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1 距离这个名叫《无域3.0》的游戏把所有人的意识囚禁其中,并且强制开始这一场死亡游戏,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了。 全息环境的仿真度很高,午后的阳光也不算热烈,年轻的男人微微闭着眼睛,懒散地将双腿搁到破旧的茶几上,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晒太阳。他的肤色白得非常异常,眼角有小半个小拇指指甲大的鲜红胎记,衬得眉眼柔和,再带上那从从容容懒懒散散的态度,尽管他身旁的一切都破旧得很,这么看上去,偏偏就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错觉。 ——纯粹是错觉。 在年轻人头顶上,白色的旗子因为无风而垂下,勉强能认出上面的五个大字—— 天道好轮回。 咎马镇位于地图东南角,不算个很大的镇子,npc很少,所以算不上繁荣。不过这不妨碍咎马镇这个名字的知名度,原因大概有两个,一个是镇子里“朽木坊”,还有一个,就是镇子口的“天道好轮回”。 天道好轮回是个算命铺子,虽然这个名字起得非常没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铺子的主人的id“玄半仙”这个名字的反衬下,铺子的名字也还算能看。没人知道玄半仙的真名叫什么,就如同没有人不知道玄半仙算命真的非常准。 玄半仙并不真的能算出命运,他只能预言对方接下来十二小时的运势。他曾经说过,他的职业“预言师”的职业技能就是能够对请求算命的对象发出一张牌,假如牌面是橙色,就说明这个人接下来十二小时会有好运,假如是绿色,就说明运气不佳。而假如没能生成纸牌,则说明没有明显的好运和霉运。 天道好轮回这个铺子在游戏开始一年之后,才在咎马镇门口正式开张。不过在它因为算命奇准而出名的前半年里,大概有九成以上铺子的常客一直以为玄半仙是个npc,事实上他每天的行为模式也确实非常接近npc,摆摊,开店,固定的几句话,然后收摊睡觉。直到有一天,有人随口搭了一句话,大家才发现,玄半仙居然也是个玩家。 尽管以玄半仙天天摆摊儿的情况看,他的等级应该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既然他有预知运势这种难得、又对大多数人都难能可贵的能力,大家也不会傻乎乎地去招惹他。 不过显然不是绝对,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多事的人。 阳光被突然靠近的身影遮住了,玄半仙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这才睁开了眼,露出浅灰而清澈的瞳孔:“裴坊主,真是稀客,今日是要算个运势?” 来的人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大裙子,撑着一把翠绿的遮阳伞,一张艳丽得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上带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笑容,裴兼坐到茶几上,冲着玄半仙笑:“阿玄这话说得可见外了。” 年轻的男人稍微挪动修长的双腿,换了一条腿在上面,闭上眼睛带着软软的鼻音回答:“我听不懂裴坊主的意思。” “我下午要去找一种出现率很低的草药。”裴兼笑眯眯地继续说,“我需要一个‘好运势’来提高遇见这种药的几率。阿玄要是不介意的话,给我一张橙牌吧?” 玄半仙半晌没说话,他看起来只是更加慵懒地晒了一会儿太阳,尽管在裴兼鲜红的瞳孔里,清楚倒映出了他搭在椅子把手上的指尖略微抬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也有一瞬间轻微的紧绷。 裴兼长长的眼睛满意地眯了眯,手一抖甩出一把带着隐隐柠檬香气、鲜艳明丽的大扇子,掩住嘴笑了起来:“阿玄,虽然能发现隐藏职业列表的人不多,看完了整个隐藏职业列表的人更少,可是并不是没有啊。在我的印象里,职业列表上可没有一个叫‘预言师’的职业,要说接近的,只有‘祈运师’了。需要我详细说明这个职业的职业能力么?” 当然不需要。玄半仙终于懒洋洋地伸出了手,指尖上不知何时夹着了一张橙黄色的纸牌:“提升运势值的牌,四十枚银币。” 祈运师的职业描述: 【发牌者:发出一张带有颜色的牌,牌面的颜色决定了接受此牌的人接下来十二小时的运势(直接改变接下来十二小时内诸如掉落率之类所有“良性”和“恶性”概率事件的发生几率)。】 拿着这种能左右命运的玩意儿冒充是预言,收钱发牌居然按心情发好牌差牌,最过分的是被人揭穿了之后居然依然好意思收钱,而且是平时两倍价! 裴兼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招牌笑,忍不住盯着玄半仙那张相当清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在试图研究一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别看了,裴小姐,应该只比你薄一点。”阿玄同学非常镇定地看穿了裴兼的质疑,并且干脆地回答了裴兼心中的疑问。 裴兼强忍着龇牙的冲动立刻接过牌,毫不含糊给了钱,然后尽力愉快地笑了起来:“阿玄谦虚了,我觉得就这个方面,我们俩难分伯仲。” 这种玩意儿真的有客套的必要么?阿玄半睁着眼睛盯着裴兼灿烂得很欠抽的笑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了口:“裴坊主,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话题转向太突然,又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正经起来,裴兼仍旧摆着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没事,你问。” “三年之前,也就是最初的最初,我们从各个次元的不同世界不同星球,被骗进这个‘游戏’的时候,应该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这是一个刚刚开服的全息网游’。”玄半仙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面,浅灰色的双眼里并没有什么过度的情绪,与平时同样地漫不经心,然而他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经开始凌厉起来,“我记得那一天,大家刚刚进入游戏,聚集在新手广场的时候,有人通过‘游戏语’翻译器聊天惊恐地发现彼此居然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或者同一个星球,还有人尖叫着‘退出按钮突然消失了’的那个时候,你站在人群边缘,背对着所有人,非常冷静地走远了。” “哎呀哎呀。”裴兼旋转宽大的袖子掩住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双眼睛看着阿玄,“阿玄那么早就开始关注我了啊,真是有点害羞呢。” 阿玄微微抬起眼皮,没管裴兼故作轻松的调笑:“为什么呢,为什么裴坊主不需要留下来听宣读游戏规则呢?” “游戏规则么?”裴兼猛地一合扇子,换上一种更加刻意的一本正经的语气,“‘从现在起,大家无法断开与游戏的连接,游戏舱提供有五年份的营养液供给生存,不过假如在游戏中死亡,现实世界立刻被游戏舱杀死。请大家尽情享受这场生存游戏,享受超脱原本世界之外的真正的游戏人生,并努力活下去。’当初的游戏规则是这么说的,虽然我离得远,不过我听见了。可是这里面,不都是废话么?” 她偏了偏头,重新摆好娇憨单纯的笑容:“最初这个游戏的广告上,是怎么说的呢?‘最还原的模拟游戏,最真实的另一个世界生*验。’假如死亡不是是真的死亡,想离开就能离开的话,谈什么真实性呢?所以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呀。” 阿玄仰着头,对着这个漏洞百出的答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么。” “不是么?”裴兼直直地看着阿玄,毫不退缩地反问道。 阳光照在阿玄浅灰色的瞳孔之中,清澈透亮,隐约有一点被掩饰得很好的失望的神色:“假如裴坊主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这么相信好了。” 裴兼没再回头看阿玄,只一挥长长的衣袖,带起一阵清新的香气,向着恭敬地站在她背后不远处的少女说道:“纸鸢,我们出城。”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裴兼和纸鸢才回到了咎马镇。 “天道好轮回”已经收摊了,裴兼也干脆地拉下了“朽木坊”铺子的门,打了个呵欠,呼出了浮在半空中的世界信息窗口,看着高速滚动的消息窗口: …… [世界]南海诸神:野外发现高经验boss,求奶妈组队。 [帮会公告]寻醉阁:高价急收天麻草两棵,价钱随便定,寻醉阁任意分店均可。 [咎马镇]天堂鸟:重金求“天道好轮回”算命铺子位置,私聊,先到先得。 [世界][匿名]:[天麻草],地点旬城,不需要钱,求一个人的消息。寻醉阁阁主醉卧沙场,我知道你们寻醉阁有p小姐的消息,只是一直不肯卖,一个消息换一根天麻草。 [世界]天凉了:鄙人寻醉阁旬城掌柜,已在店门口等。 [咎马镇]千篇一律:楼上傻鸟,天道好轮回的地点又不是什么秘密,就在镇子门口,你是不是瞎? [世界]天凉了:以及,还缺一棵天麻草,重金求! [通缉令]北泽十三帮会联合通缉令:一万两黄金买朽木阁裴兼的人头。 [通缉令]北泽十三帮会联合通缉令:一万两黄金买朽木阁裴兼的人头。 [通缉令]北泽十三帮会联合通缉令:一万两黄金买朽木阁裴兼的人头。 …… 刚刚被几乎整个北泽地区数得上名号的帮会联合通缉的裴兼正舒舒服服窝在椅子里,那一连十三条通缉令浮在半空中,在她脸上落下一片光影。裴兼挑了挑眉毛,随口抱怨道:“5钱金子刷一条,这么多下来也真是舍得,我的面子还真是不小。” 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要让别人心情更加不好,裴兼抬眼扫了一眼那个匿名,咧嘴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浮在面前的数据框: [世界]裴兼:醉卧沙场,寻醉阁阁主大人呀,天麻草毕竟是救命用的草嘛,既然事关性命,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啦。[天麻草]*10,免费送你。不过我如此慷慨,日后你寻醉阁欠我朽木坊一个人情如何? [帮会公告]寻醉阁:日后寻醉阁内任何人遇到裴坊主必须倾力相帮! [世界]天凉了:匿名的兄弟,不好意思请回吧,天麻草已经足够了,不需要你的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三十秒。 寻醉阁是最大的情报买卖机构,那位匿名先生不惜放弃获得巨额金钱的机会也要那位p小姐的消息,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在距离找到这个人可能就只差一步之遥的时候,这份渺茫的希望却…… [世界][匿名]:极品刺客武器[天极匕首],悬赏刺杀朽木坊裴兼!!!!!! 一天之内得到第十四条通缉令的裴大小姐不管炸开锅的世界频道,心满意足地洗了把脸,滚上床睡觉去了。 世界上已经有人开了赌局,赌过多久才能有人杀得了裴兼。绝大多数人都半是幸灾乐祸半是指责地叫骂裴兼一如既往地不积德。 当然也有一两个特立独行地出来帮裴兼说话,说那位p小姐或许并不想被找到,所以裴兼或许只是想保护p小姐,所以她这种出人意料的行动一向也有她的道理。不过这种言论也就只是飘过去两条,很快消失在汹涌的频道上。 第2章 CH2 已经三年了么?裴兼一直到坐到床边上的时候,才再度想起阿玄说的这一句话——“三年之前,也就是最初的最初”。 她想了想,阿玄虽然懒,还有点欠抽——好吧,她承认应该说非常欠抽,但总归是也是少有地聪明的。所以那个时候,阿玄本来是期待得到什么答案呢? 无域3.0,既然最初是用全息网游的名义骗大家进来,起码还是一定程度上采用了网游的构架,等级、血条、体力条、技能、点数分配什么的也算是齐全。不过就裴兼自己看来,与其说是用数据来代表身体状况,不如说是全真模拟了身体状况然后再试图用数据展示。 无域设定的“城镇”是指和平区,在和平区里面理论上不能相互攻击,也不能造成伤害,不过杀手这个职业、以及反击杀手的攻击除外。这非常写实,裴兼这么想,毕竟杀手本来就应该是一群无事生非的生物。 裴兼曾经试过去往非和平区,然后用刀割破了手臂,血条并没有像游戏一样立刻缩短,然后停止,再稳步回升。事实上,整个伤口的状况和现实生活中一模一样,受伤,流血,结痂,然后慢慢愈合。 裴兼详细记录每一秒血量下降的情况。随后她发现,这段时间内血量的下降并不是均衡的,一直到血自己停住、伤口结痂然后血条慢慢回满为止,整个血条的变化,就只是单纯地在显示身体目前的状况。类似的,她尝试长时间匀速奔跑,不出意料的,她的体力条的下降也并不均匀。 血条还有体力条之类的数据本身没有意义。裴兼谨慎地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些东西只是数据化地如实显示了身体状况。照这个推想,点数分配和等级提高就应该是直接提高了身体综合素质才对。 在那个时间点上,裴兼完全想不通如此高的拟真度到底有什么意义。 游戏设定的满级是一百级,每升高一级,提高等级所需要的经验值就会变成上一级的两倍。换句话说,每升高一级所需要的经验,比之前从一级到现在所有得到过的经验还要多一点。这同样意味着,等级越高,升级难度越大。在最初看到这一条规则的当时,几乎没有人敢想象,从九十九到一百级之间所需要的经验是一个什么样的天文数字。 当然这不意味着没有人能够满级,游戏开始后的第一年的末尾,游戏系统在宣布规则之后第一次再度发声,宣布有两位玩家达到满级,游戏id是:鱼传**,和悬梁**。 虽然大概是为了尊重*而隐去了id的后一半,不过裴兼觉得这两个id也并不难猜,鱼传尺素,悬梁刺股。在当时平均等级不到四十级的时候,这两人突如其来的满级几乎震惊了整个无域3.0系统。 随后,系统宣布,达到满级的两位玩家职业将分别被进阶为【剑圣】和【判官】,获得强度远远凌驾于其他职业的技能,同时获得系统精心准备的满级大礼包。 剑客鱼传尺素和妹妹杀手驿寄梅花在满级之前就略有点名气。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满级职业【剑圣】应该就是鱼传尺素从【剑客】进阶来的。不过就算裴兼看过所有隐藏职业列表,那个【判官】的职业,任她想破了头,都没猜出来是什么玩意儿进阶来的。 不过这一则充满了对满级优势的恶意放大的通告从很大程度上刺激了当时玩家的升级的热情……还有杀戮的热情,同时宣告了无域3.0最初一年相对和平时期的彻底结束。 毕竟大家大多来自于和平的世界,心中对杀戮和公理还存有相当的敬畏之心。所以最初的时候,即使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法律这种东西,然而杀戮现象并不多见。 尽管杀死其他玩家能得到的经验值并不算多,不过*还有嫉妒都是可怕的东西。在之前没有如此巨大诱惑,或者说大家对于等级所带来的利益认识还不那么清晰的时候,大家还能够只是将无域当成游戏来对待,然而满级之后获得凌驾他人之上的力量,那种诱惑,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抵抗的。对此同时产生的,便是对于等级高于自己的人最深刻的嫉妒。 不过尽管如此,游戏开始三年之后的现在,全游戏的平均等级大概也只在六十五到七十的样子,除了之前那两人之外,达到满级的先后也只有两位,系统公告里写的是:行舟**,还有暮色***。 其中一个很好猜测,是原本就很著名的游医行舟云上,她满级之后职业从【游医】进阶成了【凤凰】。唯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原本以治疗每一个她遇到的伤者而闻名的行舟云上,在满级之后反而彻底退出了人们的视野,隐居到了东丘笼山。后来那座山,就被人们称为凤凰山。而另一个满级者“暮色***”则从来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她原来的职业应该并不是常规职业,与那位判官一样,应该也是隐藏职业,满级之后进阶得到的职业是一个同样不知所云的职业【领主】。 “真是愚蠢又功利的人类。”裴兼经常这么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不过往往能得到自己店里唯一的伙计纸鸢姑娘不屑的扫视—— 对着她头顶上从不掩饰的等级数:26。 当然裴兼没法儿反鄙视回去,毕竟纸鸢头顶上的顶着一个巨大的87。 每当这个时候,裴兼就只能寂寞地打开生活技能列表,向纸鸢得瑟自己十级全满的统共八项生活技能—— 再怎么说,她们俩赖以为生的铺子是靠着出售裴兼制作的产品来运作的。 生活技能升级的难度比起冲级也不算小,更重要的是耐心。不过用裴兼自己的话来说: “当别人跟我差不多厉害的时候,我在挖矿采草药,当别人练级的时候,我在挖矿采草药,当别人比我厉害一点的时候,我心平气和地在挖矿采草药,当别人能够秒杀我的时候——他就得来求我卖药品卖武器给他啦哈哈哈哈哈……” ——以上是裴大小姐的美好愿望,事实上正如大家所知的那样,截止到目前为止,想杀她的人大概有想求她的人几百倍那么多。 比如现在,当黑夜彻底降临的之后,漆黑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窜进了咎马镇。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杀手,唯一一个能够在和平区进行主动攻击的职业。在最初选择职业的时候,他们面前只有一张表单统共五个职业,也就是后来大家俗称的五个常规职业:剑客,力士,弓箭手,杀手,游医。 不过事实上,在那个界面的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一个无聊的小谜题,假如解开的话,会发现另外六十二个职业可选。这样就是后来俗称的“隐藏职业列表”。 根据最初规则通报的内容,一共有2.4%的人发现了此列表,并且选择了其中的职业。为了嘉奖其敏锐的洞察力,所以隐藏职业通常比常规职业要略微占一些优势。不过杀手作为一个常规职业,依然自带着巨大的优势——他们是仅有的能在和平区发起主动攻击的人。不管对手多么强大,都只能等杀手先攻击才能还手的话,必定就失去了先机。 这一个杀手还很年轻,从脸上看还像个孩子,他小心地绕开了咎马镇边缘的城镇布防,进入了咎马镇之中,然后毫不犹豫地直奔朽木坊。 无域的夜间没有月亮,天空隐约投下一点微弱的荧光,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年轻的杀手从安静地拉起了侧面的小窗,灵活地钻了进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他看到了自己这一趟的目标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即使是这种情况下,看到裴兼的脸的时候,他依然觉得自己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两下——尽管欣赏裴兼惊人的美貌的时候,需要努力忽略她脑袋旁边浮着的那一串红色的“容貌上调度:180%”。 和大多数人一样,杀手在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原来容貌上调度居然可以超过百分之百啊! 第二反应是:居然真的有人不要脸地上调超过百分之百,还任由它用红色字体显示啊! 不过按照裴兼自己的理论:一个绝世美女容貌上调200%也依然只是绝世美女呀!所以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她原本的长相啦!——至于有多少人相信她的说辞,那就另说了。 杀手怔了小片刻才回过了神,随即他咽了口唾沫,慢慢地举起了手里的匕首。他的等级是六十二,在这个等级几乎代表一切的反乌托邦里,他有相当的把握,对等级可忽略的裴兼一击毙命。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候,他看到了裴兼的脑袋旁边旁放着的一把匕首。 心脏传来了比之前更加剧烈的一跳,因为借着自己手里刀刃的反光,他看清了那把匕首上方飘着的深蓝色的名字:[图兰匕首]。 其实没有人知道图兰匕首的等级如何,也没人知道知道它性能如何,更加直接地说,根本没人见过这把匕首。但是每个超过五十级的人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在西域小镇有一个叫图兰的npc,正在以二十万两黄金的价格收购图兰匕首。 图兰匕首的制作方法早就已经有了,然而制作条件里面那条“冶金技能十级”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生活技能的第一级都是制作或者采集一个相应物品就行,每提高一级,这个数字就变成五倍,所以从第九级到第十级所需要完成的数量就是——1953125。不得不称赞这个游戏,非常良心地将这个数字去尾成了1900000,而不是直接四舍五入出一个二百万。 正因为如此,冶金十级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就是做梦——显然这个绝大多数人不包括他面前躺着、似乎对自己即将被刺杀这件事毫无所觉的这一位。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下心情,还没来得及把目光从图兰匕首上移开,小杀手就察觉到在图兰匕首下面还放着另一把漆黑的匕首。大概是这个颜色太过于黯淡,要不是专心地盯着图兰匕首,大概根本不会发现它。 那是一把没有名字的匕首,没有名字,也就意味着刚刚被打造出来不久,尚未被使用过,谁也不知道它属性怎么样。虽然理论上属性是随机的,不过…… 年轻的杀手看向旁边的图兰匕首,冶金十级的人锻造出来的匕首么…… 就算他再傻,现在也已经猜出来了裴兼放这两样东西的目的,很清楚,这是给了他远超过悬赏金额的东西,让他拿着立刻离开。年轻的杀手咬了咬牙,再看了裴兼安静而毫无防备的睡脸一眼,终于下了决心,迅速地揣好两把匕首,然后顺着来时的路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夜色如同湖面的涟漪一般渐渐归于平静,在这种平静凝聚到极致的时候,便能够听到墙角的黑暗中传来的些微的呼吸声。 “我很好奇。”比刚才的杀手更加隐秘地躲在墙角的黑暗中传来的男声,“要是这个杀手不肯为了那两把匕首放弃刺杀你,或者更加恶劣一点,他拿了你的贿赂,依然想要杀掉你换悬赏。你要怎么办?我亲爱的p小姐?” 第3章 CH3 阴影中传来的男声已经沉寂下去好一会儿了,床上躺着的人依然毫无动静。又过了好一段时间,久到那个墙角中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从黑暗中慢慢走到床边上、伸手去推裴兼。 就在这一刻,床上躺着的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哗”一下飘了起来—— 对,飘到了半空中。然后,那张属于裴兼的脸下面露出了木头做的人形身体。 站在床前的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猛地退了好几步,脸色猛地白了几分。还没等他定下心来,就听到屋梁上传来毫不掩饰的清亮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这是不务正业久了,连你都忘了我的职业是傀儡师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人好不容易看清楚了那个和主人一样弱不禁风的破木头傀儡,立刻就听到了这一连串不容忽略的笑声,他顿时恼羞成怒,白净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裴兼!你胡闹也有个限度!” 裴兼坐在屋梁上,双手牵着肉眼无法看见的线让那个木偶得瑟地跳来跳去,两条光着的小腿悬在空中晃啊晃:“哎呀哎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容易生气呀,一生气就连‘姐姐’都不叫了对吧?小裴醉?” 裴醉脸色涨得更红,恶狠狠地咬着牙往外蹦字:“你,再,喊,我,一,声,‘赔,罪’,我们就断绝姐弟关系!” “好大的气性啊,寻醉阁阁主,醉卧沙场。”裴兼顿时变了脸色,意兴阑珊地一挥手,那个顶着她的脸的木偶就“啪嗒”摔成了一滩,“你已经决定不再要裴这个姓了么?那也就是说,彻底不认我这个姐姐了?也罢,反正我们也……” “姐姐!”向来以老成持重而著名的寻醉阁阁主终于彻底失去了任何风度,高声叫了一声打断了裴兼的话,然后略微低垂下眼皮认错,“姐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兼没回话,收起了玩笑的模样。那双鲜红得几乎发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她一贯的、宛如看透人心的锐利感。裴醉突然觉得无所遁形,甚至无法直视姐姐的双眼。他略微怔了一会儿,轻声嗫嚅道:“……对不起,我不应该为了引你主动出来,故意答应那个人要买你资料的要求。你要是生气……我把寻醉阁还给你好了。” 寻醉阁,寻“醉”阁。 这本来就是裴兼建立了,用来寻找在坠入游戏的时候失散的裴醉的。尽管在找到之后,裴兼就把整个寻醉阁送给了弟弟,自己建立了朽木坊,不过裴醉并没有放弃说服姐姐回去的努力。 “我在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裴兼拖着腮帮子看着弟弟,“我是你的姐姐,为什么出了事不先来找我,宁可先在世界上低声下气地发消息?还有,我只不过说寻醉阁欠我一个人情,你就连夜赶过来找我,像是生怕我算计你什么。阿醉,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裴醉没想到裴兼在生这个气,微微张着嘴,仰起脖子看了裴兼一会儿,嘴角抽搐着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根据我全部的人生经验来看,欠我们裴大小姐的债,拖一夜的话,利息估计上会让整个寻醉阁破产。” 裴兼:“……” 裴醉小心翼翼地掰着手指头:“我记得,我之前不懂事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弄坏了你收藏的几块石头……后来连续好几次,我做好暑假作业在开学前两天突然失踪……” “咳咳……”裴兼老脸一红,咳嗽着打算了自家弟弟对血泪史的回忆,“那个,坐久了屁股有点麻。阿醉啊,要是你不忙的话,帮个忙,这么高跳下去,二十六级的血条可能撑不住。” 裴醉好不容易从惨痛的回忆里回神,好奇道:“你下不来?那你怎么上去的?” “纸鸢抱我上来的。”裴兼笑靥如花地向已经跳到屋檐上的自家弟弟伸出热情拥抱的双手,“我们……” “砰——” 在断裂的屋梁砸起的一片灰尘中,裴醉手忙脚乱地护着自家血条薄弱的姐姐,好不容易用自己当肉垫才平安落地了,没等他开口问“没事吧”,就听到裴兼嘟囔道:“阿醉,你以前和纸鸢差不多重的,现在怎么重了这么多?一下子就压垮了屋梁?” 裴醉默默地把刚才关切的话,混着一口差点喷出来的血一起咽了下去,然后安静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把脸:“我们还是来聊一聊我刚刚欠你的债吧。你最近有什么想要的么?我去给你弄来。” 裴兼立刻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来:“听说寻醉阁最近收到了一套[兔子套装]?听名字很可爱的样子?” 果然是早就想好了要什么报酬!裴醉眉毛抖了抖,兔子套装……他没花多久就从大脑里理出了这个玩意儿——裴兼将寻醉阁交给他的主要原因,就是他超凡脱俗的记忆力真的非常适合这个活儿——然后立刻皱了皱眉毛:“那套九十五级才能用的暴力输出装?姐姐,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尽管他尽量掩饰了语气里的震惊,以及偷瞄裴兼头顶上那个“26”的余光,裴兼还是立刻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不是给我的,是预备给纸鸢的,她快九十级了。动手制作成套的装备消耗太大,我打算直接给她找一套不错的。” “那也还差相当一大截。”裴醉揉了揉额头,“而且就我记得的,兔子套装已经被人订下来了,恐怕不太容易毁约。” 裴兼难掩失望的神色:“那算了,难为我特地得罪了那一位匿名……” “话说回来,”提到那个匿名的人和“p小姐”的事情,裴醉立刻追问道,“之前在世界上寻找‘p小姐’的那个人,你知道那是谁么?” “说实话,不知道。不过,p小姐。真是久违的id。”裴兼细长的眼尾一挑,若有所思地轻轻带着嘲讽意味地笑了一声,那张脸上顿时带上了逼人的光彩,“哈,我还以为记得试运行的无域2.0里发生的事情的,除了那些自称王的混蛋们之外就只有我们两个,看来并不是如此。那群混蛋王的话果然也并不可信……” p小姐是裴兼在试运行版本里用的id,不过在正式的3.0里,她已经干脆把id改成了真名裴兼。 裴醉看着姐姐眼神略微斜向右上,知道她这幅样子的时候一定是正在想什么事情。沉默了好一阵,裴兼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拔了出来,放平了表情回头问道:“无域2.0的玩家只有九百人,而且世界构造与3.0几乎完全不同,要想从现在的3.0的一百万玩家中找到那全部九百人,然后确定是谁还记得2.0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所以先别太在意这件事。不说这个了,说说看,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没有?另外两个满级的,判官悬梁刺股和那个领主暮色,查得到消息么?” 裴醉大概是早就料到裴兼会这么问,立刻摇了摇头,略微有点失望地回答:“id以‘暮色’或者‘悬梁’的开头人大概我们已经找到了几百个,基本都不符合要求。这两个人实在是无迹可寻,很可能是故意在躲开大家。” 虽然并不确定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找剩下两个满级的人,不过裴兼做事一向有她自己的打算。这一年多里面,裴醉几乎查到所有包括已经死去的的人,没有一个人有可能是。 不算出乎预料的结果,裴兼揉了揉额头:“还有什么其他消息没有?” 裴醉抬头盯着坐在床边上的裴兼被天空的光芒照亮的侧脸,顿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有一个不一定可靠的小道消息,是关于那位满级大剑圣鱼传尺素的。” 裴兼“倏——”地回过头,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裴醉:“鱼传尺素?奚信?他怎么了?” “其实也谈不上是关于鱼传尺素的。”裴醉小心地观察着裴兼的表情,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不可靠的传闻,前两天北泽发现的那个新副本里面出现了海龙,北泽海龙的毒导致当时那个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个人,虽然也中了海龙毒,不过靠着防御强跑出来了,不过到现在应该也已经生命垂危了……那个人的id是“驿寄梅花”。” “该死!”裴兼迅速从床边上跳了下来,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驿寄梅花这个id正是属于大剑圣鱼传尺素的妹妹奚笺的,“海龙毒的解药大概需要三十多种药材,都不怎么常见,不过我现在手头没有的……应该只有月落乌啼花,能查到有月落乌啼花么?” 寻醉阁当然也是有这个情报的,裴醉稍微回忆了一下,从记忆深处抓出这个消息:“月落乌啼花没有固定的采集地点,也没有种植手段。所以目前只陆续被找到三朵,其中两朵都在北泽十三帮手里,剩下一朵在另一位满级者凤凰行舟云上手里。以北泽十三帮现在万两黄金通缉你的趋势和凤凰长时间不肯见人的样子看,估计你都没有希望弄到手。不过我可以试着用寻醉阁的名义和北泽十三帮的人交易看看,别抱太大希望。” “北泽的人……”裴兼先是皱眉,随即反而舒展开了,“不,不用试。啊,在他们手里这样反而好……” “姐姐?”裴醉看着裴兼喜上眉梢的样子,突然反应过来,随即皱了皱眉毛,“你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奚信……” “阿醉,我的事我比你清楚,所以别管我。”裴兼打断了他的话,若无其事地笑着推他出门,“好了,天快亮了,不想让人发现我们的关系的话,就赶紧滚出咎马镇吧,我亲爱的寻醉阁阁主醉卧沙场。” 裴醉晕晕乎乎地走到咎马镇出口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没对姐姐说那句酝酿了一年多的“随时回来寻醉阁”。 等他继续晕晕乎乎走回到寻醉阁门口的时候,才猛地一拍大腿,更加惊恐地发现,该死,他欠裴兼的倒霉债居然还欠着! 第4章 CH4 咎马镇的镇子口,天道好轮回的破旗子在风中“哗啦哗啦”响了半天,终于被撕下来一半,在风中随着枯的叶子一起飘远了。 秋天来了啊,阿玄勉强睁开了惺忪的眼睛,看了看飘走的那一半旗子,稍微挪了挪屁股,在寒风中继续打瞌睡。 稳健而迅疾的脚步声以不容抗拒的姿态闯进他的耳朵的时候,他也只是稍微挪了挪身体,头都不抬地嘟囔了一声算是吆喝:“二十块银币,算一次运势,算你所求的事情能不能成真。” 一大把银币“稀里哗啦”地落到了茶几上,阿玄总算抬了抬头,看清了这个招揽他生意的青年人。 青年人个子很高,背后背着比他上半身还长的有些破旧的剑,身上穿着一身白色袍子,不过袍子下摆已经有了好几块污渍,看起来并不脏乱,只是风尘仆仆。 他的眉毛高而且长,斜刺入鬓,尽管他双眼里满是血丝,依然掩不住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的光亮,即便他此刻神色憔悴,依然能感觉到从那不算魁梧的身体里隐隐迸发出来的压力。 阿玄微微挑起嘴角,难得地从躺椅上坐起了身,然后把那一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的银币推了回去:“我不收你的钱。”阿玄的手掌稍微一翻,一张橙色的纸牌出现在碎银子堆上,“还有,拿着这个。” 青年人也不客气,一挥袖子干脆地都收了起来,然后用喑哑得几乎破声的嗓音回道:“谢谢……” 阿玄并不回答,只是躺回了那张椅子上,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在大风里晒太阳。一直等到听见那脚步声走远了,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冲着那青年人的背影看了一眼。他头顶上的暗金色id即使离得这么远,也是如此醒目。 ——鱼传尺素。 大剑圣,鱼传尺素。 ———— “今天有什么新闻?” 这是裴醉来过之后的第五天。自从瞄准裴兼人头的各路杀手时不时光顾咎马镇之后,镇上的生意就比平时更加冷清。裴兼索性关了店门,坐在店后面打盹儿。天气一天天凉了,她打了个呵欠,转头看着旁边一脸认真地查看各种新闻的纸鸢。 纸鸢熟练地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坊主您让留意的关于北泽出现的那个新的副本,就目前大家的情况看,尚未有人能够通过,不过据目前知道的情况看,应该只是常规升级用的,并不是特殊类型的副本。此外,坊主,您的悬赏已经多增加了一套[天涯套装],一副[月落手套],一朵月落乌啼花,一棵红石草……” 听到“月落乌啼花”的时候,裴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不过眼珠稍微向着门口的方向转了转,等纸鸢全部读完,才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哼?” 纸鸢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早上又有人接了刺杀您的悬赏令,这一回不是刺客,所以他在门口发了好几次‘求见’的指令了,应该是等你接受他的挑战请求。” 挑战的话确实是可以在和平区域发动的,因为一旦双方都同意在这里战斗,立刻就会生成一小块非和平区让两人打到两人都同意结束战斗、或者干脆是一方死亡为止。 “嘿。”裴兼毫无仪态可言地翻了个白眼,“他请求我就会接?我又不傻,估计全无域现在都没几个等级比我还低的,我干嘛要打。” 纸鸢抬头看了一眼裴兼头顶上的等级,赞同地点头,随即看着裴兼一边嘴里这么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绝对称不上慢地向外走。 奚信站在“朽木坊”那块歪歪扭扭的牌子下面站了好一会儿了,他在听到有人悬赏月落乌啼花的一瞬间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赶了过来。虽然这裴兼和奚信在无域都算得上非常有名的人,不过在奚信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过裴兼。 无域的地图大概分为四个大洲——北泽,东丘,西漠,南海。剑圣奚信和妹妹杀手奚笺虽然一直居无定所,靠被雇佣为生,但大体活动区域在东丘和南海。而相对的,裴兼所在的咎马镇则在北泽的中央。 这一次奚笺接下北泽副本的委托,是奚信第一次来到北泽。也因为如此,奚信对裴兼这个人,除了知道她在无域里人人喊打之外几乎一无所知,因而他这一路上在心里预想过他来到朽木坊之后会见到什么情形—— 然而他显然并没有料想到,今天朽木坊居然干脆没有开店门。 人烟稀少的咎马镇中午空空荡荡的,少有的几个人也是要么去往天道好轮回,要么本来是来朽木坊买东西,结果因为朽木坊不开门就去了对面npc开的客栈睡一晚的。自妹妹奚笺受伤到现在,他大概有整整七八天没有合过眼,精神也已经开始濒临崩溃了。 奚信第八次伸手,对着墙上弹出的“求见”牌按了上去,不出所料的,店铺里依然没有传来半点回应。 奚信想不到别的办法,只是对着朽木坊的门发呆。他向来直来直去,没什么七绕八绕的主意,濒临崩溃的时候脑子更加昏沉,想不出什么主意。他攥紧了向前阿玄给他的那张橙牌,然后再次伸手去按那个“求见”的牌子。 这一回,他的手指直直地戳到了掀门而出的裴兼的眼睛—— “滴——此处为和平区,您的职业禁止发起战斗。” 裴兼被吓得猛地向后跳了一步,赶紧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和平区的系统保护,她估计自己这会儿已经瞎了。 奚信看到裴兼的时候愣了愣,他戳到的这张笑脸长得实在是很晃眼睛,比起长相更甚的是,是对方掀门而出的那一刹那,她那个笑容和动作之间带起来的某种近乎令人难以直视的气势。加上奚信本来就已经有点恍惚的状态,看到这模样的时候,整个心神都晃动了一下。 不过等裴兼猛地跳回去的时候,奚信就猛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努力咽了口唾沫,以困兽般的口吻问道:“裴坊主?” 裴兼没料到在她的记忆中一贯丰神俊朗、在传言中被称为“纤尘不染”的大剑圣鱼传尺素会顶着这么一副憔悴得不人不鬼的样子出现,甚至于下巴上都已经有了一片暗青色的胡茬。她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奚信没说话,只是立刻丢了一个挑战请求过去。 裴兼看到挑战请求的时候才总算恢复了常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并且翻着白眼,用一脸欠抽的笑容对此大加嘲讽:“你一个满级的金名大剑圣,居然对我一个二十多级、一清二白的温顺良民发挑战请求,大剑圣,这是多狠心才干得出来?” 尽管“温顺良民”四个字,从任何意义上都跟裴兼半点边不沾,但是大剑圣还是因为这个嘲讽非常羞愧地低了低头,然后默默地发出了第二次挑战请求。 裴兼:……我果然最讨厌应付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预见到跟脑子一根筋的奚信绕弯子估计也没什么用,裴兼深吸一口气,仰着头看向比自己高很多的大剑圣,开门见山地说道:“前两天全游戏第一杀手‘驿寄梅花’被北泽海龙打到性命垂危的传闻是真的?不然怎么可能劳动你大剑圣鱼传尺素亲自上门来取我的性命?果然是来求悬赏的、能够解海龙毒的月落乌啼花?” 奚信丝毫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他低着头,非常坦荡地看了回去:“如你所说。” 虽然熟知奚信的秉性,裴兼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哼,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脑子是榆木的么?月落乌啼花要做成解海龙毒的药,炼药技能满级的我也不过百分之六十七的成功率,你现在炼药几级?” 奚信垂下眼:“三级。” “很好,百分之十七的成功率。”裴兼扬起下巴冷笑,“你就这么相信你自己的运气?” 奚信抽出背在背后的剑,一言不发地摆好架势,再递交过来一次挑战请求:“可是我要是不尝试的话,阿笺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裴兼恶狠狠地戳中了拒绝按钮,深呼吸了两下,反复安慰自己:冷静冷静,这货要么是脑子一根筋,要么是脑子缺一根筋。 努力平息了自己暴躁的情绪,裴兼才再次开了口:“很好,你去赌你的百分之十七的几率吧。哈,不对,我根本就不会同意,你再坚持下去,也不过就是等海龙毒最后发作,到那个时候,即便你炼药成功,你妹妹奚笺也绝对活不过来了!” 在听到“活不过来”四个字的一瞬间,奚信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他微微低下头,低声说道:“对不起。”然后从怀里慢慢地向外抽一张卷轴。 裴兼是什么人,她可是全无域3.0最大的杂货铺商人,别说全抽出来,就是只看见了一只角,她也认出了那是非常罕见的物品——“强行挑战券”。 裴兼少有地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跟在她身后出来的纸鸢一把将裴兼拉到身后,自己挡到两人中间,冷冷地看着奚信。 裴兼趁着这个空档喊了出来:“奚信!住手!我有起死回生丹!!” “什么?”奚信被吼得一愣,似乎没听懂那个名字。 裴兼立刻补充道:“听着,我炼出过起死回生丹!只要死亡不超过两个月,就还能够复活!” 第5章 CH5 因为几天没睡,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奚信的神经基本上已经只靠着“偏执”两个字在撑着。嗡嗡作响的大脑中反复回响着了“死亡”两个字。 游戏规则通报的时候说过,在游戏中死去,在现实中也会立刻死去。 他不是没听到裴兼后面的说的还能够复活的话,只是在一个刚见面的人的说法和游戏规则冲突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相信了规则。奚信突然向前一步,哑着嗓子吼道:“阿笺她还没死!” 这货难道是脑子进水了么?!裴兼看着奚信正要继续嘲讽,一些过于久远的记忆突然翻了翻,把她没说出口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裴兼笑了起来,那些翻涌的回忆越是惨淡,她脸上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她伸手顺了顺耳畔的发丝,趁着纸鸢拦着奚信的时候,把怀里的起死回生丹拿出来扔了过去。 奚信下意识地接住了冲着对方扔过来的东西,于是物品说明一下子跳了出来: [起死回生丹]: 冷却时间:1天 副作用:施术者等级掉落一整级 作用:可让死亡两个月之内的玩家满状态复活;或者消除任何濒死状态,并将其经验恢复至此等级满经验状态。 这几行文字,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把本来已经被绝望击溃的理智慢慢合拢起来,用胶水慢慢拼好。奚信咽了口唾沫,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开始恢复光亮。他一把握紧了起死回生丹,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兼:“这……你……愿意把这个送给我?” 难道我说不送你就会还回来?裴兼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这么腹诽着,顺带笑眯眯地摸出一把扇子摇了摇,就差没在脸上贴上“老奸巨猾”四个大字了。奚信的性格她还是有点了解的,所以裴兼也不担心他拿了就跑,索性开始讨价还价:“谁说是送了?这得看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奚信睁大漆黑的眼睛,用某种神似哈士奇的眼神盯着裴兼。 有史以来第一次,作为著名奸商的裴兼内心因为这样一个温吞忠厚的眼神受到了一点冲击——居然还是来自一个三分钟之前还想杀她的男人身上。 “咳咳。”裴兼默默地心软——自认为心软——地改善了自己刚才脑补的一溜儿条件,只留下一条,“这样吧,你留下来签个卖身契,给我白打一年工怎么样?” 奚信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从身上的戒指里面把满身是血、血条已经空了大半而且还在下降的妹妹奚笺抱了出来。 裴兼被吓了一跳:“等等?这戒指居然能放活人?” 奚信老老实实地回答:“满级礼包里的[浮华之戒]。” 作为一个本该唯利是图剥皮喝血的商人,裴兼抬头,放空脸:早知道这孩子手里这么多好东西,刚才我为什么要心软! 奚信握着起死回生丹,毫不耽搁地打开菜单准备使用,裴兼的大花扇子突然就敲到了他的手腕上,虽然力道不大,不过刚巧把他的手从使用按钮上打偏了。 “你要亲自来用起死回生丹?”裴兼收回扇子,表情古怪地看着奚信,“副作用是你要掉一级,从满级掉到九十九级,你不觉得可惜么?” “能救阿笺的话,没什么可惜的。”奚信的脸色很平静,非常理所当然。 裴兼略略垂了头,眼角动了动,把扇子挂回腰里:“别说得这么轻松好么!签了卖身契你可是我坊里的宝贵财产,你付出的成本就是我的成本,从九十九级到满级的成本那么高,我可不要做亏本的买卖,让开,我来用。” 这回,饶是奚信的大脑也只是顿了一顿就听出了裴兼的意思。他刚刚感觉到一点感动,下意识一抬头就看见了裴兼头顶上碧绿碧绿的等级—— 他不得不承认裴兼说得很有道理,毕竟二十六级和二十七级,从弱小程度上看,实在是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 “小破船啊。”醉卧沙场裴醉正闭着眼睛听寻醉阁的二把手沙下沉舟读前一天收集到的全部情报,好方便把这一堆东西录入他的脑子,“喝口水,休息休息,昨天的情报好像都不是很重要。” 天才刚亮,不过沙下沉舟看起来并不困,只推了推夹在白净的鼻梁上窄窄的眼镜,向下翻了翻面前的窗口,“嗯”了一声:“确实有点鸡毛蒜皮了,不过有一条和大阁主有关的鸡毛蒜皮,她铺子里新招了人。” 寻醉阁里面大多数人都是裴醉慢慢招拢来的,毕竟单纯就人缘好这件事情上,假如裴醉的人缘是一座比大多数人都要高耸的雄伟山峰,那么裴兼的人缘,大概就是那座山峰旁边的一个小土坡上的一块碎石头上沾着的一小块泥土痕。 不过沙下沉舟就是那一小块泥土痕里的一小粒泥土末末。其实寻醉阁大部分人都知道裴兼和裴醉的关系,当然寻醉阁本身就是个做情报买卖的,嘴上没个拉链的基本混不进来,所以保密什么的并不需要担心。不过寻醉阁里面坚持称呼称呼裴兼为大阁主的人,基本也就沙下沉舟一个——这主要是因为裴兼的不要脸程度实在是太拉仇恨了。 当初寻醉阁换主人的时候,一把手换了,然而二把手并没有换,为这事儿,沙下沉舟明里暗里被不少人挤兑过。不过遗憾的是,三位当事人不动如山,其他人最多也就啰嗦两句。 “姐姐招人了?那一定是找了个杀手!”裴醉露出一脸“我非常了解我姐姐”的表情,然后上下扫了一眼沙下沉舟,“嘿嘿嘿。” 杀手职业的沙下沉舟再度推了推眼镜,双手背在身后,镇定地回答:“小阁主,假如我是女性的话,以您刚才的眼神,已经可以向系统提出性.骚扰抗议了。” “放心吧,以我对系统的了解,就算我把你先.奸后杀了,它也不会在意的。”裴醉用鼻孔对系统规则表达了不屑,“我早就在想姐姐怎么还没找个杀手在旁边。姐姐那种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处于后手的位置,她肯定会找个绝对可信的杀手在旁边呆着,等到要干架,自己这边一定能够先动手。” 沙下沉舟再看了看那条消息,相比于杀手这个职业过于白净秀气文弱的脸微微扬了扬:“如您所说,确实是有杀手。” 裴醉得意地笑了起来,沙下沉舟几乎隐约看见一条由他得瑟的精气神组成的大尾巴,正从他的袍子下面慢悠悠地翘起来…… “咳。”为了阻止自家上司妖变的趋势,沙下沉舟果断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杀手驿寄梅花似乎是附带签约的,和大阁主签订了一年卖身契而上了系统公告的,是她哥哥大剑圣鱼传尺素……小阁主,请冷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寻醉阁阁主醉卧沙场爆发出的惨叫声成为了这一天寻醉阁的起床闹钟。 [寻醉阁]诸神之战:醉卧!!你再他妈嚎我就把你不可告人的大秘密发到世界上! [寻醉阁]天香国色:猪猪淡定,阁主只是又发病了。 [寻醉阁]月落霜花:哈哈,猪猪的起床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作为一个资深情报收集者,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来吧,猪猪!阁主的大咪咪到底是什么? [寻醉阁]巡月公子:我也很好奇 [寻醉阁]神经病人:我更好奇月落你是怎么把大秘密三个字打错成这个耐人寻味的样子的。 [寻醉阁-旬城]天凉了:离开本部一个月,突然有点想念阁主的河东狮吼…… [寻醉阁]沙下沉舟:天凉,河东狮吼形容的是妻子对丈夫的。 [寻醉阁]神经病人:哈哈,副阁主的语文课又开始了哈哈哈~ [寻醉阁]神经病人:不对!等等!!副阁主你不是在阁主房里么!为什么阁主在惨叫的时候你有空看我们聊天!! [寻醉阁-旬城]天凉了:不在现场的表示听到这个形容总觉得怪怪的…… [寻醉阁-北岳]月色下:外派人员表示+1 [寻醉阁]醉卧沙场:我只是吼了一嗓子!并不是死了!我还有气能看得见你们聊天! [寻醉阁]醉卧沙场:我不发飙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气势对不对?! [寻醉阁]诸神之战:谁他妈是猪猪!!!!! …… 寻醉阁的众人在日常吐槽完阁主之后终于神清气爽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而威严一如既往地扫地的阁主正屁滚尿流地从房间里爬出来,申请一早上对姐姐的第十二次通话。 在失败了十一次之后,这一次居然接通了。 “裴醉你催命么!”裴兼的语气非常不愉快,“假如我连着挂了你两个通讯,你难道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打来第三个?!” “奚信那个混蛋是不是骗你了?他居然住进朽木坊了?!”裴醉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有点凄惨,“姐姐你别动,我这就过去帮你把他弄出来!他一定是花言巧语骗了你对不对!” 不过通讯另一头的裴兼声音非常气定神闲:“阿醉啊~” 裴醉神经一紧,每次裴兼这么拉长了语调喊“阿醉啊~”的时候,他就觉得从小到大被姐姐欺负的回忆,带着无边无际的压力一起压了过来。 “你要是说担心奚信通过武力住进了朽木坊,也就算了。你说奚信骗我?你这是看不起我的智商还是太看得起他的智商?” 裴醉:“……我错了。” “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啊。”裴兼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等等!”裴醉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继续叫道,“等等!姐姐!别开玩笑了,那是奚信啊!他要是跟他妹妹差不多性格那也就算了,可是奚信那种人……” 第6章 CH6 裴醉说,奚信那种人。 那么,奚信是个什么样的人?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驿寄梅花奚笺是杀手,一个怎么看都不怎么光明的职业。而她作为一个杀手最大的优点,也是她之所以如此著名的原因,就是拿钱办事忠于老板。而与这一点同样著名的,就是剑圣鱼传尺素奚信为人的坦荡和死脑筋。非要追究起来,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原则和底线,唯一著名的一条就是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他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到底。 “姐姐啊,”裴醉痛心疾首地分析道,“奚信不是个会为钱所动的人,他确实护短,但是我真的不觉得你能取代他妹妹在他心里的位置,你们俩不会有未来的啊!姐姐啊,你这个性格,就应该找个老实本分的,不然就是见钱眼开的……” 所以,原来在弟弟眼里,我除了有钱以外一无是处么?裴兼捏了捏眉心:“阿醉啊……” 裴醉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完全没听出姐姐的语调已经变了,继续唠叨着:“……不仅这样,姐姐你满嘴没两句实话,你就不怕奚信哪天发觉自己被你骗了……” “我没两句实话?”裴兼听着这话头走向不对,忍不住扬了扬尾音,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裴醉只顿了一会儿,立刻委屈地接下去:“小时候被你骗得太多,那就不说了,挑最近的好了。你上次跟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匿名太难找,所以别费心思。我回来想了半天,这不对劲啊,2.0里面活到后期的一共就两百人,其中会费心思寻找p小姐,说明跟你很熟,能确定我有你消息,却非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要,说明他跟我不熟,但是见过我们亲近的样子,却不知道我们是姐弟。综合起来想想,符合这样条件的人绝对不多。姐姐,你当时明明就已经有答案了!居然骗我说不知道!” “嗯哼?”裴兼的语调漫不经心的,“阿醉啊,距离我说这话过去多久了?” “五天半!”裴醉非常肯定地回答。 裴兼冷笑了一声:“以你的性格,发现我耍你之后肯定憋不住一天。也就是说至少花了四天半才发现啊……阿醉啊~姐姐我很失望啊,你的智商怎么还是一点都没有提高,哎……” “啪——” 裴兼听着那边恼羞成怒的挂断声,笑了笑,抬眼看向眼前穿着浅绿色衣服的女子,托着腮帮子笑:“暖小姐,让你见笑了。” “哈,没事,早就笑过了。”被裴兼喊到的女子也笑,她脸稍微有点圆,笑起来像个孩子,她大度地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借着弟弟的通话拖了这么长时间,刚才的条件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个委托你接不接?” 裴兼毫无被戳穿的自觉,眼波一扫:“呀,暖小姐,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非常没有艺术感?” “裴兼,你摸着良心对比一下,试运行结束的时候和你谈判的那位叫钟寸心的白痴运营商,我,还有你,然后再接着指责我不会说话。”暖咧开嘴笑得阳光灿烂,显然对于这个对比结果非常有自信,“更何况,试运行版本唯一没发疯并且完成通关条件的p小姐,你也不是因为两句话就意气用事的人对吧?来,我们继续讨论正题,作为游戏运营者这边的我们,觉得这个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裴兼微微眯起眼睛:“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指望我对着你们这些罪魁祸首,抱着感恩的心情接受馈赠?” “假如我说是呢?”暖双手搁在桌子上,扬着下巴一脸恬不知耻地问。 裴兼十分诚恳地回答:“这说明你们需要花更多时间了解我。” 暖:“……我开始庆幸2.0解体之后,分配到跟你谈判的任务的是钟寸心了。换成别人,真不一定能把对话进行到底。” “明面上的报酬不怎么样,加上这一条的话嘛……也还算能看。”裴兼拖了足够的时间,心里已经算计出了底,也就懒得继续拌嘴,总算伸出手指,戳了戳浮在两人之间的屏幕上的字,“不过现在北泽十三帮发的通缉令风声正紧,等着杀我的人在咎马镇外面排着队呢。这个委托居然要我离开和平区,这是要我死呀。” “所以?”——好暇以整装傻充愣的态度。 “成交。”——自暴自弃放弃还价的回答。 ———— 秋风正大,阿玄慢吞吞地抬手,从茶几上拿了一把瓜子仁,塞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瓜子仁的清香立刻充斥了口腔,阿玄对自己最近已经能够买得起瓜子仁的富裕度非常满意。 毫无疑问,他把自己卖了,卖身之后的待遇还非常好。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前不久刚刚被风刮破的“天道好轮回”的旗子已经被换上了崭新的、金丝镶边的旗子,并且在最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天道好轮回 ——朽木坊赞助”。 不过,与他的清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他前方不远处,大剑圣背着剑匆匆忙忙地跑过,留下的那一道残影。 五分钟后,大剑圣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留下一道反向的残影。 十分钟后,又一道残影扫过。 …… 十二小时后,大剑圣在他铺子前停下了脚步,阿玄懒洋洋地抽了一张橙牌给他,大剑圣拎着橙牌匆匆忙忙地跑出城去。 …… 十八小时后,阿玄看到奚信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铺子门口,白净的脸上少有地因为运动而泛红,大概是好不容易做完了一整套任务,他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停下来随口抱怨道:“话说,为什么我们俩都卖身给了朽木坊,我就得跑来跑去送货、查看地形、寻找采矿点……而你就只需要呆在这里发牌子?!” 阿玄久违地从他的躺椅上站了起来,慢慢地撸起袖子,向奚信展示他细长的胳膊,甚至稍微松了松腰带,展示了一下他清楚可见的细长锁骨:“看清楚了么?” 奚信一脸莫名其妙,听着阿玄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解释道:“我这么瘦弱,你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干重活儿?” “……我不相信你的力量点数这么低。”奚信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阿玄爽快的打开自己的属性面板,给奚信看那仅有个位数的力量栏:“我加点数的时候手抖了,全部加在速度上,所以我的力量就是这么低。”在奚信的脑子转过弯来之前,阿玄自己补上了下一段:“然而即使我所有点数都加在体力条和速度上,不过尽管如此,我跑腿的速度依然比不上大剑圣。所以,辛苦你了。” 奚信一脸抑郁回到朽木坊的时候,屋子里正在吃西瓜的三个姑娘集体抬头。 “恭喜你,今天的活儿也全部干完了!”裴兼高兴地递上最后一块西瓜。 奚信随手接过来正咬了一口,就看到妹妹奚笺阻止不及诡异的眼神。奚信愣了愣,一转眼看到纸鸢尽责地打开输入面板记录: 鱼传尺素今天欠了坊主一块西瓜,延长做工一天。 对面奚笺扶额,痛心疾首道:“哥,你怎么就学不乖。老板没说送给你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吃呢……” 奚信:“……” 不过裴兼今天打扮得和平时有点不同,虽然依然是一身大花袍子,不过短了不少,看起来似乎是为了行动方便特意制成的式样,似乎是将要出门的样子。裴兼拉长了语调:“小鱼啊~~~” “谁是小鱼?”奚信被裴兼这个腔调弄得毛骨悚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id鱼传尺素,“我?” 裴兼亲切地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小鱼啊,鉴于你最近优秀的表现,我决定带你公费旅游啦。” 奚信呆了呆,虽然他不那么精明,不过裴兼写在脸上的“快来跳坑”四个大字他倒是没有看漏,鉴于刚才那半块西瓜的教训在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会延长打工时间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裴兼露出慈爱而略带责怪的表情,“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难道会那么小气吗?” 其余三人:……会。 “更何况,”裴兼补充道,“难道像我这样具有魅力的坊主,就没有让你产生过一直留下来打工的想法么?!” “完全没有!!”奚信的声音坚定得掷地有声。 裴兼瞟了他妹妹奚笺一眼,痛心疾首道:“你的品味实在不如你妹妹啊,你看,你妹妹都自愿留下打工了!” “等等!”奚笺敏锐地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我留下打工和老板你魅力无穷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哥哥在这里抵债,还有你给的工资真的很高吗?” 裴兼立刻拿扇子捂住半边脸:“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不用找借口啦!” 奚笺和奚信所有没说完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兄妹俩彼此才懂的眼神在空中飞舞—— 奚笺:大哥真的对不起qaq,我可能没法儿留下陪你了,再高的工资也不能支撑我忍受老板脸皮的厚度了…… 奚信:妹妹啊,你走了以后,有时间记得来给大哥我扫墓…… 虽然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地方有问题,不过奚信坚信裴兼说的公费旅游一定不是简单的旅游,在他坚定的表情下,裴兼终于点了点头,示意纸鸢详细解释了:“昨天坊主收到一件调查委托,就派奚笺连夜去调查了一下概况,现在老板决定接下这个单子了。” 奚信又呆了呆:“啊?朽木坊还接受调查委托?” “本来不接受的,”裴兼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不过既然我们有了一位大剑圣,还有一位九十二级的据说是全游戏第一的杀手,我觉得可以趁机拓展一下业务。” 奚信:“……那委托地点在哪儿?” “东方100公里,义子镇。坊主刚才其实是开玩笑的,朽木坊本来就经常接这种委托。”纸鸢尽职尽责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还顺口安慰了一把奚信。奚信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等等,义子镇?你是说……” “就是你想的那个小镇,”奚笺喝了口水,冲兄长眨了眨眼睛,“‘与运营者做交易的小镇。’” 第7章 CH7 忍受着裴兼没营养的废话走到咎马镇出口前方的一刹那,奚信觉得眼前一花—— 咎马镇之外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而且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正要踏出和平区的裴兼。 “这……”奚信狐疑地看着自家老板,凭着内心仅存的温厚做出了美好的猜测,“是来欢送你的?” 站在和平区的边缘上,裴兼一脸明媚地抬头看向奚信:“不,这是我被通缉之后第一次打算踏出和平区,所以他们应该是等着杀我拿赏金的。” 虽然这段话的内容和她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搭,不过想到最近几天晚上被奚笺或者自己轰出去的杀手的数量,奚信只觉得一阵语塞:“……那你打算怎么出城?” 裴兼那双鲜红的眼睛亮晶晶、满怀期待地看着奚信:“听说,剑客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加速技能叫迅步……” “啊……那个技能已经没有了。”奚信嘴角抽搐着,还是稍微蹲下身,示意裴兼爬到他肩膀上,“不过现在有个差不多的,叫剑圣之靴。好在这里离义子镇在的东丘不远,等到了丘陵地区的话要摆脱他们比较容易。” 说话的档口,他们身边连续亮起来了两道技能光柱,一道围绕在奚信脚上,另一道则笼罩了裴兼。裴兼并不怀疑奚信给她套上了什么东西,非常不客气地趴到奚信肩膀上,歪着脑袋笑:“小鱼,我很好奇你刚刚发了两个什么样的技能耶,给我看看你的技能面板怎么样?” 虽然已经做好了被花式拒绝的准备,并且提前准备好了继续忽悠的说辞,不过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老实孩子,老奸巨猾的裴坊主这一次罕见地失算了。因为在下一个瞬间,她面前就已经出现了属于【剑圣】的职业列表。 职业名称:【剑圣】 职业描述:【经典近战职业巅峰状态】 技能: 【剑圣之光】 技能效果:高速斩击,可叠加此技能进行多次加速。(持续时间:三分钟;冷却时间:无) 【剑圣之靴】 技能效果:速度提高到游戏允许上限,叠加99%闪避效果。(持续时间:任意;冷却时间:一小时) 【剑圣之盾】 技能效果:抵抗99%物理攻击,增加20%特殊攻击抵抗。(持续时间:任意;冷却时间:半小时) 【剑圣之怒】 技能效果:血量-40%(相对血量上限),攻击力+400%(持续时间:十分钟,冷却时间:无) 【剑圣之心】 技能效果:为指定小于十个的对象增加物理抵抗50%的屏障,或为指定小于十个的对象抵挡负面状态。(持续时间:十二小时;冷却时间:半小时) 【剑圣之眼】 技能效果:透过观察对方的肌肉和神经运动,预判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技能描述:无使用限制,仅加强了持有者本人原有的动态视力。 “这技能表。”裴兼“啧啧”了两声,捏着下巴眨巴着眼睛道,“全方位、多角度、无死角地确保了你在物理战斗方面的碾压性优势啊,简直吓了我一跳,这大概是在……确保满级的人即使对上九十九级也能确保压倒性的优势?游戏运营者真舍得血本哈。” 裴兼的“吓了一跳”听上去毫无诚意,不过奚信相当诧异地回头瞟了她一眼,颇为疑虑地问了一句:“嗯?你之前见过其他满级者的技能表?” “没有啊。”裴兼抓着奚信的肩膀,享受着剑圣之心的保护圈和剑圣之靴的风驰电掣,还有旁边没有砸中结果互相伤害了的技能们的光影,顺便随手在世界上发了条拉仇恨的消息: “咎马镇附近追杀我的诸位,怎么都因为扔偏了技能误伤的纠纷而打起来了?我这个被追杀的总觉得被冷落啊,哎。” 发完之后,裴兼才略微眯了眯眼睛,语调如常地问道:“小鱼为什么这么问?” “你大概是我见过的、看完技能表之后最镇定的一个了。”奚信当然看见了世界上那一条,强忍着把裴兼扔下去的冲动回答道,“就连奚笺当初看了都吓了一跳。” 虽然清楚以奚信的脑回路应该是没看出什么异常,他问这个问题应该就只是字面上那个意思,不过裴兼还是心虚地干笑了两声,这才继续随口打岔:“不过游戏只开始一年就满级了,你练级很快啊。” 奚信一边飞快地背着裴兼躲闪身边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者,一边飞快地回答:“我满级之前才五十八级。我是不小心被卷入了一个大型死亡副本,然后我花了两个月才走出那个副本的时候,就已经满级了。” 虽然通告里说,游戏中死亡即表示彻底死亡,不过显然还是留有余地的。这个余地,就被称为副本。副本提供大量升级的经验,还有多种多样的生活物资,不过对应的,死亡率也大幅度提高。 副本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副本”,一种是“死亡副本”。在普通副本中,死亡只需要队友给予一粒相当便宜的回魂丹,就能够以相对虚弱的状态复活——当然,并不是你认为是朋友人都愿意救活你,也并不是所有副本都允许所有人存活的。 而死亡副本的特点在于,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在副本里都不会死——这不是说这个副本多么仁慈,而是说,当你快要死的时候,副本会把你扔出去,让你到外面死。 能够令人满级的死亡副本么,也不意外。既然运营商曾经告诉她这个游戏的目的是选拔,那么有了常规升级手段,本来也应该想到,一定有捷径,只不过捷径是不是那么容易走嘛……裴兼愈发亲热地凑近了奚信的耳朵,乐滋滋地调侃道:“这个副本不可能只有一关,所以难道你从头到尾没有遇到过考验智商的关卡?” 奚信花了两分钟,确信裴兼刚刚羞辱了他的智商。然后花了三分钟认真思考,要不要把裴兼从背上扔下去,留给身后追杀的人。 “我不是一个人通关的。”奚信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一共四百二十多个人参加,被系统随机分成两人组一起走。我的同伴刚好擅长解谜。” 欸?被嘲笑了智商居然没生气?似乎还顺手给自己补了一刀?裴兼忍不住挑了挑眉,“啧”了一声继续扯淡:“四百二十多个人,最后活下来两个啊,这几率有点吓人啊。不过这么说起来,悬梁刺股他现在在哪里?” “悬梁刺股?”奚信略微松了口气,他们终于脱离了北泽多湖泊容易被围追的地形,进入了东丘的山地。借由剑圣之靴的能力,奚信迅速从一处断崖跳上了一座山峦,开始在山脊上飞奔,总算和连绵不绝的追兵拉开了一点不算短的距离,“那是谁啊?” 裴兼睁大了眼睛,异常好奇地追问:“和你一起满级的那位同伴,系统公告说的判官‘悬梁**’啊!难道他居然不是叫‘悬梁刺股’?欸,难道有人会在‘悬梁’这两个字后面加上两个不成词的字?” 奚信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裴兼说的人是谁,脚下因此慢了半拍,差点没闪过一个远远飞过来的技能光影:“你说他啊,不,他确实不叫悬梁刺股,不过他的id确实是一个完整的词。” 裴兼久违地愣了好半天,仍旧没能想到悬梁两个字后面还能接什么,自己觉得非常没面子直接问道:“等等……他id是什么?” “悬梁自尽。”奚信坦然回答道。 裴兼对着“悬梁自尽”四个振聋发聩的大字愣了三十秒,总算哆嗦着开了口:“……很有创意。” “不过你要是想找他的话,根据id是找不到的。”奚信总算察觉到了裴兼在试图从他嘴里套取关于满级的消息,不过他倒也并不介意,顺手呼出了自己的物品栏,然后抽出了一张黑色的纸条递给了裴兼,“这是满级礼包送的,‘游戏id隐藏符’,只要不发动红色攻击技能,就能够使用另一个id。不过你也看见了,我的技能表除了剑圣之心之外,就连加速度的都被判定成了红色攻击技能,而我又长时间开着剑圣之眼,所以这对我是没什么用了。” 联想到自己和裴醉在追查id方面付出的努力,裴兼嘴角抽了抽,抽出一只手扶着胸口,这才好不容易遏制了差点没脱口而出的脏话。她默默地接过了那张纸条,耗尽了全身力气才重新摆出一张欠抽的笑脸:“你这是送给我了么?呀这么客气做什么!谢谢你啦~” 奚信的“不,我只是让你看一眼”卡在嗓子里,最后在那一声荡漾的“谢谢”声中咽了口唾沫:“坊主您真不客气……” “既然已经卖身啦,就是自己人了,客气什么!”裴兼愉快地完成了一次打劫,心情略有好转,正要再说什么来刷新一下奚信的下限,突然一回头,随即大声叫道,“停下!” 奚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赶紧刹住脚步:“怎么了?” “你能够抵抗追兵半分钟对不对?!”裴兼严肃地问道。 奚信迟疑了片刻,目测了一下自己和追兵的距离:“我能。” 裴兼手一指不远处一出断崖下方:“我做的仪表显示一棵红色十级罕见植物,我想去挖一下。” 奚信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猛地绷紧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干脆自己动手,直接砍死裴兼算了。 第8章 CH8 裴兼说的红色植物长在不远处一处相当高的悬崖下面,峭壁向内勾起,其上隐约能看到一处山洞里。 裴兼熟练地穿好了两根绳子,两根绳子都一头拴在这边的大树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腰里,倒也没有顺着山壁向下爬,只是站到悬崖边上笑了一声“我要跳崖啦!”,然后向下一躺,就掉了下去。 虽然知道这其实和蹦极一个性质,奚信还是被她这个毫无征兆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 绳子上的力道很快松了,说明裴兼已经抵达了山洞。后面追兵似乎已经被甩下了一大段,暂时没赶上来,奚信等了一会儿,想下去看看,又担心追兵会看到挂在这里绳子而跟着下去,就干脆地解开了绳子收了起来,自己紧紧攀附在岩壁上开始向下爬。 出乎他意料的是,向下爬了十七八米之后抵达山洞之后,他只看到一棵通体鲜红的植物长在洞穴口,随着悬崖风飘荡着。 等等,奚信跳进山洞里,盯着那株植物呆了呆,假如这棵植物还在这儿的话,那么下来采集这棵植物的裴兼,现在又在哪里呢? 山洞另一端似乎并不与外界连通,透过山洞深处的黑暗,他只看到山洞深处有一点火光,隐约有敲击声一下一下地从空旷的山洞深处传了过来,回声在山洞里反反复复,令人心慌。 奚信下意识地心里一紧,一个箭步冲进了山洞,剑圣之靴的速度将他瞬间带到了火光旁边,他定睛看过去,看到火光的来源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小炉子。 炉子? 随着眼睛慢慢适应阴暗的环境,奚信才慢慢看清楚那火焰边上的景象。裴兼把碍事的外袍整个儿脱了收进了包裹,只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用黑布包着大半个脸,大概是为了防止被迸溅的火花伤到。她右手握着一把因为高温而透着红光的长剑,左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小锤子,锤子一下一下落在剑身上,飞溅出细碎的火花来。 唔,这混蛋好像并没有出事。奚信郁闷地收回了脚,顺带收回了刚才紧张的心情,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裴兼收起了锤子,飞快地呼出一瓶蓝色的液体,然后直接将剑塞进了液体里。随着令人龇牙的“嗤嗤”声和翻腾的白烟,那瓶蓝色的液体一下子翻滚着少了一半。 随即系统频道自己从奚信眼前弹了出来,刷出一条系统通告: [系统]玩家“裴兼”通过锻造,获得顶级宝剑。 能上系统通告,说明这个所谓的“顶级宝剑”,大概就是目前无域最好的一把宝剑无疑了。 “那棵红色的草是猩红草,虽然是一棵十级的草药,不过至今为止,我没发现它有任何用处。”裴兼终于有空抬头搭理了一下已经等了很久的奚信,“不过猩红草需要蓝泉为养料,所以它附近一定有蓝泉。蓝泉是最佳淬火剂。” 奚信目瞪口呆:……所以你之前说采草药又是在骗我? 裴兼不慌不忙地把剩下半瓶蓝泉还有炉子收了起来,这才伸手在面前的屏幕上不慌不忙地戳着。世界频道自从刚才那条通告之后,正以惊人地速度刷新着,不过她并没急着去看,嘟囔着报怨:“淬火这个步骤嘛,本来只是让金属从高温的奥氏体,以来不及重组的速度冷却,得到性能比较好的马氏体的步骤。不过这个游戏显然一点科学精神都没有,干脆把淬火设计成了增加附加属性的步骤了。不过仔细想想也算差不多,反正都是性能决定步骤就是了……” [系统]玩家“裴兼”将紫色宝剑命名为“大剑圣之光”。 奚信愣了愣,就看到裴兼漫不经心地把剑递到他面前,就像是拿着一块不值钱的石头,或者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拿着吧,大剑圣,本来就是为你造的。” “等等……”被连着坑了十来天,奚信总算培养出了一点防卫本能。他难得反应了过来,立刻退了一步,隐约有点得意地说道,“我知道你要干嘛了!我妹妹说过,你没说送的东西不能随便收!我要是收下这把剑,工期又要延长对吧?” 咦,居然开窍了一点。裴兼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剑再向前推了推:“不,这确实是白送给你的。” 奚信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一脸震惊:“你……难道是个好人?那不可能啊!你为什么要平白无故送给我?” “……”什么叫难道是个好人那不可能?裴兼揉了揉额角,“就算我良心发现,这是陪我一趟委托给的奖金好了。” 奚信犹犹豫豫地接了过来,花了一会儿思考,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裴兼:“所以……这一趟委托一定非常危险对么?只是陪你走,对你而言就已经值这么一把宝剑?” 意识到自己在奚信心目中的形象已经恶劣到不可动摇,裴兼默默地闭上了嘴,无视了奚信的发言,随手划了两下世界频道。 …… [系统]玩家“裴兼”将“大剑圣之光”赠予【剑圣】“鱼传尺素”。 …… [世界]十一叉:我的天!那种玩意儿她居然送人了! [世界]杀戮地精:我呸,怎么可能送人了,搞不好是那位大剑圣抢的吧。 [世界][匿名]:嘿,大剑圣运气不错啊,不枉费连脸都不要说什么卖身给朽木坊。是不是一早知道裴兼会弄出这个东西故意接近的吧?喂,大剑圣,那个裴兼肯定已经死了吧? [世界][匿名]:啧啧,大剑圣这是卧薪尝胆啊。不过裴兼那张脸,杀掉多可惜对吧,嘿嘿 …… [世界]沙下沉舟:既然最初的命名就是[大剑圣之光],裴小姐原来就是打算送给鱼传尺素的吧? …… [世界]铁菜:谁知道是不是大剑圣逼着她取的这个名字呢。嘿,说真的,要是我在附近,肯定也杀人抢东西啊。 [世界][匿名]:诶呦,寻醉阁二当家的居然帮奚信说话,这关系复杂啊,啧啧。 …… 奚信的速度比裴兼慢一点,他才刚刚收起原来的剑,把大剑圣之光背到背上,然后把系统频道关上,打算切换到全频道的时候,手就被裴兼握住了。 “你……”第一次被除了妹妹之外的女性握住手的奚信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耳根一红,然后轻轻咳嗽了下,“那个,坊主……” 裴兼已经快速扫完了世界频道上的言论,摆出笑眯眯地表情,顺手把奚信面前浮动的窗口关掉了:“山洞里面太黑了,我不敢一个人进去,大剑圣,看在我送的礼物还不错的份儿上,别耽搁了,友情陪我走一遭呗?” ———— “小阁主。”沙下沉舟关掉了世界频道,看着已经气得牙根痒痒的裴醉,“我觉得……” “一定是奚信那个混蛋胁迫姐姐了!”裴醉眼冒绿光,“姐姐才不可能看上那个脑子里全是木头的货!对,他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阴谋家!所以姐姐被他骗了!我要动用所有力量追杀他!混蛋!” “咳咳。”沙下沉舟试图通过咳嗽来引起裴醉的注意力,然而效果并不好,于是他只能伸手一拍裴醉的肩膀,“小阁主!” 暴怒中的裴醉被这个力道吓了一跳:“干嘛!” “大阁主不是无缘无故这么做的。”沙下沉舟敲开了一个窗口,“刚刚监视咎马镇附近情况的太书发回来的消息,似乎不少冲着大阁主人头的悬赏去的小帮派都在犹豫要不要放弃。” 沙下沉舟这么一说,裴醉愣了愣:“等等,你是说……” “真正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在大家面前叫的。”沙下沉舟带着一如往日的面瘫状态评价道,“距离奚信卖身朽木坊的消息才过去十天,大阁主锻造出一把高级武器,直接用奚信的职业给它命名,然后送给了奚信。小阁主觉得,那些正在追杀大阁主的人,会怎么想?” 虽然裴醉的脑子一向不如裴兼和沙下沉舟灵光,不过这会儿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姐姐这是同时展现了自己的利用价值和自己对同一阵营的人的慷慨程度!这样追杀她的人就有必要评估,悬赏的那部分,和姐姐能提供的好处到底哪边更重要!这样的话,他们不仅十有*会放弃追杀姐姐,甚至很多人会考虑站到姐姐那一边!天哪!姐姐真是个天才!我就说,姐姐才不可能看得上奚信那个白痴!果然只是在利用他!” 沙下沉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侧头从窗户看了出去—— 天很蓝,草很绿。很好很平静的天气……大阁主,请出于同情我每天这么力挽狂澜的辛苦,回来主持大局吧…… “沙下沉舟!”裴醉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外加罕见地喊全了他的id吓了他一跳,好在他一向面瘫,才维持住了形象。裴醉已经直接把自己的浮动窗口转向了他:“快看,世界频道!” 沙下沉舟抬眼扫过去,居然也愣了愣。 …… [世界][匿名]:喂,大剑圣,你说句话啊,是不是心虚了? [世界]悬梁自尽:既然大家都这么言之凿凿,又觉得义愤填膺的话,直接去杀了鱼传尺素抢过来不就好了? 这句话出来之后,除了几个没刹得住车、同一时间发出来了的发言紧随其后,世界频道足足安静了三十秒。 这话说得轻松,然而当然不可能有人真的有底气去单挑大剑圣,而且是拥有了大剑圣之光之后的大剑圣。之所以大家在世界频道上,不少人甚至是匿名之后肆无忌惮地攻击他,不过正是因为内心嫉妒,却又不敢真的正面对上大剑圣。 当然,尽管这句话说得异常讽刺,不过比起这句话本身,那暗金色的“悬梁自尽”四个字,远远令人更加心惊胆战。暗金色,悬梁**,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不过在世界频道终于再度有人反应了过来,跟着发言的时候,悬梁自尽似乎已经不在线了。 [世界][匿名]:刚才那是……判官? [世界]神经病人:毫无疑问……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判官大人的id居然是这个……阁主!醉卧沙场。 [世界][匿名]:哎呦,居然是判官大人出现了。 [寻醉阁]诸神之战:神经病人,白痴,你发错频道了! [世界]糖果里的猫猫:我还是赶紧来合个影好了…… [世界][匿名]:嘿,这些大人物还真是彼此关系好啊 [世界][匿名]:大剑圣,判官,寻醉阁,呵呵……大剑圣,秀一下武器属性呗,难为这么一柄剑真值得你们这些大人物拉下面子互相包庇啊? …… 众人包含嫉妒的恶意加上匿名的系统,显然不是一句讽刺能够阻止的。不过这一回,在话题再一次偏向毫无意义的诋毁之前,另一个暗金色的id罕见地出现在了世界频道了: …… [世界]行舟云上:虽然我只见过一次剑圣鱼传尺素,不过在我记忆里,那是个非常耿直和乐善的人。如今看来,尽管你们如此肆无忌惮地诋毁他,他却丝毫没有发怒,想必同样也是一个非常谦让包容的人。 一连出现三个满级者,而且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判官相比,凤凰行舟云上的声名和威望显然要好很多。更何况得罪一个不知所谓的判官,和得罪一个游医界精神领袖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损失。事关游医这种性命保障的职业,凭着本能,大家明里暗里都不想得罪行舟云上。 于是,世界上虽然还有三三两两的诽谤中伤,不过大多数人都彻底安静了。 沙下沉舟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来发了一条帮会通告: [寻醉阁]沙下沉舟:已确定判官的id是悬梁自尽,负责排查判官的人立刻开始集中搜查! 第9章 CH9 世界频道上的波涛汹涌完全没有传到这个黑暗的山洞之中。 奚信尴尬而局促地抖开了被裴兼握着的手,裴兼退而求其次地握住他的袖子。鉴于炉火灭掉之后,这一片黑暗中不抓着点什么确实很没有安全感,奚信也就勉为其难地贡献出了袖子。 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除了脚步声和远处溶洞的角落滴水的声音之外,奚信听不见任何声音。在被这难以言喻的寂静逼疯之前,他终于开了口:“话说——” “话说——” “啊说——” “说——” “喔——” 重重叠叠的回声从四面八方回响起来,来回好几遍,衬托得山洞愈发阴森可怖起来。 奚信非常勉强地继续开了口,在再度被回声淹没之前一口气说完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向着山洞里面走?” 这一回的句子比较长,重重叠叠的回声震得他们两人简直有点耳鸣。 裴兼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耍宝,倒不是她总算决定装个深沉,实在是刚才那段回声带来的心理阴影有点大。 不过好在奚信也没追问,再走了一阵,裴兼才松了口气:“从脚步声看,离开回声区了。”话音刚落,她就皱了皱眉毛,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啪——”裴兼手里亮起一团蓝色的火光,似乎是一团小石头燃烧而产生的冷焰,颤颤巍巍的,并不如何稳定的样子。借着阴冷的火光,他们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倒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背后被人砍了一刀,从伤口状态看,他当时很放松,是毫无防备的状态。”裴兼蹲下身凑近了看了一会儿,下了结论,“他们当时应该正在从山洞里向外走,从细微伤口的程度看,当时状态已经不怎么好了。” 奚信皱了皱眉毛:“坊主,那个……” 裴兼扬手制止了他的话:“从他身上带着的行李看,他一行应该至少有三个人,一个人在前面和他说话,另一个人在背后偷袭他,并且抢走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考虑这个荒无人烟的地点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个解释,这个山洞深处,果然有一个小型副本,被抢走的是副本里的什么宝……” “坊主。”奚信第二次打断了裴兼的话,“我觉得现在我们的重点应该是,他还活着,你再啰嗦一会儿他可能就死了,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游医,能不能救他。” “我不是游医,但是我能救他。”裴兼叹了口气,从兜里开始向外拉药剂,右击使用了两瓶把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的血量大概补到了百分之五十,“不过没差。在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罪有应得的情况下,姑且保住他的命算我们仁至义尽了。我们继续走吧。” 被同伴偷袭而死,在无域里算得上是非常正常的死法。这个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还很年轻,长着一张稚气的脸。奚信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毛,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快步跟上已经开始走向黑暗深处的裴兼:“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你难道从一开始就猜到里面有副本?而且打算我们两个人去打?” “是啊。我不觉得游戏设计者这么闲得无聊,为了一口泉水设计这么深的山洞。”裴兼这么说着停下了脚步,头都不回地说道: “我奉劝你一句,少年人最好还是爱惜一下好不容易捡回来的性命。我不在意你是真的被同伴背叛了,现在打算对我们恩将仇报,还是说你们一群人是看见了我们俩正在向里面走,故意让你这个杀手装作重伤好让我们放松警惕方便偷袭,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大剑圣鱼传尺素就算站在原地让你先砍三下,我想你也是赢不了的。” 奚信猛得一惊,回头再看的时候,在蓝色的冷焰的余光中,他只来得及凭借剑圣之眼看到一条迅疾遁走的人影。 “他……”奚信目瞪口呆。 “所以说,别太相信亡命之徒,能出淤泥而不染的毕竟是少数。难为我特地只给他补了一半血,省得他万一醒过来有倒打一耙的力气,结果根本就没学乖啊。”裴兼一边说着,淡定地抬脚继续走,“小鱼啊,也亏得你满级早,又有你妹妹照应着,不然能不能活到现在也说不定。咦,出乎意料地近啊,我们到了。” 一片几乎看不见的半透明屏障出现在他们面前,裴兼审视了一下,这才伸出手去触碰那屏障,橙黄色的暖光慢慢地亮了起来,盖过了裴兼手上的光芒。裴兼干脆地收起了手里的石头,仰头看着那一圈橙色慢慢地汇集成字: “副本:黑暗洞穴;可被通关次数:1次;章节数:3;通关时长限制:无。副本开启最低人数:十人。” “我深刻理解了一句话。”裴兼盯着那个“十人”,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叫‘天不遂人愿’,世间事能一次做成的果然不多……算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先去义子镇吧。” 奚信难得动了动脑子,考虑了下回程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俩都不是杀手没有攀岩技能,下来的话倒还容易,要怎么上去呢?” 裴兼诧异地扬起了眉毛:“恩?我不是留了一条绳子么?咦,小鱼啊,你难道是担心刚才那个小鬼会弄断我们的绳子?看不出你也有机灵的时候……” 奚信恍然大悟,立刻取出那根绳子:“啊!你留着那条绳子是一会儿爬上去用的啊!我怕被人追踪到,就拿下来了。” “…………”裴兼艰难地咽了口卡到嗓子口的血,勉强冷静了一点,“还好,幸亏我提前做了两张传送券,总觉得一定会出意外……” 奚信:“啊?!既然有这个,为什么我们之前要那么狼狈地跑一路啊?!” …… 这一路对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消耗实在是有点大,被直接传送到义子镇的时候,奚信甚至觉得有点恍惚且不真实,并觉得从未有一次,他如此感激一座城镇。 义子镇看起来并不算大,不过环境非常怡人,路边、花圃,乃至一些屋子的屋顶上,随处可见开得很是精神的各色鲜花,以至于整个义子镇里面都隐约飘着一股清新的香气。 不过与平时抵达城镇不同,他面前浮现出了一块提示框:你已进入义子镇的范围,请问是否申请加入义子镇。 奚信怔了怔,裴兼依然懒洋洋地开了口:“选择‘否’。”她看着奚信狐疑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假如你不想加入这块所谓的和平区域‘理想乡’的话。” 裴兼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尖刻,带着相当的讽刺的情绪。她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看着奚信,等着他追问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结果奚信“哦”了一声,非常顺从地点了“否”,然后看着自己和裴兼脑门儿上飘起的“旅人”的字样,顺理成章地回头看着裴兼:“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裴兼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而后发现自己遇到奚信之后,越来越绷不住表情,最后只好非常没有神秘感地凑上去问:“等等,你难道不好奇我刚才为什么那么说么?难道你不好奇我刚刚提到的□□么?” 奚信用力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裴兼:“什么□□?你刚才不只是说了,假如我不想加入这里,就点‘否’么?”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听到一二就能想到三四五六七,还有一种听到“一二三四五六”也想不到七。 这大概是著名情报贩子机构——寻醉阁前阁主裴兼人生历史上第一次遭遇这种挫折,要她现在自己巴巴地凑上去讲解她又拉不下脸,只好一扭身努力换上欢快地语调:“走吧,我们先去找点好吃的,然后好好休息一晚上。看,那边有个客栈!” 裴兼伸手扯着依然一头雾水的奚信的袖子就把他拖进了附近的客栈里面,拿着她那把迎风招展的大花扇子向着客栈老板挥舞:“老板!我们要在这里住下!” 老板是个黑不溜秋的中年男人,看到这边两人的时候一愣,这一对男女都没有隐藏id,而且这两个id,裴兼、鱼传尺素,对于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不算陌生,唯一值得一愣的是,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混到一起去了——显然这个老板不怎么看新闻,也不怎么看世界频道。 奚信看到客栈老板的时候也一愣,老板头上居然顶着游戏id。这充分展现了一件事——这个客栈老板,居然不是个npc? 虽然说既然裴兼可以开杂货铺,这个玩家当然可以开客栈,可是裴兼开杂货铺的钱想来应该是她卖生活技能的产品挣来的,假如这个客栈老板也有同样的手段挣到钱,何苦只是开一间客栈呢?像裴兼那样,在这个生存游戏里就已经称得上赤.裸裸地浪费生命了,那开客栈就是在挥霍存活率吧? “嘿,二位好,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下?”老板笑眯眯地迎上来的时候,奚信才回过神来,怀着满腔的疑虑,迅速整理了一下被裴兼扯散的衣领,咳嗽了一声:“要两间房……” “一间!”裴兼截然道,“给我们一间双人房!” 等等!奚信大窘:“喂……” 裴兼拎起钱袋,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钱都在你妹妹那儿,所以你分文没有。既然公费出游,还因为你的失误导致我花掉了两张很贵的传送券,请节约开支。” 奚信:……居然没有立场反驳。 奚信满心忐忑地跟着裴兼进了房间,带着更加尴尬的表情看着房间中央仅有的一张床。所幸裴兼只是把不算多的几件行李呼出来扔到地上,自己就向旁边的躺椅里一窝,盯着窗外的已经开始昏暗的天色,直接唤出浮空的窗口,跳过一切开场白,不客气地直接说道: “我接到的委托内容,是来自一位自称‘远’的小姐的调查委托。这位小姐没有提供任何关于自己的资料,只提供了几张照片。” 奚信完全没能适应裴兼切换画风的速度,下意识地点点头凑过去看,结果被一屏幕基本已经到了十八.禁级别的血腥现场吓了一跳。 照片上是尸体,正确地说是被碎尸之后重新缝合的巨型尸体……不,可能应该说是尸块。缝合的方法非常随意,看起来像小孩子缝制布娃娃。内脏有的被塞回去了,有的直接被扔在一边,还有的被塞回去了一半,比如其中一张三头六臂的尸块照片上,被缝合的地方还卡着半截肠子。 作为一个一米九二高的大男人,奚信久违地打了个寒颤,回头看裴兼:“这……” 裴兼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嘛,这个拍摄角度来看,其实倒也不难猜出一点委托人的身份……啊,不提这个了,现在完成委托要紧。” 奚信诧异地看了裴兼一眼,心里对这个黑心商人的印象突然不确定起来:“等等,你为什么要追查这么危险的事情?难道你其实是个警.察?” “警.察?”裴兼脑子一转,顿时理解了奚信误会了什么,“假如你说的警察,是指维持社会治安、打击犯罪,我的原产地学名‘巡监’俗称‘条子’的一类人的话,那么恭喜你,跑偏了,我不是。” “那你……” 裴兼把委托信拉到最下面,伸出手指指着最后一行字—— 委托金:二百万金币 第10章 CH10 奚信咽了口唾沫,虽然二百万金币这个数字确实很令人心动不假,但是…… “可是你不是连委托人是谁都不确定么?你到底是怎么确定这个报酬是真的的?” “小鱼在关心我啊。”裴兼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真诚得吓人的笑容,“不过嘛,真假这种事……等案子做完就知道啦!而且毕竟这是熟人介绍的生意,错不到哪儿去。” “熟人介绍的生意?”奚信难得敏锐了一次,经不住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以前真的经常接这种委托?就凭你和纸鸢两个人?那不是很危险么?” “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全么?!”裴兼立刻切换了一脸娇羞地凑过去,“所以,你已经下定决心要永远留下来、保护我了么?!我太感动……” “没有!”奚信额角迸出两根青筋,刚才那一丢丢可能可以被称为“怜惜”的情绪已经彻底被裴兼沙皮纸般的脸皮磨干净了,“完全没有!你自己见钱眼开接的生意,我心疼个什么劲?!等我债务还完立刻就走!” 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奚信才回想起之前的话题:“说起来,说是要调查案子,除了几张照片什么都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查?要不要干脆去找寻醉阁买一下最近出入义子镇的可疑人物的名单,看看有没有杀人狂?” 裴兼捻着桌上的茶点,悠悠闲闲地咬了两口,她出门之前特地涂上了鲜红的指甲,晃得奚信有点眼花:“义子镇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当初有人跟运营商做交易,得到的一块他们自认为回避这场死亡游戏的区域。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进来的时候回收到那个提示,询问是否加入义子镇。” 裴兼看了一眼一脸茫然、呆呆地听她说的奚信,笑了一声:“一旦选择加入义子镇,就彻底进入所谓的‘世外区域’,已无法再继续升级为代价,换取脱离死亡游戏,过平常的日子,就和这个店的老板和伙计们那样。更加严重的是,除非牺牲五级、并且交出身上的一切物品,否则无法离开义子镇。而拒绝加入义子镇的我们,如你所见,会被标注游客。游客不能伤害居民,换句话说,即使我们当中有人的职业是杀手,我们也无法和镇子上的人动手,即使镇子上的人离开了和平区,我们也不能伤害他们——当然他们也不能伤害我们。” 奚信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中绕了好几分钟,才理清裴兼这么说的意思,震惊地张了张嘴:“等等,这不就是说……突然死了的几个人……” “凶手就是这里的居民。”裴兼勾了勾嘴角嘴角,笑容略微有些薄凉,“大剑圣,天已经黑了,正是杀人的好时机,你不打算稍微打探一下么?” 好不容易把奚信从窗口打发出去,裴兼闭了闭眼睛,开始在心里整理这漫长的一天里所获得的所有信息。满级的死亡副本,黑暗洞穴,奚信透露的关于判官的消息,还有那个试图偷袭他们的杀手…… 一切信息在裴兼脑中缓缓铺陈开来,令人疲惫。裴兼叹了口气,稍微有点羡慕裴醉那种惊人的记忆力,用那个大脑来处理数据绝对会轻松很多。没过多会儿,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是店里的伙计来门口询问要不要送点吃的。 裴兼依然窝在躺椅里,唯一的变化大概只是那张姿容明艳的脸上此刻死气腾腾,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然而她的语气依然娇俏,甚至带着浓浓的笑意:“呀,小鱼,我们都忘记吃晚饭啦!我饿了呢。” 一颗五官模糊的木制傀儡头不知何时被她呼了出来,抱在了怀里,随着她指尖移动,那颗人头突然张开了嘴,发出和奚信别无二致的声音:“也好,那就来一点点心,加一壶茶,放在门口地上就行。” 伙计应了一声,然后脚步声离开,没多久,又走近了,他低声向裴兼问好,然后将盘子放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再等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再度离开了,几乎同时,裴兼眼前弹出了通讯请求的窗口。 她之所以不想要两间房,就是因为那样要是一个人出去了的话,太容易被人察觉了。裴兼倒也不是真的怀疑这个伙计,或者怀疑这家店,只是当疑心病成了习惯的时候,就刻进了骨头里,再也消磨不去了。 “哎呀,阿醉居然主动给握打电话,姐姐真感动。”裴兼出门把茶水点心拿进来了,正端着茶杯抿了几口,这才接通了通讯。 “你去义子镇了?!”裴醉显然不像姐姐这么淡定,通讯一接通就立刻吼了起来,“姐姐你怎么突然想不开了!算了,你才二十六级,掉个五级也不是个事儿,赶紧把东西都扔了退出来,别……” 裴兼差点被正在喝的茶呛到,咳嗽了两声才出声反驳:“什么叫‘想不开’?我就是来调查一件事情,顺带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义子镇而已!还有,我一共就二十六级,五级对我而言接近百分之二十了好么!什么叫不是个事儿!” 听说姐姐没有一时神经病发作决定加入义子镇,裴醉显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查事情啊,吓死我了。需要什么情报不?义子镇的详细情报被运营的那些混蛋保护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这两个礼拜死了二十来个人,而且镇子里的居民诡异地对此好像毫无反应。啊!你难道是冲着这事儿去的?” “这件事嘛,其实不重要,我本来也只是冲着这位‘远’小姐和中途的一个副本过来的,义子镇这件事就当消磨时间好了。”裴兼眨了眨眼睛,“不过话说回来,阿醉你不会就为了这种事情特地来找我?” 察觉到姐姐的语气不太好,裴醉立刻正襟危坐:“姐姐,下午那会儿,你也应该看到世界频道了吧?判官和凤凰居然都出来帮奚信说话了,我就派人去查这位‘悬梁自尽’的资料,结果只查到很少的一部分,都是最初半年在南海活动的迹象,不算活跃,而且在此之后就什么都没有查到,我想……” “嗯,我想到了会这样。”裴兼面不改色地开始浏览今天错过的世界消息,一边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们的大剑圣奚信透露了点事儿——他们获得的那个满级礼包里面有一张可以暂时改变游戏id的道具,只要本人不发出攻击技能,就会显示另一个游戏id。所以根据游戏id来追查是没有前途的。” 通讯那头顿时安静了,裴兼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抱歉啊,姐姐不在你身边,不能给你拿个盆接着。” 裴醉对着自己费尽心思收集的所有以“悬梁”和“暮色”开头的人物资料,默默地把喷到喉咙口的血咽了回去:“没事,还不用盆,就吐了一茶杯血。” 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裴兼立刻享受到名为“幸灾乐祸”的人类巨大劣根性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快.感。 听着从通讯另一头传来的欢快到无法遏制的笑声,裴醉觉得自己没飞过去大义灭亲,真是个二十四孝好弟弟。 赶在裴醉实在忍不住发作的前一秒,裴兼终止了自己的笑声,然后难得主动地把自己和奚信的对话从头到尾给裴醉复述了一遍。 裴醉听完立刻感慨道:“他满级的时候,恩,就是游戏刚刚开始一年之后,他居然就有五十八级了啊。这么说来,就算没有运气好遇到那个满级副本,他应该也挺厉害的,姐,你挑男人的眼光还不错啊……” “你听了这么多,就听出这么个玩意儿?” 尽管裴兼的声音不温不火,不过以裴醉对她的了解,应该已经在发飙边缘了。裴醉摸了摸鼻子:“恩,其实还听出来了满级和通关大概是一个意思,所谓满级副本大概就是方方面面挑选一遍吧?两人一组,奚信是擅长体力作战的,那么我倾向于悬梁……悬梁自尽……靠,这个id说出来为什么有种微妙的羞耻感……好好好,姐我错了,我说重点,这个……这个判官应该是擅长智力型,而且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隐藏职业。照这么想起来,奚信所说的‘随机搭配’这件事就很值得推敲了。” 这几点也不算难猜,裴兼补充道:“不只是‘随机’搭配很可能是运营的混蛋们仔细设定好的,我相当质疑,每一个满级副本的参与者都是选好的,不外乎急需要弄死以维持游戏稳定的危险分子,还有拥有优秀潜质的准种子选手。反正最后就一两个人活下来了,也不太容易对口供进入副本的地点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不过说起来,关于通关的事情,我稍微听‘他们’说过一点。” 裴兼停了一会儿,斟酌着用词继续说道:“这个游戏的目的是‘选拔’。从现在的情况看,满级的人拥有绝对碾压性的力量,而我们至今依然没有听说过任何满级者滥杀无辜的新闻,大概也说明,能够满级的话,起码他们也经历了相当的考察,应该在心性,能力,智力等所有……呃。”裴兼停下来回忆了一下奚信的智商水平,“恩,等几个或者全部方面都超凡脱俗,所以才被确认拥有这样的资格,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被认为是通关,或者说,选上了?” 裴醉难得一回正经了起来,没立刻搭话,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倒是趋向于另一个可能,既然他们已经满级了却还留在游戏中,我觉得这也很可能是考察的一部分,当一个人拥有绝对碾压性的力量的时候,总是最容易迷失本心的。假如这个死亡游戏本身的目的就是为我们创造极端条件来考察本性,满级恰恰是最合适的一环……不过话是这么说啦,不过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向来对自家弟弟的智商并没有很多信心裴兼本来只是在随便听听,结果听到后面脑中一道光闪过,随即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本能地瞬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断了裴醉的推测,随口岔开了话题:“算了,那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尽快找到那四个满级的人。对了,义子镇既然是按照人头分配物资的,阿醉,给我找找有没有一份物资分配表,还有这个镇的人数分布表。对了,还有最近义子镇死亡人员的名单和资料。” “欸,你要那个……” “啪——” “干嘛”两个字还卡在裴醉的喉咙里,对面已经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第11章 CH11 裴兼挂了通讯,前后想想,确定自己说的话毫无破绽,这才松了口气,往嘴里扔了两块糕点。哄裴醉容易,然而裴醉那个大嘴巴一定会把事情告诉沙下沉舟,骗他大概就不太容易了。 ——哎,所以当初才不想让沙下沉舟跟着来朽木坊啊。太聪明真是个麻烦事。 一直到奚信肩膀上扛着一个少年、从窗口跳回来的时候,裴兼依然坐在躺椅上,似乎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个。奚信张了张嘴,倒不是惊讶裴兼真的在等他,而是惊讶在他落到窗户上的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裴兼面前浮了一整片数据框。 这毕竟是一个等级决定大多数东西的世界,一百级和二十六级之间的巨大差距,决定了裴兼不可能察觉到奚信即将回来的动静,所以一直到奚信落到窗户上、发出声音的时候,裴兼才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伸手飞快地关掉了窗口。 奚信顿了顿,不被人信任的感觉相当不好,他干脆地皱眉道:“坊主,你要是有什么机密的东西,直接跟我说一声我不会偷看的,不用特地关掉。” 裴兼回过了头,倒是毫无被人捉住的尴尬感,她笑得很坦然——当然无可否认的是,裴兼就是那种能带着最真诚的笑容随口扯淡的人:“不,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伤害你的感情。” 伤害……他的感情?这句话就有很多理解了,奚信咽了口唾沫,莫名地有点紧张:“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兼一挥手指,大大方方地选择了“恢复界面”,随即,奚信看到了一大片几乎遮天蔽日的数字和积分公式。 大剑圣奚信收到了进入游戏以来的最大伤害——【数学的蔑视】,血条几乎全空。 “停停停停……”奚信捂住眼睛,“关了吧!我理解坊主的苦心了!” 裴兼收了窗口,挑挑眉毛,总算把视线移向了奚信肩膀上的少年:“咦?这货是哪儿来的?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一夜风流留下的私生子?还是他骨骼清奇所以你打算收为弟子?” “……”奚信完全没想出这个问题能怎么回答,于是选择了拒绝回答。他把昏迷的少年放到床上,拖拖拉拉收拾完,终于重新鼓起了和裴兼说话的勇气:“我刚刚在镇上到处逛了一圈,正巧遇上这孩子被几个人堵在巷子里,对方是这里的居民,也有杀手,当时正打算杀这孩子。” 裴兼听完立刻鼓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剑圣真是好效率!很好,假如你刚才稍微动动手,把行凶的人也抓来的话我们就没别的事好做了呀。啊,好险好险,我们的任务差点就被你完成了!” 恩,不用怀疑,这肯定是反话。奚信难得非常肯定这件事,立刻条件反射地反驳道:“不,坊主,这个少年当时因为受到袭击而倒下去了,我不得不先停下来查看他的状况,等我确定他只是昏迷之后,已经找不到那几个行凶的人了。” 这个理由在各色小说电影民间传说中出镜率实在太高、太经典了,以至于裴兼居然觉得无言以对。 于是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了一眼四仰八叉地占了一整张床的少年,下了结论:“去把房间设为锁定,禁止出入,然后睡觉。既然他睡了床,那躺椅归我,地板就让给你了!” —— 自从奚信成功将大多数人的等级甩下来一大片之后,他就没再体验过睡地板的感受—— 直到他亲爱的新老板体贴地让他忆苦思甜了一把。 “早上好啊,现在感觉怎么样?” 从裴兼的问候声中醒来并不算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不过总比没有问候好。奚信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怎么样。” “没问你。”老板这种生物,总在得你觉得难得有点温情的时候砸一锅冰块,裴兼挑了挑下巴,示意奚信抬头看那个挂在窗户上的少年,“试图趁着我们睡觉偷我东西、然后发现我们是游客无法偷窃,然后试图翻窗户离开,结果被房间锁定卡住,现在感觉怎么样?” 奚信顿时清醒了——没有收到裴兼的问候似乎感觉也很好。 “呸!你一直醒着看我笑话!”奚信救回来的少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你们打伤了我,还把我绑.架回来!谁要跟你说话!” “绑.架?你觉得两个绑匪会好心到自己睡地板让你睡床?”裴兼挑了挑眉毛,然后看向还坐在地板上的奚信问道:“你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晕过去了?” “不对啊,他还醒着啊。”奚信狐疑道。 裴兼转头,看着被这两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的少年:“所以你有两个病可能需要治疗。” “啊?”这一回不只是少年,连奚信都一头雾水。 “其中一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裴兼镇定地继续说,“所以不记得受伤之前的事情,导致你误以为奚信也是袭击你的人中的一个。” 奚信和少年听得一愣,下意识地追问:“还有一个呢?” “另一个是他醒来后没能准确判断情势的原因,是一种由大脑部分不完全引发的、最终影响了心理发展和活动的疾病。”裴兼拍了拍手,“学名叫轻度智力障碍综合征。” 少年转头看向奚信,非常犹豫而不确定地开了口:“……她刚刚是不是在骂我弱智?” 奚信抬头看天花板:“……好像……是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作为准被害人的少年到底是醒了过来,奚信觉得是时候询问一下前一天的事情了。他本来想喊对方一声以示亲切,结果抬头看着少年头顶上顶着的一串绿色的id——“七挈鹊”之后,他在心里酝酿了三遍,最后无比憋屈地问道:“你这个id是照着顺口溜取的么?” 相比而言,裴兼就冷静得多:“七……小七儿,说说看,昨天追杀你的那伙人是什么人?” 七挈鹊同学对于这个过于亲昵的昵称挣扎了一下,最后考虑到裴兼舌头的攻击力,估计他要是反抗的话能想出更加难听的昵称来,还是默默忍了下来:“啊,昨天那一伙儿人啊,是镇上有名的流氓。那伙流氓经常找我麻烦啦,昨天好像是想绑.架我威胁明镜哥吧。” 奚信皱了皱眉毛,虽然小七儿看起来毫无危机感,然而以他昨天那一瞥看到的内容,对方可不是只打算绑.架,那个架势,绝对是打算要他命的。 他正要开口,就看到裴兼猛地抬起头盯着小七儿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向他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裴兼用飞快地递过来眼神示意奚信自己知道他要说什么,然后笑眯眯地把话题扯远了,和小七儿乱七八糟地扯了一会儿淡,随即立刻提议要送他回家。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找你麻烦啊?”裴兼一直等到小七儿的家就在不远处了,这才笑着问道,虽然那个笑容让奚信莫名地猛地在阳光下打了个寒战。 白天的义子镇也并不热闹,在茂盛得惊人的花草丛中,能看到忙碌的居民们在各司其职。虽然说这个镇给大家提供庇护,不过很显然,这是需要劳动来换的——老天当然不会给免费的午餐,何况是那群无良的运营商。 小七儿对裴兼的表情毫无所觉,他甚至没转过头,只带着一点神秘兮兮的语调回答道:“当然是因为羡慕我有别人没有的能力啦。” 裴兼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在心里嗤之以鼻:“你是隐藏职业?你是说他们在狩猎隐藏职业的持有者?” “等等裴兼……”奚信迟疑了片刻,想起来裴兼昨天睡前给他看的死亡名单统计,上面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常规职业,所以她现在在说的话完全是信口开河么? 裴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奚信的话,继续嘲讽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我也是隐藏职业呢。” 等等?裴兼是隐藏职业?奚信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确实想不起来裴兼是什么职业—— 不过那不重要,二十六级的话什么职业都不怎么样…… “哈哈,才不是那种事情呢!”小七儿得意地看了裴兼一眼,然后做了个鬼脸,“算了,明镜哥不让我说出去。我到家啦,回头再见!” 话一说完,他就猛地一窜出去,钻进旁边的一个屋子里,顺手还把门拍上了。 “看来并不怎么欢迎我们啊。”裴兼脸上的神色淡了下来,她抬头看了看这间屋子,屋子上挂着厚重的花藤,在屋子前面,有两棵不算高大的柠檬树,开了一树白色的小花。