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宅 高唐州,落于中原腹地,因“货以木棉,甲于齐鲁”又名金城。 冬月的风吹走秋的清凉,也送走金宅中一批老龄的姑娘,临近婚季,这些姑娘们领了些薄银回家置办嫁妆。她们依依惜别,媚眼含珠。望着又一群妙龄女孩跟着湘姨走进深宅,如离窝的燕雀心中怀缅。 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对黄铜狮环威严庄重,两只一人高的石狮瞪着凶煞的眼神望向门外,八名碧玉年华的女孩。她们穿着粗布麻衣在风中瑟瑟发抖,冻红的小脸高高昂着,满心憧憬地望向门匾上的“金宅”两字。 站在前排的小姑娘扎着两个粗麻花辫,一身灰布棉衣略显拙笨。她转过红扑扑的圆脸对着身旁的人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丹贝。“我叫苓姗,茯苓的苓,姗姗来迟的姗。你叫什么名字?” 被问的女孩目光始终定在门匾上,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琳琅!” “琳琅!好名字!” 苓姗点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会说话。“你知道吗?听说金家的小少爷刚刚考完乡试,若是高中举人金家定会飞黄腾达。”苓姗歪着头双眼弯成月牙,过了一会儿忽然抱拳放在胸口,欢呼雀跃,“若是被小少爷看中,五年后我就可以不像她们那般,领了银子回家过寒冬了!”她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几个身影调皮的吐着舌头。 这时,金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湘姨不急不缓地走到台阶前微微歉身,“姨太们已经选好了丫鬟,你们回吧!” 闻听此言台下的女孩们霎时间丹眸垂帘,苓姗更是因打碎了少奶奶梦而一脸愤慨。“你们金家怎么能这样呢?虽说我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也是奔着金家的名誉而来。不能因为进去的晚了就没有机会吧!” “是呀!是呀!”群女如莺雀般点头。 见此情形苓姗顿时感觉像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起话来有些飘飘然。“我来的比她们还早,你却偏偏把我留在外面。这太有失公允了,我要找金家太奶奶评理去!”苓姗捋起袖子就要冲进去!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湘姨并没有生气,反而单手掐腰,笑盈盈地看着她,“恰好我身边也缺个跑腿的,你跟我来吧。侍奉金家这么多年,太奶奶会给我这把老骨头面子的!” 苓姗眯起眼睛捂嘴窃喜,昂着下巴回头摆了摆手,拉起琳琅大步迈上台阶。湘姨见状顿时不喜,沉声说道:“只准你一人进去!”说完低头看了琳琅一眼,当看到那双清澈的眸子时内心惊颤! “小七!” “湘姨,您认错人了。她叫琳琅,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您就开开恩,让她和我一起进去吧!”苓姗嘟嘴撒娇,只是这招在湘姨面前显然没有多大作用。 “琳琅?”湘姨看向琳琅目光有些离散,她缓缓摇着头轻声呓语,“太像了!”只是片刻,湘姨忽然失态,发疯似得推着琳琅厉声呵道:“不!她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你们这些做丫鬟的眼睛都勤着点儿,别以为留下就没事儿了!这儿,这儿,还有那儿!每天都必须打扫干净了!若是让大夫人脏了鞋不如尽快走人!”假山后三姨太的声音若隐若现。不一会儿一群小姑娘唯唯诺诺地随着她姗姗而出。 “湘姨,您就让我留下吧!我会洗衣做饭,还会女红,还有,我……”琳琅瞥了一眼渐行渐近的三姨太,忽然抬起头脆声说道:“我还能跳婉纱舞!若不是……” 听闻婉纱舞三姨太忽然停下脚步,远远地瞧了一眼琳琅,扭着蛇腰来到门前。 “你说你会婉纱舞?” 琳琅眼眶微红,用袖口蘸了蘸眼角轻轻点头。 三姨太放下手中的秀金丝绢,上身微微后仰仔细打量着琳琅。“湘姨,这丫头好生俊俏,以后就跟着我吧!方才选的那丫鬟看着机灵,却笨手笨脚的。刚到我那儿就把老爷送的青花瓷给打碎了!换了也好,省的以后毛手毛脚再犯错!”三姨太拉起琳琅的小手,不等湘姨回话微微笑道:“你会婉纱舞,可是东陵人氏?” 燕肥环瘦的三姨太果真是个尤物,一身纹金褙子挡不住玲珑纤细的腰肢,细嫩的脸盘上颧骨稍凸,衬托出微尖的下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细长的睡凤眼,细观下不仅没有失色反而多出一丝妖娆。 琳琅同样打量着眼前美妇,同为女儿身的她竟也忍不住有些羡嫉。 “瞧够了吗?” 一向刁钻的三姨太此时竟然面带微笑声音柔细。眼前的女孩眼睛清澈可人,丹凤眼,玉葱鼻,配上朱唇皓齿,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嗯!”琳琅顿感失态,脸上浮现一抹酡红,此时方才想起回答三姨太的问题:“家母是东陵人氏,随父嫁到博山。此次来金城是为了寻找舍弟。没想到……”说道伤心处,忍不住翘鼻抽搐,眼中泪珠打着旋儿,“半路遇到劫匪与母亲失散,琳琅辗转来到金城希望能够寻到母亲。” “还是个可怜的丫头,”三姨太看了湘姨一眼,略带涩意的笑容中满是怜悯。“既然我们同出东陵,也算是缘分,跟我来吧!”说完,三姨太拉起琳琅的小手转身像院子里走去。 望着琳琅消瘦的背影湘姨心存疑虑,她小声谨慎地问苓姗:“我问你,刚才那个叫做琳琅丫头真的和你是发小吗?” 此时的苓姗还在盯着三姨太身上华丽的衣服没回过神,不假思索的说了句:“我就那么随口一说,其实我也是刚和她认识,心想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能做个……”觉知自己口误,苓姗赶紧低下头,抬眼看去,“湘姨,我。” “哎!你这丫头。”湘姨伸手点在苓姗的额头。“也就是遇见我。在这深宅大院里可由不得你乱说,错了一句话就可能要你的小命。” 湘姨虽然在呵斥苓姗,这些话却也说给了三姨太带来的那帮丫鬟。她凝望着空空的回廊,脸上疑云重重。 弦乐丝丝扣心律,笛奏缥缈音徘徊。 莲足轻踏鼓点顿,薄沙缠绕笙箫间。 三姨太刚回到芙蓉苑,便迫不及待地让琳琅给她跳一支婉纱舞。悠扬的笛声虚无婉转,慢慢将她引入浓浓的思乡情中。 此时,湘姨正带着新来的丫鬟熟悉着整个金宅。她一边走一边说道:“金城繁华,原有四家!金棉、白龙、林医、杜酒。” “白家就是个卖驴肉的,怎么成了白龙呢?”一个丫鬟碎碎念。 苓姗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寻到开口的人,为表自己多识挺了挺胸脯解释道:“这你都不知道,金家贩棉,白家卖肉。叫白驴和白肉都不好听。不是有‘天上龙肉,地上驴肉’一说嘛!白家就自封白龙了!倒是林家最可怜,现在全变成了金家的产业。” “闭嘴!”湘姨猛然回头,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我要说的正是此事!以后关于金林两家的事情你们绝不能提起,这是金家的禁忌!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弯身应诺。 支走了众人湘姨独自回到厢房,回头张望确认无人后,转身关上门窗。她心事重重地挪至床榻,从层叠整齐的被子底下拿出一只朱漆斑驳的木匣子。湘姨像是丢了魂儿似得蹲坐在床上,已经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木匣子,一遍又一遍。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咔”,长满锈的小锁应声弹开!湘姨再也忍不住,封存了十几年的思念随着眼泪全部喷涌而出。 “小姐,我今天看到一个丫头,像极了小七。自从十年前小七失踪,人们都说她死了,可我偏偏不信,在金宅留了下来。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要我等到哪一天小七回来……” 湘姨小心地拿出躺在匣子中的田七玉佩,这是老爷送给小七的满月礼物。是小七失踪前天让她保管的! “湘姨!” 金小七高举着玉佩蹦蹦跳跳地跑到湘姨跟前,“我要和白乘哥哥去林子里玩儿,你先帮我拿着玉佩,我怕弄丢了!” “湘姨!”苓姗站在湘姨门外久久无人回应,张口再次呼唤! 湘姨赶紧把木匣子藏在叠被下,抹干脸上的泪珠,慢慢的打开门。 “进来吧,现在年关将近,我们该给每位太太们准备年货了。”湘姨拿出一本簿册,给苓姗指点着。 第二章 婉纱舞 二十三祭灶天, 二十四写联对,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割年肉, ………… 初一初二磕头儿, 初三初四耍球儿, 初五初六跳猴儿, ………… 清晨,街上的小朋友们跳着、唱着,欢快的歌谣彰显出年的脚步越来越近。 芙蓉苑内。 琳琅躺在在床榻上备受梦魇惊扰,她娇小的身躯辗转反侧,秀长的柳眉拧在一起泌出细碎的汗珠儿。 “白乘哥哥,我回家了,明天再去喂小白坚果!”小琳琅一脸不舍地回头看了树林一眼,在深处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孤零零的蜷缩在一团杂草窝中。 “傻丫头,狐狸是吃肉的,明天我带些驴肉,让小金吃个够!”白少乘在小琳琅的琼鼻上轻轻刮了一下,不等琳琅反驳转身跑掉了,“小七,明天别再让我等你一上午了!” “讨厌!” 画面顿转,天空黑陷! 小琳琅霎时间站在金宅后院的槐树下。大夫人带着两名婢女,鬼鬼祟祟地抬着一个裹在银色丝锦中披头散发、瑟瑟发抖的女人来到井边。她回头看了一眼,惊慌下斗笠不小心掉入井中。雨水打湿了发髻贴着一缕头发流到翘起的下巴上。 夜风呜咽,撩起那人散乱的青丝。 小琳琅刹那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伴随着“噗通”落水的声音,她的心也被仇恨撕碎! “接下来就是那个小麻烦了,动作麻利点儿别留下破绽!”大夫人撇了一眼乌黑地石井,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转身快步离去。 “琳琅!” “琳琅,三姨太等你多时了,还没准备好吗?”翠儿站在琳琅门外几次呼唤,屋内却毫无回应。急的翠儿一边跺脚一边“砰砰”敲着门,“琳琅!”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琳琅扶着门框抿嘴一笑,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琳琅,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要不我向三姨太说一声明天再跳?”翠儿拉起琳琅的小手张嘴惊呼,“呀!这么凉!” “我没事!走吧,别让三姨太等久了!” 一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琳琅穿着素色的长群翩翩起舞。 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一根紫色的宽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如玉的双手婉转留恋,似花间飞舞的蝴蝶,迷魂彻梦。那一双如烟的双眸,欲罢还休…… “踮脚如云雀,弯膝似婀柳。婉纱随风摇,唯舞最相思。” 三姨太裹着白色的雪狸绒衣神情陶醉,芊芊玉手随着旋律轻敲,指甲上皆熏染着淡紫色风信子花色,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奢华与高贵。 每每看到琳琅的婉纱舞,三姨太禁不住思绪万千。当初便是因婉纱舞嫁入金家,那时的她也如琳琅这般,妙龄青春,娇颜似画。 不知不觉间,曲终舞毕。三姨太在曼妙的回忆中睁开睡凤眼,看到一脸桃红的琳琅时抬手招呼,“真是美极了!来,快坐下歇会吧。” 屋内炭火正酣,屋外疾风萧凛。送水的丫头脚步匆匆,恰好在门口碰到大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大步而来。 “大夫人金安,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那丫头躬身行礼,却被大夫人了喝止了。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大夫人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看向紧关的房门。“听说妹妹招进一个能歌善舞的丫头,早就想过来看看。瞧!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话音落地大夫人带着她的丫鬟们从外院走了进来。说话间,屋门已被推开,露出大夫人高挑的身影。 琳琅赶紧起身,本能的向后缩了一步。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十年光阴竟一点儿也没磨掉它的尖锐。 那边的三姨太也是灿烂笑容顿时变得僵硬,纵使千般不悦还是站起身来行常礼。“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了,要说也应该是我去看望您啊!来,快请坐!” 大夫人微笑着点头算是还了礼。“这不马上就到年底了,我娘家人在西塞托人捎回几件玉器,想想便拿来和妹妹们分享一下。楠儿!”大夫人回身,从绿衣丫鬟捧着的金丝楠木盒中拿出一只墨翡翠镯子放到三姨太手中。 大夫人的突然示好令三姨太刹那失神,她望着一身绫罗绸缎的大夫人心中直打鼓。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平时见了面也就是互相对付几句,怎么突然就送起首饰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想罢,三姨太将镯子还了回去,婉言拒绝,“既然是姐姐娘家人从西域送来的,那就太过于贵重了。再说,我这儿的东西都是老爷送的,也没什么可以回敬姐姐,我看还是……” “哎,妹妹这就客气了。” 大夫人神色一顿,赶紧上前牵起三姨太的手,给她戴上后举到眼前端详着。“还是年轻好啊!你瞧这手生的,又细又白,翠若凝脂,可羡慕死姐姐了!配上这墨玉镯子简直是天造地设啊!” 三姨太看着大夫人的眼神会意地笑了,“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妹妹再推脱就是无礼了。来,姐姐请坐,尝尝我这茶,暖暖身子。”三姨太亲自斟上一杯茗茶放到大夫人手中,“这是我家琳琅泡的生姜黄芪红枣茶!有健脾暖胃的功效,感觉怎么样?” “嗯,看来妹妹真是捡到宝贝,这让我更想见见琳琅丫头了。”大夫人朱唇轻抿,放下茶杯后扭头看向三姨太身后的一群丫鬟们,“哪个是琳琅啊?让我瞧瞧!” “夫人,琳琅去换衣服了。”站在前排的翠儿低头轻语。 三姨太眨了眨眼黛眉微皱,“哎,让夫人见笑了!我这个琳琅哪儿都好,就是小脸怕见生人!想必是偷偷躲起来了。” 这厢各怀心事的寒暄问暖,那边琳琅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关上房门,转身倚靠在门上,捂着胸口急促的喘着气。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三姨太没到因为我和大夫人对立的地步。迟早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面前,血债血偿! 冗长的回廊将金宅的一座座别致小院连在一起,如同一条琉璃丝带上系着数个铃铛,蜿蜒错落,独具匠心。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芙蓉苑,在圆拱门下三姨太带着一群丫鬟含笑相送。 “琳琅!换好衣服没有啊?”翠儿站在门外催促,薄薄的红唇迫不及待地说道:“快点快点,太太说了,今天是小年集,赏了我们些银子去年集上买些喜欢的东西。” “啊!马上就好了。大夫人走了吗?”琳琅从惊恐中回神,慌忙回应。 “走了!走了!否则我也过不来啊!” 琳琅这才放心,打开房门将翠儿让进去。翠儿双手拿着两只钱袋,像是兔子般跳进琳琅的屋里,将手中的玉丝锦囊一抛,“呶,给你的一份!” 集市上早已车水马龙,熙熙囔囔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汇聚成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每个摊前都有许多人围着讨价还价,称斤问两。 这就是热闹的年集! “琳琅,等等我!”翠儿左手拿着两串糖葫芦,右手掐着几根糖藕从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在年糕摊前寻到琳琅。 “老板,我要这块桂花蜂蜜糕,麻烦给我包起来。”盯着眼前的年糕琳琅陷入回忆,每到小年集母亲总是买一块桂花蜂蜜糕来糊住她要东要西的小嘴。转眼间十年已过,却是物是人非。 “老板,照例!” 突然,低沉的声音从琳琅耳畔响起,一只大手伸了出来,就要拿走琳琅刚选中的年糕。说时迟那时快,琳琅迅速捂住年糕,大声说道:“这块年糕我已经买了!” 谁知对方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经付钱了!” 温润如丝般的声音就回荡在耳畔,带着些许熟悉,带着一丝冷漠。琳琅蹙眉,愤恨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银狐。还未反应,银狐便扑到琳琅身上动作亲昵。 第三章 白少乘 黑底银边常衫修饰着伟岸笔直的身躯,一袭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浓密的眉毛叛逆的稍稍向上扬起,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 白少乘同样看向小金亲昵的人,呵斥声卡在喉咙中换成温柔的“小七”二字。琳琅惊慌失措,惶恐地躲避白少乘疑惑的目光,将银狐抛出后转身跑掉。 “琳琅!” 刚刚赶上来的翠儿还没缓过神又开始了追赶之旅。 “白少爷,不好意思,我忙的差点忘了,这块是给您留的。”老板突然喜笑颜开,边说边将包好的年糕递给白少乘。“您看,这桂花蜂蜜糕每年也就您一人买,没想到今年又碰到一个喜欢这种味道的人。你们两个还真是缘分呐!” 白少乘不语,盯着琳琅远去的背影久久沉默。直到老板唤了多声“白少爷”后才回醒过来,丢下银子愣愣地拿起年糕转身离去。 絮暖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抛洒向大地,却阻挡不了寒风呼啸地凛冽。鼓楼上,琳琅任由劲风吹打,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白少乘的身影。 最是相思千古恨,难得回眸不相识! 琳琅转身击鼓,热泪终于冲破枷楛随着鼓点淹没在熙攘的人流中。 “琳琅,我可算找到你了。”翠儿喘着粗气一手抓住琳琅的胳膊,抬头看了一眼鼓楼诧异地问道:“刚才的鼓声是你敲的?” 琳琅微微摇头,痴痴地看着鼓楼镶满铜钉的大门。“我也是寻着鼓点来到这儿的,刚到这里鼓声就停了。我们回去吧,下午还要挑满水缸呢!过了小年就不能再打水了。” 白家的宅院没有金宅的气势恢弘却别具一格。虽然白家以驴肉远近闻名,城中的府邸却温文典雅,一点儿也看不出市井的平庸。 白少乘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乍一进门管家阿城便跟上来说道:“少爷,老爷让你马上到他书房里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知道了。” 白少乘放下银狐并没有马上去老爷的书房,而是继续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间的格屋,许久没人居住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此时白少乘正将桂花蜂蜜糕轻轻地放在案台上的白瓷盘中。在它的下方还放着十个同样的年糕,虽已蒙尘,却舍不得丢弃。 “小七,来,你最爱吃的桂花蜂蜜糕。” 白少乘摸着身上的荷花香包低头沉默,香包已经被摸的看不出是什么颜色,香料也早已没了味道。这件没人会在意的物品却被白家大少爷珍藏不弃。 “十年了,是你回来了吗?刚才那个人真的好像!”呢喃的声音掺杂着哽咽,“小金也嗅到了你的气息,若你真的回来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见?这十年你还好吗?还能吃到桂花蜂蜜糕吗?” 不知不觉间,尘封了十年的回忆瓶再次打开,金小七这个名字瞬间填满白少乘的脑海。那双清澈的眸子,时而忽闪出怜悯的泪花,时而弯成月牙般无邪的嬉笑。调皮可爱的琼鼻总是挤兑出坏坏的笑容…… “少爷!”阿城站在房外神色为难。 “知道了!”白少乘龙眉紧锁,深情的望着桂花蜂蜜糕,“小七,如果你再不出现或许……”白少乘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走了出去。 红木书架上摆满了各式线书,其中不乏残卷绝笔。一副水墨丹青画悬挂正堂,寥寥几笔勾勒出山的嶙峋,树的沧桑。这幅画并不是出自名家之笔,恰是白家的主人白书垣所画。 此时,白书垣正凝神执笔,在狼毫下方一只斑凤蝶呼之欲出。白少乘轻轻地关上房门,拿起细笔在蝴蝶的头顶轻轻一点带笔下沟,霎时间,蝴蝶似是拥有了生命,完美无缺。 “好!好!好!” 白书垣拍手称赞,看着眼前笔锋成熟的少乘喜悦之情不言语表。长江后浪推前浪,白少乘的丹青造诣更上一筹。 “白璧微瑕,虽是蝴蝶却孤单了些!”白少乘不为所动,双眼盯着宣纸上的蝴蝶略有所思,若是小七在肯定会大笔一挥再加一只。 白书垣微微沉吟,收笔沏茶。转眼间茶香弥漫。 “叫你来正是商量此事,杜家的久儿到了出阁之年。眼看年关将至,择个吉时你们把婚事办了吧!”白书垣见儿子心神不宁,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斟酌片刻,猛地放下茶壶,“少乘!若是你和杜久儿联姻,依我们两家的势力你想替小七报仇更有胜算!” 白少乘诧异地抬起头,多年来他从未说过为小七报仇这样的话。愣了片刻白少乘竟然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父亲,我今天看到小七了!” “你胡说什么鬼话!小七十年前就死了,你……冥顽不灵!”白书垣拍着桌子愤怒起身,“你和杜久儿的婚事就这么定了,由不得你!” 白少乘盯着盛怒的父亲,每当提起金小七他总是情绪暴躁。“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林家突然被满门抄斩?林姨又怎么会投井谢罪呢?十年了,小七生死未知,不仅没人寻找,你们一个个反而都说她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少乘双手插入发髻,狠狠地扯散白冠。 白书垣闭上眼睛,沉沉地坐入太师椅。粗重的呼吸将他带入那段血腥的往事。 时间流淌,白少乘在等着父亲的答案!十年了,父亲从未如此这般颓然,莫不是将他打骂出去就是冷着一张脸闭口不提。 “十年了,一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定,随着先帝入土为安,说出来也无妨!”白书垣深深地靠入椅背,陷入流淌的回忆,“建文元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历时三年,南京血流成河。朱棣入京后又对建文帝的谋臣大肆屠戮,不仅株连了九族,又将他们的朋友门生作为一族,十族诛杀!” “这件事发生在南京,和林家又有什么关系?”白少乘起身,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父亲离散的眼睛。 “是没有关系,可是后来朱棣,不,是皇太宗。”白书垣说完赶紧起身,面向北方拱手施礼。“后来皇太宗住在南京宫中总是觉得冤魂环绕,整日寝食难安,于是想迁都北平。一来呢可以心安,二来可以抗击元末残部。”说道这里白书垣顿了一下,斟酌再三后缓缓说出了那段隐秘的历史。 “太宗觉得直接迁都会引来大臣不满,于是布局设计,请来黄道当众做法射出紫金箭,箭落何方,何处为京,此为顺应天意。说来也巧,外出寻箭的官员偏偏在林家楼东面的鸡鸣岗上寻到了紫金箭!” 听到这里白少乘似乎想起了什么,刀眉舒展,接着白书垣的话说道:“于是在我七岁那年你们瞒着家人密谋了一场迁都计谋,在鸡鸣岗的南方挖出一条八丈长的深沟,还在东南面挖出了双海湖,刻意留了一个小岛让皇上心安!” 白书垣仰头长叹,深深的皱纹里充满哀伤。“这些事情是瞒不住的。皇太宗来到林家楼后龙颜大悦,遂大兴土木,命林家楼的林员外全权操办此事。”白书垣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稀疏的眉毛夹杂着灰白,紧紧拧在额头彰显不安。 “那后来呢?”白少乘紧追不舍。 “哎!”白书垣咽下一口茗茶,虽然茶香饶舌却口中无味。“林员外为了讨好皇上让林家药铺接管皇帝的膳食,调理多日赶路的疲惫。可谁曾知晓,林家乃建文帝余孽,在皇上的膳食中被黎太医发现存在剧毒!” 后面的话白书垣没有细说,寥寥几句一带而过。即便如此,白少乘依旧在惊愕中迟迟不肯明了。 “那,您刚才说只有我和杜久儿联姻才能为小七报仇是怎么回事?”白少乘似乎抓到什么,这件事肯定没有父亲说的那么简单。 第四章 井深水凉 午时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飘来簇簇云叆,不一会儿潮湿的雨雾淅淅沥沥,溅湿了石板路,淋散了年集的喧嚣。 金宅内,穿着黄袄衫的翠儿一边提着装满水的木桶,一边撅着小嘴嘟囔,“这些体力活一般都是男工干的,今年三姨太怎么派给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呢!”说完,翠儿放下木桶看了一眼回廊外的细雨说道:“这该死的天气也来捉弄人,井边湿滑,要是失足落水了怎么办?” “呸!呸!呸!”琳琅赶紧捂住翠儿撅起的小嘴,“说什么呢!马上进入年期了,这些不吉利的话以后是绝不能说的!” 沉默许久的石井在雨中忽然热闹,络绎打水的下人们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放在额前遮蔽冰凉的雨滴。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和银铃般的笑声将雨天带来的压抑一扫而空。 “咦!琳琅!你也来打水啊!” 苓姗提着两个木桶晃悠悠的从后面跟了过来,看到琳琅身旁的翠儿后一脸羡慕地说道:“你们真好,可以几个人一块打水。可怜我就自己一人,也没个作伴儿的!” 琳琅走到苓姗跟前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微微笑道:“苓姗,我跟三姨太说一声,待会儿过去帮忙!” 雨还是不解风情,到了申时依旧不眠不休。 琳琅和苓姗各自提着一个木桶站在打水的长队后踮脚张望。湿滑的井边一个女孩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攥着井绳吃力地往上提。在她身后几个姑娘不时催促,显然已经等了多时。 “琳琅,这要到什么时候!等到把缸里打满水天都黑了!”苓姗拧着细眉看着前面,手中的木桶框框的撞着地面。 “你要是把木桶撞坏了,天黑都打不满水!”琳琅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丫头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改。 苓姗抿嘴一笑,调皮地吐了吐小舌头,机敏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凑到琳琅耳边说道:“走,我知道金宅还有另外一口井。那里肯定人特别少!”说完不等琳琅反应提起水桶便拉着琳琅一溜小跑离开了打水长龙。 一口石井孤零零地伫在院子中央,长满绿苔的石路旁落满了枯叶。阵风吹过夺走最后一片叶子落在琳琅犹豫不决的脚步前。 十年了,相隔十年琳琅再次回到这里,这个留着她儿时太多记忆的院落。那棵槐树是母亲亲自种下,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石桌上有琳琅调皮敲下的一角残痕,这块石头被她藏在了井边的无忧花下。 如今无忧花早已枯萎,琳琅的心底却充满忧伤。 “苓姗,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琳琅忍住哽咽,轻言细语。 “是湘姨告诉我的,她说若是到了晚上还没打满水就找琳琅帮忙,去后院的井中取水不用排队!”苓姗说完挂上木桶抛入井中。 “噗通!” 落水的声音冲击着琳琅的耳膜,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梦魇缠绕的深夜。那一天,她的心在金宅彻底死掉,一股活下去的复仇意念驱使着她疯狂地逃离金家,逃离金城,逃离这个悲痛欲绝的地方。 但是,琳琅刚出城就被一群人捉住,他们将琳琅捆绑后暴打一顿,扔在了荒野。觅食的狼群发着高昂的吼叫逐渐逼近,它们和琳琅一样,闻到了驴肉的香味。 “琳琅!” 浑浑噩噩的琳琅差点跌入井中,幸好苓姗眼疾手快。“你想什么呢!井深水凉,小心一些!”苓姗接过琳琅手中的井绳将水桶提起。 “井深水凉!” 琳琅如同丢了魂儿,水雾遮盖眼帘,任由泪珠儿滚落。“母亲,井深水凉,您冷吗?” “小七!” 琳琅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娘亲!” “小七!真的是你!”湘姨从槐树后快步而出,将琳琅紧紧地拥入怀里喜极而泣。“大小姐,小七真的回来了!大小姐保佑,小七真的回来了!” “湘姨?” 琳琅诧异!转身看向苓姗,只见她站在一旁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微微上扬,痴痴地笑着。 湘姨温柔慈爱地看着琳琅,破涕为笑。双手捧着琳琅的小脸为她擦去泪水,“小七,你让湘姨找的好苦!她们都说你死了,在野外喂了群狼。我就知道,知道苍天不会对林家如此狠心!” 炉火摇曳吐出股股青烟,苓姗放入一块木炭后给琳琅倒了杯热水。“湘姨把你的事情已经跟我说了,没想到金家竟是个衣冠禽兽!琳琅,无论你做什么事儿我都支持你!” 琳琅喉咙不由自主的鼓动,忍不住哽咽出声。多年的压抑终于不必强忍,在最亲的人面前倾泻而出,三人顿时抱作一团痛哭零涕。 雨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天却黑了下来。湘姨向外看了一眼,乌云遮住星光,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了。“天晚了,今天小七就住在我这儿吧!我给你们做一桌子好吃的,有翡翠蛋花羹、还有小七最爱吃的豆花酥油鸭!” 琳琅闻言腹中馋虫顿时翻滚,只是那双凤眸却露出犹豫之色。她朱唇紧抿心底徘徊,片刻后换上满脸笑容,“那就麻烦湘姨了,许久没有吃到湘姨做的饭菜了!不过……”琳琅忽闪着大眼睛看向湘姨和苓姗,“以后你们不能再叫我小七了,万一被大夫人和太奶奶发现,我的计划就全盘皆输了!” “瞧你说的,放心!以后我们只认识琳琅不知道小七回来了,你们俩先聊吧,我做饭去了!”湘姨起身擦干眼角的泪水,幸福地哼着小曲儿走向厨房。 暖烘烘的屋中只留下琳琅和苓姗两个最后进入金宅的丫鬟,她们对视而笑。 “你呀!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琳琅忽然换了一种态度,略带责备的口吻就像亲姐妹。 “哎呀,我也是看不得湘姨整天以泪洗面啊!你瞧她现在高兴地,反正是迟早的事儿!”苓姗仰着头看向屋顶,十足地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好了,说正事吧!”琳琅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得意忘形的苓姗赶紧并足而立,躬身说道:“小姐,宗主那边来了信儿,说已查明十年前捆绑小姐的那群人确实出自白家,也是他们在郊外引来了群狼。至于白家为什么对小姐下手还没查明原因。大夫人身上的香味也已经查明,的确是产自云南的紫茄花香。”苓姗一脸羡慕地冲上前去蹭了蹭琳琅的鼻子。“小姐的鼻子越来越厉害了!” “怪不得大夫人一直以来膝下无子呢!这紫茄花有避孕的功效,云南的紫茄花更是药效强烈。依现在看来金家只有三姨太生的孩子,殷厚的家产迟早是她的,所以三姨太对大夫人并没有多大的敌意。”琳琅细致分析,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显然已经进入缜密的布局。“必须尽快让大夫人怀有身孕,不管是谁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三姨太有危机感!” “琳琅,听翠儿说你今天碰到白少爷了?”湘姨端着一盘八宝蒸鲤鱼走进屋子,霎时间鱼香四溢,飘满鼻尖。 许久没有尝到湘姨手艺的琳琅耸了耸翘挺的鼻子,忍不住食指大动。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屋中炉火正旺,烛光下三人彻夜畅聊直至鸡鸣破晓。 “琳琅!” 刚回到芙蓉苑,琳琅忽然被一脸紧张之色的翠儿拦住,拉到一旁悄声问道:“昨天你去哪儿了?可知道耽误的是什么日子?” 琳琅不明所以,迷茫地看向翠儿,“昨天我给三姨太说了,要去帮苓姗挑水的。夜深了湘姨一再挽留,我就住下了!” “住下了!”翠儿瞪大眼睛满脸惊愕,“昨天是小年夜,三姨太准备带着你去参加金宅的晚宴呢,找了你许久不见人影。这会儿若是回去肯定会碰到钉子的!” 琳琅闻言不仅没有惊慌,反而长舒一口气。幸好昨天住在湘姨那儿,否则岂不是要面对金家所有人!“没关系,我自有办法!”琳琅给翠儿一个放心的微笑,快步走向三姨太的房间。 第五章 开始 “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昨天我可是为你夸下了海口!没想到你却为了一个丫鬟让我在全家人面前丢脸!” 三姨太换了一件玫红色的细绒霞帔,天生丽质的她无论穿什么衣服总是显得高贵端庄。此时,她正对着铜镜摆弄银钗,这银钗是换了一只又一只,始终没有一个应心的。 琳琅带着笑容走上前去,拿起三姨太刚刚放下的那株翠玉发簪插在柔顺清香的盘髻上,顿时墨绿色和玫红色融为一体,落落大方。眼见三姨太眉开眼笑,琳琅行了一个常礼说道:“昨夜我在湘姨那住下了。”未等三姨太开口,琳琅赶紧补充道:“不过我从那听到了一个姨太肯定感兴趣的消息!” 三姨太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谈条件了。罢了!谁叫我这么好哄呢。她扬了扬柳眉,撩起垂落的发丝,“什么消息?” “听说大夫人年前要回娘家,这个除夕夜金家就吃不上团圆饭了!”琳琅踱步来到三姨太的左侧,拿起一颗珍珠耳钉帮忙戴上,远远的瞧着三姨太慢慢皱起的眉梢。 “大夫人要回陇西?” “不!是回京城!”琳琅给三姨太戴上一条珍珠项链。霎时,白嫩的鹅颈焕发光彩。“李将军驻守陇西突染重疾,连夜回京择太医医治。大夫人身为长女自当尽孝!”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上次大夫人来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呢!”三姨太容光焕发,眯起眼睛仔细回想,“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别在这儿左顾言它了!” 不知不觉三姨太已经将琳琅当成了知心丫鬟。她放松心情,俏脸倾斜瞧着镜中妖娆的脸蛋,玉手抬起放在鬓角,一双美目波光流转将成熟女人的风韵发挥的淋漓尽致。 “夫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琳琅悄悄改变了对三姨太的称呼,“其实大夫人回京还有一个目的。” 三姨太瞥了琳琅一眼,这丫头也太会吊胃口了,感情是还有重要的下文没说。芊细的柳眉微微肃紧嗔怒道:“别卖关了,快说!” “是!其实这次大夫人回京还,还想治一治……”琳琅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齿,还未出闺的她红着脸颊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悄声说道:“大夫人膝下无儿,这么多年怎能没有个想法!” 这一句话着实让三姨太心里一惊。 多年来大夫人孤身一人,虽说刻薄却也过得去,金家万贯家财迟早要睿儿继承。倘若大夫人怀了子嗣,生个一儿半女…… “此事湘姨怎么知晓?” 三姨太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是湘姨故意透露出来提醒自己的,嫁入金宅后她便觉得湘姨与大夫人之间存在着芥蒂,多方打探终于弄清楚湘姨原来是林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琳琅挽起袖口,拿起棉纱沾上胭脂轻轻地在三姨太鬓角研磨,一条条细碎的鱼尾纹逐渐隐没。玫瑰香延蔓,清新扑鼻。做罢,琳琅低头看了一眼,换上黛墨勾勒眉宇。 铅华绝代,媚眼如丝。 三姨太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年轻许多,看上去竟与琳琅形同姐妹。 “小时候我便跟随母亲学习妆术,它能将人们真实的面容藏于最深处!”琳琅没有正面回答三姨太的问题,却也给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年夕愈来愈近,金霄园内大夫人手中拿着一封家书,望着窗前的梅花霞眉紧锁、一脸愁容。 家父随永乐帝入京后便被派往陇西戍守,如今服侍两帝位高权重。虽已到了杖乡之年身子却经历坎坷壮如而立。年关将至怎会突染重疾?大夫人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太奶奶的居所。 “婆婆,今日收到家书,称父重疾。家中无儿,长女行孝!还望婆婆恕云儿不能陪您过年。”大夫人硬着头皮轻声轻语。她必须尽快赶回京城,七日回京尚可赶在初一前给父亲拜个年! 红木床榻上,太奶奶披着厚厚的熊皮毯,倚靠在床沿上。屋内青烟缥缈,木炭燃烧的烟雾与焚烧的檀香混合在一起使得大夫人喉咙中总是痒痒的,忍不住想轻咳几声。但是太奶奶最忌讳别人当着她的面咳嗽了,大夫人涨红着脸,强忍着咳嗽等待着太奶奶的答复。 “李将军身体可好?” 太奶奶似是老糊涂了,丝毫没有弄清楚将军病危的状况。她说话前虽然清了清嗓子,可话语中还是带着噼音,听起来像是卡着一口浓痰。 大夫人心中挂父,眼中泪水再也难以控制,“婆婆,家父已病危!云儿想今日启程,回京尽孝!” “走吧!” 蓦然间太奶奶清醒,一双浑浊的眼睛猛然睁开盯着大夫人,手中的拐杖敲得床榻“啪啪”直响。“都走吧!池儿整年不来看我,快过年了你又要走!这个家就要散了!要散了——!咳咳,咳咳!” 天还未放晴,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间变成鹅毛大雪,在湿滑的路上铺了一层白锦。 大夫人披着青色绒衣撩起车窗看了一眼金宅,洁白的裘毛沾上雪花贴在她冷峻的脸上。 “驾!” 车夫猛提缰绳,两匹骏马仰头嘶鸣,拉着青藤车娓娓而去,在长长的路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轮辙。大夫人走了,“嘚嘚”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将她的心系在京城,长长的马嘶带着她的思念离去。 雪,越下越大!一夜间已经没过脚踝。黎明,久违的阳光在屋檐上瀑出如彩虹般的光晕,映的人们睁不开眼睛。 三姨太在琳琅的帮衬下轻妆淡抹,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站起起身来。“琳琅!陪我去一趟北苑,有些日子没给婆婆请安了,前天小年夜,老爷没回来,婆婆也懒得出来跟我们聊天了!” 琳琅心里咯噔一下,是太奶奶吗?十年了,她从雷厉风行的金家掌柜变成老态龙钟的妇人,若是没有她的打点,金家根本不可能全部吃下林家的财产。琳琅眼睛不可查地闪过恨意,点了点头说道:“雪后天晴更寒冷,夫人穿上这件金缕霞帔吧!” 回廊在脚下逐渐退却,雕梁画栋百折蜿蜒。金宅的回廊采用的是南方小镇样式,北苑更是模仿了苏浙之风,小桥、竹林、窗景等应有尽有。 琳琅曾经不止一次在这里逗留,沉迷在赏心悦目的景色中无法自拔。如今,这里雪被铺盖,别有一番景象。只是现在,琳琅跟在三姨太身后心底忐忑不安,毫无赏景之意。 “这七颗紫金竹听说是老爷特地从南方移栽而来,不知为什么只活了六年。或许它们惧怕北方的寒冷,一夜之间全部失去光彩!可惜,可惜我来金家之前它们就萎了,没能见上一眼。” 三姨太指着不远处的一排褐色紫金竹对琳琅介绍,略施粉黛的她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小。三姨太朱唇微抿,还有一些话她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在金家,林夫人的事情就是禁忌,更何况这里是最讨厌林夫人的太奶奶居所。 一路走来,琳琅不语,直到北苑门前她才抬头看了一眼悬于门上的青铜八卦镜。太奶奶终究是知道自己错了,怕冤魂惊梦竟然请了一面八卦镜悬来挡煞。 “夫人,我……” 三姨太回头看向琳琅,为她轻轻撩起垂落在额角的发丝莞尔一笑,“放心,婆婆老眼昏花看不到你的,不必拘谨!”这句话似有意,似无意,她仿佛看透了琳琅的心底般,温和道:“虽然婆婆脾气不好,但是对我还不错的!” 第六章 太奶奶 檀香透过门缝漂泊而出。琳琅心中冷笑,当年太奶奶是何等讨厌焚香祭佛,老了老了反而依靠它来慰藉内心的惧意。既然你这么害怕,那我就让你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进门时,三姨太已经坐到太奶奶身旁。她殷勤地揉肩捶背,换来的却是阵阵哼喝般的赞赏。 “帘珠啊!你有些日子没陪我聊天了!瞧我这儿清净的!”太奶奶抬起拐杖在身前指了一圈,最后落在低着头的丫鬟身上。“连个丫鬟都跟哑巴似得!不说一句话!”抱怨的话语带着些许责备,虽然慈祥,听起来却相当威严。 三姨太手上微微顿了一下,极力思索如何讨得太奶奶欢心,只是这老太婆油盐不进,无论怎么做都摆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脸。 忽然,三姨太灵光一闪,目光落在旁边静立的琳琅身上,“婆婆,这不前几天忙着府上换丫鬟的事情嘛!刚一落定我就赶紧来了。”三姨太伸手招呼琳琅,“来,让太奶奶看看!我这个丫头啊,什么都会,除了会跳婉纱舞,还沏得一手好茶!快给婆婆沏一个什么……什么茶来着?” “清竹如意茶!” “对,对!清竹如意茶!”三姨太喜笑颜开,用胳膊揉着太奶奶的背,抑扬顿挫地说道:“琳琅说了,这茶对睡眠最有作用了!婆婆不是最近夜里总惊梦嘛!琳琅!快给太奶奶煮茶。” “什么茶?” 太奶奶并没有着急让琳琅去做,反而坐直了身子努力挤着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琳琅。 “清竹如意茶!”琳琅脆声应答。 “丫头,我金家药铺开了这么多年,最好的医师都没能让我睡个安稳觉,你一个什么茶就能成?况且,茶不是提神儿的吗!以为我老糊涂了!”太奶奶始终没看清琳琅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满脸皱纹堆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 琳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淡定的说道:“回禀太奶奶,这如意茶我也是从一本医书上学到的,况且三姨太已经试过了,虽未书上说的传神却也安眠清脑。” “你试过了?” 太奶奶吃力后仰,见三姨太点头后摆手说道:“那就做去吧!” 不一会儿,一盏清竹如意茶放在太奶奶身旁的方桌上。茶未开,香气已经四处弥漫。淡淡的清竹香味冲散了檀香笼罩在床榻上,仅仅闻之便神清气爽。 太奶奶深吸一口,摇头称赞,“嗯~!好一个清竹如意茶,丫头,说说这里面放了些什么?” 琳琅碎步向前弯身行礼,“这茶叶是选自崂山的春尖,只经雨水灌溉味醇性甘,再辅以阿胶、合欢皮、茯神等烘烤而成,浸泡时加上些许清竹叶,芦荟胶,甘草和莲子心,取紫砂壶面十分之一层水而饮。” 说话间,太奶奶已经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后突然扭头看向琳琅,浑浊的眼白不自然地向外翻起,“丫头,我问你,那本医书可有名字?” “《谷医奇术》!” 太奶奶忽然沉默,良久后才深吸一口气,就像当年听到圣旨一般浑身颤抖。相传《谷医奇术》乃是历朝太医都想得到的绝笔,如今竟然落在这丫头的手上。她心中辗转,许久之后才再次问道:“书,还在吗?” 琳琅点头。 太奶奶看不清琳琅的表情,皱着眉头回身看向三姨太。 “在——!”三姨太拖着长音满面笑容。她终于见到婆婆肯感兴趣的事了,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雨没经历过,能听进耳朵的是越来越少。 听到肯定的回答,太奶奶顿时表现出比刚才还要激动的神色,“丫头,你可愿意……”她张着嘴踌躇不定,一些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启齿,遂扭头瞪了三姨太一眼。 聪明的三姨太顿时明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更是充满了诱惑,“琳琅啊,那本奇书你可愿意卖给金家?放心,金家绝对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太奶奶自然地放松了身子,带着满意地笑容点着头。 檀香慢慢蚕食着自己的身躯,灰柱却迟迟不愿离开。许是倦了,从门外卷进一股冷风,将香灰吹倒在佛翕上。 “恕琳琅难以从命,谷医奇术是家母的一位故人相赠,琳琅不能做主!”琳琅咬着下唇婉言拒绝,正如她所料,太奶奶果然知道这本奇书的价值。 “哎!” 长长的叹息充满失落,布满皱纹的手端起如意茶迟迟舍不得喝。顿了片刻,些许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太奶奶摆手让琳琅上前,慈祥的拉起冰凉的小手问道:“你可愿意去我金家药铺?那里更适合施展你的才华!” 三姨太闻言凤眼一紧,撅着红唇赶紧说道:“婆婆,琳琅是我请来的,您要是让她去了药铺谁还……” “金家有那么多丫鬟,你随便挑一个就是了!”太奶奶浑浊的眼睛盯着琳琅言辞决断,将三姨太口中未说出的婉纱舞三个字生生磨灭。 “琳琅,你可愿意?” “琳琅愿意,可是琳琅也舍不得三姨太。毕竟我也算是东陵人,在金城没有亲人,同乡之情胜似至亲!”琳琅的言辞恳切,说道情深处眼角泛出泪光,竟将三姨太深深地打动了。 “嗯!这个好办!”太奶奶眉开眼笑,摇着身子拍着琳琅的小手。“上午呢你在药铺,下午就回来陪着帘珠,要是有事儿呢,你随时可以回来。怎么样?” 雪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没来过般随风而散。 熙攘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人们纷纷置办年物欢度除夕。心急的孩子们早早地换上新衣,高举着糖人儿在街上跑来跑去,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徘徊在耳畔。 十字街口。 琳琅站在金家药铺外,抬头看向门匾,如同她刚刚回到金宅时的样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滋味。她在冷风中驻足良久,带着稚嫩的小脸透出不相符的冷意。 “金家药铺!” 琳琅眯起眼睛,暗中握紧双拳。犹记得这双手昨日被太奶奶温热的手攥着,却难以融化心中高耸的冰山!林家苦苦经营几十年的基业朝夕间徒做嫁衣!这药铺,就是她给金家的第一个惊喜! 凛冽的寒风不断割裂着琳琅嫩白的脸颊,她紧了紧衣领迟迟不肯迈步。素兰色的衣袂逐风而飘摇,露出一双裹在青色长靴中定立的莲足。 “你是……琳琅?” 一名貌美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琳琅身后,她上下打量着琳琅,又抬头看了看金家药铺四个字,莞尔一笑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你是?” 琳琅故作不识,同样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二姨太比想象中要美出许多。她没有大夫人的高挑骨感,中等身材反而露出健美的气质,然而这种气质又没有三姨太那般尤物。也许是经年累月打理药铺的沉淀,二姨太看上去就像姨娘般让人亲近。 这种气质,多一丝累赘,少一点欠佳! “婆婆没告诉你来这里找谁吗?”二姨太眯起那双桃花眼,长长的睫毛更想让人看清楚后方那对深邃的眸子。 “你是二姨太!” 琳琅故作醒悟,寒暄几句后随着二姨太走进药铺。 寒冬深时,抓药的人特别多。好在一场冬雪刚刚落下,使人们免于风寒侵扰。即便如此,金家药铺外依旧门庭若市,排队的多是为老人拿一些治疗咳嗽药的子女! “听婆婆说你从小就研习医书?” 闲暇时二姨太来到药房,看到琳琅正蹲在药碾子前提着一只风干的蜈蚣细致观察,随口说道:“这是从苏浙运来的上等蜈蚣,虽有毒,却可通络止痛。可谓是以毒攻毒!” 小巧的莲足迈着碎步来到跟前,琳琅赶紧起身,从围裙上擦了擦手弯身行礼。当她再次看向二姨太,与那双温善的眸子对视时,心里愈发觉得亲近。“蜈蚣喜居阴暗潮湿处,若说最佳方是出自岭南的湿泽中。不过那里常年瘴气环绕,生人踏入半步便因邪气入体而亡。故常有人徘徊泽外,守株待兔。” 二姨太微笑点头,“那种蜈蚣都是作为贡品献给皇上的,平民哪里有缘见上一眼!” “姨太也精通医术?” 琳琅放下手中活计坐到二姨太身边闲聊。 “算不上精通,当年金家接管这家药铺后苦于没有人手,于是婆婆就找到了先父!”二姨太忽然神色黯淡。当初她还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为了家里不得不嫁入金家。只是金宅不比普通百姓家,一朝踏入深似海,唯有在药铺中才寻到真正的自我。 第七章 谷医奇术 琳琅和二姨太在药房相谈甚久,两人一见如故,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再次重逢。她们谈古论今,切磋医道,时而各抒己见针锋相对,时而拉手笑谈如数家常。 时间眨眼而过,二姨太拍着琳琅的小手慈爱地看着她,“你对医术有独特的见解,过几天我便安排你去前堂坐诊。只是,需先委屈你在药房熟悉一下,别到时开了方子抓不到药!”二姨太在琳琅的琼鼻上点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说的很多药引市面上是难以寻到的,正如岭南蜈蚣,只有太医才有机会用它们下方子!” 午时,二姨太亲自将琳琅送出药铺,不舍地说道:“明日早些过来,天寒,拿药的病人特别多!”自从不小心坠胎后二姨太便搬出金宅,独自住在药铺。从希熠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恨不得琳琅也搬过来与她作伴! 一场雪后天空似乎安定了许多,絮暖的阳光洒向大地,懒洋洋的照在趴在窗台上,沉浸梦乡中的猫咪身上;老爷爷们搬出摇椅,敲打着烟袋晒着太阳,时不时地传出阵阵朗朗笑声;人们纷纷从屋里走出,呼吸这清新冰凉的空气;茶馆里,说书先生早已打板,一口绝活引来层层喝彩! 白家肉铺与金家药铺只有一路之隔,两家分别座落在十字路口的东南与西北。此时一脸倦意的白少乘正坐在二楼的厢房里眉头紧锁!依照白书垣的意思,白少乘今天必须备上厚礼去杜家提亲,只是自从与琳琅偶遇后他寂静的心再掀波澜。 “霞雪纷纷随风摇,吾心荡荡孤自飘。一纸薄阳黛云卷,七随年去杜久召。前日碧女断回眸,疑似心归左与否?却提蒙姻心不奈,只盼琳琅……”白少乘透过窗口遥望天际,忽然被一声欢喝惊醒! “琳琅!” 苓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突然,琳琅闷闷不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她顿时眉开眼笑,如鸟雀般蹦蹦跳跳地跑到琳琅跟前。当碰到琳琅那双飘忽不定的眸子,苓姗霎时收敛嬉闹“小姐,没有寻到金背蜈蚣和无心蝉吗?” 琳琅失落的摇头,清秀的脸上尽显忧色,“二姨太说金背蜈蚣只有皇宫才寻得到,无心蝉更是凤毛麟角!我……”那双半垂的杏眼中充满焦虑,在柳眉下清泪徘徊。 “好了,好了!”苓姗同样满面愁忧,强颜笑道:“这几年宗主不都挺过来了嘛!琳琅山上有少宗主在,你放心就是了!” 与琳琅一样,苓姗从小就被宗主收养陪在琳琅身边,两人情同姐妹。如今琳琅执意下山寻药,她才知晓原来在琳琅的心底一直尘封着血海深仇!十年了,压在琳琅心底的仇恨早已化作血液流淌全身。 只是,因为琳琅方启瑞悖离东厂,回山途中竟遭锦衣卫暗害身中奇毒。每年春初,方启瑞便奇毒发作,全身血脉逆行,进而七窍流血!琳琅自幼随母习医,从家传奇书上寻到药引,唯有两味至毒才可化解! 琳琅和苓姗并肩而行,步履漫漫。 忽然,前方街口的古槐树下围了许多人。 遥遥看去,只见一只银狐趴在白少乘肩上。而白少乘手中却提着一坛驴肉正站在高石上眉飞色舞。在他四周围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一些大人也露出开心的笑容站在后方看热闹。 “来,来,来!今天只要谁答对我的问题就可以得到一块儿驴肉!”白少乘神采飞扬,清了清嗓子弯身大声说道:“谁知道白家驴肉最好吃的是哪一部分?” 还未说完便有许多孩子一边伸手一边争抢着说道:“腿上的肉!”在后排,更有一群大人随声附和! “哪根腿?” “后腿!” 白少乘脸上笑开了花,咧着嘴巴随意挑出几块驴肉分给孩子们,不忘说道:“其实最好吃的是腱子肉!”说完他向远处看了一眼,那个地方琳琅正翘首而立徘徊不前。 “小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早就听说白家的驴肉最好吃了,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苓姗说完不待琳琅回应便拉着她向人群跑去。 白家的驴肉! 琳琅曾经吃得忘记它是什么滋味,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听到驴肉的字眼。只是自六岁那年,她再也难以忘记这个味道,这个伴随着她差点丧命的恐怖味道! “那,谁又能告诉我这颗古槐的典故?”白少乘见琳琅走近,双眼迷离,盯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指着身后的古槐幽幽说道:“说出来的,我把这坛子肉都给他!” 众人鸦雀无声。 一颗槐树能有什么典故?莫不是上面住了仙家?还是白家祖上种下的? 面对白少乘的目光琳琅惊慌失色,想要逃离却被苓姗死死拉住!褪色的记忆重新焕发色彩,犹如决堤的洪涛在脑海中瞬间炸开! “小七,你知道这颗槐树为么到了晚上就会哭泣吗?”白少乘拉着小琳琅的手跑到槐树下,拌着鬼脸想要将小琳琅吓哭。调皮的舌头刚伸出来就甩带出一大片口水,不仅没有吓到小琳琅反而惹得一阵嘲笑! “白乘哥哥,这颗槐树真的会哭吗?”收起笑容,小琳琅侧耳贴到槐树上,一不小心被粗糙的树皮在粉嫩的小脸上擦出一条血渍! 白少乘赶紧拂袖擦拭,为了哄小琳琅开心不得不卖弄起今天刚从书本上看到的学问! “小姐,难道这颗槐树就是你让少宗主跑遍中原也寻不到的古槐?”苓姗闭眼深呼吸,她似乎嗅到驴肉的香味,耸了耸鼻子紧张地盯着琳琅。见琳琅微微点头赶紧举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琳琅顿时惊醒,使劲儿掰着苓姗高举的手就要往回走! 苓姗被琳琅托着,一边后退一边不忘高呼:“这颗槐树是文天祥被押进京时亲手栽下的!白公子一言九鼎,言出即行,这坛驴肉麻烦送到金宅,我叫……哎哎哎!别拉我,琳琅,我还没说完呐!” 离开闹事,街上的商贩逐渐稀疏,行人匆匆而过,偶尔有几个停下来瞧瞧边上的摊铺。苓姗跟在琳琅身后紧追慢赶,拐了几个弯来到一条幽静的小巷。 “小姐,虽然白家曾经暗害过你,但是白少爷确实不知情,况且你们两个不是青梅竹马吗?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见到他?” “闭嘴!”琳琅真的生气了。 这颗古槐苓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天白少乘不仅给她讲了文天祥的典故,还在树前以先人铮铮铁骨立下誓言! 白少乘望着琳琅远去的背影,同样举足不定。或许是守在驴肉旁,小金并没有扑上去。真的认错了吗?还是她把古槐的故事讲给了那个女孩听?白少乘颓然地走下台阶,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白家肉铺。 “你还知道回来!” 湘姨守在金宅门口,远远瞧见琳琅低着头闷闷不乐。而苓姗则一脸憧憬,跟在后面东张西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空手而归。 听到湘姨呵斥,苓姗顿时醒悟!此次出去是为太奶奶购买春茶和青竹笋的。自从喝了琳琅煮的清竹如意茶后她再未惊梦,特意吩咐湘姨按照琳琅说的配方一一购买。湘姨不敢怠慢,药材金家都有,唯有崂山春尖和青竹笋没有。 “湘姨……我,我这就回去!”苓姗看了琳琅一眼转身跑掉了。 “苓姗要去买些什么,这么着急?”望着苓姗健步如飞的样子琳琅感叹:什么时候苓姗能不这么毛手毛脚的呢? “哎!还不是因为你!”湘姨言不由心故作埋怨:“只会给我增加麻烦,若不是你给太奶奶煮了茶,她怎么会火急火燎地让我买材料呢!”说话间,湘姨看向琳琅的眼神已然变得温柔慈爱,她赞赏的看着眼前长大的小七暗中鼓励。 “我那还有一些,不如先给太奶奶煮茶吧!”琳琅暗喜,不知太奶奶是否尝出这盏茶与当年娘亲煮的一模一样,只是现在里面多了一味嗜眠草。 第八章 古槐沧桑 “开门!开门!” 腊月二十八,整个金城祥和瑞丽家家欢声笑语。 城东,数十名青袍衙役高举着火把,一字排开围在金宅外。他们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束腰黑带上挂着明晃晃地厚背环刀,目光锁定在金宅的朱漆大门上。 西厢。 暖烘烘的炉火正酣,丫鬟们有说有笑地围着湘姨包饺子。忽然听到不善的敲门声,湘姨顿时收起笑容,赶紧放下手中的擀面杖,一路小跑着奔向大门口。篝火被她带地摇曳生烟,零星火花随着丫鬟们的笑容渐渐黯淡。 “谁呀!” 湘姨一边问着一边拉开门插,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几个敲门的衙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李志狄头上顶着一梁朝冠,穿着一身墨绿色犀牛纹绣官服,原本巴掌宽的乌角带被大腹便便的肚子撑得只余半寸,这竟是一身八品正武官服。他背着手,昂着头,迈着八字步紧随衙役之后踏入金宅。 湘姨不知道官府为什么突然造访,迷惑的脸上急忙换以微笑,凑到李志狄跟前,“官老爷,怎么了这是?” “滚开!” 李志狄伸手将湘姨推到一边,踱步来到石山跟前弯身前仔细看向水池。池中一只脸盆大小的绿壳乌龟悠闲自得地在水中游弋,见有人来两只绿豆眼一对,“扑棱”跑掉了。尖细的声音顿时划破夜空,“给我搜!” 火把照得金宅灯火通明,三姨太睡眼蓬松,披着一件深色裘衣,由琳琅搀扶着闻声赶来。“吆!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别急别急,有什么事儿先说清楚了!您这么火急火燎的就派人搜查,总得让我们明白金家是犯了哪门子错吧!”三姨太媚眼如丝,在众多官兵面前不仅没有胆怯反而游刃有余。 “原来是三夫人,怎么,金家大夫人出事儿了您不知道吗?”李志狄又窄又短的眼睛努力睁开,纵使如此,那双小眼睛依旧埋在满脸肥肉中难以分辨。大夫人细算起来也是他的远方亲戚,若不是当年李将军提携,他也坐不上这个县太守。 “大夫人,她……,她怎么了?”三姨太花容失色。 大夫人此时应该在进京的路上,怎么会出事呢?三姨太始料未及,皱起的峨眉上布满疑云。突然,她感觉手上猛然一抖。扭头看去,琳琅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定坦然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在三姨太狐疑的目光下,琳琅悄悄深呼吸,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虽说大夫人回京是她一手策划,但是中途遇险确实不曾埋设。再看李志狄,那颗油头粉面的大脑袋上一对帽翅晃来晃去,狭小的眼中闪出狡獬的光芒。 “就是她!把她给我抓起来!” 李志狄突然伸出圆圆的肥手指向琳琅,尖细的嗓音犹如铜锣敲响刺穿耳膜! 琳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难道大夫人发现了破绽?不可能啊!此时大夫人尚未进京,又怎么会徒生猜疑呢? 肯定是出现了误会! 不等三姨太做出回应,一群衙役快速将琳琅押下,粗鲁地托着她来到李志狄跟前。其中一个满面胡茬的莽汉会意地点了点头,提刀敲向琳琅膝盖腿弯。 霎时间,琳琅“噗通”一声,狠狠地磕倒在地,两眼一酸泛出阵阵水雾! “李志狄!你休得放肆!” 三姨太****起伏顿时睡意全消,一张小脸气的布满霞红。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志狄二话不说就抓人,况且此时押解的是同出东陵的琳琅! “琳琅犯了何罪!” “三姨太!”李志狄阴阳怪气,抚了抚圆圆的肚子低头看了琳琅一眼,“你这个丫头私通锦衣卫,暴露大夫人行踪,中途加以陷害,犯得可是死罪!” 湘姨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听闻死罪更是浑身一哆嗦。若不是苓姗死死拉着,她早就冲上去护住琳琅了! 大夫人回京的事情出自琳琅之口,刚才突闻夫人出事琳琅竟抖了一下,难道真的如李志狄所说,琳琅有害人之心?三姨太眉梢皱起,再次看了琳琅一眼,扭头盯着李志狄道:“李官人,你可有证据?” “民女愿意作证!” 未等李志狄回应,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楠儿迈着小碎步来到台前。她梳着两个小细辫在头顶盘了一圈,穿着一身绿色襦裙,听闻外面的吵嚷声时,她便悄悄站在了假山旁候着。 楠儿可怜兮兮地跪倒在地,盯着眼前的一粒细砂说道:“回三姨太,楠儿亲眼见到琳琅夜里与黑衣人在府外窃窃私语,楠儿好奇便听了几句。谁知……谁知,她们……” “楠儿!”三姨太紧了紧领口,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是随大夫人一同进京了吗?今日怎么会在这里?” “回姨太的话,夫人临走前吩咐楠儿看守金霄园,让丽姐姐一块去了。”楠儿轻言细语,并未因三姨太的打断而忘记此次的初衷。“楠儿那夜听到琳琅她……” “说!” 三姨太盯着楠儿迈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楠儿跟前恰好踩在那粒细砂上。看到此处她已然明了,琳琅这次是被人算计了。大夫人好一个先下手为快!当年设计逼死了林夫人,如今怀胎有望就开始对我下手了! “说!”三姨太又重复了一遍。 楠儿以为三姨太怒为琳琅,暗自窃喜。目光从一双金缕玉靴上移开,落在跪地不语的琳琅身上,指着她怨声载气地说道:“楠儿听到她们密谋途中加害夫人,心中害怕。听到这里楠儿就跑掉了,只是心系夫人安危又怕打草惊蛇让琳琅得了逞,就赶紧报了官。” “报了官!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先告诉太奶奶?”三姨太凤目圆瞪,呼吸起伏,似是被这冬日的气温所染,说起话来竟有些颤抖。“我问你,琳琅密谋之时大夫人可启程?” 楠儿心里想好了各种说辞,却没有想到三姨太却问起毫不相干的话题。慌乱中失了阵脚,躲闪着眼神匆忙回答:“走了,走了!那时候大夫人已经走了五日!” 琳琅深知三姨太会为她开脱,索性跪在地上不断分析事情的始末。大夫人果真是心狠手辣,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如此倒是直接把三姨太推到了这边,省了许多麻烦!“大夫人二十四出发,今天方才二十八,不过四天而已。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和黑衣人人私通谋害大夫人呢!” 惊慌之色缠绕在眼角,楠儿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突然淡定自若地张口说道:“是三日,楠儿一时着急记错了!”这不急不缓的语气着实让人生气。 “那你又怎么知道与我相会的人是锦衣卫呢?”琳琅借势追击,想要一举击破楠儿的谎言。 突然,李志狄“啪”的掌在琳琅因气愤而涨红的小脸上。“闭嘴!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犯人先给我押回牢房重刑伺候!” “李志狄!你真欺负我金家没人吗?别以为有李将军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见对方狗急跳墙想要刑逼招供三姨太霎时盛怒,疾步向前指着李志狄的鼻子大声说道:“李将军投靠东厂参与党争,你将东厂的人引入金城,如今整个金城乌烟瘴气,一群太监横行霸道!” 三姨太出口成溜,说的李志狄干巴巴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许久之后,他方才想出该说的话,颤抖着一身肥肉说道:“你竟然说我是太监!哼!好!好!金家真的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别忘了你家老爷靠谁有了今天的家业!今天我非带走这丫头不可!” 第九章 先下手为快 面对李志狄的蛮不讲理,三姨太是又怒又怕,朱红的小嘴气的张了张愣是没答上一句。金宅大小事务一向都是由大夫人掌管,她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种场面。况且此时所有的矛头全部指向琳琅,这趟浑水越来越有向她驱引的迹象。 “李官人,难道犯人就没有辩解的机会吗?您就不听一听琳琅当日跟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吗?如此行事,金城的父母官何以服众!”湘姨边说边走入人群,步幅蹒跚,句句哽咽,看到琳琅被打她的后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涌了出来。 李志狄嘴角勾起,撇了湘姨一眼,提起重脚用力把湘姨踢了出去。“哪里来的老家伙,滚一边去!本官断案还轮不到你插嘴!” “湘姨!” 这一幕着实惊得所有人紧张的捂嘴惊呼。湘姨虽然不是金家的人,但伺候了这么多年,辈分俨然已经仅次于金池,甚至三姨太都要礼让半分。 苓姗带着哭腔,一个趔趄扑上前去,将湘姨小心的扶起,转头看向李志狄,双眼中满是怒意。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堂堂的县太爷竟然会对年迈的湘姨如此暴力。 这边,跪在地上的琳琅同样气的浑身颤抖,她目光森然,咬牙切齿,想要扑上去用牙齿咬断那双肥腿!只是她不能!心底的撕痛不能表达,琳琅只能将这口气闷在心里,以待日后报复。 琳琅看了苓姗一眼,微微摇头。苓姗聪颖地领会,点头搀扶着湘姨慢慢离去。 “既然没有人为罪女琳琅作证,那楠儿的话就是供词。”李志狄冷眼看向一众女眷,她们各个惊慌失色,生怕琳琅的祸水沾到自己身上,这种情况,他早就料到了。“来人,将罪女琳琅压回大牢,明日午时问斩!” “什么?”三姨太对刚才的话难以置信,李志狄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不待审讯便给琳琅定了罪。况且他刑罚过激,明显是有备而来。 “三姨太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志狄转身,面露胜利之后的得意,他正想找机会将祸水东引呢! “刚才三姨太说了,李将军与东厂交好。众所周知,东厂一直与锦衣卫不合,如今李将军在朝廷叫板,自然是锦衣卫的眼中钉。说不定将军突染重疾也是琳琅串通锦衣卫所害呢!” 楠儿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巧妙地将三姨太引了进去。她走到琳琅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内心讥讽。枪打出头鸟,琳琅,这几天你太显眼了,若不是有你,大夫人也想不出这么万全的计策。 一直沉思不语的三姨太突然抬头,事已至此,她深知自己处境堪忧。唇亡齿寒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若是不将琳琅救回,很快一个莫须有的大帽子就会从天而降,狠狠地扣在身上,再也难以翻身。 三姨太快步走到楠儿跟前,盯着她的眼睛仔细观察,将楠儿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当下之急这个楠儿是唯一的突破口,“大夫人此时身在何处?可曾受伤?”戏子出身的她最会察言观色,之前楠儿一出口她便知说了谎。此时问话正是想寻找破绽,还琳琅一个清白。 楠儿顿时被三姨太盯得心里直打鼓,那双眼睛急速眨着,飘忽不定。怎敢直视三姨太凌厉的目光? “看着我的眼睛!”三姨太当头力喝! “我……”楠儿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脚尖微微摇头,忽然,她抬起头坚定地迎上去,“这事儿你最应该问的是琳琅,夫人已走多日,路上书信不便我怎知晓!”楠儿走到琳琅跟前微笑地挑衅着,“你和锦衣卫的计谋定在了什么时候?大夫人现在可曾受伤?” “对!”李志狄拍手称快,“还真是新鲜,这哪有审问证人的道理,三姨太,你是明显在袒护罪人吗?” “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可以定琳琅的死罪了吗?”三姨太说着将头转向李志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肆!简直是太放肆了!”李志狄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浑身寒毛乍起,“难道非要等到大夫人遇害才可以定这丫头死罪吗?” “哼!单凭大夫人一个小丫鬟的片面之词未免太过草率,李官人何不问问琳琅到底怎么回事?”如今三姨太深知已经和琳琅绑在一起,她必须竭尽全力保住琳琅。 “好!好!好!”李志狄怒极反笑,“包庇罪人犯得是同罪,三姨太你可想好了,琳琅的罪过是证据确凿,你若执意,我不勉强。”李志狄拂袖,嘴角露出讥讽的弧钩:“别以为嫁入金家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之前你只不过是一个戏子,今天照样是个戏子,想当年,爷还听过你的曲儿呢!” 无风的夜里天气干冷,火把呲呲燃烧将金宅照得灯火通明。刚刚抹去痕迹的白雪再次飘零,无声无息地落在每个人的头顶。给这紧张的气氛增添了一分寒意。不一会儿,鹅毛大雪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在火光下映出一片赤红。 雪,像处子一样下的寂静,正如此刻的金宅针落可闻;雪,像脱兔一般来的突然,如官兵到访无懈可击;雪,更像是急雷灌耳落得霸道,不给琳琅任何反驳的机会! 李志狄出言不逊,火势终于引到了三姨太的身上,见对方眼睛中坚定的光芒尚未退却,他伺机而动,抬手指着三姨太说道:“今天我就替李将军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我看谁敢替你撑腰!” “我!” 洪亮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将人们的视线拉向那里。 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两匹骏马喷着响鼻将汩汩热气吹出,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一片朦胧。金家老爷伟岸的身影突然在雪花后凝现。他临危不惧,鹰目凛然,大步迈出踏入自家大门。 “有我在,谁敢动你!” 金池,金家的男主人。经年跑商,将金城的棉花推到齐鲁大地。 浓眉下,一双犀利的眼睛扫向李志狄,带着不屑,带着嘲弄!长年累月的奔波并没有在脸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反而沉淀了老练的游刃。虽然赶路疲惫,只要这具身子站在那里,依旧威严瞩目。 脚夫虞鄯提着一堆行礼紧随其后,他看了李志狄一眼,放下手中的包裹心中暗暗冷笑。 人们的视线还未收回,脑海中来不及思索后事如何发展,便见青辕金钉马车上毡帘掀起,一对金丝玉靴裹着莲足率先迈出。动作细腻而优雅,如小家碧玉婀娜袅袅,楚楚动人,又似笼子中的金丝雀儿,高贵恬静,气质咄咄。看着她,人们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眨眼。只感觉一阵清香拂面,想要把它永远留在鼻尖。 “虞鄯,先把年货搬进去!”金池与李志狄擦肩而过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走到三姨太身边搂过她细软的身子柔声说道:“辛苦了帘珠,回屋歇着吧,别着凉!” 成熟的男低音充满磁性质感,穿越千万里直入心房荡漾不羁。三姨太心底一酥,眼泪再也忍耐不住簌簌流下,“老爷,琳琅是一直跟我在一起的,大夫人她……” “好了,我知道了!”金池在三姨太的细腰上点了一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转身对那名嫡仙般的女子说道:“婧媃,这儿交给你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李志狄一眼,即使匆匆而过的余光也没有浪费在他身上。 “老爷,她是?” 远远传来三姨太充满幸福感的疑惑,只是金池没有明说反而附在耳边细语,谁也不知道这名叫做婧媃女子的真实身份。 第十章 有我在谁敢动你 李志狄满面横肉堆在一起,金池的突然归来着实打乱了他的计划。转身看向婧媃,那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再也难以从细盈盈的腰肢上移开。 “婧媃姑娘。”李志狄满脸邪笑,芝麻眼从诱人的曲线上慢慢移动最终落在傲人的胸上。“你和金家是什么关系?能否代表金池接受本官的裁断?”在不清楚对方底细前他必须小心谨慎。 婧媃美目波光流转,望着金池带着三姨太步入府中心底难免泛起阵阵醋意。 寒风卷起簇簇雪花轻飘起舞,调皮的雪精灵带着笑容从指端划过,又钻入领口变成水珠儿沿着细颈滑入袄裙。 婧媃收回目光看向琳琅,对李志狄的话置若罔闻,仿佛他不存在般兀自走到琳琅跟前,伸出芊芊玉手搭在琳琅瑟瑟发抖的肩膀上。 “地上凉,别染了风寒!” 如燕雀之音环绕于耳,如柔滑丝缎拂过指端。婧媃缓缓将琳琅扶起,解下肩上的绒羽裘衣披在琳琅莹弱的细背上, 琳琅环着胳膊微微颤抖,手指从丝锦般的缎子上擦过,只感觉一层轻绵盖在背上,阵香环绕,身上霎时暖和许多。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股慈爱般的关怀。 这,与她的年龄极其相悖。 雪花越来越大,安详地落在婧媃鬓角,如同贴上的花黄动人心弦。若说三姨太的美是妩媚,那婧媃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琳琅望着婧媃,心底急速思索却迟迟寻不到答案! “嘭!嘭!嘭!” 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跟着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怦然跳跃,人们看着她,忘记了自己此时的目的,忘记了冬日雪花落在脸上的冰凉。 众目睽睽下,婧媃杏眼含笑,慢慢伸出玉手一勾,霎时间,一只褐色的金雕带着嘹亮的啸声闪电般落在掌心。婧媃看了楠儿一眼,忽闪的睫毛波光溢彩,流露出迷人的笑意,“我这金雕最喜撒谎之人的眼睛,特别是年轻女孩的,越漂亮越喜欢。” 婧媃伸出食指,从雕首抚摸而下,接着在金雕喙前晃了晃,一滴殷虹的鲜血落在舌尖。金雕似是懂了,不断点头,乌亮的眼睛迸射出阵阵寒意。“去吧!”婧媃高举手臂将金雕送出。转身来到琳琅身旁,“不必怕,刚才我们在外面都已经听清楚了!” 望着婧媃坚定的眼神,琳琅心中涌出汩汩暖流,微微歉身表达感激。只是,婧媃的身份扑朔迷离,在没弄清楚之前她与李志狄一样不敢轻举妄动。 “妖法惑人!” 李志狄感觉自己站在金家仿佛没有存在感,心中煞是恼火。先是一个戏子出言不逊,后是金池目中无人,此时又一个女子竟然表现地比金池还要狂妄自大,完全没有将他这个堂堂八品武官放在眼中。这种事莫说在高唐州,即便在布政司也没人敢这样。 “哼!”他拉着脸用鼻音重重地冷哼,抬手用力一挥,几名衙役立刻冲上去将琳琅团团围住。 明晃晃的环刀散发着逼人的煞气,雪花落在刀尖瞬时被分为两半。琳琅目光如炬,仔细盯着衙役的一举一动,双手藏于袖中暗暗发力。李志狄的出现毫无征兆,完全打乱了琳琅的计划。若是此时失败,唯有突破重围饮恨离去。 箭绷在弦上蓄势待发,一群衙役在雪中将两个外表娇弱的女子包围,说不出的怜悯。 婧媃翘鼻微微皱起,眼睛扫向众散兵。“哼!”伴随着一声娇叱,婧媃猛然挥出手臂,霎时间一团白雾以二人为中心四处弥漫。围捕的衙役淬不及防,纷纷哀嚎着向后退去。待到白雾散尽,只见各个衙役一脸白煞,双目赤红难以睁开。 “啊!我的眼!” “我的眼……!” “我什么也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救救我!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衙役如同一群被击溃的散兵发出嘶声哀嚎,霎时间,一个个丢盔弃甲,乱作一团毫无之前的威风凛凛之象。 “你竟敢拘捕!” 李志狄托着肥硕的身子踉跄后退,直到金宅门口才摸着胸脯停了下来。剩余几个府兵盯着婧媃的一举一动,重重将李志狄护在身后。“好一个金家,翅膀硬了就不将本太守放在眼里了,咱们走着瞧!”李志狄转身就要溜走。 忽然,嘹亮的啼鸣再次划破夜空。金雕目光犀利,爪中悬着血淋淋的秽物,恰好贴着李志狄的额头一掠而过。慌乱间,李志狄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 “啊~~!”李志狄怪叫连连,肥硕的下巴不断抖动。 “啊……啊——!” “快,快来人,来人那!保护本太守的安全!快点!”李志狄捂住眼睛,双脚不断踢打身边的府兵,口中因为紧张而打结的舌头说出的话含混不清。他小跑着来到门口,匆慌下不小心被门槛绊倒,就像一个在地上滚的肥猫般,哀嚎着惶惶而去。 婧媃看到李志狄的样子抿嘴嗤笑,冲着金雕抬手打了一个响指。那金雕发出清脆的鸣叫回应婧媃。落在门前石山上抬爪转身,张口将那串血淋淋的秽物吞下。角度不偏不斜,恰好被一脸紧张之色的楠儿看的清清楚楚。 “这便是一个刚刚撒谎的女孩的眼睛。”婧媃莲步款款,慢慢走到楠儿跟前,眼睛带着讥笑,就像一把利剑穿透楠儿的内心。“金雕去了这么久,想必是出城到了乡下!” 楠儿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直视金雕,小手捂在胸口时刻准备着护住双眼。她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初三姨太逼问时便已然快招架不住,此刻亲眼见到金雕将眼睛吞下,心里更是六神无主。 楠儿想要承认,却不知怎么向婧媃交代。是将所有的责任全部推给大夫人?还是……自己一人包揽? 倘若如实相告,大夫人回来后肯定矢口否认,并且还会将所有的罪过推到楠儿身上权作不知。到时候被赶出金家尚且庆幸,以大夫人的眦睚必报,回家途中遭遇不测那是肯定的! 倘若……倘若将所有的罪过由楠儿独自承揽,一口咬定因妒忌琳琅而心生歹意,只要不牵扯到三姨太身上,顶多挨点板子。年后熬到大夫人回来,那时再报仇也不晚! 楠儿猛地睁开眼睛,不等婧媃问话便“噗通!”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琳琅跟前,二话不说先狠狠地抽了自己四个大嘴巴,“琳琅!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嫉妒你才华卓异,不该谎报你陷害大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楠儿再也不敢了,不,楠儿以后只是本本分分地做个丫鬟,伺候好大夫人。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想了!” 楠儿的话说的委婉,即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巧妙的透露出受大夫人指使。这样即便受到处罚也会顾忌大夫人的面子而从轻发落。 “啧、啧!瞧!我这儿还没问呢自个儿就先说出来了。”婧媃口中啧啧直响,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伸手拍在金雕的脑袋上,“好了金儿,别憋着了!吐出来吧!” 金雕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如获大赦,张口吐出一堆血淋淋的碎肉,飞到树上不断干呕。再看地上,哪里有什么眼睛分明是一只被剥了皮去了尾的老鼠。 楠儿瞪大眼睛看着地上的碎肉,眼中含着泪不断摇着头。事已至此,她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若是再狡辩反而得不偿失。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一行殷虹的鲜血顺着嘴角逐渐溢出。 雪越来越大,缥缈无垠,落地无声。金家门口曾经杂乱的脚步被雪迅速掩埋,再也看不出分毫。 一场无端的栽赃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你是?” 蜿蜒的回廊中,琳琅仰头望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孩,她实在想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突然来到金家。 “我是婧媃啊!”婧媃俏皮地吐了吐香舌,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歪头看向琳琅。“对哦!确切的说你应该称呼我为四姨太。不,应该叫做迟夫人!” “迟夫人?” 第十一章 迟夫人 她,像来自天竺的沙弥,身上散发着纯洁的荧光。她,像奔涌江流中的一粒游砂,永远在风紧关头脱颖而出。她,更像是一句迷人的魔咒,让人疯狂,洞悉一切却不被世人所洞悉。 面对婧媃,琳琅这次真的产生了无力感。就像九岁那年深陷泥潭中,恐惧与疯狂同时展开折磨。粘稠的泥浆裹住双腿,脚下用力挣扎,始终踏不上那块心安的坚石。琳琅从恐怖的回忆中惊醒,剧烈的呼吸使得俏脸赤红。 她知晓金池的行踪,在李志狄出现的那一刻已然铺好后路,即使三姨太不肯为她出头依旧可以相安无事。 只是,无论如何琳琅也猜不到在那架马车中还坐着一个名叫迟婧媃的女人,这个女人知道金家的一切,看向琳琅的眼神也似是看透她的所有一般。 琳琅从未胆怯过!这一次,她犹豫了! 在金家药铺的后厢里,琳琅挽着二姨太的胳膊讲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泛灰色的天空挂着几盏星灯,一声接一声的鸡鸣将蒸包子的小二催醒。天刚蒙蒙亮琳琅便迫不及待地来到药铺,看着二姨太慢慢梳妆。 这里是二姨太的闺房,也是当年的林夫人中午小憩的地方。虽然一些修饰变了,但是那张此时两人坐着的青竹床榻,眼前的红杉木圆桌以及四个镂花方凳都没有变,甚至桌上的一套紫荆花茶具也被二姨太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二姨太仔细听着,她心态温稳,即使琳琅讲到了惊险处依旧含笑不语,只是多了一个抬手抚摸琳琅秀发的安慰动作。 “哎呀!蓉姨,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嘛!为什么总是笑着看我,莫不是我脸上有花?”琳琅心底已经将二姨太当做了亲人。不仅她的性格像,连医道以及做人的道理都和当年的林夫人有几分神似。“琳琅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你还笑!” 二姨太名叫朱蓉,虽然拥有国姓,却命运多羁。嫁入金家三年无子,当三姨太的睿儿满街跑时,朱蓉终觉腹中胎动。遂小心呵护,居家安胎。只是,可怜的孩子还未出世便夭折胎腹。朱蓉知道,自己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流掉,莫不是大夫人暗中作梗就是三姨太没安好心。 “你现在不是坐在这里陪我聊天嘛!既然相安无事,蓉姨自然替你高兴!”二姨太想了想,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琳琅手中,“若是在金家受了什么委屈就上我这儿来倾诉,蓉姨要是能帮上忙,就带着你找回去!” 二姨太信佛,是她将佛意讲给太奶奶听的。也正因如此,她说起话来始终不温不火,听起来心里安逸。 “蓉姨,你说那个迟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琳琅仰头看向二姨太温润的下巴,忍不住伸出食指在深深地酒窝上点了一下,又放在自己的嘴角细细摩挲。“一个小小的计谋就将大夫人的精心策划破坏,真是芳华绝代啊!” 二姨太攥住琳琅的小手,突然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又放到琳琅自己的嘴角指着唇纹说道:“有些人即使生的再漂亮也没有酒窝。我倒是觉得琳琅才是芳华绝代呢,只是现在还是小丫头片子一个,该舒展的地方还没舒展开!” 琳琅在二姨太桃花眼的扫视下满面霞红,娇嗔一声转身向药房跑去。这周的药草到了,她还要清点过目呢! 自从琳琅详细描述了金背蜈蚣和无心蝉的药效后,二姨太便记于心中,在每周的进货单上加了这两味药。她没有细细追究,只是心中觉得琳琅很需要它们。琳琅掌管药房岂能不知二姨太的用意,心里感激之余早已将她当亲人对待,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唤二姨太为蓉姨。 这份感情只发芽在两人心中,经过积雪灌溉迅速成长开花。 沉沉的雪下了一整夜,给即将到来的新年带来祥瑞。人们安心的在雪穹下梦呓,孩子们在妈妈的怀抱中带着甜甜的笑容睁开眼睛。清晨,乍一开门便被一股寒风吹走慵懒的睡意,接连而至的两场雪直接将年底的气温带到三九寒冬。 街上陆续出现扫雪的人们,唱着小曲儿,扛着扫把,脸上洋溢着喜悦,清扫出一块块门前雪,连成一条长悠悠的路。孩子们一边堆雪人,一边滑雪,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抓了把雪,悄悄地走到伙伴身后,掀开棉衣塞了进去。 金池挺拔的身躯上一身银色汉服干练而又低奢,巴掌大的貔貅黑曜石坠在腰间宽带上,随着脚步左右晃动。他一边微笑着打招呼,一边踩着积雪在路上回忆着童时的乐趣。 常年离乡,不见故土。真正踏上这片黄土才懂得,一沙、一尘、一片叶都是那么的亲切与神往。 白家肉铺。 白书垣在二楼雅座早早地让小二备上热腾腾的驴汤,几个驴肉火烧在竹篮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一盘盘精心烹饪的全驴宴几乎将桌子垒满。 杜老七一边摸着腰间的葫芦一边舔着嘴唇,满是胡茬的脸上,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冒着绿光定在唯一一块肥的流油的肉上。要说驴肉基本上没有肥肉,那这块肥肉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白老板,也就是你最知道我的胃口,弄了这么大一块猪头肉。”杜老七粗犷的声音带着沙哑,手掌“啪!”地拍在桌子上。“哎,你说这个老金,怎么还不来,要不咱们先吃得了!” 杜老七是个粗人,做起事情直来直往,嘴巴更是不受脑袋控制,一根筋。此时,他却小心翼翼的将腰间的葫芦解下,轻轻地的放到桌子上。抬头看了白书垣一眼,咧嘴一笑,伸手攥着葫芦盖微微拧动,霎时间,浓郁的酒香飘满房间。 白书垣立刻闭上眼睛,闻着酒香满脸陶醉。“杜老板,这酒最起码要二十年了吧!” “二十年?这是老爷子那时候留下的。你瞧我这把骨头多大了,它比我还老!”杜老七一脸舍不得,赶紧拧上盖子,生怕淳淳的酒香就这么白白跑掉。“不过话说回来,你家白少乘什么时候娶我家久儿呢?我那几坛女儿红早就想揭封了!” “怎么?少乘没有去府上吗?”白书垣皱起浓眉向下看了一眼,恰好碰到金池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金兄!” 金池目光上扬微微点头,回身看了一眼自家药铺,摆衣步入白家。忙碌奔波中的二姨太只把心思放到药铺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夫君曾在门外独身瞭望。 人至酒席开,三个儿时的玩伴如今变成独当一面的男人,他们见面自然没有过多的寒暄。 杯酒过后,杜老七砸吧着油嘴露出一排大黄牙,“老金,听说你又续了一房小的,怎么,也不摆酒庆祝庆祝?”他虽然酿酒,酒量却一点儿也不高,赤红的脸上挤出一道道毛孔粗大的褶子,指着金家药铺说道:“当年……老头子有意撮合我与朱蓉,没想到……哎!却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了。”杜老七挠了挠头皮,打了一个酒嗝。“你倒好!八年了,对人家不闻不问,跟个守活寡似得。要不,你把人休了,我,杜老七绝不含糊!”他将手中筷子向前一摆,“啪”的放在桌子上。 “杜老七,你别每年都絮絮叨叨地说这事儿,瞧你现在这幅德行,就是老金把朱蓉休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白书垣夹起一块驴肉放入嘴中细细嚼着,“这家里啊,没个女人就是不行!” 转眼间,太阳高照,三人推杯问盏,酒意恰到七分。 白书垣直起腰板拧了拧脖子看向杜老七,眼神从金池身上撇到对面药铺,两人之前商量的事情可以开始了。 “我……,”杜老七打了一个酒嗝,“听说昨晚李……李官人到,府上去了?”杜老七揪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睛看向窗外。 见杜老七对金池还带着忌惮,白书垣接过话头说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一个叫做琳琅的丫头惹了官司。后来被嫂夫人给吓跑了!”白书垣眨着眼睛像老狐狸一样,不留痕迹的顺水推舟,“听少乘说,这个叫琳琅的丫头不简单!刚到府上就被安排到了药铺掌管药房,你金家真是藏龙卧虎啊!” 第十二章 风微起 “无心蝉!” 琳琅清点完药物,猫在一堆药材中看着手中的白纸发愣,蓉姨巧妙地将无心蝉隐藏在药单中,可谓是煞费苦心。只是珍药难寻,不知开春后义父能否挺过难关。 遐想时,迟婧媃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着裙角,踮着脚尖悄悄来到药房。她似是知晓琳琅所想,一语道破她心中的惆怅。 琳琅惊得差点儿失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收起药单捂在胸口,一颗小心脏忐忑不安地“碰碰”直跳。“不知夫人到访,琳琅有失远迎。还请夫人恕罪!”琳琅颔首垂帘双手环于右胁匆忙屈膝行礼。 “听说你上午来药房,我便过来看看。不必行礼!”迟婧媃弯身扶起琳琅,仔细端详着眼前细致的五官。觉得琳琅似是被自己看的腼腆了,迟婧媃抿嘴一笑,抬眼看向四周药格,“听说你自幼研习《谷医奇术》?” 琳琅闻言心中猛地一紧,莫不是迟夫人也奔着医书而来?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此时,迟婧媃正腆着小脸细细观察药房的布局。想归想,琳琅还是迟疑地点点头应了声:“是”。 “那你可知田七为何又称为三七?”迟婧媃似是不像琳琅所想那般,言语中并没有表现出对医书的渴望,反而对药材更加感兴趣。 “回夫人的话,田七典故冗长,若是夫人感兴趣琳琅自当尽数相告。”琳琅逐渐放松警惕,在心中整理着三七的典故等待迟婧媃回应。 “不必了,你只需简单告诉我原因即可。” 对于迟婧媃的突然回拒,琳琅措手不及,小嘴张了张竟哑然失语。迟婧媃媚眼含笑,目光继续在药格上游走,却对琳琅的表情了如指掌。 “怎么?何不做声?” “啊,回夫人,田七需三到七年方有药效,世人为了记住教训才命名三七的。”琳琅言简意赅,她不信迟夫人不想知道这个教训的来龙去脉。只要她张口,琳琅自然想好了句子,一步一步揭开这位夫人的神秘面纱。 “原来如此。” 并未出现琳琅所想般的回答,迟婧媃仿佛对那个教训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兀自踱着步子在药格前寻找着什么。 窗外,似是起风。 沙沙的响声透过窗纸,与阳光一同进入药房。积雪像一面镜子,在屋顶闪烁着荧光,熠熠生辉。迟婧媃踱着碎步,耳间珠光闪烁,在发丝间脱颖而出,嫣然已经盖过积雪的光芒。 时间静静流淌,琳琅的目光也随着那抹粉银在药房中游弋。 “让你呆在这里可真是屈才了。” 迟婧媃莞尔一笑,忽然停下脚步,伸出凝脂般的玉手拂过一排排整齐的药箱,最终停在田七药格上。“这田七可是当年救过金家千金的草药呢!怎么排在了最下边。听金老爷说,当年小七口鼻流血不止,正是这味田七救了她一命。” 迟婧媃特意将“小七”着重说了一下,眼睛的余光瞥向琳琅。 琳琅谨慎地看着迟婧媃,她的言谈举止似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提醒。这位迟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她是知道什么事情吗?琳琅实在是想不通,但她肯定的是,迟夫人来金家肯定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琳琅?” 见琳琅不语,迟婧媃带着笑容走到琳琅身后,缓缓的叫了一声。抬手轻轻搭在细盈的肩膀上。顿时,一阵不自然的抖动传入手心。迟婧媃微笑,“无心蝉本不是药草,为何药铺却以药草为名进行收购呢?” “无心蝉不是药草!”琳琅瞪大眼睛,樱唇张开猛吸一口气。“那无心蝉是什么?” 琳琅转身看向迟婧媃,觉知失态后立刻低头说道:“呵,让迟夫人见笑了,我在医书中偶见关于无心蝉的记载,出于好奇便写了下来。” “是吗?”迟婧媃犹如一只玩弄猎物的豹子,徘徊在琳琅身侧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不断眨动的双眼。“无心蝉是一种玉,此物出自东瀛诸岛。因其上有蝉翼般的纹理而又名蝉玉,它晶莹剔透,落地即碎,雕刻师又喜将它做成蝉状,故又名无心蝉。” “东瀛!”琳琅心里默念。 迟婧媃看着琳琅垂下的眼帘小步后退,领口微微掀开露出修长的细颈,动作细腻而优雅,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琳琅顺着迟夫人翘挺的鼻梁向下看去,薄唇带着盈盈笑意,鹅颈下露出大片白皙挺拔的肌肤。再往下看,琳琅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一根银色丝线在领口若隐若现,那颗剔透如水晶般的玉蝉微微露出一角,仅这一眼,琳琅再也难以移开目光。 “看到了吗?”迟婧媃挺了挺傲人的****,媚眼如丝传情似画。“若你告诉我无心蝉何用,或许我会把它借给你。这可是在东瀛都独一无二的,泱泱大明更是难得一见!” 不加修饰的鼓动从红唇中蹦出,琳琅刚刚平静的心再次躁动不安。 “东瀛!” 这两个字再次出现在琳琅脑海,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一直卡在原地。这种似是明白却又迷茫的状态最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了。 越来越猜不透眼前的这位迟夫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她总是旁敲侧击,一点一点儿解开谜团。面对如此心思缜密的人,琳琅心里一直告诫自己,要谨慎!“啊,让夫人见笑了,琳琅只是出于好奇才添上这味药材,不,是蝉玉。今日得到夫人教诲,琳琅感激不尽,以后自然会去掉无心蝉的。” 白家肉铺,二楼雅间。 金池双眼微眯不怒自威,他深吸着气扭头看向药铺。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朱蓉瞻前顾后,每次都是亲自提着药包将病人送出门外,又搀扶着新的病人走入药房。她那细细的柔声叮嘱在二楼雅间若隐若现。 金池浓眉舒展收回目光。放眼大明,哪一个有家业的男人没有熊熊野心,哪一个家势磅礴的男人不想将金钱和权利握于手中。他金池不惧李志狄,更不惧眼前的白、杜两家。 在金城,他金池就是天! 白书垣和杜老七举杯而饮,虽然看上去不露声色,却各怀鬼胎。想当年金家独吞林氏基业那桩轰动金城的事件时,白书垣就想着插一脚,怎奈各种原因,未能如意。此时,白、杜两人定是又有了些想法,刻意渲染金家的形势。 金池看着两人内心冷笑,敲了敲桌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铜色洋枪放到两人跟前。“这次从登州府不仅遇到了婧媃,更是弄到一批好家伙!”看到两人吃惊的眼神,金池嘴角慢慢勾出得意的微笑。 “火筒?” “比火筒还要强!” 金池伸手快速将枪提起,拉开保险对准内墙就是一枪。“乓!”青砖垒砌的墙面顿时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四周更是密密麻麻地布满裂痕,大有坍塌的迹象。“送你了,白兄!”金池将手中洋枪一抛,白书垣赶紧起身接了过来。 看刚才金池伸手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枪射击。若是对准的不是墙头而是脑袋……白书垣抚摸着手中洋枪赞不绝口。 “老金这可就不厚道了,在他这儿开了一枪就送出个好家伙,要不你也去我那开一枪,我杜老七再送你十坛陈酿!”杜老七一脸羡慕,伸手就要拿过洋枪观摩一番。 “回头我让虞鄯送一把到府上!”金池一箭双雕,既表现了自己的财力,又将金家现在的实力突显出来。两家无心自然是好事,若是别有用心还需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看到两人受挫的样子金池不仅没有成就感,反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琳琅的名字又一次传入耳中,他不得不注意这个女孩。从昨夜任人鱼肉的小婢女变为金家药铺朱蓉的忘年交,此女不简单!只是不知婧媃能探出些什么了。 离开肉铺,金池直奔药房后院。 二姨太拨着算珠清点账目,听闻金池到来,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换上戎装,点上花黄。 自从迟夫人走后琳琅心中总是觉得不安。收拾完药房后,便向朱蓉说了声匆匆离去。此次也算未于金池碰面。 一路上,琳琅怀着心事低头走着,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鬼鬼祟祟地尾随。 多年的习武使她的直觉不断攀升,从小就对味道敏感的小翘鼻更是能够同时分辨出上百种气味。她嗅到身后十丈有一股淡淡的骚气尾随,不用想便知是一群东厂的小太监们。只是在骚味中还夹杂着一丝清香,琳琅只当是他们身上的香包并未多想。 “动作快点,别让人发现了。李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当然,当然,李大人小心眼,这金城还没有不知道的呢!嘿嘿嘿……” “没想到李志狄竟然阴魂不散,还想伺机弄出些乱子。”琳琅小嘴一撇,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走去。 第十三章 疑云重重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寒风凛冽,不仅没有吹散热闹的集市,反而给这个年夕带来安逸的祥和。 今年的腊月是个小月,罕见的没有大年三十。二十九人们便开始忙着写联对,贴春联,包饺子,烧猪头,忙碌使得人们心里暖烘烘的。 金城外,一片银装素裹。 瑞雪在广袤的大地上临摹了南极的冰封,撰写出千里寒。此时,在城西一块高地上,颗颗白杨似顶着银衫的巨人将脚下的土丘重重覆盖,一眼望不到尽头。林子里,几个黑衣人影婆娑而动,在他们前方,俨然是劲装打扮的琳琅。 “小丫头,你还真是想死!” 蓦然间,一个精瘦的影子挡在了琳琅面前。抬头看去,那人穿着一身月色牙衫,淡淡的蓝丝线穿梭在绣角,编织出朵朵绽放的金兰。那人蒙着面,举剑齐眉,一双冰冷的眸子隐在锐利的剑芒后,微微眯着。 眨眼间,跟在琳琅身后的几个影子现出身形,他们互相对视着慢慢靠近,眼神中多少带着些迷茫。 琳琅鼻尖微微耸动。霎时,那原本淡定的眉梢不由得紧出些许疑惑。 怎么会这样?刚才跟着的还是东厂的几个小太监,为什么现在完全换了气息。琳琅心中惴惴不安,紧握双拳凝神戒备。这六个人明显有着不凡的身手,若是缠斗下去,自己迟早要吃亏。到时候能不能逃脱还是个未知数。 “你们不是东厂的?难道是锦衣卫?”琳琅自知问不出答案,但还是表达了心中的疑惑。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答了。 “那些太监?哼,怎么能够和我们东瀛的武士相比!” 在琳琅身后,一个黑衣人放下手中的武士刀,提拳拍着胸脯用撇脚的汉语接着道:“若是有机会,我倒要和锦衣卫的高手切磋切磋。” 琳琅诧异地回头,身后的五名黑衣人个子不高,一张黑纶巾虽然遮住了脖子,却依旧能够感觉到那颗头颅似是直接按在了肩膀上,丝毫没有脖子的痕迹。东瀛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金城?琳琅心中不解,遂将目光看向对面一身汉装打扮的蒙面人。 “你的话太多了!” 站在琳琅前方的蒙面人突然出手,剑锋带着寒气,穿过树枝上震落的雪花刺向琳琅。身后,五名黑衣人迅速分开,刀锋在雪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沟壑伸向琳琅。 背腹受敌使得琳琅顿时措手不及,暗怪自己早该谨慎。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迟了,想要活下去必须经过这场恶战。 躲过迎面而来的剑锋后,琳琅一跃而起,从蒙面人的头顶翻身而过。这样即将蒙面人置于东瀛武士之前,又有机会逃离包围。琳琅的想法固然好,只是那人会让她如愿吗? 交错间,琳琅抬眼看去,那人高高的发髻整齐的梳着,一根秀剑式的簪子插于其中。蓦然间,那柄秀剑猛然一抖迅速离去,发髻扬散而开。只是瞬间,秀剑便调转方向,冲着琳琅的面门破空而去。 此剑拇指大小,却雕琢的极为精细。琳琅心底猛然一突,小脸顿时吓得煞白。只看到华冠落地,铅丝如瀑。紧接着一抹黑影在瞳孔中散开,继而放大。琳琅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在空中她根本无处借力,只能等着那柄小剑离自己越来越近。 说时迟,那时快。 蒙面男子突然伸手抓住琳琅的手腕,用力一拉,顺势接入怀中。头顶小剑无功而返,被男子伸手接住插入发髻。 入怀柔软,芳香漫漫。那人似是不知自己所为般,也是一愣,剑眉斜抿眸子中透着无意。 琳琅被一连串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当眼睛对上那双冷峻的眸子时更是心底一片空白。失神下竟然在那男子的怀中忘记了挣扎,仿佛一切危险都不存在般,带着盈盈笑意,扭头看向五名黑衣人。 “阁下到底什么目的?” 原来他们不认识!琳琅看向眼前的蒙面人心里揣摩。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我呢?亦或者是我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而他在这里等的是别人! “你果然会武功!” 在琳琅想要弄清蒙面人的目的时,那人躲在黑纱下的唇勾出一抹微笑,扬了扬眉淡淡的说道:“若是伤了她的性命,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狂妄的话语说的自然,听起来不仅没有让人质疑的念想,反而完全相信他有能力做得到,并且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此刻,琳琅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刀眉冷漠,眸子淡然。在他眼中似乎一切都是浮云,那种万物皆空的神韵更是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琳琅竟是痴了,她从未在一个男人怀中待过这么久。 忽然,从蒙面人的胳膊上传来一股决然的力道,他将琳琅向前一甩,不偏不斜恰好落在黑衣人中央。 五名东瀛武士面面相窥,举着武士刀竟然不进反退。他们不知道那人到底要做什么,只知道今天必须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一时间,场面滑稽。琳琅站在一群黑衣武士之间方未回神,眼睛依然看向淡漠的蒙面男子。原来,他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还要继续缠斗! “你们,继续!”蒙面人摆了摆手,调皮的语气带着些许媟笑。 “呀——!呔!” 为首的武士刀尖斜挑,自上而下封住了琳琅的退路。与此同时,其余四人各自分工,每个方向皆有一柄细刀带着呼呼地风声破空而至。 琳琅暗自悔恨,出城匆忙,身上竟一件防身利器也没有。血肉之躯如何抵挡五柄利刃的攻击。匆忙下提气屏息,却发现儿时落下的旧疾突然复发。一股酥麻疼痒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疼痛噬骨足底失心,眼前一片昏花。 东瀛武士讲究快、准、狠。眨眼间,琳琅便被眼前的局势压倒。在密不透风的包围中,她处处落败,毫无还手之力。 “叮!” 突然,一声脆响从琳琅身后发出。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时正有一柄利器直刺后心。琳琅忍着疼痛本能地弯身躲避,就地一滚,借势从黑衣人的间隙中逃离。回神看去,只见那名蒙面人提剑横扫,将黑衣人的招数一一化解。 挽了一个剑花,那人站在黑衣武士中央倚剑而立。傲然的眸子不屑的看了琳琅一眼,大有对刚才狼狈样子的嘲弄。 “剑锋师伯,我娘亲请你来也就是让你帮忙试试她会不会武功而已,几个倭奴你还留着干什么,赶紧了结了回家吃饭去!” 略带稚嫩的话语从林子深处遥遥传出,循声望去,厚厚的积雪映着骄阳反射出一片炽白。琳琅眯了眯眼,只看到树梢积雪震落,一抹黑影在落雪中逐渐消失。回头再看那叫做剑锋的蒙面人,顿时惊讶的捂嘴后退。此时哪还有蒙面人的影子,只有五个黑衣倭寇躺在雪地中,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阵乏力感自骨髓蔓延而出,旧疾突发尚无药物在身,琳琅躺在积雪中任由寒气入体,双重折磨下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续传入耳中,琳琅想要睁眼,却浑身乏力。依稀感觉有人抬着她的身躯轻轻挪动,末了放入手中一件冰冷的物体。 “杀人了!杀人了!”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渐行渐远,西丘的林子再次陷入寂静。 金宅。 贴满联对的府上喜乐融融。 “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继金池回归后许久未传喜讯的金宅再次沸腾。 金睿扶着虞鄯的胳膊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脚跟未站稳便亟不可待地奔向久别的大门。虞鄯带着笑意,看着眼前仅仅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少爷,感慨颇深。当年,金睿才五岁,老爷便将他送入孔府博读诗书。眨眼间又是五年,金睿从一个尿裤子的小屁孩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少公子。再过几年,就可以随着老爷踏遍齐鲁,甚至可以步入公堂面圣也未尝不可。 虞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行李,须臾,李志狄带着一群衙役再次围了金宅。 “去,”李志狄面带嘲弄,“通知你家老爷,随本官到西丘走一趟吧!” 第十四章 剑锋 琳琅沉沉的睡着,当一盆冷水泼到身上时,彻骨的寒意将浑身的酥麻压制。 她打了一个寒颤,凝满霜花的睫毛微微抖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举着火把的衙役和一脸严肃的金家人等。 “天黑了,我怎么会在这?”琳琅努力让自己清醒,却头脑昏沉。