完,他将目光落在床上,过来翻被子,扔枕头。 真是没个消停地方了,林珑起身想要让开,结果脚尖刚汲到鞋子就被萧琰猛然扑到床上。 他动作太快,林珑一时反应不及,只拿一双眼愣愣地看着他。 萧琰压着她,恶狠狠道:“你身上我还没找呢,不许走。” 说着就动手撕起她的衣服来,林珑也不反抗,动也不动地随他动作,目光平静无波。 终于,在萧琰扒到兜衣时,泄气地松了手,脑袋埋在她颈项,委屈得无以复加。 “你一直不理我。”他先发制人。 林珑叹息一声,抬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脑袋,语气含笑,“明明是你不理我,那块羊排都没吃。” 萧琰仍旧埋着头,哼哼唧唧地不说话。 林珑指尖落在他耳垂上,轻揉慢捻,语气温柔得无以复加:“饿了么,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饿死算了!”他孩子气地撒娇。 “那可不行。”林珑语气纵容,“饿坏了你,我该心疼了。”说着偏过头在他耳边啄了一口。 无论多大的男人,骨子里都有一些孩子气,需要人哄。 林珑深谙此道,语气温柔而缱绻,这句话一说出口,萧琰登时就红了脸,连耳根都漫上红晕,快乐得想飞起来。 脸颊在林珑耳边蹭了蹭,他小小抱怨:“那你怎么不哄我,一天都不跟我说话。” “我想跟你说啊!是你不理我,还不吃我的小羊排,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不想跟我说话。”林珑慢条斯理地开口,手指一圈圈缠绕萧琰乌黑柔顺的长发。 “当然不是。”萧琰急急反驳,“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可你表现出来的事实就是如此,我又不是神仙,也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 闻言,萧琰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开口:“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不冷战,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口,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 “好。”林珑将手指从他墨发中抽出,揽在他腰间。 “还有,你今天说的事,我不能同意。” 七日一泄么? 林珑眨眨眼,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答应:“好。” 怎么答应得这么快?萧琰一下子就呆住了,困扰了一天,又是不开心,又是冷战,又是不吃晚膳的难题,原来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似乎理解萧琰的难以置信,林珑将他又抱紧了些,轻声解释:“我只是一个提议,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生气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他这个动不动就耍小脾气的性子一定要给他改掉。 萧琰沉默不支声。 林珑知道他将话听了进去,夫妻之间偶尔闹点小脾气能算是情趣,但是经常如此就没趣了。两个人在一起是一个互相磨合的过程,她愿意纵容他,但也要让知道她的底线。 所以,这样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明明没什么,林珑却故意不妥协,与他磨合。 夫妻之间,一定要坦诚。 “你起来!”林珑用手指头戳了戳萧琰肩膀。 萧琰双臂撑在床上,俯身看她,眼神疑惑。 “起来。”林珑继续戳。 萧琰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地起身,顺便将林珑拉起。 起身后,林珑牵上萧琰的手,穿过走廊,来到暖阁,蹲在火炉旁边。 萧琰也蹲在她方便,好奇地看着她动作。 只见林珑拿着小铁钩在炉火中拨拉几下,就露出一只焦黑的大红薯,她将红薯勾出来,用帕子包着手将红薯分成两半。 一开口,就露出里面金黄的色泽,以及香甜的气息。 “给。”林珑将红薯递给萧琰,“吃吧。” 萧琰接过红薯,表情愣愣的,都不知道烫。 “你——”他有些回不过神。 林珑难得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轻声解释:“我担心你会饿,又不想让人知道,就偷偷藏了红薯。” 萧琰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珑这种表情,一时之间既新鲜又感动,张开大口,对着红薯啊呜就是一口。 然后——他就被烫了! “你小心烫啊!”林珑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萧琰已经将红薯咽了下去,同时,两行热泪滚下。 好烫,好烫! “快点伸出舌头,我看看。”林珑担心。 萧琰不满足:“你要吹一吹。” “舌头烫了话还这么多。”林珑睨了他一眼。 萧琰可怜巴巴,“我都被烫了,你还这么凶。” “闭嘴。” “嗯。” “不对,是张嘴,我看看舌头。”林珑都被他气糊涂了。 “看看不管用,要亲亲。”说着萧琰探头脑袋,覆上林珑的嘴唇。 他嘴里有红薯的味道,也有甜蜜的幸福。 第95章 神医 萧一青丁香等正为了两位主子冷战一事日夜忧心,整个晚上都没睡,辗转反侧。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见两个主子早早起来,穿着白狐披风,站在游廊手拉着手赏雪。 二人:一一用不用合好得这么快啊。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咱们去见神医吧。”林珑靠萧琰的肩膀,突然开口。 “神医?”萧琰疑惑,她不是知道他的腿疾是假的么,哪里还需要神医。 林珑将冰凉的小手穿过二人披风,钻进他的衣襟,贴在热乎乎的皮肤上。一触即到温暖,林珑忍不住喟叹,有个夫君真是好啊。 长得帅,看着赏心悦目;能卖萌,愉悦心情;还能在温暖的冬日充当暖宝宝,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神器。 唔……真想一直抱着他。 林珑将手往他热乎乎的腰间挪了挪,开口:“你不需要,但是他们需要。”她下颌轻抬,意有所指地看向丁香和萧一青。 萧琰明白她的意思,虽说这腿疾是假的,但是旁人却不知道实情,一个谎言若想圆满,哪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 “亭州有神医么?”萧琰对这个还真不了解。 “赛华佗知道么?”有点冻脸,林珑挪着小碎步,将脸埋在萧琰脖颈。幸亏她长高了一些,不然都够不着。 名医赛华佗,萧琰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他不是在南边么? 萧琰身上哪块都是暖暖的,温暖了脸,林珑舒适喟叹,解答他的疑惑:“咱们去见赛华佗的师父。” 赛华佗还有师父? 萧琰真是惊讶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当然没听说了。”林珑道,“那老头性格古怪,无论是教徒弟还是救治病人都没有耐心,治几个就烦,总把自己关在屋里研制药剂,怎么可能会声名远扬?” 整一个古代版宅男! 若不是鹤伯伯和这个老头是至交好友,林珑也不会知道他。 “这次,我们就去见他,听鹤伯伯说,他就住在这附近的春华谷。” “好。”萧琰乖乖点头,经过昨晚,他变得又乖又萌,非常乖顺。 有时候,看着他那张英俊有型,又稍带稚气的脸蛋,林珑真想上去啃两口。 前后两辈子,林珑都是彻彻底底的颜控,真是没救了。第一次见到萧琰时,虽说没动心,但心底对他的容貌却是十分满意的。 后来对他逐渐动心,不可否认,颜值在里面起了很大作用。 说动就动,商量好见神医,用完早膳二人就出发了,随行之人只带了铁四角——丁香林硕萧蓝萧一青。 林硕似乎动了春心,悄悄跟丁香耳语:“你觉不觉得萧侍卫在偷偷看我?” “哪个萧侍卫?”丁香有点心不在焉。 “蓝侍卫。” “那可能吧。”丁香点头,“前几日,青侍卫还跟我打听,说是蓝侍卫对你很好奇。” “好奇什么?”林硕兴奋了。 “好奇你是男是女。” 丁香话音一落,林硕登时瞪眼如铜铃,撸胳膊挽袖子想要揍萧蓝。 “你不是喜欢他么?”见她这般气势汹汹想要干架的模样,丁香纳闷,哪有女孩子揍自己心上人的。 “哼。”林硕气哼哼,“不喜欢了,我现在就想揍他。” “你真肤浅,喜欢的也浅薄。”丁香鄙视她。 林硕也鄙视她,“好像你的喜欢不肤浅似的。” “没你肤浅。” “你最肤浅。” “你最最肤浅。” “……” 另一边,萧一青戳了戳萧蓝:“哎,你看,她俩好像在吵架诶,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我。” “为什么?”萧蓝不解其意。 “因为我英俊潇洒,俊逸不凡喽,她们肯定在争风吃醋,可惜啊,我早已心有所属。” 闻言,萧蓝冷笑:“即便寒泉突然脑抽看上你,丁香也不会看上你。” “为何?”萧一青不忿,他如此英俊潇洒,怎么会有女人看不上她。 萧蓝定定看了丁香一眼,好一会才开口:“她眼里除了世子妃,谁也看不到。” 萧一青:“……” —— 马车停在山谷口,林珑下令停车埋锅做饭。 “怎么不进去?”萧琰疑惑。 林珑:“进不去,这谷口有阵法,而且谷神医性情古怪,咱们若是硬闯,一定会惹怒他。” “那该如何?” 林珑抬眼看他,“不是说了,埋锅做饭。” 萧琰:…… 求助:他家媳妇越来越高深莫测,他的智商已经跟不上媳妇的思维了,怎么办?在线等…… 林珑说埋锅做饭,就真的埋锅做饭,不带一点含糊,连食材都用特制的盒子保鲜,将温度保持恒定。 —— 谷匀如往常一般从山谷出来,去外头采点草药,顺便在采购一些食物。他已经一个月没出谷,天天馒头就咸菜,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背着药篓,手拿药铲,熟门熟路地穿过谷口的阵法,谷匀哼着小调,想象着镇上食店里的小羊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唔唔……好香,他仿佛闻到了小羊排的香气……咦?不对,不是幻觉,是他真的闻到了!!! 谷匀长了只狗鼻子和挑剔的舌头,却偏偏生了副懒骨头,不爱自己捣腾吃的,他还是个宅男,没媳妇的老宅男。 以前徒弟们在时,还能有人给他煮饭,如今整个山谷只剩下他孤家寡人,只能可怜巴巴地啃馒头。 这般清苦没滋没味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初一出谷那天,他会去附近镇上的食店,啃只鸡,吃羊排,吃各种肉,各种好吃的,非要吃撑了才打道回府。 今个是好天,为了中午能吃顿丰盛的,谷匀早饭都没吃,这会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呢,就闻到一股馋人的菜香。 哎呀呀,哪个在荒郊野地里煮饭啊,还在他家门口,还煮得这么香,这不是故意馋他么。 谷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循着这阵香气就找来了。 他先猫在树后面偷瞄。 只见一个富贵的马车旁,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埋锅做饭。 已经有一道菜出锅了,似乎是肉,但却不知道是什么肉。切成四方小块,肥瘦相间,色泽饱满,香气飘逸,他只看了一眼就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这是什么菜? 他怎么没见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唔,一定很好吃,一出锅其中一盘就被抢光了,那两个小子也不怕烫,筷子运转飞快,嗖嗖嗖就吃光了。 嗷嗷嗷,他也好想吃。 不行,忍不住了! 雪地上临时摆放了小食案,上面放着一盘红烧肉,一盘片好的火腿,还有一盘莹润如玉的小点心。 萧琰看得啧啧称奇,“阿曦怎能如此巧思,想来这许多菜式,我都没听说过。” “不是我想的,只是偶然得到一本食谱记载了一些别致菜式,尝尝看,喜不喜欢。”说着林珑给萧琰夹了一块红烧肉。 “唔——”肉一入口,萧琰眼前顿时一亮,连连点头,“好吃。” “那尝尝火腿。”林珑又给他夹了一块。 “都好吃。”萧琰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冰天雪地中,旁边生着火,食案上摆着热乎诱人的食物,还有佳人相陪,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二人正吃得开心,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出一个老头,衣服脏兮兮,头上还顶着雪花,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菜。 林硕担心他扰了林珑兴致,上前赶人:“走开,走开。” “林硕。”林珑蹙眉呵斥,“不得无礼,老人家许是久未进食腹中饥饿,不得已才靠近,去给老人家盛些饭菜过来。” 说完,目光转向谷匀:“老丈若是不嫌弃就坐下一块用点吧。” “嘿嘿,你这女娃人美心也美,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不客气地大喇喇坐过来,地上垫着木墩倒是不凉,只是有些硬。谷匀扭了一会,双眼就直勾勾瞪着案上的饭菜,等林硕的碗筷一送过来,立刻冲着肉冲去,动作快如残影,没一会桌上的两盘肉菜就都进了他的肚子。 呜呜呜,太好吃,谷匀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他活了七十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那肉入口即化,一点也不腻人,肥瘦刚好。另外一盘也好吃,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好别致。 他揉了揉鼓起的肚子,满意地舒了口气:“好吃,好吃,真好吃,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林硕还站在一边,见状气得直握拳,恨道:“你这老丈好生无理,我家主子还没吃呢,就被你给都吃光了,过分。” 灶边的丁香闻声扭过头,看了看食案上空空如也的盘子,也不高兴了,不过她倒是没说什么。 见两个丫头对自己怒目而视,谷匀也有点不好意思,实在是那两盘菜太好吃了,他又一月未见荤腥,这才忍不住。 他讪笑两声,想要转移话语:“两位是打哪来,到哪去?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煮饭。” 林珑开口:“不瞒老丈,我们是来求医的,我家夫婿腿有旧疾,特来寻访名医。” “名医?”谷匀转了转眼珠子,神色警惕起来,“你们……”不会是故意等他呢吧。 见他反应过来,林珑轻笑默认。 见状,谷匀瞬间就不好了,原来他们是故意用香味诱他呢,偏他还上了当。 哎呀,失策失策。 “此举唐突,还请神医见谅。”林珑将食案上的点心往谷匀面前推了推。 谷匀还板着脸,“若是我不原谅呢,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算计我了,你们求医就求医,搞什么猫腻,真是歪心思多。” 林珑不跟他辩这个理,直接道:“晚辈加一盘红烧肉,请先生原谅晚辈。” 红烧肉?谷匀往两个空盘子里扫了一眼。 知道谷匀不知道哪个是红烧肉,林珑手指往其中一个空盘子点了点。 谷匀明白,原来它就是红烧肉啊,回忆了一下口感和滋味,瞬间流了满口口水。 嗷嗷嗷,好想吃。 “两盘红烧肉。”林珑伸出两根手指。 谷匀有点不坚定了。 “三盘红烧肉,以及治病时每日给先生提供美味佳肴,每天都有一道先生没听说过的菜。” “老夫治了!”谷匀已经控制不住伸舌头了。 第96章 风云 得了美味,古匀也不往外头去了,乐颠颠将林珑一行接到谷中。 除了林珑和萧琰,其他人都快乐疯了,尤其是萧一青和萧蓝,主子伤了腿,不能再去战场,最难过的就是他们二人了。 一是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主子;二是男儿气壮,不能在战场上守疆杀敌实乃人生憾事。 萧蓝萧一青脸上的兴奋极大满足了古匀的虚荣心,他捋了一把胡子,得瑟道:“老夫行医几十年,还从没遇见过不能医治的顽疾,你们放心,他这腿定能痊愈。” 闻言,二人眼中水光闪烁,差点要上去抱着古匀狠狠亲一口:“先生若能医好我家主子的腿,只要不违背本心,晚辈愿听先生差遣。” “差遣嘛,倒是不必,只要你们少跟我抢点肉就行,哼!”他还记恨二萧之前抢肉吃的场景。 虽然这记恨来得莫名其妙,人家本来就是在他来之前吃的,何谈抢夺。可是吃货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你就是抢我肉了! 春华谷与外面不同,不似冰雪覆盖,反倒含丝春意,地上绿草蒙茸。乍入此谷,连萧琰都多看了几眼,眼底不掩好奇。 将众人震慑住,古匀得意地扬扬脑袋,故意发问:“怎么样,此谷如何?” 真是个爱显摆的老头。 林珑不想打击他,就顺着他的意思,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赞叹:“此谷神奇。” 萧琰随之点头。 其他四人都是以二人马首是瞻的,两个*oss都点头了,他们也纷纷赞叹,萧一青更是表情夸张:“这是桃花源吧?不,一定是神仙住的地方,如此冰天雪地之中,居然还有绿色,暖暖的。” 满足了虚荣心,古匀看一行人越发顺眼了,觉得这些人,生得好,性子也妙,会做人,会来事。 不错,不错,真不错! 春华谷中有处小院,房间还挺多,就是常年空着,没有人气。甫一到地,铁四角立刻就着手收拾最大最好的客房。 他们晚上睡柴房都没有关系,关键要两位主子住好。 不过一个下午的工夫,原本空荡荡,只有一张大床,布满灰尘蛛网的房间,就大变样。 窗明几净,床铺松软,地面光洁可人,矮榻边和床边铺上羊绒细毯,屋内隐约有淡淡的花草清香。案几上还放上一套刑窑白瓷茶具,瓷器胎薄,类冰类玉,小巧好看。 古匀背着手进去溜达一圈,然后就不想出来了。 想想自己那个冰窖似的冷屋子,被子都结块了,乌黑冰冷,室内充溢满*药味,再对比眼前的屋子。 他真是挪不动脚步啊!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跟小孩似的。丁香想起娘子的交待,便开口道:“谷先生,我们还多带了一双蚕丝被褥,松软温暖,一会就给您送过去。” 什么!给他送过去?古匀眼前一亮。 林硕走到丁香旁边,跟着开口:“嗯,不光有被褥,还有案几,还有我家娘子亲手打制的全套制药工具,药铲、杵、钵、切刀、药碾好多种。”语气中全是一副你赚了的感觉。 古匀撇嘴,“那些东西,我都有了,没趣!” “先生不要么?”丁香惊讶。她家娘子亲手制作的东西可是万金难求,不说是如今的高贵身份,便是在祁县时,那些有名气的木匠铁匠,见到娘子都要拜服的。 “谁说不要,不要白不要。”古匀傲娇地哼了一声,背手出门,走到门口时还不忘提醒一句,“别忘了把被子送过去。” 他只对被子感兴趣。 —— 萧蓝萧一青出谷帮忙搬东西,一辆马车哪里运得了这么多,何况还要坐人,所以后面远远地缀了辆马车,里面的东西,林珑早有准备。 当时看见一车子棉被还有案几茶杯时,萧一青都震惊了,世子妃可真神,她怎么会知道今日能入谷,还会留宿。 自打世子妃进门,二人就一直处在晕晕乎乎中,本以为是小户之女,结果为人处事比大家闺秀还要妥帖,一举一动皆是如沐春风,令人心生敬佩。 本以为嫁妆薄,结果却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有钱都买不到。 更令二人咂舌的是,世子妃居然是麒麟先生的师妹,天啊,真是老大一只馅饼砸到头上。 领进门时,以为是瓦砾,结果吹走灰尘,居然是珍珠。 世子果真慧眼独具,得天厚爱。 谷匀虽是傲娇嘚瑟的性格,喜欢显摆,但是在林珑面前还是很收敛的,毕竟活了好几十年,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小丫头别看面嫩,心思却沉得很,深不可测,他在她面前总有种耍宝的感觉,不论他做什么,她仿佛都能看穿,看透他的本质。 面对这样一个人,还是个年纪小小,做他孙女都绰绰有余小丫头,谷匀着实有些挫败。 正如之前在谷外,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预料之中,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会有什么反应,她都能应对自如。 啧啧,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妖孽,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心眼。 不过,在小丫头面前这么丢范,还被对方算计着,让他们入了谷,谷匀心里非常不舒服,他想要找回点场子。 怎么找呢? 以己之强攻彼之弱,他要在自己最得意的医药上,让对方羞愧至极。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厚道是什么?谷大神医表示不知道,没见过,能吃么? 于是他背着手,走到林珑跟前,看起来很有范的样子,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架势:“嗯哼,咳咳咳。” 林珑蹲在地上正研究一颗绿油油的植物,萧琰是跟屁虫,专业的,亦步亦趋。二人皆没有要回头搭理谷匀的意思。 谷匀表示不开心,还能不能尊点老啦,然后他更厉声地咳,“咳咳咳……咳咳咳……”想要博得存在感。 结果他咳得正来劲,林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瞪大眼睛站在他旁边,夸张大叫:“天啊,咳得这么厉害,您不是神医么,连自己的咳嗽都治不好,还说治主子的腿,你不是吹牛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谷匀表示他呛着了。 好桑心,你们人多欺负他人少,他不干。 林硕这货的嗓门实在是太大,林珑堵上耳朵都能听见,其实刚刚谷匀的咳嗽声,她早就听见了。谷神医这人,早年鹤伯伯就形容过,说他是一个孔雀,挑剔又臭屁,难伺候得紧。 没事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他有点小贱,你不理他,他会过来贴着你;你若是理他,尊敬他,他反而会嫌弃你阿谀。 实在是太难讨好的一人。 不过幸好他是个吃货,无论你怎么惹他,给他点好吃的就万事大吉了。 林珑起身,看着咳得上不来气的谷匀,微微蹙眉:“林硕不得无礼,快去倒杯茶来,给先生润润嗓子。” 林硕对林珑向来是言听计从,闻言,一溜烟跑进去,倒水去喽。 经过这一番折腾,谷匀气势大不如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现在已经衰了,但还能找场子。 “娘子似乎对药草很感兴趣?”他背手扬下巴。 林珑没说话,说话的是萧琰:“果真瞒不过先生,先生不愧神医,一眼便看出内子略通医术,实不相瞒,内子自幼习医,在云州一代也是小有名气。”自己夸自己实在太不谦虚,所以,就由萧琰来夸,夫妻两个心有灵犀,合作默契。 哎呀,有点意思!谷匀挑眉。 他扬扬下巴,指着林珑刚才看的草药:“认识么?” 这是要考她么?林珑抬眸,稍作思索,开口道:“若晚辈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巴戟天,主治少腹冷痛、风湿痹痛、筋骨痿软。” 居然答出来了! 谷匀惊讶,巴戟天长在南方湿热之地,北方很少见,而且此草珍稀,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不光是知道,还其药性也一清二楚。 看来是个硬茬子啊! 之后,谷匀又出了几道难题,故意为难林珑,不想林珑全部答出,甚至很多见解,连他都震惊。 谷匀虽然性子古怪,但是对于这种聪慧又习医之人,是真正喜爱的。他本意是刁难,结果说着说着,居然惺惺相惜起来。而且他对林珑口中的一些药草炮制方法非常感兴趣,原本不在意她送来那些工具,现在反倒要催着她去看。 二人兴趣相投地讨论着关于药草、诊治的问题,留下萧琰一人,萧瑟落寞。 入谷不过一个下午,谷匀就彻底转变观念,对林珑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两个人志趣相投,能一块讨论问题,还能吃好吃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至于萧琰的病,谷匀切了切脉,然后狐疑地盯了萧琰半晌,高深莫测:“你这病是……自找的吧?” 萧琰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诊了出来,果真是名医,京师多少名医都对他的腿疾束手无策,毫无头绪。 谷匀无意探究旁人私事,直接道:“准备一下,扎两天针就好了。” 旁边的萧一青没忍住,脱口而出:“这么简单!” 谷匀挑眉:“简单,你扎啊。” 萧一青可不敢惹这位祖宗,讪笑连连:“您扎,您扎。” “哼。”谷匀傲娇地一扭头。 针灸两次,萧琰自封的筋脉立刻通畅,走路稳稳,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跛腿模样。 见院子中行走自如的萧琰,萧蓝萧一青二人顿时热泪盈眶,扑过去齐齐给谷匀磕了个头,“大恩大德,百死不能报。” “不用死。”谷匀摆手,“不跟我抢肉就行。” 二萧:(﹏)~ 治好了萧琰,谷匀立刻向林珑邀功:“老夫晚上要吃炙子骨头,还有烤鸭。” 林珑笑着点头:“再加一个葱扒羊肉,如何?” “好好好。”谷匀点头,点头,点头。 春华谷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过了一月,转瞬间已经到了春节。 明明是一年中最难得的节日,但每个人都开心不起来。 ——大皇子薨了! 第97章 猖狂 大皇子是圣人唯一的子嗣,圣人子嗣艰难,年过四十只得这么一子,不想年幼夭折。而朝政上也多有不顺,各方掣肘令新政实施倍加艰难。 两方作用之下,向来身子骨就不康健的萧则终于病倒。 圣人无子,后继无人,这是动摇国本之事,而今圣人体弱,谁知道能熬多久。有那忠直老臣顾不得圣人才刚刚失子,而且病体虚弱,联合多方上奏,恳请陛下从宗室中过继子嗣,承继大统。 言辞切切,咄咄逼人。 一时之间,一向不得圣人青眼的南昌王和临淮王突然炙手可热起来。 二人是圣人庶兄,最亲近一脉,如果秦王世子没有伤到腿,那么过继之人就不做他人想。而如今,圣人无子,秦王世子腿跛,过继人选只能从南昌王和临淮王两支中挑选。 朝臣中意的人选有两个:临淮王次子萧敬孝,南昌王次子萧敬义。 二人各有千秋,挑选起来颇有些为难。 当然也有人提议挑选年幼小儿过继,只是萧则身体实在不好,忠直老臣担心他等不到幼主成人,主幼国疑,实非上选。 大皇子年幼夭折,未到序齿之年,不能入玉牒,但考虑到圣人只得这一子,就特意让大皇子入了玉牒。 大皇子之死,对于萧则来说,可谓是元气大伤。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神志不清醒,足足有好几日不能下床。 皇宫内一片愁云惨淡,宫外却有人喜不自禁。 临淮王府,临淮王妃正在对镜梳妆,镜子里映出一张温婉容貌,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身边的侍女恭维,“王妃您这样打扮可真好看,上回看您和世子妃站在一块,哪里像婆媳,跟姐妹似的。” “胡说,掌嘴。”临淮王妃皱眉,语气却不厉。 侍女嘴巧,继续道:“挨打奴婢也要说真话。” “你这丫头,性子真拧。”临淮王妃抿唇而笑,算是饶过侍女。 旁边另外一个侍女不甘心被前头侍女抢了先,打开一只小盒子道:“王妃戴这对耳珰吧。” 临淮王妃转眸瞧了一眼,不满意:“太艳了,惠妃邀我进宫,如今她刚失亲子,虽说小孩子不必守孝,但也要照顾她的情绪。” 闻言,侍女并不放弃,而是继续劝道:“王妃,您忘了,这对耳珰正是惠妃娘娘送您的,您戴着去见她,她定然会高兴的。” 说到这,她言语转而平淡自语的语气,一边给王妃梳头,一边念念叨叨:“王妃是有大福气的人,二郎君也是有大贵气的人,您带着这对耳珰是给惠妃娘娘面子,她失了依靠,如今正需要您这个依靠给她吃定心丸呢。而且宫里有娘娘靠拢咱们,对二郎君也多有臂助。” 临淮王妃眸光在铜镜上一转,忽而道:“那就戴着个吧。” 顾惠妃请了三个王妃和几个世家夫人娘子入宫,临淮王妃是最先到的,惠妃目光在她耳旁耳珰上一扫,脸上立时就漫上笑容。 说实话,这些日子她着实有些提不起精神,心中也积郁不忿,戾气甚重。还是母亲进宫将她好一番劝说,她才勉强打起精神,为日后筹谋。 无子的嫔妃,又未册封皇后,待圣人百年之后,这宫里就没有她容身之处了。 秦王世子腿疾未愈,不做考虑,剩下两位里,顾惠妃比较看好临淮王次子萧敬孝,这少年聪慧懂事,若不是秦王世子名声太显,他早就出头了。 而且临淮王妃也容易拿捏,不比南昌王妃心机深沉。 众人到齐,便是闲话家常,间或顾惠妃偶尔哭一哭早殇的皇长子,众人在一旁劝慰。 “瞧我,说着说着就止不住了。”惠妃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勉强打起精神,“让诸位看笑话了。” 临淮王王妃赶紧接道:“娘娘是心里有伤,哭出来也好一点,只是别哀悔过重,过犹不及。听说皇长子是个孝顺的,他若是在天有灵,见到娘娘如此,该是多难过啊。” “临淮王妃说的有理,娘娘切莫再哭了。”开口的是郑国公的孙女姚云。 说起这个姚云也是个有意思的,及笄之年便看中了萧琰,家中托人去说合。秦王妃不喜姚云,又不好拒绝太过,毕竟郑老国公是开朝功臣,很受圣人尊敬。也是无奈,秦王妃才亲自去为萧琰求娶韩语。 在秦王妃看来,这个韩语也非十全十美,但总好过姚云。 姚云这丫头在京师是出了名的泼辣,其实泼辣点也没什么,关键此人心胸狭窄,手段狠毒。这样的儿媳妇,秦王妃是万万不敢要的。 萧琰的亲事订下来后,姚云依旧不死心,几次使阴毒手段暗害韩语,若不是秦王妃从中护着,早被姚云得逞。 这姑娘有容貌,有手段,还有一颗执拗的心,为了萧琰硬生生蹉跎到20高龄,直到萧琰在战场上伤了腿,才算偃旗息鼓。 说起来也是势利。 如今,皇长子过世,朝中有过继的苗头,她又开始盯上萧敬孝,几次三番地在临淮王妃身边卖乖讨好,刷好感度。 临淮王妃倒不是有多喜欢她,只是享受这种优越感,特别是在秦王妃面前:你看看,姚娘子看不上你家儿子,如今却死命讨好我。 真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姚云话音一落,其他夫人也跟着奉承,劝顾惠妃不要伤心太过,不过劝慰她的同时,都要带一句,临淮王妃说得对。 讨好之意非常明显。 当然也不会落下南昌王妃,三个王妃相比起来,只有秦王妃跟前略显寥落。 秦王妃不喜不怒,神情平静,只安静喝茶。可即便这样别人也不放过她,耀武扬威是人的天性,尤其是之前比不上她的。 临淮王妃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拿手帕沾沾唇角,仿佛不经意间提起话头:“秦王妃姐姐,听说你家大郎去北面求医去了?” 以往她都是唤作世子的,如今一朝得意,世子就变成了大郎。 “要我说啊,北面能有什么名医,应该去南边,名医赛华佗和我们王爷有些相熟。若是需要,让我们王爷给先生送个信,让大郎去南边。虽说这腿疾医不好,但也能缓解一二,总是贵公子,跛着腿也不好,没得给宗室丢脸。” 丢脸! 秦王妃手腕一抖,里面滚烫的茶水迸溅,落在她手背,一直烫到心尖:“我儿为大周戍边,为大周生擒贼首,我竟不知,他原来还给皇室丢脸!”她语声凌厉,气势夺人。 临淮王妃当即就白了脸,其实她在说完此话后也有点后悔,秦王世子在民间毕竟多有威望,圣人也倚重他。但是人一得意忘形起来,就容易出错。这会听秦王妃质问,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回嘴,面色讪讪。 倒是姚云开了口,语气娇嗔:“秦王妃误会了,临淮王妃不是那个意思,您也太敏感了些。虽说世子哥哥伤了腿,可在大周子民心中,他仍然是大英雄。我想他自己也希望能够正常站在子民面前,临淮王妃是好意介绍名医,您不接这好意也就罢了,怎么能曲解她的意思呢?” 她话音一落,其他人立刻出声附和:“是啊,临淮王妃是好意,秦王妃你曲解她的意思了。” “可不是,临淮王妃可是给世子介绍名医呢,听说那赛华佗可是了不得,比御医也不差什么。” “秦王妃你太敏感了,知道你为了世子的腿着急忧伤,但也不能曲解别人啊。” “是啊。” “秦王妃姐姐。”临淮王妃开口,面有得色,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我也是好意呢。”本来以为说错了话要被指责,结果人人都向着自己。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二郎还没有确定过继,众人就转了风向,上赶着巴结奉承。 “你……”秦王妃气得嘴角颤抖,猛地攥起拳头。 跪坐在身后的康嬷嬷见状,赶忙膝行上前按住秦王妃的手,低声:“王妃,王妃……千万别动怒。” 王爷和世子都不在,只能委屈王妃了,这会圣人正病着,太后精神头也不济。那个顾惠妃明显是偏向临淮王妃的,此事若是闹大,惠妃只消不轻不重说王妃几句,□□就得落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如今朝中正商量太子过继人选,大皇子又刚刚过世,实在不适合闹将起来。而且若是真过继了临淮王的次子,就凭临淮王妃这睚眦必报的脾性,此时若是顶嘴,以后定是要记恨王妃,常给王妃小鞋穿。 为今之计,只能忍一时之气。 南昌王妃也十分不耐烦临淮王妃那个猖狂劲,如今还没怎么样呢,就先狂起来。若是真想自己儿子上位,难道不应该结交秦王妃么,秦王可是军权在握。 秦王世子明显是没有竞争力的,这样的人家本该要交好,她倒是好,先把人得罪狠了。 南昌王妃倒是想交好秦王妃,只是张了张嘴,到底没拗过心里那道坎。当初她的五郎被秦王世子妃重创,又被圣人撵出宗室,贬为庶人。 她心里虽然知道是席侧妃母亲母子在中间挑拨,是五郎不对,但做母亲的,心总是偏的,多多少少迁怒旁人。 是以,嘴唇只是动了动,没有为秦王妃解围。 不止秦王妃这里遇见麻烦,林父那也遇见了拦路虎。 大周尚武,上到圣人,下到百姓,没事就打打马球,或者撸袖子干一仗,总之身强体壮。 林父也会骑马,只是现在天寒路滑,上班时间又早,林母就不许他骑马,只准乘坐马车。林父向来唯妻命是从,因而也不辩驳什么,乖乖骑马去官署。 他现在在吏部任着一个七品主事,官职不大,却也小有实权,正干得热火朝天。 这日,他同往常一样,乘坐马车上班,刚驶了两条街,马车骤然一停,身体控制不住前倾,差点摔个趔趄。 “怎么回事?”他蹙眉询问车夫。 “郎……郎君……”车夫吓得直哆嗦,“咱们撞到南昌王府的马车了。” 南昌王府? 林父奇怪,南昌王没有实权,从不上朝,也不去官署点卯,这么早出来干什么?现在天还没亮呢。 林父觉得不是大事,不就马车碰了一下,但总归是王府的马车,还是要下来给王爷道个歉。 他刚爬下马车,迎面就甩来一鞭子,林父躲闪不及,正中脸颊。 一条食指大小的伤口从左眼角一直滑到嘴角。 “大胆!何人敢殴打朝廷命官?”小厮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搀扶林父。 萧敬信手中把玩着鞭子,看着林父冷笑:哼,当日你敢当街鞭笞于我,女債父偿,今日我就打你爹! “这马怎么回事?”萧敬信不理小厮质问,只是吊儿郎当地用软鞭把手指着自家的马,“这可是汗血宝马,父王的爱宠,谁撞到它了。” 林父忍了脸上的伤,上前施礼:“这位是南昌王府上的五郎君吧,下官……” “诶——”萧敬信用鞭子止住林父,“可别这么说,托您家娘子的福,我已经不是皇族子弟了。” 听话听音,一闻此话,林父就知道对方是来找茬的。 “五郎君莫怪,天黑路滑,行驶难免相撞,吓到王爷爱宠实是下官的过错。只是望五郎君念在下官一时疏忽饶过下官一回,下官明日定备厚礼亲自去王府登门谢罪。” “疏忽?” 萧敬信把玩鞭梢,然后手腕突然一抖,对着林父又是一鞭子:“我也疏忽了,不好意思,手滑!林主事是长辈,定不会跟我这小辈一般见识吧。” 林父眯了眯眼,已经有血滴淌进眼角,他深呼吸一口气,道:“谁都有疏忽的时候,五郎君无心之过,下官当然不会怪罪。” “嘿嘿。”萧敬信被逗笑了,“你这老头有点意思啊,脾气比你那泼辣女儿好多了。” 林父眼皮一跳,提醒:“那是秦王世子妃。” 他话音一落,萧敬信眼中瞬时划过一抹狠戾,他很想狠狠抽林父一顿,不过理智尚在,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哼,等他兄长成为太子,看他怎么收拾你们,定叫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有林三娘那个贱人,一定抽她几十鞭子,一雪当日之耻。 萧敬信转身将鞭子交给随扈,声音发狠:“在这等着,这可是父王爱宠,我可担不起这受惊之责,等王府来人,查看它没事之后再走。” 林父抬头看了看天,开口:“五郎君,下官点卯要迟了,可否让下官先行一步?” “想走?”萧敬信挑挑眼皮,“哼,这匹汗血宝马可比你的命值钱,不能确定它安全无虞,你不准走。” “五郎君……” “闭嘴!” 第98章 归京 林父到底是迟到了,到吏部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足足迟到了一个时辰。 有跟他相熟的过来小声询问:“你怎么回事,偏偏今日迟了?齐郎中过来巡视,对你迟到非常不满。” “齐郎中?”林父蹙眉,“他不是很少过这边么?” “是啊。”那人道,“所以说你倒霉。” 小小迟到一事,因为齐郎中的小题大做,林父被通报批评,让众官吏引以为戒。 脸上的伤,萧敬信的羞辱,以及同僚的嘲笑,林父一时心里憋气,再加上天冷,在马车外头冻一个时辰,回去就病了一场。 除了林父,还有珍宝斋林府其他人等,但凡是和林珑沾亲带故的,萧敬信都去找了麻烦。因为过继一事情况未明,众人也不知道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万一真落在南昌王府?因此对萧敬信多有忍让,纵得他愈发猖狂起来。 皇宫紫宸殿,萧琰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眼睛一闭就看见那双黝黑深邃,无波无澜的熟悉瞳眸。 她不恨他,她对他连恨都没有! 阿泷,我们亲手打下的大周要衰败了! 失子、新政不顺、朝臣逼迫他过继子嗣,连番打击之下,萧则足足老了十岁不止,鬓边头发干枯苍白。 “陈懂?”萧则猛地从床上坐起,茫然四顾,连声急唤。 内侍总管陈懂赶紧疾步上前:“奴婢在。” “给世子送信了么?”他问的是萧琰,萧琰前几日传信回来,说是不日就到。 “回陛下,早就送了,不出三日,世子定然回京。”陈懂也摸不清萧则的心思,如今之计,叫世子回来又如何,世子患有腿疾,早与大位无缘。 不过看陛下夜夜惊梦,不过短短几日,就衰败如此。殿内的那帮老臣一点也不体谅陛下刚刚经历失子之痛,咄咄逼人,看着真是叫人心酸。 陛下虽然在世间最高的位置,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关心他的人,一个个只知道从陛下身上谋得好处。 说到身边没有可心人,陈懂脑中突然闪出一张温婉绝色的面容,心中不禁一叹,这世间也就只有先皇后是真心为陛下着想了,可惜天不假年,好人不长寿。 萧则也不知道唤萧琰回来干什么,只觉得在如此四面楚歌之际,他是自己唯一的稻草。萧琰一定有办法,他最聪明,最孝顺,一定能想出好主意。 阿泷都夸过他的,说是以后她的孩儿也要像琰儿那般聪慧,怀孕之时,经常召他进宫。阿泷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多见见琰儿,肚子里的孩子就和他一样聪明了。 可惜……他到底是不知道这个孩子聪慧与否? 因为这几日萧则病着,辍朝几日,将那些老臣挡在外头,无法得见天颜,这才算耳根清静。但萧则心知,这样挡不了几日,身为一国之君,他总不能对朝臣避而不见。 果真,没消停几日,朝中尚书左右仆射那些人,又浩浩荡荡地求见了。 临淮王府 临淮王妃正在给萧敬孝整理领子,眼中俱是满意:“我儿钟灵毓秀,人品贵重,惇信明义,人中之杰,在这几个小辈中,你最出色,南昌王家的二郎岂能和你比。” 萧敬孝穿了一件衣襟袖口绣兰草的袍子,乌发修眉,眉目如画,微微低头思索的表情认真沉寂。 他一双眼格外乌黑狭长,瞳仁宛如墨勾,眼尾上挑,带着清浅的红痕。 萧敬孝年少便有才名,十三岁时曾隐瞒身份参加科举,中了二甲39名,被时人称颂。 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偏偏有个萧琰在前,光芒大盛,璀璨到连圣人都要忌惮的地步,如此艳阳之下,他的萤火之光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人们夸赞他,只是对少年幼童聪慧的善意表扬,然而提到萧琰,却是肃然起敬。 从小到大,萧敬孝都秉持着一个信念,有朝一日定然要超越萧琰,将他的光芒完全遮掩。到现在,他的信念仍旧没有变过,只是发生了一丝转折。 他不再想着压过他,他要用他! 从今天起,他们的地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将成为储君,而他只是断足的战马,再也不能在战场上奔腾跳跃。 他不需要再和他对比,不需要执拗着超越他,只要展现为君者的宽容胸怀。他甚至还会任用他,在他差事做得好时,不吝惜夸赞。 神采飞扬意气焕发的不只萧敬孝一人,还有萧敬义。 萧敬信坐在软榻上看着南昌王妃给萧敬义打扮,心中很是得意,还有点酸涩,如果他没有被圣人贬为庶人,那个位子是不是也有机会争一争。 他摇了摇头,晃出脑子的诡异念头,他可比不上二哥贤能,即便他没有被贬为庶人,朝臣们也不会看中他的。 他还是消停做一个混世魔王吧,等二哥成了储君,登上皇位,他就是世间第一潇洒人物。 “二哥。”他吊儿郎当地开口,“你今天可得长心些,提防点萧敬孝那小子,他可是心机深沉,说话办事处处给人埋陷阱,你可千万别中了他的算计。我还等着有个太子哥哥罩着我呢。” “放心。”萧敬义对着镜子抚了抚襟口,语气平静,“连你都能看出来他心机深沉,难道圣人以及尚书他们看不出来么?我只消做一个温文大度的人就够了,我想无论是圣人还是尚书他们,都希望有一个无为垂拱而治的储君。萧敬孝,输就输在太精明。” “别太自信。”南昌王妃看不下去,出言打击,“没到最后一步,万不能有一丝松懈,露出半点破绽。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谦恭宽容就足够了。” “母亲教训的是。” 萧敬义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特别能听进别人的劝说,而且脾气好。 这也是左相等一干老臣看重他的原因,相比于一个能干却刚愎自用的君主,他们更喜欢崇德报功,能纳百家之言的君王。 两方人马在宫内相遇。 代表着萧敬义一派的尚书左仆射刘重,对着代表着萧敬孝一脉的吏部尚书重重一哼。 “左相。”不同于刘相,吏部尚书陆大人却是好涵养,有礼拱手。 两人身边的萧敬义和萧敬孝对视一眼,神色似乎漫不经心,但暗地里却火花四溅。 