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主在哪里 风清日朗,春光明媚。 乡下小道上,一辆载着干草的牛车缓缓驶过。头上扎着红缎带的女娃娃平躺在干草上,脸庞轮廓稚嫩,眼里却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心事。前头赶牛车的是个大爷,一副普普通通庄稼汉的打扮,相比之下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十千米。” 手腕上造型普通的镯子中传来机械的提示音。前头的大爷没什么反应,草上的陆小鹿则懒懒地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又来了。 就是从这个镯子的“口”中,她得知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 ——保护男主,男主不能死。 没错,她好像是穿越了。就因为手贱回复了一个吐槽小说的帖子,她就穿越到了这本槽点满满的玛丽苏小说里。这本叫做《十生十世爱》的小说讲述了古代白富美女主角周游世界、阅尽美男、集万千宠爱于一生的狗血故事,许是作者还有些最基本的廉耻心,还真没打算写成颠覆三观的一女n男结局。可问题是无论把女主配给谁都会引来一大群拥护其他男配的读者来掐架,无奈之下她只好让一群男主候选人公平竞争、相互厮杀,然后把女主许给了最后一个幸存者,也就是任务中所说的男主。 在一群王爷将军武林盟主中,男主这个世家小公子其实很不起眼。只是虽然他没兵没权更没逆天武力值,但架不住他命长啊!说是“命长”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是一个非常作死的人。 女主说要悬崖上的朱草,他就抖着小细腿下悬崖;女主让他降妖伏魔,他就拜了个二吊子师傅去降妖伏魔……这不是纯粹找死吗! 可再作死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有一个逆天的技能:无限复活。 因此,这个可以“无限复活”的世家小公子在众多极有分量的男配中脱颖而出,以死了十回的代价踏着他们的尸体坐上了男主的交椅,和女主双宿双飞去了。 这真是一个天雷滚滚的故事...... 所以,当陆小鹿第一次听到这个任务时其实是拒绝的,因为她觉得反正男主有外挂,随便死一死也不会怎么样。可是镯子却冷冰冰地通知她:如果男主挂了你也会死掉。 对此,陆小鹿表示:不要打扰我,我想静一静…… 然而当然不会有人打扰她,因为她降临的地方是荒郊野外,人也看不着半个。她喊破了嗓子、哭饿了肚子还是没能回到熟悉的世界,最后,她累了,认命了,不折腾了。 就当是在玩网游吧!她抹着眼泪安慰自己。只要完成了任务,应该还是能够回去的吧? 看开了以后,文科生出身的她迅速开始策划。如何阻止一个作死的人去死,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命题。最终,她总结了三个方案。 方案一: 从根源解决问题:从小培养男主正确的三观,牢记八荣八耻。教育他以苟且偷生为荣,以慷慨赴死为耻。 方案二: 解决主要矛盾:杜绝男主与女主相遇的一切可能。远离女主,珍爱生命。 方案三: 解决次要矛盾:扫除一切会危害到男主生命的事物,为男主女主的爱情保驾护航。 方案一不行就实行方案二,方案二不行就换方案三。陆小鹿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心思缜密智商超群机智勇敢,于是乐呵呵地开始执行方案。 方案一第一步:找到男主。 根据镯子提供的信息,男主现在十三岁,半大不大的年纪,勉强还能改造三观。陆小鹿本就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才看的小说,因此除了对男主挂掉的情节牢记于心之外,其他信息都忘了七七八八。 只记得这是个架空的年代,武林高手辈出,江湖门派冗杂。男主出自一个隐世的世家,打小没被教好(起码陆小鹿是这么认为的),个性单纯,待人接物毫不设防。武功不好不差,可以轻易打败路人甲,但一遇上男配们就只有躺尸的份。 想要保护男主就要接近男主,以她现在十一二岁的外貌,应该能在他身边混个贴身丫鬟的角色。 镯子虽然有导航,可她不会傻到用两条腿走过去。以她阅尽万千穿越小说的资历,很快就以“父母双亡投奔祖母包袱失窃”的理由攻略了一个赶牛车的老大爷善心大发送她一程。牛车虽然慢,但好歹也是辆车不是?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两千米。” 牛车停了下来。 “小姑娘,再往前就是山了,牛车走不过去。你真的要一个人进山吗?”老大爷一脸担心。 好在镯子的提示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否则可能半道上就被大爷当成妖怪扔下去了。 陆小鹿利索地跳下车,配合自己两颗丸子头的形象挤出两颗泪珠来:“谢谢大爷!我娘临死前说三叔会来接我的,我等一会儿就行。” “要不我陪你等一会儿?”大爷担忧看看四周,“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小姑娘出事可怎么办?” “不用了不用了。”陆小鹿甜甜一笑。 ——您陪我等能等到个鬼啊…… “三叔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三叔应该忙着签售会吧…… “大爷您快回去吧!天黑就不好赶路了!” ——你再不走我就不好赶路了…… 大爷本还想劝几句,却看到小姑娘正“故作坚强”地冲他挥手道别。他叹了口气,把自己晒的地瓜干分了一半留给她充饥,一鞭三回头地驾着牛车走了。 牛车消失在拐弯处。 陆小鹿松了口气,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山里走去。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一千米。”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五百米。”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三百米。”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已到达目标地点于家庄,距离男主还有两百米。导航结束。” 啊,对。男主姓于,单名一个“淳”字。 ——于淳,是挺蠢的。 陆小鹿在心里默默吐槽。 “嘀——作者亲妈贴心提醒:别瞎bb,快干正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陆小鹿厌烦地甩甩手,暗想有机会一定要把这破镯子砸了。 “嘀——作者亲妈贴心提醒: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这战五渣想弄坏我还是tooyoung了,哈、哈、哈!” 陆小鹿默,蹲下身抓了把土抹到脸上。也许是藏在深山老林里不怕被人发现,偌大的于家庄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满脸土色的陆小鹿“虚弱”地往大门口一躺,半盏茶的工夫就被外出采买归来的小厮“救”了进去。 “苏醒”之后,陆小鹿“父母双亡孤身四处飘泊并遭到野兽追捕逃到此处”的身世得到了所有叔叔阿姨们的同情,并成功获得了管家爷爷授予的“洒扫小妹”身份x1。 夜色渐深,陆小鹿送走最后一位厨房的大娘,关上门翻了个白眼。 ——我去!这也太好骗了吧? 怪不得男主天真傻萌到哪儿都被坑,原来是从小浸淫在这种环境中的缘故,那还真的不能怨他。陆小鹿忍不住为男主掬了一把同情泪。 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奔波了一整天她真的累坏了。房间是单人间,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连被子都是暖融融的,陆小鹿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踏实感。她脱掉鞋迅速钻进被窝,闭上眼惬意地叹息一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真好,终于有个窝了。 深林之中虫鸣幽幽,于家大宅陷入沉睡,只有一处地方尚可听到人声。 ——“啊啊啊!她来了!终于来了!” ——“现在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快睡吧。” ——“嗯~嘛~哈尼么么哒!” ——“咳,呃,么么哒。” 第二章 :男主我来了 鸟鸣声声,深山中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 为了早日达成升职加薪接近男主打倒boss走上人生巅峰的宏伟目标,陆小鹿难得地起了个大早,换上小丫鬟的衣裳开始干活。 昨天与众大妈的交(套)谈(话)后,陆小鹿顺利得到了男主的作息时间表。眼见着就要到于淳小朋友池边练剑的时候了,她迅速找了个借口往后花园摸了过去。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一百米。”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九十米。”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一百二十米。” 宅内不比外头,到处都是弯弯绕绕,没一会儿就转晕了头。陆小鹿累了个半死,总算把距离缩短到了五米。 五米的距离怎么的也能看到人了,但她左看右看愣是没找着。陆小鹿疑惑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难道是亲妈导航出错了?可看着周围的环境的确符合“后花园池边”的设定啊。奇怪。 耳畔突然传来动静。 陆小鹿偏过头去看,浑身一个激灵。 ——我的乖乖!水里扑腾的那一团东西不会就是男主吧! 她的心中有一千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っ°Д°;)っ “卧槽卧槽卧槽!!这么快就要开始作死了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陆小鹿泪流满面,撒丫子跳进河里捞人。 以优美的狗刨姿势游到那团东西旁边,她一把揪住衣领就往岸上拉。几经波折,两人终于齐齐躺在了陆地上。好在那团东西还有气,省了她进行人工呼吸的力气。 “嘀——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距离男主还有0.5米。” 看来没救错,还真是男主。 陆小鹿松了口气,起身伸手扒拉开身旁那团东西脸上的乱发。 ——啧啧啧,还真是有当男主的资本。 脸蛋白白嫩嫩的,睫毛比她还长,就是嘴唇被冻得有些紫,放在现代肯定是校草x1。13岁的年纪,也就是个初中生,内心20岁的陆小鹿倒真只是纯欣赏没产生什么遐想。 欣赏完毕就该办正事了。 陆小鹿面无表情地撩起袖子,“啪”地往他脸上呼了个大嘴巴子。 男主被惊醒⊙﹏⊙:“我……我这是……” 她哀嚎一声抱住他:“少爷,您怎么了少爷?” 于淳试探着去摸自己的脸:“我……刚刚好像有人打我。” 陆小鹿一把按下他的手,笃定地说:“只是个噩梦,别害怕现在没事了!” “是这样的吗?”于淳怀疑地眨眨眼。 “当然了!”她连忙岔开话题,“少爷,你怎么会掉到水里面去呢?” 于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 “今天早上我带着雀儿出来练剑。” “然后雀儿突然掉进水里了。” “然后我就想下去救它。” “然后就不小心忘记自己不会游泳了。” 说完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她。 陆小鹿望天,她不想跟愚蠢的人类说话。 可惜愚蠢的人类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雀儿还在水里,你可以帮我去救它吗?” 陆小鹿压制住揍人的*,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都过了这么久了,雀儿一定死掉了,救也救不回来了。” “可我刚刚在水里还看见它呢,还活着,真的!” 陆小鹿低头理衣服。 “求求你了……” 陆小鹿低头倒出靴子里的水。 “我让管家给你加钱?” 陆小鹿抠抠耳朵。 “……我什么都答应你!” 陆小鹿终于抬起头,脸上笑得“真诚”:“我要去你的院子里干活。” 结果自然是成交了。 心情大好的陆小鹿格外卖力地施展着狗刨的技能,却连半根鸟毛都没见着。难道这么快就被鱼吃了?她心想。然而面对岸边作可怜状的男主,她还是一遍遍地潜水去找。 当第十九次露出水面,陆小鹿终于失去了耐心,狂躁地大吼:“真的没有,我发誓!下面除了鱼除了水草就只有这玩意。”她扬了扬手上缩成一团的王八,随手就想丢回水里。 不料男主蓦地热泪盈眶,大喊一声“雀儿”向她扑了过来。 陆小鹿差点就吓尿了,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人一王八拎回岸上。看着抱着王八喊“雀儿”的男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蠢到了这种程度,真的还有救吗? 好吧,好歹也算是完成了“接近男主”的主线任务。陆小鹿为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带着不明情况的观众们的殷切希望去了男主的小院。 到达小院时男主正在沐浴更衣,出来接待她的是于淳的贴身小厮。听说是自家少爷和雀儿的救命恩人,阿楠对她简直是关怀备至、感激涕零。 受宠若惊的陆小鹿捧着热茶,听阿楠讲述少爷的丰功伟绩。 比如救助从巢中落下的雏鸟,又比如雨天帮助蚂蚁们搬家,还有将自己穿不下的衣物送给奶娘的孩子……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陆小鹿……越来越绝望。 ——卧槽!男主简直二得病入膏肓了呀! 要是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他绝对又会在女主收养流浪狗的瞬间对她一见钟情,然后走上分分钟去作死的老路呀!这怎么能忍! 陆小鹿把牙咬的嘎嘣作响,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男主认识到人心的险恶以及世界的黑暗。小屋的灯光摇曳了一夜,第二日清早,陆小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拿着厚厚的一大叠计划书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开始执行计划!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1 向阿楠灌输“雀儿是少爷本次落水的罪魁祸首”这一思想,怂恿他把王八炖了给少爷补身体。 目的:使男主对饲养小动物产生阴影。 阿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猪狗不如、虐待小动物的人!我要去告诉少爷! plan1失败!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2 游说奶娘在少爷面前为自己的孩子多争取一些福利,跟少爷同吃一桌饭、共学琴棋书画。 目的:使男主发现人性的贪婪,从而产生防备之心 奶娘: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敢有这种想法?少爷是少爷,下人是下人,我的裴儿怎么能跟少爷比?咦,你安的是什么心?不行,我要去告诉少爷! plan2失败!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3 故意将丫鬟小花打扫好的院落弄乱,营造下人不将少爷放在眼里,工作偷懒的假象。 目的:使男主意识到在下人面前立威的重要性 小花:天呐!我居然忘记打扫了吗?我怎么对得起少爷的信任呜呜呜~~~重新扫重新扫!扫完去向少爷请罪! plan3失败! 紧接着……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4失败……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5失败…… 带坏男主大作战plan6失败…… …… 陆小鹿想掀桌! 这院子里的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儿的人性阴暗面吗?!在这种环境里究竟要怎么带坏男主啊?!! 万万没想到,她还是成功了。 在收到无数关于陆小鹿的劣迹斑斑小报告以后,十三岁的于淳小朋友一路哭着去了主院,伏在于家主母的膝盖上哭诉: “┭┮﹏┭┮娘亲~~~~” “我院子里来了一个好可怕的丫鬟!” “她居然要吃雀儿!” “怎么可以吃雀雀呢?”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真是岂有此理!”于家主母拍桌大喝一声。 于醇泪眼汪汪地抬头,看见母上大人“怒极反笑”:“淳哥儿你先回去,此事就由娘亲帮你处理!” “娘亲真好~”男主破涕为笑,乐颠颠地飘回了自个儿的小院,等着娘亲将坏家伙流放到别的地方去。 陆小鹿听说男主去了主院,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这下完了,教唆罪、诬陷罪、以下犯上罪,够她被赶出去一百次了。 她的心中本还抱着些许希望:男主不是最纯良了吗?一定不会是去告小黑状的吧?可一接收到于淳小朋友发射出的赤果果的“你完蛋了”的信号,最后的希望小火苗也唰地灭了。 陆小鹿不知该喜还是忧。果然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男主不仅认识到了人(小)类(鹿)的“丑恶嘴脸”,还无师自通获得“借刀杀人”技能x1。虽然成绩斐然,可她却也将要为此付出被赶出男主视线范围的惨痛代价。此时一走,要想再回来恐怕难于登天。 一喜一忧的两人翘首以盼,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主院的大丫鬟来小院传达夫人的解决方案: ——升陆小鹿为淳哥儿的贴身丫鬟,全天候陪护,不得有误! 淳哥儿傻了,陆小鹿也傻了。 两人脑中都只盘旋一个念头: ——主(娘)母(亲)大人,您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夜深人静,于家主院。 “哈尼~我今天把她送到淳哥儿身边去了!” “嗯,夫人英明,我们还是快些歇息吧。” “嗯~嘛~亲爱的么么哒!” “咳,呃,么么哒。” 第三章 :男主被玩坏 翌日一早,于家主母召见了陆小鹿。 于夫人端坐于主位,身着华服罗裙,头戴花钿步摇,一派雍容端庄之姿。丫鬟沏完茶屈膝告退,走时不忘将门阖上。房内只余两人。 ——这是准备秋后算账吗? 陆小鹿惴惴不安地坐在红木椅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我知道这样的确是有些唐突……” “雍容端庄”的于夫人面带歉意地支吾了片刻,突然快步走下主位向陆小鹿伸出一只手来…… “you!” “小哥从长白山上回来了吗?” “听说《琅琊榜》九月首播,现在播到第几集了?”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啊……啊……你……你!” 于主母撩开裙摆,腆着脸在陆小鹿身旁坐下:“啊,我是《十生十世爱》的作者。” 陆小鹿:...... 万万没想到,“作者亲妈贴心导航”还真的是作者,也真的是亲妈…… “卧槽!!就是你把我弄进来的是不是!!!你有没有人性啊!!!快放我出去啊!!!”陆小鹿情绪失控。 林茵擦擦额上的冷汗,躲在屏风后做着毫无作用的安抚工作:“冷静!冷静一点啊~~~~” “冷静你妹夫啊!”陆小鹿一把抱起古董花瓶砸碎在地,“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要我怎么冷静!” “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妹夫!我要回去!回去!” 陆小鹿恶从胆边生,将房内的东西砸了个精光,最后竟拾起一块瓷器的碎片向罪魁祸首步步紧逼:“快把我弄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林茵怎么也没想到陆小鹿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当初来的时候虽然也不适应,但也没这么暴跳如雷啊…… 这其实真不能怨陆小鹿。 林茵进来是自愿的,陆小鹿则是被迫的;林茵对这个自己创造世界了若指掌,陆小鹿却一知半解。两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更别说陆小鹿身上还背负着一个时时刻刻都可能要她命的“定时炸*弹”了。 “快把我送回去!”陆小鹿红了眼。 “这个……”林茵目光躲闪,结结巴巴,“我……我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是什么……什么意思?” 心坠到渊底,陆小鹿傻愣愣地瘫坐在地上。 她回不去了……是不是说明,她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还有二哈和大舅了?还有追了两年的漫画新番……不行,《琅琊榜》也只看了几集…… “你不要太难过了……”林茵挪着小碎步,壮着胆子接近她。 “走开!”陆小鹿一把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将头埋在臂弯里呜呜哭了起来。 “砰——”房内大亮,有人提剑闯入。 陆小鹿分出一丝丝注意力回头看,只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逆光靠近。 “夫人!”来人一声大喝,“为夫来救你了!” 于家茶室,茶香萦绕。 “所以你就把我弄进来了?”已经冷静下来的陆小鹿听完一大串的叙述,情绪平稳地开口问道。 窝在自家夫君怀里的作者君红着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陆小鹿揉揉眉心:“你别说话,我想静静。” 林茵的叙述信息量太大,说得又没头没脑,她理了好久才勉强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日了狗了”的事件大致是这样的: 《十生十世爱》一书完结后,别(gou)具(xie)匠(zhi)心(ji)的情节遭到了读者们一致的笔伐口诛,读者们的无(gan)良(de)行(piao)为(liang)使得作者林茵的心理阴影面积无限扩大,并间接导致她在过马路时精神恍惚被大卡车撞飞。 死后的林茵意外得到死神的青睐,并获得“愿望x3”的随机任务奖励。对现实世界产生恐惧的她许愿进入自己的小说世界,在这里找到了真爱,并阴错阳差地生下男主,成为了男主的亲妈。经历了爱情的林茵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小说中所描写的并不是真正的爱情,更不忍看着自己的儿子一遍遍痛苦死去。她竭力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无法阻止自己事先设下的轨迹。就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死神因为私事路过一趟,听说此事后发表了主题为“你改变不了就从原来的世界找个能改变的人呗”的精(keng)彩(die)演讲。林茵一听顿觉醍醐灌顶,于是倒霉的陆小鹿躺枪。 “求求你,体谅一下一个母亲的苦心。”林茵泪水涟涟。 陆小鹿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要你能保护淳哥儿直到他找到真爱,我就用最后一个愿望让你回去。”林茵见她有所动摇,连忙许下一个诱人的报酬。 陆小鹿没法拒绝。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既然你能许愿,为什么不直接让女主爱上于淳?”陆小鹿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傻瓜。”林茵突然柔柔地笑了,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许愿得来的爱怎么能算是爱呢?只是欺骗而已。 陆小鹿不明觉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林茵笑得狡黠:“随你做什么。” 陆小鹿对这个回答感到相当满意,脸上露出跟林茵相同的笑容。 从这一天开始,于淳的世界发生了极为可怕的变化。 在于夫人的独*裁统治下,陆小鹿当晚就得偿所愿,端着一锅王八大补汤回了小房间。 后来…… 于淳养鸟,陆小鹿当晚就吃烤麻雀。 于淳养兔,陆小鹿当晚就啃蜜汁兔腿。 于淳养鱼,陆小鹿当晚就吃红烧锦鲤。 于淳养狗,陆小鹿当晚就吃狗肉煲。 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月,直到陆小鹿当着于淳的面将他养的小蚂蚁残忍分尸,于淳终于彻底歇了饲养宠物的心思。见于淳泪奔离去,陆小鹿摸摸自己粗了一圈的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终于了结了。再吃下去真要成猪妖了! 对于淳哥儿的改变,于夫人表示喜闻乐见,于老爷表示一切向夫人看齐。于是陆小鹿更加变本加厉,将于淳的院子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于淳提着画了一晚上的自画像:“阿楠,谁动了我的画?我画了一晚上的!” 阿楠瞥一眼画像上的两撇胡子,强忍着笑回答:“少爷,小鹿说这样更英俊。” 于淳一愣,好脾气地说道:“既然她喜欢就送给她吧。” 于淳瘪嘴跑到厨房:“奶娘,今儿个不是吃糖炒栗子吗,怎么还没送到我房里?” 奶娘讪讪地一指满地的栗子壳:“少爷,小鹿全给吃了。” 于淳摸摸肚子,尴尬一笑:“没事没事,既然她爱吃您就给多做些吧。” 于淳被地上的绳索绊倒,摔了个狗吃*屎:“阿花!阿花!这绳子是怎么回事?” 阿花惊叫一声扶起他:“少爷少爷对不起,小鹿早上说要在院子里跳皮筋儿。” 于淳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强行按捺住怒气,笑得勉强:“锻炼身体是好事,下回记得收起来便是了。” 于淳半夜起来解手,听得屋顶有动静。刚出屋门查看,兜头一盆凉水将他淋了个透湿,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谁干的?!这又是谁干的!” 陆小鹿在屋顶上懒洋洋地露出个头来,毫无诚意地道歉:“啊,对不起,手滑。” 于淳终于忍无可忍,朝着屋顶破口大骂起来。 陆小鹿掏掏耳朵,神清气爽地享受着“天籁之音”。 ——太好了,终于学会骂人了。 只是骂人的词汇量还是太少,除了“竖子”“小贼”再骂不出第三个词,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陆小鹿将脑袋缩了回去,从另一边的梯子下了屋顶,一边回房一边琢磨着晚上弄一本《骂人精粹》出来。 单纯的于淳以为她还在屋顶上,在院子里“竖子”“小贼”地骂了一夜。 于是第二天,于淳病了。 第四章 :男主生病了 于淳生病是件大事,阿楠风风火火地跑去主院将老爷夫人请了过来。 还没进屋,林茵便泪水涟涟:“我的淳哥儿,娘的宝贝!让娘亲看看,烧得厉不厉害?” 在陆小鹿的授意下,于淳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爹爹母亲了。这会儿好不容易见着,又加上心里委屈,三分的病意也涨成了七分。 “娘亲!”于淳张臂环住母亲的腰身,啜泣不已:“淳哥儿难受。” 林茵心疼地伸手探他的额头:“成大夫来过了吗?可开了药?” 阿楠机灵,一弯腰替主子回答:“回夫人的话。成大夫方才来过了,说少爷是昨晚冻着了染了风寒,这会儿亲自去煎药了。” “好好的怎会着凉?你们这些当奴才的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林茵提高声音,端出了当家主母的气派来。 陆小鹿低头站在角落,双手拢在袖中,鞋尖下意识地蹭着地面。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于淳会蠢成这样,当真浑身湿透地在院子里待了一晚上。院子里的仆人们都有别的住处,奶娘年纪有些大了,睡得沉,愣是没被吵醒。直到第二天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林茵的目光严厉地在屋里奴仆们的脸上扫过,“少爷纯善,你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不成!谁借你们的胆子!” 于府年轻的奴仆大多都是家生子,主子们待他们向来宽厚,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都抖若筛糠,有几个更是吓得跪倒在地,只是仍旧无人说话。 林茵纳了闷,看来他们是真不知道?莫非于府混进了什么贼人不成…… “回……回夫人。”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厮突然开口,“昨天半夜,小人隐约听到少爷……和小鹿姑娘……”他欲言又止,“可能是我听岔了。” 林茵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这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身上,皱眉问道:“你是张妈的小儿子,李裴?” 李裴似是没想到夫人会记得他的名字,面上露出欣喜来:“正是小的。” “你说你昨夜听到了什么?”林茵面无表情。 李裴低着头,没看到夫人脸色的变化,只顾着邀功:“小人昨夜听到少爷在和小鹿姑娘拌嘴。” “拌嘴?”林茵语气奇怪。 “正是。”李裴将背挺直了些,“吵闹了有一会儿,后来便只有少爷一个人的声响了,也不知小鹿姑娘还在不在……” “哦?”林茵讥诮一笑,“你可听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吵了多久?” “吵了一两个时辰,似乎是因为小鹿……” “阿裴,还不快给夫人跪下!” 李裴正想继续说,却被母亲狠狠拉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 “娘亲,您这是做什么!”李裴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瞪了母亲一眼。没看到夫人正对他青睐有加吗? “张妈,你先退下。”林茵发话。 张妈却“扑通”跪下给林茵磕头,声泪俱下:“求夫人看在奴婢的薄面上饶了阿裴这次吧!奴婢回去以后定好好教训他!求夫人高抬贵手!”说完又伸手去拉自己的儿子。 李裴躲开来,皱眉不悦地抱怨:“娘亲,您这是干嘛呢,我又没做错事。”他低头察看身上的锦服,幸好没有被拉坏。衣服虽说是少爷穿过后转送给他的,却也是极好的料子,普通的仆人哪穿的到。 “你说你听见淳哥儿和小鹿闹了一两个时辰?”林茵再次确认。 李裴喜滋滋地答是。 他心中一直都是忿忿不平的。明明都是从小伺候少爷的人,少爷却偏偏挑了阿楠做他的贴身小厮,而他却只能去做打扫的粗活。只阿楠得势便也罢了,可这个陆小鹿又是哪儿滚出来的贱东西!刚来就得了夫人的喜爱,在院子里作威作福,这份宠信分明应该是属于他的!