裴兼盯着那花看了一会儿,挑了挑眉毛:“小鱼,去敲敲门。” 奚信被晾了半天,听到这一句忍不住脸皮抽搐:“既然他如此不欢迎我们……我们这么凑过去不好吧?” “小鱼啊,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脸皮太薄了。”裴兼语重心长地感叹道,“小七儿这件事,貌似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手里唯一的线索。还是说,你确定今天晚上还会撞见一次杀人未遂?要是被害人再一次不欢迎你,你就明天晚上继续去找?” 奚信立刻闭上嘴,抬手去敲门。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的人并没有不欢迎的意思,门立刻就开了。 只不过开门的并不是小七儿,而是一个白衣服的年轻人,他稍微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带上一点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们二位就是刚刚跟着小七回来的人吧?”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看着客厅另一端大开着的窗户,还有窗户边儿上的印着的脚印,“小七那孩子……唉,先进来坐吧。” 凭着本能,奚信在敲门的时候就启动了剑圣之眼,听年轻人这么说,就回头想问问裴兼的意思。结果透过剑圣之眼,正注意到裴兼的动作微微一顿,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下,似乎是多看了年轻人头顶上的id一眼,才踏进了门去。 奚信稍微呆了呆,转头去看那个年轻人的id。他的id是“月下明镜”,相当干净的名字,与他本人的气场异常契合。他的长相也很干净,温和清俊,能够算得上是令人过目难忘的气质和长相。 “义子镇有些日子没有外来人了。”月下明镜给两位客人一人倒了一杯清水,略微有些赧然,“抱歉,我知道你们外面的人通常不会用清水待客……” “不用这么麻烦。”裴兼笑道,“看起来你们在这里呆了很久了,我听说过义子镇的生活简朴,不过贵在清净,也是难得。” 奚信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老板从进门开始突然切换到了娴静淑女模式。月下明镜轻声笑了笑,没说话,任是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掠过去的那一丝不自然。 “有人委托我们来调查最近的杀人案。”裴兼放下杯子,单刀直入地切入了话题,“最近,死了不少人吧?镇子里的大家好像都镇定过头了嘛。” 月下明镜明显没料到裴兼会提起这件事,愣了愣才开口:“啊……对,我听说这几周死了十几个人。不过大家都说没事来着……” “不知道你的弟弟在刚才那么短的时间里,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了,他差一点也被杀了。”裴兼眼角微微弯下来,笑着说道,“就在昨天晚上,就在隔壁巷子里。” “小七?”月下明镜“哐当”一下站了起来,失态到直接把椅子撞翻了,极其不自然地呆了呆,又突然变了脸色,“抱歉,我怕小七有危险,现在得去找小七回来,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改天再邀请你们过来……” 第12章 CH12 “嗯……坊主,既然人家把我们扫地出门了,你就不要继续想了,你已经快想了一整天了。” 奚信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劝说裴兼的时候,天色已经再度暗了下来。 “就算那位月下明镜看起来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他也确实很不给你面子地下了逐客令,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消沉。”奚信嘴角抽搐地看着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的裴兼,继续试图缓解一下沉闷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气氛。 裴兼总算从沙发里爬了出来,却并没有恢复一如往日的笑容,只是瞟了奚信一眼:“所以你在因为我在意他而吃醋?” 奚信:…… “我要出去走走。”裴兼难得非常克制地没有继续调侃奚信,懒洋洋地从躺椅上爬起来,随手披了一件披风,推门向外走。 “喂!”奚信赶紧跟了上去,“你要去哪儿?重新去找……” “别跟过来。”裴兼突然回头,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一个眼神异常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疏离且冷漠,奚信猛地一顿,几乎是略微恍惚了一瞬间,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裴兼的身影了。 ———— 月下明镜。 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让人慢慢冷静了下来。裴兼叹了口气,暗自检讨了下这一天里少有的喜怒形于色。裴醉的通讯请求不合时宜地切了进来,裴兼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过了几秒,又再度响了起来,裴兼皱了皱眉毛,接了起来。 “姐姐,这一天过得怎么样?”裴醉还是和过去一样唠叨,“我又查了点资料,对义子镇观感更加不好了,要是不重要的话,不如放弃委托回来好了……” 裴兼第一次耐心地听了一会儿裴醉的碎碎念,凉如水的夜色里头,裴醉的声线带着青年人的朝气,似乎让空气都温暖了一点。 “……姐姐?”裴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大确定地唤了她一声,“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裴兼冷笑了一声,反问回去。 裴醉迟疑道:“你居然没打断我的唠叨,这真的很不正常……” 裴兼:“……你难道一直在期待我打断你的唠叨么?啊,不对,重点是,你原来知道自己很唠叨啊。“ “……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裴醉已经确定裴兼状态的不正常,也不回嘴,只这么追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个找了很久也找不到的人,突然遇到了。”裴兼笑了,没笑几秒,笑声突兀地戛然而止,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裴兼才下定决心一样开了口,“阿醉,把通讯转接给沙下沉舟,我有事情找他。” 裴醉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两声,裴兼才听到那边传来稳重的嗓音:“大阁主。” “沙下。”裴兼轻轻地出了口气,笑了起来,沙下沉舟岑夏砂总是带着这种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听说云舟在世界上发了消息?” “是的。”沙下沉舟的语气温和了一点,“我问过她了,她说判官悬梁自尽是她的旧友,而且她和奚信也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悬梁自尽的去处她也不清楚。” “等等?!小破船你认识凤凰?”裴醉震惊的声音即使离得很远,也传到了裴兼耳朵里。 行舟云上季云舟,沙下沉舟岑夏砂,要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关系,大概就是那种“全世界都觉得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应该是情侣,偏偏我们俩没看对眼”的关系。虽然说百十来年共处下来,他们俩早就如同亲人一样,然而始终没能更进一步。 裴兼想着又叹了口气,这是裴兼在这次通讯里第三次叹气,另一边的沙下沉舟终于主动开口问道:“大阁主,发生什么事请了。” 伸头缩头是一刀,再怎么想回避,也躲不过去的。裴兼揉了揉额头,终于下决心告诉沙下沉舟:“沙下,我们早该想到的,假如我们已经知道了完整的id,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人,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在一个你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她停了片刻,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就自己继续说了下去:“沙下,我在这儿,义子镇,遇到了月下明镜。” 通讯另一头传来一声什么东西坠到地上的声音,裴醉惊慌失措的声音,随即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最后喘息声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又是一个死亡频发的地方。”沙下沉舟向来平稳很少有波动的声音居然陡然间阴沉了很多,其间夹杂着短而急促的呼气,“很好,他又出现了,又在这种地方,很好。” 裴兼已经冷静了一整天,这会儿显然比沙下沉舟状态好:“沙下,冷静点,别派人过来,自己也别过来。别做任何会引起他怀疑的事情。”她停了一会儿,终于狠狠心继续说道,“不管他出现的地方多可疑,我们始终没有一点点证据证明,他和这些死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裴兼再停了一会儿,“柠檬最后求你的是,要我们救救他。” 这个世界上能让沙下沉舟和裴兼失去常态的人不多,柠檬花不开绝对算一个。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止一年,她依然在他们两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柠檬花不开,她的真名就叫柠檬。要说年纪的话,应该跟小七儿差不多大的年纪,还在青春期,说起来还算是个半大孩子。游戏开始之后不久,在绝大多数人还处于“难以置信”以及“惊慌失措”之中,并且相信会有人来救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裴兼已经开始建立朽木坊了。也是那个时候,裴兼和沙下沉舟收留了这个自己跑上门的小孩。 裴兼当然不算一个好人,她自己并不否认这一点。稍微对裴兼有一点了解的人——当然,奚信不算——包括新来的奚笺在内,都看得出来,裴兼这个人向来多疑。她的亲弟弟裴醉曾经评价过她:“要是我命悬一线,我不怀疑姐姐愿意用自己的命换我。但是假如倘若想通过我欺骗她,那绝对不可能,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我。事实上,我觉得她连自己都不相信。” 裴兼的演技其实并不算好,她那标志性的笑容永远浮在脸上,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那是个假笑,也正因为如此,她喜欢的、还有喜欢她的人其实都很少,更别说涉世未深的孩子。 可是柠檬并不介意,被明里暗里嫌弃了好几次之后,她依然死皮赖脸地跟在裴兼后面。裴兼建立寻醉阁的时候,为了提高效率和保密程度,并不是很想留下这个年纪、嘴上很可能没锁的小孩子,可是柠檬死活不走,最后裴兼干脆地说了实话:“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谁都不相信。小屁孩,等你大一点就知道,找一个信任你的人活起来会比较轻松。” 裴兼至今依然记得那个小丫头当时抱着她的胳膊,一脸得意洋洋的精灵古怪:“裴姐姐,你又在哄我了。要是一见面就相信我,那种蠢人的信任有什么用呀,指不定哪天就因为相信别人怀疑我了呢?你这么怀疑我,等到你相信我的一天,不才是真的了解我所以相信我嘛。” 裴兼横眉立眼:“你怎么老能扯出这么多歪理?!” “才不是歪理呢!”柠檬厚着脸皮扒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嘿嘿嘿地笑,“说什么一见面就信任,其实不就是谁都不相信么?怕自己觉得自己是恶人呗,就哄自己说自己谁都信任,其实根本就连了解对方都不肯去做啊。裴姐姐,你最聪明啦,你怎么忍心让我跟着他们去对吧?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保证,不管你怎么怀疑我,我绝对不会怀疑你!” 饶是裴兼脸皮的厚度,也没架得住那丫头片子软磨硬泡,终究是把她留在了寻醉阁。不过裴兼经常觉得,其实最打动她的,大概是最后那句话,就好像带着什么奇怪的力量,能让她在2.0坠毁的时候被彻底磨灭的情绪,有一点点复苏。 柠檬也是个杀手,说是选职业的时候看见女杀手的那张广告画特别帅,就忍不住选了。这丫头吵闹的时候实在是吵得厉害,裴兼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她直接丢给了身边另一个杀手沙下沉舟,说是职业相同方便管教。 结果闹闹腾腾大半年下来,裴兼找到弟弟、腾出工夫的时候,才迟钝地发觉沙下沉舟看柠檬的眼神特别温柔了起来。或许还没有到爱情的地步,不过以沙下沉舟那个性子,恐怕已经是难得一遇了。存着撮合他们俩的心思,裴兼离开寻醉阁的时候,让柠檬留在了寻醉阁跑跑腿什么的,并没有带到咎马镇。 ——这恐怕是裴兼进入无域3.0之后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到现在,在裴兼的好友列表里,柠檬花不开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灰色。即使裴兼早就已经在炼药技能达到十级之后凑齐材料得到了两颗起死回生丹,即使沙下沉舟的朋友行舟云上进阶成凤凰之后拥有了复活死者的能力,可是他们到那个时候才发现,起死回生的条件是需要死者的尸体。 而他们,最后连柠檬的尸体都没有能找到。 那是在裴兼刚刚开始建立朽木坊后不久,柠檬抽空从寻醉阁来咎马镇找她玩,也说是带材料来给她锻炼生活技能。而因为路途遥远而当时又并没有传送券,在路过一个名叫木河村的村庄的时候,她就留下住了一夜。 那一夜,她给裴兼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裴姐姐,要是你们以后遇到一个叫月下明镜的人,求求你救救他。” 裴兼在半夜收到这条怎么看都很诡异的消息的时候心里顿时一沉,满是不详的预感。然而在她立刻回复过去的时候,系统通讯发送失败,失败原因: 您所请求的对象已死亡。 第13章 CH13 柠檬花不开所寄宿的那个村庄木河村,连人带npc都在那一夜彻底死了个干净,而后一把大火葬送了几乎所有尸体。从他们最后捡到的零零落落的碎骨头看,不难看出这些人最后的死状多么凄惨而令人作呕。 裴兼和沙下沉舟根本不能相信这件毫无征兆的事情,他们通宵达旦地收集了附近几个寻醉阁的眼线那里的、所有关于木河村周边大路小道的监视资料,然后得到了一个事实: 在那一夜过去后,唯一一个活着经由小路离开那个村子的,只有一个叫月下明镜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的任何背景和去向,在此后的近两年之中,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直到这一天早上,小七儿笑着说出“明镜哥”的时候,裴兼才心头一跳。跟过去之后,她看到了那个叫月下明镜的青年人。 裴兼挂断了和沙下沉舟的通讯,闭了闭眼睛。天空中开始飘下些细雨,裴兼却再度察觉到一阵心浮气躁,甚至比起下午的时候更甚。她逆着夜风吹来的方向走了两步,试图用冰冷的夜风和雨丝让自己冷静一下,却诡异地闻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气味。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义子镇的每一块空着的角落都绽放着鲜花,这一带浓郁的鼠尾草的香气都无法遮掩的血腥气在夜色中肆意弥漫,然而奇怪的是,除了裴兼自己,似乎这附近并没有人有所察觉。裴兼鲜红的瞳孔陡然亮了起来,她俯身脱掉了鞋子,赤着脚毫无声响地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疾行,顺着街道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新鲜的、被缝合好的尸块被用细线挂在巷子尽头,尚且还在淌着血,血水混着毛毛细雨落到地上,慢慢沿着青砖的缝隙渗透到地下。死者有三个,被肢解之后硬生生重新缝合成三头六臂的样子。从手法看,和委托信附录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裴兼对这令人作呕的可怖场景视若无睹,四下打量了下,似乎没有别人了,就干脆地走了过去,挨个儿查看了已经灰掉的id和面孔。不是陌生的id,是奚信提到过的,昨天围住小七儿的那三个流氓。裴兼默默地这么想着,从腰间抽出手绢,小心地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血迹。 “裴坊主?” 并没有任何脚步声,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巷子口毫无征兆地响起,裴兼的动作略微顿了顿,随即回过头。 雨并不算大,穿着白衣的青年撑着伞,站在巷子口,脸上挂着微妙的惊讶神色,从不远的地方略微低头看着她。 虽然青年人隐去了头顶的id——这是个杀手独有的技能——不过裴兼知道他是谁,毕竟早上她才刚刚见过,毕竟这个id她寻找了将近两年。 “月下明镜。”裴兼抖开手里的扇子,掩住下半张脸,眼角微弯,笑得平静温和,“真不是个好的重逢时机,不过半夜在这里晃荡,真是好兴致呢。杀手,月下明镜。” 月下明镜抿了抿形状秀美的嘴唇,语气淡淡的:“裴坊主兴致也不错。” 虽然裴兼满手是血,站在尸体旁边,怎么看都像是凶手的样子,不过她是游客,不可能伤害义子镇的人。所以即便是此时此刻,裴兼也很确信,不管谁在这里都会认为对方的嫌疑比自己要大很多。 更何况,从月下明镜身上,正飘过来不算很浓的、应该是没能洗干净的血腥味。 “我查看过了这三个人的id,和小鱼说的昨天夜里想要杀你弟弟的人一样。”裴兼用一种轻松惬意得几乎有点刻意的口吻地阐述着事实,“真巧啊,有人在和平区被杀,最初发现现场的两个人里面,有一个人职业是能在和平区杀人的杀手。这位在现场的杀手还正巧隐去了自己的id,而这三位死者,又正好昨天差点杀死那位杀手的弟弟——我很难不通过一个简单地推测来下结论。” 她收起眼角的笑容地看着对方,然后用一种平日里聊天的口气问道:“所以说,月下明镜,是你杀了他们么?” 在天幕的微光下,月下明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摇头:“不是。” “你身上有血腥味。”裴兼的神色并没有因为这个否认而出现动摇,微微摇了摇手里巨大的扇子,“哪里来的?” 月下明镜眉尖微挑,鼻翼微微动了两下,似乎之前真的刚刚注意到身上有血腥味这件事:“大概是从哪里沾在衣服或者身上的。” 这要说是骗人的话,谎话说得也太粗糙了。裴兼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再次开口问道:“明镜,小七儿真的是你的弟弟么?” 这个毫无来由的问题让月下明镜迟疑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而后依然非常肯定地回答:“我和小七儿确实是兄弟。” “是么。”裴兼的语调毫无起伏,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毫不上心的事情,而后迅速再度切换了话题,丝毫不给心理准备地问道,“一年之前,在西漠木河村,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着猝不及防的问题,人总是最容易在第一时间露出真实情绪。而接连转换的、彼此毫无关系的话题,更加容易让心里常有秘密的人露出紧张或者慌乱的迹象,要是心理素质再差一点,大概会因此直接露出马脚。 然而这一回裴兼至始至终都失策了,月下明镜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反应。相反的,他这一回明显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木河村?不,我没有去过……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不过,你说一年之前,我当时应该确实在西漠……对,我记得我当时在西漠,不过木河村……呃……抱歉,我不记得在西漠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大事,我也不记得我去过‘木河村’这个地方,真的完全没有印象。” “这样么。”裴兼稍微弯了弯眼角,视线向下瞟到自己的扇面上。 暗粉的扇面上以粗犷的笔触画着一株妖妖娆娆的腊梅,斜上去的枝干上有一串花蕾含苞待放,即便在夜色中,那道明黄依然无比醒目。 【食谎扇】,是以谎言为养料的扇子。倘若听到谎言,腊梅就会短暂地开花,等谎言带来的养分消耗结束,才重新合上,等待下一次获得养料。这是裴兼锻造达到满级那天锻造出的特殊物品,和炼药满级得到的两颗起死回生丹一样绝无仅有,并且绝对可靠。 而这一刻,宽阔的扇面之上,没有一朵腊梅开了花。 不管听起来如何荒唐可笑,多么像是一个临时杜撰出来的拙劣谎言,可是这个男人,说的全部是真的。 很好。裴兼“啪”地一声合起了扇子,握着扇柄的指节因为无意识的用力而开始发白,而嘴角倒是勾起了一个灿烂而愉悦的笑容。很好,义子镇这件案子本来只是穿插在真正的任务之中的、打发时间以及用作借口用的闲事而已。她原本没有真的打算花多少心思。 而现在,这件事情本身,终于多了那么一点趣味性。 ———— 裴兼顶着已经开始瓢泼的大雨终于回到客栈的时候,发觉奚信已经快站在门口变成望夫……望老板石了。 雨水冰凉地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淌,她在看见站在客栈门口一脸焦虑的奚信的时候停下了步子,莫名觉得有些安慰和温暖。奚信的视力比她好,等裴兼再抬眼的时候,奚信已经冲到了她面前,拎着她的腰带把她扛到肩膀上,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冲回了房间里面。 房间温度设定比外面暖和得多。奚信把裴兼放下来,呼出干燥装置吸收她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吓死我了,赶紧擦一擦,你才二十六级,不知道抗不扛得住一次感冒。” “我是二十六级,不是出生二十六天。大剑圣,作为一个成年人,一次感冒我还是扛得住的。”裴兼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吓成这样?” 奚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二十六级一个人乱跑,你到底知不知道死活?” “我死了的话,你的卖身契不就解除了?反正你也一直不愿意留下来干活,那解除卖身契的话不是正好么?”裴兼盯着奚信还在滴水的发梢,莫名心情好了一点,“所以你到底担心我做什么?” 这句话听在奚信让他觉得难以言表地不舒服,忍不住皱起了眉毛,拎着毛巾一巴掌拍到裴兼脑袋上,顺手给她擦了擦头发:“别开口闭口要死要活的,你救了我妹妹,这是我应该还你的。” 裴兼脸被毛巾埋住了,闷笑了一声,正直过头偶尔也很有趣:“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觉得我会没有保命措施就一个人出就溜达?” 奚信手里一顿,这么想起来,以裴兼的狡猾程度……“唔,确实应该不会。” “嗯,很显然,我的仇家也这么觉得。“裴兼笑容灿烂地回答。 奚信的脑子绕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所以……” “我其实挺安全的。”裴兼愉快回答道,“所以不用带保命的东西啦!” ……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奚信想了一会儿,决定结束这个绕晕了他的话题,转而关注其他地方:“对了,你今天突然跑出去,是不是因为那个月下明镜的事情?” 唔?看来就算反应慢,想了一整天也想出了一点所以然。裴兼意兴阑珊地把披到肩膀上的颜色白得有些透明的长发拢了拢,喝着热茶暖和身子:“恩,差不多吧。” “所以……”奚信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想到了自认为合适的措辞,“坊主,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就算月下明镜没看上你,你也会遇到更好的。而且啊……这个游戏里的恋爱说不准的,万一以后回到现实世界,你们完全不在一个星球再也见不到……” “噗——”裴兼把嘴里的热茶喷了一地,花了一会儿工夫把脱臼的下巴装了回去,“奚信!” 这可能是裴兼少有地这么一本正经地喊他的名字,奚信顿时觉得后脊一凉,立刻闭了嘴,就看着裴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会担心遇不到更好的呢?我眼前的,不就比月下明镜要好么?” 奚信愣了愣,又愣了愣,最后……耳根红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裴兼沉闷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好了,总算是没接着把玩笑开下去,“好了好了,今天是我乱跑的错,辛苦你了。我没看上月下明镜,只是我曾经有个很重要的人,月下明镜和她的死脱不了关系。” 对于裴兼变幻莫测的情绪毫无办法的奚信又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这……可是月下明镜已经加入了义子镇,就算他是凶手,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啊……欸?等等,难道他就是义子镇这个案子的凶手?不对啊,我昨天看见的明明是三个人来着……” 裴兼摇了摇头,有点郁闷。事实上,在晚上遇到月下明镜之前,她心里有八成把握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做的。很遗憾,他最后说的都是实话的话,基本就洗脱了自己的嫌疑,整件事情顿时就变成了一团乱麻:“不,小鱼,你昨天看到的那三个不是凶手。我刚刚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们已经死了。” 奚信一脸骇然地看着裴兼:“啊……哈?!” “算了,线索太少,想不出个所以然。”裴兼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先睡吧,作为昨天睡地板的补偿。今天你睡床好了。” 第14章 CH14 有时候裴兼很羡慕心思单纯的人,比如现在,在她闭着眼睛足足三个小时之后,她爬了起来,揉了揉一头乱发,然后发现睡前明明也被那个消息震惊到的奚信居然已经毫无心理压力地睡熟了。 反正也睡不着,消除疲劳值的药虽然难得,她也还有那么七八粒。裴兼索性爬了起来,桌上放着的茶水已经彻底凉透了,裴兼给自己倒了杯,喝了一口,拉出了任务窗口,点了第二页。第二页上面,有着这一次任务真正的内容,一共两项“劝说远停止干涉义子镇”和“与鱼传尺素一起通关黑暗洞穴”,而报酬也是两项“允许向运营者提出一个问题”,还有,“一个能帮助你的人的联系方式”。 真特么的卑微!裴兼猛地咬了咬牙,半天才松开,深呼吸一口气,关了窗口,侧头看着床上四仰八叉的奚信。 奚信眉毛很长,平时因为他自己的气势而显得很英挺,这时候安静下来,倒是显得脸庞就安静秀气。 失眠的时候,总是容易把之前听到的每一句话拿出来想。裴兼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微胡思乱想了一阵,然后轻笑了一声。 ——奚信说,万一以后回到现实世界。 裴兼忍不住弯腰,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下来。 有哪里好笑呢?有哪里不好笑呢?假如她其实知道,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没有被称之为现实世界的东西—— 她甚至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们算不算生命体。 奚信睡得很熟,他的睡相非常差,四仰八叉在床上,并且已经把被子整个儿蹬到了床的另一头。裴兼凑近了,听得到他睡眠中悠长的呼吸。裴兼轻手轻脚地躺到奚信身边。温热的呼吸,隔着薄薄的里衣下面稳定的心跳,黑夜之中,甚至于能感觉到血液在指尖下奔流而去。 这是一个数据的世界,每一点感知,不过是几个数字的跳动。人类最依赖的感官即是眼睛,然而欺骗眼睛的手法多种多样,在迈入新科技时代后,屏幕、投影乃至全息的高度普及,反而直接导致了人类最不相信的东西,就是视觉。 我们变得可以轻易地说服自己,说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假的。可是当你闭上眼睛之后,谁能否认那种气味、触感乃至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从2.0以近乎所有人都不可抗地发疯而崩溃之后,裴兼被游戏的运营商告知这个世界的真相,到现在,一共过去了三年半的时间。在这三年里,她只学会了一件事—— 不要追究真相,这一刻我所感知到的,就是真实。 前所未有的安心感透过指尖上心脏的搏动传来,裴兼感觉到了一股倦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啊——” 伴随着一声不受控制的惨叫的清晨显然不在裴兼的意料之中,她揉着眼睛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奚信已经跳到了床边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她看。 很显然,常年有一个杀手职业的妹妹同行的一大弊端就是,这位大剑圣睡着的时候完全什么警惕心。直到醒过来才被这个状况吓了一跳。 “放轻松放轻松。”裴兼挥着手示意他镇定,“我没把你怎么样,放心吧。假如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会赖掉不承认的。” 奚信:……总觉得这个台词,性别不太对劲……不,这不是重点! “昨天夜里下了雨,忘了关窗户,躺椅靠窗有点湿,我就过来凑合了一夜。”裴兼睁着眼睛开始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别激动,我真的没把你怎么样。” 奚信咽了口唾沫,回忆了一下醒过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是自己抱着……打住,是自己睡姿不当,所以姿势有点尴尬! 奚信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红着耳朵扯了件衣服穿上,七歪八扭地扣上扣子下楼喊早点了。 裴兼终于撑不住,一下子倒到了床上,开始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等裴兼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奚信已经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树,虽然耳根还很红,不过起码举止已经正常了。出乎裴兼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奚信身边居然还有别人在蹭早饭。 “小七儿?”裴兼坐了过去,顺手捏了一把少年的脸,“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你哥哥呢?” “明镜哥在工作呢。”小七儿把塞了满嘴的东西咽下去,努力灌了口水,“我说想来找你们玩,他说帮忙带个话,他昨天不是有意那么失礼的,不好意思啊。” “多没诚意啊。”裴兼喝了一口粥,深刻地发觉这家客栈厨子的烹饪技能估计还没有自己高,于是很不给面子地开始从行囊里面向外拿自己的食物,“都不亲自来道歉。” 小七儿冲着裴兼手里抓着的吃的看了好几眼,咽了口口水:“明镜哥没空啦,义子镇是靠着和运营商的交易才维持下的,所以明镜哥在努力给我们全家挣口粮呢!” “那你怎么不去工作?”奚信好奇地问。 小七儿呛了一口水:“现在?” 裴兼忍不住瞪了奚信一眼,然后自己开始动手给他修台阶:“虽然说你年纪还小,不过既然义子镇是这个构造,肯定也会提供你这个年纪能做的工作吧?不然投靠过来的少年人怎么活下来?而且你大概也十四五岁了,不算小。现在全靠明镜养活?” 小七儿摸了摸鼻子:“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这个年纪能做的工作全在夜间啊。我家还有别的人要养活。” 裴兼愣了愣,确实,奚信第一次救了小七儿就是在夜里,这么推想,她本来应该早早想到小七儿的工作在夜里…… 不,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并不是关于小七儿,而是关于月下明镜。裴兼略微眯了眯眼睛,习惯性地转头,想寻求一点意见。而后她看到奚信正一脸单纯地和小七儿玩…… 裴兼花二十秒后悔没有带纸鸢一起来,花三十秒后悔昨天为什么没有起码让沙下沉舟来附近候着。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这一刻,遥远的西漠的寻醉阁,正对着自家上司无力吐槽的二当家,他的心和她在某个角落连成了一片。 小七儿倒也不完全是来玩或者给月下明镜带那么一句可有可无的废话的。看得出来他有点心事,不过磨蹭了好半天才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口:“那个,檀烟姐姐让我问问你们,能不能帮个忙……她想把所有东西都寄存在你们那里。”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自尊心强烈不想求人的时候,奚信眨了眨眼睛,在裴兼来得及阻止之前开了口:“啊,寄存么?那没什么啊,当然可以。” 小七儿立刻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激动得发亮:“真的么!不许反悔!说定了!我回去告诉檀烟姐!” 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影就已经不在客栈里面了。 奚信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寄存一下东西为什么值得如此高兴。裴兼揉了揉额头,觉得自从和奚信同行以来,自己的心脏每天都在变得更加强韧。 “小鱼啊……”裴兼连一贯的自带波浪线的语气都憋不出来了,“我觉得,下次这种事情,跟我商量一下再答应……” 奚信一脸茫然:“这种小事也要……” “小事?”裴兼一甩扇子,遮住抽搐的嘴角,“在义子镇,拜托别人帮忙保管所有东西,你觉得能是什么事?” 奚信想了一会儿,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搬家?” 这货真的没把脑子忘在咎马镇么?裴兼一口气都没提上来:“……是他们想偷偷摸摸集体脱离义子镇!脱离条件是交出身上所有东西并且等级减少五级,为了减少损失,并且不被义子镇其他人发现,所以才拜托我们两个外来人!这说明,他们一定是卷进了什么大麻烦里面,不得不偷偷摸摸脱身!” 奚信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那我们……” “虽然我不担心惹麻烦。”裴兼的余光扫过食谎扇的时候,发觉扇面上的腊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朵,她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合上扇子,敲了敲奚信的额头,“不过我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多小的事情你都别随便答应。” 奚信咬了咬嘴唇,底气不足地问道:“那我……现在去去拒绝他们?” “不,朽木坊的名声不能被你出尔反尔坑了。”裴兼眼角一挑,已然恢复了平日里那个嘻嘻笑笑的裴坊主,“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我们可以找个借口拖一拖,看看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想想,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可以拿来做文章拖时间的事情,多小都行。” 奚信咬着勺子,努力想了一会儿:“对了!我昨天出去找你的时候,遇见了之前在山洞里面想偷袭我们的那个小杀手‘荆棘有疆’。他试图攻击我,结果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判定他攻击失败。” 小杀手么……裴兼眯了眯眼睛。黑暗洞穴允许通关只有一次,那他们当时就是失败了,可是失败之后被同伴偷袭抢了东西,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兼眼中亮了亮,微微扬起头,亲昵地拍拍奚信的肩膀:“攻击失败嘛,这不就是说,他因为脑抽、意外、逃避追杀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原因加入义子镇了?哈,小鱼,不错的消息。” 奚信差点浑身一个哆嗦:……坊主,你还是继续发火吧,您这么温和反而瘆的慌…… 她仰着脑袋,灿烂地笑了:“小鱼,我们明天去找到那个小杀手,然后让他当初期的向导,去看看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黑暗洞穴副本吧?” 奚信被这跳跃性的思路惊得目瞪口呆:“哈?!” 裴兼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干脆再去找足够的人一起,争取把黑暗洞穴通关了好了!” 第15章 CH15 裴兼的行动力简直令人震惊,在她提出这个提议的短短五分钟之后,世界频道上已经出来一条: [世界][组队广告]:100级[鱼传尺素]26级[裴兼]。 这一条是奚信发的,裴兼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点进去看看,发觉浏览量不小,根据停留时间看,有不少著名的固定的队伍都停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实在舍不得这个和大剑圣组队的机会。 不过日常生活中和裴兼示好,和在下那种九死一生的副本的时候拖着这么个累赘实在是不是同一个概念。看两人一起的意思,大概奚信是会全程保护裴兼那个累赘的,那这一个满级加一个二十六级的一起,能不能抵得上两个六十五级的还真不好说。也因为如此,到最后发来橄榄枝的队伍其实寥寥无几,倒是奚信收到不少以前的朋友发来的私聊消息,询问能不能不要带着裴兼一起。 “这怎么行呢!”裴兼大言不惭地表示了拒绝,并开始编辑消息,“不带上我,我们家小鱼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你们家……?”奚信嘴角抽了抽,虽然并没有能鼓起勇气去和裴兼斗嘴,不过还是转头去看了看裴兼面前的面板,结果看到她正在编辑的消息: [组队广告]:大剑圣愿意带大家刷副本练级哦!难得一见的机会!想来蹭经验的赶紧! 这当然能轻松找到队友,然而奚信被吓得脸色一青立刻跳过去,死死抓住裴兼还在敲键盘的手:“喂!你想死么?这么找过来的队友明显是混饭吃的!根本靠不住好么!” “嗯……”裴兼挑了挑眉毛,“抓女孩子的手之前都不说一声,登徒子!” 奚信条件反射地立刻甩开,结果发现裴兼那只手软绵绵地落了下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程度的力量,没控制好情绪地时候冲上去,大概是把裴兼的手直接捏得粉碎性骨折了。 他呆了呆,这个游戏并没有改变痛觉,所以裴兼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整只手被捏碎的痛感。然而她除了脸色白了一点,以及单手在向外拿治疗用的血药,此外似乎对此毫无所觉。 奚信下意识地启动了剑圣之眼,随即被放大的视力中,他看到了手臂的肌肉因为痛苦在些微地抽搐,手腕上血管的不正常的搏动,白皙的脖子上因为忍着疼痛而渗出的细小的汗珠,还有治疗用的红药倒下去的时候,因为过度的疼痛带来的微小颤栗。 “怎么了?”裴兼一回头,被奚信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果然因为我魅力太大看上我了?” “啊……”奚信条件反射地想否认,结果话到了嗓子里又卡住了。他神色相当复杂地看了一眼脸色明媚裴兼,到底是觉得内疚得没法儿直视那双眼睛,“抱歉,力气大了。” “所以……”裴兼偏了偏头,“你要不要考虑延长一个月的打工期来表达歉意?” ……这个人总有本事在自己对她的好感度上升的时候,迅速一盆凉水泼上来。奚信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好。” 这反应怎么这么老实?裴兼看了看他的脸色,立刻知道了他的想法,随即喜笑颜开开始得寸进尺:“欸,回答得这么爽快?那要不要考虑永远留下来?反正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我们俩一起的话……” 奚信觉得自己额角青筋迸了两下,到底是没忍住:“滚!” 经过两人激烈地讨论,最后发出去的话到底还是换了一句: [世界]哈哈哈哈哈:东丘洞穴新副本黑暗洞穴,20k金币求领路。假如知道前期状况,另外加价。 “这是两万金币的意思?”奚信看了看那个20k金币,揉了揉额头,“坊主,你可以用更加简洁一点的方法来表达‘两万’这个概念的。” “假装一个书呆子嘛。”裴兼一边回答着,兴高采烈地摆弄着从奚信那里敲诈来的id隐藏符,把自己的id从“裴兼”改成“哈哈”,再改成“哈哈哈哈哈”,回头再改成“哈哈哈”。私聊讯息抵达的声音在她耳边接连不断的响起,她索性静了音,等了半个钟头,才打开了界面。 两万金币数目不少,或许应该说非常可观。提供这笔钱的人“哈哈哈哈哈”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遣词造句非常青涩,似乎是个新人。而他所要求的内容又是一个绝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副本。那么这些已经离开安逸平和的世界三年的人会怎么看待呢? ——估计是个运气好得到一大笔钱的白痴,估计是被人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副本骗了。 那也不能怪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假如提供一个假情报,就能换取这么一笔钱,只要在带路途中溜走,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更甚的,只要套上近乎,再不留痕迹地将这个叫“哈哈哈哈哈”的人杀掉,说不定就能直接抢到远胜于2万一大笔金钱。多么轻松愉快的交易。 裴兼并没有点开每一条私信的内容,只是粗略地扫过发件人id,她的眼神清透,奚信在侧面完全没有看出她的情绪。要是在原来,奚信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轻浮浅薄,然而从刚才开始,奚信居然对这个只有二十六级的年轻小丫头觉得心惊—— 假如轻描淡写地忍受手骨全碎的疼痛,那么她能忍受什么肮脏龌龊事实,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了。 “这个。”裴兼手里的数据流划得飞快,奚信根本来不及看,直到裴兼点开其中一个的时候,他才看到了回复内容:“5万金币,带走黑暗洞穴前一半迷宫,一口价,弄出来任何好东西谁拿到归谁。”奚信接着向下看,看清了那个发件人的id: 荆棘有疆 这个id不就是那个之前在山洞前面躺着的小杀手?奚信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啊!他居然真的回复了?” “嗯,想想新副本的死亡率,敢于挑战新副本撞运气的,大多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主儿。有这么个轻松赚钱的机会,他不可能不凑上来。”裴兼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立刻打了一行回复:“六万金币,加一个条件。” 奚信嘴角抽了抽,第一次看见两边争着抬价的生意。 荆棘有疆的回复很快就到了:“先说条件。” 裴兼嘴里一边跟奚信吐着槽:“真蠢,起码怀疑一下这个时候肯定不止他一个人给我发了消息,我这么快就回复他,会不会是针对他的陷阱。哎,算了,一个想凭着半管血偷袭大剑圣的人,我也不能太指望。”一边给对方回复: “我们这边只有两个人,你去找来剩下八个。除了你之外的人雇佣金一人一万。” 对方并没有怀疑裴兼的身份,非常笃定地回答了:“我这边连我统共能找到七个可靠的人。” 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么?加上只带前半段路这句话……这大概说明他肯定知道中途安全脱离副本的方法,并且有把握再来一次。裴兼想了一会儿,回复道:“好。今天傍晚六点,在义子镇入口处见。” “好。” 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裴兼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到奚信好奇地问:“副本最低人数要求是十个人,我们到哪儿去找最后一个?” 裴兼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你猜?”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很好猜,在整个义子镇,裴兼认识的人除了客栈老板和伙计,好像也就只有小七儿和月下明镜。奚信毫不意外地跟着裴兼,晃荡到了那棵柠檬树下的屋子门口,看着裴兼抬手敲了敲门。 并没有人应声,裴兼皱了皱眉,执着地继续敲了敲门。倒不是无意义地坚持,而是这敲门声会被系统传达到房子主人那里,假如始终没有人回答,并不是说明家里没有人,而是说明,主人不想回答。 枯燥而执着的敲门声足足响了五分钟,以至于奚信都忍不住想要劝她放弃的时候,锁突然“咔哒”响了一声,然后屋子里传来冷硬的女声:“别吵!进来。” 裴兼迟疑了一瞬间,随即抬起脚踏进了门去。先前月下明镜接待他们的大厅并没有人,裴兼站了一会儿,瞪圆了眼睛四下打量着,随即听到周边上一个房间里传来了和刚才一样的女声:“在这儿。” 裴兼嘴角动了动,这一回她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点,这才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间里很暗,窗户被层层叠叠漆黑的窗帘拉着,只有侧边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点光芒。裴兼花了一会儿工夫让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终于在带着绿光的id“檀烟”之下,看清了半倚在床头的女人。 从右边半个脸看,那应该是个青年女性,脸上轮廓比一般女性硬朗一些,眼角高挑,显得几乎是有些俊美而高傲。然而移开视线,她的左边半个脑袋完全是重度烧伤后的黑色,看起来异常可怖。裴兼视线下移到覆盖在她身上的薄薄的被子上,从被子隆起的形状看,这个女人的四肢已经不在了,只留下这具满目疮痍的躯干。 不过她的血条是满的,换句话说,这些伤是用特殊物品造成的,并且留下了永久致残的效果。就算是裴兼,手上能够治疗这种永久致残的,也只有起死回生丹而已。 檀烟看着裴兼,用仅剩的半张脸冷冷地笑:“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月下明镜。”裴兼笑得人畜无害,“我们凑不齐人数,打算邀请他一起去一个副本。啊,放心,我们会给充足的报酬……” “裴兼!”檀烟的口气非常冷酷,甚至带着某种满是傲慢的嘲弄,“你想邀请明镜一起下副本?哈?开什么玩笑?难道不是因为义子镇有系统限制,所以你没法儿杀了明镜,所以干脆想借着副本杀死明镜么?” 第16章 CH16 檀烟的话尖酸刻薄,却令听者悚然一惊,奚信猛地回头去看裴兼,却看到裴兼带着微微地笑:“你说,我想杀了明镜?为什么?我有什么动机要杀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么?” 檀烟似乎差点脱口而出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只偏过头,满是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裴兼脸上的笑容几乎在刹那就完全消失,那双向来神色轻佻的鲜红双眼一瞬间冷了下来,奚信无端地从那双眼中感到血腥气扑面而来:“为什么不回答我?还是说你不敢回答?!为什么觉得我会想杀月下明镜?哈,檀烟,你知道柠檬花不开的事情,而且你觉得我有理由想杀明镜。这么想起来杀死柠檬的人,果然是明镜么?” 这不是个疑问句,是一句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檀烟猛地回头,看着裴兼,尖声叫道:“裴兼!这一切跟明镜没有关系!明镜他什么都不知道!裴兼你记清楚!柠檬最后的说的不是要你杀了明镜,是要你救他!” 话音刚落,她的脸就白了白,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裴兼眯起了眼睛,反而退了一步,倒是不急了,这个人知道柠檬临终最后发出的消息的内容——再怎么想,唯一的可能性就应该是柠檬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假如是这样,这么一个残疾的人,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一场大火的呢?又是如何避开寻醉阁的下属离开木河镇的呢? 再或者,其实她那时候还没有这么严重的伤,那是后来才——不,再或者,其实她本人也是木河镇的受害者? 裴兼斜着眼睛向着右上方盯了一会儿,线索不够多,由此能够得到的可能性就太多了,要是从骇人听闻的角度来揣度,阴谋论的结果她也能想出好几个——然而没有意义,没有证据,不管多么引人注目、吸引眼球的猜测,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檀烟。”裴兼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不只是冷静,简直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我在等你解释,关于柠檬的死。” “滚出去!”檀烟与裴兼对视了两秒,像是触电一样猛地一缩,随即尖叫了起来,“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混蛋!裴兼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保护好她!柠檬那么乖你为什么不……” 裴兼没能听到后半段,在檀烟喊出第二声滚出去的时候,这个房间的护主机制就已经启动了,三秒之后,他们两人眼前一花,出现了在房子的门口。 柠檬花的香气再度充盈了鼻腔,此时此刻,却犹如一个讽刺。 奚信沉默着没出声,他虽然直肠子,但是他看得出来这种事没有他插话的余地。要说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地方大概是,原来撕开外面,裴兼也只是个人,居然也有在乎的事情。 被弹出来之后仅仅一个瞬间,裴兼脸上就已经收起了刚才的情绪,然而穿过太阳穴的那根青筋已经完全迸了起来。她握着扇子,右手握着一颗小球。那本来是杀手用来偷窃的工具,现在她可以用来闯进门去,然而犹豫再三,裴兼还是顺手收了起来。 这个时候,徘徊在裴兼脑子里的,却是檀烟最后那个表情。她眼圈红着,张大了嘴在冲着她无理取闹地尖叫,但是裴兼无法否认的是,那尖叫里面满是无可奈何的痛苦。然后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能保护好柠檬。檀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迁怒裴兼,分明是除了迁怒,没有其他方法来发泄她无力回天的事实。 裴兼花了五分钟才让肌肉松懈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吐了口气,总算重新摆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啊,小鱼,你还在这儿呀~虽然之前觉得要是邀请明镜跟我们登门拜访比较礼貌,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还是直接给明镜发条消息邀请他好了。我相信明镜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不会拒绝我们的!” 小七儿确实在某个地方对裴兼说了谎,裴兼并不确定这个谎言是小七儿对她说的,还是小七儿自己也被骗了。所以她确实怀疑过这个谎言是关于明镜是不是真的不在家的。正因为如此,在小七儿明说了明镜不在家之后,她依然坚持亲自登门造访。 不过就结果看,月下明镜很可能真的工作了一整天,因为直到下午五点,明镜才带着一脸难以掩饰地疲劳出现在他们客栈门口。 “哎呀哎呀!”裴兼拿牙签戳着甜瓜,举到明镜面前,“看起来很辛苦的样子呢,来,吃快瓜。” 明镜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结果眼睛的余光看到奚信一脸不忍卒看的表情,立刻会错了意,以为这块瓜里有什么玄机,因此收回了手,正襟危坐,非常矜持地拒绝了。 裴兼不留痕迹地瞪了奚信一眼,手腕一翻,把甜瓜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用一种“你看,明明就没有毒。你居然不相信我,你一定是不爱我了”的、幽怨得几乎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地盯着明镜。 “裴坊主为什么突然有兴致邀请我?”明镜略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即地略微偏开视线,直奔主题地问道。 看样子,檀烟应该并没有告诉他白天他们去造访过的事情。不过既然檀烟不提,裴兼也不打算主动说,因而只是笑眯眯地回答:“呀,难得认识一个朋友,当然要多联系增进友谊啦!而且啊,有大剑圣陪同过副本这种事,你不觉得是很难得的好事么?” 明镜脸上温和地笑着,笑容却并没有到达他的眼底:“好事么?可是啊,我曾听说,裴坊主最喜好的事情,就是损人利己的事情,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一件如你所说的好事。” “谁传的谣言的!这是□□裸的诽谤和造谣!”裴兼看着明镜,脸上震惊愤怒的表情倒并不像是装出来的。明镜怔了怔,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动摇,隐约还有一点对自己轻易相信道听途说的诋毁的愧疚:“是这样么?” 随即,他听到裴兼好脾气地纠正:“当然是这样!别随便相信道听途说的话啊,谁说我喜欢损人利己了!我明明更加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明镜好不容易压下嘴角的抽搐,开始在内心反思:明明已经听说了这是个混蛋,我问什么还要追问?为什么要坚持听完?只听前一半不好么?! 他还没反省完,就看到面前出现的组队邀请窗口。 “明镜啊~”裴兼笑眯眯地开口,宛如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茬儿,直接回到了之前的正题,“黑暗洞穴,十个人的副本。对于要脱离义子镇的你们而言,和朽木坊拉进关系肯定不是坏事。我保证,假如一定要有人被舍弃,对我个人而言,你会是倒数第三个被舍弃的。” 明镜愣了愣,这句话绝对不算中听,不过却非常实在。假如裴兼说,她一定不会舍弃自己,那大概就只是个空泛的废话。谁都不知道副本里面是什么情况,谁敢保证一定能或者出来?更何况,明镜也没天真到以为大剑圣会放弃自己或者裴兼的性命来救他。这么细细考虑下来,裴兼这个承诺,相当真诚,也相当重。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点了确定按钮。 奚信“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咦?他是第三啊?啊!原来我居然比他重要一点?” 等等,这难道是之前那个“暗恋”的梗还没翻过页去么?裴兼立刻毫不留情地送了他一个白眼,随即笑道:“放心,在我心里的顺位,我自己是第二,你是第一啦~” 奚信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腻腔调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偏过头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强行转移话题:“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 倒是明镜正好这个时候留神多看裴兼一眼,然后略微诧异了一下。尽管她的表情和演技都很浮夸,不过奇怪的是,她眼睛里的情绪,似乎并不是假的。 裴兼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真的喜欢奚信这么个一根筋的家伙?明镜微微张了张嘴,再缓缓闭上,决定不要多管这个闲事。 第17章 CH17 镇子口的另外七个人来得倒是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不少,等裴兼晃晃荡荡地抵达的时候,他们已经等在了那里。 不过当奚信高大的身影和暗金色的id出现在对方视野里的时候,那七个人的其中一个忽然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退了一步,撒腿就跑。然而剑圣之靴的速度显然胜过他一筹,没跑出去几步,荆棘有疆瘦小的身体就被奚信拎在手里回来了。 “你你你……”荆棘有疆显然没料到那个“哈哈哈哈哈”居然跟他当初试图恩将仇报的那两个人有关系,其中一个还是他绝对没胜算的剑圣鱼传尺素,当下只当对方是特地来寻仇的,吓得舌头都不利索了。 “放心,按照我们谈好的价格,一个字儿都不会少你的。”裴兼看着一脸魂飞魄散的荆棘有疆,笑容可掬,“别弄得我好像要杀你一样,我们要杀你的话,根本不会用小手段,你压根儿活不到现在。来来来,大家还要一起去副本呢,快介绍一下你同行的人。” 荆棘有疆再三确认了对方确实没有报仇的意思之后才终于安静了下来,转身介绍自己的同伴。大概是因为两边并不熟悉,所以都没有显示等级数字。尽管头顶上都顶着id,不过为了让大家对于团队实力心里有个底,荆棘有疆还是一个一个认真地介绍了过去。 他自己本人是个六十九级杀手,在平均等级六十五到七十的样子的无域,也还算能看——当然,这理论上并不足以支撑他当初抱着半管血偷袭奚信的勇气。 他同行的六个人里最显眼的是两位高大健壮的男性——七十五级的焰魔和七十三级的血杀,单纯看那魁梧的身材就能知道,他们两个应该都是力士。而在他们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已经快克制不住对奚信的崇拜之情、以至于两眼都快变成爱心的,不用猜,一定也是剑士。 “剑士,清明快乐,六十五级,叫他清明就好。”荆棘无疆显然也对这个id颇有微词以至于吐槽无力。 清明快乐立刻大步上来,激动地握住奚信的手:“我知道你,鱼传尺素!久仰久仰!我能要个签名么?” 奚信:……看着这个id,莫名地不想给啊…… 清明快乐这么一打岔,他后面的人实在听不下去,干脆就主动自我介绍了:“我是暗刃,和荆棘一样是个杀手,七十多级,经常下副本,所以放心好了,不会拖后腿。”他这么说着,顺手推了推自己旁边身材清瘦、微微仰着头神情倨傲的青年,示意他继续。青年淡淡的扫了裴兼一眼而后开了口,声音清冷:“蓝盏,弓箭手,八十二级。” 唔,八十二级的弓箭手?裴兼笑眯眯地点头示意,也怪不得他看起来这么傲慢,确实挺有资本。实用却少见的远攻职业弓箭手,在无域当中算是相当炙手可热的了,虽然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人不算少,但是练习枯燥、上手慢导致在初期大量的死亡。到了他们能够发挥关键作用的后期,弓箭手的数目已经少得惊人了。 最后终于轮到了对面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孩子,头顶上的id很可爱,叫糖果里的猫猫,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材娇小,有点怯怯的样子,穿了一身白色毛茸茸的兔子装,背后还有一个小白绒球尾巴,看起来和id一样可爱:“……那个……我是叫糖果里的猫猫,你们叫我猫猫就好啦,也是弓箭手……不过别太指望我啦,我都说会拖后腿了,是血哥非要拉我来……” “猫猫,没事的,我一定保护你!”被点名的力士血杀和没被点名的力士焰魔都纷纷回头,表示不用担心,包括旁边的另一位弓箭手蓝盏都回头,眼神温和状似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裴兼正因为这个队伍的等级而略微诧异了一下,虽然荆棘有疆看起来完全不靠谱,不过他的熟人凑合凑合居然也凑出了一个略高于平均水平的队伍。 既然那边介绍完了,奚信也咳嗽了一声,主动开口:“鱼传尺素,职业是剑圣,一百级。” 大家当然都认得剑圣,奚信也没多说什么,只看向明镜。明镜会意地点点头:“月下明镜,也是杀手,八十九级。” 荆棘有疆稍微迟疑了一下,对方要求他找人,所以他一直觉得对方应该很弱,结果没想到除了大剑圣之外,旁边那个看起来文弱秀气的男人也已经八十九级了。荆棘有疆踌躇着回头:“那个,猫猫,你要不要考虑不要去……” “啊,不用不用,我觉得有个女孩子作伴也挺好的。”裴兼立刻璀璨一笑,“我是哈哈哈哈哈,二十六级,纯粹打酱油的。” 队伍因为裴兼的厚脸皮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虽然说他们都猜到裴兼应该不强,但是二十六级……应该说,啊,无域中原来还有二十六级的人活着啊!真不容易! ——说起来前一天组队频道跟大剑圣鱼传尺素一起求组队的,似乎也是一个二十六级的,id好像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裴兼! 尴尬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之后,他们才听到明镜主动开了口:“副本的等级是由参与者的等级平均值高低来决定对应难度的,带上她也算拉低了平均值吧。” 话是这么说,但是保护一个二十六级的家伙在一个高难度副本中不死……这种挑战远远超过了拉低一点平均值的作用啊! “这个副本我走过前半程,主要是解谜。”荆棘有疆犹豫了一阵,似乎下定了决心而适时地开了口,“小怪不多,也不难打。我们只带路前半程黑暗迷宫,应该不会有问题。” 暗刃皱了皱眉毛:“但是,只有二十六级,随便被小怪碰一下就……” 荆棘有疆再度开口,非常勉强含蓄地提醒:“暗刃,她是金主。” 暗刃的表情立刻光辉灿烂:“很好,我没有问题了。” “等等,我有问题。”明镜再度不温不火地插了话,“这个队伍的话,常规职业也算少有凑得比较齐:弓箭手,力士,剑士,杀手,可是,游医在哪里?” 几乎所有人都一愣,大概是这个队伍的结构太奇葩,以至于他们忘记了这么重要的问题:能加血的游医呢?! “这个啊。”裴兼说着伸手呼出自己的长达二十八页的背包窗口,翻到了第五页展示给大家看,“还有问题么?” 奚信也好奇地凑过来一看,只觉得眼前一红,密密麻麻各式各样、常见的罕见的以至于他们从未见过的补血药堆了整整一页整整五十格,堪称无域历史上补血药界的大百科全书。 “我们动身吧。”大家在深刻认识到自己见识浅薄之后,决定放弃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接前往黑暗洞穴。 因为来的时候是直接传送的,这会儿靠着两条腿走过去,奚信才发觉其实从黑暗洞穴到义子镇的距离不算近。且不提裴兼的体力能不能支持她跑这么远,也不论她的速度确实是如此让人无奈,单纯是看到她已经一脸理所当然、厚颜无耻地地伸出了双手,脸皮比较薄的奚信就只好认命地继续背着她向前跑。 其实在场的,有体力问题的显然不止裴兼这个傀儡师一个人。剑士、力士和杀手本来就是依赖体力的职业,都也还好,然而两位弓箭手的体能相当孱弱。 一开始,两位弓箭手都相当有骨气地拒绝了力士血杀提出的“背着跑”这个提议,不过两公里之后,他们就已经气喘吁吁,只是勉强硬撑着跟着大家继续跑。 “糖果里的猫猫。”明镜适时地开了口,温和地道,“别逞强了,我背你吧。” 其实背着这个姿势实在是有点尴尬,这也是另外几个人一开始提议背她被拒绝的原因。不过这会儿看,糖果里的猫猫体力比另一位弓箭手蓝盏还要差不少,蓝盏尚且还能咬着牙硬撑,不过糖果里的猫猫显然已经接近极限,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脸色因为长跑而微红,眼圈似乎因为愧疚而有点红,垂着头低声回答:“好,谢谢您……” 温和的男人总是让人很难拒绝啊!裴兼这么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其他几个人略带嫉妒的眼神,“啧啧”了两声。 明镜听到裴兼这腔调,面色坦然地看了过来,裴兼立刻正襟危……趴,转头看看明镜背上的糖果里的猫猫。她长得非常乖巧漂亮,虽然不如裴兼那种容貌上调180%带来的晃眼睛的明丽,不过贵在小巧精致,让人很有保护欲,所以仔细比较起来,应该是糖果里的猫猫的长相更加讨人喜欢。她背上背着弓箭手的箭囊,从露出的箭尾和旁边裹着的弓箭露出的边缘看,应该都是精品。 裴兼盯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猫猫,这些装备是从哪里弄来的?” 糖果里的猫猫还有点微喘,脸上红晕尚未散去:“啊……大多是朋友……朋友送的。” “欸?真的假的?!”裴兼满脸八卦地撑起上半身,努力凑过去了一点,“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嘛?!” “普通朋友!”糖果里的猫猫像受惊吓一样动了动,立刻撇清关系,“我不是故意……啊,真的……只是随口说人家想要,他就好心地送给我了……他人很好……” 裴兼看着糖果里的猫猫露出的我见犹怜的撒娇表情,心领神会地转身抱住奚信的脖子,放柔了声音,千回百转地绕着道:“那个……那个……小鱼~……人家想要一把……” “坊主!”奚信手一抖,差点连把背上那一坨正在恶心他的玩意儿扔出去。他好不容易把一身的鸡皮疙瘩平复下去,稍微偏头,尽量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娇羞加一脸期待的裴兼,“坊主,这个风格完全不适合你!!” “切,失败了。”裴兼抑郁地看着另一边,自从刚才糖果里的猫猫和她讨论完装备之后,那两个力士还有杀手暗刃大概模模糊糊听到他们讨论装备,已经开始围过来献殷勤:“猫猫,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别害羞。你那身衣服也穿了挺久的,等有空了我们一定给你弄套更好的……” 另一边正在努力维持呼吸节奏的蓝盏也抽空回过头,略带嘲讽地扫了一眼那两个力士。 对比了与喜爱人气,裴坊主顿时察觉到了一阵人生的凄凉。 第18章 CH18 等到了副本门口,按照惯例,大家都停了下来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也算是把各项状态恢复到满格。 明镜把糖果里的猫猫放下来之后,糖果里的猫猫就顺势坐在他附近,顺手给明镜招来一阵嫉恨的目光。裴兼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阵,然后亲亲热热地凑过去,顺手塞给她一大把治疗用的红药:“喏,万一进入副本之后分开了,你就负责那一边的补血啦。” 这个决定相当有先见之明,于是大家纷纷凑上来,每人都要了一点红药,个别要的明显比真正需要的多得多,不过裴兼也毫不在意,一脸冤大头的模样笑眯眯地给了,还顺带拿余光看着他们顺势把明镜从糖果里的猫猫身边挤开。 等大家都七七八八恢复得差不多了,那边的七个人都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兼。裴兼也知道他们的意思,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方,她也不想再生事端,爽快地划过去了六成的预付佣金。 随后,他们将队长交给了裴兼,裴兼懒得从奚信背上爬下来,干脆直接从奚信脖子边上伸手碰了碰那块屏障,面前弹出了进入许可: “副本:黑暗洞穴;可被通关次数:1次;章节数:3;通关时长限制:无。副本开启最低人数:10人。 您的队伍人数:10人,请问是否确定进入副本。” 裴兼伸手点了“是”,随即,她眼前光影一闪,就彻底沉入了黑暗。 四周一片漆黑,也非常安静。裴兼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出现了一行字—— 副本【黑暗洞穴】已开启;队伍平均等级:大于等于七十五;难度判定:高;此难度下限定通关人数:4人。副本开始后,组队状态自动消失,队伍解散。 这个副本通关人数限制只有四个人!该死!裴兼瞳孔一缩,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行字已经刷新出来—— 副本第一部分:黑暗甬道(高难度特有部分) 副本内容:十位玩家被随意分配到三条通道内,请直接前进,不要拐入任何岔道,奔跑五分钟跑到终点,暨第二部分【黑暗迷宫】入口。 黑暗中仅有她和背着她的奚信两个人的呼吸声,裴兼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控制声音,几乎是厉声吼道:“小鱼!用剑圣之靴!跑!” 作为被欺压了一个月之后的本能,奚信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裴兼说的话,顺带还给裴兼加上了剑圣之心的保护。 “先保持这个速度跑两分钟以上,然后可以慢下来恢复一点体力。”裴兼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凑在奚信耳边,少有的不嬉皮笑脸,“提示说奔跑五分钟,那就说明这段甬道长度不固定,无论以什么速度前进,都必定是五分钟的路程。虽然这条甬道似乎没有别人,但是杀手有隐匿技能,所以我们不能确定有没有‘第三人’存在。不管这个‘第三人’是真的存在还是我想多了,我们都得保证甩掉他。” 奚信脚下保持着惊人的速度,稍微皱了皱眉毛:“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杀我们?可是这不是死亡副本,就算有通关人数限制……可是就算是死亡副本,自相残杀也不算多见啊。” “那取决于副本本身,还有参加副本的都是什么人。”裴兼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完全寂静的黑暗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荆棘有疆上一次来平均等级应该没这一次这么高,所以他估计没料到会出现高难度。这一回高等难度下限定的通关人数,基本也就是最终存活人数,是四个人的话,我不相信中等难度没有人数限定,我猜,那个通关人数限定是七个人。” 她说着停了下来,奚信略微想了一下,突然觉得后脊一凉:“你是说……他原来就想让我们三个人死在这里?” “黑暗迷宫一定有什么特别大的危险,让荆棘无疆有把握引导比他强的人,甚至最后他觉得有很大把握能引导大剑圣你死在里面。”裴兼鲜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不过无所谓,除了会出发‘高难度’之外,我大概也猜到了一点,所以还算有防备。他最初跟我说,能找到的可靠的人只有七个人,最后临走又因为担心猫猫的实力而问要不要换人,这本来就自相矛盾。遗憾的是我当时也没能预料到,最后允许通关人数并不是七人,而是四个人。很不幸,我原来预计留给对方七个人的四个存活名额,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要是在这里的人是沙下沉舟,一定会对裴兼这段话里面她自己白莲花的程度冷笑一声。不管从那个方面看,裴兼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带上明镜的。那当初裴兼提出的要求——要对方带八个人来——本来就是试探有没有存活名额这种条件。两边都是老狐狸,还非要谈什么聊斋。 不过好在在这儿的人是奚信,他倒是没想太多,只是纯粹不太习惯这种用讨论白菜几毛钱一斤的口气讨论人命的态度,轻微不适地扭了下肩膀。裴兼正趴在他肩膀上,当然察觉到了,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怎么了?对着想杀死你的人起了恻隐之心?还是说,你觉得或许这是荆棘有疆一个人的主意,其他人罪不至死?” 奚信被猜透了想法,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裴兼把头凑到他颈窝上,闷声笑了好一会儿:“喂,小鱼,你真是学不乖。总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像我这种自认已经大奸大恶的人,都简直觉得自己身心被你净化了~~” 奚信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很有可能是嘲讽他的反话,于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小鱼,”裴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带着笑,“你有多少回魂丹?全都给我。” 这是个普通副本,可以用回魂丹复活,不过代价是被复活的人会降低一级。奚信老老实实地全都取出来,塞到裴兼手上:“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扔了。”裴兼察觉到奚信因为震惊而速度一顿,这才继续说,“哈哈,开玩笑的,只是收起来,防止你一时心软救个人什么的……小鱼,你起码可以相信我一件事,我不会叫你杀人的。就我的经验看,根本用不着你动手,我们只要收起回魂丹。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估计也没有什么生物比人类更擅长自相残杀。” 奚信沉默了一会儿,闷声回答:“我相信你。” 裴兼阴森放肆还有点得瑟的笑声立刻在通道内响了起来,奚信皱了皱眉毛,想了一会儿,突然说:“你说这句话的口气,总让我觉得有点像一个人。” 裴兼停下了笑,挑了挑眉毛:“嗯?谁啊?” 奚信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悬梁,就是判官。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是我们分开之前,我承诺过,除非他同意,不然不会告诉别人他在哪儿。” “深感荣幸。”裴兼抿了抿嘴,垂下眼睛,“无所谓,我也没那么急。” 黑暗加上沉默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奚信没沉默多久,就再度开了口,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和他两个人在进入满级副本之前没有见过,临时被分成了一组。照理说应该是很不利的状况,不过运气很好,前面一直很顺当……其实能跟他分在一组,真的是运气很好。” “你的运气总该是很好的。”裴兼更加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奚信反应了一下,觉得以自己浅薄的智商——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估计是没指望理解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了,只好继续说: “其实到最后一关开始之前,我们就已经到达了满级,并且进阶了职业,这是倒数第二关的奖励。等到了最后一关的时候,我们已经被传送到了那个副本之外,不过被限定了移动范围。规则说是,在旁边台子上有一颗药,吃下去的话会激发人心里最深的*。一组当中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吃下去,半个小时后范围限定就会解除。假如两人都不愿意,就一起饿死在范围内好了……坊主,你掐得我有点疼。” 裴兼怔了怔,松开下意识用力掐住奚信肩膀的手,深呼吸了一下:“当时……还有多少组?” “不知道啊。”奚信老老实实地回答,“宣布规则的时候说大于二十组。” 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么……裴兼揉了揉太阳穴:“……是么,那后来呢?你吃了那药?” 奚信摇了摇头:“我当时觉得,那种药只要意志力顽强就不会有事。但是悬梁坚决不同意我来吃,判官的能力……有点棘手,所以他就抢过去了。我很担心,所以问他心里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万一被激发成偏执就糟了,不过他就使劲笑了一阵,说我天真。” 裴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怎么说?” 奚信仔细回忆了一阵,努力模仿记忆中人的口吻:“他说,其实跟那些什么心愿没有关系。‘哈。’他这么说,‘我不相信什么深情,什么愿望,什么叫做心底最深的*和执念。人类最深的*,无非便是代表生存*的食欲,繁殖*的性.欲,还有作为雄性的我,争夺生存与繁殖权的杀戮欲。没什么好在意的,除非我克制不住杀戮欲,你就立刻杀了我,此外的话,你一定等到我血条变成个位数,再来救我。’” “他倒是看得通透。”裴兼冷笑了一声,砸了咂嘴,“……所以,他激发了哪一边?” 第19章 CH19 裴兼虽然问了,倒也是做足了准备奚信不会回答。毕竟那种状况,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而从各个角度看,悬梁刺股应该也不是一个愿意被人知道自己最狼狈姿态的人。不过裴兼没料到的是,奚信会给出这个反应。 他非常真诚又坦率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哈?”这种听了半天谜题最后得不到谜底的痛苦让裴兼觉得额角青筋猛烈地一跳。 “我不知道他激发了哪一边。”奚信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之前回答的欠抽,立刻解释道,“因为他吃完之后就立刻跳下了河。” 是求生本能。裴兼非常迅速地理解了悬梁自尽压抑自己*的方法,简单直接,以暴制暴。当处于濒死状态的时候,求生本能会压过一切,无论什么样强烈的*,在濒死的时刻,都会被压下去,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只会为了呼吸那一口空气而挣扎。 “后来呢?”裴兼的语调安静了下来,她没有给出任何评价,或许是这个方法太过于惨烈以至于即使是裴兼,也没能想出来应该怎么评价。 ——更重要的是,对那个药,以及这个处理方法,裴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在令她觉得不安,偏偏又无论如何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她潜意识正在大声呼喊着,偏偏她耳朵被什么东西堵住,完全听不清楚。 事实上,她从听完规则的时候就知道,其实最后这一关看起来容易,通过起来真的不容易。满级所带来的东西,起码从奚信获得的技能和物品、以及他觉得悬梁自尽的能力棘手两方面看,无疑是巨大到足以令人发疯的喜悦。 倘若得不到也就算了,有什么,能够比“已经得到了,却根本来不及使用就完全失去”更加难以接受的呢?有什么,比“明明已经站到了世界的顶点,拥有了君临天下的力量,却在被人知晓之前统统失去”更加令人痛苦呢?提前给予的“满级”这个条件,并不是什么奖励,只是把人推下深渊的最后一把。偏偏在这个人心最是傲慢浮动的时候,告诉他们“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通关”来诱导被随即搭配的两人撕破脸皮。 战斗失败、在愤怒状态下被强行塞进去药的一方,十之*会被激发杀戮欲。两个满级者相差不会太远,战斗意识,换句话说,拼命程度,就成为了非常关键的决定因素。其中战斗失败、也就是原来较弱的一方被激发杀戮欲,两人搏斗之下就算不两败俱伤,剩下一个也十之*撑不过半个小时——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活到半个小时,以裴兼对运营商和这个游戏本质的了解,她也不觉得运营商们会信守承诺放他们走。 “按照我答应的,等他血条一到9%,我就立刻把他捞起来了。但是之后不管怎么用加血的药,他的血条一直都还在下降。” “不奇怪,脏器受损了。不过你真老实,他说什么你都照做啊……算了,估计也是因为那个人是你,他才敢信任你把。”裴兼不置可否地这么回答道,无域越是到后期,能够说“信任”这个词的机会就越少,“小鱼,可以慢下来了,距离我们开始跑到现在,已经三分钟了。” 黑暗之中当然没有钟表,奚信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没怎么动过。”裴兼耸肩,“所谓‘五分钟’是个概念陷阱,当人在黑暗中奔跑的时候,精神紧张体力消耗,再加上心率加快呼吸急促,会失去一切时间参考,那个漫长无期的五分钟就会变得无限漫长,很容易把人逼到极限。所以说,‘黑暗甬道’作为高难度特供的开胃菜的意义就在于让人心浮动,等到进入黑暗迷宫的时候,那种情绪状态下就很容易会崩溃。不过不巧的事情嘛,既然你背着我,我的心率就是稳定的呀,所以我还能数脉搏计时啦~~” 作为裴兼不用运动的动力来源,奚信莫名觉得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令人想抽她一顿。 “不过,那件事后来呢?”裴兼接着问,“你用药给悬梁自尽撑了半个小时?” “嗯。”奚信点头,只解除了剑圣之靴,并没有真的敢完全放慢下来,“他一直没醒,我带的血药不多,被弹出来的地方又是荒郊野外。幸好有剑圣之靴的加速技能,我就想带他去下面镇子上找医馆,运气好的是在山脚遇到了一个当时就挺有名的游医,叫行舟云上。” 唔,原来地点还在荒郊野外,真是断绝外来援助的最佳方式……裴兼一边听着,一边思量着运营者的意图,随即分配的搭档,一个自愿去吃那颗药,另一个居然没有为了独占凌驾众人之上的这个位置、愿意去救治另一位,这之间每一环都很难得,加在一起就更加难得,也难怪会让他们运气很好地遇上一个游医——等等,谁?行舟云上? “行舟云上很快就把悬梁的血补满了,稍微再等了几个小时他就醒过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行舟云上用了所有能用的药,他的‘虚弱’状态也一直无法消除,一直昏昏欲睡。 所以没办法之下,行舟云上就带着他一起走了。我本来想跟过去等他身体完全好,不过行舟云上说不用,加上那时候距离被卷进副本已经过去一整周了,我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周,我妹妹大概已经急疯了,我想先回去找奚笺,就和他们告别了。 不过后来偶然再遇见悬梁的时候,听他说,似乎是行舟云上进阶成凤凰之后,才消除了他的虚弱状态,他们俩之后也就分开走了。” “唔,真不错。”裴兼心不在焉地笑了一声,果然越是强者,从心态上来说就越不趋向于群聚,所以根本不可能指望找到一个,顺着找下一个。不过现在的话,还是先集中眼前的事情好了。裴兼松了手,提高了声音:“快到五分钟了,奚信,前面似乎有道门,看来黑暗甬道快要到头了。” 虽然裴兼并没有小看设计者,然而她显然低估了设计者的恶意。黑暗甬道尽头的那扇门上有一把锁,在她摸到锁的一瞬间,弹出来一行字: “开锁人条件:等级低于队伍平均等级的一半。(满级者例外)您已满足开锁条件,请问是否现在打开?” “队伍平均等级的一半啊,大概是三十八级左右吧。总觉得,”裴兼叹了口气,顺手点了“是”,“三十八级以下,或者满级,这两种人可以开锁。呀呀,我们俩在同一条甬道真是浪费呢,分配甬道的人真是坏心眼儿啊哈哈哈……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什么事情,满级者都有特权,真是令人嫉妒。” 奚信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个,他皱了皱眉毛,一脸茫然地问道:“奇怪,有这种硬性条件的话,其他组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通过了么?” “小鱼啊,这不是个死亡副本,这是个普通副本。普通副本的残忍之处,有时候不亚于试玩副本。”裴兼晃了晃手里刚才从奚信那里搜刮来的两瓶回魂丹,还有自己带的那一瓶,“回魂丹有效期是半个月,又很便宜,所以大家出发来副本之前通常都会直接新买一两瓶,一瓶是一百粒,绝对够用。” “啊?”奚信眨了眨眼睛,呆了呆,没反应过来,“什么够用?” “够杀人用。”裴兼伸手取下了已经被打开的锁,双手按住门,转过头,露出一个异常薄凉的笑容,“普通副本允许死亡,每死掉并再用回魂丹复活一次掉一级。那这个问题很简单,既然没有三十八级以下的,那就抓一个人,杀到三十八级以下就好了。这又有什么难的?” 奚信瞳孔略一放大,咽了口唾沫:“等等,可是死亡……” “可是死亡的痛苦不是假的,连续承受四五十次死亡的痛苦不是很残忍?”裴兼瞥了奚信一眼,替他把剩下的问题问完了,“说实话,我觉得这一步虽然痛苦,不过不算残忍。非要对比起来,你满级那个副本最后一关也是差不多性质的——要么有人愿意牺牲自己,要么互相残杀到有人牺牲。我相当怀疑,这两个副本的设计者是同一个人。所以按照这个思路判断,真正残忍的事情,应该在这道门后面。” 裴兼双手用力,猛地推开门,然后抬手扯着奚信地袖子,一起迈过那一道门,毫不意外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奚信看向前面黑暗之中,突然间围上来的一片绿莹莹瘆人的眼睛:“看,等在门后面的是什么?饥饿的狼群,这可不是三十八级的人能够撑得住的。” 奚信的反应比裴兼还快一点,趁着她还在啰嗦的时候,已经把她重新拎到了自己的背上,给她加上一个剑圣之心的保护,随即拔出裴兼前天才送给他的大剑圣之光,迅疾地挥出一道斩击。 “没有‘剑圣之心’这种近乎作弊的技能的保护,事实上其他甬道的人甚至不可能像大剑圣你这样游刃有余,估计连带着尸体跑都不能。小鱼,想想看,无论那个人是自愿牺牲的,或者是被迫牺牲的,当在做出这样的牺牲之后,却被同伴当成累赘抛弃的那一刻,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 黑暗迷宫中的野兽相当密集,即使有剑圣之心百分之五十的抵抗屏障,加上奚信全方位的保护,裴兼也很倒霉地半路被一只天上掉下来的蛇一口咬得只剩下血皮,吓得裴兼立刻打开了瓶子,取了两颗还魂丹还给奚信,防止自己死在半路—— 然而在她立完这个死亡flag半分钟之后,一只被奚信打飞的狼撞到墙上结果反弹了回来,顺手就把这位脆弱的、二十六级的、没带傀儡出门的傀儡师撞死了。 等奚信一手抱着一具尸体,一边清理了密集的野兽群,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拿回魂丹复活了裴兼的时候,奚信已经在迷宫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没事没事。”裴兼活动了一下由于刚才的死亡而酸痛的肌肉,笑眯眯地冲着坐在地上喘气的奚信笑道,“就算你没迷路,我也不觉得你能走出这个迷宫。” 奚信非常勉强地开了口:“……抱歉,坊主,我没能觉得被安慰了。” “心意到了就好啦……哇哦,真的又掉了一级。”裴兼遗憾地看着自己菜单上‘二十五’的数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挣来的等级……” “……不,坊主,我们先考虑怎么走出去比较重要。”奚信嘴角抽了抽,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个“好不容易”,“您要是真的心疼等级的话,从二十五到二十七级之间的差距,我们一起的话大概两分钟就能刷回来,并不很难。” 面对如此诚实和切中要害的回答,裴兼嘴角也抽了抽,把刚才正要说出口的“你保护不力这种过错就多留下打一个月工好了”收了回去。 “其实走迷宫的话不难。”裴兼四处打量了一下,远处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问题出在,我们应该选择左边还是右边。” “啊?”奚信困惑地歪了歪头——这一整天,他都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裴兼在说什么。 “走迷宫的必胜方法,就是左手法则或者右手法则。”裴兼好脾气地解释,“尤其这种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迷宫,更加需要依赖这种暴力破解。用右手规则为例,你右手扶着墙壁走,手不要离开墙,墙壁拐弯,你也拐弯。这样就算遇到死路,你只要保证右手不离开墙,就还会从另一边退出来,并且走向下一条路。 从理论上来说,这样的方法一定能够走出迷宫。所以最大的问题出在,到底是左手路径比较好走并且奖励多,还是右手路径好走奖励多,还是两边差不多我们随便选选。” “等等……”奚信努力在大脑中理解这个法则,“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先假设一个迷宫……然后右手……走不出去啊?” 裴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脑子里构建了什么迷宫?” “一个‘回’形的?”奚信的声音很无辜,“然后顺着右手的墙壁顺时针方向走……就一直绕着中间那个框框打圈了。” 裴兼艰难地抹了把脸,奚信真是在诡异的地方智商突然爆发了一把,然后乘着爆炸风直接把自己轰进了死胡同:“这个特例……举得不错,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们沿路做上显眼的记号,假如我们顺着右手或者左手规则走,发现我们回到了做过记号的地方,那我们再考虑你说的那种可能性……” 在裴兼决定做个“醒目的记号”之后,奚信果断地拔出剑,叠加了两下增加攻击速度的技能“剑圣之光”,然后直接砍向前面的墙,这种可观的力道足足斩碎了小半面墙,剑刃也直接□□了墙里,随着奚信的移动,锋利的刀刃在墙里划出了深深的伤痕。 “剑的名字叫‘大剑圣之光’,常用的攻击技能叫‘剑圣之光’,实在是很容易弄混啊,等下改个名吧……”奚信收起剑,低声抱怨着,“啊,不过也好,用光字结尾的都是和攻击相关的,也不难记……” 裴兼目瞪口呆地借着剑身的微弱光芒,看着前方几乎算得上塌方的惨状,努力咽了口唾沫:“……很好……够醒目了……” 经过这么一搅和,裴兼顿时对于左右的选择看淡了很多,随手选择了一个方向,就重新趴回奚信背上,心安理得地等着奚信开始一边打怪一边跑。 不过看起来裴兼平时攒的人品——假如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确实不太够用,很显然在选择左右的时候选择了一个比较辛苦的方向,一路走下来,奚信的体力条下去一大半,还没遇到任何奖励。 “假如这是部电影,我们俩肯定不是主角。”奚信被这艰苦的人生激发出了潜藏在身体中二十一年的幽默细胞,“主角的话应该在这种迷宫里猜中最优路线,并且能够发现很多惊世骇俗的宝贝才对。” 裴兼刚要开口呛回去,鼻子动了动,她就微微眯起眼睛:“慢点,小鱼,这里有点奇怪……” 很遗憾,裴兼这句话说晚了点,奚信一转过去,就一个踉跄,好像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坊主,这里好像有东西在路中间。你之前带的照亮的蓝色石头还在么?拿出来照一下?” 其实并不需要,裴兼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红光,事实上,因为不同时空不同星球进化树的方向略有不同,他们的基因构成和基本素质也并不一样。裴兼的出生地黑夜远比白天要漫长,所以她这个种族的夜视能力就比奚信要好不少,同样在这一片黑暗中,她隐约能够看清了面前一地的内脏,和不远不甚分明的被缝成一团的、原本属于人类的残肢。 从四肢的长度能确定的是,这具尸体不是身材最高的月下明镜,也不是最矮的糖果里的猫猫。 “小鱼,稳重地向前走嘛。”裴兼的笑声在黑暗中听起来轻松而且欠抽,“照亮用的石头实在太贵了,消耗不起了。嘛,虽然把野兽杀完之后尸体留在路中间这种做法相当没有闯关道德,不过小心些应该没关系啦。” ———— 事实上,这个甬道“五分钟”的长度,是按照跑得最快的人来计算的。 这种时候,同一个甬道的人里面没有大剑圣这种脚程惊人的家伙,就显得非常重要。尽管一开始隐身在暗处确实是他存了点小心思,不过这位倒霉的杀手暗刃显然已经自作自受了。 大剑圣的五分钟脚程足足让他跑了二十多分钟才抵达终点。在他骂骂咧咧地穿过被裴兼打开的门之后,立刻被一地残肢绊了个跟头。这倒真的不是因为奚信的闯关道德也不太济,事实上奚信已经尽量把尸体都踢到路边了,然而当时围攻他们的狼群数目实在是有点大,所以到处都堆满了。 杀手暗刃在连续摔了七八个跟头之后,终于爬了起来从包裹格子里呼出一块照明的绿色冷光源,借着绿色的光芒慢慢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然后默默地把刚才对大剑圣的抱怨咽了下去,转而开始庆幸自己开始没有不自量力地试图偷袭大剑圣,并且暗自感激大剑圣高效的清场让他能够平安通过。 “荆棘有疆你他妈的!”暗刃低骂了一声,“操,居然骗老子来送死!” 暗刃并没有像裴兼那么缜密推理的能力,所以当他看到只能活四个人的时候,他简单的脑回路就已经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荆棘有疆骗了我”这一点上。骂骂咧咧了一阵,觉得好过了一点,他才开始在一片黑暗中爬过群狼的尸体堆向前走。 “迷宫啊……”暗刃摸着下巴一边走一边想着,理论上来说,顺着剑圣留下的一路尸体向前走应该是最安全可靠的方法,不过嘛,万一之后遇上的话被剑圣怀疑动机会不会被灭口?欸,说起来也不能确定剑圣真的能活着走过迷宫……万一他在刚才那块儿也受了不轻的伤、还拉着一堆小怪的话,自己凑过去不是也很危险?所以要不要放慢脚步……等等,这样万一动作慢的人不能通关…… “啊!”面前突然出现的惨白人影把还在纠结这些细节的暗刃吓得差点跳起来,一下子瞬间开启了隐匿还有疾行,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去了好几步,这才认出来这个鬼影一样的玩意儿也是他们同行的一个人,只是在惨绿色的光下,白衣服实在是瘆人得很。 暗刃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现身,强装镇定:“啊啊,我记得你是那个……月下明镜?” 头上顶着“月下明镜”四个有着微弱光亮的大字的明镜闻声回头,忽略了对方弱智一样的开场白,向来温和平淡的脸上居然克制不住漏出了一点喜悦的神情:“啊,暗刃?你认识路吧?!” 暗刃还在自说自话:“……你怎么一个人?” 身为杀手的月下明镜听完这个问题,稍微张了张嘴,尴尬地偏过头:“那个……开局的时候觉得危险条件反射就发动了隐匿。后来看他们说话,好像彼此很熟悉的样子,我也就不好意思现身,想着索性等他们先走了在跟出来的……欸?你怎么也一个人?” 暗刃努力咧嘴,试图保持微笑:“那个,啊,我也是个杀手。” …… 明镜好不容易消下去脸颊的红晕,轻声咳嗽了一声:“好巧。” 暗刃也跟着傻笑:“啊啊,对,是啊,好巧。” “对了……我不认识路。” “这一点也好巧啊哈哈哈哈……” …… “所以我们怎么办?” “总觉得迷宫不会太大啊,随便走走总能出去的!”暗刃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月下明镜所不能理解的奇特信心,“没事没事,要相信这种迷宫一定是设计出来检测我们的额运气的,我觉得你一定能迅速找到出口,还能收获一大堆宝贝什么的!再说,你看!这是剑圣留下的尸体堆,我们顺着走完全没有需要担心的呀!” 明镜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吐……拖……托你吉言了……” …… 二十分钟之后。 “为什么剑圣留下的尸体堆居然断了……难道剑圣死了?!” 明镜捏着回魂丹四处检查了一圈,周围很干净,没有怪物的尸体,也没有怪,当然也没有裴兼和奚信的尸体:“这附近的能杀的野兽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大概就是设定成这样,防止有人顺着别人留下的安全通道通关吧。” 暗刃顿时感觉到游戏运营者的深深恶意,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再看了看奚信砍出来的尸体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话说这些野兽等级都很高啊,总觉得让剑圣砍很浪费的样子,你不觉得么?” 明镜摊手:“其实我进入义子镇很久了,加入义子镇之后,杀怪经验几乎不增长。” 唯一一个还拥有一点人生追求的暗刃同学,隐约察觉到一丝高山流水找不到知音的悲哀。 …… 四十分钟后。 明镜轻声咳嗽了一声:“咳,那个……我们这条路真的对么?” 暗刃傲然道:“我是按照大剑圣之前选择的习惯来做出的判断,你难道不相信?” “不……”明镜指尖上一把细长的小刀出手,将一只半个盆大的蜘蛛钉在墙上,“虽然我也不太想相信剑圣在刚才那个地方之后似乎改变了行动习惯,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我们正在走的这条道上,怪物没有被清场。” “咳咳。”暗刃也咳嗽了两声,抹了把脸,“不,其实你知道么,我是故意避开剑圣选择的路的,因为……呃,因为……因为……啊!是因为荆棘有疆说黑暗迷宫里面有好东西可以拿!剑圣走过的路上的东西一定已经被他拿走了!所以我们不应该跟在他后面!我们要原创一条新的出路!” 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之前死命找剑圣留下的路的那个人是谁啊?明镜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被逼出来的吐槽的*,尽量淡泊地回答:“……其实我也不在乎什么好东西。” 这一回,暗刃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好奇地问道:“咦,既不是为了经验,也不是为了宝物,你到底来干嘛的?” 明镜花了好一会儿功夫,仔细地回忆了当初裴兼和他的对话,试图找到自己来干嘛的,最后才不确定地说:“好像是被裴坊主绕晕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答应了。” 暗刃:…… …… 一个小时零八分钟之后。 “我觉得我会死在迷宫里啊……我觉得人生好凄凉啊……这一片黑暗压力好大……”暗刃在二十分钟之前就已经开始因为极度的精神衰弱而开始了胡言乱语碎碎念,“明镜啊,要是我死了你一定……” 作为一位非常敬业的十佳听众的明镜突然皱了皱眉毛,第一次开口打断了暗刃的碎碎念:“等等?这里的空气,似乎在流动?” “……不要扔下我的尸体……啥?”暗刃好不容易脱离了碎碎念状态,眨了眨眼睛,“啊?空气?所以呢?” 明镜没立刻回应,停下来感受了好一会儿,算是肯定这里的空气确实有一丝流动:“有气流通过这里,说明这里已经与外界有些想通了。” 暗刃脸上的表情迅速从崩溃前的样子,转为不可置信,再慢慢沉静下来:“这是说,我们……找到出口了?” 明镜再向前走了一步,再三确认,这才语调轻松地回答:“正是这样,我想出口就在前方两个拐弯以内,只要我们……” 沾血的匕首透过他的胸口穿了出来。 规则里说—— 只有四个人,可以活到最后。 ==== 要不是凭借着长期作为杀手而锻炼出的卓越危险本能,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硬生生挪开了几厘米,这把匕首,本该是穿透了他的心脏、一击毙命的。 明镜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扶着墙壁捂着胸口回过身,盯着暗刃看了一会儿,脸上先是诧异,随后却是无奈而有些悲哀的苦笑:“啊,抱歉。我忘了,只有四个人能活到最后……” 刚才那一下偷袭来得太过于突然,加上杀手职业本身对偷袭的加成,即使错开了要害,明镜头顶的血条也因为小于一半而自动弹了出来,肉眼看上去的话大概已经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二。而因为伤口在不断出血,再加上脏器受损,那根血条还在持续下降。 明镜显然不是经常应付这种状况的人,他在察觉受伤严重滞后,居然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呼出了裴兼给他的唯一一瓶疗伤的红药。没等他把红药倒到胸口的伤上,暗刃飞脚就已经照着手腕踹了过来,瞬间将伤药踹飞了出去。 “抱歉,我也不想杀你。但是没办法,我想活下去。相信我,死在我手里总好过一会儿被荆棘有疆那个混蛋带人弄死。” 最可笑的事情是,暗刃这句话说得并不虚情假意,明镜苦笑了一声,那正是现实。 一边捂着胸口还在流血的伤,一边和一个相当强的对手勉强对打,这个情形绝对没有一点能够称得上乐观。杀手本来就是个要依赖着着速度和偷袭取胜的职业,身体状况就显得尤为重要。这种情况下,明镜只觉得止不住地头昏眼花,只是稍微进攻了几次,体力条就很快见了底。 暗刃停下了奔跑、隐匿,或是偷袭的动作,落到地面上,在近处看着背靠在墙壁上才勉强站稳、已经彻底失去了还手能力的的明镜,微微吐了口气。他们之间等级差很大,就算明镜受了重伤,拼着八十九级压倒性的优势,其实未必不能翻盘。 不过暗刃从一开始就看准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手里很干净,就算有一两条人命,也绝不会是同伴的命。只要明镜短时间之内放不下与同伴动手的心理负担,那自己就有着很大胜面。 运气不错,赌赢了。暗刃吐了口气,对方血条和体力条都见了底,只要最后一击,就结束了。借着惨绿色的光芒,暗刃举起匕首,指向了明镜的脖子。 就在这一刹那,在匕首反射的微光中,他看到明镜的那张清俊温雅脸突然极其不自然地抽动了起来,刚刚分明已经见了底的血条和蓝条,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全满了。 ———— 这一条甬道里只三个人,很巧,都是熟人。 “小于平均等级一半的人才能开锁!该死!我以前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多破规矩!”荆棘有疆摸着甬道尽头的大门上的锁,太阳穴上青筋迸发,猛地一拳砸在了门上。 蓝盏和糖果里的猫猫站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等他开门,两人都在喘气。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顿时有点不好。 几个人沉默了一阵,才听到糖果里的猫猫怯声问道:“那我们……没有那么低的等级的人啊……” 荆棘有疆猛地回过头,他的脸还很年轻,然而长时间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加上没钱买治疗的红药,导致他脸上有好几处疤痕,看起来无端老了好几岁。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糖果里的猫猫,糖果里的猫猫被他这个目光看得猛地一个寒战,下意识瑟缩着退了半步,伸手地抓住蓝盏的袖子,又向蓝盏右后方躲了半步。蓝盏察觉到糖果里的猫猫的情绪不对,立刻侧了一步,挡在她前面,冷冷地看着荆棘有疆开口了:“怎么了,我们不是想办法怎么开锁么?” 荆棘有疆的目光在糖果里的猫猫抓着蓝盏的袖子上停了片刻,抿了抿嘴唇,露出一点似乎是不忍心的表情,再顿了顿,这才抬头:“蓝盏,借一步说话。” 蓝盏回头看了看糖果里的猫猫,因为蓝盏的影子,荆棘有疆看不见糖果里的猫猫的表情,交换几个表情的功夫,他就听到蓝盏开了口:“不,荆棘,就在这里说,什么事情。” 该死。荆棘有疆在心里低声骂了一句,用力咬了咬嘴唇让自己镇定:“我们要是出不去的话,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是现在我们真的没有等级这么低的。猫猫,你看,我们这里有两个弓箭手,而且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等级没有蓝盏高,所以……所以……所以你让我杀到可以开锁的等级以下吧,放心,我一定不会恩将仇报的。” 蓝盏的脸色几乎瞬间就青了,没等他开口,身后已经有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传过来:“可是……可是这个副本后面的怪一定很强啊!而且以后……以后出去副本了……三十几级……我就是个累赘了……也是一定会死的呀……” 荆棘有疆觉得心里压抑不住的一阵暴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猫猫,你相信我们,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不会抛弃你的。等你……等以后,我们一定陪你把等级刷回来。蓝盏,说真的,你劝她两句……” 蓝盏皱了皱眉毛,声音冷硬:“这种事,要不要做出这种牺牲,由每个人自己决定比较好吧。没有活该为了大家牺牲的道理吧。” “那你要牺牲么?”荆棘有疆对蓝盏的说法嗤之以鼻,“谁都不愿意对吧?那为了大家能活下去……” “好……” 声音不大,依然带着啜泣的腔调,糖果里的猫猫揉了揉眼睛,更紧地握住了蓝盏的袖子,指尖不断颤抖,连带着声音也在颤栗:“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儿。荆棘,你不要看,你让开……蓝盏,你来杀我好不好,你……你一定要再救活我……我们说好了一起活下去的,你以后一定不要抛下我……” 第20章 CH20 跨过尸块们之后没走多远,裴兼就看到了另一道黑色的大门。以裴兼的夜视能力,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在这一道黑色的大门之前,躺着一个浑身是血、血条见底的人。 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裴兼叹了口气,自从这一趟委托以来,好像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么遇到一个死人,要么遇到一个半死的人,也不知道这一趟委托到底自带了些什么不太对劲的buff。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浑身是血的人,是个熟人。裴兼从奚信背上跳下来,三下两下补满了明镜的血条,用力推了他两下,然而明镜并没有醒过来。 “没办法,似乎精神受到了什么创伤,一时半会儿估摸着醒不过来。”裴兼揉了揉鼻子,“小鱼,你的‘浮华之戒’呢?借用下,把这货塞进去了。” 奚信手上一边执行着,一边若有所思地问:“对啊,浮华之戒可以装人来着,你既然想到它了,刚才为什么不干脆躲进去?” 裴兼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是为了亲自感受下浴血奋斗的场景啊!!” 奚信:“……我并不觉得一具尸体能够感受到那种东西。” “所以说,你没能好好保护我真是令人难过呀!”裴兼笑嘻嘻地说着,顺带伸手去抓那门上的锁,“哎,第一个抵达的呀,我们家小鱼果然好厉害,让我看看这一回的开锁条件又是什么……” 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眼前弹出来的字不算长: 请在下面两位中选择一位,告诉他们一件他们最想知道的事情(此关卡一旦触发,不可放弃。如果放弃,即刻进行多次击杀,直到0级以下彻底死亡) 裴兼在心底里爆了句粗口,早知道应该让小鱼来开,以他那性格,估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对,这绝对是故意的。裴兼想起来当初那个自称暖的混蛋女人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似笑非笑的表情,该死,因为他们知道我绝对不会让奚信冒这个险,所以这个任务就是给我留着的!而且,十有□□,就是那群混蛋运营商之所以要我来这个副本,就是为了这一关!所以的话…… 她的视线向下移动,不出所料,那两个名字,对她而言都不陌生—— 选项一——游戏id:醉卧沙场,名字:裴醉 选项二——游戏id:胃溃疡,名字:韦琰 唔,选项二的这位人物,最近裴醉其实还提到了几次。不过当裴醉提起他的时候,还称呼他为“匿名者”。 裴醉最想知道的事情嘛……裴兼捏了捏下巴,然后戳了戳选项二。 选项二立刻在她眼前放大,还闪了闪,然后变成了另一行文字:p小姐在哪里? 真是意料之中的问题。裴兼别了别嘴,通讯被接通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在一阵寂静之后,耳边传来了充满困惑的少年声音:“那个……您好?您是……游戏的运营者或者gm?你们找我有事?” “噗……”刚才酝酿好的紧张心情一瞬间破了功,裴兼轻声咳嗽了一声,好不容易把剩下的笑声憋了回去。估计副本直接接通的通讯显示的字样是“系统来电”什么的,倒是不难想象韦琰那个孩子这会儿明明心里已经战战兢兢,脸上还要努力维持少年老成的样子。 从那个笑声之后,对面就没有声音了。裴兼等了一会儿,终于再开了口:“是我。虽然我一直叫你胃炎,不过你现在这个id,也真不含蓄。” 对面清朗柔软的少年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响了起来,满是不可置信的语调:“……你,真的是p姐?” “嗯。”裴兼扫了一眼斜上方的任务时间倒计时,还有七分钟,绰绰有余了,“我在副本里,副本帮忙联系你的,所以显示系统请求的通讯。” 对面一片兵荒马乱、东西乱撞的声音,裴兼闭着眼睛耐心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运营者们最后重新送进来的人会是这个孩子,曾经最干净、最纯真、最坚持无谓的正义,也最……适合成为一个故事里面正义的勇者或者主角,而不是朋友或者爱人的孩子。 那我适合什么呢?裴兼揉着太阳穴百无聊赖地想,大概是反派boss吧? “姐姐!你现在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韦琰的声音非常急,似乎已经准备好打算立刻动身了。裴兼摸摸鼻子,笑了一声:“不急,其实我还挺有名的,我告诉你我的真名和游戏id,你一定知道我在哪儿,过个四五天等我回家了,你来找我好了。” 对面少年的声音充满了被压抑的急躁:“好!” “我是裴兼。” 裴兼说完,再等了一会儿,对面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而没有声音,不过面前漆黑大门上的锁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看来系统判定任务已经完成。 裴兼直接挂断了通讯,把锁拔了下来,听到旁边奚信胆战心惊地问道:“坊主,你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的字和聊天的声音奚信听不到么?裴兼转头,相当璀璨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顺手砸碎了一颗脆弱的少年玻璃心。” 奚信嘴角抽了两下,开始检讨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问这一句。 这一回,门后面倒是没有刀山火海狼群野兽了,事实上,门后面是一片鸟语花香,非常平静的草原,丝毫不符合“黑暗洞穴”的主题。草原上竖着好几块镜面的石头,石头上影影绰绰有人形在晃动。裴兼凑近了看,发现是尚且还在迷宫中的人的影像,每面镜子的中心是其中一个人,随着他们两人外带戒指里的明镜的进入,其中三面镜子瞬间碎成了一地碎片。 “唔,原来是这个设定。”裴兼笑了起来,“我以为让人自相残杀就已经够狠了,看来副本设计者还打算让先到的人看看后面的人自相残杀的丑态呢。唔,要是镜子倒映出的被杀的一方,正好是我们这种先到的人的亲人朋友什么的,那估计后面的发展就更加好看了吧?啊,那是猫猫!太好了,她还没死呢!不过好狼狈啊哈哈哈……” ———— “门开了。” 荆棘有疆一个人憋气地坐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等了好一阵,才听到蓝盏的声音。他立刻拿出了照明的石头,看到蓝盏抱着看起来已经虚弱得不能更加虚弱的糖果里的猫猫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蓝盏用一贯冷冰冰地回答道。荆棘有疆气闷,凑近了看了一眼,看到半昏迷的糖果里的猫猫就真的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一眼,把脸埋在蓝盏肩膀上,眼泪将蓝盏肩膀上的衣服晕湿了一大块,单是看着,都让人觉得莫名心疼。 蓝盏的口气当然不好,他冷冷地瞟了荆棘有疆一眼:“我刚刚开门看过了,门那头全是狼,以我们三个人过不去。不过幸好允许隔着门攻击,狼也不会主动进来。我可以先在门里远攻,大抵清完场再出去,就是浪费一点时间。” “没事。”荆棘有疆舔了舔嘴角,“时间有的是,我记得黑暗迷宫当中怪物不算多,而且我认识路。其中有地方能够脱离副本,我们直接去那里就行。” 蓝盏没说话,只走回了门边上,小心翼翼地把糖果里的猫猫放到地面上,转身开始向门外射箭。门外传来密集的嘶吼声,令人毛骨悚然,大概过了十分钟,那些碧绿的眼睛看起来已经稀疏的不少,蓝盏才停止了射箭,微微喘着气重新把糖果里的猫猫抱到怀里,原地坐下休息。 荆棘有疆原本正在给她擦眼泪,结果被蓝盏毫不留情地把人抢过去顿时心里不大舒服,不过碍于现在的情势基本依靠蓝盏一个人,他还是咽下那口气,默默地在旁边用了一个挺贵的特殊道具“生命之火”,点了一丛篝火,被篝火照射到的人能够加快体力和血条恢复的速度。 苍白的火光之下,三个人一时都没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荆棘有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阿盏,我记得你和猫猫以前就认识了。” “我跟你很熟么?”