没一会,右相周时也到了,见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笑着调节:“现在就争?早了点吧,还没面见圣人呢。两位大人也是身强体壮啊,这么冷的天,一个个却都火热得很。我可不行,怕冷,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说着从两方人中间穿过,疾步向紫宸殿走去。 见周时走了,两方人马对视一时,不约而同追周时而去。 “右相。”陆大人先开口,“孝郎君性情恭谨孝顺,品格端方……右相大人觉得如何?” 周时好想甩个白眼给他,难道名字叫敬孝,就说明孝顺么?他可没看出哪块孝顺。 见周时充耳不闻,陆大人有些羞恼,另一边的刘重则是幸灾乐祸。他和周时分为左右尚书仆射,针锋相对多年,对他最是了解不过。周时这货,整一个和稀泥的性子,万事不管,却又万事都掺合一下。 偏偏这人运气出众,但凡他掺合之事,他看好之事,最后都拐弯抹角神奇成功,令人看了真是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 运气好成这般,着实让人又妒又恨。 紫宸殿内,萧则看见这一伙人就头疼,萧敬孝、萧敬义两个,他哪个都看不上,一个性子浮夸,自视甚高,一个柔善没主意,容易被人拿捏。 可即便这两个自己看不上眼的人都已经是矬子里面拔大个,是宗室中比较出色的。 他们两个若是及得上萧琰一半,他都放心将江山交给他们。 面见圣人,吏部尚书和左相对视一眼,都卯着劲准备上奏,夸一夸自己相中之人。他们俩互相监视,都想抢一步先,结果谁都没抢过周时。 周时率先开口:“陛下今日圣体如何,瞧着康健了不少?” 萧则咳嗽两声,摆摆手,目光从众人身上略过:“还行,只要你们不再气朕,朕就没事。” 闻听此言,众人赶紧跪下请罪:“不敢,不敢。” 起身后,周时依旧没有给刘、陆二人机会,再次抢先开口:“陛下说笑,臣等忧急焚心圣体还来不及,岂能烦扰陛下,刘大人、陆大人,你们说是不是?”他居然还把话头引到他们身上。 这个小人!刘、陆二人都要气死了,此时此刻,真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若是点头,承认不烦扰圣人,还怎么奏请过继册立一事;若是摇头……当然不能摇头,他们怎么能承认故意气圣人。 周时个小人,好想画个圈圈诅咒你! 虽说一开始就被周时摆了一道,但二位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陆大人上前一步:“陛下,临淮王次子孝郎君恭谨孝顺,听闻陛下圣体有碍,夙夜忧心,特意派人去南地延请名医,名医赛华佗先生不日就到。” “好。”萧则点头,“敬孝是个孝顺的,不枉你父王给你取这个名字。” 萧敬孝为人激灵,立刻见缝插针上前,将萧则好一番奉承,令萧则眉开眼笑,对他连声夸奖。 见此,刘重也不甘示弱,道:“陛下……” 双方你争夺,毫不谦虚地自夸,犀利地攻击对方,吵得好不热闹。 周时就站在一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间或和萧则点评两句,偶尔为了增添趣味还给两边人使个不轻不重的绊子,气得刘、陆两位大人吹胡子瞪眼,又不敢真与他对上,深怕他站到对方阵营去。 萧则本来见到这帮人是半点好心情也无,但是有周时在身边打趣说话,倒也当成戏看,发现一二分乐趣。 他心中感叹,周时这人果真是个开心果,难怪阿泷在时,便独对他另眼相待,几次夸他眼明心慧,心思澄净。 萧则不知道周时是不是心思澄净,只知道这货快成精了。 他推行新政时,周时一会站在他这边,一会站在对立面,让人是又爱又恨,但又拿他没法,他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半点把柄都抓不着。 虽然有些时候,萧则对周时这种墙头草两面派非常看不上,但也不得不承认,新政推行下去的那几条利国利民的政策,都是在他的斡旋之下得以实施。 萧则还病着,吵吵闹闹听一会还行,时间长了,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烦躁不堪。 此时,刘、陆二人已经吵到白热化阶段,齐齐让萧则评判。 到底是刘说的对,还是陆说的对。 虽然只是简单判断,但是政治上哪有简单一说,他们实际是在逼迫萧则做决定,到底是选择萧敬孝,还是萧敬义。 尖锐窒息的气氛仿佛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众人头顶,谁也别想挣脱,必须给个明白话。 刘陆二人并列而战,剑拔弩张。 萧敬孝萧敬义二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澎湃怒张,火星四溅,啪啪啪啪,努力想把对方烧死。 连周时都收敛小调皮,缩着肩膀安静下来。 上首安坐的萧则沉默,凝重的目光在萧敬孝萧敬义二人身上扫过,而后重重叹气,似是无奈般开口:“朕……” 他刚起了个音,就有小黄门一路小跑站在外围对着萧则身边的陈懂抬手,拼命挤鼻子弄眼睛。 “何事?”萧则皱眉。难得有个人来打断僵持,拖延时间,萧则心里松了口气。 陈懂赶忙告罪:“陛下,底下人不懂事,奴婢这就去瞧瞧。” “让他进来吧,说说到底什么事?再等一会,这小人儿鼻子就挤没了。”萧则说了个冷笑话。 只有周时捧场:“哈哈——” 刘陆二人难得同心协力,一同瞪过去:笑个毛! 周时憋住。 小黄门战战兢兢走到面前:“回禀陛下,秦王世子求见!” 萧琰归京。 第99章 筹谋 “什么?阿琰回来了!”萧则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快,快让他进来。” “又来个人添乱!”这是刘陆二人的心声,气势这种东西,一经打断就泄了,很难回来。 这种逼迫圣人做决断的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萧琰?来了也好,正好见证我的崛起,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这是萧敬孝洋洋得意的心声。 还有萧敬义的,“我表示,我能容人,何况他还跛着腿,圣人会看到我的心胸的。” 周时的心声:“我怎么嚼着世子来者不善呢。” “宣秦王世子觐见。”陈懂高昂的嗓音。 大殿空旷,回声一道道,浑厚而悠远。 因为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其他人也将目光停留在门口。 半晌,敞开的大殿门,萧琰缓缓走近。他身穿世子蟒服,头戴金冠,面容俊美,恍如神仙中人。 他步伐沉稳有力坚定,每一步看似轻轻落下却如重重踏在人心上。 “世子的……腿?”周时最早发现,一个没控制住,惊呼出声。 静寂的大殿因为这突兀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纷纷引到萧琰的双腿之上,看着他左脚,右脚,一个慢动作……平稳,自如,丝毫不见之前的跛。 萧琰近前,叩见萧则:“臣萧琰叩见圣人。” “快起来,快起来。”萧则连声道,然后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腿上,“阿琰的腿……” “回陛下,臣北去寻访名医,得遇高人,现今腿伤旧患已经完全痊愈。” “真的!”萧则惊喜。 几位大人也惊喜,真的好了! 只有萧敬孝和萧敬义:(t___t) 萧琰向来在朝中威望颇高,年幼才显,人皆道秦王胸有韬略,用兵如神。等见识到秦王世子才发现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什么叫真正的用兵如神,鬼神莫测。 萧敬孝十几岁埋名参加科考,只中了二甲便得意洋洋,自觉聪慧过人。却不知道萧琰十几岁已经出考题,点评天下士子文章。 萧敬义自觉胸怀宽,度量大,能容人,却不知萧琰在战场上,背水一战,将身家性命一切托付给一直不服他的副将。 有萧琰在,谁还看得到萧敬义和萧敬孝。 然后,萧敬义和萧敬孝就发现画风变了。 原本看不上二人,谁也不叼的周时变得贱兮兮地奉承萧琰。 原本坚定站在萧敬孝一方的陆大人,现在连道眼风都不给他,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满心满眼都是萧琰。 刘大人也是如此,凑到萧琰身边,上看看,下看看,目光如狼,恨不能要求萧琰当场走两步。 萧敬孝和萧敬义二人成为被遗忘的存在。 萧琰如此威望,难怪当初连圣人也要忌惮一二。 连陈懂这货,都嘿嘿笑:“世子瞧着又俊朗了些。” 萧则心情好,有心开玩笑了,“你这老货,就知道看皮相。” 陈懂继续嘿嘿笑。 萧琰回来,刘陆二人也没有争的必要了,气氛一团和乐。不过萧则还有点记仇,不待见众人,除了周时和萧琰留下,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出宫门,萧敬孝拦在正要上马的陆大人前面:“陆大人,我在府中备了酒宴,不知大人可否赏光。” 陆顷后退一步,再面对萧敬孝神色略有歉然,语气也客气疏离不少:“二郎君相邀,我本不该推拒,只是圣人圣体有违,官署中颇多公务,实在挪不出空闲,还请二郎君见谅,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萧敬孝城府颇深,没有当场和陆顷闹翻,而是隐忍下来,博得陆顷的愧疚,做失魂落魄模样离去。 一离开宫门,他便直奔醉仙楼。 刚进门,便有跑堂儿过来,笑得谦恭有礼:“郎君来了,请随小的来。”一路引到二楼雅间,看着萧敬孝进去,跑堂儿才离开。 雅间内有屏风阻隔,转过屏风,便看到一张小巧精致的食案,案上摆着一壶热茶,和几盘茶点。主座坐着一个绯衣少年,箕踞而坐,姿势不雅却别带一种风流不羁。 “来了?”少年头也不抬,只拿茶盏对着萧敬孝的方向举了举,动作随意。 萧敬孝一屁股坐在少年对面,气呼呼地端起茶碗仰头饮尽,然后将茶碗重重敲在食案上,瞪着少年:“阿绥,你不是说今日便会尘埃落定么,你不是说我十拿九稳么?” 面对萧敬孝的愤怒,凌绥依然不温不火,慢悠悠地给萧敬孝又倒了碗茶:“再喝一杯,消消火气。” “我没工夫喝茶!”萧敬孝厌恶凌绥那副万事不走心的态度,冷哼一声。 见萧敬孝是真的怒了,凌绥也就不绕弯子,他知道萧敬孝的性格,自傲,自视甚高,嫉妒心强,且心胸狭窄。说实话,他连萧敬义都赶不上。 但凌绥别无选择,只有他最恨萧琰。萧敬义就是个耳根软的,他的话会听,别人的话,他也会听,根本无法掌控。 还是萧敬孝更容易拿捏。 “你别也急,现在还不是没有到最后一步么?昨晚上,我便接到消息,说萧琰正在往回赶,接连派了几波人马都没拦住。本是想着在他进宫之前,让圣人松口,不想,还是晚了。”凌绥捏着茶杯,语气漫不经心,却不知透露了多少惊心动魄。 听闻凌绥曾派人拦截萧琰,萧敬孝神色讪讪,没想到他暗地里居然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开口道:“也不是你的过错,萧琰是下过战场的人,身边肯定有高手随侍,你拦不住也是意料之中。” “嗯。”凌绥点头,继续道,“我原本只是拦截他拖延一段时间,不希望他影响圣人的决断,如今看来……是不能留他了。” 萧琰腿伤痊愈的消息瞒得极紧,连萧则事先都没有得到消息,凌绥担心被他发现异常,派去的人一直在外围打转,根本不敢靠近,哪里知道他腿疾痊愈。 还是见他骑马入宫城,身手矫健利落才发现端倪。 听出凌绥口中的杀伐之意,萧敬孝神色一怔。毕竟是半大少年,虽然心思重手段狠,但未经过事,心还不够狠。 凌绥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冽:“他的腿好了,你和萧敬义连跟他站在一齐比肩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争?”看出萧敬孝的犹豫,凌绥故意拿话激他。 果然,听说自己不配跟萧琰比肩,萧敬孝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心顿时冷硬了几分。 萧琰,就是挡在他前面的绊脚石,踢开不解恨,一定要砸碎! 给萧敬孝坚定了信念后,凌绥才说出自己的打算,“如今,你要和南昌王府联合起来,你放心,南昌王府的萧敬义根本不足惧,有萧敬信捏在手里,早晚要惹出大祸,牵连整个王府。”知道萧敬孝对萧敬义心存芥蒂,凌绥多嘴解释了一句。 “你有两件事要做。”凌绥加重语气。 萧敬孝倾身,侧耳细听。 “第一件,去拜访麒麟先生,袁先生一个月前入京,现今在宫商街居住,如果你能求得先生辅助,先生所代表的是天下文人就收归囊中。” “第二件事,派人快马将赛华佗接进京,在圣人面前力证萧琰腿伤未愈,只是服用药剂暂时能正常行走。” 凌绥话音一落,萧敬孝立刻提出疑问:“袁先生何以会辅佐我?还有赛华佗先生,我父王与他相交甚浅,先生重德,必不会同意此事。” 凌绥低头,目光从茶碗上划过,握在茶碗上的手指修长洁白,但却瘦弱的厉害。曾经他也是能策马扬鞭的,如今身体衰败,只能坐在内室绸缪。 “二郎君。”凌绥开口。 自从在祁县病了一场之后,凌绥的身体就大不如前,行事也不像从前那般鲁莽,如今做事,必是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不过,心思还是一样的歹毒。 “你可听说过先礼后兵?” 凌绥说完,萧敬孝就明白过来,“你是说……” 凌绥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听说赛华佗先生有一幼子,调皮生事,淘得厉害,我已经先一步派人将其幼子请进京,想必先生是识时务之人,必不会不顾幼子性命。至于袁先生……”他语气一顿,似乎在踟躇。 袁让无儿无女,还真是个麻烦,可即便他有儿有女,辅佐一事也不能拿儿女威胁。这等大智慧之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设下陷阱,将他们推入深渊。 不过,秉持的理念不能变,依旧先礼后兵。 “至于袁先生,二郎君敬着便是,只消一个礼贤的名声便足够,若是先生一直不肯辅佐,那就将其强行带入王府,对外谣传先生已经同意辅佐郎君。 世人愚钝,不辨真假,您只要有这个名声便足矣。连天下闻名的袁先生都肯辅佐与您,就能证明您的能力。到时天下文人归心,事情已成定局。您再安排几个刺客假作萧琰手下,刺杀袁先生,将先生逼到您身边。 若事已如此,他还是不愿,那就顺势杀了他,得不到就毁了,还能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萧敬孝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叹服看着凌绥,都是损招啊,难怪兄妹两个身体都不好。 想到这。萧敬孝踌躇了一下,开口:“阿绥,最近母妃一直在为我相看贵女,令妹可许了人家?我虽不才,但与阿绥相交,皆出于本心,令妹若是入我府中,我定然照看周全。” 说完,萧敬孝眼也不眨,目光直直落在凌绥脸上,不放过他每个表情。 凌绥依旧是之前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态,听了萧敬孝的话也只是轻抬眉梢,似是完全为他考量:“不好,舍妹体弱,非但不能为二郎君带来家族裨益,恐怕还妨碍子嗣。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还不能泄漏,我和南昌王府的四子还有联系,若是让他有所察觉,就失去了对南昌王府的掌控。” 闻言,萧敬孝低头想了想,确实如凌绥所言,娶了凌皎半点好处也无。 只是,他就是觉得不放心,面对这样的凌绥,总想抓住点什么。 凌绥拈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目光不动神色地打量对面的萧敬孝,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厌恶:“二郎君若是不信我,今日何苦来,绥不过病弱之身,不能领兵,恐怕也没有精力为官,不过是想一展抱负,郎君不信我,就请离去吧。” 凌绥这话透漏出几分愠怒之意,萧敬孝听了,急忙出言安抚:“阿绥多想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这般为我绸缪,我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心中实在有愧。” 闻言,凌绥视线幽转,叹息一声:“本是旧事,不想多谈,但是二郎君一片拳拳心意,绥便尽数告知吧。其实……在下刚刚拒绝二郎君的提议,一方面是真心为二郎君考量,另一方面就是我的私心了。” “私心?”萧敬孝抬眉。 “对。”凌绥点头,“二郎君有所不知,舍妹一直倾慕萧琰……原是丑事,本不该多提,只是怕二郎君多心才又就是重提。” 闻言,萧敬孝只觉吃了苍蝇般恶心,姚云蹉跎到桃李之年,人家萧琰不要她,才转而讨好母妃,想进他的门。凌皎又是一个! 萧敬孝恨恨握拳,萧琰到底有什么好,凭什么一直压在他头顶,凭什么他要捡他剩下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将他踩到脚底,高高俯视! 第100章 算计 想要在萧琰的腿上做文章,还需要点引子,不可能无凭无据直接上去指摘他的腿。最好是圣人有心过继,册立他为太子,这时他们再上书,怀疑萧琰腿疾未愈,只是服用禁药,短期能够行走。之后再参他个欺君之罪、用心不良,必须严惩不贷。 可是,这会圣人并没有透漏出册封他为太子的意思,只是君臣有共识,心照不宣。 不得不说,萧琰归京极大了缓解了圣人的压力,让他有喘息的时间,将过继一事拖延滞后。 萧敬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的由头,手指敲着食案,眼巴巴瞅着凌绥:“这件事我们要怎么提呢?”总不能直接冲上去,对萧琰吼,喂,我觉得你腿没好。 见萧敬孝问自己,原本低头看茶水晃悠的凌绥突然抬眼,眉心扬起三条清浅的褶皱。 都说心思重的人抬头纹深,因为平时总是皱眉思索,凌绥就有很深的抬头纹,三条。 他低声讲述。 萧敬孝听得眼睛发亮,不过仍稍带疑惑:“可是……此事真能推大,只凭咱们的力量?”说到这,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歧义,忙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担心你的人出动太多,会被萧琰察觉。” 凌绥摇了摇头,“别担心,萧琰声隆日盛,想要讨好他的人可多着呢,不需要咱们亲自动手,自会有人捧。” —— 因为萧琰回府的时候腿疾痊愈,他还带回来一个小老头,口称先生。 上到秦王妃,下至烧火丫头,都会这个小老头很好奇。 两个侧妃最先行动,庞侧妃说自己心口疼,打发丫头去求药。江侧妃觉得自己近日胖了些,虽说王爷不在家,弄得美美的也没人看,但心里还是不踏实,于是也打发丫头去求药。 药求回来熬好,两个侧妃先让丫头尝了一口,没事。于是就放心喝药。 药喝下去,没到晚上,药效就上来了。 庞侧妃发现自己心口更疼了,江侧妃觉得自己全身都肿了,肥得不成样子。 二人打上门。 谷匀一身邋遢地出门,手里还捏着根牙签抠牙,“怎么回事?” 江侧妃年纪轻脾气大,全身又跟毁容似的肿,双目圆睁,瞪着谷匀仿若冒火:“呵呵,都道你是名医,我看你是蠢材,你的药根本就是□□。” “那你咋没死呢!”谷匀吊儿郎当。 一句话气得江侧妃差点没冲上去挠他。 庞侧妃皱眉,给身边人使眼色让她拉住江侧妃,这人可是世子带回来的客人,岂是她们能折辱的? 虽然心口一阵阵闷疼,庞侧妃依然绷得住,安然开口:“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吃了您开的药,不知为何,病反而越加严重了,心中实在是不解,特来求个明白。” “你这丫头,说话还算中听。”谷匀拿着牙签点着庞侧妃,将她恶心得差点将午饭呕出来。 谷匀拿着架子,过了好半天才慢悠悠开口:“我这是以毒攻毒啊!” 攻尼玛蛋! 江侧妃气得要上去揍人,被庞侧妃的人拉住,两人气咻咻地回返。 “我要去王妃那里告状!”江侧妃恨声。 闻言,庞侧妃冷眼瞧她:“告什么?”接着,她冷笑一声,“人家自己可没说自己是神医,是咱们妄自揣测,而且他是世子亲自带回来的客人,咱们没有经过世子同意,擅自求药已经算是冒犯。而且世子如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是有大造化。你要去告状得罪他,就去告吧,但可别带上我!” 知道庞侧妃说得在理,江侧妃冷静下来,不过还是不甘心:“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那你想怎么样?”庞侧妃神情不屑,“我记得你父亲只是个没品没级的小吏吧,刚入王府那会,连茶碗都不敢碰,深怕打碎了,赔不起。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脾气见长,如此不饶人。” “你——”被揭了老底,江侧妃心中不痛快,这本是她极力掩饰的过去就是因为出身太低,所以未免被人看轻,她才如此虚张声势,嚣张跋扈。 庞侧妃不想继续跟江侧妃磨叽,扔下这样一句话,扭身离开。 “这人啊,别看自己看得太重,那轻飘飘的几分骨头,能压得住谁,不过自视甚高而已。” 庞侧妃离去后,江侧妃气得直跺脚,到底是没敢去秦王妃那告状,气咻咻回自己的小院。 那一头,庞侧妃身边的周嬷嬷对席侧妃提点江侧妃十分不解,按理说两人现在可是敌对关系。世子若是去承继大统,那秦王世子的位子可就空了出来,秦王妃只得一子,那么空出来的世子位子只能从两位侧妃所出的子嗣挑选。 江侧妃犯错惹怒了秦王妃,不正是对主子有益么。 见周嬷嬷疑惑,庞侧妃解释:“我儿为长,且我出身虽然不显,但到底是世族嫡女,比那个破落户不知道强上多远。王妃在中馈上又一向倚重我,世子之位于我儿本是十拿九稳,何必再生事端。” “可是……”周嬷嬷还要说什么,被庞侧妃打断。 “江侧妃就是个不懂事的,我们两个皆被那不知是哪来的神医所骗,何故只有江侧妃冲在前头,王妃又不是傻的,难道不过深思么,她定然认为是我在后头挑唆。而且,若是大郎君过继到上头,我儿被册立世子,我手中又抓着中馈,且心术不正,你让王妃如何安心。” 说到这,庞侧妃定了定看着周嬷嬷,神情严肃:“越是这个时候,我行事越要谨慎,不能有一点歪心思,更不能对王妃不敬。你且吩咐下去,约束手底下人,不许猖狂。” 周嬷嬷应声:“主子放心,奴婢省得,万不会在这关键时刻,给您添乱。” —— 不谈秦、王府众人心思各异,外头也是一片议论之声,各自捏着自己的小算盘。 先是姚云,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古董花瓶。 母亲苦苦相劝:“我的儿,你就别再执拗了,乖乖听话嫁人。你今天已经20,你看这满京师,哪有20岁还未许婆家的贵女。” 姚云一屁股坐在榻上,气咻咻:“前朝的祺贵妃不就是20多未许人家,我能等!”说起那祺贵妃当年也是一号人物,生得花容月貌,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号称才貌无双。 当时两位皇子争得厉害,都想要将美人收归府中。祺贵妃的父亲担心兄弟阋墙,会惹得圣人不满,就放出留言,说祺贵妃命重犯煞,要晚点出阁,还得是夫君贵重才能压住。就这样蹉跎到23岁“高龄”,一直到二皇子登基,才进宫。 祺贵妃不仅人生的好,手段也厉害,进宫没几年就将圣人把得死死,接连生下三个儿子。若不是皇后的嫡子能干,群臣支持,说不得后来这太子之位就易了主。 听姚云提到祺贵妃,母亲哪里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她这是想效仿祺贵妃呢。知道女儿的心思,母亲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人家祺贵妃有才有貌,年少时又和二皇子有情。二皇子迟迟求而不得,得到后才会如此珍惜。 姚云有什么? 母亲冷着脸:“你就在家消停呆着,不许惹事,我和你父亲会尽快为你安排亲事,还想效仿祺贵妃,你呀,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国公府都不够你折腾的。” “母亲!”姚云大惊,而后便是委屈,“你不是最疼女儿的么?” “就是因为疼你,才纵容你如此,如今我方才知晓,惯子如杀子,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纵容你了。”说完甩袖离开。 出了门口,厉喝:“来人,给我看紧娘子。” “是,夫人。” —— 生出歪心思的不止姚云,林府也是人心浮动。 周氏悄悄到老夫人跟前:“母亲,咱家六娘的亲事先拖一拖,别说亲。” “这是何意?”老夫人蹙眉。 周氏乐了:“母亲何必明知故问,六娘如今年纪还小,再过几年,等到秦王世子登基,六娘正是长成的时候,送进宫既能帮三娘固宠,还能稳固林家的地位,效仿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周氏一眼,突然冷笑:“这事你就别想了,若是三娘能生下嫡子,林家会阖全府之力辅助三娘。若是三娘不能剩下嫡子,进宫的也只能是二娘她们几个庶女,三娘的地位不能动摇。” 周氏傻眼:“母亲,六娘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二娘也是,三娘更是,都是林家的子孙。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母亲。” “滚!” 第101章 谣言(修) 最近在京里悄然流型一种说法,京师南城的一位瘸腿十几年的老汉,吃了北面来的一位名医调制的药丸,居然神奇地好了,走路跟正常人一样。 大家都啧啧称奇,纷纷念叨是天降祥瑞,隐隐映照萧琰。 而朝中官员为了讨好萧琰,对此事也是极力渲染夸大其词,短短十几日,就传遍整个京师。已经到了,京师里上到天子,下到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众人中间私下里流传,说秦王世子是真龙下凡,惠及百姓。 一些人对此深信不疑。 萧琰把这件事告诉林珑的时候,林珑正在对着窗户发呆,他凑过脑袋,下巴搁在她颈窝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声音埋怨:“我跟你说话呢,外面光秃秃的,连雪都没有,有甚好看的。” 林珑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萧琰顺势在她掌心一蹭,小猫一般。 “这点小事,明昭还用问我?”林珑挑眉,不过是鬼魅伎俩而已,腿疾又如何,历史上有残疾的圣人又不是没有,只是不完美而已。 凭萧琰的才智,哪怕他躺在床上不能动,依然能服人。 “不是问你。”萧琰整个左脸都贴到林珑掌心,她的掌心细腻清凉,宛如美玉,贴在上面舒服极了,“我只是敬佩阿曦的远见,居然早就料到会有此事,早早将谷先生带回京。” “也不是预料。”林珑摇头,“我只是习惯准备万全而已,你的腿毕竟被京都名医齐声诊断日后不能正常行走,乍然好转,难免被有心人猜忌。与其在私下里被人嚼舌根,诋毁你,不如拿到明面上,彻底释疑。 何况这种鬼魅伎俩早晚有小人要利用,日后难免成为你的掣肘,让人心生嘀咕。我不喜你被人无缘由猜笃,被人惋惜,我要你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谁也不许诋毁犹疑。” 她说话的声调不高,语气也偏淡雅,明明是淡然飘落的雪花却仿佛骤然而降的冰雹,猛地击中萧琰心脏,让他眼眶瞬间赤红起来,瞳眸晶亮。 他原本靠在林珑掌心撒娇,像是小动物磨蹭依恋主人,提起此事也不过是想寻个话题跟她说说话,夸夸她。 心爱一个人就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撒娇,去赞美,想方设法让对方开怀。 可却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话题却引来她这样一番言语,萧琰眼眶酸胀得厉害,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只把脑瓜深深埋在她怀中,一边深嗅她身上的清新气息,一边平复激烈起伏的情绪。 原来她是这般为自己着想,几乎是每一步都想到。 萧琰并不觉得她聪慧太过,插手太多,反倒温暖开心。 阿珑对他真好,真好,真好,他要一直做她的小世子,萌萌哒的小世子。 想到这,萧琰平复下激烈的情绪后,就又往怀里挤了挤,然后偏头亲了亲她脸颊。 心里汪着泓温水的萧琰挤来挤去,左蹭蹭右蹭蹭没个消停。见状,林珑宠溺地摇头,伸手摸摸他头顶,像是爱抚小动物一般,“乖。” 夫妻二人相处时,周围没有别人伺候,一旦没有的旁人,二人就仿佛调换身份,他化身小世子妃,她变成小世子。 小世子妃全程萌萌哒,像是撒娇的小猫咪,黏黏蹭蹭,活泼个没完。 这段夫妻相处的趣事后来还曾被写入野史,据传由经年伺候文帝和林后的老太监口述,帝后私下里相处,跟二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不同。 文帝一点也不霸气侧漏,林后也不是温婉柔顺的模样,二人身份仿佛调换一般。文帝给林后倒茶捏肩,像个小媳妇,撒娇卖萌信手拈来。林后则是微笑,拍拍文帝的肩膀,摸摸他的脑袋,像是宠溺媳妇的大丈夫。 不过这段野史实在太不符合文帝英明神武的霸气形象,也不符合千古一后的优雅安闲,被史学家们断定是老太监胡掰,他一定是脑抽了,精神分裂,才会这么说。 敢毁我偶像,死去吧! 所以,这个叫徐顺的老太监经常扮演影视剧中的反派,还不是大反派那种,就是个小喽啰,阳奉阴违,墙头草,长得丑,一张驴脸。 徐顺好委屈有木有,人家明明说的是真话,人家明明是乖顺顺的好内侍,人家明明长得白白净净,年纪比文帝还小! 人家不是驴脸! “阿曦。”萧琰手指缠绕着林珑的青丝,嘴角漾起笑意,“如果出这个主意的人知道你准备的后招,不知道会不会脸色发青,变成青面兽,哈哈哈。” 明明在属下面前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真知灼见、算无遗策的主公,在群臣乃至圣人面前,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结果一到林珑面前就秒变哈士奇。 二到无可救药! 林珑没理他,萧琰哈了一会发现没有回应,就讪讪地收了笑,将脸埋在林珑胸前。 让他安静的埋一会吧,萧琰愿望不大,就是小小一个,和亲亲娘子贴近。不过就这样小小一个愿望,也被林珑捏碎,她单手提起他领子,将人从怀中拽出来,啪地一下往地上一扔。 萧琰就像球一样落地,然后在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前一刻,来个抄底大逆转,轻盈起身。 这个游戏二人已经玩过无数回,萧琰驾轻就熟。 林珑继续望着光秃秃什么也没有的窗外,声音清冷:“你该去师兄那了。” 萧琰不想去,绞尽脑汁地找借口:“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寂寞,让我再陪你一会。”现在是立储的关键时期,整个秦、王府都低调行事,闭门谢客。 林珑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房中。 “嗯?”林珑转头淡淡扫了一眼,原本正脚酸腿软不想走的萧琰立刻精神起来,“我马上去。” 嗖地一下蹿出,只留下一道炫影。 世子走了之后,丁香才进来伺候。 最近几日,林珑迷上了缝制衣服,全是女子服饰,样式时兴活泼,样式鲜艳,美得不要不要的。 丁香经常看着这些美衣露出星星眼,可惜这些衣服,娘子一件也没穿过,她没忍住好奇,问:“娘子,您怎么不穿啊?”做了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却从来不穿,好浪费啊。 “不是给我做的。”林珑低头,继续绣袖口上的栀子花。 那是给谁做的? 这句话丁香没敢问,只默默站在一旁看林珑缝衣。 第102章 太后召见 今日蜡梅开得好,丁香特意去园中折了几支回来,插在白色的瓷瓶里,艳丽的梅花,虬曲的枝干,以及白色的瓷瓶,相得益彰,像是一团明丽的火生生点燃冷寂的寒冬。 丁香亲手捧着瓷瓶回来,过了穿堂,有小丫头上前欲接过她手中的瓷瓶,丁香摇头拒绝。小丫头微一顿,立刻伶俐地转去丁香身后帮她解斗篷。兔毛的斗篷上还沾着落雪,阳光一晃,亮晶晶闪着光芒,却隐约透出丝丝寒气。 小丫头感受着手上的凉意,忍不住开口:“外头这么凉,雪又这么大,姐姐怎么自个去园子?若是想要折腊梅,随便吩咐个丫头就是,哪还劳您亲自过去。” 丁香正偏头打量梅花,闻言,摇头一笑:“她们哪里懂得插花,梅花折得不好,既毁了这意趣又扰了梅花的清静。” 清静? 小丫头噗嗤一笑,打趣道:“姐姐是把梅花比作人了?” 丁香没理会小丫头的打趣,脱了斗篷,换上软鞋,直接沿着抄手游廊向正房走去。 到门口,没先急着进去,而是站住暖暖身子,祛祛身上的寒气,才又迈步进来。 正房内很静,悄无声息,除了门口立着位打帘子的丫头,里面一个丫头都没有。娘子素来喜静,不喜身边人影环绕。 这正房,除了几个大丫头,其他丫头很少进来。 进了屋,丁香直接朝西侧的书房走去,刚过了门口,就见软塌上坐着位婀娜少女,少女着了一身素色家常衫子,外头罩了件半新不旧的鹅黄薄袄,青丝松松挽就,除了一根玉色簪子,别无他饰,甚至连耳珰都没戴。可这样一副家常打扮,却越发衬着少女肌肤胜雪,貌美若仙。 她正在低头绣鞋面上的花样,神色认真,连丁香进来都没发现。低垂着头上,一绺调皮的发丝垂在耳边,墨的发,玉色的肤,整个人清清灵灵,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淡漠疏离得将世间所有一切隔绝。 看着这样的林珑,丁香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恐慌,下意识弄出声响,待林珑闻声抬头,才悄然松了口气,笑盈盈道:“娘子您看,这梅花开得多好。” 林珑只偏头瞧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绣花样,并未展现出多大兴致。 见状,丁香不禁有些头疼,这些日子里,娘子是日也绣,夜也绣,衣裳不知道做了多少,鞋子也不知道绣了几双,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而且这衣裳鞋子的尺寸也不对,大小不一,单单是绣鞋,就有四个尺码。 她真是要头疼死了,娘子缝制的衣裳鞋子,都是极尽精巧之能是,你说这么好的东西,穿不上用不上,做着玩么?绣活最是伤神,再继续下来,娘子的眼睛恐要累坏了。 眼见着娘子又沉浸在刺绣中,丁香心急如焚,继续不死心地打扰:“娘子。” “嗯?”林珑头都没抬,手上不停。 “婢子今日听说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丁香卖了个关子,“昨日里,家里来人,夫人派仆妇给您送新腌制的小菜,从这仆妇口中,婢子听说,夫人和郎君因事吵了一架呢。” “哦?”林珑抬头。 郎君夫人果然给力,一听说二人吵架,娘子立刻就关注了。 丁香心下放松,脸上却做出凝重表情:“是啊,听说吵得厉害哩。” “因为何事?”林珑放下手上的针线,神情正色起来。 “也没有什么大事?”丁香继续,“是郎君要将他那一捧美髯剪掉。” 剪胡子! 林珑这下子真是有点吃惊了,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古人对胡须可是非常看重的。尤其是林父,向来以自己的美髯为荣,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剪了。 提起这个缘故,丁香心里也是一阵好笑,郎君居然也是个赶潮流的人。不过这事说起来好玩,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是无奈之举。 丁香这些年跟着林珑,得她悉心教导,不说学得多么聪慧傲人,可也得林珑一二分品格,朝堂家宅之事,看在眼里,明在心间。 想当年,郎君多宝贝那捧胡子啊,没事就要修修剪剪,隔几日就要仔细清洗。如今却要狠心剪掉,说是赶潮流,其实还不是想着和大家一样,希望尽快融入京都官宦之中,和众人打成一片。 “为何剪掉?”林珑清声。 丁香一边整理案上的团团绣线,一边道:“婢子也是听人议论才知道的,据说啊,圣人不喜蓄须,上行下效,底下人也大多不蓄胡须。” 说起这个来,丁香心里也大为纳罕,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圣人怎么不喜蓄须呢,而且胡须多好看呀。 难道是圣人有什么隐疾,长不出胡须?丁香脑中的思绪已经飞出十万八千里,虽说心里明白,这样揣测圣人是为大不敬,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正想得无边无际处,回神低头,就见林珑面色沉寂下来,眸光悠远,似在陷入某种思绪中不能自拔。 不知怎地,看着这样的林珑,丁香似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一般,心头蓦地一拧,鼻头酸涩,她涩着嗓音开口:“娘子?” 上一世的林珑虽是大气聪慧,散发着玛丽苏无敌的淡定光辉,但是谈恋爱这种事,无论是谁都有小儿女勾缠的时候。她也曾撒娇无赖过,那时候,正是她最意气风发之时,撒娇也撒得理直气壮,不仅能勾着萧则的头发大加嫌弃他的满脸胡须,还能逼着他一辈子不许蓄须。 当年的顾颜泷真是受宠啊,受尽众人宠爱,对一切都无所顾忌,理直气壮。 她要后宫佳丽只有她一人,她要求萧则无偿地宠爱她,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丁香的声音将林珑从回忆中拉出,她愣了半晌,眸色发怔,不过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清冷。 如今,萧则是否蓄须都是与她无关的事了。 时光太久,吹散了记忆,也抚平了悸动。 —— 林珑在秦、王府也不是无所事事,整日刺绣的,眼瞅着萧琰有可能上位,她也将随之翻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秦王妃比她本人还急切担忧,召集了一帮有实力有经验的老嬷嬷,打算给林珑来个特训。 这些老嬷嬷各个身怀绝技,许多都是在皇宫里混过的,甚至还服侍过先皇后,对于宫中规矩旧事,那是门门清。 丁香得知关于圣人不蓄须的小道消息,就是从这些嬷嬷口中知道的。 这些嬷嬷们,受秦王妃嘱咐,心里也深知自己一身荣辱都系在林珑身上,是以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将自己这一身本事传给林珑。 本以为,这世子妃会欣然接受,努力学习,却没想到,世子妃根本不理她们这茬,对她们完全忽视。 弄得这些嬷嬷们没了辙,又不敢向秦王妃告状,只能每日里拉着丁香集训,或者闲唠家常。 这种情况当然瞒不过府中的女主人秦王妃,对此秦王妃很忧伤,不知道怎么插手此事。她原也是将门虎女,年轻时,活泼伶俐,快人快语,不过,几十年的内宅生涯,早就把当初的棱角磨平了,只剩下模板般的中年贵妇。 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跟林珑说此事,也不愿暗示下人强迫林珑,所以只能自己一个人忧心忧肺。 康嬷嬷看出秦王妃的纠结,心下不禁好笑,这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妃如此通透聪慧之人,怎么也入了障。 她倒了杯茶过来,笑道:“王妃可是忧心世子妃之事?” 私下里没人,在自小就伴在自己身边的老仆身边,秦王妃也就不端着贵妇范了,直接忧伤地趴在案头,手掌撑着下巴:“阿康,你说我这个婆婆当得有多难,不管吧不行,管又开不了口,真不是个好婆母。” 康嬷嬷被说得笑了,娘子这么多年,还是和闺中一样,一点没变,善良到可爱:“我的王妃哟,您是不是又逗老奴话了,逗老奴夸您,满京都里再也找不见像您这么慈爱的婆婆了,哪家的婆母能像您这般,把世子妃当成亲闺女疼。” 被奉承得开心,秦王妃难得露出笑容,脑袋顺势一歪,就贴在案头了,“好婆母才难当呢,不好掌握尺度。” “您呀,就是当局者迷。”康嬷嬷根本不把秦王妃的忧心当作一回事。 她把茶盏往秦王妃手边放了放,在秦王妃讶然的目光中,淡定开口:“您啊,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依老奴看,咱们这世子妃可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您送去那些嬷嬷,连她一分都及不上,能教什么。” 秦王妃眨眨眼。 康嬷嬷继续:“而且啊,世子妃是个有福之人。您看看,胎里带来了的腿疾都能痊愈,又得一身医人的好本事;出身小户,却能嫁入高门,而且天生灵慧,对人对事一点就通,活脱脱是仙子下凡。” 越说越兴起,康嬷嬷把自己都给忽悠住了,心头下意识紧了紧,语气开始飘忽:“王妃,您说……您说咱们这位世子妃不会真是仙女下凡吧,老奴可听人说过,自古啊,这些个大人物,俱是受命于天,身带异象,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 她目色纠结:“老奴觉得世子妃不一般,太不一般了。”康嬷嬷琢磨半晌,语气愈加肯定,边说边点头。 秦、王妃也有点被她带得跑偏,俩人开始讨论起林珑身上的异事,你一句,我一句,咋咋呼呼,聊得热火朝天。 “医术出神入化。” “美得不似凡间人。” “聪慧过人。” “还身怀武功。” …… “我的个乖乖!”康嬷嬷捂住胸口,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秦、王妃是通透人,神仙之事不做准,她自是不会信这个,但康嬷嬷的话也听进去几分,认识到自己这个儿媳妇聪慧过人,是个有主意的,不需要自己多操心,也就不再胡乱插手。 可惜,安生的日子没过几天,秦王妃这心又开始吊起来了。 ——皇太后要召见林珑! 第103章 进宫 面见皇太后可不是小事情,得细细准备,头两日,秦、王妃就送了个嬷嬷过来,压着林珑学规矩。这次,秦、王妃倒是不纠结,直接雷厉风行,亲自过来看着林珑学,不是她严厉,而是兹事体大,一旦林珑在太后面前出了什么差错,别说保她了,说不得还会连累整个王府。 当然秦王妃还有更深一层的隐忧,萧琰入主东宫一事,不说是十拿九稳,也是差不离。林珑出身寒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的位子呢,这等关键时刻,真是丁点岔子都不能出。 林珑也不含糊,知道秦、王妃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也不推三阻四,哪怕那些劳什子规矩她闭着眼睛都能做得丝毫不差,依然恭敬地跟随嬷嬷学习,让王妃安心。 秦、王妃坐在软榻上,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媳妇,那是越看越喜欢,你说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好的女子呢,漂亮,聪慧,懂事,善解人意……哎呀呀,优点一大堆。 经过两日特训,婆媳两个捯饬捯饬,就要入宫了。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秦、王妃抓紧时间絮絮叨叨,依旧不断叮嘱林珑:“太后娘娘最是慈和不过,你进宫不要怕,只需温顺体贴就好,少说多看,恭谨识礼,其余之事母亲会帮你。”说着拍了拍林珑的手,语意安抚。 “母亲安心。”林珑低眉顺眼,一副柔顺模样。 秦、王妃打量着林珑黝黑的发旋,是越看心里越满意。