想要坐起,手脚仿佛凭空消失般,任由她如何努力都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吃力地抬起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肩角的寒冰碎落一地。而琳琅的手中,却拿着一柄秀剑,剑尖还残留着点点血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琳琅终于感觉到手部传来刺骨的寒凉,用尽全力地撑起身子,却看到身后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穿着东厂服装的小太监。在三丈外,杂乱的脚步将积雪践踏,乱象中,一名身穿绿色袄裙的女孩躺在血泊中。 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被冻成冰渣粘在她散乱的发丝上。 “我就说这丫头居心叵测,你们金家偏要袒护。现在可好,她杀了人,灭了口。要不是碰到了东厂的公公,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呢!”李志狄踱着八字步,慢悠悠地从人群后露出他肥硕的身躯。 阵阵寒风从林子深处卷着树梢上的积雪扑面而来,从未体会过的寒冷将琳琅笼罩。加上刚刚被泼了一盆冷水,身上的衣服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琳琅,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 琳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嘴唇冻得发紫,连出声的基本动作都无法满足。她抖了抖身子,下意识地蜷在一起。摇着头看向问话的三姨太。 “真是想不到,她竟然是这种人!幸亏及时暴露,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后方有丫鬟窃窃私语,尽是无情的指责。 “是啊,是啊!想象整日都和她朝夕相处就后怕!”回应的丫鬟刚说出口,便被苓姗瞪得缩了缩脖子,将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闻讯赶来的湘姨在苓姗的搀扶下一拐一滑地爬上西丘,她看到琳琅狼狈不堪的样子后赶紧脱下外衫裹在琳琅身上。 “老爷,琳琅定是遭了贼人陷害,还请老爷恩准回府,待琳琅身子稳定后再做询问。”湘姨跪在地上,爬到金池跟前恳求。 金池不语,看到琳琅的那一刻,他深邃的眸子始终未移动分毫。这便是那个让白家注意的女孩吗?这便是刚入金家便搅得满城风雨的女孩吗?琳琅?金池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琳琅的名字。突然,他剑眉微皱,瞪眼看向身侧的三姨太。“她是你招进府的,可曾清楚身家背景?” “老爷。”三姨太看了琳琅一眼,抿了抿嘴轻声说道:“琳琅随母来金城寻找失散多年的弟弟,半路遇了匪母女失散。孤身一人来到金城,一来可以打探母亲的下落,一来可以寻找弟弟的消息。” “是吗?” 李志狄突然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话,走到金池面前撇嘴一笑:“本官倒是听说渔薇湖畔有座琳琅山,山上有一伙乌合之众自立帮派。搅得附近鸡犬不宁,官府多次围剿未果,最终不了了之。莫非这个叫琳琅的丫头和他们有关系?” 金池眯起眼睛,看着眼前李志狄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肥脸。他这是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落得个通匪的罪名。 若说琳琅山上确实有一派名为玉琳琅,当年运棉路过琳琅寨,半路遇到一伙土匪,为首之人无论是身形乃至长相,甚至举手投足的动作都与金池极为相似。两人一见如故,拜为兄弟。多年后耳闻琳琅山上玉琳琅自成一派,他还暗自替方启瑞高兴。 此时看来,地面上的女孩果真与玉琳琅那人有些相似,况且她还叫做琳琅。只是湘姨为何对她如此热情? 斟酌再三,金池幽幽开口:“李官人,这里的状况大家都看见了。不如移驾蔽府等琳琅缓解身寒再审问如何?” 说话间,不等李志狄开口便有人从湘姨怀中接过琳琅,西丘下也早已备好了马车。见状,李志狄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颠簸的马车在官路上疾驰,苓姗掀开门帘向外瞧了瞧,金城的大门越来越近。见四下无人,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拔开木塞倒出两粒药丸放入琳琅口中。“小姐先闭上眼歇息一会儿吧!这儿有苓姗看着,他们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琳琅适前被寒气冻僵差点丧命,又逢暗疾突发未得医治。接连的折腾使得她莹弱的身子顿感不支,应了一声便睡了下去。 躺在床上许久,琳琅苍白的脸庞才恢复一丝血色。待呼吸平稳后,琳琅睁开眼睛,看着床沿随风微动的风铃略有所思。 剑锋,他到底是谁?又是谁要试探自己会不会武功呢?难道是三姨太?若是这般,此前呼唤剑锋师伯的孩童应是金家小少爷金睿了。他自幼被金池送入孔府,年夕方回。只需听闻他的话音便知是真是假。 若不是呢? 琳琅紧锁的眉梢微微抖动,乱如麻笈的事端在心中梳理出一段段冗杂的头绪。 此前是东厂的小太监尾随,他们是李志狄的人。不知他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来对付自己。只是还未出手,便被东瀛武士截杀,继而尾随到西丘的树林里。自己何时与东瀛人产生瓜葛?琳琅不知。这一波又一波的事情连成一串儿,丝毫不给琳琅喘息的机会。最为奇怪的便是剑锋了!他似是知晓自己身怀暗疾将东瀛武士击杀后才离去。这也正给了李志狄机会…… 琳琅并不在意李志狄的嫁祸于身,反而对剑锋甚为迷惑。若是他来作证,此事自然不攻而破,只是他肯会再现身吗?如何才能寻到杀害楠儿的元凶呢? “哎——!” 琳琅轻轻叹息,正赶上苓姗端着一盆热水走入屋内。她关好房门,见琳琅醒了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换了毛巾走到琳琅身畔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俯下身子失声道:“小姐,让你受苦了!” 琳琅摇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看向门外。 “金池和李贼人还在正堂等着,这年啊,金家是过不肃静了!”苓姗一边给琳琅搭上毛巾,一边低头轻语。她恨极了李志狄,若不是怕为玉琳琅引来麻烦,她早就出手对付了。 琳琅微微欠了欠身子,苓姗知道她想要去正堂,赶紧按住琳琅的双肩,眼睛盯着琳琅孱弱的眸子道:“小姐何必着急,让他们等着便是了。” “不……”琳琅虚弱的喘息,仿佛每一个字都带走她身上的能量。“我要去,不能让李志狄挑了理!” 噼噼啪啪鞭炮声逐渐响起,整个金城漫布在烟花的绽放中。如那盛开的牡丹咄咄逼人,又似乞巧的玉手光洁亮丽。街上红霞映天,人们纷纷将柴堆在一起,在冲天的火光下抱着孩子烤烤手,熏熏脸,以求来年健康平安。 与热闹的气氛相比,城东的金家却寂静了许多。仆人们将足以燃放到天明的烟花摆满前院,却迟迟得不到老爷的命令。 正堂,金池与李志狄分坐在八仙桌两侧,二人饮着茶各自不语。数个时辰漫长煎熬,李志狄当是后悔万分,当初就不应该任由金池做主将琳琅送回金宅。 两人正锁眉尴尬,却听门外传来虚弱的脚步声。须臾,苓姗搀扶着琳琅跨过门槛出现在视线里。 琳琅屈膝行礼,“老爷,琳琅自知给府上带来不便,望请老爷恕罪!” 金池闭上眼睛应了一声,摆手淡淡的说道:“是谁带来不便尚未查明,坐下说吧!”金池的语气虽然带着怒意,言语却丝毫不顾忌李志狄的感受。 那厢李志狄不自在地拧了拧上身,微微勾动手指,便有侍卫将东厂的几个太监引了进来。 “你可知罪!” 李志狄靠在椅背上,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看向琳琅。手指在八仙桌上有节奏敲打着,伴随着碰碰的心跳想要击破琳琅的心理防御。 “琳琅不知!” “哼!”李志狄鼻孔大张,“煮熟的鸭子嘴硬,本官会让你慢慢知道的!”说完看向东厂的太监,肥硕的脸上挤出谄媚的笑意,“有劳范公公了。” 那人抿嘴成线,兰花指挡在胸前故作心有余悸。“李官人,本宫和几个友人在西丘的林子里狩猎,却碰到了这等事。按说我们东厂的人是不该管的,但是这丫头做的太绝了,听闻她们的对话后本宫才决定出手管了这事!” 第十五章 嫁祸于身 琳琅醒来的消息自然传遍金宅,不消片刻,迟夫人和三姨太各自带着婢女来到正堂纷纷入座。而湘姨则一脸焦虑地守在屋中踱着步。 抬头看去,迟夫人素装淡抹,睡眼朦胧,好像对此事漠不关心。而三姨太脸上则带着隐隐不忍,一双睡凤眼飘忽不定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看到两人不同的表现,琳琅心中笃定。迟婧媃初入金宅便位居夫人,当日回府,老爷不知对三姨太说了什么,她竟然对这个夫人的突然出现漠不关心。想罢,琳琅慢慢起身,低着头走到正堂中间,对着金池和李志狄两人屈膝而跪。 这一跪似是牵动了所有的神经,痛的琳琅不断抽动嘴角。 “当日,琳琅从药铺走出,望着漫天素白心生喜感,于是出城赏雪。谁知半路被贼人陷害,昏迷在西丘林中。醒来后便感觉四肢乏力,头脑昏沉,琳琅自幼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以剑伤人?” 琳琅说的是梨花带雨,声声动情。只是在座的诸位又有几人相信? “起来说!”看到琳琅苍白的脸颊,金池喉头鼓动,声音沉闷。 那位范公公听到琳琅的声声哭诉有些坐不住了,手指捋着颚下的黑丝带愤然起身,半响才指着琳琅说道:“你胡说!当日分明是你引着金宅的丫鬟走进树林,见四下无人用利剑刺破其喉咙。若不是遇到我东厂狩猎,你岂不是逍遥法外。况且在座的各位都看到了你拿着剑躺在雪地中,这是毋庸置疑的!” 金池虎拳紧握始终不语,他那紧闭的双眼微微抖动,似是对范公公的话无力反驳。琳琅知道,此事只能靠她自己,在座的所有人除了李志狄和东厂要置她于死地外,其余人莫不是等待最后的结果。 “既然公公从西丘狩猎,那可曾猎到了什么?”琳琅挑眉而视,从范公公那略带皱纹的白面脸上她看到了阴狠的死亡气息。不由得心中一紧,“初雪覆盖,野兽冬眠。两雪之后,地上再无草芥,更何尝是寻常野兽。分明是公公在西丘等着琳琅,设好计策罢了!” 琳琅认真分析,从范公公的言辞中寻找破绽,却不知正中对方下怀,进入一个精心策划好的圈套中。 “丫头,我东厂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劳神费力地设计陷害于你呢?况且东厂也有六人被你残害,你的意思是我杀了他们,做出残害同门的事情吗?”范公公松弛的眼睑鼓出一个窝,收起因过分指责而裂开的嘴唇,低头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茗茶,朱红的薄唇勾出一抹讥笑。“况且你的罪行在座有目共睹!” 在座人等全部看向琳琅,事情梗概皆以心知肚明。 琳琅黛眉微皱,低头沉思。对方一直拿着方才的证据死咬不放,该如何才能打破这种局面呢? 深吸一口气,琳琅心中轻叹。 一袭淡月风姿妖娆,扭头看去,厚厚的积雪在屋顶倒映着黄晕月辉,宛如丝锦棉被洁白无瑕。 “老爷,琳琅起身时依稀记得四周只有打斗的痕迹,并无野兽足印和狩猎的样子。此事分明是有人存心陷害,还请老爷还琳琅一个公道。” 琳琅没有向李志狄伸冤,反而将烫手的山芋抛到了金池眼前。隐约中,李志狄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忽略了,虽然与金池同起同坐却低人一等,心中不由得横生出一股邪气,只觉得卡在胸口难以发泄。 “那就去西丘看一看,深处是否有痕迹,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志狄抢先开口,满脸横肉一哆嗦,敲打着桌子的手指猛地抬起。身后府衙应了一声迅速离去。那厢金池深知李志狄对琳琅怀有敌意,微微点头,虞鄯便会意,悄悄地从后门跟了上去。 寂静,空旷的正堂再次陷入无休止的寂静。 范公公正襟危坐,嘴角带着笑意盯着琳琅。 檀香过半,缥缈的烟柱吐出不到半寸便被偷偷溜进来的冷风吹消。 这时,琳琅身上的旧疾逐渐退却,头脑清醒了些许,嗅觉也逐渐复苏。她耸了耸鼻子,眼中带着厌恶的神色看向面前的老太监——范公公。散发着淡淡尿骚味的他,正是当日尾随的那人。只是此时缺少了香包味。 蓦然间,琳琅明了。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向范公公。 竟然是这样!之前哪里有什么香包,分明是他们带着生死未知的楠儿一路尾随!琳琅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讶色未消。想来自己早已落入了圈套,而她却还兴致勃勃的领着他们去了西丘。 至于东瀛武士,应该是迟夫人派去的吧!今日药房相见,迟夫人因无心蝉屡屡提起“东瀛”。那时,琳琅的心底便跟着默默重复。这点令她印象非常深刻。 而那剑锋却是三姨太请来。她亦是早早地起了疑心方差人试探。正是因此,现在才会有置身事外的那副表情。 琳琅从每个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将他们的表情铭记于心。 嗬!真是可笑至极。 琳琅内心冷笑。原来自己在金家是如此地引人耳目,不到半月便有这么多人想置她于死地。 迟夫人和三姨太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初次交锋迟夫人便吃了个哑巴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们两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被李志狄算计了。此间事后,还要装作不知情,继续做三姨太的丫鬟! 只需片刻,琳琅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透彻,唯一理不清的是迟婧媃暗害自己的动机。一个毫无交集的东瀛女人,为何会与她产生恩怨呢?琳琅不解,只是还未过多思考,之前离去的府衙匆匆闯了进来。不消片刻,虞鄯也悄悄站在了金池身后,他看了琳琅一眼,无奈摇头叹息。 范公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在此之前他早已安排好一切,岂能在关键的地方出现纰漏。李志狄松了一口气,薄唇带着冷笑说不出的蔑视。 “说吧,西丘那边怎么样?” 带刀府衙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回大人,西丘深处确实有零散的足迹,下官根据足印判断,最少有七人行走。综合之前的证据,罪女琳琅一共斩杀六名东厂公公,只有范大人一人幸存。此事与她的罪行极为吻合。” “罪女琳琅!”李志狄伸手“嘭!”的拍在桌子上,桌上茶杯猛地一颤,发出清脆的碰响声。“你可之罪!” 字字咬牙切齿,句句诛人心魄。在铁证面前,琳琅百口难辩。 “民女冤枉!” 琳琅吃了一个哑巴亏,俏脸惨白。是她要求去求证,可结果竟然倒向对面。如此结结实实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岂能不堵心。气归气,琳琅的脸色还是逐渐恢复淡然。 是啊,对方既然有意陷害,自己能想到的,他们岂能想不到。再看三姨太,她是不肯让剑锋出面解释了。验尸一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提起,万一被人做了手脚,最后的底线也就没了!既然如此,那就证明自己不会武功,想必三姨太不会刻意为难。 “李大人。”琳琅刚抬起头却被人抢了先机。只见迟婧媃突然开口,她似是睡醒了,美目从范公公身上扫过,面带微笑,轻启朱唇,“小女有一事不明,琳琅之前说了她不会武功,又怎么能伤害身手不凡的东厂大人呢?” 金池诧异地看了迟婧媃一眼,转瞬投以赞赏的目光。只是这个目光被三姨太看在眼里,不舒服地拧了拧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哼!会不会武功试试便知!”范公公说完抽出佩剑,寒光一抹刺向琳琅修长的脖颈。 “不好了!出事了,不好了!”在金宅中吵得不可开交时,断断续续的喊声回荡在街头。 第十六章 圈套 东厢烟浓未消尽,西厢火猛再惊心。 守备金家棉仓的仆人,来不及敲门便“嘭”的一声将门撞开,连滚带爬地叫喊着冲进正堂。他脸上惊魂未定,裹头的六片巾也不知掉在哪里,披散开的头发上挂满了干草芥。 “老爷,不好了!” 那人声音颤抖,胆惧肝寒。乍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嘭嘭”地撞在冰凉的地面上,不一会儿便渗出片片淤青。 “放肆!” 金池余光瞥向李志狄那张带着讥讽神色的肥脸,自家的仆人如此无礼实在是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金池转身翘起二郎腿,正要接语询问却见那厢范公公出了些状况。 仆人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范公公一跳,他微不可查的抖了下双眼,众目睽睽下原本刺向琳琅右肩的长剑竟然也跟着抖了一下,只这一下便改变了原来的方向,转而直刺咽喉。 覆水难收,在座略懂些武术的人都看得出,如今范公公就是想要收手也晚了。 琳琅知道,一个正常的习武之人若想杀人,普通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抬胳膊阻挡的勇气都会丧失殆尽。况且范公公有意试探,剑尖偏移顶多就是擦破皮肤而已。这点众人看的真真切切,自然也没人在意。 只是,此刻的情形竟然完全变了! 范公公在惊讶下“不经意的”将剑尖偏斜,如此即便琳琅死了,也可以找个理由推到那个有眼无珠的仆人身上。他断定,金家万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婢女而和东厂翻脸!况且现在,金池还没有那个本事! 琳琅绝望的闭上眼睛,眼帘颤抖。她不能反抗,一旦躲避便是死路一条。只是此时此刻,纵使琳琅站在原地范公公会手下留情吗? 迟婧媃,好一个借刀杀人! 琳琅目光从剑尖移开,看向迟婧媃。她目光惊讶小嘴呆张,丝毫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拥有如此心性,此女绝对不简单! 而坐在迟婧媃旁边的三姨太,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她紧锁着眉弯折如桥,朱唇轻抿成线,一双睡凤眼犹豫不决的看向门外,似是期待着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范公公的剑尖距离琳琅不足一尺时,所有人的心脏都“怦怦”跳到了嗓子眼。虞鄯粗糙的右手轻抚腰间,那里藏着他从未显露的锋芒,金池则悄悄将手伸入怀里,握着火枪,一切都蓄势待发。 李志狄眯着眼,似笑非笑。事已至此,计划完全成功,他只等着对金池进行最后地审判! 突然,一个黑影“嗖”的闯了进来,快的人们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他蒙着面,一身黑衣紧紧束缚着身躯,干练而又敏捷。在如此混杂的形势下,那人游刃有余,手中长剑猛地刺出,在范公公腋下向上一挑,直接滑向平伸的胳膊。 虞鄯一拍腰间就要将黑衣人拿下,却被金池摁住了。 那厢范公公心中急速衡量,若是取了琳琅的小命,自己也搭上一条胳膊。此间交换极为不划算。瞬时,范公公心中笃定。右腿用力一踏,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圈将之前的冲力卸掉。紧接着,他臂膀上扬,回身刺向黑衣人。 只是,此时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针落可闻的正堂中迟夫人的惊声尖叫还余音绕梁,粗重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衬托的更加诡异。 “鄙人采花又扬善,不喜太监摧花残!” 毫不留情的打油诗从屋顶遥遥传入,说的范公公老脸火辣辣的,仿佛吃了一只绿头苍蝇后又硬生生被人掴了一巴掌,一张脸顿时红白急变。 “岂有此理!”范公公自知面子挂不住,咬着牙挤出四个字后凌空追了出去。 “既然贵府有事,那本官就不打扰了!况且琳琅的事情算起来也算是家事,我想金兄定会给本官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志狄看着范公公消失的身影心中长叹,果然还是太监心急。他紧了紧领口,低头看了一眼仍然跪地磕头的仆人,嘴角勾着讥笑,手一挥,摇头晃脑地大步离去。末了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语:“金兄不会让本官失望吧!” 金池眯着眼睛怒视着李志狄的背影,那个肥胖的身子总是不经意的挑出事儿来恶心一下自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风从门口灌进,夹杂着呼呼地声响,透着霸道的寒意,将金池心中的怒火慢慢冻结。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李志狄似乎对琳琅的事情本就不关心。勉强在此处坐着只是为了看一场笑话罢了。 迟婧媃抚了抚柳眉,低头悄悄看向愁眉不展的金池。幽幽的说了一句,“这,大过年的,真是……还好虚惊一场。” 蓦然间,金池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如此一个盛大的节日他竟然忘却了。对!应该守着老太太吃饺子,过新年! “燃炮过年!” 金池洪亮的声音越过重重院落回荡在金宅。话音落毕,早已等在院子中的仆人兴奋地一跳三丈高。他们欢呼着蹦蹦跳跳,丝毫没有注意到城南火光映天,人声噪杂。 “说吧,出什么事儿了?”金池早已将心放到了除夕夜,手中的茶水温度正适,仰头一饮而尽。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张二,以为他又去了草窝把哪个姑娘得罪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老,老爷,失……失火了!” 金池闻言鹰目圆瞪,手中的茶杯更是冲着张二的脑袋飞了过去。茶杯在张二的额角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继而落地摔得粉碎。 面对突然而至的茶杯,张二他不能躲,也不敢躲。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茶杯由远及近。额角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散发着咸腥味流了下来。 “不好!” 金池忽然想起棉仓中还放着其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远远比棉花值钱地多!他猛地从椅子中站起,带着愤怒的咆哮冲向棉仓。身后的椅子被一股大力撞向后墙,几十年未坏的红杉木竟然出现道道裂痕。 迟婧媃和三姨太各自起身迈步而出,互相看了一眼后,又同时迟疑止步。 “三……”迟婧媃顿了一下,拍了拍额角,又重重地加上一句:“姨太!”接着,莞尔一笑,故意瞥了三姨太一眼,“这有些事情呢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适得其反的!” “哼!”三姨太嗤之以鼻,“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给你才是!” 这厢暗语交锋,那厢吵吵闹闹。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采花贼!” 琳琅被黑衣人劫持着一路狂奔,秀拳如鼓点般锤砸在黑衣人的后背上。直到西丘的望乡亭中她才被那人放下来重获自由。 “你不在山上呆着,下来掺这浑水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还当什么采花贼,真是不知羞耻!”面对如此情境,琳琅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衫,闲暇之余不忘撅着小嘴,白了黑衣人几眼。 “你若出了事儿,才是真的出了事儿!”那黑衣人也媟笑不止,他慢慢伸手顾自揭开面纱,露出一张棱角分明而又白皙俊朗的脸庞,说话的语气中满是责备却更多的是关心。“跟我回去吧!这里确实不适合你!” “不!” 琳琅坚定地摇头回决,她俯下身子靠在坚石上目光看向远方,那里烟花怒放,绚烂多姿。一向安静的南城此时竟也火光冲天,遥遥看去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琳琅以为在年闹的南城此时却炸开了锅,戍守城防兵一个个托着大木桶来回穿梭于杂乱的人群。一盆盆冷水泼到熊熊烈火上犹如飞蛾扑火般,只是浇出一小块黑斑,又迅速被火焰填满。当金池火急火燎的跑到棉仓时,大势已去,只有汩汩浓烟从黑漆漆的窗户中冒出。 “谁干的!” 金池钢牙紧咬,如虬龙般的青筋在脖颈上暴起。 “谁干的——!” 恰时,金宅中第一个烟花猛地在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牡丹照亮整个金城。紧接着,东城陆续热闹起来,一朵朵缤纷多彩的烟花绽放,给这个沉闷的除夕带来喜庆。 李志狄坐在太师椅中叼着烟斗,眯着眼睛看着城东的繁锦。嘴角微钩,敲了敲烟灰吐出一股烟气。 “走!该给金老爷第二个惊喜了!” 第十七章 试探 琳琅站在西丘城外,任由清风携着寒意包裹脸庞。她将一头秀发束于耳后,整个小脸因为寒冷变得酡红,而那薄薄的嘴唇却被羸弱的身躯缠绕成惨白。 望乡亭下,她小嘴微张,驻足瞭望。 接连的变故直接将琳琅的身子拖垮。直到现在,每每想起从雪地中躺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屋漏偏逢连夜雨,酷寒与久未复发的暗疾并驾齐驱,同时对她进行残忍的折磨。 琳琅紧了紧领口,双臂环抱,望着漫天的烟花失神不语。 犹记得那年,她天真无邪。 坐在望乡亭中看着烟花,一看就是明月西挂,繁星朦胧。威猛的舞狮在篝火下咆哮,高跷、锣鼓、笑喊的新年好不热闹。那时候,金家的烟花总是第一个绽放,继而接连不断,代替圆月将星空照亮,直到白少乘拉着一脸不情愿地金小七回到家才恋恋不舍地停止。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儿。 泪珠儿悄然挂在眼角,打着旋儿迟迟不肯落下。在这有着太多相同之处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人儿心中的感想。 琳琅抖了抖身子,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金城,手臂抱的更紧了。 “病又犯了?” 诚挚的关心从琳琅身后传来。方才一身黑衣的男子此时换上文士儒衫,俊朗与粗狂完美结合的脸线在墨色披风中勾勒出完美。他锁着眉头,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焦虑。阔鼻下,那薄薄的唇因为极度关心眼前的人而颤抖着。 那人解下肩上的披风盖在琳琅身上。他知道,琳琅怕冷,稍微不慎便会夺去她脆弱的生命。然而,他不知道是,琳琅在积雪中躺了整整三个时辰,这短短的三个时辰差点让琳琅再也站不起来。 琳琅没有回头,环在胸前的手微微抬起,指着远方的城池目光迷离。“那里有无心蝉,只需找到金背蜈蚣就可以治好义父的病。” “跟我回去吧!父亲很是想念你。”他叫方焰,是玉琳琅的少宗主。听闻无心蝉时,内心顿时起了波澜,只是片刻,这波澜迅速化为涟漪,继而平如镜面。“你的赤狼毒只有父亲的十封手才能够压制,仅仅靠段先生开的那些草药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不!”琳琅坚定地摇头,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漫天的烟花。“义父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此次狼毒发作,若是再靠十封手强行压制,恐怕他就熬不过年春了!”激动的情绪使得琳琅的胸膛跌宕起伏,她永远也忘不掉去年义父为了赤狼毒差点失去半条命。 十封手是方启瑞的独门绝技,在最危险的时候以耗费真元为代价重创敌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功法他从来没有施展过,但却为了琳琅整整用了七年。七年,将方启瑞的真元破坏的千疮百孔。终于,在三年前,一次躲避锦衣卫的追杀中他失手受创。从此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恰好,琳琅的狼毒那年没有发作,反而隔了一年以势不可阻的姿态卷土重来。正是那一次,方启瑞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再次冒然施展十封手。也是那一次,他永远的躺在了床榻上再难行走江湖。 琳琅知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所以,她必须为义父做点什么,哪怕是搭上一条孱弱的生命。“况且我已经在金家找到了一味药引,你若还关心我就不要阻止我!” “可是……” “不要再说了!” 辽阔的星空下不知多少人儿愁容不展,黯淡的夜色中又有谁为了心中的她紧锁眉梢。金宅,那个曾经让琳琅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却含着泪再次踏入,只是这一朝,今非昔比。琳琅势必与金家斗个鱼死网破。 方焰咬着牙,眼中尽是自责。他同样练习了十封手,只是这门深奥的绝技以他现在的功力断是难以施展。深深的呼吸将冬的寒意吸入肺腑,方焰仰头望向星空,一双拳头攥的煞白。只有他心里知晓,十封手一旦施展,耗损的真元是再也不能修复的! 金城,早已不同往日。 琳琅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便已然寸步难行。小小的城池局势鱼龙混杂,她不得不暂时隐退避其锋芒。迟婧媃、李志狄、或许还有暗中作梗的白家,他们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将琳琅的计划全盘打散。 该怎么办呢? “唉——!”琳琅望着沉浸在欢闹中的金城,心里长长地叹息。 须臾,方焰忽然走到琳琅身旁附耳轻语,接着用依依不舍地目光盯着琳琅孱弱的身躯退步离去。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山脚下。他高高的个子随着脚步有节奏地起伏,银白色的衣袂在风中摇曳飘飘,更为熟悉的是肩膀上翘首而立的那只银狐,它似是知晓西丘上有人般焦躁地摇晃着毛茸茸地尾巴。 “小金,怎么这么不安分呢?” 白少乘隽目含笑,扭头看向身旁调皮不安的小金。伸出大手轻轻抚摸银狐光洁顺滑的皮毛,隐约间心底泛起阵阵奇怪的涟漪。“若是你还活着,就快些出现吧!小金的寿元已近,希望能看你一眼。”白少乘温柔的看着小金,嘴唇微抿,显然是动了感情。 银狐依旧直直的盯着山顶,他顺着小金的目光仰头看去,望乡亭在黑漆漆的丛林中孤鹜地耸立着。它八角玲珑勾檐缠璃,此时被银装裹着,映在月光下倒是极为显眼。“是有人在亭中吗?”白少乘略带疑惑,蹙眉看向银狐,它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带着希熠的光芒,盯着上方雀跃不安。 白少乘加快步伐,踏着积雪径直来到望乡亭。却只看到一排浅浅的脚印从亭子的对面绵延而去。 不知是谁曾经在这儿驻足,不知那人又何时离去! 看着莲足留下的痕迹,白少乘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将眼泪挡在后方徘徊不出。紧接着,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瞬间爆开,眨眼间,脑子里全部是那个人的身影,她欢快地像只麻雀,在雪地里翩翩起舞。跳着跳着,她长大了,变成一个陌生的姑娘继续未完成的舞步。 白少乘心里知道,那个陌生的女孩叫做琳琅!但是他却并不能肯定琳琅就是当年的金小七。只是因为银狐的一时冲动,使得他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金宅的烟花还在燃放着,轰鸣的炮声却难以激起金池心中的半点儿喜悦。望着千疮百孔的棉仓,他欲哭无泪。强行稳住虚浮的脚步,愣愣地盯着地上残破不堪的几个箱子。 “老爷……” 虞鄯紧皱着眉,明知此时肯定不会出现危险,还是将手放到腰间小心戒备。 金池摆了摆手,阻止虞鄯继续说下去,“数一数,一共失了几箱?” 虞鄯凝重地环顾四周,点了点头,大步踏在化为灰烬的棉花上,利索地搜查了几个隐蔽的暗处。不一会儿,虞鄯黑着脸回到金池身旁,抬头看了一眼,赶紧低头避开金池愤怒的目光,“老爷,暗处的六个箱子都被人搬走了,只有埋在棉花下的三箱受到火势牵连。里面的……恐怕就是修好也不能用了。”久经沉淀的胸膛碰碰直跳,他不知道金池此时心中想着什么,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最好搬的三箱他们没动,反而费劲心思地弄走了暗处的六箱。”金池频繁点着头自言自语,忽然抬起头看着屋顶烧出的大窟窿冷声说道:“查一查去过登州府的几个伙计,是谁泄露了棉仓的秘密!”平淡的话语带着无情,注定今夜金府中会有几人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老爷,不查一下纵火的人吗?”虞鄯轻声提醒,他始终低着头,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 “哼!”金池呼出一口气,隐藏在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良久后,才叹息一声,道:“不用查了,在金城除了他们几个敢做这事,没人有这个胆儿!” “难道……” 虞鄯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金池舒展开的眉毛。他知道,老爷越是淡定,心里越是愤怒。而惹怒老爷的人将受到痛不欲生的折磨。这种表情,他此前只见过一次,那是十年前突闻林夫人坠井自缢的消息时展现的。后来,大夫人再也怀不上子嗣,终日以泪洗面。 金池闭上眼睛,平展的额角因为猜到了些事情轻微抖动。“白书垣,杜老七,还有李志狄!哼,吃了我金池的,我要你们十倍地吐出来!”金池一脚踏在带着余星的棉花上,细碎的粉末高高扬起,随着汩汩烟尘落在他洁净的皮靴上。 “把这儿给我围起来,一只老鼠也不能放出去!” 第十八章 失火 “把这儿给我围起来,一只老鼠也不能放出去!” 远远地,李志狄用独特尖细的嗓音给身后的衙役下达着命令。不用回头,便知道他那张肥的流油的大脸又挂上了讥讽又得意的阴笑。 “金兄,今天可是年夜!我这儿刚回到府中,屁股还没坐稳当呢,便听到戍守官来报。”李志狄迈着八字步走到金池身边,叼着烟袋锅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您这儿是丢了什么东西?”说完故作醒悟地一拍脑门,“瞧我说的,这是棉仓失火啊!” 金池对李志狄的出现并不惊讶,他耐着性子等待一群府兵将这里包围,冷冷笑道:“李官人,我这烧得可是干干净净,能喘气的就只有鄙人和虞鄯了。您刚才所说的老鼠指的是什么呢?” 说话间,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城防统领带着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城防兵眨眼间将这片残垣断壁再一次重重包围。李志狄歪着大脑袋看了一眼,有城防兵在,量他金池也不敢乱来。“这儿有没有老鼠你怎也不知,我可听说金家的棉仓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万一哪只不长眼的老鼠啃到了一些不该在这儿的东西,保不准就这么着了!” 李志狄双手从下往上慢慢托起,一边比划着一边走到仓库中间的木箱残骸旁,伸脚踢了踢几块仍然杵着的木板。只听“咔嚓”一声,木板歪斜,露出一根被熏黑的铜管。“吆~!这黑不溜丢的是什么玩意儿?”李志狄阴笑着看了金池一眼,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抽出那根铜管。“哦!”他刚将铜管抽出,便到吸着冷气将它扔在地上。 “烫死老子!”李志狄撅起肥嘴对着手指一顿猛吹。 虽说是铜管,却在一头连着不规则的金属片,李志狄费力的蹲下身子,借住府衙举着的火把细细观察。“金大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感觉手上没有那么烫了,李志狄伸手指着铜管阴阳怪气地问道。 事已至此,金池深知被人狠狠地摆了一道。他用平静的目光看向李志狄,并未辩解,反而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不能让他走!” “对!金家这是不让百姓过个肃静年!” 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交头接耳,对金池是指指点点声色俱厉。更有甚者大声嚷嚷着金家对年夕的不敬会为金城凭空招来祸端。痛打落水狗,在此时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把他给我拿下!” 李志狄双手杵着膝盖吃力的站起,脸上带着笑意,指着金池的背影尖声力喝:“金家贩卖军火,罪不可赦!”高亢的声调划破这本应热闹的年夜,传入金城百姓的耳中。 宣德五年,注定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年份。 剧烈抖动的帽翅显示着李志狄的怒意,原本嘲弄的笑意在理清状况后逐渐冷却。自从接到白、杜两家的举报后,他一直半信半疑。今日见到真像,才忽然明白自己也是被人牵着鼻子狠狠地溜了一圈。 金家既然贩卖军火,自然不可能就这三箱货,留下一些破铜烂铁作为证据,而其他的自然被两家瓜分。原本三人商量的一场大戏,他堂堂一个太守竟然扮演的只是一个得罪人而没好处的丑角。 好一个渔翁得利的白家! 好一个浑水摸鱼的杜家! 持刀衙役和高举着长矛的城防兵将金池二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李志狄站在城防兵外围,撮着牙花子切齿道:“金池!本官这里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金池微微回头,用余光瞥向李志狄。他牙关紧咬,一条条虬结的肌肉与皱纹交错在一起,在光洁的脸上纵横盘结。 “哼!” 金池淡淡的哼了一声,闭口不再说话,在没想到应对局势的方法前,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对方当做把柄。他闭上眼睛,任由衙役戴上重重枷锁。托着沉重的铁链一步一踉跄地向着牢房走去。 “老爷……” 虞鄯追了几步,却被金池厉声喝止。“回去!告诉帘珠!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出金家半步!” 瑟瑟的风无情的吹着,卷起墙角的灰尘粘在扬起的华发上。那缕灰白的发丝在风中抖着,似是倦了这疲惫的旅途,贴在了额角缠上了睫毛。金池原本可以轻易地将这缕长发束起。只是,沉重的枷锁将他的双臂束缚,轻易地举动却变得力不从心。 曾几何时,他威风凛凛的金池想过会有今天;曾几何时,他受人敬仰的金家老爷会成为阶下囚;此时此刻,他做到了!成为了金城中一个最大的笑柄。从万众瞩目的高山上直直跌落谷底。这种耻辱,竟然发生在金池身上。 他不甘,也不愿! 帘珠?三姨太? 虞鄯带着疑虑回到金家。太奶奶年事已高,大小事宜皆有大夫人打理。如今夫人进京,诸般事宜理应交给迟夫人。可是老爷为什么却将大权交给了辈分略低的三姨太呢?况且她之前只不过是个戏子,论成府,论手段她都不是迟夫人的对手。想归想,虞鄯还是按着金池的吩咐去办了。 芙蓉苑。 三姨太默不作声地听着虞鄯的陈述,阴沉的眸子锁在门口的青花瓷瓶上,娇柔的心中倍感压力。老爷没有让迟夫人管理此事,想必是顾及了琳琅。这丫头古灵精怪,又巧舌如簧。若是安然回来肯定能想出一个万全的对策。 “现在琳琅在哪儿呢?哎——!”三姨太一双睡凤眼露着惆怅,睫毛卷积着阴郁探索在眉间。 她没想到的是,金池顾忌的不仅仅是琳琅,更重要的是迟婧媃的身世,这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秘密。所以金池宁愿相信能力稍低的三姨太,也不肯全盘委托迟婧媃。一切只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三姨太猛地觉着一阵寒意袭遍全身,她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哆嗦,继而心悸地环顾四周。确认一切无恙后,双眼才透出轻松的泰然之态,将手放在胸前垫在方桌沿角,向前探了探身子角,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老爷的意思是白家和杜家也参与了这事儿?” 虞鄯眉梢猛地一挑,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他眯起的眼中露着森寒的凶光,“白家本就里表不一,当年……” “叮啷!” 突然,窗外发出轻微的声响,似是镯子滚落时的清脆声音,似是风铃轻吻的呓呓之语。 虞鄯乌眉紧皱面色顿变,“啪”地一声用力拍向桌子,继而借势而起,双脚发力,直接踹开密不透风的窗户追了出去。 三姨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双小手捂着胸口不断颤抖,良久后才愣愣地抽出丝巾,蘸了蘸泌满冷汗的额角。 “吱~!”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虞鄯才摇着头推开房门。他显然没有追到偷听之人,唯有手中提着半截带着血丝的残损玉器。 “夫人可曾见过此物?” “怎么?”三姨太看到一脸焦躁的虞鄯心中忐忑不安。 伸手接过残玉,眼中带着不信的神色将它轻轻放到方桌上。“怎么可能!”三姨太俯下身子细细观摩。那半粒玉器似蟾蜍的头角,又似四足鼎耳。然而,在金宅中拥有这两样玉件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大夫人的丫鬟楠儿,另一个则是太奶奶。 当初楠儿不知为大夫人做了什么称心事,得到夫人的重赏,获赐四足鼎腰坠一枚。腊月二十八那天,楠儿跪在她面前还曾亲眼所见。那对鼎耳与眼前的残玉极为相似。而太奶奶,则终日抱着一尊巴掌大的翠绿玉蟾。这块残玉又像极了蟾蜍的头角。 真的是巧合吗? 将四足方鼎的鼎耳做成了蟾蜍状,这样的造型拥有着什么特殊的寓意吗?三姨太入定沉思,这显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楠儿今日一早便遭遇不测,香殒西丘中。那年事已高的太奶奶又怎么躲得过虞鄯的追捕呢? “会是谁呢?” 三姨太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迟夫人安插的眼线情况就不妙了! “虞鄯,速速封锁金宅所有出口,差遣可靠的人出城寻找琳琅的下落。”三姨太迅速恢复镇定,眉宇间带着英气,举手投足都彰显着大家风范。“还有,派人多留意迟夫人那边,稍有异动,立刻限足屋内不得与任何人接触。至于白家,务必寻找破绽,想尽一切办法将祸水东引,把白书垣送进牢里换回老爷。” “是!” 虞鄯领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而去。三姨太有条不紊的样子深深地折服虞鄯,她处变不惊,遇事不乱。至此,虞鄯才对这个貌似花瓶的女人产生信赖,那种仿佛对待金池般毫无缘由的信赖。 “等等!”三姨太突然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虞鄯,“白家那边你先不要管了,你是老爷的亲信,他们自然对你格外小心。还是让翠儿这丫头去吧!”三姨太说完低头叹息:“哎,要是琳琅在就好了!” 第十九章 望乡亭 初一的年闹并没有因为金家的事情而改变多少,拜完家堂后人们刻意的迎着寒冷,穿着略微单薄的新衣走到街上。 晚辈行礼,长辈压岁。舞龙吟对,男华女卿。 多年的习俗亘古不变。 因为是初一,金家的药铺特意关门歇业,之后若是无人敲门便一直关到正月十六。这半个月也是朱蓉最清净的日子了。 在药铺的后院里,朱蓉坐在敦实地红杉木圆桌旁,拿着一把小剪子左剪右剪。金箔纸在奶白的玉手间泛着耀眼的光芒,时而翻转过来时而翻过去。朱蓉神情淡然,如她那身淡雅脱俗的袄裙般,在阳光下透着闲情逸致。 琳琅托着腮帮子坐在朱蓉对面,仔细欣赏着那双桃花眼眯成月牙,那对迷人的酒窝带着盈盈笑意。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在朱蓉的手中成型,在它张开翅膀的那一刻,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恰好落入琳琅的眼中展翅欲飞。 “来!”朱蓉摆手招呼琳琅,在她柔顺的鬓角同样贴着一只略大些的金箔蝴蝶。“过年都要戴的,这叫‘闹嚷嚷’!” “蓉姨,待会儿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吧!”琳琅趴在朱蓉的膝盖上,只觉着温柔的手将蝴蝶插入发髻,一股甜甜的感觉涌上心头。“好看吗?”琳琅抬起头,摇晃着脑袋洋溢着笑容。 “好看——!” 朱蓉拉长了音,起身将桌上的碎纸片收起。“辰时我要念经,就不出去了。过会儿你戴上这个,应该没有人看得出是你。”朱蓉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面罩放到琳琅手中。“快要出阁的姑娘若是今年还不想嫁人,都会戴上面罩的。” 琳琅看着手中精美的面罩爱不释手,迫不及待地戴上面罩嬉笑道:“这个是蓉姨为了赖在家里而准备的吗?”一双调皮的眼睛隐藏在翠绿色的羽毛后,额头完全被面罩覆盖,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殷红的双唇。 看着琳琅的样子,朱蓉竟是痴了。 当年的她何尝不是一个充满期待的女孩,一颗璀璨的心鱼跃悸动。那时的她也曾幻想着未来的夫君带着无尽的浪漫将她的心扉打开。那个时候,朱蓉已经有了意中人。她特意做了这幅面罩,等待着那人的彩礼。 “蓉姨!” 琳琅歪着头眨着扑朔的双眼看向朱蓉,她那张因为惊慌而布满霞云的脸颊顿时引来琳琅阵阵轻笑。“蓉姨脸红了呢!嘿嘿……” “臭丫头,快出去玩儿吧!我该准备准备了。” 送走了琳琅,朱蓉关上房门,十几年的记忆瞬间崩溃。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那次带着淡淡的笑容擦肩而过。温文尔雅的书生气,留在脑中挥之不去。慢慢地,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若是有人能够穿过胸膛看破心扉,定会惊呼——白书垣! 熙攘的长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卖糖人的吆喝声。琳琅带着面罩跟在出城的队伍后面左右张望,初一的辰时,也是县太守在西城外的祭台上举行祭祀的时刻。 时间一晃而过,眨眼间太阳高高升起。絮暖的光芒懒洋洋的照着大地,融化出一条悠悠长路。祭台上,李志狄穿着一身火红的官服在前排正襟危坐,在他身后摆放着两张虚位以待的太师椅。 琳琅眯起眼睛远远地望着祭台。 十年前,李志狄身后摆放的是四张太师椅。金棉、白龙、林医、杜酒。那个时候的金城是何等的昌盛。时光荏苒,十年间金城竟发生如此多的变故,那四张醒目的太师椅变成三张,再到今年的两张。 这,何尝不是一种讥讽? 金家的事情朱蓉已经向琳琅说了,金池入狱,她本该应了心愿。却不知为何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好似有个石子吊在心尖上,整个身子都萎靡地提不起半点儿精神。 须臾,李志狄托着肥硕的身子走到祭台前,隆重地招呼白书垣和杜老七上台观礼。 “就在昨天,经本官亲自查证!” 说完他顿了一下,高撅着下巴似是不敢相信般悲戚道:“金池胆大妄为,竟然在棉仓中私藏军火。本官甚表惋惜,富甲一方的金家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若不是上苍开眼让棉仓失火,本官定会因为金家的渎逆而失职于宣德帝!”他说的义愤填膺,脸上的肥肉因为心底的怒火不断抖动。 李志狄不动声色的看着祭台下交头接耳的百姓,内心却放在了身后的两个老狐狸身上。白、杜两家坐享其成,他必须找个机会好好地修理他们! “金家是被冤枉的,真正的主谋是大人身后的两位。不是吗?” 在李志狄话音刚落,台下百姓呼声未起的瞬间,淡淡的反驳声恰到时机地传入众人耳中。循声望去,一人抱着长剑,脚下踏着树枝斜身倚靠在树干上。要是放在以前,李志狄肯定会火冒三丈,更何况此时是当着全县老百姓的面被人顶撞。 只是,此人此时的话正中下怀,他正愁着没有理由修理身后的两只老狐狸呢!这不,就有人来挑事了! “放肆!” 首先坐不住的竟是白书垣,他怒身而起,指着那人大声说道:“今日祭祀,休得妖言惑众!” “唉!白兄此言差已,既是祭祀自然要公平公正。”李志狄眯起眼睛看了白书垣一眼,转身拱手对那人说道:“还请阁下移驾详细说明!” 那人纵身一跃,持剑凌空,直接张着双臂从众人头顶飞到李志狄跟前。路过琳琅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回头,琳琅看到他那双傲然淡漠的眸子,内心瞬时惊悸。“剑锋!”她张口结舌,眉头紧锁一下,三姨太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是的,金家的事是大事,想要翻案必须当着全城百姓面,而且必须要及时! “他是谁?怎么会替金家说话?” “今年是真的有热闹看了!” 祭台下众说纷坛,普通百姓只在意一年的收成,根本不关心谁家怎么怎么样,在他们心里任何事情都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罢了。或许明日午后,金家的事情就是全城百姓的一个话题,而多年后,他们根本不曾想起今日金家曾经危机四伏,甚至就此没落。 那人带着嘲弄,不屑地看了白书垣一眼,从容抬手,台下百姓瞬间失声。强大的气场顿时令李志狄后退两步,悄无声息地站在白书垣身前。 “阁下何人?报上名来!”李志狄努力让自己镇定,尖细的嗓音刻意粗狂,听起来极为刺耳。 “剑锋!”那人冷漠开口,控制着整个气场潜移默化地引导众人。“就在昨天,李官人在金家审问琳琅,难道不是给他们提供了作案的时间吗?” “哼,真是笑话!你的意思是本官帮着他们作案,陷害金家了!”李志狄在祭台四周百姓不解的目光下淡然开口。剑锋所言虽真,却毫无真凭实据,任由他怎么说怎么是。“难道你是那天劫走罪女琳琅的黑衣人?” “不!” 剑锋笑着否定,这是琳琅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容。虽然不是很好看,但是这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更能打动人心。 “我当时不在那儿,况且就是在场也不会插手此事的。”剑锋说完看向祭台下的百姓,他的目光恰好盯在了琳琅身上。“不过我要告诉李官人的是,那天是我将琳琅重创在西丘,她因此昏迷不醒。按照以往与我交过手的人判断,她至少要昏迷到今天早上,除非有人刻意将她弄醒。” 言外之意,若是那天下午琳琅没有那盆冷水的刺激,会一直昏迷到今天早上。 “琳琅,你不必遮掩了!未出阁的姑娘都在南街等着如意郎君呢!”剑锋眯起眼睛,媟弄地盯着琳琅笑意盈盈,“李官人,既然琳琅摆脱了嫌疑,那金家丫鬟的死还要您多费心了!” 随着剑锋的目光看去,琳琅顿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哎呀!早该想起的,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允许参加祭祀的!”琳琅讪笑着摘下面罩,大大方方地走到祭台前大声说道:“金家是被陷害的!” 第二十章 罪不可赦 金城的牢狱建在城北。 空荡荡的大街上,由于缺少了阳光的直射显得阴暗潮寒。 在呜咽的寒风中,三姨太窈窕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拐角,她脚步细碎而又紧促,妩媚的脸上素装淡抹。一身黑色的霞帔镶着银边,将妖娆的身躯盖在袄裙下。似是缺少了琳琅的侍候,铅华绝丽的翡翠玉珠竟然看着有些不搭调。 在三姨太身后,翠儿挎着两个篮子紧追慢赶。她吃力地提了提篮子,黛眉微皱,额头泌出细盈盈的汗珠儿。 “官人,还请行个方便。大年初一了,我家老爷还没吃上新年的饺子呢!” 三姨太眯眼媚笑,不急不缓地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见守狱的衙役两眼放光,赶紧将它塞到那人怀里,“给几位官人的酒钱,这还有几碗饺子,一起吃点吧!”说完,三姨太从翠儿手中接过一个篮子,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那人摆了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与几个衙役喝着小酒。 狂妄的蔑视让三姨太心里极为不舒服。她强撑着笑容退步离开,转身的刹那一双美眸立刻换上冷漠的愤怒。莲足踩在坚硬不平的石板上一深一浅,细碎的步子匆匆穿过杂乱的哀嚎,终于在最深处看到了金池傲然的身影。 “老爷……!” 三姨太忍不住两眼泪流,看到金池的那一刻,她一直跌宕起伏的心才安稳靠岸。 “老爷,快,快趁热吃饺子吧!”三姨太伸出嫩白的细手匆匆擦干眼泪,稳定情绪后急忙接过翠儿手中的篮子,“这是您最爱吃的羊肉馅饺子!” 大白瓷碗镶着蓝花呼之欲出,碗中的饺子如一颗颗润滑的白玉翡翠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满满的堆出一座小山。金池张了张嘴目露惊愕,犹记得昨夜冷汤干饼,吃的心里堵得慌。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接过冒着热气的饺子一顿狼吞虎咽。 这是他吃过最香的年饭,也是最窝囊的年饭! “帘珠,你……瘦了!” 自从林依斓去世后,金池便将三姨太像只金丝雀似的养在宅中,从未让她受过一丝苦,流过一滴泪。他将所有的柔情转嫁到三姨太身上,悉心呵护。此时,莫名的无力感堵在胸口。所有的担子朝夕间压在了这幅柔弱的肩膀上。“这几天辛苦你了!” 粗糙的手掌像干枯的树枝划过脸庞,沾满油污的拇指擦过泪痕,在白洁的肌肤上留下一片灰渍。 三姨太眼帘扑朔,含着柔情细细的感受着这双大手带来的温暖。她太需要一个宽阔的肩膀来依靠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还没做好准备便从天而降。上天安排好了一切,却未给她一丁点儿的提示。 “老爷,您先在这儿委屈几天,我想办法尽快找到白书垣的把柄。让他坐到这里为你谢罪!”三姨太收起泪水,双眼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眼前的男人让她重新鼓起勇气,纵使前方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只要得到他的认可,一切都值了! “报——!” 长长的报备撕破西城噪杂的议论。祭台四周的百姓纷纷侧头,让出一条路注视着送信官兵弯身下马,高举着一块玉牌急匆匆地跑到祭台跟前。 “咚!咚咚!咚咚咚咚!……” 辰时已过,击鼓的猛汉头上扎着红丝巾,束紧袖口,用力敲响大鼓。紧接着,在一人高的大鼓两旁,八个略小些的赤鼓相继而鸣。一年一度的祭祀是盛事,举国上下每一个城池无不在辰时做着相同的事情。 鼓声震天,人们的心脏瞬时平静,不由自主地随着鼓点跃动。在这肃穆的氛围下,黎民百姓纷纷跪地,昂首面对骄阳祈求上天赐予平年。 那名举牌官兵单膝跪地。此时此刻,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尴尬的看了李志狄一眼,咬了咬牙还是大声说出了急讯。隐约的片语穿过鼓声传入众人耳中,这一年,真的是难以安宁了! “……酒库失火……,铜枪三箱……” 只字片语,令前排的百姓面色巨变。他们不在乎什么失火,只在意来年的收成能否抵过税收,能否让妻儿老小填饱肚子。 一个时辰后,太阳高照,鼓声渐渐奚落。 李志狄冷着脸回头瞪了一眼,说不出的意味霎时传入白书垣和杜老七的眼中。似是气愤,似是嘲弄。只见李志狄重重的甩了一下长袖,厉声说道:“此事回府再做定夺!”说完,他接过传信兵递过来的玉牌,就要掀帘入轿。 “李官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准备让大家知道吗?”剑锋再次回到树上,带着意味深长地笑容看了琳琅一眼,恰到时机的揭开之前发生的事情。“杜老七家的酒库失火,里面也烧出了三箱枪械!是不是也应该判个贩卖军火打入大牢呢?” “哼!本官断案,还轮不到乡村野夫插手!” 琳琅在剑锋的注视下面不改色,此事确实是她安排,她不是为了金池,而是为了当年儿时的回忆。方焰回去了,做完这一切就走了。琳琅隐约间竟有些失落,昨天若不是方焰的出现,她或许就命丧黄泉了。 “李大人,杜老七犯得可是与金池同罪,你二话不说就将金池打入大牢。这同样的事情落在杜老七身上怎么就拖拖拉拉的呢?” 李志狄慢慢转身,看向说话的琳琅。一双狭小的眼睛迸出阵阵寒意,“小丫头!你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现在就迫不及待地出来送死了?把她给我押下,今日未时正点,一并审问!” 剑锋看着被绑的琳琅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纵身来到西丘的丛林中。 “方兄,好久不见!你这少宗主可要抓紧步伐咾!” 西丘上,方焰将祭台发生的事情尽数看清。在琳琅被押解的时候他本想出手,却被剑锋拦了下来。“剑锋?原来是你!堂堂的东九盟盟主颜夜锋,竟然化名剑锋变成了金睿的贴身保镖,真是屈才了!” 怪不得怎么打听都探不到剑锋这个人呢!琳琅也真是笨死了,就不想想人家可能用的是假名! “哪里哪里!人各有志,况且我不认为金睿是池中之物!若是这次金家完蛋了,我打算带他到东九盟。”颜夜锋毫不避讳自己的目的,反而调侃起了方焰。“倒是你那个妹妹,笨的要死还自作聪明。有玉琳琅做靠山什么事情办不到,偏要给自己找麻烦!哎—!这人哪,要多转转脑筋!” “刚才颜盟主不是也说了吗?人各有志!”方焰不急不缓地将话题抛回去,“况且我不认为是麻烦,这与颜盟主历练金睿不是一个道理吗?” 颜夜锋顿时失语,若是继续否定,就成了伸手打自己的脸。“回吧!金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想了想,颜夜锋狡獬地一笑,“恩,你那个妹妹长得倒是不错!或许关键时候我会出手救她一命,到时候玉琳琅别忘了还我人情!” “你若敢打歪主意,玉琳琅不会放过你的!”方焰毕竟未达到颜夜锋的地位,虽然年龄相仿,阅历却远远不及颜夜锋。琳琅这次让他纵火烧了杜家酒库,虽然能周旋一阵子,却也险中求胜,若稍加被人利用…… 金城府衙。 李志狄冷脸坐在太师椅中,静谧的房间里,白书垣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左右为难的县太守。 “怎么样?李大人,您只需在这里签一个字,再盖上你的大印。这金城中就没有人再与你做对了!”白书垣伸出手指敲打着桌子,带着阴笑,将一本厚厚的折子推到李志狄跟前,“当初金池不也是这么吞了林家的吗?如今只不过再麻烦李大人盖个印而已!” 李志狄知道,当初四家独大,且同气连枝,甚是不把他这个县太守放在眼里。当初答应金池,也是想挑拨几家的关系,从中得到一些利益而已。他当时想的确实不错,而且成功的分化了金、白、杜三家,逼迫后两家联合抗衡金家。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白书垣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人却拥有着熊熊的野心,在设计除掉金池后又落井下石想要将杜老七一并除掉。 “想好了没有?” 白书垣不急不缓的从怀中掏出一把泛着冷光的火枪,提着李志狄的手按在了奏折上。 第一章 朱蓉心事 黄眸无尘心自明,浊水冰封藕亦清。 赤天厚土孤常在,万水千山又一城。 金城的东门人影稀疏,宽阔的官道上偶有几个官兵策马疾驰。临近城门时,他们纷纷勒马噤声,只因东城云集了整座城池的大部分商贾。这些人地位悬殊,有甚者亦是名列朝班,纵使仆人外出也是华服锦缎,比之普通百姓还要秀丽。 俗话说,好事传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人很久以前便意识到人性的鄙陋。 闲谈时人们往往津津乐道于某某人遇到的坏事,更倾向于打探他人隐私。这种假借他人遭遇慰藉内心的事情比比皆是。恰是如此,他们才从中寻到一丝快感。这种灵魂上快感就像毒瘤一样隐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轻者尚可自律,重者作案云云。 不需刻意打探,金家的事情自然传遍整个高唐州。 临近午时,刺骨的寒意突然如丧失斗志的溃兵,被温暖的南风俘虏。湿润的气息荡荡而来,扑打着晴朗的天空忽然落下阵阵浓雾。 午间落雾,再奇怪不过了。不过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雾不仅来的突然,而且来的急猛。 暗墨般的街道混混沌沌,天地鸿蒙宛似妖魔临世令人惊悚。巍峨的府衙矗立在金城偏北的官道旁,它如同一只怪兽在浓雾中露出一角,依稀可以看到两名提刀衙役分列门侧。 忽然,衙门内匆匆跑出一个传信使,他接过马司递过的缰绳纵身一跃,翻身上马。 “驾!” 浓雾中,传信使根本看不清前方一丈外所有的事物。他小心翼翼的骑马慢行,心中祈求着出城后这雾能淡一些。走着走着,忽然传信使面色一僵,他竟然忘记了拿路上的干粮。如此折返的功夫儿,再一出门,漫天的浓雾瞬间在眼睑上凝聚成露珠。 他迷茫地伸出五指,鼻息间带着潮湿的雨露。这区区不足一尺的距离,竟如黑夜般看不清指尖的纹络。 “这天……”传信使看了一眼手中的奏折摇头叹息。 东城外,日如皎月,黯淡无华。 垂柳脱尽碎碎舞裙在风中干瘪地摇曳,丝丝雨雾似乎真的淡了,有的缠绕在槐树苍老的树干上,有的调皮地轻吻着白杨挺拔的身姿。 传信使眯起眼睛,向前探了探身子。深雾中,他只能沿着官道两侧朦胧可辨的护路树前行。身后的城池内逐渐想起饭前的鞭炮声,在这家家团聚的日子里,或许只有他还在忙碌吧!传信使摸了摸怀中的干粮,咬紧牙关心中忿忿不平。转念一想,这大年初一的,路上肯定没有人,索性两腿夹紧马腹,高喝一声“驾!”猛地向前冲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传信使快马加鞭刚刚冲起,突然从皑皑白雾中露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御~!” 传信使顿时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猛地一拉马缰,骏马顿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那双黑枣般的大眼睛吓得急剧抖动,眼神中透着惊惧。骏马在空中打着响鼻,三息后才四蹄踏地。更加令人心悬的是,那双猛然塌下的前蹄恰好落在那人的双脚跟前。 “你!” 传信使终于止住内心的惊愕,提刀指向马下之人,张了张嘴想要破口大骂,却又碍于身份。“来者何人,为何阻挡本信使的去路?” “黄眸无尘心自明,浊水冰封藕亦清。赤天厚土孤常在,万水千山又一城。”那人兀自吟诗,一瘸一拐地绕过马头走到传信使跟前,入眼竟是一身穿黄天道袍的道士。“您这是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啊?”他不仅没有回答传信使的问题反而斥言相问。 “哼!本信使奉命进京,若因你耽误了时辰,小心我要了你的命!”传信使收刀欲走,不曾想却再次被那人拦下。 “小哥,进京应该出北城,你恐怕是走错方向了!”黄袍道人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传信使狂妄的话语,“子起落霞霜满天,午君降露不知仙。这天有变,小哥还需当心那!老道封无尘,咱们有缘再见!” 传信使听了老道的话心中微微一秉,午间降雾本就奇怪,经老道这么一说反而更是诡异。不过他公务在身,又逢年节归家心切便没有将封无尘的话放入耳中。传信使盯着封无尘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嗤笑了一句:“本衙的事情,哼!你一个叫瘸叫花子知道些什么!” 这厢传信使媟笑不止,那厢封无尘步入东门。 浓浓的白雾巧妙的隐藏了世间罪恶,在传信使前方五十丈处,有一根细线横穿马路,系在了两旁的槐树上。不高不低,恰好与他的脖子持平。宽敞的官道上传信使策马疾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慢慢临近。 封无尘一瘸一拐的身影并没有走入金城百姓的视线,他竟直来到金宅门口,仰头看了看门匾,又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院中的假山。 石山嶙峋,绿树常青。金家布置的小景典雅有致,巧夺天工。 “只可惜……哎!山挡门前路,水封万里金!”封无尘摇着头,跨过高高的门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北风带着不甘的怒啸重临大地,层层雾霭如它来临般突然退却。阳光重返,刺眼的光芒透过窗户纸落在三姨太惴惴不安的眼眸上。 铜色镜子中的娇颜愁眉不展,似水波荡漾,让人心生怜悯。诸般事端乱无头绪,表面上全部将矛头指向金家,实则暗流涌动。剑锋能帮的忙已经帮尽,剩下的事情像一堆泥浆糊在三姨太孱弱的心口。 三姨太叹息一声,揉了揉眼眶,闭目深思。 琳琅肯定做了些什么,否则不会令李志狄突生疑心。他选在未时进行公堂问审,其中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需要时间抹灭证据吗?”三姨太眼神中透着憔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哎——!” 在三姨太愁眉不展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窗口映现,不一会儿她走到门口轻声唤道:“夫人。”是翠儿,三姨太应了一声:“嗯!” “外边来了一个瘸腿的老道,说是要讨口饭吃。”翠儿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夫人……” “带他到厢房吧!”三姨太手拂额角有气无力地摇着头,朱唇自悯而笑。待翠儿走后继续双目无神地托着腮帮盯着镜中昏黄的面庞。“哎!金家若是撑不过去,就这么散了……只是可惜了琳琅,这个苦命的丫头,为了金家入狱。” 少顷,翠儿再次回到门口,激动的话中带着惊喜:“夫人,夫人!太好了,太好了!那名道长说,他能够化解府上的危机!” 三姨太闻言猛地直起身子,睡眸圆瞪,凤眼放光。“道长现在何处,快快请来!” “回夫人的话,道长还在厢房进餐,翠儿已经让湘姨多给他做些可口的饭菜送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吃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去请道长,” “不!”三姨太急忙起身,对着铜镜匆匆看了几眼。一边将垂落的青丝束于耳后,一边走到门前开门说道:“这样太失礼了,还是我亲自过去吧!” 封无尘面带笑意,嚼着肥硕流油的鸭肉,喝着香入肺腑的小酒。他虽然一条腿半残,看上去却带着一股无法让人轻视的气质。精瘦的脸上浓眉如剑,墨眸深邃,透着精光。他并不像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般留着八字胡,相反,干净的脸上没有一根胡茬。 “道长如何知晓府上有难?”三姨太在封无尘面前坐立不安,乍一见面,她便相信眼前之人有通天的本事。 封无尘并未答话,指了指放晴的天空轻啄一口小酒。 “道长的意思是天意?” 整个金宅,只有二姨太和太奶奶相信佛教。那只不过是求个心里踏实。除此之外,金宅上下皆信奉自我,这也是金池备受道教思想的熏陶所致。若不是当今朝廷大考皆以四书五经为律,他断然不会将金睿送入孔府学习儒家思想的。 “不!夫人可能误会老道的意思了!”封无尘从满桌的美食中抬起头,“金家的事情应当顺应天意,老道来此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 第二章 家难共担 莫名的迷雾来的快去的也快,打乱了年初新春的节奏,给充满变数的金城增添了耐人寻味的色彩。天空旭阳高照,竟打破了浓雾如利箭般刺穿瞳孔。人们吃罢午饭,推开扇窗探出头去,一圈彩虹将太阳围住,新奇而又美丽。 屋檐下,出水壶恬然无忧的流淌,一滴,一滴,像那水中的鱼儿只拥有三秒的记忆。刹那间,它们忘记一切,摆在眼前的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未时三刻,距离正点还有半柱香的时间。”朱蓉揉了揉额角轻声叹息,那对弯如牙月般的眸子更是带着酸愁。她在柔软的床榻上紧抿着丹唇坐入针毡,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心安。 就在昨晚,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金家棉仓的时候,白书垣悄悄地带人送来三个箱子。朱蓉当时的确惊慌了一阵,迷人的桃花眼在火光下扑闪着晶莹的光泽。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朱蓉最终还是紧咬着双唇打开了房门。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只是朱蓉隐约觉得,这箱子应该就是三姨太帘珠百般寻找的东西。如今它们正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榻下。 “整个金城,除了他与我,怕是再没有人知晓这东西在哪儿了!就连那日搬运箱子的车夫恐怕也……”朱蓉坐立不安,她对白书垣的处事风范毫不怀疑,那个当年风度翩翩、知书达理的男子,竟被这叵测的俗世硬生生地削去温文尔雅的圆润,露出尖锐的棱角。 “可……” 朱蓉心中纠结不安,既已嫁入金家,便是金池的人,如此这般所为,断是失了作为妻子的三从四德。况且,金家的媳妇儿做出悖叛金家的事情,不出半刻便会传遍金城。届时令百姓耻笑尚且轻了,若是叛入牢狱受酷刑折磨,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逃?” 朱蓉嗤笑一声,如今先父过世,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即便是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呢?那原本红润的脸颊渐渐失去血色,望着滴滴答答的水漏不由得想起陈年旧事。 时光如炬,犹记得当年先父还是太医。他肩负使命随永乐帝迁都入京。那时,她还只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初入金城,便与白书垣萍水相逢。那个时候,金、林两家已经联姻,还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嗬,那个金小七,乖巧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想着想着,朱蓉嘴角勾起,将那对深深地酒窝甜甜的挂在脸蛋上。只是刹那,迷人的桃花眼换上令人忧心的色彩,依旧盯着水漏,只是笑容不复存在。 世事变迁! 突然有一天,先父在林家准备的药膳中检出了剧毒。这场变故顿时为林家招来灭族之祸,靖难之役给永乐帝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地迁都北京。对于建文余孽,永乐帝毫不留情!处决林家事宜后便赐予先父国姓,改黎为朱。他本应顺此因机缘加官进爵,不知为何却选择留在了金城。 时光荏苒,转眼间天真的孩子变成沧桑的妇人,纯洁的少年变成功利的男人。苍雪飘零,春水潺潺,夏日灼烤,黄叶潇潇。年轮无情的碾过所有人的额角,将一汪春水变成沧海桑田。 感叹! 朱蓉想了很多很多,黯然紧锁的眼眸中充满矛盾。她摸不清白书垣何以断定将东西藏在这儿会万无一失,她更是猜不透白书垣为什么会如此相信她。 难道只是因为那没有戳破的一面之缘吗? 一刻钟,在漫漫人生中犹如海中浮萍,但是煎熬的一刻钟却似阴霾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 未时正点,冬日的太阳已经西倾铅垂,瞬间失去午时的刚猛。像畏寒的老人裹紧棉袄,缩着身子无奈地等待黑夜的来临。 公堂的鼓声恰时响起,急促的鼓点带着威严传遍四方。不一会儿大门外便围满了人群,寒日里,他们揣着袖子缩着脖子,将民风淳朴发挥的淋漓尽致。 “升堂!”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李志狄拿起醒木“啪!”的一声拍在官台上,紧接着,公堂两侧严装紧束的衙役冷着脸颊敲打着棍杖,发出低沉的喊声。 “威武--!” 待余音落毕,李志狄撇嘴一笑,盯着前排百姓中面无表情的白书垣淡淡地说了句:“白兄,何不入堂随本官一同审讯呢?” 白书垣微微摇头,冷笑一声,淡淡的说道:“都是站着,在哪儿不一样?” “嗬。”李志狄砸吧着嘴满是腹诽之意,小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心中暗骂:给脸不要脸,真是好大的架子!但想归想,李志狄可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堂之上,除了老弱病残与本官之外,为彰显公堂肃穆一概人等必须站着。你这不是在难为本官吗?” “白某岂敢坏了公堂的规矩,既然在哪儿都是站着,我看还是站在这里吧!况且……”白书垣回身看了一眼,大声说道:“无论我站在那儿,李大人都会给全县百姓一个公正的答案,不是吗?” 白书垣是笑里藏刀,李志狄则满面沉凝。 看着李志狄变成猪肝色的肥脸,白书垣心里乐开了花。那双眯起的大眼中充满媟弄,他早就为李志狄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那扇冥冥中等待着的门慢慢打开。 “将罪女琳琅,与犯人金池一同提来受审!” 白书垣脑中迅速推衍,确保今天的审问万无一失。在他顾自思索时,那厢李志狄已经公堂开申。闻听只提琳琅和金池,白书垣充满嗤笑的眼角高高扬起,“大人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人。” 带着嘲弄的话顿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今日辰时祭祀,虽然鼓声遮盖了传信兵的话,但是经过一个中午的传播,杜家酒窖失火并且还藏匿枪械的事情已然人尽皆知。霎时间,公堂外瓮声顿起,大有指责李志狄包庇杜老七的意思。 李志狄自然知晓白书垣话里的意思。可是,若将杜老七与金池一并审讯,白书垣势必不给两人翻身的机会。到时候白家在金城独大,他这个县太守也就坐到头了。 公堂外噪杂的议论声越发激烈,此时此刻在众人的压力下,作为一个堂堂的县太守,李志狄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再次敲响醒目,大喊一声:“肃静!”紧接着拉下嘴角面向白书垣,不喜道:“此案本官自有定夺,不劳白兄费心。” 两人说话间,公堂外又陆续围来许多人。金家是大户,自然引得全城人瞩目。这些人中既有好奇者,又有看热闹的,更有一些连襟带着焦虑在门外搓手踱步。 能在金城站住脚的绝非等闲之辈,白书垣眼前的李志狄更是老奸巨猾心狠手辣。别看他胖乎乎的脸上尽是微笑,这可是真真实实的笑面虎。上午李志狄虽然答应了白书垣的安排,却也是心中有着自己定夺。 “瞧我说的,又让大人多虑了!”白书垣自讽自嘲,挑了挑眉毛,将眼间的阴翳敛于深处。“那我就不打扰了,有这么多百姓看着,李大人定会公平公正的给大家一个说法。”说着话,白书垣竟然伸手拨开人群转身走了。 李志狄被白书垣的所作所为弄得一愣,摇头望着白书垣离去的身影皱起眉梢。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三章 平冤未成 白书垣的离去,当真让李志狄轻松了不少。他舔了舔嘴唇,阴霾的眼中露出一丝怨毒。公堂外,聚集而来的百姓交头接耳私声窃语,门内却静的针落可闻。李志狄不自然的皱起眉梢,抬头望向门外,见衙役还没将罪犯带到,遂坐直了身子再次大声呵斥:“传,罪女琳琅,犯人金池问审!” “传,罪女琳琅,犯人金池问审!”有人报备。 须臾,金池托着沉重的枷锁,带着“哗哗啦啦”的响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当年伟岸的身影如今蜷缩在单薄的囚衣下,散乱的发髻上粘满了杂草,脸上更是苍卷灰蒙,看上去倍感凄凉。在他刚毅的脸上,唯一没变的是那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看向李志狄的眼神依旧带着不屑。 在人群的指指点点下,琳琅低着头接踵而至。当看到跪在地上的身影时心中五味杂生。这,是她的生父!六年的时光,他虽然常年奔波在外,却也是给了琳琅许多快乐。他,同样是害死生母之人的丈夫!面对林家惨案,他不闻不问,泰然接受了林家的伟伟基业! “跪下!” 李志狄猛地尖啸,紧接着,押解琳琅的府衙提棍用力敲向她脆弱的膝盖。第二次,琳琅竟然在李志狄面前被人第二次强行下跪,这种屈辱她终身难忘! “罪女琳琅,你可知罪?” 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李志狄踌躇不定。白书垣的出现着实打乱了他的计划,既然木已成舟,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按照事情的大小,先将容易的解决了,剩下的金池,最后再慢慢伺候。 琳琅杏眼含珠,挺直了腰板脆声说道:“大人,今日辰时,剑锋已将琳琅出现在西丘的原因说明,民女不知还有何罪!”李志狄犹豫不决的表情尽收琳琅眼底。虽是除夕刚过,这春却打在了年后。寒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屋内,吹得琳琅猛地一哆嗦,差点歪倒在地。 “竟是寒疾再犯,没想到太阳刚过午时,气温便骤降。”琳琅心中想时,红润的丹唇已变得苍白,她强忍着刺骨的寒意,让自己意识清醒一些。因为,她不知道若是寒疾引发赤狼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面对琳琅的反驳,李志狄也是乱了阵脚。当日确实是他委托范公公陷害琳琅,一来可以伺机拖住金池,二来也可以帮范公公铲除异己。这一石两鸟的计策,原本是万无一失,而那个小丫头竟也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了西丘。可关键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料到尾随琳琅的东厂公公竟然半路跟丢,他们被一股陌生的势力布下迷阵困在西丘多时。好不容易闯了出去,却都已经尘埃落定。 李志狄看到满身是血范公公那一刻,顿时小眼睛瞪得溜圆。他急忙扑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范公公扶住,吓得忍不住浑身直哆嗦。从范公公口中得知,残害东厂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跪在台下一脸无辜的琳琅!如不是昨晚有重要的计划实施,岂能容这丫头活到今日! 只是,这一切他能当着全县百姓的面说出来吗? “哼!范公公亲眼所见你残害了东厂的人,难道他会无缘无故的陷害你吗?”李志狄眯起眼睛,扭头对身后的人悄声说道:“去请范公公,在这添一张椅子!”说完他指了指左侧,脸上带出不自然的歉意。 不出半刻,范公公狂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高昂着头,盯着琳琅迈步入座。阵阵怒意从敛起的额角飙升而出。当日若不是怕坏了李志狄的计划,他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火气将琳琅碎尸万段了!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又被黑衣人生生打断! 琳琅同样盯着范公公,双眼中尽是坦然与不羁。虽然她不相信自己曾经杀过人,但是从范公公身上透出的恨意却真真切切。难道那群东厂的太监真的是我所杀?琳琅心中揣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西丘上血腥的一幕幕。 李志狄将琳琅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满脸歉意看了范公公一眼,“啪!”地一声,转身用力敲响身前的醒目。“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用邢!” “是!” 两名府衙抱拳回应,上前便要对琳琅施以夹刑,不曾想却被金池用力撞开:“李大人,金某的事还没落定,何必为了这些琐事用刑呢?” 那衙役被金池猛地撞了一个趔趄,他愤怒起身,瞪着眼睛,提起鞭子高举过头,却没了胆子落下去。毕竟金池是金宅的主人,余威尚存,要是毫发无损地从这儿走出去,以后断是没了前路。 这棘手的案子顿时让李志狄抓耳挠腮,他若是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断然不会答应白书垣。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白书垣两袖一甩,成了局外人,而他却被牢牢地套了进去。 “好!既然你自愿提前受审,那本官就当着众人的面审个明白!” 这厢李志狄破釜沉舟,准备细审金池贩卖军火案。那厢虞鄯严肃地站在三姨太跟前冷声陈述。 “虞鄯,迟夫人昨晚可有动静?” 虞鄯默默地摇头,看着三姨太站在窗口那莹弱的背影,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干瘪的柳树枝桠低垂,竟有一斑嫩绿冒着严寒吐出嫩角。 三姨太挽着惊鹄髻煞是妩媚,她同样看到了那粒春尖,媚眼顿时眯起露出笑意。寒冬柳树春,此为大吉之象!不等开口,便听到虞鄯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夫人,泄露秘密的人已经处理了。” 虞鄯说的毫不拖泥带水,似乎生命的流逝犹如草芥,远远不及金家的尊严。“老奴还听到了一个消息,关于白家的事情!” 彩色的细砂从孔中流落,如风铃的歌声婉转悠扬。三姨太闻言调皮的抬起眉梢,望向沙漏。有白家的消息就意味着可以为老爷洗刷冤屈了!她想罢,疾步走到橱格前,随意挑起一件霞帔披在肩上,“走,去公堂,快!有什么事情路上说!” 未时正点刚过一刻,金宅中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只是没有三姨太的命令,谁也不敢去公堂看一眼。如今听闻有机会,三姨太自然是满心欢喜。 小小的金城暗流涌动,除了金宅时刻打探着公堂的状况,在白家肉铺的二楼雅间中,白书垣同样盯着对面的金家药铺,听着身后下人不断传来的信息。 “是时候给李志狄一个惊喜了!”白书垣拾起茶杯,轻轻吹走漂浮的茶叶。青烟带着芳香四处飘零,顿时引得白书垣闭上双眼摇头品味。 公堂。 “金池,本官问你,棉仓中的三箱军火你怎么解释?”李志狄稳了稳身子,抬手指向门外:“大家可都看到了,这是铁证事实!” 无可辩驳的话语令金池刀眉微凝,他回头看了一眼,琳琅苍白的脸色顿时映入眼帘。“李大人,按照大明历律,何为贩卖军火?”金池心中细想,必须尽快结束审问,若是拖下去,琳琅恐怕再受疾病困扰。 这一问,不仅李志狄哑口无言,就连公堂外的百姓也是纷纷摇头。众人皆知贩卖人口,贩卖私盐,对于这贩卖军火还是头一遭听说。 “既无贩卖军火,又如何定金某的罪呢?”金池摊开双手,高举着枷锁引得铁链哗哗直响。“金家自古将木棉运往齐鲁各地,路上多有劫匪,备些军火护送商队又有什么错呢?况且金某坦荡,断无造反之心。李大人这是何必?” 金池的一席话说的悲愤交加,配以他独特浑厚的低音更加深入人心。 “大人,金家确实没有做过扰乱金城的事宜!” “是啊大人,金家不仅没有做过,逢年过节还施舍百姓,如此善举岂能受到责罚。还望大人开恩!” 在百姓纷纷请愿的时候,突然一人从侧面挤进公堂。他一瘸一拐地来到金池身边,不紧不慢地样子顿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第四章 封无尘 “来者何人?” 李志狄眯起小眼睛,带着疑虑看向范公公。只是在那张明显有着不耐烦的油粉面上,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老道封无尘,是来伸冤的!” “伸冤?”李志狄不屑的低头看了一眼,抿起嘴唇挑了挑额角,“没看到本官正忙着吗?有什么冤屈先候着,等有空再审!”李志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便有衙役要将封无尘赶出公堂。 谁知看似文弱的老道士面对两个莽汉竟然没有半分惊慌,他瘸着半根腿泰然自若,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衙役的推搡。紧接着,瘸老道猛然转身,手中拂尘一甩,顺势将衙役带了两圈又送了回去。“老道正是为此事前来伸冤,大人不想听一听吗?” “野道士,休得放肆!这已经够乱了,速速退下!” 封无尘听到李志狄骂他野道士,脸上顿时露出不喜之色。他踮起脚尖,瞪着眼睛大声说道:“老道师出紫云殿,岂是无名野道士。当年师兄封无禅为永乐帝射出紫金箭时,还没有人敢称紫云殿为野道呢!” 听闻紫云殿,李志狄着实一惊,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道长既然为此事而来,还请细说,本官为了这桩案子可是费尽了心思!” 扑朔迷离的金家贩卖军火案似乎就要有些眉目,可是李志狄的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这老道士并不像为金池而来,他更像是带着另一番目的,想要将金池置于万劫不复。 封无尘的出现同样让琳琅心里一惊,她自然认识眼前的瘸老道。若不是玉琳琅当年出手相救,封无尘恐怕在紫云殿就不仅仅是打断一条腿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年前师兄射出紫金箭,便料到金城会遭此一劫。先帝本应定都于此,却因林家迁怒金城。试想当初,参与靖难之役的都知晓永乐帝的手段。当年金城没有被屠城算是大幸!” 在众人各自思索时,封无尘娓娓道出了十年前的旧事。此言一出,顿时勾起了人们早已忘记的惊惧。十年了,一些人早已将之遗忘,一些人却封在心底不愿提及。 金池与李志狄同时扭头看向封无尘。两人阴沉着脸,想从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中看出他到底知道什么。 “道长想要说什么?这与此案又有何关联?”李志狄拉下脸心中万般不悦,当年之事大有隐情,况且他也是参与者。此时被封无尘说成是上天的报应,自然有些不适。 “老道本无他意,这些话都是师兄圆寂前告诉我的,他托我亲自抵达金城,将此事告知黎民百姓。该来的已经来了,林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也该偿还了!” 封无尘说完这些顾自走了,只留下一众人愣愣地站着。 “砰!砰!砰!” 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着胸口。谁也没有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肃穆的公堂变成恐怖的回忆。更让人惊惧的是这回忆带着血腥,带着未知的仇恨。 “老爷,老爷,我们来为您伸冤了!” 突然,三姨太的声音打破这压抑的寂静。她冲进公堂看到众人脸上异样的神色不由得愣了愣神。只是片刻,迟疑便被心中的喜悦冲散。她扑通一声跪在金池身旁,抬头看向李志狄。凌乱的发丝脱离了惊鹄髻,歪在肩膀上起伏不定。 “李大人,民女……” 话说道一半却卡住了,三姨太脑中急速思索,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须臾便整理好思路继续道:“昨夜,有人见到白书垣带着一些人抬着三个大箱子从街上行走,那人声称,当时白书垣行迹鬼鬼祟祟,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民女推断,他是搬了箱子放入金家棉仓,继而放火,引出一系列的事宜,还请大人明察。” 三姨太说完扭头瞥了一眼琳琅,歉意的眼神波光流转。她将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到了金池身上,对琳琅的事情却一筹莫展。 琳琅还以微笑,摇了摇头,静静地等待着李志狄的判断。 “传证人!” 在所有人被搞得手忙脚乱时,老练的李志狄率先清醒。他甩了甩头,大声说道:“若真如你所说,本官自然会给金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事情发展至此,李志狄对白书垣是充满惧意,他宁愿保住金池,也不想再给白书垣任何机会。 不消片刻,一个头上戴着黑色方巾,穿着土色棉袄的人唯唯诺诺地走进公堂。他乍一进门,一股浓浓的豆花味随之而来。 “哦,是卖豆腐的刘安啊,给本官说说昨晚你看到了什么?”李志狄放松心情,翘起了二郎腿。 堂下刘安哆哆嗦嗦,贼眉鼠眼地瞟来瞟去,看到金池时眼角却闪过一丝怨毒。听到李志狄询问,顿时吓得摊在地上,抬起双臂,惶恐的哭喊道:“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是虞鄯,虞鄯他非要逼着草民这么说的。” “什么?”李志狄皱起眉头,看了虞鄯一眼,他同样面露惊色,似对刘安的变故始料未及。难道另有隐情?“刘安,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说了谎话,本官断然铁面无私!” “大人,冤枉啊,那天草民起早做豆腐,确实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搬着三个箱子进了金家药铺。但是外面天黑,并没有看清是谁!后来虞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打探到家里,并且让草民作证说是白书垣干的,其实草民什么也没看到!” 这句话顿时令所有人为之一惊,金池嘴角抖了一下,稠密的胡须根根竖起。若真的如刘安所说,三箱火枪藏在了金家药铺,即使李志狄相信自己,金城的百姓也不会再相信了!只是,金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书垣怎么就和金家药铺有联系呢?是朱蓉吗? 金池将目光转向琳琅,她同样一脸诧异,对刘安的话难以置信! “刘安——!” 三姨太凤目圆瞪,指向刘安小手气的不断颤抖。她声音沙哑,转而用乞求的口吻说道:“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刘安,你,你好好想想,再给大人说一遍!” 李志狄小眼睛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媟笑,他看了金池一眼,迅速吩咐道:“去!封了金家药铺,任何人不得出入!”好一个白书垣,缜密的布局将本官都套进去了。李志狄心中想着,阴辣的目光一一扫过公堂外百姓,这些人中肯定有白书垣布下的眼线。 “不,大人,当初刘安真的不是这么说的!”三姨太泪眼婆娑,不断地磕着头,颤声说道:“大人,不能封金家的药铺啊!” “报——!” 今日对金池的审问断是乱的不可思议,李志狄刚抬起他沉重的屁股,想要去金家药铺,那厢又传来长长的报备音。 “报大人,今日送奏折的传信兵已回,他带回了布政司的批阅!”一青袍衙役高举着奏折奔到公堂,单膝跪地,低头将奏折呈上。 “布政司?” 李志狄抬起的身子重重的坐回椅子,狐疑的接过奏折打开阅览。肥硕的脸上霎时间表情非富多彩,最终却阴沉了下来。他的奏折是送往京城的,目的是交到李如云的手中,让她回来帮金池一把,不知怎么竟然跑到了山东布政司,这突然的变故顿时让李志狄无从下手。 “李大人不准备公布一下布政司的传话吗?”不知何时白书垣再次站在公堂外,他得意地笑着,推开人群踱步走到金池面前,弯身看了一眼,又点头看向三姨太,啧啧赞叹道:“还真是为了他煞费苦心啊!只可惜你当年选错了男人!” 不羁的话回荡在公堂,金池和三姨太同时一愣,接着脸上布满阴云。 “白书垣,你到底什么意思?”三姨太冷颜相对。 第五章 时光无声 午后的阳光是进不了公堂的,眼看初一的饺子就要过去,李志狄不免心中感慨:多少年,金城安逸,年年欣荣。今朝怎就变得坎坷难宁了呢? 那厢早已有人点上华灯,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金池冰凉的瞳孔中。他盯着白书垣看了良久,眼中那人似笑非笑的嘴角向上勾起,白玉书生般的气质在此刻荡然无存。 “白书垣!”金池在心中默默念着,淳朴的回忆逐渐淡去,散开的黑瞳也聚焦在那双同样复杂的眸子上。白驹过隙,世事境迁。直到将眼睛看的酸涩,金池才用力的挤了挤双眼,微润的眼角滴出泪珠儿,还未流尽便风干在干涸的皱纹中。 同样的懊恼也充斥在白书垣的心中,他何尝不是缅怀男人间的真性情,何尝不是念着曾经的曾经。只是,一切都变了,眼前的金池不仅夺走了他喜爱的女人,更是连对他倾心的人也毫不留情地霸占! 这种屈辱,他——白书垣难以忍受!有金池在,就只能做第二,人们口中不堪入耳的“千年老二”!白书垣决然扭头,胸膛缓慢隆起,将心中的浊气尽数呼出。他闭上眼睛,眼睑抖动,下唇微微撅起,几次张口又收了回去。终于,白书垣睁开眼睛,喉头急速鼓动,“李大人,念吧!” “不!”三姨太始终盯着白书垣,紧咬着朱唇摇头哽咽。听闻他绝情的话语,顿时清泪泉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入修长的白颈。“老爷,您说句话啊!” “白官人,求求你放过金家吧!我帘珠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三姨太跪着爬到白书垣跟前,额角“砰砰”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惊鹄髻彻底散开,青丝垂落遮住那双衔着泪水的双眼。 “帘珠!不许求他!不许求他——!” 金池目呲欲裂,长满胡茬的下巴紧紧绷起,在整张脸上撑出一条条充满仇恨的沟壑。他想要去阻止,却被沉重的枷锁绊倒,趴在地上再难激起斗志。 “哼,下辈子!金家明天就完蛋了,你这辈子就嫁过来做牛做马得了!”白书垣伸出食指托起三姨太的下巴,入手的柔软是他从未触摸过的奢望。 时光就像静止了,所有人就那么呆着,一动不动地,仿佛褪了色的丹青,嚼之无味。琳琅慢慢抬起头,双耳中尽是嗡嗡的鸣响,只见得三姨太跪在白书垣跟前泪眼婆娑,却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旧疾一点点地蚕食着琳琅的意志,那双漆黑的深眸华丽流光,竟透出一汩汩冥幽般的乌红之色。琳琅舔了舔嘴角,她腆着脸蛋闭上眼睛,异样红润的脸上秀眉挑了两下,鼻尖似乎嗅到了令人陶醉的咸腥味道。 “段先生的药还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倘若受寒更是难以起到效果。”琳琅眼中顿时露出清醒的神色,只是瞬间便再次被贪婪的欲望所取代,如此挣扎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所能思考的事情也越来越肤浅,最后只留下血腥的气息回荡在鼻尖。 李志狄从远方收回心神,抿了抿唇,看了白书垣一眼,“白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这大明还没有贩卖军火的律法。再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呢!” “哼。”白书垣内心媟笑不止,这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李大人,昨个可是你急匆匆地将金兄拘捕的,我可是什么也没做。这不,听说布政司传来消息,就跟过来看看这事儿是怎么处理的!怎么听李大人的意思,好像倒成了我不依不饶了呢?” 白书垣直起身子,眼神从三姨太愁幽的眉间移开。平摊着双臂环顾四周,带着笑意的眼神掠过李志狄皱起的眉梢,扫过堂外百姓迷茫的眼角,又从三姨太精致的脸蛋上驻足片刻,最终定格在金池紧抿的唇上。看到金池,白书垣免不了邪气横生,他得意地点着头,目光回到李志狄身上,“不是吗?李大人!”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金池如此,白书垣更是如此,一个个滑的流油拿捏不稳!李志狄看了久未发言的范公公一眼,长叹一声,俯下身子再次拿起桌上的奏折。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又“啪”的的一声甩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奏折最后一次试探地问道:“白兄真想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还没等到白书垣的回答,那厢范公公忽然像受了惊的野猫,噌的一声跳到椅子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红袍的范公公披散着花白交加的头发,手中紧紧握着佩剑,弓着腰,眯着眼,凝神戒备地盯向琳琅。 此时,琳琅的双眼已经完全赤红。浓郁的血腥味从她那儿散出,像一头浴血而生的猛兽突破囚笼,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离她最近的刘安。 “把她给我拿下!”李志狄猛然从椅子上站起,顺手拿起一枚令牌抛向琳琅。说时迟,那时快,若是等到几个府衙冲上去,恐怕刘安早已被琳琅咬断了脖子。 金池听闻身后异动,双拳猛地发力,将双肩上的枷锁尽数震断。只见地上一片残影掠过,紧接着刘安被大脚踢出,几名府衙的佩刀继而落地。他们茫然地看向金池,不知怎的,手中的刀就掉在了地上。直到过了三息,手腕上才传来火辣辣地疼痛,那几人同时捂着手腕,痛的倒地打滚。再看琳琅,她已经面无血色地倒在金池怀里不省人事。 “李大人,琳琅一定是受到了惊吓,回府后金某自当给她好好调养。大人不妨此刻将布政司的折子公布于众,是杀是剐金某绝无半点儿怨言!”金池也是豁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三姨太身边,将琳琅送到三姨太怀中,遂挺直了身子站在白书垣身畔。 伟岸的身影并驾齐驱,站在公堂中俨然已是金城的一片天! 白书垣微微侧首,面带着笑容点头回应。两人似是面对劲敌的盟友并肩而战,似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心灵相通。 “金兄可还记得西丘深处的赤狼?”白书垣收起笑容。 “当日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将赤狼击败,重伤退回西丘。那时也是这般,并肩而立!” 在李志狄念诵奏折时,金池与白书垣开怀畅谈。 既已看开,又何必纠结! 时间分秒而过,冗长的奏折也撇开长篇大论进入正题。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书垣那信心满满的高额上却越来越沉凝,而金池则敞开了胸怀,颇有开怀大笑的意思。 “……综上所述,本署认为此事不需小题大做,更没有启奏皇上的必要。金池无罪!” 李志狄长舒了一口气,将奏折狠狠地抛到白书垣脚下。之前他大可将奏折念出,却再三询问白书垣是否顾忌情面。目的便是要金家和白家彻底决裂,这样白书垣才能成为丧家之犬,任人打骂。 “金池无罪!” “金池无罪!” 公堂外,百姓纷纷道贺。然而这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了白书垣的胸口。他双唇俱抖,摇着头难以置信地捡起奏折,颤巍巍地打开最后一页。上面李志狄的大印赫然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那两条赤红的直线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打上差号!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书垣仰头大笑,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子,拍了拍金池的肩膀大声说道:“恭喜金兄,恭喜三姨太!” 望着白书垣颓然的背影,金家上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们皆以为是山东布政司断了案子,殊不知只有三姨太怀中的琳琅知晓,这一切都是封无尘做的。 “啊,既然金兄无事,那杜老七也就这样吧!还有那丫头……”李志狄看了神色尚未平稳的范公公一眼,摇了摇头露出疲惫之色,“金家的事情就自己定夺吧!散了,散了,都回去吧!” 第六章 公堂审问 春风絮暖,如丝绵缠绕在脖间,让人们忍不住有踏青的欲望。屠苏辞岁,如骏马驰骋在草原,霎时间眼界宽阔告别冬的寒。 正月十五,元宵夜。 金池备了满满一缸屠苏酒,又高价托人从临县连夜赶制出烟花鞭炮。既然大年初一金家过得不太平,那正月十五是年庆的最后,自然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也算是给春节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池啊!初一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又点上烟花了?想起来我就生气,你爹娘死得早,没人给我磕头,今年你也不给我磕头,我这儿准备了好几个金锭都不知给谁!” 太奶奶被抬到正座上,老眼昏花的她一眼就看清了旁边站着的是金池。 “奶奶,恭喜您,又老了一岁!今儿啊!才是大年初一,您记错了!”金池俯下身子,贴在太奶奶松松垮垮的脸皮上,眼中含着泪大声说道:“今年这不都到齐了,咱开始过年!” “去你的,混小子,上次放烟花不是大年初一吗?以为我老糊涂了!”太奶奶撅起嘴,扭头在金池的脸上吃力地亲了一下,整个金宅只有她敢称呼金池混小子,而金池也乐得她这么称呼。 “奶奶,您肯定记错了,上次是小年夜,您孙子赚了大钱,买了很多很多烟花!”金池满脸委屈,像个小孩子似得打起混来,场面顿时轻松了许多。 太奶奶挤了挤眼睛,不知不觉眼角沾满了泪水。她敲打着拐杖,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上上次呢?小年夜你好像还没回来,李将军病危,如云火急火燎地就走了!上上次是什么日子?” 金池闻言顿时失语,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李如云。家父病重虽有太医看护,身为长女的大夫人却也是心神不宁。她看了金池一眼,勉强一笑,走到太奶奶跟前大声说道:“婆婆!您肯定记错了,上次是八月十五,我父亲现在安好,这不回来陪您过年呢嘛!” 浩浩荡荡的一家人开始了团圆饭,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丫鬟伺候着,而三姨太的身旁则是琳琅。 太奶奶、金池、大夫人、迟夫人、二姨太、三姨太、金睿七人按次排座,席间表面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琳琅悄悄地扫过众人,这七人算的上是亲人,也算不上是亲人。若是十年前的事情没有发生,正席上也有她的座位! “对了,奶奶,今天我还请来了一位贵客!” 金池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府上的贵人——封无尘!只是酒席已开,他摆手阻止了虞鄯,亲自带着歉意将封无尘请到酒席。 长长的桌子能容下数十人,那是金家昌盛时期的繁锦。世事境迁,寥寥数人加把椅子自然看不出拥挤。 金池端起屠苏酒,面对封无尘深深行礼。“多谢道长,此恩金某无以为报!”他在太奶奶面前没有细说,众人也识趣地闭口不言。只是琳琅看向金池的目光更加复杂,不知是崇拜,不只是恨意。 “好!既然池儿破了例,那我这把老骨头也请个人进来热闹热闹吧!”太奶奶说完伸长了脖子,抬起拐杖遥遥的指着三姨太身侧的琳琅唤道:“琳琅,来来来,坐到婆婆身边儿来!要不是你的那个什么茶,老太婆我早就走了!还有药铺,我可听说了,你厉害着呢!呵呵呵……” 太奶奶说完提着拐杖敲了金池一下,佯作嗔怒道:“你,一边去,陪着道长好好的喝几杯,别端着架子!”说完,她扭头看向金睿摆手道:“来,我的宝贝大孙子,你也坐到太奶奶身边儿来!” “太奶奶,我也有一个朋友,想要请过来!”金睿跑到太奶奶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满脸乞求。 “睿儿!不得无礼!”三姨太闻言俏脸一凝,眼神微不可查地从琳琅身上扫过。她自然知晓金睿说的是剑锋,只是之前的事情琳琅没有点破,她自然想就这么算了。 “吆!睿儿也有朋友了,婆婆,我们家公子的朋友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就请过来大家一块儿坐吧!”迟婧媃挑了挑眉毛,带着笑意看向三姨太,当说到“寻常人”三个字时却将目光转向琳琅。 “好!准了!睿儿的朋友我倒想看看呢!” 春,就像这屠苏酒的辛辣,在体内回荡着汩汩暖流。转眼间,烟花三月悄然而至,即将到来的是断寸愁肠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琳琅!” 白少乘跃入金家药铺,几步便来到琳琅跟前,俯下身子四目相对。崭新的白冠在发髻上珠光毕露,笔直的身躯上一身淡蓝色文士衫落落大方。他努力瞪大眼睛,满脸欣喜地说道:“我要抓药!” “我这儿没有后悔药,再说了,你就不怕我在药中下毒毒死你爹?” 整整一个月,白少乘每天都跑一趟药铺,每次都是给白书垣抓后悔药。而琳琅也形成了习惯,不等白少乘开口便回绝了。“回去吧,你父亲的病我治不好,除非他自己打开心结!” “你不是号称金城最好的大夫吗?随便抓几味就好!”白少乘嬉皮笑脸,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白书垣今日身子好转,竟然能下床走动。“像什么补身子的人参、枸杞、冬虫草,每样给我来点儿!” “哼!”琳琅嗤之以鼻,“走,走,走!别耽误我看病!” “白八少,你果然在这!”声音率真清脆,带着一丝怨愤。 两人闻声望去,金家药铺的门口出现一名碧玉年华的女子。她头顶挽了两个发髻,精致的鱼骨辫从额角盘了一圈,顺于耳后的青丝瀑布中。阳光从身后透出,穿过层层淡绿色的薄沙,将婀娜的身姿蒙现而出。 “杜久儿,你怎么来了!”白少乘赶紧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摆,不屑的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杜久儿。 “你管呢,这是你家吗?你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 “我还懒得管,我来给父亲抓药。” 白少乘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也能碰见让他难缠的杜久儿,她不是不出门的吗?算了,还是先走为妙,省的到时候她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么多人丢人现眼。 “哎,干什么去?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话给我说清楚。” 见白少乘想要逃走,杜久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眼睛死死盯着白少乘,质问道。 琳琅听闻白八少,顿时久未的熟悉澎湃而出。时光飞逝,那时金小七、白少乘和杜久儿是最要好的伙伴。因为两个女孩名字中都带着数字,而且巧合的是七和九,于是她们两个自作主张,给白少乘起了个名字叫少八,至于后来怎么改成了八少琳琅记不清了。 或许是我消失后久儿改的吧…… 回忆之时,杜久儿已经来到琳琅跟前。她每逢冬季便把自己毕足屋中,只为躲避那望而生畏的严寒。与杜老七相比,杜久儿是十足的撇弃了不良遗传。琼鼻一抹,白入葱芽,丹唇贝齿,吐气如兰。润如水膜的鹅蛋脸上可以看清一条青色血管蜿蜒盘旋。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灵动的眸子,闪烁着荧光倒映出琳琅惊愕的眼神。 “杜久儿,你不要太过分!”白少乘尽量压低声音冲着杜久儿说道:“我们的事回去再说,这么多人呢。” 这话不说还好,谁知一向直率的杜久儿听了之后竟然泪眼婆娑。 她莲足一甩,娇嗔地哭泣道:“八少,小的时候我们每次玩过家家,你都选小七是你的新娘子。那个时候我就羡慕小七,可是后来,后来小七失踪了……” “杜久儿!