哼,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让他亲耳听到了陆小鹿对少爷的恶行,并有幸能与夫人说上话,这下可够她喝一壶的了,最好将她直接打出府去。 林茵一边转着手上的翠玉扳指,一边观察李裴的神色,心中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你的意思是,少爷半夜跟下人争吵,你在屋里听了一二个时辰,却没有劝阻,甚至不曾出去看看情况?” 李裴的脸色顿时白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多大的蠢事:“小人……我……小人不是……” “张妈,你就是这般教儿子的?”林茵怒喝。 “夫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张妈连滚带爬向前移动,企图揽下罪责,“您罚我吧!阿裴还小,是我没教好……” “娘亲……娘亲救我!”李裴知道害怕了,紧紧揪住母亲的衣摆,神色惶恐。 “夫人您看……”张妈将儿子揽到身前,泪流满面,“阿裴与淳哥儿同岁,都是喝奴婢的奶水长大的。可您看看他!看看他!”她撩开李裴宽大的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您瞧瞧,阿裴跟淳哥儿相比瘦得多么厉害!那时奶水不够,奴婢总是先喂饱了淳哥儿再喂自己的孩子。阿裴襁褓里没喂好,从小就比普通孩子瘦小、容易得病。奴婢一直愧疚,一直想要补偿他,事事都惯着他,我以为这就是对他好了,可是却偏偏惯坏了他。” 林茵也是个母亲,听了这么一番话心中有所触动,不禁想起自己养育淳哥儿的时候来,面上也软了几分。 张妈见了,连忙强按着李裴一起磕头:“都是奴婢没有将孩子教养好,求夫人再给阿裴一次机会吧!” 林茵犹豫了,但仍旧没松口。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李裴从小就心术不正,不好好教训一顿当真能改吗? “娘亲……”于淳扯扯母亲的衣袖,软着嗓子撒娇,“这回就算了吧,奶娘年纪大了跪久了会不舒服的。” 林茵叹了口气,捏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替他将被子掖好。 “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了。无论是谁,若是敢怠慢少爷,必当严惩。” 众仆皆跪下称是。 不料夫人停顿半刻又加上一句:“陆小鹿除外。” 这是什么意思? “行了,都退下吧。小鹿留下。” 大家面面相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遣了出去。 一直低着头的陆小鹿见人都走了,连忙站直身体扭扭脖子,她真想大喊向天空大喊三声“社会主义好”,封建社会简直太不将人当人看了。 林茵将于淳安顿好,喊了陆小鹿到一旁的小厅,压低声音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是让你帮忙教淳哥儿,不是虐待他。”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埋怨。 陆小鹿自知理亏,没去计较她的态度,将昨天捉弄于淳的事儿老老实实交待了。 林茵听完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全身湿着在院子里骂了一晚上?”她泪光闪闪地看向陆小鹿:“淳哥儿的痴病已到了如此严重的境地了吗?” 陆小鹿一副“你说呢”的表情。 “这怎么办才好。”林茵蓦地握住陆小鹿的双手,情绪激动,“斑比!我儿就靠你了!随便调*教!我不干预!” “我会全力以赴的!”陆小鹿一脸凝重,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些天她整人整得有些上瘾了,要是现在喊停,她非得郁闷死。 病床上的于淳并不知道,他已经完完全全、轻轻松松地被自己的亲妈给卖了。 林茵刚带着贴身仆从离开,阿楠就端了煎好的药过来。陆小鹿眼睛咕噜一转,在门外将药截了下来。 夫人先前有过交代,不许妨碍小鹿姑娘的任何出格行为。阿楠苦着脸偷偷瞧了屋里一眼,将药交给她,又叮嘱了一句:“少爷怕苦,橱子第三格里放着蜜饯罐头,你记得给他吃!” 陆小鹿“真诚”地满口答应,一转过身就阴恻恻地笑了。 “少爷,该吃药了!” 于淳见送药的阿楠变成了小鹿,顿时紧张了起来。他算是怕了她了,自从她来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么惯着她……于淳想想就觉得委屈,明明他才是她的亲儿子呀。 “阿楠人呢?”他弱弱地问,“这事情从来都是他做的。” 陆小鹿将端盘放在桌上,捧着药走向床边:“他尿急,让我替他。” 真是拙劣的借口,可惜于淳太愚蠢,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药味弥漫开来,于淳捏鼻子皱眉:“太苦了,麻烦你去拿些蜜饯来。” “行行行,你先喝了我就去拿。”陆小鹿牵他的手将药碗捧住,哄骗道,“真的,喝了我就马上拿。” 橱子不远,喝完去拿也无需多少时间。于淳不再有异议,强忍着不适将药喝了下去,一喝完就使劲捂着嘴,“唔唔唔”地叫唤不停,示意床边的人快去拿蜜饯。 陆小鹿慢条斯理地搬了条凳子在床边坐下,悠闲地捶着自己的腿:“少爷呀,你不知道有种人叫骗子吗?” 于淳愣住了,一动不动的,眼泪却不停地涌了出来。被欺骗的感觉,比药味更苦。 陆小鹿见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捶腿的动作一停,撇撇嘴走到一旁,取了蜜饯递给他。唉,她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呢。 于淳怕她又哄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伸手,夺过蜜饯匣子护在自己怀里,取了一个迅速塞进嘴里。 陆小鹿见他这幅傻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于淳戒备地看着她,往床的内侧躲了躲。 “喂!我问你!”陆小鹿单臂拄着下巴,好奇地问,“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讨厌我吗?” 于淳迷茫地看着她,摇摇头。 “你有讨厌的人吗?” 于淳继续茫然摇头:“为什么要讨厌人?” 陆小鹿望天。果然跟至善至纯的他谈论这种事情还是太“深奥”了。 “讨厌就是……”陆小鹿努力想要措词,可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这么说好了。”她突然一拍膝盖,话锋一转,“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最喜欢的东西……”于淳想了想,脸上渐渐浮现出温暖的笑容来,“我七岁的时候,二叔在关外带回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花。他说这种花的名字叫玫瑰,关外的人总是将这种花送给喜欢的姑娘。我也希望能将玫瑰送给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所以向二叔要了十颗花种种下,可惜只长出了七株。不过现在开得可漂亮了!” “它们种在哪儿了呢?” 于淳没注意到陆小鹿脸上的诡异笑容,还以为她也想见识一下异域花朵,因此兴冲冲地把详细地点告诉了她。 小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蹿出了房间,又像脱缰的野狗一般跑了回来,将一堆光秃秃玫瑰花杆往床前的地上一丢,笑得灿烂无比:“来,绿的给你,红的给我。多谢你了~我正想泡个花瓣澡呢!” 于淳颤抖地拾起心爱的玫瑰花……竿,一枝、两枝、三枝、四、五、六、七!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他蓦地揪起床上的枕头,朝着那张看着令人难受的脸狠狠砸了过去,哭着大喊: “陆!小!鹿!” “我讨厌你!” “真的很讨厌你!” 第五章 :男主不见了(上) 月落星沉,时光荏苒。 于淳的智商与情商在陆小鹿的反复碾压之下,终于赶在第二年结束前发生了质变,顺利出师。这一年,于淳十五岁,陆小鹿十四。 死神又来遛了一趟,顺便将林茵家人烧给她的小说手稿带给她。说是手稿其实没有几张,现在写小说都用电脑敲了,有几个人还全文手写的?这几张是林茵上课时不想听课写着打发时间的,零零散散,话不成句,但却让现在的她怀念的很。 她一张张翻过手稿,没有一张是《十生十世》的,全是兴冲冲开了个头、懒洋洋留个坑。林茵汗颜,又草草翻看几张,突然在某一张小纸片上停了下来。 她记起来了。 当初写《十生十世》的时候,某次课上她突然产生了写个女配来推动情节烘托男女主角情比金坚的念头,于是兴冲冲撕了张小纸片开始写人物设定,设计到一半她又转念一想,男主的追妻路已经足够坎坷了,还是别瞎添乱了,于是就随手将写着女配的纸片夹进了书里。正是她现在手上这一张。 女配信息表: 姓名:(空) 身份:天下第一剑的关门弟子,剑术出神入化 特点:对男主于淳一往情深 林茵突然脑洞大开,提笔在姓名一栏填上“陆小鹿”三个字。毛笔字很粗,只三个字就将纸片挤得满满当当,再写不下半个字。 “我在想什么呢。”林茵搁笔,自言自语,“哪有这么方便的事。”她打了个哈欠,吹灯睡觉。 黑暗中,纸片缓缓悬浮起来,幽幽发出蓝光。 睡梦中的陆小鹿翻了个身,没有听到镯子发出的机械男声: “嘀――系统提醒:陆小鹿获得女配身份x1、武学天赋x99、对男主好感度x99。立即生效。” “嘀――系统提醒:作者强行修改剧情破坏规则,警告一次,解除发言权限,由系统接管。” 当最后一道光环彻底消失之后,床上的陆小鹿蓦地捂住心口坐起来,脑中不断盘旋着于淳的一颦一笑,不断放大,不断慢放,惹得她两腮染霞,心中小鹿乱跳。 “奇怪,怎么会这么想他呢?”陆小鹿自言自语,怅然若失,“不行,我要去见他,现在就去!” 她连鞋都来不及穿,穿过一道道院门,拨开一条条垂柳,飞奔到于淳的房间前拍门。 “谁啊?这么晚了……咦,小鹿?”睡眼惺忪的于淳瞪大了眼睛,“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亥时以后不整人的……吗……” 于淳愣愣的看着突然扑进自己怀里的少女,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陆小鹿抬起头,双眸含情,似嗔似笑,粉嫩的樱唇微微开合:“淳哥儿……淳哥儿……我好想你……” “小鹿……”于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扳开她的肩膀,“小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怕,有病咱们好好治!” 