这女子啊就得厉害,但是还不能厉害在明面上,要外柔内刚,外表看如水般柔和,内里却有大山的稳重。 瞧瞧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哪有一点之前西市鞭笞贼人的厉害。 这世道,对女人要求高,稍稍厉害一点,周围人就尽是风言风语,当成毒蛇猛兽一般,恨不得拿笼子给关起来。 似是想到自己鲜衣怒马的少年,秦王妃面色稍稍怅惘,她这辈子活得也算是值了。年少时泼辣凌厉,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拳打恶棍,生得又是明艳动人,为人也通情达理。 可她这么好,那些人却依然挑她毛病,说她粗鲁不惠,来求娶之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被父母压着,俱是心不甘情不愿。 幸而得先皇后眷顾,那么多温和知礼的大家闺女,明贤皇后偏偏最疼她,哪里都要带着,还顺从她的心愿,将她许给当时整个大周闺中少女都倾慕的如意郎君。 想到明贤皇后,秦、王妃眸色闪过一丝怀念。 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千年难得一见,可惜……却不长命。 康嬷嬷对秦、王妃的了解比她自己还深,见王妃神色不对,就知道她是想到往事了,立马过来凑趣,打断秦、王妃的思绪:“我的王妃呦,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太后娘娘最疼小辈,咱们世子妃又是这般出众的品格,肯定是疼都来不及,到时候您可别吃醋。以前啊,太后娘娘可是最疼爱您的。” 秦王妃忍不住笑出来,斜了康嬷嬷一眼,气道:“你这老奴,浑说什么,我怎么会和小辈争宠。” “是是是。”康嬷嬷舔着脸,抬起手轻轻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口中道,“是老奴错了,是老奴错了,老奴说错了话,还请王妃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一会。” 见状,秦王妃又气又笑,摇摇头,对林珑道:“你瞧这老货,我还没说上一句呢,她就全说了,什么都是她的理。” 林珑静静地看着这多对主仆互动,但笑不语。 □□离皇城很近,没用上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下马车换上软轿,又行了片刻,在靠近内宫的位置,下轿步行过去。 对皇宫,没人比林珑更熟了,甚至很多地方都是她上辈子规划的,那时她对于这个自己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召集众多能工巧匠,昼夜思索规划,大到宫殿排布,小到花园种什么花草,都是她精心设置。那时候的她就像是结婚前设计新房的小妻子,心中填满了爱和幸福。 不过可惜,她耗费心力设计的家却根本没住过几天,也不知她寝殿门前的海棠怎么样了,依旧那么红艳么。 再回到故地,林珑的心难免触动。 一行人跟着前头引路的内侍快步行走,一路寂静无声,正走着,前头斜路里突然现出个小内侍,对着秦王妃等俯了俯身,就急急忙忙把引路的内侍扯到一边。 “怎么回事呀?”引路内侍把袖子从小内侍手中扯出来,神色不耐烦,“太后娘娘还等着呢,你这急匆匆把我拦下干什么?” 小内侍急得满脑门子汗,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挑了关键道:“圣人在偏园呢。” 引路内侍一怔,而后想起,这条路经过立政殿,先皇后不喜御花园人多嘈杂就在宫殿附近开辟了一个小花园,种些自己喜爱的花草,也就是小内侍口中的偏园。 不过这立政殿和偏园都荒废了好多年,圣人从不踏足此地,怎么突然无缘无故想到去那里? 引路内侍一脸茫然。 对面的小内侍急坏了,见引路内侍还有心思胡思乱想,急得伸手推了他一下,“别瞎想了,太后她老人家不是还等着呢么,赶紧带着王妃等绕路,千万别扰了圣驾。” 两个小内侍站在前面不远处嘀咕,后头的康嬷嬷瞧了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距离太远,声音也太小,她努力听了半晌,最后也只勉强听了圣人,偏园等只言片语。 她蹙了下眉头,心头有些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悄步走到秦王妃身边,正准备开口,转头时目光无意扫了退后一步站在王妃身侧的林珑一眼,突然就怔住了,原本嘴里含着的话头,蓦地咽了下去,哽在喉间。 她直勾勾盯着林珑,早晨的阳光打在她脸上,苍白一片,也不知是日光太冷,还是她灵魂太孤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寂。 康嬷嬷忍不住定睛去细瞧,不想林珑这会突然抬了头,撞见她的目光,对她微微点了下头,回以微笑。康嬷嬷不好再盯下去,默默收回来目光,然心头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莫名难受。 她退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没忍住又悄悄偷看了林珑背影一眼,只一眼,她鼻子就酸涩开来,眼眶莫名一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人还是那个人,没有出格的动作,也没有凝重的表情,甚至连一丝变化也无,怎么就感觉不一样了呢,那种连灵魂都冻住的寒冷哀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康嬷嬷心情都沉重,无思无绪地跟着内侍绕过这条路,又新选了条路去永安殿。 刚绕过偏园,迎面就撞来一行人,前头引路的内侍一个急刹车,连连退后好几步,噗通跪在地上,惊恐道:“奴婢鲁莽,惊扰到婉嫔娘娘,还请娘娘莫怪。” 一行人中为首的女子生得国色天香,她似乎有些着急,根本没心思理引路内侍,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起来吧,本宫问你,圣人可是在偏园?” “这……”引路内侍迟疑。 “磨叽。”婉嫔抬脚踹了引路内侍一脚,就急急忙忙带人绕过众人,向偏园走去。眼看着即将走远,婉嫔似是注意到什么,突然停步,回转过来,绕着林珑看了一圈。 引路内侍见状,连忙道:“回禀婉嫔,这是秦王妃和世子妃。” “世子妃?”婉嫔又盯着林珑看了两眼,确定不存在威胁后,傲慢地对秦王妃点点头,就撇下众人,又转向偏园。 秦王妃一直淡漠地看着婉嫔,只眉心微蹙,眸光冷淡。康嬷嬷知晓王妃不喜婉嫔,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王妃视线。 康嬷嬷的好意,秦王妃心领,也知道迁怒婉嫔无意义,可是每次看到她那张与先皇后三分相似的面容,心底都忍不住升腾火气。 她伴在先皇后的身边时间长,亲眼目睹帝后二人是如何相爱相依,她真的接受不了,圣人将这样一个赝品放在身边,日日宠爱。 婉嫔根本不配,任何人都无法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这样一打岔,康嬷嬷也就忘了林珑一事,待到了永安宫门口,她才模糊地想起来,悄悄抬头往林珑处看了一眼,这会又是一愣,咦,冰雪般的孤寂感怎么消失了,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么。 -- 永安殿后院游廊,一位鹅黄服饰的女子正在轻声叮嘱身边的小宫女:“这酥饼太硬了些,娘娘用了不好克化,一会你走一趟膳房,多盯着点。” 女子说话的声音谦和低柔,糯糯好听,她模样看起来极为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动人,透着水色的柔光,柔顺美丽。她应该是不年轻了,但脸上却不见皱纹,模糊了年龄的界限。 二人正在游廊走着,一道突兀的铃声传入耳中,那铃声轻轻脆脆的,煞是好听,可落在女子耳中,却令她瞬间变了脸。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全无仪态地扑向旁边的房间。 门噗通一声被撞开,吓了里面正在擦拭风铃的小宫女一跳,动作下意识颤了颤,碰得风铃连连晃动,轻泠泠连响了好几下。 看见里面的情形,女子目光骤然转冷,气势外放。里面擦拭风铃的小宫女以及女子身后的小宫女齐齐跪倒,身子不断轻颤。 “谁让你乱动它的?”女子蹙眉,直接迈步走到风铃旁边,上下打量,见风铃无事才松了口气,不过语气依然霜雪般寒凉。 小宫女吓得牙齿上下打战:“回姑姑,奴婢,奴婢见铃儿落了灰,所以,所以才斗胆擦拭。” 女子神色幽冷:“我曾经说过什么?” “您说、说让奴婢日夜守着铃儿,一旦有响动,立刻来报您。” “我有说过让你动它么?” “没有。”说到这,小宫女几乎泪崩,却强克制着情绪。 “好啦。”女子缓下语气,“你既然做错了事,就自己下去领罚吧。” 闻言,小宫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四肢无力,几乎瘫软在地,但她却紧抿着唇,不敢求饶,强撑着开口:“谢姑姑……” 而后踉跄着出门。 “风意。”女子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打今起,你就是侍铃,由你守着铃儿,一旦有响动,立刻回报。” “奴婢……不,侍铃领命。” “还是你乖巧。”女子瞬间笑如春花,眉目温柔婉转。 交待完这一切,女子回头撇了风铃一眼,迈步出了门,刚出门口,迎面就跑过来一位急匆匆的小宫女,“黄姑姑,您怎么还在这,太后娘娘正寻您呢,秦王妃和世子妃到了。” “我这就过去。”女子点了下头,神色温柔。 这女子便是黄莹,安昌伯黄家的庶女,太后身边的女官,黄宫令。 第104章 留宫 永安殿和林珑记忆中没什么区别,还是老样子,只是摆设物件贵重了许多,不过氛围却稍嫌沉闷凄清。想想也是,前世那会,刚刚立国,百废待兴,哪有什么心思置办物件。如今倒是国泰民安,可惜萧则子息不丰,前段时日又刚殁了大皇子,老人家哪有什么心情开怀。 而且太后自来就是冷性子,当年如此,老了更是如此。 林珑在心里默默勾画太后的形貌,然,哪怕是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见到太后的一刹那,还是吃了一惊。 原来她已经这么老了。 当年那个美貌清冷,威严干脆的中年妇人如今已老态龙钟,满鬓风华,苍老得不敢去认。 林珑鼻头莫名一酸,她并不是为太后心怜,只是感叹世殊事异,白驹过隙,在时间面前,一切都渺小得可怜。 当年的一切仇怨,愤恨都烟消云散。 她不恨了,不怨了,只是略有些惆怅,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见见帽儿,她的帽儿,听说她的帽儿过得并不好……林珑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见到秦王妃,太后面目温和许多,招招手,“来来来,快过来我瞧瞧,好多日子不见了。”她盯着秦王妃看了几眼,而后目光一转,就落在林珑身上,笑道,“这是琰儿媳妇吧,生得真好。” “晚辈给太后娘娘请安。”林珑温婉有礼地福了福身。 太后点点头,神色看起来对林珑很满意,见状秦王妃悄悄松了口气,心放下了大半。 “好孩子。”太后扶起林珑,目光忍不住在她脸上又扫了一遍,心中微微惊异。她是听人说起过这位世子妃的美貌的,可是美到这种程度还是少见。她活了大半辈子,皇宫又是美人集聚的地方,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在见到林珑的刹那还是被闪了下眼。 生得这样好,也就只有先皇后还能与之比拟一二。 想起顾颜泷,太后心头滋味难言,当初,她还在的时候,她看她百般不顺眼;如今她没了,自己倒是有些怀念她在时,皇宫那会的生机勃勃。 说来也是奇怪,顾颜泷明明是大家闺秀,自在长在温室之中,却有着杂草般的生命力,永远生机勃勃。 只要有她在,仿佛一切就充满了希望。 战线节节败退?不怕,有她在。 则儿身受重伤?不怕,她就快赶回来。 自己被围困?不怕,顾颜泷已经带兵突围。 一切太后本以为早已经忘记的记忆突然纷至沓来,她闭了闭眼,心头突然一阵怅惘。 “娘娘?”瞧见太后神色不对,秦王妃目光忧虑。 “没事。”太后摇了摇头,睁开眼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抬眼瞅了瞅林珑,心头奇怪,怎么无缘无故地想起顾颜泷来了,难道是人老了,就爱回忆? 太后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揉太阳穴,不想,却先一步覆上一双温凉的小手,在她太阳穴等穴位处按揉起来,动作适宜,暗含某中巧劲。不过片刻的功夫,她昏头涨脑的脑袋就清醒起来,舒爽至极。 站在旁边的秦王妃诧异地看向林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刚才孩子心里她懂事妥帖呢,这一转眼就上手了。 太后的脑袋是寻常脑袋么,你说碰就碰不要命了! 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 林珑的动作很快,而且出其不意,众人根本都没注意到,等她将手覆上去时,想要阻止已经晚了。而且看太后的样子,似乎很喜欢,并没有训斥,众人心中的惴惴才退了些。 太后闭着眼睛感受林珑的按揉,问她:“你这手法不错,可是学过?” “回太后,晚辈自幼钻研医理,对穴位按揉一事稍稍涉猎。”林珑轻声回应。 黄莹进入偏殿时,就看到太后在闭目养神,身边站着位绝色少女正在为其按揉头部。她思绪微转,就猜出这少女定是秦王世子妃。她忍不住多瞧了眼林珑,心中颇为纳罕,太后一向不喜人太过亲,怎么会刚见面就纵许她触碰。 接着想到林珑从一个个小小七品知县之女,嫁入□□,并得秦王妃看重,世子喜爱,定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这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 聪明就好!黄莹放了心,这下子太后娘娘应该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这位世子妃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聪慧懂事,好好调、教一下,应该担得起太子妃之责。 “太后。”黄莹轻轻落落地开口,慢步靠近,她行走时似是一缕春风,就和她的为人一般,令人极为舒爽。 看到黄莹,太后连同秦王妃都露出舒心的笑容。 “你可算来了,我之前寻你半天呢。”太后笑道,语气不掩宠溺,“快过来瞧瞧,哀家边上这丫头,就是琰儿媳妇,会得一手好医术,给我按了会头,这会觉得清亮不少。” “那感情好,您这头晕可是老毛病了,这回有人能孝顺您了。” 黄莹一语双关,听得秦王妃小心脏起起伏伏,没个消停,她看了眼太后,心头绷紧,连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没有看秦王妃,直接转向林珑,笑着开口:“琰媳妇可愿进宫陪我这老婆子一段日子?” 闻言,林珑按揉穴位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转眸,寻到秦王妃的视线,目光安抚,而后看向太后,“能孝顺太后,是晚辈的福气。” “好孩子。”太后拍了拍林珑的胳膊,打趣道,“只是怕琰儿会怨我,这样如花似玉的媳妇被我扣在宫里,他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心酸呢。我啊,也不多留你,住几日,就给他送回去。”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秦王妃和林珑听的,意思很明显,她老人家很满意林珑这个世子妃,但做太子妃还是兹事体大,还得细细相看,慢慢调、教。 咂摸出太后的意思,秦王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眉眼染上笑意:“珑丫头能服侍您,是她的福气,琰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心酸,巴不得您多留她几日呢。” “瞧瞧。”太后指着秦王妃对黄莹笑道,“这当娘的,太不会体谅晚辈了,你这话若是传到琰儿口中,他不得郁闷地吃不下饭。” 黄莹笑着凑趣:“可不是,小夫妻才刚成婚呢。” 这时,林珑适宜地红了红脸,让众人又是一顿取笑,殿里的气氛很和乐。 正说着话,有内侍通传,说是宣平侯夫人到了。 “让她进来吧。”太后开口。 黄莹转头对秦王妃道:“听说,宣平侯夫人与王妃是手帕交,幼年常在一块顽?” “好多年前的事了。”秦王妃笑道,“那会还不是在京城呢。” 黄莹点头,“宣平侯家也有个女孩,和世子妃年纪相仿,一手字极为出色,这次过来要留在宫中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正好能和世子妃做个伴,她们年纪相仿,想必能玩到一块去。就如同您和宣平侯夫人幼年一样。” 听到这秦王妃心里已然有数,笑着应和:“那感情好,珑丫头刚进京不久,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有侯府的姑娘带她,想必是极好的,还是姑姑想得妥帖。” 黄莹笑了笑没说话,只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地瞟了林珑一眼,见她面色平静,无一丝慌张,才满意地点点头。 甭管她心里是否介意,单单是一份不露声色的定力,就值得肯定。 真是不错。 半晌,宣平侯夫人就带着长女张昭到了。 “臣妇、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太后道。 这会林珑已经退到太后身边,立在一旁,宛如玉女。 宣平侯夫人和张昭一抬头就看见了林珑,二人齐齐倒吸口冷气,好个绝色的女子。难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秦王世子妃。 之前公主府的赏花宴,宣平侯夫人有事在身,没去上,不过听去过的人回来说。这位未来世子妃是如何如何的美貌,气质是如何如何的出众,世人俱是喜欢捧高踩低,人云亦云,宣平侯夫人觉得话中有水分,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这一见之下,才发现,对方果如传言所说,当是真绝色。 见了林珑,宣平侯夫人就有点愁苦了,在心里默默咂摸了一下自己女儿的形貌,心头越发得愁。 真是没个比啊没个比。 自家女儿就是个书呆子嘛,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怎么相中昭儿的? “坐下吧。”太后道,抬手指了指秦王妃,“这是秦王妃,你们是认识的。”然后介绍林珑,“哀家身边这丫头是世子妃。” 双方彼此见礼,安坐。 又说了会子话,太后就累了。秦王妃和宣平侯夫人见状识趣告退,留下林珑和张昭,忧心忡忡地离去。 秦王妃是忧愁将林珑独自留在宫中不放心,宣平侯夫人是忧愁书呆子女儿比不过林珑。 两人一块走,出了皇宫,宣平侯夫人还不放心,硬是上了秦王妃的马车,非要去秦、王府。秦王妃太熟悉自己这个手帕交的性子了,见状头愈发地痛,忍不住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别家的女儿我还能推了,你家的,我可怎么办?” 宣平侯夫人是圆圆脸,看着讨喜,性子却忒直,直言道:“你当是我想么,哪怕你家世子再有出息,我女儿也是小,而且她那个性子……唉,真真是愁死了。” 秦王妃听出点意思:“你是说,这是太后的意思。” “你说呢?”宣平侯夫人幽怨地瞅了宣平侯夫人一眼,“我偷偷告诉你啊,太后可是相了不少贵女,个个端方明丽,我家昭儿是最蠢笨的。” “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这样说自己女儿?”秦王妃无语。 “我自个生的,我还不了解么,我家昭儿就是个呆子,她估摸着真以为自己是去抄佛经的。”宣平侯夫人性子虽然直来直往,却也不是真的傻,说到这,她叹口气道,“太后挑中了我家昭儿,想必是对世子妃极满意的。”否则肯定选个可伶可俐,出身高贵的。 秦王妃看了宣平侯夫人,开口:“我那儿媳妇是极好的。” “你挑的能不好?”宣平侯夫人翻了个大白眼,“从小你就贼,运气也好,夫婿是最好的,儿子是最优秀的,儿媳妇能差么?” 说到这,宣平侯夫人好生幽怨,两人确实是手帕交,可从小到大,秦王妃都压她一头,长得比她好,武功比她高,父兄比她父兄官职高,夫婿比她夫婿强一万倍,生了个儿子更是了不得。 啧啧,老天爷真偏心。 想到这,宣平侯夫人又白了秦王妃一眼,小心眼地哼了一声,“也就是我心大,否则早不理你了。” 秦王妃没忍住噗哧笑出声,点着宣平侯夫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呀,怎么这么多年还没变,性子跟小孩似的。” “不变啦。”宣平侯夫人摇头,“日子这么难,难道还不许我心里开心点么,愁是一天,乐也是一天,我当然得乐乐呵呵。” 秦王妃羡慕道:“从小我就喜欢你的性子。” 闻言,宣平侯夫人那叫一个嫌弃,连连摆手:“得得得,你也别太贪心,我就这么一个好优点,你好意思抢么。” 这回连康嬷嬷都没绷住,噗哧笑出声。 马车悠悠地驶向秦、王府,临到门口,宣平侯夫人才正色起来,握着秦王妃的手,殷殷叮嘱:“旁的我也不多说,多的也不敢妄求,只求你多看顾看顾昭儿,她是不争的性子,给口饭吃就能活。” “你这说的什么话。”秦王妃蹙眉,然后安抚地拍了拍宣平侯夫人的胳膊,“你放心,我那儿媳妇心中是个有数的,为人也良善。” “阿弥陀佛!”宣平侯夫人双手合十,“这我就放心了。” 第105章 情切 永安殿 张昭正在房间抄写佛经,贴身侍婢毛笔蹭地开门钻进房间,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喘息。张昭随手将因为毛笔突然进入受惊吓而写错了字的纸张团起扔到一边,然后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好奇地看向毛笔:“你怎么了?” 毛笔神神秘秘,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我去看世子妃了,啊啊啊啊,真美,世子妃身边的丁香也好看。” 闻言,张昭偏头思索片刻,重重点头:“确实,她们都很美。” 毛笔走到张昭身边,探头看了看她誊写的佛经,语气婉转试探:“娘子,知道我们为何进宫么?” “替太后娘娘抄佛经。” 毛笔摇头,“还有一个原因。” 张昭抬眸瞥了毛笔一眼,轻声:“别胡思乱想,一切还未可知呢。” “原来娘子知道啊。”毛病瞪大了眼睛。 张昭无语:“我只是爱练字,又不是傻,当然知道太后娘娘的用意。只是……我并不喜欢。” “嘘!”毛笔忙去捂张昭的嘴,“娘子禁言,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太后耳中,惹她老人家不喜。” 张昭瞅瞅毛笔,转头托着下巴叹气:“我也不出众啊,也不知为什么是我。” “大概因为世子妃太出众了。”毛笔胡乱感叹。 “你说得对。”张昭点头,“想要找个比世子妃出众的娘子也难呢。” “对了,娘子,您不去世子妃那,太后娘娘不是让你们好好相处么?”毛笔想起一事。 “处不好的。”张昭苦着脸,“我们这种关系,哪个女子会真正大度喜欢我啊。” “那怎么办?”毛笔忧愁道。 张昭瞟了毛笔那张全部皱到一起的小脸,安慰:“不过也不用担心,世子妃是个好的,即便不喜欢我,也不会为难我的。” “娘子怎么看出来的?”毛笔真是没想到啊,原来自家娘子还有这能耐,能识人。 张昭指了指胸口,开口:“直觉,感觉。” 毛笔绝倒。 —— 室内,林珑正在静静地誊写方子,丁香瞧着四下无人,忙凑到近前,“娘子,您怎么……”她不知道要怎么描述林珑的行为,天啊,那可是太后的脑袋,就跟老虎的屁股一样,是摸不得的,娘子怎么突然间就上手了。 而且今天的娘子实在太怪异,不仅着重强调自己医术高明,还写了几个治头的方子,拜托黄姑姑送去太医院,烦请太医参详,看太后能不能服用。 “娘子,上京之时,您不是嘱咐奴婢几次,要奴婢约束底下丫头,务必低调行事么?连您医术这么高明的事,也不许多说,还要多加贬低。” 林珑拿笔沾了沾墨,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初我是世子妃,身份确实够高,但也不是使唤不动的,有比我身份高的,也有比我年长,如今……不会再有了。” 今后,她就是未来的储君嫡妻,谁tmd胆肥了,敢使唤她。即便有一些老资历,也是不敢轻易开口的,怕给子孙后代招祸。 如今,除非是林珑想,否则没人敢劳累她。 “娘子有理。”丁香点点头,不过心头还是存着疑虑,她偷偷抬眸,觑了林珑一眼,犹犹豫豫地不知道什么开口。 林珑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太后的病症我有把握,安心。” 闻言,丁香彻底松了口气。 虽然娘子今天的行为有些突兀,不过只要心里有谱就行,千万别惹恼了太后。 想到午膳娘子只用了半块糕点,丁香担心这会林珑会饿,起身道:“奴婢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不用。”林珑开口。 那就是不饿喽,丁香乖顺坐下来,安静没一会又想起件事,“娘子,那个张昭娘子,您说,太后是什么意思啊?” “明知故问。”林珑瞥了丁香一眼。 丁香讪笑,偷偷观察林珑的表情,心头微堵:“娘子不会觉得不舒服么?日后若是世子有大出息……这、这种情况不会少的。”太子身边的妻妾都是有编制的,好多个,为了能跟储君亲近,也为了能联系朝臣,增添助力,恐怕日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急莫慌。”说着,林珑将誊写好的方子拿起,低头吹干墨迹,然后递给丁香,“你送去给黄姑姑,烦她安排人送给孔院使。” “这么快就写好了?”丁香一怔,这方子是太医院刚刚送来的,说方子是极好,但是有两味药,太后娘娘受不住,希望世子妃改进一下。 斟酌方子可不是小事情,丁香本以为娘子要仔细思考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 嘻嘻,她家娘子就是厉害。 丁香刚要欢欢喜喜地接过方子,不想林珑突然把手一缩,看着她:“你说得对,斟酌方子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是我疏忽了。”好心人可能会觉得她医术高,急着孝顺太后。然总有些人心思不正,恐会有所猜忌。 说着,林珑放下方子,低头揉了揉眉心。 丁香安静跪坐一旁,连连看了林珑好几眼,这样的失误,娘子从来不会有的。怎么今天这么奇怪,处处诡异。 看起来似乎很心急,膳用不下,觉睡不安稳,连写得方子,落笔也带几分不稳。 这些都是极细微的差别,也只有朝夕相处的丁香才看出异常,连秦嬷嬷都没觉出不同。 娘子有心事! 丁香可以肯定。 可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让处变不惊无坚不摧的娘子乱了心神呢?丁香想不通,难道是因为张昭娘子,但看娘子模样,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想了一会想不出来,丁香就放弃了,乖顺地退出房间,留下林珑一个人平复心绪。 林珑撑着书案趴了一会,身上才恢复些气力,是她太急切了,露出了行迹。连丁香都看出她的不对,想必有心人早就瞧了出来。 不行,不能急,再渴望也得忍着,她自己无妨,但帽儿不一样,不能连累她。 嫁入秦、王府后,她消息的来源更多了些,从前只是市井,如今皇宫内院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直到这时,她才得知,她的帽儿居然是痴傻的。 怎么会痴傻呢? 她的帽儿最是聪慧,小小年纪,三字经百家姓,圣人篇章就背得顺溜。至今她还记得帽儿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淘气的神情。 这样灵气逼人的帽儿,怎么会是众人口中的傻子,甚至蹉跎至今,尚未下降。 她已经21了啊,在21世纪年纪可能不算大,但在这15、6就成亲的大周,现在哪里还有适龄男儿挑选。 事到如今,帽儿只能做填房,或者找年纪小的儿郎。 林珑抬手揉了揉眉心,眸光幽冷:萧则真是好狠的心。 眉心揉了片刻,林珑恢复精神,左手细细勾画右袖口上的纹路,眸光微暗,帽儿之事必须从长计议,万万不能急切,露出行迹。 —— 玉明殿 顾惠妃正在听赵姑姑说永安殿之事,神情诧异:“你是说太后留下世子妃了,还有那个张家娘子?” 赵姑姑点头。 见状,顾惠妃蹙了蹙眉,不解:“也不知道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赵姑姑道:“据说太后很满意这位世子妃,世子妃也很孝顺,正在为太后琢磨治愈头晕的方子。” “马屁精。”顾惠妃不屑一顾。 “这位世子妃出身太低了,兴许是知道自己的短板,才一门心思讨好太后,不过做派确实有点难看。”赵姑姑也是目露不屑。 “没想到居然是萧琰,难道萧敬孝真不成了?”顾惠妃不甘心,那她之前不是白示好了,浪费心思。 “不好说。”赵姑姑摇头,“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不好说,娘娘您两边都敬着点。” “讨厌。”顾惠妃心里难受,她最讨厌屈居人下了,这几年在宫里过得舒坦,都快忘记当初身为小小庶女时过的日子了。 “母亲不是说也要送人么,挑了谁?”顾惠妃又想起一事。 “是家中远支的一个嫡女,据说做派和先皇后有一分相似,最是聪慧大气。”赵姑姑回道。 “和先皇后像应该送到宫里来。”顾惠妃这辈子就腻歪别人提谁谁谁和先皇后像,她这个嫡姐就像是压在她头上的大山,无论她怎么努力,地位有多高,都逃不出她的阴影。 就譬如现在,虽说她高居妃位,但别人提起她都是什么明贤皇后的妹妹。 妹妹个头! 她就是她。 赵姑姑知道顾惠妃心里的芥蒂,就低着头没说话。过了会,顾惠妃到底没忍住,又问了句:“真像?” “生得不像,但是行事做派像,写得一手好字,精通兵法谋落,生得端庄大气。” “哼。”顾惠妃翻了个白眼,“东施效颦,这年头学兵法谋略的男人也不少,难道也有几分明贤的品格,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惠妃越听越不耐烦,摆摆手:“算了算了,待我去会会这位世子妃,再决定人选。” “娘娘说的是,还得先见见正主。”赵姑姑笑着恭维。 第106章 姐姐 借着给太后请安,顾惠妃早早就来到永安殿,路上经过御花园,顾惠妃撩开帘子看梅。昨夜里新下了一场薄雪,浅浅地堆在梅枝上,红的花,半黑半白的枝干,映衬着花园里那丛梅花异常好看。 顾惠妃正看得心醉,不防视线里突然进入一个窈窕的身影,“宫里又进了新人?”她看向跟在撵轿旁边的赵姑姑。 赵姑姑顺着顾惠妃的实现看过去,神色犹豫:“应该没有吧。” 知道从赵姑姑这里得不到答案,顾惠妃目光又移向园中的背影,正欲仔细打量,就见那女子抬手攀了一段梅枝。 这动作—— 顾惠妃双眸蓦地瞪大,指尖狠狠地捏着帕子,紧接着眼前一阵恍惚,似是穿越时光,回到幼年。 …… “我们在这里偷看大娘子,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小婢女五官皱成一团,又急又怕都快哭了。 小小的顾惠妃一脸神往地盯着前头的女子,心脏一阵阵屏息,这就是她那位传说中的嫡姐么?真美,摘花的动作都这么美。 她划楞着小手,悄悄模仿那个动作。 在冰天雪地里趴了半天,回去后小顾惠妃就生病了,小脸蛋烧得通红,脑子迷迷糊糊,睡梦里全是女子攀枝的动作,一遍一遍,似是刻在心里。 不谈内心,只谈外在动作,这世上没人比顾惠妃更了解顾颜泷。她的每个动作,她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纷飞的衣袂,都深深刻在顾惠妃心中。 午夜梦回,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一遍遍地回忆,一遍遍地模仿。 她渴望成为那样的人。 ——“停!” 顾惠妃猛地从撵轿中下来,急匆匆向御花园走去。 “娘娘……”赵姑姑莫名其妙地跟上去,盯着前头几乎快小跑的娘娘,心里震惊异常。娘娘最看重仪态,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优雅大气,何曾这般失态过。 气喘吁吁跑近,顾惠妃几乎是并着呼吸,抬起手小心翼翼碰上去,仿佛担心这只是一场梦,戳散了这一切。 “姐姐——” 她还从没当面亲口叫过她姐姐呢,从来都是在背后,骄傲地对别人说:“那是我姐姐,我长姐。” 林珑回头,她早就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只是一直没回头。 姐姐? 她叫谁姐姐? “惠妃娘娘?”林珑福身行礼。 顾惠妃一怔,似乎从梦境中回神,目光宛如实质,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却同样绝色的面容,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你是秦世子妃?” “是臣妇。” “你在这做什么?”顾惠妃扫了眼林珑手上的竹筒。 “回娘娘,我正在收取梅花上的新雪。” “煮茶?”顾惠妃下意识道,曾经的顾颜泷最雅,喜欢用天然雪水煮茶。 林珑摇头,“是做药引的。” 药引?顾惠妃蹙了蹙眉,很快想到这位世子妃精通医术。 瞬间,她就觉得很没意思,药引这么俗气的事情,她到底是怎么将她看成嫡姐的。难道是因为阿成去后,她一直心神恍惚所致? 想到阿成,顾惠妃心脏抽疼起来,不耐烦应付林珑,摆摆手,“那你收雪吧,本宫去给太后请安。” “恭送娘娘。”林珑屈身。 顾惠妃走后,丁香靠近林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刚刚真是吓婢子一跳,惠妃嗖地一下就跑过来了,等婢子回神注意到她时,已经到了近前。娘子,您是没看到惠妃的样子,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似乎,似乎把您当成她的旧识。” “旧识?”林珑重复了一遍。 她心里的惊异不亚于丁香。 对于顾惠妃这个庶妹,她的记忆仅限于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所有的记忆都不曾出现过她的身影,基本没任何印象。 见林珑沉思,丁香又凑过脑袋,压低声线:“娘子,您听见了么?方才,惠妃似乎称您为姐姐,她姐姐不是……” 林珑抬眸看她一眼,丁香立刻低了脑子,乖顺模样:“是婢子幻听。” “回吧。”林珑将竹筒交给丁香,低头暗暗沉思。 顾惠妃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哪怕林珑聪明绝世,也依旧摸不着头脑,找不到线索。 —— 顾惠妃捂着胸膛,慢慢安抚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好一会才平复下来。抬手掀开撵轿的窗帘,对赵姑姑吩咐道:“你一会出宫给母亲送个信,让她仔细查看一下世子妃的身世?” “世子妃怎么了?”赵姑姑不解,“她不是林家的三娘子么,难道身份有问题。” “我也不知。”顾惠妃眉心攒蹙,“居移气,养移体,林家不可能养出她这样气度风范的女郎。那样的姿容,那样的仪态,非得钟鸣鼎食,有数十代积累的豪门世家才养得出来。山野间的女郎也许美貌,也许灵秀,但这样的风仪,世无其二,我不信世上有如此相似之人。” 赵姑姑听得糊里糊涂:“世子妃和谁相似?” 顾惠妃偏头看了她一眼,赵姑姑立刻乖觉低头,不敢再多嘴。 林珑回到永安殿换了衣服去太后起居的宫室时,顾惠妃已经到了,正在太后旁边凑趣说话,听着里头欢声笑语,林珑神色没有什么波动,正欲掀帘而入,里面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祖母,我饿!” 林珑心头瞬间一颤,步履加快,三步并作两步急速进来。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丽装女子跪趴在太后脚边,扯着她的衣袖撒娇:“祖母,帽儿饿。” 仿佛察觉有人进来,她偏了偏头朝林珑的方向看过来,在看到林珑的一刹那,好看的大眼睛弯了弯,“这个姐姐好生漂亮,帽儿喜欢。” 林珑眼眶酸酸胀胀的疼,她想盯着帽儿仔细看几眼,却又要克制着,强逼自己低头,用一丝不苟的仪态向太后请安。 “别多礼了,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很喜欢林珑。 顾惠妃目光在林珑身边扫了几下,就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然眼中的疑虑仍在。 没人搭理,帽儿却仿佛不觉,仍不甘寂寞地插话:“这个姐姐是谁,帽儿怎么没见过。” 帽儿将身体完全转向林珑,甚至想伸手去抓她。 “不许胡闹。”太后冷了脸。 周围伺候的嬷嬷见状,忙去阻拦,一把扯过帽儿的袖子,将她整个人带了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 “疼——”帽儿苦着脸揉了揉手腕上被袖口勒出的红痕,不高兴地嘟了嘟嘴,然后随着嬷嬷的动作,站到一边。 那嬷嬷动作十分粗鲁随意,显然是经常慢待主子,可这殿里坐着的太后、惠妃却全都习以为常,不当做一回事。 林珑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半分波动也无,甚至都没有再去看帽儿一眼。 帽儿容颜娇美,眉目清秀,如果不是行为话语如几岁稚儿,根本看不出痴傻。她一个人乖乖站到一边,并不多话,只偶尔揉了揉肚子,小声叫饿。太后并不理会她,但也不会显露厌恶,只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 林珑安静垂头,皇家长公主是个呆傻儿,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宣扬之事,但奇怪的是,萧则并没有遮掩此事。虽然消息还不至于传到民间,但稍微有些身份的官宦人家都对此知之甚深。 更令人大为不解的是,帽儿只是智力停留在稚儿,外貌并不没有其他痴傻儿那般特征,不会流口水,吃手指,眼神也清亮明澈。如果好好安排人悉心教导规矩,哪怕智力比常人有所不如,但只看外表举止,根本察觉不出异常。 皇家不是最重声誉的么,为什么不这么做? 帽儿又喊了几次饿,太后俱不理会,还是顾惠妃开口:“帽儿,到我身边来。” “姨母。”帽儿高兴地小跑过来。 “乖。”顾惠妃抬手抚了抚帽儿的小脸蛋,盯着她与嫡姐有三分相似的面容足足看了半晌,才再次开口,“帽儿想吃东西。” “嗯嗯。”帽儿拍了拍小肚子,语气委屈至极,“帽儿饿。” 闻言,顾惠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向太后,“母后,让人带晋阳下去用点东西吧,小孩子扛不住。” “小孩子?”太后扫了帽儿一眼,语气莫名,好一会才点点头,指腹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道,“下去吧。” 顾惠妃点点头,清声吩咐嬷嬷,“你带公主下去,看着点,别让公主吃多了积食。” “是。”嬷嬷福身。 帽儿下去后,顾惠妃低头抚了抚袖口,指尖刚接触腕间的玉镯,突然感觉不对,一抬头,就撞入林珑的视线。 看什么? 顾惠妃挑了挑眉。 林珑脸上的笑意真诚许多:“娘娘袖口的花纹似乎很特别?” “哦。”顾惠妃来了兴致,“这是退晕绣,北边刚传过来的,源头似乎就是世子妃熟悉的云州呢。” 退晕绣根本就是娘子所创好吧! 丁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明白娘子为何不认下此事。 说了会话,陆续又有其他妃嫔来给太后请安,她们不同于顾惠妃能直接进来,要等在门口,待人齐了,太后召见才能请安。 众妃嫔中为首的是婉嫔,萧则后宫妃嫔不多,且为人十分吝啬,只有顾惠妃一个妃位,下头就是婉嫔,剩下就是一水的美人才人。 一众人鱼贯而入,齐齐给太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抬抬手。 婉嫔是个干脆利索的美人,抬头看了眼顾惠妃,又瞧了眼林珑,朗声开口:“这位就是秦世子妃吧,果真是国色天香,嫔妾往你身边一站都比到泥里去了。” “婉嫔娘娘过誉了。”林珑低首。 “哪里过誉?”婉嫔将话头抛给顾惠妃,“姐姐您说呢,世子妃是不是国色天香。” 顾惠妃不欲理婉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就转过目光。 哼!婉嫔心里哼了一声,暗道,不和你这个刚死了儿子的老女人计较,没了儿子就如拔了牙的老虎,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婉嫔有意讨好林珑,就凑到林珑身边找话题说话:“世子妃涂得是什么粉,好生细腻啊。”她不错眼地盯林珑的脸蛋,却看越是赞叹这皮肤也太好了吧,光滑如玉,白皙有光泽,细腻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完全看不见毛孔。 婉嫔自己的皮肤就算是好的了,但还是有一些瑕疵。 听见婉嫔的话,众人的目光都移到林珑身上来,连太后都起了兴致,毕竟爱美是女人的天性。 “并未涂粉。” 林珑话音一落,秦美人就忍不住惊呼起来,“什么,世子妃没涂粉。” 众人目光诧异。 林珑柔声解释:“妾擅医,自己调制了膏脂,各位娘娘若是有需要,妾一会将方子誊写出来,给娘娘送去。” “那感情好。”婉嫔一点也不客气,女子嘛,对化妆品哪有不心动的道理,“不过,我也不能白要世子妃的方子,我那里还有几匹好料子,世子妃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裁几身鲜亮的衣服穿,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交往交往,就是这样有来有往,你送我东西,我还你礼数,慢慢的,关系就近了。 既然是还礼,就不能拒绝,不然按婉嫔话中的意思,她岂不成了嫌弃人家。 “谢娘娘。”林珑福了福身。 其他人身份不够,虽然也很想要这方子,但却不敢像婉嫔一样直接讨要。只能在心里暗自盘算,有什么办法能将这方子要来。 众人又说了会话,太后疲累,就撵了众女回去。 顾惠妃领着一众人告退,出了永安殿就回到玉明殿。近些日子,顾惠妃经历丧子之痛,又对未来忧心忡忡,心情郁结,精神有些不大好。 一回到寝殿,就窝在侧室软塌躺下。 赵姑姑过来给她捏肩,瞧着她神色颇闲适,便开口道:“娘娘今个理会公主作甚,您明知圣人不喜。” 也许是心情放松,顾惠妃一时没了防备,下意识开口:“圣人哪里是不喜,他只是不死心而已……哼,想来也是天真,没了就没了,难道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赵姑姑听得莫名其妙,但却不敢细问,只悄悄把这话记在心里头。 第107章 瞧病 因为能常常见到帽儿,林珑的情绪高了不少,每日都早早过来请安,在太后面前说说话。她并不会多看帽儿,甚至很多时候,视线都不会主动找寻,但是只要知道她在这,心就会无比地安稳。 就这样,林珑在宫中安稳地待了六七天,差点乐不思蜀。 