蓝盏听到这个过度亲昵的称呼,略微找了找没眉毛,冰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去,随即闭了起来,似乎在闭目养神。 荆棘有疆的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吱咯吱”地响了两下,随即他突然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尚还昏迷的糖果里的猫猫,满怀恶意地问道:“那猫猫她,知道你以前在南海是他们臭名昭著的帮会‘虐杀’的主干么?” 蓝盏睁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然而他那不屑的眼神,却令荆棘有疆觉得心里愈发窝了把火。 “与你无关。”蓝盏冷冷地扔了四个字出来,就继续闭上眼睛养足体力。 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虐杀”了,毕竟知道“虐杀”这个帮会还有人活着这件事的人,本身也并不多。 那个帮会是无域开始半年之后突然在南海冒出来的,他们的行事风格和帮会的名字一样令人作呕,他们曾经把南海搅得一团糟,只要是他们看上的东西,必定不择手段地抢劫回来,甚至明明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通过恶劣的手段杀死目标物品当时的持有者。他们血腥而且残暴,名声无比恶劣,然后毫无征兆地一夕直接被人屠杀殆尽,而南海的人们至今都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那个除害的英雄到底是谁。 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丧心病狂得如此理所当然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并不是城镇的居民。他们来自南海、东丘、西漠、北泽四大城镇区之外、真正荒凉而残酷的原始地区,没有规则约束,没有该死的法则,更加没有所谓的道德,只有纯粹的为了生存和资源的厮杀。 城镇区的人通常这么称呼这片地区——垃圾场。 第21章 CH22 垃圾场的人是不能随意进入四大城镇区的,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是像野狗一样被驱逐到这个地方的。 游戏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游戏人数最多的时候,四大主城区的资源远远不足以支撑所有人的消耗。原本大家都在紧巴巴地过日子,流氓,土匪,脱离了道德底线的往往活得更好。然而北泽发生了一件事——在当时的北泽,有个依赖着力量横行霸道的家伙,被北泽不堪其扰的其他人联合逼出了北泽,逼往了北泽北方的、被游戏运营者告诫过不可以去往的无人区。 在那一天,人们第一次发现,去往无人区的人,除非拿到某种回归城镇的特殊道具,否则无法回来。于是人们纷纷效仿了这个举动,被欺压者们联合了区起来将各地的“大恶”逼了出去。 ——当然,在一个没有法律的世界执行这样一句话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可以暂时忽略掉其实不少恃强凌弱的人会把弱者也扔到无人区去,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乏“违背我即是恶”的人,还有煽动人群的人。 再加上“放逐无人区并不是杀人”这样强烈的心理安慰,在那一段时期,数以十万计的人被驱逐进入了无人区。而在那之后,那片地区,便被称为垃圾场。 蓝盏找到那个传说中道具的那一天,饥荒,瘟疫一如往日在这里肆虐。因为没有副本而缺乏药物,因为环境恶劣而愈发活得缺乏尊严的人们,决定要向那些掠夺者报复。 你们拿走的,我们统统会抢回来,你们给我们的,我们统统还回去。我们不在乎什么道德公理,我们也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会怎么样,我们,只是来向这个世界追讨你们欠我们的债务的恶鬼。 蓝盏找到一共二十三朵壁花,持着这样的花,带着无法同行的人的期望,他们那个聚居的山洞里最强的二十三个人,穿越了城镇区周边的壁障来到南海,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如同一阵燃烧了整整一年的大火,毁灭一切,直到他们自己也燃烧殆尽。 回忆被体力条回满的提示音打断,蓝盏站了起来,糖果里的猫猫已经醒了,见他起来也要伸手抽箭。蓝盏摇了摇头:“我一个人来,你等……等级太低,不好控制。” 糖果里的猫猫没反驳,只是脸上略微浮现出些许失落,随后就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一箭一箭地射向狼群。 蓝盏侧头看了她一眼,糖果里的猫猫侧脸很漂亮。他突然想起来第一次遇到糖果里的猫猫的时候。他们炸毁了一整栋房子,当他掀开破碎的屋顶、试图找找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的时候,在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柔柔弱弱地缩在废墟里,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身后的伙伴们都在大笑,说小蓝运气真好,捡到了好货色,等下可以让他先玩。蓝盏却偏偏没有生出开玩笑的心思,他听到那个女孩子低声啜泣着问:“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也这么做?难道你们不觉得自己在作恶吗?” 蓝盏记得,当时自己冷笑了一声:“我们当然在作恶,我们当然在对这个世界肆意妄为。然而我们的存在本身,是这个世界罪有应得。” 到这一刻,他侧头看着的那个女孩子,她柔弱而动人的神色,似乎和当初,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在垃圾场,曾有人告诉过他,当人预感到自己将要死去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回忆过去。 解决了狼群之后的路走的很顺。蓝盏背着糖果里的猫猫,表现出了一个弓箭手箭无虚发的最高境界,一路表现非常超出常态,令和他一起出去过几次的荆棘有疆为之侧目。 “你今天状态很好啊?”荆棘有疆忍不住开口,带着掩饰得并不怎么样的试探,“我记得你以前动态射击命中率只有80%不到一点,今天似乎已经百分之百了?” 蓝盏扫了他一眼,俯身去开迷宫死角处的箱子。这一点就深刻提现出了运气之间的差值——裴兼和奚信一路绕着远路走到终点,一个箱子都没遇到,而这三个人已经开了四个箱子了,并且四个箱子都开出了一大块稀有道具。 “等等,这个血腥味,是人血。”再走了几步,蓝盏皱了皱眉毛,抬头向着岔道口看去,“刚死不久,很新鲜。” 糖果里的猫猫扶着墙壁从他背上下来,咬着嘴唇,忍着惊恐的眼泪:“是……有谁死了么?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人?” 蓝盏下意识地安抚性地去摸她头,手伸到一半又毫无征兆地停住了,他顿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我去看看。”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再回头看了糖果里的猫猫一眼:“你知道的,我是爱你的。当然,你一直都知道。”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得有如遗言的话,他就毫不犹豫地迈腿向前走。走了大概二百来米,拐入了一个岔道,岔道口堆着两只怪的尸体,再走向里走了两步,怪物的尸体愈发多了起来。借着手里的照亮的石头,蓝盏看见了躺在怪物中央那具被不知道什么动物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 尸体头顶上的id已经灰了,灰色等级“十一”清楚地透露了他之前已经死过的次数。从脖子以下,都已经被啃得残破不全了,偏偏头部完好,从蓝盏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那张脸上满满的绝望,还有被“朋友”抛弃的那一刻的不甘心。 曾经在这里围殴他的动物大概已经追着他逃跑的同伴去了,让他的死亡显得格外凄凉和寥落。蓝盏叹了口气,俯身去给清明快乐合上眼睛。一低头却看见一片散落在旁边的纸片,上面是大剑圣的签名。 蓝盏捡起那张已经被鲜血浸染的纸片,塞到已经死去的清明快乐只剩下白骨的手里:“抱歉,就算现在复活你,也只会让你把剩下十一次彻底死完。我记得你曾经许愿说一定要拿到你的偶像的签名,最起码,死前你拿到了。” 蓝盏不是没察觉到自己今天的行为相当反常,若是平时,他应该冷漠地看一眼这具尸体就回去。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曾经有垂死的人握着他的手这样说过,假如你知道到了死亡的临近,你就会明白,我们本该对死亡抱有的敬畏。 身后有脚步声。蓝盏回过头,看到荆棘有疆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他直起上身,昂起下巴这么问道。 “这么久没有回来,猫猫担心你,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荆棘有疆嘴里这么说着,脚下依然在一步一步靠近,“你没事就好了。” 蓝盏没动,一直到匕首刺进他的腹部,他都没有丝毫移动。 体力条本来就不足四分之一,狭窄的巷道,对于远程作战的职业极端不利的条件。从他回头,发现荆棘有疆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更何况,这一个副本,只有四个人能活下去。他不能占一个名额。 “为什么不反抗?”荆棘有疆还在问道。 “嫉妒的样子真难看。”蓝盏居高临下,定定地俯视了他一会儿,突来笑了一声,他容貌清洌,这一笑却是陡然间俊美近妖,“你会不得好死的,荆棘无疆,我会看着你,不得好死。” 从他的腹部骤然间窜起了幽蓝的火焰,吓得荆棘有疆猛地退了一步。 带着剧烈痛苦的闷哼声,从已经烧成一团火焰中响起来,荆棘有疆不知道最后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蓝盏似乎对于自己的死亡如此平静得就好像早有所料,他只是听到那火焰里面最后传来的,甚至是平静得有如诅咒的声音:“你会和我一样,不得好死……” 荆棘有疆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再退了一步,最后见了鬼一样回头就跑。一直跑出去好一百来米,这才停了下来,使劲喘着气。 “去你妈的!去你妈的!”他大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蓝盏,还是为自己壮胆。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在他平静下来之后,面前最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蓝盏已经死了,已经彻底死透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荆棘有疆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只冷静了一分钟,下一刻,喜悦涌了上来,让他回程的脚步都快了不少。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蓝盏呢?”糖果里的猫猫焦虑的声音响了起来,荆棘有疆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觉得一阵压抑不住的烦躁:“他死了,刚刚遇到一批怪物了,他主动拦了下来。” 糖果里的猫猫呆了呆:“什么?你为什么不复活他?” “忘带了。”简单到近乎粗暴的借口,忘记了,怎么可能呢。荆棘有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借口,然而看到糖果里的猫猫立刻流下来的眼泪的时候,刚才仅有的一点愧疚顿时变成了更深的烦躁,他压低了声音:“哭什么哭!那边现在聚集了很多怪物,你想用哭声把它们引过来么?再走两个拐弯就是出口了!我们快走!” 糖果里的猫猫被荆棘有疆抓住手腕,拖着就向前走。这一路怪物反而不多了,荆棘有疆一个人居然也料理得过来,只受了两处不轻不重的伤。 等他们两人走到那扇漆黑的门前的时候,荆棘有疆发觉这扇门上已经没有锁了。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声:“居然有点本事,真的开了门。上次一个哥们儿被门上的雷活活劈死了,复活一次劈一次,妈的。” 虽然骂是骂过了,似乎荆棘有疆对门里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直接拖着糖果里的猫猫向着另一边走。走了几步,居然出现了一个不注意看完全不会被发现的黑色小洞,从洞里,隐约有风吹出来。 “帮我涂点血药。”荆棘有疆看了看洞里锋利的风,“第一个跳下去的人会受伤,估计要掉半管血。妈的,上次就是因为我已经掉了半管血,那帮畜生才从我这儿抢东西。”说着他还满怀戒备地多看了糖果里的猫猫一眼,转念想想,以她现在三十多级的等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来。 糖果里的猫猫依然止不住啜泣,直到荆棘有疆回头暴躁地吼了一嗓子,她才一个激灵,乖乖地给他涂上了血药。 唔,终于结束了。荆棘有疆长舒了口气,久违地松懈了一会,只觉得有点乏,没等他多想,他的余光就瞥见自己的血条在稍微提升了两格之后,几乎顷刻间就见了底。 耳边柔柔的女声还带着先前一样的哭腔:“对不起……” 血药里混了毒!荆棘有疆的瞳孔猛地放大,畜生!贱女人!几乎是无穷无尽的不甘和怨恨顷刻间兜头而下,却只是压垮了他眼前最后的光亮。 第23章 CH23 “虽然不知道领主的技能到底是什么,冒充弓箭手什么的,假如是控制类技能的话应该不难。”裴兼捏了捏下巴,“不过问题出在,其他职业的没发现你是冒充的这很正常,另一个弓箭手不可能没发现。所以你跟蓝盏……” “恩,他是我‘下仆’。他接受了‘我的下仆’这个技能。”猫猫打了个哈欠,“我那会儿还没满级,被人雇佣去料理了他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帮会。不过当时觉得这个小孩挺有意思,我就留下来自己玩了。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怀疑我的原因是平均等级超过七十五、所以照这个计算我的等级至少有九十这件事,所以想着多装一会儿说不定你就开始怀疑蓝盏或者别的谁说谎了。不过啊,我还以为你们带的那个什么月明的会活下来,所以觉得这边最多能活一个,特地暗示他自己解决掉自己。结果你们那边只有两个人啊。” “明镜还活着。”裴兼努嘴,“难道你和小鱼满级礼包内容不一样么?没听说过可以存放活人浮华之戒?” “那蓝盏死得也不算冤枉。”猫猫遗憾地摊了摊手,“也不对,他杀过的冤枉的人估计比我们都多,怎么死都不会冤枉。无所谓了,难得我心情好,还顺手帮他弄死了荆棘有疆,报了个仇。” “唔,真好心。”裴兼甩出大花扇子摇来摇去,“对了,我有一个问题,肯定不新颖,既然特殊职业是具有唯一性的,一旦被选择,第二个人就不能再选。所以领主这个职业也一定是独有的,那问一句,你原来是什么职业呢?” 满级者们对于自己职业和技能的问题似乎倒是很一致地非常坦率:“原来的职业?是叫‘奸商’来着,是个重力操作职业,说是买卖东西可以控制重量的奸商。” “奸商?天哪!是那个我没能抢到的职业!”裴兼顿时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叫声,而后非常无耻地补了一句说,“这是个让我因为没抢到而遗憾终生的职业啊!不管怎么样,能让我看看技能表,好歹过过瘾么?当然,我不会让你亏的!作为交换,我让你看满级大剑圣的技能表!” 无视无端被卖的奚信一脸崩溃与猫猫对视了三秒。猫猫立即拒绝:“剑圣的技能有什么值得看的,剑士的技能大家都知道,一个加速的,一个增加攻击的,一个保护战友,还有一个牺牲血条换攻击力的,一个加物理攻击的。剑圣的技能十有*就是把这些数字都加到七八倍的样子,懒得看了。” 裴兼大惊失色:“你居然猜到了!” “有什么难猜的?”猫猫轻描淡写,“你难道以为我们满级者智商都差不多?” 裴兼一拍手,恍然大悟:“啊!原来不是啊!” 本来只是个围观路人的奚信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我听说过你们店有一种商品,是人偶来着,能够做得栩栩如生。”猫猫难得主动提了什么问题,裴兼立刻眨巴眨巴眼睛回应道:“我的职业是个傀儡师嘛,当然是卖人偶的啦!” “帮我做一个你能做到的最逼真的人偶,我就给你看我的技能表。”猫猫也不拖泥带水,非常直接地提出了交换条件,“真人大小的那种。” “成交!”裴兼也不过问这个人偶是做什么用的,立刻抓出一张【契约信条】点燃烧掉,以示不能反悔。猫猫点了点头,然后展开了技能表。 最初令裴兼觉得有一丝失望的是,与满技的剑士“大剑圣”鲜红的技能表不同,满级的场控者“领主”长长的技能表几乎全是白色的加状态buff的技能,只有最开始两个天赋技能是金边红色的攻击性控制技。 裴兼凑近了看了看两个技能的说明,然后……然后她觉得自己脆弱……额,金刚石般坚强的心灵都受到了无法抵抗的重创。 这两个技能名字都很简单粗暴: 职业名称:【领主】 职业描述:【领域控制权所有者,重力操纵者】 【我的所有物】 技能效果:玩家有权将与数量等于等级数的物品确定为自己的物品,玩家有权清除物品原先的所有速度,并且对自己的物品叠加任意方向的十个重力场。(持续时间:任意;冷却时间:无) 【我的领域】 技能效果:以玩家为中心半径三米之内为玩家的领域,技能发动后,将可以在此领域内叠加一个任意方向、任意强度的重力场以玩家为中心半径五米之内为玩家的专有领域,技能发动后,将可以在此领域内叠加一个任意方向、任意强度的重力场。(持续时间:一分钟;冷却时间:五分钟) 领主的攻击技能根本就不是太少,而是不需要其他的了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这么强力的技能冷却时间不是一整天?! 裴兼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捂着胸口继续看另外四个白色加buff的技能: 【我的下仆】 技能效果:将最多七人收为下仆,下仆将完全服从领主的命令。且下仆死亡之后,身体由蓝火灼烧后成为晶石传送回领主身边。领主可将晶石附着于器物上继续使用下仆的能力。备注:当被附着于器物上时,下仆的意识将依然存在于晶石中。(持续时间:永久;冷却时间:三十秒) 【我的税收】 技能效果:在半径五十米之内对方攻击-20%作为税收,己方可随意使用税收,但每次增加不超过本次攻击力的20%。(持续时间:三个小时,冷却时间:五个小时) 【我的密室】 技能效果:在大陆任意五个地点设置藏身所,当周围十米内没有其他玩家时,可直接转移至其中一处,血条体力条同时降为1%(持续时间:瞬间;冷却时间:一天) 【我的劝降】 技能效果:在半径五十米之内蛊惑三位玩家倒戈,对方等级越低,被蛊惑成功几率越大。被蛊惑玩家将在一段时间内失去自我意识,代替领主承受20%的伤害。(持续时间:三小时;冷却时间:五小时) 裴兼觉得胸口不疼了,简直有点晕乎。 她艰难地从表单上移开眼睛,看了看已经重新把id变回糖果里的猫猫的这个女人,然后退了一步,带着少有的诚恳问道:“猫猫,有帮会么?要不要加入朽木坊?” 猫猫再度打了个哈欠,非常不屑地斜了她一眼:“为什么要加入朽木坊?嫌恨我的人还不够多?你们朽木坊的仇恨,好像也没一个能打的?” 居然还附带嘲讽技能!裴兼重新捂住心脏,幽怨地看着奚信,无望地希望这货能偶尔帮她扳回一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颜面。意外的是,这一回奚信居然非常给她面子,稍微皱了皱眉毛,终于开口说:“认真地说,虽然看起来这两个技能非常无解,不过既然我们同样是满级,我想要是你和我对上的话,我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裴兼的精神简直为之一振,她了解奚信,既然他开口了,就说明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取胜的计划。不过在此之前,裴兼还是想要先确定一下【我的所有物】中描述的那十个重力场是什么样的强度:“猫猫,你对我施加十个重力场看看?” 话音刚落,裴兼就发觉面前完全黑了。 好在在副本里复活需要的回魂丹奚信还有一个,他立刻给自家作死的坊主扔了一个,裴兼才晃晃荡荡地带着浑身被压散架之后没有完全消散的痛苦爬了起来,默默退到奚信背后,悲伤地发觉,满级者之间的打架斗殴,她这种二十五级——现在只有二十四的小盆友插不插手应该也没什么两样。 猫猫拿下巴向着裴兼挑了挑,冲着奚信摊了摊手:“大剑圣,你现在还觉得打得过我?” 奚信抿了抿嘴唇,收回了手里原来的大剑圣之光,换上了一把质量一般的普通剑:“要试试么?” 这是个赤.裸裸挑衅!猫猫顿时炸了毛:“来!” 不过战斗刚一开始,裴兼就明白了【我的所有物】这个技能最大的缺陷:既然是一个针对单体的技能,它就一定有闪避的问题。而大剑圣奚信特有的红色buff技能剑圣之靴全开、超乎常态的高速加上自带99%的闪避打开的瞬间,就宣告了我的所有物的基本失效。 当然,应对猫猫几乎无停歇丢出来的攻势,奚信闪避得也不算轻松,在足足两分钟之后,他才有了第一次近身的机会。 不出意外的,在奚信骤然之间突入糖果里的猫猫近侧的一瞬间,另一个技能【我的领域】就发动了。看得出糖果里的猫猫基本没有被人成功近身过,因此这一下领域发动得非常慌乱,以至于很有可能叠加了七八十个引力场。尽管奚信很小心地控制了只有剑身进入了她身侧三米之内,然而这把剑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重力拉得脱了手,并且坚韧的剑身整个儿被压变了形。 虽然奚信平时的大脑经常缺根筋,不过战斗素养却远超常人,早在剑脱手的一瞬间,他就已经退出去了七八米远。糖果里的猫猫立刻意识到,他之所以会在战斗之前换上一把普通的剑,就是因为预计到这把剑是没法要了。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的情势与正常情况完全相反,大剑圣满场逃窜,而领主带着自身限时一分钟的超常重力领域不停追杀,努力试图靠近并且彻底碾压大剑圣,字面意义上上的碾压—— 近战职业拼命拉大距离,控场职业全程追杀,也算得上是奇观。 而在持续一分钟的我的领域结束后的一瞬间,情势逆转,领主开始满场逃窜,而大剑圣拎出自己那把巨大的“大剑圣之光”,飞快地逼近了领主,并且成功地一刀刺进了手臂……等等,在剑几乎刺进手臂的一瞬间,奚信本能地察觉到糖果里的猫猫脸上似乎泛起的诡异笑容,下意识地松了手,然后发觉剑似乎停住了。 奚信飞快地弃剑退开,狐疑地看着糖果里的猫猫和那把以不正常的方向向外飞出并且高速摔到地上的大剑圣之光。【我的领域】毫无疑问应该已经结束了,那为什么他刚才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重力…… “接触到我身体的东西,会被默认为【我的所有物】作用的对象。”猫猫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大剑圣,我好像忘了提前告诉你呢,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奚信的语调非常稀疏平常,当然只有裴兼会相信,这货是真的相信了糖果里的猫猫是忘了告诉他这件事,并没有在内心吞咽下一口老血。 大剑圣之光因为叠加的向上的重力场而浮到了半空中,静静地发着光。 在控制的一瞬间速度清零,并且任意方向叠加最多十个重力场么?奚信稍微停顿了两秒,随即开始继续移动,认真地发表了一句评论:“要想在【我的领域】的五分钟冷却时间里面,给你插上超过你能控制的物品数量,也就是一百零一把剑,似乎有点难啊……” 第24章 CH24 猫猫很自然地把奚信的所有发言视为了挑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被她控制之下的大剑圣之光在被加上了各种复杂的重力场之后,调转了剑尖,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奚信冲了过来。奚信迅速地向后一跳,手里已经再次出现了两把普通的剑,向着糖果里的猫猫逼近。 学不乖么?猫猫皱了皱眉,察觉到这一剑直接刺向了自己的脖子,她毫不犹豫地再次将触及到她脖子的剑速度消除,并且开始叠加向外的重力场。 然而这一瞬间,她的余光扫到了奚信这一刻的动作,早在她发动能力之前,他就已经脱手了那一把剑,而此刻,他正举着另一把剑,剑身上有了红色的光芒——那是和他的剑重名的、给攻击加速的技能剑圣之光。这把剑并没有刺向猫猫,而是直接对着尚且悬浮在她脖子前的那把剑砍了上去。 该死!猫猫猛地瞳孔一缩,虽然奚信那货似乎只是凭借战斗本能,但是居然想到了这个方法。最高十个重力场就是说,她可以在任意方向上叠加10个重力加速度(重力加速度g=9.8米每平方米秒的加速度)的加速度,那么破解的方法也不难,就像现在这样,只要这把剑足够轻,而后续增加的力道足够大、来得又足够快,就能够轻松地反抗三个重力场的速度。 这一点其实不难想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奚信居然猜了另外一件事:这个技能如何确定“一件物体”——在被操纵的瞬间与那样物体相接触的东西,都会被划在这“一样物体”之中。 糖果里的猫猫简直有点咬牙切齿,这精确的直觉,加上这种战斗素养,果然是自己平时太依赖能力而疏忽了基础的战斗练习么?到这一刻,她已经用完了全部的两个攻击技能,其他几个技能都不适合一对一的时候使用,然而奚信到现在只用了加速技能剑圣之靴和纯粹的增加攻击速度的技能剑圣之光。 不过她并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在奚信的刀第二刀砍到之前,她徒手接住了带着剑圣之光的剑。 尽管抵消一个同样是满级的攻击技能消耗了她不小的体力,手也被剑刃切出了不小的口子,不过很幸运,她将这第二柄剑也变成了所有物。 在她松了一口气之前,她看到奚信毫不气馁地拔出了第五柄剑——这货到底为什么会随身带这么多剑——随即剑身亮起了微弱的红光光,并且连续闪了三下。连续三下加速技能……不对劲!猫猫几乎是凭着危险本能千钧一发地就地一滚才闪了过去,只觉得右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再一摸,眼睛下方被切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小鱼住手!”裴兼叫了起来,“你已经找到必胜的方法了,够了!” 奚信听话地住了手,看着对手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从一开始就在想,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气压来攻击。结论是,你不能操纵空气。”奚信仔细回想了一阵,非常肯定地说,“所以把剑速增加到极点来在剑锋末端带起气刃的话,你闪不开。” 他稍微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带着某种强者本能的傲慢这样说:“是我赢了。” 被这么一个二货一顿奚落的猫猫顿时恼羞成怒,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你一个近战废了这么半天工夫才打赢了我一个控场,很骄傲啊?” 五秒前还带着战胜者傲慢光环的奚信:…… 猫猫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把奚信的剑大剑圣之光飘回了奚信面前,然后解除了我的所有物技能:“而且再怎么看,你的武器都很沾光吧?裴坊主,要我出多少钱,你才肯帮我也锻造一把差不多属性的锤子啊?” 奚信下意识地觉得不太爽:“凭什么坊主要帮你锻造锤子?你之前不是拒绝加入朽木坊了么?” 猫猫挑了挑眉:“怎么,连这种倒霉醋都要吃,你还敢更无聊一点么?开个价呗,裴坊主。” “别没事儿欺负我们家小鱼。”裴兼看着奚信一脸憋屈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情很好地打圆场,“你是用重力操纵锤子攻击的吧?怎么,接下来不想装成弓箭手,想改行装力士了?” “锤子还是比弓箭好用那么一点。”猫猫转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锤子,“这锤子属性是真的有点破了。” 奚信皱了皱眉毛:“锤子比弓箭好用?为什么这么觉得?” “大剑圣,你学过物理没有?”猫猫打了个哈欠,对剑圣的智商余额表示担忧,“物理学告诉我们,力等于加速度乘以质量,重力场是改变加速度,所以越重的东西打出去力道越大效果越好。” “坊主……”奚信转头,求助般地看向裴兼。裴兼安抚性地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小鱼不慌,反正你就算学过也不一定能弄明白。” 奚信:……这年头安慰和补刀已经是近义词了么? “不过这么听起来,小鱼啊,”裴兼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故乡似乎科技还挺落后的?需不需要我帮忙跟你交流一下现代科技?” “不……并不落后。”奚信用力把额角的青筋压下去,“我故乡叫地球,我们星球现在科技算是发达的……” “啊!地球来的?老乡呢。”猫猫高兴地站了起来,“虽然不是同一颗星球,不过我们都是从‘宇宙’那个三维空间来的!” 奚信呆了呆:“啊?你听说过地球?” “当然!”猫猫用力点头,“应该不会不是我想那个地球吧?感觉重名率并不算很高的样子?我知道的那一个的话,大概还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星际时代了,不过现在还在待观察阶段,我以前在军部隶属银河系舰队新星观测局的时候,还有一段时间负责监控地球文明发展的状况呢!虽然地球还没进入星际文明,不过已经以喜好内哄、星球内战和同星球人相互歧视抵毁闻名全宇宙了啊!” 奚信默了默,毫无疑问,这听起来正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地球。 “这么说起来!”猫猫兴奋地追问道,“虽然历史书上说了,不过我一直不太相信耶。你们真的不到七百年打了八次世界大战?而且前两次世界大战只隔了不到二十年?” 虽然内心很不想承认,但是……“对。” “你们居然都是来自宇宙?”裴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之前似乎听人说过,是个以同一时空内讧次数,星球之间联盟的数目、还有不同所谓联盟之间战争的频繁程度闻名的三维空间啊……” 猫猫:…… “嘛,不要在意这些。”裴兼从从容容地把刚刚被自己拆掉的台阶修好,自己走了下来,“人类总是喜欢争夺的嘛,没有确切外敌的时候总是会拉帮结派,人为划分一下自己人和外敌啦。这不是什么大缺点对不对?” 另两位难得看见台阶可以下,赶紧趁机点头。 “所以我们来讨论一点别的,”裴兼溜达到刚刚那个镜球掉下去的地方,托着腮帮子看那些个数据流,“比如这个副本的收益结算为什么还没好之类的。” “为了分配公平啊,”猫猫打了个呵欠,也少有地彻底活动过了筋骨,拌嘴也拌过了,闲下来真是觉得有点无聊,“通关的四个人两个满级,经验对我们没有用,所以计算起来总归是要麻烦一点的。不过这么想来也好,要是我真的一直装到底,看到收益结算的时候估摸着还得费心想借口。” “不过你演技真不错。”奚信也百无聊赖地扯着淡,“所以应该也不难才对。” “我演技当然不错,我以前可是影后。”猫猫挑了挑眉毛。 裴兼挑了挑眉毛:“貌似一分钟之前,还有人自称来自‘军部隶属银河系舰队’。” “军队的影后。”猫猫表示投降,“就是做间谍的那种……不过退役后我是真的演过不少电影,离真的影后也不远。唉,要是地球再长进一点,早点迈入星际文明,你家小鱼说不定是我的粉丝了呢。可惜了,我们那个空间来这里的人本来就少,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没听说过我,哎……” “可是我很好奇。”奚信原地坐了下来,恢复消耗的力气,“你为什么非要靠着示弱来依靠别人过日子呢?不觉得凭自己的力量更好吗?不对,既然你想这么过日子,之前又为什么要努力变强呢?” “这有任何高下之分么?”猫猫摊手,“剑圣,你应该明白的,变强不是为了去过某种生活方式,只是为了获得‘选择权’本身。我现在能够随意选择我想怎么活,这不就是最大的意义么?我们从来不是在争取要变成什么样,而是我们在争取,可以由自己选择变成什么样。当我强大到有能力独立的时候,我才有权力选择独立或者不独立,这不就是变强大的意义么?” 奚信皱了皱眉毛:“可是既然有力量,不用不是很浪费么?” “剑圣,哎,一个小星球来的总是有点迂腐,我原谅你。”猫猫摊手,“所谓真正的自由的意义,不就是有才能的人可以选择用还是不用么?别为了不浪费而绑.架有才能的人一定要做什么啊。” 奚信还皱着眉毛在思考细节,已经趴在旁边安静了一段时间裴兼挑了挑眉毛,伸手扔过来一个巨大的包裹:“猫猫,刚刚做完的傀儡。假如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想要的样子,仿真度已经调整到最高,除了因为金属掺杂而温度偏低,其他方面应该和真人差不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眼前的结算已经进入了尾声:“虽然猫猫你刚才说的全部是对的,不过这次我站在小鱼这边。你说的自由的基础,完全是你们的文明已经宽裕到了一定程度。在现在的无域里,就算为了你自己,也不可能容着你这么浪费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不得不站起来为了活下去而战。” 猫猫小心地浮空了被扔过来的包裹,双手接住,不屑地笑了笑:“那就来打个赌吧,裴坊主,假如你说的有那么一天成真了的话,我就站在你身后,为你而战。” “一言为定。”裴兼拍了拍手,眼前猛地暗了下去。 第25章 CH25 收益结算—— 通关人数:四位 副本通关次数已满,正在消除—— 副本中玩家所受伤害已被复原,昏迷玩家已被唤醒—— 请玩家选择奖励—— 请玩家【鱼传尺素】在下列三个选项中选择一项。 下面是三张图片,从简短的说明看,大概是:一个为剑圣特别设置的套装,一块珍贵的黑色石头,还有一个为期一年全面提高各项属性的buff。 奚信盯着眼前三个选项看了半天,似乎哪个都差不了太多,并不是特别吸引人的样子。其实自从他满级之后,除了猫猫之外没有遇到过能够让他应对这么久的对手,而到目前为止,糖果里的猫猫他已经获得了必胜的方法,至于判官,他不觉得自己会和悬梁打起来,而起对悬梁而言,提高属性大概用处不大。至于凤凰嘛……他很难想象凤凰行舟云上和任何人打起来。 不过说起来,像用途不明的黑色石头什么的,总觉得自家坊主一定会感兴趣……奚信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石头。 恭喜玩家【鱼传尺素】获得珍稀矿石【黑暗之光】 恭喜玩家【暮色唱朝歌】获得副本固定经验奖励(可存储),及满级【领主套装】 恭喜玩家【月下明镜】获得副本固定经验奖励,及九十级武器【黑暗匕首】 恭喜玩家【裴兼】获得副本固定经验奖励,及珍稀材料【黑暗秘银】 四位玩家已全部选择完毕。 玩家即将离开副本。 离开后被传送位置:两天内停留时间最长的坐标。 传送开始…… ————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前方不算太亮。 事实上,他没想过能再度睁开眼睛。 似乎身体是坐在椅子上的,关节感觉也有些不对劲,视野右上角表示等级的巨大半透明的数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从76变成了94。不过比起那些,嘴唇上正传来的温暖而且熟悉的触感让他精神略微一缓,过了半晌,那触感才慢慢离开。 “新做的身体,听说是掺杂了金属做的傀儡,所以是冷的啊。”俯身站在他跟前的女人舔了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之前的触感,“不过反而好,平时看你总是冷冰冰地,这个温度正合适……”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弯下腰,以一种掠夺者的姿势扶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亲了上来。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更久,甚至是毫不客气地用力咬了咬他的嘴唇,一直到他因为疼痛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停了下来。 “仿真度真不错。”猫猫意犹未尽地感慨道。 蓝盏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犹豫着开口:“我……还活着?” 刚说完他就愣住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金属质感,声带的震动似乎与之前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嗯哼。”猫猫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在他的胸前画着圈,“死了,我重新给你弄了一具身体,生命核心的晶石装在头里面,以后当心别被人刺中头就好。” “领主……”蓝盏努力抬起手,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你复活了我?” “噗,‘我总归是爱你的?’”猫猫伸手捏着蓝盏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对方微微不自在地偏开眼睛去,“谁准你自以为是地去为了我死?我说了我不会真的让你死,谁准你质疑我的?好啦,乖,别像个小猫一样露出那么委屈的表情。好歹相信我不会真的让你死的,好歹我还给你带了十几级的奖励出来。啊,不过我想要的玩意儿落在剑圣那个白痴手里了,还真是傻人有傻福。不过算了,这一把我大概是赌输了,总觉得我把自己都赔给裴兼了。” ———— “老狐狸。”裴兼和奚信被副本直接传送到了义子镇的客栈房间,裴兼忍不住冷笑了两声,这么哼唧了一句。 奚信挠了挠头:“我以为坊主你很喜欢她的性格来着?” “我确实很喜欢那种性格。”裴兼被传送到椅子上,因为传送来的姿势不好,这会儿刚要一敲扇子,就哗啦一歪差点摔了下去,好在旁边的奚信一步冲过来,把她拎到手里,才没让她脆弱的血条再下去一截,“小鱼啊,你看不出来嘛?正是因为我喜欢这种性格,她才这么演给我看了。” 奚信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裴兼在说什么:“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特地讨好你?” “倒不是特地讨好我,大概只是……习惯了吧?”裴兼顺势赖在奚信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演戏演久了,就习惯了要带着面具。骨子里什么样子,估摸着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噗,要是再可悲一点,等到她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样也很好玩啊。” 奚信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并没有能甩掉手里狗皮膏药一样的裴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赖着去了:“对了,我觉得黑暗之光你可能用得着,就选了那个,应该不坏吧?” “当然!小鱼选的总是最好的!”裴兼弯着眼角,笑眯眯地摊开手,“送给我当定情信物吧!” 奚信吓得手一抖,把手里的那货直接丢了出去:“滚!” 裴兼的脸皮当然不能被一次拒绝打败:“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回到了义子镇,我们不如立刻去解决一下义子镇的麻烦。哦,对了,在此之前,我们还得拜访一下我们珍贵的、同生共死过的同伴呢。” 难得看见裴兼这么积极主动地要解决麻烦事,奚信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要开始解决这件事?今天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还想躲一阵么?好吧,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去明镜家拜访一下。”裴兼习惯性地抖开大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小鱼啊,我最近好像有点花粉过敏呢。全无域的城镇里面花草都不多,独独义子镇连屋檐上都开满了花,这可令人觉得烦呢。这样吧,我们去的这一路上,你顺手把这些花花草草的都砍了,怎么样?” 虽然猜不透裴兼的意思,不过这位平日里浪里浪荡的坊主在关键时刻的可靠程度已经给剑圣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于是全无域最好的一把剑大剑圣之光很快获得了一个副业:除草刀。 就如同奚信对这个镇的第一印象,这个镇每个角落都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带着浓郁芬芳的鲜花。奚信一路上蹿下跳飞檐走壁,以堪称摧花辣手的姿态扫荡过去,身后聚集了好几个目瞪口呆到甚至忘记了要发怒的镇民。 等他们一路走到月下明镜家门口的时候,奚信已经到了一种敢于专业园丁试比除草技能高低的境界了。 裴兼停了下来,仰起头,盯着那棵花儿开得郁郁葱葱的柠檬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小鱼,这个,也砍了吧。” 剑圣之光血红色的光芒将整棵树放倒的时候,树旁边的门猛地开了,裴兼稍微理了理大花袍子下摆,目光微微垂了垂:“走吧,小鱼,我们进去。” 和上次一样,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尖利的叫骂声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裴兼换上好暇以整的笑容,大步走进了房间,在檀烟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满脸微笑地看着檀烟气急败坏地骂着自己。 一直等檀烟的骂声终于因为疲劳而停了下来,她才看着檀烟笑了一声:“檀烟,我是来找明镜的。” 檀烟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滚!你这个混蛋!你保护不了柠檬就算了!居然还要毁了我们纪念她的树!” “你不是不知道,义子镇为什么有这么多花。”裴兼并不理会她的叫骂,自顾自继续说道,“檀烟,我来找明镜,我现在需要见他一面,问他一点事情。” 檀烟梗了梗,恶声恶气地反唇相讥:“我就这个德行躺在床上,你还指望我帮你去喊人不成?自己找不到人别……” “叫明镜出来!”裴兼第一次打断了檀烟的话,不过并不像是在发脾气,因为她的笑容反而愈发浓烈了起来,完全看不出情绪来。 不过这一回裴兼态度的强硬连奚信都觉得过分了,忍不住出了声:“坊主,我觉得你逼她也没有用……” “我说!”裴兼提高了声音,鲜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檀烟,“让明镜出来!檀烟,我说,让,明镜,出来!” 檀烟突然呆了呆,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裴兼在说什么一样,半张脸上全是见了鬼的表情:“……你……知道了?!” “最初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我也不想相信这么离奇的事情。不过这里是无域,没什么不可能。”裴兼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曾经有人对我说过,假如进入游戏的时候选择不改变容貌,那么事实上大多数人的角色形象比真实状态要好看一点。这是因为这个角色形象,其实是按照我们的自我认知制作出来的,而大多数人类会倾向于在内心美化自己。” 裴兼鲜红的指甲在桌子上划过,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以我就想了想,对于患有多重人格的人而言,进入无域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奚信猛地退了一步,直觉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即将被呼之而出,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檀烟的表情,意识到裴兼说的,恰恰是真相。 “我想,大概就会是这样吧。顶着不同的长相,有着不同的记忆、经历,不同的名字,甚至连性别都可以不同。然而你们依然只能挤在一个身体里面,每一个人格出现的时候,都从头到尾变成完全独立的另一个人,到最后,甚至于人格之间的血条和生死,都能够彼此独立。” 裴兼再笑了一声,不过这一次,她面对着的人,已经从裹着重重叠叠绷带的檀烟,慢慢扭曲了一阵,然后渐渐变成了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色长袍的月下明镜:“我想我猜得并没有错,毕竟线索其实也不算少。我没说错吧,檀烟,明镜,或者小七儿,再或者——” 她顿了顿,终于收起了笑容,极其用力,却又异常轻微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柠檬花不开。” 第26章 CH26 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是被被明镜主动打破的。 “你说的全都没有错。”明镜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几乎是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们确实,共用了同一个身体。包括我们已经死去的长姐,柠檬花不开。我……我们真的很惊讶,你能够猜出来。” “破绽其实不算很少,比如檀烟知道柠檬的遗言,再比如你根本不记得木河镇这个名字,从来都太过于刻意地不肯和你一起出现的小七儿,甚至是柠檬的遗言本身,还有那句模棱两可的‘你和小七儿确实是兄弟’,这里面每一个字都不正常,都在暗示着一个绝对不合常理的真相。” 裴兼只觉得太阳穴上血管不停地剧搏动,带来不算强烈却确实存在的疼痛感,她身后站着的奚信通过剑圣之眼当然看得到这一点,忍不住伸手半她揉了揉太阳穴,稍微舒缓了下头痛,裴兼这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刚刚死去新鲜的尸体,还有正好路过的、身上还有血腥气的杀手,你觉得我会真诚地相信你是被陷害冤枉的? 明镜,这不是一个以卖弄离奇怪诞的杀人手法而哗众取宠的三流侦探小说,在现实里面,所谓‘最有可能’,就是指这就是真相的可能性最大。最符合条件的人往往就是凶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正如同我一开始就觉得,假如檀烟那个时候真的在木河镇,那么她能够躲过寻醉阁的眼线离开木河镇的可能性,理论上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除非,她是用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而那个寻醉阁观测到的唯一一个离开了木河镇的人,就是你,明镜。” “于是我猜测了,你和檀烟是同一个人。你之所以不记得,当时很有可能是檀烟醒着,毕竟她确实知道柠檬的遗言。”裴兼一边说着,拉出一个窗口,窗口上密密麻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数字和计算公式,“为了验证这个听起来太荒唐的猜测,我去查了阿醉发过来的义子镇物资流入流出记录。义子镇的生活物资都是在镇中心换的,而在你们全家以三个人的名义入住义子镇之后,当时义子镇的物质流入速度只增加了一人份。我就这么确定了,你们确实是只有一个人。” “你很聪明,裴坊主。”明镜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双眼。 “‘保护明镜。’”裴兼的笑容难得流露出苦涩的气味,“柠檬最后的遗言说,让我有机会的话,一定保护你。我一开始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柠檬觉得你需要被保护。而另一边,檀烟,清楚地知道柠檬最后写了什么。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除了这一个——其实柠檬也是你们中的一个。我知道这一点其实没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我一定要见你,而不是檀烟,因为我想赌一把你一定会说实话。” 裴兼的表情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一个追寻已久的问题,突然有了一个荒谬到她不想承认的结局,这让她在这一刻,比起其他情绪,单纯地希望结局来得更快一点好聊作解脱的*甚至更强:“说吧,明镜,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柠檬,木河镇,还有义子镇被你们杀掉的人。我已经不想继续追在你们后面猜了,你直说了吧。” 明镜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好,我会回答你一切问题,但是在此之前,你用发誓道具【誓言】起誓,绝对不会把你听到的告诉小七。” 薄薄的纸片立刻出现在裴兼指尖上,即刻燃烧了起来。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将今天听到的内容告诉玩家【七挈鹊】。”裴兼挥了挥手,让手里的道具生效,然后拖着腮帮子看着明镜,“从哪里问好呢,啊,就从你们一共有几个人格开始问起好了,我并没有见过你们全部对吧?” “确实。我们通常会通过书信交流,我交流过的,除了我以外一共有六位。” “柠檬也在其中被分裂出来的一个?”裴兼想了想,“还是说,就是柠檬患上了人格分裂?” “柠檬是最初的那一个,在她死去之前,一直对身体拥有最高控制权。换句话说,她可以一直保持清醒,旁观我们的行动,并且随时出来。”明镜揉了揉额头,“你的措辞稍微让我觉得有点不太适应。我想我需要从头解释一下,我们这个状况。事实上,来到无域之后,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身体里居然只有一个‘灵魂’。” 裴兼原来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她呆了呆,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看待这件事情的角度出了问题。假如明镜所说的‘灵魂’是指人格的话,那么照这个意思,他原来出生的地方难道全部都是这样的人?精神病大多具有遗传性,假如在某一个地方,携带这种名为“人格分裂”,或者叫“人格解离”的致病基因的人才是大多数的话…… “我们的故乡,认为身体里能够容纳的‘灵魂’越多,就说明神明赐予的祝福越多。”明镜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孩子在成长到二十岁左右,就被送到各个不同的地方,去接受不同的教育,感受不同的文化氛围。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多的‘神赐’,也是为了让孩子能借由这个去更加靠近中庭的地方享受更好的生活,甚至对孩子进行虐待。 大约在七十岁成年之前,我们身体里就会顺利地出现以其他文化环境为主导的其他‘灵魂’。终我们一生,新的‘灵魂’都有可能不断降临,大多数人身体里会有三到五个,而像我们这样刚成年就有了六个的,就有资格进入中庭学习。而我,是属于中庭的灵魂,在他们进入中庭开始学习之后才出现,也是这个身体里的第七个灵魂,或者按照你们常用的说法,第七重人格。” “我其实不相信世界上有灵魂。”裴兼冷冷的插了一句。 明镜耸肩,表示自己很理解:“柠檬是最初的那一个,然后是檀烟,和璧,小七,花药,承,最后是我。檀烟虽然出生很晚,但是她的精神很强,很快得到了和柠檬相当的强度,理论上能够时刻保持清醒并且出现,但是檀烟和柠檬感情最好,所以反而她出来得最少。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们都以为,我们只有七个人。一直到……” 明镜咬了咬嘴唇:“我们意识到了第八人的存在。我们被突然到来的中庭监察带走,并且关进中央监狱收容危险分子的第三处的时候,才被告知,我们身体里应该还存在有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灵魂,非常危险,所以我们将在第三处——准危险分子收容处度过余生。罪名是,在校舍后以残忍方法虐杀动物,并将尸体切成尸块,随意缝合。 我们轮流去看了偶然拍到的监控录像,那个时候和无域中不一样,我们还共用着柠檬的身体,从监控摄像上,除了能看到那个扭曲的笑容,看不出那个第八人的任何特征。柠檬和檀烟,她们两个本来应该能够旁观所有事情的人都不记得这段事情,只有一个解释,这个第八人的精神强度,甚至超过了她们两人。 按照法律来说,因为主导权所有者变成了不可控的‘第八人’,我们被收入第三处。大概是为了脱罪,第八人在那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直到第三处说想让我们进行最新的脑电波连接测试……” “连接之后,你们就进入了无域?”裴兼挑了挑眉毛,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声。 “对。”明镜对此毫无所觉,“进入无域之后,最先发现身体会转变的是檀烟。她一开始非常兴奋地留言给我们……” “等等,那个时候檀烟还没受伤?”裴兼冷不丁插了一句。 明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受伤?檀烟会受什么伤?” 裴兼伸手,按住了差点开口的奚信:“不是什么大事,你继续说。” “嗯,檀烟告诉我们之后,倒是冷静了下来,然后我们轮流出来写笔记讨论商量了一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觉得还是在绝大多数时候让柠檬控制身体比较好。”明镜微微蹙眉,“在之后,我就没有再醒来过,一直到有一天,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檀烟写的,上面的字写得很急,只是说:快向前走,别停下。” “柠檬虽然占了主导,但是其他几个人大概都是露过面的。”裴兼接了话,“当然,就算露面,也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檀烟让对无域而言几乎完全是个陌生人的你出面,既容易脱困,又难以追查,真是相当明智的决定。” 明镜并不理会裴兼话里话外隐约带着的讽刺,只是轻微点了点头:“对。所以一直到两个月之后,檀烟才出来,简短地写了一段话,她一开始就说,柠檬死了。” 大概是因为悲伤,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沉默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几乎是逼着他再度开了口:“她说,柠檬那一晚留宿的小镇是一群恶徒聚集的地方,他们白天装出热情好客的样子,骗取路过的旅人的信任。等到了晚上,他们就群聚起来,杀死投宿的人,然后抢走他们所有的财物。我们那时候等级比他们高不了多少,柠檬又是去给你送材料的,自然被盯上了。” “我有责任。”裴兼扶着前额,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哑。奚信略带薄茧的指尖落在太阳穴上,指尖上温暖略微驱散了剧烈的头痛。 “不,不是你的错。”明镜并不像檀烟一样失去理智到迁怒于她,只是稍微摇了摇头,“檀烟说,那时候大家都在休息,根本没有人醒着,所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柠檬已经受了重伤,她最后躲到椅子后面给你发了消息之后,就被恶徒们发现了,而后就……被杀死了。 尽管我们最初在发现血条独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么猜测了。然而在那一刻,我们第一次真正了解了,我们彼此之间连生死都是独立的。或许正是因为确信了这件事,柠檬死了之后,‘第八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压下了檀烟,主动出来了。” 第27章 CH27 “所以,你想要说,那位‘第八人’,为柠檬报了仇?”裴兼无不讽刺地这么问道。 明镜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是,起码不只是为了给柠檬复仇。或许是第八人太久没有出现的缘故,在那个时候,檀烟已经能够清醒地看着他做了那一切——他用难以想象的方法杀死了所有人,并且非常享受那种久违的、不受约束的杀戮的快感。他屠杀了木河镇所有人,不只是凶手,还有其他还没死的受害人,然后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切。 在那之后,因为极度的兴奋带来的疲劳,第八人而被檀烟暂时压制了控制权,檀烟匆忙写下纸条,而后唤醒了我。” “疲惫之后被檀烟压制了?”裴兼略带倦色地倚到奚信身上借力,不冷不热地问道,“唔,你觉不觉得,但是由你来顶这个麻烦比他自己来处理,要方便得多?再或者,檀烟最初没有压制他的原因,是因为她想要借着第八人的手报仇?” “我不想怀疑檀烟,也不关心第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镜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我们之间只有有等级是共同的,所以很难被追踪到行迹。但是自那之后,第八人总是时不时出来虐杀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后檀烟出了主意,为了不让他伤害别人,我们加入了当时人还很少的义子镇,想借此将自己与大部分人隔离开来,同时还能减慢等级增长,防止他获得更强的力量。很遗憾,如你所见,义子镇的人数越来越多之后,他已经再度无所顾忌了。” 在裴兼冰冷的目光之中,明镜轻轻叹了口气,眼角微垂:“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假如可以的话,你不要给小七任何关于第八人存在的暗示。小七是我们当中最天真纯粹的那一个,他……甚至依然觉得能够拥有这么多同伴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整个在监狱里的一年,柠檬和檀烟都没有让他出来过,也没有告诉他任何关于第八人的事情。我们只是……不想让他失望。” 裴兼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小七的那时候,他那样神秘而又得意地提到自己有别人没有的能力的那个模样。被保护得很好,真的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么?裴兼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评价,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和她没有关系。 “你……不,你们,不能再留在义子镇了。”裴兼抬头,看了看明镜头顶上的等级94,“现在就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然后脱离义子镇吧。正好你在黑暗洞穴得到的五级,失去这五级之后你就可以脱离义子镇跟我去朽木坊。相信我,等级就算不能代表一切,也能代表大半的东西。满级的大剑圣,还有大剑圣九十二级的杀手妹妹,有他们俩在,第八人翻不出什么花样。” 明镜没犹豫多久,就果断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收拾东西。 裴兼突然有点收不住情绪,她生性多疑,总是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因为到最后,她一直是被背叛的那一个。她曾经觉得或许只有自己可以相信,看到明镜,她突然无不讽刺地发现,有时候或许连拥有着共同利益的“自己”也并不能够相信。假如这样的话世界上可以相信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她握住正在给她揉太阳穴的手:“小鱼……以后看着明镜的事,辛苦你了。” 奚信对裴兼突如其来的温柔顿时表示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不不……没事没事……坊主别客气……啊,对了,坊主,檀烟受伤的事情,明镜为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 “原来你听懂刚才我们在聊什么了么?”裴兼一脸震惊地抬头,“我还以为这么复杂的故事,你一定听不懂发生了什么!” 奚信这下连表情都僵硬住了:“……坊主,那个……我确实不如你聪明,但是其实我大学入学智力测试的结果显示,我的智力应该是达到了正常人水平的。” “可喜可贺!”裴兼高兴地伸手摸摸他头,“我家小鱼原来并不是很傻么!来摸摸头,奖励一下。” 奚信脸皮抽搐着,猛地退了一步,让出了裴兼的微笑攻击范围。 ——总觉得好像被岔过去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剑圣隐约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小鱼,你的听力应该比我们要强,能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么?”成功打消对方追问的念头的裴兼再接再厉地转移话题,“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才对。” 奚信皱了皱眉,抬头向窗外看看:“你怎么会知道?确实,从我们进来之后不久,外面就好像有很嘈杂的声音。不过这里位置比较偏僻,所以离这里好像挺远的,要出去看看么?” 裴兼似乎终于从先前沉重的真相中抽了出来,转瞬之间就已经恢复到那个无良到几乎有点神经质的裴坊主:“哎呀哎呀,我们这些外来人出去了也不能做什么呢!小鱼啊,难道你想加入义子镇来多管闲事……咦,明镜,你收拾好了啊!那我们赶紧弄好,外面有热闹可以看呢!我保证是难得一见的大热闹哦,不去可惜了!” 奚信在裴兼这一堆前言不搭后语、自打脸并且还不自知的话里挣扎了一会儿,最后一直以来拌嘴从未赢过的教训成功地跳了出来,制止了他对此作出评论的冲动。 明镜显然并没能像裴兼那么快把情绪藏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沉重,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把东西全选了,点击“赠予玩家【裴兼】”。 裴兼看见面前弹出的窗口之后,更加不拖泥带水地点击了“拒绝接受”了,然后在明镜震惊的目光中笑眯眯地指向奚信:“我的包裹一向是满的,存不下这么多东西。所以你让小鱼帮你保存好了。呀,再怎么说,大剑圣的信誉应该也比我高。更何况,最初答应帮你们保存东西的本来就是他,不是我,朽木坊的规矩嘛,谁弄出来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毕竟,雇用我的价格可是很高的,你估计付不起呀。” 明镜也实在没心情跟裴兼再多废话,干脆地重新选中,然后把东西赠予了奚信,随即毫不留恋地以五级为代价脱离了义子镇。奚信立刻再把刚刚收到的东西换给了明镜,整个个过程就这样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 “比想象中容易。”饶是明镜一向淡定自若,也轻轻吐了口气,“容易得……简直不真实。” “是么?我马上就能给你找到一点真实感。”裴兼看着面前突然弹出来的警告窗口——“因为屋子主人脱离义子镇,此屋将在一分钟后消失”,“我们出去吧,明镜,来看看,没有花之后的义子镇,那里一定给你找点脱离了义子镇的真实感。” 裴兼率先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喧嚣声已经大到了她和明镜也能听见的程度了,大概是喧闹的源头已经扩散到了近处。裴兼站在门前,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伸手推开了门。 在古朴式样的台阶下方,站着一个看起来温婉秀美的女子。她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垂着双手似乎很是随意地站在他们正对面。尽管从面容上看,起来温和可亲,然而只是站在那里,却不自觉地带着某种久居人上后特有的压迫感。 在她周围不远处,是混乱的人群。人们的攻击带来的光影穿过她的身体,却并不能伤害到她。并不是什么特殊技能,这只是清楚地表明着,她并不是属于义子镇的人。 “远小姐,您终于出现了。”同样不属于义子镇的裴兼无视了周围的那一片混乱,只是低头看向台阶下站着的这个女人。裴兼似乎对这个人的出现毫不意外,并且她非常笃定来人的身份,因而只是笑着这么说道。 “裴坊主。”被称为远的女人微微挑起下颚,“我记得我的调查委托是调查义子镇的连续杀人分尸,并不是毁掉义子镇。所以我特地来问一声,为什么要裴坊主要毁掉我的花。” “问我为什么要毁掉这里的花?不如先问问,为什么这个镇上到处都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好了。”裴兼那扇子挡着嘴,声音带着不温不火的笑腔说道,“我记得隐藏职业列表上,有一个叫‘插花人’的职业,描述中说过,这个职业可以通过植物来对人的内心施加暗示。我想,随着等级的升高,这种暗示变强,或许会变得类似催眠也说不定。” 裴兼站在台阶上,低着头从扇子上方看着面前的女人:“义子镇以这种状态死了这么多人,平民百姓居然视若无睹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本来应该蔓延的恐惧,在哪里呢?本来应该惊慌失措到疯狂的人群,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除了通过这些花进行强行安定了居民的精神,我想不出来其他可能性。而我亲爱的插花人小姐,你应该清楚,设置义子镇的运营者们,可不希望这样和平的日子持续下去。” “我确实是插花人。”远似乎并没有被裴兼轻佻的口气激怒,相反,她的笑容温柔平静得近乎慈祥,只是略微好奇地看着裴兼,“这个镇供给我生活的物质,我提供给他们‘安心’这样商品。我以为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裴坊主没有关系。” 裴兼多看了她一眼,大跨步向着台阶下走去:“当然有关系,选择一个以砂石为基础的盟友,当然要做好盟友随时垮台的准备。更何况,我只是稍微影响了他们一下,他们就开始自相残杀,这可不全是我的责任。” “‘稍微’影响?”远大概是稍微震惊了一下裴兼脸皮的厚度,随即忍不住笑了一声,“裴坊主似乎一直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够主导事情的发展。” “我一直很有自信,而且很少出错。”裴兼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脸皮,毫不在意地把一个讽刺当成赞美接了下来,“嘛,插花人小姐,虽然你的花已经毁了,不过我的花,全都开了呢。” 义子镇的混乱和嘈杂已经到了他们附近,在凄厉的叫声中,能听到并不被法.律和公理所保护的人们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栽赃诬陷或是声嘶力竭地吼着不是自己的声音。长时间被外力压抑的恐惧在一瞬间爆发,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压倒性了他们的理性。 试图恢复原来生活的人,明明逃离却被其他逃离的人当做畏罪逃跑而残杀的人,想要逃走却又怕外面已经是个更加残酷的世界因而恐惧犹豫的人,企图在这片混乱中建立自己更高地位的人,抱着最后和平的希望的人,都一起搭载这个城镇一起沉没了下去。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这四个并不属于义子镇的人站在一栋慢慢消失的房子前方,看着这一切。谎言和污蔑的声音终究盖过了一切,在裴兼手里的扇面之上,一整株腊梅全然绽放开来。 她回过头,向着还站在原地的远笑了笑:“不一起到处看看么?在这个距离舞台最近的‘特等席位’上,观赏一下这个失去了‘安心’之后的城镇。看看吧,被囚禁的困兽们,在这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反乌托邦里面最后的挣扎。很壮观吧,这个无域之中可能是规模最大的副本【义子镇】的末路。我只是觉得恐怕,这个副本的限定存活人数,未必大于零。” 第28章 CH28 天气更凉了啊。 阿玄打了个哈欠,宽袖子一挥,把桌子上刚刚被放上的二百枚金币收了起来,而后懒洋洋地扔出一张灰绿色的牌,并没有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抱歉,结果不好,最好不要出城。” 对方虽然表情很失望,然而还是小心地收好了这张据说是“预知未来十二小时命运”的牌,放弃了去野外的打算,转身回镇上。 “阿玄真是坏心眼儿呀!”带着笑腔的女声从镇口传来,“明明都收了钱,还坑人家一把呢。” 阿玄闭着的眼睛非常勉强睁开一条缝儿,漫不经心地看着已经以高速冲到面前的高个子男人——以及他背上背着的带着明媚笑容的女人,和手里拎着的还在试图挣扎的小少年。 “唔,剑圣,坊主,不知道哪里来的少年,早啊。”阿玄打着呵欠打了招呼,“算命嘛,本来就好坏对半。更何况,以坊主在外面折腾的能力,现在打消她出城的念头,未必不是为了她好啊。” “小鱼啊。”裴兼盯着阿玄看了一会儿,转而低头看向奚信,“你学学人家阿玄,强词夺理得多么熟练精准。等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这么快,我就能放心你一个人去闯荡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奚信深吸了一口气,默念三声,反正和平区不会受伤,然后忍无可忍地用力把背上那一个和手里那一个一起丢了出去:“好了!到了咎马镇了,自己走路!” 完全不知道丢脸两个字怎么写的裴兼施施然从地上爬起来,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小鱼啊,所谓这个善始善终呢,就是说,既然你已经……” “鱼传尺素你个混蛋!”小七儿从地上跳了起来,揉着屁股叫道,“又不是我想被你拎的!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拎着我跑的!刚才我也没惹你,干嘛连我一起扔!” 奚信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顺手,就把手里的也扔了出去:“啊……抱歉,顺手就一起……” 阿玄再打了个呵欠,大概是觉得再吵闹下去也睡不着了,索性双手一笼袖子,晃晃荡荡地进了身后的小破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哎,坊主不在的这几天,真清净啊…… 裴醉和沙下沉舟是在他们回来一天后到达义子镇的。裴醉当然是有朽木坊的进入权限的,倒是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纸鸢!我来啦!我……”话没说完,他就迎面撞上了正在搬东西的奚信。 顶着奚信莫名其妙的眼神,裴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炸了毛:“混蛋!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当心我把你拆……” “假如你真的敢把这里最辛勤的免费劳动力拆了,我想坊主回来一定会把你拆了。”纸鸢波澜不惊的声音插了进来,“当然,前提是你能够在和平区动手,并且你能够打得过大剑圣。” 这三点真是每一点都戳中了死穴,裴醉顿时偃旗息鼓,有气无力地打招呼:“纸鸢姐早啊!” “这不是寻醉阁阁主醉卧沙场和二当家沙下沉舟的么?你们二位大驾光临,这是来做什么?”正在嗑瓜子的奚笺晃荡着二郎腿招呼身旁粉色衣服的姑娘,“嘛,花药,不要那么认真啊,休息一会儿吧。坊主的话随便听听,别太拼命,你又不是我哥,坊主不会苛责你哒!” 被称为花药的姑娘腼腆地擦了擦额前的细汗,冲着大家笑了笑,低头继续分拣药材。裴兼本来只是开玩笑,说明镜住在这里得总得交点房租,不如开始学着分拣药材抵债,结果明镜非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这么一个姑娘,并且腼腆地表示自己对此非常精通,只需要熟悉一下无域内部有的药材类型就行。 虽然一开始裴兼觉得,似乎这样和一个人精通很多领域区别也不大,实际相处了一会儿,裴兼才发觉其实很不一样。假如是一个人的话,就算能够同时学习很多领域,但是在喜好上总有偏向,所以很难均衡发展,也很难在学习每个领域的时候都以高效进行并且倾尽全力。而明镜的每个人格喜好并不相同,每个人格对待自己喜欢的领域,自然能够倾尽全力。 ——也怪不得他们觉得,只有一重人格活得好累。裴兼当时这么郁闷地想着。 裴醉早就等着有人问他来做什么,立刻把之前想到的、自以为聪明绝顶的理由搬了出来:“裴坊主之前帮了我一个小忙,我这是特地来感谢她的!” “坊主居然会主动帮别人?!”——来自奚氏兄妹异口同声的惊呼。 纸鸢忍不住轻咳一声:“这位是坊主的亲弟弟,醉卧沙场,裴醉。私以为他刚才只是想隐藏一下身份,故弄玄虚地调查一下姐姐身边的人——他应该一直觉得自己比坊主厉害。” 立刻就被人直接扒了马甲——不,简直是连内衣内裤都扒了的裴醉止不住地嘴角抽搐,在他来得及再说什么之前,他身后的沙下沉舟终于没耐心等他耍宝了,直接一步越过了他的身侧,走到了一直埋头专心干活儿的花药跟前,推了推眼镜,略微偏了偏头:“你好……不,初次见面,花药姑娘,我是沙下沉舟,是柠檬的朋友。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花药似乎略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纸鸢,看到纸鸢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沙下沉舟说的都是真的,她才低声回答:“好。” 裴醉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内间,别了别嘴郁闷地说道:“最近大家怎么都神神秘秘的?作为寻醉阁阁主,居然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哎……对了,我姐呢?” 纸鸢略微抬了抬眼,完全无视了裴醉跳来跳去的思维,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坊主出去了,你稍微等一会儿,大概就会回来了。” “出去了?”裴醉别别嘴,“切,我姐居然一个人出去了,骗谁呢?我还不了解她?她那么宅,要是没什么大事,肯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等,她不会……” “就是那个不会。”纸鸢向着西方看了一眼,“坊主去‘暗歌楼’见暖小姐了……等等,有人请求进入朽木坊。” “做生意的?”裴醉皱着眉毛,发觉纸鸢的神色似乎比平时更加严肃一点,“不,是什么人?” 纸鸢想了一会儿:“坊主吩咐过,这个人是来找她的。不过这会儿坊主不在,你可以接待他么?游戏id胃溃疡,备注的姓名叫韦琰。” 裴醉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韦琰?他怎么……啊!混蛋,他就是那个匿名的混蛋!嘿嘿,当然,放着我去接待!” —— “完成了。”裴兼单刀直入地开了口,省略了一贯的三千字虚与委蛇互相挤兑,抬头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暖,“这个该死的任务,你要不要检查下?哈,检查下我有没有把身份暴露给韦琰,顺带检查下义子镇这个副本有没有全灭?你们的手总是干净的哈?” 暖完全无视了裴兼的讽刺,伸手鼓掌:“居然真的完成了这么高难度的任务!恭喜啊!话说我们不是还意外提供了月下明镜的线索么?不先感谢一下我们提供的额外‘惊喜’么?” “别装傻,我的报酬呢?”在经历了整个义子镇的事件后,裴兼显然消耗了太多耐心,干脆直接呼出了窗口,指着那一行字,“允许向运营者提出一个问题,以及获得一个能帮助你的人的联系方式”,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道,“既然我已经做完了人物,那我现在可以开始问那一个问题了么?” “唔,没有呢。”暖狡黠地笑了笑,“这里说的是,可以向运营者提出一个问题,可是啊,我不是运营者呢。” 裴兼因为震惊而停顿了三秒,猛地反应了过来这句话里可能的陷阱,一贯轻佻的脸上都有些苍白:“你……不,不可能,你绝对是运营者,我在2.0结束之后见过你,不是在无域里面,是在无域外面……” “我确实不是运营者,起码不是这一届的运营者。这一届无域有这样的规定,运营者不可以进入游戏中,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一贯非常遵守规定。”暖故意稍微顿了顿,看着裴兼脸色白了白,猛地站了起来,这才又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不过为了信守承诺,给你一次提问的机会嘛,我提前请了一位运营者来回答你的问题。” 她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裴兼脸上瞬间没能收住的丰富情绪,这才抬头:“衡舟,接下来交给你了,我出去回避一下。” 裴兼几乎可以称得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暖冲着屋梁上的乌鸦笑了笑,然后高高兴兴地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裴兼的错觉,那只乌鸦的脸上的毛好像更黑了。 “咳咳。”乌鸦张了张嘴,发出清嗓子的声音,那声音本来很是温醇动听,不过从一只乌鸦嘴里发出来,就显得非常诡异了,“抱歉,暖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她是上一任的运营者,确实不是这一任的。嗯,初次见面,裴兼小姐。我是陆衡舟,现在的运营者之一,按照规定,我没有进入无域的权限,所以只能借一个已有的形体来传递声音。” “噗……哈哈哈哈哈哈……”裴兼盯着那只乌鸦看了一会儿,随即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好半天,诚然是因为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好笑,另一方面,看到一只高高在上运营者,落成这幅德行,裴兼难以克制心底深处的愉悦感。 ——索性对方的脾气非常不错,并没有当场跟她翻脸。 “我很惊讶,你会把我当成‘人’一样打招呼。”裴兼的笑声的停止和爆发一样突兀且毫无征兆,她看向那只已经从屋梁上落到她面前的乌鸦,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起码会称呼我——裴兼.副件。” 黑色的乌鸦稍微抖了抖羽毛,既没有生气,也并不带有怜悯,只是平静且坦然地回答:“我也以为,你能够看得更加透彻一点,应该不会用这件事,作为我们最初的对话。” 怎么可能。裴兼没说话,只是沉默。 怎么可能看得透彻?假如我其实知道,我所拥有的记忆,我身边的一切,我所在的世界,甚至是我自己本身,都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第29章 CH29 乌鸦的爪子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略微刺耳地声音。乌鸦怔了怔,随即收敛的动作,不再移动。看得出来乌鸦身体中那个人的性格,收敛,而且温和,似乎和那位暖小姐关系亲密。 这个人本身,似乎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或者那是被称之为人格魅力的东西。即使是刚刚被暖戏弄完的裴兼,也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多打量了他两眼。假如是真人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更加令人无法移开眼睛把? 这是她直面过的第二位运营者。 她见过的第一个运营者,自称叫做“钟寸心”。面前这只乌鸦里面的第二位运营者,自称叫做“陆衡舟”。 裴兼其实听说过这两个人,也见过他们的全息照片。钟寸心和陆衡舟。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在教科书上,从来不缺乏这两位早逝的天才的溢美之词。 因为多种族长时间的通婚,加上儿童统一抹去身份特征,由机构抚养的习惯,他们的星球上已经很少能分出确定的种族或是民族什么的。不过显而易见的,她和教科书上画着的那个名为钟寸心的青年精神领袖之间,有着相似构造的红色眼睛。 在少年的时候,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裴兼带着憧憬和遗憾的目光看着教科书上的那个早逝的青年,并在心底里为这一点相似窃喜,甚至于期待着,自己身体里流着哪怕一点点和他相似的血液。 在无域2.0结束之后,她看见了那双和自己非常相似的红色眼睛。 原来他没有死?起码在那一个瞬间,她心底里是有着被欺骗和愚弄的愤怒的。不过在下一个瞬间,她过于强大的理智压过了那种愤怒,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这个男人,看起来和书里或是博物馆里展现的照片上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书上说,他已经死了快六百年了,那么这足够一个青年变成老者的六百年里,他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变? 在冷静下来之后,裴兼眼中紧接着倒映出来的,是他的身后,密闭的培养皿中的漂浮着的女人——那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恭喜通关,裴兼小姐。我是钟寸心,是负责来给你讲解这一切的人。”青年脸上非常认真严肃,“我尽量把这里的一切,调节成你能够理解的三维世界的样子来呈现给你看。以及……请不要继续尝试走出那个光圈,你的这具身体是是使用3d投影制作的,它不可能离开这片投影区域。” 不是游戏中的通用语,是她的母语。裴兼艰难地试图从有限的线索中猜测到正确答案,然而却没有一个答案是她能够接受的。 “她是谁?”到最后,她依然用了这么一个愚蠢无比的问题来作为这场对话的开头。 “她是裴兼。”对方这略微停顿了一下,“事实上,我以为你明白,你应该问的不是她是谁,而是你是谁。” “我是谁?”裴兼几乎是木然且顺从地这么问道,倒不是她猜不到任何一种可能性,而是她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没有一个是能够让她能在这对话短暂的空隙里面轻易接受的。 “裴兼的脑电波数据化之后的复制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应该被称为裴兼。”钟寸心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你能不能被称之为活着的。” “我当然是活着的……”裴兼的话刚说完,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刚刚还在那里、带着“裴兼”本体的培养皿似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而刚刚端坐在她面前的钟寸心,正在做着“坐下”这个动作,手边上甚至还多出了一杯牛奶。 “……瞬间移动?”裴兼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问道。 “我没有。”钟寸心重新坐好,“从刚才开始,我起身,把那个培养皿搬出去,然后回来,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统共花了二十一分钟。”他抬起头看了看裴兼,“我只是暂停了‘裴兼.副件’这段程序。” 裴兼哑然。 他继续说道:“我在最初的时候认为,平等生命的基础,是享有共同的时间。因为在无数的空间之中,我们共享着一样的时间。假如你们也是有着自我意识的,那么暂停时间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会没有意识呢?为什么我加速程序的时候,你们无法感觉到自己行为比平时快了呢?你们的意识感官是否存在本身,都是是基于那一个数字的话,我们要怎么认可意识本身呢?你知道么,整个无域的时间,是3.5倍速度。” 裴兼没回答,她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一下,然而对面这个青年人显然不能体会她的情绪,依然本着认真得如同在上课一样的表情,继续给她讲解:“抱歉我曾经那么想过,我想我不一定是对的。时间感只是认知的一部分,我不能就此否认你们存在确实拥有自我意识的可能性。” “什么叫可能性!”裴兼猛地站了起来,“你到现在依然不相信我是活着的?!” “难道你能够确信?”钟寸心歪了歪头,皱着眉毛,“难道你能够证明你有自我意识,而不是一团程序拟真之后的结果?裴兼,没有办法。假如我给一个人的喜好设立一系列的‘标准’,并且给不同的标准配置不同的权重,而这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感度是一连串的指标,这些指标的值都基于对方的举动是否符合这些‘标准’,所有行为模式基于这些数值的高低。只要这样的设定足够详细,我就能够模拟出人类所谓的‘感情’。事实上,我们脑电波最终的读取结果,和程序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脸上,有着和课本里的全息照片一样,有着一种微妙的自负。裴兼胡乱地想着不相干的事情,人在试图抗拒自己听到的内容的时候,总是容易试图借用胡思乱想来逃避一会儿。 “裴兼。”青年的声音温和悦耳,然而他说话的内容却和他的声线没有任何统一性,“我在那个时候发现,即使是我,也不能自证我拥有自我意识,所以我不可能强求你们自证有自我意识。我后悔了,开始怀疑‘自我意识’本身,或许是一个伪命题,它本身就是不可证的,假如是这样的话,只要你认为自己有,我就应该认为你有。遗憾的是,其他运营者们并不这么想,当我们终于得到了、能把现有的‘人类’从‘无域’这个选拔程序中解放出来的方法,他们不愿意放弃。” “什么叫……选拔程序?”裴兼下意识地忽略了不想要接受的那一部分,对着一个无关紧要的方面机械地询问道,“你说,我们……被做出来,是为了选拔?” 钟寸心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裴兼的重点很难理解:“让我打个比方吧,最普遍的比方:当我们有一批灯泡,而我需要知道这批灯泡的强度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办?一个一个砸过去,看看谁比较结实么?或者对每个灯泡给与同样的压力,看着它们从最弱的开始一个一个破碎,直到剩下我想要的数目的、质量足够好的灯泡么?以前的王,或者说运营者,就是这么挑选出的我们。而现在,觉得这个方法对于灯泡们过于残忍的我们,打算用另一种方法。” 他站了起来,伸手在空中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地划了一个圈:“我们用计算机扫描了灯泡所有的数据,并且用数据在虚拟空间复制并且模拟出了这些灯泡,然后检测他们的强度,试验它们各自能承受的压力。然后根据模拟得到的结果,我们就能够在尽量不伤害这些灯泡的前提下,挑选出高质量的灯泡。” 钟寸心再顿了顿,然后说道:“裴兼,我们尽了全力,不想让那些灯泡经历痛苦的高压,所以使用了这个办法。没有人会在意那些本来应该只是一团数据的复制品,本来应该是没有的。当然你应该是从课本上听说过那个人的——陆衡舟总是会在意这些。不过很少见,这一次我们站在同一边。” “我们就是那些数据做出来的复制品?”裴兼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九百个复制品?” “试运行的测试版本2.0是九百个。”钟寸心揉了揉眉心,“这个计划一开始是我提出的,但是我本人现在也无法反对整个议会的决定来终止这个计划。裴兼,正式版本3.0,会有一百万个。” 裴兼在那一刻,突然希望自己从未得知真相,再或者,她希望自己的智力更加弱一点,就不会这么快理解这个青年人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最高维度的统治者,想要选拔出足够优秀的继承人。于是,他们复制了候选的一百万人的脑电波,做出了拷贝的复制品,编写了游戏程序,让复制品在这场游戏中展现自己的优点同时暴露各自的问题,然后他们选出优秀的复制品,最后去唤醒副本的原件,来成为他们所要的“优秀的继承人”。 当她在2.0里拼命挣扎,最终站到游戏顶端来争取回到原来世界的权利时候,她并不知道,在游戏里拼命挣扎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复制品而言,从来就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现实世界。 钟寸心说,无域2.0是个试运行版本,用来测试系统运行情况。裴兼——或者说“裴兼”这个记忆的原件——在原来的世界,是个程序调控师。她太熟悉这个流程了,编写程序,然后试运行—— 运营者随手拷贝了九百个数据,进行一次快速的试运行,来确保系统运转正常。 很不幸,2.0最后因为不恰当的参数调整完全崩溃,几乎所有人都发了疯。 “你可以要任何补偿,这是对于通关者的优待,或者说,这是我们承诺好的通关奖励。”钟寸心的眼睛里并没有同情和怜悯,这是令裴兼觉得最为宽慰的一件事,“我是指,任何事情。我给你一整天的时间考虑,我会坐在这里,回答你任何不超过我职责范围的问题。” “我要保留这些记忆回到游戏里,和我的弟弟一起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去。”在一整天的倒计时走到最后的时候,裴兼这么说道,“我要回去游戏,就用现在这个副件,进入下一轮游戏。” “可以。”钟寸心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示同意,“我甚至可以额外提供给你们自己制作属于你自己‘职业’的能力,毕竟你们的品性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这没有问题,不过3.0和2.0环境和设置完全不同,你不会有提前熟悉环境和流程之类的很大优势,所以也不可能轻松取胜,这样你也确定要去么?” “我确定。我已经赢过一次了,我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优势’就能赢。除此之外,我还要一项权利。”在一整天的冷静之后,裴兼看起来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语调里已经带上了和钟寸心相似的自负,“假如有一天,我想到了能够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情的方法,你们务必要听一听。” “理所当然。”钟寸心点了点头,“为了让你能顺利联络我们,在进入游戏之后,你可以去往‘咎马镇’。在咎马镇边上会有一小串错误的代码。你曾经是个相当出色的程序员,你能够从那串错误的代码中找到‘门’来进入暗歌楼。你可以从那里联系到我们。你的能力从数据上看非常顶尖,裴兼,我确实希望你能够找出更好的方法,毕竟这是属于你的一切,你有权为之奋斗。” 钟寸心走近了两步:“距离3.0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前面几个要求,我们一会儿还可以继续讨论一下细节。你没有其他要求了么?” 裴兼想了想,歪着头问了一句:“我能打听一个人在2.0最后的结局么?是个我只见过两三次的人。” “可以,告诉我他的id或者名字。” “游戏id是鱼传尺素,名字叫,奚信。” 第30章 CH30 “抱歉。”裴兼回过神的时候,乌鸦依然好暇以整地在她面前站着,微微昂着头,和之前一模一样。裴兼勾起一个习惯性的笑容来:“抱歉,我走了一会儿神了。” “不,没关系,其实跟上你的速度说话比较累。”陆衡舟说话的速度感觉上比正常人要略微慢一点,“寸心应该告诉过你,这个游戏的时间设定是3.5倍速度,既能节约时间,也能够确保出了故障之后我们来得及干预。” 乌鸦抖了抖翅膀,看得出来,陆衡舟对这个新鲜的身体适应得很快:“按照奖励内容,你有权利问一件事。我想大多数事情当初寸心都已经告诉过你了。那么现在的话,你想问什么事情呢?” 到正题了,裴兼眯了眯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向这一位以好脾气著称的运营者提问:“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让我回到无域之中并且保留之前的记忆,这是对通关者的优待和奖励。那么我能否试问一句,为什么韦琰会保有着记忆出现在这个3.0的游戏中?” 陆衡舟明显愣了一下,翅膀上的毛都随着情绪波动略微张了来开,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带着一点困惑的语气回答:“裴小姐,我曾经看过你与寸心谈话的记录。从那份记录中看,要求更改这条规则的人,不正是你自己么?” 裴兼同样也一怔,还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要求更改这一条的时候,就已经听到陆衡舟继续说道:“寸心最后提交的和你讨论之后的细节方案里,您要求抹掉裴醉最后那段记忆,允许他保有其他2.0的记忆一起进入3.0,并且同样由你来给他设计职业的时候,不就已经打破了……” “阿醉他通关了!”裴兼猛地身体前倾,声音陡然间高了好几度,急切且焦躁地打断了陆衡舟的话,“他是通关者!这是他应得的的奖励!” 这一回,陆衡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裴兼,我不会把因为不愿意被感染上所谓的‘发疯的病’而自杀之后,被姐姐抱着他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过最难的那条路,然后由姐姐握着他尸体的手,按下通关按钮,称之为通关。” 裴兼怔住了,她嘴里有很多话,然而在乌鸦漆黑的眼珠的注视中,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是的,即使她从来不承认,但是她内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她弟弟在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最后那一条路,发疯的人群,还有系统本身设计的障碍,她其实走得很艰难—— 她其实,是一个人走的。 陆衡舟的目光一向坦率而悲悯,被他这样看着,裴兼几乎觉得有些自欺欺人已久的事情被这个目光无限放大。她听到陆衡舟轻声说:“我不想那么说,但是,其实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裴醉真正的死因,其实不是害怕所谓的被传染。” “他怀疑是我……”裴兼嗓子干涩,咳嗽了两声才把这句话说完,“他怀疑是我散播了会令人发疯的病毒,所以想试探我……没想到我太过于震惊,没有来得及阻拦。” 2.0的系统的最后,人们渐次失去理智发疯。一个接着一个的,他们陷入了被争夺、性.欲、食欲、乃至不断的自杀的*所驱使的境地。 裴醉那一天回来,那张年轻快活的脸上带着裴兼从未见过的表情,而后他说:“姐姐,我担心自己逃不过去了。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我打算在被感染之前自杀算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试探她,会不会阻止他并且说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所以你不会有事”这句话。 在2.0的时候,裴兼从来都没有骗过或者欺瞒过他,然而裴醉那个孩子,到最后,还是怀疑了她。她自欺欺人地否认了这个事实,并且以为自己真的能不在意。然而当这层纱布被陆衡舟撕开的时候,裴兼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很介意这件事—— 在3.0里,她依然在保护裴醉,依然在照顾他。但是她隐瞒了很多事,比如无域的真相,比如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依然爱这个弟弟,却再也不相信他了。 “陆衡舟,我很讨厌被别人揣测心思。”裴兼抬起头,终于直视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乌鸦口中发出一声属于人类的笑声:“嗯,我好像经常被人这么说。” 裴兼不甚在意地笑笑:“你知道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么?我疑心病一直很重,从来不吝啬以最坏的可能性揣测别人的心思,然而,我猜错的时候,真的很少。甚至于,每个我曾经相信过的人,都在令我失望。” 裴兼顿了顿,补了一句:“除了他。” 陆衡舟温和地笑了笑:“是啊,除了奚信。” 他又笑了一声:“我们给奚信满级,不只是因为他的战斗本能强大,而我们确实需要一些负责外勤擅长战斗的人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你那一次发布的任务让我们确信了这是一个可以托付重要事情的人。” 裴兼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很少见这张脸上有这么柔和的表情。 奚信在2.0里面其实也能算在实力第一梯队里面,不过不像现在这样顶尖。不过,裴兼那时候已经凌驾众人之上,心高气傲到不想自己去一个副本找东西,就雇了九个人进去。 非常意外的是,那一次副本居然刷出了很罕见的boss,甚至于出了系统公告。 人之常情嘛,裴兼当时并没有很意外副本结束之后没有人及时回来,正如她自己说的,她从一开始就用膳了最坏的可能性来揣测所有人。作为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她甚至提前准备好了报复手段。 所以在迟了半天之后,她看到奚信拎着所有的副本奖励,身上还带着没治疗伤地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才吃了一惊。 “抱歉来迟了,迟到的钱你看着扣吧。这就是你要的副本奖励了。”那个明明只见过一次的男人挠着头,露出一个在裴兼看来有点蠢的笑容,“他们突然不同意回来了,我就把他们打晕了。” 裴兼当时挑了挑眉毛,觉得这个男人大概是有心算计什么,或者是明知她很想要这个所以故意来狮子大开口,所以她干脆地嘲讽道:“我提供的报酬没有这个奖励值钱,你既然都打晕了其他人,为什么不独吞了?” 奚信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答应了你要把奖励带回来的啊。” ——很好,这个男人可能并没有什么心机,只是脑子缺根筋。 “你们九个人的话,我是打不过的。但是你一个人回来,就不怕我直接抢了东西不给报酬?” “啊?”奚信惊讶地看着她,“啊,你会么?” 裴兼简直觉得额角一跳:“我?当然不会。” “那就好。”奚信松了口气。 ——很好,这个男人的脑子绝对不止缺一根筋。 事实上,在2.0里面,他们俩就只见过两次,发布任务,结算任务。裴兼当时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两声,还把“这么个货居然能活到今天”当作一个笑话给裴醉讲过,然后就把他忘了。 裴兼下一次想起来奚信这个人的时候,正是在与钟寸心对话之后的等待时间的那一整天里。 等世界上她以为唯一一个绝对不会怀疑她的人都开始怀疑她的时候,她才终于发觉,在无域那种残忍到疯狂的环境之中,“信任”是一种多么难能可贵到近乎奢侈的东西。 钟寸心后来告诉了她奚信最后的结局——奚笺开始发疯的时候,作为兄长的奚信试图阻止她,最后被她杀死了。 “他曾经对因为发疯的漫延而开始惊慌的奚笺说过,即使她有一天疯了,他也不会放弃她。”钟寸心当时这么说,“好消息是,到最后他也没有被改动那一个参数,或者说他没有发疯,所以这个复制品尚且完好,可以直接被投入3.0——当然记忆会被抹去。” 是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愿意为你承诺什么,那这个人总是可以相信的。 因为他是奚信啊。 裴兼带着少有的温和神情,看着陆衡舟笑了笑:“我运气很好,到最后,那个发疯的病都没有感染我。” 陆衡舟少有地沉默了一阵,然后开了口:“抱歉,这一段我想寸心没有说实话,关于那个所谓的发疯的病,其实不是病。是我们进行的一种调试……我们当时以为,将人类的*放大两倍就能够轻易检测出哪些人会屈服于*之下,来进行一次淘汰。很遗憾,我们错了。” 乌鸦的头垂了下来,连带着羽毛耷拉:“我们没有料到,人类对*的克制本就绷在极限上下些许。而两倍,足以让人慢慢陷入彻底疯狂。而那个程序改动……其实事实上通过了你的身体。”陆衡舟的声音变得很慢,似乎很难启齿,“你当时没有疯狂的原因,也并不是你的意志力强大。我看过那一刻的数据流,当那个程序试图攻击你的时候,调用变量为空所以改动失败。换句话说,是因为裴醉因为怀疑你而死,你心里在那一刻,骤然之间空无一物,以至于没有任何能够被称之为*的东西,就连生存*都已经消失殆尽。” 裴兼怔了怔,本能地裂开嘴,露出一个明媚的假笑来掩饰自己即将外露的情绪:“我应该庆幸,你们是在试运行里发现了这个漏洞,所以不会再伤害更多人么?” 乌鸦微微抬起一只翅膀,似乎是想挡住脸,然而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我曾经反对过,然而反对无效。我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事实上根据议会决定,那个程序依然被保存着。” 裴兼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许多信息迅速在她大脑里过了一遍,人心,*,崩溃,随即她脱口而出了那样东西:“满级时候的……那个药!” “如你所说。”陆衡舟看着她,从那双乌鸦的眼睛中,裴兼看到难以言喻的无可奈何。她怔了怔,下意识地反驳:“不,那不可能啊。我记得钟寸心说过,那个改动是不可逆的。所以在2.0里面,除了小鱼没有被改动,我想还可以除了我这样改动失败的,此外的所有人都因为无法复原而被销毁了才对?” “就是这样。”陆衡舟再度点了点头。 裴兼猛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悬梁自尽他现在在哪里?!等等,他……被激发了什么*?” 第31章 CH31 在陆衡舟再度开口之前,裴兼清楚地听到从乌鸦身上传来一声轻微的“滴”声。 乌鸦刚刚张开的嘴重新闭上,顿了顿才继续说:“很抱歉,按照规定,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 陆衡舟的声音平静得令裴兼觉得恼怒,当然裴兼相信,一直监视着这里、刚刚特意用声音来提示他不要多说的那位运营者一定对陆衡舟的好脾气更加恼怒。 陆衡舟抖了抖翅膀:“不过我可以给一点提示,悬梁自尽当时说的那段话很精彩,然而就2.0的结果看,人类最深的*其实比那多出一种,虽然数目不算很多,不过裴小姐仔细回忆说不定能想起来。并且很不幸,他抽中了那最后一个。更加令我觉得意外的是,和2.0最后只要被改动就无一幸免的情况不同,悬梁自尽的意志力,从一定程度上超出了我们预估的范畴。” 裴兼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这才坐回了原处。陆衡舟明显是站在她这边的,给的提示非常具体。求生*,争夺*,还有繁殖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能够如此深刻地写在一个生物的体内?2.0最后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悬梁自尽他…… 等等,悬梁自尽抽中了? 悬梁自尽…… 裴兼眼珠动了动,假如对抗着人类繁殖和争夺欲的,是人类对文明的追求,也就是“克制”本身,那么让一个人能够平静死去的是什么呢?假如有生存的*……那么人类骨子里也一定有求死的*吧?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种*应该微乎其微,但是一个会把id取成悬梁自尽的人…… “我们来讨论下一项奖励吧。”裴兼心满意足地微笑了起来,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人’,这个人的消息,是由你来给我,还是……” “还是交给暖吧。”陆衡舟的语气比起之前过分的温和来说似乎有一点点不好,看来这个人给陆衡舟的印象相当不佳,“我想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了,我这边时限也差不多了,就先断开这段连接了。” 等裴兼点头,陆衡舟才很有礼貌地垂头致意,随即那只乌鸦粗粝地大叫了一声,扑棱着漆黑的翅膀回到了屋梁上。看样子,陆衡舟已经不在那里了。 “我以为以暖小姐的修养,不会偷听的。”裴兼转过头,看着端着茶水掀开门帘进来的女人,“恩,居然只端一杯水过来,这待客也真是不错。” “别试探我,我没偷听。”暖把茶水放到自己面前,毫不客气地自己拿起来抿了一口,“当然,我知道我的人品在你眼里估计是没什么可信度,不过衡舟的话,不可能允许除了正常督查以外有人偷听他的谈话。正派过头什么的,有时候还是挺烦的。” 裴兼勾着嘴唇抬头看了看那只乌鸦,揶揄道:“你情人?” “你可以用个不那么猥琐的词语,比如‘恋人’。”暖挑了挑眉毛,口气不怎么客气,“虽然你和我俩相处不算愉快,不过你少年期好歹崇拜过衡舟,你可以试着尊敬一下他。” “崇拜过他的那一位,好像并不是‘我’。”裴兼耸肩,并没什么所谓地呛回去,“你跟‘裴兼’的本体说这话去,她崇拜陆衡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来暖小姐这么护短。” “我也没想到裴大小姐会真的喜欢一个榆木脑袋。”暖挑了挑嘴角,反唇相讥,“裴兼,你失去了一切,在他们都没有的记忆里,你失去了所有朋友,失去了所有你试图保护的人,你看着每一个人发疯然后背叛了你。你只是一直在害怕,害怕再失去一次,所以你死死地把唯一一个没有背叛你的奚信拴在身边,只有这样,你才能觉得安心,才能不那么恐惧再一次失去。裴兼,以我看来,这未必真的是爱。” 裴兼的目光顿时就冷了下来:“暖小姐,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废话太多了?” 暖抿了一口茶水,毫不在意地说:“是啊,因为我在故意拖着不想告诉你那个人的消息啊。” 居然就这么不要脸到差点让人觉得是很正直地承认了!裴兼简直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我以为你脸皮比我薄的!” “你太骄傲了。”暖托着腮帮子看着她,嘟囔了一句,“谦虚才能进步。” 裴兼:……最近很流行厚脸皮么? “既然躲不过去,不如直说吧。那个人到底在哪儿?”裴兼倚到椅背上,盯着对方每一个细小的表情,试图看出点什么。不过对方显然道行足够深,神色淡定,完全没有透露任何事情。 “穿过西漠的尽头,再向西走。”暖抬头看了看西方的墙壁,就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那里有一座山,我相信你们都知道那座山,我记得它挺有名的,叫凤凰山。” “你要我去找的人,是凤凰行舟云上?”裴兼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毛,“而且假如要去往凤凰山,就意味着离开四大城镇区域,进入来垃圾场对吧?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暖抬了抬单边的眉毛:“你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再继续废话的。而且其实满级者有特权可以不需要道具从外面回来,所以行舟云上毫无顾忌地跑出去了。不过我说的人不是行舟云上。事实上在凤凰山内部,有一个类似暗歌楼入口的程序bug。穿过那个bug,你能找到一个叫沈封的人。他上个月给衡舟他们发过一次通讯,说他或许可以帮帮你。议会讨论了挺长一段时间,同意你去见沈封。啊,对了,他和我一样,是上一任的运营者,就是把衡舟他们选出来的那一届。” 裴兼略微眯起眼睛,听暖这个口气,突然觉得有点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算得上还不错的人么?” “你永远别指望我这么评价一个阶下囚。”暖歪了歪头,“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他是个混蛋……恩,百分之一百的混蛋。” 裴兼翻了个白眼:“能让你说是混蛋的人,我想很或许其实是个挺伟大的人。” 暖轻笑了一声,看着并不耐烦、似乎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答案打算离开的裴兼,突然反手敲了一下桌面:“裴兼,这一句话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把去找沈封这件事当成你的最后手段,而绝对不是第一选择,一定等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舍弃一切的时候再去。不只是因为除了拥有特权的满级者之外的人一旦进入垃圾场就不能轻易回来,而是以我对沈封那个人的了解,他给你的,一定是一个极端到极点、却又让你无法拒绝的建议。” “不劳您挂心。”裴兼并不以为然地抬了抬头,转身就走。 等掀开门,走出去之后,裴兼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墙壁好端端地竖在那里,看不出暗歌楼存在的任何迹象。裴兼忍不住想了一下,外面的那些人,看他们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假如关上屏幕,看起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再走两步,出了这个巷子,不远处就是镇口天道好轮回的背面,今天生意好像还不错,有三四个人在排队,阿玄以他一贯的、如同npc一样爱理不理的态度,迅速地发完了牌,闭着眼睛继续打瞌睡。 这种如同教科书一样的慵懒迅速成为了一种传染病,裴兼也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客人的椅子上,懒洋洋地吐了口气—— 真是难得的宁静啊…… 显然,当裴兼这么想的时候,一定有人不能这么想。阿玄少见地睁开眼睛,盯着自家老板看了好一会儿:“坊主,不介意地话麻烦让一让,你嗑瓜子的声音很吵。而且,你嗑的是我的瓜子。” “有什么关系。”裴兼笑嘻嘻地凑过来,“上班时间打瞌睡被老板抓住了,阿玄看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心虚呀!” “没有客人的时候,装睡来显得自己仙风道骨,对一个算命铺子而言也是招揽客人的手段。”阿玄面无愧色到几乎义正言辞地这么说着,顺手一边趁着裴兼说话的空档,袖子一挥,把桌上那一叠瓜子收了起来,从根本上杜绝了裴兼继续坐在这里嗑瓜子的可能性。 很遗憾,在他再度心满意足地赖到躺椅里打瞌睡之前,裴兼反手敲了敲桌子:“谁说没有客人?” 阿玄慷慨地施舍给了她一个懒洋洋的眼神,随后就干脆地闭了眼:“谁?” “我呀!”裴兼丝毫没有被嫌弃的感觉,依然兴高采烈,“我也算是客人啊!” 阿玄想都没想,抬手就开始抽牌,还没抽完,就被裴兼叫住了:“我不要那个。阿玄,这是个算命铺子。你不如帮我算算,我今天运势怎么样?” 阿玄闭着眼睛,头都不抬地嘟囔:“运势极好,夙愿得现。” 裴兼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 “嗯。”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嘟囔。 裴兼厚着脸皮继续笑嘻嘻地问:“既然阿玄算的这么准,那你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么?啊,不如干脆给我算算,我以后会怎么样?” 阿玄这一回抬了头,倒不是看裴兼,而是看着正从朽木坊的方向跑过来的奚信,然后他轻声念叨了一句: “大概会……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吧。”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第32章 CH32 沙下沉舟和花药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一阵子。 “你叫花药?”沙下沉舟摘下了眼镜窝在手里,尽量让目光柔和,“是柠檬的……另一重人格?” 花药安静地垂着头,双手紧张地揪着衣服下摆,一边退到椅子边上:“那个……柠檬姐的事……我的精神强度不够,不随时看着所以……不清楚……我喊明镜或者檀烟姐出来好不好?檀樱姐应该都知道。” 她紧张得整个脸都红了,所幸檀烟确实能够随时看到外面的景象,所以她及时地浮了上来,正好整个人一歪,坐倒在椅子上。 檀烟每次出现都是盖着被子的,很少在外面,所以其实很少有人看到了她真实的情况。尽管全身裹着绷带,也套着一件宽松过头的衣服,然而从沙下沉舟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从那半张脸上开始的严重的焦黑,一直蔓延到纱布以下。四肢几乎是齐根断了,只有右边胳膊还余了三十公分长的一截,从纱布没包好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焦黑的皮肤,机能应该也已经完全坏死了。 沙下沉舟显然被檀烟这副摸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拿出一瓶血药想要给她倒上。 “没用的。”