够了!这里是药房,不要说了!” “不,让我说完。说完之后我就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缠着你了!”杜久儿哭的有些激动,只感觉胸膛一阵抽搐,仿佛要夺走最后一口气似的。“你和小七是青梅竹马,我和小七又怎不是两小无猜!大家都从小玩到大,你怎么就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呢!害小七的又不是我,我也没有因为你失去小七而高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白少乘歉意的看了琳琅一眼继而望向杜久儿,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胸口像卡了一根鱼刺,刺穿肺腑,火辣辣的不是滋味。“久儿,我……” “八少!呜呜~~!”杜久儿突然扑入白少乘的怀里,将他即将说出的我心里只有小七堵了回去。“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可是你不能因为她长得像小七就这样啊!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一旦对她心爱的男人敞开心扉就会死心塌地,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最伤害人心的!” “你……”白少乘浓眉拧起,痴痴地看着琳琅说道:“你也觉得她像小七?” 第七章 扑朔迷离(上) 未时正点刚过一刻,金宅中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只是没有三姨太的命令,谁也不敢去公堂看一眼。如今听闻有机会,三姨太自然是满心欢喜。 小小的金城暗流涌动,除了金宅时刻打探着公堂的状况,在白家肉铺的二楼雅间中,白书垣同样盯着对面的金家药铺,听着身后下人不断传来的信息。 “是时候给李志狄一个惊喜了!”白书垣拾起茶杯,轻轻吹走漂浮的茶叶。青烟带着芳香四处飘零,顿时引得白书垣闭上双眼摇头品味。 公堂。 “金池,本官问你,棉仓中的三箱军火你怎么解释?”李志狄稳了稳身子,抬手指向门外:“大家可都看到了,这是铁证事实!” 无可辩驳的话语令金池刀眉微凝,他回头看了一眼,琳琅苍白的脸色顿时映入眼帘。“李大人,按照大明厉律,何为贩卖军火?”金池心中细想,必须尽快结束审问,若是拖下去,琳琅恐怕再受疾病困扰。 这一问,不仅李志狄哑口无言,就连公堂外的百姓也是纷纷摇头。众人皆知贩卖人口,贩卖私盐,对于这贩卖军火还是头一遭听说。 “既无贩卖军火,又如何定金某的罪呢?”金池摊开双手,高举着枷锁引得铁链哗哗直响。“金家自古将木棉运往齐鲁各地,路上多有劫匪,备些军火护送商队又有什么错呢?况且金某坦荡,断无造反之心。李大人这是何必?” 金池的一席话说的悲愤交加,配以他独特浑厚的低音更加深入人心。 “大人,金家确实没有做过扰乱金城的事宜!” “是啊大人,金家不仅没有做过,逢年过节还施舍百姓,如此善举岂能受到责罚。还望大人开恩!” 在百姓纷纷请愿的时候,突然一人从侧面挤进公堂。他一瘸一拐地来到金池身边,不紧不慢地样子顿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来者何人?” 李志狄眯起小眼睛,带着疑虑看向范公公。只是在那张明显有着不耐烦的油粉面上,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老道封无尘,是来伸冤的!” “伸冤?”李志狄不屑的低头看了一眼,抿起嘴唇挑了挑额角,“没看到本官正忙着吗?有什么冤屈先候着,等有空再审!”李志狄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便有衙役要将封无尘赶出公堂。 谁知看似文弱的老道士面对两个莽汉竟然没有半分惊慌,他瘸着半根腿泰然自若,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衙役的推搡。紧接着,瘸老道猛然转身,手中拂尘一甩,顺势将衙役带了两圈又送了回去。“老道正是为此事前来伸冤,大人不想听一听吗?” “野道士,休得放肆!这已经够乱了,速速退下!” 封无尘听到李志狄骂他野道士,脸上顿时露出不喜之色。他踮起脚尖,瞪着眼睛大声说道:“老道师出紫云殿,岂是无名野道士。当年师兄封无禅为永乐帝射出紫金箭时,还没有人敢称紫云殿为野道呢!” 听闻紫云殿,李志狄着实一惊,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道长既然为此事而来,还请细说,本官为了这桩案子可是费尽了心思!” 扑朔迷离的金家贩卖军火案似乎就要有些眉目,可是李志狄的心里总是感觉怪怪的,这老道士并不像为金池而来,他更像是带着另一番目的,想要将金池置于万劫不复。 封无尘的出现同样让琳琅心里一惊,她自然认识眼前的瘸老道。若不是玉琳琅当年出手相救,封无尘恐怕在紫云殿就不仅仅是打断一条腿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十年前师兄射出紫金箭,便料到金城会遭此一劫。先帝本应定都于此,却因林家迁怒金城。试想当初,参与靖难之役的都知晓永乐帝的手段。当年金城没有被屠城算是大幸!” 在众人各自思索时,封无尘娓娓道出了十年前的旧事。此言一出,顿时勾起了人们早已忘记的惊惧。十年了,一些人早已将之遗忘,一些人却封在心底不愿提及。 金池与李志狄同时扭头看向封无尘。两人阴沉着脸,从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中想要看出他到底知道什么。 “道长想要说什么?这与此案又有何关联?”李志狄拉下脸心中万般不悦,当年之事大有隐情,况且他也是参与者。此时被封无尘说成是上天的报应,自然有些不适。 “老道本无他意,这些话都是师兄圆寂前告诉我的,他托我亲自抵达金城,将此事告知黎民百姓。该来的已经来了,林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也该偿还了!” 封无尘说完这些顾自走了,只留下一众人愣愣地站着。 “砰!砰!砰!” 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着胸口。谁也没有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肃穆的公堂变成恐怖的回忆。更让人惊惧的是这回忆带着血腥,带着未知的仇恨。 “老爷,老爷,我们来为您伸冤了!” 突然,三姨太的声音打破这压抑的寂静。她冲进公堂看到众人脸上异样的神色不由得愣了愣神。只是片刻,迟疑便被心中的喜悦冲散。她扑通一声跪在金池身旁,抬头看向李志狄。凌乱的发丝脱离了惊鹄髻,歪在肩膀上起伏不定。 “李大人,民女……” 话说道一半却卡住了,三姨太脑中急速思索,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须臾便整理好思路继续道:“昨夜,有人见到白书垣带着一些人抬着三个大箱子从街上行走,那人声称,当时白书垣行迹鬼鬼祟祟,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民女推断,他是搬了箱子放入金家棉仓,继而放火,引出一系列的事宜,还请大人明察。” 三姨太说完扭头瞥了一眼琳琅,歉意的眼神波光流转。她将所有的心思全部放到了金池身上,对琳琅的事情却一筹莫展。 琳琅还以微笑,摇了摇头,静静地等待着李志狄的判断。 “传证人!” 在所有人被搞得手忙脚乱时,老练的李志狄率先清醒。他甩了甩头,大声说道:“若真如你所说,本官自然会给金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事情发展至此,李志狄对白书垣是充满惧意,他宁愿保住金池,也不想再给白书垣任何机会。 不消片刻,一个头上戴着黑色方巾,穿着土色棉袄的人唯唯诺诺地走进公堂。他乍一进门,一股浓浓的豆花味随之而来。 “哦,是卖豆腐的刘安啊,给本官说说昨晚你看到了什么?”李志狄放松心情,翘起了二郎腿。 堂下刘安哆哆嗦嗦,贼眉鼠眼地瞟来瞟去,看到金池时眼角却闪过一丝怨毒。听到李志狄询问,顿时吓得摊在地上,抬起双臂,惶恐的哭喊道:“大人,你要为草民做主啊!是虞鄯,虞鄯他非要逼着草民这么说的。” “什么?”李志狄皱起眉头,看了虞鄯一眼,他同样面露惊色,似对刘安的变故始料未及。难道另有隐情?“刘安,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说了谎话,本官断然铁面无私!” 第八章 扑朔迷离(下) “大人,冤枉啊!” 那刘安张口就大声喊冤,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身上。 他从未这般引人注目,若不是白书垣教他,这雨打的烂泥是怎么也扶不上墙的。做豆腐?嗬,古往今来就出了一个豆腐西施,以刘安的性子,就是做十年、百年豆腐,都难成大器! 众人心中想着,只等着刘安继续将事情说下去。 “那天草民起早做豆腐,确实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的搬着三个箱子进了金家药铺。但是外面天黑,并没有看清是谁!后来虞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打探到家里,并且让草民作证,非要说是白书垣干的。”刘安始终低着头,瓮声瓮气,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其实草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大人!” 这番话顿时令所有人为之一惊。 金池嘴角猛地抖了一下,稠密的胡须根根竖起,扭头看向惴惴不安的豆腐刘安。若真的如他所说,三箱火枪藏在了金家药铺,即使李志狄相信自己,金城的百姓也不会再相信了! 只是,金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书垣怎么就和金家药铺扯上关系了呢?是朱蓉吗? 金池将目光转向琳琅,见她同样一脸诧异,对刘安的话难以置信! “刘安--!” 三姨太凤目圆瞪,指向刘安的小手气的不断颤抖。她声音沙哑,带着满腔怒火大声说道:“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见得,刘安在自己的斥责下挺起腰板,三姨太顿时内心惊慌。她放下所有架子,转而换上近乎哀求的口吻说道:“刘安,你,你好好想想,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好了再给大人重新说一遍!” 李志狄小眼睛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媟笑,事到如今谁不知道,这刘安是受了白书垣的安排。他看了金池一眼,迅速吩咐道:“去!封了金家药铺,任何人不得出入!” 好一个白书垣,缜密的布局将本官都套了进去。李志狄心中想着,阴辣的目光一一扫过公堂外百姓,这些人中肯定有白书垣布下的眼线。 “不,大人,当初刘安真的不是这么说的!”三姨太泪眼婆娑,不断地磕着头,颤声说道:“大人,不能封金家的药铺啊!大人!” “报--!” 今日对金池的审问断是乱的不可思议,李志狄刚抬起他沉重的屁股,想要去金家药铺,那厢又传来长长的报备音。 “启禀大人!今日送奏折的传信兵已回,他带回了布政司的批阅!”一名青袍衙役高举着奏折奔到公堂,单膝跪地,低头将奏折高高举起。 “布政司?” 李志狄抬起的身子又重重的坐回椅子,狐疑的接过身旁侍卫转送的奏折,低头看了一眼。折子还是原样,只不过上面盖了一个布政司的大印。李志狄打开奏折阅览,肥硕的脸上霎时间变得非富多彩,最终却阴沉了下来。 他的奏折是送往京城的,目的是交到李如云的手中,让她回来帮金池一把,不知怎么竟然跑到了山东布政司,这突然的变故顿时让李志狄无从下手。 “李大人不准备公布一下布政司的传话吗?”不知何时白书垣再次站在公堂外,他得意地笑着,推开人群踱步走到金池面前,弯身看了一眼,又点头看向三姨太,啧啧赞叹道:“还真是为了他煞费苦心啊!只可惜你当年选错了男人!” 不羁的话回荡在公堂,金池和三姨太同时一愣,接着脸上布满阴云。 “白书垣,你到底什么意思?”三姨太冷颜相对。 午后的阳光是进不了公堂的,眼看初一的饺子就要过去,李志狄不免心中感慨:多少年,金城安逸,年年欣荣。今朝怎就变得坎坷难宁了呢? 那厢早已有人点上华灯,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金池冰凉的瞳孔中。他盯着白书垣看了良久,眼中那人似笑非笑的嘴角向上勾起,白玉书生般的气质在此刻荡然无存。 “白书垣!” 金池在心中默默念着,淳朴的回忆逐渐淡去,散开的黑瞳也聚焦在那双同样复杂的眸子上。白驹过隙,世事境迁。直到将眼睛看的酸涩,金池才用力的挤了挤双眼,微润的眼角滴出泪珠儿,还未流尽便风干在干涸的皱纹中。 同样的懊恼也充斥在白书垣的心中,他何尝不是缅怀男人间的真性情,何尝不是念着曾经的曾经。只是,一切都变了,眼前的金池不仅夺走了他喜爱的女人,更是连对他倾心的人也毫不留情地霸占! 这种屈辱,他——白书垣难以忍受!有金池在,就只能做第二,人们口中不堪入耳的“千年老二”! 白书垣决然扭头,胸膛缓慢隆起,将心中的浊气尽数呼出。他闭上眼睛,眼睑抖动,下唇微微撅起,几次张口又收了回去。终于,白书垣睁开眼睛,喉头急速鼓动,“李大人,念吧!” “不!”三姨太始终盯着白书垣,紧咬着朱唇摇头哽咽。听闻他绝情的话语,顿时清泪泉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入修长的白颈。“老爷,您说句话啊!” “白官人,求求你放过金家吧!我帘珠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三姨太跪着爬到白书垣跟前,额角“砰砰”地撞击着冰冷的地面。惊鹄髻彻底散开,青丝垂落遮住那双衔着泪水的双眼。 “帘珠!不许求他!不许求他——!” 金池目呲欲裂,长满胡茬的下巴紧紧绷起,在整张脸上撑出一条条充满仇恨的沟壑。他想要去阻止,却被沉重的枷锁绊倒,趴在地上再难激起斗志。 “哼,下辈子!金家明天就完蛋了,我看你这辈子就嫁过来做牛做马得了!”白书垣伸出食指托起三姨太的下巴,入手的柔软是他从未触摸过的奢望。 时光就像静止了,所有人就那么呆着,一动不动地,仿佛褪了色的丹青,嚼之无味。琳琅慢慢抬起头,双耳中尽是嗡嗡的鸣响,只见得三姨太跪在白书垣跟前泪眼婆娑,却听不到半点儿声音。 旧疾一点点地蚕食着琳琅的意志,并没有随着功力的消失而安宁。那双漆黑的深眸华丽流光,竟透出一汩汩冥幽般的乌红之色。琳琅舔了舔嘴角,她腆着脸蛋闭上眼睛,异样红润的脸上秀眉挑了两下,鼻尖似乎嗅到了令人陶醉的咸腥味道。 “段先生的药还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倘若受寒更是难以起到效果。”琳琅甩了甩头,眼中顿时露出清醒的神色。只是瞬间便再次被贪婪的欲望所取代,如此挣扎下,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所能思考的事情也越来越肤浅,最后只留下血腥的气息回荡在鼻尖。 第九章 竟然是这样 李志狄从远方收回心神,抿了抿唇,看了白书垣一眼,“白兄,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这大明还没有贩卖军火的律法。再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为了些蝇头小事伤了和气呢!” “蝇头小事?” 白书垣内心媟笑不止,当初李志狄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初闻金家藏匿军火,那神情,只能用恨得牙痒痒来形容。好不容易将计划成功实施,末了竟然做起了和事老,想要和稀泥。哼,恐怕由不得你了! “李大人,昨个可是你急匆匆地将金兄拘捕的,我可什么都没做。这不,听说布政司传来消息,就跟过来看看这事儿是怎么处理的!怎么听李大人的意思,好像倒成了我不依不饶了呢?” 白书垣直起身子,眼神从三姨太愁幽的眉间移开。平摊着双臂环顾四周,带着笑意的眼神掠过李志狄皱起的眉梢,扫过堂外百姓迷茫的眼角,又从三姨太精致的脸蛋上驻足片刻,最终落定在金池紧抿的唇上。 看到金池落魄地跪在地上,脸上依旧摆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白书垣免不了邪气横生,他得意地点着头,目光回落到李志狄身上,“不是吗?李大人!”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金池如此,白书垣更是如此,一个个滑的流油拿捏不稳!李志狄看了久未发言的范公公一眼,长叹一声,俯下身子再次拿起桌上的奏折。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又“啪”的的一声甩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奏折最后一次试探地问道:“白兄真想听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还没等到白书垣的回答,那厢范公公忽然像受了惊的野猫,“噌”的一声跳到椅子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红袍的范公公披散着花白交加的头发,手中紧紧握着佩剑,弓着腰,眯着眼,凝神戒备地盯向琳琅。 此时,琳琅的双眼已经完全赤红。浓郁的血腥味从她那孱弱的身躯上散出,像一头浴血而生的猛兽突破囚笼,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离她最近的刘安。 “把她给我拿下!” 李志狄猛然从椅子上跳起,顺手拿起一枚令牌抛向琳琅。说时迟,那时快,若是等到几个府衙冲上去,恐怕刘安早已被琳琅咬断了脖子。 金池听闻身后异动,双拳猛地发力,将双肩上的枷锁尽数震断。只见地上一片残影掠过,紧接着刘安被大脚踢出,几名府衙的佩刀继而“铛”“铛”落地。他们茫然地看向金池,不知怎的,手中的刀就掉在了地上。直到过了三息,手腕上才传来火辣辣地疼痛,那几人同时捂着手腕,痛的倒地打滚。再看琳琅,她已经面无血色地倒在金池怀里不省人事。 “李大人,琳琅一定是受到了惊吓,回府后金某自当给她好好调养。大人不妨此刻将布政司的折子公布于众,是杀是剐金某绝无半点儿怨言!” 金池也是豁了出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三姨太身边,将琳琅送到三姨太怀中,遂挺直了身子站在白书垣身畔。 伟岸的身影并驾齐驱,站在公堂中俨然已是金城的一片天! 白书垣微微侧首,面带着笑容点头回应。两人似是面对劲敌的盟友并肩而战,似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心灵相通。 “金兄可还记得西丘深处的赤狼?”白书垣收起笑容。 “怎会忘记!”金池傲然抬头,目光深邃,像是一把尖刀划破时空穿越回过去。“当日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将赤狼击败,重伤退回西丘。那时也是这般,并肩而立!” “白兄可还记得双海湖心的小岛?”金池负手而立,丝毫看不出半点儿惧色。 “怎会忘记!”同样的话语出自白书垣的口中,他的目光与金池交错在一起,共同回忆着过去。“当日若不是金兄出手,恐怕今日的白某就成了双海湖中怪鱼腹中的一缕幽魂。” “记得就好!” 四大家族中,金池年龄最大,他总是像大哥哥般照顾着其余三人。世事变迁,任由金池如何联想,也不会想到会有今日的结局。 哼!白书垣内心冷哼,他只比金池小半年,仅仅这半年之差,两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林依斓,杜老七,哪个不是听从金池的想法。儿时的白书垣就是一个笑话,任何提议都不及金池草率的决定。 事到如今,白家的驴肉同样闻名内外,白家的产业不比金家差多少。可这高唐州,却冠上了金字,作为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他难以忍受。 好在韬光养晦十几年,终有机会一雪前耻。从今往后,这金城就是白家的天下! 在李志狄念诵奏折时,金池与白书垣开怀畅谈,各自回忆。 既已看开,又何必纠结! 时间分秒而过,冗长的奏折也撇开长篇大论进入正题。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白书垣那信心满满的高额上却越来越沉凝,而金池则敞开了胸怀,颇有开怀大笑的意思。 “……综上所述,本署认为此事不需小题大做,更没有启奏皇上的必要。金池无罪!” 李志狄长舒了一口气,将奏折狠狠地抛到白书垣脚下。之前他大可将奏折念出,却再三询问白书垣是否顾忌情面。目的便是要金家和白家彻底决裂,这样白书垣才能成为丧家之犬,任人打骂。 “金池无罪!” “金池无罪!” 公堂外,百姓纷纷道贺。然而这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千斤巨石压在了白书垣的胸口。他双唇俱抖,摇着头难以置信地捡起奏折,颤巍巍地打开最后一页。上面李志狄的大印赫然醒目,而更加醒目的是那两条赤红的直线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打上差号!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书垣仰头大笑,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子,拍了拍金池的肩膀大声说道:“恭喜金兄,恭喜三姨太!恭喜恭喜……” 望着白书垣颓然的背影,金家上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他们皆以为是山东布政司断了案子,殊不知只有三姨太怀中的琳琅知晓,这一切都是封无尘做的。 “啊,既然金兄无事,那杜老七也就这样吧!还有那丫头……”李志狄看了神色尚未平稳的范公公一眼,摇了摇头露出疲惫之色,“金家的事情就自己定夺吧!散了,散了,都回去吧!” 第十章 屠苏辞岁 春风絮暖,如丝绵缠绕在脖间,让人们忍不住有踏青的欲望。屠苏辞岁,如骏马驰骋在草原,霎时间眼界宽阔告别冬的寒。 正月十五,元宵夜。 金池备了满满一缸屠苏酒,又高价托人从临县连夜赶制出烟花鞭炮。既然大年初一金家过得不太平,那正月十五是年庆的最后,自然要好好地庆祝一番!也算是给春节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池啊!初一不是过去了吗?怎么又点上烟花了?想起来我就生气,你爹娘死得早,没人给我磕头,今年你也不给我磕头,我这儿准备了好几个金锭都不知给谁!” 太奶奶被抬到正座上,老眼昏花的她一眼就看清了旁边站着的是金池。 “奶奶,恭喜您,又老了一岁!今儿啊!才是大年初一,您记错了!”金池俯下身子,贴在太奶奶松松垮垮的脸皮上,眼中含着泪大声说道:“今年这不都到齐了,咱开始过年!” “去你的,混小子,上次放烟花不是大年初一吗?以为我老糊涂了!”太奶奶撅起嘴,扭头在金池的脸上吃力地亲了一下,整个金宅只有她敢称呼金池混小子,而金池也乐得她这么称呼。 “奶奶,您肯定记错了,上次是小年夜,您孙子赚了大钱,买了很多很多烟花!”金池满脸委屈,像个小孩子似得打起混来,场面顿时轻松了许多。 太奶奶挤了挤眼睛,不知不觉眼角沾满了泪水。她敲打着拐杖,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上上次呢?小年夜你好像还没回来,李将军病危,如云火急火燎地就走了!上上次是什么日子?” 金池闻言顿时失语,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李如云。家父病重虽有太医看护,身为长女的大夫人却也是心神不宁。她看了金池一眼,勉强一笑,走到太奶奶跟前大声说道:“婆婆!您肯定记错了,上次是八月十五,我父亲现在安好,这不回来陪您过年呢嘛!” 浩浩荡荡的一家人开始了团圆饭,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丫鬟伺候着,而三姨太的身旁则是琳琅。 太奶奶、金池、大夫人、迟夫人、二姨太、三姨太、金睿七人按次排座,席间表面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琳琅悄悄地扫过众人,这七人算的上是亲人,也算不上是亲人。若是十年前的事情没有发生,正席上也有她的座位! “对了,奶奶,今天我还请来了一位贵客!” 金池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府上的贵人——封无尘!只是酒席已开,他摆手阻止了虞鄯,亲自带着歉意将封无尘请到酒席。 长长的桌子能容下数十人,那是金家昌盛时期的繁锦。世事境迁,寥寥数人加把椅子自然看不出拥挤。 金池端起屠苏酒,面对封无尘深深行礼。“多谢道长,此恩金某无以为报!”他在太奶奶面前没有细说,众人也识趣地闭口不言。只是琳琅看向金池的目光更加复杂,不知是崇拜,不只是恨意。 “好!既然池儿破了例,那我这把老骨头也请个人进来热闹热闹吧!”太奶奶说完伸长了脖子,抬起拐杖遥遥的指着三姨太身侧的琳琅唤道:“琳琅,来来来,坐到婆婆身边儿来!要不是你的那个什么茶,老太婆我早就走了!还有药铺,我可听说了,你厉害着呢!呵呵呵……” 太奶奶说完提着拐杖敲了金池一下,佯作嗔怒道:“你,一边去,陪着道长好好的喝几杯,别端着架子!”说完,她扭头看向金睿摆手道:“来,我的宝贝大孙子,你也坐到太奶奶身边儿来!” “太奶奶,我也有一个朋友,想要请过来!”金睿跑到太奶奶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满脸乞求。 “睿儿!不得无礼!”三姨太闻言俏脸一凝,眼神微不可查地从琳琅身上扫过。她自然知晓金睿说的是剑锋,只是之前的事情琳琅没有点破,她自然想就这么算了。 “吆!睿儿也有朋友了,婆婆,我们家公子的朋友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就请过来大家一块儿坐吧!”迟婧媃挑了挑眉毛,带着笑意看向三姨太,当说到“寻常人”三个字时却将目光转向琳琅。 “好!准了!睿儿的朋友我倒想看看呢!” 春,就像这屠苏酒的辛辣,在体内回荡着汩汩暖流。转眼间,烟花三月悄然而至,即将到来的是断寸愁肠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琳琅!” 白少乘跃入金家药铺,几步便来到琳琅跟前,俯下身子四目相对。崭新的白冠在发髻上珠光毕露,笔直的身躯上一身淡蓝色文士衫落落大方。他努力瞪大眼睛,满脸欣喜地说道:“我要抓药!” “我这儿没有后悔药,再说了,你就不怕我在药中下毒毒死你爹?” 整整一个月,白少乘每天都跑一趟药铺,每次都是给白书垣抓后悔药。而琳琅也形成了习惯,不等白少乘开口便回绝了。“回去吧,你父亲的病我治不好,除非他自己打开心结!” “你不是号称金城最好的大夫吗?随便抓几味就好!”白少乘嬉皮笑脸,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白书垣今日身子好转,竟然能下床走动。“像什么补身子的人参、枸杞、冬虫草,每样给我来点儿!” “哼!”琳琅嗤之以鼻,“走,走,走!别耽误我看病!” “白八少,你果然在这!”声音率真清脆,带着一丝怨愤。 两人闻声望去,金家药铺的门口出现一名碧玉年华的女子。她头顶挽了两个发髻,精致的鱼骨辫从额角盘了一圈,顺于耳后的青丝瀑布中。阳光从身后透出,穿过层层淡绿色的薄沙,将婀娜的身姿蒙现而出。 “杜久儿,你怎么来了!”白少乘赶紧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摆,不屑的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杜久儿。 “你管呢,这是你家吗?你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 “我还懒得管,我来给父亲抓药。” 白少乘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也能碰见让他难缠的杜久儿,她不是不出门的吗?算了,还是先走为妙,省的到时候她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么多人丢人现眼。 “哎,哎,哎,干什么去?我知道你一直躲着我,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话给我说清楚。”见白少乘想要逃走,杜久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眼睛死死盯着白少乘,质问道。 琳琅听闻白八少,顿时久未的熟悉澎湃而出。时光飞逝,那时金小七、白少乘和杜久儿是最要好的伙伴。因为两个女孩名字中都带着数字,而且巧合的是七和九,于是她们两个自作主张,给白少乘起了个名字叫少八,至于后来怎么改成了八少琳琅记不清了。 或许是我消失后久儿改的吧…… 回忆时,杜久儿已经来到琳琅跟前。她每逢冬季便把自己毕足屋中,只为躲避那望而生畏的严寒。与杜老七相比,杜久儿是十足的撇弃了不良遗传。琼鼻一抹,白如葱芽,丹唇贝齿,吐气如兰。润如水膜的鹅蛋脸上可以看清一条青色血管蜿蜒盘旋。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灵动的眸子,闪烁着荧光倒映出琳琅惊愕的眼神。 “杜久儿,你不要太过分!”白少乘尽量压低声音冲着杜久儿说道:“我们的事回去再说,这么多人呢。” 第十一章 久儿痴情 带着馋香的槐花在树上饱满地盛放,像甜蜜一般总是勾动金小七躁动不安的心。 “呵,嘿嘿……,白乘哥哥,你快点儿啊,我也要吃,快点儿给我扔下来!快点儿给我嘛!”槐树上,白少乘嘴里塞得满满的,槐树下,金小七馋的伸出小红舌头舔着嘴唇,抬头眼巴巴的看着白少乘。 “哦——!那边,那边有一条鱼,快点!快点儿!”清澈的小溪畔,两个快乐的女孩光着脚丫跳来跳去,指着水中惊慌的鱼儿大声指挥着白少乘捉东捕西。“少八,你真是笨死了!” “小七,以后我们就叫银狐小金好了,这样每当我拿着肉呼唤小金的时候,它就会跟你一样,讨好的跑过来,看到肉两眼放光。吃货一对!”白少乘和金小七蹲在一只贪婪进食的银狐身旁,他们兀自为银狐的名字吵得喋喋不休。 “哼,叫小白!你要是不同意,我去问久儿,看看她同意叫小白还是小金!”金小七撅起胖嘟嘟的嘴唇,满脸的不乐意。 “不,不,不,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过银狐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杜久儿,那疯丫头肯定会把小狐狸折腾死的!”白少乘快速摇摆着双手,他只想将银狐作为和小七两个人的秘密。 回忆像是平静的池水,突然泛起波澜,琳琅痴痴地看向前方,眼中尽是不舍的依恋。不知过了多久,琳琅被白少乘的呵斥声惊醒,再看向杜久儿,一向直率的她竟然泪眼婆娑,脸上梨花带雨。 只见杜久儿莲足一甩,深情的凝望着白少乘,娇嗔地哭泣道:“八少,小的时候我们每次玩过家家,你都选小七是你的新娘子。那个时候我就羡慕小七,可是后来,后来小七失踪了……” “杜久儿!够了!这里是药房,不要说了!” “不,让我说完。说完之后我就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缠着你了!”杜久儿哭的有些激动,只感觉胸膛一阵抽搐,仿佛要夺走最后一口气似的。“你和小七是青梅竹马,我和小七又怎不是两小无猜!大家都从小玩到大,你怎么就对我一直怀恨在心呢!害小七的又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没有因为你失去小七而高兴!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白少乘歉意的看了琳琅一眼继而望向杜久儿,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胸口像卡了一根鱼刺,刺穿肺腑,火辣辣的不是滋味。“久儿,我……” “八少!呜呜~~!”杜久儿突然扑入白少乘的怀里,将他即将说出的我心里只有小七堵了回去。“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可是你不能因为她长得像小七就这样啊!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一旦对她心爱的男人敞开心扉就会死心塌地,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是最伤害人心的!” “你……”白少乘浓眉拧起,痴痴地看着琳琅说道:“你也觉得她像小七?” 琳琅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开白少乘的火热目光。她低头佯作清点账目,内心却是忐忑不安。 杜久儿依旧靠在白少乘的肩膀上,泪水沾湿了花黄,在朱唇上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八少,小金已经死了,小七早就不在了。你不要总是活在过去,也不要总是活在小七的阴影里。” “闭嘴!” 白少乘突然发疯似得推开杜久儿,他握紧双拳,颤抖地呼吸着,淡然的眸子逐渐染上悲愤的色彩。 药房中抓药的人感觉此时的气氛非比寻常,纷纷快速离去。药房小二最后一个关上房门,也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霎时间,药铺中只剩下三个人静静地站着,一缕阳光从门缝中穿入,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光剑。 白少乘像疯了似的,微微颤着头,慢慢转身锁定在琳琅身上。 “那日与姑娘初见,小金便动作亲昵。我以为是小七回来了,可是小金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姑娘喜欢桂花蜂蜜糕,小七也喜欢桂花蜂蜜糕,姑娘是不是也知道官道旁那颗古槐的故事呢?还有那日在望乡亭,年夜,人们都在城中欢闹,只有我和小七曾经在望乡亭中独守除夕。是不是姑娘曾在亭中驻足?”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越过脸颊落在淡蓝色的衣襟上,白少乘颤巍巍地点着头,他始终因为没能让小金还了心愿而懊恼。 琳琅静静地听着,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曾经的往事,努力告诫自己不能承认!只是泪水在眼角卡着,若是决堤,一切都不可收拾。 “请不要再闹了!这里是金家的药铺,你们已经打扰了我看病!”琳琅从柜台走出,强忍着眼泪打开大门,深吸一口气,让刺眼的阳光告诉她回到现实,不要让过去成为现在的羁绊。 琳琅静默片刻,接着换上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将白少乘推了出去,“姑娘,也走吧!” “我只想小金临死前能够见上小七一眼,它对小七的感情不比我少!” 白少乘悠悠转身,这一句满含失望的话语透过噪杂,敲打着琳琅的耳膜。 南街的鼓楼没有因为金家棉仓的失火而殃及,满是铜钉的大门紧紧关闭,曾经告急的战鼓沉睡在盛世年代,如同十年前的故事被人们遗忘在角落里。 琳琅从侧门而入,关紧所有房门后踏在战鼓面前。手中的鼓槌传来躁动不安的颤抖,牵引着琳琅的双手一下,一下敲击在鼓面上。 悲怆的鼓点伴随着泪水肆意挥洒,高昂的额头努力让酸涩的鼻子能够呼吸。琳琅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击打战鼓,一次,一次地将心中的压抑倾泻而出。 “谁在鼓楼造次,速去查探!” 北城的官府中传来李志狄愤怒的咆哮,鼓楼乃战时之需,岂能随意击打。那厢白少乘同样思绪不宁,他痴痴地望着鼓楼的方向,心中充满肯定的愉悦。肯定是小七回来了,她不肯表明身份一定有着不言的苦衷。 奔腾的鼓声回荡在整个南街,琳琅寂寞的身影却回到了金宅。 “琳琅,你可算回来了,老爷正有话问你呢!” 刚回到金宅,翠儿便一脸忧色地挡住了去路,她小心翼翼的将琳琅拉到一角,压低声音说道:“老爷好像最近脾气不太好,你说话时当心着点!” 第十二章 清明祭母(上) 巍峨的正堂在石山后露出一角,像板着脸的先生低头俯视着私塾中的一切。该来的总会来的,自从踏入金家那一刻起,琳琅便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闭眼沉思片刻,琳琅点了点头轻轻叩响正堂的大门。 远处,翠儿望着琳琅窈窕的背影羡慕万分。她早进入金宅一年,却还不如刚进府的琳琅风生水起。 造物弄人,这命犟不得! 正堂在北苑的南面,位于金宅的中央。这里左边是金池的书房,右边是一间寝卧。自从林依斓去世后金池便搬到了这里,偶尔去芙蓉苑也是喝茶聊天倾诉心中郁结。若不是那日喝醉,三姨太怎会怀上金睿? 琳琅再次踏入正堂心中五味杂生,犹记得上次被李志狄盘问,也是在这里,这个充满肃穆的地方。 乍一进门,入眼便是封无尘那张老神在在的脸庞,他带着笑意轻摇手中拂尘。而金池则严肃地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那把震裂的太师椅已经换了新的,油漆光亮,映衬着金池暗褐色的袖口。 看到琳琅进来,金池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柔声问道:“既然是义弟的姑娘,何不早说?当初我与方兄可是拜把之交,虽多年未见,却也心里亲近。以后你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金池的一番话顿时令琳琅不知所措,她悄悄地看了封无尘一眼,那欠揍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只不过在琳琅看时嘴角勾了勾,显得得意至极。 见琳琅不说话,金池再次问道:“可曾打探到弟妹的消息?” 琳琅失落的摇了摇头,贝齿紧咬着朱唇脆声说道:“当日与母亲失散,直至今日未曾有半点儿消息!” “哎--!”金池长叹一声,“弟妹跟着方兄吃遍天下疾苦,本应在琳琅寨享清福,不曾想却遇到如此叵测!你就安心住下吧,我已派人出去打探,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谢谢老爷!”琳琅起身行礼。 “按辈分,是应该叫叔父的!”封无尘笑呵呵的在旁边提醒道。 “叔,叔父……” 琳琅诺诺的喊了一声,这一声叔父喊得琳琅是五味杂陈。抬头间,望着金池头上掺杂的白发,她充满恨意的心竟也软了半截。 是啊,他是爱着母亲的,只是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不能改变事情的结局。若他当时羽翼丰满,肯定不会让十年旧事重新发生,只是那个时候,他无法悖逆太奶奶的执意,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 一番寒暄后,封无尘突然将手中的拂尘一甩,转身盯着金池压低声音问道:“金兄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旧事?” 金池闻言笑容顿收,随后换上惋惜的愁容,目光中流露出深深地怀念。虽然只是一刹那,琳琅依旧捕捉到金池表情转换间身子猛地一紧。他看了琳琅一眼,似乎并不想将一些事情说出口。 “叔父,家母听闻叔母为罪自缢很是伤心,这次前往金城不仅为了寻找舍弟,还想亲自慰藉叔母,只是如今家母不知所踪,琳琅愿替她还了心愿。不知叔父能否打开祠堂,让琳琅在清明时节祭拜一番。”琳琅刹那领会封无尘的用意,借机说出了心中所想。 金池刚端起茶杯的手霎时僵在半空,林依斓的音容笑貌时时在脑海中回荡。虽已过去十年,却依旧清晰,仿佛她就陪伴在身边一般。 时间过了良久,金池方从遥远的回忆中走出,他闭目长叹一声,紧锁的眉角将眼中的清泪隐了回去。 “哎!好吧!不过依斓的牌位没有供奉在祠堂。” 明日便是清明。 琳琅近日神情憔悴,她始终挂念着母亲的事情,连在三姨太那儿跳婉纱舞都是错误百出。 十年了,母亲的孤坟可曾被人打扫?逢年过节,可曾有人祭拜焚烧纸钱? “琳琅,怎么心神不宁的?” 三姨太摆手停止了乐师的演奏,遣退他们后拉着琳琅的小手满脸关心。“可是哪里不舒服?” 琳琅低声轻泣,颔首垂帘幽幽说道:“明日便是清明,琳琅很是想念母亲!” “傻孩子,清明是祭奠逝者的,你母亲没事,不要多想了!”三姨太为琳琅擦去泪水,为了逗她开心转身招呼道:“睿儿,来,给姐姐舞一段剑锋教给你的七剑势,让我们看看睿儿的本事!” “我不要!”金睿说完红着脸跑掉了,留下三姨太一连串的娇笑声。 走出芙蓉苑,琳琅便看到苓姗迎面而来。她点了点头,两人相继来到湘姨的居所。 “小姐,段先生派人送来了一些草药,他还说对赤狼毒有了新的突破,不出时日便亲自赶过来试药。” 苓姗的话刚落地,便听到湘姨欣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琳琅来了,快坐下歇会,我给你做好吃的去!”还未进门,湘姨就匆匆地走了,她脸上洋溢着笑容,远远地传来小曲儿的哼唱声。 “哎呀,又要借小姐的光了!”说完苓姗调皮的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两个麻花辫甩来甩去,顿时将琳琅心中的阴霾消去许多。 这厢惬意浓浓,那厢指点迷津。 封无尘自从成为金池的贵客后便赖在金家不走了,他整日与金池谈天说地,博古通今。今日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却说封无尘与金池一路向门口走去,半路遇到大夫人带着侍女丽儿游园踏青归来。既然无事,索性跟着封无尘看个究竟。 “哎呀呀呀!金兄,你这假山开的真不是地方,正所谓山挡门前路,水封万里金!想必夫人是膝下无子吧!” 不知有意无意,封无尘反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夫人的脸色,指着假山大声说道:“金兄,恕封某直言,你若在这假山上开一扇门,源源不断的财路让你嘴抽筋!若是再在这水中加一座桥,以后金家会子嗣满堂,科举题名走着瞧啊!” 道家的思想虽然驳杂多术,此时封无尘的话却与金池的信念有所相悖,金池只信奉自我,他认为一切皆有因果,事在人为。 面对封无尘的高谈阔论,金池只是淡淡一笑。但是站在一旁的大夫人却听进了心里。 大夫人进京,不仅为了探望父亲,更重要的是寻找破解无后的法子。经太医一说,她才知道自己多年无子竟是金池刻意而为。除了带有惧意,更多却是伤恨。 思索间,大夫人隐隐觉得腹中有异动,这次月事未至便知已然有了身孕。还需找个时机留宿金池,让腹中的孩儿名正言顺。 呵,没想到这次还真亏了封道长的提醒了呢! 第十三章 清明祭母(下) 大夫人竖起耳朵,那双弯月眼接连眨了几下。她将封无尘的话悄悄地记在心里,待没人时做一扇小门,一座小桥,让丽儿悄悄地放在封无尘指点的位置上。 “老爷,这次云儿进京带回了京城最好的烟丝……” “让人给我送过去吧!”不等大夫人说完,金池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他转身对封无尘说道:“封兄,陪我下盘棋可好?” “老爷!” 大夫人在金池转身之际快速说道:“这次云儿进京还碰到一人。” 封无尘笑眯眯地看向大夫人,金池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假山后。他眨了眨眼,示意大夫人赶紧说,若是错过了机会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老爷可曾记得朱黎?” 只见金池脚步忽然一顿,只是刹那地迟疑闪过眼角,他虽心中充满疑虑,但还是大步离去。 大夫人茫然地看了封无尘一眼,这个不着调的老道士悄悄地竖起大拇指,点着头笑呵呵地跟了上去。 金池的书房没有多少书,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刻。从做工上看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更像是金池闲暇之余亲自做的。 “金兄,你这棋下的可真不咋地!” 封无尘放下手中的黑子,把玩着书柜上的鲁班锁,弄来弄去竟然将他给难住了。俯身看去,棋盘上的黑子恰好连成一片,将金池的白子吃了个满江红。 整整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金池每盘都是心不在焉。封无尘放下鲁班锁,踱步来到金池身后,“心中有便是有,心中无便是无。有做无,揪心!无做有,伤神!” 那夜,金池还是去了金霄园。 清明的风还是冷的。琳琅早早的准备许多纸钱,孤身一人向着城外走去。杨柳虽已发芽,却还无法遮盖冬日留下的灰斑。 乱坟岗。 在金城的南郊,这里地势积洼,每到雨季便会化为一片汪洋。当初不知是谁选了此处,将进不得祖坟的亡亲葬于此,久而久之洼地里陆续竖起一座座无碑的孤坟。到了夏季,这些孤坟被雨水浸泡,只留下一点点土包在水面露出头角。 根据习俗,横死之人,以及未成家的子嗣死后不得进入祠堂,家主尚在,夫人病故的也无法进入。 每当祭祀,乱坟岗便哭声一片,凄惨戚戚,引得人们心中怜悯。 琳琅右手挎着一篮子纸钱,用另一只手捂着,生怕被这劲风吹走一片。每走一步,盼切的心里便酸涩一分,到了乱坟岗,听闻那撕心裂肺的哀嚎,鼻头一酸,眼角顿时涌出思念的泪水。 “娘亲,十年了!可曾有人来祭拜过您?”琳琅不由得加快步伐,越是临近,心里越是迫不及待。 在乱坟岗的东头,有一片土堆连在一起。它们此起彼伏,远远地被隔离开来。这片土堆正是当年林家所有人的葬地。相隔十年,上面长满杂草,被淤泥连在一起分不清哪一座是谁的坟。 琳琅顾自走着。乱坟地东头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堆逐渐露出样貌。十年的风吹雨打,快要将坟茔磨平,若不是金池再三强调,琳琅根本不会注意这竟然也是一座坟墓。 “娘亲,小七来看您了!”琳琅在心中默念,心里越来越迫切的想要跪在坟前痛哭一场。 泪水再也难以止住,十年前的那场雨夜永远难以抹去。“噗通!”琳琅看到了母亲绝望的眼神,看到了大夫人无情的嘲弄。 无形的压力在胸口锤击着,琳琅想要大喊,却哽在喉咙中难以开口。慢慢的,眼泪遮住了眼帘,她仿佛看到娘亲就站在那小小的土堆上,含情脉脉地看着,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终于等到女儿到来。 天蓝色的衣袂随风飘飘,淡紫色的束带在细腰勾勒出窈窕,芊芊玉手直接伸向琳琅挎着的篮子,一把夺过狠狠地摔在地上。 琳琅顿时惊醒,定睛看去,竟是丽儿挡在身前,目光凶煞地嘲讽着。“你还敢来这儿!就不怕楠儿的冤魂吗?” 丽儿是来给楠儿烧纸的,两人共同侍奉在大夫人左右,情同姐妹。听闻楠儿的噩耗后,她便对琳琅恨之入骨,只可惜势单力薄,无法替楠儿昭雪伸冤。 见琳琅不语,丽儿灼灼逼人道:“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不安才来这儿祭拜的?”丽儿指着飞漫天的纸钱,低头看了一眼,当看清篮子中仅存的一张上面写的字后顿时犹如重锤击脑,五雷轰顶! “仙逝考妣,金林氏收!” 娟秀的字体在雪白的纸上赫然醒目,一笔一划都是琳琅含着泪水悉心书写。琳琅愤怒地盯着还在愣神中的丽儿,双眼中迸发出灼热的恨意。 纸钱飞漫天,未曾焚烧怎会被先人收到。 “哈,哈哈哈……仙逝考妣?金林氏收?”丽儿装疯卖傻,未等琳琅发怒便率先跑掉了。“仙逝考妣?金林氏收?哈哈哈……” 琳琅绝望地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散落的纸钱,精心准备的满满一篮子,在怒风中竟然只剩下寥寥几张。她衔着泪,爬到母亲的孤坟前,捧起一堆堆黄土小心翼翼的盖在坟丘上。 “娘亲,小七来看你了,您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琳琅不敢大声哭泣,刚才的事情已经引来了一些人的瞩目。她一边捧着土,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诉求,将满腹的委屈尽情的哭诉。 清早还晴朗的天空突然刮来团团积雨云,到了午时淅淅沥沥的春雨应节而落,怎一个令人触景生情了得?都说清明的雨来的凄凄,这断断续续的愁雨不正是人们心底思挂的写照吗? 琳琅依旧跪在乱坟岗中,冰凉的雨滴落在额角,沾湿了发髻,在头顶浸出一片冰凉的病魇。 扫墓的人们陆续离去,只有琳琅还在执着地添着土。若是继续淋下去,一场风寒怕是在所难免了。 “小七,真的是你?” 不知何时,一个伟岸的身影突然站在琳琅身后。油纸伞撑开,为她遮住不断袭来的冰雨。 琳琅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身子一僵,只是瞬间便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为孤坟添土。“你认错人了!我叫琳琅,不是小七!” “你为什么不承认呢?小七,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苦!”望着琳琅消瘦的背影白少乘眼中含着柔情,满腹的挂念堵在嘴角却换成了亲切的呼唤:“小七!” 琳琅猛地起身,悠悠转过身子瞪向白少乘。“我说了,我不是小七,我也不认识你们口中的小七!”白皙的脸蛋上沾满泥污,一缕秀发脱离了发髻贴在鬓角,缠着雨珠垂落在潺潺的肩膀上。 “你不是小七?”白少乘深吸一口气,喉头一阵鼓动后指着高高凸起的坟包,坚定地问道:“好!我问你,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茔冢?” “金家林夫人的!”琳琅理了理垂落的秀发,淡淡的回答着。沾满泥浆的手指划过脸庞,再次带出一串泥渍,与秀发上的雨珠混合。瞬间晶莹的水珠变得浑浊,沿着琳琅的小手划入袖口。 “既然你不是小七,那又为什么来这里祭拜?” 白少乘说的咬牙切齿,他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小七,却始终得不到肯定的回答。难道一切都猜错了,她就是琳琅,而小七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第十四章 差点儿露馅 凄雨淋漓,湿了地面,润了草芽。 乱坟岗中,转眼间已经没了人影。只有琳琅和白少乘站在一把油脂伞下,就那么看着对方。 琳琅不想与白少乘过多纠缠,绕过他高大的身躯就要离去,却被白少乘一把拉住。“为什么不回答我?”这句近乎癫狂地吼啸,在淅沥的雨幕中长长的抖动着。 “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这与你何干?”琳琅甩开白少乘火热的手掌,大步离去。似是想起了什么,琳琅走出几步后再次驻足,低声说道:“若你不信,可去金府……” 油纸伞失去执念后落在林依斓的新坟上,白少乘任由雨水敲打着额头,仰身长啸:“啊——!为什么!为什么!” 琳琅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为了弄清心中的疑惑,白少乘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刚刚靠近金宅,便听到大夫人厉声呵斥的话:“琳琅,今天上午你去哪儿了?” 被小雨淋了一路,此时的琳琅已然浑身浸透。阵风习习,琳琅抖着苍白的嘴唇目光呆滞。现在,她只想赶紧回到屋里,喝一杯热水暖暖身子。 见琳琅不答,大夫人从丽儿手中接过一张纸钱,一巴掌扇在琳琅的脸上。“还不肯交代进入金家的目的吗?今天丽儿在乱坟岗看到你祭拜……” 大夫人想了想还是没将林依斓的名字说出口,毕竟这是整个金家的禁忌,况且林依斓也是她害死的。今天是清明,大夫人心中多少有着忌讳。“我看你就是建文余孽,想要陷害金家的!” 湘姨住在西厢,与大门离得最近。她早早地看到大夫人堵在门口,身旁的丽儿窃窃私语,眼神中带着狠毒,两人不知商量着什么。当看到琳琅像只落汤鸡似的,踉跄而归,湘姨顿时明晓。 “苓姗,你快去正堂请老爷!”湘姨说着从衣柜中快速翻出一件棉袄,小跑着向门口冲去。 “大夫人,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湘姨不动声色地给琳琅披上棉袄,当手指触碰到琳琅冰凉的脖颈时,心里顿时泛起撕搅般的疼惜。 “哼!”大夫人见湘姨如此袒护琳琅不由得更加生气,“你知道她是谁吗?” 湘姨闻言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大夫人知道了琳琅的真实身份?不可能啊,在金宅除了她和苓姗,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莫不是琳琅露出了什么破绽被大夫人发现了? “夫人,她不是琳琅吗?一个小丫鬟,犯了错教训一番就是了,您何必跟着动怒呢?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气坏了身子?哼!大夫人心中冷笑,现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气坏了身子呢?不出一个月,整个金宅都会知晓,我李如云也怀了老爷的孩子,到时候我看三姨太那个骚狐狸还怎么笑的出来! 大夫人轻哼一声,指着琳琅厉声喝道:“犯了错误?她犯得是小错误吗?你问问她今天给谁祭拜去了?你看看这纸钱上写的是什么?仙逝考妣,金林氏收。考妣!她竟然称呼那个女人为考妣!她就是金小七,就是建文余孽!” 此时琳琅已经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手指早已失去知觉,连眼皮都没了力气,沉沉的闭着朦胧中知晓湘姨就在身边。 琳琅放心地睡去,只觉得一个坚实而又温暖的胸膛从后面将她抱住。这种感觉,是她尘封许久的回忆,这种感觉,仅次于母亲的疼爱,让她充满安全感。 沉睡中,琳琅做了一个梦! 在一个没有仇恨,没有伤心的地方,她和白少乘幸福的在湖面轻踏而行。脚下是绿色的浮萍,排列成平坦的小路,通向前方雪白晶莹的小岛。岛上泛着荧光,照得琳琅只能眯起眼睛,看不清上面到底有什么。 走着,走着,忽然身边的白少乘失足跌入水中。 琳琅在梦中惊呼:“少八!小心!” 刹那间,一簇白光闪过,琳琅被卷到小岛上。她茫然的环顾四周,这里冰天雪地,中央一座华殿散发着淡淡光芒。终于,琳琅看清了,在华殿的窗户里,她的母亲正微笑着招手…… “娘亲——!”琳琅突然感觉自己变小了,时间仿佛回到十年前,她抬起小手看了看,胖嘟嘟的样子煞是可爱。她不再惧怕寒冷,体内也没有了赤狼毒的折磨。 琳琅扎着两个鱼骨辫,蹦蹦跳跳地向着华殿跑去。 巍峨的大门就在眼前,慈爱的母亲就在楼上。淡淡的檀香环绕在大门上,任由琳琅如何吃力,始终无法推开大门。终于,琳琅生气了,她怒吼一声,后退几步用力撞向大门。“轰!”檀香消散,门开了。琳琅来不及看清里面的景象,便被白少乘从身后一把拉住! “琳琅!” 金家药铺。 琳琅躺在朱蓉的床榻上悠悠睁开双眼,淡淡的佛香在门前环绕,青烟徐徐安眠醒脑。 “琳琅醒了!”朱蓉平淡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她刚受了风寒,不便过多说话。还是多休息为妙!” 朱蓉说话时一直看着大夫人,是她对琳琅不依不饶,到了药铺依旧说着。若不是金池赶到,恐怕没人能镇住。 “都回去吧!” 金池拍了拍袖口就要起身,大夫人见状急忙堵在门口,盯着金池急声说道:“老爷,琳琅就是当年的金小七,是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老爷您绝不能姑息养奸啊!” “放肆!” 金池始终压制着心里的怒火,琳琅是白少乘抱到金家药铺的,他就是听了李如云的话才坚信琳琅就是金小七。此时,这里人多嘴杂,他本想将琳琅的身世压住,免得这话传到李志狄的耳中落个通匪的罪名。谁知自家人却不依不饶了起来,而且形势愈演愈烈。 “李如云,你若还想继续当你的大夫人,就老老实实地呆着!琳琅的事情以后不要管!”金池一把推开高挑消瘦的大夫人,瞪了朱蓉一眼转身离去。 “琳琅不是金小七,她今天去给林依斓扫墓也是我的意思!”金池淡淡的话语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像一把锤子敲打着突突的耳膜。 金池走了,他没有说出让琳琅扫墓的理由。这更加让大夫人心生猜疑,对琳琅的恨意又增添了几分。 原来老爷早就知道琳琅的身份,他还是忘不掉那个贱人,还是牵挂着和那个贱人的孩子! 第十五章 桥上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琳琅与金池的关系却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猜疑。一个刚入府的丫鬟,凭着什么能够让金池如此袒护呢? 迟婧媃把玩着手中的无心蝉玉佩,举手投足都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她虽然未去金家药铺,却对里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这无心蝉是琳琅想要的,她为什么需要一块玉佩? 难道她真的就是金小七,而这玉佩对她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小心翼翼地将无心蝉放入胸口,迟婧媃竟又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方鼎。若是三姨太在的话,肯定会惊呼——四足金蝉鼎! 失去一耳的金蝉鼎不对称地摆在桌子上,它原本属于楠儿,不知为何却流落到迟婧媃的手中。那带着血丝的残破一角,竟与迟婧媃抬起的拇指伤疤极为吻合。 哎,白家自不量力,闹了一个大笑话!只是白白浪费了我给金池准备的礼物。事到如今只剩下三箱火器,如何挡得住巡防兵的攻击呢?若是此地不能成功,唯有换个地方了! 迟婧媃优雅的抬起下巴,望着天空的新月露出迷人的笑容。 倒是金家的夫人们有趣许多,各自怀着心事,互相提防,明争暗斗,只为金家那并不算殷实的寥寥家产。若我东瀛世家成功渡来,别说是金家,就是金城所有财富加起来提鞋都不配! 突然,一只乌鸦从镰月前扑棱闪过。迟婧媃猛地一惊,顿时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喉咙中发出奇怪的叫声,像是一声声的召唤。 不一会儿,金雕抓着一个小锦囊从窗口飞入,落在迟婧媃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金雕亲昵地蹭着迟婧媃软滑的霞帔,似乎邀功般轻轻叫了两声。 迟婧媃眯起眼睛,轻扬的唇角微微嘟起,隔空一个飞吻顿时令金雕安分了不少,老老实实地松开了爪子。 “越来越不老实了!”迟婧媃接过锦囊,伸手拍了拍金雕的脑袋。当看清锦囊上绣着的金蟾时,顿时收起笑容,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话说金池从自家药铺离开后并未回到府中,那最后瞪向朱蓉的眼神相信她能够知晓其中的用意。 金城中央偏西有一座湖,湖心小岛荡漾,芦苇摇曳。不时有几只野鸭子嘎嘎的叫着腾空而起,惊了迷诱的美梦。 在湖畔,有一座小桥干巴巴的矗立着。 小桥独孔高高凸起,两侧汉白玉石栏光滑剔透。桥下并无流水,甚至连河床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桥匠为什么要将这座桥摆在这里,只知道桥的左右围满了花儿,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金池站在桥头负手而立,他同样望着天上的弯月陷入沉思。 “琳琅的左肩上可曾有一颗红痣?” 他似是知晓身后有人,依然仰头望着明月,声音奇淡,说不出的冷漠。不一会儿,朱蓉紧抿着唇出现在桥下。她抬头看向桥上的男人,摇了摇头同样淡淡地回应道:“并无。” “哦!”金池应了一声,低头看去,朱蓉近日憔悴的脸颊映入眼帘。那三个箱子金池没有派人去动,依旧安然地躺在朱蓉的床榻下。他断定白书垣不敢再做手脚,也断定朱蓉不敢逾越雷池。 “若无他事,我便走了。” 慵懒的声音带着忧伤,一声叹息将朱蓉杂乱的心理展现的淋漓尽致。那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眸,似冬日的流水黯然垂落。饱满的红唇闵成一线,在平滑的脸上划出一条界限,将略显丰腴的下巴远远隔离。 金池盯着朱蓉,看不出她的心中所想。 索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你小产的事情不要怪罪如云和帘珠了,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朱蓉闻言,顿时瞪大眼睛!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作为夫君的男人,虽然十年前单纯的花房里曾经住的是别的人。但是,一日夫君,终守妇道。她朱蓉断是没有再朝三暮四。 漆黑乌亮的瞳孔一阵涣散,像失去焦距般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他,竟然……,朱蓉默默地攥起拳头,纵使心态再怎么温稳,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流出伤心欲绝的泪水。 “为什么?” 金池没有回答,也不需回答。朱蓉已经从他紧锁的眉中看出了怀疑,看出了厌恶! “你……”声音颤抖,“怀疑孩子不是你的!”朱蓉提起裙摆,大步踏上桥面与金池四目相对,“你怀疑孩子不是你的——!” 向来安稳的二姨太此时也变得声嘶力竭,她想伸出双拳狠狠地敲打金池宽阔的胸膛,却颤抖地蹲下身子,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幽幽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呵!”不等金池回答,朱蓉兀自冷笑,闭上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打湿脸庞。 三月的夜风不安地吹着,带着些许温润,夹杂着丝丝寒意。 朱蓉伤心欲绝地走了,捂着小腹,像个受伤的孩子。空空的巷子传来不安的犬吠,群星中,弯月肆意挥洒着光芒,将朱蓉孱弱的影子长长地印在湿滑的地面上。 湖畔,金池锁着眉头踱步下桥。他的心里始终牵挂着琳琅的事情,对于朱蓉,在七年前便已经没了任何想法。 只是,今日提及,怎么不触动当年的心痛? 七年,对于天上的弯月来说算不得多久。但是在人的心里却变得无比漫长。那时,金池刚刚从阴影中走出,三姨太的金睿呱呱坠地,便听闻朱蓉腹中传来喜讯。 他并非初为人父,相反却有着一个六岁大的女儿。不,那时小七应该九岁了!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小七失踪了! 金池花了三年的时间走出书房,怀着兴奋的喜悦,想要和朱蓉分享幸福。可是,遥遥的,金池看到朱蓉与另外一个男人并肩而立。从朱蓉的眼神中,金池看出了迷恋。 那时,他懊恼自己没有冲上去,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只是悠悠地回到家里,在朱蓉的饭菜中加了一味引胎药。时至今日,他终于知晓那人是谁,而且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女人与他共同将自己送入大牢! 现今,他对朱蓉算是客气了! 金家药铺。 朱蓉躺在床榻上越发觉得腹中寒痛,她吃力地挺起身子,捂着肚子扶着墙角挪到药房。苍白的唇角急剧抖动,黯淡的眸子几次挣扎着张开,却又像灌了铅似的再次闭合。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煎的草药,朱蓉意识沉迷中端起药汤匆匆服下。未滚烫的热量夹杂着生硬的药渣暂时驱走腹中寒意,纵使如此依旧疼得难以忍受。 朱蓉知道,女人月事来时本不易动气。若是伤了气血,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血崩不止。 她踉跄地回到屋中,当头碰触到柔软的枕头时,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帘帐在床沿勾起一条条均匀的折痕,似温柔的纱巾在春风中拂过脖颈。朱蓉目光迷离,努力地回想,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让金池以为孩子不是他的。想来想去,自己嫁给金池,只有那一次与白书垣有过接触。 金家药铺与白家肉铺门对门,送病人时,朱蓉忍不住抬头望向对面。 一日午时,白书垣面色蜡黄地冲进药铺,他惊慌的神色顿时引起朱蓉的侧目。正抓药的她匆忙放下手中活计,几步来到白书垣跟前就要切脉。殊不知白书垣把手一缩,急声道:“快给我抓些止血的药,少乘他娘手破了,流了很多血!” 这一句话让朱蓉彻底死了心,她最后一次深情地望向眼前的男人,这个令它第一次心动的男人。 朱蓉不知,在药铺的门口金池将她的目光深深地印在心底。正是这唯一的一次邂逅为她引来祸端。 或许是金池的药下的有些过量。小产后朱蓉每次来月事都尤为痛苦。 泪水浸湿了枕头,想完一切,也干涸了双眼。闭上眼睛,朱蓉心中默默念着佛经,波澜的心境逐渐平稳。 第十六章 出手 弯月,挂在天空。 她如珍珠翡翠,是每一个人的风景,属于你,也属于我! 寂寞的星空下,琳琅孤身仰望。耳边似是想起了儿时母亲唱的歌谣,一遍一遍,娓娓动听。 船儿摇,月儿照。 碧水孤一瓢。 风儿紧,树儿憔。 菁菁草弯腰。 鸟归巢,虫儿叫。 一张空竹椅, 不见谁来笑。 “一张空竹椅,不见谁来笑!”琳琅喃喃地哼唱着,不知不觉泪水沾湿了眼角,随着睫毛的抖动折射着悯人的月光。一遍,想念母亲的音容笑貌;一遍,勾起心中久违的依恋;一遍,似乎母亲就在眼前,她伸出双手轻轻地为琳琅擦去脸上的眼泪。 这首歌谣琳琅唱了三遍。每一遍都带出哽咽的泪水,每一遍都卡在喉咙中,难以唱出最后一句。 “苓姗,通知信使,让宗里给我送些甘髓油。” 琳琅唱罢歌谣抱膝坐在台阶上,善良的眸子盯着地面,那里一洼雨水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小姐……”苓姗不知琳琅要甘髓油有何用,转念一想,顿时明了。“你准备好了吗?” 琳琅默默地点头,是时候出手了。来到金宅数月,竟然莫名地卷入争端,而自己的事情却毫无进展,既然怎么也躲不过,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李如云,我会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金小七最喜欢鹅黄与粉红。 快乐的黄,与她总是挂着笑容的唇角牵在一起。明眸皓齿,在六岁的时候就将母亲的俊俏刻画的活灵活现。人们总是夸奖她长得像母亲,可是金池却将“闺女随爹,儿随娘”常常挂在嘴边。无论跟谁像,金小七总是一个耀亮金城的瓷娃娃。 浪漫的粉红,是每一个女孩子心中的憧憬。不需刻意熏陶,这烙印在灵魂中的颜色成为女孩们的共识。曾经,金小七也幻想着有朝一日白少乘能像过家家般真的明媒正娶。虽然那时她还不知道成亲的意义,但是这粉红却留在了心底。 琳琅脱下彰显忧郁的蓝色披衫,换上粉红与鹅黄,在明媚的春光下肆意挥洒傲慢的青春。她不需要去打扮,粉嫩的脸颊足以媲美冬日的溯雪。 复苏的春总是让人想要做些什么。 大夫人端着茶水在金霄园中半倚着,闭目享受着阳光的滋润。那厢芙蓉苑的小曲荡漾而来,若隐若现的笛音婉转悠长。 “呵!这三姨太倒是自在,没有烦心事,整日贴花打扮,怪不得老爷没事儿总往她那跑呢!” 大夫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如鹰钩般的镂雕护指套从鬓角划下,掠过微微突起的颧骨,停在尖尖的下巴上。她微侧着头,因为消瘦而突出的杏核眼盯在不远处的铜镜上。想起自己马上就有动静的小腹,忍不住柳叶眉一弯,眯起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 “走,咱们去芙蓉苑瞧瞧,顺便也散散心,看看琳琅的婉纱舞!别浪费了这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光。”大夫人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双手不自觉地护着小腹悠然迈出步子。高挑的身段断是让人迷了双眼,趁上宽松的襦裙更是看不出她微隆的小腹。 “夫人,你有没有发现近日琳琅的打扮越是像金小七了呢!”自从没了楠儿,丽儿便成了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她对金家的事情朗朗上口,更是知晓大夫人已怀身孕的事情。只等着时机成熟,大夫人一声令下便将此事洒遍金宅。 “哦~!”大夫人停下脚步,将胳膊放在丽儿端着的双手上,半信半疑地瞄向丽儿,“你才来了不过一年,又怎么知道当年金小七的样子?” 丽儿闻言咯咯一笑,丫鬟们之间就像一个底层的瓷盘,将金宅高高地托在空中。她们私底下什么事情不清楚,你伺候的主子怎么样,她今天干了什么,每日都有流言碎语相互分享。 “夫人,越是禁忌越容易让人心生好奇进而去打探。丽儿记得刚入府时,湘姨便将金家的禁忌率先说了一遍。可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这些禁忌便成为每一个丫鬟熟知的事情。随便拉出一个都能给你聊半天!” 大夫人突然停下身子,她心里咯噔一下,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给我讲讲当年林夫人去世的事情?” 丽儿之前的地位并没有楠儿高,此时见话题引起了夫人的兴趣,当然不会放开这个机会,便打开了话匣子。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大夫人,一边在蜿蜒的回廊中漫步,一边像只欢快的麻雀眉飞色舞地讲着。 “这件事情丽儿也有所耳闻,都说林夫人当时受了刺激,整日疯疯癫癫地不小心坠井身亡。也有人说林夫人是思念亡亲过度,才投井自缢的。不过……”丽儿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夫人,突然她那淡定的眸子猛地圆瞪,接着深吸一口气却故作淡定地说了句:“说下去!” 丽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多说了话,目露惊色,赶紧低下头,生怕大夫人看出些什么。难道传闻是真的,要不然夫人为什么会对林夫人的事如此紧张? “说呀?” 大夫人此时已经心态平稳,她那只是好奇的样子顿时令丽儿松下一口气来。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夫人没有…… “最近府中又突然冒出一个传闻,她们说当年的林夫人是被人推下去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夫人本来心中安慰着自己只是多虑了,却不曾想丽儿的后话正是自己想的。 回想当年,那个时候身旁的丫鬟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办完事情后便找了个理由将她们重金遣了回去。一来可以继续打探金小七的下落,一来可以避人耳目,免得节外生枝。难道是那两个丫鬟出了纰漏? 关心则乱!大夫人的脸上再次闪过惊色,这次丽儿是看的真真切切。“你可听说了是谁将林夫人推下去的?” 大夫人下意识地将袖角攥起,在指尖慢慢的揉搓着。 丽儿低下头,搀扶着大夫人的双手传来紧张的颤抖。 “是……是……,丽儿也只是听说……” 大夫人长叹一声,杏眼眯起,心事重重地望向近在咫尺的芙蓉苑。“咱们往回走吧,出来这么久,我竟有些累了!” 思前想后,大夫人终于将散播谣言的人锁定在琳琅身上。自家的丫鬟要是说早就说了,知情的人就那么几个,自从琳琅来后金家便不太平。她果真就是当年的金小七! “夫人,丽儿从其他丫鬟那偶闻灯芯草可以安眠清热,夫人不是最近总感觉体燥吗?可以服些灯芯草一试。” 回到金霄园,丽儿小心地搀扶着大夫人躺在床榻上,悉心地盖上细绒丝锦被,候在一旁静待差遣。 “是啊,我这身子本就虚弱,最近不知怎的又突生燥感。去药铺抓一些来吧,记住,一定要让二姨太亲自拿药,万不可经过琳琅的手!”大夫人摆了摆手,小心地嘱咐一声,闭上眼睛细细谋划。 务必要让琳琅知难而退,若是能够将她赶出金宅再好不过了! 须臾,丽儿端着一碗药汤小心翼翼的送到大夫人身旁,轻声唤道:“夫人,夫人?药好了,趁热喝了吧!” 大夫人并未起身,点头应道:“二姨太可曾说什么了?” “回夫人的话,二姨太问了些症状,又亲自配了些草药给夫人化湿祛燥。她还说了,这药是金家最好的药,就是孕妇吃了也不会对胎儿不好的。” 这句话正合了大夫人的心意。转眼,日已西垂,大夫人饮下药后果真觉得胃中不再燥热。只是琳琅的身影却悄悄地走进她的脑海,变成金小七,咯咯地媟笑着。 第十七章 谍中谍 在金城的北面是无尽的麦田。 这里没有巍峨奇秀的山脉,没有阔叶油绿的水田。 中原,景色说不出的平淡。让人一眼找不到何以留恋! 但是,她却有着一望无际的平坦,正如那宽广的胸怀,海纳百川。 弯弯的小溪静静流淌,清澈的可以看清水底的淤泥。那一排排细小的脚印间镶嵌着河蚌的痕迹,调皮的孩童将它们挖出,让大人们烹出香喷喷的美味。 琳琅站在碧绿的麦田里,大口呼吸着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带着丝丝凉意,将胸口的烦郁尽数带走。 “啊——!” 苓姗忍不住大声呼喊,远处两只鸳鸯突然受到惊吓,在水面拍打着翅膀跐溜潜入草丛中。 “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助大夫人?” 似是喊够了,苓姗突然扭过头不解的看向琳琅。 “我什么时候帮她了?”琳琅明知故问。 苓姗抿起嘴唇,圆圆的脸上尽是你怎么不懂的神色。“就是上次,你让我放出消息,后来又加了一句灯芯草可以降燥热的常识。这不,果然大夫人就让丽儿去药房抓药了。据说效果挺明显的,不过她好像最近睡得不怎么安稳!” “那是自然!”琳琅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无际的碧绿释怀地笑着。“大夫人刚刚怀有身孕,身子燥热是自然的。这灯芯草化湿祛燥固然是真,可也要面对什么人。大夫人的燥热是胎儿带来的阳气过盛,而灯芯草则是排除体内阴湿。祛燥是表,实则大夫人的身子却在日益衰弱。” “怪不得丽儿总是说大夫人越来越憔悴了呢,我还以为是妊娠反应呢!”苓姗似是听懂,看来琳琅的计划实施的差不多了。 “你……,哎!让你多学些学问,每次都不听,整天游手好闲。妊娠反应要到三个月才会凸显出来。大夫人有身孕顶多一个月。哪有那么早!” 琳琅将目光转向蜿蜒的小溪,浅浅的流水是撑不住草船的,所以在溪边一只船隐在草丛中,等待夏日水深的来临。 “孕初本就失眠多梦,大夫人化去腹中燥热虽然容易入睡,却睡得一点儿也不舒服。加上早前让你放出的消息,相信她过不了几日便会心事加重,神情憔悴。” 琳琅盯着远处,目光透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冷漠。 “那接下来小姐有什么打算呢?” “引蛇出洞,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金霄园,大夫人确实如琳琅所说,整日躺在床上心神不宁。胃中不再翻滚,可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 不知是旧事听得多了还是最近琳琅的表现越来越像金小七。 每到夜里,她总是梦到自己突然闯入一个漆黑的山洞。滴滴答答的流水顺着岩石滚落。蝙蝠乱撞,满身是血的金小七带着诡异的笑容从蝙蝠后现出身形,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走开——!” 大夫人再次被噩梦惊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刺眼的阳光扑入屋内,砰砰跳动的心脏却迟迟不能平复。 “几时了楠儿?”大夫人说顺了口,紧紧闭上双眼再次重新唤道:“丽儿?” “夫人,已是卯时七刻,快要辰时了。”丽儿从外厢匆匆走了进来,低着头轻声询问:“夫人,可是又做噩梦了?最近总是惊梦,不如去药房让二姨太好好看看!” 大夫人在丽儿的搀扶下起身下床,坐到妆台前从铜镜中看到深陷的眼窝。黛黑浓郁,与褶皱挤在一起,起满了细小的疙瘩。 近日真是憔悴了,还是补补身子吧!“丽儿,去熬些参汤。”说完大夫人感觉腹中一阵饥饿,改口道:“给我端些鸡汤吧!”鸡汤二字刚刚出口,脑中便浮现出浓浓的一层油脂,忍不住腹中干呕,眼泪涌出,差点背过气去。 深吸一口,大夫人扶着妆台吃力站起,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还是熬些清淡的粥吧!” 丽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一个陌生的身影悄悄地走到大夫人身边。她单膝跪地,整个身子都隐没在黑色的斗篷中。“小姐,当年的两个丫鬟一直禁足李府,从未与外人接触。”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嘘声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人低下头,眼神中透出坚定。“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琳琅入瓮了!” “好!退下吧!万事小心一些!不要露出马脚。” 金宅的后院是禁地,这里曾经住的是琳琅的母亲林依斓。 虽说是后院,却在太奶奶居住的北苑西南边。这里曾叫锦绣园,自从林夫人坠井后越来越被人忌讳,从此以后,后院就成了这里的代名词。 这日,太阳高挂,绿意盎然。 琳琅穿着浅黄色的长裙在三姨太的屋中刚刚跳完婉纱舞。她鬓角带着汗珠儿,帮三姨太梳妆完毕后准备去药房。 近日宗里突然传来消息,义父虽然成功挺过了年春,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她必须快速找到金背蜈蚣,争取年末将奇毒逼出体外。 琳琅一边想着,一边用甘髓油洗着手。滑腻的油脂粘在手上,不一会儿便渗入肌肤,化作一层晶莹的薄膜护在琳琅的双手之上。 突然,一个影子从窗前一闪而过。 琳琅皱起眉头,破门而出后只看到一个影子从墙角拐了出去。那方向,正是冲着尘封许久的后院而去。琳琅不由得勾起唇角,带着会意的笑容追了上去。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出手了! 鹅卵石路被打扫地一尘不染,苍劲的槐树在风中抖动着翠绿的荚果,不远处,那口石井安然沉睡,依稀可以听到“叮咚”的滴水从石壁垂落水面。芳草青青,无忧花再次盛开。 琳琅呆呆的看着前方的人儿,她环着紫色霞帔,背对着琳琅。 “娘亲!” 琳琅的眼泪在心里流着,无声地倾诉,静静地等着那人慢慢回身。 “金小七,果真是你!” 不知何时,迟婧媃竟然站在了琳琅的身后,她带着盈盈笑意,盯着琳琅颤抖的背影。 琳琅诧异地回头看向迟夫人,再回头时,那人已然没了影子。她本以为此时站在身后的应该是大夫人,却万万没有想到换成了迟婧媃。 “琳琅,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金家正堂,云集了几乎所有金家之人。迟婧媃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坚定地指认,琳琅就是当年的金小七,并一条条的讲述着证据。 湘姨悄悄地躲在正堂门外,她眉头紧锁,紧张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当初琳琅刚进府时,便隐约觉有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确定琳琅就是小七后,她更加担心琳琅的安危。此时,不知该如何打算。 “单凭着进入后院就能断定我就是你们口中的金小七吗?迟夫人不也去了吗?照你这么说,难不成还会变成林夫人?” 琳琅不屑的回击,她深知,越到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了阵脚,中了敌人的圈套。 “放肆!” 断是金池再怎么淡定,他也不允许别人以任何借口污了林依斓的名字。金池冷眼带着怒意,看了大夫人一眼。“如云,这家里的事情你最清楚,过几****就要去登州府送棉,这件事就由你来处理吧!” 金池闭上眼睛,身子缓缓地靠进太师椅,外面的事情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没想到家里也不让他省心! 大夫人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有金池的这句话,琳琅还不是任她随意处置了。 “滴血认亲!” 第十八章 滴血认亲 大夫人说出滴血认亲四个字时始终盯着琳琅的反应。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不由得心生疑虑。 难道是我猜错了? 犹豫间,丽儿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指向门外。大夫人顿时松了心情,带着笑意将一脸紧张的湘姨领进正堂。 “老爷,您……” 在大夫人的命令下,湘姨端来一碗水,待碗送到金池跟前,大夫人才略带激动地说道:“老爷,琳琅是不是金小七,就看此时了。” 金池微微点头,这也是他所想的,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说出口。如今大夫人给足了面子,自然顺水推舟。伸出食指,轻轻一划。殷虹的血珠滑落碗底,如血色珍珠在水中摇曳。 湘姨颤抖着将碗送到琳琅跟前,紧张地盯着她轻轻唤了声:“琳琅……” 大夫人拔下头顶银钗,几步来到琳琅跟前,捉起琳琅的小手伸到碗边。青瓷碗中荡漾着金池的一滴鲜血,仅需琳琅一滴便可验证身份。 琳琅悄悄缩了缩手,更加坚定了大夫人的想法。她高昂着头,面对金家老少大声说道:“怎么?怕了?恐怕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说完,大夫人拿着银钗就要扎向琳琅的食指。只是,以大夫人的心性她会如此轻率的了事吗? 琳琅自幼从医,若是做足了准备肯定不会露出马脚。说时迟,那时快!大夫人手中拿着银钗迅速扎向琳琅的耳垂,未等琳琅喊痛,便捏着她的耳垂挤出一滴鲜血,用银钗点着甩进湘姨捧着的碗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着实惊呆了众人。就连迟婧媃也是吃惊的张开小嘴,暗暗为大夫人的果断点头称赞。 鲜血入水,缓缓地沉入碗底。 金池虽然气愤大夫人的所作所为,却也是伸长了脖子,看向碗中的两滴血珠。 “融了!融了!” 大夫人隐藏不住心底的喜悦,指着碗中的血珠失声惊叫。 在座的众人纷纷看了琳琅一眼,也都向着碗凑了过来。 湘姨稳了稳双手,晃动的水面逐渐恢复平静。只见琳琅的血滴如利剑穿透另外一滴血,不消片刻,金池的鲜血竟然消散了。 如棉絮般的血纹丝缠着琳琅的血珠,无论如何也无法渗入其中。 “怎么会这样?”大夫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她不敢相信自己肯定的事实被推翻。这是第二次当着众人的面打脸,而且打的毫不留情。 大夫人像是疯了似的,拿着银钗突然扑向一直蹲坐在地上的琳琅。银钗指向琳琅的脖颈想要重新取血。“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这个贱人!” “够了!” 金池猛地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将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琳琅不是金小七,这也让他完全打消了疑虑。 可是,大夫人却依旧不依不饶。眼看银钗就要刺入琳琅的脖颈,金池突然大步踏出,从后面掰住大夫人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拉。饱受初孕折腾的大夫人身子本就虚弱,怎能经得住金池如此大力拉扯。 她娇呼一声,撞翻了椅子,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在墙角。 “夫人!”丽儿急忙扑了上去,搀扶着大夫人抬头委屈地看向金池。“老爷,夫人怀了身孕,经不得这么碰撞!” 还没有从琳琅的事中清醒过来,又一个重磅消息让金池措手不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面色蜡黄的李如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云怎么会怀上身孕? 一直以来,他都暗中在金霄园中洒下紫茄花粉末,目的就是要李如云从此再无子嗣。 难道是朱黎? 金池猛地想起李如云进京时曾经见过朱黎。那日去金霄园,本想打探朱黎的消息,不曾想却迷迷糊糊的被灌醉,莫非…… “先送如云回金霄园,让朱蓉给她熬些安胎的药!”金池闭上眼睛,重重的蹲坐在太师椅中。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唤道:“都散了吧,今后琳琅像小七的事情谁也不许再提起!” 湘姨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她既高兴又疑惑的拉着琳琅跑到西厢。刚进屋便迫不及待地要琳琅说个清楚。 琳琅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耳垂,后怕地拍着胸脯担心道:“没想到大夫人果真是狡猾,还好我提前做足了准备。” 湘姨微微叹息,目中露出爱怜。中年的脸庞堆满皱纹,显然为金家****不少心。她摸着琳琅的头心有余悸地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是,也不全是,还需要大夫人的配合。这次没想到迟夫人会插一手,她们两个想必已经同气连枝了。”琳琅平复心境后接着之前的话题缓缓说道:“湘姨,之前几天我便每日以甘髓油洗手洗面。这甘髓油很容易渗入肌肤,却又包裹在外不易清洗。当血珠流出时,迅速被甘髓油包裹,滴入水中后自然不易融合。” “是啊,多亏了琳琅每次都有清洗耳朵的习惯,否则这次就前功尽弃了!”苓姗虽然没有出现在正堂,却也为琳琅捏了一把汗。当听闻大夫人刺耳取血时,不由得攥起秀拳,眉角微拧面露不忍。 “无论如何,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太凶险了,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知道以后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了。真让人担心!”不知不觉,湘姨竟然哭了。她想起当初的小姐,也是在这群人中左右周旋。只是,小姐性子温软,总是受到欺负。 苓姗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给琳琅,心疼的看着她。见湘姨流泪,鼻头一酸,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那厢三姨太回到芙蓉苑,对今早发生的事情还未回过神。 她只记得琳琅从这跳完婉纱舞就走了,临别时说了句要去药房坐诊。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被迟夫人发现在后院,还被大夫人拉去了滴血认亲? 安逸了几年,这节奏,是真的赶不上了。 三姨太端起翠儿送来的茶水,红唇微启吹走漂浮的茶叶。窗外燕雀回巢,天越来越暖。只是口中盘旋的茶香没有了往日的甘甜。 “翠儿,琳琅去哪儿了?” 三姨太忽然想起琳琅并未跟着回到芙蓉苑,她似是被湘姨拉走,并没有去药房。“你这茶水,越来越没有滋味了。多跟琳琅学学,也好让我有个口福!” 翠儿脸上漾出一抹痴笑,“回姨太的话,琳琅去了西厢,可能是和苓姗聊天去了。刚才受了惊吓,想必也后怕着呢!”翠儿接过茶水,淡淡的香味飘入鼻间,仔细一闻,确实不如琳琅煮的茶水香味浓郁。 “琳琅的本领哪是我能轻易学到的。闲暇之余,翠儿也没少讨教,就是做不出她那独有的韵味。”翠儿看到三姨太意犹未尽的样子心神领会,赶紧说道:“我这就去请琳琅,让姨太饱饱口福!” 看着翠儿远去,三姨太不由得静下心来。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真是让人既担心又怜悯。琳琅一个丫头孤身来到金家,无冤无仇却遭到大夫人多次算计。这何尝不是给自己提了醒? 是啊!大夫人突然有了身孕,是该做些什么了! 第十九章 煮茶 却说翠儿去请琳琅还没回来,芙蓉苑内又迎来了一位稀客。 三姨太端庄地坐在椅榻上,红木瓷油,裙摆银镶。单单看去,仅仅这幅打扮,就堪比达官贵人家的正室,雍容华贵!她似睡非醒的眸子,总是带着吸引目光的魅力,仅此足矣! 因为只要你的视线放到那双睡凤眼上,便不由自主地打量她精致的五官。进而不自觉地,就留下了印象。 与三姨太的妖娆相比,此时坐在她对面的迟婧媃却别有一番风味。 她不需刻意的梳妆,仅仅素颜便与自然融为一体。站、行、坐、卧,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说不出的恬静。 两个各领风骚的美人就这么对视着,那厢有丫鬟送来茶水,匆匆看了一眼,便紧张的退了下去。 “迟夫人,不知莅临蔽处有何指教?” 三姨太盯着迟婧媃淡然的眸子,想要看清楚这个非敌非友的人内心想法。只是,这一次她失策了,迟婧媃是何许人也,岂能掌控不了内心的情绪波动? “瞧您说的,进入金家有些时日,咱姐妹还没有好好地聊聊呢!”迟婧媃不动声色,垂眸看向飘着清烟的茗茶,佯作吃味的说道:“三姨太果真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这碧螺春竟如此浸泡,真是……”她想说暴殄天物,可看到对方冷下的眸子顿时接道:“老爷偏心,我那碧螺春可是有限的!” “夫人若是馋了,随时可以来取!”不知不觉,三姨太的敌意已经被迟婧媃稍微瓦解。她松下身子,静静地等着迟婧媃的下文。 两人各怀心事,闭口时竟也未觉得尴尬。此时的情境却苦了一旁的丫鬟,她拘谨地站着,心中祈求翠儿和琳琅赶紧回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阵阵银铃般的嬉笑。那丫鬟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从未动过的茶水,赶紧低着头退下,告知琳琅屋中的场景。 须臾,琳琅含着笑,端着茶具碎步走入屋中。将两位夫人面前的茶水倒掉,又重新换上一壶。 一沸调味,二沸入茶,三沸飘香。 这煮茶的手法,琳琅娴熟地就像呼吸,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清什么时辰该做什么。她悠然地跪在方桌前,用一沸的水洗杯。未等杯凉,再次挥手洒下几粒春尖毛茶,二沸的水取出少许,轻轻倒入杯中细细搅拌。待水中的茶叶展开三分,用竹签挑出,再倒掉杯中一半的茶水。 做完这些,琳琅收起双手,跪坐在三姨太和迟婧媃中间,目光锁定在冒着热气的茶壶上。 时间分秒而过,画面似乎定格,驻足不前。 茶香已然填满整个屋内,琳琅却迟迟不见行动。三姨太忍不住蹙起眉梢,莫非琳琅想事情忘了时辰? “琳琅,水已经开了!”三姨太轻声提醒。 琳琅轻轻摇头,又过了片刻才掀开壶盖,绕过汩汩地气泡,轻轻地舀出最上一层茶水。 水入茶杯,琳琅赶紧盖上杯盖。将沸腾的壶水提出,打开窗子,让外面的空气冲淡屋里的茶香。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琳琅才轻轻取下杯盖,将茶杯推到两位夫人面前,歉声说道:“让夫人久等了,不知我这茶与夫人故乡的茶哪个味道更淳?” 既已知迟婧媃出自东瀛,琳琅便细细打听了东瀛的各种习俗。知己知彼,方能觉知迟夫人的想法。 琳琅的淡定果真让迟婧媃惊讶。她诧异的望向眼前已然没有了稚嫩气息的琳琅,心中揣摩难安。 那厢三姨太已经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水,轻轻放到唇边试探温度。不凉不热,恰到其中。她张开小口呡了些许,闭上美目细细品味。 屋中俨然已经没了旧茶的气息,清新的空气,配以舌尖茶香缭绕,透过上颚竟熏陶着鼻翼。春尖香味将心神带至田野,微风浮荡,一片葱翠颔首飘摇。上沿的茶水被底层的茶香沁漫,恰到好处的在溪流中缓缓摇过一只蓬船。 迟婧媃始终没有动,她盯着琳琅寻找着破绽。奈何此时的琳琅已经做足了准备,盈盈的笑意岂能再失气场。 “夫人为何不品一下琳琅煮的茶?” 良久,三姨太睁开眼睛,看到迟婧媃跟前的茶水不复温度,可惜地摇了摇头,继续道:“琳琅的手法每次都有不同的惊喜,断然是登峰造极!” “夫人过奖了,若无他事,琳琅便退下,不再打扰两位夫人畅聊。” 琳琅起身欲走,却被三姨太拦住。她与迟婧媃本就无话可说,若是琳琅走了岂不更加尴尬。“琳琅,给我说说今早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突然就跑到后院去了呢?” 三姨太说着话,眼睛却看向迟婧媃。见她毫无离去的意思,索性也听听迟夫人的想法。 “琳琅从姨太这儿离去,刚想去药房便听闻门外有动静……”琳琅看着前方,窗外太阳逐渐西斜,在树梢上留下影子,一片儿照进屋里。 待琳琅说完,迟婧媃表出一幅竟然是这样的神态。她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用歉意的口吻对琳琅说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虽然从未见过金小七,可对她的样子却有所耳闻。今日突然有人打扮成金小七的样子,将我引到后院。开门时恰好碰到你站在院子里。所以……” “既然是误会,那就无事了。好在今日只是虚惊一场,琳琅未曾受到伤害。” 三姨太打着圆腔,都是门面话,她岂能不知迟夫人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两个夫人联起手来对付一个姨太,原形毕露后,迟夫人又从中间盘旋。 好一个推太极的计策! 三姨太想的也是琳琅想的。送走迟夫人后,琳琅关上门窗,点上蜡烛,坐到三姨太身旁。 “夫人可曾觉得今日迟夫人话里有话?”琳琅思索片刻小声呢喃。 “哦?哪句?” 三姨太许是累了,半躺在床榻上,放松身子享受着琳琅按摩。 临走时,迟夫人回头看了一眼,望着一旁玩耍的金睿说了句:“过几天老爷就和我去登州府了,顺便捎带着金睿,将他送到孔府继续读书。” 迟婧媃的话始终回荡在琳琅脑海,那淡淡的语气听起来平常,却总感觉其中夹杂着某些讯息。 “或许是我想多了。”琳琅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别的事情。 待三姨太入睡后,琳琅趁着月色走出大门。宽敞的街道上没了白天的喧哗,依稀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 琳琅回头关上大门,转身向药铺走去,朱蓉昨日便交代她今天务必要去药房。没想到在金宅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整整一天她都没能抽出空闲出去一趟。 月光虽然明媚,却无法将黑夜彻底照亮。 琳琅孤身走着,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跟前。 第二十章 今生做我的女人 前面便是金家药铺,门关着,里面的灯还亮着。琳琅望了一眼对面的白家肉铺,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显然还没有打烊。 进入闹市,琳琅自然放下心来。她放缓步子,忍不住回想迟夫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刚走到拐角,便看到一个影子,扶着墙根,慢慢的蹲了下去。 那袭黑色的纹银长衫似是永不变的图画烙印在琳琅心底,她吃了一惊,竟是白少乘醉倒了。 琳琅快步走过去,还未临近便闻到浓浓的酒气扩散在夜色中。 白少乘醉醺醺地抬起右手,拿起一只白瓷酒瓶在耳边晃了晃,接着扔在地上滚了出去。“酒……给我拿酒来!” 琳琅定了定身子,刚想上前将他扶起,便听到远处传来清脆的呼喊:“八少——!你在哪儿?八少!白八少!” 琳琅顿时犹豫,她站在暗处已然看清杜久儿紧张地四处寻找。再次看了白少乘一眼,琳琅咬着嘴唇轻轻后退,躲在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杜久儿扶着白少乘渐渐远去。 他,或许还是当年的那个白乘哥哥。 我,却已经不是天真无邪的金小七! 琳琅抿着嘴唇,喉中哽咽。在金家,都不能以金小七的身份光明正大,更何况是面对白家的人! 当年,白家为什么出手帮助大夫人她还没有查清楚,又怎会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 琳琅逐步向前迈出,直到再也看不清两人的背影才出现在月光下。 明月,给多少人照亮眼前的路,却不能将他们带到同一片空间。白乘哥哥,当年的金小七已经死去,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心理只能充满仇恨的人! 不知不觉,琳琅竟为自己的改变赶到害怕。她怕自己将来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心中只有仇恨没有感情。 “若你知道我的苦衷,会不会原谅我呢?” 琳琅的眼角逐渐湿润,泪水将冷漠的心重新唤醒。她收起眼泪,望着天上的明月淡然一笑,推门走进药铺中。 二姨太带着愁容,听完琳琅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将尘封在心底的秘密告诉琳琅。 金池不喜欢朱蓉,这点她心里清楚地很!直到前天再次翻开先父留下的医书手记,才从中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 十年前,先父还是一个小小的黎太医。 他受东厂要挟,被逼卷入一场阴谋中。金家的太奶奶和大夫人李如云共同策划,与李志狄一起将金城的林家覆灭。 那个时候,金池还未有今天的权威。在太奶奶再三保证林夫人的安全后,他才被迫同意协助完成这场阴谋。 林家三百冤灵,被莫须有的罪名尽数屠戮。而一切的关键点,便是黎太医。 朱蓉知道这个消息后顿时如五雷轰顶,她万不敢相信当年的惨案竟是人为策划的。而导火线便是自己的父亲,黎太医! 后来林夫人还是死了,父亲却将自己许配给了金池,他放弃了升官金爵的机会,选择留在金城。 万锦的前途并非拱手相让,与父亲多年侍奉皇上的小太医,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这个时常谋面,却不知亲缘的人同样被赐予国姓,并且加官进爵,更名为朱黎。 为了保护父女的安危,黎太医还有一封血书,将当年的往事记入在案,并且存放在朱黎手中,伴君左右谋得一生平安。他不是惧怕金城的这些人,而是怕比他们还要阴狠的东厂太监们。 想了想,朱蓉还是没有将此事提起。她隐约觉得琳琅的身世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为了那个徒有名分的哥哥,她不敢冒险。 可是…… 身为医者,朱蓉自然知道她的身子已经病入膏肓。这病,与她的父亲一样,不知病因,更不知如何医治。远在京城的哥哥是否也身患此疾? 朱蓉不知! “琳琅。” 朱蓉溺爱的看向琳琅,像看孩子般,眼神中带着疼爱。 “怎么了蓉姨?”琳琅抬起头,恰好对上那双忧伤的眸子。“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琳琅能做到的肯定帮你去做!” 看着琳琅真诚的目光,朱蓉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她闭上眼睛,斟酌后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暗褐色的锦囊,里面装的正是黎太医的手记。“这是我的一个小秘密,若是我还活着,你万不可打开。” “蓉姨,你说什么呢!”不等朱蓉说完,琳琅嘟着小嘴将她的话打断,那埋怨的语气顿时使得心里一酸,眼中扑朔出泪珠。“你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 “听我把话说完!”朱蓉语气平缓,似乎在陈述别人的事情。“若是我遭遇不测,在你遇到实在无法解决的事情时,就将此锦囊打开。或许里面的事情能够帮到你。” 琳琅接过锦囊,默默地点头。她以为金宅接连发生的事情使得二姨太有了危机感,而且这危机愈演愈烈,整个金宅上空都笼罩着一片乌云。 将锦囊贴胸放好,琳琅转身面向朱蓉。 这一夜,她没有回去。与朱蓉尽情地享受着温馨的时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琳琅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来到药铺,刚打开房门,便看到一脸严肃的白少乘站在门外。 “又来拿药?今天怎么这么早!” 琳琅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转过身去,不想面对白少乘那双火热的眸子。只是刚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突然,一只大手用力的抓向她的手腕。 强大的力道握在纤细的手腕上,紧紧地,像是钳子,又像是孩子捉着心爱的玩具。肌肤间不留一丝缝隙,灼热的触感燃烧着琳琅紧闭的心扉。 未等琳琅心生挣脱之意,白少乘猛地用力一拽,拉着琳琅向着城外跑去。 翠色的西丘遥遥蹲在城西,在高高的城墙后露出一角,恰好将望乡亭呈现。这里是城南,不远处便是让人揪心悲悯的乱坟岗。 可是,在这片低洼的土地旁却盛开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桃花。 白少乘径直拉着琳琅走进桃林。瞬间,迷人的粉红夹杂着诱人的清香,将琳琅的心房占满。 自从被白少乘拉着奔向城南,琳琅便知道要去往何处。这里曾经是他们儿时戏耍的乐园。 白少乘在一颗苍老的桃树前停下脚步,他眼眶微红,似是还未从昨夜的酒醉中醒来。 蓦地,他突然转身将琳琅抱入怀中,强大的力道压得琳琅快要窒息。两个人的心跳彼此相连,琳琅吃力地将小手塞到胸前,用力撑开身子。刚抬起头却碰到冰凉的唇。 “呜~!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琳琅含混不清地说着话,张口间恰给了白少乘机会。唇温不再冰凉,逐渐变得火热。琳琅只感觉一股燥热从心底蔓延,直至全身,顿时连灵魂都酥了。 许是过了很久,许是弹指瞬间。 白少乘悠悠地抬起头,唇间缠着淡淡清香,夹杂着咸腥的血丝。他温柔地盯着琳琅,痴痴说道:“我不管你是琳琅还是金小七,今生做我的女人!” 第一章 我们成亲吧 漫天的桃花迎风飞舞,将两人包裹在内,腾出一片浪漫的世界。霸道至极的话穿透耳膜,像轰鸣的雷音在琳琅的脑海中回荡。 “我不管你是琳琅还是金小七,今生做我的女人!” 琳琅瞪大眼睛,呆呆的望向眼前的男人。冷峻的眸子流出似水的柔情,高挺的鼻梁微微鼓动,显然他也内心充满紧张。 琳琅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神,他的唇纹,他细细的眉毛,以及眼角凝聚的晶莹泪滴。她要将白少乘此时的样子刻印在心底,永远不要忘记,永远…… 对于琳琅的沉默,白少乘以为得到默许。他勾起唇角,慢慢贴近琳琅的耳垂。淡淡的清香只属于眼前的女子,萦绕的发间,飘摇在衣领。 白少乘醉了。 昨夜的酒还未清醒,他又再次迷醉。迷醉在琳琅的美眸中,迷醉在突然而至的幸福里。 想到此,白少乘不由得庆幸自己昨夜喝醉。否则他也不会鼓起勇气做出今日的事情。 “啪!” 清脆的掌掴声将白少乘拉回现实。 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忘记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眼前的琳琅紧咬着唇角,她那充满怒火的眸子闪烁着委屈的泪水。 是刚才太鲁莽了吗? 白少乘想开口道歉,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琳琅绝决的回答:“我不是金小七!更不会做你的女人!” 字字诛心,刺破了白少乘的幻想,打碎了琳琅美好的回忆! 转身的瞬间,琳琅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它肆意地流淌,沿着鼻翼滑落到尖尖的下巴,一滴,一滴,接着连成串儿,落在这片充满浪漫的桃园中。 她本想答应,心底的声音也在恳求着她点头。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悲天悯地的誓言,琳琅也不知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番话?她多么想转过身去,扑进那日夜思念之人的胸怀,享受着被爱的幸福。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坚决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离开桃林。 琳琅多么想这就是一场梦,自己可以随意地控制梦的结局。 桃花在风中黯然垂落,打在脸上的花瓣告诉她,这不是梦! 白少乘望着琳琅远去的背影流出绝望的泪水,他仰头望天,高举着双臂大声呼喊:“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伤心的哀嚎在树林中回荡,可是琳琅却听不清了。她的耳中只有白少乘充满坚定话语:“不管你琳琅还是金小七,今生做我的女人!”她的心里一遍遍地答应着,泪水却又一次次洗刷着脸颊上的悔痕。 白少乘跪在地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金小七可爱的样子。 “白乘哥哥,你看这颗桃树,上面开的桃花最多了!我在上面刻了名字,等长大了再来看看,你说这颗树要多粗了!” 可是白少乘找遍这颗树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寻找到金小七的笔迹。 “白乘哥哥,那个桃子最红了,我要,我要吃那个!” 桃树上,白少乘摘下许多桃子,在金小七指的那一个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后抛了下去。 “我讨厌你!” 回忆像寒冷的冬天,将所有色彩变成灰白,再铺上冰封,模糊了心中仅有的温存……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白少乘落寞地身影伤了整片桃林。似是满树的桃花也感受到他内心的悲伤,瞬间桃红撒落,在地上铺了一层粉红色的花毯。 桃林哭泣,鸟儿悲鸣。 “杜久儿,我们成亲吧!” 淡漠的话语出自白少乘之口。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金城,更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找到杜久儿。刚刚说出的那句话,像是出自另外一人的口中。没有求婚的欣喜,没有心中对幸福憧憬的诠释。 在酒窖品酒的杜久儿诧异地抬起头,当看到白少乘落魄的神色时,满心的喜悦变成数不尽的委屈。昨夜送他回家,口中还一直喊着琳琅的名字。今天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一瞬,杜久儿便收起满腹的委屈,换上欣喜的笑容。她知道,白少乘不是真心的,可还是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 杜久儿接连点着头,激动地“嗯嗯嗯”地应着。因为杜久儿相信,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的柔情所化,总有一天,这个男人会向玩儿累的孩子,回到自己温暖的怀抱。 时光漂移,转眼间已是万花复苏的的四月。 金家在城东有专门一块闲田种满了玫瑰,家中女眷众多,免不了用些花瓣做成香囊,或者留待沐浴备用。 这片玫瑰园曾是林夫人打理的,在园中央还有一座精致的木屋小筑。拱形的花廊长长地通向园外,每到夏季,色彩斑斓的蝴蝶闻香而来。那时的景色,比之桃林还要胜上一筹。 自从林夫人去世后,玫瑰园便疏于打理。多年后,杂草丛生,玫瑰疯长。现如今已然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只有依稀几点猩红地骨朵若隐若现。 金池出发前,琳琅成功说服他重启玫瑰园。 如今,这里又迎来了新的主人--琳琅! 玫瑰园曾经是林家的产业,琳琅的母亲嫁到金家时,将它作为嫁妆一并送了过去。或许正是因为这,玫瑰园才荒废至今,没有转到其她夫人的名下。 琳琅一边清理着花廊中的杂草,一边心中想着。这是她从金家收回的第一个家产,心中自然百感交集。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琳琅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吃力地挺起腰杆。长长的花廊已经可以走人,远方的木屋小筑也逐渐露出样貌。 看来还需要一些时日,务必要在花开前将这里清扫干净!琳琅心中想着又低头干了一会儿,等回到金宅已是月明星稀。 “琳琅!” 未到门口,琳琅便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 白少乘看着面露疲惫之色的琳琅心中充满怜惜,他张了张口,干裂的唇竟说不出话。 “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是金小七,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琳琅转身欲走,却又停下脚步。隐约间,她觉得白少乘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或许……”白少乘低下头,看着琳琅紧攥的秀拳声音沙哑的说道:“以后我不会打扰你了。后天便是我与杜久儿成亲的日子,到时候希望你能来。” 白少乘说完落寞地走了,琳琅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醒过神来,他的背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插在琳琅胸口。 良久,琳琅才从白少乘的话中回过神。望着空空的街道,琳琅用力闭上双眼。踉跄地后退两步,沉重地步子犹如坠着千斤巨石,后脚跟传来地面坚硬的触感。 这是真的吗?琳琅!你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让给别人,自己做的孽,为什么却不能面对?是你!是你拒绝了他!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胸口像是受到重击,沉沉的,闷闷的。连呼吸都开始不安分,鼻间堵塞,以至于琳琅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 对于白少乘,琳琅不敢去爱! 因为她知道,金、白两家的恩怨。一旦自己承认就是金小七的事实,那势必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白家当年暗中出手,她怕!她怕万一爱上这个男人,会在无形中左右今后的决策。 琳琅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金宅中传出一声尖叫:“不好了!出事了!” 第二章 金池断臂 惊声尖叫刺破苍穹。 金宅高高的褐色院墙内顿时人声鼎沸,琳琅站在门外,听闻喊声似是出自翠儿口中,那方向,正是芙蓉苑! 难道是三姨太? 琳琅脸色顿变,快步奔入府中。刚走进芙蓉苑,便看到正屋的门大敞着,里面围满了人,纷纷神色惊慌。 真的是三姨太!琳琅担心地跑进去。 来到金宅这些时日,三姨太对她颇为照顾。虽然年前曾经暗中试探,却也未再刁难。倒是琳琅,在自己的计划中将三姨太拉进去,想来想去,她反倒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三姨太了。 刚踏进门,琳琅顿时迎上大夫人那张冰冷的脸庞。 “你还敢回来!” 尖细的嗓音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琳琅身上。大夫人杏眼圆瞪,指向琳琅的手指上,那副镂空护甲套向下微钩,好似握着匕首,要将琳琅刺穿。 琳琅顿时惶恐地低下头,人群中她并未发现三姨太的影子。 “你这个扫把星!自从来到金家后,这里就没安宁过。你是不是想把金家的人全部害死才善罢甘休!” 三姨太死了? 琳琅的心里莫名地一痛,想起刚入府时,她妩媚的笑容,低着头颔首相问:“你可是东陵人氏?”天意造化,好端端地三姨太就这么没了。 想着想着,琳琅双目酸涩,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莫不是我刚才的话委屈了你!” 大夫人越说越生气,她越过人群来到琳琅跟前,高举右手“啪”地一声狠狠地扇在琳琅脸上。 巨大的力道直接将琳琅扇倒在地,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白皙的脸颊上顿时印出五个猩红的手指。 “夫人,小心身子,别为这贱人动了胎气!”丽儿赶紧上前扶住大夫人,那双不经意的脚恰好踢在琳琅的小腹上,“夫人消消气,过会儿三姨太就回来了,让她看到了不好说。” 丽儿扶着大夫人回到椅子,瞥了屋里的众人一眼,大声说道:“刚才琳琅冒失,差点冲撞了夫人。大家都知道,夫人怀了身孕,万一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方才,夫人对琳琅略施责罚,也是情理之中。是不是呀!” 丽儿的口吻学足了大夫人的作风,见众人低头不语,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就散去吧!这里的事情也用不着你们了。” 待众人散去,大夫人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微笑,她赞赏地对丽儿说道:“你这丫头,越来越合我心意了。过会儿回去,赏你个玉镯子。以后啊,少不了你的好处!”大夫人说着转过身去,扭头不再看向琳琅。“不过,现在先给我好好教训那贱人一顿,省的她不知道天高地厚,跑到我头上来撒野!” 自从在西丘雪地躺了半天后,琳琅身上的赤狼毒彻底爆发。霸道的毒液直接摧毁琳琅的经脉,将一个武林高手变成柔弱的宅闺女子。如今,只有琳琅知晓自己的身子日趋衰弱。或许能够等到复仇那一天,或许…… 大夫人得意地笑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畅快。映入琳琅眼中,是无尽的讥讽,是极大的耻辱! 啪! 丽儿不知从哪儿找到一根竹条,她撅起下巴,带着阴狠的笑容,一步一顿地走到琳琅跟前,对准柔弱的肩膀狠狠地抽了下去。刹那间,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丽儿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也忍不住一哆嗦。 只见琳琅低垂的头猛地一挺,她痛地哀嚎一声再次趴在地上。啪啪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每一次都使得琳琅香肩颤抖,低头闷哼出声。 丽儿似是疯了,癫狂地发泄着,歇斯底里。 琳琅只觉得双肩似是麻了,早已没了痛感。她任由丽儿拳脚相加,肆意的显着风头。 “呼!呼……”琳琅喘着粗气,心中的怨恨霎时间达到极点。 必须加快计划的实施,一定要用她们的血祭奠母亲在天之灵。 “住手!” 三姨太听到屋里的动静甚是吃惊,当看到丽儿拿着一根竹条鞭策琳琅时不由得沉下脸来。她瞪了大夫人一眼,将丽儿用力推到一边儿,轻轻扶起琳琅。“到底怎么回事?琳琅,你可曾受伤?” “吆~!到底是谁的丫鬟谁心疼,丽儿,刚才受到惊吓了吧!过来,让我瞧瞧!”待丽儿走到身边,大夫人拉起丽儿的手,轻声说道:“瞧小脸吓得,都白了!” “大夫人,您不在金霄园呆着,跑到我芙蓉苑来做什么?”三姨太挺起腰板站在大夫人面前,不温不火地问道:“琳琅犯了什么错,竟遭此责罚!”虽然语气平淡,却充满质问。 自从金池入狱那件事发生后,三姨太越来越享受权利带来的快感。不知不觉,自身的气场生根发芽,隐隐有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是琳琅冲撞了夫人,这些责罚算是轻的,若是夫人动了胎气,十个琳琅也赔不起!”丽儿巧舌如簧,吐字成章,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琳琅身上。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三姨太怒声呵斥。 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三姨太赤、裸、裸地训斥丽儿,断是让大夫人心中动怒。 她站起身子,瞪着眼睛与三姨太对视,“怎么,老爷出事了,我就不能关心吗?信鸽飞到了你芙蓉苑,就代表着什么人都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哼,可别忘了,现在金家谁管事!” “老爷出事了!” 琳琅和三姨太同时瞪大眼睛,皆露出吃惊之色。 “翠儿,到底怎么回事?” 三姨太有些动怒,心中既牵挂着金池的安危,又对翠儿不及时说明情况而生气。“路上为什么不说!” “姨太,翠儿一时害怕,忘记说了!”翠儿低下头,身子向琳琅身后缩了缩,指着大夫人身后的方桌诺诺地说道:“老爷飞鸽传信,就在那桌子上呢!” 三姨太闻声看去,大夫人的身子恰好挡住了去路。若是贸然越过去端是不稳妥。她回头瞪了翠儿一眼,厉声呵斥道:“上面写了什么?” 琳琅吃痛的转过身子,小心地扶着翠儿的后背轻声说道:“别怕,告诉夫人上面写的什么。” 翠儿的小手攥着裙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小声说道:“上面写了……老爷刚出高唐州便遇到了劫匪,虽然有火器震慑,奈何贼人实在太多。而且,他们竟然不为白棉,而是冲着小少爷去的!” 听到这里,三姨太顿时花容失色,她浑身瑟瑟发抖,贝齿打颤,朱红的小嘴刹那间变得苍白。“睿儿,睿儿怎么样了?” “哼!你的睿儿没事!可是老爷却为了他失去一条胳膊!” 第三章 各怀心机 “老……老爷!老爷失了一条胳膊!” 三姨娘顿时六神无主,她最得金池宠爱,心中也最是牵挂着他。慌忙间,三姨娘突然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快去药房候着,老爷或许回来了!” 见三姨娘走了,翠儿看了琳琅一眼也匆忙跟着追了出去。毕竟三姨娘是她的主子,而琳琅只不过是一个得宠的丫鬟罢了! 空旷的屋里顿时恢复寂静,开场的三人都没想到还要她们收场。 大夫人瞥了琳琅一眼,淡淡的说道:“丽儿,你先出去。” 丽儿应诺后走到门口,转身带上屋门守在外面。瞬间,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两个人好像一绝生死的武林高手,冷漠地注视着彼此。 “咯咯咯……琳琅!好一个动听的名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金小七!当年白家还是手软,没有亲自将你杀死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留下你这个孽种,阴魂不散!” 大夫人坚定的眼神锁定在琳琅的眉宇间,透着狂野,带着掌控全局的傲慢。她将修长地双手叠在小腹,根根细骨撑起白莹的肌肤,在黯淡的光线下反射着门缝透进的一缕月光。 “夫人何以断定我就是金小七?”琳琅反而表现的很从容,她决定不再隐瞒,因为大局已定,纵使大夫人知道真相也无法改变两滴血难容的事实。 大夫人噗嗤一笑,转了转手上的白玉戒指,踱步来到琳琅跟前。“实话告诉你吧,当年白家手软我就感觉不对头。直到第一次去见你,便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你还真能忍,竟然等了十年才回来!” “还请夫人明示,琳琅觉得已经隐瞒的很好了!”琳琅盯着大夫人的一举一动,眉间透着坦然,已经将内心完全放开。只是,肩上的撕痛还是让琳琅不时地抽动唇角,心中的恨意不由得加重一分。 “呵!你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最强吗?”大夫人不屑地撇嘴媟笑,“那次去芙蓉苑,你听到我的声音就逃似的离开了,这点儿和那个小东西没两样!” 琳琅一想顿时明了,三姨娘身旁丫鬟众多,其中不乏大夫人安插好的眼线。当时自己确实紧张了一下,没想到大夫人心思如此缜密,仅凭着小小的破绽就能猜破其中的玄妙。 “既然夫人早已识破,何不提前揭穿呢?或许那时琳琅也没有准备充分!”既已撕破脸,琳琅也不再顾忌,索性心中想些什么便说什么。 大夫人转过身,围着琳琅绕了一圈,这个动作与当时迟婧媃的动作极为相像。蓦地,琳琅心底生出一股寒意,莫非城外的劫匪也是眼前的大夫人安排的?又或者是她和迟夫人共同谋划的? 若非如此,大夫人不可能淡定和自己在这里闲聊,而放任自己的夫君忍受失臂的痛苦。 大夫人满意地欣赏着琳琅不断变换的表情。俊俏的瓜子脸上,舒展的柳叶眉先是微蹙,继而平淡,最后竟然挤在一起,彰显着局促不安。更加吸引目光的是琳琅紧抿的唇瓣,未经丹红涂抹,却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两片唇时而闵成一线,时而被牙齿咬着,像个淘气的瓷娃娃。 “猜出来了?”大夫人毫不避讳,直言肯定了琳琅的想法。“你以为我也贪恋金家的财产?哈哈哈哈,家父身为戍守陇西大将军,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我自小长在金窝里,对荣华富贵早就腻了。可是,我却得不到金池的真心!” 她越说越是气愤,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近乎贴着琳琅的耳朵怒吼。 “自问我李如云长得哪一点比林依斓差,家境更是超过她千百倍。可是凭什么!凭什么金池偏偏对那个贱人万般呵护,而我自从嫁到金家却整日独守空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准你侮辱我娘亲!” 听到大夫人称呼林依斓为贱人,琳琅顿时气的浑身发抖。她怒瞪着大夫人,那双丹凤眼竟渗出血丝缠绕在无暇的眼白上。 “呵,生气了!”大夫人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还是想想如何保全自己吧!”大夫人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末了留下一句莫名的话让琳琅心生不安:“琳琅山上玉琳琅,官缴多年更嚣张!” 皎洁的月光扑进屋中,昏黄地让人想起逝去的亲人。琳琅擦干眼泪,深深地知道自己与她们相比稚嫩许多。 金家药铺。 商队回来后果然径直去了药铺,三姨娘早早的站在门外翘首相望,见到虞鄯掀开布帘,赶紧扑了上去。 只见金池闭目躺在马车中,伟岸的身子一动不动。在他身旁,迟婧媃用蚕丝手绢捂着口鼻,轻声哭泣。三姨娘愣了愣神,起身扑入金池的胸膛。环腰紧抱的胳膊碰触到空荡荡的左袖,忍不住俏眼一红,流下担心的泪水。 “没事儿!帘珠,我没事儿!丢了一条胳膊,金池照样是一条汉子!”金池悠悠转醒,他脸色蜡黄,断掉的臂膀虽然经过包扎,却依然血流不止。感受到怀中人儿的哭泣,金池叹息一声,抬起仅存的右臂轻轻拍打着三姨娘颤动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去看看睿儿,他也吓得不轻。” 那厢金睿从后面的马车中探出头来,三姨娘赶紧跑过去,紧紧地搂着金睿抱到金池跟前。 “老爷……,呜呜~要不是睿儿跟着,你也不会……呜呜呜~~” “睿儿是你我的孩子,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了!”金池虚弱的说着,那边朱蓉招呼着两个伙计抬过来一张单床。 金家药铺的后院,除了朱蓉的闺房还有几间闲置的屋子。将金池安排好后,大夫人带着丽儿也已经来到门口,还有琳琅从后面跟着,一并站在屋中,紧张地盯着躺在床榻上的金池。 朱蓉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去掉多余的衣袖,有用白棉沾了些酒轻轻擦拭血疤黏连的伤口。眼见得殷虹的鲜血再次冲破包扎,沿着创口一滴一滴落在床上。朱蓉紧咬唇角,迅速揭开简单包扎的天竺葵,接过医女递过的金疮药换了上去。 金池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意识完全摧毁。苍白的无力地撑开,粗喘的呼吸毫无节奏。 “琳琅,快些熬出参汤,给老爷补气升阳。黄芪四十,党参五十。火候一定要足,老爷等等不及了!”朱蓉并未回头,一边吩咐琳琅,一边小心地包好伤口。 从医至今,她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整条胳膊齐根而断,纵是双方交手,也不可能将伤口斩地如此整齐。看上去竟好像是老爷伸着胳膊,任由对方蓄势后用力劈下去。而且对方目标精确,选择在骨缝相连的关节处。若是老爷稍微抵挡,就会砍在骨头上,也不至于整根胳膊掉下来。太奇怪了! 感受着金池虚弱的呼吸,朱蓉的脸色越发紧张。她的神情早已被众人关注,不消片刻,三姨娘竟然低声哭了起来。 “大家都出去吧,让老爷静一静。我去看看琳琅将药煎好了没有!” 第四章 一封请帖 药房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袋子,四周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嵌满药格,乍一进去,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心里堵堵的。最近琳琅疏于打理,新进的药材也没有放入药格。由于缺乏人手,药材也这么堆着。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琳琅清理出一片空间,她找出黄芪和党参,分别称重后来到专门煎药的屋子。 血乃人之阴液。有形之血,失之过多不易速生,但无形之气所当急固。金池大出血造成阳气下陷,因而呼吸困难。黄芪和党参正是补气升阳举陷的良药,蓉姨选了黄芪四十,党参五十,这最大的药量并不是出自担心才多加的。看来老爷的病真的不轻! 琳琅坐在板凳上,小手拿着蒲扇急速生风旺火。不一会儿,砂瓷药皿上冒出腾腾热气,一串串细碎的气泡从锅底冒出,打乱了平静的水面。琳琅赶紧盖上盖子,稳住火候静待着时辰。 “琳琅,药好了没有?”朱蓉走到琳琅跟前,深色的襦裙映出她苍白的脸颊。方才紧张地做事,足以耗费全部精力,此时才放下心来,一切只看金池自己的造化了。 “还要等半个时辰。”琳琅赶紧起身扶着朱蓉坐下,“老爷……怎么样了?” 朱蓉叹息一声,轻轻摇着头,“情况不是很好,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了!”朱蓉说完闭上美眸,幽人的桃花眼缠出焦虑,她轻柔着后腰挺了挺,听到一连串的咔嚓声后才放松身子疑惑道:“不过,老爷的伤口很是奇怪,像极了自愿被人砍下似的。” 朱蓉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插在琳琅的胸口,她端是晓得,这一切都是大夫人和迟夫人策划的。如今金池残废,以后行事肯定不会再复往日的雷厉风行。“会不会是精通医道的武林中人所为?” 琳琅不经意的话提醒了自己,她忽然想起之前调查东瀛资料的时候听过一个奇怪的名词--忍着!他们自幼从惨绝人寰的条件长大,又训练学习各种驳杂的知识,一切只为无情的屠戮。 “这种说法也未尝不对,武林中人为了追求极致,常常研究人体构造,加上他们精准的判断力,瞬间斩下一条胳膊也是可能的。”朱蓉兀自想着,担心看了一眼药汤,亲自用汤勺舀出一些放到鼻尖轻嗅。“加三分火候,提前一刻出药。”朱蓉说完不再闲聊,匆匆去看金池的状况了。 琳琅按照朱蓉的吩咐加大火候,到了时辰,将药汤取出,盖上盖子,小心翼翼的端着向客房走去。刚到门口,便听闻金池猛烈的咳嗽,像是血入肺腑,化作痰液。 朱蓉见琳琅端来了药,小心接过,用汤勺舀了放到金池唇边。 “咳咳咳咳……!”金池剧烈的咳嗽将汤勺碰洒,朱蓉赶紧放下汤药,轻轻拍着金池的后背。 “蓉姨,老爷咳嗽了。”琳琅小心地提醒道。 朱蓉闻言顿时呆愣,她刚才心系老爷安危,竟然忘了咳嗽之人不能饮下这参汤补气。着急之下险些酿出大错!那,那该怎么办?朱蓉看向琳琅,医者皆知,参汤是吊命用的,是救人的最后底线。 如今这最后一个药方都被排除,那老爷……朱蓉心中不安,万一金池出了事,她难辞其咎。 “琳琅,你可还有其它的法子?” 朱蓉的语气带着恳求,她知道,琳琅身怀绝技,肯定清楚此刻金池的处境。只是她不知金池是琳琅的生父,于情于理琳琅都会出手帮助的。 “这……,”琳琅犹豫,是有一个方子能够快速回复气血,不过却难以被人接受。“这个方子比较偏门,琳琅也不知效果如何。” 朱蓉一听,顿时细眉舒展。医者都知道,越是偏门的药方越能治疗疑难杂症。只是这些偏方的药引多刁钻难寻,好在金家药房里什么都有,不乏一些奇珍异果。“什么法子,药引好寻吗?” “哎!”琳琅点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嗡嗡说道:“需老爷饮下三碗童女的尿液。” “童女的尿液?此方何解?”朱蓉面露惊讶,这种方子也算是奇葩了。 琳琅深深呼吸,情绪平静后解释道:“古方有云,血乃人之阴液,大量失去容易引起阳气不足。参汤固本,但咳者忌用。只有从阴液下手,止阴亏,反滋阳。然,人的尿液正是从血中出,其成分与血阴无异。故若补阴,尿液最佳!根据男女不同,男饮女尿,女饮男尿,又以童子尿最上乘!” 琳琅说完这些,声音已经低的连自己都听不见。朱蓉如获大解,急忙派人寻来三个小女孩。 “掐前去后,只留中间。持续三日,每日三副。”琳琅悄悄地附在朱蓉耳边,轻声提醒道。 一番忙碌后,金池的脸色果然有所好转。朱蓉松了一口气,转身使了一个眼色,带着琳琅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金府中忽然收到一封请帖。 不消片刻,白少乘与杜久儿就要成亲的消息像漫天的霞云遮盖整个金城。 镶着金边的红纸上,白少乘三个字写的龙飞凤舞,而杜久儿的名字却娟秀清晰。一笔一划,都像是幸福的写照,深刻地描绘出杜久儿甜蜜的笑容。 琳琅拿着烫手的请柬,心中不是滋味。脑海中还回放着荡气回肠的话语,“不管你是金小七还是琳琅,今生做我的女人!”霸气的话刚刚过去,他便娶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 不知不觉,琳琅来到城东的玫瑰园。 进入初夏,一天比一天回暖,园子中的玫瑰也开出许多花骨朵。站在木屋前远远看去,猩红的枝桠点缀在翠绿中,犹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让人心中空灵。 琳琅不知疲惫地挥舞着镰刀,将杂乱的枝条梳理整齐。玫瑰花刺在她玉脂般的小手上不知划出多少伤口,而她却仿佛忘记了疼痛,整齐的丹贝始终咬着下唇,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杂乱的花藤中。 当阳光垂直照向大地,已是午时三刻。苓姗一脸焦虑地四下寻找,终于在玫瑰园的角落里寻到琳琅颓然的身影。 眼泪与血珠交叉盘错在无暇的俏脸上,一双眸子无神地看向空中,那几朵悠然飘荡的白云。琳琅躺在花藤中,任由尖刺扎在身上。 哀大莫过于心死,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愚蠢的人吗? 琳琅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眼泪绝地而出。当初拒绝白少乘的时候,她便已经料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但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而且真正面对是心里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整个灵魂仿佛被抽干了似是难受。 她好想冲到白少乘的面前解释清楚,可是,她知道这十年的积累就像一只紧绷的离弦之箭,一旦射出,就没了回头之路。 苓姗踩着满地的玫瑰藤走到琳琅跟前,还未张口便听到她悠悠地问道:“苓姗,你说我明天准备什么礼物呢?” 第五章 无情婚姻 天刚蒙蒙亮,城东的白家就热闹起来。 仆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男的负责贴喜联挂灯笼,女的负责粘窗花装新房。精心雕刻的屋檐上,一排排红锦挽成的大花点缀,红木新漆,琉璃瓷瓦,俨然一副喜庆之象。 “都麻利着点儿!卯时四刻是少奶奶进门的吉时,你们可别耽误了!”白家的管家方城跑前跑后,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那边,那边,再挂上一个灯笼,哎~!你这个喜字贴哪儿了!贴在那边的门上!快着点!” 方城的脸上满是笑容,他一边走着一边哼着小曲儿,转眼间来到白少乘的门前。他敲了敲门,兴奋地问道:“少爷?少爷?时辰到了,咱该启程了!” “我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屋里传来白少乘淡淡地回话,他似是一夜未眠,声音慵懒,带着沙哑。 “都准备好了,轿子也是按照少爷的吩咐连夜赶制的,包您满意!” 屋里没了动静,良久后才传来白少乘轻微地叹息:“子鸿,我们走吧!”话毕,一个少年“吱呀!”一声将门打开,方城好奇的向里面看去,只见白少乘穿着火红的婚衣背手而立。 金色的丝线在红绸上穿梭出繁锦,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只在角落占据一席。桃花在枝头点缀,几只喜鹊对头缠绵。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那对凤凰,金灿灿,亮闪闪。 比翼齐飞,相亲相爱! 白少乘踏出门口,刺眼的阳光照在他异常白皙的脸上。冷峻的眸子一抖,向后看了一眼,翻身上马由子鸿牵着向西而去。 唢呐声响,锣鼓喧天。 遥遥的看去,白少乘火红的身影独自在前,后面八个乐师洋溢着喜庆的摇摆。再后是穿着粉色裙衫的迎亲女,她们一边撒着花瓣,一边嬉笑颜开。中间便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八抬大轿了。 朱红的油漆六层涂抹,光鲜明亮。在轿顶一只银狐翘首而立,栩栩如生的样子竟让人以为是真的!它高昂着头向前眺望,像是寻找什么,眼中充满期待的光芒。 其后便是聘礼云云,无需赘述。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特意在金家门口绕过,缓缓地来到杜久儿家。行至鼓楼时,白少乘微微仰头看了一眼。震耳的唢呐声中,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似是有伤心的鼓声从里面传出,一下一下敲打着他流泪的心房。 鼓楼上,天未亮琳琅便来到这里,一身鲜红的衣裙在风中摇曳。当听到迎亲的唢呐吹响的那一刻,她本来平静的心再也控制不住,瞬间躁动难宁。 是啊!她最爱的人儿就要娶别人了! 欢快的唢呐声由远及近,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要来到跟前。琳琅含着泪,想要探出头去看他最后一眼。见到白少乘抬头间,那漆黑的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忧伤,琳琅猛地一颤,竟又退了回来。 八抬大轿是她和白少乘曾经的约定,怎奈此时轿子里却再也没了她的位置。眼看迎亲的队伍就要远去,琳琅心里默默地念道:“少八,一定要幸福!” “咚,咚咚……” 琳琅举起鼓槌用力击鼓,沉闷的鼓声敲碎了曾经的美好誓言,敲碎了琳琅儿时的梦。 做完这一切,琳琅走了。她背对着迎亲的队伍逐渐远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白少乘麻木地执行着命令,目光徘徊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却未曾寻到那个让他揪心的身影。 风,无情地撩起杜久儿头顶的红盖头,抬眼瞬间,她看到夫君那张呆滞的脸庞。火辣的女儿红一杯接着一杯进入白少乘的口中,他不苟言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杜久儿的怀里。 琳琅躲在玫瑰园的木屋中,只有这里才能逃避城中的喧嚣,才能让她暂时的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新房没有经过仆人的手,完全是白少乘一人独自完成。 正堂上挂着一幅朱墨渲染的鸳鸯,一张双喜字贴在上方,让人忍不住闭目遐想。红床锦被,玫瑰花瓣,用枣生桂子排成的心形摆满了圆桌。 一壶酒放在桌上,两个精致的瓷杯紧紧靠在一旁。 杜久儿轻轻地拿起酒壶,斟上一杯仰头饮下。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心中却没有欣喜的悸动。 她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这是在轿中拓印的诗句。 情丝绕指今不再,妻入新房恐自慌。 鸳鸯戏水恩似雪,琳琅金秀似凤凰。 杜久儿一遍一遍读着,这是白少乘亲写的诗句,更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情丝绕指金不再,七入心房恐自慌。他的心中始终念挂的是金小七,那鸳鸯的恩情再深,终究是水中的野鸭子,纵使攀上枝头也比不过凤凰的钟情。如今,小七归来无望,他的心里竟又有了琳琅! 杜久儿美目带着忧伤,圆润的下巴微微打颤。她紧咬着朱唇回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男人,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如今成了夫君。 “小七,小七……不!琳琅,琳琅!” 昏睡中,白少乘喃喃呓语。他无力地抬起臂膀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又重重地垂落,眉间带着彷徨。 杜久儿摘下繁杂的银冠轻轻地放到妆台上。铜镜中,她独自欣赏着俏丽的容颜。朱唇轻抿,红的诱人。许是方才饮酒的缘故,一抹腮红在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像熟透了桃子,等待着心上人的采摘。 不知不觉,天竟黑了下来。 华灯初上,外面也逐渐恢复宁静。杜久儿迈着莲步,款款地走到床前。她性子本就泼辣,做事毫不拖泥带水。今天却犹豫起来,反复起身,心中纠结。 终于,她下定决心,缓缓地解开婚衣上的扣子。紧致的肌肤充满弹性,环上白少乘的脖颈,闻着他散发着酒气的鼻息。 “八少,我是小七!” 诱人的声音从朱唇中发出,此时,她化身小七,进入白少乘的梦中。缠绵厮守,迟迟不愿分离。 当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白少乘突然惊醒。昨夜的梦还回荡在脑海,景象逼真,却让他心生恐惧。 白少乘动了动身子,突然触碰到旁边玉滑滚烫的娇躯。他猛地瞪开双眼,扭头看向还在熟睡中的杜久儿。 床单上,几点猩红像绽放的牡丹,让白少乘不知所措。虽已与杜久儿成亲,可是他的心里始终没能接受。 白少乘双手插进发髻,用力拉扯着。他本想用杜久儿气气琳琅,没想到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 “嗯咛~!” 杜久儿慵懒地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才觉察到胸前的真空。她忽然想起昨天是新婚初夜,不由得两鬓酡红,杏眼含春地望向白少乘。 那厢琳琅在木屋呆了一夜,整齐的玫瑰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她一夜未睡,不仅是因为时时传来的狼啸,还为了已经身为人夫的白少乘。 是啊! 过了一夜,他已是人夫,永远不会再回到当年的时光。那个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白少八,那个过家家时总是选定自己当新娘的白少八,随着昨夜的流逝,逐渐消散! 琳琅目光迷离,痴痴地回想着。 若不是当年白家暗中参与,如不是现在白书垣心狠手辣。或许,琳琅会悄悄地暗示白少乘,暗示他当年的金小七回来了,只需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两人双宿双飞,离开这座悲伤的城池。 阳光明媚,蝴蝶纷飞。天空一轮淡淡的明月还未落山,与骄阳一同俯瞰着大地。 一抹阳光穿过窗户,刺入琳琅惆怅的双目中。在她婉转玲珑的细肩上,反射出如湖光般的潾潾。 “今天到了给老爷换药的日子,不知他醒了没有。”琳琅想罢,打开木屋的门,却看到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守在门外。 第六章 东九琴幽 美人颜回汐柳菁,朱琴入梦几怜情。 何惜蜜语柔肠断,不求今朝盼来生。 湛蓝的天空,日月争辉。一抹霞红似桃花落粉,在遥遥的东方天际,连出一层薄沙。 玫瑰绽放,朵朵清香缭绕,将整片玫瑰园笼罩其中。 琳琅踏出木屋,轻轻将门带上。仿佛那个身影不存在般,径直沿着花廊向外走去。鼻尖的丁香胭脂味告诉琳琅,那个黑衣人是一名女子。琳琅全身绷紧,敏锐的直觉可以断定,那人有着不凡的身手。 “就这么走了,枉费我站在这儿守了一晚上。”那人悠然开口,眨眼见竟然化作一串儿残影,背身出现在琳琅身前。 琳琅从后面细细打量着她,宽敞的斗篷里看不出她是胖是瘦,只是觉得她个子细挑,竟比自己还高出一头。一身黑衣像是深邃的夜空,又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深井,逶迤在地,似夜里的清风,显得性格孤僻。 “你我素不相识,怎会有话说?” 那人慢慢转身,映在琳琅眼里却变成了龙卷风似的旋转。当双足落地,只见得玫瑰花瓣无风自动,细看下上面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纹。 斗篷遮住大半张脸,只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和半片丰腴的朱唇。她双手抱肩,右手握着细剑,“我叫琴幽,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你是李如云的人吧!”琳琅并未紧张,她武功尽失,对方若是心有杀机,昨夜就动手了。 “咯咯咯……”琴幽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媟笑,她轻轻撩起斗篷,露出一张称得上是惨白的脸颊。“你果真聪明!那说说看,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什么?” 看到琴幽的样子时,琳琅心中很是惊愕。她忍不住后退一步,瞳孔收缩,对上那双如猫儿般褐色的竖瞳。 “若是我没猜错,并非李如云派你来的,而是另外一人。” 琴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鲜红的唇角微启,勾出淡然的笑容,“接着说。” “是剑锋!”琳琅说罢立即补充道:“不,应该叫他颜夜锋!” 琴幽踱步来到琳琅跟前,将斗篷完全撩到身后,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她低头打量着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忍不住拍手叫好。 “玉琳琅的小公主果真比那个少宗主聪明的多,不枉夜锋让我跑一趟!”琴幽说完取出一物,拾起琳琅的小手放入其中。“这东西,碰巧东九盟有一只,那家伙说了,你不必谢他。若真的要谢,就以身相许吧!”琴幽说完最后一句,竖着的褐瞳中闪过一丝杀机。 琳琅心中一颤,敏锐的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杀机。 她竟然对我又敌意,而且似乎并不是因为大夫人!难道是颜夜锋?不,玉琳琅与东九盟无冤无仇,颜夜锋是没有理由的。除非…… 琳琅低头看去,手心里一只拇指大小的蜈蚣轻微抖动着细足,金光闪闪的后背几乎能映出琳琅的影子。 除非,是眼前这个叫做琴幽的姑娘,是她自己有着非杀我不可的想法。琳琅收起心思,凝神看向手心。 “金背蜈蚣!而且还是活的幼虫!”琳琅忍不住惊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百年难求的金背蜈蚣会如此轻易得到。当回想起琴幽的最后一句时,立下收起笑容,将手向前一推说道:“此物太过贵重,玉琳琅还不起这个人情!” 琳琅巧妙的将私人交集转化到门派身上,她不知颜夜锋的目的,自然不敢轻易收取他人的馈赠。 “呵,给你的东西反而不要,要还你亲自还吧!夜锋让我当信使已经欠了一个人情,至于你,还没让那个我送信的资格!”琴幽说完转身就走,刚行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身子,头也不回地说道:“最近小心着点儿,大夫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看着琴幽消失的残影,琳琅跌宕起伏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琴幽是东九盟的人,身列九位舵主第七名,拥有丽音坊多名高手辅佐。这样的身份为何会听命于大夫人呢? 刚才她故意露出杀机,又迅速收回,显然已经肯定我会猜到些什么。这又是何意呢? 看来金家的大夫人果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琳琅,你怎么还在这儿!整个金家都乱套了,湘姨让我找你赶紧回去!”苓姗火急火燎地跑到琳琅跟前,她灵敏的耳朵轻微抖动,皱起眉梢低声问道:“有高手来过,琳琅你没事吧!” 琳琅摇了摇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苓姗的性子大条的让人说不出话,刚才还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转眼间换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还不是因为那个老夫人,不知是谁将金池受伤的消息传到了她那里,现在一口气吊着,眼看是不行了。金家忙里忙外,正缺人手呢!” “老夫人?”琳琅露出一丝疑色,“在金家,敢随意说话的,除了大夫人还能有谁? 金家大院。 封无尘端坐在正堂的客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家的三位夫人。金池尚在药铺疗伤,那厢由朱蓉伺候着,大小事宜自然落在了大夫人的身上。 “封道长,您看又火急火燎地把您请了回来。老夫人眼看就不行了,老爷又在药房一时间回不来,这法事的事情还需麻烦您了!”大夫人揉了揉额角,这些天发生的事儿端是让人心神憔悴。 封无尘心中冷笑,金家老夫人是死是活,还不是眼前的大夫人一句话?“夫人放心,我与金兄交情不薄,金家的事情自然全力而为!” 送走了封无尘,大夫人顿时收起刚才那副哀伤的神色。她悠闲地伸手从果盘中挑出一个橙子,递给身边的丽儿。“这些日子,我是越来越喜欢吃些酸的东西了。都说酸儿辣女,想必我这肚子里是一个淘人的儿子!我呀,以后没省心的日子了!” 大夫人兀自有说有笑,三姨娘听了却心中不是滋味。 姑且不说以后大夫人真的生个儿子分家产,现在老爷在病房躺着,老夫人又危在旦夕,只这几件事都足以让金家乱腾一阵子。眼前的大夫人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刚才当着封道长的面还一副心痛的表情,转眼间就翻篇了! “吆,大夫人若是生个儿子,这金家可就热闹了!”迟婧媃也学得这般会说话,与刚进金家时相比多了一点红尘之气。“家里子嗣稀疏,理应多生几个小子增点人气!特别是嫡子!” 都说女人难搞,这有心计的女人更难搞。 两位夫人你吹我捧,亲近的就差拉着手彻夜畅聊了!倒是她这个三姨娘,夹在两人中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姐姐若是无事,妹妹就先回了。老爷在病房躺着,老夫人不知怎样?我先去北苑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提前做好准备。” 三姨娘觉得尴尬,起身欲走,却被大夫人拦住,“妹妹莫慌,我还有事儿没安排呢!”她接过丽儿递过来剥好的橙子,拿起一瓣放入口中。入嘴的酸爽在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现如今,家里就两件事亟需人手。一件是药房老爷那,一件是老夫人。我想,药房的事儿就交给二夫人和妹妹了,家里呢,把所有的下人都调动起来,应该能撑过去。” 大夫人带着盈盈笑意看向三姨娘,她的意思显而易见,借着此事将金家分成两个阵营。 “既然姐姐心里已经想好了,那就全依着姐姐的吩咐。药房的事情放心,妹妹一定会照顾好老爷的。”三姨娘说话时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哎~!瞧我这,自从有了孩子后,就总忘事。”大夫人揉了揉额头,丽儿眼瞧着赶紧站到身后,小心地揉捏按摩。“妹妹就带着翠儿去吧,琳琅留下来照看老夫人。这样两边都有个懂医术的,遇到突发事件也不惊慌。” 第七章 让你活着 四月中旬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鸟语花香,潺潺流水,是生机的展望,是晚春的清凉。 琳琅小跑着回到金府,未等喘口气便听到丽儿尖锐的呵斥声。“这么晚了才回来,快去闲居阁,夫人等你多时了!” 苓姗撅着小嘴瞪了丽儿一眼,只见琳琅微微摇了摇头,才收回脚步转身忿忿不平地离去。“琳琅,要是那个丫头再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她!” 遥遥的传来苓姗不羁的话语,丽儿咬着唇瞪着苓姗的背影,直到她远去才长长的输了一口。她显然曾在苓姗那里吃过苦头。“快走吧!别愣着了,要是老夫人因为你耽误了,看你如何交代!” 丽儿似是漫不经心的话提醒了琳琅,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像是一盆冷水从头灌到脚底,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让她望而生畏。 从苓姗那里得知老夫人因为金池的事情病倒了,却从未听说要她来医治。刚进大门便碰到大夫人的丫鬟丽儿,她好像专门在等着琳琅,种种事情连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一路上,琳琅仔细观察,三姨娘身边的那些丫鬟不知都去哪儿了,路上走得莫不是大夫人的丫鬟就是一些杂役。 “快些走!老夫人早上就一病不起,现在都快巳时了你才回来!” 丽儿在前面走着,不断数落着琳琅的不是。看着她水涨船高的嚣张样子,琳琅心底盘算着,迟早要她吃尽所有的苦头! 闲居阁,又叫北苑。 自从老夫人不再掌管金家的大小事务,便移居到这里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竹林葱郁,花团锦簇,鸟栖虫居,端是惬意的很。 年轻时,她雷厉风行。 上对公婆下对儿媳,没有一个不对她怨声载道。只因为老夫人有着过人的能力,凡事经过她的手,都办的漂漂亮亮,让人赞不绝口。 正因此,金家在她的精心打理下才得以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掌握大权的人,哪一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老夫人再威慑八方,她毕竟是一个女人,骨子里透着女人都有的胆小。越是老了,越是害怕。年轻时欠下的债卷土重来,逼得她不得不整日佛珠不离手,诵经焚香,以求得到心理安慰。 琳琅坐在老夫人身旁,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心中不是滋味。毕竟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太奶奶,小时候虽然没少被责骂,但是家里就琳琅一个孩子,说不关心,那是假的! 琳琅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从那淡然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忧色。伸手轻轻地探了一下鼻息,微弱的呼吸预示着这具老态龙钟的身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就这么走了吗?还没有告诉你我就是小七! 琳琅将手搭在老夫人的手腕上,心、肝、肾三脉皆已虚浮,唯有肺脾两脉还在虚弱的跳动着。果然脾气够大,否则不会带动肺脉延续至今。想罢,琳琅俯下身子,借着检查眼瞳的功夫附在老夫人耳边轻轻说了句:“捉蝴蝶!” 老夫人闻言身子巨震,苍老的眼睑猛地睁开。她吃力地想要抬起头,稀疏的白发还未离开枕头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啊--!啊--!” 她吃力地张开嘴,干裂松弛的唇发出沙哑的声音,连成一线,听不清到底说的是什么。 淡灰色的瞳孔慢慢恢复光彩,浑浊的眼白无力地瞪着。她知道是谁回来了,她知道这个人回来干什么! 琳琅赶紧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匆忙从床上跳起,跑到一边用双臂挡着脸。她知道,老夫人在眼神聚焦的时间里已经清楚了。 竟然挺了过来。 琳琅看向张着嘴大口呼吸的老夫人,在大夫人的不断催促下,再次回到床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搭在老夫人软绵无力的手腕上。 脉象依旧,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挺不过三日。 既然你执意不肯离去,那我就让你好好地活着,看着我一步一步,夺回你曾经的荣耀,林家的产业! “老夫人……”琳琅故作惊恐,急忙起身,低头不敢直视大夫人的目光。 “老夫人怎么了?”大夫人同样当着众人的面将戏演下去,面带焦急,声音凌厉。 “老夫人得了中风,怕是舌头不便,以后只能吃些较软的流食。而且……”琳琅悄悄地瞥了一眼缓过神来的老夫人,她同样伸着脖子,吃力地听着。“而且,怕是以后,老夫人再难开口说话了!” “啊——!啊——!” 金小七,原来是你!是你这个挨千刀的扫把星!没想到你还活着!老夫人心里清楚地很,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胡乱的“啊啊”声。 琳琅嘴角带着笑意,低头看向老夫人。哼,你因该感谢上天,让你中风的是舌头,若是其它的地方,我就要给你换一副药了。 交代好该注意的事情后,琳琅悄悄来到大夫人身边,轻声说道:“让您失望了!” 见大夫人眼中带着怒意,却又不能发出来的样子,琳琅是痛快万分。她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大夫人,琳琅这就去药房取药,老夫人的安危还请大夫人多留神!” 琳琅的意思很清楚,你想让她死,找个机会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我身上。那我就让她活着!现在我要出去,人交到你的手里,若是出了问题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大夫人的脸变成猪肝色,烫的火辣辣的。但是她还必须装出一副感激流涕的样子,温柔的说道:“去吧,快去快回,老夫人大病初愈,身边没个懂医术的,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琳琅一路走着,脑海中不断回放刚才的危险经历。她剑走偏锋,利用老夫人脾气大,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让那丝仅存的脾气带活其他经脉,继而延喘几日。 小的时候,金小七最喜欢捉蝴蝶。红的,黄的,飞来飞去很是美丽。但是老夫人却忌讳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捉蝴蝶。只因为她有一个小名叫蝴蝶。然而,这个她最不喜欢的金小七却毫不避讳,每当见到老夫人便嚷嚷着去捉蝴蝶。 金家上下,也只有她一人敢说这句话,正是因此,没少被老夫人责罚。 蝴蝶依旧在飞,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可是金家却蒙上了阴影,像降下雪霜,被一片灰蒙笼罩。 金家,祸不单行。正如金城百姓口中相传的。 大年三十棉仓失火,金池在牢狱度过初一,西丘金家的丫鬟惨死……种种迹象都预兆着来年的不顺。 果不其然,金池刚刚丢了一根胳膊差点儿丧命,家里的老夫人便得了中风,差点一命呜呼。不知还有多少悲剧在后面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度过这满目疮痍的一年。 药房中,金池刚刚苏醒,朱蓉给他换上金疮药,便听闻老夫人中风的消息。金池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送信儿的下人,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溅了朱蓉一身。 他以为老夫人到了垂暮之时,咬着牙憋红了脸,吃力地撑起身子。就是爬也要爬到金家,送老夫人最后一程。 接下来的几天,琳琅轻松了许多。安排好该给老夫人熬的药后,她便悄悄地溜出来,躲在玫瑰园中,很是惬意。金府,众人心不在焉,谁也不会注意到少了一个丫鬟。 琳琅呆在玫瑰园,想了很多,也做了很多。金背蜈蚣已经送回了玉琳琅,接下来便是从迟夫人的手中获得无心蝉。有了这两味药引,义父的毒才能逼出。 至于大夫人,琳琅也想好对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顺顺利利就能生下来的! “小姐,宗里传来消息,金背蜈蚣已经收到。天气暖了,宗主已无大碍,还让小姐多注意身子。”苓姗坐在琳琅对面。窗外是蓝天白云玫瑰盛放,窗内却容颜憔悴,孤心难安。 “知道了。” 琳琅悠悠睁开眼睛,消瘦的脸颊颧骨高高凸着。眼角布满了血丝,乍看上去竟像是赤狼的双眸。 苓姗猛地向后跃起,她不是没有见过琳琅赤狼毒发作,那时的琳琅便是这幅样子,双目通红,嗜血屠戮。 “我没事!”冷漠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中发出,像是来自天外的声音,听起来空洞无情。“苓姗,帮我准备一身被水浸泡褪色的衣物,今夜就给大夫人一个惊喜!” 第八章 幽魂噬梦 夜里,一场北风过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已进入晚春,雨却带着冰凉。打在脸上,像冬日的雪花散不尽天空的忧伤。 玫瑰沾着雨露抖动着雏弱的花瓣,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在花蕊垂落。琳琅抬头望向天际,刚才还繁星锦簇,联想到天上的星星都是每一个人的生命。若是一人逝去,天上便有流星滑落。 十年前,林家上百条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结。遥远的天际是否有一片星空黯然失色。 只是转眼间,乌云遮蔽了星空,似是不想琳琅继续伤心下去,星空隐去,化作漫天的雨滴滋润大地。 “小姐,下雨了。你还要去吗?” 苓姗踱步来到琳琅身旁,仰着圆圆小脸任由雨滴敲打着额头。身后的木屋在雨中沉睡,屋檐上陆续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沉闷的鼓点进入心房。 “若是不下雨,才不要去了呢!”琳琅撑开油纸伞,提着一个滴水的包裹向着金城一步一步走去。苓姗披着蓑衣紧跟其后,心中不断想着琳琅刚才的话。若是不下雨,才不要去了呢!难道今天早上小姐就知道晚上会下雨? 金府中,接连忙了十天的人们难得的静下心来。 大夫人摸着略微鼓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幻想着孩子呱呱落地,自己成为一名母亲,满地跑的儿子调皮的瞧瞧这里,摸摸那里,胖嘟嘟的小手始终闲不下来的场景…… 但是她又惧怕临盆的痛苦,虽未经历,却略有耳闻。每每想到那痛不欲生的疼,心里忍不住揪揪着。 这是每一个即将初为人母的通病。 “丽儿,去备些热水,我要好好地烫烫脚。这几日跑前跑后地,我这脚都快抽筋儿了!” 大夫人说着脱下金缕鞋,撩起裙角露出磨得微红的脚丫。朱红的花印粘在十个脚趾上,弯弯的足弓勾出完美的弧线。 不一会儿,丽儿端着满满一盆热水放到大夫人跟前,水面飘着玫瑰花瓣,里面轻微撒了些细盐,缭绕着团团水烟折射着朦胧的烛光。 外面冷雨淅淅沥沥,屋内热水浸泡玉足。 丽儿托起大夫人的双脚,轻轻放入水中。她卷起袖口,悉心擦拭一遍后开始按摩足底。大夫人舒服的闭上眼睛,享受着丽儿越来越贴心的服侍。 许是真的累了,不一会儿床上传来细微的鼾声。丽儿将大夫人放好,盖上锦被,端着脚盆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色渐深,大夫人屋里的蜡烛被一阵风轻轻地吹灭了。 软榻上,均匀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紧促。大夫人娥眉微皱,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她躬着身子,似是在梦中奔跑。 梦里,同样是一个雨夜。 她怀着孩子,只感觉身后有人追赶。回头看时,空寂的小巷中只有数不清的雨滴簌簌而落。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消瘦的身躯像是被汲走了所有的养分,只有隆起的小腹一下一下的鼓动着。 她光着脚丫踩在冰凉湿滑的石板路上,这条路似是没有尽头,无论跑了多久,始终徘徊在同一个地方。 终于,大夫人跑累了。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托着肚子,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中,冰凉的触感瞬间让她清醒。抬头看去,一个满身是水的人影站在月光下,雨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水珠从衣角落在地上,只听到“吧嗒,吧嗒”的声音从那个人的身上传来。 大夫人后背倚着冰凉的墙面,慢慢的蹲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走近,背着月光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从身材上只能够辨认是一个女的。 “吧嗒,吧嗒……” 寂静的夜空下那声音越发地清晰。她一步一步临近,每一下都踩在大夫人砰砰跳动地心率上。终于,大夫人看清了那人的样貌。瞪大眼睛,黛眉扭曲在一起。 “吧嗒,吧嗒。” 那人似是知晓大夫人心中的恐惧,突然停下步子,猛地甩起一头黑发,露出一张浮泛的脸颊。 她笑着,无声的笑却让人更加惧怕。 “吧嗒,吧嗒……” 大夫人的意志被彻底催垮,她扯着嗓子失声尖叫,“不--!不要过来,是你逼我的,要偿命就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漆黑的夜遮住了一切,正如十年前大夫人将林依斓抛入井中,黑夜是帮凶,雨水洗刷了罪恶。 琳琅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大夫人的窗外。她知道,连续忙碌的人肯定会做梦。而今天下着雨,在梦中,大夫人固然会在雨中奔跑。 琳琅端着一个瓷碗,在屋檐下接满雨水。“吧嗒,吧嗒”的响声正是从碗里传出。听到屋里传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声,琳琅手腕一翻,将整完水“噗通”一声抛入早已准备好的水桶中。 那厢大夫人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掐死的最后瞬间,突然一股莫名的力量将她抽走。只见得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头顶,提着她的来到后院的石井旁。 “噗通!” 大夫人刚落地,便看到林夫人重重地跌入井中。紧接着,尚未平稳的水面突然冒起水泡。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噜噜……” 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大夫人来到井边,她想闭眼,却心中充满恐惧。生怕闭眼的瞬间,面前就突然出现恐怖的画面。 耳中充斥着水波翻滚的声音,眼前只看到水面逐渐上升。她被无形的力量按着,趴在井沿眼睁睁的看着水面贴近。 深井中,水泡不断翻滚,像是煮沸了的水花向上泛着井底的淤泥。突然,林依斓被井水泡的发胀的脸颊浮出水面,她瞪着苍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大夫人。 “啊--!” 大夫人猛地从床上坐起,她缩在床角瞪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屋里的每一件东西,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才慌张地摸索到火折子。等到点亮蜡烛,看清屋里的时候,平静的心房再也难以镇定。 一排湿哒哒的脚印从门口径直延伸到她的跟前,低头看去,地面上赫然摆着一身被水浸泡了不知多久的衣服。 “啊--!” 尖锐的叫声刺破所有人的梦境,大夫人抱着头跑出门外,刚开门便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全身滴着水提着一个木桶背着身子遥遥远去。 “鬼!鬼!有鬼啊!” 她没有目的地疯狂跑着,耳边始终回荡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不知怎的,大夫人竟然鬼使神差地跑到了闲居阁,她推开门,匆忙下被高高地门槛绊倒,嘭地一声撞在红木床榻上。 老夫人经过几天的休养,已经可以行动。她吃力地翻转身子,低头看向撞在床榻上的大夫人。 烛光下,浑浊的眼眸似是空洞的幽冥,折射着渗人的光芒。老夫人松垂的脸,更是像要掉下来般,贴在了大夫人的脸上。冰凉的肉皮没有一丝血色,与死人无异! “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大夫人紧闭着眼睛,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向门口挪去,她的口中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话,一遍遍重复着,像是跪在神像前忏悔的罪人。 “你在干什么!” 金池的咆哮将大夫人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看到院子里围满了人。而自己却不知为何来到了北苑。 知道接下来免不了受到老爷的一顿训斥,大夫人却心里轻松了下来。有人在,她就不怕了。 放松之后,大夫人才感觉到全身说不出的酸痛,隐隐的,小腹一阵抽搐,她忍不住捂着肚子瘫倒在地上。 第九章 药房闹事 大夫人刚被送回金霄园,那厢便有人请来了朱蓉。 软榻上,惊魂未定的李如云脸色苍白,紧闭的双眼不断颤抖。 “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他!不,不要伤害他!”大夫人伸出双手紧紧抓着被褥护在小腹上,隐隐的坠痛让她的黛眉锁在一起,朱唇打着颤,脸上蒙上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朱蓉瞧着大夫人的样子,心里满是不忍。她曾经怀疑过自己的孩子是大夫人害的,直到那日金池揭开真相,心中的恨意才逐渐释然。 她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失去腹中孩儿的痛苦,她更知道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意味着金家子嗣的昌盛。定了定神,朱蓉待赶路的匆忙平复后,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按在了大夫人的手腕上。 时间分秒而过,屋中的水漏快要指向寅时正点。 朱蓉仔细地为大夫人切脉,生怕因为用错药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小小的屋里挤满了人,金家上下一个个都紧张的盯着朱蓉的神色。时而被她皱起的眉梢弄得提心吊胆,时而又从淡淡的笑容中松下一口气。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朱蓉才疲惫地挺起细腰,脸上带着笑容对金池说道:“大夫人没事,虽见了红,腹中的胎儿却保住了。只是略微受到惊吓,服些安胎药,静心休养几日便可。” 接下来的几天,大夫人在金霄园静心安胎,琳琅顿时觉得出奇的安静。她整日在药房呆着,潜心钻研,争取早日掌握所有技巧,为将来收回药房做准备。 自从来到前台坐诊,琳琅的医术已经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更有些人慕名而来,非要琳琅看病不可。 这日,药房里突然来了一个人。他径直坐到琳琅对面,伸手就要琳琅为他切脉。 抬眼看去,这人面黄肌瘦,双目无神。四月的天虽说不上冷,大部分人却也穿上单衣,去掉棉帽。眼前的人穿着衬衣带着帽子,隐在袖中的手瑟瑟抖动,貌似受了风寒。 不等琳琅询问,那人兀自说道:“给我抓几副药,最近总觉得双脚虚浮,走起路来像踩在棉花上。”他拧了拧肩膀,左手下意识地放到胯下揉了揉,撮着牙花子接着道:“这肩膀也发皱,浑身乏力,两眼像是坠了头驴,只有见到美妞才睁得开。” 琳琅闻言噗嗤一笑,心想这人倒挺有趣,油嘴滑舌的。再细细看去,只见浓浓的黑黛环住他的双眼,一层细碎的小疙瘩在黑黛中若隐若现。嘴唇干裂,嘴角还翘着干皮,显然是生活不检点导致的阳衰所致。 见琳琅久久不语,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对着琳琅扫视一番。“姑娘,我叫李大千。”他扬了扬媒婆似的眉毛,“赏个脸到府上一叙?” 琳琅对于这种人一向是没有好感,她收手躲开李大千伸来的贼手,转身来到药格前抓药。 翠色的长裙随着莲足的节奏翩翩起舞,薄沙清婉,细腰紧束,一根玫红的丝带将琳琅窈窕的身段束得玲珑有致。 李大千顿时觉得双眼不够用,他伸长脖子,瞪起眼睛未曾出现过的弧度,从琳琅弱骨纤形的双肩下滑,游过云袖琴腰定在翘挺的双臀上。李大千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挤着眼睛脑中尽是云雨之事。 见琳琅抓好了药,李大千赶紧腆着脸凑过去,伸手伺机摸了琳琅的小手一下,入手的柔滑让他忍不住心神荡漾。“嘿嘿嘿嘿,姑娘,你看这药,我一个人也不会煎,要不你陪我一块儿,诶~嘿嘿嘿嘿……” “一共十两银子!” 琳琅淡漠地说完转身回到座位,翻开桌上的医书俯下身去。那边的小二赶紧堵住李大千的去路,伸手呵呵地笑着,“一共十两银子。” “十,十两银子!”李大千一听顿时缩了缩脖子,出门匆忙竟未拿钱袋。“这么贵!你这是明显的讹人!” 李大千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满不在乎。他左右摇晃着脑袋想要多看琳琅几眼。可是小二竟也跟着摇头晃脑,不断催促李大千交钱。许是被催的紧了,李大千索性把药往桌子上一扔,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一阵摸索,许久后才讪笑道:“我这就一两银子了,您看,要不我留下来做些杂活抵债吧!” 小二闻言撇嘴嘲笑,转身看向琳琅等着下文。那厢李大千趁机溜到琳琅跟前,一屁股坐到对面,盯着琳琅目不转睛。只听到琳琅淡淡的说了声:“去后院挑水浇树,一缸水半两银子。什么时候挑完什么时候走!” “好嘞!” 小二一听心里畅快,卯足了劲托着李大千来到后院。 普通人的药方自然便宜,这李大千明显纵欲过度,阳气大衰,需慢慢细补。琳琅给他配了鹿茸一钱,阳起石三钱。这哪一样不是药中珍品?至于其他活血化瘀的寻常草药,琳琅权当白送给他了。 李大千走后,药房里顿时清静不少。琳琅捏了捏耳朵,甩掉李大千不羁的话语,嫣然一笑。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午时未至,药房门前便堵了两口猩红的棺材。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不一会儿,药铺门口便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大千的媳妇孙小玉穿着一身麻布白衣,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两口棺材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尚未合盖,就这么大敞着暴露在阳光下。众人踮着脚低头看去,里面躺着的正是上午还色眼飘飘的李大千。而小的棺材竟被人直接抬进药房,“嘭”的一声扔到了地上。 看热闹的人见状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指着棺材,指着孙小玉,指着金家的药铺,指着琳琅,说的尽是不堪入耳的谩骂。 琳琅愣愣地盯着跪在药房门口大吵大闹的女子。 她约摸二十七八,长得是丰神冶丽浮翠流丹,云髻峨峨的样子端是惊艳一方。白皙的瓜子脸上粉妆玉琢,朱唇贝齿,翩若惊鸿,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红尘之气。比之三姨娘毫不逊色。 怪不得李大千的身子会虚成那个样子,原来是金屋藏娇,整日卧于美人膝。只是,琳琅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会做出骂街的举动。 “天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大千早上还好端端的,从这家药铺拿了药回去后就不行了!这以后的日子我一个人可怎么过啊!”孙小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拍打着棺材,她低着头,丰盈的双肩随着抽泣上下颤抖。“金家的药铺,来这儿不就是图个心里踏实嘛!没想到也是草菅人命,杀人不眨眼啊~!” 那孙小玉哭哭啼啼,吵着闹着就要琳琅偿命。 此时,就是琳琅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被人算计了。自从金池受伤后,朱蓉便搬回金府,偶尔来一趟也是抓些药就回去了。金家药铺现在由琳琅全权掌管,对方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闹事,不是冲着她还能是谁? 恰好此时,李志狄那厮腆着大肚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他看了孙小玉一眼,皱着肥硕的眉眶踏入金家药铺。 “本官在对面的白家吃肉,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两口棺材?一顿饭都吃不肃静,你们金家可真是怀里揣着二十五只耗子,让本官百爪挠心啊!”李志狄打了一个饱嗝,用竹签剔着牙缝。吊儿郎当的样子十足的像地痞流氓。 这饭他早不吃晚不吃,偏偏等到今天才特意来吃,明显的是奔着琳琅来的。 第十章 一丘之貉 “哎呀!老爷呀!你要为民女做主啊!”孙小玉见是官老爷李志狄来了,双膝跪着爬过去,抱着李志狄腿就是一阵痛哭。“这金家药铺是要害的我家破人亡啊……” 李志狄吃力地弯下身子将妇人扶起,眨巴着小眼叹了一口气。“唉!我说刚才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这不是堂弟妹吗?发生了什么事?哥哥我一定替你做主!” 李志狄微微瞥了琳琅一眼,裂开的嘴角闪过一丝阴笑。李大千是他的堂弟,孙小玉自然也算是半门亲戚。如今她披麻戴孝地跪在跟前,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再环顾四周,不见李大千的影子,莫非…… “老爷啊!”孙小玉顿时感觉找到了依靠,看向李志狄的目光饱含真情,她抬起素手攥着袖口蘸了蘸眼角,娇声说道:“大千一早觉得身子不适,想想便来金家的药房取药。回去后不曾想刚刚服下就……就……” 孙小玉转身颔首哭泣,指着门外的棺材说不出话! 李志狄闻言脸上蓦地一抖,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众人跑到门外,踮着脚尖扒着棺材向里看去。只见李大千脸色乌黑,嘴巴大张着,像是想要呼吸却被人掐着脖子,活生生地窒息而亡。 “堂弟!” 那厮眼角竟然含着泪花,在众人眼里是悲痛万分。可是落在琳琅眼中却变了滋味,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像极了猫哭耗子假慈悲。 大夫人的手段果真是阴狠,为了自己的目的连亲人都要算计,看来上次的教训算是轻的。想罢,琳琅就要去李大千那看个究竟。 那厢孙小玉看出了琳琅的想法,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她拉住,扯着衣服推到屋里的棺材旁:“你这个害人精,扫把星!又想去做什么?今天就要给大千陪葬!”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煽动着看热闹人的情绪。不愧是游走红尘中的女子,瞬间就将琳琅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大千!大千啊……”那边李志狄适时大声哭喊,“你爹娘死的早,托我好生照看。你……你让我如何向死去叔父交代啊!” 听到李志狄的话,琳琅心里也清楚了七七八八。这李大千是李志狄的堂弟,爹娘死的早,便依附于李志狄过着安稳的日子。仗着自己有个官府亲戚,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整日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这个孙小玉一看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从她看向李志狄的眼神,就能断定两人平日里没少互相勾搭。 只是,琳琅有心去看李大千的死因,却被孙小玉死死地拉着。隐隐的,孙小玉开始借机厮打琳琅,更是扯下发髻揪着头发就要撞向棺材。 琳琅身子本就瘦弱,加上之前的寒疾并未痊愈,岂能比得上正当年的孙小玉?眼看着琳琅的头就要撞向那口红棺,只听到一声大吼从外面传来:“住手!” 回头看去,只见金池由三姨娘搀扶着巍然站在街口,身后大夫人和迟婧媃一左一右将朱蓉夹在中间紧跟而至。 大夫人看了李志狄一眼,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手托着后腰,跟着金池走进药房。 李志狄早先一步挡在孙小玉跟前,分开她揪着琳琅头发的双手,不经意间扯下一撮秀发塞到孙小玉手中。手指在孙小玉的手心勾了一下,眨了眨眼挺直身子咳嗽一声。 “孙小玉,有本官在此,不得无礼。有什么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一遍,本官相信,金城百姓的眼睛是揉不进沙子的,绝不容许害群之马在高唐州为非作歹!” 金池刚踏进自家的药铺,便听到李志狄貌似刚正不阿的话语。他冷哼一声,瞪着深沉的大眼来到李志狄跟前。伸出仅有的右手用力的拍了拍那口红棺,大声说道:“把它给我扔出去!” 拍打棺材的乓乓声和金池不容反驳的低沉声音混在一起,敲打着孙小玉有些不安的心。她缩了缩脖子,咽下一口唾沫,斜着眼看了李志狄一眼,又瞥了瞥金池严肃的表情,一时间跪在地上竟然觉得自己倒成了犯人似的。 不等孙小玉开口,金池兀自看向琳琅问道:“琳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琳琅披散着头发微微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更有几道被孙小玉伺机抓过的血印。她摸了一下脸上的抓痕,火辣辣地痧痛感让她忍不住咬紧丹唇。 “老爷,琳琅也不知怎的,这妇人就抬了两口棺材来药房闹事,二话不说便要将我撞死在那棺材上为她夫君偿命。”琳琅深吸一口气,指着孙小玉说道:“辰时,她的夫君来药房抓药,因为银两不够,琳琅便安排他去后院挑水,巳时六刻方才离去。午时未至,她便说那李大千死了。短短的时间里,什么药材能致命?除非剧毒所致。琳琅自问,这金家药铺的药材都是经过官府的,哪里来的剧毒?” 孙小玉一听赶紧起身,指着琳琅大喊道:“你们金家卖的药,问我哪里来的剧毒?我怎么知道哪里来的剧毒!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害人精,趁大千不防备偷偷把毒药放进了药里,想要害人!” “李大人,依我看这事儿定有蹊跷,不妨让朱蓉去李家看看,药渣里是否真的如孙小玉所说,其中放了剧毒!” 金池平声静气,话语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漠。 李志狄别看是县太守,却对金池畏惧的很。否则他也不会千方百计地与白家勾结,想要将金池的风头彻底浇灭。 “本官倒是觉得琳琅的嫌疑最大,既然金兄尚有疑虑,那就有劳二夫人跑一趟了。”李志狄说完忽然换上质问的神情,转身看着金池问道:“上次府上大夫人的丫鬟楠儿无辜丧命的事情,不知金兄查明与否?本官还等着备案报到户部处理呢!若是惊动了刑部,那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 金池闻言猛地一愣,他断是将楠儿的事情忘得彻彻底底。此时李如云就在身后,她的丫鬟没了,心里肯定有怨言。 “李大人,楠儿的死你还不清楚吗?金某人一向耿直,这案子要是继续……” “金兄!”李志狄赶紧打断金池的话,他眨着小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我就这么随口一问,既然府上处理安妥了,那本官就按照突发恶疾报上去就是了。” “不行!楠儿的事情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谁知一直不语的大夫人却开了口,她一直认为楠儿是被琳琅暗害,而李志狄也不敢告诉她真相,怕牵扯到太多的人进来不好收场。 “这……”李志狄有些难言之隐,他暗骂自己真是多嘴,明摆着摆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索性闭口不再说话,等着金池如何接下文。 “好!这件事就交给夫人了,我有伤势在身,不便再费心神!”金池不怕将事情闹大,他更喜欢在乱世中谋求利益。 第十一章 公堂鉴毒 这厢正各怀心机,勾心斗角,那厢朱蓉从李大千家端着煎药的砂锅走了过来。许是近日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朱蓉的脸色竟然没有往日的红润,眉宇间充斥着一股乌色。 看着她端着砂锅都要吃力的样子,琳琅心中不忍,皱了皱眉急忙走过去关心地问道:“蓉姨,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我给你切切脉,抓些药补补身子?” 朱蓉巧妙地避过琳琅伸过来接砂锅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大碍。 琳琅顿时知晓朱蓉的用意,自己是被嫌疑的对象,这重要的证据还是不要表现的过于关心为妙。对朱蓉感激之余,琳琅更多的是担心。 每次来药房抓药,朱蓉总是带走两份。一份是给金池的滋补药,另一份则是大夫人的安胎药。整个金家只有朱蓉懂得医术,照顾两人的担子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她的身上。 琳琅想罢,远远地看着朱蓉明显瘦了下去的后影,当初第一次见到二夫人时的场景不由得浮现在眼前。 朱蓉从容地用长竹签将砂锅里的药渣一一挑出,在众人的目光下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的笑意。一对酒窝不由自主地让人将目光移向那里,进而放松心情,竟被她带到一个奇妙的境界,好像琳琅根本就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对方无理取闹罢了。 琳琅默默地注视着朱蓉的一举一动,直到将所有的药材全部取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里面并没有多余的东西,李大千的死就没了证据。 “这是鹿茸,这是阳起石,这是甘草,这是枸杞,这是莪术,这是三棱……”朱蓉指着桌子上的药材逐一说出名字,她嘴角上扬,最后添了句:“这是一副活血化瘀兼顾扶阳补肾的好方子,怎么就会致命呢?平常人喝了都没事,只会强身健体的。明天,我就给老爷换这个方子试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琳琅聪颖!” 朱蓉说着就要将满桌子的药渣收起,不料李志狄突然伸手抓住了朱蓉的手腕,“慢着!”他盯着朱蓉笑盈盈的双眼,心里一声冷笑。“二夫人,请问如果里面加了些毒药,会有药渣存在吗?金家药铺开了这么久,不会连有没有毒都分辨不出吧!若是如此,那本官就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起到效果!” 李志狄说完拍了拍手,外面等候多时的衙役听到信号猛地一哆嗦,赶紧抱着只黄毛大狗冲进了屋里。李志狄满意地点着头,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抹阴笑。 他伸手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大白馒头,用竹签随意挑了一块药渣夹进里面。撅起肥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顿时,大黄狗摇着尾巴耷拉着着舌头跑到李志狄跟前,亲昵的蹭了蹭李志狄的高角靴子,两眼闪烁着精光等待着飘着麦香的食物。 众目睽睽下,李志狄将手伸到大黄狗的嘴边,把夹着药渣的馒头放到地上。大黄狗兴奋地呜咽一声,趴到地上开始歪着头啃了起来。众人的心紧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大黄狗。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 琳琅心里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满是煎熬。她看向朱蓉,那带着笑意的酒窝逐渐冷却,转而换上愁眉不展的阴云。 看到朱蓉的神色,琳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难道蓉姨已经知道,这药渣里有剧毒?既是溶解于水中的毒药,肯定是后来加进去的。李大千的家里除了孙小玉便没了旁人,可是孙小玉为什么要暗害自己的夫君呢?难道仅仅是为了陷害我? 琳琅低头看去,大黄狗已经将整个馒头吞下。 不一会儿,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大黄狗突然倒地不起。它四肢剧烈抽搐,暗红色的小腹不断鼓动,嘴巴大张着想要将刚吃下去的馒头吐出来。只是,吃进去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吐出? 须臾,大黄狗哀嚎一声,嘴角喷出一团腥臭的白沫。丝丝鲜血夹杂在白沫中,随着鼻翼粗重的呼吸淌了一地。 “将琳琅押回府衙,即刻问审!”李志狄长袖一甩,嗤笑一声,看也不看金池一眼大步离去。 这厮不在药铺审问琳琅固然有着自己的目的,他是要给看热闹的人充足的时间将金家药铺害人的事实传播出去。这样即便审到最后琳琅无罪,她用药害人的事情也会给金城蒙上阴影。 金城衙门,出奇的没有对这件事公开审讯。 李志狄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对金池却声称顾及金家的颜面。 自从琳琅来到金家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几乎每一件事都隐隐的和琳琅扯上关系。纵使金池再袒护,心里也不禁生出疑问。 真的是琳琅居心不纯吗? “带证人孙小玉入堂!”李志狄蓦地敲响醒目,将金池充满疑虑的心神拉回现实。 “带证人孙小玉入堂--!” 长长的报备后,孙小玉哭哭啼啼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刚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似是受了极大委屈般,大声喊道:“大人啊!您要为民女伸冤啊!” “证人孙小玉,本官问你,你要如实招来!” 孙小玉低着头,听到李志狄的问话,方才将头抬起。她依旧是那副水性桃花的样子,虽然眼角挂着泪,可琳琅却从她描眉画眼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儿难过的样子。 “民女孙小玉,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儿虚言!” 李志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好!本官问你,李大千从金家药房抓完药可曾在别处逗留?” 孙小玉一听,顿时更加委屈。两只杏核眼上,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眼看着又要哭起来。 看到孙小玉做足的戏份,李志狄不由得为她暗中叫好,他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本官自然会替你做主,还死去的李大千一个公道!” “啊哼~,啊哼~……”孙小玉哭的就像打落树叶的秋雨,凄凄惨惨戚戚。她抖动着双肩,攥着袖角不断擦着眼泪,许久后才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面对着金家所有人大声说道:“大千一向风流惯了,我也就没当回事。今日觉得不适去金家药房抓药,不就是图个心里踏实嘛!定是哪句话没说准得罪了姑娘。孙小玉这厢给你陪个罪就是了,何必药中下毒,置大千于死地呢!” “你胡说!” 琳琅这是第二次在衙门中接受审讯,从金池的目光中她已经看出了怀疑。“身为医者,我自然有行医的道德。纵使病人千姿百态,琳琅只为看病而抓药,绝不会因个人情绪耽误病人。” “哼!”孙小玉对琳琅的话嗤之以鼻,“你既然有医德,为何抓了几副草药就足足要了十两银子?为什么大千带的钱不够不让他回家取,反而要他挑水抵债!这是医德吗?这是医德吗?” 第十二章 鸩毒弑夫 孙小玉声嘶力竭地质问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琳琅霎时间被她问的竟无言反驳。她张了张嘴,刚整理好思路想要回击,那厮李志狄却抢先开了口。 “几包草药?哼,十两银子?” 李志狄掏了掏耳朵,仿佛没听清似的。带着媟笑看向金池。“金兄,这什么草药竟然如此贵!都比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花销了!”他抬起双手抖了抖袖子,十两银子对于他这个县太守来说,虽然不多,却也看的进眼里去。 金池主管金家的白棉,对于药铺的事情自然一窍不通。他刀眉微皱,大眼圆睁,脸上带着不解,带着豁然。琳琅啊琳琅,朱蓉忙于家事,由你全权代管金家药铺。没想到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伺机哄抬药价牟取私利! 金池想罢转身冷眼看向琳琅,问道:“什么药这么贵?”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温怒,带着责备,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失望。 琳琅顿时觉得事情有所不妙,当时随口要了十两银子确实有为难李大千的意思,不过最后只收了一两。去后院挑水也只是想让他在服药前舒活一下筋骨而已。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捉弄之举竟然把自己推到了公堂上,而且成为百口莫辩的证据。不仅金池开始心生怀疑,公堂上的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着:一包草药十两银子,这是明摆着的讹人! “是,是鹿茸和阳起石。”琳琅不由得低下头,继续说道:“后来药房只收了李大千一两银子。”微弱的声音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即便如此,孙小玉还是听到了。她不但将琳琅的话全部听到,还捕捉到琳琅眼中闪过的歉意。 “哼!一两银子!谁知道剩下的九两银子是不是为了抹去剧毒的账务!” 见孙小玉始终抓着投毒一事不放手,琳琅也是来了火气。她心里一遍遍梳理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低着头,眼睛悄悄地观察着孙小玉的表情变化。 见她越来越趾高气昂,突然心生一计。 “我,我根本没有……”琳琅故意把话说到一半,而且说得唯唯诺诺,生恐孙小玉不抓住这个把柄。 那孙小玉果然是个只知道受人指使的角色,见琳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心里越发地放松。她屈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将亡夫之痛抛得一干二净。 “怎么?没理儿了吧!说啊!大声的说啊!你没有什么!怎么不说了?”孙小玉十足的得理不饶人,指着琳琅的鼻子大声呵斥,那长长的指甲几乎戳在琳琅的鼻尖上。“你不说,老娘我替你说!大千平日里说话风流惯了,见了漂亮的女人就拉不动腿。你见他轻薄,遂有意刁难,见他拿不出银子就用苦力抵债。我可怜的大千啊!他竟不知自己卖了力气依旧不能让你放过,竟然……竟然用剧毒害死了他啊~!” 孙小玉哭的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她嫁给李大千,简直是可惜了这个做戏子的料。琳琅见时机成熟,低着头小声说道:“老爷,我……金家药房的进货单上从来没有砒霜的名字,我又怎么拿得出剧毒呢?” 那孙小玉听到琳琅说出砒霜这两个字,顿时心里猛地一惊。她虽然性子泼辣,却从来没有接触过毒药这种东西。更不知道自己给大千药里洒下的到底是不是砒霜。 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剧毒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只要沾上它们一点都足以致命。心想着,这丫头看起来也不傻,还知道给老娘下套。好,既然你承认了,那大千就是死于砒霜剧毒吧! “老爷啊!你刚才听到了嘛!她惊慌下说了,说了砒霜!原来大千是被砒霜害死的啊!可怜的大千,和我还没孩子就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过啊~!” “罪女琳琅,你可知罪!”李大千砰地一声,将醒目甩在案台上,他心里早就对琳琅憋着气,没想到今天才释放出来。 琳琅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表现出一副被冤枉的神色。“大人明察,琳琅冤枉啊!” “冤枉?你用砒霜毒害死了李大千,你还喊冤枉?给本官如实招来,你是什么时候把砒霜放入药中的?为何要谋害李大千?” “不,大人,不是砒霜,琳琅或许看错了,是鸩毒。” 孙小玉眼见得琳琅又改变了主意,顿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丫头,搞什么鬼!怎么又变成了鸩毒?鸩毒又是什么玩意儿?果然是一个圈套,哼,老娘偏偏就喜欢把白的说成黑的。“大人!她在狡辩!明明是砒霜,怎么又成了鸩毒!” “到底是什么?”看到孙小玉坚定的眼神,李志狄也被弄糊涂了,他给孙小玉的是鸩毒,听到琳琅说出鸩毒两个字时候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这也只不过是瞬间的功夫,在李志狄那张大大的肥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是鸩毒,是砒霜?这些金家药铺里都没有,我又从哪儿弄到呢?”琳琅皱着眉头故作强词夺理!“依李大千的死状分析,应该是被鸩毒所害!” “是砒霜!” “是鸩毒!” 孙小玉抬起头,迎上琳琅带着笑意的坚定眼神。四目相对,心虚者固然目光躲闪。琳琅抓紧时机,说道:“砒霜固态,需服下才可致命。鸩毒虽为水状,并非饮下才能害人。只需接触便可被毒液所噬。状轻者,呼吸急促,胸闷气短,状重者,毒素入脑,耳鸣头晕。不出三日,便会毒噬精血而亡!” 琳琅看着孙小玉脸色的变化,待到惨白至极时,接着说道:“不过若是救得及时,或许还能挽回一条命。” “怎么救?用什么救?”孙小玉忽然想起李志狄交给自己的恰是一杯水状东西,这就是鸩毒?想罢,她瞪着眼惊恐的拉起琳琅的手,带着哭腔说道:“你会的,快救救我!” 琳琅用力甩开孙小玉,赶紧从身上擦了一把。“这带着鸩毒的人,会传给接触者的,你想害死我吗?” 孙小玉越听是惊慌,她呆滞地看着琳琅,蹲在地上继而将目光移到了李志狄的身上。好一个李志狄,竟然卸磨杀驴,当初承诺的三百两银子,怕是又肉痛舍不得了! 李志狄觉察到孙小玉的异样,赶紧挤了挤眼,一身肥肉哆哆嗦嗦地拍了下案台,大声呵斥道:“罪女琳琅,休得妖言惑众!李大千明明死于砒霜,和鸩毒又扯上什么关系?还不快将罪实招来,免得本官重刑伺候!” 第十三章 愿做花奴 到底是砒霜还是鸩毒,孙小玉实在是不认识。她哆嗦着嘴唇,恐惧的蜷缩在一起。因为琳琅刚才说的那些状况,她都切身经历过,而且现在耳鸣头晕,显然已经到了重症。 剧情的反转让琳琅舒了一口气,她噗嗤一笑,站起身子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淡定的眸子应向李志狄。 “方才我说出砒霜只不过是试探,没想到孙小玉就跟紧了咬死就是砒霜。大家都知道,砒霜是不溶于水的,即便是磨成粉,也会沉在药渣上。我看孙小玉分明是一个弑夫不安分的人罢了!” 琳琅的话毕竟还给孙小玉留着面子,可李志狄就不同了。他见琳琅有了十足的把握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赶紧地想要撇清与孙小玉的干系。“大胆孙小玉,竟然通奸弑夫!说!李大千到底是怎么死的!” 孙小玉本就心里有鬼,被琳琅一说更是慌了神。她还想死咬着不放,谁知那厢李志狄竟然临时倒戈。“大人冤枉啊,民女没有……民女没有啊!” 孙小玉眼神闪烁,琳琅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李大千中的是鸩毒!” 李志狄和孙小玉同时缩了缩脖子,琳琅见状顺势而发,接着说道:“你的夫君死了,出门时你化了妆,在金家药铺哭花了,进公堂时又补了妆。一个疼惜自己丈夫的女人,在失去夫君后断是没有心思想些这的。唯有你的心里没有李大千,所以才会沟通奸夫,鸩毒弑夫!” “你胡说!大千明明中的是砒霜,若是鸩毒,我愿陪大千一同去地府报道!”孙小玉垂死挣扎,她还寄希望于李志狄,坚信他给的就是砒霜。 恰逢此时,朱蓉匆匆走进公堂,屈膝行礼后大声说道:“大人,民女已从李大千的脖颈中取出了毒液,是鸩毒!” 朱蓉刚才便从外面听到琳琅的辩驳,此时觉得时机已到,适时地道出了李大千的死因。“而且民女去了另外一家药铺打听,药铺的老板说辰时有一男子取了鸩毒离去,因为好奇便差遣伙计跟过去瞧瞧,怕日后惹了是非。那伙计一路跟着,直到李大千的家中,才看到那名男子将手中的鸩毒交给孙小玉,两人的关系貌似不一般。” 李志狄知道大势已去,咧着嘴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当初派人去外乡的药铺取毒,没想到这混蛋竟然光明正大地跑去了县城的药铺!处理了了孙小玉后,将他一并斩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鸩毒?呵呵呵呵……鸩毒,呵!”孙小玉彻底绝望,她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道要陪李大千去地府报道。转眼间就被朱蓉打了脸。 孙小玉全身颤抖着,越发的感觉身子不适。在给李大千熬药的时候,因为害怕不小心撒了一些在手上。不知这毒的厉害,当时也就没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担心受怕,孙小玉整个人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琳琅说的那些症状,自然是紧张的状态。 “我没有鸩毒,我没有鸩毒,是他给我的,是他给我的……不,我不想死!不想死!”孙小玉低着头,乱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一遍一遍重复着,不敢将手指向李志狄,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他是谁。 孙小玉虽然有些姿色,却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女人。生的瑰姿艳逸,却不守妇道。 这点儿,琳琅早就看透了。 见孙小玉还未回过神,李志狄对着身边的带刀侍卫使了一个眼色。等到侍卫来到孙小玉身后,李志狄抽出一根令牌抛到孙小玉跟前。 “罪女孙小玉,不守妇道。通奸弑夫,罪该问斩!” 话音刚落地,带刀侍卫早已准备妥当。他掐着孙小玉的脖子,不等出声便拖了出去。 只听到孙小玉的喉咙中传出“呜呜……”的哭嚎,她吃力地摇着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泪水。 琳琅轻叹一声,微微摇着头,刚想说话,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嘶叫,“李志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紧接着,随着惨叫落地,外面再没了动静。 蓦地,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抖了一下,看向李志狄目光带着不善。 李志狄冷下眸子,轻哼一声,“到死还嘴硬,本官是那种人吗?” “既然琳琅是被奸人陷害,那李大人就找个机会还金家一个公道。免得全城百姓以为金家的药铺不守规矩,影响了以后的信誉。不过……”大夫人话锋一转,瞪着琳琅说道:“哄抬药价的事情,还请李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此翻过。回去后老爷会惩罚这丫头的!” 好端端的一出戏被孙小玉搞砸了,不仅搭上了夫君的性命,连自己也拉了进去。家破人亡,李家从此少了一支游手好闲的登徒浪子。 出门时,只见得在门口的左边,一洼殷虹的鲜血染红地面,孙小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香消玉损。 众人离开府衙,一路上并未过多言语。 金城的百姓见琳琅安然无恙地跟在金家人后面,不由得指指点点措辞严厉,纷纷猜测事情的结局。 “老爷,琳琅自知今日之事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以后药铺的事情还是让二夫人管理吧!琳琅想去玫瑰园,安心地做个花奴。这些日子也是觉得如梦里般,接受不了。还请老爷恩准。” 晚春的风像是一只只调皮的小手,摸索着脸颊,调制出温暖的气息。柳树长出翠绿的细叶,摇曳在眼角,倒映着夕阳的余韵。 刚回到金家,未等金池说话,琳琅便恳求搬去玫瑰园。来到金府这些时日,她确实觉得疲惫了。尔虞我诈的金城,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她必须退到幕后,完全置身事外才能静下心来施展自己的计划。 一弯下弦月赶着夕阳离开地平线,隐约地狼啸声从西丘响起,绕过金城来到东边的玫瑰园。 琳琅坐在木屋前,任由絮暖的夜风撩起散开的秀发。一把紫藤椅,一张紫藤桌,一壶玫瑰茶,一只紫砂杯。 她惬意地抬起头,仰望着无尽的星空。天上,那颗闪亮的星星的不知从何时起就定在那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关注过它的存在。是否当年,娘亲也是这般自在,望着天上的星星,细数着往日的时光。 “苓姗,是时候让三姨娘开始关注大夫人的事情了。以后还需你多劳累些,我在暗处,相信大夫人也抓不到什么把柄。” 琳琅始终望着天上的繁星,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突然摇曳的玫瑰花瓣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待过。 第十四章 戏说天癸 金城,没了琳琅确实安静了些时日。 这日,三姨娘早早地梳妆完毕,带着翠儿去正堂向金池请安。自从上次遇到劫匪后,金池便闲居家中疗养。将所有的事务全部交给虞鄯打理,并且从药房取出三箱火器,分配给了运棉的商队。 三姨娘在蜿蜒的回廊中走着,遥遥地看见大夫人略显拙笨的身影从金霄园中走出。心想,既然大夫人也去请安,那我再等会儿便是了。 “翠儿,去后花园走走吧!有些日子没有赏花了,眼看这春天就要过去,岂能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三姨娘说完转身绕过大夫人,沿着鹅卵石小路踏上汉白玉石桥。 小溪缓缓流淌,穿过石桥汇聚在回廊边的鲤鱼池中。五六个丫头围在池边,撒着鱼食唧唧碴碴的聊着。 “三姨娘,翠儿闲暇时与那些洗衣丫鬟们闲聊。听她们说大夫人的肚子好像提前大了许多?” 翠儿见三姨娘目光看向那群丫鬟,忽然想起前几日聊天时听到的碎言碎语。她未经人事,自然对孕育之事了解不多。可是那些丫鬟们就不同了,她们整天呆在一起,什么事儿听不到? 翠儿略带疑问的话顿时让三姨娘心里一惊,从上次知道大夫人怀了身孕算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个多月。 “三个月!” 三姨娘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当初怀着睿儿的时候,三个月莫说笨了,就是肚子都看不出什么来。姑且说大夫人身高体瘦的,即便是看出来也不至于整天托着腰减轻酸痛吧! “翠儿,你去那边瞧瞧,听听她们聊了些什么?这么开心!” 三姨娘支走了翠儿,独自一人回想着,不知不觉便来到后花园。她四下回望,找了一张木椅坐下后,望着即将盛开的花骨朵,眼中满是疑色。 翠儿折身来到回廊,一边走着一边揣摩三姨娘的用意。金家虽比不上皇宫水深,却也是争风吃醋,斗起来毫不逊色。别看三姨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否则也不会在大夫人的手段下保住小少爷,以姨娘的身份与大夫人平起平坐。 若是三姨娘出身世家,这嫡系岂能落到大夫人的手中? “姐妹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翠儿在回廊拐角侧耳听了一会儿,这些女孩聊得尽是些抱怨的话,偶尔传来笑声也是在取笑别人遇到的倒霉事。 身为三姨娘的贴身丫鬟,翠儿的打扮自然比她们漂亮许多。她看了一眼,这六个女孩都是洗衣房的丫头,十三四岁的样子,分别洗漱金家人的衣物。现在闲下来,一边聊着天一边为着鲤鱼,很是热闹。 对方见是翠儿,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是翠儿姐姐,今天怎么有空出来,不用伺候主子了?”说话的是专门给大夫人洗衣服的丫头田杏,她比翠儿进府晚了一年,是和琳琅同一批的。平日里没少得到大夫人的照顾,在几人中算是最风光的。 “三姨娘一个人去了后花园散心,我闲来无事,见姐妹们在这有说有笑的就过来瞧瞧!”翠儿对田杏带着刺儿的话不以为然,刚才听闻她们议论清洗主子带着天癸的衣服,灵机一动婉儿说道:“我听说这女人经常生活在同一个环境中,来天癸的日子也慢慢地接近,不知道几位姐妹们是不是发现了这个特点?” 翠儿的目光扫向众人,只见年龄略小些的何月,红着一张苹果脸低下头来。翠儿呵呵一笑,调侃道:“小月儿,你的脸怎么红了呢?” 一群女孩闻声看去,何月的脸带着羞赧的笑意,低的快要缩进肚子里。 “哈哈哈……哈哈哈……”女孩们顿时笑的前仰后合,指着何月说不出话,许久后,给三姨娘洗衣服的付妙强忍着笑意,拍着何月的后背娇声说道:“小月儿是给老爷洗衣服的,莫不是见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啊哈哈哈……” 巧妙的话题,开怀的笑声,顿时让翠儿融入其中,她恰合时宜地问道:“是不是啊?付妙,你先说三姨娘的日子?” 翠儿和付妙共同伺候三姨娘,两人的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许多。付妙收起笑容,转身看向大家悄声说道:“三姨娘是每月的月初,红铅可凶着呢!哎,你们说是不是生过孩子的都这样?” “可不是吗?听今年刚走的姐姐说了,她那个时候还在伺候二夫人,正赶上二夫人小产,整天早起晚睡,忙得一看到血就晕。”这里面最轻松的就数二夫人的洗衣丫头了,平日里二夫人在药铺,虽然屋子空着,却匹配的丫鬟一个也没少。 “哎呀,就属你最走运了,不过妙姐姐说的确实有道理,迟夫人就这样。” “那大夫人呢?”付妙好奇地看向田杏,众人顿时收了笑声,等着下文。 只见田杏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獬,嗤之以鼻地嘲笑道:“大夫人?大夫人岂是你们这帮丫头能够议论的?”田杏说完转身走了,她神色匆匆,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朝着金霄园的方向疾步而去。 翠儿见田杏心思如此缜密,额头不由得沁出汗珠儿,她撅着小嘴望着田杏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宁。若是大夫人知道我在这儿打探,定会起了疑心,还是提前告诉三姨娘,让她做好准备。 付妙见翠儿心事重重地样子,顿时明白她的用意。她若无其事地走到翠儿身旁,悄悄地对附耳细语,“翠儿姐姐,大夫人的天癸在月末,与三姨娘只差了几天。不过,不过田杏好像四个月没有洗带红铅的衣物了。” “四个月?”翠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大夫人的肚子里,怕是真的如丫鬟们议论的,里面藏了别人的种。 正说着呢,田杏忽然折返而回。她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路过翠儿身边时冷不丁地说了句:“三年前,有一个丫头因为打探大夫人的事情被割了舌头。这年头,不怕死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田杏的话像是一个炸弹落在翠儿的心口。她觉得自己已经很谨慎了,没想到田杏却更加机敏。不仅洞悉了自己的目的,还回过头来顺带着警告一番。这机智,幸好只是一个洗衣服的丫头…… 却见田杏从鲤鱼池边上取了一个玉镯子,这是大夫人赏赐的。怕喂鱼的时候不小心掉入池内,就摘下来放到了旁边。 她悠悠地从翠儿和付妙中间走过去,淡淡的说道:“小心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PS:天癸:古人对月经的别称。如想知道更多,请百度。 第十五章 此情难忘 幽深的庭院典雅别致,方砖整齐平铺,假山层峦叠嶂,苍树遒劲有力。虽只有一人高许,却做得玲珑足势。似是随意的摆放,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这里,便是白少乘与杜久儿的新房。 此时,太阳刚刚挂起,照在地上倒映出杜久儿消瘦的影子。 当初圆圆的可爱的鹅蛋脸,此时却干瘪成锥子脸,原本雀跃不安的性情,竟然能够静下心来布置着宅院。她始终挂着笑容,眼里满是新婚的幸福。 自从嫁到白家,这座白少乘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彻底变了个模样。 杜久儿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微微发涩的双肩,满意地看着刚刚做成的山前小筑,点了点头忍不住拍手自夸。 每天,她都怀着期盼,想用微妙的变化引起白少乘的注意。 每天,她都黯然失落,见到白少乘带着一脸疲色步入书房。 一个月,天天如此。 除了成亲当晚,白少乘醉酒。之后她便再未体会到夫君的爱怜。但是杜久儿依旧倔强地认为,白少乘总有一天会醒悟。就像她的性格,执着中带着温柔。 “八少!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望着白少乘旁若无人的目光,杜久儿心里酸酸的。她悄声呓语,这一个月的委屈终于化作滚烫的泪水,沿着高翘的鼻梁翻滚而出。 书房,书房里到底有什么?他始终关着门,将自己幽禁在里面。杜久儿终于忍耐不住,悄悄地踱着步来到书房门口。 “吱~!” 门开了,杜久儿却并没有在书房中看到白少乘的影子。她诧异的四处看去,满满的书房中到处都是金小七的画像,更有一些竟然是药房中的琳琅! “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 杜久儿咬着唇,沿着地上唯一没有被宣纸铺盖的小路来到内屋门口,她知道,此时白少乘就在里面。而里面有什么,白少乘始终不肯告诉她。 “八少?” 杜久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出去!” 换回的却是冷漠的两个字。 “八少,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杜久儿欲言又止,静静地等待着白少乘的回答。 “出去!” 这一次,白少乘从冰冷的话语换成大声的呵斥。自从知晓杜久儿那一夜没有怀上孩子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仅存的一点儿愧疚感荡然无存。 “砰!” 杜久儿用力推开内屋的门,只看到白少乘抱着一个木偶躺在椅榻上,目光痴痴地,只是瞬间便成为充满怒火的凌厉。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白少乘猛地站起,伸出双手就要将杜久儿推出门外。慌乱间,杜久儿匆忙躲闪,不小心将一盘年糕打翻在地。 “啪啦!”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屋里是那么的刺耳,似是被闪着寒光的利刃剖开胸膛,穿透脆弱灵魂,将玻璃心狠狠地敲碎。 寄托了白少乘十年思念的桂花蜂蜜糕撒了一地,更有几个被杜久儿慌乱的脚步踩成一团。 白少乘像是疯了,他逆挑地剑眉充满憎恶,一双眸子更是迸发出想要吃人的满腔怒火。杜久儿!杜久儿!杜久儿!白少乘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杜久儿的名字,说的咬牙切齿,说的连他自己都相信,杜久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贱人胚子。 “小七!小七的桂花蜂蜜糕!”白少乘颤抖着唇,盯着散乱的年糕抬起右手指向门外:“杜久儿,给我滚!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杜久儿满脸惊愕,她想尽一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眼前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笑容满面的八少吗?还是那个心思缜密,对女孩温柔体贴的八少吗? “你的心里既然只有金小七!为什么还要娶我?为什么!”杜久儿沙哑地喊着,将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既然你这么想她,那就去找她好了!如今她就在城东的玫瑰园中,你们两个可以肆无忌惮的独处,去啊!去啊!” “啪!” 杜久儿歪着头,发髻甩落,一只翠玉紫荆花簪子半挂在发丝中。她难以相信白少乘会打她,而且力量毫不留情。火辣辣地疼痛从脸颊传来,嘴中被一股咸腥占满。 “你打我!你打我!” 杜久儿右手捂着脸颊,泪水遮蔽双眸,看不清白少乘的脸上是怒还是愧疚。 她哭了,伤心地哭了,歇斯底里地哭了! 当杜久儿哭够了,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向屋内时,白少乘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夕阳透过窗照在地上,那个被白少乘捧着而的人偶,在阳光下静静地躺着。 杜久儿爬着来到人偶前,在它的胸前赫然刻着两个字--琳琅! 驳坝上一颗颗垂柳在风中摇曳,像列队的美人儿,挥动着纤细的臂膀,长袖昭昭,罗曼轻舞。 金城东边的护城河畔,一个孤寂落魄的影子,在夕阳下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白少乘茫然地走着,浑噩的脑中满是琳琅的身影。 从第一次相见,到桃园中坦白。沿着驳岸每走一遍,与琳琅接触的时光就重复一遍。渐渐地,他的心中再无童年的羁绊,只有琳琅这个名字,像是前生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三生石上。 此情,难忘! 白少乘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他终究还是来到玫瑰园。哪怕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花廊一端,遥遥的望着另一头琳琅的身影。 “琳琅,明日我就要去去冀州送肉。家父的身子还未痊愈,白家的重任已经落在我身上。最近一月,城中忽然又冒出一家驴肉作坊,他无形中蚕食着白家的产业。这背后,有着金家的影子。两家的恩怨,怕是短时间难以消融。” 