这日清晨早早过来太后处请安,没有看到帽儿的身影,令林珑神色多了几分心焦,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娘子。”丁香小声唤了一声,还悄悄用手指扯了扯林珑的袖口,示意她往前看,太后正跟她说话呢。 自打进宫以来,丁香就觉出林珑的不对劲,她自来就是这个样子,很会克制情绪,只要她不想,别人根本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丁香从小服侍林珑,她能瞒过别人,可瞒不过丁香。 丁香很清楚地感受到林珑平静外表下潜藏的细微情绪,或亢奋,或低落。 不过,娘子向来稳妥,即便情绪不对劲,也从不出差错。 今儿是怎么了,打进门就不对,现在居然连太后问话都没听见。 林珑恍惚回神,发现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微微一呆,而后动作流畅地向太后行礼请罪:“妾无状,一时失神,还请太后娘娘原宥。” “无妨。”太后根本不在意林珑的失神,反而对她十分关切,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两眼,“哀家见你脸色不好,可是夜里睡不安稳?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一会还是让医女瞧瞧为好。” 说到这,太后抬了抬手,招呼林珑,“过来,到哀家身边来。”待林珑过来,便伸手挽了林珑的手,语气低柔,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爱护,“你也在宫里待了些日子,是时候归家了,只是哀家舍不得,才多留你几日。” 顾惠妃在一旁拿着帕子掩唇而笑:“母后,您这也太疼爱世子妃了,妾身看了都要吃醋呢。”说着故作怪状,扭头轻哼了一声,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见状,婉嫔也不甘示弱,上来凑趣:“可不是,母亲真是太疼世子妃了,不过,世子妃也是可人疼,生得伶俐聪慧,更兼为人孝顺,真真是难得。秦王妃却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媳妇在侧。” 一众人说说笑笑,仿佛根本没发现这室内少了一人。 只有张昭性子呆拙,没领会众人的有意忽视,突然开口询问:“怎么没见晋阳公主?” 她话音刚落,黄莹就轻拍了下脑瓜,连声道:“是我忘了,是我忘了,早上那会,公主的乳母便来告罪,说是公主昨个受了风寒,夜里发热,恐会过了病气,便没过来。”说完看向太后,斟酌着语气,继续道:“这会,乳母正在殿外候着,娘娘可是要叫进来问问?” “进来吧。”太后毕竟顶着慈爱之名,不能罔顾自己孙女的身体。 乳母战战兢兢地进来,一进来就噗通跪在地上,先是一番请罪:“奴婢不曾看顾好公主,请太后娘娘恕罪。”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黄莹蹙眉,沉声发问。 见黄莹发问,那乳母稍稍弯下身体,跪伏在地,将晋阳的生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昨个下了个场好雪,公主见雪心喜,想要玩耍,奴婢劝不住……” 劝不住?林珑羽睫微颤,想起前几日,那宫女将帽儿扯得趔趄在地。 “冰天雪地里玩闹了一天,虽说回去后,奴婢盯着公主喝下姜汤,而且发了汗,可是夜里仍然发了热。” “可请了医女?”主子不上心,这些做奴婢的最是捧高踩低,怎么可能对晋阳尽心。顾惠妃也不关注细节,只挑了关键来问。 乳母面色讪讪,声音讷讷:“公主发热时已是半夜,且哭闹不止,不许奴婢去请医女,说是不想喝苦药,是以……” “你们还真是听话!”顾惠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不过神情却越发冷然,“现在怎么样,公主还发热么?” “已经快退了。”乳母回得很快。 快退了?林珑眉心一挑,几乎绷不住面上表情。 这时,一直沉默的太后终于开口:“去请医女瞧瞧,不过受了些风寒,想是没什么要紧。” 闻言,顾惠妃抬头看了太后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感觉到她的目光,太后瞥了她一眼,顾惠妃立刻垂眸,安静下来。 见太后并没有责罚的意思,乳母彻底松了口气,正要谢恩。不想这时,林珑突然开口。 “娘娘,妾身略通医术,不如让妾去瞧瞧公主?” 丁香瞧了自家娘子一眼,略有紧张。 顾惠妃目光跟着落到林珑身上,深深地打量她好几眼。 太后还抓着林珑的手,闻言便下意识蹙了蹙眉头,沉声:“你身体也不爽利,万一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晋阳那孩子自小身子骨就健壮,不过是小风寒,想是无大碍,何故累了你,还是让医女过去吧。” 真是好一个关爱晚辈的慈悲太后。 林珑羞涩地低了头低头,难得坚持:“娘娘这样疼爱妾身,妾身也想为您分忧。” “也好。”太后语气淡了下来,松开林珑的手,“既然如此,你就过去瞧瞧吧。” “谢太后。”林珑俯身,假装看不出。 从永安宫出来,林珑捧着手炉跟着乳母一同去长寿殿,一路上详细问询帽儿的病情,声音和风细雨,脚步却不慢,好几次乳母都差点跟不上,得小跑着。 “公主说昨个的雪特别白,非要堆雪人,奴婢难得见她这么开心,就不忍阻拦,没想到……唉……”乳母连连叹气。 对于林珑这个新贵,乳母对待十分之谨慎,高高捧起,宫里的人政治敏感性都极高,知道眼前这位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女子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宫里的主子,掌管她们的生死,哪里敢有一丝怠慢。 林珑扯了扯唇角,语意温和:“你也是一片慈爱之心,难得公主喜欢。” “可不是?”乳母见林珑这么识趣,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谈兴愈发地浓了,“公主自小身体就好,极少生病,而且昨日穿得也暖,往常也是常在雪地玩闹的,都不见有事。估计是外头太冷,室内太暖,冷热一冲,一个受不住就染了风寒。” 林珑点头:“你们照顾公主自然是周到的,只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好的身体也会有受不住的时候。” “是是是,您说得太对了。” —— 长寿殿似乎和林珑记忆里没什么区别,差别只是曾经温情暖暖,而现在只剩下凄清寒冷。 “世子妃这边请。”乳母引路,“因着冬日里冷,公主夜里一直寝在暖阁。” 殿内根本不见几个宫女,神态自由散漫至极,见了林珑也不知道见礼,还是乳母指着鼻子一顿臭骂,才不情愿地行礼。 这种情态,别说是林珑了,连丁香看了都皱眉。 想不到宫里居然还有这般素质的宫女,乡下富户家的丫鬟婢女都比她们强。 随着乳母进入暖阁,一掀帘子,还没迈步,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丁香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咳,这里面还能待人么? 旁边的乳母也有些尴尬,瞧瞧回望了林珑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才稍稍放心,讪讪解释:“小丫头们怕暖阁太冷,遂多放了几盆炭。” 丁香瞄了一眼烟雾缭绕的室内,奇道:“银霜炭?” “呵呵。”乳母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笑,“圣人尚节俭,宫里上上下下尽皆追随,公主是圣人唯一的子嗣,岂能不以身作则。况且银霜炭贵重,上头有长辈太后和各宫娘娘,哪轮得到公主一个小辈。” 听到这,丁香立刻就明白这位晋阳公主的处境了,不敢再多问。银霜炭哪里贵重呢,□□都在用,难道堂堂一个嫡公主还用不起了。节俭节约得是铺张浪费,可不是吃穿用度。 登基初期,圣人确实十分节俭,宫室内衣服没有增添,衣不曳地,车类也没有添,帷帐不施文绣,更下诏禁止各地贡献奇珍异物。但是近几年,国力日渐强盛,民丰物博,实在不必要如此苛待一个公主吧。 室内烟雾缭绕,加上闷热潮湿,正常人都待不下,何况公主正病着。暖阁内不见一个宫女,只有公主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时不时咳嗽几声。 此种情状,乳母讪笑两声,语声讷讷,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骂了两句丫头淘气。 幸好林珑对此不大在意,乳母也就安了心。 林珑瞥了眼丁香,丁香立刻对乳母道:“这暖阁烟气太浓,着实不适合养病,烦请姑姑让人将炭盆移除去,再将门窗打开,放放烟气。” “好好好。”乳母不住点头,小跑着到外面抓人。 被抓住的大宫女神情十分不愿意,口中嘀嘀咕咕:“哼,打开门窗,让寒气进来,若是加重公主的病情,谁负责?” “你个小蹄子,怎么这么多话,再磨叨几句,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说着对宫女腰间一拧,“赶紧去将炭盆移除去,有世子妃坐镇,无论公主如何,都怪不到你身上。” 乳母行动力还是很快的,没一会,炭盆都移了出去,室内也恢复清明。 门窗复又关好,林珑轻轻坐在床边,抬手碰了碰帽儿滚烫的额头,又给她摸了摸脉。 她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遮挡住眼睛,让人看不明思绪,只是面上却一片平和,无一丝波动。 只是普通的风寒。林珑开了方子,让人去熬药,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注视帽儿。目光落在她苍白龟裂的唇上时,仿佛被烫着一般,目光倏然一缩。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让人给帽儿浸润双唇,又觉得这行为似乎有些过,迟疑不敢开口。 这样安静坐了一会,见乳母出去催促药汤,室内只有她和丁香两个,她才敢伸手去给帽儿掖掖被角。 被子触手沉重潮湿,林珑目光一寒,手掌紧接着向里面探去。 果不其然,被褥内潮湿至极,帽儿的里衣全部汗湿,黏黏地贴在她身上,她一会热,一会冷,上下牙齿直打颤。 这满宫的嬷嬷宫女,却无一人想起,要帮她换干净的里衣。 林珑蓦地撇过头,不敢再看,急匆匆离了寝殿,交待乳母一声记得喂公主吃药,就和丁香回永安宫。 丁香以为娘子会先去太后处禀报公主病情,没想到她直接回到自己房间。 她心里正纳闷呢,就见林珑踉跄几步,扑在案边,不断干呕。 “娘子——”丁香大惊。 “出去。”林珑猛然抬头。 丁香被她目光中的戾然骇得一惊,后退几步,退出门外。 第108章 所求为何 丁香站在门口呆愣愣地吹着冷风,思绪已经乱成一团麻,不知头尾,没有头绪。十几年了,娘子似乎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朝她发火。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让娘子真正在意的。 有些时候,她都恍惚觉得娘子是那天上的仙子,下凡不过是来历劫的,这人世间的一切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 以往,娘子或是不理她们,或者是冷眼不语,也是会表露不悦。但丁香知道,娘子只是在调、教她们,她们到底如何,娘子内心里并不十分在意。 这世间仿佛一切事,娘子都成竹在胸,并不惧怕。 可是刚刚……丁香真真切切感受到娘子的悲伤,从骨子里流淌出的哀伤与痛苦,那苦痛似乎能感染人,连着她都指尖发酸,骨子发冷。 冬日风寒沁凉,站了一会,丁香就感觉全身发寒,忍不住跺了跺脚。她盘算着,一会给娘子熬些姜汤,这么冷得天,万一过了病气就不美了。 秦嬷嬷从旁处过来,见丁香站在这里,奇道:“怎么不进去?”她往门口望了望,眉心微蹙,语气转了几转,“可是娘子有心事?” 她以己推人长叹一口气,“你劝劝娘子,让娘子暂且再忍几日,太后也不会留娘子在宫里太久。”说到这,似是想到这什么,秦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丁香心思玲珑,虽然秦嬷嬷情绪转得很快,转瞬即逝,仍是被她捕捉到异样。她不禁大为好奇,秦嬷嬷一向持重,做事有主意,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得倒她,今儿是怎么了。 “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丁香疑惑看着她。 秦嬷嬷目光微转,想了想世子在外头的艰难,不禁长叹一声,萧敬孝这些人也太阴险了,居然拿世子的腿疾做文章。 想到那个痊愈后又复伤重的瘸腿老汉,以及外头的风言风语,秦嬷嬷眉心攒成一团。 她看向丁香,开口:“娘子在做什么?” “娘子在歇息。”丁香没说林珑的异常之处。 “我去瞧瞧。”秦嬷嬷话音未落,直接伸手推门,丁香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她人已经进去,见状,丁香也跟了进去。 拐入侧间,一眼就瞧见林珑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 她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指腹抚着袖口的花纹,不知在沉思什么。 丁香跟着秦嬷嬷过来,见林珑面色还好,稍稍松了口气,然心里仍是有些担忧,却也不敢多问。 “娘子可要用些东西?” 早膳还没用,一早上,先是给太后请安,然后又去瞧晋阳公主,娘子连口水都没喝上呢。 想到这里,丁香大为心疼,温声道:“婢子听说今个厨房熬了栗子粥,又香又糯,娘子可要用些?” 林珑摆摆手,示意不用。她目光落在秦嬷嬷身上,直接问道:“外面情况如何,那老汉怎么样?” 秦嬷嬷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林珑问得是什么。 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娘子啊,娘子是怎么知道的,暂且压下心里的疑问,秦嬷嬷开口回道:“那老汉腿疾痊愈后,不出五日突发疾病,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不想路遇神医,他也是幸运,恰巧神医赛华佗入京,捡回他一条命,不过身子算是彻底败了。” “可有因由?”林珑起身,靠近案边,扬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神色舒缓,并不如何紧张,仿佛只是例行一问。 秦嬷嬷咽了口口水,继续:“说是那老汉服用了北边传来的禁药,虽然能短期治愈腿疾,却大亏身体,命不长久。” “还有呢?”林珑拈起茶杯,低头呷了一口。 “还有……”秦嬷嬷声音低落下去,“渐渐有谣言升起,说是……说是世子也服用了禁药。而且因为神医赛华佗入京,太医院不少太医去请教,从太医口中得知世子脉案,赛华佗连连摇头,说是难以痊愈。他不知这世上是否有神医妙手回春,反正他是速手无策。” “嗯。”林珑点点头,又问,“师兄那里如何?” “袁先生那里还算平静,外围有咱们的人守着,内里还有先生布置的机关陷阱。而且人在京师,那些宵小之徒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好。”林珑放下茶杯。 秦嬷嬷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娘子今天似乎很是疲累,还以为她是在担心世子,便开口宽慰:“娘子不用忧心,真的假不了,世子腿疾痊愈是真的,谅那些人也无法。” “麻烦。”林珑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秦嬷嬷心里泛起了嘀咕,其实刚到林珑身边时,她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有些抵触的,觉得世子大材小用,为了一个女子,居然把她送过来。 然而接触越久,她对眼前这位女子就越加敬重,也越来越看不透,她仿佛很简单,一切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然而仔细探究,却仿佛笼着一层薄雾,内心层层枷锁,谁也无法探究。 像是永远猜不出谜底的谜。 世子如今面临这么大的危险,她非但不为世子担心,反而觉得麻烦。这是在让秦嬷嬷想不通,娘子她到底是不懂其中的危险呢,还是根本就不将此事放在眼里? 秦嬷嬷胡思乱想时,林珑已经将目光转向丁香:“秋梨膏,你那里还有么?” “还有一些。”丁香连道,秋梨膏是娘子自制的润肺止咳之物,非常有效,冬日里容易风寒咳嗽,便时常备着一些。 “去给张娘子送一些,我看似乎有些咳嗽。”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丁香和秦嬷嬷齐齐怔愣,她们还以为娘子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张昭呢,怎么会突然提起,还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娘子情绪简直令人为夷所思。 愣了半晌,丁香回神,虽然心中大为不解,却也没有多问,清脆地哎了一声,便匆忙出去,找秋梨膏给人送去。 —— 张昭那边接到丁香送来的秋梨膏也是齐齐呆滞。 毛笔怪异地看了张昭一眼,还在不明所以:“娘子,您咳嗽了?”不会吧,身份贴身侍婢的她都没发现娘子咳嗽,是不是太失职。 张昭一头雾水,“早上起来的时候,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后来就好了,而且,我也没有咳嗽啊。” “啊——”毛笔叫了一声。 张昭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娘子,婢子知道了。”毛病一脸神经兮兮凑过来,眼神诡异。 瞧着这样的丫头,张昭十分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眼瞎,怎么就挑中她了呢,一点都不靠谱。 “你知道什么?”张昭决定离毛笔远一点。 “娘子想想,世子妃会什么?”毛笔提示。 “干什么?”张昭还是一脸糊涂,对毛笔的挑眉提示一点也不感冒。 见娘子毫无印象,毛笔只得道:“医术啊,据传世子妃医术奇高,连世子的腿疾治愈都有世子妃一分功劳。不是说名医能觉察皮肉里的病么,估计娘子您就是这么个情况,疾在腠理,不治恐怕要加深。” 张昭觉得毛笔在胡说八道,但又诡异地有几分道理。 皱眉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索性就信了毛笔的胡说八道。 “娘子。”毛笔又凑过来了,“问题的关键不是在您有没有生病,而是世子妃为何关心您,不会……”毛笔面色沉寂,压低声音,“不会是要害您吧。” “别乱想。”张昭无语,世子妃脑子得笨成什么样,才会害得这么明显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主仆两个一起糊涂了。 “先别管为什么,既然人家送了东西,咱们就得回礼。”张昭撑着脸颊,苦死,“你说回点什么好?”太贵重不好,太普通也不好,轻不得重不得 毛笔虽然大多数时候逗比,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要不然也不能当大丫头,她提出一个好建议:“娘子,您不是会做山药糕么,您亲手做,诚心又诚意。” “还算你有点用。”张昭心情好地戳了毛笔一下。 —— 林珑回到房中稍坐,就去太后处回禀,太后对晋阳公主的病情并不关心,推说小憩,连她的面都没见,只让黄莹陪着说了几句话。 虽说是冬日,但是日暖晴好,黄莹怕林珑觉得受了太后的冷落,心里不舒展,就提议去外面走走。 永安殿有些景致还是不错的。 黄莹走在林珑稍后一些,语声温和,先是详细问了晋阳的病情,接着表达太后的关切,然后又安抚林珑不要多心,太后确实是真的睡着了,并不是故意不见。 林珑展颜,目光柔柔地看向黄莹。 黄莹,黄莹,安昌伯黄家的庶女,为何会到宫中做女官呢? 而且永远都是这么和煦,做事无一丝差错,哪怕身为太后心腹第一人,也从不摆架子,欺凌宫人,永远公正,替每一个人着想,周到细心。 一个人如此地位,却能做到这一步,不是无欲无求,就是所求甚大。 这世间无欲无求之人罕有,除了至慧出世之人,几乎无所见。黄莹不像是出世无所求之人。但若说有所求,林珑又看不出她所求为何。 又走了几步,到了后院。 “姑姑住在这里?”林珑问道。 黄莹点点头,“这里安静些。”她看向林珑,“世子妃若是不嫌弃,可否赏光,让我请您喝杯茶水。” 林珑掩唇轻笑:“那真是我的幸运了,姑姑的茶水定是好的。” 黄莹倒也不谦虚,神态磊落,有几分自然的可爱:“我服侍太后多年,别的不敢说,这好茶好水,倒是不缺的。太后仁善,我们这些底下人也跟着借光。” “那我真要尝尝看。” 二人沿着游廊向黄莹的住处走去。 刚行了几步,林珑突然一阵眩晕,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黄莹原本冷静自然的仪态霎那间被击溃,不可置信地看向林珑,眼中震惊莫名。 第109章 解决黄莹 那铃声响得突兀,又仿佛束缚灵魂,令人打心底不舒服。 丁香晃了晃脑袋,压下心底的烦躁,想上前搀扶娘子。却不想扑了个空,她愣愣地支应双臂,呆呆抬头,就见娘子居然循着铃声源头而去,径自推门进入。 黄莹这时也回了神,目光变了几变,复杂难言。她跟上林珑的脚步,想要确认,却见她直接推门而入,竟对那铃声俱也不惧,脚步直逼银铃。 “你干什么?”黄莹心中焦急,一时忘了体统,竟然大喝出声。 她脑海里猛然想起老祖交待的话语。 “此铃乃是束魂铃,是师门传下的宝物,我在上头留下咒言,待他日皇后靠近,此铃便会发出响动。” 黄莹咽了口唾沫,目光闪烁,声线发颤:“老祖,皇后她……她不是死了么?” “呵……”道人捋了捋胡子,“女子气运极大,又有须弥空间护身,岂会那么容易死。只是我道法修炼不到家,一时推算不出她的位置。” “那……那您怎么知道她会来皇宫?”黄莹又问。 “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有始无终,岂能甘心。”道人语气笃定,“放心吧,她一定会回来的。” 黄莹脑海中胡思乱想之时,林珑已经冲到银铃面前,守着银铃的宫女,见室内突然闯进一个美貌若仙的女子,正诧异间,她已经迫近银铃。 林珑有武功在身,身法脚步自不是常人可比,黄莹追之不及,眼见她迫近银铃,伸手欲夺,不禁目眦欲裂,大吼出声:“你干什么!” 黄莹声线凄厉:“你疯了?不要命了么?”这银铃可不是普通银铃,响动直击灵魂,更何况它与先皇后魂魄相连,稍有不慎,就会要人性命。 眼前这个女子是疯了么?她显然是认出了银铃,居然不管不顾,伸手去夺。 林珑目光幽冷,根本不理会黄莹的制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手抓过银铃,同时掌心翻转,向下一扔。 只听啪地一声,原本看似结实无比的银铃就这样碎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在一瞬间,黄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预想不到会发生这样之事。 她身体踉跄了几步,目光震惊地看向林珑,似乎不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林珑扶了扶眩晕的脑袋,目光落在黄莹身上,语气笃定:“你是九一那道人的后代?黄家,呵呵……原来如此。” 眼前的迷雾瞬间散尽,从前那些想不通的事情突然豁然开朗。 “黄御史,安昌伯,黄家,九一……”林珑扯了扯嘴角,“原来你们早就在算计我,难怪萧则变得那么快,是你们在推波助澜。” 丁香晕头转脑地站在门口,完全被搞晕了。 黄御史是谁?九一是谁?萧则又是谁 ……嗷! 她猛地睁大双眼,捂住嘴巴,“萧……萧……是圣人!” 林珑动作极快,摔碎银铃之后,并不多给黄莹反应时间,直接上前几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夹着银针,迅速飞快地制住黄莹,以及跟随的几个宫女。 “把人都搬到室内,将门关紧。”她吩咐丁香。 “好嘞。”丁香到底是林珑调、教出来的,动作不慢,很快就将众人搬进室内,将门关好。 宫女们都晕了,只有黄莹一个人清醒着,却不能动,不能大声说话。 待门关上,室内暗下来,光影朦胧之时,她才咽了口唾沫,紧张道:“你……你想做什么?”原本是她占上风的,即便见林珑入内夺银铃时,也不曾慌乱。 她根本不曾意识到,眼前这个稚嫩瘦弱的女子身体里居然潜藏着这样巨大的能量。 行事果断,干净利落,不过瞬间,就扭转了局面。 听见黄莹问话,林珑偏过头,目光在她脸上一溜,似是自言自语:“你和九一怎么不像?” 黄莹忍不住咧咧嘴:“老祖是祖宗,足足长了我不知几百岁,哪里会像。” “几百岁?”林珑目光嘲讽,脚下用力,对着已然破碎的银铃踩了几下,“他也就是糊弄你们这帮无知小儿,真当自己是神仙么,还几百岁。不过百数却是有的,可惜白活这许多年岁,道法不精,半吊子而已。” 说完,林珑转头,看向丁香,左手摸出一只瓷瓶,冲她扬了扬:“喂她们服下。”说着白皙精致的下颌对着地上昏睡的横七竖八的宫女点点。 丁香点点头,从林珑手中接过瓷瓶,迅速行动。 黄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因为未知的恐惧,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你……喂她们吃了什么?” “吃不死。” 林珑瞟她一眼。 吃不死!黄莹琢磨着话语里的意思,脸色骤然一变。既然她们吃不死,那她呢,和她们不一样么? 仿佛知道黄莹所想,林珑冲她笑笑:“我为女儿积福,不伤人性命。” 女儿?黄莹舌头咂摸二字,很快意识到林珑在说什么,目光变了几变:“你是说……” 林珑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她逆光而立,光线斜着从头顶划过,在她脸颊上留下一道暗影,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眸光透出几分冷色。 “你们黄家做的事,我都记下了,现在还闲不出空算账,待此间事了,我再来好好会会你家这位老祖。” 黄莹心里咯噔一下,呼吸都急促起来,眸光闪烁,大脑高速运转,飞快想着说辞:“老祖说皇后明达大气,行事磊落,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鬼魅伎俩。”说完,轻哼一声,不屑至极。她和顾颜泷接触不多,进宫时年纪还小,根本没见过几面。 林珑没空理她肤浅的激将法,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手起刀落,一个手刀将她打晕。 饭要一口口,事要一件件做,等萧琰顺利登上皇位,她再来解决黄家。 林珑做事从来都主次分明,从不节外生枝。 “娘子!”丁香凑过来。 此时此刻,她已经三观震碎,心灵重塑了,虽然听不大懂娘子和黄莹的对话,但其中必有惊天大秘密。 想到那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丁香心脏怦怦跳。 林珑没理她,伸手直接在黄莹身上点了几下。 —— 守铃的宫女侍铃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她扶着头昏昏沉沉地醒来,甫一睁眼就见地面一片狼藉。 银铃? 她心脏一缩,下意识寻找,待发现地面的碎片时,几欲昏厥过去。巨大的恐慌袭来,她恨不得立即死去。 就在她恐惧席卷心脏之时,旁边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有宫女不满侍铃,“快过来,姑姑她晕倒了。” 晕倒了!怎么会晕倒了? 侍铃依然懵懵,不明所以,她扶了扶额角,感觉记忆似是缺失了一块,但无论她怎么摇晃脑袋,都找不回。 永安殿因为黄莹的晕倒而慌乱一片,连太后都亲自过来了。 “怎么回事?”太后沉眉。 众女面面相觑,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是懵逼的状态。 林珑这时开口,她声线清泠动人,虽然是温煦和缓的样子,但就是有让人服帖的本事,说起话来,让人忍不住相信,服气。 “太后娘娘,黄姑姑操持过度,形神失养,以致阴血暗耗,虚阳化风扰动为患,恐是中风。” 什么? 中风! 一众人顿时傻眼。 太后还没回过神,林珑又道:“晚辈医术浅薄,诊断兴许有误,还得劳烦太医院众位大人确诊。” “也好。”太后点头,“传我的命令,宣太医。” …… 经过几位太医的确诊,黄莹却是中风无疑。 因此一事,永安殿一直笼罩在阴霾之中,压抑至极。 林珑在黄莹处守了片刻就离去了。 临走时,丁香回头望了望口歪眼斜的黄莹,看她目光一片浑浊,嘴唇翕动,明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出口的样子,心脏下意识颤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娘子…… 她跟上林珑的步伐,悄悄抬眼偷看林珑。她一向自认对娘子知之甚深,然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发觉,她所谓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回去的路上,丁香难得沉默,不复以往鲜妍活泼模样。 “你怕了?”林珑开口。 “嗯?”丁香愣了下,连道,“不不不……”她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像是对林珑解释,又仿佛是解释给自己听,“娘子您做得对,对待敌人行事必须果决,心慈手软要不得。” “傻瓜!”林珑呵呵轻笑两声,语气里难得带了些情绪,“你可知道,对待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所要保护之人最大的残忍,当初……当初……” 当初什么? 丁香有些迷糊,可娘子却闭了口不再说。 回到房间不过片刻,宫女过来通传,说是张娘子过来拜访。 丁香对于此事早有心理准备,她看了眼林珑,见她没有阻拦,便对通传的宫女回道:“快请张娘子入内。” 张昭过来之前,还在跟婢女毛笔讨论此事。 她摩挲着手指头因为握笔而磨出的薄茧,语气感叹:“世事无常啊,黄姑姑那样好的人,谁曾想竟然……” “可不是。”毛笔道,“黄姑姑很照顾娘子您呢。”她边说着,边打理好糕点,而后开口,“走吧娘子,世子妃好像回来了,听说黄姑姑昏厥时,世子妃就在身边,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趁着天色还早,咱们早点过去,然后早点离去,好让世子妃好好休息。” 毛笔这话里有讨好的意思,她家娘子出身高又如何,还不是势不如人,日后是要在世子妃手下讨生活的。 她家娘子这么呆,世子妃又生得那么好看,争宠什么的还是别提了,先抱大腿吧。 “也好。”张昭点点头。 第110章 还情 张昭随着宫女入内时,心头突地忐忑,不知为何,虽然这位世子妃总是面容和煦地轻笑,待人也温和有礼,她却总觉得怕,莫名不敢靠近。 “娘子请。”引路的宫女偏转过身,对着张昭深施一礼,便小步退下。 张昭点点头,然后好奇地打量房间,格局似乎和她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只是一些摆设器物更精致贵重了。 这也难怪,世子妃的身份确实要比她贵重。 张昭心胸坦荡,想得也很开。 丁香从侧室迎出来,看见张昭,福了福身子:“见过张娘子。” “快别多礼。”张昭忙道,接着目光转向毛笔,眼神示意。 毛笔接到自己娘子信号立刻捧着食盒上前,甜声开口:“丁香姐姐,这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山药糕。早上时您送来那瓶秋梨膏,娘子吃得极好,心中感念世子妃关爱,却自恨无以回报,想来想去只有亲手做了这盘山药糕,才能聊表心意。食物粗浅,还请世子妃千万别嫌弃。” 丁香双手恭敬地接过食盒,低头清嗅了一下,眉眼立刻染上笑容:“张娘子真是谦虚,婢子还是第一次闻到味道如此清香的山药糕,且山药糕健脾益肾,开胃化食,世子妃这几日胃口不开,这山药糕送来得正是及时,世子妃见了定然欣喜。” 说着将食盒递给一旁厚着的小宫女,自己亲自引着张昭主仆二人转入侧间。 林珑正跪坐在矮榻上烹茶,见到张昭进来,便放下茶盏,起身过来迎她。 张昭受宠若惊,忙福身行礼:“妾身见过世子妃。” “不用多礼。”林珑直接携了她的手,引她到榻边就坐,“你我年纪相仿,私下里不必顾此虚礼,平辈论交就是。” 张昭点头笑笑,没想到世子妃居然这么和蔼,她心情稍稍放松,不过仍略带紧张。 “喜欢喝茶么?”林珑抬手提起茶壶烫茶盏,高高扬起的手腕细白柔腻,哪怕最最细腻的白瓷都比不上。 张昭羞涩笑笑:“不算太喜欢,幼年就喜欢些酸甜味道,后来女师说不雅,教着一点点品茶才慢慢喜欢了。” 林珑轻笑:“是啊,我年幼时也不喜欢呢,后来上了年纪,就习惯了。”不是喜欢,是习惯。 张昭听得有些懵,世子妃转过年虚岁才16吧,比她还小一岁呢,哪里就上了年纪。难道这就是母亲所说的,嫁人后要稳重端庄,老成持重? 林珑给张昭倒了一杯茶,“如若不介意,我唤你阿昭可好?” “不不不……”张昭抿唇而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不介意。” 林珑笑笑,轻松提起张昭最感兴趣的话题:“阿昭习得是卫夫人的字?” 张昭羞涩地点点头。 “嗯,卫夫人的字极好,线条清秀平和,娴雅婉丽,适合女子临摹。”林珑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观阿昭的字,端正婉丽中又暗含劲弩,其韵飞扬,似乎有秦大家的风格。” 张昭没想到林珑居然看出自己字中的内蕴,她幼年临摹卫夫人的楷书,年纪及长,便爱上秦善登的碑帖。因为女先生说秦大家字体太过刚硬跋扈,不适合女子临摹,才偷偷临摹,不敢被人发现。 因她聪颖过人,习得卫夫人和秦大家二者精髓,加以融汇,字自成风格,才会被人称颂,进而才名彰显。 只是所有人都看出她的字是临摹卫夫人,却没有人一个发现她还学了秦大家的书法。 知己难求。 不过瞬间,张昭对林珑的好感就突突往上升。 林珑这个人气质清冷温和,矛盾又统一,疏离时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然亲近时又让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她就是有这个本事,冷淡、温和,拿捏得恰到好处,魅力不可琢磨。 很快,张昭就打开了话匣子,二人从书法轶事谈到妆容首饰,又从妆容首饰谈到衣饰搭配。 张昭发现,世子妃懂得非常多,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接上话题,甚至懂得更多,更透彻。简直无所不知。 二人越说越投机,连丁香上来送山药糕都没发现。 丁香和毛笔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地笑笑,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位主子。 “您医术是自学的么?”张昭好奇,瞪着大眼睛看向林珑。 林珑点点头:“当时不良于行,闷着无趣,便看些书消遣。” 闻言,张昭目露同情,宽慰道:“其实能走也去不了哪,我幼时,阿娘拘着我,哪也不许去。后来喜爱书法,才坐得住,不然总想着往外跑。”说到这张昭目露向往,“书上说,东边有海,北边有漠,西边有高山,真可恨我不能托身为男子,可以行四方,看尽天下美景。” “阿昭喜欢出行?”林珑弯了弯眼眸。 不知为何,张昭此时此刻特别有说话的欲望,话匣子一经打开就再也合不上。 “嗯嗯。”她重重点头,小脸因为兴奋红扑扑的,“这是我的梦想,说了您别笑我,我一直希望可以找个人,陪我一块走遍大好河山,那个人不用很出色,出身也不用很高,只要能陪着我一块就好。”张昭也不是真傻,她这话既是出自真心,也是在向林珑表明,她没有争宠的心思。 入□□实属无奈。 都这么不优秀了,还能被看上,她自己也很忧伤好么。 林珑没接张昭的话茬,而是低头喝了口茶,话音突然一转:“信国公府的三郎君也喜欢游山玩水。” 张昭神色蓦地一僵,而后很快恢复如常,笑道:“这世间大概所有人都爱游山玩水吧。” 林珑低着头似乎没有察觉张昭神色上的变化,而是突然转了话音:“那我祝阿昭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嗯?”张昭一怔,越加糊涂。 而后心底升起淡淡的酸楚,她大概是没有机会了。 她情绪低落地垂了垂头,完全没将林珑的话听进心里,只是客气道:“借世子妃吉言。”说完,她扭了扭绢帕,开口:“天色不早,世子妃今个也累了一天,我就不叨扰您了,您早些休息。” “也好。”林珑点点头,没有挽留,“明日里空了,阿昭可随时过来。” “只要世子妃不嫌弃,昭定是会时常上门。”张昭笑着起身,转头对林珑道,“世子妃莫送,坐着就好。” 听见里侧动静,丁香和毛笔二人进来,双方各自辞别。 回到住处,毛笔一边服侍张昭换衣服,一边担心道:“娘子怎么能什么都说呢,您不知道,我在外面听见您说找人做伴走遍大好河山时,都快要吓死了。” 她将斗篷挂起后,回手拍了拍胸膛。 其实张昭也是有些懊悔的,当时觉得说那些话无妨,而且还能表明自己无争宠之心,现在想来却是不妥。 她等于将一个把柄递到对方手中。 而且—— 张昭眸光暗了暗,世子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突然提起窦三郎君呢。她都已经将心事隐藏得这般好了,连贴身服侍的毛笔都没发现,只有几面之缘的世子妃是怎么察觉到的呢。 应该是无心吧 张昭反复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语,发现除了游山玩水一条,没有任何丁点信息涉及到窦三郎,才彻底松了口气。 另一边,丁香也很好奇,“娘子,您提到窦三郎做什么?”多难堪啊,张娘子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而且还已经内定,贸然提起外男,于她名声有碍。 娘子似乎是很喜欢这位张娘子,绝不会故意使她难堪。 可娘子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不过随口一说。”林珑懒洋洋地拈起一块山药糕,一天滴米未进,她似乎真有些饿了。 丁香嘴角抽了抽,她才不相信呢。 “确实是随意,不过……也有故意。”林珑咽下口中的糕点,拿着茶杯,“未出阁的娘子能见到的也就那么几个外男,宣平侯和信国公是世交,两家夫人相处也相宜,阿昭又爱书法爱出行,难得都对上了,除了窦三郎,也无旁人。” 丁香隐约听明白了,好奇:“娘子是说张昭娘子喜爱书法是因为窦三郎?” “阿昭说她十岁时才彻底磨练书法。” 十岁?丁香抽了抽唇角,这情窦初开得也太早了吧。 林珑知道丁香所想,解释一句:“不小了,那个时候窦三郎十七八的年岁,最吸引小女孩,最开始也许不是情,只是敬慕,不过日子久了,就生了情。” “十七八?”丁香总算是听出点异常来,“那个窦家三郎比张娘子大这么多啊,没成亲么。” 林珑摇了摇头。 她对京师高门诸人算不上了如指掌,但是作为太后的娘家,信国公府,她还是多给了几分关注。 信国公府的三郎君成了老大难,已经是太后和信国公诸人的一块心病。 丁香不解其意:“娘子是想要用此事阻止张娘子入府么?”她倒不是同情张昭,无亲无故的,犯不着对一个潜在敌人心软。她只是觉得这个缘由不太充分,未必阻止得了,而且走一个张昭,还有王昭李昭呢,世子身边总要添人的。 “不是。”林珑开口,小小一个张昭她还并不放在心上,即便再进几个也无所谓。她此番试探张昭的心意是想帮她,“还她一个情。” “什么情?”丁香听得糊涂,盯着林珑看了半晌,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就换了一个问题,“娘子想怎么还她这个情。” “帮她心想事成。”林珑将茶盏放在案上。 第111章 死了 张昭夜里睡不安稳,辗转反侧,守夜的毛笔听见她翻身,忙不迭爬起来:“娘子可是要起夜?” “无事,睡吧。”张昭放缓了动作,不敢再翻身,然而一双大大的杏眼却合不拢,借着昏暗的烛光,愣愣瞧着帐顶。 脑海里人影错乱,纷繁杂芜,一幕幕景象纷至沓来,像是风吹书页,一张张接连而过。一会是母亲担忧的脸,一会是太后威严的面容,还有那个她藏在心中的人。 眼眶蓦地一酸,她抬手捂住了眼睛。 真是昏了头,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他,不是已经决意忘记了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今日世子妃无意间提起。 她紧抿着下唇,想起世子妃的话。 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呵,她倒是真的想,可是…… 张昭眸光暗沉,最后缓慢合上双眼。她呀,真是痴心妄想,人家世子妃不过是随口一提,她居然还当真了,真是妄想。 别想了,睡吧! —— 是夜,萧则歪在书房,望月出神,他近些日子精神不济,夜里浅眠睡不着,总是不经意回忆起从前,甚至很多时候分不清今夕何夕,犹如在梦中,似乎阿泷还活着,点着他的鼻子笑嗔: “你这是什么毛病,大冷的天,偏喜欢开窗,你不冷,也得顾及宫人啊,冻得都缩成团子了。” 每每这时,宫人都会立刻表态:“奴婢不冷!” 然后,他便微抬着下巴,斜睨阿泷,也不言语,无声反击。 ——瞧见没有,他们不冷! “那我冷行了吧。”说着,她就把手从他领口伸进去冰他,“凉不凉,凉不凉?” 宫人们轻轻把窗关上,放轻脚步识趣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阿泷……”萧则眼眶一湿。 侍立一旁的陈懂正在与瞌睡作斗争,脑袋一迷糊就听错了音,以为萧则在叫陈懂,登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慌张张探过脑袋:“奴婢在。” 萧则:“……” 二人大眼瞪小眼,很快萧则便明白过来,好笑地点了点陈懂:“你啊,真是,困了就下去吧,你已经守了好几夜。” 陈懂眨眨眼睛也明白是出了乌龙,厚着脸皮道:“陛下不睡,奴婢也不睡。” 萧则没心情搭理他,默然垂下眼帘,过了好片刻,才又开口:“陈懂……” 他声音有些艰涩,似是难以开口一般。 陈懂有些懵:“奴婢在。” “帽……晋阳如何了?”只说了几个字,萧则就住了口。 怎么没头没脑地突地问起公主来了? 陈懂摸不清萧则的心思,悄悄抬眼看过去……亏他跟了萧则小半辈子,竟然看不出丁点意味来,只觉灯光晃眼,打在圣人脸上,白花花一片,表情辨不分明。 既然不解圣人何意,就只能自己约莫着回答了。 幸好永安宫黄莹中风一事闹得还挺大,来了不少太医,他就多问几句,知道晋阳公主也病了,还是世子妃给瞧的病。 不然还真答不出来。 “回陛下,听长寿宫那边说,公主昨日贪玩,晚间着了凉,病了。” “病了?”萧则抬头。 “得了风寒。”陈懂道,“秦世子妃当时在永安殿,听说公主病了,便主动提出瞧病。