檀烟对沙下沉舟的态度非常差,“这是永久伤残效果,不是两瓶血药能补上的。” 沙下沉舟顿了顿,从那种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冷静下来,收起了血药,顺带也收拾了一下情绪。还没等他真实开口说什么,就已经听见檀烟态度恶劣地补上了一句:“我的伤不是柠檬死那天弄的,跟那一天毫无关系,所以跟你也没任何一点关系,柠檬死前唯一留下的话就是给坊主的,没有给你的口信。对,她的死确实是我们这些放任她一个人上路的人的错。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沙下沉舟被哽了回来,怔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想问……她最后的时候……痛苦么?” “非常痛苦!”檀烟被戳到了痛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刺得沙下沉舟的耳膜都开始有些疼痛,“就跟在地狱一样!被一群混蛋追杀得狼狈逃窜!还中了无法使用技能的药!一个杀手被人跟牲口一样追杀致死!怎么样,觉得听到不痛苦的话你就能原谅自己?!我告诉你!那不可能!” “……我知道那不可能。”沙下沉舟重新带好眼镜,转眼间脸上就再也没有了表情,他慢慢弯腰向着檀烟鞠了一躬,“谢谢你告诉我,我只是纯粹起码……想知道,她最后的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有什么意义?!”檀烟大声冷笑着问道,“柠檬再也不会回来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沙下沉舟抬起头,微微带着咖啡色的眼镜隔绝了试图从他眼神中窥测他内心的视线:“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檀烟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得出话。沙下沉舟说完,微微躬身向着檀烟致意,随即转过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又书本落在地上声音。 “她说,要是早点跟你说了就好了。”檀烟偏过头,用烧焦的那一边脸对着沙下沉舟,和落在地上的笔记本,“那是她最后一句话,这是她和我聊天的时候写的东西。我想,那就是她想告诉你的东西。” 沙下沉舟俯身捡起笔记本,并没有直接收进物品栏,而是仔细放进怀里:“谢谢。” “这跟我没关系,轮不到我被你感谢。”檀烟只轻声说了一句,随即身形扭曲了起来,再等了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沙下沉舟:“喂,你瞪我干嘛……欸,不对,你应该不是在瞪我!咦,刚才是谁啊?” “不……没什么。”沙下沉舟微微移开视线,转身向外走,倒是旁边的小少年锲而不舍地追问:“不对啊,最近应该大多时候都是明镜哥在外面的啊?难道明镜哥惹你了?天哪!明镜哥居然也会惹人生气!好大一个个大新闻!我要记下来大家分享……咦,我们的笔记本呢?怎么找不到了……啊!!我前面就是门柱你居然不提醒我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我就撞上去……纸鸢姐!我能不能从铺子里拿本笔记本?回头明镜哥出来给钱?” 纸鸢的视线淡淡地从小七儿身上扫过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无视了他的装痴卖傻,转头看向沙下沉舟:“有个游戏id是胃溃疡、自称韦琰的人来找坊主,醉卧去接他了,看样子似乎是坊主和醉卧的旧识。” 沙下沉舟推了推眼镜,沉着地点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不过小阁主虽然平时迷糊,但是在大事的处理方面没问题,让他去吧。我通知寻醉阁调用这个人的情报,对了,让剑圣去镇口等大阁主,大阁主一出现就通知她这件事,希望她能尽快回来。” 小七儿彻底被这堆称呼绕晕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弄清楚大阁主和坊主是指同一个人,都是裴兼,而醉卧和小阁主似乎也是指同一个人,应该还是个他不认识的人。掺和失败的小七儿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从鼻子里撒娇式地哼唧了两声:“你们大人的事情好麻烦啊!跟哑谜一样!” 他这边一说完,随即就地切换成了明镜。 完全状况外的明镜突然被叫醒了,一抬头就看面前两人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立刻肃容:“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是谁?难道是第八……” “没什么事。”纸鸢扫了他一眼,断然回答道,“除了你突然换人格吓到了我们之外,这里没什么大事。” 明镜:…… ———— “p先生。”韦琰看到裴醉走过来的时候,非常不高兴地地皱了一下眉毛,然后喊出了裴醉在2.0里被自家姐姐威逼利诱之后取的“姐弟款id”。 裴醉懒洋洋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拖着腮帮子浅浅地笑:“哟,好久不见,真没想到那个匿名的家伙会是你。” 被纸鸢要求躲在屋顶上以防万一的奚笺怔了怔,这个人……好像在进这个屋子的一瞬间,就跟之前那个冒冒失失的蠢样子完全不同了,莫名其妙地就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几乎是有点吓人的气势,非要说的话——真是和裴兼偶尔生气起来的时候有七分神似。 唔,这位寻醉阁阁主也不全是靠姐姐和脸吃饭的啊。奚笺伏着身子,继续观察。 两人之间的气氛其实并不像裴醉表现的那么轻松,其实相当僵硬,这种僵硬持续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在这儿?”韦琰看上去非常惊讶,外带少年人非常外露的郁闷的情绪,“我以为你们闹翻了,醉卧沙场,明明都已经不再和她用相似的id了。” 虽然韦琰也就是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并没有带什么恶意。更何况2.0里面,韦琰会误会他们姐弟俩的关系,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在于裴醉自己作死,外加裴兼经常拉这个弟弟做挡箭牌拒绝仰慕者,所以其实韦琰没什么责任。然而裴醉还是立刻炸了毛,冷笑了一声:“你说我和她闹翻了?!别无凭无据想太多。” 韦琰皱眉,被裴醉这个口气气得够呛:“你的寻醉阁在西漠,而朽木坊在南海。p姐才二十几级,你要是真喜欢她,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其他城镇过日子?” 裴醉一时居然没找到话反驳,然而气势上绝对不能先输了,于是他不轻不重地挑了挑眉毛:“我们之间的事情,管你什么事。” 韦琰被呛得白净的脸上都开始泛红:“我……你……我……” “哈,说起来啊,”裴醉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扬起了语调,“我好像还记得,某人曾经出高价悬赏刺杀她呢~~” “我不知道裴兼就是她!”韦琰被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两度,“可是你明明知道,居然还由由她被通缉,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你怎么好意思说你喜欢她!” “比不上你这只小老鼠。”裴醉已然觉得这场斗嘴自己胜券在握,于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睛,漫不经心地回答,“天天跟在她后面很有意思?明知道她躲起来了,还继续找她是不是感动了自己?哈哈,说吧,这次是怎么弄到她消息的?从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弄到的?” “嗯,我告诉他的。” 笑嘻嘻的女声从门口传来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看到刚刚还散发着名副其实的大帮会寻醉阁阁主的气势的裴醉,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刷”地跳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赔笑了两声:“啊,姐!你这块就回来啦!” “哎呀,毕竟我们这朽木坊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寻醉阁阁主不如就不要屈就了,赶紧移动尊驾离开可好?”裴兼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弟弟一脸窘迫的样子。 “哈哈。”裴醉干笑了两声,“那个啥……我一直看不惯他那个臭屁的样子,难得有机会挤兑两句来着。哈哈哈……我真的不知道……” 裴兼咧嘴灿烂地一笑,顺带从门牙的缝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跶:“还,不,快,滚。” 于是裴醉立刻狗腿地点点头,迅速地把自己打包准备滚了。 “还有梅花儿妹妹你也出去吧。”裴兼笑眯眯地抬头,冲着屋梁上喊了一声,于是驿寄梅花奚笺就顶着裴醉和韦琰两个人震惊与惊悚的眼神,顺溜儿地从屋梁上跳了下来,顺手把打包好的裴醉一起拎出去了。 奚信眼见着这气氛不对,立刻也想走:“那我也……” 裴兼笑得春光灿烂:“不,小鱼你不用。我说什么来着,啊,我绝对不会回避你什么的。所以嘛,来,坐下一起听~~” 虽然裴兼这个笑容让奚信立刻就产生了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然而最后那句话浪荡的尾音同时让他有了一种“现在要是敢跑了,等下就会死得更惨”的直觉。 ——于是作为一只非常依赖本能的生物,奚信乖乖地坐了下来。 裴兼大大方方地坐到房间的主座上,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头顶上斗大的“胃溃疡”三个字,呲了呲牙:“你到底怎么想到把这么个玩意儿当id的?认真说,实际看到这么三个字浮在眼前瞎晃悠,比从通知里看见还要精神污染。你这一会选的什么职业?要是杀手的话,赶紧隐匿掉这个id。” 一直到这一刻,一直被晾在旁边的正主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那段话密集的重点扑面而来,然而里面最关键的那一条是—— “等等,他刚刚喊你什么?!姐?!” 裴兼露出慈祥的笑容:“哎!弟弟乖~~” 第33章 CH33 被莫名其妙占了便宜的韦琰反应了两秒,然后把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当成了记忆bug无视掉了,执着地追问着:“等等,他是你弟弟?亲弟弟?!” “唉。”裴兼长长地叹了口气,以袖掩面,语调哀哀切切地开口了,“家教不严,舍弟让您见笑了,真是非常抱歉。我们俩父母一直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教导好弟弟,实在是罪孽深……” 她旁边的奚信终于不忍直视捂住眼睛,忍无可忍地开了口:“坊主,你的演技……有一点浮夸。” “小鱼啊!”裴兼立刻收起表情,转头拉长了语调,“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严重地伤害到了老板脆弱的心灵,所以你的工期又延长了两天!” 奚信顿时跳了起来:“我明明已经很委婉了!” “很好,又伤害了一次,一共四天。”裴兼摊手,一脸无辜,“嘛,除非你为我巨大的人格魅力所征服,自愿留下来无限期打工,否则工期什么的,一不小心就会延长哟~~” 在那带着颤声的拉长尾音里,奚信前所未有地察觉到自己的前途或许会有多么惨淡。 裴兼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韦琰:“啊,不好意思我们家小鱼也让你见笑了!好久不见啊,韦琰小朋友。” 韦琰好不容易把快掉下来的下巴一把按回去,战战兢兢地捧着一颗已经退化成玻璃状的少男心,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真的是p姐?” 不,这不可能,那个在短时间只能就爬到2.0巅峰的女人明明是个高冷的人设! “欸,难道我最近魅力增长这么快,你都认不出来我了?”裴兼捧脸,自恋地“啧啧”了两声,“啊,我当然就是p小姐啊!魅力增长太快什么的,真是没办法呀~~” 寂静的屋子里传来了曾经仰慕着高冷强者的少男心摔碎了一地的声音。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韦琰觉得自己耗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在裴兼挥舞着的小手绢里,他扶着门框走出了房间。奚信眼见着裴兼的脸上甜到发腻的笑容凉了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坊主,你变脸会不会快了点?” 裴兼立刻欢快地扑上去,一把抱住奚信的脖子,喜笑颜开地仰头凑过来:“所以小鱼你喜欢这样的?嘛,早说呀,这就让你看看你国色天香仪态万千沉鱼落雁的老板我……” “呕——” “我说小鱼啊~~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会不会差了一点?” 当裴醉看着韦琰从房间里冲出来的时候,还试图再去挑拨两句,结果他看着韦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跌跌撞撞的背影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对他生出了些许的同情。 “终于把他恶心走了,单纯的孩子真好欺负。真奇怪,从他表现上看,运营者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直接把他送进来了。”裴兼过了一会儿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随手把散着的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捆,而后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正在远去的背影,“阿醉,你可以试着放下成见,和韦琰好好相处,我印象里这孩子性格能力各方面也还不错。” 裴醉一脸郁闷地看着她:“不是吧……一定要去么?” “尽量吧。”裴兼打了个哈欠,“再怎么说,就算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既然运营者把他送回来,一定有他们的用意。不过要是我去接近他,总觉得运营者一定在那儿挖了个坑等我跳,所以你去比较好。退一万步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个还记得……那些事,多个能说话的同伴也是好的。” 裴醉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看裴兼背后:“咦?剑圣哪儿去了?” 裴兼心情很好地回头看看:“哦,小鱼啊,他好像还要再吐一会儿。” “姐姐……你不会真的对那个傻大个……”裴醉脸皮抽了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还是鼓足了勇气开了口,“我觉得吧……” 裴兼突然就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等等,我记得阿醉你刚刚怎么说来着?‘我们之间的事情,管你什么事’?是这样对吧?我学得还像么?” 裴醉抱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姐姐你到底在旁边听了多久?!” “不记得了。”裴兼摊手,眨巴眨巴眼睛,“等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会显得比较帅的时候出场,所以应该是听了挺久的呢。” 裴醉:“……那个,姐姐……寻醉阁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于是朽木坊门口又多了一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哇,看起来好可怜哦。”小七儿从旁边的门后探出头来,瞪大眼睛,“哈哈哈,坊主,你也教教我怎么把人气跑好不好?” “不好!”奚笺立刻从软椅上跳了起来,单手拎着小七儿的衣领把他从裴兼身边揪开,“一个坊主已经够了啊!再来一个的话我一定通知你其他人格绝对不要放你出来!” “奚笺啊,对待小孩子这么严厉是不行的。”裴兼笑嘻嘻地看着她,“熊孩子这种生物呢,奚落是没有用的,打一顿就好了,省得好的不学学坏的。” 奚笺手里一抖,麻溜地把小七儿扔进了旁边的房间:“坊主啊,你怎么突然想要吓唬小七一下?” “因为纸鸢看起来很不喜欢小孩子呢。”裴兼向着另一边别了别嘴,“所以干脆吓唬吓唬他,让明镜或者花药呆在外面比较和平啊。啊,对了,其实我也不喜欢檀烟。” 纸鸢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没有不喜欢小孩子。还有,我觉得小七会捉弄剑圣……” “轰——” 小七儿的身影以一道高高地抛物线地撞飞了门板飞了出来,奚信的咆哮声从房间里响起来:“这是什么鬼东西?!” “痒痒草吧!”裴兼鼻翼动了动,捉到了空气中那一点植物的气味,大声对着房间内回答,“小鱼啊!修门板的费用依然记在你的工期里面哦!还有,小七儿,作为一个杀手,在和平区占不到先机可是不行的呀~~” 于是生理正在经受可怕折磨的剑圣,再度从心理上受到了摧残,扶着墙壁晃荡了出来。 “哥,你没带解毒剂?”作为妹妹的奚笺关心地问了一句,“需要么,我这儿还有。” 奚信紧紧地皱着眉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显然还在经历着剧烈的瘙痒:“已经用过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见效……” “不,解毒剂的见效是即时的。”裴兼摇了摇头,遗憾地看着奚信。 奚信一愣:“那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痒痒草。”裴兼笑眯眯地伸手示意纸鸢逮住小七儿,“那是我用十级的炼药技能做出来的至尊无敌版本的痒痒草!普通的解毒剂当然解不了啦!好消息是,作用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呢!” 奚信俊朗的面部以肉眼可见的表情开始扭曲。 “不过,既然我能做出至尊无敌的痒痒草,当然我也能做出至尊无敌的解毒剂!”裴兼慢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奚信长长地舒了口气,大步跨了过来:“那就……” 裴兼眼珠一转:“用无限期延长工期来换怎么样?” “滚!” “砰——” “哗啦——” “天哪!快看那边!好像是剑圣!他跳河了!” “真的!是剑圣他跳河了!” “这是什么情况?!” …… 裴兼看着奚笺已经赶紧跟了出去,顺带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叫声,摇着头感慨:“真可惜,为什么非要选比较难的方法呢?就算躲在水里其实也不好受呢~~纸鸢啊,你过个二十分钟去拿一瓶高级解毒剂给他,就说送给他嘉奖他保住贞操啦!” 纸鸢点点头,没说话。裴兼扫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小七儿,笑眯眯地弯下腰来和他的脸平齐:“呀,小七儿,偷我东西好玩嘛。纸鸢,打一顿吧,留着血条就行,用力打。” 小七儿嘴角一抽,毫不犹豫地一翻白眼,在纸鸢动手之前就闭了眼睛,身形稍微扭曲了一会儿,出现了一脸茫然的明镜。 这一天已经好几次状况外出现的明镜震惊地看着抓着自己衣领的纸鸢:“那个……纸鸢你……我……这个……” 纸鸢面无表情地松了手:“没事。” “下次出来打一顿。”裴兼倒是毫不隐瞒,“小七儿的这个脾气,不打不行了。毕竟再过不久就……呃,其实没什么。” 裴兼反常地话说了一半让纸鸢似乎愣了一愣,她皱了皱眉毛,转头看向裴兼:“对了,坊主,你这次回来有带什么新的任务么?” “我要……”裴兼刚想说出去一趟,结果回头看见他们打闹的样子,突然说不出口了。她停下来笑了笑,看着屋外一片鸡飞狗跳,暖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了几次。 假如动身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假如去了那个地方,这一堆鸡飞狗跳得几乎令人烦躁的日常生活,就会彻底天翻地覆。 就算知道这和平是假的,也想在这里,再留一会儿,再等等……就再等一会儿…… “啊,不。纸鸢,什么都没有。” 第34章 CH34 “裴兼,你又走神,而且一直从中途一直走神到下课。”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关了录影仪,合上了书,坐到她面前的凳子上,“我上课有那么无聊?” 裴兼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嘻嘻地笑:“老师,你抬头看看,这门课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来上课了,还不无聊?” “我的课程录像点击率不算低。”年轻人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面对面说就不能传达清楚,看录像其实还是比不上来上课的。” 课程是有全息录像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不会特地跑来学校听课,而是选择在家观看录像。同一门课会有多位讲师讲课,而每个学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或者说适合自己的来观看。而裴兼面前这位年轻讲师,他的课程点击率绝对是这门课最高的。 “老师,你那是老派的偏见。”裴兼托着腮帮子,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打印出来的纸质课本,“就和你坚持给我们打印课本一样愚蠢和顽固不化的偏见,你不能否认世界是在进步的,守着老的东西,守着被淘汰的东西没有意义的,老师。就像既然有了计算器,就没有必要手算,这不是懒惰,这是解放了人力。” “歪理。”软绵绵的单张的纸敲在头上一点都不疼,还有点痒痒的,事实上在这个年代,纸已经是一种相当少见的东西了,“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不过既然你这么想,为什么还要来上课呢?” “因为好玩啊。”裴兼勾着着垂下来的头发在指尖上绕了绕,“学校虽然仍旧提供教室,说是为了为想要面对面授课的老师提供自由。但是我长这么大,只有老师你一个人真的来学校上课呢,明明其他老师都只是在家录视频了,难得有个老师真的来上课,要是一个学生都没有岂不是很尴尬?” 年轻男人推了推眼镜,忍俊不禁:“你难道是觉得我应该要感谢你?” “不应该么?”裴兼挑了挑眉毛,得意洋洋地看着年轻人,“不然你想体会一下,一个人对着空教室上课的感觉?” 年轻人的笑容突然像是在水中晕染开一样模糊了一下,语调一下子变了:“裴兼,你下节课还是不要来上了。” “为什么?” “因为啊,这一段其实不是你的记忆,你不是裴兼。” …… “叮——” 裴兼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满头都是冷汗。 “叮——” “叮——” 通讯请求还在持续地响着,是沙下沉舟发来的。裴兼点了静音,并没理会,只是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也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下,一直到那个年轻老师的面容在脑海中慢慢消退了下去。 那是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憧憬的博学而睿智的年轻老师,而梦到的那节课,是他上过的最后一课。在那一课之后回家的路上,他的车辆系统突然失控。当时他还在他为了不让车辆撞入稠密的车流,没有立刻弹出,强行将自己的车子扭入了旁边的河流里,然后才点了弹出按钮。 然而车辆系统已经受损,弹出失败,他头部受伤,再也没回到学校里来。 事后警方调查过出事的原因,是他另一份工作的竞争对手出于嫉妒,在他的车辆系统里植入了一个小小的病毒,蓄意谋.杀。不过警方通知他调查结果,想要还他一个公道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出发去其他行星旅游、断开与主星的联系了。 ——公道,或者伤害什么的,好像从来不会让他觉得难过。他心里装满了他喜欢的东西,教书,知识,旅游,或者其他,却没有任何黑暗。 并不是宽容什么的,他只根本没有给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人一个正视。 在他还在住院的时候,裴兼去看过他,当然,是现实世界的那个裴兼,真正的“裴兼”。年轻的老师曾经年轻英俊的面容被车祸毁掉了半边,两边的胳膊都受到了重创,尽管组织再造手术非常顺利,但是人造肌肉比不上原来肌肉的强度,所以他的两只手,其实已经再也不能抬起来做精细活儿了。 在这个电子科技已经高度发达的社会,没有人觉得一只手不能做精细的活儿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不管你想做什么,必定能找到机器代劳。不过裴兼了解这个人,她知道老师本人多么看重这件事。 裴兼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拒绝了面部修复手术的事情,裴兼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正试着拿笔写字,然而因为人造肌肉的无力,笔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老师。”裴兼在他床边坐下,笑得没心没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课啊?我看了录像,发现其他老师的课更加无聊呢。” “我没法儿上课了。”这位学校最年轻的终身讲师这么微笑着回答,“你看,我已经不能写字了,所以也不能上课了。” 裴兼摊手,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手写:“我不会因为你以后不能写板书就不去听课。啊,其实你的脸烧成这样反而看起来比较有男人味啦,不吓人的。”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故作轻松的女孩子,并没有揭穿她装出来的老成:“裴兼,我现在教你最后一课好不好?” 裴兼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看到无影灯照亮的房间里,那张看起来已经有些可怖的脸上的微笑毫无阴霾:“假如可以的话,活得像你想要活着的那样,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活得像你自己喜欢的样子的每一刻,才是真正活着的时候。而我想要这样生活,就算那是无聊的偏见和执着也好,就算你认为我只是愚蠢地固步自封也好,裴兼,我不是为了标榜什么才这样活着的,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活得如同一个未曾经历过科技世界的人。” 他伸出手,如同父亲或者兄长那样慈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我唯一一个真正的学生,我只能教给你一件事。不管世界是怎么样的,不管我们是不是和这个世界相容,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而不是合适的事情,然后用你认为正确的方法活着,而不是适应世界的方法活着,因为唯有你眼中的自己是正确的,你眼中的世界,才可能是正确的。” ———— 裴兼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冷水洗了把脸,让意识回到当下。耳边沙下沉舟发来的通讯的声音断了一次,又响了起来。 “早啊?沙下。”裴兼漫不经心地接通了,随口打了个招呼。 “大阁主。”沙下沉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冷静,“小阁主昨夜没有回来,现在也联系不上,我怀疑他可能出事了。” “唔,夜不归宿,阿醉也长大了啊……”裴兼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是时候给他准备嫁妆了。” “不,小阁主的话很大可能应该是聘礼。”沙下沉舟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这对话有点不对劲,“但是小阁主一直联系不上,而且寻醉阁所有眼线没有任何一个发现了小阁主的去向。” “嘛,寻醉阁阁主想要风流一度,当然会避着自家眼线啦!”裴兼嘴里这么说着,手里已经开了常用联系人,然后戳了两下醉卧沙城的id,不出意外地没有反应,“要是被你们发现了的话,绝对会被从被窝里拎出来嘲笑的。” 虽然感觉会做这种事的应该并不是寻醉阁的其他人,而是裴兼本人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沙下沉舟这一回牢牢把握住了话题的走向:“从您那边回来之后这一个多月,小阁主去找过韦琰,并且关系似乎还不错。昨天晚上开始,韦琰也失去了联系。把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想,我很担心小阁主现在的处境。” “两个人一起不见了?呀,私奔了嘛?”裴兼“啧啧”了两声,通讯对面沙下沉舟忍无可忍地出声提醒:“大阁主!” “把我刚才说的所有玩笑拿笔记下来,沙下。”裴兼从架子上取下出行方便用的短外套,慢吞吞地披上,“然后找个可信的、平时爱开玩笑的人,很自然地让他做出不经意开玩笑的姿态把这段话发到寻醉阁内的频道上去,然后你提醒一下大家最近作风不要混乱,由着大家揶揄几下阿醉,总之,显得越若无其事、漫不经心越好。” 沙下沉舟那边略微安静了片刻:“我明白了。” “寻醉阁是我们的眼睛,绝对不要透露消息出去。等我大概一天的工夫,我和小鱼马上就到,在此之前,不要发生任何乱子。” “明白。” “对了沙下,你知道阿醉的职业么?”裴兼把一头白发捆了起来,塞进帽子里,开始向外走,“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沙下沉舟迟疑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回答:“小阁主告诉过我他的职业是‘修正师’,不过没有详细说过这个职业的技能是什么。” “怪不得你这么担心。”裴兼笑了起来,“放宽心,沙下。虽然阿醉他确实不强,如你所知,等级也才八十上下,比平均水平稍微高一点而已。但是相信我,就算情况坏到了极点,比如说四位满级者围剿他,阿醉也不可能出事的——虽然他也不可能真的打得过任何一位满级者就是了。” 沙下沉舟毫不犹豫回答道:“我明白了。” 裴兼再吩咐了两句,就伸手挂断了通讯,推门而出,笑容明媚地看着朽木坊已经开始日常打杂的各位员工:“大家早上好啊~~小鱼啊,又有一个额外的委托要做呢!奖励是陪我去做完之后回来有三天假期哦!” 第35章 CH35 虽然说裴兼在绝大多数时候会是控制局势的那个人,不过显然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按照裴兼心里的预测,这一趟么美好的旅行的形式应该是—— 和小鱼两人久违的二人世界,好好培养一下感情,顺便去解救一下又被人带到沟里去了的倒霉弟弟。 然而现实往往是无情且残忍的—— 奚笺:“咦,你们要去西漠?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西漠呢,我跟着能一起去嘛?对了,花药,你也傻傻地认真工作了好几天了,不一起去玩一圈嘛?” 一向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的花药微微红了脸:“嗯哪,也好……” “这样就有四个人了。”奚笺一拍手,灵光一闪,“对了,不如干脆当成一次集体度假怎么样?”她这么想着,顺手趴到门边上,向着镇口的方向喊,“喂~~阿玄~~我们要去西漠度假啦~~你要不要一起去?~~~” 在裴兼的预想中,怎么也不可能会挪窝的重度懒癌患者阿玄抬起头,顺手敲了敲因为好几天没怎么动而僵硬的肩膀,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唔,也好,活动一下身体。” 于是这一场活动彻底变成了一次“朽木坊员工夏日度假之旅”——并且大家一致以四比一投票通过了一项决定:由坊主裴兼提供资金。 两个小时之后,除了例行看家的纸鸢,其他五个人从镇子口买了两辆自动型马车,一起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鉴于坊主的脸色似乎不那么愉悦,早已认定了自家大哥迟早会嫁给坊主的奚笺立刻把自己大哥以“保护老板”的名义打包扔进了坊主的马车,然后将剩下两只拎到自己这边,勤快地设定好两辆车的目的地,还贴心地设置了两辆车之间距离大于二十米,终于成功地从自家老板眼里挽回了一点印象分。 “咳咳。”被塞进这辆车的剑圣隐约觉得自己妹妹那个态度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又说不上来,只好找点话题打破尴尬的氛围,“那个,坊主,这次委托的内容又是什么?” 裴兼把脑袋从窗口缩了回来,轻手轻脚地关上车窗,咧嘴神秘一笑:“这个委托事关重大,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就算是你妹妹也不行。” 裴兼这个笑容实在是没什么“事关重大”的说服力,不过奚信还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 “这个任务的委托人嘛,你是见过的,这一个月里他来过几次朽木坊。”裴兼托着腮帮子,看上去百无聊赖地随便翻着面前的世界频道,看着各人的留言,偶尔兴致上来就在哪个留言旁边插个书签什么的,“寻醉阁二当家,沙下沉舟。” 奚信一愣:“沙下?他委托你?” 裴兼若无其事地点头:“嗯,委托内容是,寻醉阁阁主失踪了,委托我们找回来。” 奚信第一时间觉得一定是自己太蠢所以会错了意,第二时间觉得要么是坊主脑子坏了,要么自己的耳朵坏了。 “你没听错,我弟弟他失踪了,我得去把他找回来。”裴兼打了个呵欠,“要是找不回来的的话寻醉阁就得我继续接手管理,特别麻烦。” 奚信皱了皱眉毛:“坊主,你好像并不……” “不用担心他。”裴兼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再怎么说,他的职业是我设计的,怎么可能出事?” 奚信在一瞬间觉得脑子不太够用。 “等等……坊主,你说什么?”奚信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说……你的弟弟的职业,是你……设计的?” “嗯,他职业是【修正师】,职业描述是‘当你眼中的自己是正确的,那么你的世界就是正确的’。”裴兼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他的技能我设计得非常独特且可以说是破坏游戏平衡,本来只是想测试一下那些运营者允许我胡闹到什么地步。不过没想到他们这就同意了,非常没有成就感。” 她随手拿了个苹果啃了两下:“他的技能基本上都是bug一样的存在,所以阿醉只要状态清醒,就既不可能被□□,也不可能被伤害。照这么想来,唯一有可能让他和我们失去联系的,就是他被什么精神类的副本、或者是能够控制人心的技能——比如领主的那个蛊惑技能【我的劝降】——控制了,不过既然控制了一个情报机构的头儿,那应该不太可能是为了杀他,所以他现在并不危……” “等等,坊主……等一下,可能是我比较蠢,我不太明白……”奚信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你说,你设计了他的职业……是指,你和运营者,有联络?” “是啊。”裴兼别了别嘴,平静地看着奚信,“小鱼,这是无域3.0。无域1.0是他们过去采用的生存游戏模式。后面有无域2.0,再然后才是3.0。所以这是我经历过的第二轮游戏,我是第一轮2.0的获胜者。在获胜之后,和运营者有过交流并不奇怪吧?” 大概是裴兼的语气太随意,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奚信花了一会儿才理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后背慢慢地僵直了,紧紧地贴着车厢壁:“坊主……你这是又在耍我玩还是……” “大事上我没骗过你,最多是瞒了你一点什么。”裴兼挑了挑眉毛,鲜红的眼中少有地露出一丝不确定,似乎很小心地在说着话,“小鱼,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说,就算我们通关了,也不会回去现实世界。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我们都是假的。” 话说出来,反而没那么忐忑了。不管奚信在知道后是什么反应,她已经自己都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果了—— 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实在是太累了。 “现实世界的中‘奚信’和‘裴兼’都已经死了。有人中断了‘死亡’这个过程,然后扫描了他们的数据,在电脑里复制并且模拟出了我们,然后删掉了‘死亡’的记忆,重新植入了一段看到游戏宣传、并且进入游戏的记忆。”裴兼笑了起来,一口气把话说完了,甚至是久违地觉得轻松,“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们了解一下那些本体的资质怎么样,小鱼,这就是事实,我们的存在没有意义。” 奚信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他低下头,伸手抱住脑袋:“不……不……等会儿……你让我冷静一下……” 裴兼盯着他有些颤栗的肩膀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一把死死地抱住奚信的头:“小鱼!” 出于条件反射,奚信一下子挣脱了开来,这一下力道过大甚至折断了裴兼一截小臂。然而裴兼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没有疗伤,只是再伸手,更加用力地抱住奚信的肩膀,这一回奚信倒是没有挣脱开,只是继续安静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车子因为轧过石子而一颠一颠的,裴兼听得到奚信的呼吸声时轻时重,她开始后悔挑在这个时候把话说了出来,然而转念又觉得或许现在不说,以后说出来只会更糟。 “你说……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展示本体的性质?没有任何意义?”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听到奚信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这么问道,然后重复了一遍,“没有意义?” 裴兼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以说出来的、积极向上地表达这一切其实有意义的话,然而她最后只是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开了口:“对,没有意义。” 她听到奚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坐直了,然后抬手伸了个拦腰。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和预想的不一样? 裴兼有一个瞬间简直怀疑运营者们在刚才那个空档给奚信洗了个脑什么的,不然的话,她实在不能理解奚信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伸了个懒腰之后打了个呵欠,揉了揉额头,然后表情轻松地也拿了个苹果,带着一如平时的表情咬了一口,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随后向着裴兼扬了扬手里的苹果:“唔,那真是太好了。” 他说,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与上一分钟的气氛完全相反,现在轮到裴兼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事实上,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裴兼在面对奚信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以至于她非常愚蠢地冒出了三个听起来就很蠢的音节:“啊?哈?!啊?!” 不不不,先冷静下来。裴兼揉了揉额头:“那个,小鱼,你没听懂对么,我是说……” “我们是人造生命体,就是人工智能ai。所以我们的存在没什么意义。”奚信给了她一个“我并不是弱智”的眼神,“我听懂了。” “所以……太好了?”裴兼穷尽毕生的克制力才没当场尖叫起来,“你觉得,这太好了?!” 奚信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对啊,啊,坊主你是不是受伤过重导致耳鸣了?你头顶上血条已经冒出来了。” “不是那个问题!”裴兼一边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瓶血药,然后伸手去摸了摸奚信的额头,“我告诉你这么大的一个消息,你就给我这么个反应?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了?” “一开始确实很惊讶吧。”奚信眨巴着眼睛,“然后也确实觉得有点难过。不过再想想也没什么。其实不是很好么,以前一直觉得不能浪费生命、不能浪费时间、做什么都要考虑一下有没有意义什么的,然后得回报爸妈的期望啊,得回报社会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所以总得努力啊,绝对不能浪费一点生命什么的。” 奚信活动了一下关节,看起来确实比他平时看上去都要轻松:“没意义了感觉就很轻松啊,因为没意义就意味着任何意义都行,也就是说,我乐意做什么都行,反正是我自己的事。感觉就是……嗯,本来是个考试命题作文,现在变成了随便写写就行,也没人判分,写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觉得高兴。我喜欢浪费时间也好,我喜欢做大家都觉得没意义的事也行,我的人生没有别人给的意义,那不就是说假如有任何意义就全是我自己的了,那不是很好么?” 裴兼呆呆地盯着奚信的脸,一直盯到奚信几乎有点害羞了起来:“那个……坊主,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头部构造。”裴兼带着一眼大一眼小的诡异表情地看着奚信,“总觉得……呃,怎么说呢,头脑简单的人看到的世界,我果然并不是很懂啊……” 第36章 CH36 “大阁主,您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沙下沉舟终于憋不住,狐疑地问了一声刚抵达不久的裴兼。 “是么?”裴兼嘻嘻哈哈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承认。虽然裴兼完全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而奚信那套听起来非常奇葩、却似乎也有点道理的理论成功地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她,“一定是我期待阿醉倒霉期待了太久,终于如愿以偿了有点收不住地开心。” 沙下沉舟:“……咳,那个,大阁主觉得接下来怎么做?” “我没跟他们说这一行的目的,所以你找人带着他们在西漠到处逛逛就行。”裴兼把扇子一敲,脸上笑容淡了下去,“继续封锁阿醉失踪的消息,等我跟小鱼去把他拎回来。” 沙下沉舟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怎么看都不太可信的奚信,然后慎重地问道:“大阁主已经有任何线索了?” “大活人失踪,而寻醉阁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本身就是线索。”裴兼戳开了一个窗口,“我今天来这里的时候,把这个月所有下落不明的失踪然而没有死亡的寻人启事都插了书签,到这里之后让猪猪给我调用了资料,将我们能查到线索的那一部分失踪事件删掉,余下的一共十八起。我把这十八个人的名单、资料列出来,然后把经常出没的地点和最后出现的地点分别用红色和绿色标注出来,你看出来什么?” 沙下沉舟抚了抚眼镜,认真看了一会儿:“频繁出没的区域除了都靠近西漠,没有明显的共同点,但是他们最后出没的区域都在西陵镇附近……嗯?” “发现了?”裴兼挑了挑眉毛。 沙下沉舟皱了皱眉毛,带着明显的疑惑的口吻:“这十八个人,全部不是常规职业?” “正是这样,换句话说,有人在狩猎隐藏职业,然而这十八个人的寻人启事上都说了,通讯名录里他们的名字没有暗下去,换句话说,他们还活着,你觉得这是为什么?”裴兼这么问了,却并没有等沙下沉舟回答就自己说了,“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狩猎者并不是为了杀死他们,而是为了寻找某一个特殊职业,来完成某个特殊目的。” “等等,大阁主。”沙下沉舟眉间微蹙,“假如这样的话,我很怀疑这个人是满级者。” “嗯?”裴兼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沙下沉舟,“凤凰还在凤凰山,剑圣在我身边,你怀疑是领主猫猫或者判官悬梁自尽?为什么?” “不会是悬梁自尽。”一直安静地假装自己能听懂的奚信难得听懂了一句,立刻插了话,“虽然不能说为什么,但是不可能是悬梁。” 沙下沉舟面无表情地看向裴兼,裴兼立刻欢欢喜喜地露出宠溺的表情,点点头:“小鱼很肯定的话应该就不是了。所以,接下来沙下你怀疑是猫猫?” “隐藏职业比常规职业占优势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而且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技能,一对一的话隐藏职业占据的优势,说实话比正常情况下还要大。”沙下沉舟顿了顿,“人数越多,越不可能保密得如此只好。以我们目前一点消息都没有的状况看,我倾向于人数小于三人。而有胆量绑架、并且在不杀死他们的情况下看守数目如此众多的隐藏职业,我倾向于认为,这个人也是隐藏职业,并且很有可能是满级者。” 裴兼不置可否地回头看向奚信:“很有道理,小鱼,你觉得呢?” 奚信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个领主暮色唱朝歌,或者叫糖果里的猫猫,然而记忆中那个人总让人觉得什么地方隔着玻璃纸,看不清:“我不清楚……但是总觉得不会。” “我觉得你的直觉一般还挺可信的。”裴兼咂了咂嘴,“我也趋向于认为不是猫猫,所以我有另外一个假设。我同意这个狩猎者应该人数不多,最多三个,而且很可能是单独犯。” 沙下沉舟不甚赞同地插了一句:“假如这样的话,除非有非常bug的道具能够同时困住这么多人,否则的话不可能能够守住。” “有办法,杀掉他们就行。”裴兼屈指敲了敲桌面,在另两人反驳之前继续说道,“在一个入口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副本里面,杀掉他们就行了。” 沙下沉舟顿时一愣,裴兼笑眯眯地继续解释:“这么想起来,狩猎也变得容易了。假如副本的触发非常难以防备的话,只需要把人诱骗进入副本,利用副本的机关把人杀死,等确信了谁的能力对他而言有用,再一颗回魂丹把人弄活就行了。” 不管剩下两人对这个假设感到震惊的表情,裴兼悠悠闲闲地伸了个懒腰:“遗憾的是,这一点要对阿醉也能作用的条件是,这是个精神蛊惑类的副本。更何况,要杀阿醉没那么容易,所以阿醉应该已经活活被困在副本里面整整一天了。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动身去……等等,有一个通讯接过来了—— 呀,没想到你主动联系我呢,远小姐。” 沙下沉舟和奚信立刻安静了下来,看着裴兼伸手点了音量外放。 “好久不见,裴坊主。”远的表现永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雍容感,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让她失去那种优雅的仪态,“您似乎也到了西漠?” 裴兼略微眯了眯眼,语调愈发甜腻起来:“远小姐好厉害呢,下次我是不是应该专门找没有植物的沙漠通行,才能不让插花人远小姐发现我的行踪呢?” 远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裴兼的嘲讽,一如既往地直奔主题:“我也在西漠,我想你也应该查到西陵镇了。我现在就在西陵镇附近。” “明知有人在狩猎隐藏职业,还特地赶过去。”裴兼打了个响舌,语气轻佻,“这是要我表扬您自信过人,还是勇气可嘉呢?” 远丝毫不理会对方的装痴卖傻外带嘲讽,依旧语气平和:“我的能力也只能支撑我到这里了,再进去大概也会陷进圈套。所以我是来委托裴坊主的,帮我进去救一个人。” “唔,好巧,我也打算进去救一个人。”裴兼扯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回答。 “那个人叫昊穹,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我一会儿把他的外貌影像发给你。” 裴兼捏了捏下巴:“好狂傲的id,莫名让人不想救呢。” 这一会儿,远少有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了口:“在原来的世界,他坐过万人之上那个位置,这个id对他而言不过分。裴坊主,我可以出任何价钱,你随便开。” 裴兼的眼角立刻弯了弯:“那敢情好,成交。价格嘛,我要‘插花人’随叫随到、永远无条件帮助我的承诺,怎么样?” 对方显然被裴兼这种狮子大开口的不要脸程度吓了一跳,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好,成交。” “那就从现在开始吧,你就绕着西陵镇开始种花好了。”裴兼喜滋滋地吩咐,“把那个周围都种上让人冷静清醒的花,我觉得阿醉现在这个德行,绝对需要好好清醒一下才行。” ———— 裴兼和奚信一行人的到访西漠的消息并没有惊动很多人,所以现成的就有了一个很好的接近这位“狩猎者”的方法—— 比如说,让裴兼用“游戏id隐藏符”换了id,然后驱使着一个傀儡,歪歪扭扭地跟着她,一脸茫然地在西陵镇附近溜达什么的。 唯一让人担心的问题是,这样地话,奚信就只能远远地跟着,而裴兼的战斗力水平应该还不如那位插花人远小姐。 于是裴兼一拍手,高兴地宣布:“那我带一个大傀儡去晃荡就没有问题了!” 沙下沉舟立刻表示大阁主英明,可怜的是奚信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样就没有问题了,还傻傻地跟着点了头,直到沙下沉舟毫不手软地把他塞进了一个木偶狭窄的肚子里。 木偶的肚子上几乎全是密封的,只留了一个小口给他呼吸,顺便看看外面的情况。奚信就被关在这么一片黑暗中,这么一颠一颠地晃荡了半天,每次裴兼操作得不稳了,他的脑袋都得撞一下旁边的木偶壁,严重的时候摸一摸,还能摸到一个肿起来的包。 一路没走多远,奚信已经觉得等自己出去的时候,脑袋很可能已经跟地球上传说中的如来佛一样了。 最开始,奚信还不断地试图从小窗口看向外面,努力保持自己对所有情况有所了解,然而在半个小时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行为。 ——在过去半个小时里,裴兼亲切地关心了西陵镇镇口卖羊肉的npc的月收入和养家糊口情况,听隔壁买布的老板娘npc吹捧了自家刚出生三天据说就能开口说话的小孙子,然后保持着愉快的笑容走向了下一家小饭馆,开始和饭馆老板家的小儿子一起玩弹珠。 奚信打了个呵欠,在剧烈的颠簸中半睡半醒地养了一会儿精神,随即察觉到木偶又停了下来。 奚信等了好一会儿,这一回木偶一点都没有动。虽然觉得有很大可能性是裴兼又找人聊天了,不过他还是从小窗口看了出去—— 他看到,裴兼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鲜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种不甘心到近乎木然的表情,看向无尽的蓝天。 在她头顶上,血条已经暗了下去。 第37章 CH37 西漠主城区地下搏击场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酒精的气味、嘈杂的喧闹、年轻而裸.露的身体,五颜六色的光柱打在人群里,投射出一种光怪陆离的与世隔绝感。赌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里面有两个人,都挂了彩,笼罩在一片技能的光影里,像野兽一样厮杀。 带着猪头头罩的npc站在笼子边儿上,用粗哑难听得有如一脸丢了一个轮子的拖拉机一样的声音,大声压过旁边嘈杂:“还有没有下注的?!最后的机会了!!” 随着动脉血高高地喷了出来,赌局的结果就出来了。场外的人们或兴高采烈地拿钱,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再或者咬牙切齿地握紧剩下的金币,红着眼睛希望下一轮回本。 “这一回合的胜者!”猪头人丝毫没有施舍给被抬出去的尸体一个眼神,“依然是我们牢笼之王——龙牙一世!!” 胜利者的欢呼声几乎掀破了屋顶,猪头人继续高声吼道:“大家不想翻盘么?!难道大家甘心让这个人永远占领着地下之王的位置?我们信仰勇者!来吧!只有厮杀能让你走上信仰之位!” “噢!!!” 欢呼声震耳欲聋中,却并不是每个人都专心地享受这一刻的。 “真没意思,就是一群白痴打来打去的,我们回去吧。”这个声音不大,然而话里骄纵和轻蔑倒是异常明显。主持的npc猪头人的听力似乎异常地好,立刻就回头,直直地看向了赌场角落里的那对小情侣,身材娇小容貌可人的女孩子嘟着嘴,不依不饶地撒娇,“说好的来看好玩的东西,好无聊啊。打架什么的谁不会啊,干嘛非要来这里看嘛!” “呵呵,好像这位【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小姐对我们的竞赛非常不满呢!”猪头人握着话筒,一只手指着那个女孩子,大声说道,“既然大家都会打架,不如这位小姐和先生也上来挑战一下?!” 应和着猪头人的话,笼子里的龙牙一世向着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方向用力龇牙,发出几乎是野兽一样的吼声。虽然明知猪头人只是在煽动气氛,不过很多人来这里显然就是为了寻求视觉上的刺激。美女与野兽搏斗什么的,对于这群人而言正是最令人血脉膨胀的事情,再加上刚才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话实在是太拉仇恨了,因此大多数人都尖叫着地附和了起来。水果布丁与小白猫下意识地想向男朋友背后躲,然而她男朋友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嘛!”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用力推了推自己的男朋友,语气娇蛮地喊道,“白痴!快走啊!” 然而大家并没有给她立刻离开这个选项,虽然这里是和平区,不过数十个男人已经直接围到了她们两人旁边,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色彩看着她,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几番推搡下来,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外衣都被拉散了,最后她眼见着这一回真的不能善了了,用力一跺脚:“好嘛!打就打,谁怕谁啊!”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一阵的口哨声,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狠狠地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踩着无域中很少见的小高跟鞋就走近了笼子,对面龙牙一世立刻发过来pk请求,水果布丁与小白猫气恼地“哼”了一声,直接点了接受。 “砰——” 几乎在下一个瞬间,龙牙一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拳打在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肚子上,直接把她打飞出去,撞到了笼子壁上,“哇”地吐了一口血。 “噫——” 欢呼和口哨声从观众们中间传了出来,还有不少人尖叫着让龙牙一世打慢些,好让这场戏来得更久。 “各位!这是美女与野兽的较量!大家支持哪一边请尽快下注!”猪头人的叫声都带上了兴奋的音色,他面前的两个托盘很快被扔了近百万金币,当然,一边倒地压龙牙一世赢。 水果布丁与小白猫那位一直冷着脸沉默着的男朋友费力地穿过不断推搡嘲讽他的人群,理了理衣服,总算在下注截止时间之前走到猪头人面前,脸色冷淡地看了看,然后伸手按拙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托盘,语气清冷:“下注,一万金币。” 周围几个本来想嘲笑他的人顿时就呆住了,虽然这个男人似乎帮自己女人出头都不敢,不过这手笔……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是个狠角色? 不过当他们把视线移动回到那个正在尖叫的女人身上的时候,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从武器看,她的职业大概是力士,然而就目前情况看,单纯是举着那个力士使用的大锤子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更加不提那生涩的格斗技巧,还有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她从未和人肉搏过的战斗意识。 龙牙一世表情轻松地闪过了好几下锤子,带着猫捉老鼠的悠闲心态退让着对方的攻击,最后在退到笼子边上的时候,突然一矮身,绕过了锤子,一脚踢中了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腹部,再一次将她踹飞到笼子壁上。 “咳咳咳咳……”水果布丁与小白猫摔到地上,捂着肚子又咳出了两口血,扶着锤子柄好不容易地爬了起来,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倔强和恼怒,“该死……” “小妞儿,认个输呗。以后就跟着我好了,要不然跟我睡一夜也成。”龙牙一世也是力士,连武器都没拿出来,长长的舌头慢慢地舔着嘴角,“不然我可来真的了哈哈。” 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白皙姣好的面容已经青了一块,看起来凄惨而又可怜,然而她嘴里倒是毫不逊色:“我呸,我看你早就尽全力了吧!还什么‘来真的’,你就吹吧!” 龙牙一世被这话气得大声嘶吼了一声,一把抓起被他放在笼子角落里的铁锤,轰然砸了过去。 不过不得不承认,水果布丁与小白猫虽然搏斗技术不怎么样,但天分还不错,在刚才那种打斗中多少也长进了一点,眼见着锤子来了,居然接连躲开了两下下,直到第三下才被一锤子抡到笼子壁上,上衣被撕开了一大块。 观众之间顿时爆发出欢呼声,夹杂着猥琐的口哨声,气氛止不住地沸腾着,人们的情绪似乎即将到达□□。然而一个满是疑惑的声音响起来,在这一片欢腾之中毫不起眼—— “奇怪,那个小姑娘的血条还没自动弹出来,就算这几下都被打中了要害,这小姑娘的血条这也太厚了吧?” 这句话被说出来的时候,只是周围人愣了愣,然后怀疑龙牙一世手下留情了。 然而很快,随着龙牙一世接连命中了三锤子,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头上依然没有因为血量低于一半而弹出血条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欢呼声就慢慢地淡了。 等到第五锤砸中,那个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依然只是抹了抹嘴角的血的时候,可怕的沉默就笼罩了下来。 ——pk中是不允许用道具治疗的。在这个地下格斗场,九十级的力士龙牙一世绝对算得上顶级得强。不管是什么样的职业,能撑得过五锤子的就不多,根本就没有人的血条曾经能撑过龙牙一世十锤的,所以要在在五锤之后连血条都没降到一半以下,这根本就不可能才对。 “见鬼!”水果布丁与小白猫脸上已经全是血污,看起来几乎是狰狞了起来,“见鬼!!不行!这样打不过!” “你力量值太低,不适合用这么重锤子。我推荐放弃这个战术,学着肉搏比较好。”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男朋友一直带着冷峻的表情站在旁边看着,直到这一刻,才在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安静中开口做了战术指导,“或者以后去买把短刀也是不错的选择。” 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呸”出一口血水,虽然脸上依然满是不耐烦,不过还是听话地收起了锤子。 随着这一个决定,之前一直被锤子拖累的速度立刻就上升了一大截,尽管她的搏斗技巧依然很生疏,进步速度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不错,不过撑过了两分钟才挨了下一锤子这一点已经很值得赞赏了。 在这场搏斗开始之前,没人想过它会持续整整九十三分钟之久。 第九十三分钟过半的的时候,在大家几乎木然的长时间目瞪口呆中,水果布丁与小白猫以依然生疏、却绝对不算弱的搏斗技巧再度把体力耗尽的龙牙一世撂倒在地,并且听到了对方无比虚弱地认输的声音。 一直到这一刻为止,水果布丁与小白猫一共挨了对方的锤子三十一下,按照pk规则,她中途没有办法补过血,然而她头顶上的血条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样子。 人群中沉默地可怕,要不是猪头人语气极其愉悦地一边数钱,一边开始宣布这一场由水果布丁与小白猫获胜、所以除了小白猫的男朋友之外的所有人都亏了钱的话,这个场景还会更加诡异一点。 “猪头混蛋,从一开始就算计着从我身上赚一笔吧。”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看了猪头人一眼,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伸手拍了拍脸,把刚才脸上僵硬的表情拍下去,“早知道不激怒这家伙了,不然他不那么鲁莽的话,指不定还能多练……”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她身后,躺在地上的龙牙一世突然之间恼羞成怒地扑了上来,一锤子照着她毫无防备的头部砸了下去。 锤子带起的凉风,比起攻击大约提前不到半秒抵达水果布丁与小白猫的后颈,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察觉到这个攻击的一瞬间停住了话头,她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露出了惊恐而震惊的表情。 下一个刹那,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腾在半空中正准备攻击的龙牙一世突然坠了下去,直接砸到了地面上,将自己砸成了一滩支离破碎的肉泥。而他的锤子,还有水果布丁与小白猫身边五米之内的挂着的所有东西,也都以惊人的速度砸到了地面上,把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 在这样令人作呕的视觉刺激还没过去的时候,暗金色的光芒从她头顶闪过,“水果布丁与小白猫”几个碧绿的字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暗金色的“暮色唱朝歌”。 “……领主!”不知道谁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句。 “猫猫,你本来来得及侧身躲开的。”蓝盏面无表情地评论了一句,“而且刚才那一下,因为慌乱和失措,保守估计你加了不止两百个重力场。” “不行,还是习惯了。一被吓到就立刻用了领域,而且根本控制不住力道,完全是条件反射。”猫猫苦恼地抓了抓一头凌乱的头发,“啊啊!为什么它冷却时间有五分钟那么长啊!不行,不能太技能。还有谁要上来?!我保证这一次一定不会用任何技能了,绝对不会再弄死人了!” 人群里面完全地死寂,一半是震惊于领主的出现,另一半更是畏惧—— 谁会这么想不开,去单挑一个秒杀了龙牙一世的满级者?! 不过显然不是所有人这么想,人群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简陋地蒙着脸的青年步履缓慢地挤过了人群,不慌不忙地踏走近了笼子。 虽然蒙着脸,青年的id倒是并没有被遮住,是“悬舟”,猫猫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喜笑颜开地问道:“终于有人来了么?” 青年没立刻回答,只是动了动手里的一张纸条,语气温和好听:“抱歉,为了减少麻烦才这么做的,不是故意想骗你。我想你的话,应该能理解。” 随着那张纸条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和刚才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头顶上的“悬舟”两个碧绿的大字瞬间隐去,暗金色的“悬梁自尽”四个字浮现了出来。 “天哪!是领主和判官!” “领主和判官要对打了!” “满级者对战!” 尖叫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猫猫看着这个id愣了愣:“你……来挑战我?” “我打不过你,你的能力正好克制我的。”温吞的男声带着笑,柔柔和和从蒙面的布下面传来,“就像剑圣有技能刚好能克制你的一样。” 被提到的与剑圣对打那一场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猫猫的脸色青了青,她略微退了一步,小心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判官这是特地来找我的?怎么找到我的?” “前几天就听说领主在西漠现过身。”从声音听,悬梁自尽似乎笑了笑,“听剑圣说起过,你输给他主要问题是你太依赖技能,肉搏能力几乎是零。我想着你一定不甘心,会找地方锻炼搏斗技巧,就在这附近的竞技场逛了逛。” 很有说服力的解释,猫猫别了别嘴:“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刚刚收到了剑圣的通讯。”悬梁自尽打开了一个窗口,“他遇到不小的麻烦了,我来找你帮忙。” 第38章 CH38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帮剑圣?”虽然嘴里这么抱怨着,不过猫猫已经领了刚刚下注赢的钱,跟着悬梁自尽走出了地下赌场,两人都迅速地换上了其他id,开始向着西陵镇的方向高速移动。 悬梁自尽依然蒙着脸,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事实上,我向寻醉阁买了情报,情报显示在这附近有人在狩猎隐藏职业的人。剑圣和他老板正在调查这件事情。按照常理来推断,一个敢于狩猎各种隐藏职业者的人,应该有着远超常人的自信心和能力,照这一点想,所以最后要是不了了之的话,由你或者我来背这个罪名的几率不算小。” “说实话,我不在乎背黑锅什么的,反正会相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人估计也强不到哪儿去,反正应该打不过我。”猫猫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回答。 悬梁自尽顿了顿:“那,或许你有兴趣观赏剑圣和裴坊主狼狈落难的场景,并且顺手让他们欠你一个人情?” “成交!”猫猫立刻鼓掌,“说说看呗,悬梁,是什么事情?” “到现在为止四个小时之前,剑圣给我发了一个通讯,从语气看,非常惊慌和恐惧。他只说了,裴坊主死了。”悬梁语调温和,似乎他在说的并不是什么大事,“等我仔细问详情的时候,通讯断了,显示对方在副本中,无法直接联络。” “裴兼死了?!”猫猫被吓了一跳,立刻停了下来,开了一个窗口查看遇到过的人,然后才松了口气继续跑,“等等,不可能啊?我见过她一次,所以这里有记录,她的名字没有暗下去。” “我也认为没有。”悬梁并不意外,“而且剑圣在通知我之后立刻被卷入副本这个时机也非常奇怪,再加上大量隐藏职业者失踪的事情,我觉得那是那个副本耍的花招。” “副本的花招?”猫猫皱了皱眉毛。 悬梁略微想了一会儿:“我想,这个副本的入口应该是触摸激发的,应该带着某种精神蛊惑的效果,比如说,它以‘内心最爱的人的尸体’这种形式被投影出来。这样的话……” “等等!”猫猫睁大眼睛,好奇地打断了,“这么说起来,剑圣最爱的人居然真的是裴兼那家伙?他什么时候看上裴兼的?” 悬梁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我是说,‘比如’……” “不,这个猜测很有道理。”猫猫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只有看到最爱的人疑似死亡,才会有这么多人抱着‘虽然血条见底,但还有一口气来得及救一把’的幻想,不经大脑、来不及经过怀疑有埋伏地上去,去确认自己不敢相信的这个‘死亡’的事实。不,等等,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剑圣应该有大幅度增强观察力的技能,那他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确认了对方已经死了?” “是这样没错。”悬梁想了想,“我推测过程是这样的,裴坊主应该先一步被卷进了副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能及时通知剑圣。而后剑圣看到了副本入口呈现出的裴坊主的尸体,剑圣在第一时间借由‘剑圣之眼’确认了对方的死亡,于是给我发了求救信息,同时伸手去碰到尸体,被卷入副本。” “等等,”一直旁听的蓝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皱着眉,语调冷淡,“既然剑圣给你发了讯息,那他肯定已经开了联系人列表。他应该也看到了裴兼的名字没有暗下去,这里说不通。” 悬梁轻咳了一声:“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觉得这并不是个问题。” “什么意思?” 悬梁非常隐晦地回答:“他是剑圣。” 蓝盏眉尖一蹙:“剑圣?他的系统和我们的不同?” 猫猫看了悬梁一眼:“不,我想判官的意思是——剑圣的智商和我们不同。” 蓝盏:“……是我没考虑周全。” “所以——”猫猫最后来总结陈词,“剑圣他是真的喜欢上裴兼那货了?” 蓝盏扫了一眼沉默下去的悬梁自尽,咳嗽了一声:“领主,注意重点。” “到了。”悬梁自尽在心底里为这段对话的结束舒了口气,“我用特殊道具追踪了剑圣当时发出通讯的地点,这里就是了。二位看到了什么?” “咦,阿盏的尸体躺在地上!”猫猫鼓着腮帮子回答道,“唔,看起来还挺惨的。” 蓝盏一向冷淡的表情居然略微抽了抽:“领主您的尸体。” 猫猫回头看看悬梁,皱着眉头报怨:“这副本设计者能不能走点心,考虑下一对情侣一起出现的情况?” “就算一对情侣一起来了,会互相看见对方尸体的几率我想并不是很高。”悬梁四处看了看,这么补了一句,“事实上,我想刚刚裴坊主和剑圣也是一起抵达的。” 猫猫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把他们两个归入正常情侣。” “唔,现在的情况就拜托你们了。”悬梁隔着蒙面的布摸了摸鼻子,“我去调查周边的情况,因为我的技能实在不太适合战斗。” 另两位对这个说辞倒是没什么意见,两人干脆地去摸了尸体,然后进了副本。 悬梁自尽浅浅地出了口气,并没有走开,就地坐了下来,浅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的空地。 其实在求助领主之前,他自己已经来过一次了。然而那一次,和现在一样,透过这双眼睛看出去,只是一片空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 ———— 从傀儡身上的小孔看出去,裴兼的尸体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甚至不需要去确认尸体,剑圣之眼清楚地观察到那胸口已经彻底不再起伏,脖子上的动脉,也已经停止了博动。 在第一个瞬间,奚信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第二个瞬间,他猛地拔剑劈开身体上套着的木偶,跳出来向前冲了一步,然后停住了。 裴兼躺在那里,如同一个玩笑,一个裴兼所喜欢的恶劣得令人厌烦的玩笑。奚信退了一步,拼命想否认自己双眼看到的事实,然而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在一瞬间让他觉得整个心脏都在抽痛。 ——这不是个劣质的玩笑。这是个摆在面前的、残酷的事实。 她那么无所不能,怎么会死?她虽然总是嘻嘻哈哈,但是从来没有出错,她怎么会死?我欠的债还没有还完,她怎么可能会死? ……不,不是没有复活的办法的。 在奚信几乎快要崩溃的大脑中,及时出现的是这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上,起码他知道两种复活方法。一颗不知道被裴兼收在哪里的起死回生丹,还有……凤凰的技能——复活。 对,凤凰。 奚信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有多么虚软,只是下意识地一步一步走向裴兼的尸体,一边呼叫了悬梁自尽:“悬梁,坊主死了……不,我一个人在这儿……对,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求凤凰复活她……求……”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在他的手指碰到裴兼尸体的一瞬间,一阵如同浓墨一样的漆黑兜头罩下。等来不及反应的一个瞬息之后,他再恢复视力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流的中央。 水似乎在下流的同时还在升温,温热的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腰际,奚信只茫然了一瞬间,来不及多想现在的处境,他就看到,刚刚已经在他指尖上的裴兼的身体,已经被流水冲到了五米开外,而水的另一头距离那具尸体不到三米的地方,是一处断崖,已经蒸腾起白烟、近乎沸腾的热水从那里摔下去,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裴兼和他说起柠檬花不开的时候,曾经那样说过——假如失去了尸体,就失去了复活的希望。 剑圣之靴几乎是踩着水面腾空了起来,以一种逼近无域允许上限的速度,向前掠到了断崖边上,手里的长剑笔直地□□了流水底部的石块里。奚信单手握着剑柄,挂在悬崖上,另一只手抢在最后关头一把捞向裴兼的尸体—— 他的手从那具尸体中毫无阻碍穿了出去。 幻影?奚信怔了怔,他握着剑柄的手被近乎沸腾的水烫得通红,然而他的大脑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对,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越往下游越热的沸水中没有改变的尸体,突然出现的悬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断掉的和悬梁的通讯,这一切连在一起的话,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不过在他有空慢慢思考之前,他察觉到右手的温度已经到了让他血条开始下降、手开始握不稳剑柄的地步了。 奚信迅速的一脚踢在水面上,顺势拔出剑,再踩了两下水腾空而起——不,不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透着红色光亮的奔腾的东西,分明已经变成了滚滚的岩浆! 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奚信靠着□□天顶上的剑支撑着身体倒掉在这个阴暗的山洞的上方,剩下一只手拿出血瓶倒到刚才被烫伤的地方,把已经空了三分之二的血条补满。 倘若换一个人,现在一定已经死了。 趁着这个空档,他看到了系统提示信息: 您的通话已中断,中断原因:副本内部禁止通话。 所以,这是一个副本?奚信倒挂着,慢慢理解了眼前的情况—— 这大概就是裴兼说的那个精神蛊惑类的副本了。 精神蛊惑类副本的共性——在幻觉中相信自己已经死亡的人,会因为心脏麻痹而死。 不过精神蛊惑一般都不能维持很久。不消十分钟的样子,岩浆就慢慢地消退了,而随着幻觉的消失,副本也开始恢复了原本的面貌。看来之前那一段只是副本的入门进攻,奚信心头猛地一跳,以这种攻击的强度推算,只有二十四级的裴兼大概是…… 幸好他带了足够的回魂丹,奚信松了口气,一个步窜到刚才的断崖边上向下看去—— 下面其实只有两米多深,是一片相当暗的地方,借着光看过去,那里零零散散的躺着十几具尸体。 奇怪,没有裴兼。 第39章 CH39 奚信跳到了断崖下面,伸手翻过一具又一具尸体,感到莫名的诡异。 虽然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导致他和父母关系一般,然而在无域的这个副本里,看见父母亲的尸体交错着堆在一起还是非常让人意外的。致命伤是一刀断喉,他翻开父母亲的尸体,看到了堆叠在下方的,是她的妹妹奚笺年轻的、已经变成青紫色的脸。 大概是之前的大悲大喜,加上逃窜的体验,奚信在这一刻,心中只剩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木然。 在旁边,躺着的是他来到无域之前一起长大的朋友,再旁边,是他儿童时代尊敬的老师,再另一边半张脸血肉模糊的,是他儿童时候最亲近的表兄。 甚至在再远一点的地方,奚信看到了到底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朋友悬梁自尽苍白的脸。 这里一地躺着的,都是他的亲人,朋友,心里曾经或是现在重要的人。们这里就好像一个墓场,埋葬着他一生中无数美好的时刻。 奇怪的是,没有裴兼。 奚信拿出回魂丹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回魂丹闪过一道光,落在他面前距离他最近的妹妹奚笺的脸上,然后弹出了提示:“抱歉,此尸体等级为1,无法再次复活。” 木然之中的崩溃压了上来,奚信踉跄着退了一步,大口地喘了一口气,其实他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就算能看到,能够摸得到,其实这一切一定也还是幻觉,就和刚才的岩浆一样。 可是就算如此,看着那一地的鲜血淋漓,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 裴兼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满身是血,手里拎着锋利的匕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翻转手腕,将刀尖对准了奚信的脖子。 “这还是幻觉啊。”奚信已经退到了断壁边上,背靠着墙壁,“别骗人了,你不是坊主。这里也不可能有他们的尸体,更加不可能是坊主杀的。” “哈哈?”裴兼脸上绽放出一个对他而言过于熟悉的笑容,“小鱼,你白痴也要有个限度。从一开始,你不觉得我对你就太好了一点么?当然是是为了利用你啊!一直都是为了利用你才这么说的,难道你认真觉得我没事会对你好?” 奚信看着裴兼的幻影手里的刀依然朝着他的脖子抹了过来,一把握住裴兼的胳膊:“不,你只是个幻影。坊主说过,在大事上不会骗我,那就绝对不会骗我。我是不聪明,但是我起码知道坊主说什么话是真心的。” 幻觉中的裴兼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这个幻觉本来就是根据你的内心创造的。我问的话,都是你内心的怀疑,你还装什么好人?” 奚信怔了怔,手里一松,差点被对方切中喉咙:“我不记得了,但是想大概是肯定想过,可是我已经决定相信她了,所以抱歉了。”奚信手里的剑举了一半,对着那张裴兼按照他的记忆做出来的脸到底是没砍得下去,最后也只是把她按到山壁上,压着她的背,“抱歉,一般幻觉都只能持续一定时间,所以你稍等一下。” 时间慢慢地流逝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奚信抓在手里的裴兼突然变成了一大堆漆黑的甲虫,“蓬——”一下散开来,落到了地上。 他看到每一个甲虫反射着光泽的背部,都倒映着裴兼满是鲜血、仓皇凄凉的脸。 ——依然是幻觉。 噩梦醒来还是噩梦,奚信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噩梦的尽头。从他自己内心每一道几乎肉眼不可查的缝隙里蔓延出来的噩梦,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空间肆意生长。 奚信已经不记得已经经过了多少噩梦,醒来了多少次,然后失望地发现只不过是另一场噩梦而已。到最后,他已经对“醒来”这件事不抱有任何期待。 下一个瞬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悬浮在他脑袋上方的闹钟光球发出满是怀旧风格的古老的二十一世纪的流行歌曲,太阳的光芒热烈而刺眼,北半球亚热带初夏的季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哥,你今天上午有课吧?”奚笺穿了件宽宽松松的汗衫,拉箕着一双拖鞋,嘴里咬着一块面包从门里探进头来,“你是不是忘了改闹钟,怎么这会儿才起来?十分钟之内不出门的话,你这学期出勤率就不是满分了呦!” 连绵的噩梦太过于漫长,以至于他居然不确定噩梦的起点。而好消息是,似乎这一场看不到开头的梦,终于结束了。 奚信从床上跳起来,迅速地穿衣服,手指摸到衣服的时候略微怔了怔,他的指腹很柔软,除了食指和中指内侧因为握笔而留下的老茧,这双手看起来没有做过重活儿,更加没有严格锻炼的痕迹。 本来也是如此,为什么总感觉失去了点什么呢? 大学的校园和记忆中毫无区别,中年发福的教授站在讲台上,古板地讲解着古代文学,坐在他附近的肤色白皙的女生借着发卷子的工夫偷偷多看了他的脸一眼,小声问他为什么有点心不在焉,然后把手里的一盒酸奶推到了他面前。 唔?奚信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沉默且耐心地把酸奶推了回去,抬头看着教授讲课。 来蹭课的奚笺嘟了嘟嘴,小声碎碎念:“哥,我跟你讲,你这样是注定要孤独一生的……” 教授的声音传了过来:“二十世纪开始,武侠小说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广泛在汉语区出现且流行一时,前后风行了长达数百年。武侠为在现实世界无法实现公平和自由成年人创造了一个童话和梦想,一个关于通过所谓的大义和英雄来实现公平的成人童话。这一周的论文请讨论武侠世界和现实世界两者之间你会选择谁,三万字,下周五下午四点之前交……” 顶着一片哀嚎声,奚信单手拎着书包,去图书馆找一本几百年前的武侠小说看。 书里用的五百多年前的汉语读起来稍微有点晦涩,不过故事情节荡气回肠得令他觉得莫名眼熟,并且莫名反感。没有政府和法律的世界,绝对的自由,强者为尊并且期待着强者来主持道义,真是莫名令人反感。 他觉得憋了口气,开了手提电脑开始写: “……在现实中苦闷的成年人,试图通过臆想自己拥有强大到为所欲为的力量来主持自以为是的‘正义’,然而这个看上去快意恩仇的所谓的‘江湖’中的大部分人又是怎样?因为没有力量,没有法律的保护,只能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强者各自的快意和自以为是的正义之中,小心翼翼地祈求着江湖上的最强者是个好人,就如同……” 如同无域一样。 奚信的手指突然顿住了,这一句话出现得太过于顺理成章,以至于他一时之间不能肯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顺畅地写下去。 无域真的存在么?那不只是连环的噩梦中的一节么?那样残忍的、用所谓的繁华和超能力来掩饰着那样冷血的本质,那种地方,真的存在么? ——等等,那是不是也只是一个对于很多人而言也是理想中快意恩仇的地方呢? 奚信到最后也没想明白,下意识地转头开口想问:“坊主,那个……”结果他身边的女生闻声回过头,看着他清俊而又因为茫然而有些呆滞的模样微微红了脸。 奚信回过神,索性合上电脑,给奚笺发了条短信问他去哪儿了。奚笺回得很快,说在等车回家。奚信立刻补了一条:等等,我也一起回去。 磁悬浮的车辆在密布天空的轨道上飞快地穿梭,奚笺异常地沉默,奚信回过头,却发觉她的脸像是隔着一层水雾一样,看不清楚。 他环顾四周,发觉整个世界都有点朦胧,唯一清晰的是列车门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上面的时间跳跃了一下,显示五点整,奚信猛地站了起来: 对了,就是这一天。奚信突然想起了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从一边的记忆里,他会在家门口看到《无域3.0》的广告,然后他们兄妹俩非常行动地买了游戏舱,回家一起尝试新的游戏。 ——从另一边的记忆里,这一辆磁悬浮的校车因为这一条线路线圈老化导致的突然断电而砸向地面,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原来无域中的一切,那些连环的噩梦,还有这一刻的记忆,都不过是死亡前夕的走马灯么? 他抬头看了看列车上的钟表,离死亡,还有五分钟。 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这种死亡。或许死前的走马灯太过于漫长,终于让他变得能够安心地接受这个事实,奚信慢慢地吐了口气,闭上眼睛坐回去,等待着最后的那一刻—— 突然很想再见见那个每天都让他克制不住想打一顿的家伙。 等等,假如是裴兼那货的话,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 奚信猛地跳了起来,在周围人如同木偶一样僵硬木然的表情中猛地撞开列车的车窗,一下子摔了出去,碎玻璃割在身上,他咬了咬牙,在半空中以一个没有被无域强化过体能的地球人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强行翻了个身,一把抓住下面用作悬浮基底的铁轨,在列车呼啸着离开之后,勉强挪动身体翻身爬了上去。 “轰——” 坠毁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整个幻觉随着列车的坠毁一起崩塌了下去。眼前光影一闪,再度变成了一个幽暗的山洞。 在他面前,还是裴兼的尸体。 又是幻觉么? 奚信疲惫地压着太阳穴这么想着,随即看到裴兼的尸体的手高高地举着,手里还有一粒白色的药,外带一张签署过誓言的誓约条: “亲爱的路人先生或者女士,麻烦你喂给我这颗回魂丹,我发誓醒来以后会支付二十万枚金币作为报酬! ps:假如看到这张纸条的人是小鱼的话,请怀抱着兴奋和激动地心情,把复活你亲爱的坊主作为一种荣幸!” 奚信黑着脸取下来那颗回魂丹,一边复活裴兼那具又掉了一级的尸体——很好,现在出现了超乎他想象力和脑容量范畴的事情,说明这正是现实世界。 第40章 CH40 “我死了多长时间?”作为一个刚活过来的死人,裴兼无视了奚信依然在为了那张纸条上的留言而不断抽搐的嘴角,关心了一个非常切合实际的问题。 奚信成功地被引导偏离了注意力,认真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我在幻觉里面一共消耗了大概……三五天吧?不过现实中似乎没过去几个小时的样子。坊主你大概什么时候死的?” “第一个幻觉就死了。”裴兼仰头看了看上方的石洞,突然觉得有点丢脸,“我在副本外面看到你的尸体来着,我就随手摸了一下……虽然想到了这应该是和副本相关的机关,但是我实在没想到我的傀儡还有躲在傀儡里面的你居然没跟我一起进来。 进来之后我记得是沸腾的流水,然后我看到尸体在往下飘。我目测下这个难度,估计是很难幸存,赶紧写了遗书举着,嗯,我果然很明智……想来那里应该是诱导玩家去追尸体然后跳崖自杀吧,毕竟这个尸体投影的应该是每个人的内心里最……等等,小鱼,你那边看到的是什么?” 奚信对裴兼莫名其妙断开的一句话丝毫没有起疑心,非常真诚简单地回答:“我看到的也是一样的东西,先是突然出现的坊主你的尸体,然后我记得我联系了悬梁想要凤凰的帮忙,结果没等到回答就进了副本,也看到了流水,我试图去捞尸体,结果那是个碰不到的幻影,后来流水变成了岩浆,再过了幻觉里的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下一个幻觉……坊主,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瞪着我?” 裴兼手动把快要飞起来的嘴角拉了下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咳咳,没事。诱导自杀之后居然跟了一个几乎必死的杀招?好奇怪的设计,你继续说。” 奚信觉得可能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裴兼刚才的表情好像是一只眼睁睁看着小白兔子撞进自己的窝的狼。 “后来是一地尸体,都是我认识的人,坊主你……咳,你说是你杀了他们,然后试图杀我。我抵抗了一段时间,嗯,也是大概十来分钟,幻觉就结束了。下一个幻觉是周围所有尸体和人都变成了一大堆倒映着你们的脸的虫子,虫子扑上来淹没了我,闭着嘴巴忍受了不知道多久……” 裴兼隐约地皱起了眉毛,若有所思地继续听着奚信堪称悲惨的幻觉体验。 “……最后一个副本,是回到了我,呃,本体的我在现实中死掉的时候。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在那个时候,就认命地死了。不过那个副本持续了大概一整天,而且那个幻觉崩溃之后就回到了现实世界。” “从诱导自杀,诱导放弃抵抗,一直到最后诱导顺从地接受死亡……”裴兼捏了捏眉心,“辛苦你了小鱼。” 被表扬的奚信简直受宠若惊,刚要表示无所谓,就听到了后半句:“这一次保护不力嘛,我就大肚地不放在心上了。” 奚信立刻松了口气。 奚信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居然是松了口气。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坊主一定会延长他的打工期限的条件反射,并且对坊主现在的不追究感到感激涕零呢?! “一个本来应该以选拔为主要任务的副本,居然致力于利用我们心里……嗯,柔软的部分杀死我们。”裴兼说到一半似乎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然后才继续说,“这一点真的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副本入口什么提示都没有,迫性用熟人的尸体卷入。此外,第一个幻觉也很奇怪,居然不完全是基于我们内心的恐惧而生成的,而是直接设定了一个场景。事实上,在我进来之后,我一直怀疑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副本,不过现在看系统提示,应该确实是个副本。” 奚信表示有点晕:“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裴兼扯了扯头发:“我们之前说过,这个副本应该是想要用来困住隐藏职业者。另一方面,很有可能这位狩猎者本人正在试图找有着某个特殊能力的隐藏职业者,不出意外应该是为了实现他的某一个愿望,一个正常情况下绝对无法达成,然而这位狩猎者认为某一个隐藏职业者能够实现的愿望。” 裴兼一边说着,一边迈步,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开始走:“于是我很好奇两件事,第一件事,这位狩猎者是如何确定这个副本有如此之高的致命率、并且有把握自己要是找到了适合的职业,能够从容进来复活这位隐藏职业者,第二件事,我很好奇,这位狩猎者如何判断这些一进来就会被副本杀死的隐藏职业者,究竟有没有他想要的能力。” 奚信跟着走了两步,一脸茫然地“啊”了一声:“对啊。” 裴兼张了张嘴,最后看在他当时看到的尸体确实是自己的份儿上,艰难地决定把嘲讽咽回去:“能让第二点实现的,我只能想到一个方法:这位狩猎者能够看到幻觉中、或者在进入副本时的事情,并且能够借由这些观察得出结论。照这个推断的话,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结论—— 假如这个人的愿望,是复活一个死者,一个在副本外不可逆地死去的人,那这个问题就说得通了。他只要观察在进入副本之前,或者前几个幻觉中这个人有没有做出类似于想要复活那具尸体的举动就行。这样的话,这一个问题就说得通了。” “可是坊主……”奚信半张着嘴愣了愣,“玩家怎么可能能够观察副本幻觉中的情况?我们进来的地方是一大片空地,一触摸就会进入副本,这个过程不一定来得及让有复活技能的玩家施展技能啊?我们正常来说不是回先探探鼻息么?那不就立刻会被卷入副本?” “确实如此,而且需要复活别人的时候,正好能找到一个副本入口是……嗯,熟人的尸体的副本,这位狩猎者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点。”裴兼摸了摸下巴,“我一向不怎么相信运气,毕竟我运气一直不好。” “其实我们地球上也会把‘运气’叫做‘人品’。”奚信委婉地对裴兼的运气这个问题表达自己的意见。 裴兼嘴角一顿,然后迅速地忽略了他的意见:“所以说,我偏向于认为,这件事情有另一个解释,比如说这位狩猎者的职业,是我所读过的隐藏职业列表上的那个叫‘天平’这个职业。嗯,你对‘天平’有什么看法?” “天平?”奚信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好像……初中实验用过。” 裴兼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问奚信的看法唯一的意义是能看他纠结的样子找点乐子:“天平的意义是等价,这个职业的职业描述是‘唯等价可交换’,应该是等价交换的能力。虽然不知道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我觉得有很大可能,这个狩猎者现在通过等价交换,获得了操纵这个副本的权力。” “哈哈!操纵副本?”巨大的声音突然之间在整个山洞里响了起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毕竟你们现在,可是行走在我体内呢!” 奚信仰头看过去,这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层层叠叠,无法定位来源的方位。 “别看了,小鱼,你找不到她的。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裴兼的表情非常冷静,目光在山壁上不断游走,“她不是操纵了这个副本,她交换的内容是,她成为了这个副本本身,换句话说,我们走在这个副本内部。为了复活一个人,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不容易。” 奚信呆了呆,随即皱了皱眉毛:“不对啊,坊主,假如她真的是想要复活一个人的话。我之前找悬梁打听凤凰的复活技能的时候她应该知道才对,可是她为什么不干脆控制副本、听完悬梁给我的回答再把我拉进来呢?” “因为没必要。”裴兼脸上依然在笑,手里猛地抖开扇子,“她已经困住了阿醉,没必要再冒着风险去找凤凰了。” “你弟弟他也有复活技能?”奚信震惊地看着裴兼。 “不,他没有复活技能,但是他确实有可能能够复活一个人,所以他现在依然被这个没用的副本困着。”裴兼嘴角的笑容简直是轻蔑的,“很无奈吧,我亲爱的副本小姐?杀不了他,所以不能威胁他。最爱的人死了,付出了一切想要复活爱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从幻觉看确实有复活死者的能力的人,可是你却只能用幻觉折磨他,完全没法儿造成伤害,当然也不能逼迫他帮你,多么悲惨到令人同情的事实。” “闭嘴!”尖利的咆哮声带着难以想象的震动传了过来,奚信下意识地低头想捂住耳朵,却发现在这种巨大的噪音之下,自己的血条空了一大截。奚信大惊失色,想都没想立刻拿出回魂丹,抬起头果然看见裴兼倒在地上,血条再次空了。 连续两次死亡给身体带来了巨大的负担,裴兼几乎靠奚信扶着,这才站了起来,面无血色地抬着头,嘴里几乎没停顿地继续刺激对方:“哈哈,而且看情况,你到现在都没能弄懂阿醉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对不对?!我不如干脆告诉你一句,你越是逼迫他折磨他,他就越不可能复活你想要复活的那个人!他的能力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谈什么逼他去用?!” 诡异的是,对方并没有再咆哮。似乎刚才控制不住的发飙只是她的一时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裴兼听到了副本那里传来的回应:“你是他姐姐对吧?我看到他在第二个幻觉的时候,抱着你的尸体哭得那么凄惨呢。” 第二个幻觉?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了其他自己亲近的人的幻觉么?在阿醉的幻觉里,自己是被杀死的那一方啊。裴兼轻轻吐了口气,要是当初还在2.0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自己一定非常崩溃吧?不过现在……自己看到的人也不是阿醉,算是扯平了么? “姐姐冒着生命危险赶来救弟弟,不惜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令人感动呢!”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骤然间温柔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起来,“所以这位亲爱的姐姐,你想不想知道他在第一个幻觉看到的尸体是谁的么?哈哈,我来告……” 裴兼微微垂了眼皮,语调也温和了下来,并不太在意地打断了副本没说完的话: “是他自己的尸体,我一直都猜得到。” 第41章 CH41 那位已经与副本成为一体的姑娘大概是被裴兼这种过度泰然自若的态度震惊了,半晌没说话。 “你还有什么觉得能够伤害我的事情,不如现在一起说了。”裴兼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的无所谓,“我怕你留到关键时刻当杀手锏说出来,结果没吓到我,反而被我的反应吓到。看,我多关心你呀!要是感动的话不如赶紧把阿醉还给我怎么样?” 于是副本姑娘再度被裴兼这种不要脸的态度震惊了,干脆彻底地沉默了。 “坊主,你为什么……一直故意在激怒她?”奚信憋了好久,确定副本姑娘是真的没话要说了,才终于插了话。 裴兼歪了歪头,若无其事地想了想:“……嗯,大概因为我想死一死吧?” 奚信觉得以自己的脑容量大概是不太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理解裴兼的打算了,索性闭了嘴继续走。他们再安静地走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奚信脸上疑惑的神色越来越重,终于再度开了口:“坊主,你觉不觉得我们是在一个环形的山洞里绕来绕去?” “察觉了。”裴兼回答得非常镇定和平常。 奚信愣了愣,简直怀疑自己大惊小怪了:“那……我们怎么办?” “正常来说,虽然这个副本已经不算正常的副本了,但是它不可能真得已经异常到存在彼此平行的空间的地步,否则之前没必要用幻觉。同样的,既然你活下来了,就说明这也有限制,不可能真的不留活路。换句话说,只要我们认真找,应该是能够找到机关脱离这个环形山洞的。”裴兼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天,“很遗憾,我现在实在没什么耐心。” 她那张一贯嘻嘻哈哈的脸上少见地闪过一丝戾气:“我觉得副本小姐既然能做到这一步,想必不会在意我们给她带来一点微小的疼痛。既然我们不可能身处不同空间,那么小鱼啊,去随便找块墙壁天花板地板砍一砍,不行就换一块,总能通到其他人在地方,。” 奚信很少见到裴兼这么暴躁的样子,稍微愣了愣:“坊主,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没什么,只是这位副本小姐的性格令我有点不爽。”裴兼冷笑了一声,“自我中心也要有个限度,她死了爱人就觉得自己天下最惨,每个人都活该陪她一起?!她难过那她骗进来的人就活该被她弄死?” 奚信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只能看着裴兼似乎故意说给对方听一样大声继续说:“更何况,她执着于阿醉而不选择听完求助凤凰的方法,我想恐怕还有其他原因——比如说,她现在已经不能和这个副本分开了、副本被彻底破坏的那一天,就是她死亡来临的那一天之类的什么的。” “等等,坊主,你是指,你打算通过杀死这个人离开副本?”奚信惊讶地看着裴兼,“所以这个副本也是一次性的?” “本来未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过现在估计肯定是这样的了。”裴兼托着腮帮子,一边用手势示意奚信开始动手砍墙,“我恶意地猜想,为了防止我们通关离开,她正在把之前死在副本中的隐藏职业者们的尸体分散到其他地方并且能够隔离开,不让我们找到,防止许多隐藏职业者在一起的话能够找到暴力通关的方法。另一方面,我想她已经关闭了常规通关方法。现在的话,我们和她之间,只可能活一边了。” 奚信向外挥出一剑,随着巨大的撞击声,在墙上轰开了两米多深的大洞,然而并没有看见出口:“说起来,这个副本还有很奇怪的一点是,副本里面没有任何怪物。” “不奇怪,因为怪物的存在对她而言没有意义,要么被她聚集到了什么离得远的地方,要么就是已经被她销毁了。”裴兼眯起眼睛,看着奚信换了方向,两剑在向内的墙上轰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阴森森的另一重通道。 “把天花板和地板也砍了试试。”裴兼眼睛都没抬地吩咐着,“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是同心圆的形状,不能排除其实上下有不止一层。” 奚信非常信服地照做了,很快,地板就裂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露出的空间里面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好巧,刚提到怪物的事情,这就见到了。”裴兼摸了摸鼻子,凑过去看清了底层的构造,和上方层层叠叠的同心圆不同,底层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密密麻麻地挤着原本应该呆在这个副本里面的怪物们。 “看来这个副本的空间大小也是有限的,而且各个方面限制颇多。”裴兼无不讽刺地开口,向着空中说道,“拿命来做等价交换,换来的东西限制居然这么多,看来副本小姐你的命,不如想象中值钱呢。” 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凭空砸了下来,尽管奚信一个箭步冲过来徒手帮裴兼挡住了这一道闪电,然而另一道从下方出现的闪电还是飞快地窜了出来,再度把裴兼的血条清空了。 二十一级了,奚信把再度复活的时候已经因为连续死亡而无比虚弱的裴兼背了起来,小心地问道:“坊主,要不然我们可以组一下队伍,然后我从那个缺口跳下去杀一部分怪,让你升到四十级左右再说。你现在这样还继续激怒副本,实在是……” “没关系。”裴兼努力地吞了两颗消除疲劳感的药,这才觉得手脚有了力气,“我们进入内部的环形吧,去找找其他死在副本里面的隐藏职业者。” ———— 复活并聚集其他死在这个副本里的人这个过程倒并不算很困难,等他们一路逛到圆心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大帮子隐藏职业者了。 裴兼稍微多扫了一眼人群,找到了远所委托寻找的那位【昊穹】,他很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已经不算非常年轻了,看上去比奚信年纪大不少,脸部线条异常刚硬,狭长的眼睛里目光沉稳,看不清深浅。 正如远所说,这个人确实应该久居一个生杀予夺的位置。 “可喜可贺,我们凑齐了人,我来解释一下到目前为止你们经历的事情的真相。”裴兼鼓了鼓掌,在一片隐藏职业者中,奚信这个前剑客觉得略微有点不适应——毕竟在场的大家都是破解了选择职业那个界面的谜题才得以选择了隐藏职业,他在这群人中有种莫名的自卑感。 “所以说,这是个被人操纵的副本对吧?那我们之前看到的尸体都是假的。嗯,裴坊主,剑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在裴兼简短地解释之后,有人在人群中问道,因为人略微有些多,奚信看不清楚是谁问了这句话,“你们有任何头绪应该怎么通关这个副本么?” “假如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这个副本现在已经没有常规方法可以通关了。”裴兼笑眯眯地回答。 那个id是昊穹的男人终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开了口:“不可能没有办法,既然对方也是人,那么制造这个副本一定是有所诉求的,满足这个人的诉求,她没理由不放我们走。” “别把你的那一套驭下的手腕拿来对付一个高等文明的疯子。” 裴兼微微眯起鲜红的眼睛,冷笑了一声,两步走到昊穹面前,“你的过去我稍微听人说过一点,落后的帝制社会的帝王,那点帝王心术什么的,最好不要太自以为是才对。落后的文明好歹拿出一点尊重的态度来。” 裴兼这段话让人不爽的程度不提比起昊穹,恐怕比起这个副本本身都更胜一筹,昊穹脸上没什么反应,然而脚下退了半步,微微扬起了下巴。 “哈哈哈哈哈!!临死的耗子还要互相咬两口!真好看啊,裴兼!哈哈哈哈!!” 疯狂而恣意的笑声在这个空间里爆发了开来,所有人都暂时放弃了彼此之间的争论,抬头看向了这个副本本身。 “我想到一个有意思的主意了!我记得,昊穹你的能力是密闭空间的主宰,一种特殊情况下非常无解的能力。”副本里尖锐的女声带着不算强、但也绝对不弱的攻击力传了过来,除了奚信之外的人都默默地喝了一两口血药,“我想,在这样一片巨大的密闭空间里,你的优势应该很明显。” 昊穹不置可否地抬头,冷冷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确实有个诉求想让你实现。”副本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坊主,你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不是么,你们所在的这一层下方的空间里,密密麻麻都是怪物。下去了绝对尸骨无存,连复活都找不到可以用的尸块。 这样好了,昊穹,我这就在你面前开一个通向下方孔家你的洞,把裴兼推下去,然后用你八十八级密室主宰者的力量,拦住剑圣直到裴兼彻底被吃光,我就让你们其他人通关,怎么样,很划算吧?” 在昊穹静默没有回答的空档,副本又补充了几句:“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牺牲一个人,就能救其他人。大家都不想死的对吧?起码想确认一下,在进入副本时候看见的那具尸体的本尊还好好活着不是么?还想见一见最爱的人不是么?昊穹,那位你辛辛苦苦在现实世界找了二十年,追进无域找了三年多的远小姐,现在就在这副本外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你不想活着出去,见见她么?” 昊穹盯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空洞只看了不到两秒,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将裴兼推了下去。 第42章 CH42 裴兼身影消失之后的下一个瞬间,奚信几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移动到了她坠下去的空洞旁边,伸手就像去抓住裴兼。 然而在奚信的手指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在裴兼刚刚掉下去的地方,现在完全是是一块实地,丝毫看不出就在刚刚这里掉下去过一个人。 奚信并没有震惊很久,在发觉没法儿下去之后,毫不犹豫地举起剑向地面砍去。结果他的剑挥到中途突然像是撞到什么一样停住了,同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大剑圣之光停在半空中微微颤动,要不是剑身下方没有任何东西,那情景看起来似乎是剑身砍到了一块僵硬的钢铁。 昊穹的手尚还在空中,做出握拳的姿势,他的手指再动了动,奚信的脖子上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圈细细的勒痕。 密闭空间主宰,密闭空间之内一切皆可以被他操纵——比如空气。 作为一个强有力的八十八级隐藏职业,事实上昊穹有自信能够在密闭空间中越级轻松对付九十五级以上的敌人。所以在副本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他并不怀疑自己能够做到。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他低估了剑圣,更加低估了暴怒状态下的剑圣。 明明脖子上已经被勒得几乎开始出血,然而奚信丝毫没有管那里,只再度举起剑,发动一切攻击技能猛地砍了下去。剑身再度撞上了昊穹控制空气静止制造出的空气块儿,然而这一次,剑身带着的巨大力量一下子把空气块儿撞得脱离了昊穹的控制,把地面砸出了一大块裂纹。 昊穹浑身被力量反震得发麻,本来打算勒死奚信的空气线也松开了一瞬间。不过一瞬间对于开启了剑圣之靴的奚信而言显然并不算短,奚信的身影在昊穹再度控制空气线之前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等他的双眼再度捕捉到剑圣的身姿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已经再度落到了地面上。 “轰——” 不过这一次,奚信剑到中途就好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挡了一下,最后砸出的裂纹比之前小得多。他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血丝,抬眼看见昊穹正平举着手,控制着空气在地面之上的空气做出了一层缓冲的软垫,极大地削弱了这一剑的力量。 奚信放弃了直接攻击地面的打算,双脚一蹬,手里的剑直直地冲着昊穹的胸口插去。 昊穹大惊失色,虽然他也能在自己胸口做出缓冲的气垫,不过能把地面砸裂的力道绝对不是他的身体能够承受的。他正准备就地一滚躲开,一个女人突然挡在了他面前,硬生生地替他受了一剑,然后摔下去,变成了一块碎砖头。 这大概是把物品暂时做成自己的复制品的技能。奚信瞬间回头,看到十几个一模一样的、同样用碎砖块做出来的女人们瞬间围住了他,七手八脚地抓住了他身上一切能抓的东西,把他抓了起来。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色彩艳丽的虫子从空中俯冲而来,然而尚未来得及碰到奚信,奚信已经挣脱开了之前那群复制人躲了开来,正要挥剑过去,一阵诡异的歌声骤然之间响了过来,奚信发觉手里的剑因为歌声的共振而开始发烫,他不得不起跳起来避开这一道声波。 十余位隐藏职业者当中,虽然只有大概一半人参与了围剿他的行动,然而剩下的人到底也没有帮奚信。谁都希望能再出去,尤其是当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的时候,不管那个人是恋人、父母、兄弟甚至是儿子和女儿,他们都想离开这个副本,活到无域结束,然后回去看看他们。 一半人联手,剩下一半人袖手旁观,然而他们到底是把剑圣拖住了,而这个过程中,副本里那种恶意而带着难以言喻快感的尖锐笑声一直都在回荡着,从未停下过。 “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这片空间里响了起来,随着这一声来自人群另一端的声音,声源附近的人突然倒下去一大片。 “看来虽然悬梁一找到我我就来了,然而还是有点晚。”猫猫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向前走,有如一个少女拎着篮子去野餐,而不是一个刽子手站在一地尸体之中。蓝盏站在她身后七八米的地方。而在她身边五米之内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血条全空,“这些垃圾让我来收拾,剑圣,虽然你很擅长单挑,不过打群架看来不是你的强项啊。” 奚信眼前一亮:“猫猫!把地面弄一个洞出来!” 话音刚落,猫猫毫不犹豫地一脚跺了下去。 【我的领域】这个技能所划定的领域在高度上的范围是由使用者决定的,猫猫迅速地把领域的下限降低到地板之下,在感觉到地面整个塌陷下去的一瞬间,她凌空跳了起来,直接跳进了那一群复制人里面,身边的领域把那群复制人直接碾压回到了最初的碎砖头。 