白少乘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他多么想就此抛弃一切,与琳琅一样,安逸地养花度日。只是,他不能!仅仅白家上百口老少,就将他的念想生生磨灭。 此时,在玫瑰园中,琳琅听着苓姗说着与白少乘同样的话。 “两家的恩怨,怕是短时间难以消融”苓姗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琳琅顿时感觉似乎有一个人在园外盯着自己,扭头看去,空空的花廊,尽头是无尽的田野。 是他?他,走了吗? 琳琅内心深深地叹息,是贪婪的欲望将世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无形的仇恨搅动金城风起云涌。 “小姐,三姨娘已经开始注意大夫人的动向,不过……”苓姗皱起眉梢,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猜疑。 “不过什么?”琳琅收回思绪,殊不知这是她与白少乘的最后一次相见。 “不过大夫人那边好像有所察觉,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苓姗歪着头细细琢磨,她那大条的性子,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察觉了吗?哼,既然早已撕破,就放手博个痛快!到时候,鹿死谁手,尚且难分!” 第十六章 安插眼线 母凭子贵,这个铁打的定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行的。 眼看着大夫人的肚子是越来越大,金家的重心也逐渐向着金霄园倾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些下人们争抢着去博大夫人一笑。 不为别的,只求金家能赐个好姻缘。 “翠儿姐姐,恭喜你呀!” 给大夫人洗衣服的田杏突然来到芙蓉苑,看她大包小包的样子,竟是打算搬过来常住。 “是田杏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丫鬟有什么可恭喜的?”翠儿被田杏搞得莫名其妙,歪头看去,田杏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老妪,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翠儿有意堵在拱门下不让自己进去,那田杏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放下包袱,拉着翠儿的小手来到两名老妪中间,装作羡慕嫉妒地说道:“你不知道吗?前几天南镇的乡绅李天长来给大夫人请安,听说府里有一个本镇的丫头,就看了一眼。唉吆喂,你猜怎么着?” 翠儿听到这里顿时慌了神,她就是田杏口中的南镇人,而乡绅李天长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南镇虽是一霸,却是个靠着家里的窝囊废。凭着城里金家的贴剂过日子,娶的小妾自己都数不过来。 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李天长在外面专横霸道,可偏偏没人怕他。吃了瘪,堵着气,回到家里就冲着小妾一顿发泄。正妻是大夫人李如云亲自搭媒的金家远亲,李天长就是再不长脑子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就这样一个跟李大千同出一窝的男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金家请安,而且这么巧合地就看上自己呢? 翠儿越想越是心惊,事到如今,谁也能够想到,这是大夫人一手安排的。 田杏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地笑意,捡起地上的包袱踏进芙蓉苑。“翠儿姐姐真是好福气啊,被乡绅看中,以后的日子就不愁吃穿啦!对了,大夫人让我来替你伺候三姨娘,赶紧地把你那屋子收拾收拾,我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 翠儿心知不妙,刚想去三姨娘那诉苦,却被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妪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勒着翠儿的脖子尖声啸道:“死丫头,往哪儿跑!给老娘站好了,要是不听话,等过了门有你的好日子过!” 另一个老妪在翠儿的后腰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毓姐姐,跟她婆婆妈妈地干什么,你去帮田杏收拾收拾,该扔的扔了,回到南镇什么东西没有。我先带着李老爷的小妾回去,好好地调教调教,免得夜里老爷不高兴了!” 屋中的三姨娘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她在铜盆中净手后坐在妆台前,仔细瞧着淡淡的鱼尾纹趴在眼角,凤眸中满是对岁月无情的感叹。 “翠儿,有些日子没有看到琳琅跳婉纱舞了,你去玫瑰园瞧瞧,把她给我请来,就说三姨娘想你了,要是还不肯进城就亲自过去。”三姨娘在“请”字上拉了长音,带着盈盈笑意,带着念挂的责备。 见迟迟无人回应,三姨娘后仰着身子向外厢瞧去,“翠儿?翠儿?” 黄铜镜中的她脸上布满疑色,当看到进门的是一个陌生丫鬟,更是皱起未施粉黛的素眉,吃惊的问道:“你是谁?翠儿呢?” “回三姨娘的话,我是洗衣房的丫鬟田杏,翠儿姐姐现在正收拾衣物,准备准备呢!” 田杏进门时眼角闪过一丝窃喜,她回想起大夫人今早的话,“田杏啊,听说你的家里有个多病的父亲?今日我便让丽儿带些银子过去,以后到金家的药铺抓药,就说是大夫人远房亲戚,二夫人会酌情减免些银两的。” “准备?准备什么?” 在田杏心里挂着大夫人的好时,三姨娘越发觉得有古怪。她盯着田杏舒展开的细眉,暗自想到:这个丫头,狐眼薄唇,眉过额鬓,叶绿色的丝带刻意勒紧细腰,显得********,一看就不是心思纯洁的人。 却听田杏娓娓说道:“三姨娘不知道吗?南镇的乡绅李天长相中了翠儿姐姐,这几天就娶过门做侧房呢!真是羡慕翠儿姐姐,找了一个好人家。” 三姨娘不知李天长是何人,听田杏的语气,好像翠儿捡到了天大的馅饼,也就放了心。 “你叫田杏是吧,过来让我瞅瞅,是谁家的孩子啊?”三姨娘并未起疑心,反而拉起田杏冰凉的小手,“哎呀,都说手凉脚凉的孩子没人疼,以后呀,你就当我是姨娘,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城东的玫瑰园沐浴在絮暖的阳光下,随着微风摇曳出阵阵花香涟漪。 休息了近半月,琳琅才感觉身子慢慢复苏。在温暖的春风中旧疾隐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 “金城中怎么样了?” 琳琅望着长长的花廊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朵朵玫瑰花正待花期,却迟迟不闻城中动静。只见得一个黄橙色身影遥遥地站在尽头,踮着脚向里面张望。一根紫罗兰色的腰带紧紧束着细腰,燕肥环瘦,颇有成熟女人的风韵。 “琳琅妹妹在吗?”那女孩试探性的询问,还未等到琳琅回答进而说道:“是三姨娘让我来的。” 望着尽头陌生的影子,琳琅不由得皱起眉梢,三姨娘?怎么不是翠儿?琳琅满心疑虑地从木屋中走出,踏着细碎的步子来到田杏跟前。“是三姨娘让你来的?” 田杏并未见过琳琅,但是耳中却经常听到这个搅动金城的名字。 缥碧云缎穿纱纹锦,白灵花香色烟碧霞罗,曲裾长长、广袖飘飘,加上芊芊玉手轻抚腰间,单看这身打扮就足以睥睨金府所有的丫鬟了,甚至比那些夫人都毫不逊色。 田杏打量着琳琅,心里不由得赞叹:怪不得三姨娘嘴上常挂着她,这副脸蛋比翠儿好上十倍不止! 哼,琳琅! “是啊妹妹,我叫田杏,翠儿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以后就由我来伺候三姨娘。”田杏眼角带着媟笑,看着琳琅轻声唤道:“琳琅妹妹,三姨娘让我来请你去芙蓉苑跳支婉纱舞。不知妹妹答应不答应?” “婉纱舞?” 琳琅盯着田杏的眼角,她看不出这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只是这玫瑰园的花奴,没有老爷的允许是不能进城的。” “那就算了,回去我向三姨娘说一声,就说你身子恰逢不适,改日再跳。”田杏沿着琳琅的话说下去,不留一丝破绽。“其实这次来呢,主要是给三姨娘摘些玫瑰花瓣,一些用作沐浴,一些用作烹茶。” “是这样啊!”琳琅顿时释然,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些我早就给三姨娘准备好了。妹妹随我来吧!” 进入玫瑰园,便被阵阵迷人的清香捕获,走在花廊中,上方是花藤缠绕的穹顶,朵朵玫瑰点缀在翠绿中,既遮住了阳光,又使人赏心悦目。 “哎呀,真是羡慕琳琅妹妹啊!可以整天在这玫瑰园中,无忧无虑,倦了还可以剪剪花草。哪像我们,整天忙里忙外,到了深夜还得小心候着。”田杏发自内心地羡慕琳琅,她左瞧瞧,右看看,一双眼睛似是不够使,恨不得今天就住在这里。 “这里比起金城是安静多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玫瑰园中的木屋小筑。琳琅取出两个精致的木匣子,递给田杏,“这个是沐浴用的大花瓣,这个是煮茶用的花骨朵。千万别弄混了,这可是为三姨娘精心准备的上等玫瑰。” 呵!精心准备的,上等玫瑰!三姨娘怕是还没那个福分!田杏心中想着,嘴上却说:“谢谢妹妹提醒,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第十七章 挑拨离间 清风徐徐,吹着赶着,将新鲜的芬芳送进屋里。 三姨娘精心地梳妆打扮一番,等着琳琅来跳一支婉纱舞。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琳琅了,还真是有些想念这丫头呢! 窗外的花开的正艳,三姨娘正想着,却见田杏独自一人抱着两个棕色盒子走了进来。她咬着嘴唇,心事重重。看到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三姨娘心里顿时失落至极。 “三姨娘,琳琅她……” 田杏轻轻地叩开房门,撩起薄薄的粉色细纱走进内屋。见三姨娘一副失落的表情,赶紧低下头,略显惊慌地说道:“三姨娘,您就原谅琳琅吧!她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见田杏为琳琅求情,三姨娘更加心生猜疑。她黯然垂眸,紧闭的眼睛不断抖动。许是想清楚了,三姨娘深吸一口气,凤眼微眯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琳琅为什么没来?” “她说……” 田杏还在迟疑,此时还未摸清三姨娘的是否原谅了琳琅,不知道接下来是为琳琅买好?亦或者是直接说她的坏话? 三姨娘见田杏说话吞吞吐吐的,扬起嘴角噗嗤一笑,“瞧你吓得,怎么也学起了翠儿。说吧,琳琅怎么了?是不是心里对金府还有阴影?” “嘻嘻,还是三姨娘想的明白。”田杏快步来到三姨娘身边,扶着她入座后,赶紧捏着肩膀娓娓道:“当时杏儿心里还不明白,琳琅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是一直对金府有着看法。” “哦?琳琅怎么说的?”三姨娘微微侧头,换了个姿势让田杏给她捶捶肩膀。 “琳琅说,她对金府已经失望透了!这里整天勾心斗角,太太们争斗也就算了,连个丫鬟都不放过。真是后悔当初进了金家,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孤身寻找母亲呢!” 田杏的话虽然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大夫人,可是后半句却真的伤了三姨娘的心。 当初三姨娘便是见琳琅可怜,才起了收留之心。况且两人同出东陵,算是他乡遇故知般的缘分。 只是没有想到大夫人过于歹毒,琳琅刚进金府便对她下了毒手。若不是这丫头还算机智,此时恐怕早已被那李志狄迫害。 “哎--!既然琳琅后悔当初,我也就不勉强了。”三姨娘想了很多,从琳琅进府时带来的欢声笑语,到受到欺负时的泪眼婆娑。她的每一个样子都从三姨娘的脑海中掠过。 就此,而已! “刚才三姨娘不是说了,琳琅对金府有阴影,怎么现在又说起这样的话!”田杏转身来到三姨娘身前,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嘟起小嘴,劝解道:“琳琅还托我给您送来两盒上等的玫瑰,一盒是沐浴用的,一盒则是烹茶的。你瞧,她的心里还是念着您的!” “是吗?”三姨娘闻言心里舒服了许多,愁眉不展的眸子也泛出兴奋的光灿。她伸手接过田杏递过来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刚刚兴奋的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普普通通的盒子中摆满了玫瑰,虽是大瓣,却色泽略暗。与店铺里买来的花瓣无异,显然不是新鲜采摘的。再看那些烹茶用的花骨朵,这倒是新鲜的,每一个都是指甲盖大小,恰到其中。 “把它们拿下去吧。”三姨娘歪着头揉了揉额角,叹息一声说道:“杏儿,若是今天老爷召唤,就说我累了。” “是。”田杏低着头慢慢后退,来到外厢,放下粉纱帘才转身离去。 金霄园。 曾经布满阴云的院子,此时却充斥着欢声笑语。不时地有几个丫鬟带着笑容从院子中走出,很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自从大夫人怀了身孕后,整个人像是换了个样子,对下人也不再那么刻薄,俨然有了嫡系长夫人的端仪。 田杏捧着两个精致地木盒子,刻意转了一圈从鲤鱼池路过。她傲然地看了一眼还在喂鱼的洗衣房丫鬟,特别是付妙,将眼中的蔑视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众女羡嫉的目光下,她昂着头,沿着曲折的回廊快步走向金霄园。 “大夫人,杏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这里是琳琅送给三姨娘的两盒上等玫瑰,一盒沐浴,一盒烹茶。” 田杏恭恭敬敬地跪在大夫人身前。今天早上,家里托人捎了信儿,已经收了大夫人送去的银子,而且去金家药铺抓药,足足省去了大半的银子。 想到这里,田杏对大夫人更加感激,她低着头,红着眼眶低声说道:“大夫人,杏儿替父母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起来吧,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大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她转身看向一旁的迟夫人,会意地笑道:“妹妹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一些,这上等的玫瑰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那妹妹就多谢姐姐了。咯咯咯……” 傍晚,一轮弯月早早的探出头来。田杏轻轻地敲着三姨娘的屋门,悄声唤道:“三姨娘,水已经准备好了,杏儿这就伺候你沐浴。” 满地的玫瑰从木桶中溢出,带着红白交霞的美丽,飘着诱人肺腑的芬芳。三姨娘试了试水温,缓缓沉入浴桶。瞬间,数不尽的玫瑰花瓣像是争着抢着,遮盖嫩如凝脂般的肌肤。 三姨娘舒服地闭上眼睛,忘掉所有烦恼,仔细体会着柔柔细水带来的滋润。 一瓢玫瑰雨露沿着光滑的臂膀斜斜地流淌,划过妖娆细颈,挂在瀑布般的青丝上。 第二天,田杏趁着三姨娘未醒,早早的来到金霄园。 “大夫人,三姨娘已经用过迟夫人给的玫瑰花瓣沐浴,可是并没有任何效果啊?是不是杏儿放的少了?” 田杏低着头皱眉沉思,仔细回想昨夜的事情。她特意多掺杂了一些特殊的花瓣,心想着早点儿完成大夫人交代的任务,也好提前邀功,或许大夫人高兴,还会赏赐一些细银呢! 大夫人含着笑意微微点头,丽儿聪明的会意,从后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丝锦袋塞到田杏手中,眨眨眼示意仔细听着大夫人的话。 “慌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儿都得静下心来,一步一步地稳扎稳打才能成功。这叫温水煮青蛙!” 从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怨色,她望着芙蓉苑的方向,心中冷笑不止。 芙蓉苑,芙蓉苑啊!出水芙蓉,貌若丽萍。老爷疼你,不就是仗着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嘛!既然你开始怀疑我腹中的孩儿,那我就提前让你先乱了阵脚! 虞帘珠,咱们走着瞧! “去,回去好生伺候三姨娘,多给她讲讲琳琅的故事。两人不是情似姐妹吗?亲姐妹还有撕破脸的时候!” 第十八章 压寨夫人 午后的阳光就像是一杯下午茶,带着浓浓的醇香,飘着袅袅茶烟,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的苦涩,也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琳琅惬意地采摘玫瑰,小手轻轻捏过每一朵花瓣,触感它的厚度,聆听它的芬芳,脸上始终洋溢着恬然的笑容。在这玫瑰园中,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果真是:琳琅卿徘徊,羞花夜半开! 突然,一群鸟儿从头顶掠过,惊慌地扑着翅膀,圆溜溜的眼中尽是恐惧。琳琅诧异地抬起头,目光中露出猜疑。她忽然感觉身后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身看去,花廊中只有盛放的玫瑰,别说是人了,就是蜜蜂也不见上一只。 琳琅耸了耸高翘的小琼鼻,细细分辨着每一股香味。十成的玫瑰香中,隐隐夹杂着白兰花的清香。 白兰花?白兰花生长在南方,这里怎么会有白兰花的味道? 突然,一个漆黑的影子挡住了骄阳。琳琅抬头看去,只见颜夜锋穿着一身无暇的白衣,风姿卓绝地踏在玫瑰藤尖。他的怀中依旧抱着长剑,戏谑的笑容像是一块铁皮硬生生地挤出折子。 看着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琳琅噗嗤一笑,“下来,别踩坏了我的玫瑰!” “你还记得我?”颜夜锋受宠若惊,瞪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看向琳琅,“我轻功了得,别说是踩在花藤上,就是踏波而行,绝不会湿了鞋子。” 颜夜锋轻轻一踏,毫无声息的出现在琳琅面前。他涨红着脸嘿嘿一笑,用蹩脚的戏法从身后拿出一朵正艳的玫瑰,“借花献佛,俗话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貌美如花,区区一朵玫瑰难以比拟。” 琳琅微微皱起细眉,再次耸了耸鼻子。颜夜锋身上确实带着一股淡淡的白兰花清香,只不过在远处似乎还有一个人,那里的味道远比颜夜锋身上的浓郁十倍! “哼!” 琳琅娇哼一声,踮脚望向远处。见颜夜锋面色微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顺手接过颜夜锋举着的玫瑰,放入胸前的盒子中。犟着鼻子嘟嘴道:“这里的玫瑰是金家的,你若是再肆意采摘,我就去告官老爷!” 琳琅转过身去,继续查看着花儿盛开的情况。专心的样子落在颜夜锋的眼里,变成了一只蝴蝶,轻吻着玫瑰雨露。 他细细回想着琳琅刚才说过的话,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忙碌的身影,耳畔如百灵鸟歌唱,竟是痴了。 良久后,颜夜锋的双眼才再次焕发光彩,他抿嘴窃喜,眼角带着坏坏的笑容,探手取下身后的一朵玫瑰,腆着脸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玫瑰在琳琅眼前一挡,“貌似那个李志狄不怎么待见你,若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去告官,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向来寡言寡语的颜夜锋,遇到琳琅后竟然打开了话匣子。看他自我陶醉的样子,琳琅歪着嘴唇冷冷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来吗?”颜夜锋十足地无赖样,与琳琅初见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次让琴幽来送金背蜈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琳琅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蹙起纤细柔软的眉毛,眼中带着诧异看向对方。“什么考虑的怎么样?” 这一回倒成了颜夜锋摸不着头脑,他歪着脑袋,疑惑的问道:“这玫瑰你也收了,金背蜈蚣都送回娘家了,是不是该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压寨夫人?” 琳琅俏脸一红,瞪着杏眼,咬着丹贝,气呼呼的样子,顿时让颜夜锋噗嗤一笑,“看来琴幽没给你说明白,瞧你惊吓得样子,越来越讨人喜欢了。”笑罢,颜夜锋一本正经地说道:“金背蜈蚣是我送给你的,不过也有一个条件。我知道你和白家那小子关系不一般,也知道方焰心里一直有你。不过呢,我不介意,颜夜锋的女人,若是没有让几个男人神魂颠倒,岂不是丢了东九盟的颜面!” “谁是你的女人!” 琳琅刚刚收起的娇嗔瞬时爆发,她瞪着眼睛像只受了惊的小鹿,紧攥的绣角在愤怒的声音中不断抖动。颜夜锋,当初他化名剑锋在西丘救了自己一命。那时,被他抱在怀里,心底确实产生了一丝悸动。只是这丝悸动,却随着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彻底粉碎。 如今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的女人,这…… 同样霸道的口吻瞬时让琳琅想起了白少乘,那天,他也是用这样话许下承诺,转眼间却娶了别的女人。 琳琅的心彻底死去,再也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再也不相信海枯石烂!她只想一心守在玫瑰园中,安安稳稳的做个花奴,夺回该属于林家的一切,祭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只要做到这些,就够了! 颜夜锋被琳琅的怒意吓了一跳,没想到半开玩笑的话却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浪。他悻悻地笑着,从琳琅的眼中,机敏地捕捉到了失望。这恰是证明,眼前的女孩刚刚受到伤害,需要一个人带着她走出阴霾。 这也是他想挑战的! “关关鸠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颜夜锋收起笑容,像李白一样踱步吟诗,“古人诚不欺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个堂堂君子,怎么能够错过呢!你不答应,那是你的事,我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我会准时来这里报道,听听你的心事,分享你的喜悦!” 说完颜夜锋竟然走了,就像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琳琅对这个像是孩子般的男人很是无奈,她直起身子踮脚望向远方,玫红之后,那股淡淡的白兰花香还未散去。 玫瑰园外,一名青衣女子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赤红。她的眸子带着如冰般的冷漠,仿佛要降下雪霜将这片玫瑰园冷冻。 颜夜锋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不断搅动着灵魂的触感,带起强烈的杀机。她因倾慕颜夜锋的冷傲,从福建建宁府一路尾随而来,带着满腔的热情,却遭到无情的拒绝。 她向来是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曾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竟然被一个江湖盟主给拒绝,更加生气的是,击败她的,竟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作为一个堂堂的……。 胡广燕眼中带着不甘,她越想越是憋屈,越憋屈越是愤怒。浓浓的大眼睛中闪着泪花,盯向琳琅的目光带着恨意,一双小手也不知不觉得落在腰间的虎骨鞭上。 “啪!” 折曲的虎骨鞭猛地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胡广燕腾身而起,越过栅栏挥舞着长鞭就要去教训琳琅一番。 说时迟,那时快。 胡广燕刚刚腾起的身子,忽然被另外一个黑衣女子压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九盟的琴幽。 琳琅依旧采摘着花瓣,那声虎骨鞭发生的脆响她不是没有听到。因为琳琅早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丁香花味自颜夜锋离去后突然出现。 第十九章 玫瑰似火 西丘的望乡亭中,忽然来了两个妙龄女子。她们并肩而立,袅袅娜娜。互不相识却达成共识。 “你先在金城住下吧,不出几日,这里就会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那个丫头恐怕也熬不住了。” 琴幽空冥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望着胡广燕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冷一笑。 此时的金城掩盖在虚表的安逸中。 金池破天荒地来到金霄园,恰好碰到田杏在大夫人身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侧耳倾听,只闻田杏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欢呼道:“杏儿多谢夫人打赏,以后啊,三姨娘那儿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那就好,回去后好好的伺候帘珠妹妹。”大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长长的护指套勾着鬓角的垂发捋到耳后。脸上带着笑意,将丽儿送过来的一些碎银交到田杏手中。 “帘珠的丫鬟怎么和如云搅和在一起?”金池心中带着疑惑推门而入。 那厢田杏接过大夫人的赏赐正要离去,恰好看到金池阴沉着脸踏入屋内。 “老爷!”田杏急忙弯身行礼,心中砰砰直跳,看金池的脸色,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金池并未张嘴,只是轻哼一声。他越过田杏径直来到大夫人面前,指着身后的田杏厉声问道:“她是谁?” 大夫人脸色明显地不安起来,她眨了眨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老爷,我是洗衣房的丫头田杏。”未等大夫人回话,田杏率先开了口。她巧妙地引出了之前的身份,解决燃眉之急。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田杏的话说道:“是啊,这不翠儿马上就要嫁人了,琳琅又自愿去玫瑰园做了花奴。帘珠妹妹身边的丫头一下子都没了,我看田杏这丫头也算机灵,就给了些赏赐,让她去伺候帘珠妹妹。” 见金池严厉的表情有所缓解,大夫人暗中舒了一口气,急忙起身就要行礼。 金池见状,赶紧拉起大夫人的手,“你身子不适,免礼了!”看着大夫人感动的眼神,金池尴尬地一笑。多少年没有说过关心的话了,可话一出口,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我从外面碰到一个卖糖藕的,听说你最近喜欢吃甜的,就买了一些送过来。” 大夫人充满幸福的泪水挂在眼角,落在金池眼中,越发地感觉自己之前太过疏远。 “如云,你猜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金池忽然想起卖套糖藕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猜猜?” 大夫人托着肚子,让金池坐在身边,盯着希冀的目光心中感慨万千!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在金家斗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每天都过被金池挂在心上的日子。 “我?我猜不到,莫不是你这糖藕就是从那儿买的?” 金池用力点下头,独手放在大夫人的肚子上。年龄大了,自然而然地就把心放在了后辈身上。“只猜对了一半,接着猜猜?” “呵呵呵……”大夫人彻底被突然而至的幸福击垮,她带着娇笑痴声问道:“老爷就快说嘛!我们的宝贝也想听呢,你摸摸,他在里面可不老实呢!” “好,今天呀,那个买糖藕的小姑娘长得可真引人注目。她长着瘦瓜子脸,眼角向上翘着,一看就不善经。你猜她是怎么卖糖藕的?”金池又想吊胃口,看到大夫人嘟起的嘴唇,赶紧说道:“说起来还真奇了怪,别人买糖藕她都不卖,偏偏追着赶着要卖给我。想起你最近喜欢吃甜的,就顺便买了几根。你猜怎么着,她竟然不要银子,非要我给她买一只大公鸡,而且是那种打鸣用的大公鸡。” “好奇怪哦,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大夫人眨眨眼睛,对买糖藕的小女孩也产生了兴趣。她捡起一个糖藕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酥甜可口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点头称赞。 金池想了想,看到李如云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好像叫什么胡……胡广燕?” “胡广燕?”大夫人微微一惊,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糖藕,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糖藕,糖藕? 糖藕无心,嫩白酥脆。莫不是她要帮我? 是夜,金城陷入寂静的梦乡。北方的晚春本就干燥少雨,今年更是只在清明下了一场。 城东的玫瑰园中,琳琅无聊的数着天上的星星,心中却烦躁不安。自从上次田杏来取玫瑰后,再无三姨娘的消息。苓姗也是摸不清状况,仿佛一下子金府中失去勾心斗角,成了一个和和睦睦的三好家庭似的。 夜色渐深,琳琅回到屋里冷静的分析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怪异,莫不是大夫人又使了什么手段?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琳琅打了一个哈欠,侧身而眠。悄悄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遮住月光。 琳琅越睡越沉,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啃噬脑核,全身酥酥的,生不出一丝力气。 忽然,滚滚的浓烟从玫瑰园中升起。花廊外,胡广燕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遥遥的望着冲天的火光。里面,躺着一个她心爱之人的情人,如今,她正在烈火中煎熬。 琳琅乏力地躺在床上,浓烟透过窗户挤进屋内,钻入高翘的琼鼻中。琳琅的意识开始游离,她只感觉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自己的身子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烈火残食着屋顶,一根根梁柱相继焚烧。很快,小小的木屋变成一片火海,在金城外无声地燃烧。 西风直接将浓烟吹离了金城,熊熊大火丝毫没有将沉睡的人们惊醒。 琴幽望着城外一片赤红,满意地点了点头,瞬间换上惊慌的样子冲进颜夜锋的房中。她苍白的脸颊带着红晕,粗喘着气指着东方说道:“盟主,不好了,玫瑰园那……” 话还没说完,颜夜锋面色一变,错错蔼蔼的屋檐冲向城外。火光像是夜空中盛放的玫瑰,在他的眼中独自绽开。 琴幽等颜夜锋走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荡漾。 胡广燕啊胡广燕,你果然是一个只知道急功近利的人。这次不仅为大夫人铲除眼中的爬虫,连我的眼中沙也一并吹走。就是不知夜锋见到你站在火边,会作何感想?有这样的女人追求自己,是个男人都会肝颤! 那厢颜夜锋运足功力,像是一只脱弦的利箭飞速冲向玫瑰园。 胡广燕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越来越猛,而琳琅却没有分毫的动静。“这么快就死了?老娘还想听听你的惨叫声呢!不经玩弄的下贱货,就凭你也想跟老娘争男人?” 若说胡广燕,长得也算是一个标致。只可惜她那双似是狐媚的眼让人看了就心里不舒服。加上她心眼小,一般用脚后跟做事,就这样一个女孩,怎么会入得颜夜锋的眼呢? 胡广燕眯起眼睛,在火焰的映衬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蓝色光线。突然,她机敏地竖了竖耳朵,倒八字形的眉毛拧在一起,不解的看向从金城飞驰而来的身影。 她面色一变,急忙脱下外衣,一边喊着:“救火啊,快来人啊!”,一边挥舞着衣服扑向火焰外围。 第二十章 红颜留恨 当颜夜锋赶到玫瑰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木板发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带着不甘地化为灰烬。颜夜锋看到这些彻底疯狂,他完全丧失了往日的淡定,死死地盯着站在木屋后,背身而立的胡广燕。 “胡广燕!” 几乎是咆哮的低闷声从颜夜锋的喉咙中发出。 “是你放的火?” 琴幽不知何时站在了颜夜锋的身后,她同样怒视着胡广燕,目光中夹杂着讥讽,躲在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她的笑容。 胡广燕悠悠转过身子,露出琳琅半个身影。颜夜锋顿时惊喜,腾空越过袅袅青烟,来到琳琅跟前。他一把推开胡广燕,用厌恶的语气呵斥道:“走开!”当看到琳琅的样子后,颜夜锋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他眯着眼睛愤怒起身,看向胡广燕的目光迸射着说不出冷意,“若是琳琅有异,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东九盟绝不饶你!” 冷漠的话语传入胡广燕的耳中,瞬间激起千层浪。她眼中含着泪花,痴痴地问道:“你的眼中只有她!就没想过我吗?若不是我费力将她从大火里救出,恐怕早已气绝身亡!你反倒好,倒打一耙,说我放的火!” 胡广燕说的铿锵有力,指向琳琅的胳膊在夜风中瑟瑟发抖。颜夜锋这才看到胡广燕的一只袖子不知丢在哪里,白皙的藕臂上到处都是熏黑的污渍。 “吆,这么快就入戏了。这火不是你放的还有谁?”琴幽看向琳琅被烧焦的衣服,再看她的脸蛋,显然已经被大火熏得看不出伤势。只见得高翘的鼻梁流着鲜血,在脸蛋上混着烟灰流到耳根。 琴幽脱下自己的敞篷,小心翼翼的盖在琳琅的身上。此时,她玲珑的身段才完全展示在众人眼前。苍白的脸色带着淡淡红晕,她在烟熏下轻咳几声,“咳咳,盟主,今日在玫瑰园外,琴幽就看到她欲向琳琅出手。若不是及时制止,恐怕当时就闹出人命。如今这丫头贼心不死,又闹了一场猫哭耗子的戏,盟主可千万不要被蒙了双眼!” “闭嘴!” 颜夜锋的呵斥刚刚落地,便见得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金城的方向迅速赶来。他疑惑的看去,前面的那人身手矫健,唯一可惜的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后面的年轻男子风度翩翩,眉宇间带着焦急。 两人正是闻讯赶来的金池和白少乘。 这里是金家的地盘,自家的主人来了,他这个外人自然不好再插手。至于白少乘那个小子…… 颜夜锋嘴角勾出一抹媟笑,他转身抱起琳琅,在胡广燕森寒的目光下大步迎了上去。“金兄,玫瑰园失火,琳琅受伤。还需借府上宝地休息一晚。” “是颜盟主。发生了什么事情?”金池望着玫瑰园中坍塌的小木屋,脸上露出不悦。却见白少乘从身后跟了上来,二话不说,从颜夜锋的怀中一把抢过琳琅,转身向着金城奔去。 颜夜锋尴尬的举着臂膀,脸上的笑容还未退去,继而换上冰冷的怒意。何时?他堂堂的东九盟盟主受到过这等无视?何时?颜夜锋的名号被人当做耳旁风似的踩在脚下? 他长袖一甩,带着冷哼与金池擦肩而过,盯着前方的一抹黑影追了上去。 刺眼的伤疤在蜡黄色的脸上卓然醒目。 相隔一个月,琳琅再次被白少乘抱着送到了金家药铺。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静的就像一只熟睡的猫儿,淡淡的眉宇被烧掉大半,脆弱的呼吸几乎垂断。 颜夜锋瞪了白少乘一眼,低头看向被清洗干净的琳琅时,目中露出强烈的杀机。若说他对琳琅的感情,一开始只是玩味的戏弄,当从方焰那里知道她的倔强后,被深深地折服。多次暗中观察,心里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那淡然脱俗的容貌,细密温和的心思,以及未被仇恨完全熏染的晶莹眸子。无时无刻不在颜夜锋的脑海中回荡。 “琳琅姑娘没事吧!” 看到朱蓉皱的快要变形的桃花眼,颜夜锋急忙询问。白少乘似是感觉到了威胁,他微微向前迈出一步,踏在颜夜锋左前方,与朱蓉的距离更加接近一些。 朱蓉深深地叹息,就像一把锤子击在胸口。 “命算是保住了,哎!可惜了琳琅的脸蛋。怕是……”朱蓉细细观察着两个男人的神色变化。 首先转变的是白少乘。 他叛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关心与不忍。似乎有一双手攥着心脏向外拉扯般,在扭曲的脸上撕出片片怒红。他呆愣片刻,急忙扑上去,盯着琳琅血肉模糊的鼻子,眼中泛出痛惜的泪水。 颜夜锋的转变只比白少乘晚了半息。 做为东九盟的盟主,他的心性自然比白少乘沉稳许多。一双冰冷的眸子充满杀机,仿佛最心爱的玩具被人夺走,而他却力不从心。颜夜锋的愤怒只持续片刻,他一把拉开白少乘,抱起琳琅向着屋外走去。 “放下她!” 白少乘丝毫不惧颜夜锋的身份,他放声怒吼,却没能阻止对方的步子。白少乘看了朱蓉一眼,从她莹莹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欣慰。 “白少爷,你回吧!”朱蓉淡然开口,下了逐客令。见白少乘迟迟未动,接着说道:“你的心里只有当年的金小七,琳琅只是一个替身。若其她的女孩子有此遭遇,但凡相识,你同样会有如此感受。” 白少乘脚跟不稳,猛地一个踉跄。他仍然迷失在自己编织的渔网中,紧攥的双拳在袖中颤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喊:“她就是金小七,琳琅就是金小七!金小七就是琳琅!不!不!我的心里只有金小七,她不是,她不是!琳琅到底是谁?是谁?” “麻烦你转告金池世伯,若是金家连个丫鬟都照顾不了,白家不介意分些负担。”白少乘带着迷茫走了。朱蓉的心却未能放下,她知道,琳琅的鼻子恐怕再也嗅不出任何味道,这对医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盟主,这位是?” 颜夜锋抱着琳琅一路回到东九盟驻地,刚进门便迎面撞上匆匆而出的童若山,童医师。看他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要出门为人看病。 “童医师,快,快为这位姑娘疗伤!”颜夜锋双手抱着琳琅,直接将童若山挡了回去。 “盟主,三舵主家的那匹汗血马近来不吃不喝,眼看快要不行了!他火急火燎地派人来催,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童若山一脸地为难,三舵主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而且经常将黑帽子扣在别人身上。若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汗血马,以他的性子,还不得活活剥了三层皮!“盟主,你看……是三舵主……他,” “三舵主的汗血马?哼!就是老三死了,你也得先给我把她治好!” 童若山是中原出了名的医师,因为不喜朝廷,才拒绝了太医的职位。先皇震怒,降罪于厮。若不是东九盟收了他,此时恐怕早已成为孤魂野鬼。 童若山低头看了一眼椅榻上的琳琅,摇了摇头叹息道:“盟主,童某可以还这位姑娘一个完美的容貌,却无法让她恢复嗅觉。” 第一章 安歌安舞 金家的正堂再次围满了人,巍峨的大殿中,金池端庄地坐在太师椅上。在他的旁边俨然是风色正盛的大夫人李如云。 迟夫人和三姨娘坐在左侧,与二人对面的是颜夜锋和白少乘。二夫人朱蓉向来不参与家事,金府人尽皆知,此次未来倒也也无人怪罪。 此时,琳琅心惊胆战地面对众人,她看了看面带笑容的大夫人,又看了看兀自品茶的迟夫人,最终在三姨娘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弥端。 “既然琳琅是老爷义兄的孩子,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何不早说!来,快到姨娘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大夫人违心笑着,脸上快要荡漾出春风般的妩媚。小手微微一摆,示意琳琅过来。 此时的琳琅,虽然五官未变,但是原本高翘的小琼鼻,却按照颜夜锋的审美向下低了许多。远远看去,她更像小时候的金小七了! 琳琅深知大夫人心表不一,想了想还是迈步来到她的跟前,伸出冰凉的小手搭在大夫人热情的双手上。 “吆!你瞧这小手凉的,都说手凉脚凉的孩子没人疼,以后啊,姨娘就好好疼你!”大夫人的声音很尖锐,尖锐的就像铁铺里传来的磨刀声,只不过比那婉转些许罢了。 她弯着月牙眼,在众人眼中像极了慈爱的母亲,可是落在琳琅眼里就像是冬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多谢姨娘!” 见琳琅乖巧的点头称谢,大夫人握着琳琅的手微微加了一把劲儿。琳琅惊愕的抬起头,恰好看到大夫人歪着鹅颈,投来狡獬的目光。 “琳琅这孩子,长得是越来越像老爷了。听说那位义兄的容貌就和老爷相仿,今日一见他的孩子,果真名不虚言!依我看呐,不如老爷将她收做义女,倒也省的那些丫鬟们私下胡乱猜测议论!” 大夫人的脸上笑开了花,她知道,金池要将琳琅接回金府的心意已定,自然不能再让她继续呆在三姨娘身边。以这丫头的心性,田杏那妮子是斗不过她的! “也好,还是如云想的周到!”金池正有此意,看到大夫人的话如此投心意,不由得脸上带出满意地笑容,点头道:“就今天吧,让人把东苑收拾出来,以后呀,琳琅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颜夜锋拍手称好,他是金睿的师傅,自然受到金家上等礼遇。若不是上次因为盟中有事,金池也不会被砍了左臂,成为一个残疾。 那白少乘却坐如针毡,金家本来没有邀请他。若不是硬着头皮软磨硬泡,怕是早已被拒之门外。听到琳琅的身世后,想起以前的种种作为,白少乘只觉得自己太过多情。既然琳琅恢复如初的容貌,他也没必要再呆在这儿了,告罪一声,扭头匆匆离去。 琳琅瞭望着白少乘落魄的背影,黯然的眸子垂帘落下。她明知道这样残忍的安排会让白少乘绝望心痛,可是十年的仇恨,一旦放出,就不能止步。 这细微的变化,恰好被颜夜锋看入眼中。他瞟了一眼忙于恭维的夫人们,见她们并未察觉,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恭喜老爷了,加上琳琅,还有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我们金家就有三个孩子了。”大夫人刻意忽略了金睿,带着笑容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在这儿,那我就将埋在心里许久的想法说出来,还请老爷能够成全。” 金池收下琳琅这个义女,心里早就高兴不已,见大夫人还有喜事,不由得扬起眉毛,轻声说道:“哦?还有什么事情?一并说了,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是啊,自从睿儿去了孔府,这家里是越来越安静了。姐姐有什么想法,帘珠也是好奇着呢!” 三姨娘当着金池的面自然不怕大夫人。却见大夫人嘴角一僵,只是瞬间便换上笑容,拍着琳琅的小手说道:“老爷可还记得东里刘氏?” 话一出口,四座皆惊。 就连从未见过刘氏的迟夫人和三姨娘也瞪大眼睛看向默不作声的金池。 刘氏?刘荌荷? 琳琅仔细回忆着。在她小的时候确实听母亲提起过这人,那时刘氏还只是个烧火的丫鬟,据说是因为她有意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与老爷有了一夜之春。只是因为门户悬殊,才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回到娘家后,刘氏的丑事突然像撒了一地的豆子,疯狂传开,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肯娶这样一个不检点的姑娘。 现在大夫人忽然提起刘氏,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为何突然提起旧事?” 金池语气不悦,显然在刻意回避。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门外,眼角带着许是愧疚流下的泪水,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前几天,刘氏差人来府上求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两个孩子确实不易,现在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姑娘尚且罢了,可是那个儿子,却因为母亲蒙上阴影,只要一听是刘氏的孩子,谁也不肯说媒。” “孩子?”金池浓眉紧皱,眯起的大眼中露出疑惑。“两个孩子?”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皆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知道大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是啊,虽说是从烧火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可也毕竟是老爷您的血脉。况且刘氏的肚子也算争气,竟然怀了对龙凤胎!”大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从金池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不忍。“我就想,金家有的是地方,不如收拾出一处院子,让母子三人搬过来住。” 三姨娘撇起嘴唇,她嫁过来的时候,陈年旧事已经过去八年。据说那丫头还是当年的林夫人带过来的,专门为为她做喜欢吃的饭菜。自从发生那件事后,老夫人与大夫人好像商量好似的,开始对林夫人不冷不热,甚至见了面也会毫不留情的讽刺几句。直到十年前,更是找准机会,一举吞了林家的所有财产。 那个时候,大夫人没少添油加醋,刘氏差点儿再也踏不出金家的大门!若说刘氏肚子里的孩子能够生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在她反倒做起了好人,带着头想要将刘氏三口接回来,全然不是当初那副火上浇油的狠毒样子! 金池木然地点了点头。当年事发时,他正年轻气盛。让一个姑娘背黑锅整整十八年,今朝提起,心里充满歉意。“外面的事情已经让****碎心,这家里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不必凡事都询问我的意见。” 大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洋溢着笑容招呼道:“今天也算是个大喜的日子。晚上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来,琳琅!姨娘这里有个礼物做见面礼!快来!” 颜夜锋带着盈盈笑意,看着琳琅转眼间被三位夫人打扮的珠光琉璃。她亭亭玉立的样子,看在眼里是越来越喜欢。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人便安排下人将刘氏母子三人接了过来。 西苑,与琳琅的东苑遥遥相对,就在当年的锦绣园南面,与三姨娘的芙蓉苑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大夫人拉着刘氏的手,坐在床上笑着说道:“荌荷妹妹啊,你我以后就姐妹称呼,不要总是大夫人、大夫人地叫我,我也不刘氏刘氏地叫你!这样多生分啊!” 大夫人的突然示好让刘氏受宠若惊,她低着头,不敢迎向大夫人的目光。倒是一旁的男孩活泼开朗,嬉笑着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叫你母亲了?” “安歌!不得无礼!”刘氏急忙呵斥。只见安歌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大夫人抿嘴轻笑,“安歌?可是《九歌·东皇太一》:‘疏缓节兮安歌’中的那个安歌?”见刘氏点头,大夫人连连称赞,“好名字,好名字!以后啊,你们两个就唤我母亲,来,过来让母亲好好地瞧瞧!可曾有姓氏?” “回夫人,两个孩子未曾有姓。大的叫安歌,小的叫安舞。”刘氏看向她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幸福,一一介绍。 大夫人抬起头,仔细想了想,“按照道、德、仁、义、理、智、信排下去,金家的下一代排在了智字辈。帘珠的孩子叫金智谦,小名一个睿字。既然妹妹把乳名起了,那我就给兄妹俩起个好的名字!” 第二章 此情难忘 幽深的庭院典雅别致,方砖整齐平铺,假山层峦叠嶂,苍树遒劲有力。虽只有一人高许,却做得玲珑足势。似是随意的摆放,却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这里,便是白少乘与杜久儿的新房。 此时,太阳刚刚挂起,照在地上倒映出杜久儿消瘦的影子。 当初圆圆的可爱的鹅蛋脸,此时却干瘪成锥子脸,原本雀跃不安的性情,竟然能够静下心来布置着宅院。她始终挂着笑容,眼里满是新婚的幸福。 自从嫁到白家,这座白少乘住了十几年的院子彻底变了个模样。 杜久儿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微微发涩的双肩,满意地看着刚刚做成的山前小筑,点了点头忍不住拍手自夸。 每天,她都怀着期盼,想用微妙的变化引起白少乘的注意。 每天,她都黯然失落,见到白少乘带着一脸疲色步入书房。 一个月,天天如此。 除了成亲当晚,白少乘醉酒。之后她便再未体会到夫君的爱怜。但是杜久儿依旧倔强地认为,白少乘总有一天会醒悟。就像她的性格,执着中带着温柔。 “八少!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望着白少乘旁若无人的目光,杜久儿心里酸酸的。她悄声呓语,这一个月的委屈终于化作滚烫的泪水,沿着高翘的鼻梁翻滚而出。 书房,书房里到底有什么?他始终关着门,将自己幽禁在里面。杜久儿终于忍耐不住,悄悄地踱着步来到书房门口。 “吱~!” 门开了,杜久儿却并没有在书房中看到白少乘的影子。她诧异的四处看去,满满的书房中到处都是金小七的画像,更有一些竟然是药房中的琳琅! “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 杜久儿咬着唇,沿着地上唯一没有被宣纸铺盖的小路来到内屋门口,她知道,此时白少乘就在里面。而里面有什么,白少乘始终不肯告诉她。 “八少?” 杜久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出去!” 换回的却是冷漠的两个字。 “八少,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杜久儿欲言又止,静静地等待着白少乘的回答。 “出去!” 这一次,白少乘从冰冷的话语换成大声的呵斥。自从知晓杜久儿那一夜没有怀上孩子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仅存的一点儿愧疚感荡然无存。 “砰!” 杜久儿用力推开内屋的门,只看到白少乘抱着一个木偶躺在椅榻上,目光痴痴地,只是瞬间便成为充满怒火的凌厉。 “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白少乘猛地站起,伸出双手就要将杜久儿推出门外。慌乱间,杜久儿匆忙躲闪,不小心将一盘年糕打翻在地。 “啪啦!” 清脆的响声在狭小的屋里是那么的刺耳,似是被闪着寒光的利刃剖开胸膛,穿透脆弱灵魂,将玻璃心狠狠地敲碎。 寄托了白少乘十年思念的桂花蜂蜜糕撒了一地,更有几个被杜久儿慌乱的脚步踩成一团。 白少乘像是疯了,他逆挑地剑眉充满憎恶,一双眸子更是迸发出想要吃人的满腔怒火。杜久儿!杜久儿!杜久儿!白少乘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杜久儿的名字,说的咬牙切齿,说的连他自己都相信,杜久儿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贱人胚子。 “小七!小七的桂花蜂蜜糕!”白少乘颤抖着唇,盯着散乱的年糕抬起右手指向门外:“杜久儿,给我滚!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杜久儿满脸惊愕,她想尽一切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眼前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笑容满面的八少吗?还是那个心思缜密,对女孩温柔体贴的八少吗? “你的心里既然只有金小七!为什么还要娶我?为什么!”杜久儿沙哑地喊着,将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既然你这么想她,那就去找她好了!如今她就在城东的玫瑰园中,你们两个可以肆无忌惮的独处,去啊!去啊!” “啪!” 杜久儿歪着头,发髻甩落,一只翠玉紫荆花簪子半挂在发丝中。她难以相信白少乘会打她,而且力量毫不留情。火辣辣地疼痛从脸颊传来,嘴中被一股咸腥占满。 “你打我!你打我!” 杜久儿右手捂着脸颊,泪水遮蔽双眸,看不清白少乘的脸上是怒还是愧疚。 她哭了,伤心地哭了,歇斯底里地哭了! 当杜久儿哭够了,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向屋内时,白少乘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夕阳透过窗照在地上,那个被白少乘捧着而的人偶,在阳光下静静地躺着。 杜久儿爬着来到人偶前,在它的胸前赫然刻着两个字--琳琅! 驳坝上一颗颗垂柳在风中摇曳,像列队的美人儿,挥动着纤细的臂膀,长袖昭昭,罗曼轻舞。 金城东边的护城河畔,一个孤寂落魄的影子,在夕阳下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白少乘茫然地走着,浑噩的脑中满是琳琅的身影。 从第一次相见,到桃园中坦白。沿着驳岸每走一遍,与琳琅接触的时光就重复一遍。渐渐地,他的心中再无童年的羁绊,只有琳琅这个名字,像是前生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三生石上。 此情,难忘! 白少乘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他终究还是来到玫瑰园。哪怕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花廊一端,遥遥的望着另一头琳琅的身影。 “琳琅,明日我就要去去冀州送肉。家父的身子还未痊愈,白家的重任已经落在我身上。最近一月,城中忽然又冒出一家驴肉作坊,他无形中蚕食着白家的产业。这背后,有着金家的影子。两家的恩怨,怕是短时间难以消融。” 白少乘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他多么想就此抛弃一切,与琳琅一样,安逸地养花度日。只是,他不能!仅仅白家上百口老少,就将他的念想生生磨灭。 此时,在玫瑰园中,琳琅听着苓姗说着与白少乘同样的话。 “两家的恩怨,怕是短时间难以消融”苓姗说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琳琅顿时感觉似乎有一个人在园外盯着自己,扭头看去,空空的花廊,尽头是无尽的田野。 是他?他,走了吗? 琳琅内心深深地叹息,是贪婪的欲望将世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无形的仇恨搅动金城风起云涌。 “小姐,三姨娘已经开始注意大夫人的动向,不过……”苓姗皱起眉梢,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猜疑。 “不过什么?”琳琅收回思绪,殊不知这是她与白少乘的最后一次相见。 “不过大夫人那边好像有所察觉,就是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苓姗歪着头细细琢磨,她那大条的性子,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 “察觉了吗?哼,既然早已撕破,就放手博个痛快!到时候,鹿死谁手,尚且难分!” 第三章 安插眼线 母凭子贵,这个铁打的定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可行的。 眼看着大夫人的肚子是越来越大,金家的重心也逐渐向着金霄园倾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些下人们争抢着去博大夫人一笑。 不为别的,只求金家能赐个好姻缘。 “翠儿姐姐,恭喜你呀!” 给大夫人洗衣服的田杏突然来到芙蓉苑,看她大包小包的样子,竟是打算搬过来常住。 “是田杏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丫鬟有什么可恭喜的?”翠儿被田杏搞得莫名其妙,歪头看去,田杏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老妪,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见翠儿有意堵在拱门下不让自己进去,那田杏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放下包袱,拉着翠儿的小手来到两名老妪中间,装作羡慕嫉妒地说道:“你不知道吗?前几天南镇的乡绅李天长来给大夫人请安,听说府里有一个本镇的丫头,就看了一眼。唉吆喂,你猜怎么着?” 翠儿听到这里顿时慌了神,她就是田杏口中的南镇人,而乡绅李天长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在南镇虽是一霸,却是个靠着家里的窝囊废。凭着城里金家的贴剂过日子,娶的小妾自己都数不过来。 仅仅这些也就罢了,那李天长在外面专横霸道,可偏偏没人怕他。吃了瘪,堵着气,回到家里就冲着小妾一顿发泄。正妻是大夫人李如云亲自搭媒的金家远亲,李天长就是再不长脑子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就这样一个跟李大千同出一窝的男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金家请安,而且这么巧合地就看上自己呢? 翠儿越想越是心惊,事到如今,谁也能够想到,这是大夫人一手安排的。 田杏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地笑意,捡起地上的包袱踏进芙蓉苑。“翠儿姐姐真是好福气啊,被乡绅看中,以后的日子就不愁吃穿啦!对了,大夫人让我来替你伺候三姨娘,赶紧地把你那屋子收拾收拾,我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 翠儿心知不妙,刚想去三姨娘那诉苦,却被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妪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勒着翠儿的脖子尖声啸道:“死丫头,往哪儿跑!给老娘站好了,要是不听话,等过了门有你的好日子过!” 另一个老妪在翠儿的后腰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毓姐姐,跟她婆婆妈妈地干什么,你去帮田杏收拾收拾,该扔的扔了,回到南镇什么东西没有。我先带着李老爷的小妾回去,好好地调教调教,免得夜里老爷不高兴了!” 屋中的三姨娘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她在铜盆中净手后坐在妆台前,仔细瞧着淡淡的鱼尾纹趴在眼角,凤眸中满是对岁月无情的感叹。 “翠儿,有些日子没有看到琳琅跳婉纱舞了,你去玫瑰园瞧瞧,把她给我请来,就说三姨娘想你了,要是还不肯进城就亲自过去。”三姨娘在“请”字上拉了长音,带着盈盈笑意,带着念挂的责备。 见迟迟无人回应,三姨娘后仰着身子向外厢瞧去,“翠儿?翠儿?” 黄铜镜中的她脸上布满疑色,当看到进门的是一个陌生丫鬟,更是皱起未施粉黛的素眉,吃惊的问道:“你是谁?翠儿呢?” “回三姨娘的话,我是洗衣房的丫鬟田杏,翠儿姐姐现在正收拾衣物,准备准备呢!” 田杏进门时眼角闪过一丝窃喜,她回想起大夫人今早的话,“田杏啊,听说你的家里有个多病的父亲?今日我便让丽儿带些银子过去,以后到金家的药铺抓药,就说是大夫人远房亲戚,二夫人会酌情减免些银两的。” “准备?准备什么?” 在田杏心里挂着大夫人的好时,三姨娘越发觉得有古怪。她盯着田杏舒展开的细眉,暗自想到:这个丫头,狐眼薄唇,眉过额鬓,叶绿色的丝带刻意勒紧细腰,显得********,一看就不是心思纯洁的人。 却听田杏娓娓说道:“三姨娘不知道吗?南镇的乡绅李天长相中了翠儿姐姐,这几天就娶过门做侧房呢!真是羡慕翠儿姐姐,找了一个好人家。” 三姨娘不知李天长是何人,听田杏的语气,好像翠儿捡到了天大的馅饼,也就放了心。 “你叫田杏是吧,过来让我瞅瞅,是谁家的孩子啊?”三姨娘并未起疑心,反而拉起田杏冰凉的小手,“哎呀,都说手凉脚凉的孩子没人疼,以后呀,你就当我是姨娘,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城东的玫瑰园沐浴在絮暖的阳光下,随着微风摇曳出阵阵花香涟漪。 休息了近半月,琳琅才感觉身子慢慢复苏。在温暖的春风中旧疾隐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 “金城中怎么样了?” 琳琅望着长长的花廊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朵朵玫瑰花正待花期,却迟迟不闻城中动静。只见得一个黄橙色身影遥遥地站在尽头,踮着脚向里面张望。一根紫罗兰色的腰带紧紧束着细腰,燕肥环瘦,颇有成熟女人的风韵。 “琳琅妹妹在吗?”那女孩试探性的询问,还未等到琳琅回答进而说道:“是三姨娘让我来的。” 望着尽头陌生的影子,琳琅不由得皱起眉梢,三姨娘?怎么不是翠儿?琳琅满心疑虑地从木屋中走出,踏着细碎的步子来到田杏跟前。“是三姨娘让你来的?” 田杏并未见过琳琅,但是耳中却经常听到这个搅动金城的名字。 缥碧云缎穿纱纹锦,白灵花香色烟碧霞罗,曲裾长长、广袖飘飘,加上芊芊玉手轻抚腰间,单看这身打扮就足以睥睨金府所有的丫鬟了,甚至比那些夫人都毫不逊色。 田杏打量着琳琅,心里不由得赞叹:怪不得三姨娘嘴上常挂着她,这副脸蛋比翠儿好上十倍不止! 哼,琳琅! “是啊妹妹,我叫田杏,翠儿过几天就要出嫁了,以后就由我来伺候三姨娘。”田杏眼角带着媟笑,看着琳琅轻声唤道:“琳琅妹妹,三姨娘让我来请你去芙蓉苑跳支婉纱舞。不知妹妹答应不答应?” “婉纱舞?” 琳琅盯着田杏的眼角,她看不出这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只是这玫瑰园的花奴,没有老爷的允许是不能进城的。” “那就算了,回去我向三姨娘说一声,就说你身子恰逢不适,改日再跳。”田杏沿着琳琅的话说下去,不留一丝破绽。“其实这次来呢,主要是给三姨娘摘些玫瑰花瓣,一些用作沐浴,一些用作烹茶。” “是这样啊!”琳琅顿时释然,淡淡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些我早就给三姨娘准备好了。妹妹随我来吧!” 进入玫瑰园,便被阵阵迷人的清香捕获,走在花廊中,上方是花藤缠绕的穹顶,朵朵玫瑰点缀在翠绿中,既遮住了阳光,又使人赏心悦目。 “哎呀,真是羡慕琳琅妹妹啊!可以整天在这玫瑰园中,无忧无虑,倦了还可以剪剪花草。哪像我们,整天忙里忙外,到了深夜还得小心候着。”田杏发自内心地羡慕琳琅,她左瞧瞧,右看看,一双眼睛似是不够使,恨不得今天就住在这里。 “这里比起金城是安静多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玫瑰园中的木屋小筑。琳琅取出两个精致的木匣子,递给田杏,“这个是沐浴用的大花瓣,这个是煮茶用的花骨朵。千万别弄混了,这可是为三姨娘精心准备的上等玫瑰。” 呵!精心准备的,上等玫瑰!三姨娘怕是还没那个福分!田杏心中想着,嘴上却说:“谢谢妹妹提醒,若无他事,我先走了。” 第四章 挑拨离间 清风徐徐,吹着赶着,将新鲜的芬芳送进屋里。 三姨娘精心地梳妆打扮一番,等着琳琅来跳一支婉纱舞。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琳琅了,还真是有些想念这丫头呢! 窗外的花开的正艳,三姨娘正想着,却见田杏独自一人抱着两个棕色盒子走了进来。她咬着嘴唇,心事重重。看到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三姨娘心里顿时失落至极。 “三姨娘,琳琅她……” 田杏轻轻地叩开房门,撩起薄薄的粉色细纱走进内屋。见三姨娘一副失落的表情,赶紧低下头,略显惊慌地说道:“三姨娘,您就原谅琳琅吧!她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见田杏为琳琅求情,三姨娘更加心生猜疑。她黯然垂眸,紧闭的眼睛不断抖动。许是想清楚了,三姨娘深吸一口气,凤眼微眯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琳琅为什么没来?” “她说……” 田杏还在迟疑,此时还未摸清三姨娘的是否原谅了琳琅,不知道接下来是为琳琅买好?亦或者是直接说她的坏话? 三姨娘见田杏说话吞吞吐吐的,扬起嘴角噗嗤一笑,“瞧你吓得,怎么也学起了翠儿。说吧,琳琅怎么了?是不是心里对金府还有阴影?” “嘻嘻,还是三姨娘想的明白。”田杏快步来到三姨娘身边,扶着她入座后,赶紧捏着肩膀娓娓道:“当时杏儿心里还不明白,琳琅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是一直对金府有着看法。” “哦?琳琅怎么说的?”三姨娘微微侧头,换了个姿势让田杏给她捶捶肩膀。 “琳琅说,她对金府已经失望透了!这里整天勾心斗角,太太们争斗也就算了,连个丫鬟都不放过。真是后悔当初进了金家,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孤身寻找母亲呢!” 田杏的话虽然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大夫人,可是后半句却真的伤了三姨娘的心。 当初三姨娘便是见琳琅可怜,才起了收留之心。况且两人同出东陵,算是他乡遇故知般的缘分。 只是没有想到大夫人过于歹毒,琳琅刚进金府便对她下了毒手。若不是这丫头还算机智,此时恐怕早已被那李志狄迫害。 “哎--!既然琳琅后悔当初,我也就不勉强了。”三姨娘想了很多,从琳琅进府时带来的欢声笑语,到受到欺负时的泪眼婆娑。她的每一个样子都从三姨娘的脑海中掠过。 就此,而已! “刚才三姨娘不是说了,琳琅对金府有阴影,怎么现在又说起这样的话!”田杏转身来到三姨娘身前,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嘟起小嘴,劝解道:“琳琅还托我给您送来两盒上等的玫瑰,一盒是沐浴用的,一盒则是烹茶的。你瞧,她的心里还是念着您的!” “是吗?”三姨娘闻言心里舒服了许多,愁眉不展的眸子也泛出兴奋的光灿。她伸手接过田杏递过来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刚刚兴奋的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普普通通的盒子中摆满了玫瑰,虽是大瓣,却色泽略暗。与店铺里买来的花瓣无异,显然不是新鲜采摘的。再看那些烹茶用的花骨朵,这倒是新鲜的,每一个都是指甲盖大小,恰到其中。 “把它们拿下去吧。”三姨娘歪着头揉了揉额角,叹息一声说道:“杏儿,若是今天老爷召唤,就说我累了。” “是。”田杏低着头慢慢后退,来到外厢,放下粉纱帘才转身离去。 金霄园。 曾经布满阴云的院子,此时却充斥着欢声笑语。不时地有几个丫鬟带着笑容从院子中走出,很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自从大夫人怀了身孕后,整个人像是换了个样子,对下人也不再那么刻薄,俨然有了嫡系长夫人的端仪。 田杏捧着两个精致地木盒子,刻意转了一圈从鲤鱼池路过。她傲然地看了一眼还在喂鱼的洗衣房丫鬟,特别是付妙,将眼中的蔑视发挥的淋漓尽致。在众女羡嫉的目光下,她昂着头,沿着曲折的回廊快步走向金霄园。 “大夫人,杏儿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这里是琳琅送给三姨娘的两盒上等玫瑰,一盒沐浴,一盒烹茶。” 田杏恭恭敬敬地跪在大夫人身前。今天早上,家里托人捎了信儿,已经收了大夫人送去的银子,而且去金家药铺抓药,足足省去了大半的银子。 想到这里,田杏对大夫人更加感激,她低着头,红着眼眶低声说道:“大夫人,杏儿替父母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起来吧,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大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她转身看向一旁的迟夫人,会意地笑道:“妹妹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一些,这上等的玫瑰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那妹妹就多谢姐姐了。咯咯咯……” 傍晚,一轮弯月早早的探出头来。田杏轻轻地敲着三姨娘的屋门,悄声唤道:“三姨娘,水已经准备好了,杏儿这就伺候你沐浴。” 满地的玫瑰从木桶中溢出,带着红白交霞的美丽,飘着诱人肺腑的芬芳。三姨娘试了试水温,缓缓沉入浴桶。瞬间,数不尽的玫瑰花瓣像是争着抢着,遮盖嫩如凝脂般的肌肤。 三姨娘舒服地闭上眼睛,忘掉所有烦恼,仔细体会着柔柔细水带来的滋润。 一瓢玫瑰雨露沿着光滑的臂膀斜斜地流淌,划过妖娆细颈,挂在瀑布般的青丝上。 第二天,田杏趁着三姨娘未醒,早早的来到金霄园。 “大夫人,三姨娘已经用过迟夫人给的玫瑰花瓣沐浴,可是并没有任何效果啊?是不是杏儿放的少了?” 田杏低着头皱眉沉思,仔细回想昨夜的事情。她特意多掺杂了一些特殊的花瓣,心想着早点儿完成大夫人交代的任务,也好提前邀功,或许大夫人高兴,还会赏赐一些细银呢! 大夫人含着笑意微微点头,丽儿聪明的会意,从后厢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丝锦袋塞到田杏手中,眨眨眼示意仔细听着大夫人的话。 “慌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凡事儿都得静下心来,一步一步地稳扎稳打才能成功。这叫温水煮青蛙!” 从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怨色,她望着芙蓉苑的方向,心中冷笑不止。 芙蓉苑,芙蓉苑啊!出水芙蓉,貌若丽萍。老爷疼你,不就是仗着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嘛!既然你开始怀疑我腹中的孩儿,那我就提前让你先乱了阵脚! 虞帘珠,咱们走着瞧! “去,回去好生伺候三姨娘,多给她讲讲琳琅的故事。两人不是情似姐妹吗?亲姐妹还有撕破脸的时候!” 第五章 压寨夫人 午后的阳光就像是一杯下午茶,带着浓浓的醇香,飘着袅袅茶烟,即使有那么一丁点的苦涩,也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琳琅惬意地采摘玫瑰,小手轻轻捏过每一朵花瓣,触感它的厚度,聆听它的芬芳,脸上始终洋溢着恬然的笑容。在这玫瑰园中,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果真是:琳琅卿徘徊,羞花夜半开! 突然,一群鸟儿从头顶掠过,惊慌地扑着翅膀,圆溜溜的眼中尽是恐惧。琳琅诧异地抬起头,目光中露出猜疑。她忽然感觉身后像是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身看去,花廊中只有盛放的玫瑰,别说是人了,就是蜜蜂也不见上一只。 琳琅耸了耸高翘的小琼鼻,细细分辨着每一股香味。十成的玫瑰香中,隐隐夹杂着白兰花的清香。 白兰花?白兰花生长在南方,这里怎么会有白兰花的味道? 突然,一个漆黑的影子挡住了骄阳。琳琅抬头看去,只见颜夜锋穿着一身无暇的白衣,风姿卓绝地踏在玫瑰藤尖。他的怀中依旧抱着长剑,戏谑的笑容像是一块铁皮硬生生地挤出折子。 看着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琳琅噗嗤一笑,“下来,别踩坏了我的玫瑰!” “你还记得我?”颜夜锋受宠若惊,瞪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看向琳琅,“我轻功了得,别说是踩在花藤上,就是踏波而行,绝不会湿了鞋子。” 颜夜锋轻轻一踏,毫无声息的出现在琳琅面前。他涨红着脸嘿嘿一笑,用蹩脚的戏法从身后拿出一朵正艳的玫瑰,“借花献佛,俗话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貌美如花,区区一朵玫瑰难以比拟。” 琳琅微微皱起细眉,再次耸了耸鼻子。颜夜锋身上确实带着一股淡淡的白兰花清香,只不过在远处似乎还有一个人,那里的味道远比颜夜锋身上的浓郁十倍! “哼!” 琳琅娇哼一声,踮脚望向远处。见颜夜锋面色微变,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顺手接过颜夜锋举着的玫瑰,放入胸前的盒子中。犟着鼻子嘟嘴道:“这里的玫瑰是金家的,你若是再肆意采摘,我就去告官老爷!” 琳琅转过身去,继续查看着花儿盛开的情况。专心的样子落在颜夜锋的眼里,变成了一只蝴蝶,轻吻着玫瑰雨露。 他细细回想着琳琅刚才说过的话,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忙碌的身影,耳畔如百灵鸟歌唱,竟是痴了。 良久后,颜夜锋的双眼才再次焕发光彩,他抿嘴窃喜,眼角带着坏坏的笑容,探手取下身后的一朵玫瑰,腆着脸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玫瑰在琳琅眼前一挡,“貌似那个李志狄不怎么待见你,若是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去告官,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向来寡言寡语的颜夜锋,遇到琳琅后竟然打开了话匣子。看他自我陶醉的样子,琳琅歪着嘴唇冷冷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来吗?”颜夜锋十足地无赖样,与琳琅初见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次让琴幽来送金背蜈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琳琅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蹙起纤细柔软的眉毛,眼中带着诧异看向对方。“什么考虑的怎么样?” 这一回倒成了颜夜锋摸不着头脑,他歪着脑袋,疑惑的问道:“这玫瑰你也收了,金背蜈蚣都送回娘家了,是不是该跟我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压寨夫人?” 琳琅俏脸一红,瞪着杏眼,咬着丹贝,气呼呼的样子,顿时让颜夜锋噗嗤一笑,“看来琴幽没给你说明白,瞧你惊吓得样子,越来越讨人喜欢了。”笑罢,颜夜锋一本正经地说道:“金背蜈蚣是我送给你的,不过也有一个条件。我知道你和白家那小子关系不一般,也知道方焰心里一直有你。不过呢,我不介意,颜夜锋的女人,若是没有让几个男人神魂颠倒,岂不是丢了东九盟的颜面!” “谁是你的女人!” 琳琅刚刚收起的娇嗔瞬时爆发,她瞪着眼睛像只受了惊的小鹿,紧攥的绣角在愤怒的声音中不断抖动。颜夜锋,当初他化名剑锋在西丘救了自己一命。那时,被他抱在怀里,心底确实产生了一丝悸动。只是这丝悸动,却随着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彻底粉碎。 如今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他的女人,这…… 同样霸道的口吻瞬时让琳琅想起了白少乘,那天,他也是用这样话许下承诺,转眼间却娶了别的女人。 琳琅的心彻底死去,再也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再也不相信海枯石烂!她只想一心守在玫瑰园中,安安稳稳的做个花奴,夺回该属于林家的一切,祭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只要做到这些,就够了! 颜夜锋被琳琅的怒意吓了一跳,没想到半开玩笑的话却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浪。他悻悻地笑着,从琳琅的眼中,机敏地捕捉到了失望。这恰是证明,眼前的女孩刚刚受到伤害,需要一个人带着她走出阴霾。 这也是他想挑战的! “关关鸠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颜夜锋收起笑容,像李白一样踱步吟诗,“古人诚不欺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我一个堂堂君子,怎么能够错过呢!你不答应,那是你的事,我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我会准时来这里报道,听听你的心事,分享你的喜悦!” 说完颜夜锋竟然走了,就像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 琳琅对这个像是孩子般的男人很是无奈,她直起身子踮脚望向远方,玫红之后,那股淡淡的白兰花香还未散去。 玫瑰园外,一名青衣女子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一片赤红。她的眸子带着如冰般的冷漠,仿佛要降下雪霜将这片玫瑰园冷冻。 颜夜锋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不断搅动着灵魂的触感,带起强烈的杀机。她因倾慕颜夜锋的冷傲,从福建建宁府一路尾随而来,带着满腔的热情,却遭到无情的拒绝。 她向来是要风的风要雨得雨,曾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竟然被一个江湖盟主给拒绝,更加生气的是,击败她的,竟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作为一个堂堂的……。 胡广燕眼中带着不甘,她越想越是憋屈,越憋屈越是愤怒。浓浓的大眼睛中闪着泪花,盯向琳琅的目光带着恨意,一双小手也不知不觉得落在腰间的虎骨鞭上。 “啪!” 折曲的虎骨鞭猛地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胡广燕腾身而起,越过栅栏挥舞着长鞭就要去教训琳琅一番。 说时迟,那时快。 胡广燕刚刚腾起的身子,忽然被另外一个黑衣女子压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九盟的琴幽。 琳琅依旧采摘着花瓣,那声虎骨鞭发生的脆响她不是没有听到。因为琳琅早已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丁香花味自颜夜锋离去后突然出现。 第六章 玫瑰似火 西丘的望乡亭中,忽然来了两个妙龄女子。她们并肩而立,袅袅娜娜。互不相识却达成共识。 “你先在金城住下吧,不出几日,这里就会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那个丫头恐怕也熬不住了。” 琴幽空冥的声音从黑袍中传出,望着胡广燕离去的背影,心中冷冷一笑。 此时的金城掩盖在虚表的安逸中。 金池破天荒地来到金霄园,恰好碰到田杏在大夫人身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他侧耳倾听,只闻田杏掩饰不住内心的窃喜欢呼道:“杏儿多谢夫人打赏,以后啊,三姨娘那儿您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那就好,回去后好好的伺候帘珠妹妹。”大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长长的护指套勾着鬓角的垂发捋到耳后。脸上带着笑意,将丽儿送过来的一些碎银交到田杏手中。 “帘珠的丫鬟怎么和如云搅和在一起?”金池心中带着疑惑推门而入。 那厢田杏接过大夫人的赏赐正要离去,恰好看到金池阴沉着脸踏入屋内。 “老爷!”田杏急忙弯身行礼,心中砰砰直跳,看金池的脸色,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金池并未张嘴,只是轻哼一声。他越过田杏径直来到大夫人面前,指着身后的田杏厉声问道:“她是谁?” 大夫人脸色明显地不安起来,她眨了眨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老爷,我是洗衣房的丫头田杏。”未等大夫人回话,田杏率先开了口。她巧妙地引出了之前的身份,解决燃眉之急。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田杏的话说道:“是啊,这不翠儿马上就要嫁人了,琳琅又自愿去玫瑰园做了花奴。帘珠妹妹身边的丫头一下子都没了,我看田杏这丫头也算机灵,就给了些赏赐,让她去伺候帘珠妹妹。” 见金池严厉的表情有所缓解,大夫人暗中舒了一口气,急忙起身就要行礼。 金池见状,赶紧拉起大夫人的手,“你身子不适,免礼了!”看着大夫人感动的眼神,金池尴尬地一笑。多少年没有说过关心的话了,可话一出口,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我从外面碰到一个卖糖藕的,听说你最近喜欢吃甜的,就买了一些送过来。” 大夫人充满幸福的泪水挂在眼角,落在金池眼中,越发地感觉自己之前太过疏远。 “如云,你猜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金池忽然想起卖套糖藕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你猜猜?” 大夫人托着肚子,让金池坐在身边,盯着希冀的目光心中感慨万千!这,才是她最想要的,在金家斗了这么多年,就是想每天都过被金池挂在心上的日子。 “我?我猜不到,莫不是你这糖藕就是从那儿买的?” 金池用力点下头,独手放在大夫人的肚子上。年龄大了,自然而然地就把心放在了后辈身上。“只猜对了一半,接着猜猜?” “呵呵呵……”大夫人彻底被突然而至的幸福击垮,她带着娇笑痴声问道:“老爷就快说嘛!我们的宝贝也想听呢,你摸摸,他在里面可不老实呢!” “好,今天呀,那个买糖藕的小姑娘长得可真引人注目。她长着瘦瓜子脸,眼角向上翘着,一看就不善经。你猜她是怎么卖糖藕的?”金池又想吊胃口,看到大夫人嘟起的嘴唇,赶紧说道:“说起来还真奇了怪,别人买糖藕她都不卖,偏偏追着赶着要卖给我。想起你最近喜欢吃甜的,就顺便买了几根。你猜怎么着,她竟然不要银子,非要我给她买一只大公鸡,而且是那种打鸣用的大公鸡。” “好奇怪哦,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大夫人眨眨眼睛,对买糖藕的小女孩也产生了兴趣。她捡起一个糖藕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酥甜可口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点头称赞。 金池想了想,看到李如云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好像叫什么胡……胡广燕?” “胡广燕?”大夫人微微一惊,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糖藕,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糖藕,糖藕? 糖藕无心,嫩白酥脆。莫不是她要帮我? 是夜,金城陷入寂静的梦乡。北方的晚春本就干燥少雨,今年更是只在清明下了一场。 城东的玫瑰园中,琳琅无聊的数着天上的星星,心中却烦躁不安。自从上次田杏来取玫瑰后,再无三姨娘的消息。苓姗也是摸不清状况,仿佛一下子金府中失去勾心斗角,成了一个和和睦睦的三好家庭似的。 夜色渐深,琳琅回到屋里冷静的分析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怪异,莫不是大夫人又使了什么手段?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琳琅打了一个哈欠,侧身而眠。悄悄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窗前遮住月光。 琳琅越睡越沉,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啃噬脑核,全身酥酥的,生不出一丝力气。 忽然,滚滚的浓烟从玫瑰园中升起。花廊外,胡广燕嘴角勾着冷冷的笑意,遥遥的望着冲天的火光。里面,躺着一个她心爱之人的情人,如今,她正在烈火中煎熬。 琳琅乏力地躺在床上,浓烟透过窗户挤进屋内,钻入高翘的琼鼻中。琳琅的意识开始游离,她只感觉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自己的身子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烈火残食着屋顶,一根根梁柱相继焚烧。很快,小小的木屋变成一片火海,在金城外无声地燃烧。 西风直接将浓烟吹离了金城,熊熊大火丝毫没有将沉睡的人们惊醒。 琴幽望着城外一片赤红,满意地点了点头,瞬间换上惊慌的样子冲进颜夜锋的房中。她苍白的脸颊带着红晕,粗喘着气指着东方说道:“盟主,不好了,玫瑰园那……” 话还没说完,颜夜锋面色一变,错错蔼蔼的屋檐冲向城外。火光像是夜空中盛放的玫瑰,在他的眼中独自绽开。 琴幽等颜夜锋走后,脸上的笑容更加荡漾。 胡广燕啊胡广燕,你果然是一个只知道急功近利的人。这次不仅为大夫人铲除眼中的爬虫,连我的眼中沙也一并吹走。就是不知夜锋见到你站在火边,会作何感想?有这样的女人追求自己,是个男人都会肝颤! 那厢颜夜锋运足功力,像是一只脱弦的利箭飞速冲向玫瑰园。 胡广燕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越来越猛,而琳琅却没有分毫的动静。“这么快就死了?老娘还想听听你的惨叫声呢!不经玩弄的下贱货,就凭你也想跟老娘争男人?” 若说胡广燕,长得也算是一个标致。只可惜她那双似是狐媚的眼让人看了就心里不舒服。加上她心眼小,一般用脚后跟做事,就这样一个女孩,怎么会入得颜夜锋的眼呢? 胡广燕眯起眼睛,在火焰的映衬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蓝色光线。突然,她机敏地竖了竖耳朵,倒八字形的眉毛拧在一起,不解的看向从金城飞驰而来的身影。 她面色一变,急忙脱下外衣,一边喊着:“救火啊,快来人啊!”,一边挥舞着衣服扑向火焰外围。 第七章 红颜留恨 当颜夜锋赶到玫瑰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木板发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带着不甘地化为灰烬。颜夜锋看到这些彻底疯狂,他完全丧失了往日的淡定,死死地盯着站在木屋后,背身而立的胡广燕。 “胡广燕!” 几乎是咆哮的低闷声从颜夜锋的喉咙中发出。 “是你放的火?” 琴幽不知何时站在了颜夜锋的身后,她同样怒视着胡广燕,目光中夹杂着讥讽,躲在宽大的斗篷下,看不清她的笑容。 胡广燕悠悠转过身子,露出琳琅半个身影。颜夜锋顿时惊喜,腾空越过袅袅青烟,来到琳琅跟前。他一把推开胡广燕,用厌恶的语气呵斥道:“走开!”当看到琳琅的样子后,颜夜锋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他眯着眼睛愤怒起身,看向胡广燕的目光迸射着说不出冷意,“若是琳琅有异,纵使你逃到天涯海角,东九盟绝不饶你!” 冷漠的话语传入胡广燕的耳中,瞬间激起千层浪。她眼中含着泪花,痴痴地问道:“你的眼中只有她!就没想过我吗?若不是我费力将她从大火里救出,恐怕早已气绝身亡!你反倒好,倒打一耙,说我放的火!” 胡广燕说的铿锵有力,指向琳琅的胳膊在夜风中瑟瑟发抖。颜夜锋这才看到胡广燕的一只袖子不知丢在哪里,白皙的藕臂上到处都是熏黑的污渍。 “吆,这么快就入戏了。这火不是你放的还有谁?”琴幽看向琳琅被烧焦的衣服,再看她的脸蛋,显然已经被大火熏得看不出伤势。只见得高翘的鼻梁流着鲜血,在脸蛋上混着烟灰流到耳根。 琴幽脱下自己的敞篷,小心翼翼的盖在琳琅的身上。此时,她玲珑的身段才完全展示在众人眼前。苍白的脸色带着淡淡红晕,她在烟熏下轻咳几声,“咳咳,盟主,今日在玫瑰园外,琴幽就看到她欲向琳琅出手。若不是及时制止,恐怕当时就闹出人命。如今这丫头贼心不死,又闹了一场猫哭耗子的戏,盟主可千万不要被蒙了双眼!” “闭嘴!” 颜夜锋的呵斥刚刚落地,便见得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金城的方向迅速赶来。他疑惑的看去,前面的那人身手矫健,唯一可惜的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后面的年轻男子风度翩翩,眉宇间带着焦急。 两人正是闻讯赶来的金池和白少乘。 这里是金家的地盘,自家的主人来了,他这个外人自然不好再插手。至于白少乘那个小子…… 颜夜锋嘴角勾出一抹媟笑,他转身抱起琳琅,在胡广燕森寒的目光下大步迎了上去。“金兄,玫瑰园失火,琳琅受伤。还需借府上宝地休息一晚。” “是颜盟主。发生了什么事情?”金池望着玫瑰园中坍塌的小木屋,脸上露出不悦。却见白少乘从身后跟了上来,二话不说,从颜夜锋的怀中一把抢过琳琅,转身向着金城奔去。 颜夜锋尴尬的举着臂膀,脸上的笑容还未退去,继而换上冰冷的怒意。何时?他堂堂的东九盟盟主受到过这等无视?何时?颜夜锋的名号被人当做耳旁风似的踩在脚下? 他长袖一甩,带着冷哼与金池擦肩而过,盯着前方的一抹黑影追了上去。 刺眼的伤疤在蜡黄色的脸上卓然醒目。 相隔一个月,琳琅再次被白少乘抱着送到了金家药铺。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静的就像一只熟睡的猫儿,淡淡的眉宇被烧掉大半,脆弱的呼吸几乎垂断。 颜夜锋瞪了白少乘一眼,低头看向被清洗干净的琳琅时,目中露出强烈的杀机。若说他对琳琅的感情,一开始只是玩味的戏弄,当从方焰那里知道她的倔强后,被深深地折服。多次暗中观察,心里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就是自己想要的那种。 那淡然脱俗的容貌,细密温和的心思,以及未被仇恨完全熏染的晶莹眸子。无时无刻不在颜夜锋的脑海中回荡。 “琳琅姑娘没事吧!” 看到朱蓉皱的快要变形的桃花眼,颜夜锋急忙询问。白少乘似是感觉到了威胁,他微微向前迈出一步,踏在颜夜锋左前方,与朱蓉的距离更加接近一些。 朱蓉深深地叹息,就像一把锤子击在胸口。 “命算是保住了,哎!可惜了琳琅的脸蛋。怕是……”朱蓉细细观察着两个男人的神色变化。 首先转变的是白少乘。 他叛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关心与不忍。似乎有一双手攥着心脏向外拉扯般,在扭曲的脸上撕出片片怒红。他呆愣片刻,急忙扑上去,盯着琳琅血肉模糊的鼻子,眼中泛出痛惜的泪水。 颜夜锋的转变只比白少乘晚了半息。 做为东九盟的盟主,他的心性自然比白少乘沉稳许多。一双冰冷的眸子充满杀机,仿佛最心爱的玩具被人夺走,而他却力不从心。颜夜锋的愤怒只持续片刻,他一把拉开白少乘,抱起琳琅向着屋外走去。 “放下她!” 白少乘丝毫不惧颜夜锋的身份,他放声怒吼,却没能阻止对方的步子。白少乘看了朱蓉一眼,从她莹莹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欣慰。 “白少爷,你回吧!”朱蓉淡然开口,下了逐客令。见白少乘迟迟未动,接着说道:“你的心里只有当年的金小七,琳琅只是一个替身。若其她的女孩子有此遭遇,但凡相识,你同样会有如此感受。” 白少乘脚跟不稳,猛地一个踉跄。他仍然迷失在自己编织的渔网中,紧攥的双拳在袖中颤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喊:“她就是金小七,琳琅就是金小七!金小七就是琳琅!不!不!我的心里只有金小七,她不是,她不是!琳琅到底是谁?是谁?” “麻烦你转告金池世伯,若是金家连个丫鬟都照顾不了,白家不介意分些负担。”白少乘带着迷茫走了。朱蓉的心却未能放下,她知道,琳琅的鼻子恐怕再也嗅不出任何味道,这对医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盟主,这位是?” 颜夜锋抱着琳琅一路回到东九盟驻地,刚进门便迎面撞上匆匆而出的童若山,童医师。看他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要出门为人看病。 “童医师,快,快为这位姑娘疗伤!”颜夜锋双手抱着琳琅,直接将童若山挡了回去。 “盟主,三舵主家的那匹汗血马近来不吃不喝,眼看快要不行了!他火急火燎地派人来催,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童若山一脸地为难,三舵主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而且经常将黑帽子扣在别人身上。若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汗血马,以他的性子,还不得活活剥了三层皮!“盟主,你看……是三舵主……他,” “三舵主的汗血马?哼!就是老三死了,你也得先给我把她治好!” 童若山是中原出了名的医师,因为不喜朝廷,才拒绝了太医的职位。先皇震怒,降罪于厮。若不是东九盟收了他,此时恐怕早已成为孤魂野鬼。 童若山低头看了一眼椅榻上的琳琅,摇了摇头叹息道:“盟主,童某可以还这位姑娘一个完美的容貌,却无法让她恢复嗅觉。” 第八章 收为义女 时隔半月,金家的正堂再次围满了人。 巍峨的大殿中,金池端庄地坐在太师椅上。他深情坦然,面色红润。显然伤势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 此时,琳琅心惊胆战地面对众人,她的目光从金池脸上移开,看了看坐在一旁,风色正盛的大夫人,又看了看兀自品茶的迟夫人,最终落在在三姨娘淡漠的眼神上。 这时,大夫人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思绪全部拉回。 “既然琳琅是老爷义兄的孩子,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何不早说!来,快到姨娘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大夫人违心笑着,脸上快要荡漾出春风般的妩媚。她缓缓地伸出小手,微微一摆,示意琳琅过来。 此时的琳琅,虽然五官未变,但是原本高翘的小琼鼻,却按照颜夜锋的审美向下低了许多。远远看去,更像小时候的金小七了! 琳琅深知大夫人心表不一,想了想还是迈步来到她的跟前,伸出冰凉的小手搭在大夫人热情的双手上。 “吆!你瞧这小手凉的,都说手凉脚凉的孩子没人疼!以后啊,姨娘就好好疼你!”大夫人的声音很尖锐,尖锐的就像铁铺里传来的磨刀声,只不过比那婉转些许罢了。 她弯着月牙眼,在众人眼中像极了慈爱的母亲,可是落在琳琅眼里就像是冬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琳琅知道,这只不过是做给金池看的。甚至在三姨娘面前,她都不会如此! “多谢姨娘!” 见琳琅乖巧的点头称谢,大夫人握着琳琅的手微微加了一把劲儿。琳琅惊愕的抬起头,恰好看到大夫人歪着鹅颈,投来狡獬的目光。 “琳琅这孩子,长得是越来越像老爷了。听说那位义兄的容貌就和老爷相仿,今日一见他的孩子,果真名不虚言!依我看呐,不如老爷将她收做义女,倒也省的那些丫鬟们私下胡乱猜测议论!” 大夫人的脸上笑开了花,她知道,金池要将琳琅接回金府的心意已定,自然不能再让她继续呆在三姨娘身边。以这丫头的心性,田杏那妮子是斗不过她的! “也好,还是如云想的周到!”金池正有此意,看到大夫人的话如此投心意,不由得脸上带出满意地笑容,点头道:“就今天吧,让人把东苑收拾出来,以后呀,琳琅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 颜夜锋拍手称好,他是金睿的师傅,自然受到金家上等礼遇。若不是上次因为盟中有事,金池也不会被砍了左臂,成为一个残疾。 那白少乘却坐如针毡,金家本来没有邀请他。若不是硬着头皮软磨硬泡,怕是早已被拒之门外。听到琳琅的身世后,想起以前的种种作为,白少乘只觉得自己太过多情。既然琳琅恢复如初的容貌,他也没必要再呆在这儿了,告罪一声,扭头匆匆离去。 琳琅瞭望着白少乘落魄的背影,黯然的眸子垂帘落下。她明知道这样残忍的安排会让白少乘绝望心痛,可是十年的仇恨,一旦放出,就不能止步。 这细微的变化,恰好被颜夜锋看入眼中。他瞟了一眼忙于恭维的夫人们,见她们并未察觉,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恭喜老爷了,加上琳琅,还有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我们金家就有三个孩子了。”大夫人刻意忽略了金睿,带着笑容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在这儿,那我就将埋在心里许久的想法说出来,还请老爷能够成全。” 金池收下琳琅这个义女,心里早就高兴不已,见大夫人还有喜事,不由得扬起眉毛,轻声说道:“哦?还有什么事情?一并说了,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是啊,自从睿儿去了孔府,这家里是越来越安静了。姐姐有什么想法,帘珠也是好奇着呢!” 三姨娘当着金池的面自然不怕大夫人。却见大夫人嘴角一僵,只是瞬间便换上笑容,拍着琳琅的小手说道:“老爷可还记得东里刘氏?” 话一出口,四座皆惊。 就连从未见过刘氏的迟夫人和三姨娘也瞪大眼睛看向默不作声的金池。 刘氏?刘荌荷? 琳琅仔细回忆着。在她小的时候确实听母亲提起过这人,那时刘氏还只是个烧火的丫鬟,据说是因为她有意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与老爷有了一夜之春。只是因为门户悬殊,才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回到娘家后,刘氏的丑事突然像撒了一地的豆子,疯狂传开,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肯娶这样一个不检点的姑娘。 现在大夫人忽然提起刘氏,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为何突然提起旧事?” 金池语气不悦,显然在刻意回避。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门外,眼角带着许是愧疚流下的泪水,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前几天,刘氏差人来府上求情。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两个孩子确实不易,现在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姑娘尚且罢了,可是那个儿子,却因为母亲蒙上阴影,只要一听是刘氏的孩子,谁也不肯说媒。” “孩子?”金池浓眉紧皱,眯起的大眼中露出疑惑。“两个孩子?”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皆心里咯噔一下,瞬间知道大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是啊,虽说是从烧火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可也毕竟是老爷您的血脉。况且刘氏的肚子也算争气,竟然怀了对龙凤胎!”大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从金池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不忍。“我就想,金家有的是地方,不如收拾出一处院子,让母子三人搬过来住。” 三姨娘撇起嘴唇,她嫁过来的时候,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五六年。据说那丫头还是当年的林夫人带过来的,专门为为她做喜欢吃的饭菜。自从发生那件事后,老夫人与大夫人好像商量好似的,开始对林夫人不冷不热,甚至见了面也会毫不留情的讽刺几句。直到十年前,更是找准机会,一举吞了林家的所有财产。 那个时候,大夫人没少添油加醋,刘氏差点儿再也踏不出金家的大门!若说刘氏肚子里的孩子能够生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现在她反倒做起了好人,带着头想要将刘氏三口接回来,全然不是当初那副火上浇油的狠毒样子! 琳琅仔细观察着金池的表情变化,见他先是震怒,后来又慢慢变得愧疚。看来此前打探到的消息都是真的了! 刘氏,竟忍气吞声的过了十八年! 金池木然地点了点头。当年事发时,他正年轻气盛。让一个姑娘背黑锅整整十八年,今朝提起,心里充满歉意。“外面的事情已经让****碎心,这家里的事情,你就看着办吧!不必凡事都询问我的意见。” 大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洋溢着笑容招呼道:“今天也算是个大喜的日子。晚上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来,琳琅!姨娘这里有个礼物做见面礼!快来!” 颜夜锋带着盈盈笑意,看着琳琅转眼间被三位夫人打扮的珠光琉璃。她亭亭玉立的样子,看在眼里是越来越喜欢。 第二天,大夫人早早的安排下人出去忙落,将刘氏母子三人接进了金府。 第九章 夫人心机 西苑,与琳琅的东苑遥遥相对,就在当年的锦绣园南面,与三姨娘的芙蓉苑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大夫人拉着刘氏的手,坐在床上笑着说道:“荌荷妹妹啊,你我以后就姐妹称呼,不要总是大夫人、大夫人地叫我,我也不刘氏刘氏地叫你!这样多生分啊!” 大夫人的突然示好让刘氏受宠若惊,她低着头,不敢迎向大夫人的目光。倒是一旁的男孩活泼开朗,嬉笑着说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叫你母亲了?” “安歌!不得无礼!”刘氏急忙呵斥。只见安歌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大夫人抿嘴轻笑,“安歌?可是《九歌·东皇太一》:‘疏缓节兮安歌’中的那个安歌?”见刘氏点头,大夫人连连称赞,“好名字,好名字!以后啊,你们两个就唤我母亲,来,过来让母亲好好地瞧瞧!可曾有姓氏?” “回夫人,两个孩子未曾有姓。大的叫安歌,小的叫安舞。”刘氏看向她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幸福,一一介绍。 大夫人抬起头,仔细想了想,“按照道、德、仁、义、理、智、信排下去,金家的下一代排在了智字辈。帘珠的孩子叫金智谦,小名一个睿字。既然妹妹把乳名起了,那我就给兄妹俩起个好的名字!” 金府中,东苑与西苑遥遥相对,更是可以越过锦鲤鱼池,望到锦绣园的一角。 他将我安排在这里,肯定是私下里听了大夫人的意见。 东苑就在金霄园的南面,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秘密呢?难道仅仅是为了离得大夫人近一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容易被发现? 琳琅默默摇着头,她始终想不出大夫人到底有何居心。按照大夫人的行事作风,隐约中,琳琅觉得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渐渐地,金府热闹起来。 听着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琳琅泯然沉默。是啊,每个院子都住下了人,金府又恢复了往日的辉煌!唯有娘亲居住过的锦绣园还一直荒着,难道是?琳琅瞬时明悟,以大夫人的心性,她肯定会再安排人住进锦绣园,恶心自己一把,会是谁呢? 望着锦绣园的方向,琳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凉的花香涌入肺腑,她却再也嗅不到。 正沉思着,那厢有两个丫头迈着小碎步悄悄地走到门前。 “小姐,我们是老爷安排过来伺候您的。” 说话的那个丫头穿着桃红色的长裙,宽宽的袖口露出纤细白嫩的小手,拘谨的放在小腹上,绕着裙摆紧张不安。 “方才听湘姨说了,快进来吧!”琳琅微笑着招手,“你们哪个是乔雨?哪个是言香?” 琳琅看向之前说话的丫鬟,见她不施粉黛却腮红唇透,机灵的大眼中满是喜悦。“小姐,我叫言香。” “我叫乔雨。”细弱蚊蝇的声音从低着的头丫鬟那发出。与言香比起来,这个叫做乔雨的丫头显得敦厚许多。 琳琅还知道,两个丫头都是湘姨挑选的,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憨厚老实。没了大夫人的眼线,这几日肯定会安静许多。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会向琳琅想的那样吗? “安歌啊,记住你叫什么名字了吗?”西苑中,大夫人摸着安歌柔顺的头发,捏捏他的脸蛋,笑声询问。 