陆小鹿边摇头边呜呜地哭:“不是的,我没生病,我就是很想你……我想……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越来越迷离…… 于淳明知道她现在不对劲鬼话连篇,却像被施了咒般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瞧着那张小脸越来越近…… “啊……欠!”林茵搓搓鼻子,自言自语,“怎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啊!对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点了灯在满桌的书稿中翻出小纸片,提笔将“对男主一往情深”划掉。 “这两个人可不能在一起,小鹿是要回去的。”她喃喃道,搓搓鼻子回床躺下。 “嘀――系统提醒:陆小鹿失去对男主好感度x99,立即生效。” “嘀――系统提醒:作者强行修改剧情,破坏规则撤销操作权限,由系统全权接管。” 陆小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却一眼瞅见于淳闭眼撅嘴的大脸,她想也不想,抡圆手臂“啪”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啊――”于淳惨叫一声被扇飞了出去,捂脸挣扎着爬起来,“陆小鹿!你又打我!” “又?”陆小鹿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小手掌。咦,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第一次见面你就打了我,忘了吗!”于淳气急败坏地跑回来。 陆小鹿顿时心虚起来,眼神躲闪:“你胡说什么呢?不都说了是你做噩梦吗?” 于淳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凉凉说道:“那天我没晕过去,只是闭眼歇歇。” 陆小鹿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哎呀,都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睡觉吧睡觉吧。”说着就想溜之大吉。 于淳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你刚刚说的那些……你刚刚怎么回事!又是整我的新招数吗?” 陆小鹿看天看地看指甲就是不看他。她能怎么回答?告诉他其实你只是个书里面的人我被你拖累到书里来保护你然后刚刚被你的亲妈也就是这本书的作者附加了奇奇怪怪的属性做了奇奇怪怪的事情吗?拜托,她又不傻。 于淳见她不说话,更是认定了她是在整他玩。他松开她的衣领别过脸去,生起气来:“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玩。” 半晌没人答话。 “喂,我说你……”于淳愤怒地转过头,愣住了。 走廊空荡荡的,哪还有小鹿的身影。 “啊!!气死我了!”于淳气得抬腿踹门,却将门踹了个大洞。他的气顿时被吓没了,悻悻地蹲下身想把洞堵回去,试了三次无果,只好灰溜溜地躺回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实在没办法,他坐起来点了助眠香,这才昏昏沉沉睡了,却陷入到一个绮丽的梦境之中。梦中罗幔轻飞,烛火飘摇,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美目盼兮…… 陆小鹿可没于淳那样的好意境,打于淳那儿离开后就直直冲向了主院。她的心里不安的很,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控制了。 第六章 :男主不见了(下) 于老爷对小鹿半夜破门而入抢暖床夫人的行为表示出离愤怒,却被于夫人的一个法式湿吻哄了回去。两个女人在偏厅里叽叽喳喳讨论了一宿,最终决定改变作战计划。 在小说中,于淳十八岁离家游历,初见女主时便惊为天人。为了讨得女主欢心他树敌无数,才招致杀身之祸无数。如今虽说陆小鹿重新改造了他的性格,但剧情是否会发生变化犹未可知,尤其是系统取代了作者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使两人愈发没底起来。于淳不可能一辈子困在这个大院之中,他的世界不会如此狭隘,为了提高他离家后的生存率,提前干掉各路男配及所有可能有威胁的事物是最快也最有效的途径。男配们高深莫测,寻常人只有被秒杀的份儿,只有如今意外获得武学天赋加成的陆小鹿方有一搏之力。99点武学天赋究竟是多高的天赋这一点作者君也表示并不了解,但天下第一剑的确名满天下,他教出来的徒弟应当也不差。 于淳今年十五,也就是说陆小鹿还有三年的时间去拜师学艺,当然能够顺带着收拾一些小角色那就更好不过了。 对于林茵的这个提议,陆小鹿欣然接受。反正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教给于淳的了,不如学些武艺傍身,就算不能武功大成,有个天下第一剑闭门弟子的名号也是可以唬唬人的嘛~以她现在的能力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哪能在以后帮于淳打倒男配呢。 两人一拍即合,林茵当场列出十大张男配名单及基本信息交给陆小鹿作为任务列表,交代她能劝则劝,劝不了就咔嚓,反正男配们迟早都是要挂掉的。紧接着她又将整个故事的大致情节讲述了一遍。陆小鹿听得哈欠连连,敷衍地点头附和,却是没听进去多少。 等陆小鹿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主院,天已经大亮了。她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睡,一睡就睡到了晚饭时分。 那厢于淳也终于醒了过来。因为助眠香的关系这一觉他睡得甚是香甜,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除了下*体有些……下*体…… 于淳将手探入被子下,触到一片濡湿…… “陆——小——鹿!”他又气又羞,揪着被子怔怔地不知想着些什么。 等于大少爷将一切“罪证”都处理干净打算去找陆小鹿算账时,却从阿楠口中得知了她明天就要离府的消息。 “明天就走?”他愣愣地问。 “是啊。”阿楠没看到少爷的失态,挠挠脑袋似是想不通,“先前来的时候不是说父母双亡么,怎么突然又说要出府探亲?” 于淳张张嘴,话梗在喉间。 他从没想过她会离开,他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毁掉他所有喜欢的东西、她作弄他、她奚落他、她甚至动手打他……他应该讨厌她的不是吗?应该巴不得她走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打心底不想让她离开呢? 他才不相信“回家探亲”的劳什子理由呢,她这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不行,他要找她问明白! 他一阵风似的向陆小鹿房间飞去。 “啊!少爷!”阿楠着急地大喊,“你现在去不合适,小鹿姑娘她……”转眼功夫人已彻底从眼前消失了,阿楠收了声音喃喃道:“哎呀真是的,她……她在洗澡呢。” 夜幕初降,房内有泠泠水声。 “出浴影蒙胧,薄纱半遮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陆小鹿掬起水面上的花瓣轻嗅,自得其乐。 “胸?你有胸吗?” 窗口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窗外,白衣无暇。 陆小鹿想也不想,捞起木瓢往后狠狠一砸,木瓢越过两人间的屏风“咕咚”一声正中目标。 “啊你这女人真是……嘶——”于淳揉着脑袋爬起来,扬眉挑衅,“我有说错吗!你看看你自己,整一案板上放两枣,也好意思叫做胸?” 陆小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胸大你自豪。” 于淳撇过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明天你真的要走了?” 陆小鹿歪着头看他:“是又怎么样?” “你……”于淳扶着窗框的手暗自用力,似是这样就能把想说的话逼出来似的。 “嗯?” “……就不能不走吗?” 陆小鹿沉默了。 两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于淳踌躇地说道,“我……” “不是。”陆小鹿打断他的话,语气轻快,“其实我不是去探亲,我是要去拜师了!天下第一剑你知道不?可厉害了!” “就你这样的小身板他也收?”于淳管不住自己的嘴,刻薄的话接连往外跳。 “于淳,你的玫瑰花种的越来越好了。”屏风后的陆小鹿突然转了话题。 “哼,那是自然。”于淳难得听见她的夸奖,心里高兴得很,可没高兴一会儿笑脸就僵了,“你不会又……” 屏风后传来泠泠水声,少女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真诚”地夸赞道:“用来泡澡越来越香了。” “啊啊啊!!你又把它们摘了?!!”于淳抓狂。 “啊,对啊,全摘了,一朵都不剩。”陆小鹿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愧疚之意。 于淳的拳头握了又松,扔下一句“你真的很讨厌!”转身走了。 “终于走了……”陆小鹿瘫在浴桶里自言自语,“唉,出去了以后得到哪儿弄玫瑰花瓣好呢?” 翌日一早,陆小鹿要走了,全府的人都出门送她。于淳躲在人群里,想看看她会不会找他,结果她只顾着和娘亲说话,压根儿没发现他不在。 陆小鹿单薄的身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走到拐弯处,她突然停住转身,振臂高呼:“杀尽炮灰二百五,炮灰不够男配补!” 声音传到此处已经几不可闻,林茵却热泪盈眶,连声大呼“斑比威武!” 于淳也听见了,他不懂什么叫做男配,却隐约听出了话中的杀伐之意。他的心中出现一个念头——她这回出府是去办大事的! 可是她能办什么大事呢?她那细胳膊细腿能办什么大事?!不成!绝对不成!有什么事他帮她干了得了! 当天夜里,于府小院大乱。