在地面掉下去一块儿的那一刹那,奚信如同壁虎一样贴在落下去的石头上也进入了地下,原本是打算立刻去刚才裴兼掉下去的地方找裴兼的尸体碎块的,结果一掉下来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隔着低矮且疯狂的怪物群,奚信清楚地看到裴兼还好好地坐在那里,不过头上的等级已经掉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个位数——3。 当然,她一个人的话没办法这么多次复活,所以她身边有另一个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奚信所震惊的是,这个费力且勉强地保护着裴兼的人,居然是纸鸢,本来应该还留在咎马镇朽木坊的纸鸢。 不过奚信没时间多想了,纸鸢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从各个方向涌过来的怪物本来就有点吃力,更加不提还要保护伸身后的裴兼。虽然裴兼看上去神情镇定,不过从目前状况看,一点都不乐观。 奚信迅速一剑扫开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怪物,清理出一块场地,随即跳了起来,踩着怪物的头顶窜到她们两人身边,抬手给她们加上剑圣之心的保护,而后一把抱住在这个空档又死了一次的裴兼再度迅速地从地底下钻了出来,这才再度复活了她一次。 “呀呀,坊主,看起来真狼狈。”猫猫笑眯眯地看着裴兼,她身边重力领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不过那十几个人现在也就只剩下七八个还活着。他们每个人都因为失重而悬在半空中,徒劳地挣扎着,每当谁想要用能力反抗的时候,猫猫就瞬间把他砸到地上。剩余七八个人已经见识过了之前试图反抗的人的下场,再也不敢挣扎。 连续死了十多次,为了防止尸体被吃完还要不断复活,裴兼的精神到目前为止已经疲惫得连移动手指都困难了,她也只是勉强笑了笑:“我想,不是每个人都攻击了小鱼。” “没攻击的不是比攻击了的更加过分?”猫猫歪了歪脑袋,“动手攻击了剑圣的,我还尊敬他们为了出去背叛一切的勇气。没攻击的嘛,哈,又想活着出去,又假清高着脏了自己的手,想着只要等下去你们死了他们就能活。万一你和剑圣真的死在这里,他们一定还觉得自己没有责任,都是别人动的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没人回答她的话,纸鸢紧跟着奚信从下方的空间跳了上来,奚信看了他们一眼,终于有空闲暂时松了口气:“纸鸢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坊主有特殊契约。”纸鸢面无表情地回答,“被召唤来的。” “裴坊主真是什么时候都留着后手呢。”猫猫听到“特殊契约”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然而还是没追问,顺手把头发扎了起来,扫了纸鸢一眼,“来吧,裴坊主,告诉我,你留着的出这个副本的后手是什么?” 裴兼好不容易攒了点力气,虚弱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后手,不过据我所知,蠢的人都不容易活得长,我想这个副本不会持续很久的。” 被浮空的昊穹在重力控制下晃荡着到了裴兼面前,猫猫打了个响指:“很好,我们先来打发打发时间。听说你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家伙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哈。”裴兼懒洋洋地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动手报复的,起码得是我看得上眼的。” “那好,全都是我的了。”领主猫猫心满意足地歪了歪嘴,“空间主宰什么的,光是这个职业的名字就令人非常不爽……”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裴兼脖子猛地一颤,一道血花从动脉迸了出来。纸鸢飞快地给她塞了一粒回魂丹,而裴兼头顶上的数字也在这个瞬间变成了1。 “咔——” 昊穹的身体直接侧飞砸到了旁边的墙上,听见令人牙根酸痛的颈椎骨断裂声。 “抱歉啊,没看住。”猫猫眉毛挑了挑,挥了挥手指,把昊穹的尸体随手扔了出去。 “没事。”裴兼终于给了昊穹一个正眼,“坐久了生杀予夺的位置的,总会有错觉自己能驾驭任何人心,他只是自始至终相信只要我死了,副本的愿望就达成了,没理由不放他走,他就能见见远小姐什么的。” “哈,就这种疯魔程度而言,他跟这位副本小姐真是挺搭的。”猫猫脸上在笑,然而笑意却只是浮在脸上,“所以呢?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难道真的要想个办法复活这位副本小姐的心上人,讨好讨好她让我出去?” “复活他?为什么?”裴兼似乎对自己的状况毫不在意,抬头看看天顶,“副本小姐,既然职业是天平,那就该知道交换总是要等价的。你现在想复活你的心上人,你付出了什么?囚禁了一大堆与你无关的人?虐待他们、杀死他们?这就是你付出的、想要用来交换你心上人复活的东西?我觉得这交易可不等价……” 裴兼尚未说完的话成功再度触怒了副本姑娘,狭窄的山洞里瞬间充斥了耀眼的闪电。奚信下意识地想要自己的身体护住只剩下一级的裴兼,然而他一伸手,却没能抓住裴兼。 剑圣之靴的速度支撑着他闪避了大多数闪电就已经是极限了,他没法儿在这种密度的攻击中去找人。另一边蓝盏和纸鸢也已经跟着大多数人倒了下去,而猫猫依靠着让自己抓住的人帮自己承受伤害的技能【我的劝降】和吸收攻击力的技能【我的税收】挡下了近半的攻击,这才保住了血条没被清空。 “坊主!”奚信大叫了一声,明知存活的希望渺茫,却依然希望裴兼能够回答他一声。 然而裴兼确实做出了回应,“我没事。” 她的声音并不远,就在奚信刚刚伸手去抓她却扑了个空的位置,奚信的双眼勉强稍微适应了一点闪电的强光,费力地看过去,正看见一道闪电直接穿过了她的胸口,落到地面上。 裴兼没有动,脸上表情很平静,又是一条闪电穿过,依然只是穿过了她的身体,如同穿过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影,丝毫没有碰触或者伤害到她。 “坊主,这……”奚信站在已经开始变小的闪电里,呆呆地问了一句。 裴兼并没有回答,只是略微仰起头,看着慢慢消失的漫天的闪电,还有他们身处的这个山洞再次开始了诡异的扭曲和破碎。 然后她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阿醉,你终于醒了。” 第43章 CH43 在噩梦落下的幕布尽头,真正的现实终于慢慢露出阴暗的爪牙。 幽暗的洞穴中密布着巨大的蛛网,青色肚皮的巨大毒蜘蛛瞪着数十只密密麻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网上的猎物。 他们曾经以为,当他们遇到其他人的那一刻,就一定是现实,然而到最后,那也不过只是一重连接了所有人精神的噩梦。真正的现实依然停留在这片狭窄而带着潮湿和恶臭的山洞里,停留在裹着尸体的蛛网之中和造成幻觉的毒液之上,慢慢地制造噩梦。 奚信是第一个睁开了眼睛的,他在醒来的瞬间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被厚厚的网状物包裹着吊在空中,他立刻睁开眼睛,却发现面前也被白□□状的东西挡住了。奚信猛地用力,挣脱开裹着他的蛛网摔到了地面之上,中毒之后浑身虚软的感觉很不好,然而在他想起来应该喝解毒剂之前,他看到了对面也吊着一团白色蛛网裹着的人,透过蛛网的缝隙,依稀能看见里面鲜艳的大花袍子。 奚信立刻两步冲了过去,撕开那的一团蛛网,试图把里面的裴兼抱下来,然而和副本里一样,他的手再度从裴兼身体里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碰到。 “修正师的技能【图层分离】,将指定事物分入不同图层加以修正,未被指定的事物存在于每个图层。”裴兼是第二个醒来的,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奚信动手弄断了她背后剩余的蛛网,裴兼这才踉跄着掉了下来,“阿醉平时会把自己和其他人分到不同图层来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现在我也被拉进他的图层了。” 她给自己解了毒,补满血,抬头看看头顶上的等级数依然是1,看来幻觉中收到的伤害,会通过致幻的毒液准确地返还给自身,这大概是这个副本在被交易之前就有的设定。 “副本小姐,早上好啊。”裴兼气定神闲地跟那只青色的蜘蛛打招呼,蜘蛛向她晃动两只前腿以示威胁,然而裴兼笑了起来,“看来不在幻觉中你连说话都不能么?真是可怜啊。” 青色的蜘蛛猛地退了一步,飞快地向着洞穴深处爬去,奚信的目光紧随着那只青色的蜘蛛看向洞穴深处,交错的蛛网裹着一团又一团的人,以细细的蛛丝吊在空中,远看上去有如一片钟乳石的森林,其中一些似乎醒了过来,正在挣扎,一些似乎还在沉睡,而另一部分,已经彻底干瘪了下去,再也不能醒来了。 绕过近处的蛛网,在山洞深处有着荧光的白石之间显露出翠绿色毒液浸染的巨大蛛网,它在山壁之间伸展开去,黑衣的少年伸展着四肢,被固定在蛛网的中央。黑衣的衬托下,他的手腕上露出的皮肤愈发苍白而虚弱,暗红色的双眼涣散地瞪大,看向面前虚空,没有任何焦距。那张美丽的少年的面孔如同死者一般泛出青紫色。 比人还要大的毒蛛已经爬到了趴在少年的上方,毒液从毒蛛的腹部滴下,然后在空中氤氲成惨绿色的雾气,慢慢渗透进少年的皮肤,能看到那一瞬间,少年的指尖微微地颤动,大概也只有这个,还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能够将任何攻击纳入其他图层,唯有空气不行,来自他赖以生存的空气的毒液,他既不能完全分离,也无法将所有空气与自己隔离开。 在少年满是伤口、赤.裸的双脚下方一两米的地面之上,躺着一个容貌儒雅的男人,看起来不算年轻,但穿着一身儒雅的衣服,显得气质平和宁静。他安详地闭着眼睛,要不是青紫色的尸斑已经从领口蔓延到了脸上,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 这当然就是副本姑娘想要复活的人了,裴兼抬起头,看着那只蜘蛛密密麻麻的、盯着自己的眼睛、以及架在裴醉身体边上以示威胁用的锋利口器,眯了眯眼睛,正要冷笑一声,一支泛着银光的箭就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飞掠出去,直直地□□毒蛛的腹部。 毒蛛毫无防备地被银色的箭射中,一直被钉到了对面的洞穴壁上。蛛网因为毒蛛的拉扯而破成了好几块块,网上挂着的裴醉也跟着摔到了地面上。然而他对此毫无反应,依然瞪着瞳孔涣散的双眼,看着山洞的顶端,看不出究竟是清醒的,还是依然被毒液控制着。 蓝盏收了弓,旁边的猫猫还在恼怒地清理着衣服上弄不掉的蛛网,远远看了一眼八条腿还在空中死命挥舞的巨大蜘蛛,满脸嫌弃地吩咐道:“阿盏,直接杀了她!” “不可能的。”裴兼略微偏了偏头轻声说着,却并没有看向那只蜘蛛,“她就是那个副本姑娘,只要这个副本尚未被通关,她就算被碎尸万段,也不会死。” “那就把她永远钉在墙上!”猫猫冷哼了一声,“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这点利息讨回来不过分。” 裴兼没理会她,由着好几根带着冰冷空气的箭从她身边掠过。她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奚信试图扶住她的肩膀,然而却再次扑了个空,只能看着她一个人走到裴醉旁边。 “阿醉,你终于肯醒过来了。”裴兼把脸侧垂下的一缕头发别回了耳后,然后抱起了裴醉的上半身,温柔而慈祥地笑,“阿醉,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会不觉得,这个副本的主宰所做的一切其实是错的呢?” 裴醉那双与裴兼相似的红眼睛依然毫无神采,即使被姐姐抱到了怀里,他也似乎什么都没有能够感觉到。其他人都只是最初进入副本的时候被毒液沾染到,就足以做了那么长久的噩梦,而一直几乎浸泡在毒液中的裴醉看上去已经彻底意识混乱了起来。 “想救……一个人……怎么会……是错的呢……”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裴醉恍惚而且断断续续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那声音干哑难听,带着有如濒死一样的痛苦,“只是想要救自己爱的人……怎么会……是错的?” 裴兼伸手拨开他额前因为虚汗而黏住的发丝,耐心地听着他挣扎着继续说:“……姐姐死了……我也愿意……付出一切救你……我……幻觉……在幻觉里体会到了……而且我明白他们的……这……怎么会……是错的……” “你用了【共情】?对这位副本小姐?”裴兼问道。共情其实是心理学上描述同理心的术语,裴兼把它设定成了技能,本来只是希望裴醉能够体会其他人的感受再对事情做出判断。 “我……对……他……对他……用了……”裴醉瞪大了无神的双眼,艰难地叙述着,“他……” 裴兼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裴醉说的“他”是指那具尸体。 “他……不该死的……所以复活他……有什么错……” 裴兼注意到裴醉的指尖努力地绷紧了一下,然后才松开,她握住裴醉的手,轻声问道:“假如你真的认为那才是对的、而他的死亡是错的,为什么他并没有被你复活呢?阿醉,其实你心里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不对。” 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安抚了裴醉不太清醒的神智,裴兼扶着他坐了起来,让他看着另一边难以计量的、依然被吊在半空中的人或是尸体:“阿醉,看着那里,那里那些人,也有自己爱的人,也有爱他们的人。凭什么,他们就合该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姐姐……”裴醉眼角开始有被毒液染透碧绿色眼泪流下来,“你也认为……那是……错的么?” “这个副本小姐的愿望,真的是复活她爱的人么?”裴兼看向了地上的尸体,花了几秒观察了一下细节,“这个男人明明还没到自然死亡的年龄,死亡的表情非常平静,没有一点点震惊、怨恨或者其他情绪,他是心甘情愿被杀死的吧?我猜,就是被这位副本小姐杀死的吧?” 她背后墙上的蜘蛛骤然间发出一声有如铁块互相摩擦一般凄厉的声音,却只换来蓝盏另一根银箭冷酷地贯穿了它的脑袋。 “让我从年龄和这身衣服的式样猜一猜吧,这位副本小姐大概是以学生的身份接近了她的爱人,目的大概是暗杀或者复仇什么的,而后她通过诱惑她的老师来放松他的警惕,并且成功地杀死了老师。然而老师死前的表现或者是遗言什么的却让她明白其实老师一直都知道真相,跟痛苦的是,她发觉自己也爱上了老师。”裴兼看着那只已经被十余枝箭钉在墙上,再也无法移动的蜘蛛,轻声说,“一个烂俗到狗血的狗屁爱情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蜘蛛已经彻底无法移动了,所以噢诶见只看向了裴醉,一直等到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真的相信她想要复活她的老师么?”裴兼的笑容已经不再温柔,简直变得残忍了起来,“口口声声自己后悔,自己想要复活爱人,其实她在做什么呢?她付出一切,折磨自己,让自己感动,让自己相信自己是要复活老师的。其实她心里不肯承认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很明白,就算复活了那个男人,他们之间也不可能还有未来了!所以告诉我,阿醉,她在做什么?!” 蜘蛛在箭矢中发疯一样试图挣扎,一直扯断了自己三条腿。裴兼没理会背后的声音,只是抬起头,单手指着那难以计数的死者:“看着那里,阿醉!她只是在杀戮!她没有选择让我们替她去求凤凰复活老师,只是单纯地折磨你来感动自己说自己正在努力,然后她真正在做的事情是,杀死这些也有着爱人的人!” 她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她不是一个执念于复活爱人而疯魔的女人!她是个明知自己的痛苦即使复活了爱人也不能解除、所以发疯地想要整个世界陪她一起受折磨的疯子!阿醉,你看清楚!然后告诉我,你是不是依然觉得,这一切不是错的!” 裴醉瞪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何处。在他面前,所有没有在噩梦中一直死亡到等级归零的人都陆续醒了过来,似乎是被裴兼所描述的那样过于极端的情绪所感染,他们只是围在周围,带着怆然的神情看着他们。 裴醉脸上浓重的茫然终于慢慢消散了开来,他嘴唇颤抖了好几下,终于缓缓开了口:“是的,这一切……是错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系统的提示: “叮——世界修正,开始。” 第44章 CH44 “当你眼中的自己是正确的,那么你的世界就是正确的。所以这个职业叫做【修正师】。我最开始想到的技能是【噪音消除】,我设定的效果是,当使用者主观辨认出包括幻觉在内的“非现实”,他就可以对这个“非现实”进入旁观状态,并随时消除其对现实的干扰。在那之后,才是【世界修正】。” 当目所能及的世界完全被一阵白光所笼罩的时候,奚信听见近处的裴兼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说道:“我希望阿醉不会被任何不真实的东西所迷惑,虽然他这一次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大概也因为精神受到毒液的影响所以没在第一时间消除幻觉,不过最终一重幻觉,确实是他消除的。” 奚信听出来裴兼的语气有些并不是高兴的情绪,察觉到了自己能够抓住裴兼的手了,大概是世界修正耗尽了裴醉所有的蓝条,已经连图层分离都不能维持了。 “事实上,在设定完【世界修正】这个技能之后,我立刻设定的技能是【共情】,甚至早于设计那三个用来保护他的技能——让他不被其他玩家攻击的【图层分离】,可以对现实进行小范围涂抹且不被人察觉到不自然的【修饰与污点】,还有让他能够轻易获得别人信任的能力【同伴】。” 有微不可查的笑声从她唇边漏了出来:“世界修正的效果,是对他真心地认为是错误的事情进行现实修正。在我提出这个技能之后,本来以为运营者一定会反对,不过他只是跟我说,出于技术原因,这种修正只能干涉现在和未来,过去和记忆没有办法被修改。我同意了,然而我自己开始觉得惊慌,害怕世界会被这种bug的技能弄得一团糟,所以我设定了共情,让阿醉能够体会任意对象的情绪反应和记忆反应,让他不至于轻易地对‘对错’下定论。” “其实阿醉骨子里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我不应该设定这个技能的,他本来就很能替别人着想,也不会轻易地判断一个人是错的。”裴兼最后叹了口气,“他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这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用世界修正。” 她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奚信眼前的白光已然消散,原先在眼前的副本里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 在幻觉中阔别了数日的阳光落了下来,奚信不太适应地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那是一股极其让人觉得平静的花香。插花人远留下的浅蓝色的花一丛一丛地开着,在风中微微摇曳,带着安宁的气味,让人有些恍惚而有点困倦。 奚信回过头,发觉裴兼在稍微能看见东西之后在第一时间把那张游戏id隐藏符拍到了已经被【世界修正】耗尽了蓝条、彻底无法维持遮掩id的【修饰与污点】的裴醉身上,把刚刚冒出来的id【醉卧沙场】改成了【阿醉】。 裴醉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裴兼的衣服,用仅剩的力气仰着头看着她的脸,似乎支撑着已经开始涣散的精神在等待什么。裴兼伸手,如同记忆中儿童时代抱着路都走不稳的裴醉那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已经没事了,你睡吧。” 几乎是下一刻,裴醉就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副本的存在被裴醉整个儿消除,那位副本姑娘和她的爱人一起,随着副本一起消失,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所有在副本姑娘控制了副本之后进入副本中的人,无论最后是死了,还是最终活着,都慢慢重新出现在了这片花海之中——以最初进入副本时候的等级和状态。 这些出现的人看上去都有些茫然,有些是根本不明白刚才那一段世界修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有的是明明记得早就已经被幻觉反复虐杀到零级、彻底死掉了,却突然以原来的等级复活在这里。他们茫然地回头四处打量着,然而这个副本本身,那个癫狂的副本姑娘,还有她爱着的那位老师,以及那里面令人挣扎不已不能逃脱的噩梦,它们的存在,连同存在过的痕迹都完全消失。 ——就好像之前那一切,也不过是他们所经历的噩梦中的最后一重。 这些人当中,只有那位昊穹反应不太一样,他定定地对着面前的花丛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脸上闪过复杂的狂喜的神色。他前后走了两步,似乎是观察了一阵花的长势,挑出了花长势越来越不那么茂密、应该是新种上的那个方向,随即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向着那边狂奔而去。 裴兼抱着裴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所幸图层分离已经完全解除,奚信才能一只手接过裴醉,一只手扶着裴兼向着花丛外走。裴兼腾出手给远挂了一个通讯:“你要的人我给你送去了。十天之内去寻醉阁找副阁主报个到吧,我要你的能力本来就是为了搜集情报……嗯,那位昊穹脾气确实很差,放心,我没下手弄死他,他起码现在还能用自己的腿跑着去找你的……我还有别的事,没心情啰嗦,那就先这样吧。” 裴兼挂断了通讯吐了口气,回头看看距离其他人已经很远了,她才把贴在裴醉身上的游戏id隐藏符拿了下来。一直守在花丛外的沙下沉舟也四下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立刻接过了昏迷的裴醉,给他塞了两粒补充体力和恢复精神的药。 裴兼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困:“沙下,阿醉交给你带回去了,他一直习惯用图层分离保护自己。所以在他醒过来之前,麻烦你保护他一阵。对了,这回有不少人看见了阿醉的脸,也知道我和阿醉的关系。幸好阿醉平时会用修饰与污点遮住id,我应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他就是醉卧沙场。” 沙下沉舟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确实,裴醉平时头顶上有时候有id,有时候没有。然而要不是裴兼说了,他居然从来没有觉得这件明明非常诡异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劲,这大概也是裴醉技能的效果了。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 裴兼继续吩咐了两句:“也好在之前寻醉阁有大事的时候出面的人都是你。所以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可能以后也要拜托你……” “哎呀哎呀,谁说没人注意到了。”带着一点沾沾自喜的音调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的时候,裴兼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才发觉自己大概是精神疲惫,居然在明知周围全是隐藏职业的情况下,没有随时检查上方天空并确认泥土里没有藏着人。 猫猫和蓝盏从半空中晃晃荡荡地落了下来,猫猫看着裴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面,立刻意会了她的意思,猛地向下一跺脚。只听见泥土深处一声闷哼,就彻底安静了。 “明明被救了,还不老实来偷听。”猫猫拍了拍手,毫无其实自己也是这个类别的自觉,“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个好大的秘密,裴坊主,你真是一直能给我一点惊吓。悬梁还大老远特地来找我帮你的忙,现在看来真是大大地低估了你,想起来说不定是我们被你救了呢。嗯,话说回来不过这个秘密,还真是了不得呢……” “猫猫……”裴兼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没立刻翻猫猫一个白眼,“坦率地说,我刚才看到你的一瞬间就开始思考封口费的问题,很遗憾,我一时之间居然没想到什么玩意儿足够成为收买领主的封口费。” “封口费?!”猫猫神情诡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个点子挺有意思,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唔,其实是有的,既然你想不到,我就自己提好了。” 顶着沙下沉舟满脸不赞同的样子,裴兼本着光脚不怕穿鞋的的乐观精神回答道:“好啊,你想要什么直说。我觉得……你能想到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那就寻醉阁一日游好了!”猫猫飞快地回答,表情欢欣鼓舞,“全无域最神秘的情报收集帮会寻醉阁的一日游,所有机密的地方我都要去参观,就这么定了!” 沙下沉舟被这个要求惊得退了一步,不过裴兼只是愣了愣,就迅速回答:“就这个?没有其他要求了?没问题,那我们签【合约】吧,参观方式和时间由我们订,参观流程按照寻醉阁内部员工进入的流程,这样可以吧?” 猫猫耸肩表示没问题,接过笔在裴兼拿出的【合约】道具上签了名,略微有点惊讶裴兼答应得这么快:“我倒是很意外,你居然真的答应了。你就真的不担心让我看过机密之后就得付新的封口费?然后我能敲诈的数额就会越滚越大,最后被我坑到底么?” “所以我先让你签合约,并且注明了说了没有其他要求,参观流程按照员工进入流程。”裴兼顺手拿出另一张纸,“来吧,按照刚刚说好的员工流程,参观第一步,先签保密协议书。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了,沙下。” 猫猫:“……” 沙下沉舟恭敬地接过保密协议和合约,看裴兼似乎没有一起回去的意思,就出声问了一句:“大阁主,你接下来打算?” 裴兼揉了揉眉心:“我出去吹吹风,过个半天就就回去……正好到了西漠,我想尽快决定一件事。对了,纸鸢好像在现实修正的过程中被送回了咎马镇,所以我一会儿找个地方联系她一声。你们先回去寻醉阁吧。” 沙下沉舟立刻背起裴醉,旁边猫猫还很好心地加了一重向上的重力,帮看上去就不太魁梧的沙下沉舟减轻压力,猫猫回头冲着裴兼挥挥手表示一会儿见,随即那四个人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下一刻,裴兼踉跄着退了了一步,直接摔进了奚信怀里。 “坊主,你没事吧?”奚信其实并没有太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裴兼现在这种不加掩饰的疲惫姿态让他怔了怔,犹豫着担心地问道。 “没事。”裴兼揉着太阳穴,靠着奚信的胸口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到最后还是这样,假如不是我到了真的快要死的时候,阿醉他从来都不相信我。” 第45章 CH45 虽然裴兼和沙下沉舟说,她是打算到处散散心,然而在场所有听到这句话人当中,显然只有奚信一个人真的相信了。 不过好消息是,裴兼这一回真的只是想散散心。 “坊主,接着去哪儿?”陪同兼代步工具的奚信问背上的裴兼。 裴兼浑身没骨头一样趴在他背上,相当惬意地打了个哈欠:“随意走走啊,小鱼你有什么提议嘛?” 奚信静下来想了想,之前那一段时间里的惊慌失措感还没有过去,依然有点心有余悸。虽然知道裴兼当时只是想要逼裴醉所以故意死到一级为止,不过那种无法保护的无能为力感显然并不令人愉悦:“我们去野外地图练级吧?半天起码能够刷到四五十级的样子。我们以后出去也能安全一点。” “四五十级?”裴兼歪了歪头,心里反复念了两遍“我们以后”,觉得压抑的心情稍微好了点,“确实是不错,不过大家现在平均都六十五级的样子了,反正都扛不过其他人一招,二十级和五十级有什么区别?” 奚信认真地回答:“下次再遇到这种副本,你能多死几次,多撑一会儿。” 虽然这是实话,但是听起来为什么这么难受?!裴兼一把抱住奚信的脖子,震惊地问道:“所以你还打算让我再遇到一次?小鱼,我觉得那样的话你的工期真的能被拖到无限!” 奚信安静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很莫名的……这个提议好像也不是特别不能接受了。 “诶诶诶,这么想来假如那样的话也不错。”裴兼腾出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小鱼啊,我们现在就去找个副本吧?然后我再死个几回,这样你就得一直留……” 奚信觉得自己托着裴兼小腿的手都猛地一抖:“滚!!” 虽然话这么说,不过鉴于裴兼也没有别的计划,奚信也就干脆地背着裴兼去了野外,然后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她放下,两人组了队,开始给裴兼练级。 ——西漠主城区附近的野狼们表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 等他们披星戴月地回城的时候,裴兼头顶上已经顶着一个大大的五十二了。裴兼趴在奚信背上,昏昏欲睡地翻着世界频道。相处时间长了,奚信也能够看得出来这种时候裴兼虽然看着懒散,其实有很重的心思在考量,然而他并不能猜到裴兼究竟在想什么。 “叮——” 突如其来的紧急通讯请求把裴兼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通讯对象,发现发讯人居然是小七儿。 “小七儿?”裴兼接起通讯的时候,依然觉得这大概是又是这个熊孩子一次无聊的恶作剧,通讯接起来,对面并没有人说话,裴兼皱着眉毛顿了顿,正要喝斥两句,突然耳朵捕捉到了对面那一点隐隐约约的、沙哑的哭泣声,没等裴兼反应过来,通讯就断了。 “小鱼!”裴兼回拨了两次,对方都没有接通通讯。当初柠檬死前的那一幕突然之间回到了她的脑海中,裴兼猛地绷起了上半身,“我们赶紧回去,去找小七儿,有什么事情不对!” 她一边这么吩咐着,一边努力平稳了呼吸,申请了沙下沉舟的通讯:“沙下,和我们一起来的其他人,现在都在哪儿?” 沙下沉舟明显愣了一会儿:“请稍等……负责观察那一片区域的讯月说,明镜和玄半仙因为旅途劳累一整天都在房间里休息没有出来过,奚笺小姐的话,我拜托她跟着领主一起去逛了。” 裴兼停顿了两秒:“奚笺也在帮忙?寻醉阁现在的人手很紧?” 沙下沉舟完全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回答:“小阁主一时没有醒,领主正在闲逛也需要人守着,确实有点紧。” 人手很紧,就是说很有可能警备不足。裴兼挂了通讯,心里一阵一阵压抑不住的不安,好在寻醉阁的帮会驻地已经近在咫尺,随着奚信一个急转弯,小七儿的房间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小七儿!我回来了。”裴兼伸手敲了两下门,然而没有人回答。寻醉阁的建筑都被设定成了最高级别,从外面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外面敲门也是直接送达房间主人的系统,门锁也是不可以暴力破坏的状态。 裴兼再敲了两下门,依然没有回答,裴兼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一巴掌拍在门上:“建筑设置。”作为寻醉阁最初建造人,系统很快给了她最高设置的菜单,裴兼迅速把安全等级调低了,然后回头看向奚信:“小鱼,现在可以砍门锁了。” 门锁一被破坏,裴兼就立刻重新把安全等级设定到最高,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屋子里很暗,裴兼花了几秒,红色的双眼才慢慢亮了起来适应了阴暗的环境。最先进入她视线的,是寻醉阁一贯式样的月白地毯,然而面前这一条,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而后她注意到,杯子茶壶的碎片一地都是,桌子凳子统统翻倒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经历了一场搏斗。 裴兼环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反常安静的小七儿,他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脑袋,不停地颤抖啜泣着,隐约能看见衣服上还沾着不少血。 裴兼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这才放柔了声音:“小七儿?” 小七儿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哭泣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裴兼深吸了一口气,踩着已经彻底被血浸染的地毯走了过去。 这个出血量绝对超过了致死量,从这一地乱七八糟的样子看,死状应该极其痛苦。要么,这是在一场殊死搏斗之后被人割喉放血,要么,这就是一种特殊的毒.药道具,能够让人血流尽而死,这个过程,必定是异常痛苦的。 寻醉阁监视这一带的眼线说,他一天没有从屋子里出去,那么显然的言下之意,也不可能有人进来。那么前一个可能性自然不可能,只可能是下毒。要是下毒的话,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第八人。 裴兼走到小七儿身边的时候,心里已经大概描画出了整件事情的轮廓:第八人在茶水里下了毒,用什么方法避开了檀烟的感觉,或者用什么办法威胁了檀烟不能干涉,然后若无其事地切换了另一重人格。 被切换出来的这一重人格不知情地喝了水,然后中毒痛苦挣扎直到死亡。 照这样推算的话,目前唯一的问题就在于—— “小七儿。”裴兼小心地摸着他的头,察觉到他身体不断颤栗,“是……谁死了?” 察觉到温暖的抚摸,小七儿猛地颤栗了一下,随即猛地伸手抓住了裴兼的手,力气大到能听见骨骼被捏出的声音。他像是抓到了溺水时最后一块浮木一样,颤栗着,然后抬起头,看向了裴兼。 裴兼的心忽然间一沉。两行的鲜血还在不断地从小七儿的双眼中流下来,而那双曾经漆黑水润的眼珠,现在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萎缩。看样子,那种毒.药在致死了一个人之后,还有一些残余通过血液或者其他方法沾在了小七儿身上。 “姐姐……坊主……”从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声带里面,传来完全崩溃的声音,“坊主我……救救我……” 裴兼单手翻出出效用最好的解毒剂喂给他喝,看到流血停止才松了口气。裴兼轻轻摸着他的头,耐心地等着他身体的颤栗慢慢地平复下来:“小七儿,还疼么?” “……疼。”小七儿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尽管眼中的鲜血已经停住了,不过那双已经萎缩眼睛看起来大概和檀烟的身体一样,已经被永久致残,基本不可能再恢复了。 “那就睡一会儿好不好?”裴兼耐心地哄着他,“乖,睡一会儿吧?” “嗯……”小七儿顺从地趴到她膝盖上,闭上眼睛。裴兼能感觉到他时不时哆嗦一下,依然没有平静下来,还没睡着。 裴兼冲着站在门口的奚信比了个手势,然而奚信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给出反应,裴兼只好手动敲了一条讯息发过去:“收拾一下屋子,别让其他人发现这件事。” 发完,她就直接顺着最近联系人的表单,向下慢慢翻了去。 裴兼不经常看这个表单,因为这个过程很是煎熬。她记忆力很好,心肠也不够硬。时不时眼前划过一个暗下去的名字,她总忍不住顿一顿,然后想起那个人活着的样子。她一直觉得,与其这样,不如永远不知道他们的死讯来得好。裴兼是真的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翻这个表单居然是这种情况——去寻找死了的人是谁。 因为在之前那个副本里面遇到的人比较多,一直翻了好几页,她才看到了第一个名字【月下明镜】。明镜的名字还亮着,裴兼略微松了口气,不过没等这口气松完,她就看到紧邻着的下一个名字已经暗了—— 【花药】。 死的人,是花药?那个总是腼腼腆腆的姑娘。裴兼抬头看着面前一地的狼藉,那个一直没什么力气,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孩子,到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疼痛才会挣扎成这个样子? 小七儿到底还是个孩子,精神崩溃之后的极度疲惫到底是让他睡着了。裴兼抱着他放到床上,然后在屋子里放了催眠用的道具,起身出门,然后反手关上了门。奚信已经把整个屋子重新弄干净,把东西扔远了,刚刚回到屋子前。 “小鱼……”裴兼思量了一阵,“这件事,包括第八人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沙下沉舟。” “坊主。”奚信看着刚刚被自己打包起来的一片狼藉,“但是你之前和沙下沉舟通讯过……” “我当时没仔细说,所以现在随便找个借口就好,”裴兼揉了揉眉心,“就说突然联系不上了奚笺所以问问也行,怎么样都好。别让别人知道。第八人的性格我们有的线索太少,也没法稳定他的情绪,我趋向于保守的做法,不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存在,防止他被刺激到,做出更加极端的事情来。” “那……现在怎么办?”奚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兼用力吐了口气:“要让你妹妹每时每刻监视他、第八人一出现就杀了他其实也不太现实。不如我们先找点能让大家都聚在一起、不会落单的事情做,也让第八人分分心。手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情要做,而且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应该也是时候了,小鱼,你先在这里看着小七儿,我去找猫猫和阿玄,问一些事情。” 第46章 CH46 裴兼踏入寻醉阁大厅的时候,奚笺正在百无聊赖地在玩手指,阿玄照例找了个柔软的椅子在打瞌睡,而对面的猫猫挑着眉毛盯着阿玄,“嘿嘿嘿嘿”地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裴兼先前已经通知过沙下沉舟把其他人都喊到大厅里候着。虽然她心情现在并不太轻松,不过对着这个光景还是精神为之一振:“领主你这是?” 猫猫转过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鼻翼,闻到了从裴兼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不过她只是眉头微挑,嘴上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转头继续看着阿玄:“坊主啊,你这个员工长得真好看啊,你看他眼角的朱砂痕。” “阿玄当然长得很好看,”裴兼找地方坐了下来,对猫猫心血来潮的发言有点莫名其妙,所以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作为一个算命的,我觉得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是基本配置。” “说的也是。我听说他卖身给你了对吧?裴坊主,把他让给我怎么样?”猫猫舔了舔嘴角,“你随便开价。” 裴兼向着猫猫身后的偏过头去的蓝盏努了努嘴:“领主啊,有人似乎很不乐意的样子。” 猫猫立刻一把抓着蓝盏的领口把他的脸拉近了,“吧唧”亲了一口,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嘛,阿盏是不一样的。不过阿玄这么好看,收着当收藏阿盏一定不会介意的!” 裴兼惊讶地发觉蓝盏的脸上居然泛起了非常细微的红晕,好像那冷冰冰的表情也快彻底碎开了。 “价格真的随便提?”裴兼咳嗽了一声,试探着问道,“假如我说,我接下来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要你跟我们一起去并且一路保护我们的安危,这个也行?” “成交!” “坊主!” 来自猫猫和阿玄同时发出的声音丝毫没能触动裴兼坚固的脸皮,她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两个人,然后转头安抚突然就被转手了的阿玄的情绪:“没事啊,阿玄,不要急,我跟猫猫还有个即将兑现的赌注,反正不出意外我赢定了。所以到时候连猫猫都是我的,你自然还回到我手上。嘛,迟早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不要见外!” 阿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猫猫:“现在的话,我衷心希望你能赢这个赌注。” 猫猫嘻嘻笑了一声:“哈哈,裴坊主,你的人缘貌似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 裴兼“哗啦”一开扇子,勾着嘴角嘲讽回去:“我觉得全无域可能只有领主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不过说起来,你这两个员工真有意思,听说奚笺姑娘是你用一种叫‘起死回生丹’的东西救回来的?”猫猫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这事儿,“总觉得这件事让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显得不太对劲。” “是么?”裴兼看上去似乎完全听不出猫猫在试探什么,同样轻轻松松地回答,“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和我所知道的世界毫无相悖。” 猫猫笑了一声:“裴坊主,你真的觉……” “我刚刚说,”裴兼很罕见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这件事,和‘我所知道的世界’,毫无相悖。” 气氛在凝固了一瞬间之后迅速的冷了下来。裴兼察觉到,面前四个人的动作,在意识到她的意思是说“她所知道的世界”是指她已经知道的真相的世界的那一刹那,都僵了僵。 照理说,无域向玩家公布的这个关于全息网游的借口虽然不是无懈可击,但也并不容易让人怀疑。然而照面前四个人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真正意思之后过激的反应看,这四个人果然都已经开始怀疑无域的真相了。 “等等,我想先谈谈另一个问题。”猫猫托着下巴,仍旧保持着小女孩乖巧的形象,不过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满级的剑圣,据说是全无域最好的杀手,还有一个……嗯,预言师在,这种阵容出行,裴坊主居然还想雇我来保护你们,那么这个所谓的‘很危险的地方’,难道说,会和‘裴坊主所知道的世界’,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我要穿过垃圾场,去往凤凰山。”裴兼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我有一个理由,不得不去那里。我不能说这个理由是什么,但是你刚刚说的,并没有错。” 整个室内沉默了一阵,奚笺突然起身了:“抱歉,坊主,我不会去的。” 裴兼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奚笺转头看向了猫猫:“领主,我没有看过你的技能表,但是我猜测一下,里面一定有一个技能,让你觉得所谓的‘全息网游’,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对吧?” 猫猫笑了起来:“虽然剑圣蠢蠢地没发现不对,不过似乎剑圣妹妹看出了什么。是的,有一个,就是【我的下仆】这个技能。‘将最多七人收为下仆,下仆将完全服从领主的命令。且下仆死亡之后,身体由蓝火灼烧后成为晶石传送回领主身边。领主可将晶石附着于器物上使用下仆的能力。下仆的意识依然存在于晶石中。’ 下仆完全服从主人的命令这一点,我几乎没有命令过阿盏,不过最开始我尝试过这么做。奇怪的是,阿盏始终认为那几次他是自己选择了服从我。还有把意识附着于物体上这件事,在不附着于物体上的时候,阿盏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两点很奇怪,假如意识和时间感都可以被操纵,那么我想,这个世界不太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全息网游’。剑圣妹妹,说说看,剑圣的技能表问题出在哪儿?” “是【剑圣之眼】。”奚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透过观察对方的肌肉和神经运动,预判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前提在于,这里的细节拟真度能够高到还原出肌肉和神经运动,而这一点对于一个‘全息网游’而言毫无必要。我们不相信运营者会做没有必要的事情,所以这个世界,应该并不是一个模拟现实世界的游戏系统,这里,要么就是现实世界,要么,就是为了省事直接复制了现实世界。不管是这两种可能性中的哪一种,都意味着,我们不太可能是安静地躺在游戏舱里,只有意识进入了这里。” “还有凤凰的技能【复活】。”裴兼点头表示赞同,“和猫猫刚才怀疑起死回生丹一样,假如真的如同无域的运营者一开始所说,除了副本是最后结算,其他时候,假如我们死在无域中,游戏舱就会立即杀死现实世界的我们,那么复活技能不就是个笑话么?” “看来每个满级者,都收到了一个提示啊。”猫猫拿出一根香烟,点上抽了一口,瞬间已经从邻家女孩的气质转换到了;浪荡不羁的朋克青年,“所以这也是对满级者的考验之类的东西?考验心理承受能力?” “咳,剑圣。”阿玄委婉地开了口。 猫猫扶额:“好吧,我想剑圣没能发现这个bug这件事,一定也令运营者觉得相当困扰。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奚笺你决定不一起去?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不想。”奚笺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这种事关自己存在的真相,不知道的时候永远比较幸福。” 她说完,并不在意剩下几个人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并没有人拦着他,剩下四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在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好了,看来留下的诸位都不打算立刻离开。”裴兼的口气很轻松,她转头看看阿玄,突然笑了笑,“说起来阿玄,我记得我第一次去你的铺子的时候,你问我之前你问我,在游戏的一开始,为什么我不需要听规则自己就走远了。我一直在想,你当初问的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每个人,都是被‘全息网游’这个名义骗进来的。”阿玄打了个哈欠,不太认真地回答,“很显然吧?要是交游够广,就会发现无域里面应该还有什么帝王将相、奴隶奴隶主之类的人,根据这种社会关系推测,那些文明估计应该连‘电’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全息网游’这种东西?比如我自己来的文明就是这样,所以当时是有人突然凭空出现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来参加一个选拔游戏,他提供的好处是他把我从……那个地方放出来,我同意了。我当我抵达无域之后,一开始看到你不用听规则的时候,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哈,原来是这样么。”裴兼把耳际落下来的头发别回耳后,轻笑了一声,“主动同意什么的真勇敢……实话说,到现在我依然不那么确定,所以,你们觉得,我真的应该去追寻一个答案么?曾经有人提醒过我,这一步迈出去,或许就永远都不能回头了。” 阿玄勉强睁开了满是睡意的眼睛,扫了她一眼:“坊主明明已经有决定了,为什么还要问?还是说,这其实是想问我们,会不会一直跟着你走到最后么?” “那你们的回答呢?” “嗯。” “当然。” 第47章 CH47 “我曾听说过,你们地球上有一句俗语说,假如早晨能够知道世间的真理,当天晚上就可以死了。” 这一回寻醉阁友情提供了一辆加大豪华版的车子,方便他们所有人都能窝在一个车子里,这当然是裴兼的意思,为了实现她自己说的大家在一起不会落单的理念。猫猫坐在蓝盏腿上,伸手舀了最后一口在无域非常罕见的、只有北泽一个npc才会出售的冰淇淋,惬意向后一仰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看向了奚信:“不知道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朝闻道,夕死可矣。”作为一个前古代文学专业的学生,在无域里奚信难得有一个能答得上的问题,因而他立刻回答还补充了一句,“其实这句话还有其他解释,你说的只是最普遍认为的一个。” “哈哈,我想我们就走在这么一条路上。”猫猫倚在蓝盏怀里蹭了蹭,结果把嘴角的冰淇淋弄得蓝盏满胸口都是,“希望我们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真的像你们的俗语里面说的那样,是个不错的早晨,在凤凰山的日出中。不过想来,运营者不会等到晚上再动手抹杀我们。” 蓝盏皱了皱眉毛,呼出一块手绢先擦掉猫猫嘴角的冰淇淋,然后才呼出衣物清洁水冲着胸口泼了泼,然后不冷不热地开口:“领主,你是主动要去的。不论结果怎么样,怨不得别人。” 猫猫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也是主动跟来的,不论生死,怨不得别人。” “嗯。”蓝盏手顿了顿,“我知道。” “嗯,我也知道。”猫猫稍微支起上半身,把头埋到蓝盏颈窝蹭了蹭。 “只是去凤凰山而已,没真的要生离死别。”觉得自己已经没眼看了的裴兼往奚信旁边靠了一点,然而奚信对此毫无察觉,裴兼只好决定开口打断对面的你侬我侬,“我亲爱的影后,你可以把戏留到真的要生离死别的时候演。” “到那个时候肯定费尽全力去拼一把啊。”猫猫把长长的头发拢了拢,转头给这个不解风情打断他们温存的家伙飞了一个眼刀,“挣扎着想活那一身血污表情扭曲得多难看,告别的戏当然不能留到那么狼狈的时候。” “放心,以我对运营者的了解,他们会给你们临终遗言的时间,并且不会给你垂死挣扎的机会。”裴兼笑嘻嘻地回答,“不过阿盏啊,为了领主付出这么多,真是看不出你是这么痴情的种子呦!” 蓝盏猛烈地皱眉头,几乎没挤出皱纹来:“我跟你没有那么熟,麻烦叫我全部的id。而且我本来也想知道那个真相。” “喊全id多见外?不过,我以为你会是‘不知道结果比较幸福’的那一派的。”裴兼捏着下巴上下打量他。 蓝盏偏过头:“抱歉,裴坊主,我想我们还是见外一点好了。” 猫猫看了蓝盏一眼,知道他的想法。他曾经如同亲人一样一起从垃圾场挣扎着求生的朋友们,他们死在垃圾场、或者死在她手下的。即使蓝盏知道自己的朋友们罪无可恕,那时候的事情也已经没有对错可言,所以他放弃了记恨她,但是他始终想要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自己爱的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被逼到这个地步,为了什么而非要在无域中生不如死地活着的真相。 猫猫懒得理会裴兼无聊的闲话,本着“你搭讪我男人,我务必搭讪回来”的精神,把目光移向了奚信:“不过剑圣,我们都是为了亲自去得到这个关于自身的真相,你为什么也要过来?听裴坊主的意思,你应该已经知道大半的真相了。” 奚信看了裴兼一眼:“坊主希望我过去。” “所以呢?” 奚信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不想让她失望。” 裴兼立刻就高兴了,脸上差点没开出花儿来,在猫猫鄙夷的眼神中屁颠屁颠地又凑近了奚信一点。 阿玄被他们嬉笑的声音吵醒了,打了个哈欠,并不想与这帮人一般见识,略微侧了侧身打算继续睡觉,结果正对上一双浅色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睡多了眼花:“唔……你醒了啊?” 这一声打断了之前车里悠闲的气氛,裴兼转过头来,对上檀烟警惕的眼神:“呀,一醒过来就换人了。早上好,烟烟。” “现在是下午。”檀烟并不买账,用仅存的小半截胳膊支撑着身体,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在车上?我们要去哪儿?” 其余人都没说话,只有裴兼笑着问道:“说到这个之前,我从看到的小七的时候就开始更好奇另一件事,这憋得有点久,不如让我先问了:烟烟姑娘你,到底隐瞒了我们,还有隐瞒了明镜多少事情?” 檀烟冷冷地转过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指什么?” “比如说,明镜不知道你受伤的事。”裴兼勾着嘴角、带着一点挑衅地问道,不过这一回,她只等到了一个带着更加浓重的嘲讽的回答:“废话,他当然不知道。我们之间交流主要靠写字,你看我这样能写字么?” “所以说,假如第八人用你的笔迹,或者其他人的笔迹给明镜留言,明镜也不会知道对么?”裴兼脸上还在笑,然而那双鲜红的眼睛已经带了某种审视的意味,“你们现在,还剩几个人?或者说,死了几个?” 檀烟抿了抿嘴,并不情愿回答,咬了许久的牙才开了口:“除了柠檬和花药,还有承也死了。” “活着的人比我预料的多啊。”裴兼摸了摸下巴,似乎很惊讶,“明镜不知道除了柠檬以外的人的死讯?目测应该也不知道你被炸伤了?这是因为那个第八人,一直在用你们的笔迹给他留言的缘故么?容许我更加阴谋论地揣测一句,自从你受伤——从你和小七永久致残的偏好上推测,你受伤也应该是第八人的作为——之后,明镜知道的所有关于你们的事情,都是第八人写给他看的对吧?” 檀烟几乎要把下嘴唇咬出血来:“……是。” “所以说,明镜根本不清楚,第八人正在屠杀他的……”裴兼犹豫了一会儿怎么形容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他的兄弟姐妹的事情?” “是的,明镜不知道。”檀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第八人用我们的名义跟他说话了。而这个身体里,除了第八人之外唯一能时刻清醒观察别人的我,没法儿写字。” 猫猫比了个手势:“等等,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把自己身体里的另一重人格炸成你这德行的?” 檀烟冷冷地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在自己身边布满了陷阱,陷阱里埋着炸药,弄成一个绝对无法逃脱的境地。然后自己站在炸药中间仅存的一块小得仅够站立的小高台上,然后切换人格。刚醒过来的人格在察觉到自己处在什么环境之前,会下意识地因为觉得那个小心翼翼的站姿不舒服而挪动,一动就会掉进炸药坑里面。” 旁边的奚信听着几乎是倒抽了半口凉气,这么恶毒而不留后路的方法,还是对着自己用…… “这说不通,烟烟。”裴兼似乎对此毫无感觉,只是抬头看着檀烟被炸毁了一半的脸,“烟烟,这说不通,按照我所知道的,你和第八人一样,比其他人格强大,所以能够一直感知到外界的事情。就算你没能抢夺主权赢过第八人,但是无论如何,中这种陷阱的不应该是你。烟烟,还是说,你在那个时候是自愿跳出来的?” 裴兼仔细观察着檀烟几乎是狰狞起来的脸,弯了弯嘴角:“是为了明镜?” 奚信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第八人设下的陷阱,恐怕一开始就是针对试图阻止他的明镜设下的。檀烟一直透过那双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她知道第八人已经彻底断了后路,他们几个人必须有一个人去死才行。第八人那时候正在试图唤醒明镜,而唯一有选择权的檀烟,无论如何想要救明镜。 所以她跳了下去,被彻底炸断了四肢,毁掉了半张脸,永久致残,却侥幸地活了下来。 “烟烟,其实他得逞了。”裴兼看着檀烟的脸,知道了结果,随即轻轻地补了一句,“你弄错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杀明镜。你是八个人格里面第二强大的,你怎么会以为,他会优先针对明镜呢?” 檀烟怔住了,裴兼拿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看不出表情来:“烟烟,你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或者说柠檬最后不应该犯的错误,就是让第八位发觉,你们如此地爱明镜和想要保护你们的幼弟明镜。” 裴兼没给檀烟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站了起来,低声吩咐道:“所以啊,我亲爱的烟烟姑娘,我想你不会介意我用最结实的、效力最强的绳索把你捆起来吧?小鱼啊,去找我说的绳子来。” 奚信呆呆地看着她:“啊?” “坊主是担心,她随时可能会被‘第八人’顶下去。”一直在打瞌睡的阿玄总算忍不下去了,抬了头对着奚信解释了一句。 裴兼转头,冲着还没缓过来的檀烟笑了笑:“我这个人,最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既然第八人给我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怎么能让他称心如意呢?” 檀烟突然反应了过来:“等等,我们现在正在……” “我们正在一路向西,即将走到西漠的尽头,进入城镇区以外的垃圾场。”裴兼掀开车上的窗帘,“然后我们会去往凤凰山,找到凤凰行舟云上,我想,凤凰总归是有办法能治好你们的永久残疾的,我是真好奇,第八人要怎么应对自己多年谋划一朝付诸东流的这个事实。” 第48章 CH48 穿过西漠和垃圾场的屏障,周围瞬间萧索了起来。 从车窗看出去,自然景观依然延续着西漠惯有的荒漠景象,然而肉眼可见的区别是,再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气温慢慢地高了起来,大家都开始觉得有些不适应,裴兼翻了好久也没能找到能够消暑降温的道具,只好第一次让食谎扇发挥作为一把扇子的本职工作。气温大概已经接近四十六度了,裴兼有气无力地四下看看,大家都很没有精神,似乎只有蓝盏依然非常镇静。 “我都想自杀了换一套傀儡的身体了。”猫猫嘟着嘴,把脸贴在蓝盏冷冰冰的脖子上降温,一边抱怨着。 裴兼扫了猫猫一眼,然后用力扇了两下扇子,有气无力地看向蓝盏:“放心,你要相信我做的傀儡的拟真度,他能感觉到气温。” 猫猫瞪大眼睛,看到蓝盏点了点头解释道:“西漠之西一直这么热,不过比起东丘以东的严寒,北泽以北的沼泽地,南海以南潮湿的瘴气,这里已经是最适宜生存的地方了。看,那边还有植物,是大家的主食。” 猫猫透过打开的车窗,看到了那所谓的植物,那是在荒漠中的一蓬半黄半绿的野草,看不出一点庄稼作物的样子:“那也没几根叶子啊?” “它根系很粗,□□能吃几天。” 进入垃圾场之后,蓝盏的话反常地多,与此相对的,其他人反常地沉默着。 行进了不到三十分钟,西漠最后一座城镇的轮廓就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黄沙的尽头,回头远望的时候,也已经只剩下了一片荒漠。 “我们是从这里走的。”蓝盏抱着猫猫,一贯冷漠而拒人千里的脸上露出了某种孩童般茫然到怯懦的神情,“我记得这里,我们从这里启程,一路向南,最后从南海边缘进入了城镇区。” “要回去看看么?”猫猫托着腮帮子,“难得来了一次,或许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不……不用了。”蓝盏收回了视线。 他曾经呆过的那个小山洞离这里并不算远,同样,距离另外两个聚居区也不算远。资源的稀缺决定了他们聚居区之间彼此的厮杀,最后留下的几个实力也都相当。蓝盏被推进垃圾场的原因他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一件很小的口角,几相推搡之下他们几个就被推出了城镇区。蓝盏从来不回避称呼这里为垃圾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的人的疯狂程度,与这三个字多么相称。 他们的山洞,为了报复那些城镇区的所谓的“好人”们,一次性送走了他们最强的二十三个人,在垃圾场这种生死争夺的地方,与自杀无异。 他们抱着必死的信念,让山洞中最强的二十三个人怀抱着复仇的决心穿越屏障的壁花去往城镇烧杀抢掠,即使自己一定会死,也想要报复那些城镇区里的人,即使他们其实也知道,城镇中的大多数其实是也罪不至死乃至彻底无辜。 即使不去看也知道,那个承载了他半年有余痛苦的时光的山洞里,现在应该只剩下一片沙土—— 或许当风吹过的时候,还能露出沙土下的枯骨。 最初的对错已经太过于遥远,也无法分辨,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错可言,根植在每个人心中的阴暗面汇聚在一起形成的阶段黑暗,明明每个人都罪不至死,然而总有人要为这片黑暗付出超过他本身犯下的错误的代价。 温暖的的嘴唇贴到他额心,蓝盏猛地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有一如往日带着浓重傲慢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来:“唔,我们家的小傀儡又在胡思乱想了!怎么了,现在开始恨我还来得及。” 蓝盏收回了所有看向窗外的视线,回到了车里:“没什么,只是这片景色有点眼熟。” 当然最开始,不是不恨的。那个躲在废墟之中的柔弱女孩一直在埋着头瑟瑟发抖,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对方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早就不是在害怕,只是为了压抑大笑而不住地抖动肩膀。 那时候的暮色唱朝歌还不是领主,不过她的实力早已经凌驾众人之上,她清理整个“虐杀”帮会也没用多久。因而对于唯一的幸存者而言,比起怨恨来得更快的是恐惧,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的恐惧感让他在最初跟着暮色唱朝歌的时候,甚至没有生出利用杀手的职业优势来暗杀的念头。 ——甚至是卑微到卑鄙地,有一丝感激她没有杀死自己。 她一直这么说,假如觉得难过的话,恨她就好了。 一开始,蓝盏觉得那是一句废话,等到时间过得太久,他被谁对谁错的问题彻底绕进去了之后,回想起来他才明白,其实这句话是说,假如非要分清对错太过于痛苦,不如简单地恨她就好。 她骄纵任性,自以为是,脾气很差,她一个人走在这个世界上,傲慢地对着世界笑,她实在是个令人讨厌的女人。 但是在最开始,她就对他说过,要是太痛苦,恨她就好了。 “不好意思,再打断一下。”裴兼的声音已经虚脱到快要不如扇子的响声大了,“蓝盏,就算你想回去看看,你确定你现在能够找到路?” 蓝盏被打断了思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毛,还没说话,猫猫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裴坊主这是什么意思?我记得车辆是可以直接设定一个记忆中的地点的?等等,不会……” “会。”裴兼点了点头,直接肯定了猫猫的猜测,“从进入垃圾场之后,车辆自动定位就开始不稳定,大概半分钟之前,完全失效,现在完全靠小鱼控制着向西走,尽量走直线。而我们都知道,在没有参照物的荒漠里走直线是几乎不可能的,很容易会走出一个环形回到原地。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应该已经迷失了方向。” 猫猫瞬间绷直了背,随即她注意到似乎裴兼并不紧张:“不过说起来,裴坊主你你好像……并不意外?” “稍微猜到了有这种可能性。”裴兼打了个哈欠,“凤凰山的位置在西漠最西方出口径直向西走五百公里,住在那里的人是凤凰,游医的进化出来的职业,可想而知,一定会有很多人去向凤凰寻求帮助。然而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传言说有人找到了凤凰。 当然你可以认为是因为一旦去到了垃圾场就没办法回到城镇区的缘故,不过我想要专心找的话,找到回到城镇区的壁花应该也不算很难。所以我偏向另一个解释——没有人找到凤凰。而非要为这件事找理由的话,我觉得只有两个可能——凤凰不在凤凰山,或者用寻常的定位到不了凤凰山。所以大致上的心理准备我应该是做充足了。” “所以我能不能大胆猜测一下,裴坊主你连解决方法也提前想好了?”猫猫挑了挑眉毛,冷静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裴兼看向了蓝盏,“既然你们能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一定有大致的判断方位的方法吧?只要能够判断方位,我想可以拜托领主直接拎起整辆车向西方飞出五百公里的样子?要是实在不行,只要大致是向西飞的,到了地方领主你把我们拎高一点,我们从车窗向下看。凤凰山那么大,应该也不难找。” 猫猫的脸色瞬间就绿了:“等等,你知道五百公里的消耗是多大么……”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裴兼开了包裹栏,露出了一整页补充体力的蓝药。 猫猫的脸顿时更绿了。 “我确实有辨别方向的方法,不过我想,我们有其他方式能够找到凤凰山。”蓝盏抿了抿嘴唇,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这一带借着植被和地势我还算熟悉,假如这两年没有大变化的话,西漠的‘领路人’住的地方应该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领路人?”裴兼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职业,然后从记忆深处抓出了这个当时她觉得毫无作用的隐藏职业的信息,“一个能够浏览世界地图并且定位任何地点进行领航的职业?” “是。”蓝盏想了想,肯定了这个说法。 “这个职业居然还真的有用。”裴兼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我也是反应慢了,既然存在这个职业,我早就应该想到,一定有什么地方车辆的自动定位不能用,好让领路人做个生意的。” 不过猫猫的关注点显然完全不一样,她睁大眼睛,非常好奇地问道:“咦,这个领路人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蓝盏对着猫猫的耐心显然比对着裴兼的时候要好:“他id叫园索,我只见过他一次,是我们离开这里的那一天,他来给我们……应该算是送行吧。不过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他会对着求他的人提出的报酬,只要能付报酬,他就能够带你去垃圾场地图上的任意一个地方。” “包括凤凰山?”猫猫挑起眉毛追问了一句。 蓝盏认真回忆了一下:“来求园索的人大多是要找什么宝藏。我在这里的时候,凤凰还没有满级,所以我没有听说过要去凤凰山的人,不过我想应该可以。” 裴兼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等等,我很好奇的是,他提出的报酬一般都是什么样的?一个远居城镇区之外的人,提出的报酬会是什么?” 这一回,蓝盏露出了非常难以形容的的表情。 “说说看。”猫猫好奇地看着他。 蓝盏咬了咬牙:“园索,他是个人体器官收藏者。” 第49章 CH49 热得昏昏沉沉了一整路的裴兼在踏入园索的地下洞穴、感受到那股凉爽的气息的时候,简直精神为之一振。 不过比洞穴的温度更加令人觉得背后一寒的,是里面的摆设。 和想象中的血腥凌乱不同,事实上这个洞穴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得非常整齐,绕着土壁被人耐心地做出了七八排长长的架子。架子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很多东西,非常整洁,头发归头发,鼻子归鼻子,手指归手指,内脏归内脏。 在大家压下心中的不适之后,很容易注意到的是站在洞穴左方空地上的那个一个人,他体态异常均匀修长,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指尖微挑扣在帽子上,遮住了脸。不过即使不看脸,这个人的身材也算的上美好得令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猫猫现在带入的角色大概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个对男性而言非常讨巧的形象——于是干脆地伸手去推那人,结果半路被裴兼一把握住了手腕:“别碰他,猫猫。” 猫猫嘟了嘟嘴,并不放弃,冲着那个人娇嗔道:“唔,看到有客人来都不露面,这就是你的礼貌嘛?” “他不是故意不露面的。”裴兼也是难得替别人说一句话,“我估计他是没有‘面’好露。” 这是说……帽子下面是空的?猫猫见了鬼一样缩回了手,蓝盏也点头:“这不是园索。” “这也是他的藏品?”猫猫放弃了之前的角色,好奇地打量着这具身体,“我以为人体器官收藏家通常不会收藏整个身体。” “小姐,躯干当然是人体的一部分,你怎么能抱有这样的偏见呢。”从山洞内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传来了反驳的声音,“这可是我挑了好久,才拼出来的到目前最好看的身体。不过还是不如以前弄出来的那一副,你也觉得是吧,小师妹?” “亏我一直怀着万分之一这个人不是你的希望来这里,然而还是失望了。”裴兼松了手,换上笑眯眯的表情,“方弦……啊,不,现在你叫园索,噗,‘垃圾场’这个定位真适合你,你这种到处买尸体的病态癖好真是一点都没有改。” “不,是变了的呀,小师妹~”园索的声音很低沉平缓,语气带上了一点调笑就隐约有些刻意勾人的意思,“我现在发现,从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因为拔下来的额过程肌肉收紧的缘故,质感会更好一些,所以我现在已经不买尸体了。” 猫猫惊讶地转向裴兼,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认识?” “以前一个学校的。”裴兼不冷不热地回答,“唔,他在学院装得人模狗样,还被称为‘陆衡舟第二’过。唯有想到陆衡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情,能让我对再见到这家伙这件事觉得愉快。” “怎么能叫得这么疏远呢?”园索终于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身材比奚信还要略高一点,赤.裸颀长的上身因为瘦削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肋骨,“按照我们的惯例,同一个学校的称呼学长学姐,同一位导师称呼师兄师姐,我们的关系不是很亲近吗~再说,我连这么不可告人的爱好都让你知道了,我们当然是如同亲兄妹一样亲近,对吧,小师妹?” 他身上穿着的袍子上半身脱了挂在腰里,手里握着不知道谁的一只极其修长白皙的手指。不过他虽然瘦,脸上却没有病容,相反,他的唇色鲜红,衬托得面容非常精致漂亮。他看裴兼没回答,自顾自地向下说:“无域中最好的就是这一点,假如我买一包‘防腐剂’的话,就不用再隔着福尔马林的瓶子观看他们。小师妹,真高兴你也在无域里面。” “别叫我小师妹。”裴兼合着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鼻子,笑得简直有点狰狞,“让我想想,老师应该不会以教出你这么个畜生为荣的。” 园索挑了挑细长的入鬓的眉毛,脸上顿时露出了三分刻意的惊讶:“小师妹,我比你大五届,比你多跟了老师五年。你可没见过老师给我上课的时代哦,怎么会知道老师不会以我为荣?老师教过你么,无论什么时候,做你所喜欢的事情。这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我想做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老师不会以我为荣?” “我想,他确实是裴坊主的师兄。”猫猫肯定地下了结论,“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和裴坊主一样浮夸的演技,同样,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裴坊主在斗嘴里面落了下风,而且是被压倒性地堵住了话头。” “好了,诸位,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我们放到后面再议。诸位来找我,自然是有生意要谈。”园索把手里把玩的手指放回架子上,仔细排放整齐,然后拍了拍手,“让我想想……我今天想要的报酬是一双浅色的眼球。如我刚才所说,我现在偏好活着、清醒的、肌肉还会收缩的时候扒下来的。嗯,现在诸位之中,这位傻大个是黑色不要,小师妹红得太深了不要,那位先生……唔,你好像不是活人那算了。所以那两位小姐和那一位瞌睡先生的还不错,谁打算贡献一下?” 在裴兼发作之前,一道暗紫色的光芒倏忽闪过,一把巨大的锤子瞬间移动到了园索面前。猫猫依然保持着天真可爱的神情,歪了歪脑袋:“不好意思,我没听清,麻烦您再说一遍?” 园索抬眼看了看猫猫因为动用攻击技能而导致id隐藏符失效、在头上闪出来的暗金色id“暮色唱朝歌”,轻飘飘地吹了一声口哨:“唔,领主小姐,我说,我要的报酬是一双浅色的眼珠,你,那位残疾的小姑娘,还有那边那位瞌睡先生,你们三位谁来挖?” 锤子再逼近了一点,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然而园索连挪个地方躲开都没有,悠悠哉哉地打了个哈欠:“所以,结果呢?” “我尊敬你的骨气,不过你要弄清楚,求你其实并不是我们唯一的办法。”猫猫挑了挑眉毛,伸手打了个响指,趁着园索没有移动的时候将他规定成了“所有物”,随手加上了七个重力场,然后学着园索刚才的口气问道,“所以,决定呢?” 七个重力场已经不是能够轻松维持站立的力道了,园索顺势贴着土壁坐了下来,背倚在土壁上,尽管已经能听到有几处骨骼承受不住自身重力而断裂的声音,不过他依然表情轻松镇定:“领主小姐,作为一个杀戮者,我必定已经有了身为杀戮者的自觉。” 他几乎是很不上心地笑了一声:“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无辜的人,所以我杀人如麻,从来不会多介意什么。对应的,我当然不觉得自己无辜,那么等到我被杀的那一刻,不过是你由着性子随便杀人,还是我自讨苦吃,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仅此而已。” 猫猫龇牙咧嘴了半天,这才收回了锤子,向着裴兼摊手:“不行,油盐不进。要不然我们考虑另一个方案好了,我来拎车……” “等等,我挖给他。”檀烟出声打断了猫猫的话,“我没有手,你自己来挖吧。我把眼珠给你。虽然也是永久致残效果,不过反正我们是去凤凰山的。不知道凤凰治疗永久致残的技能冷却是多久,指不定要好几天一个月,节约时间起见,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永久致残然后一次性恢复比较明智。” “精妙的判断。”园索动作浮夸地鼓掌,“小师妹,你要是也同意的话,我就动手……” “不行!”裴兼横跨了一步站在檀烟身体前方,咧着嘴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这边都是我的人,别做梦。” “所以小师妹的意思是,我们这生意谈不成了?”园索给自己倒上伤药,治疗刚才猫猫压断的骨头,看上去很是失望地一指门边,“门在那边,请便。” “别这么说呀,方弦,啊,不,园索师兄,我们应该还有一个解决办法。”裴兼“咯咯”地笑了两声,带着明媚的笑容走近了两步,“我记得,老师以前说的办法,假如立场不同的人有了结论上的分歧的话,与其做着无谓的逻辑上的辩驳,最后因为立场不同不可能统一而陷入诡辩之中,甚至不如打一架快。毕竟这个世界上,暴力总是容易让人屈服的。” “你说,你要和我打一架?”园索饶有兴致地站了起来,向着裴兼走了过去。奚信下意识地一步跨到站到裴兼身旁保护她,却被裴兼伸手示意他没事:“就是这样,我们两个一对一打一架,听赢了的那个的。” 园索已经走到了裴兼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他比裴兼高出两头的样子,因此微微俯下了身,才得以和裴兼面对面。他极其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去,隔着裴兼的手握住了她手里的扇柄,然而奚信的手瞬间抓到了他的手腕上,园索转头笑了一声:“剑圣,放轻松,我真的动手的时候你直接杀了我也来得及。” 奚信满腹狐疑地收了手,园索一边捏着扇柄一边轻声慢语:“我还有一个技能,是识别一样道具的能力。【食谎扇】,听到谎言就会开花的扇子,名字不错,东西也真是个好东西。我们来看看,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里头……” 话没说完,他就直接握着裴兼的手打开了扇子—— 扇子上腊梅开了半面,带着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哈哈,小师妹。”园索没看裴兼脸上完全僵硬住的笑容,把鲜红的嘴唇凑到裴兼耳边,低声呢喃着说道,“我刚刚就在想,每当你穿过攘攘人群的时候,这扇面上的腊梅都是什么样子呢?我想,一定是会立刻完全绽放的吧。你看,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说谎。你看,这个世界如此美丽,想必也是因为它建立在谎言之上。 来吧,小师妹,不管你肚子里装着什么鬼主意,让我们师兄妹一对一地打一场。” 第50章 CH50 “这是这门课的助教方弦,也是我的第一个学生,办公室在工程学院二楼。” 于是被讲师隆重介绍的年轻学生对着面前的镜头和唯一一个到达现场的学生深深鞠了一躬,笑容温文尔雅:“大家好,我是科技史这门课的助教方弦,以后会由我负责给大家批改作业和考卷。所以大家不记得讲师的脸没关系,最好还是记得我长什么样子。这样以后万一没及格,起码在路上偶遇了我,还可以揍我一顿寻个仇。” 第一次见到这位长相漂亮,穿着一件白衬衫带着无框眼镜的师兄的时候,是在那位唯一会来学校上课的老师的第一节课上。起码在当时,裴兼一边“哈哈哈哈”地笑着,一边对这位师兄还是颇有好感的。 她记得那节课下课的时候,方弦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跟她打招呼:“呦,小师妹,你居然真的来学校上课了。我跟着当了好几年助教,第一次看到真的有学生来上课。”他说着随手搭着自己导师的肩膀,没大没小地调侃,“呦,老师啊,是不是很激动,居然真的有学生来上课了。啊,不行,我一会儿去收拾收拾办公室,防止小师妹真的手写了纸质版作业交到办公室,结果我连作业箱都没来得及买。” “你要是肯稍微认真一点工作的话,你就应该已经是教授了。”年轻的老师顺手把方弦搭在肩膀上的手掸了下去,拢了拢手里的讲义,“我们开始上课吧。” 裴兼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无比正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师兄骨子里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方弦在学校的传闻里是个非常光风霁月的人物,十四年就修完了三十年制的大学课程,体能出众,在各个社团也是风云人物。另一点是,在这个崇尚辩论的星球之上,他的谦逊和少言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曾被誉为学院的清流。 等到现在,裴兼看看如今这个即使是外表也已经越来越不正常的男人,突然有点恍惚。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把满袖子的东西扔了下来:“暂时牺牲血条增加力量的药,束缚行动一分钟以上的绷带,淬了神经麻痹类轻毒.药的小刀,嗯,还有那边领主有个只要对视六十秒就能百分百控制你行动的技能,这是我之前的打算。” 园索笑了起来,看着裴兼把手里所有东西都扔到了旁边地上,然后摊开食谎扇给他看:“我现在没说谎,所有东西都已经扔了,我们来一对一地打一场好了。” 园索的等级其实不算高,才七十二级,看得出来仗着职业优势平时没好好练级。不过且不提整整二十级的差距在无域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就算他们两人都不在无域,裴兼也是打不过园索的。 “能把我的血条降低到一半以下,就算你赢,小师妹。”园索带着一种甚至是温柔多情的笑容,毫不客气地一脚把裴兼踹飞了出去。 裴兼的血条瞬间就因为不足一半而蹦了出来,她毫不犹豫地吞了一颗血药把血条恢复到八成以上,在园索下一击抵达之前伸脚格挡,成功地挡下来了这一击,不过这一下显然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眼见着她头顶的血条又空了一截。 “说实话,小师妹。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应该是个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癖好的人。”虽然远远比不得上奚信,不过相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园索攻击速度非常之快,手脚几乎在空中出现了虚影,“我真的这么以为过。” 裴兼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格挡,一旦有空隙立刻不计成本地往嘴里倒血药恢复血条。这个过程看得旁边的奚信克制不住地拔出并且握紧了手里的剑,而另一边的猫猫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天,血药不要钱是么!有钱人的世界完全看不懂……剑圣,你放松点,你的剑快被你捏断了。” 等园索大概是有点疲劳、攻势稍微缓慢了一点,裴兼才得以喘了口气回答道:“哈,我看出来了,深有体会。” 她这倒不单纯是一句嘲讽,她会发现园索收藏人体器官这个爱好,很大程度上确实是园索自己让她发现的。一边是兼职作业批改和答疑的助教,另一边是唯一一个每天到学校上课的学生,一来一回几回过去也就熟悉了。 本来助教和学生走得这么近是个很大的忌讳,大多数老师都会担心这样期末考试批阅试卷的公平度。不过园索素来公平公正的名声在外,加上科学史实在是不算一门非常重要的学科,虽然也被投诉了几次,不过校方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两句作罢。 裴兼一直都记得,园索约她一起去的那一场拍卖会,严格的会员准入制度,高端华丽到令尚且还是个学生的她眼花缭乱的室内摆设,令人难忘的动作优雅的服务生们,以及—— 令人作呕的拍卖品,和那个一贯温柔儒雅的师兄脸上少见的痴迷神色。 再后来,裴兼几乎是一路捂着胃跑出了拍卖会会场,跑到路边吐了一地。负责清洁城市的机器人人性化地拎出了漱口水和手绢让她擦了擦嘴,并且通过城市系统喊来了裴醉送她回家。 她到底是没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不过她在很久之后、完成了作为一个程序员的学习之后想起这件事,克制不住好奇很没有职业道德地黑进系统查看过方弦的资料,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除他在儿童时代曾经失踪过一次,统共七天,以及之后不久有一次违法捕杀了一只野生鸟类、并且分尸制作了器官标本而获得的警告,以及他大学阶段选修了各种各样标本制作的课程。 ——到底是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假如进入那个拍卖会会场的,是现在这个裴兼,她一定能够笑着撑到拍卖会结束,或许真的能够继续和他当朋友。然而在当时,这件事情彻底压在了她心里,成为了一块很难淡化的阴影,并且持续作痛。 “我至今依然想不通,为什么你觉得不能接受呢?”园索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大概是没用全力,“小师妹,我购买我的收藏品都是通过合法途径,没有任何地方违背了你所知道的法度,就算一开始觉得恶心,但是到底什么地方不能接受呢?” 裴兼居然被这个逻辑堵得一时想不出回答,这一晃神差点被对方一拳砸中脸,好不容易避开了对方的攻击才抽空开了口:“就算当初确实是合法的,那你现在肆意折磨别人就是对的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来判断对错。”园索不甚在意地笑了起来,“他们要去找宝藏,他们要去满足自己的野心,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我提出要求,没有逼迫他们接受,他们自己认为寻求财富的喜悦超过了被挖下一块身体的痛苦,这是他们的选择,和我有什么关系?有人因为穷困而持刀杀人,难道我们要责怪的是生产刀的人么?” “强词夺理!” “彼此彼此。” 裴兼忍不住重重地笑了一声:“以前学院传闻师兄你为人谦逊,不擅长口舌辩论,现在看来传闻真是大大地低估了师兄你啊。” 园索面无愧色地收下了这句评价,顺带一脚把裴兼逼退了半米:“多谢称赞。” 奚信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两个人的动作,看得出来虽然裴兼完全落在下风,但是靠着她身上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血药却也并没有陷入死境,他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那个,领主……” “嗯?”猫猫转头,非常好奇奚信这时候想问什么。 奚信挠了挠头:“……他们俩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猫猫嘴角抽了抽,然后总结了一下:“哦,就是两个案底都不怎么清白的混蛋努力逞口舌之快,都试图占领道德制高点,所以不断互相攻讦。” 裴兼&园索:“……” 在猫猫的总结过后,场上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到这一刻为止,裴兼保守估计已经补过了她自己血条七八倍那么多的血药,然而且不论能不能打中园索一下,事实上,到现在,她甚至没有能拿到一次进攻的机会。 “听说小师妹你好几次到处匡扶正义?”园索笑了笑,突然切换了话题,“可还有意思啊?” 裴兼不冷不热地回答:“有没有意思好像都和师兄你没有关系。” “你和运营者一定有着某种交易吧?”园索轻描淡写地把这么一件事情说了出来,“我印象中的小师妹可不是一个会守着二十几级过这么长时间的人,在我的记忆里,裴兼这个人手里没有几张底牌就一定睡不着觉。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能让你处于现在这个阶段的解释,大概就是你和运营者有所联系。” 裴兼猛地退出去十来米,盯着再度欺身而上的园索,也不否认:“也很了解我。” “所以,有意思嘛?”园索笑眯眯地一个扫堂腿把裴兼撂倒在地,一脚踩在她背上,然后俯下身,对着她的脸,“明知没有希望,结果还要俯首求人,即便知道是困兽之斗,也不肯认命地挣扎着想要跑出去,有意思么?” 裴兼被戳了痛处,用力挣扎了两下,没能爬起来,只能徒劳地反手抓住踩在她背上的脚:“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是我知道的是,运营者能造出这个游戏,说明他们和我们的力量对比可不是猫和耗子那么简单。”园索脚上再用力,看着裴兼的血条开始向下掉,“和运营者做交易,我猜猜看,我的小师妹一定是想救更多的人对不对?与虎谋皮也不过如此吧?小师妹,别白费力气了,又或者,你继续白费力气吧,等你死了,把你这个头颅送给我,装在那边的躯干上面怎么样?” 裴兼突然冷笑了两声,忽然抬起头,嘴角带上了无比傲慢地笑容:“那又怎么样?!我是在抱着愚蠢的希望挣扎,我是知道能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是在对运营者可怜巴巴地摇尾乞怜,那又怎么样?!!” 她的笑容瞬间放大:“那又怎么样?!方弦师兄?!什么都不做,放弃挣扎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挣扎到最后一刻的我?!” 她鲜红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刺进了园索的小腿,下一秒钟,园索头上弹出了被清空过半的血条。 第51章 CH51 “毒.药?”园索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藏在哪儿的……唔,是指甲油?你倒也不怕挠伤到自己。” “是你输了。”裴兼阴恻恻地笑了两声,“师兄可以高抬贵脚,让我从地上爬起来了么?” 园索挑了挑眉毛,松了脚:“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居然相信你不会耍诈了。” “不,其实有些狗改得了的,比如你居然敢于相信我不会耍诈了。”裴兼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给自己补血,顺手还好心地泼了园索一脸解毒剂,“我说能扔的都扔了,指甲油可没办法扔掉,那不算说谎。” 没等裴兼完全站起来,她就觉得左边半个身体被什么东西撞上,随即,甚至是先于那温热的触感,她听到急促到几乎紊乱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衫和胸膛传了过来。 “小鱼?”裴兼察觉奚信抱住自己的胳膊非常用力,诧异地轻轻喊了他一声,再过了一会儿,奚信才松了手,脸上的表情慢慢变成了奚信专属的茫然状态:“啊……抱歉坊主,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只是有点紧张……” “没事没事!”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裴兼脸上的表情瞬间灿烂了起来,就差没开出一朵花。 猫猫觉得自己简直看不下去了,横插一步在裴兼身前,看向园索开始强行转入正题:“领路人,我觉得既然已经有了结果,愿赌服输,你应该会同意给我们带路了吧?”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事实上,园索比猫猫预料中要好说话得多,虽然有点咬牙切齿,不过倒真是愿赌服输了,“而且按照我的规矩,今天一天只要有人满足我的要求,或者完成了等价的条件,今天一天的工作我都会接。” “你今天还有其他生意?”裴兼舔了舔嘴唇,干脆地以“自己刚才打架太累了”的名义爬到奚信背上让他背着,“唔,这另一单生意的人也是运气好,什么代价都不用付。不过他们人在哪儿?我们应该去哪儿找他们?” “不用去哪儿,就在这儿。”园索回头在墙壁上摸索了一阵,猛地拉开了一块看起来严丝合缝的石壁,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你们进来的时候其实绕了一大圈吧?这是直线出去的通道,不过路很窄,所以当心两边,都是陷阱,掉下去就一定会死。” “陷阱?”猫猫和蓝盏一前一后跟着园索走进了黑暗的通道,猫猫一边控制重力檀烟跟着飘进来,一边好奇地问道,“在这种地方设置这种陷阱有什么意思?反正除非你领人进来,否则不可能抵达这里吧?” “当然有意思。”裴兼带着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让我猜猜看,这些陷阱一定能够保有全尸,而且一定都不空。因为这些陷阱啊,既然不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来,就是为了让人出不去的。” 园索头都没回,意兴阑珊地回了一句:“我定期清理,假如有好素材,我还会立刻清理。” 猫猫瞬间警惕了起来,立刻拿我的所有物技能锁定了园索:“什么意思,你会在这里毁约杀人?” “我从不毁约。”园索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的信誉度起码比小师妹好。” 裴兼立刻开了口:“是啊,你从不杀人,你也就带着大家走这条路的时候,提个一两句说两边都是必死的陷阱,要是不小心就很容易会摔下去。然后让我猜猜,要是亡命之徒的话,就会自动把刚才因为挖出器官受了重伤的,甚至是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受伤了的人推下去对吧?毕竟啊,谁都不想拖着累赘嘛。” 园索语气凉凉的:“哦,是么。小师妹的猜想真有意思。” 猫猫安静了一阵,这才感慨道:“论及恶毒程度,我觉得叹为观止……不过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奇怪,亡命之徒最容易利用的,就是这一点。”裴兼也想起了黑暗洞穴里的那一次,忍不住笑了一声,“师兄……” 园索依然带着他似乎毫不上心的态度:“我说过,他们自己愿意做什么,怪不到我头上。好了,到了。”他一边推开前方的石头门,露出被绑在里面的五个人,还有一具尸体:“恭喜诸位今天运气很好,你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可以一起去了。对我而言最好的是,你们两边都是要去凤凰山,只要跑一趟就够了。” “带着一具尸体去凤凰山啊,这个目的还真是清晰明了。”裴兼从奚信背上跳下来,懒洋洋地看着园索爱理不理地用鞋尖上弹出来的刀片给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切开身上的绳索,若有所思地插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师兄啊,你刚才没用这把小刀真是留了我一条命呢,真感激。”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园索瞥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真感激我,就许诺死了以后把脑袋留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金属的冷光几乎瞬间从他面前划过,直直地冲向了他身后。 下一刻,奚信手里的剑挡在裴兼身前,两把剑相撞溅出的极其耀眼的火花彰显着这位刺杀者是何等拼命冲上来的。不过剑圣的力道到底是比他大了不止一筹,奚信手腕一抖就把冲过来的人甩飞出去了十来米。再下一刻,那余下的四个人中的一个女孩子猛地发出一声尖叫。 这场变故简直毫无征兆,裴兼下意识地冷了脸看向了园索:“你安排……” “我们不是去求凤凰复活同伴的。”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一直在打瞌睡的阿玄似乎被巨大的撞击声吵得清醒了一会儿,适时地插了一句,“所以,就算传说中凤凰的复活技能使用次数有限,我们也不会和你们抢,所以犯不着提前来杀我们。” 整个气氛像是被冰块泼过了一样冻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裴兼才歪了歪头,并没有看刚刚被奚信抛出去的id是【怨耳】的袭击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园索:“你不可能猜不到吧,所以你故意提到我们也是去凤凰山然后放他过来的?看来师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我的脑袋,安在那具躯体上了?” “别这么说,我其实不觉得这家伙能成功。”园索一边把挂在腰间的半边大花袍子套到赤着的上半身上——不得不承认,他们师兄妹在品味上非常相似,这两件大花袍子相识度已经到达了亲子装的地步了,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俩的老师是不是特别偏爱这种令人烦躁的花式——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反正你身边有剑圣在,得手几率也不高,无非也就是随便看看……” 奚信依然以保护的姿势把裴兼圈在怀里,裴兼眯着眼睛看了回去:“看看?看什么?” 园索一步凑了过来,再次试图弯腰凑到裴兼耳边嘀咕,不过这一次奚信没给他机会,直接把裴兼抱了起来,整个儿退后了两米:“抱歉,我不相信你,所以麻烦你离远一点说话。” “剑圣不说傻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有气势啊。”园索把剩下那只袖子也套上,总算是衣衫整齐了,这才动手去收拾刚才被奚信打飞的那个人,把他重新绑起来,“小师妹,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相信这个半路遇上的剑圣。结果真让我惊讶,你居然真的相信他。我以为你跟我差不多。” “哈哈?”裴兼干笑了两声,“你相信什么?死人?” “请尊敬地称呼他们为我的收藏品。”园索镇定地承认了,“不过我想也没差很远,你家剑圣要花心思背叛你还能不让你发现,这难度感觉和我的藏品们背叛我差距也并不很大。” 这当然是在挑拨离间,不过在裴兼来得及转头跟奚信说两句安抚他一下之前,奚信皱了皱眉毛,保持着严肃地表情,然而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问道:“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没能保持严肃,园索张了张嘴,没说得出话,最后盯着依然扒在奚信怀里没松手的裴兼,干咳了一声:“小师妹,能在这种情况下都没因为丢脸扔开剑圣,我觉得你脸皮修行到家了。” 裴兼笑嘻嘻地回答:“过奖。” 奚信扫了两边一眼,直觉两边关系似乎莫名地有所缓和,再次皱着眉毛问了一声:“为什么你们……” “剑圣!”这一回看不下去的是猫猫,“你上辈子是《十万个为什么》么?!” “唔!”奚信非常惊讶地转过头,“你居然听说过这套书?” 猫猫下意识骄傲地回答道:“当然!我不是说过我曾经负责观察过你们地球,当然会了解下文化什么的……” 蓝盏咳嗽了一声:“领主,重点。” 猫猫立刻回过神:“哦哦,对……刚才我们在说什么来着?” 旁边沉默了有一阵的园索困惑的看向裴兼:“他们满级者……都这样?” 裴兼咳嗽了一声:“嗯,你可以指望我们一会儿看到的凤凰行舟云上能够改变你的看法,真的。” 猫猫听着惊觉这个话题走向不对:“等等,别把我和剑圣混为一谈。” “说起来,去凤凰山寻求复活一个人。”檀烟冷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了他们毫无营养的闲聊之中,带着鼻音讽刺道,“我以为通常这样的人都有着很强的决心才对,怎么?有勇气当着两个满级者杀人,没勇气挖一双眼睛?” “这一点的话,你倒是错怪他们了。”园索扫了重新被绑起来的五个人,难得帮别人说一次话,“他们倒不是不愿意挖眼睛,只不过是他们这一行实在没有人的眼睛是我今天想要的浅色的。我跟他们说那就明天再来好了,我明天应该想要不同的东西,结果他们就干脆地试图袭击并且为威胁我帮他们带路,所以才被我绑到这里了。不然的话,难道你以为每个被我拒绝的人都会被我绑起来?我说过,我的信誉一向很好,只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生意。” “哈哈,话这么说起来,我刚才好像也是这么做的。”猫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真是好险啊,差点没被你绑起来扔到这里。” 园索毫不惭愧地看着她:“放心,领主,我打不过你。或者说,胡作非为这种事,总归是要有点资本的。” 第52章 CH52 那个偷袭裴兼的剑客怨耳,是在他们踏上前往凤凰山的路途第二天下午来道歉的。 那个时候,园索差不多已经盯着蓝盏看了三个小时了。 猫猫终于没忍住,一屁股坐到蓝盏腿上,瞪着园索的大花袍子,半是警告半是嘲讽地开口:“你这个穿着打扮行为举止,很容让我怀疑你的性取向。” “坦率地说,我不太介意性别。”园索露出好看的笑容,看向猫猫。在猫猫炸毛之前,裴兼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他只介意死活,哦不,正确地说,他很介意活的。” 虽然对此已经有所耳闻,不过猫猫还是非常不满得转向裴兼抱怨道:“可是阿盏还活着!他一直盯着阿盏看!” 园索于是向着蓝盏露出一个微笑来:“这具身体,应该已经不是活人的身体了。我只是很好奇,你原来的身体,唔,可能应该说,你的尸体现在还在不在了。” 猫猫立刻炸了毛,抓起裴兼的袖子:“你看!你看!他果然对阿盏图谋不轨!” 蓝盏倒是不太介意,只冷冷地回了一句:“烧死的。” “真可惜。”园索坐了回去,非常真诚且惋惜地叹了口气。 猫猫飞快地摆出凶狠的表情:“就算没烧掉,阿盏的尸体也是我的!他全都是我的!” 园索对活人和已经不在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意兴阑珊地把玩着手里一对亮紫色的漂亮眼球,做出昏昏欲睡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半抬起眼皮再看了蓝盏一眼,语气飘飘忽忽的:“那些跟你一起去的人,都死了么?” 猫猫瞬间安静了下来,车厢内的气氛僵硬了好一会儿,蓝盏才开口回道:“死了。” 园索点点头,然后向着猫猫那边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她杀的?” 这个问题实在是非常地令人不快,蓝盏和猫猫都一时没回话,倒是不远处的阿玄突然低声笑了起来,语调轻柔缓慢地评论了一句:“你好像,总能猜到真相。” “也不尽然。”园索舔了舔嘴唇,难得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支起上半身,“比方说,关于你的过去我就没猜到会是什么样的。” 阿玄微微一勾嘴唇,眼角的朱砂痕稍微动了动:“我没什么过去。不过要是你想要的话,等我死了倒是可以把尸体送给你,权当还上这次的浅色眼球。” “不,你就不用了。”园索上下打量了阿玄一眼,然后偏开了头,重新倚回椅子上,“你现在看起来和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你死后估计也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要是玩猜谜游戏的话,你是个好对象。不过在收藏品方面,我喜欢比较干净一点的,而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腐烂辛秘的臭味……嗯?” 对话到这一刻因为车子猛地一震戛然而止,在大家都意识到有人从另一辆车子上跳过来、而瞬间住口之后几秒,门帘被人掀开了。怨耳表情局促地抓着衣角,步伐不算很快地走进了车厢。 “到别人的室内来的话,麻烦先敲个门,假如没有门的话,你可以选择敲车厢门框。”裴兼笑眯眯地倚在奚信怀里,抬头看着来人,“我的话呢,对于这方面有点挑剔。所以不介意地话,能不能麻烦先生您退出去,重新来一次?” 怨耳顿时憋红了脸,脖子一梗,顿了好久才猛地回头,掀开车门帘子,出去,用力敲了几下门框。 “请进来~”裴兼拉长了语调,语调很有一些欠抽的得意洋洋。 怨耳好不容易维持住了恭恭敬敬的表情,慢慢地再次走进来了,裴兼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哎呀,你好啊,来串门是有事嘛?” 在场除了奚信大抵都是人精,在怨耳抬头的一瞬间,都注意到他一直在向奚信和猫猫身上瞟的余光。 “我是来道歉的。”怨耳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认真地看向裴兼,“我是西漠帮会红尸鬼的副帮主怨耳。抱歉,裴坊主,之前刚刚被松绑,还不太清醒,以为见到的都是敌人所以想垂死挣扎一下,冒昧刺杀了你。我想这点误会,裴坊主一定愿意……” “不愿意。”虽然怨耳辛勤地修好了台阶,然而以裴兼的性格,哪儿能乖乖地让他从台阶下来,“借口找得真好听。我们这边在场两位满级的,还有好几位七十几以上的,你冲着我一个五十二级的来,你说这是为了垂死挣扎?而不是看着当时大家都在跟我说话,以为是我雇佣了其他人去凤凰山复活谁,所以刺杀了我就能够让大家都散了?” 怨耳显然没想到裴兼这么不给面子,红尸鬼在西漠的影响力确实算不上数一数二,但是前五还是有的。他还是第一次在抬出自己的名号之后,对方不提主动给个台阶,甚至一抬手把他自己刚刚修好的台阶拆了。 不过裴兼的性格在无域里面也算恶名远扬,怨耳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没有,他很努力地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决定改走苦情路线:“是我的错,对不起,裴坊主。假如裴坊主想要什么补偿或者想要报复,请对着我一个人来,请随意,我绝不会还手。” “然后和贵帮会成为良好伙伴,随便让很有可能和同是满级者的凤凰有些交情的剑圣和领主出面,和凤凰说两句好话,让她复活你们那边那具尸体?”裴兼托着腮帮子,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要是我存心想报复,以我们这边的实力,你以为你还手就有活路?你是看不起我们这里所有人的脑子呢,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的脑子?” 怨耳后面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看着裴兼。虽然传闻说裴兼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不过他没想到这么难对付。虽然大家都不过是说些场面上的虚话,但是这么直接戳穿的话真是丝毫不怕得罪人了。 “请回吧,那个……额……红石头?……额……”裴兼脸皮抽了抽,露出一副从未听说过、也并没记得这个帮会的名字的样子,然而她身边的奚信信以为真,好心地提示她:“我记得他刚刚说是红色尸体。” “……是红尸鬼。”怨耳觉得自己咽下了一口血,这才有力气重新自报了一次家门。 “哦,红尸鬼的副帮主。”裴兼接着之前的话,把剩下半句说完了。 怨耳手背上的青筋都已经完全绷出来了,大概是穷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总算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裴坊主,您说得对,我……确实是想求各位帮我和凤凰美言两句,让她救救素玥。裴坊主,算我求你了,素玥是为了救人才死的,她不该有那种结局……” 裴兼打了个哈欠:“抱歉,我累了,假如听不懂逐客令的话,我个人推荐你回去下载一下游戏通用语进阶教程,后面附录里我记得有常用委婉语列表。教程我记得系统里有,可以免费下载,不用谢谢我,我一向这么乐于助人。” 怨耳猛地抬起头,看了裴兼一会儿,发觉在裴兼这里大概是彻底吃了个闭门羹再也没有转机了,干脆越过裴兼直接转头看向两位满级者,想看看这两人有没有表现出愿意听他的故事的样子。然而遗憾的是,剑圣正在手忙脚乱地根据裴兼的指示给她揉太阳穴,而领主一脸天真无辜不谙世事地样子窝在一个男人怀里,一口一块地专心吃零食。 ……这帮不在意人命的混蛋!怨耳硬生生地咽了一口唾沫,转身出了门,跳回了自己的车上。 “你怎么这么针对他?”怨耳人一走,猫猫就“刷——”地爬了起来,一脸好奇地问,“一点情面都不留?” 裴兼耸了耸肩:“留情面做什么?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复活机会和一个‘或许不能同时复活两个人’的虚无缥缈的猜测,就直接动手杀人的人,难不成我还能指望他记得你们给的恩情?而且我不喜欢他看小鱼的眼神。” “嗯,写在脸上的‘假如我也能把剑圣和领主弄到手,立刻就能统一无域’。”园索难得赞同了一句裴兼,扭了扭脖子,“令人暴躁的眼神。” 裴兼摊摊手表示不用放在心上,随即开了自己的系统界面,问道:“说起来,刚才他没说完的那个故事,大家要不要听听?” “虽然八卦一个死人好像不太好,”猫猫不太委婉地这么评论道,“不过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了。” “那就外放给大家听好了。”裴兼把其他没有发言的人全部视为默认,愉快地翻了翻联系人列表,找到了一个寻醉阁时候的旧下属,“早啊,小病!” 本来id就很诡异、被这么一简称就显得更加诡异的神经病人下意识地想吐槽“小病是个什么玩意儿”,然而他的吐槽在看清来电人的瞬间卡在了嗓子里:“小……啊,是老阁主啊。” 裴兼额角青筋跳了两下,这个让她瞬间老了几百岁的称呼在她耳边轰然回响了好几遍:“小病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被阿醉欺负被沙下压榨被阁里的大小姐妹们调戏调戏啊?” 神经病人抹了把冷汗:“那个……您有什么事?” 裴兼总算放过了他:“给我调用一份资料,关于一个叫素玥的人死亡的情报。” “素玥?那个红尸鬼副帮主的老婆?”神经病人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吹了声口哨,“你怎么对突然对人家老婆感兴趣?而且要问事情为什么不去问阁主或者副阁主?哦,你还不知道阁主昨天醒了的事情吧?” 裴兼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被自己无视掉了七八个来自沙下沉舟的通讯,然后镇定地扯谎:“我在垃圾场呢,这边信号不好,不太容易收到消息。我试了好几个通讯了,刚好到你这里接通了。所以说,一切都是缘分啦~~” “你在垃圾场?信号不好?”神经病人显然被这两个连续的概念击晕了,“可是……游戏系统不是整合的么?为什么会有信号的问题?” 裴兼顶着一车厢人诡异的眼神,面不改色地继续扯:“我觉得游戏可能是为了增加拟真度……刺啦刺啦……加……滋滋……号不好的效果,模仿现实世界野外环境。” 猫猫在听完那两声伪装的电磁接触不良的信号声之后,无声地给裴兼鼓了鼓掌。裴兼抖了抖眉毛,以示小问题,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神经病人将信将疑地把问题按捺住,刷刷地翻了两下资料,“好了,我直接把这一块给你传过去好了。是当时总结信息的整个事件录音,您一会儿自己听吧……唔,副阁主好像回来了,要不要让他跟您说两……” “啪——” 裴兼微笑着挂断了这通开始和结束一样突然的通讯,然后直接下载了音频文件,选择了播放,系统里立刻传来了非常平板化的女声: “现在的时间是,无域三年零四个月又七天,下午三点二十一分,我是寻醉阁巡月公子。现在进行对四个个小时又五分钟前三名少年及一位保护者于西漠主城区死亡的事情的情报汇总。” 第53章 CH53 “无域三年零四个月又七天,下午三点二十一分。就是五天之前才出事的。而现在,他们就已经接近凤凰山了,动作挺快的。”裴兼在第一句话之后的停顿里插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四个个小时就汇总完了事情经过,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最让我觉得若无其事的,是你的口气。”猫猫无奈地摊手,“我刚才还有一点紧张感。” “五天之前?”阿玄半睁开眼眼睛,嘟囔着重复了一遍。然而裴兼原本因为高温而略微萎靡的精神瞬间一振,猛地回头看向阿玄。 等等,五天之前的话……正好是裴醉失踪前一天。 ——说起来,她一直没都问过裴醉到底为什么会去西陵镇,或者说,西陵镇吸引了这么多隐藏职业者到达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我们卡在这个各种善后的时间点上到了,也不算太巧合……”猫猫也意识到阿玄提到这个时间点的意思,然而她并没有继续深究,只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阿玄,“哦?原来你也知道……” 不过从裴兼面前的系统里持续地传来的刻板声音打断了猫猫的话: “事件相关背景,到目前为止一个月内,已有超过十五起失踪事件在西陵镇发生。备注:坊主委托游戏id【胃溃疡】的玩家曾经前往调查,随后玩家胃溃疡在西陵镇失去联络。” 奇怪?说起来沙下沉舟确实说过,韦琰也是和裴醉差不多时候失踪的。只是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地在救弟弟,再加上总觉得运营者们特地把这个人弄回来一定不会让他轻易死掉,就彻底忘了这个茬儿。 裴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假如韦琰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失踪的话,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那个副本里呢? “六小时后,一度消失的玩家胃溃疡带着七位其他玩家回到主城区,玩家胃溃疡立即再度返回西陵镇,但在他抵达西陵镇之前,第二次失去联络。” “能从那个副本里带人出来,他真的很厉害。”奚信难得评价了一句。不过裴兼并不这么想:“一般吧,那时候那位副本小姐还没抓到阿醉,未必有那么疯。” 录音短暂停顿后继续了下去:“被带回七位玩家id为【罗扬】【微光双星】【盈颖】【土豆土豆】【搁浅羽毛】【乌托邦】【零落之鸿】,详细资料请另行查询并交纳相关费用。七人后于主城区发生纠纷,玩家罗扬、微光双星,与玩家盈颖、零落之鸿、搁浅羽毛在主城区红尸鬼领地附近发生激烈言语冲突。 冲突原因——在副本之中,被指责的盈颖、零落之鸿、搁浅羽毛不顾副本规则,擅自取走副本中一样道具,使得副本难度加剧,几乎让他们陷入绝境,且随后他们发现此道具本身没有任何价值,罗扬与微光双星认为此三人不守规则的行动导致了危险,要求对方赔偿,但此三人拒绝认错。 