安歌已经虚岁十八,此时被大夫人当做孩子般抚弄,脸上不禁一红,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叫金智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不需要谦虚!” “恩!”大夫人满意地点头,转身看向安舞,“你呢?” 安舞眨着大眼睛,虽然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却挡不住与哥哥极为相像的俊俏。“母亲,我叫金智淑,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要做窈窕淑女。” “好!很好!”大夫人眼中闪过不可察觉的冷笑,“记住,你们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无论何时都不能丢了金家的颜面!” 大夫人说完,话锋一转,“荌荷妹妹既然回来了,就是四姨娘,以后每个月都禄银,我再安排几个丫鬟过来伺候。”见刘氏目露惊慌,大夫人微微一笑,“这以后啊,你就是姨娘了,安歌大了就不能再住一块。北边的锦绣园恰好空着,与西苑仅一墙之隔,过些日子,安歌就搬过去吧。” 刘氏乍听锦绣园三个字,猛地一个机灵。当年锦绣园住的是她侍候的小姐林夫人,与金霄园的地位不分左右。自从被赶出金家后,听说不到六年,就发生了…… 刘氏吓得一哆嗦,急忙跪在地上,求情道:“夫人,这西苑已经够大了,况且还有几间屋子空着,让安歌随便找一间住下就行了。” “哎呀,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大夫人挺着肚子吃力地将刘氏扶起,“安歌大了,应该有一个自己的院子。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我可不敢违抗!况且现在空着屋子,等到丫鬟们来了,能剩下几间放些杂物就不错了!” “那……” 刘氏粗重的喘息声传入大夫人的耳中。她媟笑一声,岂能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你看,东苑被琳琅那丫头住下了,现在空着的就只剩下锦绣园了。这锦绣园虽然空了十几年,里面却别致的很,收拾收拾就跟新的一样!” 大夫人说完环视了一眼屋内,几个破旧的椅子坐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一个长满毛的木箱子摞在床榻上,单薄的被褥还是刘氏从家里带过来的。 “荌荷妹妹,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湘姨给这里好好准备准备,缺什么尽管开口!” 大夫人身姿拙笨地扭着,本应该带着温暖的母晕光辉荡然无存。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刘氏的心中越发地不安。三年前她确实托人求过情,没想到时至今日才得到许可。再次踏入金家已是十八年后,这十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原本和和睦睦的大家族蒙上一层道不出的阴影。 金家突然冒出个四姨娘,而且还带着一儿一女,住进金家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金城,而众人瞩目的焦点——金府,却被另一个消息震得颤了三分。 “金智扬要住进锦绣园?” 首先得到消息的不是琳琅,而是湘姨。她住在西厢,与四姨娘刘氏的西苑隔着一片竹林。 湘姨和刘荌荷是随着林夫人一同来到金家的,两人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况且湘姨是唯一一个知道当年事情真相的外人,那晚,刘荌荷哭哭啼啼地跑去诉苦,她就知道,这丫头的命运,就止步于此。 “金智扬要住进锦绣园?” 琳琅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满脸阴云。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苓姗,从那肯定的目光中看出了无奈。 只是瞬间,琳琅阴霾的眸子换上淡淡的笑意,既然大夫人铁了心要恶心自己一把,何不给她这个机会呢!到时候谁真正的咽下这只苍蝇,咱们拭目以待! “言香,乔雨,你们两个陪我去锦绣园走走!” 第十章 锦绣惊魂 自从得知金家来了个四姨娘,而且她的儿女被金家记入族谱后,提亲的人快要挤破门槛。 金霄园内更是门庭若市,一个个搔首弄姿,描眉点痣的媒婆红着脸互相抨击。 这好不容易将安歌安舞接过来,还没派上用场呢!大夫人又怎么会轻易将他们拱手送出去呢?看着笑盈盈的进来,苦着脸出去的媒婆们,大夫人的心里是笑开了花。 从东苑到锦绣园,需要经过环绕鲤鱼池的回廊。 琳琅一路走着,忽然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正趴在护栏上。鹅黄色的细纱在淡蓝色的百褶裙外轻飘,蓝的让人眼前豁然一亮,仿佛站在草原上望着蓝天,被那团细纱带入缥缈的轻风中。 那个女孩向后翘着腿,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随着锦鲤鱼游来游去。看她的样子,若不是有几个丫鬟在回廊下的岩石旁喂鱼,肯定会捋起袖子下去戏耍一番。 “是安舞姐姐吗?” 琳琅抿嘴轻笑,快步走上前去,见对方目露疑色,开口说道:“我是琳琅,听说安歌哥哥搬去了锦绣园,就想着过去拜访一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姐姐,不如一块儿去帮忙收拾一下?” 安舞自小从城外长大,性子特别地活泼调皮。自从进入金府后,就再也不能捉鱼捕鸟,做什么都还要守规矩,日子过得就像呆在监狱里。今天突然蹦出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妹妹,觉得终于可以有个伴了。 她兴奋地扑上前去,也没有多问拉起琳琅的手转身就走,将大夫人说的要做淑女的话完全抛到千里之外。 “琳琅妹妹,你是哪个姨娘的孩子,这里可还有其她的姐妹们?”安舞虽然比琳琅大了两岁,可其心性却毫无该有的沉稳。 “我是老爷的义女。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琳琅顺势答应着,这个安舞姐姐一看就是心直口快的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一会儿就来到锦绣园的门口。 风无声,水无形,枝梢鸟嘤鸣。 画长存,罄长空,独孤钓鱼情。 琳琅站在锦绣园门口,呆呆地望着遒劲的槐树。犹记得儿时,也是这个季节。母亲在槐树下吟诗作赋,娟秀的字体,玲珑呈现,宣纸上正是这句“画风赋”。 人去楼空,岁月无情。 恍惚间,琳琅又看到母亲不变的笑容,耳中听闻那淳淳的丽音。 抬眼望去,那颗苍劲的槐树冒着绿芽。树下,安歌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两个男工,隐隐约约听到他要将这颗槐树砍去。 琳琅心里一惊,这颗槐树是母亲亲自种下的,锦绣园中的一草一木都保留着原样,没有金池老爷的允许,谁也不能动!看来大夫人这是要借别人的手,毁了锦绣园。 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能踏实! “哥哥砍不得!” 琳琅疾步走进园中,恰好看到安歌高举着斧头就要落下。 “你是谁?”安歌歪着脑袋,扬着短眉,本来就带着老气的鼻子犟在一起,不羁的样子确实将大夫人的教诲学了个精透。 安舞从未见过安歌这个样子,当初那个羞赧自卑的大男孩一夜之间竟然完全改变。听到安歌询问,安舞方从呆滞中回过神。走到两人跟前介绍道:“哥哥,这是琳琅妹妹!” “琳琅?”安歌歪着嘴媟笑,“你就是琳琅?” 看到安歌目中无人的样子,琳琅反倒舒了一口气。反观他说话的语气,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而且还是出自大夫人的口中。若他的亲娘告诉他,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从烧火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而且此时面对的是主子的千金,他还能得意的起来吗? 这种从极端压迫到瞬间释放而改变的人,她在玉琳琅见得多了! “我说……,这棵树……,你砍不得!” 琳琅盯着安歌绕着他转了三圈,她一字一顿,将安歌还未完全踏实的心理吃的死死的。 “听到了吗?” 琳琅撇着眉梢,洁白整齐的丹贝挤出冷滞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威胁,穿入安歌耳中。她知道,安歌兄妹早晚会成为大夫人的棋子。只有在他们两个还未完全摆正位置的时候,给他们埋下恐惧的种子,这样才能彻底地起到威慑作用。 安歌在琳琅的威胁下冷不丁地一抖,刚刚骤长的气焰瞬间跌到零点。他用余光盯着琳琅,从那双冰冷的眸子中反射的寒光瞬间将心智击垮。 “哼!不就是一个父亲收下的义女吗?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安歌也算聪明,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摆正了身份,脸上闪过一抹嘲弄。“这锦绣园母亲已经让我住下,而且说了,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十几年前的格局,早就该换了!” “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琳琅妹妹说话呢?她是父亲的义女,自然与我们是一家人!”虽是胞胎兄妹,安舞却比安歌冷静许多。她并没有完全改变自己的心性,反而帮着琳琅说起话来。 “妹妹!”安歌顿时恼怒,“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是你的亲哥哥,她只不过是一个外人,连庶出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 琳琅并未将安歌兄妹争吵的话听入耳中,她脑中仔细推敲着,按照时间算起来,金霄园的大夫人应该快要到了。刚才从回廊上碰到安舞,明显看到溪边的小桥后有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地躲了起来。 “你随便!”琳琅莞尔一笑,飘飘转身,踮着脚尖回头说道:“不过呢,这树有古怪,哥哥要是不怕当年的林夫人夜里惊梦,大可以随意处置了它!” 琳琅说完踱步来到阴冷的井边,低头看了一眼,阴森森地说道:“哦!对了,林夫人的事情,你恐怕不知道吧!回去问问你的亲娘,林夫人是不是就在这井底呢?” “吆!这不是琳琅吗?来看看安歌的新院子呢!” 大夫人标准的尖细声音从门外传来,琳琅回头时恰好看到她站在了门口,挺着个大肚子,在丽儿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快挤成一朵花。 “夫人!”言香与乔雨同时屈膝行礼,不同的是言香脸上却迅速闪过一丝惊慌。她暗自为琳琅捏了一把汗,大夫人此时来此,肯定又会掀起一场事端。 大夫人看都没看言香一眼,兀自说道:“来,帮你的哥哥看看,哪里该去了,哪里该填了,十几年的老样子,看都看烦了!” 大夫人在“哥哥”两个字上着重的加了蕴意,别人不知道,琳琅心里却清楚的很!安歌,同父异母的兄长,若不是母亲当年心慈,恐怕这个孩子早就胎死腹中。只可惜,丫头生的,毕竟就是丫头生的。即便重新回到金府,也成不了大气候! 不知不觉,琳琅竟然被自己的心境吓了一跳!她还是当初那个天真纯洁的金小七吗? “姨娘!”琳琅满含着笑意微微点头,“刚听说哥哥搬进了锦绣园,我就赶过来看看,顺便提醒哥哥一下,千万别弄错了东西。这风水,可是很讲究的!若是错一分,命运可就差之千里了!” 琳琅说的话毫不拖泥带水,“比如那颗槐树,当年林夫人也是想把它砍掉,结果还没动手呢,就被人推进了那口井里。”说完,琳琅长舒一口气,继续指着缺了一角的石桌说道:“当年金小七就是坏了那张石桌,结果落得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琳琅说完悄悄地走到安歌身后,幽幽问道:“你说可怕不可怕?” 第十一章 结下梁子 安歌的目光随着琳琅的手指来回移动,他八岁那年确实听说过金家的事情,当时亲娘还为此哭了很久很久。 渐渐地,安歌的眼中冒出恐惧。看到垂暮的夕阳,想起自己晚上就要住到这里,忍不住有想跑的冲动。 大夫人何尝不知琳琅的想法,看到安歌那副不争气的样子,转身对安舞说道:“呵呵呵……,安舞啊,来,到母亲这里来,打扮过后,安舞果真出落成一个标致的大姑娘了。过几天,母亲就给你寻个好婆家!” 她知道安舞性子泼辣,让她学着淑女就是想完全听从自己的摆布。“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见大夫人突然转移了话题,安舞羞红的脸蛋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摇着头,咯咯一笑,调皮的说道:“哥哥的胆子竟然那么小,嘻嘻……干脆我做姐姐你做弟弟吧!” 安歌顿时老脸涨的通红,恼羞成怒道:“妹妹,你别在这添乱!” “是啊!金家干净的很!除非啊,有人在背后捣鬼!” 大夫人转身面向琳琅,这话落在安歌耳中顿时像吃了定心丸,他用恶毒的目光盯着琳琅,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父亲义女,果真是心怀叵测!幸好母亲心善,安歌豁然醒悟!若非如此,岂不是着了你这外人的道?” 心善?外人? 哼!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李如云再恶毒的女人了! 琳琅抿唇不语,眨着眼睛看向大夫人。突然,她指着黑漆漆的井口大声尖叫:“啊!啊--!” “噗通!”落水的声音继尖叫后,突然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琳琅的举动着实吓了大夫人一跳,她捂着肚子惊慌后退,若不是身后的丽儿及时掺着,恐怕早已经一个趔趄墩在地上。 许久后,大夫人的脸色才由蜡黄变得惨白。她不敢看向琳琅指的地方,但是从安歌安舞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慌,看到了恐惧。 是什么?让兄妹俩脸上浮现出如此表情? “有,有鬼……,刚才,我……,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从井里爬了出来!” 琳琅瞪大眼睛,满脸惊恐,黑色的瞳孔微微散开,失焦的盯着大夫人的肚子。逼真的表情映入大夫人眼中,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步子,悄悄地离开琳琅的视线。 这里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堂中养神蓄锐的金池,他匆忙来到锦绣园,看到众人惊魂失措的表情,脸上微微一凝,沉声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夕阳拉长了众人的影子,暗淡的落在褐色的石板上。听完安舞的简单叙述,金池走到大夫人身边,拍了拍她瑟瑟发抖的后背,轻声说道:“没事!或许琳琅看错了,只是槐树的影子而已!” “那……那噗通落水的声音呢?”大夫人眼中带着迟疑。 想象中的温柔没有继续。金池越过大夫人径直来到院子中央。十年了,他始终未踏入过锦绣园。再次看到熟悉的景物,心里自然堵满了苦涩的回忆。 “这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许改变!” 冷冷的目光扫向拿着斧子的男工,又定在安歌身上。看到安歌那副一脸蹉跎的样子,金池冷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琳琅望着金池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冷静深深地凝望着槐树,心中很是舒畅!此时苓姗早已离去,之前商量好的对策,实施的万无一失。 她嘴角带着冷笑,张口说道:“哎呀!我差点儿忘了,昨天收到玉琳琅的飞鸽传书,说最近有个叫胡鳌的世伯近日想要来金城看望自己的孩子。琳琅有事就先告辞了!哥哥这里有空再来吧!” 大夫人听到胡鳌这个名字猛地一震,她瞪着琳琅,想要从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看出什么。只是,琳琅越发坚定的眼神映入心底,大夫人心中竟然越来越怕,“安歌,这里就先这样吧,你先暂且住下,切莫乱动了。” 回去的路上,琳琅特意在芙蓉苑的圆形莲花拱门下驻足片刻。她深深地朝里望了一眼,屋内歌舞升平,想必三姨娘正打发着闲散的时光。 自从回到金府,每次与三姨娘见面都是匆匆而过,即便聊上几句也是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三姨娘刻意疏远呢? 琳琅目光凄怜,回想着过去跳婉纱舞的日子,多么想再次步入芙蓉苑,跳上一支舞,与三姨娘共同分享喜悦。 “走吧,时候不早了,今晚或许还会有事情发生呢!” 琳琅自言自语,她知道,大夫人这次吃了哑巴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月,洒下浪纱般的光晕。 星眸旖旎,瑶映在浅浅的溪流中,像羞赧的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 路过鲤鱼池,琳琅再次看了一眼汉白玉石桥下,喂鱼的丫鬟们早已散去,却有一个黑影躲在岩石后盯着自己。 那黑影只是稍微一探,便迅速躲了起来。 这府上,果真到处都是大夫人的眼线。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做了些什么,那我就告诉你! “言香,你去湘姨那,让她帮我准备些好吃的点心,晚上呢,咱们一起去四姨娘那做客!”琳琅说的很大声,恐怕岩石后的黑影听不到似的,“乔雨,你去酒馆买些佳酿,天色黑沉,路上小心一些!” 四姨娘,见过先母的人都说我长得和她很像,不知今晚你能猜出多少呢?若是知道就罢了,好好管束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安歌,若是不知……那就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 琳琅交代完两个丫头该办的事项,顿时觉得仿佛突破桎楛一般,身子轻松地就像出笼的小鸟,翱翔在蓝天上。 她曾经是千金小姐,虽然受到大夫人的虐待,在金府毕竟还是主子,使唤起丫头来也算得心应手。到了玉琳琅,直接被宗主收为女儿,更是千般呵护,身边不乏丫头侍从。 回到金府,她始终隐忍着做一个丫鬟,直到今日才完全颠覆身份,做起事来自然游刃有余。从言香也乔雨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琳琅便已经知道了她们心中的诧异! “小畜生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 金霄园,大夫人听着一名婢女的禀报,弯弯的月牙眉拧成了波浪线。她将手中的橙子狠狠地摔在石柱上,咕咕噜噜滚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脚下。 盯着滚回的橙子,大夫人阴阴一笑,“又回来了!既然这么着急,那我就让你死个痛快!”说完,她猛地站起,一脚踩在滚回的橙子上,刹那间,鲜艳的汁液混着果肉迸溅而出,空旷的屋内顿时弥漫在清幽刺鼻的橙香中。 晚春的夜依然来的悄无声息,吃罢晚饭,不知不觉已经华灯初上,整个金府笼罩在点点晕黄的烛光中。 蜿蜒曲折的回廊上,除了步履匆匆的丫头,再无一个人影。金池早早的卧床休息,三姨娘依旧笙箫作乐,遥遥的北苑也寂静无声,只有西厢的灯火还在泛着光芒,忙碌着明天该准备的繁杂事务。 直到明月西倾,夜色朦胧时,琳琅宛若婀凤的身影,才悄悄浮现在东苑门口。她扭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墙角,那里刚刚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怪不得大夫人要将我安排在东苑,原来是时刻派人盯着,通风报信那是相当及时! “乔雨,我们走吧!别让四姨娘等的久了!”琳琅望着金霄园的方向,冷冷的说道。 第十二章 步步精心 暮春的风轻柔地托着婉纱裙,拂过琳琅昂着的脸蛋,在稚嫩的冰肌上留下一丝温润。 蜿蜒的回廊上,琳琅带着挎篮子的乔丽,一边欣赏着月光,一边向西而去。在她们身后,一直盯着的黑影暗自点头,赶紧向着金霄园的方向跑去。 “哥哥姐姐都在啊!正好,我给四姨娘送来了一些点心,还有一坛佳酿,不如哥哥就此机会饮上几杯,如何?” 琳琅早已知晓,安歌嗜酒如命,去年便因为自己的出身,与亲娘吵了一架,从此后就走上了酗酒的路。 这坛陈年佳酿正是为安歌准备的。 酉时,在锦绣园着实把这个哥哥吓得不轻,此刻抛出橄榄枝不知道能不能起上作用。 琳琅想着,轻轻掀起细颈上的垂丝,露出一颗刚刚点上去的红痣呈现在四姨娘眼前。母亲的影子,四姨娘记得多少,就看她的记忆了! 这不经意的动作落入四姨娘的眼中,她猛地一惊,“小”字脱口而出,又赶紧闭嘴,将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看着早已按捺不住腹中的馋虫,拍开泥封品酒的安歌,琳琅冷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扭头看了四姨娘一眼,这个聪明的女人已然猜出了些什么。之后的日子就看大夫人的诱饵勾得住安歌,还是母亲的循循教导让安歌肃静了。 “琳琅姑娘,我也刚搬来不久,西苑尚未开启炉灶,不能给姑娘备些佳肴了!”四姨娘是在示好,却对琳琅的处境帮不上忙。这样的话语琳琅自然听得明白,她冷笑一声,接过话题说道:“四姨娘这样就见外了,琳琅也是刚刚住到东苑,听说安歌哥哥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很是替他高兴呢!” 听到这里,安歌顿时像一头恼羞成怒的狮子,提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喝了一半。他咧着嘴,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琳琅,将剩下的佳酿往地上一扔,只听“哐啷!”一声,坛子恰好粉碎在琳琅脚下,醇香的美酒溅湿了翠色杏花步履。 “你……!”正吃着点心的安舞,被安歌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蹦起身来,指着安歌的鼻子说道:“你在干什么!” 不仅是安舞,琳琅和刘氏同样被安歌的举动吓住了。 刘氏心惊胆战地看了琳琅一眼,赶紧攥着衣袖蹲在地上,为琳琅擦拭沾满酒水的鞋子。“安歌!你,你……”刘氏气的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你了半天才说道:“还不快向琳琅赔罪!” “我赔罪?我凭什么赔罪!”安歌醉意冲脑,晃着身子来到琳琅跟前,踩在碎裂的瓦片上,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他拉了刘氏一把,或许是真的醉了,竟然没有将刘氏拉起,索性盯着琳琅晃悠悠地说道:“我是金家的少爷,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指责我的亲娘,凭什么干预我家的事情?嗝~!” 琳琅长长的呼吸声落入刘氏耳中,是啊,现在我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连庶出都比不上的外人!安歌啊安歌,既然给你脸你不要,那以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升温,乔雨咬了咬牙,走到前面将琳琅护在身后,生怕这个醉汉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琳琅冷冷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弯身扶起四姨娘说道:“四姨娘,既然安歌哥哥这么不欢迎我,那琳琅走便是了。还望四姨娘以后多说些好话,让哥哥把气消了!” 琳琅说话时始终盯着安歌,这句话落在四姨娘耳中,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嗓子眼般,有苦说不出!她愤怒的瞪了安歌一眼,扬起胳膊抽在安歌得意的脸上。“你个畜生!挨千刀的畜生!还不快向琳琅小姐赔罪!” “赔罪……呃~?” 安歌打着酒嗝,晃悠悠地走到琳琅跟前,伸手托起那张精致的脸蛋,笑嘻嘻地说道:“哥哥我这就给你赔罪!” 说完,一张带着酒臭的大嘴贴了上去,露出一排大黄牙喷着臭气说道:“哥哥一定会好好地给你赔罪的!” “安歌!你个畜生!”刘氏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啪!” 只听到一声比之前更加响亮的声音突然传出,在场的所有人瞬间惊呆了! 安舞悄悄地将琳琅向后拉出几步,生怕自己的哥哥再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回头看向安歌,微醺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烙在那里,看得自己都忍不住揪心。 “琳琅妹妹,你没事儿吧!”安舞悄声安慰道。 呆怔了许久,安歌才反应过来,瞪着通红的眼睛,盯着琳琅,大声吼道:“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安歌甩头疯狂咆哮,“你一个外人,连庶出都不如!竟然敢在金府打我--!” 琳琅的小手缩在袖子中,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刚才确实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接将安歌掌了个七荤八素。 “这发生了什么事儿?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大夫人尖锐的声音突然在西苑门外响起。 话音落地,那副摇摇笨笨身子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刘氏母女皆为之一愣,赶紧带着一群丫鬟屈膝行常礼。只有琳琅依旧笃定的瞪着眼前,在醉意中尚未回过神的安歌。他捂着肿胀的脸颊还在不断咆哮,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夫人已经走到跟前。 见无人回应自己,大夫人有些温怒,眼看着琳琅目中无人,竟然不行礼,心中更是充斥着被无视的怒意。她瞪了琳琅一眼,再次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姨娘!” 琳琅只是行了一个常礼,便没了下文。这话她不能说,若是说了,便是告安歌的状。如此四姨娘就是再心存善意,也难免因为护子而疏远自己。所以,这里的事情必须由刘氏亲口说出! “哼!”大夫人鼻子中挤出一丝冷哼,“妹妹,到底怎么了?”她将目光转向懦弱的四姨娘,希望能够得到满意地答案。 “大夫人,都怪小儿无礼,饮了些酒水,便说出轻薄琳琅姑娘的话语。惊扰了夫人休息,我这就责罚小儿,给大夫人陪不是!” 惊扰了夫人休息? 哼,这金霄园与西苑在金府的东西两侧,中间还隔着金池居住的正堂。离西苑最近的芙蓉苑中,三姨娘都没有听到动静,大夫人怎么听的到呢? 琳琅心中冷笑,却面不改色。刘氏不笨,她肯定也已经猜到了大夫人早就在门外等着。 一时间,气氛诡异,所有人都闭了口,将目光落在安歌身上。 见此情形,刘氏内心捉急。刚才她说要惩罚安歌,却没有得到大夫人的恩赦。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刘氏左右寻找,见没有趁手的工具,干脆捡起地上的碎瓦罐,咬着牙,狠着心,用力戳在安歌呆愣的肩膀上。 第十三章 安歌受罚 鲜血伴随着癫狂的嘶嚎染红了衣襟,安歌痛苦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狠心的母亲。他踉跄着后退,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眼中流出复杂的泪水。有疼痛,有不解,更加多的是怨恨…… “快去药房请二夫人!”大夫人迅速吩咐身旁的丽儿,赶紧走到安歌跟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将他搂在怀里。“妹妹,安歌毕竟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惩罚他呢!” 琳琅看到这里,来时火热的心刹那凉了个彻底! 四姨娘因为畏惧大夫人,过激地惩罚了安歌。这样,安歌的愤怒就会完全嫁接到自己身上。恰逢此时,大夫人巧妙地借住这个机会,顺水做了人情,将安歌搂在怀里,更加给了安歌听话的理由。 琳琅这次来西苑,只想消除当时在锦绣园时,安歌对她的芥蒂。避免这个天降的哥哥完全投靠大夫人,借住她的势力嚣张跋扈。 简单的想法,却走到了这个地步,被大夫人利用不说,还无缘无故地埋下怨恨。 哎!这一次,大夫人肯定做梦都笑的合不拢嘴! 就是不知道四姨娘到底怎么想了,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过失呢?琳琅心中急速思索,事已至此,再想下去已是吹毛求疵。既然已经撕破脸,索性我就闹个天翻地覆! “姨娘!你要为琳琅做主啊!”琳琅声泪俱下,哽咽道:“听闻四姨娘回来,琳琅便让乔雨备些礼物前来探望,谁知刚才还聊得好好地,安歌哥哥饮了些酒就突然对琳琅轻薄起来。这……” “好了,不要说了!”大夫人打断琳琅的话,扭头看向怀中的安歌,“安歌已经受到四姨娘的惩罚,而且惩罚的相当不轻。怎么?你还揪住此事不放,难道非要我再惩罚安歌一番不可?”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大夫人几句话就将琳琅堵了回去。刚刚重拾自信的琳琅,此时会轻易罢休吗? 哼,大夫人做起好人还上瘾了,这是要完全庇护安歌的节奏吗?好!既然是这样,那我再给你加点火候,让安歌彻彻底底地变成你的棋子吧! 却见琳琅淡定了许多,带着盈盈笑意走到大夫人跟前,欠身行了一礼,道:“姨娘,琳琅怎么是您所想的那样呢?刚才只不过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罢了。既然四姨娘已经惩罚了安歌哥哥,琳琅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不过……” 琳琅说道这里突然一顿,这句不过,顿时将所有人的心再次提起。 “不过什么?”大夫人盯着琳琅低下的眸子,暗中哼了一声,冷冷的问道:“你还想怎样?” 琳琅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这表情落在安歌眼里,就像是慢慢临近的狮子,露出媟弄的微笑。蓦然间,他剧痛的肩膀猛地一抖,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 “姨娘还是不肯相信琳琅,这件事情我已经完全放下了。”说完琳琅抬起头,盯着安歌的眼睛说道:“只不过,刚才哥哥的行为确实有辱金家的颜面,我是一个外人,在府上住着,自然应该受到礼遇。他却一口一个外人称呼着,还说我的地位连庶出都不如!这样话,要是传入义父的耳中,你说他会怎么惩罚哥哥呢?” 大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琳琅最后还留了一手。她竟懂得以金池相威胁,这丫头,是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底线了。 觉察到安歌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大夫人的胳膊搂的更紧了。 “母亲!”感受到从身后传递的温暖,安歌眼眶一红,竟然哭了起来。 “放心,没事的!”大夫人轻轻为安歌擦去泪水,抬头瞪着琳琅说道:“老爷那,我自有交代,现在嘛!安歌已经受伤,自然不能再处罚了!” “我想姨娘是误会琳琅的意思了,方才琳琅是在为哥哥担心呢!既然姨娘早已有了打算,那刚才的话,就当琳琅没说!”琳琅挺起身子,勾起唇角不再言语。 既然这个套是琳琅为大夫人设下的,岂能没有后路? 万事大吉就此别过,若是出了事情,哼哼!她只带着乔雨前来,自然是安排了言香在外面准备着。这个时辰,他应该快要到了。 见琳琅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大夫人顿时觉得有些不安。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金池伟岸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西苑门口。 看到摔碎一地瓦罐,金池顿时浓眉皱起,当看到一脸酡红的安歌,满是血渍的肩膀时,无形的怒火瞬间让他暴怒。 “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应疑问的口吻,金池却用上了感叹的语气。这足以证明,安歌在他心中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况且安歌由封闭自卑变得嚣张跋扈,这样的闲言碎语岂能传不进他的耳朵? “义父!”琳琅轻轻唤了一声。 看到金池身旁的言香时,大夫人得意洋洋的心顿时跌入谷底。这次原来是琳琅这个贱丫头下的套,怪不得刚才心里觉得不安呢!老爷来了,这一次怕是想保也保不住安歌了,若是稍有不慎,恐怕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恩!”金池含笑回应。 这个笑容落在大夫人眼里,更加惶恐不安。 “琳琅让丫头去正堂请我,本来是想给荌荷来接风洗尘。这酒……”金池耸了耸鼻子,浓浓的酒香飘在空中,显然这酒是琳琅精心准备的佳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荌荷,你说!” 金池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刘氏,这里是西苑,是她住的地方。自然应该由刘氏来说出方才的事情。 刘氏在琳琅诚挚的目光下内心紧张,她悄悄地看了大夫人一眼,从那张阴冷的眸子中,仿佛看出了若是自己说错一句话,大夫人修长的只见便会毫不犹豫地插进安歌的伤口中。 “老爷……”刘氏猛然想起琳琅刚来时撩头发的细微动作,那颗醒目的红痣像一朵盛放的玫瑰,尖刺深深地扎进血肉。 “是安歌的错,他饮了些酒,便对琳琅姑娘出言不逊,方才我已经对这个不孝的儿子略施惩罚,教子无方,还请老爷连同荌荷,一并责罚吧!” 刘氏显然替琳琅说了话,安歌咧着嘴,复杂地盯着自己的亲娘。他不知道,为什么亲娘会帮着一个外人,来说自己孩子的不是呢? “娘!你,你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是她……” “闭嘴!”刘氏厉声呵斥! 金池原本带着微怒的脸上布满阴霾,他瞪了大夫人一眼,沉声问道“如云,是这样吗?” 琳琅冷冷地看着,此时她不需要过多言语,在金池的心里,已然有了数。 第十四章 大义灭亲 紧张的气氛将整个西苑笼罩,夜色中,天上悄悄飘过几朵乌云,遮住了悯人的月光,挡住了旖旎繁星。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紧张地轻微动作,自然被怀中的安歌察觉。 “母亲!” 安歌虚弱的声音从耳角传来,大夫人带着温暖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不用怕!” 可真的是这样吗?琳琅冷冷地看着大夫人充满关怀的表情。 有金池在场,她肯定会顾忌自己的颜面,况且,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两个人的关系也变得前所未有地融洽。向来不肯吃亏的大夫人,怎么会为了一个烧火丫头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出,打破未来的幸福呢? 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琳琅暗中嗤笑,将目光移到金池身上。 “老爷,安歌已经受到了惩罚,您看,他伤的这么重!我看这次就饶过他吧!”大夫人言辞恳切,即给自己留好了退路,承认了刘氏的原话,又为安歌求了情,做足了收买人心的铺垫。 若是金池执意惩罚,只能算是安歌命苦了! 琳琅沉默不语,大夫人心里想些什么,她清楚的很!就是不知金池会怎么接场了。她悄悄地盯着金池的表情变化,看到遒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时,平静的心里顿时泼了一盆冷水。 果然如此!向来刚正不阿的他,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 只是,他到底会怎么做呢?是为了安歌承认她是一个外人?还是为了这个外人严惩安歌,维护金府的尊严? 微妙的气息在众人之间游荡,一丝凉风袭来,竟已是到了戌时七刻。从琳琅来到西苑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这时间,可真是不值钱的很呐! 哼哼,他的心里还真是骑虎难下! 琳琅静静地分析,事情已经完全按照她的计划发展,就等着金池做最后的抉择。慢慢地,琳琅的小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杏眼炯炯有神,仿似那滑落的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 隐约间,金池注意到琳琅投来坚定的目光,她紧咬着唇瓣,高昂着头盯着自己,仿佛刚才的想法完全被她洞悉。心里顿时生出愧疚! “父亲!刚才是哥哥不对,他不该对琳琅妹妹无礼的!” 突然,安舞的声音打破宁静,她径直走到琳琅身旁,拦过纤瘦的肩膀接着说道:“琳琅妹妹是家里的客人,理应得到尊重!哥哥无力,当受严惩!” 安舞的话顿时让所有人为之一怔,刘氏更是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这是在大义灭亲吗? 静默,伴随着凉意一遍遍洗刷着驳乱的思绪。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想法,刹那间,被安舞打乱了。 琳琅在金池饱含期待的目光下慢慢闭上眼睛,刚才她始终闭口不语,就是想看看金池到底会怎么做。安舞话里的意思,恐怕金池也已经领会。 “义父,哥哥也是醉后诳语,况且四姨娘已经做出了惩罚。此事……不如就此过去,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天空乌云飘没,皎洁的月光再次洒向大地。金池暗自舒了一口气,赞赏的点了点头,略带歉意的看了琳琅一眼,继而对大夫人说道:“安歌管教不严,在锦绣园禁足反省半月,《诗书》《礼仪》必须尽数背诵后方可解禁!” 金池没有对安歌过重责罚,着实让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待琳琅和金池各自走后,二夫人才姗姗来迟。 一番折腾已是到了三更时分,安歌捂着隐隐作痛的胳膊,愤恨的瞪了安舞一眼,“你……你刚才竟然在父亲面前说出那样的话!真是气煞我也!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妹妹!” 莫名地被哥哥一顿臭骂,安舞顿时委屈地想哭,她跺着小脚,花枝乱颤,“我,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刚才若不是我帮助你,恐怕父亲对你的惩罚就不是让你禁足那么简单了!” 安舞的话顿时点醒了大夫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舞一眼。这小妮子,心思确实缜密。破而后立,直接将安歌推到了浪尖上,这样琳琅若是再死咬着不放,倒是她显得不识趣了。 “你呀,确实应该谢谢安舞!”大夫人言简意赅,说明安舞的用意后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会金霄园休息了!这几天你就在锦绣园好好躺着,等伤养好了去给母亲请安!” 夜更加昏沉,回廊上几个灯笼在风中摇来晃去。像是嫣红的罂粟花,荡漾在墨色的海洋中。 大夫人由丽儿搀扶着,在回旋的长廊中忽然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驻足在鲤鱼池畔。 琳琅?她是在等我吗? 沉吟片刻,大夫人收起温存在脸上的笑容,继续向前行去。 “老爷的决定好像不尽人意啊!”来到琳琅身旁时,大夫人故意叹息一声,“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他的心里你还是不如一个庶出的子嗣!” 琳琅箴默不语,望着倒映在池中的镰月,目光迷离。许久后才抬起头来,面对着大夫人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夜色中竟然泛着幽幽的光泽。 “那我就恭喜你彻底得到了一颗真心,希望他不会让你觉着是一个累赘!”琳琅说完竟然沿着小路向东苑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沉迷的夜色中。 安安稳稳过了几日,琳琅把自己关在东苑想了很多。 从第一次踏入金府大门,到甘愿作为花奴守在玫瑰园中;从莫名染上官司,到药铺遭人陷害;从白少乘狂妄的话语,到颜夜锋霸道的求爱;从义女的身份搬入东苑,到与安歌安舞结下梁子。 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有大夫人的影子! 她是因为复仇才重回金府,却一直被动地应对局势。风云变幻,琳琅大可以利用玉琳琅的势力暗中颠覆金府,但是她不想!她只想让所有人尝尽母亲的痛苦,尝尽林家的冤屈! “安舞,我果然小瞧了你!正义凛然地做出大义灭亲之举,若是我再继续纠缠,倒显得矫情了!不过这样也好,让我知道你才是最有心计的,免得以后栽了跟头都找不到是谁挖的坑!” 琳琅坐在凌雕红木圆凳上,纤细的手指在白丝锦上,穿梭出一朵层层锦绣的蓝牡丹。似是倦了,琳琅放下女红,抬眼望向窗外。几只画眉鸟捉住细细的枝条,在开满粉色花瓣的木棉树上,叽叽喳喳地唱个不停。 “哎!一直处于被动的局势,也该我主动一下了!”琳琅收回思绪,起身在铜盆中净手,接过言香准备好的毛巾,擦干手后说道:“走,去芙蓉苑!” 第十五章 帘珠之恨 芙蓉苑,离得西苑最近。 上次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三姨娘不可能听不到。她闭门不出哑然失语,只是不想再沾上金家的这趟浑水罢了。 琳琅一边披上粉色轻纱云纹霞帔,一边想着,这些日子,三姨娘一直对我不冷不淡,其中怕是有些误会! 草绿色的百合流仙裙,旖旎婉转,腰间束着翡翠浮纹宽带,再配上细颈间的珍珠项链,远远看去简直是仙子下凡,惊鸿四野。 田杏见到琳琅明媚婀娜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悄悄地隐在梧桐树后,待琳琅进了门,赶紧溜到金霄园通风报信了。 “三姨娘,许久没有来你这跳婉纱舞了,琳琅很是想念!”琳琅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只见三姨娘微微一怔,脸上不仅没有欣喜,反而冷了下来。“三姨娘,你的脸……” 琳琅暗自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她这几天总是把自己关在芙蓉苑呢,不知何时妩媚脸上竟然长满了脓疮。 琳琅疾步上前,伸手就要查探三姨娘的病情。 却见三姨娘竟然向后躲了躲,厉声呵斥:“走开!走开啊!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 三姨娘的话让琳琅为之一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惊愕的眼中满是不解。“三姨娘此话从何说起?” 眼看着三姨娘的头低垂而下,单薄的身子蜷在一块儿,瑟瑟抖着,像是面对强敌无助的羔羊,让人心生怜悯。昔日的芳华凋零散落,雍容华贵不服往昔。刹那间,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飘来飘去,逐渐冷却着曾经似火的情感。 三姨娘在心里纠缠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芙蓉苑不欢迎你,你走!”她愤力扭头,散开的头发毫无光泽,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枯黄,遮住大半张脸。“只怪我当初瞎了眼,将你带入府中。没想到你竟是老爷义兄的孩子,既然如此,为何还刻意讨好与我!你走,走!” 见琳琅迟迟未动,三姨娘抬起头,撩起垂发露出满是疮痍的脸蛋。撕心裂肺地怒吼道:“走啊!还想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看吧!看个够!” 琳琅呆若木鸡,怎么也猜不透,在三姨娘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姨娘,当初琳琅也是不知金府乃是家父的义兄。直到如今,琳琅心中对三姨娘还是满腹感激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琳琅的肺腑之言,慢慢融化着三姨娘嫉恨的心。她是聪明人,从琳琅的表情上,隐隐觉得此事仿佛不是自己想的那般! 须臾,大夫人带着她的丫头丽儿,适时地出现在芙蓉苑门口。琳琅向外看了一眼,呆滞的表情瞬间变得阴冷。 三姨娘身旁的丫鬟翠儿在时,两人的关系说不出的融洽。曾经,三姨娘甚至将琳琅当做自己的孩子,贴心地呵护。自从翠儿走后,两人的关系急剧降温,到了现在,误会的竟已若似仇人。 琳琅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田杏,见她目光躲闪,心中顿时笃定。这丫头,怕是大夫人安排的,也是她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正想着,大夫人笨拙的身影越过琳琅,带着惊呼来到三姨娘身侧。“妹妹,你的脸怎么了?” 她犹豫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起细颈旁宽敞的衣领,生怕手指碰触到醒目的疮疤。低头向下看去,三姨娘不仅是脸上,就连身上也满目疮痍。对于女人而言,在白润冰洁的肌肤上长满了铜钱大的褐斑。 这,比杀了她更痛苦! “妹妹先别哭,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夫人故作担心,俯下身子拍着三姨娘的后背,一脸凝重地问道:“可曾让二夫人看了?” 柔情似水的关怀涤荡着三姨娘委屈的心扉,她一边泪雨婆娑地抹着眼泪,一边点头说道:“看了,呜呜~~昨天,夜里蓉姐姐来过,她也说不出原因所在。只是推测应该是对某种物品起了反应。” 转眼间,三姨娘哭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泪人儿! 盯着眼前因为极度伤心而颤抖地身子,琳琅越发地感觉此事不对劲儿。她惊讶地张开小口,惊呼道:“对什么有反应?” “是啊!你在芙蓉苑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到哪样儿东西会让人长这些……”大夫人接了话,狡獬地瞥了琳琅一眼,蹙着眉梢望了一眼宽敞的屋内,最终又回落在琳琅身上,“琳琅,你不是学过医术吗?快过来,看看你三姨娘身上到底得了什么病?” 琳琅抬起头,恰好碰上三姨娘复杂的目光。见她不再有抵触的情绪,才慢慢地走到床前,俯下身子仔细看去。 铜钱大的褐斑像是狗皮膏药,玷污了美丽的脸颊。 琳琅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形状不规则的褐斑,往外渗着脓液,不仅长在表面,依稀可以透过晶莹的肌肤,看到深处犹如树根般的褐色纹理。 这种病症她从来没有见过! “三姨娘,之前您是否接触过其他的东西?”琳琅皱起细细的柳眉,眼中满是同情和关心。 “其他的东西?”三姨娘冷哼一声,“我很少走出金府,所接触的外来东西,就只有你给我的上等玫瑰!” 自从第一次发现脸上生出斑点,三姨娘便仔仔细细地推敲一遍。屋里的摆设都是旧的,吃的饭菜也是湘姨亲手做的,这些方面根本不可能出差错。若不是田杏好心提醒她,恐怕还一直蒙在鼓里,想不到那些沐浴用的玫瑰身上! “大夫人,三姨娘说的没错。” 一直站在外厢静候的田杏,掀开软帘悄悄地走来,那带着讥讽,带着斥责的目光落在琳琅眼中,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自从三姨娘用了琳琅准备的玫瑰后,身上就开始出现一些针尖大小的黑点。都怪田杏大意了,完全相信琳琅的玫瑰是上等地精品。起初也没在意,直到近些日子,这些黑点就像雨后春笋似的,一夜间竟然长到指甲大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琳琅怔怔地后退,那些沐浴用的花瓣,每一片都是为三姨娘精心准备的。采摘的都是第一批绽放的大花瓣,色润瓣肥,又以每日清晨的花间露水反复浸泡,不仅保存了香味,也可以储存长久。 这样的方法是医书里说的,怎么会引起三姨娘的反应呢? 琳琅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锁定在田杏身上。一定是她,是她暗中捣了鬼! “那些玫瑰花瓣,可曾还有剩余?拿出一些来,让二夫人和琳琅看看,或许这是个误会呢?” 大夫人忧虑的神情落在琳琅眼里,她虽然抿着唇,却掩饰不住微微上勾的嘴角。却见田杏急忙低下头,“三姨娘的……,是在花瓣用完后才病发的,田杏因为担心是玫瑰出了问题,也没敢再去问琳琅要一些。” 田杏与大夫人一问一答,自然将琳琅剥的体无完肤。站在琳琅身后的言香着急的不断跺着小脚,待田杏说完,赶紧反驳道:“大夫人,三姨娘接触的东西多了去了,不一定就是小姐送的玫瑰所致,或许还与这天气有关呢!” “放肆!这儿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大夫人瞪了言香一眼,尖尖的下巴高高昂起,显足了嫡亲的气势! “丽儿,给我掌嘴!”冰冷的声音落入言香耳中,她缩了缩脖子看向琳琅。 第十六章 三日之期 丽儿弯身应诺,讥讽的笑容弯在唇角,幸灾乐祸地盯着琳琅,慢慢款款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言香身前。她回头看了大夫人一眼,得到默许后,伸手就要抽向言香低垂颤抖的脸庞。 “姨娘,言香是刚进府的丫头,一些礼节琳琅疏于讲解,还请姨娘开恩。类似的事情,琳琅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生!” “丫鬟犯了错误,就该处罚!要是乱了规矩,我这个大夫人以后还怎么管?”大夫人面冷语厉,微拧的月牙眉细细盘旋,下方的杏眼中充满戾色。“带出去,掌嘴二十!” “姨娘……!” “琳琅,先管好你自己吧!”大夫人语气顿转,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将琳琅推到悬崖尖上。“我问你,那些给三姨娘准备的玫瑰,是你亲手做的吗?” 琳琅黯然垂首。 门外“啪,啪”的掌嘴声,以及言香咬牙闭着嘴巴,发出的闷哼声,像是一根绷紧的皮筋,不断抽弹着琳琅的心。她咬着牙抿紧唇瓣,娥眉紧锁,只能默默地点头承认。 “那些花瓣都是上等的玫瑰制成,怎么会……” “是不是你亲手做的?”大夫人瞪大眼睛,尖锐的声音让所有人知道,此时她已经满腔怒火。 琳琅牙关颤抖,咸腥的血丝,沿着唇纹点在舌尖上。她将满腹的委屈憋在心里,化作怒焰灼烤着怦然跳动的心脏。 “是!” 琳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辩解,却又被大夫人打断。 “金家的玫瑰园,老爷是交给你打理的。自家人用着,就图一个放心!这事儿,我是不能做主了,必须告诉老爷,让他亲自定夺!”见丽儿带着满足的笑意走进屋里,大夫人点头说道:“丽儿,你去正堂请老爷过来!” 春风夹杂着温热的气息从门口涌进屋内,抚过琳琅冷冷的脸庞,撩起三姨娘垂落的枯发。言香捂着红肿的脸悄悄站到琳琅身后,低着头,眼中衔着泪珠儿,轻声抽泣。 真是没有想到啊! 大夫人的回击来的这么突然,以至于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来了一个回马踢!这巴掌,扇的狠,扇的真是狠极了! 不一会儿,金池冷着脸走进芙蓉苑。看他的表情,显然丽儿在路上没添好话。 “义父!” “不要说了!” 金池冷冷的语气直接将琳琅的话打断,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刚刚收下的义女,为什么总是在府上惹出事端。三姨娘悲凉的泪水,在落在眼里,瞬间激起他柔软的疼爱。 “帘珠……你的脸?” 三姨娘在金池面前终于抑制不住,伸出唯一没有被脓疮占领的小手,捂面嚎啕大哭。 “呜呜~~~~呜呜呜~~~!老爷,我的脸……” 面对女人的哭泣,金池向来是心软半寸。当看到三姨娘满脸疮痍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浓眉紧锁,转身看向一脸无辜的琳琅。这个丫头,昨天刚刚惹了是非,今天又将火烧到了三姨娘的身上。 看来,金府是越来越容不下她了! “到底怎么回事?”金池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纵使刻意让声音变得和蔼,却依旧带着责问的语气。 琳琅心中一惊,没想到金池会因为此事而动及肝怒。 她扬起头,对上金池的目光,沉吟道:“这件事定有蹊跷,还望义父给琳琅些时间,三日后,定还三姨娘一个完美的容貌!” 琳琅是在下军令状,此时她不得不做出退步,求得时间,以寻找三姨娘病情的真正原因。 可是,大夫人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四月,在这个多事的月份。 琳琅刚从玫瑰园搬回金府,大夫人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三姨娘毁了容,这件事情肯定是蓄谋已久,就等着她步入早已张开的大网中! “琳琅啊,你来府上也有些时日。金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哪一件没有你的影子。再这样下去,我就怕金家就吃不消了!”大夫人走下床榻,将位置让给金池。她说着话来到琳琅身边,一字一句,都带足了箭羽,势要将琳琅穿个体无完肤! “义父,请相信琳琅,三天,琳琅只需要三天!若是……若是三天后,琳琅做不到,就此离开金城,独自寻找母亲的下落!” 事到如今,琳琅也是走到了绝境。 “哎~!” 长长的叹息声从金池微启的唇间发出,“这又是何必呢?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需治好帘珠的病就可以了!” 看着金池淡漠的眸子,琳琅对整个金府彻底绝望。她咬着牙齿,坚定地说道:“琳琅说话算话,若不能查出原委,无颜再留!” 走出金城,琳琅并没有去玫瑰园。她知道,自己送给三姨娘的玫瑰肯定没有问题。那么,到底该从何处下手呢? 在说不上是冷还是热的阳光下,琳琅漫无目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西丘的望乡亭中。放眼望去,整个金城就在眼下,似一只沉睡的狮子,发出沉闷的鼾声。 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精润无暇的脸上布满愁忧,眼看着太阳西倾,琳琅紧紧攥起秀拳不知所措。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找到恢复三姨娘容貌的方法,而且还要查明事情真相。仅靠一人之力,端是比登天还难! 要动用玉琳琅的力量吗? 琳琅咬着朱唇,目中露出犹豫。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玉琳琅远在琳琅寨,即便连夜赶来,也已经是三日之后。 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着急,天黑了都忘了回去?” 不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琳琅身后,回身看去,只见颜夜锋带着媟笑,眼神挑衅上下打量着自己。弯弯的嘴角似是再说:“告诉我,我帮你!但是……你必须答应做我的压寨夫人!” 颜夜锋像是黑暗里的一缕阳光,引着琳琅逐步走出阴霾。 “做梦!” 琳琅在心里给出答案,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想象着自己拿着竹鞭,在一个黑暗的小屋子里,打得颜夜锋不断磕头求饶。 “你若不说,我便走了,天黑了,小心夜里狼群出没!”见琳琅不说话,沉闷的脸上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颜夜锋顿时不明所以。挠了挠微微做痒的下巴,接着说道:“这回我真的走了?” 看到颜夜锋逗趣的样子,琳琅忽然欣喜万分。放松心情后,思绪自然活跃起来,不一会儿就想出了办法。“东九盟的童医师是不是还在你的老巢里?” 颜夜锋听到童医师三个字眼,乱糟糟的脑袋更加迷糊了,弱弱的地回应道:“在……啊!你找他干什么?”那个不修边幅的童医师最让他头痛,在琳琅提起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刚刚从东九盟回来,好不容易逃离童医师的魔爪,路过西丘时,便看到琳琅在望乡亭中一脸忧色。难道……。 颜夜锋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还要再回去? 第十七章 九鼎山门 得到颜夜锋肯定的回答后,琳琅更加开心,她几乎是蹦到颜夜锋跟前,伸出小手拉着颜夜锋银蓝色的衣角,乞求的眼神顿时让他乱了方寸。 “有什么事?快说!”颜夜锋咧了咧嘴角。 琳琅嘻嘻一笑,“自从童医师让我恢复容貌后,还没有好好地感谢他老人家呢!” 颜夜锋砸吧着嘴,眼中含着泪,赶紧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那糟老头子快活的很,不用去谢他了。要谢,你就谢我吧!” “那怎么成?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谢!”琳琅狡獬的目光落在颜夜锋眼里,他蓦地一抖,“我看……还是算了吧!” 话说出口,却见琳琅嘟着小嘴,眼帘扑朔,眨眼间,晶莹的泪珠儿衔在眼角,可怜兮兮! “发生了什么事儿?非要童老头子帮忙不可吗?” 颜夜锋更加慌不择路,抬起的大手僵在半空,想要为琳琅擦去泪水,又怕她误以为举止轻薄。 “好吧!你赢了!不过要先告诉我原因!” 下弦月,慵懒地挂在天上。 平坦的官道上,两匹骏马在夜色中疾驰而过。 琳琅将三姨娘的事情说了一遍,颜夜锋始终冷着眸子一言不发。许久后才沉声说道:“童医师那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出山的!” “驾!” 清风扶着脸颊,在夜色下格外的清新。琳琅与颜夜锋连夜赶路,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来到九鼎山脚下。 放眼望去,崎岖冷峻的山脉中布满葱翠,朝霞遥相辉映,古朴的木桥在波光粼粼的银丝带上,蜿蜒点缀,伸向白雾笼罩的山顶。 颜夜锋硬着头皮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将潜心钻研医术的童医师惊扰。 “童老……” 这个“头”字还没出口,便被童医师凌厉的目光打断。颜夜锋讪笑着走进屋内,琳琅颔首垂帘的身影顿时让屋内蓬荜生辉。 “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童医师瞪了颜夜锋一眼,语气不善,大有待会再找你算账的意思。 “啊……,琳琅姑娘啊,她是来登门拜谢的!”颜夜锋挤了挤眼睛,示意琳琅暂时稳住情绪,一切由他出马。 “是啊!上次多谢童医师出手相助,否则也没有琳琅今日的容貌!”琳琅微微欠身行礼,莲步款款地走进屋内,“童老医术高明,琳琅内心钦佩!” “哼!少来给糟老头子拍马屁,有什么事快说!”童医师冷哼一声,白了颜夜锋一眼,看到他满脸尴尬的笑容,揶揄道:“你小子,昨天刚刚逃出去,一大早就回来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那个……确实遇到一点点麻烦!”颜夜锋搓着手,不知该如何说起。童医师的倔脾气他是知道的,自从不问世事后,就一直闷在东九盟研习医道,红尘之事再难入耳。 “谢就免了!颜盟主既然答应老夫的条件,帮姑娘是应该的。”童医师直接将颜夜锋的话忽略掉,丝毫没有将这么盟主放在眼里,继续摆弄着桌子上的草药,眼睛不时地瞥向冒着汩汩热气的炉子上。 琳琅悄悄看向颜夜锋,见他带着惧意看向药锅,眨着眼咽了咽口水,心中已然明白些许。再看童医师,他一手掀开锅盖,一手轻轻扇着热气,闭上眼睛闻了片刻,“待会儿,还请颜盟主兑现自己的承诺,这最后一锅药……” 童医师刚转过身子,便看到颜夜锋挤眉弄眼的神态。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看不清楚,“自己做了,就要让对方知道,何必做老好人苦了自己呢?” “童医师,颜盟主他……”琳琅冰雪聪明,岂能从童医师的话里猜不到什么? “姑娘!”童医师指了指热气蒸腾的药锅,郑重地说道:“颜盟主为了请老夫为你恢复容貌,答应我尝试十副药方,炉子上的这副药是最后一次了!” 琳琅自幼研习谷医奇术,对一些偏门的药方了解颇深。刚才童医师掀开锅盖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仅仅最上层,就漂浮着不下四种剧毒之物,现今鼻子嗅觉丧失,若是闻一闻,不难猜出其中的药引。 这么毒的药方,怪不得颜夜锋要逃走呢!若是没有深厚的功力支撑,恐怕想要将毒素排出体外都难! 想罢,琳琅细细打量着颜夜锋的面色,见他印堂微红,唇如蜜桃,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琳琅绷紧身子,盯着颜夜锋的瞳孔看了又看,最后忍不住“蹬!蹬!蹬!”后退三步。 “童医师,琳琅愿替颜盟主饮下最后一副草药!”琳琅坚定地走到童医师跟前,细长的睫毛轻微颤抖,美目波光流转,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 “你?”童医师伸手甩出一根草芥,一端缠在琳琅的手腕上,一端捏在手心闭目斟酌。琳琅知道他在为自己切脉,不由得暗自佩服童医师的手段高明。 须臾,童医师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不行!若是会武功还好一些……咦?” 突然,童医师瞪大眼睛,继而眯起细细打量着琳琅。这姑娘杏眼炯炯有神,眉络清晰,脉象虽弱,却异于常人。这脉象……对,就是他! 童医师收回草芥,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疑声问道:“姑娘,可曾认识林平康?” 听闻林平康这个名字,琳琅娇躯微微一震,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十年前,金城风起云涌,林家生灵涂炭,血染宅府!而当初那个被酷刑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名字,便是林平康! 琳琅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外祖父被绑在木板上的样子。冒着蒸腾热气的开水,在身上足足浇了三遍。插满尖锐铁齿的刷子,在烫红的皮肉上刷下,带着血肉,带着撕心裂肺的哀嚎。 如今,童医师突然提及外祖父的名号,究竟是…… 不过,看颜夜锋的样子好像并不认识外祖父,况且一直以来,外祖父都以林尚鲁示人。童医师应该也不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想罢,琳琅颔首说道:“是外祖父!” 这一会,轮到童医师不淡定了,他在狭窄的屋中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琳琅和颜夜锋却什么也听不清楚。两人对视一眼,对方眼中皆带着疑惑的神色。 许久后,童医师才来到琳琅跟前,激动地说道:“既然姑娘是林医师的后人,想必医术不菲。实不相瞒,颜盟主的功法出了问题,若不及时治疗,恐怕双瞳会如猫儿般,成为竖瞳!虽然影响不大,但至少会让他减少寿元。俗话说‘猫有九命九劫’,颜盟主恐怕也会这般,此生会经历九场劫数。若平安度过,尚且苟活,若是闯不过去,哎……!” 童医师的话没有说完,他看向琳琅的目光带着希冀。似乎有难言之隐,让琳琅心里极为疑惑。 琳琅瞬间想起了琴幽,那双冷淡至极的眸子,淡褐色尖细的竖瞳。原来,这个命运多羁的女孩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心一软,琳琅不由得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产生丝丝同情。 “童医师,有话请直说!” “哎~!”童医师轻声叹息,“不知你的外祖父是否提起过我的名字,贺之鲲?”不等琳琅仔细回忆,童医师兀自说道:“我原本姓贺,自从归隐后改名童若山。若是姑娘知晓老夫,还望看在先祖父的份上,帮一个忙!” 第十八章 血眉贺琨 琳琅霎时惊愕,她来这里本是求童医师的,没想到竟发出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转念一想,若是答应了,那么接下来自己的事情,童医师肯定也会爽快地答应。 想到这里,琳琅点了点头,“童老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开口!” “那老夫就直说了!”童若山收起所有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林氏血脉异于常人,或许就是他钻研谷医,经常以身试药的缘故吧!可以说,林氏后人的血液本身就带有药性。” 琳琅暗自点头,既然童医师知晓外祖父的本名,那么知道谷医奇术也不足为奇。在很小的时候,琳琅的母亲便告诉她:“在野外若是身边的人中毒受伤,可用你左手食指中段的血液来医治。” 当时琳琅还不是很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逐渐清楚,原来自己的血液带着药性。 “童老的意思是……” 童若山为难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热气蒸腾的药锅。“你的体内有狼毒,我有十足的把握将所有毒性从完全排出。这样,你的血液又恢复了往日的药性。但是!”童若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深深地看向琳琅道:“你必须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听到童医师说能完全治愈赤狼毒,琳琅对他更加钦佩。这赤狼毒陪伴她整整十年,每次发作无不是嗜血贪婪,唯有义父的十封手方可压制。段先生在琳琅寨名扬一方,对赤狼毒亦是束手无策。 这童医师,到底是何来路? 突然,琳琅想起了刚才童医师的自我介绍,他说他叫贺之鲲,这个名字小的时候曾经听外祖父偶尔提起过,但是并没有细说…… 蓦地,琳琅内心一震! 她眯起眼睛仔细看向童若山深邃的双目上方,那对浓浓的眉毛,虽然粗短,却依旧掩盖不住发梢淡淡的赤霞。 血眉贺之鲲! 眼前的童若山竟然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血眉贺之鲲!相传三十年前,血眉贺之鲲以奇医名扬天下,但是他的脾气却倔得很,当朝的皇帝,屡屡下旨,请其入宫册封太医,却被他统统拒绝。 皇上圣怒,下旨斩杀贺之鲲。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琳琅之所以了解此事,多半是因为她的外祖父。当年林平康与贺之鲲齐名,同样坐着不入朝堂的事情。只不过林平康圆滑许多,改名后隐藏在市井中罢了。 惊讶之余,琳琅心里更多的是惊喜。若是童老肯出手相助,那三姨娘的病情自然是药到病除。 “童老,琳琅若是能做到,自然义不容辞。” 童若山眯起眼睛细细地看了琳琅一眼,这点儿倒是和她的外祖父很像。花白的山羊胡随着下巴前后晃动,红润的嘴唇轻启:“这个条件也算是你还颜盟主一个人情吧!” “童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感觉自己仿佛被两人忽略了,颜夜锋突然皱起浓眉,歪着脑袋看向童若山,“我堂堂的……” 颜夜锋的话还没说完,童若山直接越过他来到琳琅身旁,路过时不小心踩了颜夜锋的脚,又下意识地碾了碾。 “姑娘,颜盟主求我医你容貌,从而答应试药。今天,我就替颜盟主求姑娘一回,喝下这最后一副药,然后每日以左手食指中段的鲜血擦拭颜盟主的双目!坚持不懈,直到姑娘容颜苍老,枯发浊眼,方算还清这个人情!” 童医师的话像是一根鱼刺,卡在琳琅的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童医师的意思:我只是一个医者,需每日以鲜血为颜夜锋医治,这样暧昧的举动,会不会?琳琅干瞪着眼,迟迟不能从他的话里走出。 顷刻间,俏脸酡红,落在童若山的眼里像极了含羞的花骨朵。“哈哈哈,姑娘想多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姑娘肯相助,那金背蜈蚣,就当是老夫白送你了!” “金背蜈蚣?” 仿佛童若山的每句话都让琳琅措手不及,她诧异地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苍老而又神采奕奕的人。原来金背蜈蚣是童医师的,难怪东九盟会有一只。看到颜夜锋同样露出迷惑,琳琅瞬间猜到,他并没有说出要将蜈蚣送给谁。 只是,童医师又怎么知道金背蜈蚣在自己手中呢? 像是猜透了琳琅的想法,童若山转过身捋着山羊胡慢慢说道:“金背蜈蚣出自岭南,谷医奇术中详细记载了它的药效。其余医书虽有记载,却凤毛麟角。甚至有些医者根本不知世上有金背蜈蚣一说。姑娘与颜盟主情意深厚,他肯为你两次求我,那姑娘还有什么顾虑呢?” 琳琅低着头抿唇不语,童医师话里的意思清清楚楚,颜夜锋为了她两次相求。每一次都以身试药。这样的痛苦,断是难以想象的。怪不得上次的金背蜈蚣是琴幽送过来的,原来他…… 时间像是静止了,在琳琅辗转的心底,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童医师的话。 许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琳琅才下定决心,悄悄抬头,看了颜夜锋一眼,丹唇微启,打破许久的沉默。“童老,琳琅答应您的条件,不过我还有一事相求!” “啊哦?”童医师笑眯眯地点头,扬了扬褐色的眉毛,问道:“你的赤狼毒,只需喝下这碗药汤自然会化解。里面有上百种剧毒,浑然天成,小小的狼毒不算什么!” “不,琳琅所说并非此事。”琳琅急忙开口纠正,秀眉不由自主地拧紧,回身看了眼门外。 骄阳高照,俨然已近午时。 看到琳琅焦急的神色,童若山自然知晓所求并非此事。不等她开口,便否决到:“姑娘答应老夫的事情,是还了颜盟主的人情。若是姑娘另有他事,恐怕老夫难以相助!” 决绝的话语回荡在屋内,顿时让琳琅黯然失神。 “童老头,这么做就是你的不对了!”颜夜锋看到琳琅伤心的样子,急忙开口说道:“刚才你的条件,琳琅姑娘已经答应了,现在轮到姑娘相求,你却出尔反尔,这太不像我们东九盟的作风了!” “哼!刚才老夫已经说清楚了!琳琅姑娘答应老夫,是还的盟主人情!与老夫答不答应她的要求没有半点关系!” 童若山说完端着药锅来到琳琅跟前,往前一送说道:“姑娘,开始吧!”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俯照着大地,宽阔的官道上,两个黑点一前一后策马疾驰。若是仔细看去,在前面的黑点后方,竟然五花大绑的捆着一个发须斑白的老头。他在颠簸的马背上吹胡子瞪眼,凶恶的目光锁定在后面一脸歉意的琳琅身上。 “童前辈,委屈您了!这件事情过后,琳琅会亲自上门谢罪!” 面对琳琅的歉意,童若山满脸无趣。他吃力地拧着身子,对背后的颜夜锋大吼道:“颜夜锋!老夫可发过毒誓!此生绝不参与红尘之事!否则命绝当场!你这是在要老夫的命!” 童若山虽然年过半百,说起话来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颜夜锋嘿嘿一笑,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大喊一声:“驾!”瞬间,奔驰的骏马颠簸地童若山老眼昏花。“童老头子,你的命有我颜夜锋包了,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第十九章 引狼入室 芙蓉苑,童若山望着三姨娘的脸久久不语。 时间所剩不多,从九鼎山回到金城已是未时三刻。琳琅下的军令状还有最后一天,若是不能揪出大夫人与此事有关联,怕是自己都没脸在金城待下去了。 茫然的思绪就像烈酒堵在胸口,让琳琅站在蛋壳外无从下手。大夫人的阴谋很早就开始布置,到了现在所有的痕迹就是不去清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都已经抹得干干净净。 “哎!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知不觉,琳琅来到金家药铺。她抬起头望了一眼门匾,初来时那信誓旦旦的样子荡然无存。 原来,这个世上最头痛的事情,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在大仇面前,本以为这些只是路边的石子,随意踢开就可以了!现在看来,这些石子俨然已经变成挡路的巨大山石,隐隐有将她埋葬的危险! 琳琅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后院。 翠鸟戏歌,松柏墨拔,明媚的阳光下,二夫人闭着桃花眼,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与琳琅相比,她过的可谓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琳琅,你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平静淡然的声音带着些许责备,从二夫人璎珞般的朱唇里悠悠飘出。“这几日,我孤苦伶仃,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朱蓉带着关心的责备,让琳琅心中一暖,干涩地笑意不知不觉替代了苦闷挂在嘴角,“哪能呢!蓉姨,现在我不是来看您了吗?” “是遇到难题了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朱蓉早已看出琳琅目的不单一。但是她对这个丫头有着莫名的亲近感,自然而然地将琳琅的事情放在心底,从未过多地提及。 只见,琳琅带着忧色来到二夫人跟前,蹲下身子趴在柔软的膝盖上。朱蓉微微一笑,芊芊细手润如玉葱,缠在琳琅乌黑的发丝间,轻轻按压着百会穴。 “任督二脉交汇于此,如水火相交,各不相容。此消彼长,大可不必迎刃而上,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可以试着旁敲侧击,攻其软肋,同样能够取到很好的效果!” 二夫人说着,美目眯起,露出会心的笑意。纤细的食指顺着琳琅的头顶向后退了半寸,接着用微尖的指甲轻轻掐着头顶的督脉。“你最近心烦气躁,任脉疲劳,督脉暗涨。我掐你督脉经络,阻其冲力,缓解任脉压力!” 淡然的语境将琳琅带入空灵的状态,似是随口之说,却点破了琳琅心中压抑许久的困境。 突然,琳琅睁开眼睛,大大的杏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是啊,大夫人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我又为什么非要与她斗个鱼死网破呢?想罢这些,琳琅开心的笑了,俏脸高高仰起,活像刚出水的芙蓉,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蓉姨,许久没有和你下棋了,要不今天咱们来一局?” 看到琳琅成功打开了心结,朱蓉不露声色地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刚才闷闷不乐的是你,现在吵闹淘人的也是你!罢了,今天我就陪你玩一局!” 夜,悄然落下帷幕。 金府像是被糊了一层油的楠木盒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将整个金城的东方映的霞光闪闪。 琳琅悄悄地回到金府,今夜她要给大夫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都说四月风凉,五月雨凉,六月赖汉光着膀!”大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弯弯的新月,托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接着说道:“眼看着就进了五月门,这风啊,还是那么烈!” “母亲说的是啊,往年的今天舞儿都穿上单衣了!”安舞说着在飕飕的夜风中缩了缩脖子。 安歌跟在两人身后,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的对话,心里很是觉得无趣。但是今天大夫人特意邀请兄妹二人,又不得不做做样子。“哼,女孩子就是矫情!” 在蜿蜒的回廊中,走过鲤鱼池,便看到一片飘着清香的蝴蝶兰点缀在绿地上。这片花池就在金霄园的门口,里面不仅百花盛放,而且奇树苍遒,恰好隔开了金霄园与正堂。 远远地,琳琅在东苑门口看到三人缓缓走来,微微一笑。心道:大夫人果然在为明天做准备,她将安歌安舞兄妹叫来,怕是与自己事情脱不开干系了。 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就先送过去一些开胃菜吧!琳琅转身吩咐言香,准备好该带的东西。 站在金霄园门口,琳琅伸长了脖子细细打量着。自从回到金府,她还没有来过这座充满恐怖回忆的院子。 山石嶙峋洞突,清水潺潺滴落,这显然是出自吐蕃的奇石。在假山的四周,花草幽香绽放,就连贴地的花池边,都是经过细心打磨的璃石秀瓦。绕过一排精心摆放的石表,便是隐藏在翠竹后的正屋,透过崭新的朱漆素纸门窗,遥遥的传来大夫人标志性的,带着虚情假意的笑声。 “呵!这金霄园可真是富丽堂皇,鎏金琉璃,与当年的闲情雅致截然相反!看来大夫人的功利心是越来越重了!” 琳琅止步不语,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或许是大夫人根本不会去想,这个她一直鄙弃的琳琅,有朝一日竟然胆大妄为地跑到金霄园偷听。屋里针对琳琅的话题越发地露骨。 “我就说嘛!姑姑让那个贱丫头名正言顺地住进府上,就是引狼入室!” 突然,一个熟悉带着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两个靓丽的身影浮现在琳琅脑海。 “李静婷?李长天的二女儿!”琳琅黛眉肃紧,继而舒展。李天长是李如云的堂弟,这个李静婷从小就娇生惯养,任性跋扈。不过最让琳琅头痛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李静婉——这个最会哄大人开心,又喜夺人所好的姐姐! “哎!你姑父的心意是这样,若我极力阻止,反而平白触了霉头。不如投其所好,做个顺水人情。不过……”大夫人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森然的看向东苑,“女儿家,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决定着她的一生是否荣华富贵!你们两个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找个好的夫君的!” 李静婷和安舞的脸上顿时洋溢出欣慰的笑容,赶紧起身行了一礼,齐声说道:“谢谢母亲!”、“谢谢姑母!” 那厢安歌盯着亭亭玉立的李静婷,心底荡漾着春光,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扭头道:“母亲放心!明天安歌一定会让这个白眼狼吃尽苦头!” 放荡不羁的话穿过窗户,像是根根钢针刺琳琅耳中。她冷冷一笑,内心讥讽道:引狼入室?白眼狼?哼!这狼是谁还不清楚,我看分明是你心怀叵测,图谋金家的财产吧! “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探望姨娘了!”琳琅冷下脸来,转身对言香说道:“别忘了告诉大夫人,就说我找到了陷害三姨娘的主谋!” 第二十章 巧言开脱 琳琅就像是一朵虞美人,捧着带毒的果实,在金府转了一圈。不仅让大夫人心生惧意,同样让迟夫人缩了缩脖子。 听到了琳琅查到线索的消息后,迟婧媃美目惆怅,望着窗外的一行夹着赤果的樱桃树,面露沉凝静默不语。那些药粉是她送给大夫人的,掺杂在玫瑰花瓣中,送到芙蓉苑。 相隔半月,毒性才显现而出,琳琅那丫头又是从哪儿寻到破绽呢? 须臾,迟婧媃的脸上露出一抹媟笑,事情因大夫人而起,这火,就是烧到脚下,也沾不上她的裙子! 当琳琅从金霄园走出,已是镰月在西方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大夫人脸上,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似的表情。那种神态,与十年前的飞扬跋扈,在琳琅的脑海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回到东苑,终于不必强忍着抽腹的笑意,琳琅舒服的趟在床榻上开怀大笑! “明天!就是立下军令状的最后一天,就是不知大夫人会保全自己的孩子呢?还是为了将我赶出金府,而不惜鱼死网破呢?” 琳琅躺在床上,望着榻梁上细细的雕痕,双眼露出狡獬的笑意。眨眼间,她便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到大夫人眼前。只是,仅仅做了这些足够吗?若是大夫人撕破最后的伪善…… 哼!她不会的!嫡母的尊严,加上在金池的面前,容不得她有半点儿瑕疵! 云叆像是冗长的魔咒,遮盖了天空,丝毫没有朝阳的影子。流风不尽,吹得树梢东摇西晃,荡的人心惶惶不安。 相隔不到半月,金池再次打开金府的正堂之门,只为三姨娘无法恢复臻美的容颜,讨回一个公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劲风斜斜的敲在屋檐上,将众人的心搅得格外压抑。琳琅向外看了一眼,蜿蜒的回廊中,三姨娘罩着一抹白纱,由田杏扶着,步履带着无尽的憔悴,裹着身子慢慢走近。 连童医师都对突生的脓疮束手无策,放眼整个大明,恐怕无人敢说自己可以。 李如云还真是心狠手辣! 琳琅想着,回身看向面色平静的大夫人。她端坐在金池身侧,隆起的小腹有节奏地呼吸着,月牙眼无神的开阖,四周微微蜷着一圈墨黛,显然是辗转反侧了一夜。 待众人落座,金池冷冷地看了琳琅一眼,怒声问道:“帘珠的病尚未医治,你可查出了原因?” 带着寒意的话伴随着轰隆雷声响彻正堂,琳琅摇了摇头,落在众人眼里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老爷,您先息息怒,听听琳琅怎么说,或许真的另有他因呢?” 果不其然,只见大夫人摇着头,沉沉的叹息一声。她的样子摆明了是对琳琅失去信心,却说着违心的话,在金池面前做足了嫡母仁慈端庄的样子。 金池不傻,自然知道李如云心里的小九九,索性顺着她的话继而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义父!” 琳琅踱步来到金池身前,欠身行了一礼,又转身面对坐在西侧的三姨娘,轻言询问:“三姨娘,琳琅给您的玫瑰花瓣,都是圆润饱满的,不知三姨娘见到的是否这样?” 见琳琅开门见山的直接对证,大夫人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忽然想起昨天夜里,琳琅说过的话,瞥了安歌一眼,示意该他出场了。 安歌早就按捺不住,得到大夫人的许可后,急忙起身,来到琳琅身后,指着她的后颈说道:“父亲!琳琅这是在脱卸责任!” 等到众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琳琅也回过身的时候,安歌得意地一笑,接着说道:“明明是她在三姨娘沐浴用的玫瑰中下了药,现在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父亲,您想想,她博读医术,身怀绝技。为什么起初会以丫鬟的身份进入府中?我看就是心怀叵测,有心要对三姨娘不利!” 好一个大夫人,好一个垂帘幕后的计谋。自己心中害怕,就将安歌推到了台面上。这借刀杀人的手法,不比迟夫人逊色多少啊! 琳琅凤眼一秉,露出森森寒光,她深吸一口气,面对金池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义父,当初琳琅来府上的缘由已经说清楚了,并不知道金府与家父有渊源。现在哥哥突然与旧事一并提起,是想将琳琅赶出金家吗?好!既然如此,那琳琅也无颜再逗留!我这就走!” 慷慨激昂的词调,着实将金池的颜面剥了精透。琳琅知道他最注重颜面,此刻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说金家不容她,自是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嘴巴! 金池憋着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瞪着不识趣的安歌,强行压下满腔怒火。“琳琅,此事因你而起,给义父说说,帘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事情已经明了,就是这个贱丫头存心陷害四姨娘,您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安歌再次口无遮拦,话一出口,不仅金池震怒,就连一旁的大夫人也是眯起眼睛,暗自懊恼将此事完全托付给安歌。 “安歌!怎么能这样说你妹妹呢?她虽是你父亲的义女,但也算是半个金家人!母亲对你说的话都望了吗?以后这种话是不能说的!” 不等金池开口,大夫人率先对安歌呵斥一番,如此金池就是再震怒,也只能咽到肚子里。他紧抿着唇,看向琳琅,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金家就是你家,怎么能赶自己的孩子走呢?你在这儿放心住下就是了!帘珠的事情若是没有眉目,就慢慢查,只要能将她的病治好,你就是金家的贵客!” 琳琅抬起袖口,沾着眼角,泣声说道:“有义父这句话,琳琅就知足了。”铺垫做好后,便开始进入正戏。琳琅话锋一转,盯着田杏说道:“不过,三姨娘的病确实不是琳琅所为!想想伺候三姨娘沐浴的丫头是谁,问问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琳琅釜底抽薪,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三姨娘身边的丫头,事实如此,无从狡辩。一时间,田杏成了整个事情的重点,而琳琅却金蝉脱壳般完全脱身而出。 大夫人的计划实施,完全假以田杏的手,若是她稍微露出破绽,以金池的敏锐定会查到她的身上,到时候…… 在琳琅坚定的目光下,大夫人心底越来越忐忑,生怕下一个指出的目标就是自己。 这丫头,果真是发现什么了吗?如此理直气壮地指出田杏,完全不像昨晚那个无头苍蝇的样子,使出威逼的手法。难道,之前只不过是她的一个策略?声东击西的策略? 那厢田杏被琳琅猛地一指,顿时慌了神。小眼紧紧锁着,小心翼翼的看向大夫人,希冀的目光期望大夫人说几句话。 只是,她失策了,大夫人自身难保,岂会此时找不痛快? 田杏内心捉急,脚尖打着颤,急忙跑到正堂中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梨花带雨地哭诉道:“老爷,冤枉啊!奴婢是被冤枉的!” 第一章 替罪羔羊 “冤枉?”琳琅嗤之以鼻,几乎要笑出声。“你的主子日夜不敢出门,而你却天天往返在金霄园与锦绣园之间,而这两个地方,三姨娘平日里是根本不会去的!” “你……你胡说!”田杏顿时小脸通红,悄悄地瞥了一眼安歌,只是刹那,便笼回思绪,转身辩驳道:“我,我是三姨娘的丫鬟,平日里没少得到三姨娘的照顾,又怎么会害三姨娘呢?” 眼看着田杏越来越紧张,琳琅微微一笑,转而问向三姨娘道:“不知三姨娘平日里是否发现,这个丫头有些鬼鬼祟祟的?而贴身伺候的丫头,有的时候却见不到人?” 一直等着答案的金池,紧锁的刀眉越来越凝重,在琳琅说道田杏经常往返在锦绣园时,更是眯着眼睛瞪向安歌。看到他缩了缩脖子,顿时心中明了,两人之间,怕是有着说不出的事情! “帘珠,方才琳琅说的这些你可曾发觉?” 隐在白纱帐下的容颜慢慢转冷,在琳琅提起的时候,她便仔细回忆着。细细想来,田杏这丫头有的时候确实如琳琅所说那般,半天见不到人影,回来以后却有着牵强的理由搪塞过去。三姨娘只当是田杏思念亲人,并未多想。 “帘珠?”见三姨娘久未回应,金池再次问道。“可有这些?” 三姨娘的表情已经明朗,答案说与不说众人心中早已知晓,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只不过是做给金池看罢了。 金池冷冷的扫了田杏一眼,忽然想起上次给李如云送糖藕时碰到田杏的事情。两人唧唧碴碴了很久,当时就觉得这丫头心里有鬼,如此看来,帘珠的事情她是脱不了关系了。 事已至此,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若是继续查下去,肯定会引出许多事情。金池悄悄地看了一眼大夫人,恰好碰到她投来带着笑意的目光。双手搭在隆起的小腹上,微微抚摸着,说不出的慈爱。 “继续说下去!”金池挺了挺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声音冰冷,目光却始终盯在田杏的身上。 琳琅带着愁容眨着眼睛,接着说道:“童医师虽然无法治愈三姨娘的病症,却知道了原因所在。三姨娘的玫瑰花瓣确实是我提供不假,但是中途却被人做了手脚。” 说道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微不可查地转身盯着迟婧媃幽幽说道:“之所以童医师无法医治,是因为这种毒来自异域,非我本土毒类。短期内,童医师是拿不出解药的!” “轰隆隆……” 外面的雷声更加惊魂,将琳琅跌宕起伏的话语完全压下。只有金池惊愕的瞪向迟婧媃,眼中深深地怒意迟迟不肯隐去。 琳琅没有点破,金池没有明说。大夫人和迟婧媃同样闭口不语。只有田杏依旧哭哭啼啼,抬起头看着琳琅问道:“童医师的话就那么可信吗?他为什么不说这毒药是你之前就准备好的呢?什么异域的毒药,我看分明是这个乡村野夫治不好病,胡乱推卸责任罢了!” “放肆,童医师的名号岂是你能侮辱的?” 琳琅完全占据主动性,心里越是没底,就越要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畏惧,将大夫人的气势一举击垮。 “嗷?这位童医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时,就连金池也是伸长了脖子,生出了好奇之心。 琳琅微微一惊,童医师的真实身份她自然不能提起。可是此刻该如何搪塞过去呢?转念一想,琳琅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童医师是一位不出世的隐者,被东九盟雪藏。若说童医师是乡村野夫,那东九盟又算什么呢?乌合之众?” 金池暗暗点头,东九盟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能被雪藏的隐者,自然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见到金池的表情逐渐放松,大夫人知道这位老爷的心底已经埋下了种子。若是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会丢了夫人又折兵。 “田杏!我让你好好地伺候帘珠妹妹,没想到你……” 大雨滂沱而下,落地如弹珠,啪啪作响。在金池的强权面前,所有人都无力回天。即便是琳琅犯的错,只要他默许,谁也无可奈何。 况且这件事情琳琅是被冤枉的呢? 大夫人杏眼圆瞪,鼓着双腮面带温怒。事已至此,她深知金池有意袒护琳琅,索性将所有的罪过全部推到田杏身上。 “哼!”金池何尝不知此事蹊跷,而那田杏只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棋子罢了。只是现在金府还不能乱,有李志狄在金城呆着,李如云就动不得!“帘珠的病情还需劳烦童医师,我且去和他商量商量!” 言罢,金池借着这个理由走了出去。 霎时间,正堂陷入泥沼般的寂静。只是三姨娘依旧怔怔地盯着田杏,始终不能从绝地的背叛中走出。 大势已去,琳琅也不想与大夫人过多纠缠,随便找了个借口陪着三姨娘离开了正堂。 远远地,大夫人尖细的呵斥声刺破雨幕,紧接着,田杏痛苦的哀嚎传入两人耳中。走到假山前,三姨娘忽然停步,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正堂,幽幽说道:“大夫人……你说田杏是不是受大夫人的指使呢?” 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在问琳琅。即便琳琅不去回答,她也有了答案。 时间悄然而逝,眨眼间已是月明星稀。 无声伴随的柔月,像是女娲的眼睛,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启明星唤醒深蓝的东方天际,抹出一线鱼肚白,随着清晨的曙光逐渐淡去。 竹林中,一名身穿白兰丝锦秀色长衫的男子,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在夜风中破空传芒。 那剑越舞越快,就像一条银龙上下翻飞,左右盘绕。剑过之处,习习生风,吹动竹叶翩翩起舞。顷刻间,朵朵绚丽的剑花飞出,随着剑尖勾勒着故事,发泄着情绪。 “谁?” 颜夜锋忽然双眸一紧,剑锋在空中猛地回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笔直的剑芒便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紧张什么?” 裹在黑袍中的琴幽不紧不慢地伸出玉指,在剑尖上轻轻弹了一下,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瞬间将颜夜锋无形的杀机荡然抹去。“你一夜未睡,又到处找不到人,能够想到这里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琴幽不紧不慢地围着颜夜锋转圈,那对特别的竖瞳隐藏在斗篷下,上下打量着这个让人操碎心的男人。 “有事吗?” 颜夜锋收回长剑,淡淡地扫了琴幽一眼,阔眉下的眼中带着些许疲惫。见琴幽只是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随即心中唐突,默然回身准备大步而去。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琴幽疾步追上,“每次你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舞剑,这次竟然又是一夜!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六年前,令尊仙逝的那天你在这里练了一夜的剑,想必这次又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心事?” 琴幽走到颜夜锋身前,转身挡在那里,盯着那双略带疲惫的眸子,眼中露出不忍。见颜夜锋不回答,琴幽噗嗤一笑,淡然开口:“让我来猜一猜,是因为……一个人。” 第二章 琳琅亲事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显然颜夜锋不想和琴幽继续讨论下去,转身避开她那笑中带着犀利的目光,就要向前走。隐约地,颜夜锋能够感觉到琴幽即将说什么,只是自己不想面对。 琴幽是个聪慧的女人,有着一双锐利的眼睛,总是能够洞悉一切,猜透别人的心思。 “是琳琅!” 终于,她还是撕开了颜夜锋相守的最后的防线,毫不留情的说出了那两个字。“是啊,你颜夜锋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身边不乏各种女人莺莺雀雀。而你呢?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啊,盟里都传着,说你是个不近女色的另类!” 琴幽的话带着酸味,虽然在说别人,却也将自己囊括其中。 此时,颜夜锋的目光早已越过琴幽不知飘向何方。失色的眸子茫然地开阖,只看到琴幽惨白的脸上丹唇蠕动,耳中听不进她在说些什么。 “母亲,母亲!你别离开我们……”五岁的颜夜锋哭哭啼啼,死死拽着拿着包裹的母亲,可怜巴巴的乞求着。 “孩子,不要怪娘,是娘……”那妇人虽穿着朴素,却掩盖不住眉宇间的妩媚。她满眼含泪,摸着颜夜锋的头,无奈的哭诉。“是娘对不起你!” “母亲!”颜夜锋跪在地上,拉着妇人的腿不肯松手。 “夜锋,不要求她,咳咳!让她走,让她走!”屋内病弱的父亲咳嗽的厉害,颜夜锋回头望去,只见父亲吃力地伸出乌黑干枯的手,想要抓着桌子坐起来。 那妇人向屋里望了一眼,深深地,最后一眼。趁着颜夜锋失神的空档,转身捂着嘴狠心的离开了。 “夜锋……!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任何女人!咳咳……” 褐色的淤血从嘴角喷出,将单薄的盖被溅满猩红的点滴。颜夜锋的父亲走了,从此他成为了一个有娘生没人养的孤儿。若不是遇到了师傅,他恐怕早就饿死街头! 琴幽慢步跟上前来,全然不顾颜夜锋想不想听,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你的心里始终在抵触,抵触所有对你好的女人。因为你不信,你不相信世上还有好的女孩!可我偏偏自以为你能打不开心扉,于是我在等……直到你遇到了琳琅,一个你明知道心里一直装着别人的姑娘。” 琴幽眉眼一挑,像是挑衅颜夜锋的耐性,又好像在自信地邀功请赏,再或者是为自己这几年的等待讨回公道。 颜夜锋忽然顿足,右手紧握长剑,眯起的眼睛中带着强烈的怒意。或许下一刻,琴幽说错话便会身首异处。 琴幽转身瞥向颜夜锋,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说下去!”颜夜锋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抵触琳琅!”琴幽似是动了情,她虔诚地拉起颜夜锋的手,痴痴说道:“同样身为女人,你为什么就相信她呢?你知不知道?女人的心里一旦被一个男人占据,别人,始终只能是过客!” 琴幽慢慢的抚摸上颜夜锋的脸,眼神变得温柔,轻轻的呢喃:“琳琅是,我也是。放手吧,琳琅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颜夜锋猛地睁开眼睛,剑尖挑在琴幽的手腕上,轻轻一拍,“啪”的一声将那双白皙修长的小手弹开。“他们只是小时候的玩伴罢了,过家家而已。” 琴幽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腕,晶莹的眼中露出迷茫。“那你还在失落什么?这个理由恐怕连你自己都劝服不了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 “闭嘴!” 颜夜锋脑海里浮现出琳琅看白少乘的眼神,梦里深情的呼唤……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太过自信了,自信地以为琳琅不会在意儿时的承诺,不会忘掉当年的仇恨! 当琳琅成功揭开谜团的时候,颜夜锋以为她会感激流涕,甚至会投怀送抱。但是他错了,琳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白少乘,那个已经成了亲,完全背弃自己誓言的男子。 虽然每天都和琳琅相见,而且她也亲自用鲜血医治眼睛。但是,颜夜锋只从琳琅的双眼中看出了责任,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颜夜锋愤怒的抬起长剑,指向琴幽,脸色涨红,进而发青,咆哮着,“你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面对颜夜锋的癫狂,琴幽丝毫不惧。她从容的昂起脖子,闭上眼睛。只是那行清泪将心底的委屈尽数呈现。 颜夜锋愣了片刻,牙关紧咬,转身一跃,纵身离开竹林。 金霄园。 金池正闲情逸致地和大夫人聊天,突然看到丽儿拿着一封书信,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走了进来。 她径直来到金池跟前,微微欠身行礼,“老爷,东九盟的颜盟主托人送来了一封书信!”狡獬的笑容从丽儿眼角闪过,她似乎知晓信中的内容般,对着大夫人眨了眨眼。 大夫人挺直身子,翘着头看向金池手中的一卷白纸。 寥寥几字,稀稀疏疏,白纸黑墨,清清楚楚。 金池面露疑惑,大眼深沉。颜盟主要迎娶琳琅?东九盟,这是要和玉琳琅联姻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书信送至玉琳琅,而交到我的手中呢?金池将信纸往桌子上轻轻一拍,起身大步离去。 “如云,这事你来安排吧!我去书房,派人送信一封到玉琳琅!” 春末,幽幽的天空忽然刮起了北风。 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将刚刚发芽的树枝压得很弯,远远看去几乎就要倒了。春意渐盛,屋内也早已撤去火炉,被这场突然的降温,带的温度骤降。 “阿嚏!” 琳琅揉了揉鼻子,羸弱的身子突然一哆嗦。虽然闻不到任何气味,却能够感受到阵阵刺痒酥麻难耐。 这天,竟是又冷了下来,若是夜里还继续刮北风,怕是免不了受些风寒!琳琅望着窗外摇曳的枝桠,目光露出惆怅。昏沉的天空看不到边际,压抑的令人难以喘息。 “夫人,颜盟主竟然看上了那丫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金霄园内,丽儿小心地观察着大夫人的脸色,见到紧锁的眉梢缓缓舒展后,才出言询问,“是不是找个机会,悄悄地……” “哼!” 大夫人冷哼一声,丽儿的意思她当然清楚,而自己现在也迫切的希望如此。只是,琳琅住进了金府,想要悄无声息地抹去一个人的痕迹,谈何容易? “丽儿,让下人们去给我准备些炭火,天凉了,我可不能受了风寒!”大夫人摸着肚子,起身说道:“趁着天未寒,去东苑瞧瞧,顺便给那丫头一个惊喜!” 第三章 撕夜碎心 寒风凛冽,冷意潇潇。 转眼间,天空再次下起了蒙蒙细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地叮咚声。气温越来越低,琳琅蜷缩在床榻上,厚厚的棉被依旧不能抵御内心的寒意。 大夫人走了,她的话却回荡在耳畔。像是犀利的冰刃,刺穿感情的纠葛。 不一会儿,言香端着一盆正旺的炭炉走进屋内,贴心的为琳琅准备了炉火。随着屋内气温的回升,琳琅逐渐放松了身子,只是那颗冰冷的心却迟迟不见转暖。 颜夜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个时候来添乱! 琳琅水汪汪的大眼睛躲在锦被下,杂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像是沾了泥土的棉絮,无论怎么吹都吹不干净。 理不清,斩不断! 大夫人自然希望我早早的离开金家,而且是越早越好,越远越好。听她话里的意思,他,竟也有此意!琳琅心中浮现出金池魁梧的身影,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当初的生父,现在的义父! “夫人,琳琅那个贱丫头竟然敢不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暖烘烘的屋内,丽儿一边殷勤地端茶倒水,一边悉心地给大夫人揉着酸涩的细腰。 “哼,她不答应!恐怕到时候就轮不到她发话了!”大夫人舒服的享受着丽儿的揉按,阴狠的目光看向摇曳的炉火,带着玩味儿的笑意听着窗外的雨声。 滴滴答答。 雨势渐收,却掩盖不住大夫人越来越阴狠的目光。 “丽儿?” 许是想出了一个完美计策,大夫人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颜夜锋的书信。“过会儿去一趟城西穆先生家,让他按照这封信的笔迹,再写一封,交给琳琅!” 城西的穆先生!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啷当秀才,靠着模仿别人的笔迹坑了不少百姓。若不是平日里没少巴结李志狄,早就被提到大牢关押了! 丽儿皱着细眉接过大夫人手中的那封信,眼中带着疑惑,“夫人的意思是让丽儿……”等到大夫人提及白少乘时,才恍然顿悟,讪笑一声,嘴角露出狠毒的笑意。 时间无声的流逝,淅淅沥沥的小雨也逐渐安静下来,外面的天却更寒了。不知不觉间,小雨化作漫天的飞雪,随着北风狂乱地舞动。落地即化,只为在这世间留下影子。 雪越下越大,转眼间已经从细小的冰晶变成轻盈的薄片。金家巍峨的大门外,一个孤寂的影子站在雪中,任由雪片落在额头,化作冰凉的雨水留在发髻上。 他正是即将离开金城,去往外地送货的白少乘。忧伤的眸子半开半阖,犹犹豫豫难下决心。薄凉的唇张了张,深吸一口,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溯雪纷飞,不知疲惫。 琳琅躺在床上,仔细思索着大夫人的话。突然,敲门声响起,“嘭!嘭!嘭!”节奏短促而有力,似乎怕是屋里的人听不到一样。 “谁呀?言香,言香?乔雨?乔雨?” 琳琅缩着身子,翘起头来轻声呼唤。两个丫头似是睡得沉了,竟然没有一个回应。 “嘭!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接二连三,再次响了起来,琳琅哀叹一声,披上大氅,托着疲惫的步子来到门口。 漫天飞絮,飘飘摇摇。 寂静的院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影。琳琅疑惑地四下张望,再次唤道:“言香?乔雨?” 这两个丫头,哎! 琳琅想罢就要回屋,忽然发现脚下有一封书信。上面的琳琅二字笔锋缥缈,虚无婉转。虽然看似俊秀,笔弯间却带着刚劲。显然是习武之人的笔迹。 琳琅迟疑的捡起书信,打开查看。只是一眼,被寒冷缠绕的眸子再也难以平静。 上书云: 白家货运八方,路途遥远,贼匪横行。 下启真名颜夜锋。 颜夜锋的书信显然带着威胁的味道,若是不答应,恐怕白少乘将会在路上遭遇叵测。 这一夜,琳琅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便早早起床,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正堂。 “义父,琳琅同意与颜夜锋的婚事!” 短短数语,敲碎了脆弱的心扉。转身时,琳琅任由泪水滑落,在金池诧异的目光下蹒跚离去。 阳光普照着大地,一夜的雨水混着寒意随之飘散。大夫人挺着肚子姗姗来迟,此时的正堂内早已坐满了人。 “哈,让大家久等了!”大夫人歉意的一笑,摸着肚子扫过众人。 “姐姐身子不便,等会也无妨!”迟夫人瞥了三姨娘一眼,含着笑接了话。 那厢三姨娘脸上的脓疮尚未完全恢复,却也在童医师的照料下平滑许多。唯有一些暗斑难以褪去,就像麻子,贴在白皙的脸蛋上。 她与新晋的四姨娘刘氏都只是点头回应,安歌却讨好似的说道:“母亲日夜劳累,又为琳琅的事操碎了心,我们等会是应该的!” 金池蓦地冷哼一声,他本就对突然冒出的这个儿子不感兴趣,加上安歌这人喜好溜须马屁,心里对他更是反感。 “如云,今早琳琅过来见我,她答应了颜夜锋的提亲!”金池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大夫人落座。 此时此刻,金家所有人的地位一目了然。 金池与李如云坐在八仙桌两侧,左边第一个位子是迟婧媃,第二个位子是虞帘珠,原本的第三个座位却空着,刘荌荷与安歌安舞都坐在了右边。 “如云,琳琅的婚事你是怎么安排的?”待大夫人入座,金池歪着身子看向右方,恰好从安歌那副谄媚的脸上扫过,心中越发不喜。当看到刘氏低垂的眸子时,那份沉默的歉意突然爆发。“荌荷,坐到这边来吧,你是长辈,与孩子们坐一块儿不妥。” 大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蔑视的神情,转而换上笑颜,“是啊,妹妹怎么就坐到那边去了呢?” 见刘氏始终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坐到左边空着的椅子上,大夫人扭头说道:“老爷,琳琅毕竟是您的义女。