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林茵披着外衣匆匆来到小院。 “夫人——”阿楠哀嚎一声,扑通跪下,“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跑出去了?!林茵感到一阵眩晕。 乱套了乱套了!剧情怎么变了!天呐……我的淳哥儿! 第七章 :我是私生女 天下第一剑是个逼格很高的老头,退出江湖已有数年,无人能知其踪。但其威望仍如日中天,被武林新辈视为传奇。有传言称,三年前新任万剑盟盟主沈璧上任时喟然叹曰:“陆老于我犹如高山仰止,不敢僭越”,因此不愿承袭“天下第一剑”之名号,改以“剑魁”自称,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陆仁贾这一隐退就是整整十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这十年里不知有多少剑痴想找他挑战,有多少青年想寻他拜师,却无一人能够得其门而入。 别人找不着他不代表陆小鹿找不着,有林茵这个作弊器在,没半个月她就到了第一剑的隐居地附近。毕竟是配角中的配角,林茵当初安置他时没多花什么心思,随便找了个深山老林让他待着,只记得添过一笔“隐居之地向南一里有一神木,高耸入云,似为天梯”。如此具有标志性的建筑物陆小鹿一眼就瞅见了,撒丫子就往那边跑。 对于陆仁贾脾气古怪会不会收她这个问题她是一点都不担心,白纸黑字的,她就不信这个路人甲会逆“剧情”而为。 眼见着就要到神木底下了,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支羽箭斜斜□□她左脚前方一寸的泥中。陆小鹿一时没收住劲儿,“啪”地摔了个鹿吃*屎…… 疑似患了面瘫症的黑衣少侠轻飘飘从神木上落下,身背箭筒,肩挎长弓,修长的手指拔出地上的羽箭抵在入侵者的双眉之间。 “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冷冷开口。 ——好一股王(王)霸(八)之气! 陆小鹿虎躯一震,心想:难道他就是男配之一? “等!等一下!”她讪笑着将箭头拨到一边,迅速背过身,鬼鬼祟祟地掏出男配名单,按照“面瘫”、“冰山”、“擅弓箭”等关键词进行筛选,很快就筛选出了陆铭之这个名字。 “陆铭之,身为第一剑陆仁贾之独子,却擅箭不擅剑,因此常被江湖中人当成笑话,内心自卑不爱说话。偶遇女主蒙难,仗义相救,女主大赞其箭术,并发表了主题为“你应该努力让你父亲成为第一箭之父,而不是默默地当第一剑之子”的励志演说,使他迅速恢复信心并将女主引为知己,并日益倾慕。虽然在“碾压于淳,占领女主”的行动中他也参与了一脚,但是戏份不多,顶多算个三流男配。因为人家是个正(注)人(孤)君(一)子(生),在第一次袒露心迹被女主拒绝后就狼狈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林茵的小抄做得不错,陆小鹿几眼就瞥清了敌情。然而知道了敌情也并没有卵用,就凭她现在的小胳膊小腿,别说三线男配了,就连三线炮灰她都打不赢。 “卧槽,说好的关门弟子呢。”陆小鹿仰天流泪,“若是有人能支个招,小鹿必有重谢。” “嘀——系统提醒:检测到敏感词汇‘必有重谢’,触发特殊情节,开启弹幕模式。” 陆小鹿瞪着手镯,敏感你妹夫,弹幕模式又是什么鬼? 然而高贵冷艳的镯子君绝不会回答她的瞎逼逼问题,干脆利落地用行动解决了她的疑问。 “我的乖乖……”陆小鹿瞠目结舌地盯着从陆铭之额前飘过的文字,心中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沙发!没人能赶上我的网速!(vv)————————【笑意微敛】” “卧槽!赶上直播了!⊙▽⊙火钳刘明!————————【星狼优姬love】” “哇啊啊啊!!男配帅哭我惹!⊙w⊙————————【少凡微星】” “良辰最喜欢的对那些自认能力出众的人出手,陆小鹿,还不快给我上!————————【靠就这名了】” …… 要上你上!还有良辰是什么鬼?陆小鹿腹诽。不过她的世界观早已被颠覆成“孙悟空大战钢铁侠”、“麻辣烫爆炒汉堡包”了,弹幕这种小事情她一会儿就不care了。 然而另一个人明显很care。 一直被奇怪的眼神盯着额头看的陆铭之心里有一些些小紧张,一个没忍住伸手抹了把额头。不会是老头又趁他睡觉的时候在他头上画乌龟了吧?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陆小鹿见敌人分了心,连忙偷偷往旁边挪了挪远离箭头,心里暗自嘀咕:一群大水逼,成天只知道水,就不能说点有建设性的话? 弹幕一下子炸开了锅,各种字体满天飞。 “果断□□啊!坐等小鹿脱衣!u————————【舞魅影x倾城】” “要是换做是我,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待不下去,,,,————————【只闻新人笑颜】” “全姓陆?绝逼是一家人吧!(*▽*)————————【陌莫默没】” “若是,小鹿能够直播扑倒这个男配,那良辰在此多谢了,他日,必有重谢。(`w)————————【偶是7语馨妹纸】 …… 怎么又是良辰?良辰是什么人?也是男配吗?陆小鹿背过身翻翻小抄,没瞧见这个名字。但弹幕上很快有小天使科普了“叶良辰”这一名词解释。 “居然还有如此奇葩?不丢到这本书里简直太可惜了。”陆小鹿边叠小抄边吐槽,“破事水,一个有用的建议都没……等等!”她一个激灵,将某条留言又浏览了一遍…… “快走!别逼我动手!”陆铭之皱着英挺的眉毛,态度很不好。 不料入侵者突然哀嚎一声,朝他扑了过来:“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陆小鹿啊!” 陆宅庭院。 “说吧,这个人你怎么解释。”陆铭之气冲冲地闯进庭院,将被捆成粽子的陆小鹿往自家爹爹面前一丢。 “啊?”陆仁贾艰难地撑起两百多斤的身躯挪到陆小鹿面前,伸手掰开她的嘴看看,又转过她的屁股瞅瞅,半晌下了结论,“瘦是瘦了点,但铭之你若是喜欢,当你的媳妇也不是不可以。” 陆铭之只当他还要遮掩,不禁恨极:“母亲一生倾心于你,你怎可做如此猪狗不如伤天害理天理不容万恶不赦的事情!” 陆仁贾愣了,许久才拍拍他的肩膀:“我儿成语用得不错。”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打量这个既肥墩墩又缺心眼又反应迟钝的胖老头子,心顿时拔凉拔凉的。说好的“放荡不羁爱自由、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天下第一剑呢?!!这尼玛是天下第一胖啊! 那厢父子俩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儿媳妇”与“私生女”的问题,陆小鹿忍无可忍大喊一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瘦铭之:你不是说来找亲生父亲的吗! 胖仁贾:你不是来给我儿子生猴子的吗? 陆小鹿:不好意思,我是来砸场子的。 三年前,万剑盟盟主登位大典,晚宴。 新任盟主沈璧执盏而立,喟然叹曰:“陆老于我犹如高山仰止,不敢僭越。故不敢受‘天下第一剑’之名号,愿以‘剑魁’自称,望诸位成全。” 众剑客纷纷举酒相和,赞其高风亮节。 沈璧之弟沈曜以扇遮面,凑上前悄声问:“大哥,你为什么不要那个名号?” 沈璧向远客遥遥举杯,面上笑容得体,周身正气萦绕,轻启薄唇道:“这‘天下第一贱’谁爱当谁当去,反正我不乐意。” 沈曜贱贱一笑:“大哥,其实你是真打不过那个老头吧?” 沈璧优雅地将弟弟的头按进饭碗里,笑得极其温和:“瞎说什么大实话,吃你的饭去。” 于是一夜歌舞升平,宾主尽欢。 第八章 :我是白莲花 瘦铭之:只要不是私生女就好,徒弟什么的随便吧。 胖仁贾:既然都姓陆,就不存在孩子跟爹姓还是跟妈姓的问题。很好,那就先当徒弟养着吧。 就这样,陆小鹿顺利地成为了天下第一剑的关门弟子。 既然已经是“自家人”了,陆仁贾就将自己隐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据他所说,他原本的确是风度翩翩自带绝世高手光环的少妇杀手。然而在与苗疆高手最后一战中,他一时不防,被奄奄一息的对手下了一种名为“不吃就会死,一吃就长胖”的歹毒巫蛊,导致他身材严重变形,剑术也远不如从前。那个苗疆高手一偷袭完就嗝屁了,此蛊再无人可解,无奈之下他只好隐居于此,等待着蛊虫自我毁灭恢复身材再战江湖。 说着他又将手上的泡椒凤爪整个塞进嘴里,飞速地进行骨肉分离的加工。陆小鹿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坐在门槛上仰天看天。 林茵可没说第一剑的吨位会这么重,以她玛丽苏的文笔应该也不会写这种逗比情节。看来是这个世界的系统自主填充了所有人物的生平,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阻止男主作死的作战造成不良影响。 “铭之我儿!快给为父取几只酱猪蹄儿来!” 看着陆仁贾油光发亮的爪子,陆小鹿几欲以头抢地……天呐,他真的还能教她武功吗?!! 事实证明,的确是教不了的。他实在是太胖了。 说要教蹲马步,结果自己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说要教轻功,结果却像在教千斤坠。 说要教剑术,可他现在连自己的后背都摸不到,连个剑花都没法挽。 最后连陆铭之都看不下去了,替代他父亲来指点陆小鹿基本的武学基础。 “马步要稳,两脚与肩同宽,脚尖内扣膝盖外冲,五趾抓地……” “练习轻功,要注意气守丹田,凝神静气……” 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专注,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神色落寞的陆仁贾已经默默“挪”开了。 两个时辰后,轻巧地落到屋顶上的陆小鹿喜出望外。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简直酷毙了!有了这一手能省多少公交车钱啊! 此时,陆铭之的内心是震惊的。 学习轻功并非易事,以年幼时筋骨柔软、心境澄净就开始学为最宜,短则几月,长则几年。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早已过了最佳的学习时间,怎么可能在两个时辰里学会呢?见她的身姿,明显已经相当娴熟了。可她的确没有任何武学基础,他事先探过脉象的。 莫非是个武学天才?可是真有如此天才的天才吗?他学的时候也足足学了三个月呢…… 陆小鹿装作没注意到他酸爽的表情,憋笑几乎憋到内伤。哪有什么天才呢,她不过是开外挂开到飞起罢了~~~ 然而,轻功只是个开始。