也多亏世子妃医术高明,一碗汤药下去,公主立时就退了烧,如今已是大好了。黄莹出事后,公主还打发宫女过去探望了呢。” “世子妃?”萧则右手无意识描摹袖口的纹路,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许多,“是个好的,是个好的。” “正是呢。”陈懂接道,“听说世子妃孝顺又温良,太后娘娘特别喜欢。” “温良好,温良好,能善待……”萧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陈懂也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 瞧着天色不早了,陈懂有些担心萧则的身体,这已经好久没睡踏实过了,便道:“陛下,天色已晚,就寝吧,便是不想睡,躺着养养神也好。”这话也就陈懂敢说了。 自打明贤皇后薨世,圣人就没有子时之前就过寝,哪怕没有折子批阅,也一个人愣愣地望着窗外发呆。 这书房的窗子啊就没再关过。 劝完见圣人依然没有要睡的心思,陈懂那叫一个惆怅,圣人啊,您总不能不睡觉吧。 想了想,他再次开口:“奴婢听说婉嫔娘娘这两日又新学了首曲子,陛下可要听听。” 萧则转头睨了他一眼,他赶紧解释:“奴婢真是听说。” “罢了罢了。”萧则摆摆手,“安歇吧。” 陈懂心一喜,忙不迭地着人收拾。 忙乎了半晌,看着萧则躺下,陈懂才彻底松了口气,嘱咐好内侍守夜,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他才退下。 说起来混到他这个高度,很多事已经不需要亲力亲为了,只偶尔伴在圣人身边便是。但自打圣人病了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日夜忧心才时时伴在一边。 如今这宫里啊,也只有他敢劝几句。 若是明贤皇后还在就好了,陈懂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往自己住处走去。 这个夜晚很冷,萧则惊了梦,突然从床上坐起,直通通的。守夜的内侍忙跪在地上,试探道:“陛下?” “更衣。”萧则目光沉沉。 守夜内侍不比陈懂,什么也不敢多问,只依令行事。 萧则匆匆忙忙穿了衣服,出门便直步往长寿宫而去。他脚步极快,身后的宫人跟得直踉跄,只能看见前头的引路灯,灯火跳动,明明暗暗。 宫人匆忙之下,穿得不多,且半夜天寒,一个个冻得直哆嗦,仿佛呼出的气体都凝结成冰。 这样疾走了半晌,宫人才恍然想起,其实不用走路,圣人可以乘坐御辇。可是现在提是不是太晚了?他抬头瞄了瞄前头疾行的圣人,双唇就仿佛黏住一般,怎么也张不开。 圣人……似乎并不想要乘坐御辇,也不想惊动更多人。 身为圣人身边的内侍,这点子眼色还是有的,他低头拢了拢袖口,脚步加快,跟上前头的圣人。 萧则一气脚步不停,一直到走到长寿宫门口才停下脚步。 整个长寿宫昏暗一片,预示着里头的人早已安睡。 守夜内侍疾走几步上前,轻声问道:“圣人,可要通传?” 萧则急喘了口气,平复半晌,目光盯着长寿宫幽幽瞅了几眼,突然转回身,“回吧。” 咦! 内侍有些呆,圣人是在闹玩么? 折腾这一路,萧则回去后脸色就有些不好,内侍很担忧他的身体,“圣人,召太医来瞧瞧吧。” “不用。”萧则摇摇头,“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 他低头揉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是出神,过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去把铜镜拿来。” “是。”内侍急忙递过来一块铜镜,双手捧着送到萧则面前。 萧则低头,看过去,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个人影,消瘦干枯,眼睛极大,却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精气神。 他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纹路,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清脆的话语,“我的阿则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 萧则身体蓦地一抖,像是被惊到一般,猛地一抬手将铜镜打翻,惊慌道:“拿走,快拿走。”不不不,那不是他,不是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 宫人们跪了一地,有人、有灯光,但萧则却仿佛身处地狱,孤独而又绝望。 他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绝望地几乎要窒息。 阿泷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她死了! 萧则瞳孔蓦地放大,只觉胸口一痛,紧接着喉咙猩甜……他死死咬着牙,将口中的猩甜咽下,然后拿被子盖住自己,缓缓开口,声音似乎没了气力,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你们退下吧。” 第112章 险境 陈懂早上刚刚到寝殿,就听说圣人昨夜里惊梦,往返长寿宫一事。对于圣人为何匆匆而去最后却没有进殿,直接返回一事,没有多问,只关切地问了句:“圣人夜里睡得如何?” 为萧则守夜的小内侍是陈懂精挑细选出来的,耳朵极为灵敏,哪怕是极细微的呼吸声都瞒不过他。 见陈懂问起,小内侍陈希动了动俩大耳朵,回道:“圣人前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急促,恐是做了梦,后半夜就再没入睡了。” 虽然圣人极力压制呼吸,让呼吸平稳,但睡没睡着,陈希还是分得清的。 陈懂点点头,转过身往内室走,刚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突然开口叮嘱:“你多盯着长寿宫那边一些,别让那起子刁奴怠慢了公主,提点一下,日后她们的荣宠可全系在公主一人身上。”今时不同往日了,日后若是变天,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倚仗的只能是身边的主子。 陈希何等机灵,一下子就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这秦世子妃可是在宫里呢,公主过得是什么日子,宫外的人不知道,宫里那是一瞧就明。日后圣人大行,新皇继位,必然会善待圣人唯一的皇女。 到时候,那些服侍的宫女内侍,若是再怠慢下去,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不过……陈希有一事不明,因他自小是陈懂带大的,二人亲同父子,也就没有什么不敢问的。心里既然存了疑,陈希就直接问出口:“师父,圣人不是不喜公主么?您何必提点那帮奴才?” 您为他们着想,他们也未必念着您的情,这宫里俱是捧高踩低的主,一朝得势就狗眼看人低,都不是好东西。 陈懂睨了陈希一眼,他本不想多说什么,不过想了想还是张了口:“我不是为他们,而是为着圣人。” 圣人?陈希听得更糊涂了,伸手挠了挠头,越发莫名其妙。 进入内室,萧则已经坐起来,宫女正在服侍他穿衣。 陈懂瞄了一眼,发现萧则穿的是朝服。 圣人已经好几日没上朝了,今个是要上朝啊。 他往前走了几步,不找痕迹地打量了萧则一眼,发现圣人今日异常得憔悴,仿佛整个人都耗尽了,唯剩一股气撑着。尤其是那双眼,只余孤寂。 见状,陈懂心里咯噔一下,心脏一下下跳得剧烈。以往圣人精气神也不好,但陈懂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内心的希冀,而如今…… “陛下。”陈懂凑上去,“今日上朝?” “嗯。”萧则点点头,“拖得太久了,我怕拖不起。”说着意有所指地低头看看干枯的手臂。 闻言,陈懂心里一酸,强压下心里的酸楚,呵呵笑:“陛下洪福齐天,龙体康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萧则自嘲一笑,从前他倒是想,如今……他却是盼着快点闭眼,阿泷等得太久了。 那里没有大周,没有一切,什么都没有,他就能无牵无挂地陪着阿泷了,还有他们的小小帽儿。 想到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萧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停,心疼得几乎窒息过去。 孩儿,当初阿爹糊涂,你愿意原谅阿爹么? 眼瞧着圣人神色不对,陈懂赶紧岔开话题:“陛下,先用点燕窝粥垫垫。” 他这个话头起得不高明,萧则一眼瞥过来,他立刻呵呵傻笑,笑得萧则没了脾气,叹道:“你啊,憨傻憨傻的。” “憨傻好啊,傻人有傻福。”陈懂立刻笑眯眯接话。 当初他能在圣人身边伺候也正是因为憨,年纪大了就会忘事,很多年前的事,陈懂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楚记得先皇后那句话:“这个好,这个好,阿则,让他去你身边伺候吧,你心事多,身边合该配个憨傻的。” 先皇后的声音清脆又温和,好听得紧,仿佛是天籁,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改变了他一生。 一个原本憨憨傻傻并不出彩的内侍,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如今。 —— 前朝 大臣们三五结伴陆续进入皇宫。 身后有人小跑几步追上前头的吏部尚书陆顷。 “陆大人,陆大人,稍候稍候,等等我。” 陆顷站住脚步回身,惊异地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者:“佟御史?”天色还很黑着,佟御史年纪大了,陆顷担心他摔着,赶紧伸手扶住他,“慢点,慢点。” 急喘了一会,佟御史可算是平静下来,自嘲一笑:“年纪大了,不中用。” “佟大人老当益壮。”陆顷话接得顺畅。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觉得好笑,大笑出声。 “陆大人。”笑了一会,佟御史可算是说到正事,“您可有留意最近的谣言?” 陆顷眉心一动,而后不动声色反问回去:“什么谣言?” 佟御史呵呵笑了两声,语气意味深长,“陆大人日理万机,肯定比不得我这个闲人,爱听些闲言闲语。前些日子,京师出了位瘸腿老汉,因吃了北边的灵药,多年腿疾痊愈。” “这是好事啊。”陆顷点点头。 佟御史瞄他一眼,继续:“可没想到,这好日子没过多久,老汉旧疾复发不说,更险些危及性命,赶巧碰见神医算是捡回一条命。” “嗯”陆顷继续点头。 说到这,佟御史语气开始变了,“神医赛华佗为那老汉诊治过后,说是他服用了禁药,这药十分霸道,虽然能短暂让人行走自如,却会留下极大隐患,内耗精气。老汉因为年岁已大,且身体不好,才会短短五日就旧疾复发,若是身体康健之人,持续的时日可能会长些,但无论身体如何康健,只要服用此药,不出一年,必会危及生命。” 说完,佟御史便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陆顷,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可惜陆顷就是个老狐狸,哪里会被佟御史看出异常。 陆顷捋了捋胡须,也不愿意继续跟佟御史打太极,直接点明:“谣者不实,谣言即是不实之言,而且短短几日,区区一个瘸腿老汉之事不仅峰回路转,且人尽皆知,背后定是有心人推动。佟大人,你我是老交情了,我奉劝您一句,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为好。” 佟御史眉心紧蹙,对陆顷的推脱之言十分不满:“事关国本,岂能束手旁观!” “不过一瘸腿老汉,与国本何干?” 佟御史被陆顷这句话顶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瞪着眼睛你了半天,“你……你……这……” 陆顷转头望了望东方初升的太阳,神色复杂:“这事是柄双刃剑,端看哪方用得好。” 萧琰腿疾痊愈的时机太巧了,当时不觉如何,事后,有那猜忌之人定然诸多揣测,与其永远被人拽着这个把柄,不如直接挑明,正大光明解释。 闻言,佟御史也沉默下来。 二人一路向宣政殿走去,未到门口就听前头议论,说是圣人今日临朝。 临朝? 陆顷愣了愣,真是巧了。 —— 今日朝堂的气氛有些不对,萧则神色不济,坐了一会就有些支持不住。往常时候,众人早早就急着请立太子,深怕他哪天撑不住过去,今日居然如此淡定。 萧则何等老练,视线轻轻一扫,就知道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不急,总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 他微微合上双眼,已经是要退朝的架势。 果然,他才刚刚合上双眼,就有人等不及了。 吏部侍郎跳出请立太子:“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 萧则点点头,“爱卿说得极是。”而后目光轻轻扫过众人,“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时第一个跳出来:“陛下,秦王世子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可堪承继。”周时是尚书右仆射,在朝中很有威信,他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正在众人说得热乎时,临淮王给乔御史使了个眼色,乔御史点了下头,上前一步:“陛下,臣有本启奏。” “说吧。”萧则已经十分疲累,不过看到乔御史出来时,眼神还是有光芒闪过,心道,来了。 乔御史先是将瘸腿老汉一事叙述完整。 说完后,还没等萧则开口,旁边已经有人冷笑出声:“想不到堂堂御史大人,不纠举百僚、肃整朝仪、巡察诸道,反倒是关注起民间一瘸腿老汉来,如此体察细微,某不知该称您不务正业,还是该赞您心系百姓事无巨细?” 话音一落,不少人哂笑出声。 “乔御史,我听闻西市还有位瞎眼老太,您要不要去听听她的故事。” “还有东市的跛脚老丈。” “……” 乔御史任由众人东一嘴西一嘴地嘲笑,面容严肃一言不发,等众人笑够了才慢悠悠开口:“启禀陛下,若是此事只发生在一人身上倒不足为奇,但臣发现,近日来已经有不少人发生类似之事,皆跟禁药有关。” 有人质疑:“什么禁药这般神奇?乔御史可不要听信谣言。” 乔御史淡淡瞥了那人一眼,开口解释神医赛华佗的来历:“实是您孤陋寡闻,赛华佗乃当世名医,在南边极有威望,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也差不远矣。想必诸位大人中,定有人知晓赛华佗之名。” 有人跟着点头:“略听一二,这位赛华佗医术确实高超。” 萧则望向周时。 接到圣人问询的目光,周时立刻上前一步,老实地点点头:“陛下,赛华佗确有其人,医术也当真高妙。” 萧则点点头。 见连周时都承认了,众人也就不再质疑赛华佗。 不过禁药一事着实太过玄妙,且区区一老汉而已,无甚出奇,哪里比得上立储大事。 虽然乔御史解释了赛华佗一事,但仍有人对他不满。好不容易等到圣人松口,同意立储,在这关口上,乔御史转移什么话题,真是嘴欠! 就在众人对他的不满和疑惑达到极点时,乔御史话音突然一转,朗声开口:“陛下,臣提起此事并不是没有因由,而是事关国本,干系重大。” 终于说道点子上了! 陆顷心里咯噔一下,然面上却越发淡定。 乔御史直视萧则,语声铿锵:“陛下,半月前,有支突厥商队入京,兜售奇药,号称包治百病。因只是民间交易,大周国策又一向是开放包容,容许四方来客,所以并未引起关注。不想,今日陆续有服用奇药之人暴毙,这才引起京兆注意。” 事关外族,且大周不久前才跟突厥发生争端,萧琰的腿就是这样伤的,萧则神色终于严肃起来,视线转向京兆尹。 京兆尹孟礼上前一步,“启禀陛下,事情确如乔御史所言,这支突厥商队心怀不轨,已经暗害了不少无辜百姓,目前得知已经身亡的百姓已超过百数。” 什么? 堂堂天子脚下居然发生这么大的事,众位大臣面色都有些惊骇。 见萧则面色愈发沉郁,乔御史掩藏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手使劲攥了攥,再次开口:“陛下,这支突厥商队兜售的禁药经过赛华佗神医细查,发现此药能短时间内修复身体旧患,但却是以燃烧体内精气为代价,对身体损伤极大。那瘸腿老汉因身体内耗才短短五日就显露症状,身体康健之人会拖得更久,然无论身体如何康健,只要服用此禁药,不出一年,必元气大伤,寿数无常。” 说到这,乔御史突然抬头,目光凛然:“秦王世子乃大周战神,守卫大周百姓,连年与突厥征战,是大周的保护神,是突厥的克星,突厥人人恨之欲死,臣担忧,世子求医心切,恐怕不小心中了外族算计!” “你胡说!”眼见着乔御史越说越不像话,有人惊怒交加,大声斥责,“无稽之谈,此乃无稽之谈,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禁药。” 乔御史冷笑一声,语音冰冷:“陈大人可是奸细?立储是国之大事,国本所在,容不得半点差错,我只是担心秦世子被人毒害却不自知而已。” “乔大人口说无凭,难道仅凭你一张嘴,就给世子下定论么?” “哼!”乔御史冷哼,“当初太医院加上大江南北数十位名医,皆对世子的腿疾束手无策,怎么去了一趟北边就转瞬康复,难道陈大人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么?” “况且——”乔御史不再理会陈大人,而是转向萧则,“陛下,臣并非口说无凭,据神医诊断,只要是服用过禁药之人,脉象皆有相同之处。世子到底有没有服用过禁药,神医一诊便知。” “荒谬!”一直未曾开口的陆顷终于忍不住了,“乔御史所谓的一诊便知就真的是一诊便知么,谁又能证明赛华佗没有说谎。” 乔御史嘴边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神医为何要说谎,何况事关国本,乃大周国运所在,元储容不得半点差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谁知道突厥在暗地里耍得什么阴谋诡计?” 闻言,陆顷心里一震,目光惊骇。 他终于明白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了,原本他还觉得此事幼稚至极,现在看来,对方分明是老谋深算思虑周详,此计环环相扣,定是要给世子扣个不合适的帽子。 对方根本就不是要证明世子服用过禁药,而是让世子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服用过禁药,哪怕经过赛华佗诊治后确认,世子的脉象与其他人并不一致。 猜疑的种子一旦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世子就无法顺利成为太子。 立储之事一旦拖下去,便永无止境,圣人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万一有个好歹,在名分上,身为圣人亲兄长的临淮王和南昌王继位更名正言顺。 在大义上,世子根本不占优势。 乔御史再次抬头看向萧则,催促:“陛下!” 南昌王和临淮王对视一眼,难得联手:“陛下!” 其他大臣俱都是沉默,以往在萧琰太子之位唾手可得之时,他们不介意锦上添花,卖未来新君一个好。但如今…… 在萧琰明显形势不利之时,他们就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了。 还是明哲保身吧。 沉默半晌,萧则终于在众人无声的催促中开口:“传世子和神医觐见。” 第113章 师父 □□离皇宫不远,又是急召,不到两刻钟,萧琰就到了。 萧琰头上有个正三品怀化将军的衔,原本是应该上朝的,后来因为腿疾一事,萧则怜惜他,便恩准他不用上朝,在家养伤。待他腿疾痊愈后,又赶上立储一事,为了避嫌便没有上朝。 信步走上朝殿的男人,乌发修眉,鼻梁高挺,他身上没有穿世子蟒服,只穿了官服,绯色官服金色绶带,朗然如苍松挺立,为这皑皑冬季添了一抹苍翠。 这般出众丰姿,哪怕朝堂之上都是一群老男人,也控制不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同时心中暗暗赞叹: 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前头引路的小内侍疾行之下已经气吁喘喘,而从□□赶到皇宫的萧琰依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看不出一丝仆仆风尘之态。 早就知萧琰气宇不凡丰姿出众,但每每见到依然被其气度所折。 面对如此出众的萧琰,朝堂诸人,有人折服,有人冷笑,有人暗自忧心,只有龙椅上端坐的萧则表情安然,令人窥不出半丝情绪。 见萧琰上殿,乔御史立刻道:“陛下,世子已到,还请陛下令神医为世子诊脉。” 闻言,萧琰挑了下眉,看向乔御史:“大人所言何意?” 乔御史将瘸腿老汉一事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后,他顿了片刻,微微转眸,等着看萧琰变脸惊骇的模样。 不曾想,萧琰面上神色没有半丝变化,反倒勾了勾唇,笑容嘲讽:“难道在乔大人眼中,我就是一个如此轻信,不辨忠奸之人?若果真如此不济,在北疆多年,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具。” 轻轻落落的一句反问,局势便转然扭转。 南昌王脸色一沉,临淮王面色也难看起来。 之前在朝堂上争论了半天,不过是一家之言口说无凭而已,红口白牙,脏水这东西想怎么泼就怎么泼。 可泼了是泼了,到底少了些证据。 萧琰却不屑于耍这些嘴皮子,一开口就将他们堵得哑口无言。 大周战神,突厥死敌,守卫大周多年,战功累累,每一桩每一件,桩桩件件都刻在大周子民心中。 秦王世子英明神武,克敌制胜,是镌刻在每个人心中的! 你敢说世子轻信中计? 众人:呵呵,开玩笑么!你要是说隔壁张三被人骗了,还有点可能。 一法破万法! 陆顷低头轻笑,在确确实实的军功声望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足为惧。想到自己方才居然对世子没信心,真是可笑。 有世子在,怕什么? 乔御史再无之前的侃侃而谈,吭哧半天,说不出话,被萧琰的气势压得毫无还手之力。无奈,只能让别人出马,可惜和萧琰对抗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还不如乔御史呢。 叽哩哇啦说了半天,全是废话。 萧琰理也不理,只安静站在这里,那些曾经动摇的人就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信心百倍。 眼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利,乔御史只能再次开口旧话重提:“所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微臣也不相信世子会轻易中计,但突厥人狡猾,且世子求医心切,忧急惊慌之下难保中对方了算计,况此事事关国本,攸关国运,不得不小心。赛华佗医术高绝,世子还是诊治一番为好。” 闻言,萧琰惊讶地挑挑眉:“我有些听不懂乔大人所言了,我的腿疾与国本何干,况且,大人既知神医,为何不早些荐与圣人,为圣人调理身体。” 乔御史登时卡壳,只能不断给临淮王使眼色求救,临淮王无奈只得站出来。 他是长辈,萧琰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般不屑,须得给他几分薄面。 临淮王上前先是夸赞萧琰一番:“贤侄仪表雄伟俊丽,生性英明果断,是储位之明选,然江山至重,立储乃是大事,绝容不得半点轻忽,还希望贤侄配合,让神医诊一诊脉为好。” “王爷过誉。”萧琰后退半步,态度谦逊有加,“琰生性鲁钝当不起王爷夸赞,储君乃国之本,自然要慎之又慎,琰不才,当不起重任。” “欸……”临淮王道,“贤侄太过自谦了,年轻一辈,你是佼佼者,没有比你更出众。” 萧琰笑笑:“堂兄敬义,堂弟敬孝,俱是少年英才,品格出众,王爷独夸小侄,小心二位堂兄堂弟怨您偏心。且小侄自知不才,无意储位,无须神医诊断。” 见萧琰一开口就是拒绝,临淮王急了,连道:“即使无意储位,误用禁药也大伤身体,贤侄便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也应该令神医诊治。” 萧琰神色沉静,一双乌溜溜深沉如冬夜的凤眸凉凉直视临淮王,仿佛能穿透人心。 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临淮王本能一缩,而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个小辈镇住,自觉失了颜面,赶紧挺了挺胸膛,维持衰微的气势。 萧琰好笑地低了低头,眸光上扬,语气轻忽:“我的身体,不劳王爷挂心。” 一说话,说得临淮王勃然色变。 “你——”他气咻咻地指着萧琰,“不知好歹!” “好了!”一直未曾开口,任由众人吵闹的萧则冷声道,“吵什么,没个样子!” 临淮王收敛神色,退回原位置,转身时,鼻孔对着萧琰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跟你一般见识。 这时,周时跳出来和稀泥,“既然事关国本,干系重大,也不能厚此薄彼,就请神医为三位都诊断一下吧。”他这话看似公正,实则一下子毁了临淮王多日绸缪算计。 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萧琰解释不清,证明不了自己未曾服用禁药,而周时一句话,居然将三人推到同等位置,呵呵,世子证明不了,难道另外两位就能证明么?或者索性再闹大一点,让所有人都证明不了。 谁让你将禁药如此夸大,还包治百病,你若是只说医治腿疾,另外两位不就没有服用的理由了么。 要说临淮王最恨之人,必是这周时无疑,平日里浑水摸鱼不干好事,偶尔跳出来搅一搅,就能把人气得吐血,偏偏他滑溜得跟个泥鳅一样,让人抓不到半点把柄。 刚刚争论之时,他半句话也没为萧琰说,甚至还站出来证明赛华佗医术高超。临淮王还以为他还明哲保身呢,结果人家是憋着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戳人肺管子。 临淮王好像抠死他! 眼瞅着形势不利,陆顷还笑眯眯插话:“陛下,既然神医要为三位郎君诊脉,不如去偏殿,更方便清静。” 没等萧则点头,临淮王赶紧道:“偏殿不好,还是就在这大殿吧,诸位大人都在,也好做个明证。” 既然要往萧琰头上扣病秧子的头衔,当然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萧则看了临淮王一眼,也不揭穿他的小心思,点点头,道:“既如此,就在这大殿上吧。” 因为要去召萧敬义和萧敬孝,中间还歇了歇朝,萧则返回寝殿躺了一会,众位朝臣也去廊下吃了点东西,肚子空着,看热闹都没力气。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萧敬义和萧敬孝就到了,在寝殿躺了一会的萧则这会气色也不错,居然和赛华佗说了会话,所谓久病成医,他对医理也算是颇通,居然能和赛华佗聊到一块去。 战线拉得太长,萧则不想再听众人磨叽,直接开口:“长幼有序,敬义先来吧。” 赛华佗上前摸了摸萧敬义的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南昌王紧张地探头:“如何?”他都要恨死临淮王了,都是他整出的幺蛾子,没扳倒萧琰不说,反倒连累他的阿义。 赛华佗收回放在萧敬义手腕上的手,沉思片刻,没有说话,反而直接走到萧琰身边,要为他摸脉。 萧琰诊治的时间颇长,赛华佗眉头也越皱越紧,神色似乎不妙。 众人心上一紧,有人忍不住:“如何?” 赛华佗抬眸瞄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萧敬孝身边,继续诊脉。 待三人都诊断之后,才面向萧则,回道:“回禀陛下,仁郎君、孝郎君脉象正常,而世子的脉象……”他迟疑片刻。 众人的心都快提起来了。 如何? 赛华佗沉了沉眉:“小可医术浅薄,无法诊断世子是否服用过禁药,但从脉象上看,确实有异。” “放屁!”武将普遍敬重萧琰,而且性情直接豪爽,见赛华佗往萧琰身上泼脏水,一时激愤,也顾不上是否在朝堂了,直接爆粗口。 沉默许久的乔御史这会蹦跶出来,怒目粗口武将:“廉将军此话何意,可是不信任神医之言。” “什么狗屁神医,你说是神医就是神医。” 乔御史冷笑,面对萧琰,他是毫无还手之力,但是对付一个粗鄙武将,还是信手拈来的。这会他火力全开:“神医赛华佗在民间极有威望,连周大人都承认他的医术,你岂能污蔑。”说着又接连举了几个例子极力吹捧赛华佗医术之高明,直将他吹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 听得当事人脸都红了。 羞羞脸,羞羞脸,太不好意思了,都夸秃噜皮了! 临淮王也是一脸春风得意,强憋着笑,做叹气状:“明昭啊,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萧敬义作为宽仁的大哥,适时湿了眼眶,拍着萧琰的肩膀,语声哽咽:“昭弟……” 招弟?我还招妹呢! 萧琰抬头,凉凉地扫了一眼,萧敬义的哽咽立马噎了回去,打了个嗝:“嗝——” 好嫌弃! 萧敬孝不想再看见萧敬义了,也不知道这货到底是怎么挤进他们中间的,他拿什么争。萧敬孝躲开萧敬义,走到萧琰身边,语气拿捏地恰到好处:“兄长,您也不必太过忧心,有神医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临淮王假惺惺插了一句,“一定会没事的。” 陆顷看不下去了,来了句:“神医不是不能确定么,怎么王爷就这般肯定世子服用过禁药。” “陆大人没听见么,神医说世子脉象有异。”临淮王冷眼一瞟。 “王爷也说是有异了,神医只说过有异,不曾说世子服用过禁药。”陆顷笑眯眯。 临淮王皱眉,转眸看了看赛华佗,不知道他为何不直接说萧琰服用禁药。 正埋怨间,就听赛华佗开口道:“世子脉象确实有些异常,与那些服用过禁药之人相似,不过世子身体极好,又自小打熬筋骨,内耗极少,短时间内还查不出异常。不过,只需再过两个月,就能见分晓。” 萧则点点头,一时间心里也存了疑,看向萧琰:“明昭是从哪里寻得名医?” “是啊。”临淮王看似关切地凑话,“贤侄仔细回想一番,可是与那突厥有关联,其中可有异常之处?” 萧琰没理会临淮王,直接回萧则:“回陛下,为微臣医治腿疾的神医乃是袁先生所荐。” 袁先生? 萧敬孝眉心一跳,不好的预感疯狂入心头,他瞳孔猛地放大,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琰:难道……难道说袁文礼进京是为着萧琰! 想到这里,萧敬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袁先生?”饶是陆顷镇定,也差点失了分寸,急问:“可是袁文礼袁先生?” 萧琰点点头:“正是袁先生。” 话音一落,殿内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静默,然后于平静中陡然掀起巨浪。 众人沸腾了! “天啊,居然是袁先生推荐。” “袁先生,居然是袁先生。” “……” “既是袁先生推荐,肯定是名医。” “对,袁先生看中的人一定没错。” 下头众臣议论纷纷,一时间局势扭转,竟没人再关注禁药一事,只一门心思问询袁先生。 难道说,袁先生也支持世子么? 萧则微合双目,静静地看着下方众人的议论纷纷,心头竟然出奇的平静。 文礼,原来是他! 临淮王和南昌王二人面色铁青,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隐居十几年的袁让居然会指点萧琰。 “不知袁先生所荐何人?”临淮王还不死心。 萧琰看他一眼,解释道:“这位谷神医医术高绝,但为人孤怪,不肯轻易为人诊治。这次能得神医出手,晚辈很是费了番功夫。晚辈腿疾痊愈之后,就想着带神医进京,为圣人调理身体。可神医不喜拘束,晚辈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将神医请进府中,但其至今仍没有松口,同意进宫为圣人调理身体。” 萧则很开心萧琰惦记自己,“明昭有心了。” 在萧琰提及谷神医时,赛华佗心里就咯噔一下,待他说完,赶紧开口询问:“敢问世子,这位谷神医可有什么名号?居住在哪里?行医时有什么习惯?” 见赛华佗反应如此激烈,临淮王不知内情,还以为他是在质疑萧琰口中的名医,遂插话道:“贤侄,不知这位神医身在何处,可否请他上殿一观,禁药一事实在事关重大,说不定贤侄口中的神医有良策呢?” 萧琰点点头:“晚辈虽未曾服用禁药,但听王爷所言,也觉得禁药一事太过诡异,为了天下苍生,民族大义,想必神医必不会推辞。” 说着,他转向萧则:“陛下,可否令人传召神医觐见?” “可。”萧则点头。 半晌,内侍引着一个疯疯癫癫脏兮兮的老头上殿,正在众人或嫌弃或好奇地打量他时,原本安静立在一侧的赛华佗突然疾行上前,噗通跪在老头脚下,“师父!” 众人:纳尼! 第114章 疑惑 事情一波三折,最后竟然以出乎众人意料的诡异方式落下帷幕,谁也没想到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居然是赛华佗的师父。 先是袁让,接下来是赛华佗恩师,啧啧,临淮王这脸被打的,好肿啊! 一个早朝几乎到持续了一小天,到傍晚才散场,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烦躁无聊打哈欠,反倒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盖因这出大戏太精彩。 哪怕是嘴皮子再利落的说书人,也讲不出这么精彩曲折的桥段。 事已至此,临淮王南昌王两方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世子大获全胜,储位一事也尘埃落定,圣人已命中书舍人草拟立储诏书,只等着颁布了。 那赛华佗虽说被萧敬孝等人胁迫,可心里到底存了两分良心,没将萧琰服用禁药一事说死。就是这仅存的两分善意,将他自己给救了,没毁了多年苦心经营的声誉。 一个神医,可以诊断不明,医术及不上恩师,但却不能借由医术害人。 幸好,赛华佗没咬死萧琰服用禁药一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而看在谷匀的面子上,萧琰也没有追究赛华佗,反倒帮他将幼子救了回来。 □□,赛华佗跪在谷匀面前,挺大年纪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幼儿一般:“师父,徒儿不孝,辱没了您的名声,徒儿……徒儿不配为医。” 谷匀都要烦死他了,靠,哭哭哭,就知道哭,挺大个老爷们,都哭两个时辰了,能不能歇一会。 “上一边哭去!”谷匀一脚踹过去,“打扰我吃饭了知道么,你哭丧呢。” 嗝—— 赛华佗打了个哭嗝,泪眼朦胧地看着谷匀,嗫嚅:“师父……” “滚犊子,滚回家去。”谷匀十分不耐烦,“我不想再看到你。” 闻言,赛华佗心头一阵绝望,震惊地看向谷匀:“师、师父,您不要徒儿了么?” “你又不是鸡腿,老子要你干什么?你说你这个蠢货,蠢死算了。”谷匀将筷子重重往食案上一拍,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我这么多年都白教你了么?临淮王胆敢威胁你,你就毒死他们一家子,瞅你那熊样,儿子都被人逮去了,自己一点办法不说,还要受人威胁,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我可丢不起这人!” “——嗝。”赛华佗又打了个嗝,他怎么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呢? “那个……那个……”他嗫嚅着为自己辩解,“身为医者,怎么能害人呢?” “你没害?”谷匀斜眼过去,语气那叫一个嘲讽。 想到朝堂上的所作所为,赛华佗立时羞得满脸通红。 “行了行了。”谷匀这次真的是耐心告罄,他就搞不懂这个徒弟,人家害他,他不害回去,反倒要去害无辜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他一巴掌拍过去,“我谷匀的徒弟不要这么熊的,咱不主动害人,但也不能叫人欺负了,往后谁要是敢胁迫你,你就去毒死他全家,要是良心上过不去,就多救几个人,数字抵销就完了呗。好啦,别哭了,丢不丢人,快去看看你儿子,那小家伙都别你强,别在这杵着,打扰老子吃饭,小心老子削你!” 打发走赛华佗,谷匀终于有心情吃饭,虽说这饭菜也挺好吃,但比之世子妃身边的丁香丫头的手艺还是差得有点远。 也不知道世子妃什么时候回来,谷匀都快要馋死了! 谷匀这头想着世子妃,世子妃林珑还真是快出宫了。 储位尘埃落定,她不能在宫中待太久,宫外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准备呢。而且因为黄莹出事,太后心情不好,也没心思搭理林珑,只派人通传一声,让她明日出宫。 丁香秦嬷嬷二人得知此事真是要高兴坏了,本以为世子妃也会开心,结果没想到,世子妃居然淡定得很,甚至隐隐透漏出不想出宫的意思。 秦嬷嬷无语,我说世子妃,您不是在皇宫住得习惯,将世子给忘了吧。 可怜的世子! 林珑还真不愿意出宫,她这两日过得极好,因为为晋阳诊治一事,导致晋阳极为依赖她,而且因为服侍晋阳的宫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就撺掇晋阳多多亲近她。 所以这几天,林珑天天跟晋阳腻在一块,早把萧琰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说林珑明日就要走了,晋阳很舍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依赖世子妃,反正就是非常喜欢她。 “世子妃姐姐,你要出宫了么?”晋阳趴在林珑腿上,语气不舍。 林珑正在给她编辫子,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温柔反问:“公主是舍不得我么?” “嗯,舍不得。”晋阳语气闷闷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耐心地陪着她,送她礼物,陪她玩,教她好多有意思的东西。 听见帽儿说舍不得,林珑心软得一塌糊涂,用指腹一下一下抚着晋阳头顶,像是雌鸟给雏鸟顺毛,无限温柔怜爱。 “晋阳不用担心,我日后会经常进宫来看你,你也可以出宫看我。” 晋阳没说话,好一会才闷闷出声,“我出不去,除了祖母的永安宫,我哪也不能去的。”她不开心,手背上的冻疮又太痒,以至于根本没感受到林珑骤然收紧的手指,只觉头发被扯得有点紧,不自在地动了动。 林珑放松手指轻轻给晋阳顺了顺发丝,再开口时面色已是平静微笑着:“会出去的,总有一天,公主会自由自在,想去哪便去哪。”我发誓,这天下间再无人能禁锢你。 闻言,晋阳呵呵笑起来,一双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的眼眸轻弯,像是一对月牙,生动又可爱,笑了会,她还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雄心壮志,“我想去的地方多着呢。” 将辫子利落地绑好,林珑目光又落在晋阳手背的冻疮上,心疼地摸了摸,嘱咐道:“我给你的药膏要记得经常涂,出去玩雪要带好手套。” “嘻嘻,好痒。”晋阳嬉笑躲开林珑的手,根本没注意她说什么,“世子妃姐姐,我们出去看梅花好不好?”她平时很少被允许到处走,乳母总是管东管西,但是只要和世子妃姐姐在一块,乳母就什么都不会阻止。 她想看梅花很久了,世子妃姐姐就快要出宫,再不去看也许就没机会了。 见帽儿欣喜又期待地看着自己,林珑哪里能拒绝。 穿衣收拾,没一会一行人就向御花园走去。 —— 立储一事尘埃落定,萧则的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原本的一些隐忧担心也在听说袁让出山时消失殆尽。 萧则不喜袁让,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有袁让在,大周无忧。 即便袁让恨他,也会好好守着这片阿泷挚爱的江山与子民。 了了一桩心事,萧则身体恢复不少,趁着阳光正好,突然想去看看梅花。 陈懂巴不得圣人能多出去走走,一听说要看梅花,赶紧雷厉风行地收拾起来,很快一行人就出了门。 萧则不想乘御辇,就慢慢走过去,当是散步。 靠近梅林时,远远地看见有一行人,萧则眼神不好,眯了眯眼睛,“前头是谁?” “是晋阳公主和世子妃。”陈懂回道,然后语气试探,“可要她们避开?” 萧则摇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头,晋阳正在攀折一支梅花,脚尖高高踮起,林珑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安静地瞧她,画面温馨美好。 陈懂讶然感叹:“世子妃真疼公主。” 萧则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上,眉心攒蹙,似是迷惑,又似是出神。 陈懂感叹之后,见萧则没回应,就偏过头来寻他,发现圣人的目光落在林珑身上,便小声解释:“陛下,这位便是世子妃。” “嗯。”萧则点点头,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他怎么会觉得这身影眼熟呢! 这时晋阳折下一支梅花,兴冲冲地跑到林珑身边,孩子气地抬手摇晃花枝:“世子妃姐姐,你快看,快看,我折下来的,好看么?” “好看。”林珑笑吟吟地看着晋阳,抬手给她擦了擦汗湿的额角,然后伸过手从晋阳手中的花枝上摘下一朵红梅,别在晋阳鬓间。 晋阳开心极了,摇晃着脑袋,一直问:“好看么,好看么?” “好看极了。” “嘻嘻。”晋阳笑得开心,大眼睛转啊转,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圣人一行。 她蹙了下眉,指了指:“那是什么?” 乳母顺着目光她手指的方向敲过去,顿时心头一紧:“哎呦我的小祖宗,那是圣人,是您的父皇。” “父皇?”晋阳偏了偏头,眼底有一丝迷惘,她好久没见到父皇了,都不记得父皇长什么样子。 既然看见圣人行踪,林珑等就得过去请安。 一行人疾行过去,到萧则对面,林珑敛衽行礼,礼数无缺,雪白的裘袍在雪地上划了一道完美无缺的弧线。晋阳性格虽然孩子气,但礼数却是不差的,她跟着林珑行礼,紧紧挨着。 再面对萧则,林珑以为自己会有情绪波动,结果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 时间真是能抚平一切。 “不必多礼,起来吧。”头顶飘来萧则清冷的声线。 林珑抬起头,低垂着眼皮,视线所在的位置恰到好处。 