玩家乌托邦试图调节两边矛盾,后罗扬与微光双星同意乌托邦的提议,不进行报复,但将把整件事情仅有寻醉阁公证后公布在世界频道,但三人依然不同意,坚持自己没有错。” 巡月公子平板毫无起伏的声线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听背景音大概是在翻下一篇:“而后因为争吵地区在红尸鬼附近,红尸鬼成员【素玥】赶到,介入争吵,反对解决方案。素玥坚持认为一旦公开,再也不会有其他玩家愿意与此三人合作,对不算强大的他们而言将接近死刑。,以上述处理方式太过极端。且此三人年纪尚小,况且也没造成任何严重后果,所以不应该追究。 后七人之间争吵升级,微光双星疑似情绪失控,先行动手杀死零落之鸿,而后罗扬加入,杀死盈颖、素玥、搁浅羽毛后,罗扬与微光双星离开西漠,前往北泽,乌托邦前往南海。 此事件总结如上,第一资料及录音请链接至资料库03层b区,相关人员资料备及相关【西陵镇副本】资料已补充完毕,请另行付费查……” 裴兼点击了终止播放,旁边猫猫打了个哈欠:“不得不说,好无聊的八卦。” “寻醉阁最终总结脱水版的都这样。”裴兼扫了她一眼,“所有精彩的细节对于‘真相’而言都不重要,你要想听细节版本的我可以让小病发第一资料和现场的录音来,估计那个版本连最后一共每个人用了什么招式、捅了几刀、每刀捅在什么地方都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不!绝对不要!”奚信已经快被这种平板无起伏的声线耗尽了力气,听完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说起来,寻醉阁为什么要用录音?用纸质版的话查阅会方便很多吧?” “我猜大概是为了保密性吧?毕竟在无域里面的情况而言,篡改纸质材料容易,修改录音就很难了。想想当然也是为了查阅不方便,这样就算被人闯入,对方来得及查到的消息也有限。”猫猫大概之前参观寻醉阁的时候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得到裴兼的点头之后,她继续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得到这些消息的?后来七个人内讧的事情,应该只有在场的人才会知道吧?” 裴兼挑了挑眉毛,没立刻回答,大概是想找点委婉的措辞美化一下即将要说出口的事实。不过她还没找到合适的表述,旁边的园索就笑了一声:“七个人提到了六个,那个没怎么提到的土豆土豆呢?无域中有类似催眠师这种职业么?” “有。”既然被戳穿了,裴兼也就干脆厚着脸皮地承认了,“假如现在的流程和我在的时候一样的话,土豆土豆应该在第一次被韦琰带到寻醉阁的时候就被催眠了。为了防止另外六个人起疑,原来应该是设定他在与其他人分开后回到寻醉阁讲述具体经历。这场意外的经过也应该只是意外收获。” “我们回到正题。”猫猫比了个手势,“既然坊主你放了……” “等等,领主。”奚信困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也开始称呼坊主了?你决定加入朽木坊了?” “……既然裴坊主你放了这个音频,”猫猫惊悚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么自然地改口是不是在心里认可了加入朽木坊的可怕可能性,并且艰难地进行了更正,“那就是打算让我们考虑要不要帮他们?其实我和凤凰虽然满级时间很接近,但是从来没见过面,估计帮不上忙。” 园索很是薄凉地笑了一声:“小师妹,你真的打算帮那位素玥小姐说情了?唔,小师妹原来喜欢这种善良的人么?” “我确实喜欢善良的人,”裴兼耸了耸肩,“但是讨厌自以为善良的白痴。没摆到台面上说伤害了谁就觉得没人被伤害的,这种人我还没打算保护。我只是觉得对方求的毕竟不是我,我不好越俎代庖。” 奚信困惑地问了一声:“你说的被伤害的人是指谁?” 猫猫抢着说道:“既然是副本警告不要碰没用的道具,一定被设定了有人通关需要它。虽然那个副本最后被阿醉消除了,不过假如是常态,那几个人因为一时贪婪拿了的东西,就会导致后面有人无法通关。是这个意思吧?裴坊主?” 裴兼点头:“就是这样,这就跟作弊一样。说起来也似乎也跟别人没关系,但是能够过关的人数一定的,假如有人作弊占了一个名额,就一定有一个人因此受到伤害。从这个角度上说,那三个人被公开信息的处罚不算太重,素玥小姐什么好心救人最后牺牲,也就是想不清楚利害关系,一厢情愿地感动了自己还觉得自己善良而已。唔,那个怨耳看起来挺心狠手辣的,怎么就喜欢了这一款……咦,为什么觉得气温在降低?” “因为我们进入凤凰山了。”园索抬眼瞟了瞟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图,然后懒洋洋地伸出瘦到骨节都已经突出来的手指,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随即“嗯?”了一声。 窗外已经不再是荒漠那样荒芜苍茫的风景,郁郁葱葱地大树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蒸腾的水汽极大地缓解了燥热。从另一面车窗向后方看去,荒漠和森林泾渭分明地立着,中间仿佛有一块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凤凰山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啊。”裴兼并没有感觉到车辆在爬坡,看来这个坡足够缓,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结果这一声还没感慨完,她身边的园索就突然起身,猛地停下了车。要不是奚信反应快一把把裴兼捞了起来,她这会儿大概已经因为惯性滚出车厢去了。 赶在裴兼来得及恼羞成怒之前,园索眯起了眼睛,把手里抚摸着的眼球小心地收进一个匣子,一边开了口:“好像遇到麻烦了,我们遇上了另一拨人,另一辆车上的人已经下来了,两边正在对峙。” “另一拨人?他们怎么抵达这里的?……等等,我们居然被人尾随了?”裴兼诧异地问了一句,有两位满级者在车上还被人尾随的话,这种事情基本可以称得上奇耻大辱了。 奚信从窗口向外探了探头看了看:“坊主,另外一拨人似乎不是刚刚抵达的,那边有临时搭起来的简陋房子,看来他们大概已经呆了好几天……” “八天。”园索面无愧色地纠正,“是八天前的那笔生意,青湖帮的人,我记得是想复活一个帮派里一个大佬。不过现在看来,在这里呆了八天,似乎还没找到凤凰住在哪里……” 全车人都静默了一会儿。大凡有九成把握能够打赢园索的人,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去直接晃着他的肩膀咆哮为什么不早说,顺便在咆哮完成之后直接弄死他。 “我们要是再不下去了,他们就快打起来了。”奚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勉强把话题转向了其他方向,“坊主,我们现在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刚刚打了会儿瞌睡又被紧急刹车震醒的阿玄慢慢吞吞个地爬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脚就往外走。 “阿玄!你干嘛去?”裴兼赶紧喊了一声。 阿玄顿了顿,回过头,看上去还没醒好的样子:“唔,去做个生意。” 第54章 CH54 阿玄说完“做生意”,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步踏出了车厢,因为没注意脚下高度差还一个踉跄差点摔到了,然后顺势就晃晃荡荡地闯进了对峙的双方中间。 火药味正浓的两边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过了好一会儿,青湖帮那边才突然有人反应过来: “咦,这不是天道好轮回的那个算命的么?他怎么在这儿?” 既然有人问了,阿玄也就背过手去,拿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冲着愣住的双方眨了眨眼睛:“是啊,我是预言师。要是你们每边出三千枚金币的话,我就来算你们当中哪边能获得那个复活的机会。” 众人:…… 虽然这位预言师的出现非常令人不满,趁火打劫的作风也很遭人鄙视,不过很显然的是,一个以算命准确而出名的“预言师”愿意贩卖这种至关重要的预言,这件事本身还是很令人心动的。 于是在最初的震惊和荒唐感过去之后,两边都开始悉悉索索地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红尸鬼那边先松了口,如数奉上了三千枚金币,阿玄镇定地收下了,然后转过头,期待地看着青湖帮,青湖帮那边领头的今夕何夕被阿玄和另一边红尸鬼加起来总共六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背上一毛。三千枚金币确实不是什么小数目,不过青湖帮这边统共有七个人,分摊下也没多少,今夕何夕索性就咬咬牙,掏了钱。 阿玄眯着眼,心安理得地收了钱,白净秀气的脸上有了点笑影,终于开了口:“那我就说了。” 两边人都暗自咬牙切齿地道:“快说!” 阿玄轻笑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浅灰色的瞳孔里有某种光彩流动:“你们两边,都不能如愿以偿。” 不算长的寂静之后,两边都爆发出了咆哮。 “臭小子!” “找死!” 十几个大招几乎同时不计成本地轰了下来,而处于技能光影中间阿玄甚至连躲都没有躲,直接被清空了血条,残破不全的尸体直接倒了下去。 事实上,并不是不远处的剑圣奚信或者领主猫猫不肯对他施以援手,实在是阿玄当时的神情太过于镇定自若,甚至还在坦然地笑着,以至于他的血条灰掉之后好一会儿,刚从车厢下来的这一些人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事实—— 阿玄,好像死了? 裴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这会儿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见引起麻烦了,赶紧伸手想呼出仅剩的那一颗起死回生丹。然而她才刚把那颗药丸拿到手里,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使用,那边青湖帮就有人因为他们是一伙儿的,而持刀冲了过来。 奚信迅速一扭身挡到裴兼前面,举剑架开那把刀,然而刀剑相撞的瞬间,两人耳边都响起了系统警告—— “滴——此处为和平区,禁止战斗。” 怎么回事?奚信一愣,刚才他们攻击阿玄的时候,这里明明还不是和平区…… 一声尖锐得几乎是凄厉的鸟叫骤然间从高空中俯冲而下,震得骨膜剧痛。 声波的攻击力不算太强,看得出这声尖叫的主人其实只是想要震慑众人,并不打算真的杀人。然而要不是奚信反应奇快地立刻用剑圣之心罩住了裴兼,以她现在五十二级的薄弱血量,这一下也够受一阵的了。 ——为什么又突然能够攻击了?奚信几乎是有点恼怒地抬头循声看了过去。 色泽艳丽的翅膀率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即使那双翅膀之上燃烧着灼热的火焰,却也并不让人觉得热烈。相反,那火焰只会让人觉得温暖,带着浓重的肆意缱绻的意味。 虽然如此,不过凤凰本人的出场却并不算温和,凤凰的鸣叫攻击技能【凤啼玉碎】造成了大范围的眩晕和攻击效果,除了被剑圣之心保护、消除了一切负面状态的裴兼,还有通过剑圣之盾那20%的抵抗效果侥幸成功的奚信,以及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眩晕之中。 天空中的火凤凰慢慢合拢了巨大的翅膀,顶着“行舟云上”四个暗金色大字的女子慢慢从空中降落到了阿玄身旁。即使是裴兼,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也瞬间眼前一亮,倘若有一个人的容貌和气质能够代表裴兼心中关于一位温柔美丽的女神的一切期望的话,那就一定是眼前这个女人了。 即使她脸上带着焦虑和愤怒,依然不能阻止任何看到她的时候会本能地觉得安心。 行舟云上收起翅膀落下来之后,根本没有回头看周围被她震晕的人,直接伸手按上倒在地上的阿玄的脸,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道:“复活。” 一道明亮的火光从阿玄身上闪了过去,阿玄原本已经布满伤口的尸体瞬间恢复如初,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少有地精神地睁开了。他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被复活的事实,只是镇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然后打了个哈欠,恢复了半睡不醒的样子,没什么精神地看着两个帮派的人陆续从眩晕中恢复。 凤凰的出现明显不在两边人的意料之中,尤其是已经在凤凰山寻找了好几天的青湖帮,看起来都有点懵。而刚刚明明已经死了、却再度活蹦乱跳的阿玄同样像他们昭示着另外两件事—— 传言中说的凤凰拥有复活别人的能力是真的。 凤凰刚才已经用过了一次复活的能力。 红尸鬼那边的领头人怨耳的表情慢慢复杂了起来,半是忐忑半是灼热地看着她:“凤凰大人,请问……” 行舟云上抬起头,根本没有打算把这句话听下去,压抑不住愤怒地低声喝斥道:“谁允许你们在凤凰山领地之内杀人的?!” 虽然这里并没有任何标志写着凤凰山内不许杀人,不过这毕竟是曾经的著名游医行舟云上的地盘,在这里杀人会惹怒凤凰这一点,其实不难想到。怨耳一时语塞,呆呆地行舟云上深吸一口气,总算勉强平复了情绪:“凤凰山内不许杀人,在凤凰山内杀人的话,就离开回吧。” 怨耳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另一边青湖帮的一个叫【烟雨陌上花】的年轻女孩就突然跪了下来,膝行了两步哭着移动到凤凰跟前:“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求凤凰大人复活我们帮主……帮主是个很好的人!他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凤凰大人,求求您……” 凤凰皱了皱眉毛,刚要说话,就被人抢了话茬。 “一个一句话挺不顺耳就杀人的帮会,这个帮会的帮主,我想也不见得是个多好的人。”裴兼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起死回生丹已经收了回去,悠悠哉哉地摇着团花扇走了过来。奚信皱了皱眉,立刻跟了上去地以明显的保护姿态谨慎地跟在她身边,并维持着剑圣之心覆盖她的状态。 裴兼“咯咯”笑了两声,眼神却很冷地在面前十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敢情你们帮主,你们情人的命是命,我们阿玄的命就不是命?要是你刚刚没动手杀阿玄,我倒觉得这些人的命还有点重要。”她拿眼睛扫了扫刚刚死去活来了一次、却至始至终一脸淡然的阿玄,微微眯了眼睛笑了笑,“原来阿玄说的笙依,就是特意用命来试验一下他们?” 阿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是‘预言师’嘛,只是来生意,结果被人掀了摊子而已。” 阿玄当然不是预言师,裴兼也不拆穿他,只是不说话。其他的大多数人脸上表情都非常复杂,跪在地上的烟雨陌上花顿了好一阵,突然掉头,向着阿玄的方向用力磕了一个头:“对不住,我们以后不会再轻易杀人了。请凤凰大人既往不咎,复活我们帮主。” 凤凰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有些不忍心地偏过头去:“我确实不能复活你们帮主。” 烟雨陌上花还要说,就听到凤凰继续说道:“你们最开始对峙的时候,不就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么?复活这个技能的冷却时间非常长,足足有半年之久。而我刚刚已经用过一次了。” 裴兼看着众人脸上那一半希望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忍不住那扇子捂住脸,大笑了起来:“阿玄算得真准,你们两边,果然都不能如愿。” 听完这句话,两边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红尸鬼那边一个叫【旋风大少】的人脸上清清白白了一阵,突然跳了起来,猛地向裴兼冲了过来。奚信立刻挡过去,结果再度听到系统提示音—— “滴——此处为和平区,禁止战斗。” 奚信怔了怔,随即听到猫猫也惊讶地开了口:“咦?这里怎么回事和平区?不允许造成伤害啊。” 不过猫猫一边这么惊讶着,手里倒是没停下,虽然不能造成伤害,不过把十来个人浮空了远远丢出去,对领主而言倒还容易。 “是我的技能【凤凰泣血】,以我为中心方圆一公里之内强制转化为和平区,除了我本人之外都不能主动攻击。”凤凰行舟云上对于猫猫随便就把人举高了远远地摔出去的行为略微皱了皱眉,随即转头看向了阿玄,欲言又止了一次,才终于语气复杂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会……死掉的?” 阿玄目光澄净,镇定自若地看着她回答道:“自己作死的。” 行舟云上:…… 第55章 CH55 凤凰行舟云上放弃了追究有人在自己地盘儿上死了这个问题,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明显处于这群人中心的裴兼:“裴坊主,我记得我与朽木坊并没有什么交情,你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 “来恳求凤凰大人帮忙治疗我们的一位同伴。”裴兼笑眯眯地回答,完全看不出恳请的架势,“顺便蹭吃蹭喝两天,增进一下满级者们之间的友谊。” “估计还有顺便交流情报。”园索散着头发,拢了拢袖子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行舟云上花两秒震惊了一下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的裴兼的脸皮,随即侧头看了一眼尚且还在车里没有出来的檀烟。檀烟身体当然比其他人虚弱很多,在处在刚才凤凰的声波攻击带来的眩晕中还没有醒过来。行舟云上皱了皱眉毛,随即点了点头:“没问题,这个伤势的话我可以治疗。不过刚才那群人未必不会回来,这里不够安全,我们换个地方吧。” 凤凰山是因为凤凰行舟云上隐居在这里才被成为凤凰山的,无可否认的是,凤凰山确实非常大。因为檀烟行动不方便,而园索懒得走路,于是他们还是挤了挤,坐上了一辆车。 行舟云上凑近了檀烟,解开她身上的捆着的绳索,然后慢慢揭开绷带,眉毛就皱了起来:“好严重的伤势……” “据她自己说,是炸药造成的。”裴兼双手抵在脑后,口气谈不上信任或者不相信,“你觉得的话,是什么……欸,你怎么哭了?” 裴兼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差点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行舟云上。行舟云上的表情并没有特别悲伤的感觉,只是稍微伸手将长发别到了耳后,随即几滴眼泪就相继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中落了下来。 眼泪直直地滴到了下方檀烟的脸上,顺着烧伤的半边面孔滚了几下,就慢慢地渗透进了焦黑的皮肤,淡黄色温润的光芒从眼泪渗透下去的地方慢慢浮现出来,极其缓慢地扩大并覆盖了檀烟严重破损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补那些恐怖的伤口。 “眼泪原来是治疗的方式么?真有意思。”园索舔了舔鲜艳的嘴唇,支起上半身,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种修复的话,只对活人有用,还是对任何肢体都可以?” 行舟云上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我想……应该只对活人有用。” “唔。”园索毫不掩饰失望地倚了回去。 行舟云上显然没能跟上园索的思路,怔住了一小会儿,旁边猫猫好心解释了一句:“他是个收藏尸体的,估计有什么收藏品破了,想麻烦你帮忙修补一下。” 行舟云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随着修补的完成,檀烟稍微睁开眼睛动了动。再过了不算长的时间,她身体上的伤口都慢慢恢复了,四肢也缓慢地重新生长了出来。然而在所有伤势修复好的一瞬间,她的形体扭曲了起来,奚信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拔剑戒备,吓得周围其他人都让开了半步。 “没事的小鱼,第八人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不会贸然出来。”裴兼虽然这么说着,不过从她指尖用力的程度丝毫看不出她嘴里说的轻松,“要是出来的是小七,正好可以拜托凤凰一起治疗一下小七的眼睛。” 不过好在事实即没有让她失望也没有让她如愿,在一阵扭曲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确是明镜。与檀烟一样,明镜也紧紧地闭着眼睛,看上去完全在昏迷中。 在做没有见过这个现象的几乎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凤凰大概是最先猜到大致结果的,很快冷静了下来,稍微观察了一下明镜的状况,不慌不忙地下了结论:“看来还要昏迷一阵。” 裴兼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一下绷直的腰身,然后看向凤凰,嬉皮笑脸地开始扯别的事情:“咦,云舟,你的治疗能力被集成到眼泪里了?那不是每次都得哭出来么?要是哭不出来怎么办?” 行舟云上摇了摇头,打开自己的技能表给她看:“这是个技能,只要发动,流泪这个步骤是自动的,不会哭不出来。” 以裴兼的性格,能看到凤凰的技能表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她当然不会不要,于是她立刻凑了上去,仔细看了看。凤凰的技能表同样是六个技能,只有之前发动的那一个声波攻击【凤啼玉碎】是红色的攻击技能,其他全部是白色的辅助或者蓝色的治疗技能: 职业名称:【凤凰】 职业描述:【经典治疗职业进阶状态】 技能: 【凤凰之泪】 技能效果:沐浴凤凰之泪的玩家受到完全治愈,消除一切负面或致残状态。(冷却时间:二十秒) 【凤凰浴火】 技能效果:浴火重生,以满状态复活。(持续时间:任意;冷却时间:无) 【凤凰泣血】 技能效果:使用者所在半径一公里之内强制转化为和平区,除使用者本人外不得主动攻击。(持续时间:十小时;冷却时间:十小时) 【凤凰展翅】 技能效果:飞翔技能,飞翔过程中免疫物理攻击。(持续时间:不限;冷却时间:不限) 【凤啼玉碎】 技能效果:声波攻击,半径五十米之内受到无差别声波攻击,此攻击附带眩晕效果。(持续时间:十分钟;冷却时间:一分钟) 【复活】 技能效果:复活一具尸体。(冷却时间:半年) 裴兼扫完一遍之后,再度抬头盯着那个凤凰浴火的技能看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没有冷却时间任意次数的满状态复活?这要是个玩笑的话,也未免开得有点大……” 猫猫听着觉得好奇,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你岂不是不可能被杀死?” 行舟云上向来温和平静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微微地笑了起来:“不,凤凰浴火确实是个能够无限恢复的能力,但是并不是没有解。受伤了才能发动这个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假如被一招直接杀死的话,就没有机会发动这个能力。” 虽然行舟云上敢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自己的弱点这一点非常令人尊敬,不过裴兼和猫猫都只是抽了抽嘴角,并不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满级凤凰的血条应该比猫猫还要更加厚一点,同是满级者的领主和剑圣各自揣度了一下,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能够确保瞬间杀死凤凰的方法—— 毕竟就算划定和平区的技能凤凰泣血正在冷却,凤凰还有一个能够免疫物理攻击的飞翔技能。 更何况凤凰之泪也没规定不能对自己使用。 “我不觉得这算个弱点。”猫猫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应该说,要想做到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吧?” “有可能的。”行舟云上微微垂了头,没看向猫猫,嘴角有点笑影,“我知道一个人,他的能力能够有很高几率瞬间秒杀我。假如对上他的话,我的胜算很低……不,我根本没有胜算。” 虽然行舟云上并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不过并不难猜。满级者和非满级者之间的实力设定差距太大,谁都不相信非满级者能够杀死满级者,而另外三位满级者中有两个个都坐在这里,而且都自认为不可能战胜凤凰。那么凤凰提到的人,就只有可能是剩下那一位—— 判官悬梁自尽。 猫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想得还更多一点,随手开了技能表给行舟云上看:“凤凰你能够免疫物理攻击,还能远程声波攻击,这就意味着我和你对上的话,或许还只是相互难以伤到对方,但是剑圣的话对上你……怎么想大概就毫无胜算。换句话说,你的能力克制剑圣,而根据经验,剑圣有个技能正好克制我。再加上,我记得上一次遇到判官的时候,判官说我的能力正好克制他,这么一想,运营者还真是好设计,而且就这个循环看,估计暂时不会再有其他满级者了……或者新的满级者们会形成新的圈,不过那不太可能吧?” 行舟云上不太上心地扫了一眼猫猫的技能表,默认了她的技能确实克制判官的事实,不过行舟云上持续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猫猫,等她说完了,这才犹豫着开了口:“你见过悬梁?” “嗯,不过没看见脸。”猫猫多看了一眼行舟云上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想什么。 难得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裴兼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嘴角一挑:“说起来,我还听出来了一个八卦。” 行舟云上没反应过来裴兼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裴兼合起扇子,轻轻在掌心敲了一下,随即抬头:“你爱判官?” 车厢里顿时死一般的安静,过了好一会儿,裴兼才听到奚信开了口:“那个……坊主……我觉得你可以……呃,私下去问这件事。” 裴兼回头看了一眼就差没在脸上写上“尴尬”两个大字的奚信,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这里不够私下?在座又没有外人……哦,师兄的话虽然有病,但是不长舌。” 奚信语塞支吾了一会儿,裴兼盯着他地看了一会儿,正打算嘲讽一下自家小鱼似乎越来越薄的脸皮,就听到行舟云上开了口,每一个字都非常用力的吐了出来:“是的,你说得没错。” 于是车厢里陷入了更加诡异的寂静。 “不是很好么。”裴兼与行舟云上对视了好一阵,才盯着那种壮士断腕一样的眼神开了口。各自尴尬着的众人都立刻回头看着她。裴兼托着腮帮子笑了笑:“一般强大的人也都会有两个软肋,一个是心里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正好克制的劲敌。可喜可贺的是,现在,你的软肋只有一个了。” 行舟云上怔了好一会儿,才跟着笑了起来,倒是刚刚说完这句话的裴兼自己,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奚信,反而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 第56章 CH56 凤凰山比想象中大,对于裴兼而言其实是个相当麻烦的事情。 暖给的信息不算多,概括起来三个字,“凤凰山”。虽然裴兼确实在系统里编写过一个能够检测附近bug的小程序,不过找到入口依然需要不算短的时间。所以她也就干脆地跟着大家一起,在行舟云上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在无域里面,建造房子这种事是只要给钱,系统就会自动完成。无域里面建造房屋的价格不算很贵,比如朽木坊就很有排场地里里外外七八间。不过裴兼显然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要无聊,虽然只有一个人住,然而凤凰行舟云上的住宅足足有四五十间面积很大的房间—— 这简直不能算建筑,应该说建筑群。 “我觉得,这应该是悬梁干的。”奚信看着裴兼几乎想要去拉着行舟云上询问的样子,立刻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解释,“我告诉过你,悬梁离开满级副本时候的状态非常差,所以行舟云上和他两个人一起走了,一直到凤凰满级之后治好了他的虚弱状态,他们俩才分开。以我对悬梁的了解……呃,虽然不知道他自己察觉到没有,不过他很习惯把东西弄得很大……” 裴兼立刻鼓了股腮帮子,恶狠狠地发誓:“等我们回去,我一定要买下全咎马镇的地皮,把朽木坊扩建得比这里还大!” “不……我觉得这种事就不要攀比了。”奚信无力且徒劳地试图阻止,然而从裴兼的表情看,他意识到这不太可能。 一路的劳顿之后,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决定先休息,其他事情明天再说。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房子大的好处,比如说每个人能直接分到一个院子什么的。 难得裴兼没有折腾着要和奚信一间房,奚信一边对于不用睡地板这件事松了口气,一边隐约地觉得有些失望。这种失望居然没有消失,直接导致他辗转反侧了半夜,然后鬼使神差地爬起来去找裴兼—— 不,我只是担心那个没用的坊主一个人呆着的安全问题,毕竟凤凰的宅邸设置的安全等级并不高,而且他们刚刚与一大拨人结了梁子。 他们俩的院子离得不算远,出了院子门左拐了再走两步就到了。奚信站在裴兼的院子门口怔了怔,裴兼的院子门居然是开着的。 奚信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院子里空空的,再抬头看,房间的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用系统上锁,敲了两下门,并没有人应,奚信推门一看,房间里同样也是空的。 奚信申请了对裴兼的通讯,结果收到了提示:对方目前设定通讯屏蔽。奚信随即迅速地调出了房间出入记录—— 奇怪,裴兼是自己出去的。 —— “师兄真是对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爱好非常浓厚,白天不走非要等晚上偷偷摸摸的时候走。” 园索推开院子门的时候就听到了这句话,他抬了抬眼睛,看着站在他院子前面的裴兼:“唔,小师妹,大半夜出现在这里的你似乎没资格说我。” 裴兼毫不客气地上前两步,直到把园索逼退回院子里,她才拎着大花袍子下摆,也跨进了院子。 “小师妹,我记得我好像只是个带路的。”园索出声提醒了一句,“既然路已经带到了,我休息一下然后离开这里,回去的地方抱着我的藏品们过日子。我没有看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我知道。”出乎园索意料之外的是,裴兼微微垂下头,并没有反驳。 “以我对你的了解,一般你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园索若有所思地拖着下巴,难得没有笑,也很正经,“一种是你犯了错,另一种是你想求我。我猜是后一种。” 裴兼回答得很艰难:“不难猜。” “说说看。”园索挑了挑眉毛,“要我留下来为了什么?” “去见见这个世界的真相。”裴兼这么回答。 园索“唔”了一声,想了想:“嗯,以小师妹一贯浮夸的说话风格,我想想……这就是说,你千辛万苦跑过来了,最后事到临头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来找我一起?怎么不找剑圣?我以为你很喜……” “方弦师兄,”裴兼打断了他的话,“小……剑圣的性格比我们都要干净,我不是很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一只手落到她头上,力道大到把她脑袋压下去了好几公分,并且非常生疏地揉了揉,在裴兼来得及反抗之前,她听到方弦的声音:“要说到一旦遇到大事,一定悲观地考虑最坏的情况这一点,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加严重的。小师妹,别露出那种表情,一点都不像小师妹。” 园索笑了两声:“小师妹,不是你想保护谁就可以直接瞒着他不说的。剑圣虽然……呃,到底还是跟我的收藏不一样,不论什么样的事情,坦白总是比隐瞒要好的。” 裴兼抓了一把头发:“师兄……” 园索收回了手,略微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裴兼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刚才剑圣给我发了个通讯,我接通了,而且一直接通着。”园索耸耸肩,“大概在你说‘见见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时候。” ———— 当然这一夜睡不着觉的人很多,多到堪称满级者集体失眠之晚。 猫猫蹲在屋顶上,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然后还是翻了翻最近联系人列表申请了对【悬梁自尽】这个id的通讯,然而系统提示对方正在通讯中。过了一会儿再试,还是通讯中。猫猫不死心地选中了【悬梁自尽】这个id,然后发过去一条消息:“怎么样,捉迷藏好玩么?” 很长时间没有回音,一直到猫猫差点睡着了从屋顶上摔下来,消息抵达的提示音才把她惊醒。悬梁自尽回复的消息很简单,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打一个: “好玩” 猫猫:…… 说起来也不难猜这么长时间里,他这通通讯是在跟谁聊天,猫猫若有所思地从屋顶跳了下来,躺到了床上,这个八卦,颇有意思啊。 ———— “……” “……” 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对方没有接过通讯了,以至于系统提示接通的时候,行舟云上的第一反应是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爱他,表现得也很明显,只是第一次真的承认了,心情居然有点忐忑。 他们两人上一次长时间地对话,还是在他不辞而别的那个上午——再或者说,是她通关满级副本回到这里的那个上午。 “我满级了……”她记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惊慌,甚至还有恐惧,因为激烈运动而导致了呼吸的紊乱,不过她没有在意,她甚至没有关上技能表窗口,甚至反应过来可以用刚刚获得的技能飞翔,就这么一路跑了回来,然后脱力地跪倒在那个男人身旁,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我……我……这个……技能……” 那个年轻的男人只是扫了一眼她的技能表,就知道了她惊慌的原因。“复活”这个技能的出现宣告了无域运营者之前说的话全都是谎言,假如他们不得不编出这样一个谎言,很有可能说明的是——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假的。 “云舟。”他一如往常温和地笑了笑,让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地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和所有的恐惧,然后点开自己的技能表,指着其中一个叫做【白】的技能给她看,“看这个。” 【白】:可以恢复一个人对自己死亡时刻的记忆。——仅可用于评判对方心理承受能力。使用次数剩余(14/15) “你明白了么?”他一如平常温和地笑,“我们其实已经死了,很有可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他笑得温和且坦然,有一瞬间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实,他能够揣着这些秘密平静地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甚至是安慰了她一句:“云舟,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行舟云上当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抬起头,随后感觉到的是后颈的剧痛,在之后,她就晕了过去。 下一次醒来之后,她没有见到那个人,也再也没有成功与他通讯过——现在想来,最后那句话,或许只是想让她活下去吧? 通讯里依然一片沉默,悬梁自尽的耐心显然很好,透过通讯,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行舟云上再安静了一会儿,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开了口:“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了。”对方的声音温醇带着笑,和以前一模一样。 就像老朋友久违的开场白。 ———— 明镜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整个头都疼得想要裂开一样。他勉强地撑起上半身,入目一片红色,在尚且模糊着的视野里扫视了一圈,确信了自己处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里。 等视野里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对面墙上钉着的一颗陌生的头颅。那是一张少年的面孔,带着死前茫然和震惊的表情,以及死亡笼罩的青紫色。脖子处的断面很整齐,似乎是被直接切断的,断面上还在不断地向下滴着血,染红了整片地毯。 而在旁边空白的墙上,被人就着脖子上流出的血涂了一整行字—— 看啊,明镜,和壁长得真好看呢,有机会也想见见你的脸。 第57章 CH57 “小鱼?” 裴兼走回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发觉奚信还坐在她院子门口,她带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笑眯眯地喊了他一声。 其实奚信大多数时候的表情是严肃且拒人千里的,这是维持着传言里面剑圣冷峻形象的根本,很有可能也是唯一的原因。毕竟任何和奚信熟悉的人都清楚关于剑圣的隐秘的真理—— 只要剑圣一开口,他就没有形象好谈了。 或者用他妹妹奚笺的话来描述:“虽然上帝没有赐给我哥一个好脑子,但是上帝给了我哥一张一看就觉得他脑子很好的脸。” 所以即使是裴兼,也很少见到奚信长时间维持这么思考的状态。 “坊主,”奚信听到了裴兼喊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才抬起头,皱着眉毛盯着裴兼看了一会儿,一直看到裴兼把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彻底收了起来,他才终于犹豫着说了第二句话,“我是不是很弱?” 全无域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敢于相信,有一天晚上,满级大剑圣对着一个自己带着刷到五十几级的货开口问了这么个问题——我是不是很弱。 “当然不。”裴兼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重新摆好笑容,“我亲爱的大剑圣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奚信这一次没被糊弄过去,只看了她一眼,持续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很认真地再问了一句:“在你心里的,我其实很弱对吧。” 裴兼沉默了一会儿,少见地认真回答了一句:“不,强大有各种方面,力量,心性,还有性格,在这三个方面你无可挑剔地强大。智力并不是我心里唯一的标尺。” 奚信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转过头:“所以说……我真的很笨帮不上忙?” 裴兼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习惯性条件反射地补了一句:“谁说的,我家小鱼很聪明啊!” ……于是等她大脑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气氛已经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尴尬。 奚信觉得有点消沉:“坊主,虽然听不太懂后来你和领路人说了什么,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帮忙的。” 没听懂真是太好了……裴兼默默地抹了把冷汗。 “但是领路人说,你想保护我吧?”奚信抬头,漆黑的瞳孔在天空的微光中略微反射了一些光亮,“坊主,我也希望我能像你们那么聪明,别人要做什么都好像能够提前知道,什么时候都能够胸有成竹,好像什么都不用怕的样子。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可就算时现在这样,我也希望我能帮忙,我想保护你们,而不是被你们保护。” 裴兼环抱着膝盖,把脸埋进了膝盖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吐了口气,开了口:“……不,小鱼,你不用变得聪明。你现在这样就足够好,要是变得聪明了就不是你了。” 她撑着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奚信的手:“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不管怎么样,假如是我的愿望,你一定不要拦着我。” 奚信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表情看着她:“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会尽力为你实现。” 裴兼一把把奚信从地上拉了起来,使劲向前跑:“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管他什么合不合适好不好,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来想去反正最后决定也不一定对,反正总有要面对的一天不是么!就现在好了!我们两个人过去!放师兄一个鸽子!” ……总觉得最后那句话语调最为愉悦?奚信一边这么想着,被拉起来之后甚至是一个踉跄,这才跟着向半山的地方跑,跑了十来分钟,裴兼算是一时冲动的兴头过去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喘气。 “哈哈……”裴兼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运动了,“哈哈……难得这么开心……小鱼……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哈哈,私奔的……” “别乱比喻。”奚信听着脸皮乱抽了几下,动作娴熟地把裴兼扔到自己背上,“接着向哪儿跑?” “向前!”裴兼兴致很高地指挥着,“绕过那边的树,然后向下,再向前会看到……凤凰?” 奚信反应了好一会儿“会看到凤凰”是个什么意思,这才看到空中的光亮,明白了裴兼是抬头突然看见了凤凰从空中飞过。 “凤凰下山了?”奚信停住了脚步,看着火焰般的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弧线,然后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这个方向……她去西漠了?” 裴兼顿了顿,随即把心里闪过的可能性们统统压了回去:“先不管这个了,我们先去找沈封……对,再向前!啊,你开了剑圣之靴么,好快……右拐,没多远了……对,就是那块石头,嗯,这边显示顺时针绕九圈程序会出bug。” 没过多久,等奚信按照裴兼说的话绕着一块石头绕到第九圈的时候,这一个bug如同预期一样出现了。奚信感觉到周围整个环境运行都卡顿了一下,随即面前空地上出现了一个深绿色边缘不规则的门——正确地说是一个看起来有如被随手撕出来的纸片一样的门。 “就是这个?”奚信狐疑地绕着门走了两圈,“这门……不只是空空荡荡地立在这里么?有什么特殊的?” “推开看看就知道了。”裴兼把奚信拉到自己这一侧,然后伸手推开了门。和所有魔术里一样,透过门看过去,完全是另一个空间——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监狱。 一个散着及地黑发的少年端端正正地坐着,被关在重重的栅栏后面,背对着他们,抬头看着空中一个浮动的窗口上的一段影像。 裴兼奚信一前一后抬脚跨了进去,随即被那个画面吸引了注意力——柠檬在影像里快速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过裴兼记得这个场景。 门在他们身后安静地关上了。只是他们并没有办法知道,这扇门没有消失,依然留在原地。 ———— “呦,领路人,你也没睡呢。” 园索抬头看看院墙之上蹲着的两个人,随手把面前浮着的一小块地图窗口关了,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领主,我和你似乎没什么交集。” “多交流交流就会有交集啦。比如说,我们现在来谈一笔生意怎么样?”猫猫托着腮帮子,“我想麻烦你领个路,报酬你随便开。” “我想,你应该清楚我要的报酬是什么东西?”园索被这个口吻勾出了兴致,抬头看向猫猫,“而且我这里不能赊账,你依然确定要做这笔生意?” “我确定。”猫猫从院墙上跳了进来,“我想领路人这个职业的技能也应该是六个,既然有技能能够根据地名定位,那么妄自揣测一下的话,应该还有技能是能够根据人物id定位。我这么猜对么?” “原来你的智商比起剑圣,还是要高出一个等级的啊。”园索的手搭在桌子上,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事实上,这个人我必须见过才能发动这个技能。” “坊主和剑圣,我想应该没有问题。”猫猫笑眯眯地看着他,努力地无视了他前一句话,“你要什么报酬?我现在给你找找。” 园索看着她想了一会儿:“让我猜猜看,既然领主明知我想要的东西是人体器官,依然这么气定神闲地觉得自己能够拿出来。而当初你没这么做的原因,猜一下很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没想到可以这么做。那么照这个推测……领主应该有一种道具或者技能,能够囚禁一定数量的活人,很有可能类似一个随身携带的监狱或者类似,所以领主现在可以随意弄出一个人来,然后现挖器官?这样的话,我想要的报酬,是那个道具本身,怎么样?” 猫猫一脸见了鬼一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把手指上一个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指环拿了下来:“好吧,确实是类似的东西,叫‘断罪指戒’。不过不是监狱,正确地说是,假如我判定一个人罪大恶极,就可以用这个戒指敲他一下,这个人就会变成石头……不过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所以将永远被困在石头里面反思过错。不过假如我愿意,可以把石头召唤到身边来复活。” 她摊了摊手,用很是遗憾的表情说道:“不过这是满级礼包当中的一部分,和剑圣的浮华之戒应该是类似的东西,系统绑定,不允许转手了。” “这样么。”园索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那就换成一双男性的手,有皱纹但是没有外伤,并且要有经常干活儿的老茧。外带一块耳蜗,要活着挖出来的。” “没问题。”猫猫双手按住戒指,大概是在寻找符合要求的手,“你倒是不怀疑我只是不想给你所以说谎了。” 园索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聊:“十有九十的事情,运营者敢于给你这种很有可能毁灭无域本身的逆天道具,我想也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判断了,你的话,不会用这个道具毁掉无域。 满级难度如此之大,满级的能力又如此之强到破坏游戏平衡,我想满级这件事本身一定没那么容易,运营者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够信任的人满级,然后给你们的足以颠覆无域的道具,那想必也不可能让你们轻易送人。” “那你为什么还问?”猫猫已经从戒指里倒出了一块石头,“唔,以前在东丘抓的一个中年的杀人狂,肯定有皱纹,喜欢肢解年轻女性,有记录在案的里面,他统共袭击并且奸.杀了三十二人,我记得手上没有疤痕。而且想想分尸这么熟练的话,我想他手上肯定是有老茧的。我想这应该符合您的要求?” 园索无视了她之前的问题,略微打量了下猫猫冷静到几乎算得上冷血的表情,下意识地揣测了一下她如何抓住这个杀人狂的——大概是伪装成柔弱年轻女孩子,然后在被袭击的时候带着嘲讽的笑容反杀对方吧。这位领主的人生似乎总是这么戏剧化——然后回答道:“没问题,成交。” 第58章 CH58 猫猫杀人的动作一贯很利索,在石头被还原成人的瞬间,被还原的人似乎张开嘴想要叫什么。不过猫猫没个他机会,直接一刀挑飞了他的舌头。随即断面整齐的双手还有形状完整的耳蜗很快被切了下来,甚至是涂好了防腐药剂,然后摆到了园索面前。 “你动作很不错。”园索盯着她正在擦拭的短刀看了一会儿,“提前割下舌头防止惨叫,还能够在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之前完成切割,切割面也无可挑剔,你真的对这种事情很熟练。” 猫猫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兴趣猜谜,草草解释了一句:“我在军部供过职。” “做什么方面?”园索一边把新的收藏品放好,一边追问了一句,“虽然从肌肉和骨架结构看,你拳脚打斗的功夫应该非常一般,不过保养刀具,还有切割人体倒似乎分会场擅长。” 即使猫猫心理素质一向过硬,然而被园索用那种宛如已经开始解剖了一样的目光扫了一眼,也差点出了冷汗,非常努力才没表现出来:“跟坊主和剑圣说过,供职在舰队的新星观测局,做谍报方面的工作。” 园索很配合地追问:“所以除了骗骗小师妹的说法之外,实际是做什么的呢?” “阿玄说得对,你这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真令人不爽。”猫猫擦干净了短刀,扔进刀鞘,向后一仰,“我没说谎,只稍微隐藏了一部分。” “嗯?” “军部银河安全护卫舰队,新星观测与审查局,情报收集与重犯刑讯科。” 园索唇角勾了勾,转头看看还站在她身后的蓝盏:“我似乎对领主有点动心了。” “我打赌。”蓝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没有给这个无聊的挑衅任何回应,倒正主是猫猫扬起一边眉毛,冷笑了一声,“你和裴兼也说过这话。” “嗯,说过。”园索站了起来,“不过小师妹反应得比较快。我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盛情邀请你,死后加入我的藏品。” 猫猫:“……对了,你要的我已经付完了,我们就不要耽搁,赶紧动身吧。” 当他们抵达的时候,那扇如同撕出来一样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深绿色的门依然立在原地。 “系统定位显示的就是这一点,距离小师妹他们的坐标停在这一点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园索看着那扇孤零零立在平地上的门,“要不是系统确实这么儿戏,我一定觉得这是哪个小孩子的脑袋瓜想出来的无聊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猫猫眯了眯眼睛,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推开了门。 并不让人意外的是,门里面呈现出了另一个空间,意外的是,那个空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什么情况?”猫猫皱着眉毛看着那如同墨汁一样粘稠的黑色,犹豫了一下,“为什么会是一团黑暗?” “一团黑暗的意思是,遮挡住里面是什么。”园索比猫猫要镇定,抬脚就向里走,“两个可能性,一个是运营者认为,有胆量踏进黑暗的人才有资格知道真相。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无聊,不是运营者的风格。所以我偏向另一个可能性,黑暗是为了让我们看不到彼此,换句话说,我们一个个进去,到达的地方会不一样。” 园索顿了顿,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也就是说,只有进去了才知道结果。” 猫猫看着彻底吞噬了园索、再度重归于平静的黑暗,嘟囔了一声:“原来你自己也想进去啊,那还好意思收领路费……”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也一脚跨了进去。 黑暗如同迷雾一样慢慢散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既不是原来的空间,很显然,应该也不是裴兼去往的地方。事实上,她处在一片废墟之中,属于一个没落文明世界的废墟。 身体传来了一阵诡异的、难以形容的不适,还有稍微移动的时候并不自如的滞涩感,猫猫稍微尝试了一下,发现技能表单消失在了视野下方。猫猫立刻停止了试图移动的动作,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没有动。 “您好,欢迎来到本特殊副本。”有一个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或者说,玩家【暮色唱朝歌】,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 走近了监狱,裴兼才发觉相邻的栅栏之间有一层能量膜,虽然很薄,然而以裴兼的力量当然是无法撼动的。 那个少年大概就是暖说的沈封了,他面前浮着的窗口上的影像还在继续,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过能够看到画面。很熟悉的场景,裴兼停下了试图打破能量膜的行为,抬头看着那个画面。 她记得那是柠檬赖在自己身边还不算太久的时候,自己但是还很烦她天天跟在屁股后面,就随便拿了本书让她安静一会儿,等自己折腾完手里的活儿回来的时候,发现柠檬已经看到了结局部分,满脸都是眼泪。 裴兼难以克制自己嘴角抽搐,伸手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问:“怎么了这是?主人公命运这么悲惨么?” “嗯!”柠檬这才发现她回来了,赶紧擦擦眼泪,“女主角已经死了,男主牺牲自己终于毁灭了整个恶魔世界,然后拯救了世界。” 裴兼好奇地问道:“你这么爱男主?描写很动人?” “那倒没有,我只是心疼魔王姑娘,明明为了世界做了这么多,还要承受骂名。”柠檬嘟了嘟嘴,合上书放在膝盖上,在裴兼诡异的眼神中一本正经地解释,“你想啊,要不是魔王说她想统治世界,那些小恶魔一定就会在世界上为非作歹了,那些土匪就一定会到处烧杀抢掠伤害平民了。魔王姑娘为了把他们都聚集在一起,给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消耗他们的精力,阻止他们作恶,最后明明没有正当理由,还把他们都召唤回恶魔世界,好方便男主一次性毁灭他们。而后整个世界的骂名都由她一个人承担,这是多么高尚!” “不……”裴兼嘴角又抽了抽,看了一眼书名,“我觉得只是这个三流的作者没能对每个情节编出一个正当理由,所以剧情进展牵强,这次啊导致你有这种魔王是为了男主着想的错觉……” “可是你不觉得,一本书里最重要的角色一定有两个,主角和魔王。仔细想想,这两者缺了任意一个都不可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嘛?”柠檬很认真地扒着手指数了数,“所以很有可能,其实每个魔王都是故意说自己要统治世界,然后许给做梦一样怎么都不太可能成功的好处,然后就可以把恶人们聚集起来,也诱导出潜在的大恶人们,最后就可以让主角一起消灭他们了?所以魔王其实也是主角这边的吧?” “……勇于思考真是个好现象。”裴兼记得自己当时嘴角的抽搐已经开始扩散到整张脸皮,非常勉强地摸摸柠檬的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称赞。好在柠檬非常好哄,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个表扬。 ……现在想来,真是一段遥远的记忆。 这一段影像戛然而止的时候,那个少年施施然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转了身。 即使是看惯了裴兼那张容貌上调180%的脸,他们两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长得超出他们想象范围得漂亮,唯一的缺点大概是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在笑,然而模式化得死气腾腾,没有一点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 沈封闭着眼睛站在栅栏后面,眼皮上连接着好几根细线,细线的另一端浮在半空中,现在正在慢慢转向裴兼这边——这似乎代表了这个少年的视线。 他似乎刚刚才发现觉人到来了,诧异地张了张嘴,似乎极快的说了些什么。然而和之前的影像一样,裴兼只能看到他嘴唇的移动,丝毫听不见声音。 再借由他没有发现有人到来这件事想,难道这层能量膜隔音?裴兼皱了皱眉,运营者们没道理让她来却不让她交流,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用提供这个接触的机会,那么一定有什么办法…… “坊主……”奚信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裴兼的思考被打断了一瞬间,因而只是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先等等,我想我应该能找到办法。” 奚信条件反射地闭了嘴,裴兼再度观察了一会儿这个栅栏——金属制作的骨架,某种能量薄膜覆盖,四边都直接深入墙体内部,没有死角,那么能够改变栅栏结构的机关会在哪里呢? ——阻隔声波,那就是阻隔震动。很有可能的是这个栅栏是双层的,中间做了一层真空。另一种可能性是,这个栅栏本身是绝对静止的,它不传递任何一种震动。 假如是前者,那双层改单层的开关一定设置在室内,假如是后者,除非撤掉整个栅栏否则没有办法改变情况,那么问题是一样的,一定有一个开关。 裴兼四下扫视了一圈,空空旷旷的室内,只有一小盆蓝色的花。裴兼立刻走到花盆前,转头看看沈封,沈封用双手做了一个“砸”的姿势,裴兼立刻毫不犹豫地动手把那盆花砸了。 预料中的破碎并没有到来,花盆落到地面上的瞬间,整个外形像是水波一样抖了一下,随即出现了一个问题—— 请在不借助技能的情况下,触摸到屋顶以接除能量膜。 “这个容易。”裴兼抬头看看高高的屋顶,再目测了一下周围的距离,然后看向奚信,“这里两道墙之间的距离太远,估计最多只能借力两个来回就是极限了。不借助技能大概是不能到屋顶的,不过另一个方法是小鱼你背着我,助跑之后尽可能在两面墙直接借力,然后在无法继续的时候把我竖直向上扔出去。” 奚信犹豫了一下:“坊主,你确定……” “我确定。”裴兼的表情异常坚定,奚信默默地把剩下的话吞了下去,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59章 CH59 虽然裴兼说得轻松,不过奚信没敢一上来就真的尝试如何扔裴兼。他先自己试着借力跳了几次,确保好了方位才动手去把裴兼。 即便奚信已经如此谨慎,裴兼还是从高处摔了两次,第三次指尖才好不容易碰到了屋顶。 不过幸好谜题并没有骗她,在裴兼落下的瞬间,她余光扫到那层覆盖在栅栏之间的能量膜已经彻底消失,她稍微松了口气,随即看到另一边奚信立刻开了剑圣之靴,两步借力腾空,瞬间冲到了她面前,把她拦腰抱着安全落回了地面。 “初次见面,”裴兼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向着牢笼内的囚徒露出了浅浅笑容打了个招呼。 沈封并没有笑,只是歪了歪头再度开了开口——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从栅栏里面传出来。 等等,这不可能啊?!裴兼的笑容彻底僵硬在脸上,伸手去栅栏。两根柱子之间覆盖着的能量膜确实已经消失了,她的手在牢笼内外进出毫无阻隔。但是假如没有任何东西阻隔在中间的话,为什么他的声音会传不出来呢?! 沈封脸上也慢慢地有了焦虑的神色,嘴唇由快到慢,似乎试图让裴兼通过唇型读出他的话,可是不管裴兼怎么近乎焦灼地努力着,依然猜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坊主!”奚信再一次开口了,这一回,在裴兼再度打断他之前,奚信自己就直接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打算什么,我也知道自己不太聪明……不过通过剑圣之眼的话,我看到从一开始,他说话的时候颈部一直没有震动。” 裴兼顿在了原地,几乎听到自己转头的时候脖子僵硬地“吱呀吱呀”响,在裴兼彻底完全反应过来奚信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之前,她听到了来自栅栏里面的一阵清晰流畅的、毫无阻隔的、甚至是带着不可遏制的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裴兼还保持着之前的一脸木然,完全没能对于“我居然被人耍了”这种极度伤害她自尊心的事情给出任何反应。 “别揣测我这么做的用意了,小丫头、”沈封终于结束了前仰后合的大笑,稍微偏了偏头,一抬手,他面前的栅栏立刻就消失了,“没什么用意,找点乐子。不过没想到居然是剑圣发现了真相啊……哈哈……” 奚信皱了皱眉毛,一脸纠结:“所以你刚才的唇型……真的是用地球通用语之一的中文说的‘我在逗你玩’?” 沈封非常用力地做出了一个“不然以为呢?”的表情,然后慢慢地开始动手拔眼皮上连接着的光纤:“抱歉,曾经瞎了很多年,所以不太习惯用眼睛看世界,不过出于尊敬的目的……” “尊敬?”裴兼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沈封终于睁开了眼睛,不难看出他之前说的是真的,黑色无神的眼球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膜,有种病态和*的质感:“只是个玩笑而已,因为听到暖说她告诉了你我是个阶下囚,那么我想假如把这里弄成监狱的样子一定很符合你的预期,诸如你这么自负的人总是会轻易相信符合自己预测的东西,就很有可能上当了。” 裴兼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多谢你和暖小姐联手给的教训,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受教了。” “没联手,她说的是真的。”沈封伸手弄出一把椅子,好端端地坐了下来,过长的头发散了一地,“我确实在关禁闭,而且刑期相当漫长。” “哈?”裴兼环顾了一周,露出一个非常做作的惊讶的表情,“哎呀?是我瞎了么?好像没看见监狱的影子呢?” 沈封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四周完整地转了一圈:“仔细看。” 裴兼突然有点了解奚信每天安静地听他们聊天时候的感受。 “你现在在我的囚室里面,”沈封这回倒是没有卖关子,“所以你看到的四边墙,才是我的囚室。囚室里面的构造是随便我折腾的,而且允许监控无域内部的状况。看到你们迟迟不过来,反正有闲暇就消遣了一下,已经四百八十七年没有别人到这里,真是令人愉快的感觉。” 裴兼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沈封一时居然没猜到她这么问的原因,不过还是回答了:“五百一十三年。” 裴兼长长地吐了口气:“很好,我原谅你了。” “你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沈封无视了对方的幸灾乐祸,露齿一笑,“我友情提供的救命稻草,你应该不可能无视的吧?既然如此,你一定会非常感激我的。” 在裴兼下意识反唇相讥之前,他晃了晃腿,满不在乎地继续说:“反正再往后,你迟早会更加恨我。所以你现在原不原谅没什么所谓。” 裴兼笑不出来了,沉吟了一会儿,总算是开了口:“我很想再见见钟寸心和陆衡舟,或者其他哪位运营者。” 沈封无神的眼珠转了过来,看着裴兼继续说道:“暖小姐说过,你和她都是上一届的运营者。所以照理说,选出现在运营者的人就应该是你们。就你跟暖的性格看……我突然挺同情运营者们了,想来以前的日子也不容易。” 沈封随手扯了扯垂下来的头发:“说起以前的日子,我突然想起来你收留的那个人格分裂的家伙。” 裴兼好不容易才克制了表情:“你从‘以前的日子’这五个字到底是怎么联想到明镜的?” 对方倒是完全没理会裴兼的话,非常自如地继续自说自话:“你看见了吧,我刚刚在回顾那孩子一路以来的表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 沈封难得满嘴都是过度的表扬的话,裴兼莫名地因此觉得惊慌起来。 “在你们走了之后,那个恋尸癖和控制重力的小丫头似乎追过来了。所以让我想想,现在凤凰山上还有谁在呢……”沈封说着伸出手去在空中拉出了一个小窗口,从窗口里显现出来的是明镜严肃而悲伤的脸,而站在明镜旁边的,是山上最后一个没有离开的人。 阿玄一如既往的白色袍子下摆全是沾上的血迹,他正站在一面被血染红的墙壁之前,若有所思地对明镜说话: “从伤口断面颜色和形状看,与其说是利刃切断的,更有可能是及其细和坚韧的金属丝一次性勒断的。循着这个思路去查看的话,床柱上也确实有被细线勒过的痕迹。杀人手法倒是不难猜测,在床柱上脖子高度拉满肉眼很难发现的坚韧的金属丝,让这些细线贴紧脖子。然后他切换了人格。新人格只要一移动……不,很有可能不移动也会被勒得很痛苦,所以下意识挣扎之下被细线切断头颅,失去头颅的身体倒下,第八人再回来的时候就会平躺在金属线网下方,这样他就不会被金属丝伤到。” 他顿了一会儿,转头看看明镜:“对了,你刚才说的笔记拿给我看看。” 明镜双手把摊开的笔记给他看,上面有两行字,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明镜,快去坊主那里!我已经没法儿写字快一年了,这一年里所有和你交流的都是第八人!花药还有承也已经死了,你快去找” “明镜!第八人和裴兼勾结了!裴兼承诺杀死我们把身体给他,只要第八人帮助她统治无域,趁现在快跑!” 第一句话最后一句只写了一半,明显写到一半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阿玄看着两句自相矛盾的话,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抬头问明镜:“你相信哪个?” “第一个。”明镜轻声说,“虽然都是檀烟姐的字迹,但是第一个更加潦草一点,看起来更加惊慌失措。” “很巧妙、正确率很高的一个判断。”阿玄笑了笑,继续低头查看更多线索,他没注意到身后明镜的动作僵硬住了,身形也开始模糊,事实上让他发现事情有所不对劲的,是自己胸口穿过来的沾了血的匕首—— 毫无疑问,正中要害。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明镜的身形依然在扭曲中,而阿玄也只来得及看向自己胸口。沈封笑眯眯地关上了影像,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过对面裴兼脸色已经完全黑了,几乎下一个瞬间就伸手呼出起死回生丹塞到奚信手里:“小鱼!回去救阿玄!沈封,让小鱼出去。” “没问题。”沈封在空中点了几下,旁边墙上就出现了一道门,奚信担心地看了裴兼一眼,立刻开启了剑圣之靴几乎用全速冲了出去。 开着剑圣之靴,上山依然比下山慢了一点。一边担心着阿玄的情况,一边拼命赶路,奚信几乎觉得胸口被塞了一团火,等到凤凰的宅邸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他的焦虑才稍微减轻了一点。 然而他的轻松没有持续多久,骤然响起的巨大轰鸣声震得整座凤凰山都颤抖了一下。凤凰的宅邸猛地炸开,在他已经能够看到的地方,一团火光腾空而起,彻底吞没了那座巨大的宅邸。 而这场爆炸,似乎还不是最糟糕的。 奚信飞快闪开射向自己的剑,然后看到草丛中爬出来的人——目测可能有近三百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迅速向他攻击了过来。 这是被雇佣的亡命之徒。奚信一瞬间做了判断,随即,他看到了站在最后、带着扭曲的复仇表情的人——怨耳。 “当初那个叫明镜的人格给你说过他们世界的事情。”在那个囚室中,沈封笑眯眯的看着脸色难看的裴兼,“我觉得你听漏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假如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再放一遍他当初到底说了些什么,希望这一次你不会看漏。” “不用了。”裴兼咽了口唾沫,闭了闭眼,“我知道了,我之后会处理这件事情的。我们先来谈谈正题。” 第60章 CH60 “这是现实世界。” 沈封在裴兼盯着新打开的屏幕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一个荒废的星球,不过确实是现实世界——一个有机会成为你们度过下半生的地方的世界。” 因为时间流速不同,看起来画面上的人动作非常缓慢,不过不难看出来,她在努力做一件事——正常行走。 “猫猫?”裴兼看着那个人,带着一点困惑地开了口,随即画面中的猫猫又摔了下去。这一次摔得很重,正好右手被侧翻的身体方向压住了,正翘着的右手小拇指直接被齐根折断。 不过画面并不血腥,只能看到错综复杂的金属零件从断面里面露了出来。大概是因为摔得重了,有清脆的金属晃动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行动不断响起来,猫猫再试着爬了两次,然而这一回右腿几乎没有能够移动多远就彻底不动了。 有一个温和的女性的声音从旁边一个一人多高的球型器械里面传了过来:“请休息一会儿,右腿支撑架因为过度撞击松开了,手肘完全角度也不够大。让我试着改善一下手肘的柔韧度,也顺便改变一下膝盖构造以提高强度。” 猫猫停止了挣扎,狼狈地从地上向着球型器械爬了一段距离,等距离接近了的时候,器械上伸出几根金属肢,迅速地把她抱了进去。透明的罩子扣了下来,能看到猫猫平躺在里面,两根形状不同的金属肢立刻垂了下来,开始拆除几个零件零件,另一根金属肢开始测量较真尺寸,另一边半空中一个小操作台上,好几个金属肢则已经开始制作新的零件。 “晓小姐,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任何痛觉。”猫猫闭着眼睛,皱了皱眉毛。 女声非常温柔地回答:“那是为了减轻这个阶段的痛苦,痛觉传到电路被我关闭了。等确定运动方面没有问题之后,我们来调试感官系统……那个环节可能会有比较多的痛苦。” “所以被选过来的人才是我不是么。”猫猫试了两下才成功地闭上眼睛,“眼皮的活动性很差。” “我马上修改。”对方耐心地回答,“请稍等。” 猫猫笑了一声,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对么?” “对。”对方这么回答,“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希望能够成功。我想你也是。” —— “这就是解决办法?”裴兼扬了扬头,从最初的震撼中平复了过来,“你所说的解决办法,就是指这个让一团程序独立存在的手段,把我们植入ai的机械?” “正确地说,是人工智能机器人。”沈封笑容很好看,即使是看惯了自己那张容貌上调180%的脸的裴兼,也不得不承认,就长相而言,沈封微笑道的时候真的非常好看,以至于不管他在说多么过分的话,他的笑容总是能轻松地让人原谅他,“一个外形生物仿真、核心电脑只容纳你这一个程序、并且不能联网、不能为其他人所修改的机器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适合当你们的身体。” 裴兼耸了耸肩,语调有些惨淡地笑了一声:“在程序里面,过这种自以为是现实世界的高度拟真的日子,和到程序外面操纵一个外表看起来是人类,内里还是机器的身体,我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这一切没有区别?”沈封少有地睁大灰白的眼睛,非常认真看了她一眼,“我看过你和奚信的对话,奚信说的话明明看起来毫无道理,为什么你却不能完全接受呢?为什么你在听过奚信的话之后,依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让你如此不安的东西,让你觉得不能这样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认真想过么?” 虽然是个问句,不过显然不需要回答,沈封重新闭上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被称为独立的生命体么?你觉得钟寸心一开始为什么把时间感作为衡量自我意识的标准?因为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意识没有握在别人手里,我们才能称得上自主的生命。只要你还像现在这样,只要他们一断电源,一切就烟消云散,只要他们愿意,就能随意更改你的时间感,你就永远无法自由。” 几根光纤自动连接到他眼皮上,沈封的表情再度恢复到了死气腾腾的笑容:“裴兼,你要承认生命的多样性,无论你的身体是自然造就的,还是人工仿制的,这不影响你成为一个生命体,只要你相信自己是活着的,那就没有人能够否认你是活着的。所以你的目标不是证明自己或者,而是想办法让自己独立于这个所谓的‘系统’存在,最起码的,你必须要能够拥有作为一个生命体的‘独立性’。 ——当然,‘选择’本身就是权利的一种,你要为大家争取的本来就应该是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我们当然不会干涉不想要身体、愿意留在无域里面的人。不过现在无域的平稳运行是运营者们介入‘秩序’的结果,等运营者们不再干涉无域的运作,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这个微型的人类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能保证。” “可是无域现在起码还有十万人。”裴兼理解得很快,她沉默了好一阵,算是认同了沈封的话。不过她很快又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完成这么多具机器人的成本肯定相当可观,我不相信运营者们会轻易答应这个条件。” 沈封难得露出赞赏的表情,轻轻地点头:“正是这样,如何让他们答应,这才是关键的问题。事实上,这里面的问题一共有两个,第一个是机器身体的制作成本,第二个是无域现在存活的人里面,不乏尚未暴露本性的‘大恶’的存在。所以这个机械身体的提案上周就已经被提交给了议会,然而支持和反对的投票都不超过三分之一,绝大多数运营者都在观望。 所以这就是机会,如何争取那剩下的人的支持来让这个提案通过。而你需要知道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无域的目的是选拔,第二,维持无域的正常运作,包括监视和调控,每多一天,都是非常高昂的成本。 这一届运营者在游戏开始之初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为了降低残酷性,提前筛选了进入无域的对象,去掉了不少确认是恶徒的存在,这导致的后果是,无域在越发平稳、离终结越发遥遥无期。” “所以你的意思是,”裴兼微微眯起眼,非常迅速地理解了这几句话之间的联系,“只要我能够帮助甄别所谓的善恶,加快无域完结的速度,那么……你就有可能说服他们,把节约下来的成本用来给我们制造身体?但是,这要怎么做才……” 她看着沈封微微挑起的眉毛,突然顿住了话头,过了好一会儿,裴兼才垂下眼皮:“我不知道……我理解得是不是正确。” 沈封笑眯眯地凭空抓出一本笔记本,答非所问地说道:“对了,我最近无聊的时候,写了一部剧本,你要不要看看?就当消遣?啊,门开了,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裴兼怔了怔,条件反射地接过来翻了两页,愣了愣:“这……” 沈封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了,直接背过身去,继续面向洁白的墙壁,一直安静地等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他才稍微叹了口气。 等关门声再度响起的时候,沈封抬了抬手指,他正对面墙上一块白色突然出现了颜色,随即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沈封笑了笑:“唔,另一位访客,委屈你躲在这里,久等了。” “还好,能看到小师妹那么失控的样子,也没白等。”园索舔了舔鲜红的嘴唇,稍微活动了下半天没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怎么,为什么放我进来?难道说,那份剧本上也有一个角色需要我来出演?” “我非常讨厌无所不知的人。”沈封一边说着一边扔了另一本过去,“这是剧本,我写给你的角色,不看看么?” 园索接住了只翻开了一页扫了一眼:“一个辅佐主人公这个少年英雄的人生导师的角色?你选角的眼光真是别具一格,颇有个人特色……” “我以为你喜欢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扮演老师。”沈封带着满怀着恶意的无辜表情说道。 “确实喜欢。”园索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我们接下来要聊什么,表演的艺术么?” “不,欺负小孩子的艺术。”沈封笑眯眯地回答。 ———— 山顶熊熊的火光,是裴兼离开那间密室之后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第二样东西,是身上带着还在滴血的伤口,跌跌撞撞在向山下跑的明镜,还有他身后追杀过来的三四十人。 “坊主!”明镜明显看到了裴兼,“是来找你们报仇的!快跑!” 裴兼的思路还停留在之前的密室里,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明显让她的反应慢了一拍,而后第一个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居然是第八人在这种时候换回了明镜,大概是想着要是明镜被这帮人弄死了,还省得他动手。 下一个反应,她抬头看向了追杀者,看到了两个她见过的id,【今夕何夕】,还有【烟雨陌上花】,都是之前那个青湖帮的人。 □□‘复仇’?明明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还非要要买凶杀个假想敌泄个气?这种异常混乱的逻辑让裴兼的思路迷茫了一瞬间,这两厢耽搁下来,从山上跌跌撞撞逃跑下来的明镜已经到了她近处,伸手试图拉着她一起跑。 “不行,他们有不止一个弓箭手,这样跑下去迟早也是个死。”裴兼跟着跑了两步,呼出一大罐最好的血药向着明镜身上泼去,她转头看了一眼,几根箭就擦着她的耳际飞了出去,其中一个把她脸颊划出一道不算浅的口子。裴兼草草地分析了下局势,随即喊了一声,“纸鸢!出来!” 纸鸢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了裴兼身后,面无表情地拔出一把长剑,拨开了几根飞来的箭支,随即冲了上去。 虽然并不知道纸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不过明镜眼前一亮,转身也冲了上去。对方虽然人多,不过大多七十多级,他和纸鸢两个人未必没有胜算。 裴兼没有明镜这么乐观,她迅速地拿了两瓶毒.药握在手里,预备着偷袭,一边开了最近联系人列表,不算非常意外地发现猫猫、蓝盏还有园索三个人都处于禁止通话状态。她立刻申请了和奚信的通讯:“小鱼!你在哪儿?” 奚信显然听到了这边的打斗声,声音愈发焦虑了起来:“坊主!你再撑一会儿!我尽快脱身!” 第61章 CH61 在奚信说出尽快脱身之后,裴兼的心就猛地向下一沉。 她非常清楚,假如是正常情况,奚信不可能说出“脱身”这两个字。 剑圣之靴的高速和自带99%闪避,剑圣之盾抵抗99%物理攻击及20%特殊效果。假如对面全部是常规职业,不提现在三百多人,就算有三千人之多,奚信脱身也应该毫无难度。 然而囚禁类的隐藏职业依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在最初,从第一批偷袭者另一个方向扔过来技能【画地为牢】的控制技能,在奚信疲于抵挡偷袭者们、对其他方向毫无防备的时候笼罩了他,很不幸,20%的抵抗并没有能够触发,他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无法离开周围一米的限制中。 【画地为牢】的持续时间是一分钟,冷却时间是三分钟,本来不是能够连续控制的技能。然而这位躲在人群后方的隐藏职业者不止这一个控制技能,而且在场的,明显也不止这一位擅长控场的。每当一个技能光影变黯淡,立刻就有新的控制技能扔过来,被困在一个固定范围内自然没办法用剑圣之靴闪避,即使有剑圣之盾的20%几率能够抵抗,但是对面扔过来连续两个技能的时候,抵抗的几率就已经下降到了4%,算得上微乎其微。 已经被围困并持续在小范围内抵抗、躲闪其他职业发来的攻击超过半个小时了,加上裴兼刚刚发来的通讯显示她那里的情况也很紧急,奚信眼睛里面都开始充血,理智也开始消散,几乎每个不小心踏入他攻击范围的人,都只来得及看清最后那张濒临崩溃的面孔。 “唔,剑圣?”懒懒散散的声音从人群外围响起来的时候,几乎除了奚信,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奚信的理智却因为这个声音猛地回笼,抬头看见阿玄站在人群外围的时候,他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阿玄浑身依然都是血,胸口的衣服破洞也还在,不过破洞第地方并没有伤口。而令在场不少人瞟了一眼之后忍不住继续盯着看的是,他头顶的血条—— 那根血条彻彻底底地空了,只有一圈浅绿色的荧光绕在它周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活着。 “抱歉,这个技能设定是我血条清空半个小时才会自动发动的。”阿玄揉了揉半睡不醒的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血条,而后伸手拨开人群挤了过去。就如他曾经说过的,他一时手滑把大部分点数都加在了速度上,虽然远远比不上剑圣之靴,不过这移动速度也绝对不算慢。 因为雇主还没开口,被雇佣的亡命之徒们并没有过多的关注阿玄,依然都在瞄准奚信。在奚信身上的控制技能再度失效之前,人群中再度飞过去两道白光。 阿玄骤然之间加速,几乎是用最快速度一下子冲到奚信面前,瞬间将手心里握着一张橙色卡片贴到奚信身上,并顺势把他按到在了地上,自己被这两道控制技能命中。 “走!”阿玄难得露出严厉的表情,提高了声音喝道。奚信毫不迟疑地开了剑圣之靴,超出视力捕捉极限的速度让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面前,再也不可能被控制技能命中。 “去救坊主,她撑不了多久。”替代奚信身陷囹圄的阿玄向着空中不知道什么地方喊了一句,随即从已经不算近的地方飘来回音:“交给你了。” 阿玄微微眯了眯眼,眼角的朱砂痕在夜色中挑出一点亮色,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嘟囔着自言自语了一句:“放心,交给我。” 站在人群另一边的怨耳终于看清了这个搅局的人,正是他心中的“罪魁祸首”。怨恨和笑容在他脸上扭曲了两下,不过既然知道阿玄只是个预言师,他倒是没先命令攻击,而是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算命的,你就这么想不开?你预言那么准,有没有预言到自己今天晚上会死啊?哈哈哈,连剑圣都撑不住,你还赶着来凑热闹,哈哈,我这就……” 话没说完,他就发觉阿玄伸手向他扔了一小片黑色的什么东西,随即那黑色的纸片黏在他的鼻尖上不动了。 “只来得及穿过半边人群,不能一次性解决,是有点麻烦了。”阿玄把手里剩下的一沓黑色纸片都拢进已经有点破的袖子里,细长的桃花眼四下下扫了一圈,然后极其温和地笑了起来,几乎有些晃眼—— “死判。” 危险的预感一下子席卷了怨耳整个脑海,他瞬间退出去好几米远。他鼻子上的黑色纸片在玄半仙说出“死判”两个字的时候瞬间消失,然而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却仿佛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一样,如影随形地没顶而来。 在这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之中,时间仿佛特别漫长,这种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终于消散的时候,怨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刚刚过去五秒,他立刻查看自己的状态栏,异常惊讶地发现,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的,没有被加上任何负面状态,血条和蓝条也依然是满的,刚才那一下攻击,真的什么伤害都没有造成。好几个念头在他心里翻了翻,随即他恍然大悟:这一定是个心理压迫的技能,是为了耗尽被困时间逃走的! 怨耳一下子跳了起来:“你……” 话没说完,他就看到阿玄好暇以整地站在原地,倒是控制技能的光影确实慢慢消失了,于是阿玄抬起脚向他走了过来。怨耳一愣,目光扫到他背后一地躺着的人——不,应该说,一地的尸体。 不,不对!! 怨耳的瞳孔在余光扫到阿玄头顶的id的时候猛地放大,他盯着那几个字,几乎是惊恐了起来。那原本飘着“玄半仙”三个字的地方,现在出现的是暗金色的、属于判官的id—— “悬梁自尽”。 “你运气真好。”阿玄手里握着一张橙色的牌看着他,带着一点困倦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点懊恼,“明明先给自己加了橙色祈运牌,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的运气,结果被贴了死判牌的人还有存活么。果然两个概率不能简单叠加么……” 阿玄转头看了看,他刚才一路从那个方向穿过人群走进来,顺便一路将死判的黑牌无声无息地发了过去,现在那一边大概还有四五个人还站着,每个人都在刚刚被死亡笼罩的恐惧中瞪着他,瑟瑟发抖到几乎瘫倒在地,甚至有尿骚味从那几个幸存的人身边传了过来。 阿玄再回过头,看向另一边同样瞠目结舌瑟瑟发抖的、他没机会贴上死判牌的幸存者们,稍微打了个哈欠:“不过看来有控制技能的都已经死了,运气还算不错。” 这是……什么呀?距离阿玄最近怨耳脑中“嗡”地一声,呆呆地看着对方悠悠闲闲地走向过来。和他身后其他人一样,他的明明大脑清楚地知道现在应该逃跑,然而双腿却因为刚才那么多人瞬间死亡的恐惧而无法移动,只能听着他继续自言自语:“死判的冷却时间太久了,接下来用火判好了。你们怎么这么惊讶?” 怨耳觉得整个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什……这……这是……什么啊……” “我原来是祈运师,满级之后的职业名字叫【判官】。”阿玄走到了他面前,因为身高的差距而略微低下头俯视着怨耳,“怎么,想看一眼我的职业技能表么?” 怨耳几乎是打着哆嗦低头去看那张刚刚被阿玄,或者说判官悬梁自尽展开的职业技能表,一排六个技能,只有两个红色的攻击技能: 职业名称:【判官】 职业描述:【发牌者,发出一张带有颜色的牌,牌面的颜色将直接改变接下来十二小时内所有系统“良性”和“恶性”概率事件的发生几率。】 技能: 【幸判--橙】 技能效果:收到橙色卡牌的玩家运势20%,提高所有良性概率事件发生几率,降低恶性概率事件发生几率。备注:此技能可作用于使用者本人。(持续时间:十二小时;冷却时间:五秒) 【凶判--灰】 技能效果:收到灰色卡牌的玩家运势-20%,降低所有良性概率事件发生几率,提高恶性概率事件发生几率。备注:此技能对使用者本人无效。(持续时间:十二小时;冷却时间:五秒) 【命判-青】 技能效果:收到青色卡牌的玩家获得“不死”状态,无论血条状况如何,都能以无伤状态行动。但不死状态下受到的伤害累计数字会在“不死”状态结束后以每秒2%的速度回归自身。备注:判官本人血条被清空倒地半小时内未被复活,则此技能自动发动。(持续时间:十二小时,冷却时间:十二小时由一分钟) 【死判--黑】 技能效果:使用者一次性发出不限数量的黑色卡牌,后通过口令“死判”对所有持有黑色卡牌的玩家发动此技能。持有黑色卡牌的玩家在五秒内强制有90%几率暴毙。备注:此技能对使用者本人无效。(持续时间:五秒;冷却时间:三小时) 【火判--红】 技能效果:红色卡牌可点燃身边的人或物体,此火焰在燃烧结束前不可扑灭。备注:此火焰无法伤害使用者。(持续时间:一小时;冷却时间:三十秒) 【白】 技能效果:收到白色卡牌的玩家将恢复对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死亡时刻的记忆。备注:此技能仅可用于评判心理承受能力,可对使用者本人使用。(使用次数剩余:14/15) 怨耳在看到死判的技能描述之后才陡然惊觉自己是从什么样的好运中活了下来,不过在他来得及庆幸之前,他听到阿玄“啊”了一声,似乎是看向了他身后:“似乎有人想逃跑呢,雇主先生,你开的价格不够高啊……” 怨耳刚看完火判的表述,下意识地想着,既然要是贴卡牌的,只要来得及抓住旁边人先被贴中,他就能够获得30秒逃跑的时间…… 不过他没来得及想完,就看到阿玄手里抓着的红色卡牌—— 不是一张,是一大把。 随后他看到了阿玄起手的动作,突然反应过来,判官他根本没打算把这个当成一个单体进攻技能用,甚至没打算把它当一个需要贴卡牌的技能用! 阿玄的身形以高速再次穿过了人群,然后伸手一洒,小小的红色卡牌就洋洋洒洒、如同漫天遍地鲜红的雪花一样飘散了下来。 “火判。” 第62章 CH62 纸鸢和明镜都站在裴兼前方,纸鸢等级比明镜要高,手里武器是相对较长的剑,不过明镜对技能的熟悉程度明显要高出纸鸢不少,因此两边姑且都均衡地抵挡着,一边抵抗一边向后退。 裴兼微微皱了皱眉,距离他们开始抵抗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但是她手里的血药已经空了好几栏。对方是有两位游医在的,再这么耗下去,等自己这边血药耗尽而奚信还没到的话,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明镜!左边!”裴兼冷静地喊了一声,来自明镜左方的偷袭被他成功地挡住。裴兼松了口气,再退了一步,把手里补充体力的蓝药分给明镜和纸鸢用了,再呼出一瓶红药来。 “上面!” 从上方砸下来的树枝被两人共同扫了下去,借由裴兼冷静的观察和提醒,场上的局势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尽管假如奚信赶不上的话就一切都完了,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不过对方显然也开始调整阵型,比起剑士和杀手,更多的力士交换到了前方。力士的锤子很重,血量也很高,正是明镜和纸鸢这种主要靠灵活性作战的类型不擅长应付的职业。 “明镜!右上方!”裴兼再次叫了一声。 明镜的余光扫过去,看到了从右上方砸下来的锤子。他冷静地逼退了跟前的人,迅速后退,试图跳出锤子的攻击范围。然而在他即将彻底脱险的一瞬间,他的身形突然整个扭曲了一下,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在原地顿了一秒多,而后才重新稳定成了明镜的模样。 那是第八人!他居然在这种时机,暂时压制了明镜的人格!他想杀明镜!裴兼几乎是立刻扑了过去想要把明镜拉回来,然而距离太远,无论如何赶不上。 电光火石之间,明镜的瞳孔放大,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刚才的耽搁,自己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躲闪,那把力士的锤子当头砸了下来,而他只能徒劳地拿一把脆弱的短刀去格挡…… 而后,他的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 这大概是裴兼的记忆中,他们人格转换最快的一次。 檀烟那好不容易治好的半张脸上再度被砸得血肉模糊,随即,她猛地改变了本来是去格挡的短刀前进的方向,直接刺进了对方的心脏,硬撑到看着对方轰然倒下,而后,她才松了力。 裴兼两步扑了过去,接住倒下来的檀樱,看着她的血条开始飞快地向下坠,立刻给她补了两瓶血药,然而血药已经赶不上补充失血的速度了。裴兼下意识去呼出剩下那颗死回生丹,然而程序没有给她反应,裴兼这才想起来,剩下那颗起死回生丹被奚信带去救阿玄了。 或者说,她真的没办法救檀烟了。 檀烟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喉咙因为头上的伤而开始抽搐。 “救救……救……明镜……救救……”檀烟瞪大了眼睛,看着裴兼,试图透过已经模糊了视线的鲜血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你知道了……对不对……别……别告诉……他……求求……你……别……告诉……别……告诉……明镜……” 裴兼用力握住她的手,几乎耗尽了力气才回答了一声:“……好。” 檀烟依然瞪着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裴兼抬起头,看到她头上的血条已经灰了。 她甚至不知道檀烟有没有听见那个回答。 随着檀烟的死亡,她们这一边抵抗的能力几乎瞬间削弱了一半,檀烟的死亡造成的精神创伤导致在这个身体中处于弱势的明镜在再度出现之后处于昏迷状态,不提战斗,甚至还需要裴兼保护。 “坊主!”纸鸢回头看了表情几乎可以说是狰狞的裴兼,然后语气冷静地说道,“请快跑。我一个人挡不住。” “纸鸢……”裴兼抬头,看着已经几乎退到自己面前的纸鸢,伸手就去拿血瓶。 满级者和九十九级之间的差距高到足以支撑奚信一个人抵抗数百人,但是非满级者之间的差距显然没有这么大。纸鸢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撑下去。 裴兼面如死灰地坐在原地,除了给纸鸢补血,没有其他动作。她就好像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一只手抱着明镜,目光紧紧地盯着还在努力打斗的纸鸢,几乎是带着绝望的表情看着纸鸢最后的垂死挣扎。 ——直到好几根箭同时穿透纸鸢喉咙的那一个刹那。 也许是纸鸢独自负隅顽抗的时间太长了,等她倒下去的时候,对面的攻势如释重负般陡然就松了。作为雇主的今夕何夕松了口气,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可以停手了,裴兼由他亲自解决。 纸鸢的血条已经彻底空了,在变灰之前,她丢掉了剑,挣扎着翻了个身,靠着膝盖和手肘勉强爬了两步,终于爬到了裴兼跟前,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住裴兼的手指,用已经被穿透的喉咙向外挤了几个字:“我……活过……” 裴兼垂下眼睛,看不清她的双眼,但是表情平静,似乎并没有一点悲痛:“我记得。” 纸鸢放心一样脱力地松了手,瞳孔开始涣散,到最后,她似乎才勉强聚集了一点精神,从破损的喉咙里发出几个已经模糊不清的音节: “一……心……为……主……” 今夕何夕带着残忍地笑容一直看着纸鸢彻底断了气,才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大笑了一声:“怎么样?裴坊主,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啊?现在是不是很后悔,浪费掉了凤凰的复活的机会?哈哈哈……我们收过的痛苦,终于轮到你也来一……” 他话没说完,突然看到裴兼突然抬了头,一道技能光影飞了出来,笼罩了刚才明明已经断了气的纸鸢。在今夕何夕放大的瞳孔中,纸鸢突然再度站了起来。 今夕何夕瞬间退了好几步,却看到裴兼放下了明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纸鸢面前,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而纸鸢站在原地,如同每一个新生的傀儡一样,木然地看着裴兼,什么反应都没有给她。 裴兼伸手按住了纸鸢的肩膀,也不知道再跟谁说话:“明明是同一个身体,明明看起来摸起来完全是一样的……明明我用的程式也一样……可是,为什么……纸鸢却不在这里了呢……” 今夕何夕目瞪口呆地看着裴兼自言自语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手从纸鸢肩膀上抬了起来,下一个瞬间,纸鸢整个身体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你疯了么?”今夕何夕从这个极度诡谲的画面中醒了醒神,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居然自己把……” “我一直都不希望纸鸢用这这个技能的。”裴兼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我一直希望,她永远也用不到她唯一的那一个技能……那个不是我设定的,每个傀儡一出生就有的技能……” 或许是游戏开始以来第一次裴兼手里有了武器。她俯身捡起了纸鸢的剑,拎在手里掂了掂,随即立刻听到对面的烟雨陌上花尖细而不屑的声音:“裴兼,你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就算剑圣带着你练级了,你现在能有多高?五十?六十?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不乖乖等死还能做什么?” 裴兼没回话,职业技能面板浮现在她面前,一整排技能里面,最后一个技能尚还浮现着一圈巨大的、标志着这个技能从未被使用过的光晕。 “提线木偶。”裴兼轻声念了这个技能的名字,技能栏亮了起来,表示这个技能被发动,然后她突然移动了。 并不是她移动的速度真的比眼前所有人都快,只是她这一刻的速度完全不符合之前的表现,也不符合大家对她的预期,再加上不惜性命一往无前的气势,却又并没有制造任何足以让人条件反射的致命伤,所以她成功地在不少人身上留了点伤口。 当然对应的,裴兼在停下来的一瞬间,就不得不立刻灌了一大瓶血药来止住身上的血。 今夕何夕看了看自己胳膊上被裴兼砍出来的、几乎称得上是不痛不痒的伤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垂死的一搏?虽然我很称赞你作为一个估计才五六十级级的人刚才那一下的爆发力,不过……” 他话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视野转了一个角度。 剩下半句话句话尚且还卡在嗓子里,他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看到了一把刀,他怔了一瞬间,虽然这个距离看见一把刀很可怕,但是这只手和这把刀的方向非常奇怪,简直就好像…… 这是他自己的手!! 今夕何夕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砍向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剑士【小狐儿】。这一刀出手的角度和地道都相当狠毒,直到系统判定因为一击致命、无视剩余血量判定小狐儿死亡的公告出现在他视野里,今夕何夕也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顿时一片混乱,小狐儿的朋友们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咆哮了起来。然而这场混乱很快就变得更加严重,因为更多的人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开始向着身边的同伴下手。 今夕何夕无法控制地开始与对面的人拼杀,即使身体受了伤、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也完全无法停下来。直到他的视野再度转向了裴兼,他才看到裴兼站在混乱的人群之外,双手在空中做着操纵木偶的提线的动作。 他非常肯定裴兼是故意让他转向这一边的,于是他大叫了起来:“畜生!这是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裴兼苍白到毫无人色的脸抬了过来,看向了今夕何夕,并没有笑,也没有难过的神色,只是口气平静地阐述了一个事实:“技能【提线木偶】,发动后三十秒内被我造成伤害、且等级比我低的对象成为我的提线傀儡,技能持续时间,永久。” 这其实是一个冷却时间整整三个月的技能,然而就效果看,这个成果实在是值得这三个月的冷却期。 “放屁!”今夕何夕忍不住高声喝骂道,“你等级怎么可能比我们都高!” 这一回,裴兼并没有回答他。 【一心为主】 傀儡技能 傀儡可通过此技能,将自身经验全部返还给主人。 第63章 CH63 裴兼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地这么做,也或许是从一开始她选定“傀儡师”这个职业的时候就已经模模糊糊地有了这个想法。 她试图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慢慢地教导一个傀儡,教她每一件事物,教她什么是情绪,告诉她什么是喜怒哀乐,告诉她怎么思考,在不算长的这三年里,看着她从一团材料堆出来的傀儡,慢慢开始变成一个“人”。 其实裴兼一开始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最初开始教一个傀儡说话,只是想要知道,一团程序到底能不能有自我意识—— 她其实是想借着纸鸢的成长,一点一点证明她自己的存在。 可是时间越久,她自己也越混乱,到底怎么定义自我意识呢,纸鸢这样的孩子,究竟做出什么事情来,她才能肯定纸鸢是有自我意识的呢?她确实学会了思考,确实学会了很多本来裴兼以为只属于人类的东西,可是那些不都是她录入的一个程序给的反馈么?究竟什么,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呢? ——再推广开来说,即使是一个真正作为人类出生的孩子,也不过是一堆被称为“性格”的先天机制,然后由其他人后天录入名为“教养”“知识”“思考”“情绪处理”等等的反应机制,最后混合出的一个成品而已,又有什么能够证明他们真的有自己的意识呢? 她曾经长时间地盯着纸鸢思考这个问题,越思考越混乱,越是得不到结果。直到纸鸢皱着眉毛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她才猛地回过神,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有什么关系呢,那是纸鸢啊,如同她的孩子一样由她一步一步教导着长大,认真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啊。 纸鸢她,当然是活过的。 裴兼把大多数自己获得的经验值多给了纸鸢,甚至是不到真正危急的时候一直都把她留在绝对安全的咎马镇,然后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活着的人。 然后在这一天,这一切戛然而止。 坐在一堆尸体边上,裴兼取出一瓶回魂丹,虽然不在副本里面,但是吃了回魂丹会掉级的副作用还是存在的。她盯着那瓶回魂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了一粒向嘴里塞。 傀儡返还给她的经验值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假如她不自己处理掉这些经验值,而是开始习惯依赖它们的话,等到失去的那一刻,很容易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而发生意外。 裴兼面无表情地一颗接着一颗地向下吞,掉级的疼痛反而给她带来了一点实感。她总得需要一点痛觉,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而她还背着很多的东西,还需要继续向下走。 一直到手腕被人一把握住,裴兼才停止了机械塞药的动作,慢慢回过神,涣散的双眼慢慢聚焦,然后看到了奚信震惊的表情。裴兼怔了怔,终于垂下了手,余光扫到自己的等级还剩下四十一。 “小鱼……”裴兼开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浑身像是被车辆碾碎了一样疼。奚信并不清楚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稍微环顾了一圈,这里血腥味很浓,肯定算不上安全。于是他一把抱起了裴兼,顺手把还在昏迷中的明镜塞进了浮华之戒,飞快地向着远离两处战场的方向移动。跑动的过程中,他听到怀里的裴兼做梦一样喃喃自语了一句: “……纸鸢死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奚信的脚步一顿,脑子“嗡”了一声:“坊主,你在说什么?” 裴兼木然地闭上眼睛,却没有回答。 漆黑到近乎粘稠的夜晚终于在初升的阳光中结束了,奚信找到一块还算松软干净的草地,这才把裴兼放了下来,稍微平复了一下这一整夜颠簸不停的心脏。 裴兼毫无反应地在草地上躺了很久,奚信喊了她好几次也没有反应,过了很长时间,奚信才看到她才慢慢地举起手,张开五指,对着太阳的方向。阳光透过指缝到她脸上,那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指却因为这阳光而染上了一点暖色调。 奚信看着她鲜红的双眼,晶莹剔透,一如往日一般看不出里面的情绪,他听到她低低的、带着笑腔的低喃: “现实……世界……么……哈……哈哈……” 一股难以名状的抽痛在奚信胸口扩散开去。 他曾经很确定,自己是为了那一颗起死回生丸才不得已留在朽木坊里面干活儿的,对于这个坏脾气、恶趣味的主人,他一开始每天都有那么十几次想把她塞进垃圾箱,后来他也以为自己只是被欺负习惯了。可是这一刻,看着一贯嘻嘻哈哈好像无所不能的裴兼现在这个样子,奚信却突然觉得自己不可遏制地想要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而痛苦,起码希望自己能够分担一部分。 奚信俯下身。伸出手,把裴兼拉到自己怀里:“坊主……” 裴兼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温暖从奚信身上传来,透过薄薄的衣服,传达到皮肤,再通过皮肤上的神经末梢给与大脑一点安慰—— 假如这是现实世界,应该是这样的。 她终于反手抱住奚信,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然后突然开始哭。 这一场大哭来得毫无预兆,却又无比激烈,就如同一片荒芜已久的大陆骤然迎来的久违的大雨,她一直哭到整个身体都开始抽搐发抖,泪水浸湿了奚信胸口的衣服,都没有停下来。从2.0里裴醉自杀之后,她一个人抱着裴醉走过的那段路,2.0之后听到的全部真相,还有重新进入游戏之后一个人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柠檬的死去,还有无法拯救的所有人,这些日子里积攒在心里的所有眼泪,就好像一次性流了出来。 然而无论是裴兼,还是奚信,他们都清楚,即便如此,今天之后,裴兼依然会重新变回那个裴兼,裴兼也必须是那个狡猾强大、没心没肺的裴兼,因为无论怎样,她都绝对不能停下来。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刻的眼泪才更加真实,真实到如同一把利剑把他的心脏一劈两开,就好像过去那么多年里所有的孤独、痛苦、彷徨恐惧,都透过这哭声,被摆到了奚信的眼前。 “坊主……”奚信喊了一声,“坊主……” 他想起他们俩重复了那么多次的对话—— “喂喂,小鱼,看在我这么有人格魅力的份儿上,你不如永远留下来怎么样……” “滚!” “啊,我一个人呆着多寂寞,都没人来长期大公。” “坊主,在考虑为什么没有人陪你之前,请先考虑下有没有什么帮会的口碑比朽木坊还差了。” “哎呦,不要这么说啦~~真是好狠心呀~~” …… “坊主,我不走了。”奚信把下巴搁到裴兼的头发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这句话卡在他喉咙口好久了一样,又好像其实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再也不走了,这样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是一个人了……” ———— 火焰慢慢燃烧殆尽的时候,阿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栋自己亲手建造、并且呆过几个月的房子的废墟,然后开始向山下走。 他没有剑圣之靴,一直走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了一地狼藉的尸体,然而裴兼、奚信还有捅了他一刀的那一位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摸出一把红牌,撒了上去,把这一地的尸体也焚烧殆尽。 “真是的,就晚出来了几秒钟。”园索一出沈封的密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忍不住埋怨了两句,“还能停火么?给我找一下有没有有用的。” 阿玄懒懒地抬了抬眼睛,毫无诚意地开了口:“抱歉。” “所以你打算补偿我么?”园索舔舔嘴唇,略微躬下腰,看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阿玄难得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这才开了口:“抱歉,道不同。” “我也这么想。”园索摸了摸下巴,看看阿玄头顶暗金色的id,“不过看你刚才刚刚用了一个大招,现在冷却时间结束了么?真的不当担心我现在攻击你?” 阿玄微微地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看。” “那还是算了。”园索摊手,表示对结果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还是想要判官的一个帮助,不如这样好了,我们来交换吧。你对我用一次【白】,我把这个世界真相里面你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告诉你。” 阿玄本来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沉默了一阵,语调奇异:“你说……你想被用【白】?” 他说着,指尖上慢慢地翻出一张白色的卡牌,然后盯着园索的脸再问了一次:“你想恢复自己在现实世界死亡的记忆?你确定?” “世界的真相就是,我们不是现实世界死掉的人。”园索用完成交易的另一半来表明自己的决心,“那些死者被运营者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干涉,暂时免于死亡了。而运营者想要从中选拔出一百多名足够优秀的人真正被复活,并且成为类似世界管理者的角色。为此,他们复制了死者的资料做成了数据,通过程序选拔出优秀者。我们就是那些复制件。” 从表情上看,阿玄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从沉默的时间看,他并不是不震惊的。 不过当他再度抬头的时候,似乎已经彻底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只是目光里透着怀疑:“那就更加说不通了,对于你——一个其实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复制品来说,死亡的记忆,为什么会重要呢?” 园索不假思索地露出兴奋的表情,非常坦率地回答道:“难得有机会,想欣赏一下自己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阿玄:…… 第64章 CH64 “【白】一共十五张。”阿玄个子并不算高,比起园索来可能要矮整整一个头,他抬起胳膊,才把手里的白牌贴到他脸上,“我没想到有用掉第二张的一天。” 园索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不可控制地变了了好几种表情,最后才露出失望的神色:“唔,真遗憾,死于爆炸,看来尸体是已经没了,说起来小师妹原来也是同一架飞机……真可惜。” 阿玄垂下眼,转身就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听到园索在身后问:“判官,我想着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说说看么,你以前是什么?” “重要么?”