随后的一个月里,陆小鹿的99点武学天赋加成彻底将陆铭之折腾奔溃了。 这到底是哪来的家伙?!!内功修炼、独门心法、徒手格斗术、防御基础,甚至连弓箭他都教给她了,这些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法琢磨透的东西,她却来者不拒全部吃了下去,甚至还不带打饱嗝的! 这下可好,他再也没有能教她的东西了!陆铭之丢下弓箭转身就走,眉宇间满是不甘之色。 “师兄!师兄!”陆小鹿见自己一个没控制住把师兄给踩炸毛了,拾起弓箭心虚地小跑着跟上前去。 “师兄,你怎么了?” “你生气了吗?” 陆铭之一声不吭,健步如飞。 陆小鹿锲而不舍地跟着,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千遍。明知道这个男配是自卑属性,还偏偏要装逼碾压他的自尊心。但眼下也没有别的补救法子,她只好一直跟着,嘴上不停: “师兄,咱们午后还继续学吗?” 陆铭之突然停了下来,冷笑道:“学?你不是全学会了吗?我还有什么可教你的?如此奇才,何必屈于我的手下?我父亲的模样你也瞧见了,他也没法教你了,你若是还想有所增益,就快快收拾东西离开另择良木吧!我们陆家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陆小鹿被踩到尾巴的黑猫师兄吓了一跳,半晌才嘻嘻笑了起来:“师兄,我头一回听你说这么多话!” 陆铭之一扭头。他最烦她这副无辜的模样,单纯干净,将他的嫉妒心映衬得愈发丑陋。 “无辜单纯干净”的小鹿斑比君眼珠子一转,扯着师兄往草地上一坐,开始无耻地剽窃:“师兄,你听说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句话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也有自己的不足。我虽然学得快,可学得却没有你精。你看,你擅长的连珠箭和多重箭我不就怎么都学不会?” 陆铭之面色微动,身体不禁坐直了几分:“连珠箭和多重箭本就修习不易,不少人一生也射不出三箭,你一时学不会也属正常。” 小鹿连忙顺杆往上爬:“师兄说得有理,像师兄这般可以一连射出七箭的人世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陆铭之矜持地点点头,心里却受用得很。 陆小鹿瞥瞥他的脸色,知道时候差不多了,立刻放出了大招: “师兄,你的箭术如此好,天下间恐无人能出其右。依我看,与其一直以‘第一剑’之子的身份屈居,不如凭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番天地,使师父成为‘第一箭’之父。” 陆铭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哎呀妈呀,不管用吗? 陆小鹿被看得一阵心虚,舔舔嘴唇继续安利:“再说师父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也不知能不能解了蛊。陆家得靠你发扬光大呀!” “蛊一定会解的。”陆铭之突然站起身往主院走,依旧一副面瘫脸。 果然还是不管用吗?陆小鹿嘤嘤嘤~~~看来必须得配合女主的无敌buff使用才能有效啊,这个看!脸!的!社!会! “还不跟上?”陆铭之回头,嘴角染上几不可见的笑意:“一起去找老头要陆家剑谱吧,我学不好,放着也是放着,说不定你能学会。” 陆小鹿呆呆地看着他,一脸蠢相。哎呀我的妈妈咪呀,她这是中头奖了吗?!! “三,二……”陆铭之皱着好看的眉毛倒数。 “来了来了!”陆小鹿连滚带爬地飞奔过来,草屑也没顾上拍。 陆铭之没等她,抬脚就走。 “师兄你等等我!” “师兄师兄,那剑谱是不是很牛逼?” “师兄,你说我能学会吗?” …… 陆铭之瞥一眼“脚下跌跌撞撞,口中喋喋不休”的师妹,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真的,真的,真的很开心。 第九章 :我是第一剑 陆小鹿一脸嫌弃地拎着传说中千金难求一字的《陆氏剑谱》回了自己的小屋。 ——我去,上面沾的究竟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黑色的酱油渍、黄色的油印子、还有暗红色的杨梅汁……陆小鹿嗅了嗅,捏着鼻子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回个神医什么的替师父治病,这边看书边吃东西还漏下巴的坏习惯简直不能忍。 撇开其他东西不说,这剑谱看起来还是相当靠谱的。它不仅图文并茂,若是看入了神还能隐约听见刀剑相交的铮铮之音。托了99点武学天赋的福,陆小鹿修习剑谱之路并不难走,不过自学了一个月就舞得有模有样了。 陆仁贾见自己后继有人很是高兴,抱了一盆瓜子边磕边看,偶尔也指点上几句。 这日,陆小鹿恰巧学到剑谱中最精妙的一招“剑魄逐千里”,反复演练了数十遍都被陆仁贾喊停。 “哎呀,小鹿你的心境还是差了些火候,来来来,师父来给你演练一遍。”胖仁贾把瓜子盆儿放到一旁,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儿站起身来。 以他现在的吨位,陆小鹿哪敢让他碰剑。一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她吓得小腿都软了,连忙收了剑去拦。 “诶——”胖仁贾一把将她推开,拔剑出鞘,眉飞色舞道,“这可是你师父我耍得最好的一招!当年铭之他娘就是因为这一招对我一见倾心的。” 人家连亡妻都搬出来了,陆小鹿只能讪讪收了手在一旁看着,准备随时出手抢救。 只见胖仁贾手执长剑、岿然而立,衣角无风自动,周身隐约有气流萦绕,煞是气势逼人。陆小鹿肃然起敬,终于相信自己的师父的确有几分实力,天下第一剑并非浪得虚名。他似在等待着某个契机,抑或是手中剑的回应,他等待着、她等待着、万物等待着…… 终于,他动了! 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剑吟声声,只见得无边落木萧萧下……柔软胖子滚滚来…… 陆小鹿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爬不起来的师父不知该做何感想。他老人家……真的已经胖到再做不了除了吃以外的事情的程度了。 伴随着一声“噗哧——”,地上的胖仁贾惨叫了一声。 “怎么了师父?怎么了!”陆小鹿抖着小腿跑过去扶他。 胖仁贾脸上的肉紧紧皱成一团,一只手捂着他的水桶……好吧,油桶腰:“滚的时候压到剑了,割着了。” 出血了?!陆小鹿吓坏了,连忙掰开他的手查看,果然有血迹。 “师父你等会儿,我去拿金创药!”她一阵风似的飞走了,又一阵风似的飞了回来,手上抱了一堆的瓶瓶罐罐。 “小鹿啊,你的轻功真的是越来越好了。”胖仁贾笑眯了眼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师父你松手,我给你上药。”陆小鹿撇开他的手,用剪子小心剪开衣物,用软布擦拭伤口,然后拿起药瓶……呃……又放下。 “啊,那个……师父啊……”陆小鹿尴尬地舔了舔嘴唇,“血已经不流了,被脂肪堵住了。” 胖仁贾彻底被这句话噎住了,气急攻心,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师父!师父啊!振作!振作!”陆小鹿慌了神,试着去摇他庞大的身躯却没摇动,只好转而努力在肉堆中找到他的人中使劲按压。 折腾了好一会儿,陆仁贾终于虚弱地转醒,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快去……快去找我儿铭之来!” 在神木附近练箭的陆铭之很快就被找了来,神色匆匆地在病床上坐下,握住父亲的一只手。 “父亲,你感觉如何?”他冷峻的脸上难得有表情,满是紧张之色。 “铭之啊……”曾经意气风发誉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剑瘫在病床上,老泪纵横,“为父的身体是越来越不济了,本想再教导几年再放你下山游历江湖,但如今恐怕是不行了。” “为父闯荡江湖时曾救过圣手神医成瑾一命,你速速下山去平城成家庄去请他来,虽不知他能否解得了此蛊,但也姑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若是他也束手无策,那你就……咳,就将我和你母亲葬在一块儿,也好作个伴儿。” “父亲不必胡思乱想。”陆铭之冷静地将他把被子掖好,“我明日一早就下山寻他来医治你。此蛊并非穷凶极恶之毒,即便不能全解也定可以调理一二。” “我儿孝顺,我就是死也……” “父亲好生休息,我去做准备了。”陆铭之打断他的话,起身就走。 一直充当背景墙的陆小鹿见没她什么戏份了,也偷偷摸摸想要走。 “啊,小鹿啊……” “嘿嘿……”她讪笑两声,将迈出门槛的右脚收了回来,慢慢挪到床前作低眉顺眼状:“师父您喊我?” 陆仁贾在床上挣扎了几下,陆小鹿搭了把手扶他坐起来。 “你听为师说,事情是这样的啊……”陆仁贾累着了,狠狠喘了几口粗气,“本来你师兄在的时候,家里都是他采买食材做饭的。你看,现在你师兄一走,为师又身体不适,这饭总得要吃的吧……嘿嘿,所以……” 她能拒绝吗?自然是不能的。陆小鹿默默应下了买菜做饭的差事,陆仁贾这才乐呵呵地放她出了房间。 回到小屋,陆小鹿死狗般地往床上一躺,和衣就睡。练了一早上的剑,又被师父折腾了一下午,她可累坏了。 等她醒来时,窗外已经黑了。她揉揉眼坐起身,却发觉桌旁有人。 “是谁!” “我。”陆铭之应道,起身点了灯。 陆小鹿摸不着头脑。刚刚干嘛不点灯呢? 陆铭之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道:“见你睡得沉,怕点灯吵醒你。” 陆小鹿被小小暖了一把,但很快回过神来,她这师兄可不是走暖男路线的呀……大晚上的在姑娘家房间里,还不点灯,他…… “明日一早我就要下山寻医了,想起平日里与你交流不多,所以……”陆铭之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意,伸手似要解衣。 陆小鹿尖叫一声,抱过一旁的被子拥在身前:“师兄,我们不约!” 陆铭之愣了,随后冷了。 他从怀中抽出一叠纸,凉凉吩咐:“平日里与你交流不多,想来你也不知道父亲对饭菜的喜好。我写了菜单和做法,你照着做便是了。此去平城路途不远,大抵四五日便能回来,你好生照顾我父亲,不然就等着我回来收拾你吧。” 陆小鹿别过头接了纸,脸红得不像话。 ——我去,简直丢死人了! 第十章 :我是石中剑 陆铭之走了两三日,陆家小院就来了个谁也没想到的客人。 陆小鹿捏着鼻子把他带到偏院,打了热水让他立刻洗澡。