萧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珑几眼,见她礼数恭谨,神态动作完美得像是精心雕刻一般,便知她是受过嬷嬷教导。 看了几眼之后,发现她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与他人无甚差别后,也就失了兴趣。转而将目光落在晋阳身上。 晋阳似是很怕他,有些局促不安,一直低垂着头。 萧则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二人明明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隔着最远的距离。 气氛尴尬而沉重,萧则想多看帽儿几眼,却又不忍她不安,只得道:“我来看看梅花,你们先退下吧。” 一听这话,帽儿就如蒙大赦,行礼之后,脚步加快,小跑着离去,像是一刻也等不及。 冬日里穿得厚重,晋阳脚步又急乱,左脚尖不小心踢到石块,滞了一瞬,右脚又前行得急,就这样绊着了。 若是摔到地上也无妨,偏她手里捏着梅枝,竟是直直冲着眼睛。 晋阳脚步急,众人被甩在身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根本来不及拉她。 等林珑看见的时候,她已经斜斜倒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林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帽儿小心……”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了过去,施展轻功步法,脚下加速,朝帽儿扑去。 帽儿! 萧则心脏一攒,猛然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第115章 如果 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切都在萧则眼中定格,清晰又明确。 那声帽儿! ……以及和阿泷相似的步伐。 萧则觉得自己仿佛被巨大的漩涡包裹,周围的人、物以及景色乍然消失,他的眼中只剩下那道利落轻快的身影。 “……阿泷?”他的嗓子像被烟熏过了似的,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前方,林珑已经将帽儿扯到一边稳稳站好,急乱的心跳还在兀自噗通,一下下述说着后怕。 她真怕……真怕,偏头望向晋阳,林珑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根本控制不住。 “娘子!”丁香匆忙赶到,看到林珑泪水淌了满脸,登时吓了一跳,语气也慌乱起来,“娘子?您……您……” 握着手中温热如软的的小手,林珑冰凉的体温渐渐回暖,许是她力道太大,痛得晋阳小声叫了一下,“疼——” 林珑猛然回神,触电一般松开晋阳,目光根本不敢往萧则的方向看。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极力镇定:“无事。” 丁香和秦嬷嬷围在林珑身边,乳母等人围着晋阳安抚,气氛还算和谐。唯有林珑的肺腑一波一波不断涌上凉意。 她叹气地闭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眸光已经恢复之前的平静淡然,不见一丝慌乱。 “走吧。”她开口。 一行人簇拥着林珑和晋阳慢慢原路返还,只是各人心绪却与来时不同,都悄然变化起来。 先送晋阳回寝殿,在门口,晋阳依依不舍地拉着林珑的手,眼圈红红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乖。”林珑拍拍她的脑袋,语气温柔,“我回来看你的。” “世子妃姐姐不能骗人。”晋阳伸手小指,“要拉勾勾。” “好。”林珑点头。 两人拉个勾勾,晋阳终于心满意足,蹦蹦跳跳进入寝宫,还满口答应会给手背的冻疮涂药膏。 林珑站在门口,一直等到晋阳进入室内,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过去好久才紧了紧衣服转身向永安宫走去。 察觉林珑情绪低沉,丁香想说点开心的事,“娘子您对公主真好,以后您和世子有了世孙,有您这样温柔的母亲,小世孙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宝宝。” 想到孩子,林珑忽然一愣,手下意识盖住小腹,不过很快就展露笑颜,点点头:“嗯,我会有宝宝。”这次一定会照顾好他。 回到永安殿房间,张昭已经等候多时,她是过来送林珑的。经过几日的相处,尤其是看到她对晋阳公主的细心温柔,使得张昭愈加喜爱这个看起来冷淡疏离,实则内心善良柔软的世子妃。 不过短短几日相处,竟然有些不舍。 两人在室内说了会话,知道林珑明日要出宫,需要打点的事情很多,张昭也不多留,稍稍坐了片刻就提出告辞。 林珑起身送她到门口,在张昭转身走了几步时突然开口,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阿昭,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嗯?”张昭不明所以,回头看她,正要开口询问,林珑已经转身返回内室。 如此,张昭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 —— 萧则回到寝宫后,一夜未睡,脑子里总是出现那个画面,一遍一遍重复,精细到每个细节,关于林珑的一抬手一投足,一个袖口的弧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是想得多了,他的脑子就有懵,最后那人影竟然换了张脸,变做别的模样。 萧则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忘记了阿泷的面庞,可是在他的脑海里,那面庞却清晰的堪比画卷。 不可能的! 萧则翻了个身,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那个世子妃明明和阿泷没有一丝相似之处,阿泷明艳张扬,她温煦平和;阿泷个性凸显,她却平淡得宛如流水,没有一丝个性。 这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完完全全的不同。 萧则试图说服自己,然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许是思虑太多,天色蒙亮时,萧则迷迷糊糊睡着,直近晌午才悠悠转醒。 前朝惯例圣人三日一朝,萧则勤勉,又是开国帝王,雄心大志,欲成就千古帝业,便改成一日一朝,一直到最近几个月,他身体支撑不住,才又改回三日一朝。 不用上朝,他又难得熟睡,内侍哪里敢惊醒他。 萧则就这样睡到了晌午,醒来第一件事就询问世子妃何在? 陈懂先是一愣,而后道:“禀陛下,世子妃早上便出宫了。” “哦。”萧则点点头,神色黯然。 见此情状,陈懂简直心惊肉跳,他虽不懂男欢女爱,但心思玲珑,哪里看不出萧则对世子妃的关注,自打昨日起,圣人见了世子妃后,情绪就不对,整个人都不对劲。 老天爷啊,您可别开玩笑呐! 他内心暗暗祈祷,希望是自己多心。 萧则坐在呆了片刻,突然道:“去长寿宫。” 陈懂上前试探地劝了一句:“陛下,您还未用朝食呢?” “不用了,去长寿宫,来人,更衣!” “是。” 一收拾完,一行人便急匆匆向长寿宫走去。 帽儿坐在地上把弄林珑送与她的机关猪,正入迷时,就有宫人急冲冲闯进来道:“公主,公主,圣人驾临,已经到门口了。” “嗯?”帽儿呆呆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父皇来了么?” “是圣人。”宫人语气激动。 “他来干什么?”帽儿没理会激动的宫人,复又低头,神情默然,只是摆弄机关猪的手下意识攥紧,似惧似怕。 萧则进来得很快,一迈进内室,就见,帽儿坐在地上低头摆弄着玩具。 陈懂想要开口叫她,被萧则抬手阻止,他转头低声吩咐:“你们先退下。” 宫人在陈懂的带领下训练有素退下。 帽儿仍旧低着头,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只头埋得低低的。 萧则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帽儿。 他有点怕,脚腕上像是栓了块石头,沉重地迈不开步伐。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看着长大的陌生的帽儿。 这是他的女儿,他和阿泷的女儿,可他却从未认真看过她,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哪怕是在必要的场合见面,他也是避开目光,故意忽略她。 他不知道她长大的样子,更不记得她幼年的样子。 记忆里只有一张惊愕的小脸,瞪着大大的眼睛抬头看他,带着疑惑茫然还有恐惧:“父皇,母后她怎么了?怎么不动了?她流血了么?” 其实帽儿痴傻后,他心里是庆幸的,庆幸自己不用面对她的质问。 这些年,他做得最多的就是粉饰太平。 他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觉得自己那样做无可厚非。 是她先越界的,是顾颜泷逼他的! 而且……而且,他也没想过害她,没有,真的没有。她不是有须弥空间么,她这么厉害怎么会死,不会的,她一定藏在哪个地方,一定还活着! 想到此处,萧则快步走向帽儿。 帽儿受惊一般抬头,然后慌乱地起身行礼:“女儿参见父皇。” “别怕。”他将手臂放在帽儿肩上,在手心贴在肩上的那刻,帽儿身体轻微抖了抖,头埋得越发低了。 “帽儿在做什么?”萧则把语气放得很轻,他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温柔一些,可他都十几年没有温柔了,都不会放低语调,所以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怪异。 帽儿吓得一缩,怯怯地将手上的机关猪递过去,展示给萧则看,小声开口:“玩。” “这是什么?”萧则笑。 “机关猪。” “机关?”萧则心脏一紧,“世子妃送你的?” “嗯嗯。”帽儿点头,“世子妃姐姐给我的。” “她很喜欢帽儿,对帽儿很好。”萧则语气复杂。 帽儿不懂萧则话里的意思,只懵懂点头,顺便强调:“帽儿也喜欢世子妃姐姐。” 萧则没理会帽儿的话,视线怔怔落在她手上的机关猪上,半晌后,突然开口:“那个,能给我看看么?” 他语速很慢,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帽儿下意识捧着机关猪缩到胸前,抬眼怯怯地看了萧则一眼,过了会,才又递出去:“给你。” “真乖。”萧则想抬手摸摸她的头,然,目光触及到她那双像极了顾颜泷的凤眸时,手突然一顿,像是烫到一般,迅速收回。 他伸手接过机关猪,把帽儿支出去:“帽儿先出去一下好么?” 帽儿不舍地瞅了机关猪一眼,揪着手指没说话。 萧则笑笑,安抚她:“我只是看一眼,一会还给你,好么?” 帽儿抬头又低头,乖乖地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萧则一个人,他握着机关猪,突然有些茫然无措,就像是捧着藏着答案的盒子,他千辛万苦找到盒子,打开就能得到答案。 然,就在答案揭晓的那一刻,他又怕了,想缩。 他一直在等,在等,无比坚信阿泷还活着,寻找蛛丝马迹,证明她还活着。 可是当他真的发现她有可能活着时,又畏惧了—— 如果她真的活着,他要怎么面对她,她会恨他么,她会质问他么? “咳咳咳——”心绪剧烈起伏之下,身体撑不住,居然咳嗽起来,他佝偻着腰,一手握紧机关猪,一手用力凿着胸口。 第116章 望妻石 机关猪的零部件散落一地,萧则低头抚摸着部件接口处的细节出神。 有些时候,他人往往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意识不到的习惯、小细节,他人往往会记在心中。 林珑一直着意掩藏自己,改变自己,让自己与曾经不同。但她所注意到的,能改变的,都是她真正意识到的不同。 还有一些她不曾留意的小习惯,仍旧跟随。 比如制作机关时的小细节。 她一向心细谨慎,制作机关时总是莫名担心会散开,所以会多加一层禁锢。 眼前这只机关猪的制作手法和顾颜泷一模一样。 萧则微睁着眼睛,神情茫然,目光无意识地在房间徘徊,他看见梳妆台上有精致的珠钗首饰、地上摆着好几样机关小玩具,胖胖的小猪,会吐舌头的木头小狗,还有可以飞的蜻蜓。 精致、逼真……这是大匠师的手艺! 萧则踉踉跄跄地扑到门口,“来人,来人!” 宫人赶忙过来搀扶,他甩开宫人的手,目光逼近陈懂:“去把窦原给我叫来!” …… 紫宸殿,窦原一张脸面无表情,语调也跟他的面容一般,没有半点起伏,“陛下,您要查探世子妃?” 萧则闭了闭眼,“去查清楚,仔仔细细地查,我要知道她的一切。” “臣领命!” —— 秦、王府,萧琰大早晨去给秦王妃请安之后就不走了,坐下来一杯一杯喝茶,有他这宗大佛在,庞侧妃朱阳郡主等人都不敢长待,稍稍坐坐就走了。 那些过来向秦王妃回话禀报的仆从更是战战兢兢,紧张不已,谨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做事不妥帖。 秦王妃挥手让仆妇们先下去,目光刮向萧琰,意图用眼神施加压力,但是可惜,某人心不在此,根本没注意到她迫人的视线。 见此,秦王妃真是什么脾气都没了,叹气地拿起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敲,发出砰得一声,可算是引来萧琰的注意。 “母妃?” 看他还是一副迷茫不解的模样,秦王妃真是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开口揶揄:“阿琰,你怎么不去门口啊?” “去门口做什么?”话一出口,萧琰就意识到秦王妃在揶揄什么,他脸皮厚,嘻嘻一笑,“门口没有母妃,我坐在这里陪母妃。” “得了吧!”秦王妃嗔他一眼,哼了一声,“等媳妇就直说,别赖到我身上。”平日里在她这坐不到半盏茶的人,今个居然破天荒得坐了小半个时辰,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以往儿子行色匆匆,在她这待不了片刻,她是心疼又挂念,这会他坐得时间长了,她反而心烦起来。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别在我这碍事,坐在这跟冰脸门神似的,瞧把那些仆妇吓得,回话都不利索。你说我把你生得这么俊,怎么看着就吓人呢?” 立在一旁的康嬷嬷没忍住,噗哧笑出声:“世子不是吓人,是有威势,威严天成。” “哪里威严?”秦王妃语气听着有些吃味,“我看他是望妻石。” “这要是您入宫几日,世子肯定等不及去接您。”康嬷嬷赶紧安抚。 萧琰反应也快,立刻陪着笑脸:“我可舍不得离开母妃太久。” “贫吧你就。”秦王妃嗔了一句,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 林珑一回王府,就先去王妃处请安,偏厅不大,一眼就望见那个手长腿长……脖子长的人影,只他一个就占满的整个厅堂,连空气都拥堵起来,入目尽是他的身影。 康嬷嬷瞄了萧琰一眼,默默垂下眼帘,心道:王妃说得对,真成望妻石了,这脖子抻的。 林珑没有多看萧琰,径直向秦王妃走去,福礼:“母亲,儿媳给母亲请安。” “回来了,回来好。”秦王妃慈爱地扶起林珑,拉着她的双手仔细打量,一边打量一边点头:“不错,不错,气色不错,看来我儿在宫里过得极好,太后一定很疼爱你。” 康嬷嬷笑道:“可不是,太后最喜欢温柔知礼的小辈了,世子妃知书达理,柔顺明达,太后哪有不喜欢的。” “来,坐母亲这。”秦王妃拉着林珑坐到自己旁边。 坐得稍远的萧琰眼巴巴瞅着,可惜林珑连道眼风都没给他,只低头淡淡问候一句:“世子。” 这哪够啊,根本填不够萧琰心里的思念。 婆媳两个有说不完的话,林珑虽然外表看起来清冷疏淡,但说话极为动听,更具亲和力,只要她想,便很容易和他人亲近起来。 宫里很普通的事由她口中说出也变得妙趣横生,秦王妃听得津津有味,几乎都忘了杵在旁边的望妻石,若不是他不甘寂寞地插话,都没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人。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好?”萧琰这话问得很没有水平,秦王妃也很不耐烦他打断自己,斜了一眼,“刚刚不是问过了,你没听见么?别杵在我这里,去书房理事,都杵在一早晨了。” 秦王妃开始赶人。 萧琰厚着脸皮不动地:“我再陪陪母妃。” “不用你陪。”赶紧走!婆媳两个唠家常,你掺合什么。 萧琰呵呵笑,不说话了,但也没走。 秦王妃瞟了萧琰几眼,最终让步,叹气:“好了,你们两口子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一堆事没理,阿珑也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厚德堂里的事也要理理清楚,回吧。” 这回,萧琰反应迅速,立刻起身:“那儿子就不打扰母妃了。” 他这话跟爆豆子似的,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林珑还没来得起身呢,他已经将话说完,转身要往外走了。 林珑未出口那句“儿媳再陪陪母妃”就这样胎死腹中,无奈,她只得对秦王妃福福身,跟在萧琰后头,紧追而去。 这一过程时长连半盏茶都不到,快如闪电,嗖地一下,秦王妃这里就没人了。 她愣愣回头看看康嬷嬷。 康嬷嬷也瞅瞅秦王妃,大眼瞪小眼片刻,俩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小夫妻啊! 第117章 回府 从王妃的住处到厚德堂有不小的一段距离,萧琰负着手大步流星走在前头,对林珑的态度冷冷的,间或回头,皱着眉盯她,嫌弃她走得慢。 林珑也不管他,径自慢悠悠地走,脑中一团乱麻似的,她在想宫中遇见萧则一事。 重生一事虽然荒谬,但萧则毕竟知道她曾有须弥空间,本身就有些不真实的因由,难保不引起他的怀疑。 林珑是不准备和萧则相认的,前生事前生了,死了就是死了,无需有过多牵扯。 正迷迷糊糊想着,两人已走到花厅。 周围侍女,围上来要为二人解开斗篷,换上室内穿着的轻软布鞋。不想萧琰挥挥手,直接将众人都赶了出去。 林珑讶然,抬头看他,目光刚接到他光洁流畅的下颌,腰间就是一紧。萧琰卷上她的腰肢,长臂一揽,林珑反应不及,加之对他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扑倒在他怀中。 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她已被萧琰打横抱在怀里。 萧琰步履急切,抱着林珑极速跨进内室,宛如一阵风。待林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扔到松软的床铺之中,紧接着一道强壮厚实的身体压下来,铺天盖地的雄性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明昭,唔——” …… 林珑再开口说话时已经是傍晚了。 她揉了揉酸麻的腰肢,怒视萧琰,怒视还不够,她直接上手,两只手在萧琰脸上扯了扯,才勉强消气。 “你疯了!我刚回来,厚德堂还有好多事没理呢?” 萧琰将林珑往怀里裹了裹,才理直气壮地开口:“你最应该理的人是我。”说着,他脑袋又往林珑颈窝埋了埋,恨不能钻进去,与她融为一体。 这些日子冷床寒衾,孤枕难眠,萧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思念一日胜似一日,他真怕她再不回来,他就闯进宫接她回来。 想到秦嬷嬷传回来的消息,说她在宫中过得极好,不思回府。萧琰眼眶一酸,心脏都快被委屈的潮水淹没了。 “阿曦,我好想你。” 萧琰委委屈屈的一句话,像是一瓢清泉,瞬间将林珑心里的烦躁扑灭。 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忽略萧琰,他在外头的日子也不好过,朝堂凶险,稍有差错,就是一败涂地。 “我也想你。”林珑低头亲了亲他的大脑门。 萧琰是得寸进尺的性子,闻言,双目蹭地一亮,像是两道探照灯,灼灼盯视林珑。 林珑被他盯着有点渗,下意思往后躲了躲,“你想如何?” 萧琰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林珑目光幽转,斜睨萧琰:“真的要试?” 萧琰撒娇:“阿曦,试试嘛,试试嘛。”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鼓胀的小兄弟去蹭林珑的腿,眼神还不怀好意地扫过她的唇。 真的,好想试试! 林珑往后仰了仰,也不说话,清幽的眸光如水,就这样一下一下扫着萧琰,整个人像一根翠竹,带来习习凉意。 萧琰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心越来越虚,最后都坚持不下去了,耍赖似的把脑袋往被窝一埋,瓮声瓮气:“困了,睡觉。” 林珑伸手揪着他的耳朵,将人薅出来。 萧琰还在委屈,嗖地一下拿被子盖住脑袋,然后翻了个身。 他独自一个人委屈良久,发现身后没动静,林珑根本没来哄他,心底又有些惴惴,在被窝里悄悄回头,借着缝隙透过的光亮,偷偷观察林珑。见她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平稳绵长,似是熟睡模样,萧琰愣了一下,从被窝伸出脑袋看过来。 林珑果然合着双目熟睡。 这么快就睡着了? 萧琰凑近来看,目光直接落到她微微泛着青色的眼圈上,心脏不禁抽紧,一股股漫上心疼。 睡吧!他抬头在她眉心上亲了一下,打算搂着她一起睡,却不想将她惊醒了,明明他动作已经很轻了啊。 林珑没有睁眼,语气里还带着困意:“明昭。” “嗯?” “你安排人将我是袁师兄师妹一事的消息放出去,别太张扬,只要有人去查能查到就好。”她担心萧则去查她的底细。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很难改变,她怕萧则察觉什么,索性将自己和前世扯上关系,打消他的疑虑。 “好。”萧琰也不多问,直接答应。 这份信任令林珑心中一暖,忍不住揽紧他精瘦的腰肢,贴着他蹭了蹭。 —— 虽说立太子的诏书还没下来,但近些日子秦王、府已是炙手可热。 前几日,林珑在宫里,算是躲过去,这次出来,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看着面前摆着的好几摞子请帖,饶是林珑淡定,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毕竟清闲了十几年,她都有些忘记前世的宴游赏玩了。 秦王妃担心林珑入主东宫后会不适应,有意锻炼她,这帖子便没过筛子,全凭她自己斟酌。 林珑随手打开一个帖子,瞅了几眼。秦嬷嬷立在旁边,正准备大展身手,好好给世子妃说道说道,讲讲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复杂关系。 结果林珑只是随意瞟了两眼,就将这帖子甩给丁香,还对秦嬷嬷道:“有劳嬷嬷将这里头的底细讲给丁香,指点她,然后再培养两个小丫头,以后这些事情就交给她们做,类似这种帖子送到我面前不要超过十个,其他的就依照以往惯例去做,没有惯例的,就自己斟酌,斟酌不好的,再过来问我。” 这是一推二净,要做个甩手掌柜啊! 秦嬷嬷瞪大眼睛,想要劝两句,丁香反应快,见状,直接上前抱住秦嬷嬷的胳膊,笑道:“嬷嬷您可不许藏私,得好好教我。” 这丁香这么一打岔,秦嬷嬷话就没说出口,而且过了那个合适的当口,她也不知怎么开口相劝,只能将此事埋在心里,想着日后有机会慢慢相劝。 丁香挽着秦嬷嬷出来,一到外头立刻开口:“嬷嬷方才可是想劝娘子?” 秦嬷嬷看着丁香,有点明白过来:“你刚刚……是故意拦我?” 丁香点点头。 秦嬷嬷蹙眉,心头有些不悦。 丁香不给秦嬷嬷教训的机会,直接道:“这些所谓的高门关系,娘子如果想知道自然会问,不想知道,嬷嬷就无需多言。咱们做奴婢的,只需把这些记在心里,在娘子想知道的时候,能说明白便可。” 说到这,见秦嬷嬷依然蹙着眉心,丁香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娘子自小不良于行,很多事情不能亲自去做,只能依靠他人,这就养成了娘子一个习惯,只治人,不治事。” 丁香抬头看了秦嬷嬷一眼:“既然有咱们在,何必拿这些琐碎事情麻烦娘子呢,世子将您送到娘子身边,是帮娘子解决问题的,不是将问题都推给娘子。” “可……”秦嬷嬷还欲开口。 丁香直接打断她:“我知道嬷嬷要说什么,若是普通宗妇,确实要厘清这些关系,但是娘子不是。娘子日后是要入主东宫的,琐碎的事情多了,难道娘子都要一一厘清么?您说的这些帖子啊,高门之间的姻亲关系啊,但凡是人,只要聪慧勤恳些,都能理清楚。娘子是不需要管这些的,她只要御下,管理好咱们这些做事的人就足够。” “您是不是觉得,如果娘子不懂,日后有人会隐瞒糊弄?”丁香转了转眼珠,“那这样好了,您可以试探一下,看娘子是否会被人蒙骗。” “这……”秦嬷嬷抬头。 丁香笑着宽慰:“不算欺上,只要瞒下一些不说即可。” 秦嬷嬷犹豫片刻,点点头。 第118章 寿宴 丁香和秦嬷嬷一块商量帖子,最后筛选出十几张。 她偏头看向秦嬷嬷:“嬷嬷,您说咱们瞒下哪两张好?既是试探,瞒下的帖子份量就得够,不能是随随便便的。” 秦嬷嬷沉吟片刻,挑出两张:“就压下这两张吧。” 丁香打开帖子瞧,这两张,一个是齐国公府姚老夫人的寿诞,一个是沛国公府的帖子。 嗯,的确够份量! 这两家一个是累世簪缨,历经两朝而屹立不倒的老牌世家。 一个是先皇后的娘家。沛国公府虽说被收缴了兵权,这两年落寞不少,但老国公毕竟健在,有国丈这层身份在,谁也不敢小觑。国公夫人虽说是继室,但却是宫里惠妃娘娘的生母。 二人又精挑细选了半晌,整理出十张紧要的帖子,由秦嬷嬷给林珑送去。 小书房内,杏黄色的帘子轻轻打开,剑意先迈步进来,然后反手撑住帘子,秦嬷嬷亲自抱着帖子进来,丁香跟在最后,进来后就立在书案一角。 林珑从书案前抬头,下颌轻点,示意秦嬷嬷将帖子放在书案上。 “娘子。”秦嬷嬷轻轻将贴在放到一边,而后垂首敛目立在一旁。 “坐下吧。”林珑放在书卷,空出的手揉了揉眉心,也没有去看帖子,而是直接开口问道,“这帖子里面,谁家爵位最高,谁家在朝堂话语权最大,谁与秦王、府亲近,哪些又和皇家有关联?” 秦嬷嬷微微一怔,想不到林珑问得这么详细,滞了片刻,才一一回道。 “嗯。”林珑点头,又问,“这些都是什么帖子?” “是一些寿诞、赏花会、诗社,还有茶会。” “寿诞,谁的寿诞?” 林珑话音刚落,丁香心头就是一紧,这些帖子当中,只有一个寿诞,是齐国公府的姚老夫人,但这帖子刚刚已经拿出去了。 相比丁香,秦嬷嬷要更镇定一些,沉声回答:“是齐国府老夫人的60寿诞。“ 林珑点头,“这是喜寿,应当去。”说着伸出玉白的小手,“请帖在哪?” 丁香蓦地抓紧衣角,呼吸一窒。 秦嬷嬷依旧是低眉敛目的,动作不急不慢地从那一摞帖子中找出齐国府的帖子,双手送到林珑掌心。 见状,丁香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居然没扣下这张请帖。 接过请帖,林珑翻开看了看,又询问了一遍府中惯例,因为是整寿,就在惯例基础上将寿礼加重两层。 放下齐国府的帖子,林珑又将其他请帖都看了一遍,从中挑出两家要亲自赴宴的,其他就都交给秦嬷嬷打理,一切依例。 从小书房出来,丁香几乎是扯着秦嬷嬷,一直扯到外间才撒手。 “嬷嬷你……”她不知道说什么。 秦嬷嬷比她镇定得多:“你说得多,之前是我僭越,主子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万没有不满的道理,是我想差了。至于试探主子一事,也是万万不能做的,欺上是大过,我不能明知故犯,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丁香长舒一口气,笑了:“嬷嬷您想开就好,刚刚您也看到了,娘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欺瞒的。” “是啊。”秦嬷嬷点头,“若是我真的将齐国府的帖子扣下,方才娘子问我寿宴是哪一家,我就得说谎,用许多个谎话去圆,谎话说得多了,就改不过来了,想想真是后怕。” —— 齐国府累世公卿,屹立两朝,姻亲故旧遍布大周。姚老夫人大寿,有送贺仪又路远的人家提前好几个月就上路了。 林珑不用去那么早,但寿礼也提前三日送过去。 寿诞这日,她和秦王妃一块过去,一同去的还有府上的小郡主朱阳郡主。许是得了庞侧妃的嘱咐,朱阳郡主很亲林珑,黏在她身边一刻也不肯离去。 小郡主被庞氏教养得极好,活泼而不失乖巧,灵动而不失温雅,乖乖偎在林珑腿边一板一眼说话的样子特别可人疼。 林珑自来就喜爱小女孩,无论是谁家的孩子,俱是对以十二分的耐心,一路上,一大一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话,倒也相宜。 小郡主双手交握,馒头样的小手肉乎乎的,正扬着脸跟林珑说齐国府一众小娘子的琐事。 “长嫂,我不喜欢去齐国府。”她嘟着嘴巴。 “这是为什么?”林珑伸手掐了掐她脑袋上的包包髻,“朱阳不是最喜欢出门了么,可以穿美美的衣服。” 闻言,朱阳低头瞧了瞧自己红彤彤的漂亮的裙子,仿佛开心了许多,不过嘴巴依然嘟得老高:“我不喜欢齐国府中的娘子,她们欺负我。” 林珑对小孩子之间的小摩擦十分感兴趣,这是她幼年不曾有过的,也是她错过了帽儿的,“她们怎么欺负你啊?” 朱阳嘟着嘴不说话了,她人虽小,但也知道一些话是不能在林珑面前说的,她不能告诉长嫂,那些小娘子嫌弃她是庶出。 秦王、府只有她一个小娘子,又早早请了封号,极尽宠爱,其实跟嫡出的没差。别家的小娘子都畏惧秦王、府权势,不敢表露,只有齐国府的小娘子敢对她冷嘲热讽。 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面皮薄,心思敏感,当然受不住。 朱阳郡主很委屈,怏怏地趴在林珑腿上,小脸鼓成包子状,一脸不愉:“我最不喜欢齐五了,齐三姐姐也不喜欢。”虽然齐三姐姐是向着她说话,并且呵斥齐五,但是那语气神态里的蔑视,朱阳还是能感觉到的。 林珑安慰小姑娘:“那我们也不喜欢她,朱阳可以和别人玩,今日齐国府一定会来很多小娘子,朱阳喜欢谁就跟说玩。” “我最喜欢长嫂。”小姑娘嘴巴抹了蜜似的,喜得林珑亲了她好几下。 在一旁守着的朱阳乳母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在众人眼中,林珑一向是沉稳清冷的性子,对谁都是淡淡的,不远不近,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亲近小郡主,对小郡主前所未有的耐心。 是否真心相待,其实很容易辨别,珍贵的衣料礼物,对于他们这种王府根本不缺,无论世子妃送多少给小郡主,也显不出真意。 但是那些亲手制作的小食,缝制的小玩具,手把手地教小郡主写字画画,下棋,便是庞侧妃,小郡主生母都没有这般耐心。 看到小郡主得了世子妃的意,乳母心中很是欢喜,有了未来太子妃乃至皇后的疼爱,对小郡主大有裨益,无论是日后的婚嫁,还是现在的闺阁交际,全有好处。 马车到了齐国府,朱阳牵着林珑的手踩着小凳子下马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林珑身后,像个小尾巴。 一行人先去姚老夫人去拜寿,随着前头引路的仆妇,穿过穿堂,绕过影壁,终于来到后院。 前院是男宾,后院是女客,因为给老夫人拜寿的人往来不绝,男男女女不断,正堂处就只有几个老姐妹陪着姚老夫人,其余人拜过寿之后,或去偏厅,或去园子由齐国府上的媳妇或者小娘子招待。 能跟姚老夫人称姐道妹的都是身份相当之人,林珑等一露面,就被众人叫到近前仔细打量。 林珑在京师露面不多,很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都知道秦王世子娶了位小户女,听说命格不错,只是出身差了些。 如今亲眼见到真人,心中不禁讶然,秦王妃真不愧是亲妈啊,哪怕挑了个出身低的,但其他俱是顶尖,无论是容貌还是行止,都是一顶一的好。 “这孩子好,我看了喜欢。”陈国公府的秦太君笑得慈眉善目,拉着林珑的手左看右看,一脸赞叹。 姚老夫人指着秦太君笑:“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爱看美人的毛病还没改,当年就给你家大郎娶回一房国色天香的媳妇,今个又盯着世子妃看个不停。” 面对姚老夫人的打趣,秦太君不急不恼,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你不还是爱刺绣,咱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听见姚老夫人提起陈国公夫人,有人好奇:“怎么没见顾夫人?” “她去普寿庵了。”秦太君不在意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说普寿庵,众人就都不说话了,气氛稍嫌沉闷。 就在这时,一位绿衣少女进来,看到少女,姚老夫人眸光染上笑意,冲着她招招手:“三娘过来。” “祖母。”少女声音清脆,面色温婉,语气却是活泼泼的。 齐三娘走到姚老夫人面前,先对着一众长辈福礼,然后就乖巧依恋地偎在姚老夫人身边。姚老夫人拍着齐三娘的手,指着林珑:“这是秦王世子妃,你没见过。” 其实一进门齐三娘就注意到林珑了,毕竟长得像林珑这般美貌,想忽视都难。 她偏了偏头,想起前几日母亲提到,太后想给未来的太子挑良娣,询问她的意见,想不想入宫。 齐三娘对入宫一事没有抵触,不过……她若是入宫,就不能为良娣。区区一个小户女,凭什么让自己屈于人下。 她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将林珑打量个通透,她承认林珑貌美,但也只是空有美貌而已。像是齐三娘这类的小娘子,天性傲然,尤其自身还出色,那更是眼珠子长到头顶上。 前世的顾颜泷初出茅庐时,也傲气得很,不过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随军征战南北,性子才渐渐沉稳下来。 于顾颜泷的傲气外露,实则内心柔软不同,齐三娘性子更加内敛,骨子里骄傲,面上却分毫不露。 她虽然瞧不上林珑,礼数却周全,甚至还故作亲近地携了她的手,“我一见到林家姐姐便自觉亲切,我们年纪相仿,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叫您姐姐。” 姚老夫人笑着对林珑道:“这丫头对你亲呢,难得见她这么喜欢一个人,往日里傲气着呢。” 被揭了短,齐三娘不依地跺跺脚:“祖母。”拉长了调子。 “好啦,好啦,祖母不说,带着她们几个去园子里玩吧。”姚老夫人笑笑。 室内还有其他几个女孩,齐三娘就一并带了出去。 刚出了门,一个圆眼睛的少女就忍不住开口,一脸神秘:“你们知道陈国公夫人为何去普寿庵么?” 林珑看过去。 见众人都好奇地望过来,圆眼睛少女本来想卖个关子,但她吧,性子急,存不住话,关子也没卖好,直接道:“是因为先皇后。” 提及先皇后,齐三娘蹙了眉,担心圆眼睛少女对先皇后不敬,忙阻了她的话:“别胡说。” “放心。”圆眼睛少女安抚地瞄了齐三娘一眼,继续道:“我要说的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好像是叫采意,听说她在普寿庵,国公夫人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看她。” 有人听不懂了,“先皇后的侍女和国公夫人有什么关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圆眼睛少女道,“先皇后身边有四个女官,她们四个可不同于后来的女官,开朝那会,她们随着娘娘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身份高着呢。陈国公夫人曾经就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 说是女官,其实说白了就是侍女,身份再高也是侍女。众人听得更糊涂,“顾夫人不是先皇后的族妹么,什么时候又成女官了?” “是族妹,也是女官。”圆眼睛少女挠了挠头,“更多的我也不知道。” 几个少女年纪相仿又都互相认识,一路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一行人中,只有林珑和另外一个少女稍嫌沉静,她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其他少女想跟她亲近,又顾忌身份,所以有些距离。 另外一个少女纯粹是有心事,眼角眉梢都写着忧愁。 “喂,明娘,你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圆眼睛少女碰了明娘一下。 明娘忧心忡忡:“我外祖母病了,这些日子总是昏睡,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好。” “请太医了没?” “请了,太医也没法子。” 这件事,齐三知道一点:“太医不是荐了窦夫人,说她最善妇人内症,你家可去求了?” “嗯。”明娘叹气,“求是求了,可窦夫人根本就避而不见,还说自己常年不问诊,医术荒废了,不敢耽误外祖母的身体。” 闻言,齐三蹙眉:“怎么会?我怎么听说窦夫人一直有往陈国公府送药,她挺关心陈国公世子身体的。” “这个我也知道。”圆脸少女插话,“这还真是无奈,人家想找她医治,她不治,国公世子不愿用她,她偏偏上赶着,为难啊。”说着,还摇头晃脑起来。 齐三点头:“我听说窦夫人医术挺高明的,而且一直关心陈国公世子,也不知道为何,陈国公夫人一直不待见窦夫人。”满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二人不睦。而且这种不睦还不是成仇冤家那种,是顾氏不喜窦夫人,窦夫人偏偏上赶着关心顾氏。 也真是奇怪。 这二人当年可都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想必当年二人有什么龃龉。 林珑听得有些糊涂,“你们说的陈国公世子怎么了?” 一路上都没见林珑开口,这么冷不丁地开口,吓了众人一跳,一时间,一众少女齐齐看向林珑都忘了回话,还是圆脸少女反应快,干脆道:“听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一直也治不好。” 陈国府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一直治不好。 弱症? 林珑怔了下,然后很快想到,前世她死的那年,虫儿正好怀孕,想必就是那时动了胎气。至于翡翠,林珑眸色微沉…… 当年她身边四个侍婢,虫儿最貌美,心性也最单纯,又是顾家族妹,所以能嫁给陈国公,做国公夫人。 剩下三个,采意自小服侍她,忠心沉稳,最是宽和不过,但也最死心眼,能去普寿寺也是林珑所能想到的最好归宿了。 还有两个,石乔和翡翠,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被她捡回来悉心培养。姐妹二人,石乔要更聪慧一些,性子也谨慎,经常帮她处理一些隐私的事情。 妹妹聪慧好胜,林珑就让她学了医。 她们姐妹,一个背叛了她,一个为她而死。 看在石乔的份上,林珑也不想追究过去的事情,只希望翡翠能求仁得仁,得偿所愿,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第119章 遇见 一群小娘子去齐三娘书房旁的暖阁,冬日里也没什么地方去,大家就窝在一块说话。能跟齐三相交的小娘子身份也和她差不多,面对林珑也没什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有两个性子高傲的少女还看不上林珑的出身,不屑和她说话。 齐三也不愿意理林珑,别看她现在是世子妃,但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还两说呢,即便能册封太子妃,也不一定立后。 但齐三身为主人,不能冷落了林珑,只能一会抛个话头给她,不至于让她太尴尬。 众女说着说着就说到刺绣上面去了。 圆眼睛少女瞅着齐三:“听说你家老夫人那有一副绝世刺绣?” 齐三点点头:“不敢称绝世,但确实难得。” 林珑心思一动,想起掐指神算,当年她让他入京,抛下刺绣做引子,就是想寻机嫁入高门,后来阴差阳错许给萧琰,也就把这茬给忘了。 刺绣是她想要扬名的一个手段,不过现在却是不需要了,以她现在的身份,还是越低调越好。 凌家兄妹也在齐国府,拜见过姚老夫人之后,凌绥就要过去前厅。他不放心凌皎,叮嘱了好几句,“你乖乖跟在母亲身边,不要乱跑。” 凌皎不耐烦,打趣哥哥:“兄长你什么时候这般婆妈了,好烦啊。” “坏丫头。”凌绥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嘱咐水寒照顾好凌皎,就去前厅了。 凌绥一走,凌皎立刻就往后头的园子走。 “娘子?”水寒跟上去,“您去哪?” 凌皎回头看了她一眼,水寒立刻噤声不敢再问。 打听到林珑所在的位置,凌皎直奔众人所在的暖阁,刚入暖阁,齐三娘就迎了出去,握住凌皎的双手:“皎皎你怎么来了?外头风那么大,来人,去把我的手炉取来。” 凌皎一笑:“你的手炉都快变成我的了,每次来就要抱着。” 齐三娘嗔她一眼,道:“在我这里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还能少你一个手炉不成?” “三娘最疼我了。”凌皎讨好一笑。 齐三娘没理会凌皎的讨好,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发现触手冰凉,面色立刻就冷了下来,抬手手指恨恨点了点凌皎的额头:“你呀你,这么冷的天往出来跑什么,手炉也不知道带一个,还穿得这么少。” 圆眼睛少女凑过头,插嘴:“行啦二位,别打情骂俏了,皎皎一来,三娘眼里就只容的下你,我们都是泥。” “别胡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我对你还不够好,是谁赖皮,非要把我那支珠钗给赖去的。”齐三娘一边牵着凌皎,一边道。 闻言,圆眼睛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缩头。 凌皎一来,众人立刻围上来嘘寒问暖。凌皎一一寒暄,过了片刻,目光落到林珑身上,屈身福礼:“世子妃。” “凌娘子。”林珑还礼。 多了一个人,话题也多了不少,开始围绕凌皎的身体说起来,各种嘘寒问暖的关切。 又坐了片刻,有侍女到林珑身边,小声:“世子妃,王妃叫您过去。” 林珑起身对众人福了福,就带着朱阳离开。 凌皎目光一直不离林珑,盯着她看了许久。齐三都过来,顺着凌皎的视线,好奇:“皎皎看什么呢,我见你都呆了。” 圆眼睛少女掩唇而笑:“换做是我,也要看呆的,世子妃生得真好,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确实好看,可惜出身太低。”屋内四五个少女,都是打小的手帕交,林珑一走,说话就没了顾忌。 “对。”圆眼睛少女点头,“日后若是秦王世子入宫,恐怕这位貌美的世子妃身份不够,估计会降位。” “别胡说。”