可是如云还想让她在金家嫁过去。这事儿……” “无妨,玉琳琅和东九盟皆是江湖门派。他们对婚事的要求不高,只求一个热闹!我已经向方兄说了,琳琅的婚事就定在金家,抽空你去大觉寺一趟,寻个吉日。过几天方兄就要到了!” “那琳琅的意思呢?”大夫人悄悄地提了一下,见金池默不作声,接着说道:“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吧!不如此事交给如云去办,一定会让琳琅高高兴兴的在金家成亲!” 第四章 金城喜事 金池目光望向门外,那颗奇松是他从琳琅寨移栽而来,见证了两兄弟的豪迈真情。时光荏苒,转眼间一晃就是二十年,蹉跎岁月,不知兄长几何? “好吧!此事就这么定下了。”金池收回目光,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刘氏。“荌荷。” “奴婢在!”刘氏猛地一哆嗦,急忙起身行礼。 “啊哈哈……娘,你现在是四姨娘了,怎么还……还自称是奴婢呢?”安歌对妹妹的拉扯毫不在意,他腆着脸坐在椅子上,笑的那是一个前仰后合。 金池瞪了他一眼,不需言语,浮夸不实的安歌顿时偃旗息鼓。目光继而移向刘荌荷。见她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金池清了清嗓子,声音软了一些,问道:“这几日住的可还适应?” 刘氏闻言,顿时受宠若惊。她紧张的攥着衣袖,双眼始终盯着地面,唇角因为激动,微微抖着。“回老爷的话,大夫人的安排周到着呢,奴婢住的很是满足。” “既已回来,就别总是奴婢奴婢的自称了,以后你就是四姨娘,多向帘珠学学,要学会打扮自己。” 这无意的话,像是一根竹刺,深深地刺痛了三姨娘的心扉。她蓦地一抖,轻轻撩起头顶的白纱,露出满目疮痍,带着幽怨看向金池。 城北的小溪畔有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白少乘坐在溪边的驳岸上,手中拿着烫手的请柬,目光惆怅。 杨柳菁菁,绦绦荡荡。 当初自己将请柬送入琳琅手中时,那双小手竟然抖了一下。就像此时,手中拿着请柬,不自然地抖动。像是丢了魂儿,不知该想些什么,不知该从何处想起。 “她就是金小七!” 蓦地,白少乘脑中闪过一丝执念,蹭的站了起来。“她就是金小七!” “啊——!我怎么这么笨!”白少乘用力拍打着额头,“琳琅若是不认识我,接到请柬后应该是轻松的表情。而她当时的眼睛,分明带着泪花……” 压抑!后悔!愤怒!失望! 白少乘紧咬着唇瓣,仿佛一匹烈马撞击在胸膛上,压抑的快要窒息。他恨不得生生撕开胸膛,掏出那颗后悔的心脏,看看它是不是还在跳动着。 后悔?后悔娶了杜久儿? 白少乘痴痴地笑,不知道自己笑的什么?只知道那笑容中带着深深地愤怒,继而变成无尽的失望…… 酒,是伤心的愈合剂,麻醉了神经,混沌了脑海。让人暂时忘记不悦,只记得炽热的燥感在血中流淌。 白少乘醉醺醺地回到家中,扶着门框,看向杜久儿憔悴的身影。 嫁到白家已经两个月,杜久儿却一直独守空房。白少乘莫不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作画,就是出差送货。白家的担子显然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 “八少,你……,你回来了!” 杜久儿本想说你不去书房吗?话到了嘴口却突然改变。她欣喜地看到白少乘目中炽热的光芒,起身扶住东倒西歪的魁梧身躯。 感受到胳膊碰触的柔软,白少乘闭上眼睛。他将所有的积郁全部崩泄而出,转身将杜久儿搂在怀里。 冰凉的唇瓣碰上柔软的芬芳,淡淡的沁兰花香绕在舌尖。白少乘瞬间迷醉,他用力的抱紧杜久儿,想要将这幅身子揉进怀里。 杜久儿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人儿,多少次,她渴望得到白少乘的爱恋,却一次次被冷落。渐渐地,渴望变成奢望,她几乎做好了一辈子独守空房的决心!如今,这份奢望就摆在眼前,怎能不激动? 咸涩的泪水落在唇角,白少乘抬起头,碰触到似水的眸子,心中顿时荡漾起阵阵涟漪。 他微微低下头,轻轻地吻去滚烫的泪珠,抱起瘦小的娇躯放入床榻。 发泄,疯狂! 白少乘像是只烈马,将皓白的凝脂捏的浮现出条条淤青。杜久儿皱着细眉,默默地承受着。即便是痛苦,也是她心爱的人施加。 夜,缠绵! 酒意渐消后,白少乘并未露出后悔的神色,反而将请柬递给杜久儿,闭眼说道:“明日,随我一同去金府赴宴!” 这一夜,他没有走。 清早,天刚蒙蒙亮。欢快的唢呐便不知疲倦地响了起来,乐视摇来晃去,随着跌宕的旋律勾人心弦。 琳琅坐在花轿中,一双眼睛木讷地望着火红的垂帘,听着属于自己的迎亲喜乐,心却不知飘到何方? 极美的八抬大轿,是每个女孩人生的幻想。鎏金瓦格,润漆檀框,条条红丝锦缎挽成大花落在四方。摇摇晃晃地穿过每一条街巷,由倾心的夫君领着,接受衷心的祝福。 颜夜锋换下月牙白衫,火红的婚衣将笑容映的艳如花蕊。他骑着高头骏马,带领着迎亲的队伍,围着金城转了一圈又回到金府。 “吉时已到,新人入府--!” 随着嘹亮的声音,所有人屏住呼吸。注视着颜夜锋轻轻掀开轿帘,接过琳琅白玉般的小手将她带出。 扬花垮凳,鞭炮齐鸣。 琳琅顶着沉重的凤冠,一步一步完成繁琐的入门仪式。 玫红的衣袂逐风而动,火红的盖头,随着琳琅款款的莲步飘在白少乘复杂的眼神中。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杜久儿,轻轻环住柔软的腰肢,看着那略显疲色的双眼,唇角勾起狡獬的笑容。 三拜过后,便是敬酒。 金池这次是显足了气势!虽然身体残疾,却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了他! 是啊!江湖中鼎鼎有名的东九盟盟主,迎娶他的义女,玉琳琅的千金小姐。从今往后,若是有人还敢挑衅,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 这,正是他极力在金府举行婚礼的原因! “父亲!”琳琅首先走到方启瑞身边,“这第一杯酒,琳琅敬您!感谢您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为了配合琳琅演这一出戏,方启瑞只带了几个亲信前来赴宴。他的妻子以及方焰全被关在琳琅寨。回想来时,方焰那伤心欲绝的表情,方启瑞深深一叹:“哎!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的女儿红从口腔直入肺腑,方启瑞眼中含着泪,大声说道:“金兄,我的闺女就是你的闺女,若是在东九盟受了委屈,玉琳琅第一个不答应!” 金池豪放大笑,点头说道:“颜公子在金城购下府邸,若是我听说琳琅受了委屈,别说是你,我这一把老骨头首先冲上去!” 坦荡的笑声从正堂传出,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颜夜锋带着琳琅走向屋外,一桌接着一桌敬酒,脸上的开心的笑容始终挂着,永远不知疲惫。 劝酒的声音,祝福的声音,押韵的厥词,清脆的交杯。琳琅像是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呆滞地跟在颜夜锋身后。她脑中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唯有那句话,却始终回荡在心底。 “不管你是琳琅还是金小七,今生做我的女人!” 今生,做我的女人! 第五章 望亭送别 白少乘远远地看着琳琅走近,那身火红的婚衣似是带血的尖刺,深深地插入双眼。他轻咳一声,慢慢起身。许是昨夜太过疲惫,竟然感觉脚下一软,魁梧的身躯顿时晃了两晃。 杜久儿赶紧将他扶稳,小手悄悄地在腰上拧了一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尽是幸福的洋溢。 白少乘就势握紧杜久儿的小手,转身投以温柔的目光,“你身子不适,还是不要饮酒了!先坐下歇会儿!” 两人的甜蜜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琳琅胸口。她想逃离,却被颜夜锋死死地拉住。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白少乘和杜久儿卿卿我我。 “颜盟主,恭喜恭喜!夫人身子不适,还请见谅!”白少乘说着虚伪的话,嘴角却带着笑意看向眼前的新人。 “哪里哪里,两位能够赏脸,颜某甚是荣幸!请!”颜夜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中含着媟笑,盯着白少乘将杯中的烈酒一口咽下。 这酒,是辣的。进入白少乘的口中却变成苦的! 他眼中涌出水雾,干笑几声,打了一个酒嗝说道:“好酒!好酒!哈哈哈!好酒!哈哈哈……” 琳琅耳廓轰鸣,脑海中尽是噪杂的劝酒声。手中的盘子在晃动,斟满的酒洒出大半,溅湿了盘中的红丝绢,印出一片伤心的猩红。 似是压抑的透不过气,琳琅缓缓地低下头,朱唇抿成一线,被伤心完全占据的的眸子,望着余半的酒杯,不受控制地伸出小手,想要将它们饮尽。 似乎看出了琳琅的想法,颜夜锋赶紧从琳琅手中接过盘子,尴尬地一笑,说道:“折腾了这么久,琳琅许是累了,快扶夫人回屋休息!” 颜夜锋在夫人两个字上加重语气,见言香和乔雨搀扶着琳琅远去,畅笑一声:“白兄今天可要赏脸,不醉不归!” 这一天,琳琅过的浑浑噩噩。她悄悄站在朱红廊柱的后,望着白少乘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酸涩的泪水就在眼角。她多么想就此过去,说开一切!多么想紧紧地拥住那具身子,永远不要分开! 骄阳西倾,熙攘的酒席逐渐安静,杜久儿早早的回了家准备饭菜,只留下白少乘一人还在桌上饮酒。 淡淡的醉意冲击着脑海,白少乘恍惚间看到琳琅站在身前。“小七……!” 琳琅再也忍不住,疾步走到白少乘跟前,“少八!”轻声的呼唤,带着哽咽,琳琅刚想开口,说出压抑在心底的痛楚,却见颜夜锋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琳琅,白兄醉了。”颜夜锋扭头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将白少爷送回府上,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囍,红的像鲜血一样贴在凤雕银边铜镜上。琳琅的目光沿着栩栩如生的凤翎游走,最终落在紧抿的朱唇上。她卸下绫罗凤冠,摘下金钗玉坠,痴痴地望着倒映在镜子中的陌生屋子。 这里,即将是她的新家,一个她不想住,又不得不住的地方。 五月初二,这是大夫人从庙里求得的上上签。却成为琳琅最伤心的一天! 颜夜锋从琳琅身后悄悄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当看到那双死寂般,沉静的眸子时,如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若不喜,我不勉强!”颜夜锋转身离去,留下一句霸道的话回荡在屋中,“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做颜夜锋的女人!” 心甘情愿?呵!这辈子都别想! 琳琅内心冷笑,愤怒回身,甩手将颜夜锋的书信扔向门口。“你若不用卑劣的手法,我岂能今日来到这里?” “卑劣?” 颜夜锋费解地看了琳琅一眼,弯身捡起地上那封写着琳琅名字的书信。他快速拆开信封,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佯怒的脸顿时变得铁青。拳头在袖中慢慢攥紧,森然的目光盯着信纸,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书信焚为灰烬。 “嘭!” 颜夜锋愤怒地摔门离去!“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月光下,颜夜锋笔直的身影隐在柳树下,深邃的眸子瞪向远方。 “这封信是你写的?”他似是知道身后有人,两只手指夹着信封举过肩头。 琴幽冷冷一笑,踱步上前,取下那封信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望着还舍不得脱下婚衣的颜夜锋,调侃道:“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陪着娇娘子,半夜找我来幽会,真实稀罕了!” “是不是你!” 浑蒙的天空放出一抹鱼肚白,瞬间打散繁星的荣耀,撕裂黑暗的面纱。琳琅在望乡亭中站了一整夜,盯着金城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出现。 清晨,街道上陆续出现一些小黑点,如同忙碌的蚂蚁,开始了崭新的一天。不一会儿,白家门口聚集了六驾马车,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银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琳琅顿时瞪大眼睛,眉间的疲色一扫而空。 渐渐地,马车旁边围满了人,白少乘望着敞开的大门,驻足良久。“出发!”浑厚的声音隐隐传到西丘,琳琅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城门,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随着越来越剧烈。 路过望乡亭时,白少乘勒马顿足。他似是知晓山上有人般,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殊不知,这是他看琳琅的最后一眼! 目送商队远行,直到在官路上看不清身影。那抹银蓝色在朝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像是一朵昙花,盛开在琳琅忧伤的眸子中。 遥遥的,颜夜锋站在高高地城墙上,望着琳琅孤单的身影,心中涌出阵阵醋意。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王维的五言诗《送别》顿时浮现在琳琅耳边。她一遍遍重复着,一遍遍化作相思泪流淌在心扉。 “愿君一路平安!” 痴痴的话语,打碎了玻璃心。琳琅遥遥望向城墙上的颜夜锋,那身还未褪下的火红,像是一团炽烈燃烧的火焰,烘烤着怦然跃动的心房。 “随我回去,讲清事情原委!” 颜夜锋来到琳琅身后,淡淡的话语露出酸味。竟让琳琅短瞬间忘记了来这儿的目的,冰凉的心底悠悠生出一丝同情。 她抬起小手放到唇畔,轻轻一咬,流出殷虹的血丝。颜夜锋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后再次睁开,任由娇艳的血珠儿滴落在眼角。 第六章 金府嫁妆 将琳琅赶出了金家,又成功离间了三姨娘,如今身孕在身,按理说,大夫人应该是风光满面,睡觉都得偷着乐。 可是她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一个刺耳的名字时不时地回荡在脑海,像尖锐的爪子挠着心肝。 胡鳌! 三年前他出现在大夫人的视野,两人一见如故,侃侃而谈。在寂寞的闺房中,成为唯一的蓝颜知己。 仅此而已! 相识一个月,胡鳌便进京施展他的远大抱负。年前探望生父,有幸得知自己可以怀上身孕,考虑到金池不肯接近,于是找到了胡鳌! 琳琅怎么会认识他呢? 大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只是把这丫头嫁出去还是不行的,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丽儿,颜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大夫人轻抚着额头,闭目养神。 “夫人,只是传来颜盟主当夜并未与琳琅同房的消息。”丽儿拿着一块儿抹布,小心地擦拭着景德瓷瓶上的灰尘。瓷瓶上那朵大大的蓝牡丹,倒映在丽儿眼角,闲过一丝惊慌之色。 “去,把你的表妹叫过来,我有些话对她说!” 丽儿闻言明显的一怔,见大夫人脸色不善,暗暗地为表妹捏了一把汗!大夫人眼瞧着丽儿迟迟未动,冷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丽儿这才回过神来,匆匆退了出去。 “还不快去!” 那厢琳琅同样心中隐隐不安,她对着身前的灰衣男子,嗔怒地责备道:“千万不要透露是我给的消息!” 那名男子点头称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后转身消失在蜿蜒的回廊中。 “你,给白少乘送信儿去了?”颜夜锋隐在暗处,目送灰衣男子离去。他知道,那是玉琳琅的人,若不是提前放出风声,岂能容得他进入颜府? 颜夜锋背着手跨过高高地门槛,见琳琅依旧摆着一副冷漠的脸色,噗嗤一笑,道了句:“放心,我颜夜锋是不会做卑鄙小人的!” 说完,他走到琳琅跟前,伸手将那封书信轻轻地放到清油红杉桌子上。“咳咳……你仔细瞧瞧这封信!” 琳琅不知颜夜锋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封信她早就看过了,难道里面又出了新花样? 见琳琅不理不睬,颜夜锋顿感无趣,耸了耸肩膀,从袖中取出另外一封,展开后呈现在琳琅眼前。“你仔细瞧瞧,这才是我写的字,而这封,却是别人临摹的!” 颜夜锋说道别人时,眼中闪过媟弄的神情。若不是琴幽悄悄地推波助澜,眼前的这丫头怎么肯答应嫁给自己呢? 琴幽?真的是琴幽吗?她为什么要将大夫人的阴谋揽到自己身上? 鱼邱湖畔,琴幽捡着石子抛入湖中。一波接着一波的涟漪荡漾到脚下,沾湿了杏花鞋子,荡乱了静默的心扉。 “这封信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琴幽的眼中再次浮现出昨夜的画面。颜夜锋执剑顶在她的心口,仿佛只要她一点头,剑尖便会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琴幽眼中丝毫不惧,她清楚,颜夜锋越是愤怒,越能冷静的处理事情。 “你知不知道她说我什么?”颜夜锋被琴幽无谓的目光彻底击败,他悠悠地收起长剑,转身说道:“琳琅竟然说我是卑鄙的小人!” “哈哈哈……,哈哈哈……,那你就做个卑鄙的小人啊,干什么洞房花烛夜像个幽怨的小媳妇跑出来?”琴幽看到颜夜锋的窘态继续调侃,“霸王硬上弓,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琴幽是颜夜锋的师姐,在东九盟中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两人从小一起练武,一起在东九盟竖起威信,是她在暗处为颜夜锋扫平障碍,登上东九盟的宝座! 颜夜锋对琴幽的调侃相当无奈,而自己又被她吃的死死的!索性扬长而去,不再浪费口舌。 回到颜府,颜夜锋便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找了许久才从西丘发现琳琅孤寂的身影。 “你在凉亭站了一夜,只为送他一别。难道就不肯相信我是清白的吗?这种卑劣的手段,我颜夜锋对敌人都不屑去用,更何况是你!” 见琳琅依旧对他不理不睬,颜夜锋顿感无味,索性拂袖离去。 傍晚,言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走入屋内,她看了心燥不安的琳琅一眼,轻轻地将墨釉砂瓷大碗放到桌子上,“小姐,这是颜盟主吩咐下人们做的鸡汤。” 琳琅始终冷着脸颊,木讷地望着窗外。点点猩红的木棉开在枝头,像是啼血的燕儿,染红了洁白的胸襟。 “颜盟主还说了,小姐身子虚弱,这几天都会送些补膳过来。” 飘香的鸡汤琳琅却嗅不到,自从那次大火后,鼻子就完全丧失嗅觉。她隐隐觉得,那场大火并非天灾,只是当时困意朦胧,无从查询罢了! “乔雨呢?” 对于这个不着调的丫头,琳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让琳琅赶到欣慰的事情。 “乔雨姐姐一直忙于小姐的婚事,她说明天便是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就出去购置东西了!”言香低下头,悄悄地嘟起小嘴。她何尝不是心中委屈,同样是丫鬟的职分,乔雨明显轻松许多。 想了一会儿,言香还是没有将满腹的委屈说出口,她径直来到床前,为琳琅铺好被褥。 见收拾的差不多了,琳琅将言香遣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小妞,几天没见,有没有想我?”门外蹩脚的粗犷声刚落地,便传来一阵咳嗽声! 苓姗憋着通红的脸蛋,推门而入。见桌上摆着一碗未动的鸡汤,急忙凑过去,腆着脸嘿嘿笑道:“哎呀!条件不错嘛!”说完便伸手拿起筷子,夹住一块肥的流油的鸡腿啃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苓姗嘴巴塞得鼓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吃不下!” “是不是……”机灵的大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显然苓姗的小脑袋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琳琅瞪了她一眼,“你若是只为调侃我而来,吃完赶紧走人!” 看到琳琅那副惆怅的样子,苓姗心里一酸。她原本想开几句玩笑话,没想到却点了一个火药桶。“对了,你让人去金家有什么事儿?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我什么时候让人去金府了?” 琳琅忽然想到了乔雨,言香始终在身旁伺候着,只有乔雨出去过,而且一出就是一整天! “就是那个……”看到琳琅阴沉下来的脸色,苓姗适时闭嘴。 突然,又一个黑影挡在门口,她抬起小手,犹豫着轻轻叩了叩门。接着,门外传来乔雨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姐,刚刚金府那边送过来一些首饰!说是给小姐准备的嫁妆!” 金府的嫁妆? 隐隐的,琳琅眼中露出疑色。 第七章 莲花鸾坠 金府的嫁妆早就送了过来,而且其中不乏金银珠宝。眼看着明天就是回门的日子,大夫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见琳琅迟迟不语,乔雨接着说道:“小姐,这些首饰是三姨娘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小姐的婚礼举办的匆忙,当时也没好好准备!” 苓姗闻言皱起眉梢,挤得那双大眼睛几乎变了形。她凑到琳琅耳边细语道:“三姨娘?难道是她觉得之前误会了你,心里有些亏欠?话说这几天三姨娘端是可怜的很,身边也没个应心的丫头,自从翠儿走后,那个田杏表面上还可以,这不,刚被大夫人……” 说着,苓姗做了一个抹头的动作。 琳琅默默地点头,她自然知晓,这个田杏已经是一枚弃子。继而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讶色。抬头望了一眼门外,琳琅淡淡的说道:“进来吧!” 待乔雨推开屋门,苓姗早已隐到了帘帐后,她盯着逐渐走进的那双小脚,不禁为琳琅担心起来,眼中闪过强烈的杀机。 “小姐!” 乔雨欠身行礼,轻轻地将手中的紫檀鎏金木椟,放到琳琅身旁的桌子上。 对着镶满珠宝的紫檀鎏金木椟,琳琅表现的波澜不惊,看都没看那些首饰一眼,“你去,把言香也叫过来!跟着我这么久,还没好好地赏赐你们两个呢!” 桌子上的首饰是泥土吗?琳琅竟然视若无睹! 乔雨眨着双眼,不知所措。她应该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大夫人设计的事情,岂是那么容易察觉?良久后,乔雨才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欢喜跑了出去。 带乔雨离去,苓姗快步走出,小心翼翼地拿着紫檀木椟后退三步,伸着胳膊远远地将之打开。 霎时间,金光灿灿,宝气华丽,紫檀木椟中的各种珍品,在摇曳的烛光下璀璨夺目,光彩逼人。 “小姐,没什么异常!”苓姗将紫檀木椟放到桌子上,眉间带着疑惑。“就是……就是,对了,好像有一股柠檬香水味!” “柠檬的香水味?”琳琅很是不解,只是刹那便突然明悟。“苓姗,快些找出哪个散发的是柠檬香水味,再闻闻还有没有其它的味道!” 大夫人,还真是精明!她是抓住了琳琅失去嗅觉,施展计策,殊不知在琳琅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苓姗。 只是这柠檬味又会引出什么呢? 苓姗在盒子中左翻右找,终于在最底层发现一条闪烁着晶莹光泽的项链。 霞白的细珍珠穿成一串儿,中间还夹杂着七彩宝石,红的、蓝的、绿的……耀的人眼花缭乱。在项链的下方,是用十八颗橘黄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的,金累丝嵌宝玉莲花鸾坠。 苓姗惊得瞪大眼睛,仅仅这个坠子就价值连城,恐怕就是在皇宫里都难得一见。配上那串七彩宝石珍珠链,这……这,大夫人得多么揪心啊! 苓姗惊愕之余并未忘记该干什么,拿起坠子,放到鼻尖闻了闻,每一颗橘黄色的宝石都是经过特殊秘法熏制,皆散发着浓浓的柠檬香味! “这里面没有其它的味道了,就是它!” 苓姗肯定的点头,忽然,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苓姗竖了竖耳朵,仔细倾听,确认是两个丫头的步子后,快速将紫檀木椟还原,道了声“珍重!”后从窗口遁出,消失在夜色中。 琳琅盯着桌子上紫檀木椟略有所思。紫檀木,乃是皇族贡品。流落到民间的,基本上都是成色差的。况且木椟上镶满了金银翡翠,仅仅一个盒子,就价值连城。 这满满一盒子首饰,端是三姨娘拿不出来的。即便是凑齐了,也不会用上如此奢贵的紫檀鎏金木椟。大夫人,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须臾,言香和乔雨两人在屋外轻轻叩门。 “进来吧!”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琳琅将身旁的紫檀木椟打开,随意取出一支金累丝镶白玉嵌宝簪,又挑了一对镶红宝金耳坠。接着,将满满的一盒子首饰向前一推。 “你们两个分了吧,若是有不喜欢的,就拿去换些银子,送乡下里补贴家用,算是孝敬老人的!” 看着紫檀木椟中堆满金山的珠宝,言香干巴巴的咽了咽口水,“小姐,这,这太过贵重了,奴婢,奴婢哪能消受的起?还是小姐随意赏赐一两件带瑕疵的吧!” 乔雨双眼放着光,听到言香的话表情明显一僵,却也换上笑容,跟着说道:“是啊小姐,这盒子里的珠宝不下二十件,再说也是三姨娘给您的礼物,我们,我们哪儿敢要!” 哪敢要?哼!分明是心里很想要,却不好意思说罢了! 琳琅想罢,会心一笑,将紫檀木椟中的珠宝尽数倒在桌子上,恰好那条金丝嵌宝玉莲花鸾坠呈现在最上方。她悄悄地观察着乔雨的神色,见她双眼快速眨动,呼吸都没了声音。想来,问题果真出在这里了。 “你们两个别拖拖拉拉的了,若是再不过来挑拣,我把这些全扔进门外的莲池里!” “这……” 言香还想说什么,乔雨赶紧凑上前去,在满桌子的珠宝中挑来挑去。“言香,小姐都说了,还不快点儿过来,别惹小姐不高兴了!” 乔雨特意绕过那条金丝玉莲花鸾坠,挑拣旁边的,仿佛那里趴着一只扬着尾巴的毒蝎子,连项链下面的珠宝她都不敢动一下。 可是,她的目光却始终盯在莲花鸾坠的下方,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翡翠冰种满绿镯子。见言香迟疑地走过来,拿起那条莲花鸾坠细细观摩,乔雨赶紧捡起心仪的镯子戴在手上。 “言香,我挑完了,剩下的都给你吧!”乔雨一口气挑了七八件,满意地点着头,脸上尽是捡到宝贝的窃喜。 桌子上珠宝虽然为数众多,却没有一个像样的。但凡有些上眼的,都被乔雨挑了个干净。只有言香手中的那条莲花鸾坠,上品中的上品,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见言香一直拿着莲花鸾坠不肯放下,乔雨顿时内心焦急。若是这条项链被言香挑了去,那可怎么向大夫人交代? “言香?言香?瞧够了没有,快点儿把剩下的收起来!”乔雨悄悄地走到言香身后,使了一个眼色,说了句:“哎呀,还真是什么珠宝配什么人,小姐随意挑的那两件果真是漂亮极了,虽然比不上言香手中的这件,却也平分秋色!” 第八章 三日回门 乔雨有意无意的说辞,顿时将言香吓得蹲坐在地上。 她赶紧将手中的莲花鸾坠放到琳琅跟前,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言香只是觉得这条项链好看就多看了几眼,不知道它是这里面最贵重的,小姐恕罪!” “无妨,它被放在最底下,我也不曾知晓。既然言香喜欢,就拿去吧!”琳琅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下等翡翠,又瞧了乔雨几眼,无奈地摇着头。 单从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出两个丫头的心性。言香初次见面时,虽然是一副活泼好动的样子,可是越是接触,就越觉得她为人老实,遵守规矩。 而乔雨,当初敦厚的样子荡然无存,明显地是刻意装出来的。这种人,表面老实,内心实则蔫坏! “小姐,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您戴了,我们这些做丫鬟的,怎么能欺君越主呢!”乔雨见琳琅不想收下项链,顿时急了,她理直气壮地从脖子上摘下那条很是喜欢的千坠百岁珠,咬了咬牙放到言香手中,道:“言香,这条项链虽然不如莲花鸾坠好看,却也算是里面很好的了。这条给你,你把那条还给小姐!” 看到乔雨心痛的表情,琳琅噗嗤一笑,扭头看向言香,见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眼睛干巴巴的看着自己,拿不定主意。 “言香,你就拿着吧!这条项链我收下,不过呢,我也不能白收。”琳琅说完双手一推,将自己事先挑好的金累丝镶白玉嵌宝簪,和那对镶红宝金耳坠,一同放到桌子上剩下的那些宝物中。 不成器的珠宝闪烁着黯淡的光泽,显得那只簪子和耳坠越发的引人注目。 “小姐……” “收下吧!我有些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回门呢!” 乔雨见言香收起剩下的珠宝,心里顿时有些不乐意。算来算去,言香虽然不成器的多,但是仅仅那个簪子就抵得过自己身上大半的珠宝,加上那对耳饰,还有自己让给她的千坠百岁链…… 好像最后的大赢家是言香! 自从金池不再出差送棉,大夫人很是开心。为了不让金池在养伤的日子里觉得无趣,就吩咐李长天特意从南镇送过来一只大狗,因为那只狗全身黄毛,所以起了一个很随意的名字--大黄! 大黄膘肥体壮,竖耳尖牙,若是站起来,足足赶上一人高。它性子极烈,又喜食活物,喂食时,那些男仆都远远地将公鸡抛过去,幸灾乐祸地看着它将公鸡撕碎。 这大黄,在金府虽然住着不习惯,但整日好吃好喝,也算安分。就在昨夜,大夫人一再地叮嘱丽儿,夜里每过一个时辰,便给大黄送些肉末,还特意吩咐,里面一定要加些柠檬汁。 鸡鸣破晓,天白夜去。 金家早早地敞开大门,迎接宾客,整个金府上下一派忙碌。 今天是琳琅带着新夫婿--颜夜锋回门的日子,必须要办的大大方方,不能落了俗套! 辰时正点,穿着一身品竹色云纹鹰服的颜夜锋,脸上洋溢着淡淡笑意出现在大街上。在他身侧是逶迤拖地粉色散花裙打扮的琳琅。在路人的瞩目下,琳琅显得有些拘谨,悄悄地低下头。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颜夜锋瞧见,他满怀怜爱的笑了笑,拉起琳琅的小手,大步向前走去。 两人踱步来到金府门口,已是辰时六刻,身后足足带了五车礼物,浩浩荡荡,风光无比! 新婿上门,自然不能直接进入。琳琅已经是嫁出去的闺女,也需等待主人来迎。 望着看门的下人急匆匆的样子,颜夜锋嘴角是乐开了花。他笑嘻嘻地扭头看向琳琅,虽然知道得不到想要的回答,还是腆着脸说道:“待会儿,我喝不喝酒?” 琳琅本以为他会问些别的,听到这个可笑的问题后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嗯呵……” 流仙绫罗广袖下,一只小手悄悄地掩住唇角,琳琅瞥了颜夜锋一眼,淡淡的说道:“喝与不喝,你自己斟酌便是!” 第一次得到琳琅的正面回应,颜夜锋顿时心里美滋滋的,他高昂着头望向门匾上的金府二字,朗声说道:“夫人不拦,我便喝个痛快!” “哈哈哈……今日当然要喝个痛快!”假山后遥遥的传来金池爽朗的声音。 约摸过了三息,金池魁梧的身影从假山后走出。他大步来到门口,挺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看着门外,等待着颜夜锋与琳琅行礼。 “今日颜某带夫人来回门,多有打扰,还望海涵!”颜夜锋拱手作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称呼金池,是叫岳父呢,还是叫……?尴尬瞬间,颜夜锋俊脸一红,索性直言直语,不再考虑所谓的纲常。 “哈哈哈……哪里哪里,颜盟主肯来,已经是蓬荜生辉了!”金池说完侧了侧身子,唯一的右臂向里一伸,大声道:“快请入座!” 拜会完所有的姨娘,金池带着这对新人来到正堂。 须臾,夫人们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裳纷纷而至,一看都精心打扮过。她们由大夫人李如云领着,二夫人朱蓉、三夫人迟婧媃、以及三姨娘虞帘珠、和新晋的四姨娘刘荌荷,一个个跟在后面,那岂能一个热闹了得? 进屋后,大夫人特意地瞥了琳琅一眼,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挂着那串莲花鸾坠,脸上不禁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由于人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场面也不算尴尬。转眼间午时将到,湘姨亲自来请众人厢房去用膳。 走出正堂,入眼便是贯穿整个金府的回廊,蜿蜒错错,每一处都有独特的风景。端是一个“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宴请宾客的地方在正堂的南边,与琳琅之前居住的东苑毗邻。众人有说有笑,一路走着,恰好看到一只全身金毛的大狗,喘着粗气趴在回廊转弯处,大狗的肚子随着它的呼吸明显的起伏。 琳琅顿时觉得右眼皮猛地一跳,似乎那只狗趴在那里正是等着她一般。她顿时醒悟,原来大夫人的用意是在这里!想到此处,琳琅悄悄地放慢脚步,素雅的细眉微微锁着,抬起小手悄悄放在脖间的莲花鸾坠上。 “这是夫人特意从南镇派人送过来的大狗,今儿个怎么跑到凉亭来睡觉了!”金池看见大黄,满脸疑惑,又回身看了一眼,见有几个男仆跟在众人身后,招手说道:“你们两个,把大黄关到笼子离去,小心些!它不知怎的,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暴躁不安!今天人多,别伤着。” 金池的话将沉睡中的大黄惊醒,同样也给琳琅提了一个醒。 只见大黄伸了一个懒腰,耸了耸巴掌大的鼻子。突然,它像是疯了似的,摆起攻击的姿势,全身黄毛如麦芒般根根倒竖,死死地盯着想要去往身后的众人。 “呜呜~~~~~汪!” 第九章 自作自受 只见那畜生弓着背,高大的身子顿时映入众人眼帘。见它一副暴躁的样子,刚刚走上前的两个男仆突然打起了退堂鼓,两条腿不争气的抖着,眼看着就有转身跑的架势。 “汪~汪~~呜呜~~~~!汪汪~!”低沉浑厚的声音发着深深的警告。 那两个男仆再也不敢迈出一步,之前他们也见过大黄,而且还接近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它出如此敌意的表现。 “不争气的家伙,快点过去!”金池有些温怒,再次呵斥道:“一个畜生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大黄那乌黑的鼻子再次耸了耸,确定讨厌的气味正是从前方传来,咆哮一声,呲出嘴里尖锐的牙齿,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众人前排的琳琅胸前。它后腿蹲下,不是累了歇息,而是蓄足了力气准备扑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大黄猛地从地上窜起,一跃足以达到男仆的肩头。沉重的身子,粗壮的爪子,落地有声,带着疯狂的咆哮扑向琳琅。 霎时间,所有人都吓傻了,颜夜锋来不及抽出长剑,大黄已经扑至跟前。若不是早已做足了准备,恐怕惊慌失措下,琳琅这次不死也得退层皮。 大夫人,好阴毒的暗算。 提前用柠檬将狗激怒,又特意挑选了一件散发着柠檬香味的项链。是的,项链!狗闻到后自然暴怒,若是没有束缚,肯定会扑上去撕咬! 用项链,那只狗咬的自然是琳琅的脖子! 琳琅眼睁睁的看着大黄临近,在大夫人的眼中以为她吓傻了。脸上刚刚浮起计谋得逞的笑容,却见金光闪闪的莲花鸾坠,突然冲着她的面门凌空飞来。 大黄正准备做出最后的扑击动作,忽然发现令自己十分恼怒的气味,瞬间飞了,而且飘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它后腿用力一蹬,凌空转了方向,直接将手足无措的大夫人扑倒在地! 带着腥臭的狗嘴用力张开,尖锐的獠牙在大夫人惊恐的眼中逐渐放大。她似乎闻到血腥的气味,似乎看到了死亡的临近。小腹传来隐隐的坠痛,揪心的痛,像是被人生生扯下一块皮肉,撕心裂肺! 大夫人嘴巴大张着,求救的话语卡在喉咙中,怎么也喊不出来。 “砰!” 突然,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回荡在众人耳边。大夫人只觉得一滴咸腥的液体滴入嘴中,紧接着,一滴接着一滴,连成一串儿,灌了一嘴。 她睁开眼睛,心悸地看向嘴巴大张的黄狗,在它的上堂有一个手指大的黑洞,汩汩的冒着血珠。而它的下颚上,恰好那颗子弹击中牙齿,卡在上面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许久后,大夫人才回过神。众人,也像是从梦里走出般,急忙将她从沉重的狗尸身下抬出。 颜夜锋盯着金池手中的兵器,双眼放着异样的神采。他久久难以平静,扭头看向琳琅,见她有惊无险,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不说话。 此时的大夫人早已吓瘫了双腿,蹲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琳琅一脸关心地走到大夫人跟前,蹲下身子,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轻声问道:“姨娘,您,您没事吧?” 大夫人死里逃生,自然是恨极了琳琅,见她脸上那副伤口撒盐的快感,更是气的吭不出声。 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紫红色的凤仙花在风中摇摇荡荡,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透过窗户浸润着屋内紧张的气氛。 “嗯咛~!” 躺在楠木雕鸾华锦床榻上的大夫人,锁着弯月眉微微睁开细长的凤眼。泪水悄悄衔在眼角,带着满腹的委屈呼之欲出。 突然,大夫人感觉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那种神态似是同情不忍,似是欲言又止。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锦被下的小腹,干干瘪瘪的触感,加上小腹隐隐传来的阵痛,瞬间袭击脑海。 “轰--!” 大夫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她瞪大眼睛惊恐地从床上坐起,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 大夫人希冀地看向朱蓉,伸出瘦如鸡爪般的手抓住金池的胳膊,眼睛从朱蓉与金池之间扫来扫去,最终落在满脸阴云的金池身上。 “我的孩子,不,我的孩子!啊……!” 残酷的事实瞬间击垮一个准母亲欣喜若狂的心态,尖锐的指甲嵌入金池的肉中,深深地,在结实的小臂上印出月牙形的血滴。 金池一声不吭,强忍着刺痛将大夫人揽入怀里。“如云,这些年我对不起你,孩子……以后我们还会再有的……” 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柔软的一面,金池喉头哽咽,硬是没把话说全。当初失去一条胳膊,他吭都没吭一声。在面对自己的家人受到委屈,爱的泪水毫不吝惜地抛洒而出。 “啊~啊~!我的孩子阿……!” 大夫人怔怔地松开金池,捶打着床沿,绝望地痛哭。小腹的坠痛也不能代替心中的伤!孱弱细盈的身子瑟瑟发抖,额头泌出的虚汗像是刚刚被雨水浇灌一番。 正当众人不知怎么安慰的时候,大夫人突然安静下来,满眼的血丝,牙关紧咬,崩出一条条青色的筋。 “是她!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一定要她血债血还!”字字咬牙切齿,像是一头饥饿已久的狮子,要将口中的食物撕裂。 金池无奈地暗暗叹息,他岂能不知大夫人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如云,都是误会,是下人们疏忽才让大黄跑了出来。琳琅当时也受到惊吓,才会匆忙躲闪……” “不--!是她故意的,就是她故意的!” 突然,大夫人浑身猛地一颤,接着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毫无血色的唇大张着,在蜡黄般的脸上狰狞地想要大口呼吸。 金池见到大夫人的样子顿时慌了神,“如云!如云!你怎么了如云!朱蓉,快过来看看!” “大夫人!” 见大夫人慢慢闭上了眼睛,躺在金池的怀里,一双小手像更是抽筋似的蜷成鸡爪状,丫鬟们纷纷捂嘴惊呼。 “大夫人怕是精神过度紧张,加上身子本就虚弱,才会暂时昏厥。老爷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见金池束手无措的样子,一旁的朱蓉赶紧走过去,将大夫人接过来稳稳地放在床榻上。她缓缓揉捏着大夫人的手心,让蜷缩的手指慢慢放松。 待大夫人呼吸平稳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琳琅脸上带着笑意走在蜿蜒的回廊中,大夫人自作自受,尝到了自己埋下的苦果,自然是让人痛快万分。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安宁几分。 不过,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能持续多久呢? 第十章 苦不堪言 闲居阁。 琳琅亲自端着一碗药汤,步履悠悠,淡然自若的在长廊中走着。她的身后,言香垂首尾随,心中惴惴不安。 平日里,老夫人的药都是由言香送过来的,可是今天,小姐竟然亲自端着,而且脸上始终带着莫名的笑容。这笑,让言香摸不透,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从寻常的丫鬟,变为城府的小姐。 汤药带着微甜的苦味荡漾在空中,琳琅本可不必亲自送来,但是她却很想与老夫人聊聊。很想,很想! 聊聊大夫人是如何陷害她,聊聊她又是如何反击的,如果可能,还会聊聊十年前的往事,让老夫人不至于忘却…… 琳琅脸上并未浮现出快意的笑容,反而越发的阴冷。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无尽屈辱的太奶奶! “小畜生,去,把你娘亲叫过来!”琳琅每走一步,眼前便浮现出老夫人那张冰冷摄人的脸庞。 金小七低着头,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地,悄悄地抬眼看向秉着一张苦瓜脸的老夫人。 “还不快去!等着把我气死,没人管得住你了是吧!” 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在金小七耳边炸开,她娇小的身子猛地一抖,甩着泪珠儿转身逃似的跑掉了。 琳琅脚步未有明显变化,依旧端着药汤,缓缓地走着。 精雕研磨的瓷砂锅将滚烫的热量全部封存到里面,细腻油润的白瓷将温度传到指尖,恰合时宜。 闲居阁的一草一木,都是当年金小七被责罚的见证,都是老夫人惩罚她的帮凶!比如那根翠竹,老夫人不知折下过多少枝条,抽在金小七瘦弱的脊背上! 都说大户人家的孩子长在蜜罐里,从小就有一个伴童陪着,白少乘身边有子鸿,杜久儿身边有浅语。但是她这个金府的千金小姐却从小孤身一人,不仅如此,还要每日地在老夫人身边做些粗活,回想起来,有些日子甚至连个丫鬟都不如。 大夫人早早的来到闲居阁,唇角带着讥讽的笑意看向金小七身后的林夫人。 “这么久才来!给我跪下!” 林夫人柳眉微皱,不解地看向怒气凶凶的老夫人。金小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摇了摇头搂住了林夫人的双腿。 “跪下!” 凌厉的呵斥声回荡在整个屋内,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琳琅回想起来依旧忍不住猛地一抖。老夫人那阴郁的神态,那咬牙切齿的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像长满尖刺的干枯苍耳子,深深地搅动在琳琅心底。 林夫人轻抚着金小七的秀发,眼中满是疑惑:小七到底做错了什么,引得老夫人生出这么重的怨气? “老夫人,小七犯了错误改正就是了,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怒呢?”林夫人言语委婉,又心中不甘!自从嫁入金家,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有过好脸色。 “我说的是你!林依斓!你给我跪下!” 金小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恳求道:“太奶奶,是小七犯得错,您要惩罚就惩罚小七好了,娘亲……娘亲……” “哼!”老夫人用鼻子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你教养的好女儿!两个都必须严惩!” 大夫人察言观色,见老夫人怒气稍微消了一些,赶紧说道:“老夫人息怒,一个黄毛丫头,何必动气呢?” 此话不说还好,老夫人听了顿时又想起金小七刚刚犯下的错误,“黄毛丫头!若不是黄毛丫头,我早就打的她皮肉开花了!” “小七,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了老夫人!”林夫人违心地责备从金小七身后传来。 “我……我……”金小七支支吾吾,“我擦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将太奶奶从道观里刚刚求来的一盏仙女散花如意茶打翻在地。” 金小七声音细若蚊蝇,说着说着眼眶湿红,流出委屈的泪水。 林依斓听后心里猛地一颤,这才发现金小七细白的脖子底下微微发红,在泛着茶色的衣领下露出一角。怪不得总是在小七的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她迟迟没有回去,原来是在路上等着衣服晾干…… 想着想着,林依斓的眼中泛出水雾,她一把将金小七揽进怀里,痛声说道:“老夫人,小七她还是个孩子,被开水烫伤暂且不说,您不是不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神怪吗?为了一盏仙茶,就对小七责罚,她可是您的亲孙女啊!” “混账东西!竟然还敢顶嘴!” 琳琅的眼中涌出热泪,每每想起往事,留下的只有恨!那次,她和母亲因为顶撞了老夫人被狠狠地责罚,《女戒》抄了数十遍,在祠堂跪香整整七天! 不知不觉,在漫长的回忆中,琳琅已经来到闲居阁恢弘的正屋门口。 自从老夫人得了中风后,她便让人撤了沉木檀香,熏黑的窗户纸也换了一批,唯有那面八卦镜,琳琅却并未说什么。 此时抬眼看去,这其中竟蕴含着说不出的讽刺。琳琅甚至想到,大夫人那是不是也要悬上一面八卦镜慰藉心中的惧意呢? 只见言香急忙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屋门,“吱呀!”一声,清新的空气随着琳琅一同进入屋内。 琳琅将冷冷的回忆收起,换上盈盈的笑意,轻轻地,把药汤放在老夫人身边的方桌上。 “你们,先出去吧!我陪老夫人聊聊天,散散心!”遣走了丫鬟,琳琅搬了张椅子,坐到老夫人对面。看着那张老的失去往日风华的脸颊,琳琅不由得感叹岁月蹉跎! “太奶奶,您该喝药了!” 听到琳琅的声音,老夫人蓦地一抖,干涸的眼角挂着浊泪,像是坠入冰窟窿般,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 “啊,啊,啊……” 老夫人啊啊的叫着,探着头望向门外,无助的使唤着丫头,想要将眼前这个万分可恶的人赶走!见许久不见有人来应和,老夫人许是急了,抬起手中的拐杖,就想将汤药打翻在地。 “太奶奶,您已经半个身子埋入黄土,只有把药汤喝了,才能看着你的曾孙子们重振金家的辉煌。若是就这么走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琳琅并未动身阻止,就那么看着她,兀自说着。 首先要给老夫人一个希望,让她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否则,这碗药汤,她在自己面前是死也不肯喝下去的! 老夫人的拐杖刚刚碰触碗沿,便止住了。 她深深地望向琳琅,想要从盈盈的笑意中看出这人的企图。但是,老夫人失策了,她也不知琳琅为什么会亲自来送药,只知道这个女孩有着不单纯的目的。 “叮!” 清脆的悦耳的响声回旋在屋内,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就势一带,转而由拐杖推着那碗药汤,挪到自己的身旁。 她抬起鼓鼓的眼睑,再次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可脑海中却回荡着金小七儿时的身影。 “啊!啊~~!” 老夫人张嘴叫了两声,扬起下巴,将苦涩的药汤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只有活着才是最好的!”这句话是琳琅发自内心的想法,在十年前,对生命懵懂的她便知道了这个道理。 第十一章 畅快复仇 看着老夫人将一滴不剩的白瓷碗放下,琳琅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太奶奶,您知不知道父亲的胳膊是被谁砍掉的?”见老夫人松垮的脸上,因为愤怒而不断颤抖的褶皱,琳琅冷冷一笑,“放心,我还没有卑鄙到残害自己的生父!” 琳琅起身来到方桌的另一侧,抬起胳膊垫在桌子上。就那么与老夫人同坐在床榻,像一对充满爱的祖孙,同床、促膝、畅聊! “是你最信不过,而又最依赖她背景的大夫人李氏,李文岚,李如云!”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从高空猛然跌入湖泊,在老夫人的心中扬起足以窒息的浪涛。 琳琅双眼盯着门外,老夫人的丫鬟早已回了西厢,只有言香一人守在门口等待着琳琅的呼唤。 “是您的好孙媳妇啊!” 琳琅直呼大夫人名讳,在这个辈分严明,尊长重君的年代,是大逆不道的。但是现在又怎么会害怕呢?既然早已撕破脸,何必违心的去在乎这些? 老夫人的耳朵今天格外好使,即便琳琅刻意将声音压得很细很轻,她依然听得一字不差,清清楚楚。 枯槁般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泛白的指关节高凸着。老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敲打着床沿,眼中不觉得流出浑浊的黄泪。 “啊--!啊,啊啊!” 琳琅冷漠地看着老夫人,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被亲人抛弃在路边的老妪。隐约间,心底竟然生出丝丝同情。 “很痛苦是吗?”琳琅深吸一口气,想起不堪的往事,将那丝同情迅速压下,继而带着媟笑说道:“参与此事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刚刚进府的,被我爹安排代替亲娘位置的迟夫人。她们两个本来是想要您宝贝曾孙的命,却没能得逞!” 在老夫人沙哑的叫声中,琳琅额角淡然,望着不再用来熏香的四足双耳青铜鼎,接着说道:“对了,大夫人似乎也怀了孩子。” 眼见得老夫人舒展开的额头露出欣慰之色,琳琅继续打击道:“你以为大夫人是为了争家产?错!大错特错!李如云怀的根本就不是金家的子嗣!那是她进京时和别人鬼混的野种!” 琳琅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根带着倒钩的尖刺,狠狠地插入老夫人的胸膛,然后带着血淋淋地肉块拔出。 老夫人的身子终究是刚刚好,怎么能够禁得住琳琅这样,一番接着一番的打击。 琳琅适可而止,起身端起白瓷碗,转身说道:“不过呢,我帮你除掉了那个野种,明天若有时间,我会一点点儿地告诉你,大夫人她都做了些什么!” 老夫人悲怆的嚎叫回荡在北苑,金池刚刚从金霄园走出,便听到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他面色一变,加快步伐向着北苑行去。 金池刚到北苑门口,便于端着空空的白瓷碗的琳琅碰了个对头。她微微一怔,回头看向鬼哭狼嚎的窗口,嘴角嘲弄的笑容顿收,转而换上担忧的神色。 “义父,老夫人又不肯喝药了,方才琳琅用了激将法,才让老夫人张开金口。现在……”琳琅低着头,盯着手中空空的瓷碗。 “现在老夫人怎么了?”金池见到琳琅手中的带着残渣的瓷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见琳琅不语,仔细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顿时明白了。 “义父,以后或许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过琳琅肯定会想尽办法让老夫人把药服下。还望义父不要被闲居阁的声音吵得乱了心!” 琳琅的话说的很清楚,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老夫人,只是,这过程恐怕有点违背常理。 “我知道了,这几天琳琅就多费心了!”金池回头看了朱蓉一眼,点点头匆匆走了进去。 望着老夫人极度伤心的样子,年过而立的金池顿时感觉胸膛传来绞心般的疼。鹰目下,那双深邃的大眼尽是担忧的神色。 金池被老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很久很久,直到老态龙钟的双目中浊泪流干,老夫人才伸出苍老的双手,如同冬日里掉在地上的枯枝,颤巍巍地托着金池空荡荡的左袖。 泪水再次湿了眼眶,这是每一个祖母看到自己孩子受伤后的怜爱!老夫人仔细打量着金池,每一根毛发都瞧了数遍。终于,她吃力地直起身子,双手捧着金池的阔脸,嘴巴大张着,发出阵阵哇哇的哭嚎。 离开金府后,琳琅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老夫人痛苦的呼喊犹回荡在耳边,像是关在囚笼中的猫儿,又像是被生生斩去四足的烈马。内心渴望自由,渴望发泄,却力不从心! 忽然,琳琅停下脚步。 薄玉般晶莹的耳朵抖了抖,狐疑地回身扫向芸芸众人。自从走出金府后,便感觉身后像是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直直地盯着自己。 到了繁闹的街市,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发地强烈! “怎么了小姐?”言香看到琳琅紧绷的样子,消瘦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卖包子咾!刚出笼的大包子!”小二嘹亮的吆喝声将琳琅拉回现实,她摇了摇头,茫然地叹息一声。 “没……没什么!” 琳琅皱起细细的眉梢,深深地望向包子铺后,足以遮挡视线的蒸腾热气汩汩而升。隐隐觉得,那双眼睛就藏在后面。而那个人,同样也在注视着自己。 “言香。”琳琅面无声色地吩咐道:“你去,让乔雨把这封密信交给三姨娘。”琳琅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放到言香手中,悄悄地回头看了眼,只见到一袭天蓝色的裙角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小姐,这些事情言香去做就可以,况且,乔雨姐姐她……” 看到言香紧张兮兮的样子,琳琅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乔雨是大夫人的眼线,这已是铁板上的钉钉,琳琅要乔雨去送信,就是让她把这封信交给大夫人。扎在手指上的刺,既然发现了,岂有不拔出的道理? 看到琳琅媟弄的眼神,言香会意地笑了。她坚定地点了点头,脆声说道:“小姐放心,言香一定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做!” 带着盈盈笑意,琳琅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暗处的天蓝色裙角。她是大夫人派来的吗?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继续玩下去,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第十二章 颜府会客 刚回颜府,抬起三寸金莲,踏过那高高的青色松木门槛,琳琅便听到阵阵爽朗的笑声从西边的凉亭中传来。 循声望去,霫霫白玉润泽丝缎,衬的颜夜锋神明爽俊。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肥硕乌黑的身影,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将手中的茶盏微翘,便有婢女走过来斟上热水。 李志狄?他怎么会在这?颜夜锋又怎么会和李志狄走在一起?这两人…… 琳琅迟疑间,颜夜锋便看到她停步怔在门口,随即扬了扬又黑又浓的刀眉,摆手说道:“夫人,稀客光临,快快来亭中一叙。” 看到颜夜锋得意洋洋的神采,琳琅本想扭头,就此离去。只是,心里还特别纳闷!李志狄为什么会来到府上,他和颜夜锋又会谈些什么呢? 想罢,琳琅摇头喟叹,脚步微转,向着凉亭款款而去。 李志狄臃肥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看向琳琅的目光复杂多变。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金府一个任人摆布的丫鬟,会攀上枝头,化身为东九盟的盟主夫人。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放下架子,去恭维这个当初差点儿被置于死地的丫头片子! “夫人多日不见,出落的可是越发漂亮了!” 那厮脸皮厚的可以跑马车,琳琅心中冷哼,当着颜夜锋的面却莞尔一笑,“不知李官人到访,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之前多有得罪,本官深表歉意,还望夫人海涵!”李志狄说完起身抚了抚衣袖,面对颜夜锋拱手说道:“白家的事情颜兄多费心了,衙门里事务繁杂,本官不便久留!” 琳琅瞥了瞥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刚来到这里,你便要走,这是明显地说了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想罢,琳琅赶在颜夜锋之前开口说道:“李官人留步,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今日不知官人到访,失礼远迎,若不嫌弃,稍等片刻,琳琅立刻备下酒席,与夫君共饮几杯。” 共饮几杯?岂敢!岂敢! 李志狄暗自腹诽,怕是你想从本官这套出什么消息吧!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琳琅一眼,那双小眼睛充斥着看透一切的嘲讽:“夫人的心意本官领了,公务在身,实在难以久留。改日李某再来府上讨酒,颜兄可不要推脱哦!” 望着李志狄远去的身影,颜夜锋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他丝毫没有注意到,琳琅已经冰的快要凝霜的眼神,兀自说道:“果真姜还是老的辣,脸皮还是县太爷的厚啊!” 似乎觉察到冷冰冰的目光,颜夜锋打了一个寒颤,扭头看向琳琅,讪讪一笑,“你别误会,他找我是想……” 颜夜锋挠了挠脖颈,白俊的脸上满是纠结。 “没关系,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我不感兴趣!”琳琅不想与颜夜锋继续纠缠,扭头就走,却见得门口又进一个陌生的身影。 若是琳琅的嗅觉尚存,定会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当日在玫瑰园外图谋不轨的胡广燕!不过仅看那抹天蓝色的裙角,琳琅就知道,是她一直在暗中跟随! 她是李如云的人? 不,若是大夫人的眼线,定然不敢胆大妄为的现身。看来之前的猜测错了,原来还有不认识的人对自己感兴趣呢! 思索间,胡广燕已经踏入大门。 宝蓝色百褶束裙,素纱蓬蔓系腰间,银狐凤钗青丝缠缠,鬓发垂髻耀玉挂耳尖。果真是,峨眉狐眼百媚生,********露妖娆。 琳琅仔细打量着这位女孩,而她却始终盯着颜夜锋,一步一步扭着腰肢来到凉亭,在琳琅跟前微微顿了下,发出一声带着不屑,且又嘲弄的冷哼。 “哼!麻雀就是麻雀,即便穿上金缕银花浮流仙裙,也变不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夜锋,你的口味越来越失格了!” 琳琅含笑不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流仙裙,细细的观察着颜夜锋越来越冷的眸子。 “胡广燕!” 颜夜锋在琳琅的注视下终究是有些沉不出气,他抬手指向门外,大声说道:“这里不欢迎你!” “是吗?”胡广燕扭头看向琳琅,“这里真的不欢迎我吗?” 胡广燕?琳琅终于知道苓姗口中的胡广燕是何人!虽然与她并未有过直接的交集,这个叫胡广燕的人,背地里却做了很多事情。 琳琅一一细想。 五月初二,与颜夜锋成亲时。有个名为胡广燕的女子,托人送来一份贺礼。礼物被人直接送到琳琅手中,金玉嵌流云般的椟中,赫然放着一支染血的凤羽。 五月初四,一只啼血燕被人折断翅膀,吊在琳琅门口,血燕的爪中还塞着一张纸条,上面写满了威胁的话语,署名正是胡广燕! ………… 诸如此恶作剧般的威胁,琳琅遇到了不下十次!每一次都有着胡广燕的影子。 琳琅细眼瞧着这个率真的女孩,脸上慢慢浮现出盈盈笑意。这种人,最没有心机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会背地里暗害你,不会像大夫人那样,表面温柔,实则蔫坏! “凤凰再高贵,终究是住在梧桐树上,无心之树,表面华丽,实则空虚!”琳琅不卑不亢,将胡广燕的话一举反了回去。“既然家里来了客人,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是不是啊夫君!” 琳琅在夫君两个字上重重加了语气,她始终带着笑容,盯着胡广燕,看着她得意的微笑僵在脸上,再慢慢碎掉,最后化作吐不出的阴郁笼罩。 “你……!” 金家的金霄园内。 大夫人拿着一封本应送到三姨娘手中的信,消瘦的脸上布满阴云。“贵子远行,母心牵挂,父心空悲。若思念,母可随,父常留,子兴奋,母心安!” “这封信,可曾让三姨娘见过?” 大夫人按着再次坠痛起来的小腹,见乔雨畏畏缩缩的退了两步,咬牙切齿地怒吼道:“说!” 乔雨跪在地上,始终低着头,听到大夫人问话,急忙说道:“回夫人的话,交给三姨娘的那封是乔雨沿着琳琅的笔迹拓印的,乔雨怕这信纸有说法,就拿了过来交给夫人。” 乔雨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万一琳琅在信纸上做了手脚,如此拓印一封,即便有说法,也是大夫人先知晓。 “哼!有说法!” 大夫人听了更加生气,得知三姨娘已经收到信后,原本打算在内容上做做手脚的想法也付诸东流。她一手用力按着阵痛的小腹,一手在胸前攥紧。顿时,尖细的手指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甩在乔雨的脸上。 “钱妈妈,我累了,很累很累!” 第十三章 血染胭脂 贵子远行,贵子远行! 两个不同经历的夫人读到这里,心中肯定会有不同的感触。琳琅啊琳琅,好个一石两鸟!即打击了大夫人,又在三姨娘那讨了好! 大夫人咬的碎牙咯咯直响,怨毒地目光从眼角蹦出,投向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乔雨,几乎想要将她生吞活剥!须臾,大夫人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淡漠的声音:“钱妈妈,我累了,很累很累!” 厌恶的口吻冷到了极点,大夫人对琳琅是恨到骨子里。而送出去的眼线又笨又拙,被人利用了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她越想越是生气,索性闭上憔悴的眸子,直接转过身去靠在了椅榻上。 三息尚未过去,便见幕幛后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妇。她拧着油肥的身子歪拽而出,白苍苍的稀疏眉毛更显凶煞。 钱妈妈来到大夫人身边,看到她那副极其厌恶的表情后,心里顿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用力拧转身子,带着怒意走到乔雨身边,捡起地上的信纸平展开来,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大夫人为什么会如此暴怒。不等乔雨求饶,钱妈妈便高高抡起粗重的胳膊,“啪!”的一声掌在惊恐的脸蛋上。 极大的力道直接将乔雨打出一丈,当她委屈地抬起头时,嘴角已经流出猩红的脓血。乔雨又惊又怕,只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不消片刻便肿的像个黑馒头。 “夫人,夫人……!乔雨知错了,求求夫人饶过这一次吧!夫人!” 乔雨连滚带爬地就要扑到大夫人跟前,却被眼疾手快的钱妈妈拉着她散开发髻,狠狠地摁在冰凉的地面上。 霎时间,乔雨白皙的额角泛出片片淤青,而钱妈妈的手中更是攥着几缕参差不齐,由根断裂的秀发。 见到钱妈妈拿着一根极细的银针走过来,乔雨顿时吓得向着墙角缩去。在钱妈妈阴森森的笑容下,她一边求饶,一边捂着肿麻的半张脸,惊恐的看着钱妈妈慎人的表情。 “夫人,求求您了,夫人,饶过乔雨这一次吧!” 大夫人揉了揉耳朵,“一次?上次的事情若不是你露出马脚,我的孩子也不会……,你,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 “夫人,下次乔雨一定小心谨慎,求求夫人饶过我这一次吧!”听到大夫人开了口,乔雨以为会得到恩赦,殊不知接下来一句冰冷的话,直接将她推到了死路上! “钱妈妈,我这儿图个清静,不想再听到乌七八糟的声音。” 天边的云霞像是闭月羞花的姑娘,染着胭脂红,悄悄地遮住骄阳嫩红的脸蛋,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琳琅娇俏的小手杵在红杉案台上,托着软腮,看向窗外绿意盎然的梧桐树上,那里一只喜鹊正衔着褐色的虫子,点头塞进乞食的宝宝,那尖尖的小嘴中。 乔雨至今未归,怕是被大夫人狠狠地责罚了一番,至于轻重如何,就看那丫头的造化了。 哎——! 以大夫人的尖酸刻薄,乔雨这次不死也得退层皮,只是可怜乡下的爹娘,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大,本想送到金府,寻个好人家。却不曾想白白罔送了如花似玉的姑娘。 “言香,你去乔雨屋里收拾一下,把她的东西变卖了,送到乡下。就说乔雨在金家伺候的很好,让他们放心。”琳琅看了一眼淡淡的日出,目光中露出惋惜。见言香应声而去,琳琅接着说道:“以后,每月的月初你便从我这儿取些银子,给他们送过去。” 言香回身看向自己的小主,长长的睫毛中满是欣然的谢意。是乔雨背叛在先,小姐竟然还牵挂着她乡下的父母。仅仅这份仁慈,便让言香更加钦佩。 冀州山路上。 嶙峋的山峰迎着朝阳,伸出巨手托着茂密的丛林,倒映在白少乘有些冷峻的眸子中。 “大家加把手,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就到了冀州,到时候喝酒吃肉,哪家店铺大伙儿随便挑!”白少乘看着开始忙碌的商队,心里越发地不踏实。 从金城一路走来,白少乘始终觉着有人尾随,派出去的暗哨却带着茫然的神色回来。就在刚刚,又突然收到一封书信,剑尖钉在车辕上,剧烈抖动的鹅黄翎羽,将他坚定的信心抖去一半! “路途危险,多加小心!” 娟细的字体,像是锋利的钩子,将白少乘的魂儿瞬间勾走。他没敢将信的内容告诉大家,只是含糊其辞道:“是贵人相助,告诉大家快速上路!” 白上乘回身望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那里坐落着他的家乡——金城! 是她吗? 琳琅!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就像一支翠竹在满是苍棘的心房独秀。她摇曳生风,用自己浅薄的腰肢驱走恶瘴。霎时间,玫瑰盛放,多姿多彩,围绕在清竹身畔,甘愿作为配角。 “琳琅!”白少乘默念着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 此时的琳琅远在金城,站在望乡亭中,凝视着西方。近些时日,她越发地感觉心中不安。隐隐的,像是有一根筋在牵动着心尖,“突、突、突”地跳着,很是揪心。 “是要发生什么事情吗?” 灵动忧郁的眸子中荧光闪烁,紧紧抿起的朱唇带着牵挂。 自从收到颜夜锋的信后,琳琅悸动不安的心就再也难以平静。即便颜夜锋已经证明,那封信是琴幽写的。但是直觉告诉她,白少乘送商的路上,一定不会太平。 “但愿我的想法是多余的!希望他能平安归来!”琳琅叹息一声,回身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失去光彩的眸中依旧带着惆怅! 此时此刻,远在他乡的白少乘何尝不是心中缅怀。在他思绪冗杂的时候,一名发须夹杂着斑白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迈着沉重有力的步子来到马车前。 他虎背熊腰,阔口大耳,一双铜铃眼闪烁着精光,凝视着幽幽山涧。“少爷,前面就是臭名昭著的恶人谷,据说里面都是一群十恶不赦之徒。他们本来被朝廷放逐关外,不知怎么又流窜了回来。这些人杀伐果断,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人是商队的头领杨志行,为白家效力二十多年,靠着后背上的铜环钢齿刀在中原打响了名字,人送外号“大嘴刀”! 白少乘点了点头,心情有些紧张沉重,刀叔走南闯北,对中原的势力了如指掌。如今父亲病重,久未出山的刀叔亲自领队,有他在,白少乘焦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刀叔,前面的路全听您的吩咐,一切以人命为重,若是万不得已,就弃货保命!” 杨志行被白少乘的一番话深深地感动,他伸出大手拍了拍白少乘的肩膀,转身大声喊道:“大家都提起精神来,过了恶人谷,就等于到了冀州!快点儿收拾帐篷,趁着天还早一举冲过去!到时候刀叔我亲自给大家敬酒!” 杨志行说完犹豫片刻,盯着一旁收拾货物的子鸿看了良久。似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暗中用力攥起拳头,一咬牙,高声喊道:“子鸿,你过来!” 第十四章 荡气回肠 “爹,什么事?” 子鸿是白少乘的书童,同时还是杨志行唯一的儿子。现今十六岁,虽不及白少乘魁梧,但是个子却相差无几。 杨志行用力拍了拍子鸿略带稚嫩的肩膀,朗声说道:“你和白少爷把衣服换过来,特别是一些贵重的首饰。待会儿万一出了状况,子鸿,你给我顶上去!” 白少乘一听,顿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这需要极大的魄力才能做出决定。但是,作为白家的少爷,白少乘他不能答应! “刀叔,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强忍着鼻间的酸涩,白少乘带着笑意巧妙地拒绝了杨志行的好意。“再说了,子鸿是我的兄弟,哪有遇到……” 不等白少乘把话说完,杨志行忽然转身来到他的身后,伸出宽厚的手掌用力击在白少乘的后颈上。未说完的话换成一声闷哼,被子鸿扛着放进马车里。 “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在杨志行的气势带动下,所有人都势如山河。 大丈夫兮,就是一个担当! 真汉子兮,就是一个不惧! 此时,子鸿已经换好了衣服跳下马车。他穿着白少乘的外衣,松松垮垮略微大了一号。不过,子鸿聪明的用力勒紧束腰,仔细看去,清秀的脸上果真有一副公子样。 杨志行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默默地点着头,不需言语,父子心知。他抽出铜环钢齿刀,用力敲了敲刀背,高高举起,大吼一声:“出发!” “嗖!” 突然,一支利箭带着千钧之势破空射向子鸿,紧接着,数不清的箭矢从两旁的山顶如暴雨般降下。 休整一夜的马队整装待发,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的恶人谷。谁也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突然遭遇劫匪伏击。 霎时间,哀嚎四起,人仰马翻,上百人的商队眨眼间折损过半。 蓦地,望乡亭中,琳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蹭的站了起来,凝望着骄阳垂落的方向,双目迷离。 冰凉的小手紧紧捂在胸口,狂躁不安的心房跃动不宁。琳琅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小嘴呆张着,一遍一遍重复着白少乘的名字。直到许久才恢复平静。 远在冀州的商队,突遭变故。人心慌慌,溃不成军。 杨志行怒吼一声,挥刀斩去刺向太阳穴的利箭,转身一脚踹开愣在原地的脚夫。 “还愣着干什么!弃货保命!”洪亮的声音激醒每一个人,短短片刻,能够活动的人全部向着剑雨外冲去。 尾端黏着翎羽的箭矢,带着呼啸,擦着那人的发梢,插在马车的前轼上。他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子,抱着头钻到了马车底下。 密集的箭雨不留缝隙,刚走几步,便有数人被穿成了刺猬,哀嚎着倒在地上。 “子鸿,叫醒少爷,跑!” 杨志行逆着逃窜的人流来到马车旁,手中的钢齿刀不断被箭头撞得“铛铛”直响。他伸手拉过白少乘,向着前方用力一推,眼中含着热泪在心底呐喊:“少爷,保重!” 呼呼地箭矢声,和混乱的哀嚎将杨志行的声音湮没。 白少乘晕晕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那些插满箭矢的人群撞倒在地…… 转眼间,上百人的商队溃不成形,杨志行大吼一声,拉着身穿白少乘衣服的子鸿吃力地顶着箭雨向外挪步。 说来也奇怪,遮天蔽日的箭雨在“白少乘”落单后竟然破天荒地停了。 杨志行仰头望向两旁的山峦,紧紧攥着子鸿的手,运足气大声喊道:“敢问是哪条道上的兄弟,在下大嘴刀,若有得罪还望海涵,等兄弟送完货物,亲自登门谢罪!” “爹,明明是一帮土匪,怎么会那么好心放过我们?”子鸿毕竟年纪还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小小的手心沾满汗水,隐在袖中瑟瑟抖动着。 “闭嘴!”杨志行厉声喝止,“你现在是白少爷,挺起胸来,切莫失了气势。这些人明显不是为了货物而来,他们的目的……” “杀--!” 漫天的喊杀声呼啸震耳,密密麻麻的蒙面人从树林中冲出,挥舞着明晃晃的大刀瞬间将两人围在中间。 “哼!一群乌合之众也配做商队?”说话的头领竟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手中握着一根骨刺长鞭,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贴身侍卫。那孩童扭头对着女子吩咐道:“胭脂,你带上一队人马去追跑了的,一个活口都不留!” “是,舵主!” 舵主?杨志行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心里凉了半截。中原腹地门派驳杂,虽然参差不齐,却只有一盟按舵分配。 “阁下是东九盟的三舵主晋天?”杨志行试探性地问道。 “知道的还挺多嘛!只可惜,你没有机会说出去了!”晋天舵主莞尔一笑,接着说道:“血染,你去把那个小的捆起来,老的就地处置!” 晋天虽然是个小孩,说起话来却是老气纵横,言语中带着毒辣,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任人宰割的刀俎鱼肉。 血染、胭脂红,晋天舵主的左膀右臂。东九盟前十高手,一下就来了两个。 杨志行将子鸿护在身后,双手紧握着铜环钢齿刀,盯着充满肃杀气息的血染一步一步走近。 “晋天舵主,东九盟的颜盟主与我家公子有过交情,还望舵主看在颜盟主的份上上网开一面。” 杨志行这话不说还好,说出后却引来一阵嘲笑:“哈哈哈……颜盟主?多亏了你口中的颜盟主,现在整个东九盟一盘散沙,九个舵主有六个看他不顺眼!” 风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仓皇而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杨志行看着血染一步步靠近,握着钢齿刀的手渗出大量的汗水。他一遍又一遍地搓着刀柄,将汗水去除,以免接下来发生难以预料的不幸。 一身暗褐色衣衫的血染,始终盯着杨志行,脸上带着玩味儿的笑意,直到半丈距离才停下步子,眼中闪过一丝无情的杀意。 远在金城,琳琅孤寂的身影在西丘伫立良久,直到辰时骄阳高照,那颗颤抖的心方才落下。 他……,到底怎么样了? 此时,在金霄园中。 大夫人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狸猫溺爱不止,脸上罕见的露出笑意。在她身前,是一名端庄妩媚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宝蓝色流纱十二瓣紫罗群,铅华黛眉宛若画师之笔,朱唇皓齿更似天合之作。 此人正是南镇乡绅李天长的嫡女,李静婷的姐姐——李静婉! 第十五章 突传噩耗 “姑母,您的事情父亲大人已经向静婉说了。婉儿今天来府上,就是替姑母出这口恶气的!”李静婉长得标致可人,心肠却毒的很!她那尖细的嗓音,虽比不上大夫人,却也毫不逊色。 “丽儿,你去西苑,把安舞唤来。说是舅舅家的婉儿妹妹来了,让她从湘姨那带些点心过来!”大夫人嫩洁的小手轻抚着狸猫的脊背,眼角带着慈祥的笑意看向李静婉,越看心里越是高兴。 “婉儿一年也来不几回,这次就多住几天,陪姑母散散心事!上次啊,你妹妹在这呆了一上午就走了,可想死我啦!”待丽儿走出金霄园,大夫人才收起脸上的笑意,阴狠地说道:“金小七那个贱丫头,竟然还没死!当年我就想把婉儿过继到身前,若不是她早先一步生出来,老爷或许就同意了!” 幽怨和恨意在两人心中产生共鸣,只因为那个本应该消失在世上的名字--琳琅!不,应该是金小七!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安舞愉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她身后,丽儿提着一大篮子点心,紧追慢赶。这三个人凑到一块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她们又会商量出什么阴谋对付琳琅呢? 事情像是挤在一起,非要在今日发生般。 远在冀州山涧,血染扬着唇角,媟弄的目光带着残忍。 “我让你十招,若是十招之内你的刀擦到我衣角,本爷自作主张饶你一条狗命!” 血染的声音像是来自沙场上的幽冥,空洞而又冷酷。他自幼接受东九盟的残酷训练,成年后更是步入北疆抗击元末残部。归来后,一身肃杀之气折服了所有人,更是用一把细剑染红了衣服,踏着无数高手的鲜血稳坐十大高手之一。 东九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外出的高手,凡是遇到寻常武者需礼让三招。若是三招内对方的武器擦到衣角,自动认输!这血染当真是自负,竟然让杨志行十招! 要知道,一个武者十招连贯起来,那足以形成一片气候,稍微不慎,别说是擦到衣角,就是受伤也未尝不可。更何尝,血染面对的是小有名气的大嘴刀--杨志行! “哼,自负过了头就是自大!” 微风温柔地抚摸着丝丝垂绦,带着柳叶的清新擦过琳琅扬起的发角。她却嗅不到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嗅不到远处带着浓浓胭脂味的李静婉。 巳时,天外忽然飘来簇簇乌云,整个金城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这样的天气也只持续了半个时辰,雨未下,云便不知不觉得散了。 琳琅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颜府,刚踏进高高的门槛,便看到颜夜锋带着讨好的笑意,提着酥油纸精心包裹的桂花蜂蜜糕,送到眼前:“听说你最喜欢桂花蜂蜜糕,我特意回到盟里,让最好的师傅做了一些。你尝尝!” 诱人的甜香琳琅闻不到,桂花蜂蜜糕也早已忘记了滋味。只不过这每年吃一次的点心,却再次唤醒心中积压了十年的仇恨! 琳琅抬起头,淡淡的扫了颜夜锋一眼。他满含着期待,等着自己欣然接受。只是,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封信! “我不需要!” 颜夜锋呆怔地望着琳琅决绝的背影,那抹青涩的白蓝素纱裙,像是风中的琉璃,在眼角迟迟不肯散去。 珍珠色的篱笆将外厢隔离,一袭日月偶合屏风挡在门前,恰好遮住了想要偷偷溜进来的阳光。粉色的纱帐随着清风舞动,慢慢地,将琳琅带回桃花林中儿时的回忆。 “少八,你知道吗?每次听到大夫人尖酸刻薄的声音,我都心里很害怕!”琳琅盯着粉色的薄帐,眼角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白少乘,这个一次次牵动心尖的名字,每每在将要淡忘的时候浮上水面。渐渐地,琳琅彻底崩溃,她的心也跟着飞到冀州,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 “活着,抛入狼窟!” 在狼藉的山涧中,晋天确认白少乘的身份后,指了指满地的死人,接着抬起胳膊,指向山后的狼窟,阴冷地说道:“他们也一样,那些宝贝肯定是饿坏了,你听听,这叫声多么诱人!” 琳琅的心再次揪了一下,像是抽干了血液,干瘪的心房无力地跳着。她悠悠抬起悴然的凤眼,瞧向那副日月偶合屏风。 山水相依,日月结缔。 江山逶迤,亘古情一。 “不管你是琳琅还是金小七,今生做我的女人!” 霸道的话语像是一句魔咒,将琳琅再次拉进那片粉色的桃花林。白少乘叛逆的眉宇,炽热的眸子,如那墙角的昙花,浮现在琳琅眼前。 “小七,长大后你要做我的新娘子!” 隐藏在琳琅内心深处,最不愿揭开的秘密突然打破枷锁。白少乘站在文天祥亲手栽下的古槐前,当着铮铮铁骨的面,立下誓言。虽然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可山盟海誓的诺言,不比今生让人沉迷。 “笃!笃!” 叩门的声音将酸涩的回忆打断,接着,门外传来言香带着焦虑的轻声呢喃。“小姐,三姨娘那边传了话,说翠儿在李乡绅的府上染了恶疾,昨夜去了。小姐说的话三姨娘都考虑清楚了,她答应了小姐的要求。” 翠儿染了恶疾?昨夜去……去了! 琳琅大吃一惊,她早就知道翠儿的婚事是大夫人安排好的,而且三姨娘体上生疮后,更是将整个事情让苓姗趁机传了过去。 没想到,琳琅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大夫人已经将翠儿送出金府,为什么还要将她置于死地? 突如其来的噩耗在琳琅的眉宇间,用冰刀刻出了深深的恨意。犹记得初入金府时,是翠儿帮琳琅整理好房间。在三姨娘埋怨责怪的时候,同样是翠儿在枕边甜言蜜语。 琳琅一直以为,翠儿嫁给了李乡绅,顶多算是命苦罢了。没想到方才不到一个月,便被…… 阴冷的眸子几乎要凝固出寒冰,琳琅不敢往下想去,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大夫人阴狠的笑容。之前的一笔糊涂账,她竟然死不悔改,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看来,失子之痛算是轻了,仅仅丢了孩子,不足以让她心生惧意。 这样,那我们就清算一下旧账,让你偿还十年前的所作所为! “小姐……” 见屋里毫无动静,言香又轻轻唤了一声。跟着琳琅这么久,乔雨的下场更是让言香知道,伺候的这位小姐与金府的大夫人有着莫大的仇恨。 “进来吧!”琳琅抬起胳膊放在桌子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接过言香递过来的茶水,不由得叹息一声。 “小姐因何叹息?” 言香行了一礼,面带忧色。清澈的大眼中倒映着天空的云叆,像潺潺流水,将内心的想法完全呈现在琳琅眼前。“小姐,言香知道小姐心事重重,奴婢愿意为小姐做些事情,替小姐分忧。” 第十六章 白梦雪烟 漫长的春终于走到尾声,冷暖交接的风却戏谑不止。争着抢着,打着旋儿,在墙角消失的无影无踪。 初夏的天空格外的蓝,一碧千里,不见白云婉转。微燥的温度总是让人想做点儿什么。这不,大夫人养好了身子,由丽儿搀扶着,来到东苑的门口。 远远地看到四姨娘刘氏正给安舞梳着发髻,缕缕青丝贴在奶白的脸颊上,圆脸红润,云眉娥髻,明眸皓齿,嫩如葱玉。配上尚未梳妆完毕的发髻,看上去有种不羁的美。 大夫人微微一笑,抬起莲足迈入东苑。见刘氏受惊地领着安舞请安,大夫人含笑点头,随口说道:“妹妹免礼,我也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姐姐身子不适,理应是荌荷去金霄园的。”刘氏低着头,多年的卑贱生活深深印在骨子里,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 倒是安舞,早早地适应了金家安逸的生活,欢呼雀跃地说道:“母亲,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玩会儿?整天憋在家里,快烦死了!” “安舞!不得无礼!”刘氏赶紧低声呵斥,伸手从后面拽住安舞不安分的衣角。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整天想着玩儿,小心找不到婆家!”大夫人脸上洋溢着春光般的笑容,“这不,今天我就是来告诉你的,可以出去走走了。顺便到颜府一趟,帮我请你的琳琅妹妹回府上坐坐。” 去请琳琅? 安舞略小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大夫人就要动手了。而自己,也应该准备准备,好好地在大夫人面前表现一番。 “恩,知道了母亲,我这就去请琳琅妹妹!”安舞说完,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大夫人简单的几句话,就说的屁颠儿屁颠儿的,刘氏原本忐忑的心底更加不安。想起琳琅有意无意露出的那颗红痣,刘氏抬起头看了大夫人一眼,想从那双泛着狡獬光芒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 但是,刘氏失望了。 大夫人从金府呆了这么久,为人处事圆滑地早已深入骨子里,怎么可能做出显微阐幽的事情呢? “妹妹,许久没有带着姐妹们去老夫人那聊天了,今天不如叫上婧媃和帘珠,咱们几个一块儿去北苑探望老夫人吧!”大夫人的眼角晶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慧色。她抿嘴一笑,脑海中迅速闪过众人在北苑互相勾心斗角的画面。 这,是她最游刃有余的。 “一切全凭姐姐吩咐!”刘氏默默地叹着气,惆怅的目光望向门外,几只麻雀唧唧碴碴的,为了几粒树籽争得不可开交。 烈日当空,燥热的空气下,颜府静的像是被人遗弃的宅子。自从颜夜锋不告而别后,整个府中只有琳琅与言香守着。 此时,琳琅躺在宽敞的红木床榻上,娇小玲珑的身子蜷缩着,绿豆大的汗珠儿挂在额角。被褥早已被汗水浸透,不是因为炽热的阳光,而是被眼中的梦惊出一身冷汗。 昨天夜里,她辗转难眠,脑海中始终回荡着白少乘被狼群残食的画面。直到未时,才丢了意识,昏昏沉沉地睡了。 “金小七!你给我站住!” 不知何时,大夫人毒辣的眼神闯入琳琅的识海,像一只面对食物露出贪恋的豺狼,咬着牙恶狠狠的重复道:“给我站住!” 琳琅猛地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过去,变成金小七的样子,在熟悉的金府中快乐的玩耍。 “臭丫头,母亲叫你,为何不过来?”大夫人看到金小七向后缩着的身影,嘴角勾勒出一抹媟笑,她几步来到金小七跟前,伸出尖细的手指,捏住稚嫩的耳朵,咬着牙狠狠地转了一圈。“为什么不过来?” “母亲,母亲快松手,小七疼!疼!” 琳琅很想鼓起全身的力气,在那张披着高贵面孔的脸上,用长长的指甲划上几道。但是,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她,无论琳琅怎么努力,始终生不出一丝力气。 “疼?你个臭丫头还知道疼?说!那个贱人又想了什么幺蛾子,迷得老爷整天呆在锦绣园?” “我……我不知道。”金小七弱弱的回答着,引来的却是无休止的打骂。 “不知道!”大夫人拧着金小七的耳朵抡着胳膊转了一圈,金小七个子很矮,只能踮着脚尖,快步沿着大夫人的轨迹奔跑。 “母亲,小七疼!求求您,放过小七吧!” 偏房生的孩子,在嫡妻面前就是婢女。即使林夫人被抬为平妻,依旧只是个偏房。加上大夫人年轻气盛,折磨起金小七来,堪称是惨绝人寰! “滚!”大夫人足足转了三圈,最后猛地一松手,金小七直接跪在地上,滚了四五圈才停下。“母亲告诉你,这事你若敢告诉那个贱人,看我下次不剥了你的皮!” 金小七趴在地上不敢吭声,幼小的心灵所承受到的创伤不止这一次。她知道,若是自己抬起头来,哪怕是露出一丝愤怒的眼神,都会招来更加残酷的责罚!面对强势的大夫人,金小七只能默默地承受。 每一回金小七都是用不小心摔倒在地,从亲娘关爱的目光中搪塞过去。她恨极了大夫人,恨极了! 等到厌恶的背影消失在花园中,金小七才忍着剧痛低头擦拭蹭破的皮肉,鲜血渗出,混着泥土,在藕白的嫩腿上留下难以柔化的伤痕。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突然,大夫人的身影从金小七身后传来。娇小的身子猛地一哆嗦,回头看去,大夫人凌傲的容颜渐渐爬上细细的皱纹,而自己的身子却迅速长大。 琳琅突然意识到,这梦,已经从回忆变为现实。此刻的她已经长大,对面的大夫人也到了半老徐娘的阶段。 这画面,是金小七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的! 软弱,欺侮! 琳琅内心瞬间被压抑的思绪充斥,她瞪着充满怒火的大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脸上带着讥讽笑容的大夫人。 “我要让你尝遍曾经你施加于金小七的屈辱!”琳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着。 “哼哼!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突然,大夫人伸出变得乌黑的双手,在琳琅面前一划。长长的指甲流着漆黑的污血在琳琅跟前罩上一团墨雾。眨眼间,这团墨雾迅速凝聚,竟然变为一具枯骨,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琳琅!”大夫人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金小七!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白少乘,如今他就站在你面前。我!要你们两个现在就成亲!哈哈哈哈……哈哈哈……” 琳琅诧异地盯着眼前逐渐退去墨色的白骨,它张了张那排整齐的牙齿,似是再说:“琳琅,嫁给我吧!” 酸涩的泪水涌在眼角,琳琅摇着头,慢慢的向后退着。直到那具白骨逐渐恢复血肉,变为白少乘的样子,琳琅才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搂着那副身子的脖颈,失声痛哭。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 天空变成了鹅羽般的雪白,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细绒,水仙褪色,芙蓉哑然,整个世界完全变成一片雪白雪白。 大夫人的身影悄悄地消失在白色的记忆中,琳琅拉着白少乘的手,漫步在云端,由无数雪白的精灵见证完美的姻缘。 “琳琅妹妹,我来看你啦!” 安舞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将言香惊起,她赶紧打开大门,看了一眼穿着紫缦罗仙裙的安歌。 “你是……” 第十七章 针尖麦芒 北苑,闲居阁。 这个带着闲字的院落,却成了囚禁老夫人的地方。 相隔数月,老夫人身旁的丫头换了一批又一批,换来换去,谁也不知道哪个丫鬟是大夫人的人,哪个丫鬟是琳琅托付湘姨筛选的值得信任的人。反正这些丫头中,没有一个是老夫人的。 “荌荷妹妹,前几天给安歌安舞提亲的媒婆子,那个气势,是想踏破金家门槛儿。”大夫人由丽儿搀扶着,而在丽儿的手中却提着一个棕色的平盖瓦罐。她瞥了刘氏一眼,接着说道:“搬回金家前,可没有这个场面吧!女儿啊,寻个好人家是一辈子的福分,比如帘珠身旁的那个丫头,嫁到南镇没一个月,就生病去了!” 看似平淡的话语带着威胁的味道,刘氏猛个丁的一哆嗦,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高瘦的背影。 大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安歌安舞都已经被她完全掌控。若是刘荌荷安分些倒也罢了,若是她表现出那么一丝的敌意,恐怕安舞就会像翠儿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金家,不乏闲言碎语。翠儿的真实死因早已像散落的豆子,传遍每个人的耳朵。她哪是得了重病?分明是被李长天活活地、惨绝人寰地虐待致死! “安歌安舞的婚事还望姐姐多操心,荌荷妹妹自然谨遵夫人的吩咐!”刘氏不声不响的站了队,大夫人在去闲居阁的路上提醒自己,接下来肯定会有事情发生。 只是,她为什么要将我牵扯进去呢? 刘氏布满皱纹的眼角带着不安,这个比大夫人年轻许多的女人,却被命运折磨的完全看不出往日的滋润。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苑正厅门口。 丽儿早早的打开房门,让清新的空气换出刺鼻的腥味。大夫人捏着鼻子,踮起脚尖向里看了一眼,摇着头不由得感叹人生多变。 曾经,老夫人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老了老了,反而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吃喝拉撒全部在床上完成,没了檀香的遮掩,屋里什么味道都有。 琳琅啊!你可真够狠的! 感觉刺鼻的味道逐渐散去,大夫人才抬起步子走进屋内。想起之前在老夫人那受过的气,大夫人脸上的冷意越发凝重。 刘氏虽然听说了老夫人中风的事情,心底却还是带着惧意。刚刚踏过门槛,便看到大夫人接过丽儿手中的褐色平盖瓦罐,向前一伸,道:“荌荷妹妹,你初次见老夫人,没个礼物带着怎么行?这鲤鱼汤就由你拿着吧!那可是我精心熬了三个时辰的浓汤,老夫人喝了肯定会高兴的!” 大夫人狡獬的月牙眼眯成一条缝,看得刘氏越来越忐忑不安。见她心存顾忌,随即笑道:“妹妹是在害怕我借你的手毒害老夫人?” 刘氏一听,顿时乱了阵脚,急忙接过大夫人手中的瓦罐,连连说道:“没有,没有!姐姐的好意妹妹不敢曲解,方才只不过在想,如此夺人果实,实在是过意不去罢了。” 微妙的变化让大夫人脸上笑开了花,“你我既是姐妹相称,自然要坦心相待!” 这话说的,倒成了刘氏不对了! 须臾,迟夫人提着一个玲珑的包裹出现在北苑门口,见大夫人和刘氏在门口推推让让的,莞尔一笑走上前去。“姐姐怎么还不进去?莫不是在等着妹妹们到齐了?我听说帘珠去了药房,那个童医师和朱蓉姐姐好像有了治疗……” 迟婧媃看了刘氏一眼,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冰肌散”咽了回去,接着说道:“好像是有了治疗帘珠病症的解药。” 大夫人会意的笑了,看了两人一眼,平淡的说道:“那我们就先进去吧,没有外人说起话来自然更加惬意!” 平坦的石板路上,炽热的太阳高高挂着,远远看去像是撒了一层水,让人眼生错觉。 琳琅和安舞在宽敞的马车中有说有笑,丝毫看不出两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琳琅妹妹,自从你成亲后,家里是越来越冷清了。上次见面,还是你给老夫人送药的时候,想起来已是半月有余。” 安舞的话倒是提醒了琳琅,她掀开门帘,对着车外说道:“言香,你去一趟药铺。把为老夫人准备的药汤带上。既然要回金府,就顺便把药给老夫人送去。” “是,小姐!言香这就去!”言香应了一声,调转方向朝着药铺走去。 路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琳琅和安舞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短暂的寂静时不时地夹在其中,好不尴尬! 刚到金府门口,便有男仆过来放下脚踏,紧接着,两个丫头扶着琳琅走下马车,待安舞也下车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古怪的丫头开口说道:“大夫人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两位小姐,说是回来了,就直接去闲居阁老夫人那!几位夫人都在那等着呢!” 北苑,大夫人咯咯地笑着,而那个她以前最惧怕的老夫人,却阴沉着满是褶子的老脸,气的浑身颤抖。 “您知道那个被您孙子收为义女的是谁吗?是当年您最讨厌的金小七!”大夫人贴着老夫人的耳朵,尖细的声音直接穿破苍老的耳廓。 听到这句话,老夫人尚未有过激的反应,而那刘氏却猛地抖了抖身子,蹬蹬蹬后退几步,扶着墙角差点蹲在地上。 大夫人始终注意着刘氏,薄薄的唇微微勾起,带着盈盈笑意,来到刘氏身旁。来北苑之前,她就做好了预防,此时刘氏心里肯定徘徊在抉择之中。就是不知她能否想的通了! “哦!我想起来了,当年林依斓身旁的那个烧火丫头,老夫人还记得吗?”大夫人起刘氏冰凉粗糙的手,走到老夫人跟前。“她为老爷生了一对龙凤胎,被我接回了府上。听说有机会见老夫人,赶紧准备了一坛鲤鱼汤给您补补身子!” 刘氏微鼓的眼角带着犹豫,大夫人见状,提起声音敦促道:“还不快把鲤鱼汤给老夫人送过去!” 一碗鲤鱼汤? 老夫人并不领情,从鼻子眼中冷冷哼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提起拐杖,就要抽向刘氏羸弱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刘氏手中的鲤鱼汤就要打翻在地,大夫人急忙一声呵斥:“老夫人!” 见老夫人收手,大夫人接着说道:“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琳琅那个贱丫头害死了您的曾孙子,她现在又想要害你,刘氏的心意,就不能领了吗?” 此时,琳琅恰好来到了门外,将大夫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领路的丫头赶紧跑进屋里,报备一声,又匆匆跑了出来。 “呵!来的倒挺及时呢!” 大夫人冷呵一声,将微乱的襟带舒展整齐,接过刘氏手中的鲤鱼汤放到方桌上,转身坐到了老夫人对面的楠木椅子中。 不消片刻,琳琅与安舞一前一后走进屋中,抬头瞥了大夫人一眼,招呼也不打,竟然直接坐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刚才,我好想听到有人说,是我害死了老夫人的曾孙子?” 第十八章 夫人之恨 当着众人的面,琳琅直接与大夫人针尖对麦芒。 说来也奇怪,对于这个差点把自己气死的琳琅坐在身边,老夫人竟然没有任何抵触,甚至于心底还产生一丝安全感。 是啊,与李如云比起来,琳琅确实善良许多! “啊……啊,啊,啊!” 老夫人歪着身子,吃力地抬起拐杖。亮闪闪的黄铜杖尖,上上下下颤抖着,恨不得在大夫人高挺的鼻梁上戳一个洞。而那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声音,活像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而老夫人的表情,更像是在对母亲诉苦般,眼神中带着深深地委屈! 琳琅轻轻地将老夫人的拐杖按下,转身接过言香端来的茶具,默不作声地烹着茶。见她闲情逸致优雅自在,众人瞬间觉得恍如隔日。 “这丫头片子,葫芦里又开始卖起了什么药?刚才还是一幅火药浓浓的样子,只是片刻竟然全变了?”大夫人心中腹诽。 娥细柔软的黛眉微微蹙起,在玉润光滑的额角褶成小丘。那对狭长的眸子更是紧紧眯着,目光随着琳琅的巧手游来游去。她知道,琳琅肯定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设下了圈套呢? 琳琅在等,大夫人也在等。 就是不知谁的底牌更硬,谁的契机来的快些罢了? 水漏滴滴答答,敲着精心雕刻的铜色的受水壶,发出“兜兜”的响声。眨眼间,已是日出三竿,琳琅依旧慢慢地烹茶,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逸。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琳琅不漏声色地收茶倒水,端着茶烟缭绕的茗茶,轻轻放到老夫人跟前。 这时,言香也给迟夫人和刘氏送去茶水。 唯有大夫人尴尬的坐在那里,偷偷瞧了一眼茶台,竟然没有自己的杯子!这琳琅,果真是阴损的狠! “大夫人!您肚子里的孩子是金家的吗?”琳琅突然扭头盯向大夫人,望着她顽固的眼神,嘲弄道:“老夫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又何必在这演戏呢!” 这话直戳重点,一语道破大夫人的软肋。 那厢大夫人瞥了刘氏一眼,见她放到唇边的茶杯蓦地砰出脆响,微微一笑点头承认道:“不是金家的孩子又如何呢?你已经害死了我的孩子!是与不是,谁能说的清楚呢?” “若是胡鳌来说清楚呢?” 这个曾经让大夫人担惊受怕了很多时日的名字,再次从琳琅口中说出,却显得有些没底气。 真的是琳琅没筹码了吗? 不,这个时候,她必须做出心中无底的样子,若是咄咄逼人,大夫人势必鱼死网破! “哼!”大夫人笑了,像一朵绽放的月季,笑的是花枝招展。 “一个有心挑破金家安宁的丫头,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陷害我,你说金家老爷会相信吗?” “是啊,琳琅突然想起来了,多亏了大夫人和李官人的照顾,过年的时候,我在牢房里认识了一个妇人,她说曾经是金家的丫鬟!” 琳琅从茶台底下又拿出一只茶杯,亲自烹了一杯淡茶,端到大夫人跟前,悠悠说道:“夫人刚刚小产,不便饮浓茶。这茶是当年一个叫柳青的丫头,常给林夫人做的。夫人尝尝滋味如何?” “够了!” 沉闷压抑的呵斥声从门外传来,将琳琅后续的话生生打断。 金池站在外面听了许久,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是一清二楚。剧烈起伏的胸膛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怒火,他抬脚猛地踢开屋门,大步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三姨娘款款婀娜,玲珑妖娆的身段上,依旧是罩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只不过里面朱红的唇角,却带上了讥讽的笑意。而言香,则低着头,小心地提着一罐药汤,嘴角不自然的抽动,显然是在强忍着内心的笑意。 大夫人!你终究还是没料到会有今天! 这一天,来的太迟了,若不是还想着置琳琅于死地,以她敏锐察觉,岂能看不出琳琅镇定的有些过了头? “李文岚!你——!好!好!真的是好极了!”金池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派人监视着金霄园。只是大夫人太谨慎了,以至于金池都没有寻到破绽。 他用仅有的胳膊指向大夫人,怔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终狠狠地拍在椅榻旁的桌子上,震得茶杯砰砰直响。 大夫人突然吓了一跳,像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楠木椅中。那张曾经高傲至极的脸庞变得惨白,继而蜡黄,最后竟然涨的通红! “我……老爷……”大夫人低下头,心中快速盘算着,金池在外面站了多久,听到了些什么? 不是说帘珠去了药房吗?怎么会跟在金池的身后?而且,这时机把握的也太巧妙了吧!李如云皱着细眉悄悄地看了迟夫人一眼,怀疑的目光将两人的联盟完全瓦解。 “老爷……你,你别听那丫头胡说八道!” 大夫人张了张口,还想狡辩,却被金池盛怒的目光瞪了回去。她知道,这一次彻底的输给了琳琅,与其继续狡辩下去,不如默默地低下头,一声不吭。 那厢琳琅见时机已经成熟,悄悄地从老夫人那儿走到金池身边,欠身行了一礼,嘤嘤道:“义父,琳琅也是为了自保才……” “我知道了,这些时日你也受苦了。若不是帘珠拉着我来北苑给老夫人请安,这么精彩的故事,怕是要错过了!” 向来以真汉子自居的金池,此时说起话竟然有些怨声载道。突然,北苑的门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 “不好了姑姑,琳琅给老夫人的药中有致命的毒药!” 在屋里的气氛紧张至极时,李静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大夫人闻言,身子猛地一紧,这丫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这个时候才来!若是比金池提前一步,甚至是两人碰上面,事情也不会糟糕到这个地步! 那李静婉也是内心着急,在锦绣园与安歌安舞玩的不亦乐乎,觉知忘了正事,才一路小跑,来到了北苑。 她娥眉微皱,两腮桃红,挂着淋淋香汗,匆匆忙忙地闯进了屋中。当看到金池拉得比板凳还要长的阔脸时,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唤了一声:“姑父!” 金池抿嘴哼了一声,转身问向李静婉:“你刚才说的什么?” 商量好的剧情当中,是没有金池在场的。李静婉本就害怕这个严厉的姑父,加上心中没底,说起话来更是支支吾吾,连自己都听不清刚才说了些什么。 “大声点!” 如雷般的声音穿透心底,李静婉昂起娇俏的小脸,漆黑的眸子中泛着泪花,惶恐地重复道:“是琳琅,我听说她给老夫人的药中有毒药!” “是谁说的?”金池瞪了大夫人一眼,转身问向三姨娘:“你刚从药房回来,那药可是朱蓉亲自熬制?” 三姨娘潜移默化地走到琳琅身边,点了点头,脆声回到:“是蓉姐姐亲自熬的药汤,让言香送过来的。” “去,把朱蓉叫来,让她当着我的面亲自核实一下!” 第十九章 火上浇油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却没有一个丫头履行金池的命令。 闲居阁的丫鬟,呆在屋里的都是大夫人安排好的,而琳琅的人早就被清理出去,她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触了大夫人的霉头呢? 感觉面上很是挂不住,金池老脸憋得铁青,刚想再次呵斥,却被琳琅打断。 “义父,不必去请蓉姨了。琳琅已经知晓问题何在!” 琳琅慢慢地向着刘氏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手指头上,让刘氏紧张的身子缩了再缩。来到刘氏跟前,琳琅伸手掀开瓦罐上的平盖,向里看了一眼,笑道:“想必是大夫人失策了,老夫人并未喝下鲤鱼汤,自然不会伤及性命。而且,我的药才刚刚送到!” 此话一出,刘氏猛地一惊。 她心惊胆战地抬头看向琳琅,细细打量着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从中刘氏看出了自信,看出了掌握大局后的笃定! 这一下,刘氏顿时慌了神,急忙起身跪到金池跟前,开解道:“老爷……这鱼汤,是,是大夫人交给荌荷的,里面放了些什么,荌荷一概不知!一概不知!” 这么快就叛变了?看来刘氏还真捏准了时机。大夫人唇角勾出冷冷地笑意,若是平安度过今日,刘氏,以后的日子,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这鱼汤又是怎么回事?”