阿玄转过身,相当认真地看着园索,微微侧了侧头,“你明明知道,那些对我们而言都是假的。” “假如没有了记忆,我们算什么呢?”园索直起上半身,吹了声口哨,“既然我们的人生基于记忆之上,真的假的又怎么样?那正是我们的性格我们的选择,我们的一切基于的东西,不是么?” 阿玄抬头心不在焉地笑了一声:“你真的很擅长说教。” 园索并不在意这个嘲讽,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在你所谓的‘虚假的记忆’里面,你以前是什么呢?我想的话,应该是来自一个皇权社会,而且很可能是个女帝统治的社会。” “嗯?”阿玄站直了一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怎么猜出来的?” “你不爱裴兼,当然也不爱奚信或者凤凰,我看不出你爱任何人。”园索的眼里光泽很冷,和过去每一次他说出一个令人不悦的真相一样冷漠而不近人情,“但你在为裴兼做事,也帮过奚信很多次,也留在凤凰山很久,那当然不是爱情,甚至连友情都算不上,那只是习惯。” 他走近了一步,低着头:“习惯于履行承诺,习惯于忠诚,并且下意识地选择了忠诚于一个女性。习惯于帮助朋友或者说战友,习惯于报恩,却不习惯离人太近,这是担心被猜忌所以潜意识想要维持与同僚的距离。然而,抛开这几点看,你却又分明是想死的,所以我猜不出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将军。”阿玄安静了一会儿,简短地回答。 不过园索只是挑了挑眉毛,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词汇:“嗯?” 阿玄笑了一声:“一个战败被擒的将军。” “嗯?”园索仍旧只是哼了一声。 “你果然是一个,令人不悦的人。”阿玄再笑了一声,然后终于说了一句长长的话,“一个战败被擒、效忠的小公主被杀,最后被登基的女帝囚禁并纳入男宠行列来折辱到最后连求死都不能够的将军。 这无疑是个屈辱到极点的身份,园索脸上却并没有任何轻慢的神情,只是颇为恍然大悟地看着他:“所以你怎么死的……不对,我想你没有死过,从你的id看……难道你是被运营者特地去邀请进入无域的?这个id是你当时精神恍惚时候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对么?” “我以为坊主很擅长推断出真相,”阿玄笑了笑,“然而师兄不愧为师兄。” “我现在好奇的是,你杀了囚禁你的那位女帝么?”园索顿了顿,突然问了一句。 阿玄呆了呆,像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啊,没有。” “为什么?我觉得运营者不会介意帮你这个小忙。” 阿玄听出了园索话里微不可查的挑衅意味,略微垂下头,轻笑了一声:“我杀过很多人,园索。” 园索没有回答,阿玄再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她确实对我,或者说对因为立场而反对她的敌人非常残暴,但是她不是个昏君或者暴君。我若是杀了她,那个国度争战再起、生灵涂炭,我又该如何自处呢?那些死在前一场战争里的、我的手足同袍,我的敌人,我们的百姓,我效忠的小公主,又算什么呢?” 园索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略微退了一步,略微倾了上身:“我总以为,一个人眼里的世界的格局总是局限于他所在的社会所在的层次。很高兴,你修正了我的认知,容许我重新向您表达我的敬意,并为刚才的失礼道歉。” “我的荣幸。”阿玄点了点头,并没有把园索的敬意放在心上——他并没有缺乏过别人的敬意这种东西,所以他接受得如此理所当然。 园索稍微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去:“我现在将要离开这里,去辅佐能够总结无域的‘世界主角’。判官,我很中意你,你要不要考虑更改一下忠诚的对象,跟我走?假如实在介意性别,我不介意变性。” 阿玄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有什么差别么?忠于你,忠于坊主,不是一样的。你不是本来就已经决定要帮助坊主了?” “这都能看出来?”园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假如我们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的话,选择忠于谁就意味着选择要不要把尸体留给我。” 阿玄:…… ———— “坊主?” 阿玄在告别过园索之后,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转了一圈,然而并没能找到任何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找路方面天分有限,打算去看看专业找路的园索还在不在。 不过他回到原地的时候,园索当然已经走了。阿玄想了想,能保护他不死的命判的有效时间十二个小时还没到,所以他干脆毫无防备地坐在原地开始打瞌睡。一直到日上三竿、被人捏着鼻子弄醒,他才茫然地睁开眼,费力地看清了眼前放大的脸,嘟囔着喊了一声。 “早上好啊!”裴兼早就已经换了一身没有血的、式样更加晃眼的大花袍子,笑眯眯地和阿玄打了个招呼,随即低头看了他破破烂烂的白袍子一眼,嫌弃地皱了皱眉毛,扔给他一件衣服,“换上。” “不……”阿玄低头看着手里的大花袍子,然后抬头看看一脸羞涩、努力避免和其他人目光接触的奚信身上鲜艳的大花袍子,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不……我还是节约一点,凑合一下……” “不要担心,员工福利嘛!”裴兼不容抗拒地这么说道,“走吧!下山啦!” 阿玄怔了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就我们三个人?”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了最近联系人列表,看了一眼【暮色唱朝歌】的id,结果既不是平时的状态,也并没有灰掉,只是显示不可联系。 “啊!我忘了!”裴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向着奚信挥了挥手,“小鱼,把明镜放出来!休息了这么久,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阿玄,别偷偷摸摸把我给的衣服收起来了,别舍不得嘛~好啦,我知道你想珍藏我送的礼物的心情呦~不过还是穿上不要着凉要紧呐!” 奚信同情地看了脸色更白的阿玄一眼,“哦”了一声,摸了摸手指上一圈看起来相当简陋的铁圈儿,一个人影就凭空掉了出来,茫然而恐惧地四下伸着手,惊恐得几乎要叫出来。 “小七,你现在很安全。”裴兼俯下身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我们还在凤凰山,不过现在很安全,正打算回西漠。小鱼,阿玄,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我已经通知了阿醉和梅花儿出城来接我们。” 他们定下的见面地点在西漠最西边的武陵镇向西、一直走到车辆上的装置还能稳定准确地找到“西边”的最远地方停下。照理说进入垃圾场之后回到城镇区如此困难,他们本来不应该让奚笺和裴醉也离开城镇区进入垃圾场。不过猫猫显然考虑得比较周全,在裴兼回到之前进入密室的地方附近来找阿玄的时候,找附近的树林里遇到了因为猫猫不在身边躺在地上、只能勉强挪动傀儡的身体的蓝盏。 蓝盏拒绝了裴兼带他一起回去的打算,只是示意裴兼拿走他手里抓着的、当初他找来穿越屏障去城镇区复仇用的细小的二十三朵壁花,毕竟猫猫是万事都能够例外的满级者,所以带他回去的时候已经用不上了。 壁花一共二十三朵,当然绰绰有余。不过回去这一路因为人少,于是裴兼放弃了乘车,在奚信难以置信地表情中表达了希望奚信抱着大家一起跑回去的愿望。 奚信吞了口唾沫:“坊主,我能不能反悔之前说的永远留下打工,毕竟留在朽木坊也有其他形式……” “当然不行啦~~”裴兼贱兮兮地笑了一声,在奚信悲痛的眼神中高高兴兴地回答道。 不过为了降低工作量——当然也是阿玄实在不喜欢被背着颠来颠去,所以他自愿被塞进了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的浮华之戒。而后奚信熟练地背起一个,顺带手里拎了一个小的,开始奔跑。 垃圾场实在是罕有人烟,导致他们跑到再次天色昏暗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地看到奚笺一身鲜红的衣服站在荒漠中央,兴奋地冲着他们挥手,而裴醉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向这里跑了。 “是梅花儿呢!”裴兼从放缓了脚步的奚信肩膀上跳了下来,转头对小七儿说道,“梅花儿姐姐来接你啦。对,就是这个方向,小心点跑,别跑摔下来……” 经过这一路的修整和闲聊,小七儿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因为失明已经不能再一蹦一跳地奔跑,不过他还是热情地快步向着裴兼推他的那个方向跑去,毕竟奚笺也是杀手,之前在朽木坊的时候照顾过她好几次,感情上总是亲近一些。 奚信看着小七儿跌跌撞撞跑了一段,终于快要扑进奚笺怀里了,略微松了口气,揉了揉因为带着两个人而酸痛的肩膀,一边把半睡不醒的阿玄扔了出来,一边解开了保护用的【剑圣之心】,转头打算向对裴兼抱怨一下这一路的辛苦—— 他看到裴兼仍旧带着之前的笑容,远远地看着奚笺,然后突然伸出手,在脖子上横着比了一下。 奚信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裴兼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然而比他更加熟悉裴兼的裴醉已经瞬间反应过来,一脸肝胆俱丧地转过头去,然后彻底僵硬住了。奚信立刻抬起头看向奚笺,正看到自己的妹妹带着一贯的、职业性的微笑,毫无杀气、甚至是气势柔和地低头看着小七儿—— 她手里淬过毒的匕首,正穿过小七儿的脖子,在灼热的荒漠地面上,拉出一片血迹。 第65章 CH65 因为不能标注两种字体,就用对话前面横线的长短表示不同的人。 短线,是檀烟 长线,是第八人 点,是柠檬 (记不住没关系……应该能从语气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 在他们七个人平时聊天的本子上新的一页,出现了一行陌生的字体,只有一句话—— 你们,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明镜跟裴兼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那句其实并不重要的话,他之所以会下意识地提起来,是因为他的潜意识其实隐约察觉到了,那件事或许也发生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他这么说—— “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多的‘神赐’,也是为了让孩子能借由这个去更加靠近中庭的地方享受更好的生活,甚至对孩子进行虐待。” 明镜是诞生于中庭之中的人格,在中庭优渥而充满书卷气息的环境中出现,代表着他们在此前所经受的所有磨难结束的人格。 或者说,他们长久以来的希望。 明镜其实是这个身体里生出来的,第八个人格。 柠檬,檀烟,花药,小七,和璧,承,明镜。中间少了一个名字,那是因为其实檀烟有个一双生子,在同一个时刻诞生的人格,只不过,他没有名字,他没有给自己起名字,同样也没有人给他起名字。 在贫困的家里,在毫无希望的日子里,在把苦难的日子怪罪给孩子没能分裂出人格从而给他们带来好生活、而不是责怪自己不努力的父母的打骂和虐待中,在年幼的柠檬恍惚的精神、以及后来被檀烟和没有名字的那一位分别接手的那段记忆里,她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两个极度强烈的愿望。 她一边渴望自己能够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被爱,能够有一个人出来保护她,让她远离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 另一边,仇恨在生根发芽,她诅咒着虐待自己的父母,诅咒着这个看不到希望的、等级森严的世界上的一切。 于是新生的两重人格瓜分了曾经的记忆,檀烟记得她所有渴望的爱,然后成为了一个年长的保护者,而没有名字的那一位接受了所有痛苦和仇恨,成为了一个复仇的虐杀者。 而失去了所有记忆和之前感情的柠檬,却更加像一个新生的人格一样,懵懵懂懂无忧无虑地接受着他们的保护。 两个下等居民的死亡对于那个世界而言不算大事,他们那个在记录中完全没有精神分裂迹象的女儿的失踪也同样不引人注意。没有名字的那一位很少出现,就只剩下檀烟带着柠檬一直从社会的边缘向着中庭走去,带着他们被教导的、一定要进入中庭的愿望,向着那个方向开始履行。 当她们从那个贫困的家里带出来的生存物资不够了,她们停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比先前那里要好很多,因为她们长得很可爱,一个独居的中年人收养了她们。 那个中年人是个乡野大夫,种植草药为生,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花药出现在了他们身上。 花药总是怯懦怕人的,她很怕那个乡野大夫,因为他的一重人格总是很严厉而且不近人情,而另一重很少出现的人格虽然很温柔,但是却让花药更加害怕,因为他看向花药的目光,让花药觉得那似乎并不是在看一个学生或者女儿。 花药没有和其他人说这件事,因为柠檬看起来很喜欢这片花园的样子,花药总是害怕给别人添麻烦、打扰别人的快乐的。而因为她总是那副怯懦不多说话的样子,檀烟和柠檬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有一天,檀烟发觉自己居然在一段时间里失去了对身体的监控权,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双脚踩在了一片血泊和尸块之上。 那个没有名字的人格,久违地出现了。 他们几个人格中,只有最初的三个人格有足够的精神强度来保证、即使是其他人格主宰了身体,他们也能随时观察外界。檀烟所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名字的那一位,似乎在没有出现的这段日子里,不知不觉地变得比她们两人强大太多,以至于能够屏蔽她们的意识。 不过,檀烟是天生的保护者,她立刻安抚了同样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切的柠檬,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花药,只是立刻收拾了现场,就匆匆逃离了这里。再后来的一路逃跑中出现的是小七,真正的那一位小七,或者叫七挈鹊。 七挈鹊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大家都很少见到他,事实上就算切换到他,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在坐着发呆,以至于他出现很久之后,花药才发觉似乎多了一个人格。一直到后来很长时间之后,包括明镜在内的其他人格都以为七挈鹊是因为精神强度太弱、很少能够取得身体主权,所以才如此沉默寡言——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没有名字的那一位,才选择了替代他。 再后来是翻山越岭的时候分裂出的和壁,而后在终于抵达目的地、通过那一系列残酷的进入中庭的考验的时候,他们有了承。 最后,他们在梦寐以求的、在他们心中最为神圣干净的中庭里面,出现了明镜。 在明镜初生的那一夜,他们其他六个人坐下来轮流在新买的笔记本上聊天,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纯然干净孩子,才是他们原本期望着这个“人”能够成为的样子。 他们要保护明镜。 下一秒,最先回过神的是檀烟,她看到了新的一页笔记上多出了那行字—— 你们,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檀烟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撕了下来,努力不让除了柠檬以外的其他人看到,把它,和没有名字的那一位的存在一起,藏了起来。 可是那张纸上的聊天,依然在继续。 ——你们,为什么会忘了我呢? —我们打算保护明镜,你也会同意的吧? ——我可不擅长保护什么的呀。 —我们是利益共同体。 ——说得也是呢~ —所以你打算? ——我对你们卿卿我我的兄弟姐妹游戏稍微有点羡慕呢,不过以后再说好了。 …… —是你杀了那些动物?? —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混蛋!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要害的明镜被退学关到这里!混蛋!(柠檬) —出来啊!! …… ——真稀奇呢,柠檬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是吧,檀烟。 ——先回答我的问题啊,檀烟,别我一把身体让给你,你就想冲出去报仇。你打不过他们的,毕竟柠檬都没赢。 —畜生!为什么我之前会没有意识!!畜生,你做了什么! ——显而易见,柠檬是主人格嘛,真正认真起来比我们强太多了呀~檀烟姊姊,真可惜呢。我也不想冒险实验这种事情,万一我们同生共死,我可也就死了。对了,要我杀了他们复仇嘛? ——姊姊不想回答么?那我就去了哦! …… ——啊啊~解决了!不过刚才有一下实在躲不过去,就让七挈鹊出来挡了一下,不小心死掉了好像。 —你 ——这样怎么样?我来替代小七,反正那家伙平时也很少出现,我觉得不容易穿帮。 —不可能!怎么 ——檀烟姊姊,我们是不是先安静地逃命比较好?让谁逃比较好呢?就明镜好了~毕竟他几乎没出现过,才是真的安全呢。不先花一段时间解决这个问题就开始内讧才是真的危险哦。 ……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的id应该也是一进入无域就起好的,为什么会是“七挈鹊”?你一开始就打算冒充他对么? ——唔,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装成小孩子和大家聊天?这就是你的目的? ——装成?我的身体就是小孩子啊?你不相信?不过这个新身份不错的样子。我这几周模仿小七的字跟大家聊天不是也相处愉快嘛!明镜很喜欢我呢!对了,明镜的精神强度很弱呢,那么脆弱的精神,总觉得假如让他知道我其实是那个你们告诉他的“第八人”,他一定会崩溃吧? —你什么意思? ——来玩个游戏吧,带上除了明镜之外的所有人。我们公平厮杀,看谁活到最后。你们陪我玩的话,我就绝对不告诉明镜任何会让他崩溃的事情~毕竟,仔细想想他不知道的,应该不止这一件呢! …… —你明明这么强,到底为什么要杀死这些比你弱很多的人? ——奇怪,不正是因为我这么强,才能享受那种虐杀的快感嘛?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 檀烟所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在最后抓住裴兼袖子的时候,把这一页沾着血的笔记本页,悄悄地塞了裴兼的袖子。 为了取信裴兼、为了在杀死其他人之后还能依靠着朽木坊活得滋润,也可能是想要让屠杀朽木坊变成他的下一个游戏,他甚至不惜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来取信裴兼—— 不得不承认,他几乎是成功了的。 裴醉在缓过神之后,几乎是立刻冲到了小七儿身边,小七儿头顶的名字已经变成了灰色,彻底死了。奚笺毫不吝惜地把尸体扔了下来,裴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奚笺,再回头看裴兼,最后低头看着被奚笺扔下来、正在扭曲的小七儿,然后猛地退了一步,最后无比艰难地对着奚笺问道:“你……怎么下得去手……” 奚笺把手里的匕首拔了出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裴醉:“我是个杀手,老板示意我杀人,难道我不应该动手么?” “我是问你为什么!”裴醉提高了声音,“你明知姐姐她……她……” “我当然相信我选的老板。”奚笺打断了奚信的话,把匕首收了回去,再抬眼看了看裴醉,“说实话,我有点惊讶,你居然不相信你的姐姐。” “小鱼,把明镜扔进浮华之戒,我们要再去垃圾场里面一趟。”裴兼转过头,再也没看裴醉一眼,只是微笑着吩咐,“阿玄,梅花,你们两个愿意跟上来就一起走,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先走了。” 她转过身,直接一步踏了出去,其他人都跟在她后面,只留下裴醉一个人依然呆在原地。 ——剧本上说,这幕剧的反派是个狡猾而奸诈的人,即使是至亲的亲人,都不敢相信她。 第66章 CH66 时间一长,垃圾场那灼热的高温,似乎也并不是不能被适应的。 指尖无意识地从书脊上划过去,裴兼心不在焉地坐在这里发呆。四个月了,一段足够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足够让她从从容容地布置好了一切,统合了那些半死不活、如同野狗一样的垃圾场的居民,然后成为了这里的统治者。 和剧本上说的,几乎一样。裴兼漫不经心地这么想着,即使是并不需要看剧本的时候,她也会把它握在手里,似乎这个动作能让她觉得安心。 “小鱼?”裴兼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回过头,伸手和奚信要了一个拥抱加蹭蹭脸颊,这才软着声音问道,“怎么样?” “明镜没有醒过来。”奚信摇了摇头,神情并不轻松,“沙下沉舟说,他已经跟凤凰说过了这件事。凤凰推测大概是明镜本身精神强度太低,一直以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独立的人格,需要其他人格精神的支撑。从某种意义上说,柠檬、檀烟、甚至是小七之所以能够一直保持意识,是因为他们三个人其实一直在支撑其他人格。共用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只剩下空壳子,或者你可以认为……明镜是脑死亡了。” “这样。”这四个月里,裴兼的笑容愈发像是死在脸上、摘不下去了一样,看不出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奚信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继续说:“沙下沉舟还说,他想见你。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就当没看见好了。”裴兼把下巴搁到剧本分边上,打了个哈欠,“不要再接他的通讯了,也不要回复他的消息。既然明镜似乎没有希望了,彻底断绝和那边的往来吧。” 奚信顺从地关掉了窗口,距离他们与裴醉在西漠边上告别,裴兼远远地扔下一朵壁花之后就再也没理会过这个弟弟。奚信并不是很确定沙下沉舟的要求真的是他自己的,还是替裴醉说的。他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裴兼的头发,在这一次回到垃圾场之后,裴兼就剪短了头发,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真的再也不见了么?”奚信看着新弹出的窗口上的通讯请求,忍不住嘟囔了一声,“那我也把沙下沉舟屏蔽掉好了,他真是挺执着的。” 裴兼轻轻笑了一声:“沙下的话,确实……不过无所谓的,就算他现在还愿意相信我,迟早也会失望到绝望。不过沙下的话,我不会责怪他的,因为毕竟是我逼他的。” 奚信难得反应快了一次:“……你是说,你弟弟还有韦琰……” 裴兼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书,再度本能一样轻柔地摩挲了两下书皮,没回答。 ——剧本里说,这个世界的反派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就算是最不经意的伤害,她都会几十几百倍地疯狂报复回去。 “你还在看那本书?”奚信皱了皱眉毛,并不知道裴兼总是拿在手里的书究竟是什么,不过他知道一定是和这一切相关的很重要的东西,“很重要?能给我看看么?” “为什么这么问?”裴兼挑了挑眉毛,好笑地看着他,“要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不如趁着一切还没到那个份儿上,离开这里好了。反正我现在聚集恶徒、扬言要杀光所有人,也很值得怀疑居心。” 奚信眉头几乎是拧了起来:“坊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裴兼收起了开玩笑的姿态,摊手,“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奚信茫然地看着她。 “好吧,你不知道。”裴兼嘴角抽了抽,双手一拍把书收了起来,“不过你说的对,我对阿醉算是死了心了,别担心我,我没心疼到要死。那孩子现在还在说服自己要相信我,不过也就是对上次的一点愧疚,他迟早是会去韦琰那边的。毕竟韦琰是这个世界的‘英雄’不是么?只不过……不相信我的事情,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我都迟早要让他们每个人都好好地付出一点代价。毕竟……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奚信不是察觉不到,裴兼的心情并不好,但是他最后也只是再摸摸她额头,还是没说什么,继续去做手头的事情了。 不过很巧的是,通讯几乎是在奚信离开的下一个瞬间就切了进来,裴兼略微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通讯人,然后点击了接通,开口笑道:“哎呀,自从凤凰山上不辞而别,师兄可就没再出现过了,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 她话没说完,因为在嘈杂的背景里,她听见了裴醉的声音。裴兼的背脊几乎是一下子绷直了。 “你弟弟喝醉了。”园索的声音听起来和当初完全没有区别,不过倒是没真的给裴兼难堪,“他正闭着眼睛神志不清地在拉着我回顾当初校庆的烟花,刚刚哭着说,你当时答应过一定再带他去看一次烟花,结果到现在都再也没去过。” 裴兼听完才稍微放松了下来,略微犹豫了三秒:“你特地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 “我想你应该猜到了,我跟踪你去见过沈封。”园索终于开了口,说了正题。 “嗯,从你千里迢迢去救韦琰那小子的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裴兼对此并没有兴趣,“怎么样,教导小屁孩,这个人生导师当得可舒服?” “还好。”园索懒洋洋地回答,“毕竟主要工作是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偶尔指导一下小孩子要懂得感情和正义是分开的,大义灭亲是个痛苦但是惠及世界的行为什么的,其实当初当了两年助教,我还挺熟练的。” 裴兼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调侃道:“师兄为了弄死我,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你那边怎么样?”园索没理会这个调侃,只是这么问道,“统合留在垃圾场的暴徒?听起来也不太难?” “其实也不全是暴徒,正确地说大部分都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的。”裴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事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师兄会说出“不太难”三个字了,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崇拜钟寸心的。我们能够高高在上地批判人性,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接触过,所以可以在心里直接把事情划分成光明和黑暗两个简单的界面。可是一旦真正接触过了,很多人都会倒向与灰色地带,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即使走过那么多星球,即使接触过那么多人,即使知道所有的隐情,依然能够从灰色的世界里分离出黑白。” “我不同意你每一句话,但是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园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有自己思考并且得出答案的权利,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先告诉我我问的问题的答案。” “一切正常。”裴兼不情不愿地开口了,“垃圾场里剩余的人有自己的联络方式,所以像滚雪球那样,聚集了最初的人,后面就容易了。我跟他们表达我的想法—— 我有钱,能够买到生存物资,我可以给他们提供这些,只要他们和我一起筹划后面的事。依照蓝盏的经验,我煽动了他们对城镇区所有人的仇恨,然后告诉他们,只要给我时间,我就有能力找出办法打破城镇区和垃圾场的壁障。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前往城镇区复仇。虽然确实有少部分人对于杀戮这件事表现得很犹豫,不过大部分人现在都红了眼。” “没人怀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园索吹了声口哨。 “有,当然。”裴兼回忆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同仇敌忾是最简单的煽动方法,只要我表现得很悲伤愤怒,告诉他们明镜就是在凤凰山被伤成这样无法醒来,然后说领主也被你们的人关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现在显示是无法联系。我说我们还有很多朋友死在了凤凰山,一切都是那些些城镇居民、为了争夺被凤凰治愈的权力设下的卑劣陷阱,一切都是为了针对我们啥的……然后大多数人就怒气上头顾不过来思考了……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正常。”园索的语调懒懒散散的,“沈封给了我通过壁障的特权,我回到城镇区之后立刻去从困住他的倒霉副本里把他拉出来了。在那个副本结束之后,他基本就对我彻底深信不疑甚至还有点崇拜了。 ‘垃圾场的人开始聚集、并且宣布已经找到办法要回到城镇区报复。’这个消息被我匿名找人散布出去了,首领是你的消息是裴醉私下告诉韦琰的,韦琰不肯相信,痛苦了一个多月,我才慢慢让他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劝说他选择了‘正义’。” “救世主的培养一切顺利啊。”裴兼耸了耸肩,“其他呢?为什么要通讯找我?不可能是想到我了就来随便聊聊?” “你知道凤凰么?”园索轻声说,“我们在凤凰山上那一晚上,我想你也应该看到凤凰离开了凤凰山。在那之后,她降临到西漠,开始救人,并且获得了很高的声望,不少人都觉得既然凤凰在这里,就算剑圣站在你那边,我们也高枕无忧。所以到目前为止,这里的气氛还很和平,可能达不到你想要的后果。” 裴兼听出了园索话里隐藏的诱导的意思,停了一会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和凤凰说实话……” “不可能。”裴兼截然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凤凰的性格不可能同意我们现在的计划,这不可能。” 园索顿了顿:“那就杀了她。” 第67章 CH67 “他们从我们这里抢走了一切!难道你们甘心么?!” “我最亲近的朋友死了,我保护了很久的人现在生死不明地躺在那里!我不甘心!这个世界欠我的,我凭什么不能够向他们讨回来?!你们呢?!” “你们难道不应该和他们一样享受城镇区的生活?凭什么被赶出来的是你们?世界欠你们的,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血性去拿回来?” “我们要这个世界血债血偿!” “等消除了壁障!我们要去建立我们自己的世界!” “让这个把我们逼到这一步的世界,纳入我们的统治!我们自己来制造规则!我们来统治这个世界!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重新按照我们的规则来生活!” ………… 无论看几遍,韦琰还是觉得这些影像有些不真实。 从录下的角度看,这个录下视频的人应该就在人群中。他这么想着,然后克制不住地继续抬头看着人群之上那因为情绪激动而面部发红的女人,和他记忆中那个永远傲慢冷淡的p小姐完全不一样,和他在无域3.0中遇到过一次的那个“裴兼”也完全不一样。 她……真的和老师说的一样,是个百变面孔捉摸不定的人啊。 心脏在一点一点地钝痛,这种钝痛在这四个月里时不时发作,已经让他觉得习以为常。裴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他的通讯了,大概也在为他的姐姐变成那样而痛苦并且难以置信么? 敲门声响了两下,韦琰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快速地关掉了面前的窗口,然后定了定神,点击了开门:“老师,您来了?” 难以否认的是,园索认真起来的时候看上去非常斯文,简直算得上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水准。他扫了一眼韦琰的表情,挑了挑眉毛:“你又去看小师妹演讲的影像片段了?” 韦琰顿时脸上一红,大概是为了展示自己没有故意藏起来,立刻又把之前的窗口打开了:“……那个,我只是在想,录下这个片段的人似乎就在人群中。根据当时画面几乎没有震动的情况看,不像是个狂热的……信徒想要录下来大肆传播,更像是什么人特地录下来保存的。我之前问过沙下沉舟先生,他说这段影像不是寻醉阁自己的眼线录的。” “所以是有人特地录下来卖给寻醉阁的?你是指这是想要求财的么……”园索随口这么说到,随意瞟了一下裴兼激动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即使他知道这是裴兼装出来煽动人心的,即使裴兼自己也清楚,难道他们就能够确定,她说的那些话里面真的没有一点点,是借着这样煽动人心的时刻所流露出的真心的么? 裴兼的演技不算好,能够表现得这么真实,难道不正是因为在情绪最为崩溃和阴暗的时刻,她自己确实有过这种疯狂和恶意的念头么? ——说到底,谁心底里没有阴暗面,谁真的是非黑即白的,谁又真的没有恶意? 韦琰没留意园索的表情,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毛:“不……我觉得不像,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但是并不是那种为了钱财的感觉。简直像是……特地为了让我们看到这一段影像?” 制造录像这种重要而且技术性极强的事情,你怎么能让剑圣那货去做呢?你看,露出马脚了吧?需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了吧?园索立刻在心里默默地挖苦了裴兼两句,脸上倒是镇定自若,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地看着韦琰:“所以,你觉得这是故意的挑衅?” 韦琰怔了怔,显然之前并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所以”,被先入为主的加入了“挑衅”这个可能之后,顿时也觉得认同:“你是说,她是想故意激怒我们?这么想的话,很可能让我们这里内部先混乱起来才是真正的目的。不过幸好凤凰大人已经来了,我想她的打算应该是不能如意了……” 情绪收得真快。园索嘴角挑着优雅的笑容,目光冷冷的,很能分开个人感情和自己的理念,思路清晰,有热血也足够执着,作为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主角还算凑合。当然要不是这样的话,那他一定被自己解决掉了才对。毕竟教导小屁孩很不愉快,要是教导对象还扶不上墙的话,那还不如肢解肢解,做成一个名叫《曾经被选为世界英雄的男人》的收藏品比较好。 “是啊,幸亏凤凰大人站在我们这边。”园索回想了一下之前和裴兼的对话,略微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看向了窗外—— 不先把世界彻底搅浑弄散,怎么能沉降出清浊呢?现在这种胶体一样暧昧不清的稳定,终于快要彻底不复存在了。 第68章 CH68 四大城镇区之中,因为气候的缘故,西漠一向是人最少的那个。 不过这几个月以来,情况有了很大好转,随着凤凰从凤凰山归来,降临在西漠,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 ——只要你愿意对凤凰用誓言条发誓,以后除非自卫否则绝对不会主动杀人或者伤人,那么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凤凰都可以一视同仁地治疗任何血药无法治疗的伤。 加上因为凤凰和寻醉阁二把手沙下沉舟的熟悉程度,凤凰入驻寻醉阁的消息很快就风行了整个无域,西漠的人口突然之间大幅度提高了。 行舟云上察觉到了疲劳,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体力值,一整天过去了,她的体力值已经再度跌到了一半以下。伤员还在络绎不绝地被送过来,她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跟旁边人说了一声自己需要休息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她听见背后人群里有人在小声抱怨,说着类似“我都快要疼死了,她居然还有心情休息”的话。行舟云上只稍微顿了一下,随即愈发加快了脚步。 荒漠的风景总是好的,行舟云上向着没有人的方向高速跑了一会儿,在西漠与垃圾场的交界处停了下来,长长地喘了几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 作为一个满级者,她其实感觉不到西漠与垃圾场之间的屏障的存在,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在这里划了一道。在四个月之前,她见过一次裴兼的弟弟,沙下沉舟效忠的对象,他那时候似乎有点精神恍惚,甚至没注意到周围很多人的存在,直接从不少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吓了在场几乎所有人一跳。 后来沙下沉舟告诉她,只有裴醉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包括裴兼身边那个算命的阿玄——都再度进入了垃圾场深处,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而事实上,裴醉也并没有在寻醉阁停留很久,不到十天之后,他就去往了咎马镇,一个人住在了那里—— 后来,他们听说,朽木坊一个人都没有了,就连原本留着看家的纸鸢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再后来,他们还听说,裴兼临走之前,锁上了朽木坊的权限,即使是裴醉,也不能再进入朽木坊了。 行舟云上抬头看向了荒漠深处,很多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关于裴兼的,关于垃圾场的,关于其他三位满级者包括判官悬梁自尽的,真真假假,都令人烦躁且不安。 四个月之前那一个深夜,悬梁的声音再度回响了起来:“云舟,你总该明白的,你是时候为了自己而活了。不要为了救人而救人,不要为了等我而留在这里,你总得选择一个让自己觉得开心、在实现你自己的理念的生活方式,无论世界是真是假,无论我们是不是真的活着,这毕竟是你的人生。” 所以她来到这里,去买了一大堆誓言条,然后开始要求以立下不再滥杀的“誓言”为条件救人。她的愿望是每个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希望大家停止无意义的自相残杀,她曾经以为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可是她还是觉得难以言喻的烦躁。 视野里宽阔到令人觉得壮观的红色沙漠上一个人都没有,她知道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她面前,将灼热的空气隔离开来。她抬头看了过去,看着景色因为灼热的空气带来的折射而有些变形,甚至在视野的边缘上出现了人形…… 不对,那确实是个人。 行舟云上在认出那个模糊的人影的瞬间眼睛亮了亮,对方的速度不算慢,在她努力定神看过去的这个空档里,他已经穿过了很大一片空旷无人的沙漠,即将抵达屏障的所在。 行舟云上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有些兴奋地叫了起来:“阿悬,好久不见……” 阿玄穿着惯常的飘飘荡荡的衣服,停在了她面前不远处,脸上没什么神色波动,只是稍微有点惊讶的样子:“……啊,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是很巧。”行舟云上向前走了两步想伸手把他拉进来,然而突然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去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有点烦,想出来透透气。” 阿玄在原地停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脚,穿过了屏障,进入了西漠的范围,然后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行舟云上:“透透气?我以为……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会比之前轻松快乐一点。” “我也这么一位,很遗憾的是,这四个月只让我发现了一件事——我一直都太天真。”行舟云上坐到他对面的石头上,摸了摸头,“你一定一直都这么想。” “……不,我没那么想过。”阿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有点窘迫,“事实上,我有时候也这么想自己。” 行舟云上并不觉得他是认真的,只是用力握紧了自己右手的中指,自顾自地开了口:“对了,满级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枚绑定的戒指,阿悬,你得到的是什么戒指?” “虚无之戒。”阿玄摊开手,十根手指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非常坦率地回答,“技能是能够从其他人那里拿走某一种感情,暂时存储起来。我没有带上过,所以并不清楚效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真符合你的作风。”行舟云上心不在焉地这么说了一句,依然紧紧握着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指,垂着眼睛,“我的是空纹之戒。它的技能是,能够倒映我所遇到的人的情绪。” 她终于抬了头,向着阿玄笑了笑:“按照我那天真的想法,本来当我拯救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承诺不再杀人之后,他的内心的浑浊和阴暗面应该开始变浅,他应该已经被我禁止了最强烈的恶念,应该开始变好。” 阿玄没回话,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人类不全是本能就会感恩的动物。习惯于依赖暴力而活的人们,签下放弃暴力的誓约书来换取被治疗的机会,在他们心里,一定不是凤凰治疗了他们,而是他们屈辱地放弃了力量,才求得了凤凰的施舍—— 他们会记恨,而不是感激他们的救命恩人。 即便不是依赖暴力而活的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人类的内心,并不会因为强制性的不能杀人而变好。在阿玄的认知里,强制性能够让世界变好,但不能改变人心,能够改变人心的本该是教育和环境。可是对阿玄自己来说,他并不在这些,这个世界能看起来好一点对他而言就可以了,他不在意人们怎么想。而遗憾的是,凤凰希望人们能够从心底里变好,这才是凤凰和他不同的地方。 “可是没有。”行舟云上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有些甚至变得更加黑暗……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认为情绪上的阴暗是绝对的坏事,云舟。”阿玄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想你的戒指其实倒映的是即时的情绪,人在情绪绷紧的时候会剑走偏锋并且充满恶意是很常见的事情。你没有改变大环境,而是单纯地限制了很多人不能杀戮,对他们而言,这意味着更加艰难的生活环境,所以更大的压力之下难免会这样。情绪、一时的状态,我不会用这个来判断一个人并对他下定论。” 行舟云上抬头很认真地看了阿玄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定是挑了最让我觉得安慰的可能性来告诉我,你不喜欢对着我揭穿人性,即使你其实清楚地知道。” 她苦笑了一声,然后把头埋进胳膊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闷声闷气地问道:“阿悬,你注意到没有,你今天语气特别温柔。” 阿玄微微张嘴,却没说得出话来。 行舟云上终于松了手,露出的中指之上一个小小的、材质如同玉石一样澄澈透明的指环,一丝墨汁一样粘稠纯真的黑色条纹从指环中心穿了过去,看起来如同浮在其中。 “这是你的内心。”行舟云上并没有抬头,“在今天之前,你的内心都没有这一条黑色,是纯粹的透明和空无一物。而现在,出现了一道浓黑。” 阿玄猜到了答案,微微侧开眼。 “黑色往往是杀意,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纯粹而不沾染任何其他感□□彩的杀意,哈,即使是你的杀意,这也让我觉得很美。”行舟云上依然没有抬头,“你是来杀我的么?阿悬。” “是,我是来杀你的。” 这个声音依然温醇动听,在耳朵里响起来令人放松,即使它的内容冰冷而血腥。 “阿悬,让你来杀我,裴坊主还真是残忍啊。”她苦笑了一声,抬起了头,眼圈有点红,等她看到阿玄的表情的时候,忍不住用力咬了咬嘴唇,“或者说,裴坊主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仁慈。” 阿玄没回答,只是伸出手,苍白而修长的手心里躺着一张漆黑的卡牌—— 她知道那是什么,判官的技能,死判牌。 “我有一个临终愿望,阿悬,我要是想它才能去死。”行舟云上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看着阿玄。不管自己变得多么强大,在多少人眼里变得那么镇定从容无所不能,可是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总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她可以任性,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却不可能真的做到违背他的意志—— 他明明没有强迫自己,她明明可以拒绝,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违背。 “领主的戒指是审判的戒指,剑圣的戒指是保护的戒指,我的戒指是看透人心的戒指,那你的戒指,一定是用来改变人心的戒指。”她努力维持着脸上如常的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起码在最后,我不想爱你了,你用那枚戒指吧,抽走我爱你的感情。” “好。” 阿玄没有多说什么,干脆地呼出了虚无之戒,稍微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第一次伸出中指把它套了上去,一阵浅到几乎看不见的光划过之后,戒指如同生根一样收紧、几乎是长到了他的中指之上,有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装备完成”。 细长的丝线被从行舟云上的太阳穴抽了出来钻进了戒指里面,阿玄站起身,看着行舟云上,直到看到那紧闭着的眼睛里开始有眼泪流出来。 行舟云上终于睁开眼睛,盯着阿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拿阿玄掌心里的黑色卡牌,另一只手用力地擦掉了脸上的眼泪:“不行……就算有一个瞬间,感觉轻松了,可是只要想到你,就还会再次爱上……” 阿玄浅色的眼睛澄澈而透明,看不出里面的情绪。他淡淡地看着行舟云上用力地抓着死判牌,看着自己问道:“阿悬,假如这一切还有变数……我是说假如,假如还有变数,你可以试着……和我在一起一次么?” 阿玄垂下眼睛:“假如还有以后,我会尽我所能地试试看……有没有可能……能够爱上你。” “谢谢。” “……” “……” “死判。” 第69章 CH69 距离行舟云上说出去走走,已经过去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过来找她的人群本来就大多烦躁而且焦虑,随着时间的变长,他们的情绪都逐渐开始越来越不稳定了。 沙下沉舟听到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低声咒骂,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虽然觉得行舟云上并不会出什么事,不过他还是开了联系人列表,打算问一声她这么长时间到底去哪儿了。 而后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随即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带上,再揉了揉眼睛,关了窗口,重新打开—— 行舟云上四个字,依然是灰色的。 旁边的抱怨声还在变大,一点一点地刺激着他几乎停顿的神经。一贯冷静自持的沙下沉舟突然转过头,用一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的冷厉口音大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再下一秒,沙下沉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大家确实都愣住了一会儿,不过事实上,并没有人把这件事正经地当一回事,大多数人只是被吓住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就嘻嘻哈哈地开始开玩笑,说着“一个神经病发疯了”之类的话,继续着之前的抱怨和乱七八糟的闲聊。 不过因为沙下沉舟的怒吼,不少曾经被凤凰治好、现在留在附近生活的人,都陆续出来凑热闹,好奇地打听一向沉稳冷静的沙下沉舟为什么突然发火了。 ——一直到十几分钟之后,人群中才有一个人,带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几乎是颤抖着开了口:“我的最近联系人列表上……凤凰大人……名字灰了??!” 事实上每个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觉得他脑子一定坏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么荒诞不经的可能性。所以喧闹声并没有立刻停止,甚至多了一点取笑的嬉闹。直到有第二、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惊恐地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凤凰,她死了。 在最初的一个瞬间,所有人都是茫然的。聚集在这里的意义突然之间消失,精神上的支柱骤然崩塌。而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有些已经治疗完成、只是因为无所事事才继续留在这里的人,他们愣了一段时间之后迅速地拿出自己的誓言条,发现因为发誓的对象死亡,誓言条也失去了效力。 惊慌失措的,震惊悲伤的,欣喜若望的,假如行舟云上还在这里,一定能看到她的空纹之戒上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浑浊和复杂的色彩,然后慢慢酝酿发酵成令人作呕的*的颜色。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天哪!一定是垃圾场的垃圾们!他们真的杀回来了!” “对!一定是他们!他们真的杀了凤凰大人!”另一个角落里有个女性歇斯底里地呼应着,“我看过他们威胁我们要杀回来的话!” 随着这两声,很快有人想起了之前一度流传过、不过不少人当成笑话看待的裴兼在垃圾场演讲的片段,有些人四处茫然地询问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人惊恐慌乱地缩了缩,试图趁乱离开,不想被卷进这场混乱,也有人露出了激动的表情,或是气愤,或者是兴奋,各种神色都有。 在喧闹的人群中,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那两个一开始大叫的人并没有跟着大家一起激动。事实上在混乱开始后不久,他们两人已经消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绕过了旁边矮矮的树木丛,躲着众人的视线走上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完成了。”高大的男人转身关上门之后才直起了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面前似乎等了很久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样,没问题吧?没问题的话酬金准备了吧?” “干得相当漂亮。”园索无声地鼓了鼓掌,一边透过狭小的窗户看了出去,欣赏着越来越歇斯底里、彻底分崩离析的人群,看着不断有人狂奔着离去,把名为“恐慌”的病毒传染到西漠、乃至整个无域的各个角落。 “酬金呢?!”高大的男人显然耐心有限,并没有园索一样观赏这一场闹剧的兴趣,他抬脚向前逼近了一步,继续不耐烦地吼道,“我可没心情在这里……” 他的话戛然而止,暗绿色的小刀从他没能料想到的角度从背后斜刺进了他的太阳穴。小刀上显然涂了□□,黑色的血从太阳穴上的伤口顺着刀柄慢慢流了下去。 那个男人只来得及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杀死自己的凶手——那个刚才和他一起进来领酬金的小个子女人,就瞪着眼睛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生机。 听到尸体倒地的声音之后,园索终于回过头,目光在地上的尸体上略微流连了一阵,这才转向胸口还在不断起伏、双手有些发抖的女人,而后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安慰道:“莱莱,别怕,你没做错什么。” 莱莱抬头看着他,嘴唇有些哆嗦:“我……我……我杀了……” “这不是你的错。”园索一边断然地说道,一边冷漠地跨过了地上躺着的死者的尸体,走到了莱莱的面前,轻柔地握住她沾了血的手,让黑色的血也涂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明明知道现在煽动大家,会招来多少死亡,还是为了一点钱就愿意去做。这种人死不足惜。” 这个动作的暗示效果相当不错,莱莱的情绪慢慢开始平稳了下来,不过看起来依然惊慌失措,声音带着不算轻微的哭腔:“可是……可是我也……我也参与了……” “莱莱你是不一样的。”难以言喻的温柔从园索鲜红的双唇和浅色的瞳孔中溢了出来,带着轻微的、犹如催眠一般让人下意识想要依赖的效果,“你是知道自己在做着正确的事情,才选择背负这样罪孽的。我跟你说过,因为大家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于安逸了,人类会这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被运营者集体杀死的,我们必须制造动乱。” 他这么说着,从袖子里抽出手绢,细心的擦拭着莱莱手上的血迹,声音越来越温和:“人们缺乏信仰,就容易被一网打尽,我们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才这么做的。我们需要英雄,我们都需要英雄来成为我们的信仰,我们才能得救。莱莱是为我们打破了虚妄的安宁的假象的伟大的人,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背负了罪孽的人,莱莱和他不一样。莱莱,跟着我说一次,这是为了我们的英雄,这是正确的……” 随着女孩子瞳孔开始涣散,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飘忽:“……这是为了……英雄,是正确的……” 园索温和地把精神已经彻底依赖于自己的女孩抱到椅子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直到她彻底因为疲劳而睡着,才慢慢地抽出手臂,转身走了出去,回手关好门。 几乎是下一个瞬间,他脸上所有的温柔都彻底消失殆尽。他拿着手绢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随手扔到了垃圾堆里,嘟囔了一声“该死,活人的气味!”,然后迅速地换了一身衣服,喷了两遍清洗剂,这才深呼吸了一下,抬手给裴兼挂了一个通讯: “干得挺漂亮的,小师妹。” 通讯另一头的裴兼没回复他,园索自顾自描述了一阵视线远处喧闹的人群现在的情况,而后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喂喂,尊敬的反派boss殿下,我们俩的角色好像反了。” “师兄好像很乐在其中的样子。”对面终于传来了除了呼吸声以外的声音,不过听上去显然并不开心。 “当然要乐在其中。”园索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终于收回了视线,认真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有趣么?这些活人愚蠢的反应,被别人煽动着,操纵着,还自以为是正确的,自以为明智。无论从哪里来的人,无论受过什么教育,无论什么种族,到最后都和历史书上那些人一模一样,活人都永远这么健忘、永远学不乖,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很好笑么?” “师兄……”裴兼的叹气声透过系统传来,清晰到能听到尾音的颤动,“我希望自己是□□纵的愚蠢的那边,起码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起码我活得比较轻松。” “你,认真地在这么说么?” 裴兼听出了园索这句话外认真严肃到近乎质问的意味,轻轻吐了口气:“不……只是随便想想。” 园索没再开口,两人沉默了一阵,裴兼才又说话了:“师兄,我能够做到的。你没必要为了帮我弄脏手,你的角色范围本来就只是教导韦琰而已,并不是弄成现在这种样子……” “做你自己的事情,裴兼,别管我选择做什么。”园索不太客气地说了一句,甚至喊了裴兼的全名来表示自己的认真程度。随后,他没等裴兼再开口,直接挂断了通讯。 园索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有某种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的错觉,他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着的门,再抬头看看远处愈发混乱的人群,终于忍不住抬手,点了一个一直不想点的id。 对面接通通讯的声音明显有些惊讶和迟疑:“你……领路人?” “剑圣啊,好久不见。”园索挑了挑尾音,“我师妹现在怎么样?” 从回答看,奚信显然不和裴兼在一块儿:“坊主她在外面,好像刚刚和谁通讯过,现在似乎是在等人……咦,你联系不上她?需要我去喊她过来么?” “不……”园索想了想,笑了一声,“我刚刚和小师妹通过话了,不是要找她的。我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不想让师妹知道的话。” “我?”奚信显而易见地陷入了一种“天哪,他好像要说一个不能让坊主知道的计划呢?!啊,假如他说不告诉坊主是为了坊主好,我该不该相信他……唔,不对,我的智商会不会根本不能决策哪边比较好、只能被他算计”的激烈窘迫中,“我……可能没办法……” “师妹和很多人都不太一样。”园索听着奚信忐忑的口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理会他径自继续说了下去,“我看过很多人写的书或者是发表的演讲,很多人——或许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觉得做大事的人,必须把感情什么的踩得很低,才能显得自己心胸开阔。 也或者他们当中大多数确实如此,动不动就不得不为了别的什么割舍亲情爱情或者其他感情,然后自我成全,并且加上了悲剧性。这是很多很多的人认为的,和他们所做的。可是小师妹,她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小师妹从小心里从来都不缺对这个世界的关心,她一直都很乐于去各个星球当志愿者,也很有主意。和大多数人相反,她缺的,恰恰是一个‘回来’的理由。”园索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甚至打了个比喻来详细解释——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剑圣。比如在一场战争里面,大多数人需要很大的勇气割舍一切,这样才能有勇气冲锋陷阵。而小师妹她是个天生的战士,她最需要的,却恰恰是一个割舍不下的东西,一个让她不至于忘我地死在战场之上、让她觉得她有必要活下来、她和这个世界是有所关联而不是孤立于世界之外的东西—— 那个东西曾经是亲情,或者说是她弟弟裴醉。而现在,那是你。” 奚信安静了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了口:“我明白……” “别装了,我知道你听不懂。”园索捏了捏下巴,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总之,只有你,绝对不要背叛她。绝对不能。” 这一回,他听得出奚信的声音非常肯定:“我明白。” 第70章 CH70 在收到求助之后,园索给他发来的简讯里面只有一个定位的地址。园索什么都没有说,不过很显然,这个地址应该指向了凤凰的尸体。 当沙下沉舟一路狂奔到园索给的地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尸体,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站在那里的男人。 沙下沉舟当然见过这个人,那个一直坐在咎马镇镇口算命的年轻人,眼角有一道朱砂痕,本来应该是甚至是带着一点妖冶气息的漂亮长相,却因为面孔主人懒懒散散的态度而凭空多了一些出尘离世的意思。 ——沙下沉舟是来自情报处理机构寻醉阁的二把手,他当然记得,这个男人的职业应该是“预言师”,游戏id是玄半仙,铺子的名字叫做“天道好轮回”,算命失手率基本在0.1%以下,这0.1%还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勒索。 所以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不应该顶着这个叫做“悬梁自尽”的暗金色id,当然也不应该有着一个叫“判官”的职业,更加不应该抱着一具血条已经灰掉的尸体,站在这个地方。 甚至在看清楚他手里抱着的人正是行舟云上之前,作为一个情报处理者长年累月获得的、在这一刻甚至令他自己觉得厌恶的本能就启动了,无数消息从他脑海中闪过—— 云舟曾经呆在一起很长时间的那位满级者,云舟说过自己爱上的人,坊主追查已久的满级者,云舟说,能力刚好克制自己的能力的男人,云舟死了。 甚至不需要更加细致的情报和分析,答案就已经昭然若揭。这个男人的身份,或是面前这一切的真相,其实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打算隐藏起来,甚至很有可能的是,他是在杀死行舟云上之后特地站在这里,等着他过来的。 “别过来,我没有带壁花,你要是一步踏进垃圾场,就再也回不去了。” 温和得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响了起来,以难以抵抗的状态召回了沙下沉舟的理智,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 那是比他的记忆中还要年轻,和令人觉得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杀了云舟?”沙下沉舟还是觉得不真实,即使看到了阿玄横抱在怀里的那具尸体,他依然毫无真实感。 从他记得事情的时候开始,他就认识邻居家的小丫头季云舟了。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所以他们俩就一直一起长大,分享过无数儿童时代的时光,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然而遗憾的大概是太过于熟悉了,他们两人之间反而早就变成了亲情,完全没有能够相互爱上。 然而这并不代表这一刻,沙下沉舟心里不痛苦而震惊。相反,比起对于一个情人可能的感受来说,作为朋友的他更加觉得难以置信——从感情到理智,每一个角度他都觉得难以置信。 在行舟云上季云舟这么长的生命里面,对于沙下沉舟所了解的那个季云舟而言,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想要杀她,也想不到有任何人会以任何理由想要杀死季云舟。 “你杀了她?”沙下沉舟向着屏障的方向更加靠近了一步,很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感情,“为什么?” “你要是再过来一步,我大概只能把你打晕,然后直接带云舟走。”阿玄略微退了一步,和沙下沉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别过来,沙下,我确实没有杀死云舟的理由。” 沙下沉舟远远没有昏头,他盯着阿玄看了一会儿,确信他说的是真的,不算长的分析在他脑海中闪过,几乎所有事情都指向同一个可能性,然而他依然难以置信:“……是大阁主吩咐你在这里等着见我一面的?” “是。”阿玄再退了一步,安静地看着他。 沙下沉舟用力地抿了抿嘴唇,整个脸色都青了几分:“她就这么希望我恨她?” 阿玄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语气懒懒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执行,不会去揣度坊主的想法。” “你知道!”沙下沉舟提高了声音。 阿玄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也提高了一点声音:“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对着一个无关的人无理取闹。” 沙下沉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把云舟的尸体还给我。” “你没我快,即使是抢也做不到。”阿玄这句话说得非常坦然,表情正直,然而差点没呛得沙下沉舟吐出一口血:“……你……混蛋。” 阿玄倒是没有否认这句话,也没再看他一眼,干脆地径自转身走了。 垃圾场中部终于有了一大片可以调节温度的房子,大多数被聚集起来的无所事事的人们,都在大堂里享受着数年来少有的凉快的感觉。阿玄在大堂门口顿了一会儿尸体是可以被确定成器物的,他动手把凤凰行舟云上的尸体收进系统存物中,再把id改回了玄半仙,这才目不斜视走进了大堂。 “呦,那小子居然出来了,好像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角落里有人这么说道。看起来,大家对于这个每天跟在裴兼后面、看上去很弱的家伙不满已经很久了,毕竟作为预言师的名声很难被垃圾场所知晓,当然也很难打动弱肉强食的垃圾场的居民们。 几个大汉走过来把他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才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看。 裴兼正好从楼梯最上面一层下来,结果眼尖地看到这一幕之后又一步退了上去,站在楼梯最高层的暗影里,示意身后的奚信别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面的人。 “呦,小子,我以为你不会出来见人的呢。”一个男人直接伸手,在阿玄脸上用力地捏了一下,毫不掩饰自己的嘴脸,“怎么,今天不用伺候那个女的?” 最后那句当然是指裴兼,裴兼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遍,思量着原来他们都以为阿玄是自己养的情人么?不过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奚信显然听不下去他们这么侮辱人了,抬脚就想下楼,却看到裴兼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不得不止住了动作。 阿玄表情懒洋洋的,伸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试图挥开那几个企图对他动手动脚的男人,无视了对方的挑衅:“抱歉,借过一下。” 当然对方没有这么好说话,倒是聚集在大堂里的人越来越多的围了过来。最先动手的男人被人群注意了,愈发得意洋洋了起来,语言越来越下流龌龊:“怎么,伺候裴兼那种女人没事,就不肯也伺候伺候我们?反正长得跟个娘们儿一样……” “我知道你对坊主有点意见,不过这似乎不管我什么事。”阿玄仍旧只是试图无视他们,走出人群,“有不满冲着正主发,挑一个看起来最弱的侮辱,可不是什么‘不娘们儿’的行为。” “小畜生!”对方显然没这么好的脾气,看到阿玄居然敢于还嘴,直接抬手一拳打在了阿玄脸上。 阿玄并没有躲,也没有闪开,这一拳打在他脸上,其实痛感有限,甚至连红肿都没有出现。他抬头看了看楼梯口阴影里的那双鞋,在斜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并不能看出来有所减少的血条,轻轻吐了口气:“十五点伤害?就这个程度的话,也没什么所谓了。” 他直接伸手握住对方手腕,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红色的卡牌。 “火判。” 火焰腾空而起,把刚才打了他一拳的男人和他的惨叫都笼罩在内。而火光之下,阿玄头顶切换出来的暗金色id愈发光泽潋滟,让围着他的人都踉跄着退了一步。 “看高兴了么?坊主?”阿玄甚至没多看一眼正在活活被烧死的对象,直接抬头看向楼梯之上,不冷不热地问道。 “阿玄今天脾气真大。”裴兼这才笑眯眯地走了下来,顶着在大厅里呆着的所有人或敬畏,或愤恨的目光,轻轻一拍手,“啊,先说正事,我是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的,我刚刚成功地在通往西漠的屏障上开了一个小洞,虽然能通过的人不多,次数也有限,不过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开端了。” 第71章 CH71 人群中呼吸声在变重,然而裴兼只是微微地笑着一步一步走下来,就好像真的只是下来迎接判官的归来,顺便通知大家一声目前关于从垃圾场去往西漠的屏障破解状况的进度: “不过也不能算很乐观的进度,大概只在这里偏南一百三十多米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口子,一天只够七八个人慢慢寄出去。确实不是很大突破,不过你们看,起码我没有食言。我可以保证,最多再等三个月,我一定能弄出一个足够所有人一起通过,去讨伐那些城镇区的居民的口子。” 垃圾场这三年几乎如同野狗一样挣扎着活下来的日子,还有那被过长的时间美化了的、关于城镇区生活的美好记忆,让他们对于回去城镇区的*在过去三年里堆积令他们自己都喘不过气。 虽然聚集在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抱着贪图裴兼提供的生活条件,裴兼提供的那一点一点近乎无望的渺茫的希望,大家几乎没有敢于去想那是真的。 以致于这一刻,裴兼轻飘飘地说出来的一句话,在他们耳朵里听起来就跟一句梦话一样。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更加详细的解释和说明,然而裴兼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周围的人,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径自向阿玄伸出了手:“阿玄,欢迎回来。” 阿玄看了她伸在空中的手一眼,一翻手腕露出满手贴满的火判牌:“抱歉,坊主,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想和我握手。” 毫无尴尬表情的裴兼笑眯眯地收回了手,从袖子里拿出扇子甩了甩,施施然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吧,我们需要谈谈你这次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一行三个人每个都脸色平静地无视了其他人回头向着楼梯上走,裴兼脸上带着笑容,周围人群中中的焦躁和骚动几乎已经能够被耳朵所捕捉。裴兼放慢了步子,耐心地等待着这种情绪的发酵,一直等她走到楼梯中段的时候,人群里终于有个少年压抑不住,开口喊道:“喂!” “我可不叫‘喂’。”裴兼笑眯眯地回头,看向那个少年,“你可以称呼我坊主,或者老板,或者‘伟大的裴兼大人’。不过不知者不怪嘛,我宽容地原谅你一次,你有什么问题么?” id是【唯世】的少年脸上混合着极其复杂的神情:“那个……坊……坊主,既然屏障上已经开了一个口子,我能……啊,不,我们现在能够去城镇区里面看看么?”少年说完,看着裴兼神色没有变,立刻又焦急地补了一句,“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保证还会回来!” 真是个好问题,裴兼看了一眼旁边因为这个问题而骤然间安静下来、然而压抑和焦躁气氛却让气压变得更加难以呼吸的人群,再回头看了看旁边已经开始露出困惑神色的奚信,安慰式地冲奚信笑了笑,然后转过头高声回答:“那道口子每二十小时做一次调整,调整需要多久我还不清楚,要是在调整的时候正好卡在屏障里,我不能保证还能活着。不过当然可以去,毕竟我们迟早有一天要拿回城镇区,趁着现在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一定要在二十小时之内回来,好了,去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大半个屋子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裴兼迅速地瞟了一眼剩下按兵没动的人,稍微记了一下他们的id,然后转身继续向着楼上走,刚刚走到了二楼的隔音层上面,她就听到奚信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那个口子,是真的么?” “当然。”裴兼有点惊讶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个?” “因为这样的话……不是很奇怪?”奚信努力地分析现在的情况,“你跟他们说,你之所以在这里聚集人手,是为了回去报复城镇区的人,然后你现在说,你做出了一个七八个人能够通过的口子,现在正在扩大它,所以让大家等。就算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壁花,也不知道满级者不需要壁花就能够通过那个口子……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再怎么想,既然你说你迫不及待想要复仇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带着两个满级者回去大闹一下,然后再躲回来?你的行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说不通吧?” “唔……”阿玄难得抬起眼皮,认真地上下看了奚信一遍,然后抬手鼓掌,“跟在坊主身边这么久,看起来你还是有长进的。恭喜你了。” 奚信:“……谢谢?” “不过既然连剑圣都能觉得不对劲。”阿玄趴到栏杆上,低头看了看下面同样也在大量他们的人们,“坊主你这一步走得确实有点急,不是没有人怀疑的。” “照常理说,是这样的。不过在垃圾场呆了这么久,他们现在最缺失的一样东西,就是‘常理’。被强烈*驱使的人群会催眠自己相信,即使有人提醒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清醒的。毕竟,我们一直都在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裴兼伸出手指敲了敲脑袋,走到了二楼的窗户边上,“听起来外面似乎有打闹的声音,看来已经为了第一天哪几个人能够出去打起来了啊……小鱼,你看,你这么想是因为你站在我的立场上在想这件事,很遗憾,没什么有空考虑我的立场这么做是不是合理,他们脑子里完全是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奚信语塞了一会儿,努力想了想,闷着声音问了一句:“那我们接下来的打算呢?” 裴兼想了一阵,转头看阿玄:“阿玄觉得呢?” 阿玄有点意外裴兼会先问自己,略微张了张嘴,才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假如说,能够离开这个闷热而难以生存的垃圾场,是坊主你画的第一个饼,那么为了让大家不至于在进入城镇区之后就松懈,或许你打算画一张更大的饼?”阿玄捏了捏下巴,难得动脑子多想了一会儿,“又或者,你优先打算为现在城镇区的居民也画一张饼,诱导他们对我们投诚?” “等等,我们要怎么把消息传到城镇区里面?”奚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刚才坊主不是让他们不要把消息传到城镇区?” “那是不可能的,等着看吧,不出三天,城镇区就该翻天了。”裴兼伸了个懒腰,“阿玄,你少想了一件事,我可不只是画了饼。接下来,我们可以等等看,看看事态会以什么样的状态恶化,而我们的‘英雄’要怎么应对这个情况。” 她转头看看奚信凝重的脸色,微微笑笑,凑过去捏他的脸:“啊,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我也准备了预案,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裴兼这么上来就动手动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园索刚刚跟奚信说了那么一段暧昧不清的话之后,奚信显然对此有点敏感,以至于他向后猛地退了一步,躲开了裴兼的手,猛地咽了口唾沫。 嗯?裴兼惊讶地看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再看着奚信,不太明白现在这个情况是哪里出了意外。 “那个……坊主,我这件事情想说很久了。”奚信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诚公布地谈谈比较好,“我一直不太明白坊主你的意思……我,呃,那个,嗯,我,唔,嗯……” “你到底想说什么?”裴兼想来想去,恍然大悟,“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对吧?他说什么了?” “不,不关领路人的事情。”奚信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顺口就把园索给出卖了,“我是想说我们……嗯,我不知道坊主你是不是认真的。呃,我其实是想说,我很认真地在喜欢坊主你,但是我不确定坊主你到底怎么想……要是你只是想逗一逗我的话,我觉得我需要冷静一下……” 奚信的话瞬间在裴兼脑海中炸出了一片极为绚烂的烟花,把她脑中差点就被千刀万剐的园索成功地拯救了下来并且踢了出去。 “坊主……”奚信看着整个人都僵硬了的裴兼,非常犹豫地开口,“抱歉,你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 “我当然很认真!”裴兼听着这个话题走向不对,光速回了神,脸上几乎都要放出光芒,“哦!你刚刚是表白对吧!是表白吧!对吧对吧!!啊!你怎么会觉得我不认真呢?!难道你觉得我要把你怎么样怎么样一下才是认真的?来,没事,先让我亲一下表现一下我是……” 在裴兼七手八脚地扯住奚信的外衣,努力踮着脚尖试图把嘴凑到他脸旁边的一瞬间,奚信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血红,然后脱了外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消失在原地。 一直致力于在这种极度尴尬的场合削弱自己存在感的阿玄终于敢于出声地喘了口气,抬眼看着抓着奚信的外套的裴兼,忍不住叹了口气:“坊主?” 裴兼这才想起来阿玄还在旁边看着。也幸亏她的脸皮一直够厚,若无其事、嘻嘻哈哈地转头:“嗯?” “节哀。” “……” 事实上,预料之中的变故来得比裴兼预料中的“三天”要早得多。 十七个小时之后,在之前的斗殴胜利中成功抢到了在第一天去往城镇区看看的七个人不得不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在众人的视线中,好几个人影出现在了西漠边缘,其中好几个都犹豫了一阵之后,才踏进了垃圾场。 ——唯一能称得上意外的事情是,回来的人一共有十八个之多,而这十八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早晨过去的七个人之一。 第72章 CH72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裴兼走了两步,看着这一群人里面唯一那个她见过的那一位,那个在一天前第一个问她能不能离开这里的少年唯世,想了一会儿才这么问道。 少年涨红了脸色,语气有点不顺:“一开始……一开始我们就分开了,等过了几个小时,坊主你打算打破壁障、让垃圾场的人回到西漠的消息,还有当年的帮会【虐杀】也是垃圾场的人的消息,就到处传扬了……没多长时间,西漠就开始搜查我们的行踪,很多人想追杀我们……” 裴兼淡淡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的后背都开始有点颤栗:“……再后来……再后来有人跟我说要跟我一起来,也有人喊叫着要过来投奔坊主你,我就……我就和他们一起回来了。” 裴兼久违地一开扇子,挡住半边脸“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随着裴兼这么一笑,在场的不少人脸色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大概也只有站在裴兼身后的奚信神色如常,保持着剑圣一贯冷冽严峻的形象——当然知情的人,比如他身后站着的他自家的妹妹,就非常清楚,他只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彻底习惯了裴兼动不动就发个神经的习惯。 “你没听明白我在问你什么。”等她的笑声停下来,再度开口的时候,她看到少年白皙的后颈已经除了一层汗,“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你已经特地去西漠,通知了寻醉阁,让寻醉阁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情,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唯世退了一步,脸色更加苍白,在裴兼冰冷的目光中,他突然咬了咬牙,仿佛骤然之间镇定了下来:“我向您保证了会回来的,我不能食言。” “天真。”裴兼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她抬头看看他身后跟着的另外十七个还在观望形势的人,“放心吧,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天真,你们诸位里面,又有多少,是被西漠的各位大佬们派着跟他过来打探情况的啊?” 唯世的脸色猛地一白,震惊地回了头。裴兼抬着扇子点了点:“唔,左边第二个,谁给你胆子易个容就潜入进来的?觉得我记不全寻醉阁的人的id?第三个,北泽龙崖山赶来的速度很快啊,第七个,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不过这一脸正气、都快克制不住对我的厌恶的样子,你家主子还真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种人回来投奔我们?唔,最右边那一位,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认识一个id是【胃溃疡】的人,虽然他现在似乎也还没什么势力,不过这动手速度真不错……”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开始变白,原来聚集在裴兼身后的其他人都已经忍不住开始嚷嚷着要这帮家伙死在这里了。 两边的气氛在裴兼的沉默里慢慢酝酿着,近乎一触即发。一边垃圾场的人普遍等级不如对方高,另一边却人少。虽然群起而攻之的这一边肯定会赢,不过死个二三十个人是肯定的。很显然,这边个个都是刨着枯草也要活下来的,谁都不想去做那二十几个,因此大家都眼巴巴地看向了奚信和阿玄。 裴兼的耐心很好,她在等自己身后的人想清楚这一个环节,让他们对于这两位满级者的崇拜和神化进一步加深,而后才开了口:“剩下来的人嘛,我也懒得再鉴别你们是不是别的帮会派来的人了。直接动手杀也没什么意思……这样好了,我们来个公平的游戏吧?你们十八个人现在趁着还有机会赶紧跑吧。三分钟时候,剑圣开始在周边追杀你们。这样逃不逃得掉纯粹听天命和你们自己,这个提议怎么样?” 裴兼笑眯眯地提出这个提议之后,对面十八个人其中十七个几乎瞬间就散了,只有那个少年唯世猛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大声说道:“你这样做是错的!绝对是错的!” 裴兼“唔”了一声,看着少年这才开始逃跑,而在她身后的人群里,有人正在吵吵闹闹、跃跃欲试着想要加入追捕的行列,有个别按捺不住的已经快要跑到她身边了。 “别急,猫捉耗子才有意思。”裴兼斜眼看着他们,“这种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不如赶紧干活儿,早点去城镇区。都去干活,改干嘛干嘛,眼见着壁障已经开了小口了,大家按照之前的计划努力努力,很快就能有突破了。以后这种开心的事儿不是多得很?” 这一天的鼓舞在前,大多数人都信服到几乎是有些崇敬地看着她,振奋地转身去干活了。 奚笺一直呆在原地没动,看事情进展差不多了,这才打了个哈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状况?” “你说唯世那个孩子?”阿玄看上去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为什么我也得在这等”,随即继续说,“就眼力而言你们兄妹俩挺像的……唔,你看不出来那孩子一直不认同坊主的观点?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跟着环境变的……就算在垃圾场这种地方,天真到死的、正直到无药可医的人,也都是有的。 不过那孩子的话,大概觉得自己是个悲情英雄吧,冒着极大的风险去给城镇区居民报了信,然后还守着信用回来了,毕竟坊主是给了他恩情的,所以大概是觉得这样就能满足自己对坊主的愧疚心,觉得自己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所有人责任,就谁都不欠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想到城镇区的那帮也不是什么善类,干脆把他利用了个彻底。” “这样的人倒也是少见。”奚笺兴趣缺缺地评论了一句,抬头看看已经出发了的奚信,“不过话说回来,坊主是认真的?” “当然不是,你还不了解你哥么?”阿玄已经快趴在栏杆上睡着了,求死的*被方方面面的条件压制着,从而带来的强烈困意根本无法消除,“要是坊主认真的,会派你去,那样的话这十八个人至少得死十个,剑圣的心肠到底是软了点。” “呀呀呀,在我背后说我坏话被我抓住了呢,阿玄!”裴兼笑眯眯地回过头,拿扇子敲敲阿玄的脑袋。 阿玄皱了皱鼻子:“坊主,我距离你不到一米远,我确定我说的话你全部能听见。” “然而确实在我背后。”裴兼耸了耸肩,并不讲道理。 在奚笺同情的眼神中,阿玄表示认栽:“好吧,这回我得赔给你什么?” 奚笺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判官,我开始怀疑你卖身给朽木坊的初衷会不会也是……” 裴兼打了个响指,止住了奚笺接下来的话:“我要找块地方,挖一个墓地……是以后还能挖出来的那种。” 阿玄表情一阵凝重,低头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然后努力翻了翻技能表,确定没有对挖洞这件事能够有所帮助的技能,嘴角抽了抽:“我很怀念领主和她的技能。” “我也是。”裴兼用力点点头,毫无愧色地表示同意。 凤凰行舟云上的尸体还被阿玄带在身上,裴兼一直没有提,阿玄当然也没有提起来。虽然知道迟早有被提起来的时刻,但是这么突然倒是没有心理准备。 “凤凰的尸体,也不急着这一时。”阿玄转头看看远处还在关注着这里的人群。 “我也不想急在这一时的。”裴兼叹了口气,“我总以为自己能够预估到事情最坏会是什么情况,很遗憾,我总是没法儿成功。阿玄,你抬头看看,西漠那边还有多少人对这里蠢蠢欲动,我想趁着现在还有空,把需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也不至于以后手忙脚乱。而且我刚才说的,也不全是指行舟云上的尸体。” 阿玄没说话,看着裴兼伸手指了指屋子里面:“等事情失去控制之后,我也不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一个壳子,他们这一辈子,该受的罪也都受过了,起码别让他们仅仅生下来的这一个壳子再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 阿玄沉默了一阵,进去跌跌撞撞地用他越发瘦弱的身板儿背了明镜出来,然后叹了口气:“真想念领主啊……” 尽管谁都没这份心思,然而这个玩笑确实咬着一口血也要说下去:“是啊,真想念她……” “既然大家都很想念,那就早点弄完,出去见她吧。”阿玄接口,不轻不重地说,“领主已经在那边等了很久了。” “是啊。”裴兼低了低头,用力咧着嘴笑。 墓地选在屋子后面不远的地方,阿玄和奚笺两个人废了半天力气,才挖出一个能容纳两口棺材的坑。裴兼坐在旁边,认真地画了一会儿工夫,做出了两口在无域里面能做到的最好的棺材,用力推进了坑里。 阿玄没说话,奚笺动手把明镜和凤凰分别放进了两口棺材里面,阿玄再放了一张死判牌在明镜手上,裴兼看了一会儿,取出剩下那颗起死回生丹,掰开行舟云上已经僵硬的手指,塞进了她的掌心里面。 泥土一点一点落到半透明的棺材盖子上,看起来两个人还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渐渐被泥土掩住了面容,再也看不见。 阿玄突然有种错觉,这样一点一点被埋葬、被送进那样安宁的地下的,仿佛是他自己。 “我们会回来的吧?”奚笺满怀期望地问道,“我们会回来,把他们两人挖出来的,对吧?”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裴兼发了一会儿呆,才抬头,笑得非常明媚:“对了,我有了一个关于给这场戏一个盛大落幕的主意,你们要不要听听看?” 第73章 CH73 朽木坊门上,依然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不难看出来,当初主人走得多么急。 想起来,当初他们应该也就只是打算去西漠救自己而已,大概是谁都没想过,之后这么久都没能回来了。 最后留着看家的纸鸢姐也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者说,已经不在世上了。 这是奚笺后来告诉他的,纸鸢姐已经死了,直接被姐姐召唤过去,然后战死了。 在那通背着裴兼和奚信的通讯后半程,奚笺一直在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肯相信裴兼。 是啊,好问题。裴醉在这几个月里一直在想着,直到被纸鸢点破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的问题——原来我居然不相信姐姐啊。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姐姐一直欺负我,所以我本能地在害怕她? ——或者是姐姐太强了,我内心深处其实在嫉妒她呢? 可是想来想去,好像都不是,姐姐在他脑子里的样子都还是那个逗小孩的样子,他看不清裴兼的底细,可是他总觉得,不管自己怎么折腾,姐姐都一定会不会扔下自己的。 绝对不会像当时在垃圾场的时候那样,转身就走。 裴醉又叹了口气,抬眼四处看看,朽木坊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天道好轮回也不在了,本来就没多少人的咎马镇这几个月,因为这两家都不在了,已经空旷得连鬼影子都没有了。一周环顾下来,居然只剩下他和他旁边的天凉了统共两个活人。 天凉了站在他旁边,以厚厚的面罩把整个上半张脸、连同眼睛在内都蒙住了。她是个瞎子,不过倒是并没有跟着自家阁主一起发呆,而是认真专注地捂着耳朵听了半天什么,这才关掉了面前重重叠叠的窗口。 “天凉。”裴醉久违地开口喊了一声,“帮我去敲门吧。” 这几个月,裴醉几乎每天都要敲一次门。无域的系统设定,是会将敲门声直接传达给房屋的主人的。即使在遥远的垃圾场,裴兼也应该听得到这几个月里时不时响起的敲门声,很遗憾,她从来没有开过门。 天凉了拄着细长的盲杖,走到了朽木坊的门前,敲了敲门:“裴兼,开门。” 没人应答。 “你觉得姐姐在生我的气么?”裴醉对此并不意外,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声。 天凉了摸索着坐了回去,语气不算温和:“我觉得裴兼的话,大概是没有空。即便是因为生你的气才这么做的,难道那就是对的?” “姐姐一向率性妄为。”裴醉笑了一声,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算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屋顶上的园索冷冷地笑了一声,稍微替裴兼为这句评价觉得有点不值。 “说说吧,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这么几个月以来,裴醉第一次主动问了天凉了话,“你今天的表情和神色什么都不对劲,尤其你刚才去敲门的动作。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关于朽木坊的对么?” “确实是这样。”天凉了稍微吐了口气,“不过要说发生了什么,可能您得从头听起。” “你说。” “两个月之前,有几个垃圾场的人出现在西漠,大肆宣扬裴兼已经在西漠到垃圾场的屏障上开了口子,不日将有大量来自垃圾场的人,对城镇区进行屠杀,如同当初大闹南海的虐杀帮会一样报复大家。”当描述一个事实的时候,寻醉阁呆久了的他们,总会不自觉地换上记录事件的那种刻板的声音,即使正在描述的这件事的主人公对他们而言非常熟悉,也无法让他们带上感□□彩。 “而后十七天之内,相对平静,两边互相派人试探,效果都不大。有少量垃圾场居民乞求留在城镇区,一开始,城镇区试图将他们全部杀死,不过玩家【胃溃疡】……” “叫他韦琰就好,他的id我听得有点难受。”裴兼揉了揉额头,“韦琰把他们都留下了、并且劝说不要杀他们对吧?理由大概是,假如杀了他们,以后对面的人就不敢投诚了?然后呢?” “如你所说。事实上玩家韦琰的做法很有效,时不时会有垃圾场的居民跑出来表示弃暗投明。不过过后不久,有传言说裴兼的野心远远不止这样,她想要统治整个无域。”天凉了语气淡淡的,她的双眼看不见裴醉现在的表情,也就干脆地说了下去,“传言里面说,裴兼既然能够打破屏障,修改程序,那就能够改写这个无域,说不定能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 现实世界?这四个字对于在这里呆了快四年的他们而言已经太过于遥远,以至于裴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传言里面还说,能回去的名额有限,而且裴兼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凡是得罪过她的人,都要死。所以她会先杀回来,统治了无域然后再将统治权从运营者那里夺回来。” “都是‘传言说’么。可是这不可能是姐姐说的话……”裴醉轻笑了一声,却突然想起来那个背影,因而又笑不出来了,“不……也不一定,说不定是障眼法什么的。” “即使是我们的人,也很难从垃圾场拿到确实的消息。”天凉了波澜不惊地补充道,“于是在接下来半个月里面,几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越过屏障,去投奔裴兼……当然,也有少数原来垃圾场的居民跑回来。” 寻醉阁一贯冰冷的旁观式口吻里面听不出任何关于人数、关于争斗的波澜壮阔来,只是刻板到近乎冷血的事实。裴醉下意识地绞紧了手指,没开口。 “第十六天,各大帮会甚至都没有办法约束各自帮会里面的帮众的时候,玩家韦琰出面,向众人冷静地发布了自己的结果,根据当初的数据,最大估算了垃圾场的总人数,并且向所有人保证,垃圾场不可能有胜算,所以大家不必觉得恐慌。” “也算有勇气,在这种情况下面出来冒这个头。”韦琰不置可否。 “于是裴兼宣布有剑圣和判官两位满级者站在他们那边,而且他们杀死了凤凰,站在她们那边。随即,韦琰借题发挥,表示这同时也表明满级者并非不可战胜的。毕竟听说有非满级的玩家让领主处于不可联络状态了,这个传言也佐证了这一点,韦琰以此大加鼓动,满级者并没有大家传言中那么无可匹敌,大家不必惊慌。” “虽然也算手段不错,不过不是姐姐的对手。毕竟回到现实世界对不少人还是有着相当的吸引力的。更何况,就算很多人已经习惯了在游戏里的生活,不再怀念现实世界,但姐姐既然敢公布凤凰死了,就一定有后手。”裴醉轻声说着,表情看起来像是梦游一样,“而且姐姐的后手一定够致命,而且是不服从她的人全都要死的那种致命……” “阁主你没事吧?”即使天凉了是个瞎子,也听出来裴醉这个语气似乎不太对劲,“你听上去好像……” “我能有什么事?”裴醉收了那种梦游一样的表情,换回了冷静的口气,“我猜错了?” “……不,没有。”天凉了继续说,“是的,就在四个小时之前,裴兼宣布,她曾经制造了一种爆发性病毒……你可以理解成针对人体的病毒,或者电脑病毒,在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两种理解没有区别。这种病毒绝对致命,等她启动那个病毒的那一天,没有被她预先植入破解程序的人,都要死。不过现在她愿意为任何投奔她的人植入破解程序。” 裴醉笑了起来:“不,不只是这样,她一定还说了,破解程序中附带了小型自爆程序,所以背叛者和不服从者都要死。” 天凉了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裴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先是利诱,等利诱不好使了,就是威胁。你看,我总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是即使我这么了解她,为什么我为什么还是……” 石子落地的声音从背后的屋顶上传来,裴醉一惊猛地回过头,只看到眼前一花,一袭明晃晃的大花袍子就闪了过去。他几乎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在一句“姐姐”脱口而出之前,他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裴兼。 “寻醉阁阁主好像在这里躲了很久了。”园索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受打击过大了?想跑?” “不……”裴醉难以掩饰失望的神色,忍不住满含嘲讽地顶了一句,“我只是缺乏像你们那样……把世界当一局游戏,把活生生的人命当棋子用的勇气而已。” “把活生生的人命当棋子用?”园索的尾调几乎是夸张地扬了起来,“哈哈?你在说笑?” 裴醉一脸坦然地看了回去,却得到了园索细长的桃花眼里满满的嘲讽:“你把他们的位置看得太高了,裴二啊,假如你非要用这个比喻来形容的话,他们可不是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才是棋子啊。 那帮白痴的话,不过是棋盘边上的筹码才对。这一局谁下得好了,他们就屁颠屁颠地滚到谁边上去,各个都以为是自己是自愿的、明智的,其实不过是一群连自己属于哪边都不能决定的筹码而已。 我们之间的厮杀,运营者的操盘,筹码嘛,本来就是扔来扔去的玩意儿,谁他妈会在乎他们怎么想?哦,不对,我很质疑,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在想。” 裴醉地脸色在这过于鄙夷的口吻中白了白,用力咬了咬牙:“你的比喻真他妈贴切。” “过奖。”园索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看朽木坊已经蒙了一层灰、以至于能看到敲门留下的手印的店门,“所以裴二你打算一辈子坐在这儿等小师妹回来?那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韦琰也是让我来看看这里情况,顺便守死了这里。” 裴醉下意识警惕地退了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兼说,她的病毒能瞬间蔓延整个无域,那一定是需要有什么器械的。我不相信那么危险的东西她带着满无域跑,更何况她一直说,先要进到城镇区里面来,才能发动。那么这种病毒和发射装置,十有*被她放在哪儿。”园索扯了扯本就敞开半边的衣领,从屋顶跳了下来,“你觉得她能放在哪儿?” 裴醉下意识地想让他注意一下仪表,然而转头看看唯一一位女士还是个瞎子,于是他放弃了这个要求:“你的意思是,不是存在寻醉阁,就是放在朽木坊?” 园索勾了勾异常鲜艳的嘴唇,没否认:“所以,你打算呢?” “我回一趟寻醉阁,检查一下姐姐留下来的东西有些什么,然后安排人守着这里。”裴醉起了身,既然劝说园索无望,他只好自己理了理衣服,总算是拿出了点气势,“我真的很想知道,姐姐到底怎么打算的……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对我失望到了连我都要一起杀。” 园索眯了眼睛,做了个请的手势,没再说什么。 等裴醉跟着园索走远了,依然坐在原地的天凉了才不慌不忙地开了另一个窗口:“大阁主,您听见了么?” “我听见了。” 第74章 CH74 裴兼确实是想知道裴醉最后的选择,才让天凉了帮她偷听的。 只是真的听到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其实她没想象中那么难过。到底是在那些痛苦里面,那些千里奔赴的援救与不信任里面,磨耗了她的感觉。 她没想到的是园索会用那种口吻说那句话,更加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下意识地赞同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一阵惊悚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什么时候开始,她其实也在这么想了?人命连棋子都算不上? 莫名其妙的反感,也不知道是对着园索那段话,还是对自己的,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连带着这几年里一直压抑着的暴躁都像是沸腾起来了一样。 离预定出发的时间,还有两天整,裴兼站起来,猛地灌了一口凉茶,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果然,越是接近结局,越是觉得不安。 这几个月里面,她非常忠诚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借着奚信的能力处理了闹事最狠的,杀鸡儆猴,然后通过煽动情绪,诱之以利,恐吓之以死,杀死凤凰,逼走沙下沉舟,用恶趣味的游戏向着城镇区的居民抹黑自己,让自己的形象堕落得无可复加。 终于到了现在,是时候让这一群人去送死了,是时候和运营者兑现他们的条件了。 裴兼在这个结局之前的夜晚,异常烦躁地喝了一大口水,仰头看着天空——虽然好像自从留在垃圾场之后,仰头看天这个动作就变得非常常见。 从3.0开始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寻找裴醉。她花了大半年从孤独的一个人,到建立寻醉阁,找到亲近的同伴,沙下沉舟和柠檬,最后找到了裴醉。 然后她一个人离开了寻醉阁,建立了朽木坊,造出了纸鸢,徒劳地想要证明自己是活着的。除了柠檬偶尔来看看她,她已经又变成了一个人。 没过多久,柠檬死了,她再度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即使现在,想起来裴兼依然觉得心口剧痛。是她没能保护那个孩子,她没能让柠檬全然地觉得她可靠,所以柠檬才不敢说出第八人的事情。 后来啊,咎马镇门口开了天道好轮回,跟阿玄天天见着,总归是看熟了,纸鸢也渐渐地开始像个人了。再往后,奚信被她拐过来了,奚笺跟着也在,然后是明镜,然后遇到了猫猫,师兄,凤凰,还有其他很多人。 再后来,她身边好像越来越热闹了。 ……然后那些人,又一个一个地又离开了,然后到了这个境地,到刚才,裴醉也终于站到了对面,和2.0最后他被抹去的那一段记忆一样,他再度选择了拿命试探自己。 ——人的本性,果然是不会改的么? 裴兼近乎是有些绝望地想着。 现在,这些都是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裴兼又想起那个监狱里被关了好几百年的囚徒,他笑着说,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来搅浑这一池子湖水,总要有人去做那个给反派们画饼、带着他们一起死的人,无域太过于平静了,这里的人的人性需要被鉴别。 裴兼默默地给自己说了几遍“不得不做”,然后再灌了一口凉茶,勉强把火气压了下去。 楼下的大堂里面一直很喧闹,和过去几个月里面一模一样,即使有房间降温的效果,温度也不算低,加上喧闹声,让人觉得异常燥热。 裴兼猛地起身,站了起来,焦虑地走了两圈。不远的地方,一个id是【石炉】的、一直有意无意地守在楼梯口附近的中年人似乎注意到了裴兼的异常,神情诧异地走过来两步:“您看起来好像很担心?是在担心过两天的事情么?” 裴兼盯着这个id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当初大家一股脑去争夺回去城镇区看看的权力的时候,这个男人是没有行动的那一边的。除此以外,倒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 裴兼下意识地想搪塞回去:“没事,我只是稍微有点焦虑。” 不过这位石炉先生倒是比裴兼意料之中要爽朗不少,直接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谁不担心呢?不过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起码我们弟兄不会怪你什么的。当初被轰出来,跟我一起的大家都死绝了,现在就剩我们哥儿俩,我们哥儿俩这条命反正也没什么用了,就给坊主你了。” 裴兼被对方一巴掌拍得血条都空了一小截,刚想揉一揉剧痛的肩膀,却不期然听到了后面的话。 她愣了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再顿了一会儿,猛地抬起了头:“等等,你说什么?我……我只是想回去报仇,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小丫头骗骗别人就好了。”石炉哈哈了两声,“你那边可是有两个满级者呢,什么人不能偷偷过去杀了。哈哈,而且那些个闹事闹得凶的,正经杀人的,剑圣和判官不也处理掉他们了?我这么大年纪,见的人多了,什么人什么样看不出来?我懂啊,小姑娘你是看不下去我们被欺负了,存心给我们出口气吧?这么多年,总算有个人愿意为我们出口气了,我不把命给你,对不住我死在这儿的兄弟啊?别害怕,我们拼着命也会救你的。”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裴兼呆了呆,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人群,随即她意识到这个动作对她而言很陌生——她好像一直下意识地再回避直视人群这个动作——或许因为,在她心里,这群人已经被打上了“罪无可赦”的烙印。 当然,大部分人和她预料的一样,带着贪婪或是恐惧的眼神,正在偷偷打量着她,揣测着这个看起来并不靠谱的年轻女人到底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恐怖,或者是不是真的能提供给他们她所承诺的好处。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 ——不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不对,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对。 在这个燥热的环境里,裴兼猛地出了一身冷汗。骤然间察觉到了,一直被她可以忽略的事实——那些喧闹声,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没有任何重复的一个一个的人。 在和沈封那段谈话里面,到底什么地方把自己绕进去了?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到了楼上,坐了下来,然后重新摊开了剧本。 剧本用极其简略的语言说着一个普通的,勇者战胜反派的故事。一个简单的正义的阵营碾压了邪恶阵营的故事,透过那如同老人般苍劲的笔锋,裴兼似乎再一次看见了那个监狱中的少年嘴角那一抹满怀恶意的笑容。 ——还有在她踏入那个监狱的一开始,那个少年沈封开的那个玩笑。 他说,像你这样自负的人,总是好戏弄的。 是啊,一个剧本就够了。 裴兼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涔涔。 她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够用阵营区分好人坏人,她以为只要自己把贪婪和无耻写在脸上,追随自己的人就一定死有余辜。说到底,她还是个天真的家伙,总觉得只要努力,世界终究能够分成黑白两色。 耳边毫无征兆地响起少年特有的清朗笑声的时候,裴兼的精神在那一瞬间,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终于发现了啊哈哈哈哈哈……” 在裴兼几乎混沌到无法思考的大脑里面,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原来沈封是能够直接和她通过系统对话的么? 所以逼她一路走到凤凰山,还有进入密室,看到柠檬的影像,然后那个戏弄,都不过是一种心理上的催眠,让她相信这一切真的无可奈何? 裴兼觉得自己整个嗓音都快要哆嗦起来了,用尽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尽量平静地说话:“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的都是真的,每个字都是。”沈封毫无愧疚之情,甚至语气理直气壮地这么说道,“我当时说我写了一部剧本,你要不要拿回去看看,就当消遣……啊,是部很烂的剧本,挺不切实际的。我发觉自己没什么编剧天赋。” “你说……”裴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会帮我。” “我确实帮了你。”沈封笑了一声。 裴兼几乎捏碎了茶杯:“哈?” “我确实暗示过你,你需要帮助运营者鉴别善恶,需要帮助他们提前结束游戏。我也说了,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沈封的声音里面已经压抑不住流出笑意,“唔,你不是做得很好么?搅浑池水,逼着每个人暴露本性,把过于平静的生活搅得一片混乱,运营者们已经通过观测拿到了足够的数据。你做得不错啊。” “但是……” “我说了,我没骗你。”沈封的笑容越来越恶质,“放心吧,你到现在做的都是最优解。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在你所以为的全戏的最高.潮来临之前一刻,我突然告诉你其实戏已经结束了,你这一刻会是什么表情。” 裴兼没能摆出任何表情。 “在你以为即将经历黎明前的黑暗的时候,天突然亮了呢。”沈封甚至是愉快地鼓了鼓掌,“不是很令人愉快么!