齐三瞪了她一眼。 圆眼睛少女委屈:“我就只在你这说说而已,我知道分寸。”她还找帮手,抱住凌皎的胳膊,扬着小脸求助,“皎皎你快帮我跟三娘说说话。” 凌皎将胳膊从圆眼睛少女怀里抽出来,“我赞同三娘,上头的事还是不要妄议。” 圆眼睛少女嘟嘴,不开心了:“我就是说说嘛,而且这个世子妃出身确实不高,当初世子腿有疾,才屈就娶她,世子妃也就算了,太子妃的头衔,我看她是万万担不起,日后世子肯定要娶个身份高贵的淑女。” “阿圆说得有道理。”有人附和,“世子妃出身确实太低了。” 一心忧伤的明娘这会也凑过来:“出身是低了些,不过我听过一些传言,说是这位世子妃命格贵重,当初是国师亲自批得命,你们瞧,娶了世子妃后,世子的腿疾痊愈了,又能更进一步,想必命格是真的贵重。” “这种虚无飘渺的事你也信。”圆眼睛少女撇嘴,“我听人说啊,太后已经在给世子挑选淑女了,只等世子入主东宫。” “真的?”有人惊讶,凌皎也看过来,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如果……如果,萧琰能登上大位,她是不是、是不是也有可能。 “我听人说的,具体不知道。”圆眼睛少女不负责任地双手一摊。 “阿圆说的话,你们也信,她每天都要说出无数个传言,没几个是真的。” “不信拉倒。”圆眼睛少女拈起一块水果吃了,双颊鼓鼓,像只胖松鼠。 —— 从齐国府离去,凌皎一直心绪重重,连凌绥跟她说话都没听见,叫了好几声,才懵懵地抬头:“长兄?” “无事。”凌绥压下心头的疑惑,温和地安抚凌皎。 待凌皎一上马车,他立刻召来水寒,询问凌皎在齐国府的情况。 水寒也不知道自家娘子为何心事重重,只能事无巨细,将凌皎在府上的所有行踪如实禀报。 “你是说,皎皎见了林氏?”凌绥蹙眉。 “嗯。”水寒点头。 “好,你回去吧,若是皎皎问起来,你如是回答便是。” —— 林珑和秦王妃离开齐国府后就分开了,林珑去了珍宝斋,秦王妃晌午时多吃了两盏酒,头疼,就没和林珑去珍宝斋。 林硕自打进了秦王、府还是第一次出门,被圈了这么久,她可算是憋坏了,围着林珑叽叽喳喳,“娘子,听说成一坊烧饼特别好吃,回去时,咱们买一点好么?” “你呀,就知道吃。”丁香嗔了她一眼。 林硕也不恼,只呵呵傻笑。 马车很快驶到东市,林珑去珍宝斋逛一圈,交待一些事情,就带着林硕这个小馋虫,去了东市最大的食坊。 楼上雅间内,凌绥正盯着一块绣着祁县风光的炕屏出神,这个地方怎么越看越是眼熟,仿佛他去过这里似的。 “这是哪?”他回头问身边的随扈。 “回郎君,经探察,这炕屏绣的地方是祁县西山杨林。” 祁县西山杨林? 凌绥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这个地方好眼熟,他去过么? 见凌绥目露沉思,随扈提醒:“郎君您忘了,您幼年时曾在祁县待过几年。” 凌绥确实知道此事,但却想不太起来,记忆朦朦胧胧的,有些事有些人要亲眼见到才有印象,才能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没见到之前就宛如一团糨糊,塞着脑子。 林珑一行刚走到食坊门口,消息就已经传到凌绥耳中。 他一直对这位世子妃很好奇,出身寒微,却能被秦王妃看重,聘入王府,还能三番五次躲过他的算计,更能令秦世子钟情。 想来应该有几分能耐。 不过时人轻视女子,哪怕出了顾颜泷这样惊才绝艳的开国元后,也没能改变当时的风气,也是因为顾颜泷去得太早,种种利于女子的政策没来得及出台。 凌绥对林珑的轻视可想而知,若不是这女子令凌皎伤心,他根本不会屈尊来看这样一个贱人。 “人在哪?”凌绥看向信报。 探子目光转向窗口:“回主子,就在楼下大堂,刚进门。” 凌绥点点头,走到窗边向楼下看去。 林珑已经换了先前在齐国府的奢华装扮,转而换上一身素雅常服,身旁也只跟了三人,很是低调。 凌绥目光落在林珑头顶,目光默然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原本没打算对林珑如何,一直以来,他要对付的都是萧琰,只有把萧琰打入泥里,凌皎才有可能进门为正妻。否则以凌皎的身体,根本进不去。 虽说他看不上萧琰,但妹妹的心意最重要,他不忍她遗憾。 他只有这样一个妹妹,病症又是因他而起,当年若不是他突然伤痕累累的从祁县回府,那粒祖父千辛万苦为凌皎求来的灵药,也不会给他。 如果凌皎服下灵药,可能早就嫁入王府,得偿所愿。 这是他欠凌皎的,所以一定要帮她完成心愿。 凌绥性格冷厉偏执,而且也不想妹妹受委屈,因此并不想萧琰登基,将妹妹送进宫为妃,妃位再高,也不过是妾而已。 看了两眼颇觉无趣,凌绥正要收回目光,不想楼下之人似是察觉他的注视,突然抬头,目光顷刻而至。 是他! 林珑认出凌绥后,便转瞬移开目光,并不多做停留,仿佛只是无意识一扫,根本没注意到一般。 不同于林珑的云淡风轻,凌绥却定在原地,目光震惊,心绪剧烈起伏,一贯冷漠的脸上难得显露几分惊怒。 他完全控制不住情绪,目光如箭,不依不饶紧紧跟随林珑,一直到林珑上楼入雅间,再也看不到时,才收回目光。 双手捏紧窗棱,力道大得仿佛要将硬木捏碎,凌绥目光震惊阴鸷,声音都带着寒气:“快去查查林氏的底细。” 下首的探子一怔,林氏?世子妃?她不是早就查过了么,身份没有疑问,还查什么? 没等他开口询问,凌绥已经开口:“去查她在祁县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 “遵命。”探子领命而去。 第120章 想起 林珑刚进入雅间,伙计就被打发出去,由林硕跟着他出去点菜。 不愧是东市最大的市坊,雅间布置得清幽舒适,墙壁上甚至还挂有前朝名士的真迹,丁香围着转了一圈,不禁啧啧称奇:“这地方布置得都快赶上三流世家了,店主人一定财大气粗得很。” 丁香刚到此地不了解京师人事,秦嬷嬷却对这里了如指掌,“你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先皇后的奶兄,先皇后仁善,及笄之后,就放还奶兄一家脱奴籍,又因奶兄一手高超的厨艺,就为他盘下这里,开了这家食坊。”若不是先皇后余威仍在,在这权贵如云的京师,哪里一个无任何背景的商人立足之地。 “先皇后的奶兄?来头好大!”丁香瞪圆了眼睛。 “当然,光有来头也不行。”秦嬷嬷总结,“关键还是要手艺,先皇后的这位奶兄手艺极好,御膳房里的御厨都多有不及,喏,炒菜就是这位奶兄在先皇后的点拨下发明的,还有好多其他菜式。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这里的药膳,能把药做得美味,还能治病,着实了不得。” 有句话秦嬷嬷没说,能把药材做得美味不难,难的是不仅做得美味能治病,还能毒人不被人所觉,这已经是秘技了! “真厉害。”丁香不知道秦嬷嬷隐藏的意思,还在那点头赞叹。 正说着,林硕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中年美妇。 林珑原本心不在焉的靠坐着,结果一见到这位美妇立刻就凝了神,直直望着美妇。 秦嬷嬷也无端紧张起来,她是认识这个美妇人的,食坊里所有能医人害人的药膳都是出自她手,这女子明面上是先后奶兄的夫人,实际上是20年前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五毒庄传人。 此人隐匿极深,如果不是世子手下先后死了几位圣人送来的探子,根本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说来也奇,那几个暗哨功夫极好,隐匿功夫也卓绝,若不是其中一个突然暴毙,世子震怒之下调查死因,也不会顺藤摸瓜,发觉其暗哨身份。 这些人训练有素,而且有专门的文字通传消息,即便被人劫走密信,也破译不了。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都和先皇后奶兄交好,经常光顾食坊,奶兄也常常为他们准备药膳,治疗他们经年累月下的暗疾。 原本以为是亲密朋友关系,结局却又陡然一转,一个接一个被暗害。 真是令人想不通。 这些年,死在美妇人手中的人可是不少,其中有朝廷大员,有江湖弟子,还有一些遮掩身份的暗哨,这些人中不乏势力强大之人,却没有一个能查出死因,都以为是病死。 —— 庄青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珑几眼,目光隐含失落,不是,不是颜泷。是她魔障了,颜泷早就死了,怎么会再次出现呢。庄青萝是心志坚定之人,很快调整好情绪。 眼前之人虽说不是颜泷,却也是颜泷的传人,她会机关术,知道颜泷的布置,肯定不会错的,颜泷那么精明,怎么会允许旁人冒充。 庄青萝对林珑很在意,不仅因为她是顾颜泷的传人,还因为她聪慧无比,居然能嫁入秦王、府。 一个无权无势,身边无一点依仗的弱女子,却能嫁给天之骄子,可想而至,会有多困难。 庄青萝一直关注京师形势变化,食坊中往来皆是达官贵族,消息来源充沛,知道萧则要立萧琰为太子。 太巧了,怎么会这么巧! 庄青萝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萧则啊萧则,你嫉贤妒能,防备颜泷,不惜弑杀子嗣,也要置颜泷于死地。可惜你怎么也想不到,你辛辛苦苦夺来的皇位,最终还是守不住,落到颜泷传人手中。 蠢材就是蠢材,连死人都算计不过。 庄青萝是五毒庄传人,比顾颜泷大几岁,与她平辈论交。医毒不分家,庄青萝医术毒术双绝,翡翠的医术就传自庄青萝。 当年,庄青萝就看不上萧则,几次提醒顾颜泷防备他,权势动人心,欲望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好,可她偏不信。 结果…… 庄青萝眼中划过一抹忧伤。 萧则暗害颜泷一事虽然隐秘,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庄青萝身为五毒庄传人,自是有几分手段,很快就撬开了翡翠的嘴,若不是怕打草惊蛇,而且时机也不成熟,她早就杀了这个背主的贱人。 待她收拾了萧则,再收拾她。 这次,庄青萝来见林珑,就是为着报仇一事,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颜泷是怎么死的。身为顾颜泷的传人,理应知道,可这人年纪又太小,她出生时,颜泷已经故去,应该是不知。 林珑看了眼戒备的秦嬷嬷,抬手拿起食案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而后道:“你们先下去。” 秦嬷嬷看了看林珑,目色担忧,但又不能违抗命令,只能忧心忡忡地退下,倒是丁香林硕二人,没什么反应。 带三人退下,林珑指指对面,示意庄青萝:“坐。” 庄青萝目光微闪,有些好奇:“你认识我?” “青萝姐姐。” 林珑四字一出,叫庄青萝登时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低了低头,掩饰眼底的湿润,平复方才骤停的心绪,过了会,才冷声开口:“你到底是谁?” “林珑。” “我不是问这个。”庄青萝皱眉。 “那青萝姐姐想问什么,问了又有何意义,你只要知道我是林珑就好了,你安心守在这里就行。”林珑摸了摸茶杯,想要暖冰凉的指尖。 庄青萝听说林珑话中的深意,眼中狐疑更深:“你这话为何意?” “青萝姐姐是聪明人,何必追问,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安稳度日么?为何要打破它?”说到这她定定地看了庄青萝一眼,“而且……你怎么知道你做的是故人想要的,你应该了解她。” 话说到这,庄青萝已经明白林珑的意思,她目光一冷:“你知道她的死因,而且你不想为她报仇!” “我只想照顾晋阳公主。” 提到晋阳公主,庄青萝满口的指责突然说不出口,这些年,她想得只有报仇,杀了很多人,手上沾满鲜血,却从没想过帮她照顾帽儿。 “我——”庄青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林珑喝了口茶,指尖勾画着袖口上的纹路,“青萝姐姐应该知道,她从没想过要害什么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想要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平定天下开国立朝,她想得不是功名权势,而是想要家人朋友生活安稳。 “青萝姐姐。”林珑突然看向她,目光黝黑纯净,“住手吧,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不要让她不安心。” 说完起身推门而出,见她突然出来,守在门口的秦嬷嬷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娘子,您……” “走吧。”林珑摆摆手,然后率先向楼下走去。 —— 怎么走了! 凌绥站在窗口,望着林珑的背影沉思。 没一会,庄青萝就被请到雅间。 “郎君。”庄青萝一改方才的冷漠尖锐,此时面目温和,神态谨慎讨好,还带着一点惧怕,“您找妾身?” “她们。”他抬手指了指走到门口的林珑一行,“怎么走了?” “谁?”庄青萝顺着窗口往外望了望,了然道:“是她们啊,贵人不喜欢我们这里的菜式。” “不喜欢?”凌绥摆明了不信。 庄青萝神态紧张,说话打磕:“这、这民妇也不知。” “好了,下去吧。”凌绥不耐烦,等庄青萝下去后,他立刻吩咐下去,安排人看着庄青萝。 —— 从食坊回去当晚,凌绥头痛欲裂,凌家连请了两趟御医,又是施针又是用药好不容易才缓解了凌绥的头痛。 他靠在床边,头上缠着布条,双目微合,额间全是因疼痛留下的冷汗。 侍女拿着绢帕想要上前为他擦拭,绢帕碰到额头惊醒了凌绥,他目光阴冷,盯着侍女看了好半晌,只看得侍女双股颤颤,差点失禁,才不耐烦地摆手让她下去。 侍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下去,一直到跑到门外,才彻底缓过劲来,后怕地拍拍胸口。 她怎么觉得今日的郎君比往日更吓人呢。 吓走侍女后,凌绥让人将那副刺绣拿来,指腹在上头轻轻抚摸。 林珑,原来是你! 居然能进京,还能嫁给萧琰,真是好手段。 第121章 师兄妹 紫宸殿 萧则正凝眉翻阅一封信件,信是窦原加急送入宫的,详细记述林珑的平生。 这女人确实和阿泷很像,但却不是她。 袁让的师妹,难怪! 萧则放下信件,神色颓然,他本以为林珑是阿泷的转世,她们那般相似,连名都是一样的音,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经历大喜大落,心绪剧烈起伏,萧则足足老了好几岁,一股气阻塞胸口,压得他连连咳嗽。 陈懂忙上前帮他顺气,手一下一下拍着后背:“可要请太医?” “不用。”萧则摆手。 一天三遍地请太医,再请下去,底下人估计会认为他油尽灯枯,濒临大限,命不久矣。 在陈懂的顺气下,萧则咳嗽声止。他拿过绢帕擦了擦嘴,看向陈懂:“中书省那边诏书可拟好了?” 萧则没说是什么诏书,陈懂心里却通透,知道他问得是立太子的诏书。 “回陛下,拟好了,正要回您。” 原来早就拟好了!萧则情绪复杂,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萧琰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也毕竟不是自己的骨血。 人在绝路之下,很容易回忆后悔,很多时候萧则都会想一个假设,如果阿泷没死,如果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活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也不会步履维艰,被人逼迫至此。 年轻的时候,萧则不爱想这些,人对于自己做下的错事总会本能回避,选择逃避痛苦和绝望。如今身体透支,人之将死,他才会一遍一遍想起顾颜泷。 “既然拟好了,就传旨吧。” 这是要立太子了! 陈懂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萧则衰白的鬓发,鼻子突然一酸,赶忙低头掩饰眸中的湿意,哑着嗓子:“遵旨。” 立太子的旨意很快下来,因为萧则身体实在是太虚,朝臣担心圣人命不久矣,立太子的流程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月,萧则带着林珑众人就住进东宫。 太子新立,一些人开始蠢蠢欲动,盯着太子妃的位置。频繁有人带着家中小娘子出入宫闱拜见太后。 太后倒也认真相看,只是绝口不提太子妃一事,言语中透露出的意思竟然是要给太子选良娣。 蠢蠢欲动的人家沉默下来,众人都摸不准太后的意思。 齐国公窝在母亲房内,低头请示:“母亲您看?” 姚老夫人看了齐国公一眼,语气意味深长:“你想谋这个位置?” 齐国府已经够贵了,再进一步就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恐会盛极而衰,太子妃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齐国公也明白母亲的意思,只是心里仍是不甘,圣人忌讳提防世家,明贤皇后一去,就开始打压世家,连皇后的母亲顾府都不能幸免。 齐国府虽然贵,却无权,他堂堂一个齐国公除一个高高挂起的虚职,半点实权没有。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就是因为有权,子弟遍布朝堂,在朝政上有话语权。 如今的齐国府半点实权没有,唯有寄希望太子,希望太子启用齐家,所以太子妃必争。 姚老夫人也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回忆初见林珑那日,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丫头。她活了几十年,还头一回见到如此灵秀出尘的女子,几乎赶得上明贤皇后的风采。 像是姚老夫人这种人精,都生了双慧眼,会识人,打从第一眼见到林珑,她就觉出此女不凡,容貌气度品格当得起太子妃一位。 “宫中没有皇后,只有太后,窦家并没有适龄娘子,是以太子妃这个位置,太后不会争。那丫头身份虽低,却气度不凡,太后是人精,肯定是满意的。” 太后不插手,圣人就更不会插手,唯今只能看太子的意思。 若是太子看不上林氏一族,不为她请封太子妃,齐家就有机会;若是太子念着旧情,为其请位,那齐家只能后退一射。 姚老夫人闭目沉思,齐国公心中惴惴,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一旁的国公夫人更是紧张得几乎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姚老夫人才慢慢睁开双眼,看向齐国府:“你只要争?” “儿子愿意全力一博。” “好。”姚老夫人点头,“既如此,你就去联合其他有意太子妃之位的几家,阻止太子为林氏请封。” 国公夫人听得皱眉,忍不住道:“母亲这是何意?为何联合其他几家?”他们可是竞争关系。 姚老夫人淡淡瞥了国公夫人一眼,她对这个儿媳是不满意的,管家理事倒是一把好手,政治嗅觉却极低,蠢笨无脑。 见姚老夫人神情不悦,齐国公赶忙瞪国公夫人一眼,呵斥:“你懂什么,听母亲的。”话是这么说,其实齐国公对母亲的话也是大为不解。 知道二人不懂她的意思,老夫人叹了口气,解释:“你可知贫贱夫妻不下堂?太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咱们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对于当年患有腿疾的太子来说,林氏是雪中送炭。除非林氏本身极为不堪,难当大任,否则太子绝不会贬妻为妾,还是患难之妻,落人话柄。” 闻言,齐国公瞬间反应过来,林氏虽说出身低,但嫁入王府的时机却巧,且得国师批命,命格贵重。自打她进了王府,太子不仅腿疾痊愈,更是入主东宫,在众人看来,这就应了命格贵重一说,是对太子有恩。太子若是对她弃如敝履,就是不能共富贵,就失了人心。 国公夫人也想通此关节,脸色顿时煞白:“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让她的三娘做妾么,不行,绝不行。 她求助地看向齐国公,齐国公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向老夫人:“母亲,您的意思是让林氏不堪太子妃之位?” 简单来说就是联合众人往林氏身上泼脏水,让众人反感她,配不上太子,无法封妃。 姚老夫人点点头:“嗯,唯有如此。” “儿子明白。”齐国公退下。 萧琰正要为林珑请封太子妃之时,京师突然爆发各种对林氏不利的谣言。 先是林家子弟被人查出欺男霸女,仗着是林珑的势欺压百姓。相隔不过一两天,又传出林氏女贞德有损,居然与人私通。一时间林家女儿声誉降到冰点,已经定亲的纷纷遭到悔婚,未曾定亲的没有半个媒人上门,那些已经出嫁的林氏女,夫家碍于林珑现在的权势不敢休弃,却背地里冷落。 不仅如此,刚刚上京的陈淑在凌绥的相助下,到处谣传,国师命格贵重的批语根本不属于林珑,而是她心思歹毒,陷害其他娘子才能嫁给太子。 紧接着,蓝琼在祁县身中热毒,郑迪触怒秦王妃的事也相继爆出来,原本跟林珑不相干,现在却条条指向她。 指责她用医术暗害蓝琼,并且心机深重,引得王妃厌弃郑迪,简直是蛇蝎心肠。 这种事原本是死无对证的,秦王妃现在出来辟谣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本就是有心人的推动,他们的目的就是往林珑身上泼脏水。 即便最后事情解释清楚真相大白,与林珑无关,但是在世人心中已经落下林珑心机深沉的印象,无论如何,她是再不能为太子妃,册封个良娣都是太子仁厚。 这些日子,已经有好几波御史斥责林珑私德有亏,逼迫萧琰休妻。 形势几乎一边倒地对林珑不利。 明明结果很好,可姚老夫人却越来越不安,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让人把国公爷唤回来,一开口便是质问:“谁让你直接对上林氏的,不是说要适可而止,对付林氏一族就行,林氏再不好也是太子正妻,难道要说秦王妃有眼无珠选个鱼目回来,还是说太子与毒妇相伴多日。” 齐国公也很委屈好不好,他有分寸的,当然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太子妃何其重要的位置,那是未来的一国之后,德容言工样样出色的女子才成,林氏出身低,没有才学彰显,且德行有亏,简直样样不成。 这样的女子他何必做那么绝,惹怒太子。 “那个陈淑是怎回事?”姚老夫人眸色阴沉,她想得深思虑多,此事既然不是儿子所为,那是谁,难道有人趁机浑水摸鱼陷害儿子。 他们的目的是不想让林氏成为太子妃,不是想逼死她。一夜夫妻百日恩,林氏又是那般容颜,太子对她肯定有情。 若是林氏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齐国府就会被太子恨上,那他们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她之所以敢算计林氏,是因为知道她身份低,太子并不一定想要她做太子妃,只是碍于恩义。 让林氏做不成太子妃和逼死林氏完全是两码事! “去查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姚老夫人眯了眯眼。 —— 东宫 林珑正在缝制一只小玩偶,神色安静,外面风言风语,流言如刀,她却没受丝毫影响。 秦嬷嬷匆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林珑手中。 林珑小心翼翼地将未缝制完的玩偶放到案几上,拿过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果然是凌绥! 林珑嘴角勾了勾,几大世家联合起来难为她,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可不是为了触怒太子,连累太子名声也跟着受损,被人议论娶了一位毒妇。 也只能是他了,想来他是恢复了记忆,这人本性睚眦必报,当年在她手里吃了这样一个大亏,肯定会找回来。 不错,学得聪明了,没有像少年时那般单枪匹马寻仇,而是谋划布局,一出手就是杀招,想要置她于死地。 “娘子。”秦嬷嬷忧心忡忡,外面的留言对娘子越来越不利,面对如此强大的诋毁,太子也没办法护住娘子。 这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顶住压力,坚持不休妻,已经使得很多大儒和清正的言官不满,这样下去,对太子和娘子十分不利。 “别急。”林珑放下信件,安抚秦嬷嬷,“很快就好了。” 秦嬷嬷还以为林珑开玩笑,不想这世界上真有人能扭转乾坤,一日之内,令形势大变。 元朔十六年三月,袁让入太子东宫,跟随他而来的有当世大儒瞿秋、隐士成罗、有锦绣文章之称的姚期,还有十六年前随袁让一块退出朝堂的名宦。 这些人,每个单拿出来都是当时俊杰,跺跺脚,大周都要晃动几下的人物,就是他们陪伴顾皇后南征北战,出谋划策,才有大周今日的盛世。 听说这些人物一水地进去东宫,连萧则都吓了一跳,更别说那些被打压的世家。 “你说什么?”姚老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双目圆睁,瞪视齐国公。 齐国公也是冷汗连连,哆哆嗦嗦重复一遍:“有大儒瞿秋——” “不是这句。”姚老夫人怒声打断。 母亲一向好涵养,齐国公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赶紧道:“他们是来送嫁妆的。” “送什么嫁妆,给谁送?” “林氏女。”齐国公声音越来越低,“袁先生说林氏是他的小师妹,太子和林氏大婚当日,他因为闭关没有出现,心中一直惦念,这次着急多年老友一起为小师妹送嫁妆。” “你是说林氏是袁先生的小师妹!”姚老夫人眼眶通红。 齐国公不敢看母亲,头埋得低低的,闻言,使劲点了一下。 他正等着母亲发怒,结果半天没声音,过了一会抬头,发现老夫人已经昏倒。 “母亲。”齐国公神魂巨裂,赶忙扑过去,“来人,快来人!” 第122章 终章 袁让的出现让京师风向大转,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他不用解释,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往这个人身边一站,表明态度,所有人就都相信他。 袁先生的师妹怎么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可能。 有了袁让的出面,林珑危机解除。得知娘子是袁先生的徒弟后,秦嬷嬷走路直发飘,一改往日的淡定老成,经常呆呆地盯着林珑看,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天啊,她居然能服侍袁先生的师妹,太震惊了,太不可思议了,她前世是拯救了整个王朝么,居然会如此幸运。 萧琰为林珑的太子妃请封顺利至极,整个朝堂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为难的,不过一日,册封林珑为世子妃的诏书就下来了。 太子妃的位置没有想头,那些联手的世家又开始绸缪太子良娣的位置,太后心里已经选定了张昭,还有其他地位稍低的几家小娘子,没有给这些人机会。 正当赐婚的旨意即将下来,张昭惶惶不安之时,国师突然上奏,说他夜观天象,有破军星冲紫微星,太子将有大劫。 国师的话吓了众人一大跳,这个国师很有两把刷子,又为太子找到太子妃这个命格贵重之人,在众人心里已经是仙长级别,他的话很有威信力。 就在众人惊恐不安之时,国师突然话音一转,说没事,紫微星身边有福星相伴左右,有福星在,紫微星不会有事。 福星很明显指的就是太子妃,众臣松了口气,不过其他女子此时却不能入东宫了,怕影响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让破军有可乘之机。 凌绥原本要利用这场赐婚大做文章,没想到刚起了个头,赐婚就没了。 国师!呵,凌绥冷笑,他真是小看了这位幼年故友。 不错,不错,他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愈加阴鸷。 —— 宣平侯府,张昭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居然不用进宫了! 瞧见娘子这副又惊又喜的模样,毛笔忍不住偷乐。 发了会呆,张昭终于恢复正常,她开心地站起来,在室内转了好几个圈,还夸奖了毛笔几句:“我瞧着你今日长高了些,皮肤也愈加白了。” 毛笔抿嘴乐,知道娘子是心情好。 张昭觉得自己一定是前些日子离太子妃这颗福星太近,身上染了福气,所以近日才会心想事成。 她觉得不入宫已经是最快乐的事了,没想到接下来蹭地一下,又从天上掉下来一张大馅饼,都快把她给砸晕了。 “娘,您、您说什么?”她紧张得直磕巴。 看女儿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模样,宣平侯夫人紧张了一下,试探道:“你……不喜那——” 话没说完就被张昭打断,她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母亲做主就是,哪有我置喙的余地。” 看女儿这副又急又羞的模样,宣平侯夫人就知道她是满意这桩婚事的。 这桩婚事确实不错,信国公府是太后娘家,两家知根知底,交往从甚,她差不多是看着三郎长大的。说起来,这个窦三郎真是没得说,品貌气度才华,俱是百里挑一,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太大了,而且太过于沉迷书画。 不过,凡事有利皆有弊,沉迷于书画总比沉迷于女色好。 宣平侯夫人拍拍女儿的手,有点得意:“我家阿昭就是命好,这桩亲事再好不过,娘听说了,是大悲寺的大苦禅师牵的线,对窦三郎提起你,窦三郎这才起了意,回来寻媒人说亲,说起来大苦禅师也算是半个媒人,过几日娘送些香油钱过去,感谢禅师。” “大苦禅师?”张昭听得糊涂,正欲询问,那边宣平侯夫人又自言自语起来,“我的儿,你的运道可真好,三郎那孩子这些年不成亲,可急坏了信国公夫人,连宫里的太后都问了好几回。这次三郎难得松口,信国公夫人怕是要开心坏了,以后你嫁过去,肯定会疼爱你,啧啧,这门亲事真好。” 张昭被母亲反复念叨着亲事好,脸皮越来越红,羞得都抬不起头,也就忘了追问。 —— 太子之位越来越稳,萧则的病也越来越重,几次休克过去,若不是有神医谷匀在,恐怕他早就去了。 这次,刚用了朝食,紫宸殿那边又传来圣人昏厥的消息,萧琰衣服都来不及换,直奔紫宸殿而去。 林珑则是呆呆坐着,双目无神,愣愣盯着碗筷。 这一刻,她的心突然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直觉一阵阵寂寥。 这个跟她前世纠缠一生的人终于要走了。 林珑捂着胸口只觉呼吸不畅,眼前也模糊起来,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娘娘。”丁香忧心地看着她,劝慰道,“您别太担心,圣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林珑愣愣地抬头看她,发现丁香的嘴一张一翕,仿佛在说什么,但是她却听不真切,她想凑近了去听,刚把脑子移过去。 秦嬷嬷就匆匆而来,“娘娘,娘娘,有消息了。” 林珑脑子嗡的一响,猛然回神。 “娘娘,您让人盯着凌绥,这几个月他一直很安静,奴婢还以为他没了辙,不想刚刚接到线报,他如今正带着一位道人进宫。” “九一?”林珑攒眉。 秦嬷嬷一怔,“娘娘怎么知道,听人说,那凌绥正是称呼道人九一道长。” “哦。”林珑点点头,神色平静下来。 该来的终究会来,既然来了,就一并做个了结吧。 —— 紫宸殿 萧则已经在谷匀的诊治下清醒,他刚一睁眼,就看到立在面前的九一道人。 “你——”他眨眨眼,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陛下。”九一道人行礼。 萧则终于认出他来:“你是九一!” “正是贫道。”九一一身蓝色道袍,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真是好一副世外仙人模样。 在看到九一那刻,萧则很激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你来做什么?” “贫道有一要事向您禀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萧则点点头,看向萧琰。 萧琰目光不善地斜了九一一眼,又看了看萧则,而后带领众人退下。 室外,萧琰看向凌绥,林珑派人监视凌绥一事,没有瞒着萧琰,所以凌绥曾经做下的事,萧琰一清二楚。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早就弄死这个小人。 察觉到萧琰身上若有似无的杀意,凌绥笑了笑,目色无惧:“殿下。” “哼。”萧琰傲娇地一扭头。 跟林珑相处以后,因为她喜怒不形于色,萧琰就常常撒娇卖萌,时间长了,就有些习惯,在外人面前偶尔会露出行迹,不复从前的伪装。 室内 九一道人正在和萧则说话。 萧则原本微合的双目在听到九一的话后,突然圆睁,因为太过震惊,他一连咳嗽了好几下。 他一把抓住九一的手,目光逼视:“你说林氏是阿泷!” “不敢欺瞒陛下。” “不可能。”萧则摇头,“她们明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而且阿泷若是回来,怎么会不来找他,她不恨我么?” “陛下,您在仔细想想。”九一开口,“一个人隐藏得再深,日子久了,也会露出行迹,而且,您想想,这世上怎么会出现第二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 本来还诸多怀疑的萧则瞬间被这句话说动了。 说得对,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女子像阿泷一样聪慧。萧则合上眼,开始回想,林氏关心帽儿,林氏姿容绝世,林氏会武功,林氏是袁让的师妹。 是了,袁让一定认出了她。 呵呵,萧则苦笑两声,突然有些绝望,原来,原来,阿泷早已从这段混乱的情仇中脱身,她早已不在乎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嫁给琰儿。 萧则眼中闪过不甘。 九一没空理会萧则的情绪,他很着急,他要趁萧则还活着,利用他杀死林氏,夺取空间。 “陛下,贫道已经在西郊设下法阵,您只需将林氏引过去,贫道自把办法将须弥空间从林氏林内移出,有了须弥空间,您的病就能好了。”九一故意诱惑萧则。 他以为萧则会惊喜,哪有人会不怕死呢,更何况他身为帝王,享受人间富贵,怎么会愿意轻易死去。萧则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欣喜若狂,反而神色淡淡:“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九一下去后,萧则单独叫萧琰过来,将林珑的奇异处说了一遍,他没说林珑就是顾颜泷,只说她身上有一须弥空间,甚为神奇,可消百病,可延年益寿。 萧琰目中惊涛骇浪,面色却平静如水。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此乃妖道胡言乱语,陛下千万不要中计。” “不信?”萧则挑眉,“那就去查查,看看林氏是否如我所说。” 接连几天,萧琰一直暗中调查林珑,偶尔还会望着她发呆,神色变幻。 而林珑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经过一些日子的调查,很多证据都指向林珑身上存在秘密,一个长在乡间的女子,是怎么学到如此多的技艺,怎么会聪慧至此,想想就有问题。 萧琰再次来到萧则面前,这次他没有否认,而是沉默无言。 “信了?”萧则勾了勾唇角,目光嘲讽。“这是朕的手谕。” 他将一个东西扔给萧琰。 “拿着它调一千兵马,将林氏带到西郊交给九一道人。” “遵命。”萧琰声音干脆,没有一点犹豫,拿过手谕,对萧则行了礼后,立刻转身出殿。 看着萧琰沉默的背影,萧则突然很想笑。 阿泷你看,这世上没有人能容忍你生活在身边,我是没错的,我没错! 今天的夜晚特别得黑,明明十五满月的日子,可天上却乌云遍布,将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光亮。 萧则披着斗篷站在紫宸殿最高处遥望西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则一直没有动地方,整个人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陈懂看得心惊,几次想要上前劝他回去休息,却都碍于萧则的气势沉默下来。 圣人似乎在等什么? 陈懂也顺着萧则的视线看过去,西郊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就在他欲收回目光之际,西郊突然窜起一道火光,不过瞬息之间,火光就已震天。 “这……”陈懂惊骇着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则突然大笑出声,开始胡言乱语:“阿泷你看,你看,没人会护着你,没人能容让你,哈哈哈。” 他明明在笑,泪水却糊了一脸,“阿泷,阿泷,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了。” 萧则闭了闭眼,身上一片死寂。 陈懂骇了一跳,赶紧上前:“陛下,陛下。” “我没事。”萧则抬手,“回寝宫。” 一行人刚回到寝宫,就有人来报:“陛下,太子遣微臣来回禀,妖道已死。” “什么?”萧则猛地瞪大双眼,“再说一遍。” “妖道已死!” 话音一落,就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好好,好一个萧琰。”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流到下颌,滚入脖颈,“萧琰,我不如你。” 说完这句话,萧则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直通通向后倒去。 “圣人驾崩了!”陈懂哭喊。 第123章 番外 太康三年,圣人得子,大赦天下。 罗府 陈淑正厉着眼怒视下首萎顿跪地的娇媚女子,经过多年的磋磨,原来的温婉少女早已经消磨尽了灵气,只剩下一个手段凌厉,眉目锋锐的妇人。 她也不过才19岁的年纪,面容依旧稚嫩,眼神却已盛满沧桑,举手投足间皆是无尽的哀愁与怨恨。 心腹碧云狠狠瞪了娇媚女子一眼,凑到陈淑身边:“娘子,就是这贱人撺掇郎君,非要把小郎记到您名下。” 闻言,陈淑神色愈加冷厉,她看不上罗九,也不爱搭理这些贱婢,但却不代表她能容忍她们算计她,骑到她头上来。 哼,想把儿子记到她名下,做梦! “这贱人冲撞了我,拉下去杖责五十!” 话音一落,娇媚女子面上瞬间褪下血色,只余苍白,她宛如一摊泥软倒在地,怎么也起不来。 陈淑不耐烦看她,皱着眉头,“拉下去。” 这口气算是出了,不过碧云心里却是惴惴,“娘子,您惩处了贱人,会不会惹恼郎君。” 提起罗九,陈淑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去传我的话,让他房里的桂枝和春梅警醒点,谁要是能把贱人踩下去,回头我就抬她做姨娘。” 碧云眉开眼笑:“还是娘子有办法。” “行了,别恭维了。”陈淑烦躁。 碧云赶紧噤声,这几年,娘子的脾气越发不好了,动辄发火,连她都不敢多言。想起昨日圣人颁布关于大赦天下的诏令,不禁感概万千,曾经差不多的两人,如今已是天差地别。 实是造化弄人! 以往,碧云为讨陈淑欢心,还会说一些林珑的坏话,可自从圣人三年前登基,册封她为皇后之后,就再不敢再有丝毫不敬。 —— 此时的米拂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生得娇嫩可爱,经常进宫探望太皇太后,林珑念着她对帽儿的情谊,对她极好,几次赏赐下东西,还承诺等她及笄,就会为她赐婚。 米拂可以说是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小贵女了。 原本上头还压着位晋阳公主,自打晋阳公主的病好了之后,在皇后的教导下,日渐出色,皇后对她极为宠爱,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不过前些日子,晋阳刚刚下降,所以米拂成功上位。 米拂进宫探望太皇太后的时候,晋阳也在,她已经怀孕,因为孕吐严重,整个人瘦了一圈,衬着那双眼越发得大。皇后担心她,就派人将她接到宫中,亲自照看。 “晋阳。”看见好友,米拂很开心,欢欢喜喜开口。 她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晋阳,所以晋阳很少出现在永安殿,这次能看见她,真是又惊又喜。 “阿拂。”晋阳温声开口。 她生得温柔秀美,说话也和声和气的,因为幼年时的一些遭遇,身上非但没有一点娇纵之气,甚至有些软弱,说话做事都习惯退让。 “我来摸摸小宝宝。”米拂凑过来,眯着眼睛,紧张兮兮地将手心贴在晋阳腹部。 看见她这一举动,通过系统观看直播的众人又开始沸腾了。 “傻缺,才两个月,能摸出个毛线。” “蠢到家了。” “不忍直视。” 米拂黑线,只能将手收回来,去太皇太后身边,凑过去关切问询:“祖母今个吃了什么,吃了多少……”事无巨细。 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冷汗都快被问下来了,越到最后回答的底气越少。 见状,米拂叹了口气:“若是黄姑姑还在就好了,她肯定会记得清清楚楚。” 说到黄莹,太皇太后也是感慨万千,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一点征兆都没有。 身边少了这样一个人,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也不顺。而且萧琰那孩子对黄家十分冷落,她提了几次,都没有用。 到底是外人啊! 太皇太后瞅瞅米拂,心头安稳了些,这孩子还是有些运道的,得了皇后的意,日后自己不在,她也能照拂一二。 不过晋阳? 太皇太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偏偏入了新后的眼,百般宠爱,不仅医治好了疯病,还为其寻得佳婿,恩宠万千。 这架势,若非岁数不对,还以为是新后女儿呢。 为了米拂,太皇太后近些年对晋阳也有些好脸,隔三差五差人问候一声。只是祖孙二人疏离多年,情谊难以挽回。 晋阳见太皇太后慈爱地轻抚米拂,眸光微闪,她恍惚记得,幼年时,祖母也是疼爱她的,日日抱在怀里,还曾为了哄她睡觉哼唱小曲。 那时候,她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公主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天将一切打破,父皇瞬间变脸,伤害母后,祖母对她冷漠,她从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一下子变成无人理会的小可怜。 若不是采意姑姑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让她装傻,她恐怕也难逃母后的下场。