金池彻底被搞糊涂了,几个女人简直是疯了,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义父有所不知,琳琅在老夫人的药里添了甘草,而甘草用及广泛,几乎每个方子中都会添加!但是……”琳琅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褐色瓦罐中,鲤鱼汤飘着浓浓的油脂,显然是熬出了精髓! “甘草即便大量食之也无碍,但是若与这鲤鱼汤同时服用,很快便会致人命绝。大夫人是想提前让老夫人喝下鲤鱼汤,等我送来草药,老夫人觉察身体不适后,再让李静婉进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琳琅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大夫人也确实是如此计划的。在金家这么多年,一些药理,她还是懂的! “满口胡言!你……,你……” 大夫人你了半晌,愣是说不下去了!最后含着泪跪在地上,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怨声说道:“我只想给老夫人熬一碗鱼汤,见荌荷妹妹空着手,便让她带着送过来。一番好心好意,竟然被琳琅说成了这样!我,我不活了!不活了啊!” 哼!推得倒是一干二净! 琳琅紧盯着李静婉,她的姑母自身难保,而捅了马蜂窝的她,该如何抽身呢?这丫头,就等着金池问话吧! 果然,跟随者琳琅的目光,金池将注意力集中在李静婉身上。他微微侧头,冷声问道:“是谁告诉你琳琅的药中有毒呢?” 李静婉虽然鬼点子多,但是在这位姑父面前,却生不出半点欺骗之意!李长天都靠着金家风光无限,更何况他的女儿呢? “是……,是……” “说!”金池当头暴喝,吓得李静婉缩着脖子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大夫人说道:“是姑姑让我这么说的……啊哈……呜呜~~!” “李如云!你还有何话要说?” 金池一字一顿,字字用足了力气,字字发自肺腑!几乎要将多年的积怨一并吼出。 “说!” 大夫人跪坐在地上,散乱的发髻遮住了半张脸。她抬手捋起眼帘的青丝,盯着琳琅恶狠狠地说道:“是她!老爷,您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当年的孽种——金小七!” “啪——!” 金池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高高抡起胳膊,狠狠地抽在大夫人瘦弱无骨,梨花带雨的脸颊上。 瞬间,酸麻的脸颊溢出血丝,大夫人只感觉两眼冒着金星,看不清所有人的表情。但她知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快意,带着讥讽的嘲笑。 “你打我……,你竟然为了她打我……!”大夫人歇斯底里,甩着乱发,疯狂地嘶声大喊:“金池!我李如云哪里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现在,你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 “啊……!啊……!” 老夫人抬起拐杖,用力敲打着床沿。琳琅再怎么居心不轨,但她毕竟是金家的孩子,身子里趟的是金家的血脉。但是李如云不是,她只是金家的儿媳而已,不姓金! 她,在老夫人眼里,始终是个外人! 黄铜杖尖指着大夫人的脑袋,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戳死。事到如今,金池总算明白过来,老夫人都有此表现,李如云肯定是做了很多坏事! “老爷,婧媃也有一事要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迟夫人,突然抚着茶色樱花流仙广袖站起身来。 大夫人顿时像在泥浆中挣扎的无助孩子,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绳子。她用力撑起潺瘦的身子,双肩因为脸颊的疼痛而微微抖着,满含感激的双眸看向迟夫人。 却听迟夫人微微说道:“老爷,前些日子,大夫人从我这儿取了些冰肌散,说是……”迟婧媃看了大夫人一眼,沉凝片刻抬头坚定地说道:“姐姐说想好好地梳妆打扮一番,婧媃也说了,这冰肌散虽有易容功效,却不易与玫瑰混用,否则会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 听到这里,就是傻子也知道了怎么回事!三姨娘身上的脓疮,怕是与大夫人离不开关系了! “迟婧媃!你竟然也做这些釜底抽薪的勾当!你……你们没有一个!”大夫人高昂着的头,再次被金池狠狠地掴了一巴掌。她知道,自己就是再挣扎,也掀不起风浪了,唯今做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老爷,我……我错了!如云知道错了!下次……下次绝对不敢了,老爷,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大夫人完全失去嫡母应该具有的端仪,跪行到金池身前,搂着他的小腿尖声哭诉。“老爷,看在我们曾经孩子的份上,就饶过如云这一次吧!” “啊……!啊,啊!” 老夫人甩着拐杖,用力敲打着床沿,松弛的唇瓣大张着,从稀疏的牙缝中挤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金池心疼地看向老夫人,从那双委屈的浑浊双眸中,金池看出了她对大夫人满腹的怨言。 “孩子!哈哈!孩子?你竟然还敢跟我提起孩子?”金池用力踢开大夫人,因为气愤而震颤的身躯,发出骇人的气势。“刚才在门外我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那孩子,哼!” “老爷,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大夫人自知大势已去,还想继续狡辩。可是,琳琅会给她机会吗? 第二十章 一生污名 北苑,闲居阁。 这个养心安神的地方,却成为金府最闹心的地方。 面对大夫人的声声哭诉,谁也没有觉得她委屈了,甚至心底还隐隐约约的产生无尽的快意。 果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大夫人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却见琳琅冷冷一笑,眯着眼睛走到她的身后,弯下身子轻声说道:“姨母,你串通官府,陷害于我,若不是当日三姨娘袒护,或许琳琅就没有今日站在这里的机会!大年三十,李志狄再次构陷于我,差点儿将整个金家颠覆。年后,义父带着金睿出差,是你沟通贼人,在路上行刺,义父为了救金睿,痛失一臂!还有那孙小玉,在药房闹事,最后闹得琳琅无颜再呆在药铺。这一切,不都是夫人您精心安排的吗?” 琳琅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长长的钉子,在金池的胸口用力扎下。那听似淡然,却措辞严厉的语气,像极了繁复的魔咒,将每个人的心境拉到谷底。 原来,大夫人还曾经做过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而且每一件事情都是针对琳琅而来。 作为长尊嫡母,先是对偏房的丫鬟进行构陷诬赖,再是对金家老爷的义女百般刁难。呵!这大夫人,简直是丢尽了颜面! 琳琅扭头深深地看了刘氏一眼,想了想并未将安歌安舞事情说出。这个妇人,毕竟还徘徊在暗流之间,最后将宝压在谁的身上,尚是个未知数。 只是这一眼,刘氏便心知肚明。她暗暗点头,抬手捋起鬓角的发丝,微皱的双眼中带着满满的感激。 “你派人临摹颜夜锋的笔迹,逼我出嫁。目的就是要将我赶出金家,回门那天,是你特意派人将大黄那畜生牵至凉亭,并且用橙汁刺激它的鼻子,让它对橙味厌恶至极!若不是我无意中听人提起,莲花鸾坠中带着橙香,岂能怀疑到那盒嫁妆,根本不是三姨娘准备的!” “你!你胡说!”大夫人脸色变得蜡白,纤细的胳膊杵着身子,渲染着百合花色的指甲,躲在宝蓝色丝锦江山仙云广绣中,深深地嵌入手心血肉里。“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构陷于你!” “呵!呵呵呵……!”琳琅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蓬勃而出,盈盈一握的细肩微微抖着,直起身子,坚定的目光投向金池。“因为,你一直以为,我就是当年的金小七!你以为是金小七回来复仇了!所以你害怕,无论我是不是金小七,都必须除之后快!可是,我究竟是不是金小七呢?在座的心里都清楚很!” 是啊! 这些人中,除了金池,都知道琳琅就是当年的金小七。可是从第一次的怀疑,到迟婧媃的试探,再从朱蓉的否定,到正堂滴血认亲,直至最后琳琅成亲,才从方启瑞口中磨灭所有的疑虑。 琳琅就是琳琅,金小七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金池铁青的脸庞越发冷漠,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软软的,却又不曾留下一丝喘气的缝隙。琳琅刚才说的那些事情,细细回想起来,确实都掺杂着大夫人的影子。这个曾经贤淑端庄的嫡母,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哎——!如云,你我夫妻一场,就此了结吧!明日我便会派人将休书送到金霄园,今夜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回京吧!”深深地叹息从金池宽厚的胸膛发出,将大夫人殊死反驳的心彻底冰封。 “你要把我休掉?” 休妻,而且休的是正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在当时,是对妻子最羞辱的事情。何况大夫人出身高贵,这等于断了她的后路! 一切就此结束了吗? 在众人皆为大夫人惋惜的时候,三姨娘悄悄地迈着猫步,脸上带着笑意盯着枉然的大夫人,来金池身后。 她收起笑容,屈膝行了一礼,痛声说道:“老爷,帘珠的病症竟然是大夫人所害!真是没有想到,帘珠痛心不已!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再为大夫人隐瞒这个秘密了!” 三姨娘抬起头,委屈的睡凤眼挂满泪珠儿,落在留有残余暗斑的冰肌上,在耀眼的阳光下,宛若珍珠,色泽润丽。 “老爷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林夫人身旁有一个丫头柳青?” 柳青的名字,从三姨娘玉珠圆润的口中的发出,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卡在所有人的喉咙中。 刘氏佝偻的身子蓦地一抖,悄悄抬起头,望向琳琅笃定的身影。她和柳青是一同过来伺候林家小主的,没想到都没有落个好的归宿,哎…… “啊……!”老夫人啊了一声,阴沉着脸颊不再言语。唯有那根拐杖,狠狠地敲打着床沿,发泄着心底的愤怒。 “在林夫人怀着金小七的时候,大夫人曾经暗中下毒,想要将林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儿一并害死!”三姨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低头看向披头散发的大夫人,继续说道:“柳青提着林夫人准备的糕点送去金霄园,恰好撞见她与几个丫头密谋此事。于是,大夫人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柳青打入大牢,此事随后便不了了之!” “哼!”大夫人闭上眼睛,冷冷地说道:“你们……还有什么罪帽子,污盆子,一并栽赃到我的身上吧!反正我也是个罪人,反正我也是个罪人!” 三姨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道:“老爷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人将柳青从牢房中带出,是真是假,问问便知。” 金池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才沉声说道:“让人去将柳青带来,莫要惊动官府,此事拜托刘狱头去办吧!” 在众人等待最终结果的时候,迟夫人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才起身说道:“老爷,最近府上还有一个谣传让婧媃很是不解。” 还有事情? 金池今天是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搅得头痛,他皱起浓眉,用似是厌烦地口吻问道:“什么谣传?” 迟夫人明媚的大眼接连眨了几下,犹豫地样子更加勾起金池的不安。 “说!有什么事情一并说了!今天,我看是过不肃静了!” 却见门外走进一个蓬头垢发的中年妇人,脸上带着青泥,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不敢说话。 迟夫人赶在金池询问前,赶紧说道:“最近府上一直谣传着,说十年前林夫人是被人推下井的,并非……,婧媃很是不解,他们都说凶手是……是大夫人!” “哈!哈哈哈哈!”大夫人摇晃着身子,仰头大笑不止。 “是我!对,就是我那天晚上,将林依斓推下井的!就是我!你们满意了?反正明天我就不是金府的人了,我要回京!我是卫国将军府的郡主,等我回去启禀陛下,你们一个个,都等着!等着本郡主的严惩!” 大夫人像是疯了,口中不断说着报复性的话语。 琳琅冷冷瞥了一眼大夫人,心中暗道:“叫吧,叫吧!叫的越响,跌的越惨,就怕你今后没有当郡主的机会了!” 第二十一章 鸩酒白绫 在大夫人狗急跳墙的时候,一直站在门口的柳青,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泪跪行道金池身旁。 她抬起头深深地凝望着金池伟岸的身影,当看到空荡荡的左袖时,僵着身子怔了半晌。只是片刻,便仿佛看到了明天般,老泪纵横地哭诉道:“老爷,奴婢……奴婢是林夫人身边的丫头柳青啊!” 琳琅站在一人高的白釉牡丹景德大瓷旁,悄悄地向着盛开的杜鹃花挪了半步,恰好落在柳青略带迷茫的目光中。 那柳青也不过是三十有半,看上去却比湘姨还要老上许多。当她看到琳琅时,僵硬的身子猛地一怔,忽然想起在女牢中只待了一天,就被人粗鲁地抬了出去的丫头。 当时还以为琳琅被送往刑场,铡了呢。为此她还后悔不已,因为那块儿饼子,被送饭的老妪没少刁难。 现如今看到琳琅平平安安的站在这里,想起她说过的话,柳青顿时知道,自己能从牢房出来,完全是眼前的姑娘出手相助。 想归想,柳青还没有忘记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她满是怨恨的脑中轰然炸响,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泣声说道:“老爷,老爷……奴婢,奴婢在牢中听说小姐被害了。奴婢知道,知道是谁害死的小姐,就是那个大夫人,是她,是她把小姐推下井的!” 十年前,自从林依斓莫名的坠入井中,金池便心生怀疑。只是当时远在登州府,连夜赶回金城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有孤零零地一座土丘,在乱坟岗中无声哭泣。 金池恼羞成怒,他用尽全力在龙威下保住了林夫人,却不曾想她还是走了。而且走的不明不白! “前几天,女牢里又押进一个小媳妇,因为通奸被送到官府。她进来的时候可凶悍着呢,说在京城的卫国将军府有亲戚!”柳青一五一十地诉说着,双眼始终盯着地面,不敢看向金池。“奴婢好奇,就问了几句。谁知那小媳妇也是个碎嘴皮子,聊来聊去就扯到了那位亲戚身上。” “卫国将军府?”金池喃喃自语,不由得低头看向大夫人。 “是啊,她说那位亲戚虽然是将军府的下人,却名望高着呢!曾经给大夫人做过事,而且还在一个雨夜将林夫人丢入井中!反正女牢中的犯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就是出去了也是铡刀毙命!”柳青终于说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角挂着老泪,“可怜林小姐,可怜林家三百生灵!” 柳青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粗糙的手指,揭开琳琅身上血淋淋的伤疤,然后沾上盐巴,拂过鲜嫩的肉芽。 即使早已知道事情的真相,此刻听及还是忍不住悲怆幽悯。琳琅牙关紧咬,细细的柳眉,在眼角折出深深地忧伤。 无论何时,她都无法忘记,林家三百生灵发出的痛苦哀嚎。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带着余温的仇恨,带着外祖父希冀的目光,将母女二人送出林府。 “不要回头!”踏过高高的门槛,娘亲的眼泪便落在手背上,强行压抑的哭泣声从胸腔传入耳膜,将琳琅幼稚的心扉染成黑色。但是,她还是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仅这一眼,终身难忘! 外祖父健硕的胸膛血肉模糊,带着狞笑的刽子手,拿着挂满血肉的铁刷子,用力在肩胛骨拉下…… 无论何时,她都无法忘记,大夫人在雷光下那双阴狠的眸子。娘亲跌入井中的“噗通!”声,像是梦魇魔咒,缠绕了她整整十年!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 杨风萧萧,柳絮涤绦,琳琅怔怔地来到乱坟岗。 春去之后,一层绿油油的杂草夹杂在荆棘中,将枯黄的草皮遮盖,分不清那座土丘是谁的孤坟。 琳琅踏着没过膝盖的草藤,径直来到乱坟岗最东头。遥遥看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在翠绿中随风摇曳。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散开的秀发,如璀璨的黑宝石,在阳光下散发着莹莹光泽。 近了,琳琅的眼角衔着热泪。模糊了视线,只记得在最东面有座坟茔,埋着娘亲的遗骨。 更近了,琳琅忍不住失声痛哭!她仿佛听到娘亲的喃喃呓语,就在耳畔,温柔地哼唱着。 “船儿摇,月儿照。碧水孤一瓢。风儿紧,树儿憔。菁菁草弯腰。鸟归巢,虫儿叫。一张空竹椅,不见谁来笑。” “母亲,小七来看你了!” 琳琅痴痴地望着平缓的土丘,它与所有的孤坟一样,被疯狂的草棘覆盖。也许秋后,一场大火便会魂归复原,但是此刻,她只能隔着草芥,蹲下身子,陪着母亲聊聊天…… “母亲!李文岚已经被父亲定了死罪!明日便是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呵呵,鸩酒、白绫,比起她曾经的所作所为,算是便宜了!” 鸩酒、白绫!琳琅仿佛看到了大夫人后悔不及的样子。 那痛苦扭曲的挣扎,令琳琅的眼中逐渐泛出戾色。她面对坟茔细细呢喃,“只可惜,不能让她跪在母亲坟前谢罪!若是小七在金家稳住脚跟,定会将母亲接入祠堂,还林家一个公道!” 翌日。 金府像是沉入海底的龙宫,静的让人胆战心惊。偌大的宅院里,所有人都毕足屋内,耳朵贴着门缝,仔细听着金霄园的动静。 虽然大夫人被赐予白绫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但是一个个丫鬟们机灵的要死,早就从不寻常的气氛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丽儿哭哭啼啼地端着个缸口大小的木盘子,上面摆了一杯鸩酒,旁边撂着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绫。那木盘子显然是匆忙赶制,未上漆的白板上带着粗糙的木刺。不知是不是木匠有意为之,丽儿的小手上方,恰好撅着一个尖尖的犄角,扎的手心酥酥麻麻,几乎端不稳当。 “夫人……!这,这是老爷的意思!” 丽儿毕竟是大夫人的丫头,虽然跟着她做了许多坏事,毕竟是受大夫人强权压迫。金池也就没有对丽儿过多惩罚,反而将她安排到了迟夫人的居凤苑。 大夫人穿着褐红色黑纹杜鹃服,上面杏花点缀杜鹃缠绵,连理枝头袅袅旖旎,翠色华叶脉理清晰。这身衣服,是秋装,是大夫人从京城嫁到高唐州时所穿的贵族服饰。 一晃二十多年,她小心珍藏着,从未有过半丝破损。 犹记得初入金城,整个金府是如何的热情洋溢;犹记得初为人妻,金池温柔的话语是如何的海枯石烂;犹记得老夫人笑开花的脸庞,以及金府蒸蒸日上的宏图…… 可是,这一切,自从林依斓嫁入金府升为平妻后,全部化作过往云烟!变了,一切都变了!那时起,她就知道,金府只不过将她当做腾飞的敲门砖罢了! “哈!哈哈哈……!老爷的意思?老爷的意思!” 东苑,琳琅坐在红木床榻上,盯着窗前的风铃沉默不语。颜府,自从颜夜锋会东九盟后,就像沉睡的猛兽,静的令人惊惧。 “小姐,金霄园那边有动静了,言香好像听到了大夫人的哭喊。” 言香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走到琳琅身畔,轻轻地放在楠木方桌上,再次唤了声:“小姐?” “我知道了,把那件柳色的碧螺流沙裙准备好,我们一起去金霄园走走!”琳琅点头吩咐道。 却见言香担心的皱起细眉,“可是老爷吩咐过,今日谁也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走吧!不用怕!” 第一章 罪之极限 东苑就在金霄园的南面,是当初大夫人为了监视琳琅特意安排的。她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数月,却变成琳琅聆听自己死讯的最佳场所。 两个院落相隔不足五丈,由一条精细的鹅卵石小路相连。不过,琳琅并没有从这条小路鬼鬼祟祟地潜入金霄园,反而大大方方地沿着回廊饶了一圈。从芙蓉苑,再到西苑,绕过正堂来到闲居阁,最后从居凤苑门口站了许久,才步入金霄园的大门。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大夫人的死,是她一手策划的。 琳琅唯独没有再正堂逗留,她知道,金池肯定闷在书房里,对大夫人的事情纠结万分。 “言香,那个小媳妇是叫伊绥吧!”站在金霄园门口,琳琅顾自说着:“她的父亲中风多年,家里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更命苦的是嫁了个穷书生,嗜酒又好色,日子一贫如洗,谈何贴补娘家!” 琳琅的话自然落入大夫人耳中,只见丽儿双手微微一抖,杯中的鸩酒向外洒出一些,吓得她赶紧绷直身子,不敢胡思乱想。 “伊绥?” 大夫人闭上眼睛细细回想,曾经楠儿确实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也给了她不少银子。自从楠儿死后,似乎就没了声迹。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朱唇紧抿的丽儿,严声呵斥道:“你可认识伊绥?” 丽儿将薄薄的嘴唇咬的更紧了,是迟夫人悄悄地告诉她,伊绥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若是再像楠儿那样纵容,最后大夫人的津补都不够她一人挥霍的。出于好意,丽儿就将伊绥赶了出去,而且还曾暗中跟随,果然发现她和城西的刘员外有染。 “奴婢……奴婢不认识!”那双柳叶眼左右飘忽,显然是撒了谎。 恰逢此时,琳琅慢悠悠地走进正厅,盯着丽儿躲闪的目光脆声问道:“不认识?”她仿佛在替大夫人分忧,继续说道:“若不是你将伊绥赶出金府,她岂能背弃妇道,背弃贞节,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屈服在刘员外的淫威下?” 琳琅字字肺腑而出,铿锵有力。她同情伊绥,为她的遭遇赶到悲悯。只可惜,伊绥是李如云的人,为了绊倒这个飞扬跋扈的大夫人,琳琅必须将她作为楔子,雪藏起来,在关键时候,给予大夫人致命一击! “哦!不仅仅是刘员外,还有孙老板,李官人。谁知东窗事发,李官人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只是可怜了伊绥,跟那孙小玉一样,被他作为弃子,打入大牢!” “够了!”大夫人终于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败给琳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应该是捉蛇不成,反被蛇咬!“你早就准备好了,哈,哈哈哈……你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鸩酒,白绫?没想到我堂堂将军府的郡主,竟然落到这步田地,被一个小小的庶出之女,逼入死地!可笑!可笑啊!” “这身杜鹃服,是当初特意为圣上给我册封熙郡主准备的。而我却穿着它嫁入金府。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我只要金池的心,只要和金池相守到老!可是,自从林依斓来后,整个金家便露出了它的嘴脸。我,只不过是一个迎接荣华富贵的奠基石。金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那个贱女人——林依斓!” 大夫人说的悲天悯地,泣不成声。琳琅冷冷地听着,对这个被利用的正妻感叹不公。仅此而已! “母亲,您该上路了!” 琳琅以金小七的身份,唤了大夫人一声母亲。这一声,唤醒了十年的回眸,唤醒了大夫人心中酸涩的苦楚。 “是……是你!金小七!” 大夫人出奇的冷静,在鸩酒和白绫面前,竟然没有想过反抗的意念。 或许是昨天想了一夜,斗来斗去,这幅身子也疲惫了。大夫人怔怔地来到丽儿跟前,颤巍巍地伸出枯细的素手,端起鸩酒作势欲饮。 却见琳琅疾步来到大夫人跟前,伸手将鸩酒打翻在地。剧毒带着呲呲的声音,在青石地面冒出汩汩白烟,伴随着刺鼻的呛味,消散在空中。 鸩毒!如此霸道的毒,饮下半口便可毙命当场。 大夫人抚着胸口,心悸地望向地面,迷惘的思绪忽然清醒。她杏眼圆瞪,柳眉微拧。只见青石地面上,簇起的白沫泛着黄晕,令人作呕。这,便是刚才她即将饮下的毒药,若不是琳琅及时阻止,恐怕它们就在自己的腹中残食血肉。 “你……?” 大夫人复杂的目光看向琳琅,以为她心生不忍,怨恨的心扉荡出温流。却听琳琅冷冷说道:“你不配鸩毒身亡!我要让你戴着白绫,在忏悔中慢慢死去!” 罪恶,像一头咆哮的狮子,疯狂涌入大夫人脑海。琳琅亲自为她系好白绫,低声说道:“丽儿,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监督了。言香,我们走吧!” 盯着琳琅俏丽的背影,大夫人撕心裂肺地呐喊。“金小七!不要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京城的将军府,不会放过你的!” 琳琅眼角带着泪珠儿,步履慢慢。刚回到东苑,言香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姐,你让丽儿监督大夫人,不怕她……” “哼!父亲饶她不死,若是还想继续在金府待下去,就必须摆正自己的身份,好好地做迟夫人的丫头!” 午时,大夫人自缢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迅速飞遍金城的大街小巷。整个高唐州完全被震惊。 李志狄第一时间赶到金府,确认消息属实后,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踉踉跄跄地离开金府。他之所以坐上县太守的位子,完全仰仗李将军的提携。而李将军的目的便是要他看护李文岚的安全。 “死了?死了!” 在金城的南郊,茂密的桃花林中,一双深邃的眸子,镶嵌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她凝望着金城的方向,深深的褶皱将面部表情完全隐藏,看不出是喜亦或是悲。 蹒跚的身影隐入桃园,继而从稀疏的花瓣中走出,来到一片乱坟岗前。杂草半丈,成为她避身的最佳遮掩。 “娘亲,女儿替她选了白绫!” 隐隐的,琳琅呢喃的话语穿过层层风浪,传入老妇人佝偻身畔。她阴冷的眸子更加深邃,干枯如柴手指摩挲着一块儿金蟾玉,深陷的喉咙不断鼓动,似在说着什么。 天空的一轮红日似灿灿的金玺,播种着刺眼的金黄。琳琅屈膝而跪,杂草丛集,在鲜嫩的膝盖上印出深深地沟痕。 该回去了。三姨娘出手相助,理应去拜访一番。还有那位见风使舵的迟夫人,以及趋炎附势的四姨娘刘氏! 第二章 再生突变 恍惚的云茫然地飘在空中,被骄阳染上霞光,露出短短几丈的彩晕。苍鹰驰骋在蔚蓝的天海,盘旋而归唤出嘹亮的鸣叫。 琳琅一边斟酌是否继续在金府住下去,一边来到芙蓉苑。听到里面箫声悠扬,不禁莞尔一笑。 是啊!大夫人败了,三姨娘理应载歌载舞。这金家,除了迟夫人,就剩下她了。况且,迟夫人是东瀛人氏,从上次棉仓失火事件就可以看出,金池对她一百个不信任! “言香,去报备一声,就说我来给三姨娘请安了!” 琳琅转身来到那颗苍郁的柳树下,抬手抚摸着布满沟壑的树皮。这个位置,曾经沾染了她的鲜血,那是大夫人给予琳琅内心永远无法磨灭的创伤。如今不必踮脚便可抬手触及,可想当初矮小的金小七被下人们绑得有多高! 不一会儿,乐声渐止。 正厅的门被言香打开,在她身后,四名乐师抱着各自的乐器尾随而出,他们纷纷看向琳琅,异样地目光将心中的惧意诠释地淋漓尽致。 “小姐,三姨娘在正厅等着呢!” 言香得意地走到琳琅跟前,欠身行礼。这一次,琳琅在金府是出尽了风头,而她也跟着自己的主子水涨船高。刚才还有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乐师,偷偷地送了一个香锦囊,有意示好呢! 对于言香心里的小九九,琳琅岂能不知?她微微颔首应了一声,转而换上略带告诫的语气,道:“金府的水深的很,虽然大夫人败了,可还有迟夫人,还有三姨娘,再怎么不济还有四姨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乔雨那丫头不就是被大夫人利用了吗?” 琳琅像是自言自语,每句话都点到即止。不仅仅在告诉言香,做事要沉稳,而且还在告诫自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倘若一局失败,全盘皆输! 言香听懂了琳琅的意思,急的小脸涨红,眼中快要滴出委屈的泪水。“小姐,言香……言香始终是小姐的丫头,绝对不会像乔雨那样,不知深浅的!” “走吧!别让三姨娘久等了!”琳琅满意地点着头。侍女,在深宅中就像一颗小树苗,该修剪的时候绝不能疏忽。 淡淡的胭脂甜香弥漫在芙蓉苑的正厅,琳琅刚踏进高高地门槛,便看到三姨娘半靠在椅榻上,笑盈盈的盯着自己。 “恭喜你大仇得报了!” 三姨娘聪慧卓颖,到了这个时候岂能猜不到琳琅就是当年的金小七? “是啊!大夫人本来针对三姨娘,却处处以琳琅为棋子。应该是琳琅恭喜三姨娘才是!” 两人说着暗话,此时的白家却蒙在浓浓的阴影中。 噩耗终究还是传到了金城。 白书垣亲自率领人马,在冀州恶人谷寻找半月有余,却只带回一副白骨,上面赫然嵌着代表金城白家的翠玉扳指。 “琳琅,琳琅!不好了,不好了!白少乘,白少乘他……,他被狼群吃了!” 当苓姗弯着腰推开屋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琳琅整个身子下意识地为之一震!她惊愕的张着下巴,诧异地看向三姨娘。 初闻噩耗,琳琅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嗤笑着瞪着苓姗,许久许久。久到笑容僵在脸上,慢慢的变成苦涩的泪水,流不尽,道不完。 白少乘!你个王八蛋! 你不是说过,今生要娶我为妻的吗? 你的誓言还没兑现,怎么就走了?怎么就走了! 你来啊!来娶我为妻啊! 琳琅在心里一遍遍哭喊,眼泪像是止不住的伤口,溅湿了衣襟。她茫然地走出芙蓉苑,走出金府,走出金城。眼前失去方向,失去听觉,不知道自己将要去何方,下一站将会在哪里。 终于,琳琅在城南的桃园中停下脚步。那颗粗壮的桃树就在眼前。 她弯下身子,徒手扒开泥土,在地下一尺的地方,有一张油纸护在树干上。琳琅轻轻地将白纸抽出,露出刻在树干上的一行小字。 少八长大了要娶小七! 白少乘寻了十年的字就埋在树底,他纵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当初金小七会将字刻在这里。 六月的风带着温润,带着潮湿,枣般的雨滴打在屋檐,敲出清脆的声响。地上早已漫了一层来不及流掉的雨水,绽放着巴掌大的水花,迸溅在石台上,带起阵阵泥香。 琳琅痴痴地望着窗外,在她身后,颜夜锋抿着唇,盯着红木方桌上的信封沉漠不语。 “不想解释一下吗?”琳琅闭上眼睛,种种事端联系在一起,将矛头全部指向颜夜锋。 “你我成亲当日,你说此信不是你写,我信了!半月前,你与李志狄凉亭密谈,解释说要帮助白家崛起,打压金家的嚣张气焰,我也信了!你派人盯在白家四周,稍有风吹草动都向你汇报,我没有过问!那么,这件事你还想怎么狡辩?东九盟!这可是你东九盟的人干的好事!” 琳琅猛然回身,嫣红的双眼复杂地看向沉默不语的颜夜锋。她失望,她愤恨,她无助,她不知该怎么做! 眼前的男人,这个被称作夫君的男人,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线,引着走向深渊。 此时,他竟还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呵!” 琳琅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颜夜锋面前,盯着他紧皱的浓眉伤心地说道:“我,自幼从金家长大,是世人羡嫉的金小七!” 颜夜锋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失神的人儿。他一直以为琳琅就是玉琳琅的小主,来到金城有着难言的苦衷。殊不知,她就是当年的金小七,一个十年前搅得满城风雨的林家后人! “旁人羡慕我衣食无忧,可谁又知道我在金家备受摒弃。只有白乘哥哥,他知道我的所有事情,并且安慰我,给我鼓励。我的儿时可以说是痛苦的,可痛苦中还带着一丝甘甜,那就是白乘哥哥!” 琳琅将满腹的话全部说出,她不想再隐瞒什么,即使颜夜锋不能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十年前,外祖父一家三百鲜活的生灵惨遭屠戮,母亲被金家的大夫人害死,在我逃离金城的路上,白家竟暗中出手……”琳琅眼中含着泪,接着说道:“若不是因为白家参与此事,我从玉琳琅回来,第一个告诉的就是白乘哥哥。岂能与你结为夫妻?” “你说!你说啊!”琳琅愤怒的弯下身子,大声呐喊:“你为什么要害他!为什么啊--!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下此毒手?” 颜夜锋张了张嘴巴,只说出一个:“我……” 东九盟,在世人眼里是一个庞然大物,可谁又知晓,这个庞大的组织被分割成数块。琴幽算是与颜夜锋最近的,她还听从金家大夫人的差遣,其余的八个舵主,莫不是效忠权势,就是各自为营。 他这个盟主,呵呵,徒有虚名罢了! 颜夜锋能将这些告诉琳琅吗?他握紧拳头,想要将面前的方桌敲碎,却又怕吓到琳琅。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堵在胸口,淤在心底…… “此事,既是东九盟的人所为,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但,还请相信我,这绝不是我指使的!” 琳琅伤心地听不进一句话,耳朵似是灌满了水,嗡嗡的。只见到颜夜锋张着嘴巴,似是说了一些话,然后便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暗,阴云散开,露出铅垂的太阳,无力地照着大地,在片片水洼中映出黯淡的橘红。 第三章 三年之后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春秋三载。 白露过后,木棉绽开。 在金城北面,有着一望无际的棉田,点缀在簇簇白锦间,随着丝丝清爽的秋风,荡漾出一片银海。 “羽儿,小心些!” 炽热的阳光下,一个步履蹒跚的三岁男童,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在葱郁的树荫下,左摇右晃地向前跑着。 “咯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从稚嫩的喉咙中发出,回荡在整齐的白杨林见,天真无邪可亲悦耳。听到熟悉的呼唤,他回身扑进追上来的那人怀中,一遍遍重复着:“娘亲,抱抱!娘亲,抱抱!” “羽儿,你又淘气了!”那人身着白色梨花藕裙,广袖绚丽而不奢华。俊俏的瓜子脸上,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溺爱。 只见她幸福的弯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臂将男童抱起,在嫩洁油粉的脸蛋上亲了又亲。甜甜的笑容挂在嘴角,竟忍不住又凑上前去,亲了一口。“跟母亲回去,咱们啊,要去帮宋婆婆采棉花咾!”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那人刚转过身子,便见浅语匆匆走过来,伸手接过男童,继续说道:“颜公子已经等小姐多时了!” 这名白衣女子正是琳琅。 她抬头看向西斜的骄阳,忽然想起是时候给颜夜锋换药了。“羽儿,你先跟浅语玩一会儿,母亲去去就来!” 转身时,琳琅习惯性的向着西方望了一眼。在官路的尽头,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影子,顶着偌大的太阳一闪而过。当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三年了,白少乘杳无音信。人们都说他死了,甚至连白书垣都失去了希望。就像十年前金小七的突然失踪般,只寻回几样带着明显标志的残躯罢了。 但是琳琅坚信,白少乘并没有死!就像当年的自己,肯定会遇到奇迹。他还未归来,一定是中途遇到了麻烦!这种想法在琳琅心底埋藏了三年,不仅没有消退,这几天反而愈演愈烈! 是他快要回来了吗? “是我眼花了?刚才的影子好像从哪儿见过!”琳琅自言自语,心底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转而对浅语告诫道:“别在外面呆的太久了,早点儿回去!” 看着牧羽纯真的笑容,琳琅莞尔一笑。怎么会呢!金城安逸的很,肯定是我眼花了! “你回来了!” 颜夜锋声音沙哑,双目无神。三年时光,似是耗尽了他的精元,原本魁梧的身躯多出无尽的沧桑。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跑遍东九盟各分舵,终于在冀北寻到晋天的下落。沧海无情,碧落无心。因为琳琅,颜夜锋将摇摇欲坠的东九盟彻底逼上绝路。堂堂的中原第一盟就此瓦解,化为一盘散沙各自为营。 而他这个盟主,不仅失去了辉煌的荣耀,而且因为心力憔悴,加上未曾用琳琅的鲜血医治,竟然病入膏盲。 琳琅默默点头,凝望着颜夜锋那双淡褐色的竖瞳,良久不语。 “你还在恨我?”颜夜锋歪头询问。从琳琅的目光中,他看出了融冰般的温柔,这是三年间从未出现过的。 “他没死,我为何恨你?”琳琅执着的回答着。 颜夜锋懊恼的将手指插入发髻,枯发无泽,发着咔嚓咔嚓的响声断裂在指端。他后悔,后悔没能做到完美,将两人的关系彻底变得不明不白。但是,他从未后悔过与琳琅成亲,即便时间轮回,他依旧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今,白少乘和杜久儿的孩子已经三岁,琳琅更是将他当做宝贝似的,只有杜久儿的侍女浅语可以碰触,其他人一概不得贴近三尺。 琳琅目光惆怅,她何尝不想与杜久儿那般,抛弃一切,只身前往冀州寻找白少乘。只是她不能,金城的事情还没了结,母亲的孤坟依旧在乱坟岗中饱受风吹日晒。 “咳咳……!”琳琅顿时感觉胸腔无比的燥痒,忍不住抬起小手,捂唇轻咳。 颜夜锋紧紧闭着眼睛,担心地问道:“你又咳嗽了?这三年,你瘦了不少,恶疾缠身,还是去药铺抓些药吧!” 望着颜夜锋担忧的神情,琳琅默默点头。伸出食指,轻轻拂在他紧闭的眼眸上。指尖轻移,触及那满头的华发,想起颜夜锋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底不由得生出丝丝愧疚。 在城南的官道旁,有座茶社孤零零地伫立着。 茶亭里,一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麻利地擦着桌椅。她举止优雅,像大户人家出身,完全没有市井的泼辣。或许正是因为性格如此,老妇人才会搬离金城,孤身在官道旁开茶馆。 “宋婆婆,今天琳琅有事耽搁了,明天再帮你采棉吧!”琳琅歉意的微笑,答应老人家的事情没有完成,心底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是琳琅啊!无妨,这些年金城太平,无人做些偷盗之事。况且近几天风和日丽,就让白棉在枝桠上挂几天,多晒晒太阳!”宋婆婆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稀疏驳杂的发丝随着她弯身的动作,晃来晃去,在夕阳中折着淡淡的荧光。 “我来帮你!”琳琅说着话走进茶亭。 “不必了,坐下歇会儿吧!这些活我老太婆还是能做的!”宋婆婆慈祥的将琳琅拉进屋里,摁在椅榻上接着道:“有些日子没陪我聊天了吧!今天老太婆做些上等的可口饭菜,你就别走了!” 窗外,火红的夕阳散发着温柔的光芒。门前柳树垂着墨绿的枝条,摇曳在盈盈清风中。传信官兵骑着骏马扬长而去,在官道上带起高高的尘土,随着风逐渐消散。 琳琅忽然想起羽儿,出门时,浅语带着他还未回去。不由得担心道:“宋婆婆,羽儿还需我照顾,明日午时再来也不迟。” 慢慢的,宋婆婆苍老的脸颊上露出失望之色,她劝解道:“牧羽不是有浅语那丫头照看嘛!今儿啊,老太婆我可是有很多心里话要说,就一顿饭的功夫,出不了差池的!” 在宋婆婆希冀的目光下,琳琅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最是不想看到垂暮老人的泪水,孤寂的身影瞬间融化了那颗善良的心。 须臾,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满了桌子。宋婆婆在铝盆中净手后,随意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坐到琳琅对面,满怀希冀的问道:“尝尝,合不合胃口?” “咳咳咳……” 刚说完话,宋婆婆便忍不住弯身咳嗽起来,琳琅急忙走到跟前,轻轻地拍着背,“宋婆婆,秋干气躁,平日里多喝些水。最近我也总是咳嗽,明日我去药房拿些草药,多准备一些给你送过来!” 宋婆婆弯着身子,眼中闪过一抹深深地恨意。她扬起胳膊,摆摆手拒绝道:“咳咳!不,咳,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什么药没吃过,都不管用了!咳咳咳……” 又一次剧烈的咳嗽后,宋婆婆嘴角溢出褐色的血丝。她抬头看向琳琅,深邃的双眸中带着疑惑。 果真是身子老了,这才用了几次药,就撑不住了!依此下去,恐怕就是想同归于尽都成了奢望。看来,下次就该结束了! 想罢,宋婆婆快速擦净嘴角的血丝,抿嘴一笑,淡然道:“趁着热,快点吃吧!” 带着异香的饭菜,琳琅嗅不到。只感觉宋婆婆的手艺有着说不出的味道,这种味道像极了母亲的关怀,令琳琅总是回味无穷。 第四章 毒蝎之心 回到颜府,已是戍时。 天色昏沉,琳琅满脸红晕,像是醉酒般,酡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才回来!浅语和牧羽这么晚了还没回来,颜公子已经亲自带人外出寻找,小姐,你怎么了小姐?身上怎么这么烫?”言香守在颜府门口左张右望,见琳琅回来,赶紧跑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原本寂静的夜,被焦躁的情绪彻底绞碎。 整个金城,顷刻间沉浸在呼喊和赤红的火光中,像是数不清的萤火虫,一点一点,慢慢在漆黑的夜幕下挪动。 在西丘的望乡亭中,白兰花香飘飘弥漫,伴随着轻微的鼾声,浅语幽幽睁开睡眼。只见一名妙龄女子在月光中傲然挺立,天蓝色十二褶素罗裙随风飘摇,微黄的秀发打着卷儿,如同扭曲的极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她冷漠的望着城中的点点星火,似是知晓浅语已经醒来般,冷冷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个孩子她养不活!不如趁早死了念想,去冀州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情!” “浅语……牧羽……你们在哪儿?”言香搀扶着琳琅,穿梭在大街小巷。数不清人影举着火把在身边匆匆而过,显然是颜夜锋调动了自己所有能支配的所有人马。 “你,看到我的羽儿了吗?” 琳琅捂着肚子越发地感觉身体不适,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询问,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你看到我的羽儿了吗?看到没有?” 她现在后悔极了,若是当初不将羽儿交给浅语,独自回到颜府;若是不在宋婆婆那吃晚餐,贪图那丝母亲般的温暖。或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可惜,一切都晚了! “咳咳咳……羽儿,你在哪儿?快点回来!咳咳咳,母亲想你了……”泪水决堤而出,挂在琳琅苍白的脸角,遥映着熠熠火苗。 她断是悔恨至极,为什么不再心底忐忑的时候,果断让浅语带着牧羽回去? “小姐,小姐你看,是浅语回来了!”言香将琳琅搂在怀里,突然抬起胳膊指向城门口,随即擦干眼角的泪水,喜极而泣道:“真的是浅语,是浅语回来了!” 言香说着说着,欣喜的表情逐渐僵硬。因为在浅语的身旁,并没有牧羽的影子。“小姐,牧羽没有回来!” 言香刚说完,便被一股大力撞得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琳琅像发疯似得,披散着头发跑到浅语跟前,用力摇晃着她的双肩,大声呵斥:“我的羽儿呢?我的羽儿呢?你把我的羽儿带哪儿去了?” 这边的动静自然传遍金城,不一会儿,颜夜锋带着几个亲信,骑着棕色汗血宝马快速来到西城。 刚刚翻身下马,便看到琳琅赤红着双眼,抡起胳膊“啪!”的一声,掌在浅语低垂的脸颊上。 响亮的掌掴声,带着手掌的阵痛,清晰地传入琳琅耳中。她踉踉跄跄地后退,眼中带着惊愕,摇着头不敢相信方才浅语说的话。 “小姐,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小少爷!奴婢该死!”浅语低着头,忍着左脸肿胀酸麻,含混不清的哭泣求饶。 颜夜锋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身旁小厮,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琳琅一声嘶吼:“你是该死!杜久儿当初将牧羽托付于我,连并你一同过继而来。你的卖身契就在我手中,如今你却告诉我孩子没了!好!好!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告诉杜久儿,看她给不给你活命的机会!” 琳琅自知方才说的话有些过了,可是内心的积郁压抑许久,在知道牧羽被陌生人带走后,完全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牧羽不是她的孩子,却胜似她的孩子。因为在牧羽的身上,流淌着白家的血脉,是白少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当初杜久儿一意孤行,在白书垣巨大的压力下,毅然决然地将孩子交到琳琅手中。白家最后的血脉,在自己手中丢掉,她如何向杜久儿交代,如何向白少乘交代! “到底怎么回事?牧羽呢?”颜夜锋疾步来到琳琅身后,伸出大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娇躯。雪白的华发披在肩头,低头时恰好遮住那双紧紧眯起的褐色竖瞳。 夜色越发深沉,弯月像破碎的镜子,在空中孤零零的飘着,四周竟无半点儿星光。几只蝙蝠偶尔闪过,擦着呲呲燃烧的火把,迅速藏匿在屋檐中。 感觉肩膀上传来颜夜锋指尖的颤抖,琳琅猛地一惊,他大病初愈,不该如此奔波,况且寻找牧羽一事,不仅耗费体力,更加折磨的是人的心神。 “对不起!对不起!咳咳咳……” 羸弱的身躯在颜夜锋怀中剧烈颤抖,琳琅闭上双眼,靠在宽厚的肩头尽情发泄着泪水。许久后,她才抬起头,面对颜夜锋温柔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知道羽儿在哪儿了!咳咳咳……” 柔软的发丝在颜夜锋的下巴上擦过,带着薰衣草的清香,瞬间痴了褐色的竖瞳。他抬起手,拂过琳琅眼角的泪滴,抿着唇一言不发。 剧烈的咳嗽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将琳琅的胸腔掏干,夹杂着干呕,翻江倒海滚滚而来。 一丝透明的粘液挂在琳琅唇角,点点猩红夹杂其中,在夜色中像是遥映的火苗,被颜夜锋温柔的目光忽略。他解下身上的墨色雪羽披风,将琳琅环入怀中,为她悉心系上。 初秋,原本没有那么寒冷。但是颜夜锋的身子极为脆弱,不得不将冬日的披风披在身上。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城外的风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掠过大地,吹得树梢弯了头角,拉着草儿的帽子,飞扬在无际的夜色中。 在幽幽的月光下,琳琅孤寂的身影沿着官道行走。娇弱的身子缩在雪羽披风中,宽大的衣摆几乎拖在地上。 “我真是蠢极了,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养虎为患,莫过如此!咳咳咳……” “咕噜噜噜,嘎嘎嘎!” 官道沟的芦苇丛中,不断传出各种鸟雀的怪叫。当琳琅来到茶馆,已是子时四刻。弯月西陲,隐在尖尖的屋檐后,将茶馆的轮廓描绘地淋漓尽致。 看到这里琳琅心中猛地一惊,官道旁边开茶馆再普通不过了。但是这里距金城不足十里,来往官兵肯定首选城中的官方驿站,宋婆婆能在这里维持生计,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昏黄的烛光映在窗户纸上,摇曳的影子像是数不清的小鬼张牙舞爪。里面亮着灯,宋婆婆显然还没休息。 琳琅侧耳倾听,屋内似乎只有她一人,并无羽儿的样子。“是在专门等我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爽的夜风将体内的燥热尽数带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琳琅才踏步向前,轻轻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潮腐的味道夹杂着烧纸的烟熏扑面而来,在开门的瞬间,一股阴风从背后袭来,从门缝钻进屋内,熄灭了案台上唯一的蜡烛。 琳琅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虽是初秋,这风再冷也不可能穿过厚厚的披风,给人以阴冷的感觉。 除非…… 琳琅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她眯起眼睛努力看向门口的案台,想要借住外面的光线,看清楚上面到底摆放了些什么? 只可惜,月牙悄悄地下了山,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若是琳琅嗅觉尚在,肯定能够闻到案台上淡淡的血腥味。 第五章 婴血祭祀 天月,彻底沦为黑夜的傀儡。 嗜血的蝙蝠,扑闪着薄翼擦着檐角贴在门窗上。一对对猩红的鼠眼,直勾勾地定在案台上,那团血淋淋的,散发着腥味的碎肉。 突然,琳琅被一股大力推向屋内,来不及转身,便听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咔嚓”锁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谁?” 琳琅贴在墙角,努力瞪大眼睛,想要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寻到对自己有利的讯息。 “咳咳咳……” 带着异样味道的烟熏,从案台上的香炉中飘荡而出,不一会儿便稀释到每个角落。琳琅嗅不到烟熏的味道,却能感觉到嗓中传来的抵抗。 “咳咳咳……,有人吗?” 肚子越来越痛,伴随着未知的烟熏,竟然意识逐渐模糊。琳琅半睁着双眼,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墙面上。手指无意间碰到墙面,黏黏的触感瞬间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之兆! 琳琅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放到鼻尖,娇俏玲珑的鼻子微微轻嗅,不由得谑笑不止。“呵!竟然忘记嗅觉早已失灵的事情。” 斟酌再三,琳琅还是将手指小心翼翼的放到舌尖,清甜的味道像是甘草,又像是板兰根。只是这两味药草皆不可能生出黏黏的触感。到底是什么呢?琳琅下意识地再次品尝,却听门外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这个声音,琳琅再熟悉不过了。是宋婆婆,她每次咳嗽,都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人忍俊不禁地提起嗓子眼。 “羽儿呢?你把我的羽儿藏哪儿了?咳咳咳……”屋内的烟熏越发浓郁,琳琅每次呼吸都忍不住咳嗽几声。她挣扎着爬到门边,用尽全身的力气拉扯着房门。 “没用的!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救你的!”宋婆婆站在门口,慢慢的说着,像是在给孙女讲故事般,缓缓地,轻轻地。“我从京城将军府一路来到高唐州,没有十年也有八载。如云是我一手带大的,用你们这儿的方言说,我就是她的奶妈子。” 宋婆婆是大夫人李文岚的奶娘--宋氏,宋恩施!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好的,什么菩萨心肠,什么母亲般的味道,这都是她用来复仇的筹码! 琳琅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动静,她绝望地蹲在地上,倚着屋门,听着宋婆婆的故事。 “三年前,你在老太婆这儿吃的第一顿饭,我便加了只能闻得到,却尝不出来的噬心散。咳咳咳!想不到吧!你整整吃了三年!而老太婆我,也陪着你吃了三年!” 宋氏咳嗽的越来越厉害,在漆黑的夜色中,她像是幽冥的影子,飘荡在门外。“你年轻力壮,我一把老骨头自然熬不过!本来想与你同归于尽,现在看来,只能提前引你上钩了!” 噬心散!噬心散! 琳琅绝望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这噬心散有着奇异的香味,但却品尝不出。就是顶级的医师,若是封闭嗅觉,也觉察不出一丁点儿的异样。看来这宋老太婆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噬心散? 突然,琳琅大惊失色,便听到门外悠悠传来宋氏讥讽般的声音:“丫头,你想起来了吧!嘿嘿嘿……” 宋氏笑的很是开心,她仿佛看到琳琅铁青的脸庞,仿佛看到自己即将完成使命的光芒。“李氏一脉,自太祖年间便开始涉及朝政,你真的以为林氏躲在金城就不为人知吗?若不是老爷安排金池在府上借住,岂能将如云嫁入这小小的高唐州?哼!你们太单纯了,将军府一个小小的计谋,就改变了林氏三代人的命运。老奴现在将林氏血脉断绝,后人自会顺藤摸瓜,寻到奇书的下落。” 宋氏越说越是得意,最后仰着头大声喊道:“朱家,若是没有李家,当今大明岂能姓朱?以后,这江山,就是将军府李家的江山!咳咳咳……” “李家?没有嫡子的李家,仅凭几个闺女就妄图颠覆江山?笑话!”琳琅气若游丝,细如蚊蝇般的声音透过窗,将宋氏的笑声打断。 “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李家三位公子早就涉及朝政,只不过换了姓氏出身罢了!过了今日,老婆子我陪你一同上路,咱祖孙俩到了阎王那,我再给你好好说道说道,林家的仇,你是报不了啦!咳咳咳……” 宋氏又是一顿猛咳,扶着门框冷声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东九盟的颜盟主一直在你身后悄悄跟着,不过被广燕那丫头趁机引开了。他们两个才是郎才女貌,天赐绝配。还有你的宝贝孩子,以后就让他们代为抚养吧!是死是活,全凭颜盟主一句话了!” 狭小的屋内,充满了烟熏。琳琅吃力地撑起身子,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她虽然嗅不到烟熏来自哪里,却可以感觉到在什么地方,自己的喉咙更加瘙痒。 慢慢的,她终于爬到案台前,一把抓住坚硬的桌腿,用力一挣,沉重的案台顿时发出“笃笃”的声响,与地面摩擦着,竟然只是动了半寸。 琳琅双手握住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爬起,一次,两次,三次,每次失败,她都咬着牙再次尝试。 “迷魂香加上噬心散,丫头,你别费力了!三年前,广燕从我这儿取走迷魂香的时候,我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你的鼻子正是被她所赐,那场大火没能将你烧死,算是侥幸了!今天,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老婆子我的婴血祭祀,你会在无数婴儿的怨念中死去,放心,老太婆我不会走的,在黄泉路上,我会等着你!” 宋氏的声音越来越弱,她为了不让琳琅怀疑,同样吃了三年掺有噬心散的饭菜。如今身子已是油尽灯枯,能站在门外,也是强弩之末了! “咳咳咳……” 琳琅的眼皮越发沉重,每次咳嗽都是身体本能的驱使。宋氏的话像是天外之音在头顶盘旋,如远雷闷沉听不清楚。她绝望地闭上眼睛,阵阵阴冷的风在屋内徘徊,像是一个个带着怨念的幽灵,瞪着血煞的双眼,等待着分割美味的补品。 褪色的记忆,如同厚厚的无字书,一张,一张,在琳琅的脑海翻开,儿时的趣事匆匆而过,眨眼间,在第六张的时候,书页完全变成血红。 林家三百生灵,用鲜血染红了石砖,用悲怆书写了史记。这一页,翻得格外慢。琳琅看到了母亲和蔼的笑容,看到外祖父溺爱的关怀。“噗通!”无尽的血红变成黑暗,伴随着母亲落水的声音,接下来的十页完全被黑色替代。 她在玉琳琅,虽然衣食无忧,却整日以泪洗面,怀着对母亲的思念,怀着血海深仇。 终于,十页光阴一翻而过。接下来的一张,令琳琅自嘲不已。 她以为自己筹谋一切,回到金城可以如鱼得水。却不曾想到,金城的水,深的足以将她淹死! 好在苍天有眼,大仇终于得报。没想到,却被身旁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太婆算计。 这,便是临死前的征兆吗? 第六章 如梦徘徊 丝丝秋风吹皱了潺潺的小溪,将一艘蓬船荡来荡去,像是迷途的羔羊,寻找着温柔的港湾。 “你到底答不答应?”胡广燕尖冷的声音刺破宁静,在她怀中,赫然抱着刚刚年满三岁的白牧羽。 颜夜锋将自己的披风送给琳琅后,便已然拿定主意。他知道琳琅好强,若是贸然提出护送之意,必然会遭到拒绝,而且她半路也会抹去所有痕迹。所以在琳琅出城后,颜夜锋才尾随而出,没想到半路琳琅竟然调转方向,沿着护城河来到城西。 越是向前走,颜夜锋越是觉得事有端倪,想法一出,便见胡广燕突然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洋溢着得意地笑容,大声问道:“颜盟主,你这半夜三更的为什么追着小女子不放呢?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怎么是你?琳琅呢?”颜夜锋白眉肃紧,华发无风自动。他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但是琳琅想要寻找的牧羽却在胡广燕怀中,难道…… 看到颜夜锋转身欲走,胡广燕急忙将牧羽高高举到空中,大声喊道:“你若就此离去,我便将这孩子抛入水中。到时候,琳琅天天以泪洗面,我看你如何消受的起!” “把孩子交给我!” 颜夜锋端是后悔出城时没有多带几个亲信,他早已猜到琳琅要去何处,却被此时此刻的状况打乱了阵脚。 胡广燕笑盈盈地将牧羽重新抱入怀里,挑衅似得昂起下巴,娇嗔道:“给你可以,除非你答应和我一起抚养这个孩子,并且把琳琅休了,娶我为妻!” “做梦!” 颜夜锋感觉胡广燕简直不可理喻,这个女人三年未出现,没想到再次相遇却是这般样子。隐隐的,颜夜锋对琳琅的关心越来越浓,仿佛有一根弦儿在不断拉扯着心尖,指引着他此刻必须离去。 “颜夜锋!”胡广燕见颜夜锋丝毫不在乎牧羽的死活,再次大声喊道:“你若离去,这个孩子就会永远地从世上消失!你看我敢不敢!” 果然,颜夜锋停下脚步,冷冷回头瞪向胡广燕。 那双褐色的竖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胡广燕不由得心中一柄,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殊知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向着河中跌去。 牧羽被高高抛起,在空中被突如其来的遭遇惊醒。他瞪着漆黑闪亮的星眸,伸出嫩白的小手“咯咯咯”地笑着。 说时迟,那时快! 在颜夜锋和胡广燕皆愣神的功夫,一个黑影突然凌空而来,伸手将贴近水面的牧羽提起。 “琴幽?”颜夜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琴幽是他的师妹,牧羽被她所救,自然也就平安了!“把牧羽给我,随我一同去救琳琅!” 颜夜锋丝毫没有注意到琴幽已经变成深红色的竖瞳,他转身就走,却迟迟不见琴幽跟上来。 “啊~~!啊~~!” 突然,牧羽充满惊惧的哭声从身后传来,颜夜锋猛地回头,只见琴幽瞪着猩红的竖瞳,伸出舌头舔着唇角,弯弯的指甲完全变成深褐色,半截已经插入牧羽娇嫩的肌肤。 “琴幽!你在干什么!” 颜夜锋急忙冲上前去,只是疲惫的身子却成了累赘。他追不上琴幽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琴幽带着媟笑,抱着牧羽扬长而去。 胡广燕慢悠悠的整理着衣衫,玩味的笑意挂在唇角。她装模作样的奔到颜夜锋跟前,惊讶的张开朱唇,露出关心的样子。 或许,她对颜夜锋的关心是真的,但是,这副样子落在颜夜锋的眼里,却变了味。 “滚开!” 颜夜锋用力推开想要搀扶的胡广燕,褐色的竖瞳微微眯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疾步离去。琳琅,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他必须尽快赶过去,迟了一步,或许…… 月落星明,没了这颗璀璨的珠玉,其它的星辰,不需要刻意隐藏自己的妩媚。 当颜夜锋赶到茶馆时,只看到门外躺着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门大敞着,里面赫然没有琳琅的影子。颜夜锋弯身探在宋氏的手腕上,尸体未僵余温尚在,显然是刚刚毙命不久。 颜夜锋探首远眺,长长的官道,像根绳子,绵延在水墨般的夜色中,静的令人胆战心惊。 琳琅去哪儿了?是谁将她带走? 颓然地回到金城,颜夜锋如行尸走肉般躺在松木床榻上,盯着落账一动不动。打更的伙计早已进入梦乡,他却辗转难眠夜不能寐。 此时在金家药铺,烛火通明亮彻正厅。 朱蓉面带忧色,焦躁不安的踱来踱去,每次转身,都扭头看向床榻上面颊酡红,浑身滚烫的人儿。她朱唇紧抿成一线,坐在床前伸出丰腴的小手,在那人苍白的额角放下拿起,拿起放下。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次,却始终探不到正常体温的回归。 “嗯咛?” 琳琅突然哼了一声,似是陷入梦境般,呢喃道:“不要走!不要走!”她茫然地伸出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仿佛要抓住心爱人儿的衣角,摇着头,眼角流出细细的泪珠儿。 “不要走……!不要走!” 琳琅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睡在朱蓉的床榻上,而朱蓉却一脸忧虑地坐在方凳上,翻阅着医书,似在寻找什么。 “蓉姨?” 琳琅想要起身,突然感觉全身像是抽去骨头般,软绵绵的,如同一堆毫无生命的瘫肉,跟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蓉姨?”琳琅再次唤了一声。 而朱蓉却仿佛没听到般,依旧愁眉不展地翻看医书。突然,她动了,琳琅眼睁睁的看着她拧着细眉,伸手放在自己额角,接着便摇着头,转身叹气离去。 “蓉姨!”琳琅大声呼唤,屋内却静的可怕,仿佛连朱蓉张口时的喃喃自语都变得无声无际。哑剧?琳琅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词。仔细分析,应该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只配,而意识却剥离而出。 噬心散、迷魂香。 这两味毒药简单的喝杯凉水就能化解。可是,三年了,琳琅从未沾过一滴凉水。而宋氏,正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琳琅体虚多疾,才会冒着前功尽弃的险如此实施。 可是,宋氏为什么不用凉水化去自己体内的噬心散呢?三年,如此漫长的时间,她完全可以做到! 琳琅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宋氏只知道噬心散的毒效,却不知如何化解。这两样从谷医奇术中才有记载的剧毒,她怎么会知道呢?况且,一个将要入土的老太婆,怎么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喝凉水呢? 现在,我该如何自救呢? 琳琅躺在青丝楠木床榻上,越发地感觉对身体失去了联系。像一场深深地梦,徘徊其中不能自拔。 第七章 静守金銮 黎明,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屋檐,寂静的街道突然被嘹亮的唢呐声撕破。 乐师卷着兴奋的热情,走街串巷,最后停在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前。一年前,金城突然来了一个铁匠,他买下这座宅院,做起了打铁的生意。 “铿铿锵锵。” 陆续的打铁声被唢呐的欢快声隐没,张铁匠抬起头,淡漠的看了一眼手舞足蹈的乐师,掉头走进小屋里,取出一柄金色细剑,小心翼翼的挂在门前的木桩上。 自从来到金城,张铁匠便被西城刘员外相中,非要他做自己的上门女婿不可。 这张铁匠,名静守,长得白白净净,身形魁梧。平日里若是不打铁,便穿一身棕色常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点儿也没有打铁匠那种黝黑强悍的样子。他孤身一人在金城,按说有刘员外提携,肯定是好事!况且他一个打铁的,这种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情,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呢? 却见张铁匠慢慢握住金祥玉穗剑柄,缓缓抽出闪烁着金泽的剑身。 刹那间,众人只觉得一抹金光迸现而出,在初生的阳光下耀得睁不开双眼。金芒四溅,剑身上的“金銮”二字熠熠生辉,盖过天空的骄阳,在众人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影子。 “滚!若是再纠缠,我不介意让刘府从金城消失!” 阴冷的眸子傲然肃紧,张静守像是一头来自地狱的魔狮子,四周隐隐散出黑气,让人心生错觉。喧闹的乐声戛然而止,各位乐师张着嘴巴,屁滚尿流地哀嚎着,向着刘府的方向奔去。 此时,琳琅躺在床榻上,意识越发地昏沉。隐隐的,她似乎看到一个透明的自己脱离而出。而在门后,赫然站着一个无头老妪,在她的手中,显然提着自己的脑袋,她狰狞可怖,不是宋恩施是谁? 就在琳琅惊惧不已时,只听“砰”的一声,朱蓉端着满满一盆凉水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宋氏本是孤魂野鬼,直接被门板撞了出去。 朱蓉小心翼翼的将铜盆放在木架上,取下一块毛巾在盆中洗净。白玉光润的素手在盆中游弋,细细看去,竟是指尖带着药粉,均匀的涂洒在毛巾上。 当冰凉的湿毛巾,带着薄荷清凉搭在额角时,琳琅仿佛干涸多年的枯井,享受着雨露的滋润。 丝丝凉意透过肌肤渗入身体,不一会儿,便被吸了个干干净净。朱蓉诧异的看向琳琅,毛巾刚刚搭上去,便已然没了水分。这……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这种状况在寻常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朱蓉虽然在人情世故上不算精明,在医理上却造诣颇深。她聪慧地眨了眨那双迷人的桃花眼,急忙换上毛巾,重新搭在琳琅额头。紧接着,她带着惊喜跑到前堂,寻了一团白棉回到正厅。 冰凉的水珠黏在白棉上,被朱蓉小心翼翼的捏着,放到琳琅唇畔。 刹那间,琳琅浑身猛地一震,贪婪地吮吸着甘甜的雨露。灼热的温度一点一点在身上消失。 颜夜锋一夜未阖眼,天刚亮,便收到金家药铺传来的消息。他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外,却惘然地停下脚步。 是谁救了琳琅?他又为什么将琳琅送到金家药铺,而非颜府呢? 颜夜锋放缓了步子,金家药铺与颜府只隔着一条街,这短短的路途却让他重新思索了人生。 “颜盟主,听说嫂夫人昨天差点被歹人害死,你们的孩子也……”说话之人叫做秦雍赜,人送外号“财神爷”。 这秦雍赜长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家境富裕,又是官宦子弟。只是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只知道这位秦公子与张铁匠一样,在一年前突然来到金城,而且他出手大方,是金钱如粪土从来不吝啬! 他伸手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颜夜锋。撇嘴一笑,整个身子跟着颤了两颤,“若是颜盟主觉得力不从心,秦某倒是不介意代为照顾琳琅姑娘!哦,还有那个孩子!” “秦公子,这是颜府的家事,你的手未免管的太宽了!” 颜夜锋不想与这种人纠缠,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扭头瞪向放荡不羁的秦雍赜。华发下那双鹰眸闪烁着摄人的光泽,却掩盖不住身体创伤所缠绕的疲色。 “哦?是吗?”秦雍赜与颜夜锋擦肩而过,并且故意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冷冷说道:“据我所知,昨夜琳琅姑娘昏迷在官道旁的茶馆中,而那个老妪,则将房门紧锁。屋内摆满了巫术祭品,应该是要将琳琅活祭。” 颜夜锋闻言猛地一惊,转身盯着秦雍赜远去的背影,褐色的竖瞳中闪出浓郁的杀机。是他救了琳琅?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琳琅要去哪里?除非……除非是一直暗中跟踪,而且还没被胡广燕引开。 这么说来,秦雍赜来金城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了! 金家药铺,琳琅悠悠转醒,刚睁开眼睛,便看到颜夜锋满是关心的样子。饱含复杂的泪水决堤而出,疯狂地洗刷着琳琅冰冷的面颊。 昨夜,她曾经期盼着颜夜锋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像心中的英雄,将她抱出去。但是,颜夜锋没有。朦胧中,她能够感觉到,将自己救出的是另外一人。 热毒遇到凉水后迅速化作寒毒,琳琅吃力地撑起身子,面对朱蓉说道:“蓉姨,咳咳咳……麻烦你给我煎副药,用山参,茯苓,猪笼草……” 两味奇毒皆出自谷医奇术,琳琅自然知晓化解之法。 颜夜锋坐在琳琅身旁,就那么守着,盯着琳琅憔悴的脸颊一言不发。他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秦雍赜的话,一遍一遍,像是跗骨之蛆钻入耳中。 “是谁救的我?” 两个时辰后,朱蓉端着满满一碗药汤送到琳琅跟前。她看了颜夜锋一眼,示意他将琳琅扶起。 “昨夜,我听到有人敲门,刚出去便见你趴在门口,只看到一个黑影,走失在街头。”朱蓉一边喂琳琅喝药,一边慢悠悠地说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身子怎会变得如此奇怪?” 琳琅希冀的目光看向颜夜锋,想从他的口中听到朝思暮想的那三个字。但是,她失望了,颜夜锋张了张口,竟然说出另外一个名字——秦雍赜。 “蓉姨,可曾听说过噬心散和迷魂香?” 朱蓉娇俏的红唇大惊失色,原来…… 辰时,琳琅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只是噬心散她服用了三年,虽未彻底毒入骨髓,却也夺去半条命。加上被迷魂香熏了半宿,能将命捡回来已是侥幸至极。 她倔强的拒绝了颜夜锋的搀扶,孤身一人来到金城中一处豪华的院落。 秦府,虽然刚刚修缮,却丝毫不亚于金府的奢华。 等到看门的小厮报备后,秦雍赜笑眯眯地来到琳琅跟前,亲自盛请她入府做客。对于这个陌生的后起之秀,琳琅不敢掉以轻心。 第八章 全身而退 午时,初秋的阳光比之盛夏毫不逊色。 颜夜锋守在秦府门前,双目死死地盯着那扇镶着九颗铜钉的大门。琳琅已经进去两个时辰,若是午时正点,她还不出来,那么颜夜锋就准备硬闯了。 修长的指尖轻弹着剑柄,在身后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见证着时间的流逝。满头的银色华发随风飘飘,飞舞中那双褐色的竖瞳慢慢收缩着,若隐若现。 在距离秦府不远处,有一颗槐树苍郁挺拔。它正是当年文天祥亲手栽下的,也是白少乘留给琳琅回忆的地方。如今,在它后方,却隐藏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他目光如炬,同样盯着秦府一言不发。 “张静守?他怎么会在这儿?” 颜夜锋听完一名亲信的附耳轻语,淡淡地扫了一眼古槐树。心中暗自嘀咕:“这张静守和秦雍赜是同年来到金城,一个荣华富贵,一个穷困潦倒。真的是巧合吗?” “让琳琅姑娘久等了!血燕臻萸汤需要用小火慢慢熬煮,只有这样,它舒筋易骨的功效才会发挥到极致!” 八角玲珑凉亭中,秦雍赜接过女婢送来的血燕臻萸汤,一边解释着它的药效,一边放到琳琅身前。 他踱步坐到琳琅对面,回身时望了一眼竞相争食的锦鲤鱼,扭头眯起眼睛满怀期待地柔声询问:“味道如何?” 琳琅丹唇微抿,轻轻咽下口中香甜醇美的汁液,忍不住点头称赞道:“果真是人间极品,秦公子有这么好的厨子,当是饱尽口福!” “过奖,过奖!姑娘服下这碗血燕臻萸汤,体内的淤毒自会化解。若是姑娘还想尝尝其它美味,不妨在府上多住几日,我让后房准备些饭菜,权当给秦某一个面子!” 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琳琅内心讥讽,脸上却微微一笑,道:“啊哈,公子说笑了!”说话的功夫,琳琅将手中的青玉碗放在石桌上,抿唇一笑道:“秦公子的好意琳琅心领了,只是切身乃颜府夫人,不便在府上久留。” 琳琅说完起身欲走,却见秦雍赜面带谑笑伸手挡在回廊前,“姑娘何必这么着急呢?既然是来拜谢秦某救命之恩,自然……”秦雍赜双眼一转,见琳琅面露不喜,赶紧改口说道:“自然要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让姑娘满意才是!” 面对秦雍赜的轻薄无礼,琳琅端是厌恶至极。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琳琅还是忍不住问道:“当日,秦公子缘何会碰到琳琅遭遇叵测呢?”在琳琅心里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念道:“据我所知,当时已经是接近子时,一个大公子不在家呆着睡觉,竟然跑出城外。这真是让人费解!” 秦雍赜脸皮厚的可以跑马车,他嘿嘿一笑,向前迈近一步,几乎贴在琳琅的身上。 “在下夜不能寐,于是出城纳凉,不曾想却遇到这等事端,怎能不出手相救?若是像琳琅姑娘这般美人,被那老妇害死,岂不是暴殄天物?真是我辈之遗憾,人见犹怜啊!” 秦雍赜用着蹩脚的成语,努力使自己说起话来文绉绉的。 但是此刻,琳琅却一点儿继续待下去的欲望都没有,她端是后悔极了!悔恨当初没有听从颜夜锋的话,两人一同前往秦府登门拜访。 那时,琳琅刚刚苏醒,对颜夜锋没有去救她,心里还存在着怨言。在气头上做出的决定,孤身拜访秦府,目的就是想要气气颜夜锋。却没想到这秦雍赜果真脸皮厚的惊人,竟然敢做出阻挡自己的架势。 “琳琅姑娘,可否赏脸?” 秦雍赜的大手悄悄抬起,极为自然地搭在琳琅纤细的柳腰上,感觉到掌心传来醉人的温度,以及绸缎细腻的触感,秦雍赜竟忍不住痴笑起来。 “啪!” 琳琅毫不犹豫地后退半步,伸手在秦雍赜色色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霎时间,四周的丫头全都闻讯而来,更有几个手持利刃的府兵将琳琅团团围住。 感觉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秦雍赜涨红着老脸又羞又恼。仅仅是掌掴的疼痛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帮不识趣的下人,一窝蜂地涌来,此时就是自己想找个台阶下,也不可能了! 秦雍赜撅起嘴巴,咽下口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我秦府是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呵呵,呵呵……” 笑了,在秦雍赜的威逼利诱下,琳琅竟然捂嘴笑了。八面玲珑的娇躯笑的花枝乱颤,妩媚优雅的动作,令人心乱沉迷。 一时间,不仅那些家丁乱了阵脚,就连秦雍赜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你笑什么笑?” 秦雍赜看上去虽然轻扬跋扈,内心却很幼稚。他毕竟是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虽然在当世,这个年龄的男子大多数都已成家,可是这个秦雍赜却是个另类。他心中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 琳琅毕竟比他大两岁,在秦雍赜第一次出现在金城的时候,便让苓姗暗地里将他的底细尽数摸清楚。 这个小家伙,是京城户部左侍郎的庶子,小小年纪便位居六品。可谓是聪慧卓群,惊艳一方。现如今,秦雍赜在金城比李志狄都高出两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宦纨绔子弟。 他无缘无故的来到金城,还买了一座宅院。在这个出了名的小心眼县太守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作威作福,任何人都会心生猜疑。 琳琅猜测着秦雍赜的初衷,结合昨夜宋氏的话,不难猜出这个富家公子,便是李如云的一个弟弟。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在秦府住下了?”琳琅收起笑意,继而迸发出深深地杀机。只是一瞬,琳琅便将这抹杀机隐去,盯着秦雍赜涨红的小脸,深深地叹息一声:“哎!夫君还等着我回去吃午饭,这个时辰,怕是他已经守在了秦府门口。你就不怕东九盟拆了你这宅院吗?” 果然,琳琅话音刚刚落地,便见一个家丁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他怯生生地看了琳琅一眼,附在秦雍赜耳畔低声窃语。 只见,秦雍赜失去浮夸的小脸回归稚嫩,接着变得更加红艳,红彤彤地快要滴出血来。 “你走吧!”秦雍赜转身将路让开,继续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以后咱们就是势不两立的仇人,不过呢,那个所谓的姐姐嘛!我也没放在心上,以后若是我败了,还请姑娘念在秦某出手相救的份上,网开一面!” “噗嗤!” 琳琅这一次真的被秦雍赜逗乐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盯着秦雍赜白皙粉嫩的小脸蛋,琳琅竟想冲上去好好地捏捏。 “对了,既然宋氏是你的人,那牧羽也该还给我了吧!”xh:.74.240.212 第九章 失子之痛 燥热的空气烘的人们面红耳赤,陆陆续续地,秦府门前围满了人,一个个躲在阴凉的墙角,盯着暴晒在阳光下,满头白发傲然而立的颜夜锋。 “你听说了吗?好像是秦府的公子喜欢上了颜夫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这不颜盟主堵在了秦府门口,看他的势头,一会儿免不了一场恶战,大家等着看好戏吧!” 对于闲言碎语,颜夜锋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褐色的竖瞳在阳光下映射出摄人的光芒,瞬间便将众人脱口而出的话堵了回去。 一息,两息…… 颜夜锋握在剑柄上的手越来越紧,他低着头,像是一头蓄势而发的猛兽,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突然,秦府的大门应声而开。 琳琅刚踏出高高的朱红门槛,便见颜夜锋迅速冲上来。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可以不必强撑着,做那本不想去做的女豪杰。琳琅疲惫的闭上眼睛,“嗯咛”一声,瘫软在颜夜锋宽厚的胸膛里。 老槐树后,张静守足底发力,想要冲上去,想了想却又缩了回来。他深深地望向琳琅,醉人的鹰目带着哀伤,起伏的胸膛充满凄凉。 仅仅一下午的时间,颜夫人殊死抵抗秦公子暴行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飞遍金城各个角落。 城南的铁铺中,张静守穿着露膀子的小衫,虬结的肌肉根根簇起,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双目茫然地敲打着一块生铁。 锤铁相击,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发出“铿铿锵锵”的响声。张静守完全失去心智,钳中的铁块碎不成形,他却还执着地敲打着。 “嘻嘻,呆子!你再这样敲下去,案台都要被砸出个大窟窿!” 银铃般的笑声从转角传来,接着阵阵薄荷清香冲散了铁锈的味道。刘员外的女儿刘茜茹像是夏日里的一朵荷花,穿着碧绿百褶半袖浮云裙,俏生生地挺在张静守面前。半根洁白的藕臂搭在鬓角,冰清玉洁,又不失娇柔妩媚。 张静守头也不抬,继续敲打着铁块。转身舀出一瓢凉水,泼在案台上。霎时间,“呲呲啦啦”的声响,混合着刺鼻的味道,冒着白烟充斥在敞厅中。 随着张静守的铁锤落下,褐黄色的铁水四溅而出,有几滴甚至落在刘茜茹的鼻尖上。她犟着小琼鼻子,嘟着殷虹的双唇,怒目而视,向后退了两步,抿嘴道:“是你救得她,为什么不说呢?平白让别人抢了功劳,你心里难道不憋屈?”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冷漠的拒绝从那瓣薄凉唇中发出,张静守头也不抬,继续说道:“在下对姑娘无意,还请自重!” “你——!” 心,像是碎了满地的玻璃。 尖锐的棱角划破肌肤,深可见骨的伤痕,无论如何弥补,始终难以愈合。 琳琅躺在床榻上,竹席凉滑,丝锦半掩。阵阵凉意透过肌肤寒彻心扉,她始终思索着秦雍赜的话:“牧羽被颜夜锋的人抱走,并非我所安排。当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若是孩子未丢,我也会换个方法将你引到茶亭的。” 颜夜锋!又是颜夜锋! 难道他非要做的如此绝情吗? “小姐,你醒了!” 言香端来一盆温水,放在床头的方桌上。奶白色的毛巾荡漾在铜盆中,像是漂浮的藕莲,孤寂魂忧。 “浅语去通知颜公子了,言香先帮小姐擦擦身子。”细心的言香看出了琳琅眼中的不悦,赶紧说道:“小姐不必着急,言香已经说了,若是没有小姐的吩咐,浅语是不会让颜公子进来的!” “可有羽儿的消息?”琳琅这才发现身上满是虚汗,刚才的梦境犹在眼前,即使已经过去许久,心里还是惊魂未定。 言香摇了摇头,“小姐许是做噩梦了?” “我说梦话了吗?”琳琅黛眉微蹙,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哎!我梦到少乘抱着牧羽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像是怨恨,像是憎恶!” “小姐,梦是反着的,今天一定会有羽儿的消息!”言香一边抬起琳琅的胳膊轻轻擦拭,一边安慰着:“小姐在快醒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呢喃着‘回来了,回来了!’奴婢心想,小姐的噩梦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姐,颜公子来了!”门外传来浅语的声音。 言香双手在铜盆中洗净毛巾,重新为琳琅擦拭另一条胳膊,悉心道:“要不颜公子进来?” 琳琅紧咬着唇,摇了摇头,闭目不语。言香悄悄地走到门口,敲了三声,便听到浅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看到言香的举动,琳琅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们两个还有暗语?” “全是让小姐高兴呢,今日小姐滴水未进,奴婢们担心着呢!”言香拂拭着琳琅无神的脸颊,看到那双呆滞的眸子时,不得皱起细眉,道:“小姐,还在生颜公子的气呢?既然知道羽儿被琴幽抱走,肯定会找回来的!小姐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别等到羽儿回来,你却病了呢!” 在精致的回廊拐角处,颜夜锋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凉亭,刀眉紧竖。若不是琴幽临摹了书信,或许琳琅便不会答应这场婚事。若是李志狄没有在凉亭中喝茶,或许琳琅便不会将白少乘的事情怪在自己身上,若是胡广燕…… 颜夜锋依旧认为,是琴幽临摹的那封书信。琴幽,加上胡广燕,完全将两个人的生活搅得不可开交! 起初,琳琅还坚定地以为琴幽一定会将牧羽送回,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颗希冀的心逐渐冷却,最后几乎变得歇斯底里。 她整日失神,茫然地在街上寻找。渐渐地,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厌世的感觉。仿佛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般,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以及窃窃私语时的表情,都令她心生抵触。 “言香。”琳琅将面前的白瓷碗向前一推,里面殷虹的液体荡出层层圆晕。“你把这血给他送去吧!答应过童医师的话,我自然要做到!” “小姐,颜公子他真的……” “去吧!”琳琅不想过多纠缠关于颜夜锋的任何事情,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已经过去半月,羽儿是否吃的习惯?睡觉时是否有人哼着小曲儿? 羽儿,我的羽儿,你在哪儿? 第十章 荌荷之痛 三年的时间,金府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自从大夫人被赐死后,表面上,一下子仿佛失去了很多勾心斗角,整个金府安静地却让人心里不踏实。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母,家不可一日无妻!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三姨娘被顺理成章地升为正妻。但是碍于大夫人的阴影在,她拒绝了大夫人这个称呼,欣然接受了自己姓氏冠名的“虞夫人”。 这日,四姨娘刘氏将安歌安舞唤道身旁,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两个来到府上也时日不短,这不嫁不娶的始终说不过去。” 看到两个孩子一副委屈的样子,刘氏深深地叹息,“哎——!这些日子,你们两个都变了不少!安歌虽然跟着我是庶出,却始终是金家的长子!还需学着再稳重一些,多为你父亲分些家里的担子!舞儿从小调皮古怪,竟也被这深宅大院抹去棱角,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娘亲,人家才不要嫁,舞儿要陪在娘的身边。”安舞撒娇地把头依偎在刘氏的肩膀上,嘟起了嘴巴。 “傻孩子……” 刘氏心疼的握起了舞儿的手,温柔的抚摸着。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一只杜鹃鸟站在葡萄架上,左右徘徊着,“叽叽喳喳”地呼朋引伴。 十几年了,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是时候该行动了!刘氏在安歌安舞诧异的目光下,褪去朴素的衣衫,优雅地坐到铜镜前,抬手拾起黛墨,颤抖着拂向稀疏的眉弯。 在琳琅的窗前,同样站着一只杜鹃鸟,蓝白翎羽光鲜亮丽,细细的啄吻呈现出淡黄色,随着两粒黑宝石般的眼睛晃来晃去。 这些时日,琳琅端是像坐在火盆子上,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牧羽的事情已经让她心力憔悴,今天早上,苓姗又突然捎来金府的事情。 四姨娘,描眉画眼,面粉唇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带着她的一对儿女,先是在虞夫人那坐了半晌儿,竟又去了正堂,与金池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洋溢在她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间断过! 琳琅百思不解,盯着铜镜上镶嵌的展翅鸳鸯,陷入沉思。 铜线浅浅,细柔滑止。在平洁的镜面上,缓缓勾勒,雕刻出一幅完美无瑕的春日鸳鸯图。 “言香!你去,让浅语采些无花果送到金府四姨娘那,就说我申时去西苑坐坐!”琳琅凤眉肃紧,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琳琅去了芙蓉苑?” 四姨娘把玩着手中的无花果,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丫头倒是谨慎的很,知道提前探探底细。只不过,在虞夫人那,怕是什么也得不到! 时间像是静止了,凝固在四姨娘眯起的丹凤眼中。 申时,琳琅如期而至,她确实在虞夫人那什么消息也没得到。那天四姨娘完全是做给别人看,哦,对了,似乎她的目的只是托虞夫人帮安歌安舞寻个好的亲事,仅此而已! “让四姨娘久等了!” 琳琅欠身行礼,起身时偶尔看到丢在墙角的一粒无花果实,心中一柄,暗暗升起戒备之心。 “免礼了!这些时日在颜府住的可还适应?”四姨娘初来金府时的拘禁完全消失,仿佛自始至终都是大户人家的偏房。 她向前探了探身子,继而说道:“那些无花果略带生涩,我让人好生保管,过些时日便可以食用了。你呀!还真是有心了,无花果性凉,又补气养颜,端是上等的果品!” “回四姨娘的话,小姐这些日子简直是如火中烧般,整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言香咬着唇,低头看了琳琅一眼,十足地有些告状之意。 “言香不得无礼!”琳琅急忙呵斥,转而歉笑道:“让四姨娘见笑了,我这丫头嘴巴就是不牢,什么事都说!” 四姨娘果然变了样子,完全没有刚进府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却见她眉梢微紧,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牧羽还没寻到吗?” 突然,门外传来阵阵嬉笑,安歌和安舞两人打打闹闹地闯了进来,“母亲,父亲终于答应了,明日起,便由我辅佐虞鄯,而且,近些日子便会前往芝罘送棉!” “哥哥,你终究还是没忍住,不是说先不告诉母亲的吗?”安舞说完扭头看向琳琅,收起开心的笑容,冷冷地问道:“她怎么在这儿?” 不只是有意无意,大夫人和四姨娘都没有告诉兄妹二人,琳琅便是金小七的事情。因此,他们还以为琳琅在金家是一个外人,殊不知她才是不折不扣的金家子嗣,是金府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 “安舞,不得无礼!”四姨娘瞪了安舞一眼,转而笑意盈盈地问道:“安歌说说,你父亲怎么就答应了呢?之前不是还担心你的安危,不许外出的吗?” 琳琅心中紧蹙,这一家人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如此旁若无人地说起家常,四姨娘肯定有着不单纯的目的。且听听安歌怎么说了! 却见安歌完全没了往日的轻浮,竟然表现出一副腼腆的样子。那厢安舞窃笑一声,悠悠地说道:“还不是仗着母亲近日得宠,哥哥软磨硬泡地让父亲答应了!” 近日得宠? 琳琅看向四姨娘的眼神越发地阴郁,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作为母亲岂能不知?四姨娘当着自己的面照样询问,显然就是要借儿女的口告诉琳琅,她这些日子过得是舒舒服服,如日中天! 父亲果然放下了之前的事情吗?刘氏,好一个韬光养晦!在大夫人被掰倒前表现的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在没了威胁后,才展现出自己的野心!看来,三姨娘那,还是要经常走动了! 在金家,琳琅只有敌人,没有朋友!若想早日复仇,必须将所有的障碍清扫干净,一个隐患都不能留! 想到这里,琳琅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地说道:“妹妹在这里恭喜哥哥了,路途遥远,路上还需多多注意安全!” 安歌对琳琅的话置若罔闻,冷哼一声,扭头对母亲说道:“孩儿第一次送棉,父亲很是牵挂,特意请了大觉寺的天水主持给孩儿祈福,而且还委托黄统领相助,这一路上安全的很呐!” 得意地笑声回荡在正厅,锥刺着琳琅脆弱的神经。 “黄统领?”四姨娘疑惑的抬起头,放下手中的茶杯,再次问道:“黄统领是哪位?” 安歌沉吟片刻,媟笑道:“母亲不知?黄统领是秦府,秦小王爷的贴身侍卫啊!” 秦府,秦小王爷? 秦雍赜?他不是户部左侍郎的庶子吗?怎么成了秦王爷呢? 第十一章 丽儿受罚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踏出不复往日的西苑,琳琅回头瞭望,不知何时细腻的“西苑”二字,竟然换成了婉约的“荌荷园”。看来,父亲还真是动心。就是不知,是为了补偿当年的过失,还是…… 沿着回廊慢慢走着。秋风送爽,扬起琳琅平洁的衣袂,从袖中拂过肌肤,像是孩童的亲吻,软绵绵的让人回味无穷。 这一次,四姨娘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自己送去的无花果视若无睹。当初,她不就是因为做的一手用无花果为作料的好菜,被母亲从林家带入金府吗?难道她忘了? 亦或者是,她得到了父亲的认可,笃定今后安枕无忧,对于这个曾经主子的儿女,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小姐,前面是大夫人的丫头丽儿,她……”在琳琅思索时,言香紧走几步追到跟前,压低声音提醒道:“她现在是迟夫人的丫鬟了!” 琳琅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丽儿在躲在桂树后面瞧了多时,见琳琅终于从西苑走出,忐忑的心房越加不安。居凤苑那么多丫头,迟夫人偏偏让她来请琳琅。 这不摆明了是要自己来给她道歉的吗? 丽儿一边想着,一边向后退着步子。她比琳琅早一年进入府中,能从大夫人身边脱颖而出,已经是高不可攀。却不曾想,大夫人半路折戟,作俑者便是眼前的琳琅。而自己也跟着大夫人做了许多坏事,仅仅这一点,换成谁也不会原谅对方的! 眼看着琳琅就要走进西厢,丽儿咬了咬牙,疾步而出大声唤道:“琳琅!”看着对方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前行,丽儿顿时委屈的快要哭出来。赶紧小跑过去,追在琳琅身后,低声说道:“琳琅小主,之前是丽儿对不起你!现在丽儿是迟夫人的奴才,不敢再有造次。这次迟夫人让丽儿来请小主过去。希望小主能原谅奴才的过失!” 丽儿是一口一个“小主”,一口一个“奴才”,她把迟夫人的邀请和琳琅是否原谅她混淆在一起,果真是心思诡异,怪不得能在大夫人那受宠,山倒后又攀附在迟夫人这个树枝上! 琳琅依旧不语,脚步悠悠,距离居凤苑是越来越远。她不想见迟夫人,而且知道那个东瀛女人邀请自己的目的。 “琳琅小主!” 丽儿疾走几步,越过琳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琳琅小主,求求您原谅丽儿吧,若是小主不去居凤苑,丽儿回去后免不了一顿责罚!小主开恩,小主开恩啊!”丽儿一边哭诉,一边额头触地。额角几乎触到琳琅的脚尖,“砰砰”地撞击声更是清脆地传入琳琅耳中。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玲珑心我会尽早寻到,不会忘记的!”琳琅声音冰冷,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三年前,丽儿是如何跪在三姨娘身前,声情并茂地构陷自己。 时光荏苒,世事变迁。 树倒猢狲散,丽儿这个趋炎附势的丫头,转过头来巴结自己,简直是讽刺,讽刺!回去后免不了一顿责罚?哼!最好是被打得皮开肉绽! 丽儿眼角闪过一抹狠色,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琳琅:“小主还是不肯原谅奴婢吗?奴婢已经知错了,迟夫人她,她真的会把奴才打死的!” 阵风掠过,同时将两人垂散的青丝抚起,将琳琅唇角的讥笑送到脸上。“我已经原谅了你,至于迟夫人惩不惩罚,那是居凤苑的事情了。”琳琅说完越过丽儿,继续向西厢走去。 迟婧媃,到底想要什么?东瀛,倭奴在南方肆虐,他们又有着怎样的目的? 哼!一颗空心的梧桐树,即便寻到玲珑心,也只不过是棵树而已。居凤苑,是永远也引不来凤凰的,想要借此涅槃成凤,简直是痴心妄想! 琳琅在西厢体会着毫无杂念的关怀时,在荌荷园中,刘氏却意味深长地望向窗外蓝蓝的天幕。 “母亲,为什么要孩儿说出秦公子的真实身份?这样岂不是等于让那丫头……”安歌满脸不解,挠着头看了安舞一眼。 安舞会意地点头,接过安歌的话说道:“是啊,母亲,我们这样做肯定会引起琳琅怀疑的!” 刘氏往日的憔悴完全消失,稀稀白发也褪去银泽,变得乌黑透亮,挽在身后,盘出精致的流苏髻。最引人瞩目的是她翘挺的鼻梁,夹在平展的脸颊上,托着两颗明亮地弯眸,引着恬然丰腴的朱唇。 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年轻。如同修炼的妖孽般,勾人的眼神中透着智慧。 安歌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不得不说,自己的母亲竟然比妹妹还要漂亮,看上去更显年轻。 许久后,刘氏才开口说道:“秦王爷,他在明处。以玉琳琅的实力,那是迟早要暴露的。而我不同,琳琅怎么猜,也猜不到我是谁!”说道这里,刘氏顿了一下,探手招呼安歌安舞,微笑道:“你们两个过来!” 安歌安舞静静地站在刘氏跟前,浓郁的木兰花香荡漾开来,看上去,刘氏竟比金池的气势还要强出一丝。 “从小你们两个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在这世上,却也只有我这一个亲人。好好地听话,将来荣华富贵,会比金家还要富足!” 安歌安舞只知道自己并非刘氏亲生,却不知从小受苦受难的母亲竟然说出这番话。顷刻间,两人喜极而泣,纷纷跪地一表忠诚。 而在居凤苑中,丽儿跪在迟夫人跟前,抹着眼泪声声哭诉。 “夫人~~!琳琅,琳琅竟然不给夫人面子,她不仅不来,还,还要奴婢转话给夫人!”丽儿低着头,眼神扑朔,心中急速思索着,如何既能够让迟夫人生气,又不至于责怪自己的话。 却见迟夫人姿势妖娆,轻纱半遮半掩,春葱般的胳膊托着腮帮,半躺在椅榻上,听着丽儿的话抿嘴一笑。 她并未接话,反而扭头对着身后的婢女说道:“给丽儿提提神,让她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名婢女弯身应诺,须臾托着一个褐色托盘来到丽儿跟前,熟练地摘下丽儿耳垂上铜坠儿,将两根连着细线的银钉穿过,接着将托盘放到丽儿的手上,把细线从肩头固定。 丽儿不知所措,惶恐地瞪大眼睛,望向迟夫人。琳琅不来居凤苑,这有什么可想的,即便自己在琳琅的原话上做了文章,可还没有说呢,迟夫人怎么就先动起了刑罚? “夫人,丽儿,丽儿并没有做什么!夫人这……”丽儿焦急万分,她不知道这套刑具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从迟夫人阴郁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此时她很是生气。 不等迟夫人说话,之前的婢女便拿来一个精致的银色秤砣。带着盈盈笑意,放到丽儿手中的托盘上。 丽儿顿时小脸吓得惨白,细小的眼睛瞪得溜圆,不解的看向迟夫人,“夫人,丽儿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夫人,夫人……” 时间分秒而过,丽儿手上的托盘中转眼间已经放了四个秤砣。每个秤砣都是秘银铸制而成,雕刻精美色泽光鲜。可是丽儿却没有心思观赏它们,手上的重量越来越大,每动一下,耳朵便传来撕扯般的疼痛。 “说,大夫人和刘氏到底什么关系?”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212 第十二章 静守 回到颜府,琳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仔细回忆上午发生的事情,越想心里越是纳闷。 四姨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变了样子,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秦雍赜竟然是京城的小王爷,他和大夫人又是什么关系呢?还有迟夫人,虽然自己用遥遥无期的承诺换取了无心蝉,她却仿佛并不在意似的,这次让丽儿来请自己,只不过想找个惩罚她的理由罢了! 在琳琅想不透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抬眼间只看到一个黑影在门口晃了两晃,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琳琅心中诧异,是谁在敲门?言香和浅语去哪儿了? 开门时,只见地上放着一块玉佩,玉佩的底下压着一封信。 琳琅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鹅黄色双鱼配是杜久儿戴在牧羽身上的。羽儿……是羽儿!琳琅匆忙将玉佩捡起,抬眼环望四周。蔚蓝的天空不见云朵,刺眼的阳光下,映的琉璃屋瓦近似变色。 “欲知牧羽何处,孤身亭中一叙!”寥寥几字,在泛黄的信纸上,像烧红的钩子,挂在琳琅激动不安的心扉上。 滚烫的泪水再次洗刷鼻翼,琳琅捏着信纸失声呼唤:“羽儿!” 颜夜锋四处寻找琴幽,没想到她竟然折返回金城。那些鲜血,不知是否用尽,他的病情是否得到了控制? 在寻找牧羽有望后,琳琅开始担心起颜夜锋的安危。一路上,琳琅始终怀着兴奋,竟然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 走在葱翠的树荫间,听着白杨的阔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琳琅忽然觉得这个景象似曾相识。像极了三年前,在西丘被东厂跟踪的场面。 蓦地,琳琅打了一个寒颤,即便在这燥热的空气中,依旧觉得四肢寒意习习。她回身望去,羊肠小路蜿蜒曲措,隐在树林中曝出持续的阴郁。 “咯咯咯……” 突然,清脆的笑声从前方传来,混迹在此起彼伏的鸟鸣中,像极了牧羽追赶自己时发出的童音。 霎时间,琳琅被这烂漫的声音融化心扉,杏眼中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温柔,抛弃一切向着望乡亭中奔去。 “咯咯咯……娘亲,抱抱,抱抱!” 牧羽纯真的声音就在耳畔,不断冲击着琳琅的防线,将她的戒备逐一化解。直到望乡亭中,她才幡然醒悟,哪里有羽儿的声音,分明是日夜的思念在作祟。 琴幽呢? 琳琅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 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到鱼邱湖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下闪着星眸般的光泽。慢慢地一个黝黑的影子出现在西丘脚下,他身形魁梧,健硕挺拔。那人匆匆一现,便被葱郁的树林遮掩。 “张铁匠?”琳琅惊讶不已,“难道方才送信的人是他?那琴幽……”琳琅越来越疑惑,须臾便见张静守戴着一顶青藤斗笠出现在视线中。 见到琳琅后,张静守同样目露迟疑,只是瞬间,那抹诧异便换成无尽的温柔。琳琅盯着那双深色的眸子,细细打量着他微翘的龙眉。这幅面孔,似曾相识,却陌生的让人心痛。 “你……” 琳琅轻启朱唇,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张静守紧张不安的面孔。 “呃,是位姑娘令在下前来亭中一叙,没想到在此打扰颜夫人赏景。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张静守急忙辩解,匆匆转身想要逃离。 “张公子,可是一名黑衣女子将你约至此处?” 琳琅微微抬起小手,怔了一下却又收了回去。她多么想将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握入手心,却始终不敢做出抉择。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个人她认识,而且很是熟悉。 “是!”张静守并未转身,只是沉声应答。 “那位姑娘可是有着一双褐色的竖瞳?”琳琅越发肯定,张铁匠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肯定是琴幽暗中做了些什么。 张静守闻言身子猛地一震,他忽然想起那名黑衣女子,虽然用宽敞的斗篷遮着,却始终感觉在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舒服。琳琅忽然提起竖瞳,顿时心中释然。是的,就是那奇怪的眼神,令他感觉敌意强烈。 “那位姑娘引在下来此,难道是姑娘的意思……?”张静守嘴唇抖动,带着声音也跟着颤抖。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摩:难道她猜出了我的身份? “不,张公子或许误会了,我也是被琴幽引至此处。若非信中说是有羽儿的消息,我也不会来这里!” 这是琳琅的心声,她这三年确实从未踏上过去西丘。 因为,这里曾经充满了她对白少乘的回忆,充满了盼望他归来的思念。直到杜久儿将牧羽托付,琳琅的那颗心才完全寄托在牧羽身上。虽然这对颜夜锋极为不公平,但是琳琅还是倔强地这么做着。 “羽儿?牧羽?” 张静守默然回身,一双眼睛犀利的盯向琳琅。感觉到从对方眼神中传来的怒意,琳琅不由得后退两步,柳眉微蹙看向那双眯起的大眼。 许久后,张静守转身离去。留下失落的琳琅孤身一人站在望乡亭中。清风徐徐,撩起眼角的发丝,拂过琳琅苍白的脸颊。蓦地,她浑身一抖,似是阴冷的寒意簇成一团附在后背上。 琳琅猛然回身,无垠的西丘,只有风吹着树叶哗啦啦地响声传入耳中。 只是瞬间,便感觉深深地乏力覆盖整个身子,头脑中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膜,将所有的感官隔绝在外。耳中,只有轰鸣的回音;眼前,模糊不清满是水雾。更加可怕的是,丝丝凉气从骨缝间游走,仿佛有人在抽魂取魄般,心里无比的惧怕! “琴幽!你给我出来!” 琳琅舌根拙笨,近乎丧失语言能力。她靠在硬邦邦的石柱上,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巴,憋红了脸颊,才将心口的声音大喊而出。 只是,空寂的西丘无人应答。琳琅不知道琴幽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心中有恨,为何不此时出手?她,到底想要什么? 渐渐地,琳琅越发地感觉浑身乏力,双眼像是坠了秤砣,黏在一起难以睁开。 不知过了多久,琴幽冷漠的身影才出现在望乡亭中。她俯身看了琳琅一眼,苍白的脸颊带着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