黎明到了!无域的关闭和最终机器人制作已经在走程序了,你所有工作都做完了,不是应该很高兴么?” 裴兼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畜!生!” “哈哈哈哈,好吧,我承认,一想到你现在心里的感受,我就觉得相当愉快。这真是无聊了五百年之后最愉快的乐子。”沈封拍了拍手,难得恢复了正常的口气,“这样的话,说起来啊,到无域结束之前还有十来天,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呢?虽然那个剧本,作为作者的我腰斩了它,不过我给你写完这个结局的权力。” 沈封的口气几乎是令裴兼觉得晕眩:“裴兼,假如我是你的话,即使没有必要了,我也一定会把最终幕演完。不过你不是我,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会怎么处理,毕竟现在箭在弦上,你就算意识到这都是我在耍你,即使你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你也不可能终止两边一触即发的状态了。裴兼,你打算怎么做呢?” 第75章 CH75 “说实话,难得连我都觉得相当过分……” “这个‘连’字用得真不错,很有自知之明。” 事实上,就现在这个状况,最为难得的事情是沈封的监狱里面居然不止他一个人在。当初给裴兼讲解过整个真相的那位运营者钟寸心站在他背后,和裴兼相似的血色瞳孔相当冷漠地看着他,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把人逼到最后一步,看着她抱着几乎必死的决心站到悬崖上,再告诉她现在没必要做最后一步了。真是无聊的恶趣味。” “你在开玩笑?”沈封关了和裴兼的通讯,闭着眼睛仰着脸,“很容易看出来吧?我没这么打算。” “哦?”钟寸心表示了十成的不相信。 “你了解我,我很少骗人。”沈封如同死人一样僵硬的漂亮脸上出现了一个同样僵硬的表情,“事实上,我打算等她带着凑起来的人,一路杀回城镇区,把她的结局演完,最后像个悲情英雄一样站在死地的时候,再告诉她这一切都没必要——假如到那个时候为止,她还活着的话。” “好吧,我收回前言,这不是无聊的恶趣味,真令人作呕。”钟寸心仗着个子高,很是鄙夷地看着还是少年外表的沈封。 “你倒是从来不相信,我是为了她好才这么做的——当然,找乐子也是一方面的事情。”沈封这一刻故作天真的笑容倒映在任何知情人眼睛里,都担得起“恬不知耻”四个字,“哦,我忘了,钟寸心这个人是从来不相信别人的。” “呵。”钟寸心偏开眼睛,表示自己对这个评论不屑一顾。 “他确实是有意折辱裴兼的。”有女声从旁边的连接处传出来,“裴兼虽然确实智力和判断力过人,也确实和你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但是和你和陆衡舟不一样的是,她从小在学校长大,没有去见过外面的世界,所有资本都是从书上学来的。 她确实能够算计人性,但是看不通透人心。你看,要是心宽一点,根本就不会发现她弟弟不信任她的事情,要是心再小一点,她从第一次就不会原谅她弟弟。遗憾的是,她就是这么个纠结的人。” 说话的女性想了一会儿:“而且仔细想想她身边就没有过什么普通人,所以即使在无域里面,她的日子也过得真的和游戏一样。这是她真的天真地被骗的原因,她真的不了解普通人,她也不愿意去了解。 说到底,她没真的遇到什么折辱,也没遇到过什么绝境,所以一直都过得太顺了,所以缺了点决断力。这一次的事情应该真的是为她好。” “阿临你总是帮这个混蛋说话……”钟寸心嘴角抽了抽,对着这位开口的女性明显脾气好了不少,“算了,也算不错,好歹是终于对她弟弟死了心,被你这么折腾了一遭,也算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心气都收起来了。我就是很好奇,那又怎么样?你为什么非得把她打磨成你要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上面传过来的女声也终于诧异起来,“我们现在准备了六千个机器人,不是六个人。六千人放养到了一个星球上,不尽量让其中有人变得可靠起来那怎么办?就算他们都是我们挑选出来的还不错的人,你真的觉得没问题?” 钟寸心难得露出了一脸憋屈的表情。 沈封相当豪爽地大笑了两声:“哈,阿临,这家伙的智商不是想不到,是他根本没想过以后的事情,他觉得提供给了生活的场地和生活的资源之后,后面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死活是他们自己的折腾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他少有地睁开眼,带着一层白翳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认真说,我见过很多冷血的人,真的很少见到你这么冷血,脑子里除了逻辑和对错什么都没有放的人。人命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对错,也真是少见。”他抬头喊了喊,“阿临!看到了么?你就看上了这么一个家伙?赶紧分手了算了吧?等我出去了……” 被称为阿临的女性轻声呻.吟了一声:“我们先说正事……” “现在么?其实吧,没什么正事要说,”沈封随手捋了捋头发,“现在的情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兼身边可能有近万个情绪激动的人,不管这近万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思,他们所知道的都是还有两天就要出发。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裴兼这样接受突然结束这个结局的,只要裴兼不想让事情陷入彻底混乱,那么这一场乱战还是要继续照原计划打的——当然,我想裴兼会后悔提前猜出了真相,想必现在走下去的话心情一定很复杂。” “不,不一定。”阿临想了一会儿开了口,“裴兼的话,应该不会选这条路。” “那你难道觉得,她会现在宣布之前一切煽动和承诺都是胡扯的,现在不干了?”沈封这一回也诧异了起来,“那样的话,毫无疑问她手下的人立刻就会暴.动,万把人的暴.动,剑圣加判官估计都保不住她,而且这样的话,死的人未必比前一种少。” “不,我觉得也不会。” 沈封彻底震惊了:“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阿临想了一会儿:“等着看吧,一定是一条看起来很蠢,但是确实是第三条路的办法。” “……”在场另两位以心机谋划著称的运营者,都因为这个莫名有说服力的愚蠢回答陷入了少有的迷茫的沉默。 ———— 裴兼觉得自己整个儿脱了力一样向外走,路上好像有两个人拉过她,然而她连头都没回一下。 ——她的努力,痛苦,悲伤,到这一刻为止,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无聊囚犯的日后消遣。 假如沈封从一开始就告诉她实话的话,她本来可以怀着轻轻松松的心情,从从容容地布置好一切,搅混这一池水的,本来可以不用做得这么狠绝不留余地的。 本来可以不用牺牲那些人,也不用逼着裴醉再抛弃她一次的。。 夜间总是会有人闹事,奚信在外面晃荡着巡逻,看有没有人闹起来。远远看见裴兼过来的时候,他本来还在挥手打招呼,结果发现到裴兼脚步浮软的时候,吓得瞬间开了剑圣之靴,直接冲了过去,正好给一个踉跄摔下去的裴兼当了肉垫。 奚信似乎一直带着一种大愚若智的安全感,胸口的温度和干净的气味让裴兼难得安静地趴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做的不对?”裴兼抬起头,少有地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我其实在违心地做事,甚至其实每天都在想反正估计自己估计也会死,以后就不会觉得内疚了?” 奚信被她压在地上,听到这话,相当勉强地翘起头看着她:“额……” “直接说实话。” “哦,是。” 裴兼:……你可以不用这么直接。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裴兼恼火地拿额头砸了砸他胸口,结果撞击的疼痛感从额头上传来,“你明明知道我是错的……” “因为那是你的愿望啊。”奚信忍不住伸手给她揉揉脑门儿,“我答应过你帮你实现愿望的。我了解你的性格,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是在实现你的愿望,你比我聪明,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裴兼,我喜欢的是你,所以我当然会相信你,不管你是不是对的,我帮你实现愿望。” 裴兼的手指用力揪紧了奚信胸口的衣服,紊乱的热气冲在他的胸口,却没回话。 奚信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又实在说不上来,只是园索说过的、他当时并没有听懂的话不断闪回起来—— 必须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有必要活下去,让她觉得有必要回到这个世界上。 “谢谢。”裴兼吐了口气,抬头,然后再鼓起腮帮子,“话说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喊我?!喊个阿兼什么的多亲切?” 虽然看起来表情还挺勉强的,不过比起刚才是好多了,奚信露出一个更加勉强的表情:“我妹妹叫奚笺……” “……哦,那还是坊主吧。”裴兼闭了闭眼睛,打算继续在奚信胸口上趴一会儿,结果听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传来了无奈的声音: “我说,坊主不知道我在这儿就算了,剑圣你能提醒她一句么?” ——裴兼突然发现,她能平安活到这么大,可能真的纯粹是靠脸皮厚。 “阿玄啊!”裴兼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从从容容地爬了起来,看着四肢软绵绵地挂在树枝上睡觉的阿玄,“我正好打算去找你呢。” 阿玄打了个哈欠:“找我?做什么?” “我想把预定落幕走完吧,现在就去。”裴兼笑眯眯,“你跟我一起么?” 阿玄看了她一眼,既没有问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也没有问这个不靠谱的计划是什么,只是懒懒地打着个哈欠向树下跳:“好。” 不过奚信倒是很惊讶:“坊主,你是指我们三个人?现在?” “或许还可以问一两个人。”裴兼摊手,“事情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说停就停了。要想平安结束,就一定要拖一段时间,让无域平安结束。要想让双方都安静一段时间,只有这一个办法—— 我们自己,去闹出一件够大、和预定目标差不多的事情来,让大家都因为过度震惊,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坊主……” “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裴兼直起腰来,眼睛里光彩流动,终于回到了往日里的裴兼,“毕竟嘛,我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对不起我的人,我统统要报复回来。” 第76章 CH76 在急速从耳边划过的夜风中,裴兼突然生出了某种莫名的快意。 好似少年时代的时候,半夜从学校溜出去,偷了宇航服,然后偷开小型飞船,从黑暗无光的宇宙中穿行而过。 即使在无域中呆了这么久,她也依然总是会想起来那时候所见到的,那样深邃到极致、没有光芒的、属于漫无边际的时空黑暗,和那远看起来如此静谧的母星,她也会想起来,那些独自一个人回到家里的时候,还不到她大腿高的裴醉就算再困也会从小床上爬起来,晃着胖乎乎的小胳膊爬到她床上,揪着她的袖子睡。 那其实不是作为复制体的她的记忆,但那种愉悦却依旧伸手可及。 再也不会有了,她想着,在现在和未来,运营者们不会提供宇宙穿越的科技给他们,她再也不会看到那样的时空和星球,同样的,当初那个胖乎乎的小孩子,也不再需要揪着她的袖子才能睡觉。 原来大家都已经不一样了,揪着过去不敢放手,害怕变得孤独一个人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夜风吹在脸上,他们离那座裴兼经营了半年多、几乎可以被称得上一座小城的地方越来越远。 到这一刻为止,过去六个月里面每一时每一刻的影子突然就淡了,更像是一场转瞬即忘的梦境, 离开咎马镇的时候,她是为了救弟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的,回去咎马镇的时候,她已经再一次被弟弟抛弃了,三个人孤孤单单地回来。她趴在奚信背上,轻缓地吐了口气,听到旁边跟着跑的阿玄笑了起来:“坊主,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奚信费力地扭头,看着咯咯笑的裴兼:“那边交给我妹妹一个人压着,真的没问题?” “没事的。我们闹出点足够的动静就行。”裴兼的语调是这几个月少有的轻松,“她就可以用静观其变的理由,暂时压个十天半月的,等运营者们来完结无域。” “坊主这一趟不想杀人对吧?”阿玄笑了一声,看着裴兼脸上近乎超脱的笑容,“坊主,你这种做法,在俗称里面就叫作死,自己赶着去,目的是找死。你说要把预定的结局走完,而你预定的结局,确实是自己去死对吧?” 裴兼没回话,倒是奚信难得跳出来维护了一下裴兼的形象:“阿玄,就算你知道这一趟估计没什么好结局,你也是主动跟着来了的。” 阿玄少有地笑得明媚起来:“是啊,我也想参一脚来着……咦?前面就是西漠了,我们接下来是偷偷进去么?” ———— 他们的踪迹是在第三天傍晚,才在西漠的最东边被发现的。 确切地说,是裴兼得瑟地给园索发了消息,告诉他自己放弃了一切计划,决定随心所欲玩一把之后,园索立刻去说服了现在西漠最有声望的韦琰开始派人搜查裴兼的踪迹。耗时一天,在他们即将跑出西漠的时候,围追他们的人终于远远地追上了他们。 ——裴兼这个做法其实很有效,几乎在西漠的人员开始疯狂搜查裴兼之后不到二十分钟,在垃圾场、因为裴兼的失踪而躁动不安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在奚笺的安抚下开始幸灾乐祸或者是忧心忡忡地等待着这边的结果。 安全区内只有杀手能够主动攻击,赶到的杀手数目显然不算多,就算一起攻击胜算也不算大。所以他们小心地撵着人,打算等他们一抵达西漠与北泽之间的非和平区就立刻动手,一拥而上把这三个溜了他们一天的家伙灭了。 阿玄在即将踏出北泽之前停下了脚步,笑着看向裴兼:“坊主,你想回去咎马镇对吧?他们远攻的比我们多,离开了和平区,我们不占优势的。” 裴兼转头,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我把他们拖住,坊主,你从一开始不就是想和你弟弟做个了断么?”阿玄笑了起来,伸手拍拍裴兼的肩膀,“放心,我死不了,也不杀人。我很感激你,坊主,很长时间之前就想这么不管不顾地玩一次了。走吧!” 裴兼的眼睛亮得惊人:“阿玄,等我们死了之后,你回去垃圾场吧,把凤凰和明镜挖出来,帮我说声对不起了。” “好。”阿玄笑着点头,等着奚信和裴兼跑出和平区之后,自己也一步跳出了和平区的范围,随即拿出一把红色的牌,在身后与追兵之间燃起一道火墙。远远地看见裴兼跑远了、火墙也开始变弱了,才第一次动手呼出自己的武器—— 那也是满级的礼物里面的,一把漆黑的长刀,然而没有刀刃。 真是个好礼物,阿玄轻轻地从刀鞘里面把这把毫无光泽刀□□,这把刀在现实里面有过,是他曾经效忠的那位小殿下的佩刀,在她死前,作为她最后一个命令的信物被交到了他手上。 阿玄听到剑身在轻轻鸣响,被运营者的设定加上的“眩晕”效果让刀身铺上了一层浅色的光辉。 有时候结局真是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 裴兼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即使到了这一步也是一样的,夜色慢慢地笼罩了下来,让整个无域都沉入了极大的黑暗之中。 “小鱼,等我死掉了,你一定得把我的尸体带出去。”裴兼趴在他肩膀上,不停地碎碎念,“虽然很想说,说不定凤凰会复活我呢,不过估摸着等无域结束了,运营者也不会放任这种bug存在下去。” “好。” “我想被埋在凤凰山。”裴兼捏了捏耳朵,自言自语,“运营者说过,等无域结束了,被他们认为无害的人可以选择出去或者留在这里,小鱼你一定能获得资格的啊。所以以后经常去看看我呗。” “好。” “谢谢你,小鱼,一直到最后还相信我。”裴兼蹭蹭奚信的颈窝,吐了口气,“我的愿望就是这样啦,按照我预定的结局走完我自己的落幕。” 西漠的人确实被阿玄挡住了,剑圣之靴的速度决定了他们一旦被拖住,基本就不可能再度追上来,然而韦琰的决策力确实比预想中强,比如当他们抵达咎马镇之前的时候,一贯空空荡荡的咎马镇里面已经几乎站满了人—— 一排一排,像人墙一样。 果然预料到了西漠可能拦不住,所以来必经之地堵了啊。 “坊主?”奚信问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裴兼远远地看了一眼站在最前面的人,韦琰,还有裴醉。园索坐在屋顶上,动作浮夸地跟她做了一个挥手打招呼的动作。 “冲进去吧!”裴兼用力地笑着,远远看着像个疯子。对面的园索也跟着笑了两声,从屋顶上跳下来,也不管韦琰和裴醉不明所以的表情,难得大声吼了一句:“小师妹,剧本上说好的还有两天呢?你疯了么?” 裴兼少有地畅快地笑着,她这一路笑过来,像是把她作为一段程度出生之后不算长的人生统统笑了一遍:“师兄,你别跟我说无域里面还有人没疯!” 园索不管试图拉住他的韦琰,就地坐了下来:“特等座位留给我了,让我看看呗,你排练好的落幕。” “我们进去吧,小鱼。”裴兼咧嘴笑了一声,“没事,冲进去。” 顶着或许有数千人围堵的压力,奚信依然不算艰难地在咎马镇里面跳动着。杀手职业无视和平区的进攻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尽管裴兼有足够的血药,这一路逃跑依然相当辛苦。 离朽木坊还有一个街区的时候,前面的路被人群彻底封死了。裴兼低头:“小鱼,还记得之前在沈封那里的时候么?你把我扔到屋顶上去的那一次?” 当然记得,奚信点头会意,随即猛地接着墙壁跳了起来,在跳到最高处的时候,双手用力,直接把裴兼向着朽木坊的方向扔了过去。 裴兼砸到地面上,就地滚了一圈,也顾不上疼痛就两步跑到朽木坊门口,用力推开门,跟着向里面跑跑到第二个院子的时候,她停下来喘了口气,一把收起来一块厚实的黑布,露出一个形状奇特的大型器械来。 一把属于杀手的匕首在这一瞬间穿过了她的胸口,让她的血条急速下降。 “这就是你说的,能够毁灭一切的病毒释放机器?”熟悉的嗓音带着不可置信的语调从背后传过来,“姐姐……你是认真地想要……” 原来最后……会走的是这条支线么?裴兼艰难地握着胸口的匕首,转过身,看到裴醉和韦琰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韦琰还保持着最后一脸沉痛地扔出匕首的姿势。 真像是这孩子的风格,如同她当初自己说的,这孩子真是个能下得去狠手的主角的样子。从一开始就干脆跟踪好了,到最后才动手。 裴兼勉强挤出笑容,用力向后,把从背后穿过来的匕首推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到了地面上,她抬头,看着自己的血条,看着血条飞快地下降,一直到最后,然后彻底空了下去。 下一刻,胸口的痛感彻底消失了。 裴兼瞳孔放大地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血条,那里有一圈碧绿的光,围在血条周围—— 命判-绿,无论受到什么样的伤,都一定能活十二小时。 裴兼下意识地摸了摸最后分别的时候,阿玄在她肩膀上拍的那一下的地方,随即猛地回头看向西边,却再也不可能看到阿玄的背影。 她突然笑了一声,在另外两个人以为她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急速退了一步,然后一巴掌把那个仪器上唯一的按钮按了下去。 第77章 CH77 事实上,在那枚按钮被按下去之后的一分钟里面,尽管裴醉和韦琰整个脸色都白了,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在他们慢慢回过神,以为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下一刻,一道火光猛地冲上了天际,然后炸开了漫天的烟花。 裴醉脸上的神情呆住了,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裴兼。他看到夜色之中,那种艳丽到令人无法睁眼的光影之下,那个照顾了他半辈子的女人露出一个他见过的最真挚的笑容,尽管有鲜血从嘴里向外淌,尽管她只能勉强移动嘴唇,在烟花的巨大声响中听不到她的声音,裴醉依然认了出来,她用口型想说的话: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园索一直坐在屋顶之上,撑着边缘跳了下来,微微地向着裴醉笑了一声:“恭喜。” 裴醉终于想起来,他上次喝醉的时候,是抱怨过,说姐姐明明答应过以后再带他去学校的典礼上看烟花的。 那枚按钮,从头到尾都没有装什么毁灭无域的炸药,那就是裴兼无聊时候做的一个小玩意儿,弄出来放烟花玩的。那些个毁灭无域的话,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谎言而已。 却是一个让无域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谎言。 是的,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裴兼喜欢骗人,经常满嘴没一句实话,可是到底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句话也是假的呢?没有人怀疑过,她其实不是那样一个恶人呢? “你说好话的时候,一个人都不相信,你说不好的事情,大家都相信了。”园索拢了拢袖子,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你的人生有够失败的啊,小师妹。我是说看人这个方面。” 韦琰极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认为是老师的这个人,看着他脸上陌生的笑容,张了张嘴:“老师你……” “运营者所想要的关于‘善恶’的甄别,你们年轻人内心里所想要的正义,既然是一个游戏,总要有一个处心积虑毁灭世界的boss,最后被一往无前的勇者所打败。”园索手里握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手撕成几块,一扬手漫天撒了,“韦琰,这就是我打算教你的最后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正义,假如有,那一定是假的。而作为一个英雄所需要做的,就是让假的,变成真的。” 他抬着头笑了一声,语调却冰冷毫无笑意:“出了这间屋子,你们两个就是英雄,杀死了想要毁灭无域的恶人裴兼的英雄,你们要让人宣扬你们的伟大,还有你们如何阻止了裴兼试图杀死所有人的恐怖想法……” “不……不是的……”韦琰还没来得及反应,裴醉倒是叫了起来,“不是这样的!我不能够……” “我不能……”韦琰也退了一步,背抵在墙壁上,看着园索,“怎么可能……” “你能,而且你必须要做。”园索抬头看看落到了墙头上的奚信,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带走裴兼,“成为一个英雄没那么容易,所有黑暗的事实,所有良心的谴责,所有那些名不副实后面的心虚,你都必须忍着,你必须要告诉世人黑暗可以被打败,必须告诉人们世界上有希望。 你回头看看,在你身后那些热血的青年,他们又是什么样的表情,你想不想让他们也经历一次你现在的感觉?不想的话,就转身走出去,拿出高兴的表情,告诉他们,你是个英雄,你杀死了裴兼,告诉他们你为他们创造了名为希望的东西,并且因为你创造了希望,‘无域’即将终结。” 韦琰愣在原地,看着园索,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怪物。 “原来你的剧本是这个……”裴兼咳嗽了两声,看着还在漫天飘落的剧本的碎片,笑了起来,“这个世界救世主的人生导师,是这个意思,连教导真相,和真相背后的一切,也都是你的责任……” 园索挑了挑眉毛:“监狱里关着的那个畜生,算计人怎么可能只算计一边?他是要把真相封存在我们几个人的记忆中的人,那么他就一定会把谎话编圆了。” “说得也是。”裴兼只觉得身体有点冷,也不知道到底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失血后的寒冷。所幸奚信即时地伸手抱住她,她才没脱力地摔下去。她第一次一眼都没看裴醉,只是抬头指了指西边,“走吧,小鱼,我们回去西漠,给阿玄收个尸。” ———— 虽然裴兼确实认为阿玄肯定已经死了,甚至他自己在把命判牌拍给裴兼之后也认为自己终于走到了死路,不过遗憾的事情是,有句老话叫天不遂人愿。 西漠和平区准备的所有用来困住奚信和裴兼的隐藏职业被那一道火墙拦了下来,在火墙熄灭之后,已经失去了追上奚信的希望的众人的怒气,也总归是要找个地方撒的。 在不杀人的前提下,一个人应付几千人的攻击,阿玄知道这是白日做梦,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留在了这里,等着自己选的结局。 可是,我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当他倒在地上,四周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在这么想着。每一次濒死而产生的模模糊糊的幻觉里面,都是一样的场景,又是那一天的血,数以万计的尸骨之上,他一个人向前走的那条路,还有那个盘桓在他整个后半生的问题—— 我为什么没有死呢?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一次也是他留下断后,等到他顶着一身血解决了追兵,赶上前面的时候,却只来得及再次从战场上把那位按照先皇的遗嘱本该登上皇位的小公主抢出来。 他脸颊上的,是他效忠的小公主的血,他的小殿下临死的时候,那张漂亮的脸已经没了半边,她把血涂在自己脸上,仰着头笑:“小时候,父亲常常开玩笑,说假如我这么喜欢你,等有一日我登基了一定是要立你做皇夫的。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总是不好意思的……咳咳,等以后长大了,我却越来越……越来越知道,等我借着你的势力登基那一天……我必定不敢立你做皇夫……这就是帝王心性……可是到现在,唔却想嫁给你了……可是……不能了……” 她是他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储,多少年也不曾见她笑得这么干净,她举着自己随身带着的无刃刀给他:“阿玄啊……我的大将军,我最后一道命令……你不准自己去死……你不准自杀……不管日后多么屈辱,多么痛苦……你要活下去,活到最后……代替我看看……这本该属于我的天下……” 他效忠的小殿下这一辈子,跟他说过无数次爱他的话,只是倒映在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一直都看得清楚,那些口口声声的爱里面,有多少利用多少算计,多少利用,多少帝王心性。 只是到死的时候,那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几分利用的“爱你”,到底是没再说一次。 被从万人尸体之上抬回去俘虏的时候,在水牢里泡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被女帝百般羞辱的时候,时间被痛苦拉得过于漫长,他的意识已经恍惚到想不起来小殿下的样子了,可是在那样求死的境地里,他却依然记得最后那一句命令,不许自杀。 最令他觉得讽刺的是,在生不如死地吊在宫殿里、求死不能的时候,女帝最信任的一个仆从居然偷偷来劝他:“陛下到底是爱将军的,只消将军服个软,自愿跟着陛下,便可以不受这折辱。” 大概是当时精神已经失了常态,阿玄用尽力气大笑了一声,然后抬头问那侍女:“是么?那你爱我么?” 这是个极失礼的问题,那侍从红了脸,垂头:“将军风采,我儿时即仰慕,自然是爱的。” “我父母说着爱我,却忍心送我给皇储。小殿下说着爱我,却到死也不肯放我自由,你说陛下爱我,却忍心折辱我,你说你爱我,却是要我从了大殿下。”阿玄浅浅出了口气,生命中唯一一次开口说了真心话,“让陛下杀了我吧,那就是爱我了。” 到那一刻,他才骤然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阿玄,这副壳子里根本就是空的,他一直都只是个傀儡,跳着一场极其可笑的人偶舞,精确而空洞地执行着命令。 他受够了人心的复杂,放弃了再思考对错,也不再爱任何东西,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东西,也不过是忠诚而已。 单纯的、无关乎人心的忠诚。 有人抓着他的腰带把他拎了起来,有粘稠的血药泼了他一身,有风从他身边掠过,有某种剧烈的颠簸导致他头昏眼花。受损胃部不断痉挛着,因为这严重的颠簸,他直接张口吐了出来。 结果拎着他狂奔的人手一抖,没克制住,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阿玄总算睁了眼睛,毫无感激之情、懒洋洋地扫了救了他的人一眼,悠悠哉哉地拿出纸擦了擦嘴,这才评价了一句:“唔,居然是你。” 沙下沉舟努力心平气和地推了推眼镜,拿纸擦手,示意阿玄看旁边:“我们已经回到垃圾场了,现在基本是安全的,好了,现在告诉我,坊主到底什么打算?” “那不重要。”阿玄仰着头,努力在夜色里想看清沙下沉舟的表情,“居然连坊主都没想到,看到那种场景,你居然还原因相信她。” 第78章 CH78 沙下沉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去哪儿了?” “在咎马镇朽木坊。”阿玄还没来及再喝血药,就又吐了口血,发觉里面有什么东西有点硬,摸摸发觉是半颗牙,“她和剑圣去走她写好的结局了,你了解她的性格,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副本。” 沙下沉舟猛地站了起来:“她快死了?” “这倒不会。”阿玄开了自己的技能列表,给沙下沉舟看倒数第二个正在冷却中的技能【命判】,“她不会死,起码现在不会。” 沙下沉舟又坐了下来,皱了皱眉毛,想着刚才捡到阿玄时候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再看看这个技能,皱了皱眉:“判官你……” “叫我阿玄就好了。”阿玄手里血药并不多,很快就用完了,然而血条还停留在三分之一的地方,并且持续缓慢下降。沙下沉舟抬眼看了看,递过来一瓶血药,阿玄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就算我决定留在游戏里,也很快就不是判官了。” 沙下沉舟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一向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因而也没有问。一直到阿玄领着他走到一片微微凸起的小丘旁边,开始动手挖泥土,同时示意他也一起的时候,沙下沉舟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是在做什么?” “挖坑。”阿玄年轻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抵消了这个废话一样的答案带来的暴躁感,反而让沙下沉舟怔了怔,“有重要的东西在这下面,我要把他们挖出来。” 沙下沉舟觉得大概是那个笑容太晃眼,导致他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这个更加莫名其妙的理由,动手加入了动手刨坑的行列。 “这!”饶是沙下沉舟一贯冷静到简直没有人情,看到那两口棺材的时候也忍不住失声叫了一声。 阿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这是消极怠工啊……挖坑就不要半途而废……”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先把行舟云上的棺材盖子开了。 细细碎碎的泥土顺着阿玄的手落到棺材里面,阿玄轻轻吐了口气,伸出自从在现实世界受过刑之后就一直苍白到缺乏血色的手指,按住行舟云上的手,看到面前跳出来的药品说明和副作用提示。 “确认使用。” 沙下沉舟只看到一阵绿光从阿玄头顶上闪过,随即那暗金色的“悬梁自尽”四个字在绿光里变成了翠绿色的“玄半仙”,而绿色的id下方也慢慢出现了表示等级的数字—— 99。 阿玄总算露出了一点诧异的表情,看向自己头顶上的id:“运营者真是意外地贴心。” “……阿玄。” 使用效果上的满状态复活五个字果然不是白写的,行舟云上几乎立刻就精神饱满地睁开眼睛,依然带着最后那种悲切的神情看着他,缓缓地开了口:“死判没成……嗯?夏砂你怎么在这儿?不对,这……这是哪儿?” “死判成功了。”阿玄蹲在坑边上,神情总算轻松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死判百分之九十的几率,要想闪避需要的运气可是相当好。所以实际上,你已经死了几个月了。” 行舟云上呆呆地看着他:“什么?啊?那为什么……” “坊主的话,总是有办法的。”阿玄看了沙下沉舟一眼,笑了笑,“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依然相信她,不过倒也没错。” 沙下沉舟却没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向了另一口棺材。 阿玄知道他的意思,摊了摊手:“这个我也没办法,不过说起来云舟你的复活技能应该冷却结束了?” 行舟云上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阿玄撬开了另一口棺材,就顺从地扔过去一个复活技能,光影闪过,什么都没发生。 行舟云上还有点懵的脑子被这个意外情况弄得更加懵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咦,奇怪。” 刚刚握好了手里的刀,无声无息地对着明镜的尸体摆出防备状态的阿玄也眨了眨眼睛,手里动作却没有变:“不能复活?” 行舟云上下一个反应却是抬头去看沙下沉舟,默了一会儿开了口:“这里提供了七个复活的选项,只能选其中一个人,这七个选项里面里面……里面有你喜欢过的那一位,柠檬花不开。” 沙下沉舟瞳孔一缩,猛地退了一步。 然而没等他给出反应,他们三个人都听到了一阵清晰的提示音,随即一条系统提示强制弹出到每个人眼前,迅速抢夺了他们的注意力—— 系统公告:满级者判官【悬梁自尽】自愿放弃满级资格,退回九十九级,完成主线任务【放弃】。 “这是什么……” “阿玄你真的……” 接连的毫无征兆的诡异消息让行舟云上和沙下沉舟两个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倒是阿玄只稍微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运营者这帮混蛋,真的是非得弄得黑即是白,白即是黑。”顶着另外两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他摇了摇头,“还没完呢,等着,看看这帮运营者怎么颠倒黑白,扯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 他话还没说完,系统公告就接连继续跳了出来。 ——系统公告:满级者领主【暮色唱朝歌】于现实世界成功通关【现实副本】,现实世界道路即将打开。 ——系统公告:满级者凤凰【行舟云上】完成主线任务【牺牲与复活】。 ——系统公告:满级者剑圣【鱼传尺素】达成成就【背叛者】。 ——系统公告:玩家【胃溃疡】【醉卧沙场】已成功阻止玩家裴兼启动【无域毁灭装置】,完成主线任务【拯救世界】。 ——系统公告:无域游戏已通关,游戏剩余时间:七天。 “???” 这就是看完整个系统提示列表之后,刚刚上了系统公告的奚信给出的全部反应。 “看样子阿玄过得不错,不需要救。我们可以自己找个地方呆最后七天了。”裴兼不停地关掉了眼前所有的系统公告列表,窝在奚信怀里。 他们这时候还在北泽到西漠之间的非和平区上狂奔着去找阿玄,结果现在看来,应该是不需要了。裴兼尝试想象了一下自己假如是个普通玩家的话,看到这一系列公告之后的感受—— 这种想象太艰难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其实问题可能出在,她根本不知道一个普通玩家在这场游戏里面的位置,普普通通地升级,普普通通地挣扎求生,进入和平区,努力过普通的日子。 然后普普通通地因为两边的对立而紧张,普通地跟随其中一边,然后发现世界上果然有英雄来拯救我们,于是普普通通地看到这条与自己的生活相距甚远的公告,然后庆幸自己被拯救。 ——再然后,在七天之后,被告知真相,然后踏上另一个星球,开始惶恐的、依然普通的生活。 假如再让她选一次,她会选哪边呢?裴兼想了想,然后觉得自己还是不会选择普通的生活,她宁可经历背叛还有其他更加痛苦的事情,也想要知道真相,清醒地活着。 奚信停下了奔跑,本来是想问裴兼打算去哪儿的,却意外地看到前面飞快跑过来的两个人影。 “挺狼狈的啊,坊主。”猫猫一个急刹车,甩了奚信一脸沙子,“嘿,我回来接你们了,走吧,先去参观一下,我们的世界。” 第79章 CH79 裴兼的消失,和她的反水一样,来得突然且毫无预兆。 大多数人是相信她死了——毕竟他们所知道的事情的全部,仅仅是“一个叫裴兼的人想要毁灭世界,然后被其他人阻止了”这样一个简单故事。而不相信这件的人疯狂地想要掘地三尺把她找出来,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到他们抵达被称为“新世界”的现实世界里的星球、整个三观都被残酷的真相洗礼之后,也依然没有放弃寻找。 新世界里的剩余寿命是比照他们当中寿命最长的种族设定的。他们的身体属于机械造物,当然不会变老,外貌是同比按照原来世界的身体做的。谁都知道,在游戏里裴兼的外表是上调了180%的,而谁都不知道,奚信在游戏里的外表下调过40%。而这种调整带来的改变,足以让一个人几乎面目全非。 因而,等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之后,除了裴醉、园索还有奚笺这些原来世界认识的人,其他人就算曾经见过他们俩,也再也不可能认出来了。 那裴醉呢?他有没有找到呢? 这个结果,同样不会有外人知道了。 运营者给予了这个新世界足够的物质条件,他们甚至是坦然地承认了,在他们找到更好的制度之前,现有这选拔制度会被保留下来,所以几百年之后,会有新的一批机器人被投入这个世界。运营者们可以对世界提供一定的维护,但是这个世界是终将走向自治的。 ——毕竟不是每位运营者都承认他们是生命体,没有几百年下去,不可能完全消除偏见。毕竟即使运营者承认了他们是生命,他们也是原生的人类,他们总会把解放自己的同胞这件事优先于解放另一种生命形式,所以没法先顾上他们。 在幸存下来的人们之间流传的,关于无域终结的故事里面,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主角,终于背负着一句永远没能送出去的道歉,开始成长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而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在事情的真相中真正重要的角色,也慢慢地开始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刻板的名字,或者什么都没有剩下。 “裴醉呢?这里有他的活儿。”在这个六千人的小城市的中心建筑里,有人从繁忙的工作中抬起头找人。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并不耐烦地回了话:“他好像出去了,最近总是时不时消失一会儿。” “等他回来喊我一声。” 这回没人回答。 找到裴兼是一周之前的事情,裴醉坐在一座不算小的建筑二楼的小店靠窗的位置上,远远地看着对面街区的小院子,到底是没敢去。一周之前,他偶然在一个角落看见了明镜,偷偷跟踪了很长一段距离,找到了他住的地方,再躲在角落里等了快二十个小时,才远远看着裴兼顶着一张对他而言其实更加熟悉的脸,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随后一只手把他从角落里拎了起来,园索盯着他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趁着没被发现滚远点,别让你姐糟心。” 然后他就自觉地滚远了。 像现在这样隔着玻璃,其实看不清裴兼的脸,但是这么看过去,能觉得她是真的很轻松的样子。 对面的屋子里,行舟云上季云舟终于被缠得受不了了,终于在沙下沉舟岑夏砂点头之后,尽量简短不带情绪地给裴兼讲当初他们那天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就看到有七个选项,夏砂想了半天,然后哭了一场,最后选了复活明镜。他说,毕竟那是柠檬的愿望,你知道的,要是柠檬知道夏砂选了她而不是明镜,恐怕会比死了还难过……” “唔。”裴兼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稍微闪过一个念头。最后的选项是七个,这究竟是运营者很有良心地没提供复活第八人的选项,还是说—— 那个所谓的原来的七挈鹊,其实是后来那个小七假扮出来的呢?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要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害怕不忌讳自己,可以正常相处呢? 裴兼也就稍微这么一想,余光看到明镜跑进跑出做杂务的背影,也就把这个念头抛开了。 有什么所谓呢?反正已经没有办法再见到那个人问个清楚了,这个答案永远不会被任何人知道了。 “后来呢?”裴兼促狭地笑着,推推季云舟,“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季云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裴兼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季云舟在如此八卦的表情中顿悟了她的意思,脸上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那个……那个……我就是问他,那你之前的承诺还作数不,他说作数,然后就……” 等等?裴兼瞪大眼睛,锲而不舍地追问道:“什么承诺?” “假如还有以后,我就试着和她在一起,不管我精神方面的问题能不能好,但我会试着爱她。”阿玄懒洋洋地从里面走出来,靠到门上,然后打了个哈欠,“坊主,你好像很闲啊。”说着他眼睛向街道对面的斜上方一瞟,“很闲的话,去把对面楼上的那一位处理一下么?” 裴兼立刻正襟危坐,摊开眼前的工具箱,咳嗽了两声:“其实我很忙的,刚刚收到两个手腕上的零件的订单,我马上要动手做……” 阿玄也没戳穿她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哈欠,远远地再看了一眼那边楼上模糊的人影,转身进去补觉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回头。在这一周里面,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劝说过裴兼原谅裴醉,只有他和奚信从来没有劝过——不过他相信奚信是真的没发现裴醉就在对面。 奚信的工作是□□员的一种,无域结束之后,他们依然有选择权是留在无域里面,还是到外面生活。失去了运营者维护的稳定,无域内部也需要巡视监察的人来维持秩序,奚信被运营者改了id和角色形象,然后派过去这个工作。 裴兼在透过窗户照过来的暖洋洋的阳光下也打了个哈欠。 在无域的时候,或者再早一点的记忆里面,她总是能够轻易地说起生死,轻描淡写地下个付出生命的决定。她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力远远超出常人,后来听奚信说起师兄的话,她才发觉,其实不是的,她只是单纯地不怕死。 无所牵挂,所以无所畏惧。 当她过着她曾经觉得应该非常无趣的按部就班的无聊生活的时候,才发觉,其实生活本身是有趣味的,生命其实是有意思的。 “对了,云舟,有件事情想问你。”裴兼歪了歪脑袋,又放下手里的工具,很是认真地问道,“你想要小孩么?” 正打算跟着阿玄溜出裴兼攻击范围的季云舟差点被吓得一个踉跄,赶紧回头看裴兼:“你……说什么?我们的身体是仿真机器人啊!” “多大事儿。”裴兼摊手,一脸无所谓,“人类生孩子就是把父母双方的染色体复制,随即组合出一个新的小孩,然后用营养孕育出来而已。用类似的技术划分程序做出遗传因子,父母双方的遗传因子随即结合,然后模拟类似试管婴儿的过程得到胚胎,然后做一个人工生产小孩的中心机械——我想把那个机械明明为“母亲”——对了,还记得纸鸢么?既然纸鸢能够正常生活,说明我们的小孩也应该能够正常被教育长大才对。既然我们是生物,当然应该有自己的繁殖方式。” 这一回,在连阿玄都目瞪口呆的状态下,裴兼突然情绪激动地用力一拍手:“诶,感觉真不错,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技术推广出去,感觉下半辈子都不用干活儿挣钱了……” 阿玄眉心稍微一动,领悟了裴兼这么做的意思—— 到最后,她还是不肯甘心被人摆布到这个程度。既然运营者计划得这么自以为是,还策划着以后的无域4.0、5.0……等等的残民还要丢过来,无非也就是仗着机器人数目无法增加。 而裴兼,到最后,也是不肯让运营者称心如意的。 不过尽管知道了这一点,阿玄也只是挑了挑眉毛,抬头看看刚刚站到门口的人,然后转头冲着裴兼挑了挑眉毛:“坊主,我觉得,正常来说发现这种事情,你可以先和奚信商量看看你们俩对小孩怎么看,而不是先来劝说我的夫人,或者考虑用来贩卖科技。” 裴兼对着把季云舟拉走的阿玄的背影龇了龇牙,转而蹦跶到了奚信跟前表示迎接:“小鱼!” 奚信倒是没把刚才听到的事情放在心上,顺从地伸手抱抱裴兼:“外面很冷,感觉手指关节里面涂着的机油都要冻住了。” “咳,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详细的。”听完这个精确的表述,裴兼嘴角抽了一下,不过还是坦然赖在他怀里,爬到肩膀上向外看过去,“咦?天空好像有白色的冰粉在向下飘。是不是太冷了,所以水蒸气凝成冰落下来了?” “虽然你说得没错……那个在我们的语言里面叫‘雪’。”奚信也扭头,看向外面,“是瑞雪呢,好事的象征。” 裴兼嘟囔了一声:“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还是留给阿玄做吧,小鱼我们还是回去暖和的房间带着……”她这么说着,在奚信脖子上柔软的部分咬了咬。人造皮肤是恒温的,不会因为害羞而发热,不过这不影响裴兼心满意足地感觉到奚信浑身一下子绷紧了。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我亲爱的奚先生。” “嗯,我来了。” ——【第一版本,完结】—— 第80章 番外(一) “姐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裴醉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这么想,然而这绝对是他第一次问出口。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其实也不算陌生,是裴兼的师兄方弦,游戏id园索,曾经也给他辅修过的两门课当过助教,甚至到了无域后期,他们还一起喝过两次酒。 方弦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若无其事抬了抬眼睛:“她给过你机会,就我个人觉得,那几乎可以被称为无底线地给过。既然你当时没有肯稍微回头看看,那现在也没必要做出这幅模样来。”方弦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使别人恨他恨得牙痒痒,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和裴兼意外地相似,“裴二,以我对你姐姐的了解,比起在这里等着她原谅,你不如滚远点,好好做你的工作,这样你姐姐起码能从理智上欣赏你。” 裴醉咬着牙盯着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在接下来好几年里没有再出现在这个街区。 从头到尾,一直到失去之前,他没有觉得姐姐对他如此重要。不过他年纪还不算大,心里头难受也就是一时的,年轻人总是容易觉得恼羞成怒,既然裴兼不愿意原谅他,他气恼地想着,不过就是一两次误会,姐姐做什么这么在乎,他又何必为了这种事情在这里等着。 所以这一走,他就气鼓鼓地走了近十年,时间久了,他几乎不再去想这件事。他们这些天生长生类型的人,记忆力再怎么出众,其实对人对事也总是健忘的。他们漫长的人生要失去那么多东西,好记性其实总归是痛苦的。 一直这样,到有一天他们中心区收到一个报告,说无域系统内部西域密室副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放了,得有个人去看看情况,他才想起来,曾经在他们才二十几级的时候,那个副本裴兼曾经跟他一起通关过。 “我进去系统看看吧。”他摸着下巴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着,内心还带着一点久违的怀念,“反正那个副本我通关过,危险性不大。” ———— 找到这个副本并且跳进去这个步骤对于裴醉而言算得上熟门熟路,他在西漠没晃荡多久,只稍微感慨了下系统内部破落的状况,就找到了副本掀开盖子跳下去。 密室,还是遥远的记忆里的那一间密室,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似乎也只是先前裴兼只是带他来刷一刷经验,所以当时密室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而现在,里面济济一堂坐了有九个人,看上去各个都精神萎靡。 不过这九个人里面,最先让裴醉注意到的,是这里面居然有个看起来还不到他腰那么高的小孩。 裴醉下意识地盯着那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小丫头看了一会儿,莫名地觉着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倒底是哪里眼熟。先前无域还没有结束、他们还没能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他印象里面,无域里是没见过有小孩的来着,照这么说来,这个奇怪的小孩……会和这个副本重启有关系么? 没等他反应完,一屋子的人已经统统转头,或警惕或期待地看向这个新来的家伙,很是疏离地打量着他。 非常罕见的是,居然有人能够通过脸认出他是谁,并且脱口而出:“是裴醉,就是那个寻醉阁的老板醉卧沙场。” 裴醉迅速咧嘴,露出一个温和好亲近、看起来还有点蠢的笑容来:“诸位都聚在里做什么?怎么都聚在这么个小房间里面?” 好几个人都直接翻了个他一个白眼。 废话,要是能知道怎么出去的话,谁会在这儿呆着。 不过翻白眼的已经算轻的,裴醉甚至看其中一个带鼻环的男人甚至直接目露凶光,只差扑过来弄死他了。裴兼依然用一种看起来略微有点呆的表情看着大家,顺手拿出一袋食物:“那个,我有点零食,大家要不要……啊!不要抢!” 他话没说完,几乎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袋食物就被抢走了。 果然如此,裴醉看着在场除了那个小丫头,和角落里一个带着灰白面具、裹着大衣似乎行动不太方便的胖子以外所有人都扑了过去抢吃的,皱了皱眉毛,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正题:“你们被困住多久了?” 回答的人是那个小丫头,她个子小当然抢不过那边的成年人,索性也没去抢那堆吃的,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三天。” 裴醉又皱了皱眉毛,在他印象里密室副本只是个二十几级就能轻松通过的小副本,能困住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难道是副本难度变大了? 早在运营者终止干涉之后,系统里面的副本就已经被全部关闭了。副本重开算是很少见的程序bug的一种,而现在这种副本难度改变的情况,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过,但都不会这么平和才对…… 他稍微环顾下四周,这间密室空空荡荡的,只有一边墙角上有一个半米宽一米来长的抽屉,裴醉没犹豫多久,仍旧和当初裴兼做的一样,伸手去拉那个抽屉。 他才刚碰到那抽屉,一旁就有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裴醉心里一跳,然而脸上却维持着有点呆的表情,依然伸手开了抽屉。 抽屉里面的东西有点出乎他意外,是一口装了水的锅,一根火柴,一把剔骨刀,一团柴火。不过上一次应该也是这些,裴醉这么想着。倒不是时间太久不记得了,而是上一次他根本没留心看抽屉里有什么东西。 “嘿。” 因为裴醉盯着这些东西出了一会儿神,因而那个瘦高个子又在他背后笑了一声。裴醉没动,继续假装自己还在惊讶。上次姐姐裴兼破关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细看细想,不过这时候看看那些人抢夺食物的模样,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副本困住了他们这么久—— 副本没有变难,变了的是人心。 “小子,懂了么?这是在养盅呢,等着我们自相残杀了吃肉的。”刚才冷笑的瘦高个子把抢到的最后一块东西塞进嘴里,这才含混不清地开了口,“你就带了这么点儿吃的?我怕不够我们这么多人撑到最后啊,我们迟早得吃点别的。” 裴醉转头看看,说话的人边说边笑着拿眼睛看这一群人里最弱的那小丫头和墙角里那个裹着臃肿大衣戴面具的男人。小丫头用力地咬着嘴唇,更加握紧了手里的短刀,跟只小豹子似的盯着其他人——估计她要稍微松口气,早就已经被下锅吃肉了。 裴醉被那小丫头的神情弄得心里有点不忍,伸手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放松:“没事的,能出去。” 小丫头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手里也没放松,不过脚上倒是向他拢了一步。 另一个男人有气无力地嗤笑了一声:“出去?你在做梦?你是看不见这四面墙加地板就这一个装锅的抽屉?从哪儿出去?长翅膀从天上飞出去?” 裴醉忍不住再心里叹了口气,控制不住地想着先前裴兼在这里的时候,连看都没看那些盅惑人心的玩意儿的气度,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摆出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你们没把锅和柴拿出来过?” 先前那男人阴腔怪调地开了口:“哟,你以为要是拿出来过,你还能见全我们这里的人?” 这么想倒也没错,毕竟隔着这么一层心理距离总归比大家对着口锅强忍着吃人的**要容易。裴醉一边满是嘲讽地这么想着,一边伸手就把锅和刀往外拿,旁边人不知道他要干嘛,好几个人都猛地跳了起来:“小子你……” “一间密室的墙上就一个口子,那这密室的出口还能在哪儿呢?”裴醉注意到自己在下意识地重复着裴兼当初站在这里的时候说过的话,只是当初裴兼的口气那么漫不经心和理所当然,以至于那时候根本没怎么上心的他当时真的以为通过是很容易的,“这抽屉最里面应该是空的,顺着爬进去,我想就应该能出这个房间了吧?” 他说完,察觉到身后的人个个都僵住了,他正要再补两句什么来增加可信度,就听到一声撞击声“扑——”,随即,先前那小丫头直接被人扔了过来,一个倒栽葱,直直地向抽屉里面摔了过去。 裴醉被吓了一跳,大惊失色之下迅速把那丫头拉到自己的图层,再趁着她脸着地之前一把把她捞上来,确认惊魂甫定的小丫头没事之后,转头克制不住地怒道:“谁?这是做什么?!” 当然没人回答,也没人承认是自己推的,但是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他们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是出口,也不知道出了这个房间会有什么,但是总有人得走前面,探探这条未知的路。 裴醉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止住了发脾气的冲动,口气不算重地略微提高了声音:“那还是个小孩子!探路这种事,让我来!” 然而即便他这话说得脾气不小,不过旁边立刻有个红头发的女人凉凉地笑了一声,笑声一落,一条小链子就“啪”地落到他手上,瞬间收紧了:“嘿,这可是个智力型的副本,你这个寻醉阁管事的,好像知道不少事情,要是死在里,我们可怎么办?” 裴醉的脸色有一瞬间难看了下去,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话说得不客气,而是因为,这条链子居然碰到了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在脱手前都会被判定成他的一部分,这样条手链居然能碰到他的话…… 裴醉立刻去查看自己的技能表,果然,所有技能都变成了灰色,估计是手链的特殊效果,无效化了所有技能。 男人阴恻恻地声音响了起来:“小丫头,去探路。” 裴醉几乎听得见自己后槽牙咬紧的声音,花了些力气才总算是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你既然知道我是寻醉阁的管事人,就该知道我从来不让自己吃亏。我既然肯去探路,那我一定心里有数前面什么样子,我当然有保命的手段。” 然而那个红发女人却没肯松口,另一边先前的瘦高个子立刻补了一句:“嘿,瞧这话说的。既然你说你对前面的状况心里有数,那怎么不直接告诉那个小姑娘、让她当心着点?我看,你是想自己先过去了,然后关上门,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面。” 裴醉居然一时语塞,顿了一会儿没说得出话,只是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这里的时候,姐姐似乎说完那句话之后,满脸不耐烦地直接一矮身,从抽屉里钻过去了,然后出声喊他也过去。 ——姐姐当时,没想到前面可能有危险么?不,她肯定想到了。可是她当初一边嘻嘻哈哈的嘴上调侃着他,一边做得那么自然,以至于裴醉居然根本没有细想过这里面每一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没有想过姐姐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十多年过去了,裴醉才突然发觉,好像自己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当他对比着眼前的这帮人的时候,那种孤独和无力的感觉就越来越清晰。 他已经离开裴兼的荫蔽、自己一个人过了十年了。这十年里,他其实很怕回忆起来裴兼,尤其现在这种时候,他心里有一块地方一直在抗拒怀念,怀念姐姐曾经对自己多好,然后提醒自己,他到底失去了些什么。 “小姑娘,你过来。”裴醉向着那个小丫头招了招手,微微地笑,“我跟你说,过去之后应该怎么做。” 那小丫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近了裴醉。裴醉眼见着她神情倔强,心里骤然一软,语气都温软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有人听着很是不耐烦地想伸手推推他,让他不要废话,直奔主题。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境地,脸皮已经撕破到这种程度,裴醉也完全是放下了之前装出来的纯善模样,一只手按住腰里挂着的软剑,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过去。 都到这时候了,谁还相信这里有个纯善的好人?之前那个红发女人立刻站出来,伸手拦了一拦刚才要动手推裴醉的那个人,示意他到这种时候了,别为了两句话的功夫再生出别的事情来。 裴醉确信了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终于再看向那个小丫头,小丫头盯着裴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了口,声音沙哑:“母亲和叔叔叫我阿凉。” “阿凉。”裴醉并不在意小丫头不肯告诉他自己全名的事情,温和地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地吩咐道,“你从这个抽屉过去,到了对面的房间,什么都别碰,先喊我们过去。” 他转头看看身边的其他人的脸色,深吸一口气,咬着字又强调了一遍:“什么都别碰,记着,不管那边有什么让你觉得动心的东西,都一定是陷阱,不管那边有什么说明,都绝对不要相信,也绝对不要碰。” 阿凉用力地点了点头,仔细看了他一眼,然后整个人钻进了抽屉里面,抽屉里面很黑,没有光,看不清楚,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消息,这边人就嚷嚷了起来,红发女人想要再扔一个人下去,而带鼻环的男人叫嚷着一定是裴醉骗他们,要裴醉也下去。 裴醉撑着脑袋坐在旁边,等着他们争论,不可遏制地怀念着当初和姐姐两个人通关的时候。 ——可是那段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我到了。”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抽屉里面传了来,裴醉精神一振,正要说话,却被人抓着袖子一把按到墙上。听得到那个红发女人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笑了一声:“让这小子最后走,省的他玩什么花样。阿虻你压着他,我们先过去。” 裴醉垂了垂眼睛,根本没有反抗,甚至是非常配合地把双手放到了脑袋两侧,平放在墙面上:“好。” 脑袋被人压在墙上,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见背后悉悉索索地声音,偶尔能感觉到还有背后那个人呼吸的过程中吐在他脑后的热气,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所有人都过去了,按着他的那个叫阿虻的男人才终于慢悠悠地松了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些什么,一边还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 就在那个男人松手的一刹那,裴醉藏在手指之间的短刀猛地弹了出来,就着刚才通过呼吸的位置估算出来的脖子的高度,反手就是一刀,直接切断了对方的颈动脉。 第81章 番外(二) 裴醉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神色依然很是淡定,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施施然侧行了几步避开了喷溅出来的鲜血。不过等他眼前的尸体倒下去了,他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不止他和一具尸体——那个带面具、裹着臃肿大衣的男人以一个摔到的姿势,屁股着地坐在抽屉前面,看来也是被先前的人抛下来了,被推倒在地上。 裴醉把手指间的刀收了回去,用一种很温和的神色,好心地解释了一句:“他们几个人是一伙儿的,要是不趁落单除掉几个,以后要是需要有人死的时候,一定是人多的他们团结起来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扔下来,所以可以的话,希望您别多话。” 那个坐在地上的面具人呆呆地点了点头,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然后侧着挪动了,仍旧是用一种看起来呆呆的动作翻进了抽屉里面。 裴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踏进抽屉。 这对面当然不是出口,这个密室副本远远不止这一个密室。从这个抽屉爬出去,只是抵达了这个副本的第二间密室而已,而第二间密室里面,在他印象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破按钮,一个在上一次通关的时候让他觉得简直莫名其妙、以及第二个房间的破解毫无难度的小按钮—— 上面写的说明是,封锁此房间与上一个房间之间的路,并打开通向下一个房间的路。 到现在,他意识到,假如是一群人一起推进这个副本的话,第一个过去的人十之七八是被逼着去探路的。只要心存怨恨,那么这个按钮就提供了一个颇具诱惑的提议:在其他人过来之前就按下那个按钮,封死其他人的路的几率,让那些逼他冒险的人死在前一个密室里面。 尽管裴醉知道,对面的人没理由现在杀他,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着隐隐约约的恐惧,对于前路被彻底堵死的恐惧。 ——他总是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即便是现在回想上一次和姐姐两个人通关的时候,假如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第二个房间有什么的话,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当时爬过去的时候,真的能那么轻松且毫无心理负担。 在这幽暗狭窄的甬道里面,裴醉再度叹了口气,揉着额头,压下心里的恐慌。 抽屉对面的出口前有一个相对较高的空间,裴醉在这里站了起来,然后推开了面前的小门——倒不是为了尊严或者体面这种理由,而是爬行这种姿势一定会先让脑袋伸出去。要是有人在他刚刚伸出头的时候对着脖子砍下来,估计他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的。 门另一边的情形不算好,红发的女人看着他先出现了,脸色就是一变,再看看他身后的空空荡荡的甬道,眼神一冷:“旋风呢?” “死了。”裴醉笑得人畜无害,不过软剑倒是已经好好地握好了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晃荡着,“能离开第一个房间的人数是有限制的,他说怕我有小动作,所以让我走前面。不过我一跳进抽屉,刚才那个房间就‘嘭’一下就扁了,我想您的同伴,这会儿大概已经是一滩碎肉了,您要不要回去检查一下……唔,那个房间会不会把回头的人也压成碎肉,那可就不好说了。” 红发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她不确定裴醉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她相当确定的是,她同伴的死亡一定或多或少有裴醉的一份儿——以及,假如她现在真的回去了,十之七八是真的要死的。 “不用了。”红发女人恶狠狠地盯着裴醉说道,那表情几乎恨不能从他身上生生地咬下来一块肉。 “是么,真可惜。”裴醉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他接着倒是没继续看向红发女人,而是状若无意地扫了一眼之前那个臃肿的面具人,面具人没开口戳穿他的谎话这件事让他觉得还不错,看来都是聪明人。 因着这一出,在场的人倒是一时不敢当裴醉是个好拿捏的了,都没动静。裴醉向着被瘦高个子抓在手里的阿凉招了招手:“阿凉,过来。” 瘦高个子眼看着这边两人翻了脸,一个是之前一起被关了三天、已经知根知底的红发女人,一个是看起来似乎知道前面的路怎么走的原来寻醉阁的阁主,得罪哪个都不太好。瘦高个子一时没能决定站在谁那边,就被阿凉顺势挣脱了,跑到裴醉身旁去了。 裴醉左手一把把阿凉抱了起来,右手把软件缠到手腕上,看着那个红发女人笑了一声,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箭步突然窜了过去,直接伸手去按了那个按钮。 在一片毫无准备的慌乱之中,整个房间底部瞬间打开,一屋子人“扑腾扑腾”地往下掉,摔到下面的房间里头,再抬头,上面的房间的地板已经再度合上了。 “谁都别动。”裴醉高声叫道。他站在屋子正中央,身边有着另一个拉环,说明同样简洁明了—— 当有人拉着这枚拉环的时候,下一道门会被打开。 从这枚拉环到门边,足足有七八米,换句话说,必须有一个人拉着这枚拉环,其他人才能通过那道门。 裴醉注意到怀里抱着的小丫头脸色突然白了白,因而他笑了一声:“所以我说,上一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骗人的。假如你果真信了,一个人来到这个房间,很有可能是出不去、也要死在这里的。” 他这么说完,抬起头冲着大家笑:“以后这样需要合作完成的关卡还很多,大家要不要考虑开始放下成见?” 站在不远处的瘦高个子非常不领情地冷笑了一声:“别说得好听了,现在这个房间,无论如何得有一个人留下来拉着拉环对吧?你跟我保证,我不是那个留下来的人,我就同意合作。” “不需要有人留下来拉着吊环。”裴醉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我保证,有不需要有人留下来的方法。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觉得我们需要先休息一会儿。” “现在?!”有人叫了起来,语气迫不及待得似乎想要立刻就出去。 “别急啊,后面还有四五个房间呢。对比一下,这应该是最适合休息、最不用担心被同行捅刀子的房间了。”裴醉退了一步,抱着阿凉倚到墙边上,笑了笑,“毕竟不管你们想对付谁,都需要有人自愿留下来。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养养精神。对了,我还有一点吃的,你们可以分一分。” 照例是那个臃肿的面具人和阿凉没去抢,裴醉没说话,再呼出一点小块的干粮,直接塞给了阿凉,也顺手抛了一块给那个面具人,算是答谢他刚才没把自己卖了。不过面具人看起来并不太领情,只是握在手里,并没有吃。 裴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那个面具嘴的位置并没有开口,看来这位面具人是不打算在众人面前揭面具了。 其他人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其中不少很快就睡了。阿凉依然瞪大着眼睛,表情警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裴醉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先被关三天的人,当然不需要真的休息,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撕外套玩。 “你就是那个裴兼的弟弟?”带鼻环的男人语调尖锐地问道,“你真的杀了你姐姐?嘿,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们一个想弄死全世界的人,一个干脆弄死了自己姐姐,倒真是亲生的。” 裴醉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察觉到阿凉身体猛地一抖,他伸手拍拍阿凉的头以示安慰,随即语气凉凉地回道:“别让我在你嘴里听到我姐姐的名字。” “嘿,你们能做还不让人说了。”带鼻环的男人悻悻地嘟囔着,“真是大人物……” 裴醉没说话,闭着眼睛养神。 “听说裴兼长得特别漂亮。”无聊和放松的时候,人总是会找各种八卦来扯淡,尤其是能够稍微戳一戳别人痛处的八卦,“我听人说,那张脸真是长得漂亮得吓人。” 红发女人哼了一声:“不是说上调过180%。” “但是看她弟弟这个长相,原来也不会普通到哪儿去。”一直没开口的矮个子男人看着裴醉吞了口唾沫,“毕竟谁知道特别漂亮和特别特别漂亮到底差百分之几。” 结果他一口唾沫没咽完,裴醉的软剑就凑到他脖子上:“我推荐你们都闭嘴,接下来的路,对我而言有两个人就能走完,我不介意现在火拼一把,反正胜算也有七八成。我估计你们当中不少,是听说过寻醉阁的人脾气都很好,所以觉得欺负两句也没所谓。既然你们非要提我姐姐,那我不介意告诉你们一句,从我姐姐……走了之后,我对杀人这事儿,就挺习惯的了。” 裴醉的软剑在空中发出一阵蜂鸣,在阴暗的室内令人心惊胆战。在这之后倒是没人再废话,只是红发女人、矮个子的男人,还有那个带着鼻环的那个男人相互交换了一个满是杀意的眼神—— 他们有三个人,在现在剩下的七个人中,除掉不顶用的小丫头和面具人,还有摇摆不定的瘦高个子,搞定裴醉轻而易举。 裴醉说的所有人都不用留下来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先前把衣服都撕了,彼此串在一起,做成一根长长的绳子,串在拉环上,从而确保最后那个人也能够通过。 方法是当初裴兼想出来的,说得容易,当初他们两人做,裴兼让他先过了,然后自己过来,也没什么波折。 等到现在,裴醉话一出口,问题就出现了—— 谁来当这个最后一个人呢? 第82章 番外(三) 谁留下来当最后一人? 这个商议的结果,又是阿凉。 除了裴醉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敢肯定这个方法真的可行。他们担心最后一个人最终没法儿出去,所以再度把阿凉挑出来当弃子用了。 裴醉的眼睛眯了起来,抱着阿凉的手臂都稍微多用了点力气。就现在的状况看,对面三个人是一伙儿的,瘦高个子还在摇摆不定,而面具人似乎根本不敢表态。他低头看看怀里的阿凉,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道:“阿凉,假如现在我留下来守着这道门,你先过去的话,一定会被他们抓成人质。所以我先过去,你留在这里拉着拉环,等我一过去,你就跟过来,好不好?我跟你保证,这个方法我试过,绝对是安全的。” 阿凉脸上有着某种受惊的小兽一样的表情,盯着裴醉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裴醉心里一酸,想想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好像还天天无忧无虑地天天跟在姐姐后面,连睡觉都是姐姐不陪他,他就使劲哭。裴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这才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把绳子系到她手上:“阿凉,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阿凉垂下头,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扯了扯绳子,绷紧了吊环。 并不需要多少力气去拉,吊环稍微一松动,那道看起来极其沉重的大门就“轰隆隆”地开了。瘦高个子第一个忍不住冲了出去,毫无阻碍地到了门外。带鼻环的男人四下看了一圈,倒是按捺住了,没动,只冲着裴醉挑了挑下巴:“你,先出去。” 裴醉眯了眯眼睛,并不确定瘦高个子是不是真的摇摆不定,因为想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地步,所以也没动。僵持了好一阵,裴醉实在是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又看不出来这时候翻脸的好处,因而安抚地摸了摸旁边阿凉的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等出了门,也不多走动,就近站在了门边上,露出半边脸,冷冷地看着里面。 紧跟在后面,矮个子的男人也出来了,带鼻环的男人背对着裴醉不知道比划了什么,不过能看到红衣女人点了点头,而后带鼻环的男人也跟了出来。 而面具人似乎是被排挤得有点怕,只是向着门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屁股,到底是没跟红衣女人抢。于是红发女人也毫不客气地向着门外走,等她走到门口、一步刚刚迈出去的一瞬间,她骤然之间回了头,毫无征兆地一箭冲着阿凉的脖子射了过去。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一直守在门边上的裴醉,几乎在她回头的一瞬间,裴醉就料定了事情有变,一闪身直接扑了过来,把她手里的箭撞歪出去的同时,他和红发女人两人一起摔进了门内。 箭“嗖”地射过,随着阿凉一声闷哼,还有倒地的声音,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就关上了。 “哼。”红发女人还被裴醉压在身下,只昂着头看了看阿凉手里那条被箭射成几截的绳子,禁不住冷笑了一声。不过裴醉并没有搭理她,爬起来两步冲到阿凉边上,动作小心地把阿凉抱了起来。 那一枝箭被他撞歪了,没有射中喉咙,只从阿凉手腕上擦了过去,把后面当时并没有绷紧的绳子射成了三段。不过很显然的是,这箭头上涂了毒,所以擦伤的伤口正在不断变成青黑色,而且阿凉小小的身子已经整个软在他怀里,甚至嘴角都有白沫开始向外涌,精神也开始神志不清了。 ——她本来可以躲开的。裴醉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但是他正在穿过门过来,要是阿凉松了手,他和红发女人很可能一起被那道厚重门活活砸死,所以阿凉一直都没松手。 裴醉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眼睛登时就红了,也幸亏他这会儿技能都被封锁着,不然指不定能出什么事。不过好在旁边面具人慢慢地挪了过来,也不开口,只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瓶解毒剂,然后指了指手里还攥着的那一小块吃的,示意这是答谢。 红衣女人看着这边,又冷笑了一声:“嘿,别装什么感情深厚,还不是就见过几分钟的人。看看呗,寻醉阁的阁主,我们现在绳子断了,要重新弄一根够结实的,也要点功夫呢。估摸着前面三个人也不等我们,要是他们先走了,回头副本被他们通关,我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被副本弄死。我这里有根现成的绳子,够坚固,只要你把手里的小丫头给我呢,我就……” “不用。”裴醉单手抱着解了毒的阿凉站了起来,向着红发女人接连走近了好几步,清俊的面容近乎是狰狞地笑了一声,“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红发女人隐约觉得有点不妙,想要后退,又不想就此输了气势,索性挺起胸膛:“你什么意思,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拉着……” “远攻职业被人站到三步之内,还放什么狠话。”裴醉说这话的时候,面前红发女人颈动脉里的血已经溅起来半米来高,喷了他一头一脸。他毫不在意地拿左手袖子擦了擦脸,然后单手把还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不断做着垂死挣扎的红发女人拖到了拉环旁边,小心地把系在阿凉手腕上的半截绳子拿了下来,一边系在拉环上,一边系在了红发女人的脚踝上。 红发女人的挣扎越来越弱,裴醉面无表情地扯着她的身体一拖,拉环被扯松了,另一边的门就慢慢悠悠地开了。 “出去。”这一声是对着面具人的,面具人没多犹豫,弯着腰就钻了出去。等红发女人彻底断气、绝对不可能再出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她尸体的重量依然扯着拉环保持门开着,裴醉仔细确认过了没问题,这才抱着依然昏昏沉沉的阿凉出了门。 以前跟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手上一直都很干净,干净到他虽然表面上长大了,其实心里一直还是个天真的孩子。裴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地的鲜血,还有面前几个人几乎是恐惧的目光,忽然叹了口气。 其实姐姐一直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吧?自己当时手里干净,不过是因为姐姐用带血的手,捂住他的眼睛,把这些丑陋和不堪的东西挡在外面。 姐姐一直都不肯原谅自己呢。裴醉皱着眉毛想,从小到大,姐姐不管怎么生自己的气,终究还是会原谅自己的,可是这一次,真的很久了。 ——姐姐……不会真的再也不原谅自己了吧? 这个想法一直令他觉得恐惧和排斥,即使现在,也让他心脏整个儿收紧了一瞬间。 原本跟红发女人一伙儿的两人,在目睹了那个房间里面最后的惨状之后已经彻底没了再跟裴醉作对的底气。到这一刻,大家几乎都唯他是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行事,生怕他记恨之前的事情。 也因为这样,接下来四五个房间倒是异常顺利,没出任何事情。这段时间里头,阿凉也慢慢地也清醒了过来,不过因为身体依然非常虚弱,所以脸色不太好。裴醉一直把她抱在手里,小心地保护着,一直到出了副本最后一个房间的门,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最后一间密室的门外是一片复古的建筑群,正对面是一块喷泉,后现代主义的雕塑立在喷泉中央缓慢地旋转着,悠扬的小提琴曲慢慢地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裴醉立刻皱了皱眉毛,这副景象他第一眼看过去的觉得眼熟,稍微环顾了一圈之后,他的脸色就白了—— 这个景色,是十余年之前,是在本体记忆中的现实世界里面的学院主教学楼! 没等他判断完成现在的情况,一个看起来才青春期的女孩子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费力地抱着一个胖乎乎的、还没到会走路的年纪的小男孩,绕着喷泉,向着前方奔跑了过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甚至于表层意识还没能反应过来为什么潜意识会这么决定,他就差点直接追了过去。 该死!裴醉刚刚挪动了半步的脚猛地顿住了,眼角一抽,随即他察觉到阿凉动了一下,而刚才还围在他身边的人也都神色各异地抬脚,跟着那对小姐弟向前跑,他下意识地向着周围呵斥道:“所有人别动!这是幻觉!你们好好看看那个喷泉,那里面的水是不动的!还有左边的人,都是静止的!听到么!这是幻觉!” 然而这一回,其他人最多是停顿了片刻,却并没有听从他的。甚至他怀里的阿凉还茫然且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挣扎着想要下地。 裴醉这才反应了过来,每个人眼睛里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再下一个刹那,他终于意识到了,他所看到的那对年幼的姐弟,是他记忆中的姐姐和自己。 他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当然没有被封住技能。作为修正师的技能几乎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消除了这一重幻觉,所以不管是姐姐,还是他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密室最后还有这一个关卡。 “阿凉。”裴醉只愣了一会儿,就更加用力地抱住阿凉,低头劝说道,“别动,阿凉,你听我说,这是幻觉,你千万不能过去,假如过去的话一定是死。” 说话的空档,他们另外几个人的身影已经离他好几米远,他们的模样逐渐如同雾气一样逐渐被幻觉所笼罩,再也看不见了。 阿凉并没有放弃,既没说自己看见了什么,也不解释别的,只是用力挣扎着。裴醉这边费劲了口舌劝说,结果手腕上猛地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手腕一阵痉挛,阿凉就趁机跳了下去,也跟着向外跑,只留下他手腕上的一个牙印。 裴醉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只剩下阿凉最后跑出去之前回头的那一个眼神,那一个清清楚楚表明了一件事实的眼神—— 她根本不相信他。 自己一路辛辛苦苦保护过来的孩子,自己少有地不设防、真心相对、全心全意保护过来的孩子,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阿凉,你不相信我?”裴醉极度难以置信地向前追了两步,然而阿凉的小小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扭曲的幻觉里面,裴醉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中了,几乎没当场吐一口血出来,“阿凉!你为什么不相信……” 本来是崩溃和愤怒到极点的一句咆哮,突然之间就卡在了嗓子里,再也没说出口。 在这一个瞬间,裴醉仿佛突然之间再度看见了当初在垃圾场转身离开的裴兼的背影,又好像见到了最后那里,烟花之下的那个笑容。 明明没有受伤,可是他浑身上下都崩溃一样颤栗了起来。 他这十年里不是没有埋怨过姐姐为什么那么小肚鸡肠地不肯原谅他一次,然而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着他质问出口的话—— 我从头到尾都真心地对你,你为什么不信我?我一直用尽全力在保护你,可是你为什么连相信我一次都不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姐姐,我知道了。被自己倾心保护过来的人不信任,原来是这么痛苦么? 为什么唯有等自己站在当初姐姐的位置上的时候,才能够理解,那根本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一场误会,而是如同□□骨髓的刀刃一样渗透出来的不被亲近的人所信任的痛苦啊! 双腿上的肌肉因为精神上突如其来的脱力不断抽痛着,裴醉几乎是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明明觉得双眼干涩得几乎开始疼痛,眼泪却克制不住地开始流。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在记忆里是四五十年之前。那或许说,对于这个裴醉的复制体而言,这就是第一次流泪。 这十几年里第一次,他如此想见到裴兼,如此想抱着姐姐问一声,你当初也是这么难过么?还是说,自己亲手照顾长大的弟弟,最后却不能相信自己,这只会是几百倍的更加难过? 心脏剧烈地跳动让他感觉到整个血管的舒张,甚至是喘不过气,幻觉之中的那个小姑娘忽然就长大了,手里的小男孩却拿着一把刀捅进了她的心窝。幻觉里的姐姐慢慢回头冲着他冷冷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走了。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他费尽力气克制了自己追上去的冲动,一拳砸在地上,脑子里嗡嗡直响,混乱到最后,几乎分不清楚究竟那一边更加痛苦。 不,这不是最后的结局。我要去把阿凉救回来,这还没到最后的结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冷静着的,或者只是情绪激荡到疯魔了。然而他很确定,这是自己现在最应该去做的事情。 他用力想把手腕上的封住技能启动的手链扯下来,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最后裴醉直接抽出了软剑,勉强撑着地面让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剑把左手手腕以下整个儿砍断了下去。 带着手链断手一离开身体,技能就自动解锁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将周围所有可识别的幻觉破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两步,张口就想喊阿凉的名字。 然而幻觉消失的一瞬间,眼前不超过十米远的地方骤然出现了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单手拎着阿凉的腰带,正站在原地,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打量情况。 在他身后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一池子还有火苗窜来窜去的岩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几块已经变了形的金属飘在上面,昭示着刚刚有人被演讲吞没的命运。 幻觉消除的一瞬间,那个白衣服的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视野里找到了裴醉,然后温和有礼地笑着说道:“谢谢了,我正在想怎么才能出去,坊主并没有告诉我这一节怎么过……啊,我想坊主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裴醉顿住了,理智瞬间回笼。这个男人他当然是认识的,曾经的四位满级者之一,悬梁自尽——不过事实上,他跌回到九十九级之后,职业并没有倒退回祈运师,依然是判官。 ——当然,职业在系统外面的新世界是没有用的,而以判官回到无域系统里的频率看,这也并不重要。 他为什么在这里?裴醉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过这个疑问也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看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半块的面具,以及不远处扔着厚厚的、足以遮住整个身体的黑色衣服。 “抱歉,这孩子给你添麻烦了。”阿玄张嘴打了个哈欠,看着手里一脸霜打了茄子一样蔫了的小丫头,“小孩子这个年纪,难免离家出走两次,本来想跟在后面看着她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不过也不能让她真死……” 他一边这么说着,身后的岩浆池子里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阿玄头都不回地补了两张火判牌,于是那岩浆的高度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高了一点—— 看来这个池子里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岩浆的。 “你一直在这里?”裴醉语塞了好一阵,才憋出这么一句。 “嗯。”阿玄终于把手里的半块面具扔了,伸手把阿凉拎高了一点,“看着阿凉可劲儿折腾,顺便思考了一句俗语的成功率。” “俗语?”裴醉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跟不上。 阿玄拍拍阿凉的脑袋,笑着看着裴醉:“大家都这么说,孩子的性格随舅舅。” 裴醉觉得自己顿时被五雷轰顶了。 而阿凉的反应显示,他不是一个人。 阿凉的眼神无不讽刺地看着裴醉:“我先前也还想着,坊主和剑圣都不是这个性格,阿凉这性子到底随了谁。现在想想,孩子像舅舅,倒也真是不假,跟你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裴醉握着还在出血的手腕,呆呆地看着阿玄,猛地退了一步。 阿凉叫了起来:“那帮人没说谎?他真的是母亲的弟弟?可是母亲没死啊?他们为什么说他杀了母亲?” “那是他以后要考虑的问题。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应该跟他道歉,阿凉。”阿玄倒完全是带孩子带出经验的样子,把手里的小丫头往裴醉跟前一扔,“现在就道歉。” 阿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过看着阿玄态度坚决,以她过去七八年里面撒娇耍赖得出的经验看,阿玄这个表情的时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阿凉这才不甘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扬起了脖子,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声:“对不起啊,没相信你。” 高高地嘟着嘴,一副“你们干嘛这么小题大做”的样子,也没见有多少诚意。 和过去几年的自己真是一模一样。 裴醉突然有种角色错置的哭笑不得感,经不住又退了一步,看着阿玄犹豫了好半晌:“她真的是……” “她全名叫奚凉。”阿玄重新把阿凉拎到手里,“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应该听到过关于有人造出了能够帮助繁殖后代的机器‘母亲’的传闻,这就是里面冒出来的第一个家伙,父本是剑圣,母本是坊主,如假包换的你的亲外甥女。对了,你先止血吧,不然我觉得你活不过两分钟了。” 裴醉脸色已经相当苍白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止了血,他再看着阿凉一脸不高兴的倔强模样,经不住苦笑了一声:“判官,你说,要是我收下她的道歉,姐姐……能听我道一次歉么?” 阿玄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多年都没道过歉确实挺令人惊讶的,我觉得你最好自己去尝试一下,看坊主愿不愿意原谅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记得的好,不然我怕你到时候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道歉来。” “什么意思……” “判官有个技能,从本质上来说,是能够消除一切被运营者设置的记忆锁定,换句话说,把被锁定不可读的记忆解锁。”阿玄打了个哈欠,闲着的那只手翻出一张白色的卡牌来,“我觉得你最好想起来2.0最后发生了什么,再决定怎么跟你姐姐道歉。” 裴醉愣了愣,那张白卡就被阿玄拍到了他的额头上。 在一个瞬间里面,那些近乎背叛的怀疑,用自杀来进行的逼迫,以及最后视线凝固之后依然被记录下来的姐姐崩溃的神情,疯狂的惨笑,还有抱着他的尸体杀过去的血路,那些记忆,都争先恐后劈头盖脸地压了下来,一直把他整个儿压倒在地面上,挣扎着几乎喘不过气。 “他怎么了?”阿凉见到了阿玄之后整个人都安心了不少,也收起了那种拼命的架势,好奇地那眼睛看着在地面上挣扎的裴醉,“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一样。” “没什么,年纪大了,精神难免脆弱一点。”阿玄摸了摸鼻子,看了看手里拎着的小孩子,突然挑了挑眉毛,“对了,你不是一直立志想去管理区的中心城么?他是中心城的人呢,你要是肯留在这儿,等他恢复过来,跟他走,估计他是愿意带你去中心城的。” 阿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虽然暂时是没好意思开口,不过阿玄算是看出来了她是什么意思。 “想跟着他就跟着,我管不了你。”阿玄松了手,看着那小丫头跑过去,自己倒是先笑了一笑,“阿凉,还是那句话,以后别后悔” 阿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向了裴醉。 ——单纯就“总觉得就算自己耍了脾气,那个曾经保护了自己一路的人也一定也会原谅自己的”这一点上来看,阿凉的性格其实也很像裴醉这货啊……不过孩子嘛,终究是要吃点苦头才会懂事的。阿玄心不在焉揉了揉眼睛,快走了两步离开了副本范围,然后看到“脱离系统”的按钮重新变成了可使用状态,就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甚至于他从系统里脱离出去的时候还在这么想,阿凉这孩子真的和裴醉一样,其实非要说,裴兼骨子里头也很相似,他们其实不是不相信,只是对任何自己不能控制的都行都不敢相信,生性薄凉而且极度多疑。 好在的是,裴兼一直是一个保护者的角色,而且到最后,她总归愿意无条件相信一个人,一个人就够了…… ———— “你说什么?你把阿凉送人了?!”季云舟震惊的声音从他耳朵边上响起来的时候,阿玄依然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软软的头发:“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这么……照顾阿凉的?”季云舟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也收到了一点挑战,“你真的不怕剑圣回来拆了你?” 阿玄坐在客厅里,对这个说法相当不以为然:“阿凉的身体反正还在这个屋子里,她打定了主意要跟裴醉走,这种时候裴醉当然不可能拒绝坊主唯一的女儿的要求,那就不得不上门来要阿凉的身体。再怎么说,坊主愿不愿意原谅一回事,他来不来道歉另一回事,这就算给了那家伙一个登门的正当借口。” 阿玄漂亮且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认真的神情:“而且,再怎么说,‘母亲’这个系统要想推行,没有管理区中心城的人帮忙是不行的,不管是现在由裴醉来做这件事,还是等阿凉再懂事一点拜托给她,这都不是坏的选择……云舟,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季云舟咽了口唾沫,“就是习惯性的……你这么冷静得有点冷血的时候,我有点害怕。” “抱歉,我下次注意……” “不不,不用。”季云舟摸了摸脸颊,觉得有点烫,“其实也就是这种时候,觉得好动心。” 阿玄:……? 第83章 番外二(上) 飞船降落的时候,蒲景依然沉浸在那种兴奋中。 这颗星球大部分地方看起来都荒无人烟,唯有这一块不过相当于一个洲的地方,居然有着不算落后的文明存在。这是蒲景的飞船被卷入空间乱流后的第五天,他观测到了他们航空历史上发现的第一个外星文明,蒲景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起来。 不过走出降落舱之后,蒲景才发觉自己错了,这里的文明程度不应该用不算落后来形容,正确地说,这里的机械化程度几乎可以说是远远超乎他的预计,甚至超过了他的母星。 从高空之中俯视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同心圆形状的城市。即使从那样遥远的地方,也能清楚地看得出来,每向内一层,建筑物的高度都要更高一些。 蒲景在心里把这个现象定义成为了一种等级制度,为了避免被认为有侵略意图,他选在了最外层同心圆内部降落,因为这颗星球的重力常数比他的母星略高,所以降落的状态调整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工夫,等他爬出降落舱之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穿了一身黑色花边儿的裙子,正站在他的飞船跟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这个星球的人和他们长得相似,蒲景在心里这么判断,在他的审美里面,少女长得算很漂亮,只不过肤色比他的同胞白很多,让这个种族看起来很病态。蒲景先咳嗽了一声,正打算挥舞手表示友好,就看到那少女拿出一个诡异的仪器,速度超乎他想象范畴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把仪器贴到了他的脑门儿上。 蒲景因为这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速度和行动而大惊失色,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到那个少女开了口,用一种他居然能够理解的语言说道:“你好啊,外星人。” ——蒲景更加大惊失色了。 “你知道我们的语言?!”蒲景觉得自己话都说不利索,心里惊涛骇浪一样猜测,会不会这个小地方其实是自己母星的秘密殖民地或者军事基地什么的。 少女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的纯真,然后把仪器从他脑袋上剥了下来:“扫描了下脑电波,确定了尚且在我们记录之内,也就是说我们中曾经有人会说这种语言,所以我们有这种语言的备份,临时从系统同步过来就好了。” 蒲景觉得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和信息的复杂程度在一瞬间超出了他有限的脑容量的理解范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少女睁大了眼睛,露出一个好奇且天真的表情,“我是中心城派遣的调查员,来看看你为什么能越过空间伽马射线流降落到我们星球上——假如我们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星球周围都被伽马射线流包覆,应该不能准确定位到才对。” “中心城?”蒲景在听到前半句之后,就下意识地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同心圆圆心的方向,高耸入云的机械尖塔令人叹为观止,漆黑的电子屏幕反射着天空中恒星的光芒,而显得无比明亮,即使是在这么遥远的地方,远远看过去也依然觉得震撼。 “那是我们的中央区。”少女转过头看过去,眼里满是憧憬的神情,让她看起来似乎眼睛中有光芒在闪耀,“那里有我们的生命供养系统,管理系统,支撑系统,繁殖系统……” 蒲景被这一系列超出常识的名词震慑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的飞船故障了。”蒲景好不容易回过神,磕磕碰碰地扯着借口,“那个,伽马射线毁掉了定位系统,我迷失了方向,所以迫降在这里……那个,啊,我是蒲景,这一个区域巡航舰队的上尉。能不能辛苦您联络军部,我需要星际援助……” 蒲景下意识地不想当着少女的面承认自己是观测到了新星才特地降落下来查看的,然而他并不擅长说谎,这段临时扯出来的谎言也远远算不上完美。不过少女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似乎也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愉快地回答:“好,我叫‘喵’~请跟我去中心城,那里应该有能够对付这些仪器、帮得上你的人。” 少女把“喵”这个音拉得很长,蒲景很确定那是那种常见宠物的叫声,他在心里记录了一笔,这个星球的人类的名字,似乎很不正常。 尽管看起来少女似乎努力想绷紧表情,不过那种天然的纯真感却依然让蒲景觉得难以言喻的迷人。喵带着他从同心圆每一个圆环穿过,一开始蒲景以为这是个等级制度森严的星球,然而真正走进去却并不这样,起码最外层同心圆的人并不和他想想的一样过着水深火热的潦倒生活,起码从表面上看,这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并不痛苦。 “喂,猫猫,去中心城么?帮忙把阿凉要的零件带过去怎么样?” 蒲景没听懂这远远传来的一声,这不是他能理解的语言。不过他能听出来这应该是在对着他们的方向说话,所以他循声抬头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极其鲜艳、花纹繁复的裙子的长发女人坐在屋顶上,抬手扔了一个包好的东西过来—— 从大概四十米之外的楼顶上高速扔了过来。 蒲景脸色顿时就白了,刚要躲闪,他面前的的叫喵的少女却只是一抬手,就轻松地接住了那件东西:“坊主,有‘客人’在呢,他使用的是系统编号aa00563的语言。” 那个红色瞳孔的女人立刻从那边房顶上两步跳了过来,蒲景权衡了一下这个比他的母星重力场更强的状态,在心里再记录了一笔:这个星球的人类普遍体能远超他的母星人,而且虹膜颜色各异,瞳色有差别。 不过话说回来—— 系统到底是什么? 没等他问出口,新过来的红眼睛的女人就先打量起了他,显然对这个外来者很是好奇:“咦,这颗星球原来有其他方法能到呢?!不过话说回来,猫猫你真的是在……” “坊主,接待他是我的责任。”喵嘟了嘟嘴,好像并不太高兴这个女人多管闲事,“剑圣呢?为什么要我跑一趟?” “在系统里面,他的巡逻日。”被称为“坊主”的女人挑了挑眉毛,高高兴兴的回答,蒲景更加在心里确定了,这个星球的人名字果然都很奇怪。不过系统这种东西…… 看这两位女性并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他只好主动问道:“冒昧问一声,请问你们说的系统是什么?” “系统就是,我们世界的另一个的另一个部分。”意外的是,这回抢着回答的是那个红眼睛、被称为坊主的女人,她看起来远远不像喵那么天真,语气有点散漫,“我们的精神直接与系统相连,可以下载资料,或者精神进入系统世界。” 蒲景又懵了一会儿,然后努力作了一个理解——大概就是脑内植入全息网络芯片的概念?这个星球区区这么点大,真的有这么高的科技水平么? “猫猫,你看,这位小朋友似乎想了解我们世界的构造呢。”坊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 蒲景都没顾得上思考“小朋友”三个字,立刻尴尬地解释道:“毕竟是其他文明,总是会好奇的……” “咦?既然好奇的话,干嘛不直说?”喵瞪大眼睛看着他,显得整个人俏生生的,蒲景听着自己心脏停跳了一拍,而那个少女依然毫无所觉地咬咬手指,“嗯,既然这么好奇,要不然一会儿,干脆在中心城里面转转好了?” 第84章 番外二(下) 这个城市,乃至这颗星球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生态的系统。 蒲景的脸色越来越错愕,他在这颗星球上,除了看到观赏性的植物之外,居然没有看到任何养殖场、农作物,甚至于没有看到人类和植物以外的任何生命迹象。 所以,这帮子人到底靠什么生活呢? “不是有光能么?用生命供养系统把光能收集起来不就好了?”喵听完了他的问题之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脸上的天真和茫然的程度成功打消了他继续追问的**。 这颗星球……很不正常。蒲景摸了摸下巴,这么想着,有什么核心的东西不对劲。 “我们到啦!那就是繁殖系统啦!”猫猫高兴地一伸手,指向前方不远处的一台巨大机器,冲着蒲景振奋地喊道。 蒲景从刚才对这个世界生态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看向前方的机器——然后陷入了更深的震撼中。 那是一台机器,蒲景很确定这个事实。看不到内部构造,不过他能看到一对夫妇带着焦虑的神色站在机器的出口,妻子神色忧郁,而丈夫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肩膀,一边垂着头低声安慰她什么。蒲景注意到,那位妻子的腹部非常平坦,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 “啊!要出生了!”喵露出惊喜地、满怀着对新生命的期盼的表情跑向了机器,蒲景也几步跟了过去,然后看到那台机器里面慢慢地送出一个似乎睡得很熟的、已经是儿童模样的小孩。 那对夫妇看着肖似两人的孩童露出欣喜的神情,那位妻子激动得都几乎有些颤抖了。站在仪器附近的一个身材瘦高、然而眉眼非常漂亮的男人走过了过来,低声嘱咐他们每三年一定要带孩子回来“长大”一次。 蒲景没理会其他人,只盯着那台机器看了好半天,才开口,觉得自己声音都有点颤抖:“喵……你们的小孩……是批量制造的?” “批量?”刚才那个男人正好和喵聊完了两句,听到这边的话转过头来,勾了勾颜色异常鲜红的嘴唇,露出一个散漫的讽刺表情,“当父母可没那么容易,七八场测试才能确定他们拥有成为合格父母的资格。然后到机器另外一边把自己的数据录入,划分遗传子,去除明显有疾病倾向的遗传子,然后随机结合剩下的,再结合得到小孩,这哪一步都不太容易,批量生产可有点困难。” 蒲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夫妇抱着孩子离开的方向,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你们……不能正常繁殖?这机器只有一台?” “啪啪——”男人抬了抬眼皮,似乎只消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漫不经心地鼓了鼓掌:“不错的联想,觉得我们故意废掉了整个星球的人口的生育能力,控制生育机会,然后控制所有人口?我或许应该称赞你的联想能力。” 蒲景下意识地向着远离那个男人的方向退了半步,对着那个男人嘲讽的眼神,他只觉得背后一凉,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在这么想,事实上,一个星球的生育权被控制在中心的手里,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不过我承认,这是个好问题。”那个男人重新垂下眼皮,好像刚才那个嘲讽从未发生过,“我会跟他们提议,多建几个繁衍系统,防止未来有人通过这一点试图独.裁。”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喵:“说起来,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从表情看,喵还沉浸在看到新生命的喜悦中,对这里的暗流涌动全程状况外:“嗯?” “得到什么任务就做什么,别多事。”男人的语气依然轻飘飘的,眼睛稍微扫了蒲景一眼,然后语气莫名有雷丹波动,“对了,那个留给我怎么样?我不太喜欢机械造物。” 蒲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喵显然是清楚的:“还没确定会不会有呢,不过要是有的话,我会注意留给你的……啊,对了,他说他的飞船定位系统坏了,我应该去找谁来帮忙维修?” “我可以。”男人挑了挑眉毛,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你们先回去飞船那边,我去准备点东西就过去。” “好~~”喵拉长了语调,高高兴兴地回答着,顺手把手里的包裹一扔,“对了,坊主给阿凉的零件,你顺手带给她呗。” 那个男人露出并不太情愿的表情,不过还是抬手接住了。 虽然蒲景还想再参观一下中心城更深处的状况,不过显然喵小姐本人也已经没有这份心思了,转身热情地拉着他往回走。蒲景被拉了两步,也就顺势跟着原路返回了。 虽然喵话并不算很多,不过蒲景还是努力地和她聊天,他注意到喵很回避提到自己的家人,也很回避提到自己的朋友,似乎平时是个很孤独的人。 蒲景觉得自己愈发动心,也愈发难以抉择了。 喵这一回跟着他爬上了飞船,好奇地打量着操作面板,虽然努力板着脸,不过掩饰不住眼里的新奇和想要摸一摸的愿望……然后她就真的伸手,试探着摸了摸那个键盘,小心地挨个儿戳着按键。 蒲景站在她背后,忍不住微笑着看着小心翼翼到处摸索的姑娘,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迅速地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对着喵的右侧胳膊直接开了枪。 子弹头上长长的麻醉针几乎瞬间就深深地刺入了喵白皙细腻的皮肤,子弹里面的麻醉剂在高压之下飞快地涌入了皮肤之内。 而这一刻,蒲景脸上甚至带了一些怜惜的表情,伸出手想借住被麻醉的喵,甚至想开口安慰一句:“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能够不依赖生物圈、将太阳能转化为生物可用能量的技术,能够用科技进行人类繁殖、很有可能能够快速提供无限士兵的技术,还有隐藏在那座中心城之中更多的、其他文明难以想象的核心科技,没有人会不动心。 而这颗星球的人很少,就算他们拥有如此之高的技术,也不可能抵抗得了联合战队的攻击。蒲景很清楚地知道,对于这种傲慢于自己的科技的小文明而言,要他们臣服、乖乖当殖民地是不可能的。 所以,到开战的时候,必定会是一场屠杀。 他非常肯定地想着,自己是在救这个让自己有点动心的女人。 “滋哩啪啦——” 电子短路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有些呛人的烟尘从伤口的地方冒了出来,蒲景下意识地猛退了一步,然后看到那个姑娘依然一脸天真无辜地转头看看他,然后左手一伸,直接把整个右臂卸了下来,嘟着嘴嘟囔了一句:“我给了你这么多放弃的机会,你还是动手了啊……不过真是没料到会是液体,还是弄坏了零件……” 蒲景看着那条胳膊断面上的机械构造,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 ——超出正常理解范围的身体机能,不需要食物,直接利用太阳能,没有生育能力,只能需要机器进行繁殖,还有这超乎寻常的科技水平和稀少的人口…… 这不是因为超出常理的高科技,这是因为这里是机器人的都市啊! 不过比起从震惊中缓过来,蒲景身为舰队军人的战斗本能站了上风。拼身体技能的话,他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他几乎是瞬间扑到了键盘边上,试图唤醒飞船展开攻击—— “叮——身份验证失败,请重试。” “抱歉啊。”喵一脸理所当然地稍微指了指自己刚才摸索过的一个接口,然后把指尖上露出来的几根纤细的金属丝给他看,“这搜飞船的编程,比我当年呆过的舰队大概落后了两个世纪吧,要是跟我现在的身体和精神的复杂程度对比……” 喵的身体停在了原地,没继续说话,不过声音依然从飞船的扬声器里面传过来的:“大概你们的文明到最后也是造不出这种精度的机械的。咦,接管另一台机械的感觉还挺好玩的,感觉整个飞船都是我的身体……” “我推荐你别这么做。”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飞船刚刚被打开的门那里传过来,“他们的系统漏洞太多,万一被利用来攻击了你的本征程序部分,到时候你家那位蓝盏小朋友从系统里退出来之后,估计能迁怒我袖手旁观。” 喵已经僵硬了一会儿的身体再度动了,笑嘻嘻地转头,看样子已经从飞船里面撤了出来:“本来还想拷问一下,看他到底怎么过来的。不过刚才趁机读了一下飞船记录,确实是意外,应该不可重复。所以这家伙交给你了,久违的新鲜尸体,说不准有没有下一次了,所以你可得好好保存。” 最后倒映在蒲景眼睛里的,依然是那张神色很是天真可爱的女孩子的脸,属于机器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周末开始大修第三卷~~~ 恭喜领主再得一血~~ 师兄get尸体*1 一个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