幼年时,她根本不懂这些,只是怕,恐惧。 小小年纪就体味到了绝望的感觉。 她不想要一个人,她想要母后,想要采意姑姑,可是采意姑姑坚决离开。那时候她不懂,不懂采意姑姑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只恍惚觉得采意姑姑不能留。 母后身边的姑姑都不见了,除了早早出嫁的顾家姨姨,就只剩下翡翠姑姑。 十几年了,她一直活得糊涂,装傻装得多了,也就真傻了,很多事她都不懂,想不明白。不过,不懂也好,就这样糊涂下去吧,清醒了也许会更痛苦。 晋阳现在孕吐得厉害,在永安殿待了一会就请辞说要回长寿殿,太皇太后没多留,只淡淡地嘱咐两句要照顾好自己。 米拂也想跟着去,被太皇太后一把给扯回来,她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晋阳离去, 晋阳走了后,米拂立刻将宫人都赶出去,团着小身子鹌鹑似的盯着太皇太后。 “你这鬼丫头又想做什么?”太皇太后蹙眉,看起来像是生了气,不过语气依然宠溺。 “外祖母,您为什么不喜欢帽儿表姐啊。”这个问题她压在心里很久了,怎么想也想不通,她和帽儿,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孙女,都是一样的,可外祖母差别对待也太大了吧。 不仅是她疑惑,连系统那边的读者也疑惑不已。 这些年她边走边看,遇到不懂的事情就传过去,总有人比她聪明。比她考虑周全,为她答疑解惑,但是太后的态度,却无一人能搞清楚,总觉得莫名其妙。 林后对晋阳的好,已经找到了缘由,因为林氏是袁先生的师妹,也就是顾后的师妹,对于师姐唯一的子嗣当然是能顾则顾。 说起来,林后是袁先生师妹这件事还挺诡异的,突然就传出来了,把米拂吓了一跳,在她所熟知的历史中,并没有提及此事。 这件事爆发之后,后世那些专家还专门成立了研究小组,想要寻找林后是袁先生师妹的蛛丝马迹,结果呢,半点都没有,似乎是有人着意掩盖,真奇怪。 米拂的问话让太皇太后一怔,她定定地看向米拂。 自己为什么不喜帽儿呢?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在逃避而已,则儿对顾氏做的事,她不是一点不知情。最开始认为是对的,但是随着顾氏的离去,顾族的没落,则儿的变化,她又开始怀疑了,怀疑则儿是否做得太过,她心里开始存着愧疚。 因为有这份愧疚在,所以每次见帽儿对她而言都算是一种折磨,提醒过去的一切,提醒则儿做得一切。 她开始逃避,最后就疏离了,有疙瘩的亲情,哪怕是解开疙瘩,也回不到从前。 见外祖母神思不嘱,米拂识趣,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起身悄悄退出殿外,吩咐宫女照顾好太皇太后,就出了永安殿。 去哪里呢,米拂四处望望,去看看皇后吧。 此言一出,系统顿时炸翻了天。 “不许去,不许去,那对夫妇肯定又腻在一块,太没羞没臊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虐狗,虐死了,哎呦,我的心啊。” “泪汪汪,泪汪汪,老天爷要是也赐给我一个文帝型号的忠犬就好了,算了,能有文帝一半忠犬就行,三分之一,不,十分之一!!!” “我现在都不看穿越女意淫文帝的小说了,实在是看不下去,打脸,太打脸了,就文帝对林后腻歪这劲,一百个穿越女都不好使。” 好吧,米拂停了步子,其实她也不想去看这对虐狗夫妇。 —— 紫宸殿 帝后二人正在批阅奏折,林珑拈起一本折子扔到萧琰怀里,他打开一看,又是奏请圣人选秀女充盈后宫的。 萧琰心顿时一虚,赶紧猴过去,脑门在林珑脖颈上蹭啊蹭:“阿曦千万别误会我,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对你那是可昭日月。” 当皇帝后,萧琰越发没了顾忌,开始不屑于伪装,整个人越发无赖起来,仿佛越活越回去,无时无刻都要黏着林珑。 有时候为了赢得林珑的注意,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撒娇耍赖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他登位之初,就有人提议选秀,当时萧琰没直接拒绝,反而说起自己最近吃不好睡不好,头发掉了一大把。 众朝臣大惊,赶紧询问缘由,刨根问题问了半天,他才为难地解释,说是见皇后近日清瘦了,他担忧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头发一把把掉。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副便秘表情,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之后,就没有人提选秀的事了。 时隔三年,皇长子降生,又有人动了这个心思。 萧琰是明主仁君,当然不能呵斥臣下,只能又掉头发了。 第124章 委屈 夏季天暖,花也次第开了起来,没几日,林珑就收到顾惠妃的帖子,邀她一同赏花。 订的日子正好和萧琰冲突了,他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天的空闲,想和林珑腻在一块说说话。自打入住东宫以来,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然后和幕僚商量至深夜才入睡,忙得脚不点地,虽说是夫妻,可是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块好好说话了。 这很影响夫妻感情的。 看多了才子佳人小黄书的萧琰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很怕因为自己太忙冷落妻子,使二人之间生疏。 “能不能不去啊?”萧琰环住林珑撒娇。 林珑瞥他一眼。 萧琰顿时消停下来,不敢再耍无赖,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明晃晃写着失落。 林珑到底不忍心,轻声哄他:“那我早点回来陪你?” “就这么说定了。”萧琰眼前一亮,捧着林珑狠狠亲了一口,就快步出去处理公务,他今天要早点忙完,洗白白在床上等媳妇。 —— 林珑到玉明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宫妃候着了,见她进来,俱是一脸讨好的表情,连一向骄傲肆意的婉嫔都难得收敛,偏头含笑时颇为温顺。 这还是林珑第一次仔细打量萧则这些宫妃,以往没太注意,只觉环肥燕瘦各有特色,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如今仔细一瞧却陡然而惊,这些女子居然都和顾颜泷有相似之处,或者眉眼相似,或者同样乌发如墨,或者姿态如出一辙。 林珑低了低头,掩饰住眼底的厌恶。 顾惠妃迎出来,她知道林珑不喜和人靠得太近,也没往前凑,而是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恰当距离,既亲热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亲昵,很舒服的距离。 “难得能把你叫过来,知道你近些日子忙,不过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天气也好,我就想着叫你出来散散心。那些事情吧,是怎么忙也忙不完的,还不如忙里偷闲,享受片刻。”顾惠妃很会说话,“我这人虽不才,但毕竟打理宫务多年,也攒了些许经验,正好跟你说说,省得你刚到东宫,不熟悉,手忙脚乱。” “多谢娘娘提点。”林珑态度疏离而不失恭敬。 顾惠妃笑笑:“别这么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林珑比顾惠妃要高一些,二人说话时,她要微微低头,她静静看着顾惠妃的眉眼,突然就想起父亲来。 父亲那样骄傲重规矩的人,若不是因为她一心一意相信萧则,也不会临到老了又失爱女,又失权力,还要被人嘲笑以妾为妻。 萧则啊萧则,为了折辱顾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幸亏这个庶妹聪慧,尚能为顾家保存些许体面。 想到此处,林珑心头软了几分,她望进顾惠妃眼中,宽慰她的焦虑:“我还年轻呢,哪里管束得下那些经年的老人,以后还盼望娘娘多教我。” 这话是在暗示她能一直长住宫中,不必像其他无子的宫妃一般,待圣人薨世,就被送到京郊别宫修行。 顾惠妃宛如被巨大的馅饼击中,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 她不是十分慧灵出色的人物,所求不过是富贵荣华,能在宫中安稳十几年,一方面因为她老实本份,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会察言观色,能隐约猜出萧则的情绪。 顾惠妃是俗人,会得意会虚荣,会恐惧会忐忑。但同时,她也不是一个坏人,勤勤恳恳管理宫务,虽说不上十分公正,却也没主动害过别人。 而且对待帽儿还存有一分慈爱之心,暗地里多为看顾。 就因为这一点,林珑也不会让她惶惑无依。 在玉明殿里坐了一会,一行人就过去御花园。 婉嫔殷勤地走在林珑旁边,全然不顾顾惠妃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那张像极了顾颜泷的面容满是讨好阿谀。 林珑看得一愣,忽然就想起,萧则每日都对着这样一张面容,心中会不会很有成就感。 那么像她的一个人对他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御花园被打点得很好,景色极美,林珑立在亭中望着繁花似锦的园子出神。 不远处,披着大氅的萧则也望着林珑愣愣出神。 此时已是夏季,他仍然穿着厚重冬衣,层层厚服下裹着一具清瘦干枯的身体,他贪婪地望着林珑的面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深怕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他一眨眼就消逝一空。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在哪里都卓尔不凡,哪怕穿着最最朴素的衣裳,戴样式最简单的荆钗。 萧则想起年少时,无论他在哪,即使是人群之中,或者是站在她背后,只要他出现在她视线所及之处,不出片刻,她就会发现他,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可是现在,他都站在这里看她半天了,她却毫无所觉,仿佛他没什么特别,和那风,那叶,那宫人一样。 萧则心头一酸,低低咳嗽起来,右手握拳抵在下颌,因为太瘦,分明的骨节咯得他下颌疼痛。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宛如枯枝,像是触电一般,他立刻将手收回袖中,拿帽子把脑袋盖住,急急忙忙转身:“快走,快走。” 她还是那么年轻健康,而他已经垂垂老矣。 萧则要走,有人却不放他走。 婉嫔眼尖的发现萧则,立刻扯了嗓门喊起来:“陛下,陛下——” 曾经令萧则喜爱无比的直接爽利无视规矩,今日却陡然令他厌恶起来。 他不得不站住脚步,回过身目光冷冷逼视婉嫔,婉嫔被他目光一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很快又鼓起勇气迎上来,祈盼见到他的渴望压下了心底的畏惧。 “陛下……”她弱弱迎上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顾惠妃等人也一并过来,福身行礼: “陛下金安。” 林珑夹在众人中间,眉目低垂,态度温婉,面对他完全是晚辈面对长辈的姿态,谦卑而恭敬。 望着这样的林珑,萧则心底仿佛有凉风吹进,令他全身发寒,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小小的动作没瞒过顾惠妃的眼睛,她担忧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萧则的手,但是因着心存顾虑,半途又缩了回去,只目光关切地看向他:“陛下可是不舒服?” 婉嫔也注意到萧则的异常,一双美眸满含关切:“是不是因为太冷了?”说着她怒视周围的内侍,眼神如刀,“怎么伺候的,圣人若是受了风寒,本宫拿你们是问。” 其他宫妃也俱是目光关切,不过是碍于身份不敢表示。 只有林珑半低着头,衣角轻扬,似毫无所觉。 萧则心下一痛,匆匆扔下一句“无事”,立刻转身离去,他步履急切似乎想要逃离什么一般,看得顾惠妃和婉嫔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婉嫔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想要追上去,却被顾惠妃一声喝止:“不许胡闹。” 闻言,婉嫔住了脚,转头看看了顾惠妃又看了看逐渐远离的萧则,最后不甘心地垂下头。因为萧则的几次昏厥,他的宠爱在宫中已经无足轻重,原本趾高气扬无所不惧的婉嫔也终于体会到人情冷暖,在宫人处碰过几次钉子之后,在宫女的劝导下,开始向顾惠妃服软。 她不得不为日后做打算,圣人已经不能再庇护她了。 想到此处,婉嫔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曾几何时,那个男人高大英俊器宇轩昂,将她庇护得密不透风。 忆起从前,再对比圣人如今的油尽灯枯,婉嫔的一颗心像是浸在冰水里,冰冷而窒息。 圣人身体不健,众人也没什么心情赏花了,林珑不到晌午就回到东宫。 —— 萧则想起阿泷第二次怀孕的时候,那会他身中苗疆蛊毒,大夫都说不易有孕,便是怀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身具蛊毒。 阿泷安慰他,说没事,有她呢,有她在,孩子会没事,他也会没事,他们一家子会长命百岁,永远在一块。 那时候,他就把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了。身上蛊毒过了很久还余毒未清时,居然还埋怨阿泷,怨她不尽心,根本没想过那时候她自己都坐胎不稳,还要分出精力替他解毒,替他镇压那些功高的将领。 那时候她得多难啊! 萧则呵呵笑了两声,觉得自己真是混蛋。 御花园里,阿泷不过是没注意到他哆嗦颤抖而已,他便委屈上,真是被惯坏了。那当年阿泷被他背叛,亲手逼死时又该有多委屈,多绝望呢。 萧则身体瑟缩了一下,鼻子猛然一酸,像是在墙上狠狠一撞,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了出去。 他蜷缩着身体痛哭出声 “阿泷,对不起,对不起,你会原谅我么?” —— 林珑回到东宫寝殿,她靠坐在软榻上,呆呆出神。回忆起御花园的一幕,发现原来她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扯了扯嘴角,目光嘲讽,原来她的心可以这样冷。 “晨曦,想我了没?”萧琰突然出现,像是一只大狗般,把林珑抱得严严实实,就差伸舌头往她脸上舔了。 面对林珑时,萧琰永远都是简单直接的,欢喜就是欢喜,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将自己的情绪坦露无遗。因为在外人面前他习惯隐藏自己,把自己包裹起来,隐藏得多了,久而久之就需要一个宣泄口。 需要有展露真实自己的机会,没有人能永远活在面具下面。 林珑就是他的机会。 而且因为林珑性格冷淡的原因,所以萧琰不自觉就更热情了些,媳妇太聪慧,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萧琰怕她多想,也不希望她猜忌自己,因而面对她时,永远纯白如稚子,无丝毫掩饰。 周围还有服侍的宫人在,可萧琰却一点也不顾及,脑袋埋在林珑怀里就开始撒娇:“晨曦,晨曦,晨曦,我想你,都好几天没有和你好好说话了。” 语气那叫一个委屈。 见惯了世子对世子妃撒娇的丁香还好,其他新提上来的宫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珠子,简直怀疑眼前的太子是被人假扮的。 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前那个威严清冷睿智英武的太子和眼前这个在太子妃怀里撒娇的大娃娃合二为一。 太震惊了! 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那个一向冷静自持,平日里端庄得连头发丝都不会乱一点太子妃,居然纵容太子,脸上还带着宠溺的神色。 真是太幻灭了! 萧琰嫌弃这一屋子的电灯泡碍眼,就挥挥手,将人都赶跑了。然后抱着林珑的腰,趴在她怀里,絮絮叨叨跟个话痨一样跟她说话。 什么最近太累了,他已经好几个也没睡个好觉了,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 什么那些女子居心不良,总变着方地往他怀里凑,烦死了。 之后就是抱怨,和林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每天都想她,吃饭想,走路想,连睡梦中都想。 这样直白火热的情话,饶是林珑冷静自持,也忍不住脸颊发烫。前世时,她和萧则都是内敛的性子,哪怕情最热时,也不过握了彼此的手,再多也就没了。 而萧琰完全是另外一种性格,喜欢就是喜欢,直白坦荡,恨不得将心掏出来以证情意。 更意外的是,他还迷之自信,哪怕知道林珑身上疑点多多,隐藏着很多秘密,他也不担心,还总沾沾自喜,自己的媳妇就是不一般。 有萧琰插诨打科,林珑很快就忘了御花园里的事,转而跟他轻声讨论起朝政来。 第125章 凉亭相遇 林珑入东宫时,因为有现成的内侍女官,便只带了身边亲近之人服侍,寒泉棘心以及四剑算是萧琰带进来的。 为了管辖住东宫里面这些人精,她很是费了番气力。 因为在府中见多了世子对世子妃的宠爱,棘心自恋的心收敛几分,安分了不少时日,直到进入东宫,人手混乱,寒泉没空理她,她才又小动作频繁,趁乱拢络了东宫不少旧人。 其实棘心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多考量一些而已。太子很显然不重女色,她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未曾近身,对于曾经的代替林后的想法已经不报希望了,甚至觉得可笑。 她扪心自问,将自己换做林珑的位置,她能否像她一样聪慧、镇定、果敢,面对萧敬信的调戏时,能够瞬间思量局势,转危为安么? 她能够请得动谷神医么,她甚至连谷神医这个人都不晓得。 她能成为袁先生的师妹么?令先生带这一群大儒为她送嫁妆? 她能在短短的时日上手东宫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么? 直到现在,棘心才看明白自己,她不过就是有些小心机,小伎俩而已,只能背后搞搞鬼,玩弄一下人心,而这些恰恰是林后不屑于做的。 人家坦荡大气,当面打你一巴掌都是理直气壮,让你无话反驳。 难怪被称作千古一后! 棘心觉得自己真是蠢爆了,看了几本小言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哼,若她生在现代,连名校都考不上,甚至连宿舍同学关系都处理不好,拿什么跟林后这种人精斗啊。 当年她给韩语假死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结果秦王妃得知此事之后,直接带了名医过去,名医虽然想不明白假死药,但却能断定韩语没死。 秦王妃对这种小伎俩嗤之以鼻,直接将韩语软禁在庄子上,待她醒来,立刻干净利落地退亲。 这一过程迅速果断,韩家连个屁都不敢烦。 而她派去那位给韩语送假死药的人也下落不明了,当时她着实忐忑了几天,怕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结果却没有,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待事情平息后,她偷偷打听过,韩语好像被送到庵里静修去了。 这和历史似乎不太一样,韩语心头有些忐忑,担心韩语不能像历史那般,成为女诗人。 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棘心是不甘于在东宫做个奴婢的,许给萧一青更不甘心,好歹她也算个穿越女啊,哪怕不嫁给文帝,也要嫁个差不多的吧。 不然就凌绥吧! 凌绥这货在历史上也是嗷嗷出名的,甚至有人怀疑文帝和他相爱相杀。两人相看两相厌,互相看不顺眼。但凡是有危险的战事,文帝第一个想到凌绥,派他过去。 奇怪的是,凌绥这个病秧子非但不死,反倒是越挫越勇,百战百胜,无论多艰难的战事,他都能获得生机,每次回来都像是去了半条命,但就是不死。 凌绥终身未娶,和文帝争锋相对的半辈子,若不是后来身体实在支撑不下去,估计得和文帝一直斗下去。 史书对凌绥着墨颇多,一则这人有才华,二则他身上有很多神秘的地方。 最神秘的是,这人嘴这么欠,文帝居然一直留着他过年,没有杀了! 棘心琢磨了一下,凌绥身体如此不好,依然活到了四十。而她身上有灵药,只要想办法到凌绥身边,给他细心保养身体,活到70应该没问题。 凌绥虽然比不上文帝的功绩,但也算是难得的人物,跟在他身边也不算辱没。 而且他终身未娶,如果能让他对自己动情,也是个了不起的挑战。 想到这,棘心跃跃欲试起来,开始琢磨着怎么到凌绥身边。 上头有太后在,林珑每日都要过去永安宫请安,太后慈和,也知东宫事务繁忙,遂免了她的请安。不过,太后体谅小辈是老人家慈爱,小辈若是因此放纵就是无礼不孝了。 林珑从不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上让人拿住话柄,是以每日仍旧前来,在永安宫稍坐,或者在殿外行礼。 正值夏季,雨水多,林珑正要出门,外头已经淅淅沥沥地飘起小雨来,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林硕瞧了瞧外头,担忧地看向林珑:“娘娘,今日就别过去了,太后慈爱,不会怪您的。” “礼不可废,孝心岂能因为小雨而中断。”林珑摇摇头,吩咐道,“去取雨披来。” “是。” 顶着小雨一路过去,马上就要到永安宫了,不想雨却越来越大,雨水似是连成线,将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林珑披着雨披,又打着伞,仍是湿了裙角。 前头引路的内侍见状,忙道:“娘娘去右边的亭子歇歇脚吧,等雨稍停。” 雨水越来越大,雨滴噼噼啪啪落在雨伞上,敲砸声铿锵入耳,天地间似是起了烟气。林珑点了点头。 那内侍松了口气,忙转了方向拐入右侧的亭子。 亭子里早就候了人。 林珑见到萧则时,稍觉意外,还以为他会一直隐忍下去,没想到会如此沉不住气。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常服,披着白色貂裘,头上还戴了帷帽,瘦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皮毛之下,显出几分垂暮之色。 林珑看过去,他目光也看过来,不同于林珑的清朗明澈,他的目光压抑至极。 “陛下。”她屈膝行礼。 她带过来的宫人,在最初的慌乱过来很快沉稳下来,纷纷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二人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相见,萧则目光直直落在林珑脸上,他在打量,在找寻……然后失望的垂下眼帘,她和阿泷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她们生得不像。 顾颜泷的面容一直刻在萧则脑海里,最初时,他想忘记,却忘不掉,后来他害怕忘记,但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没有办法,他只能找那些和阿泷有着相似的面容的女子,盯着她们。 他真的很怕自己忘记。 萧则私下里查过林珑,以往不知道她身份时,只是点到为止,查到她很聪慧。确定她就是顾颜泷之后,萧则就不会放过任何有关她的蛛丝马迹。 很多事情都不难查的,尤其他这么聪明。 有时候寂静的夜里,萧则躺在床上,他就会想,这十几年林珑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承载着这样沉重的记忆,禁锢于衰残的身体中,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煎熬? 萧则想的心口疼。 他心疼她。 然而,意识到她绞尽脑汁嫁给萧琰时,他就不只是心疼了,而是绝望。 阿泷说过不会弃他的,她会陪他生生世世,她永远都在他一转身就能看到的地方,她一直温柔的坚定的站在他身边。 可是,在什么时候,她离开了呢?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 “你……” 萧则开口,然只说了一个字,便哽咽住了。 在祁县,林珑无事时,幻想过很多次和萧则见面的样子。 她想问他为什么? 她真的不甘心,不明白,不懂,他们怎么就走到今天了? 她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么?若是不好他可以告诉她,怎么就不死不休了呢? …… 再后来,她就不想问了,其实很多事之于她都没有意义。 无论是顾颜泷,还是林珑,两辈子,经历不一样,性格不一样,但骨子里的东西却没变过。 她们都是向前看的人。 她们一直在向前走,哪怕走得很艰难。 “天寒。”林珑开口,“陛下注意身体。” 说完深施一礼,没有给萧则反应的时间,直接道:“晚辈告退。” 她目光轻轻落在引路内侍身上,那内侍一怔,下意识去看萧则。 丁香警醒,快步走到林珑身边,撑伞扶着她出了亭子,路过内侍时,轻斥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那内侍没有得到萧则的回应,又被丁香催促,一时急乱慌张,没有主意,只能僵硬着脚步跟上去。 林珑已经走到亭边,马上进入雨中。 看着她的背影,萧则惶急地上前一步,他想要叫住她,似乎她这一走就走出了他的世界一般,和他再也没有关联。 然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126章 驾崩 萧则大约是不死心的,所以林珑又出现在这所谓的家宴上。 既是家宴,也就没有旁人,席中在座皆是宗室。 南昌王临淮王等以及萧氏旁系,尽皆在列。 这次家宴,众人都没有乱想,思绪十分统一,觉得圣人大概也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了不久,所以召集宗族人热闹热闹。 本着这个心思,家宴充斥着虚伪的热闹。 每个人都假装很开心,笑容却遮不住眼底的忧虑。 萧琰的食案在萧则左下手,紧挨着,林珑坐在萧琰左侧,与萧则隔着萧琰。她穿了件大红色的鞠衣,臂间挂着鹅黄披帛,虽是盛夏,但室内放了冰,并不觉得热。她低垂了头,安安静静伴在萧琰身侧。 中央有乐姬舞姬表演,林珑正在给萧琰剥虾壳,间或抬头看两眼歌舞,神态安静温婉。 萧则目光落到林珑剥着虾壳的纤细手指,脸色白了白,顾惠妃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了然一笑,口吻饶有兴趣:“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真好。” 这话不无羡慕。 萧则拿着汤匙的手蓦然握紧,指骨紧绷,头也低下来,挡住眉眼,让人看不清思绪,但周身迸发的气势却令顾惠妃蓦地一寒。 伴君如伴虎,这些年,她陪在萧则身边,一直小心又小心,不敢出半点差错,就是凭着这份谨慎,所以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任凭她人来来去去。 方才这话,她自认没什么差错,也不知哪里惹到圣人。 顾惠妃小心翼翼收敛自己,不敢再言语。 萧则昨夜去了立政殿,里面空荡荡的,阿泷曾经布置的东西,不是破败了,就是被灰尘掩盖,不过还能看得清原来的模样。 那里面每一件东西,大到格局设计,小到一个花瓶的颜色,都是她亲力亲为,选好后还要问他的意见,得到他肯定后,才欢欢喜喜去制备。 那会,萧则心里是有怨言的,既然你都选好了,还来问他做什么,难道他还能说不喜欢,扫兴么? 你看,当一个人有了怨言,那么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有罪的,是错的,是不可原谅的。 现在想想,萧则真怀疑那个满腹怨言的人会是他,他什么时候变成那般了,心眼小的连摆设都容不下。 许是太年轻吧,或者积怨已深。 萧则抬头看向萧琰,目光带着几分迷茫和审视。 换做是他呢? 场上的舞姬突然变幻队形,动作加快,高速旋转,裙裾翩飞,像是展翅的蝴蝶,层层蝶翼之下,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缓缓走出。 她身姿窈窕舞姿曼妙,丰姿绝世,未曾露面已倾倒众人。 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林珑也抬起了头,她指尖还捏着一断白胖的虾肉。 萧琰目光不动声色地环视众人,发现众人都为那女子吸引住,他赶紧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舌卷走林珑手上的虾子。 离开时,还轻轻捏了捏林珑的手,然后一本正经地随大流,看向舞姬,不过那上翘的嘴角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像只偷了腥的猫。 萧则转转目光,正好看见萧琰专注的视线(大雾)以及上翘嘴角,他扯了扯唇角,忍不住冷笑,阿泷你看,你挑的人不过如此。 人的情绪有时候就是这么嬗变,在不知林珑的身份时,萧琰在他眼中是千好万好,别人不及他万分之一。当他知道林珑的身份时,萧琰身份瞬间大变,变成了一个小偷,偷走他最重要的东西。 舞姬缓缓走出队伍,立在前头,而后匍匐在地,向萧则行大礼。 “妾身嫣儿拜见陛下。” “起来吧。”萧则扯了扯嘴角,“你跳得很好。” 见萧则兴致颇高,其他人纷纷凑趣,“此舞只应天上有啊,嫣儿姑娘跳得极好。” 顾惠妃转头看了眼萧则,琢磨着他的意思谨慎开口:“既跳得好,陛下可不能不赏。” “当赏当赏。” 闻萧则开口,顾惠妃松了口气,笑道:“赏点什么好呢?” 众人都来了兴致,兴致勃勃讨论应该赏些什么,这时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如问问嫣儿姑娘,她希望赏些什么?” 不过是随口一言,萧则竟然点了头,颇为意动。 人人都很开心,很有兴致的样子,只有林珑一人低着头,拿绢帕仔细擦着手指。 她动作不紧不慢,却擦得很用心,从指根到指尖,不放过每一处,那手指本就纤白,被她揉搓一番,更仿佛冰雕而成,似有冷意。 萧则目光看过来,见林珑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口突然一堵。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此时此刻,他就仿佛一个故意闯祸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无论看起来多么愚蠢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办得到。”萧则语气似是赌气。 然这番言语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心思拂动,圣人这番许诺很大啊。这个舞姬也算是有番机缘。 闻言,嫣儿猛然抬头,目光灼灼。 “说吧。”萧则道。 嫣儿目光欣喜,缓缓起身,向着萧琰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摘下面纱。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林珑也好奇地抬起头,目光落到嫣儿脸上,不禁突然一怔,好个绝世美人! 似乎所有人都被嫣儿心神所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林珑的美,是疏离的,高远的,宛如皑皑山巅上的雪莲,高洁无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嫣儿的美则不同,她是诱惑的,像是引诱人堕入地狱的妖姬,能勾引人隐藏在最心底的欲望。 “殿下。”她开口,目光仿佛钩子,直直望着萧琰。 萧琰已经意识到舞姬的意思,他倒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舞姬,他关注的是圣人的意思,圣人要做什么? 弄来这样一个女子想要做什么? 萧琰拿起食案上的酒杯,凉凉地扫了一眼,寻常女子是受不住他的冷意的,但这位嫣儿仿佛毫无所觉,继续向前。 “殿下。”她再次开口,声音甜腻,像是含着糖,“妾身想常伴您左右,为奴为婢。” 萧琰恍若无闻。 众人都听明白她话中之意,一时间全饶有兴致地望向萧琰,想要看他怎么做,连萧则也转过视线,勾着唇角,兴致十足。 萧琰眯了眯眼,别人也许会把这当作一场艳遇,不忍辜负美人情,但对他来说,这分明是一场逼迫。 感觉到萧琰情绪不对,林珑知他是恼羞成怒了,她抬手覆在萧琰手上。 不过一个小小的动作,原本炸毛的萧琰瞬间温顺下来,目光委屈。 明明是林中王者,偏偏爱装y。 林珑抿了抿唇,赶紧低头,掩饰上扬的唇角。 一直密切关注二人的萧则瞧见二人的小动作,眸光立时一黯。 二人这番小动作,没有避人,很多人都看见了,心中不禁暗自慨叹,太子和太子妃夫妇感情真好。 不过微小的互动而已,嫣儿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她人若是识趣,此刻就应该告退,但却没有,她依然稳稳注视萧琰,目光沉静,只是紧抿的唇角,显示出她的无助。 如此,众人倒是高看她一眼。 有人怜惜美人,开口为她说话:“殿下,可别辜负了美人恩啊。” “是啊,是啊。”萧敬孝不怀好意地附和,“美人身上可还有圣人的赏赐呢。” 暗示萧琰不给美人面子,就是不给圣人面子。 有了林珑的安抚,此时,萧琰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他笑了笑,温和地看着嫣儿:“姑娘舞姿翩翩,能令圣人开颜,如此小小请求,岂能不满足。” “殿下——”嫣儿眼前一亮。 萧琰笑笑:“来人,带嫣儿姑娘回去。” 闻言,嫣儿惊喜连连:“谢殿下成全,谢圣人成全。” “下去吧。”一直默不作声的林珑突然开口,她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一道清泉,瞬间涤除脑海中的紧张慌乱。 嫣儿安静下来,对着众人行礼,然后缓步退下。 临淮王身边坐着临淮王妃,这会,她轻笑一声,似笑非笑看着林珑:“太子妃可要好好照顾嫣儿姑娘啊,千万不可慢待。” “这是自然。”林珑乖巧应声。 想不到林珑这么好说话,临淮王妃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一时间厉害起来,说了不少酸话。 林珑好涵养,一直微笑聆听,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可是看着这样的林珑,萧则突然却难受起来,他记得阿泷不是这样的,她明朗骄傲,别人若是对她有半点不敬,她当场回击,谁的面子也不给,无所畏惧。 但是现在呢? 萧则心里又酸又涩,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很无聊,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是疯了么? 一时间,竟然觉得意兴阑珊。 顾惠妃一直关注萧则,见他情绪低落,似是很疲惫的样子,忙道:“陛下累了么,可要回去休息。” 萧则点点头。 圣人退下后,其他人也多大兴致,就陆陆续续退下了。 萧琰和林珑也一并离开,刚出了大殿门口,就看见换了素衣的嫣儿等在那。 丁香眉毛一挑,立刻不满道:“她怎么在这?” 她声音不低,嫣儿听到了,转身回话:“婢子在此处等到太子。” 只提了太子没提太子妃。 丁香蹙眉,想要开口训斥,却被林珑止住。 这个时候,她不想理会嫣儿,萧则也没几日活头了,且先供着她吧。 她看向嫣儿,声音温和:“你先和柳嬷嬷学些规矩,过些日子在过来服侍。” 闻言,嫣儿蹙眉:“我早就学过规矩了。” “在主子面前口称‘我’,难道这就是你学的规矩?”柳嬷嬷开口,她是东宫训练宫女的嬷嬷。 嫣儿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萧琰,寻求帮助,不想萧琰根本没注意到她,正牵着林珑的手,趴在她耳边说话。 丁香嘲讽地看了嫣儿一眼,抬眼使了个眼色,立刻上来两个宫女左右夹住她,“嫣儿姑娘,这边请。” “你们干什么?唔——” —— 萧则回去后,病得越发重了,很多时候都起不来床,一直昏昏沉沉。不过,该做的事情,他还没忘,陆陆续续透给萧琰一些关于林珑不寻常的消息。 约莫时机已到,他将萧琰叫到身前。 傍晚时分,霞光在天际染红,美得令人窒息,萧则靠在迎枕上,愣愣望着窗外。 阿泷,他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这世上会有人接受你么,他不信,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人换做他的位置,都是一样的选择。 第127章 结局 先帝的殡葬,新皇的登基,这几日萧琰忙得不可开交,林珑也是诸事缠身,不过她还是容出空闲去了趟西郊。 因为那场大火,西郊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地面铺了厚厚的灰,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 林珑轻车简装,身边只带了丁香和林硕。 “娘娘。”丁香用帕子捂着鼻子,“这地方烟火气太重,而且烧死了妖道,不吉利,您还是早些离开吧。” “嗯。”林珑颔首,语气无波,“我就是看看。” 她也不知自己来看什么,就是看看,看看而已。 林硕胆子要大,这些年,除了必要的规矩,林珑很少约束她,且她性子粗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学不来细心谨慎那一套。 这会,她已经跑出很远,围着一处残破的高台好奇地瞧。 丁香见了气得直跺脚,这死丫头,胆子这么大,什么都看。她虽不知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根据妖道一事,也知道这地方没什么好用处。 “你下来,别乱跑。”丁香大喊。 林硕理也不理,自顾低头瞧,瞧了一会觉得没有意思,正要回转,突觉不对——她猛地抬脚,只见一颗石子从地上飞起,朝着不远一棵烧焦的枯木而去。 她这番动作太快,对方许是没意识到,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对方到底是身手好,几个纵身就跃出制服林硕。 “谁!”丁香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林珑前面。 那人只是制服林硕,并没有伤害她,见丁香紧张,立刻双膝跪地:“属下参见主上。” 咦?这画风变得也忒快了,见此,丁香更紧张,将林珑护得紧。 林珑拍了拍丁香的肩膀,安抚:“没事。” 她上前几步走到那个人面前,盯着他黑色绣水波纹的面罩看了半晌,语气不确定:“你是龙卫的人?” 龙卫是她亲手创建的暗卫,名字取自泷的谐音,后被萧则逐渐收编。 那人不想林珑真能叫出他的来历,一时讶然,不过紧接着想到萧则的吩咐,遂双手奉上信物,恭敬地高举过头顶:“主上说,物归原主!” 林珑蓦地捂嘴嘴巴! 最恨萧则的时候,她没有哭; 转世重生,被困于轮椅上时,她没有哭; 再见萧则时,她没有哭; 听闻萧则死去时,她没有哭: …… 却在听到这四个字时,泪流满面。 物归原主,物归原主,好一个物归原主。 —— 来的时候是丁香和林珑一辆马车,回去时,丁香意识到娘娘应该想一个人静静,就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林珑端坐在马车上,腰板挺直,面色如常,但却连续几此拿不稳茶杯。这是官道,大路平坦,马车也加了减震,平稳如走路,但她的手却颤抖得厉害。 她想起那名暗卫所言。 九一早在入宫的第一日就被扣下,押入水牢,外面那名道士是暗卫假扮。西郊布置的一切也都是假的,只要萧琰将她押到此处,暗卫会立即下令,攻击萧琰。 连续抓了几次,都抓不稳,林珑将手缩回,两只手紧握。 原来……原来,他是真的想物归原主,这天下、皇宫、暗卫……一切,都还给她,还给她,而且,还为她试探了萧琰。 呵呵,林珑笑了,你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晚了,一切都晚了啊! —— 林珑回宫时,萧琰正在寝殿等她。 “你去哪了?”他将林珑拉到身边,头埋在她胸前,软软抱怨,“我都找不到你。” “今天很忙么?”林珑摸了摸他顺滑的墨发。 “还行,都是些琐事。”萧琰随口道,“对了,你想住在哪?” 宫里殿很多,萧琰倒是想和她住在一块,但是皇后也是有交际的,总不能宴请命妇,处理宫务时,都在他的紫宸殿吧。 按理说,皇后应该住在立政殿,但萧琰不喜欢那里,立政殿荒废许久,一直关着,若要修缮,需要很多功夫,而且,萧琰觉得那里不吉利。 先皇后不长寿。 他的晨曦要长命百岁的,长长久久陪着他。 “依例吧。”林珑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倒是可以改了名字。” “改什么?” “凤仪殿如何?” “好!”无论林珑说什么,萧琰都捧场,“凤仪殿最好。” 林珑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萧琰也忙了一天,二人换了衣服,一块用晚膳。 “你去了西郊?”萧琰语气肯定。 “嗯。”林珑点头,她没有避开萧琰的话题,而是直接问道,“你相信先帝的话么?” 萧琰夸张大叫一声:“啊,先帝的话,晨曦都知道么?” “信么?”林珑执拗。 萧琰诚实地摇了摇头,“信了一半。” “什么是一半?” “我信你是仙女,但我不信那妖道。” 听到这,林珑来了兴致,好奇道:“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你不想要么?” “想。”萧琰点头,放下碗筷伸手抱住林珑,“但我更想要你,做人不能太贪心的。”他已经拥有世间最好最好的一切,不能再贪心了。 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谁不想要呢,但若是以牺牲林珑为代价,他宁可不要。 呵呵,多么容易多么简单的抉择啊,怎么会有人犹豫,下不定决心呢。 “我选你,晨曦。” “谢谢你,明昭。” 萧则耗尽一生才想明白的结果,萧琰只要一瞬间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