衣衫褴褛的阿楠吸吸鼻子,弱弱地再次挣扎:“小鹿啊,咱们还是先把事情给谈了吧,夫人让我一见到你就……” 陆小鹿一脚把他踹进了屋子里。 再天大的事情也不比上她的眼睛和鼻子重要,他现在简直就是个移动的生化武器他造吗,光站在面前就能对她造成每秒五千点的伤害。 她离开于家才小半年时间,林茵这个大坑货这么快就把于家搞崩了连个小厮都养不起了? 陆小鹿在外头整整喂了半个时辰的蚊子,才见到阿楠羞尴尬地提溜着裤脚从房间里出来。衣服是陆铭之的,对他来说大了不少。然而还能怎么办呢,给他穿她的裙子?还是胖师父清一色的xxxxxl码衣服? 陆小鹿谨慎地在离他三米外的区域嗅了嗅,这才并示意他在身旁的藤椅上坐下:“你不在于府好好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 阿楠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小鹿你走的当晚,少爷就逃出府去了……” 陆小鹿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说啥子?!” “少……少爷跑了!”阿楠紧张地咽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回答,“夫人发现后立刻就派我快马加鞭地送信给你。” “所以你就快马加鞭地跑了半年?!”陆小鹿气得咬牙切齿,都半年了,于淳那个大蠢货指不定都死好几十遍了。 阿楠也觉得委屈:“夫人本来只派我出来,结果李裴偏要来插一脚,说是要将功赎罪。夫人不答应,他就偷偷跟着我溜了出来。我不好意思赶他回去,就带他一块来了。” “那他人呢?” 阿楠眨眼做无辜状:“半路上我们走丢了。钱和马都在他身上,我等了他几天都没等见,只好一个人找来了。可是没有盘缠,就……脚程就慢了一些些。” 他伸出手指比了比“一些些”,陆小鹿见了,冷笑着用“一些些”力气揍了他一顿。 可揍完他气也消了,她心里就只剩下满满的紧张和担心。 于淳那个猪脑子,乱改剧情算是什么事儿呀!不过既然她没有嗝屁,就说明他暂时也是好好的吧?他俩的命可是绑在一块的,他能分分钟复活,她不能啊! 还有那个专门坏事儿的大裴小裴或者中裴的,等她把大事办完一定要好好削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不老实! 被打得哼哼唧唧乱叫的阿楠在地上躺尸,陆小鹿抽走他手里的信,撕了信封看起来。 在信中,林茵先絮絮叨叨交代了于淳离家出走找她的事,随后就开始抒发自己悲痛欲绝魂不守舍的心情,对于这一大段陆小鹿看也不看,直接略过,跳读到最后一句。 “剧情恐有变,男女主见面时间难测,斑比宜尽快扫除障碍,待君喜讯。” 陆小鹿摔信。 ——尽快?尽快你妹夫啊!你这信都送了半年了好嘛! 此刻埋怨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陆小鹿鞋尖一转去了主院。 “什么?你说你要下山?!”陆仁贾惊得猪蹄儿都掉在了被子上。 陆小鹿连忙拾起猪蹄儿塞回他手里:“家里出了急事,主母让我下山办点事儿。还有啊师父,师兄洗被子很麻烦的,你就不能不在床上吃东西吗?” 陆仁贾老脸一红,将猪蹄儿放回床边的碗里,讷讷道:“既然是主母的吩咐,那你就下山吧。明儿个你师兄就该回来了,师父我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陆小鹿狡黠地转了转眼睛:“师父啊,我这算不算出师了呀?” “算……算是吧。” “那……我的出师礼,您打算送什么呢?” 陆仁贾:...... ### “此剑名清霜,是我年轻时所用。就是用这把剑,我打败了此生第一个对手。” “此剑名晚情,是我从上一任第一剑手中夺得。当日一战,天雷地火,围观者数千人。” “此剑名龙吟,是有名的铸剑师离申的封官之作。武林中人竞相抢夺,最后落入我的手中。” 陆仁贾爱怜地抚过一把把剑,说着它们的光辉历史,眸中闪着微光。陆小鹿又看又摸,难以取舍。 随后,两人走到一坨大石头面前。 “此剑乃是石中剑,名逆天,相传乃是天神所用,不慎坠入人间。千百年来无人能将它拔出。”陆仁贾说着就走到下一把剑前,“其实为师建议你还是拿这一把,名凰舞,最适合女子使……哎!你干嘛呢!” 陆小鹿没回答,继续用吃奶的劲儿去拔那柄石中剑。虽然其他的剑听起来也都很牛逼,但是只要是看过修仙小说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一般人不敢动心思的东西往往越顶级,而且只有主角才弄得出来。这可是逆天剑啊,一听就很逆天。她才舍不得放过它呢。 然而看过修仙小说也并没有卵用,陆小鹿折腾了半天也没抽出一分一毫来。她脑洞一开,跳到一旁双手叉腰,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嘿!我叫你一声逆天你敢答应吗!” 哦,逆天并没有答应。 陆仁贾憋着笑,拍拍陆小鹿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个江湖传说罢了,说不定只是一块长得像剑的石头罢了。” 陆小鹿低头看地不说话。她怎么就给忘了呢,她哪里是主角呀,她是女配啊…… “这剑如何无人知晓,但这石头却是世间最坚硬之物,任何东西都不能伤害它分毫。” “最坚硬?”陆小鹿灵光一闪,跑回石头旁边。 ——就算拿不出剑,能用石头弄碎镯子也是好的。 她卷起袖子,往镯子和手腕间的空隙塞了些起保护作用的软布,卯足了劲往石头上一砸。只听得“叮——”地一声脆响。 然后“咔嚓——” 然后“噗通——” “咔嚓——” “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啊……石头碎了。 陆仁贾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从碎石中捡起逆天剑,天呐……这是出什么事了? 陆小鹿心里正高兴着呢,却听见镯子又开始叫唤。 “嘀——系统警告:陆小鹿蓄意破坏系统,给予惩罚一次,强度为一。” 惩罚?那是什么鬼? “小——鹿——让——开——啊——” 让开?为什……卧槽!雷! 一声巨响。 “小鹿啊,小鹿……儿媳妇呀……我孙子他娘啊……你没事儿吧?”陆仁贾挪到被天打雷劈的小鹿身边艰难蹲下,摇着她抽搐的身体。 陆小鹿咳出一口烟来,伸手摸摸自己的爆炸头新发型,紧张地问道:“师父,我还美吗?” 陆仁贾盯着她的大黑脸,然后别过头去,昧着良心答道:“美,你最美。” 小鹿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一旁的剑,愣愣地不说话。 陆仁贾几次想要抚平她的头发均告以失败只好作罢,心虚地替自己开脱:“小鹿啊,你别怪师父,师父也不知道拔个剑还会遭天谴啊……” 天谴?还真是天谴……这破系统,她迟早要弄死它! “嘀——系统警告:陆小鹿恶意辱骂系统,给予惩罚一次,强度为一。” “哎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停!停!别!” “……咳…咳咳…卧槽……算你狠!” 第十一章 :我是陆小凤 斜阳脉脉,山道弯弯。 绿林深处隐约传来车轮碾过落叶的窸窣声响,不多时,拐弯处驶出一辆马车来。赶车人一身黑衣,面容坚毅俊朗,背上背着一把玄铁雕花长弓。 蓝色的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露出一张俏丽的少女面庞。 “陆大哥,还有多久才能到庄上?我爹他有些晕车,咱们能不能在这歇会儿?” 陆铭之抬头看看天色尚早,正想开口答应,耳中却隐约听到呼救声。他勒了马,伸手示意少女不要出声,少女连忙捂住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陆铭之看到她这副紧张的样子觉得好笑,只是眼下不是合适的时候,他按捺住嘴角的弧度,小声吩咐道:“我去那边瞧瞧,你和你爹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出声,不要走动。” 少女听话地点点头。 他取下弓提在手上,跃上一旁的树,脚下轻点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挽莨啊,出什么事了?”车内有人问话。 “没什么,陆大哥让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少女边回答收回目光,掀开帘子回了车内。 爹爹向来不怎么喜欢打打杀杀的人。 看来是遇上山贼了。 陆铭之隐于茂密的枝叶后面,打量着树下的场景。六七个山贼打扮的男子正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一旁翻着辆华丽的马车,躺着三四个蓝衣护卫。大概是哪家小姐出来游玩被山贼盯上了,护卫武功又不济,这才被困住了。 这种闲事本来是少管为妙,但他也得走这条道,看来只能出手了。他抽出七支箭搭在弦上,一一瞄准,将弓拉成满月,松弦。 七支羽箭破空而出,像长了眼睛似的向七个山贼飞去,山贼们一时不防全部应声而倒。陆铭之收了弓轻巧地落在地上,确认七人的确没有威胁性了才转身准备去接秦氏父女。 “少侠请留步!”悦耳的女声自身后传来,隐隐带着急切。 陆铭之顺着声音望去,眉宇突然一动。 这个女子着实称得上是美人,即便用上倾城倾国这个词也不为过。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纤腰盈盈一握,面上梨花带雨,让人看了心生怜意。 可惜陆铭之是个极不解风情的木头人。世上男子总盼“红颜知己”,但对于他来说,“知己”二字便已足够,“红颜”不过是皮相而已。相较这种楚楚可怜的姑娘,他好像还是更喜欢俏皮可爱一些的女子,就像秦姑娘那…… 陆铭之被自己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面上也有些微红。见那个陌生姑娘还瞧着他看,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何事?” “小女子……啊——”倾城少女边说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起身时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裙摆,尖叫一声直直向陆铭之的怀里扑去。 陆铭之眼皮一跳,微微侧身避开,只伸出一只手拉了她一把。 少女嘤咛一声,眸中又渗出些眼泪来:“多谢少侠再次出手相助,小女子慕容眠,不知公子的名讳是?” 如果陆小鹿这会儿也在这里,她一定会提溜着逆天剑跑过来问她:“你确定你不叫爱新觉罗玛丽莲梦露菲儿琉璃舞雅?或者是沃德天维森莫拉莫美美德布耀布耀德?!” 没错,本书最倾国倾城、完美无瑕、善解人意、精通八国语言和琴棋书画并且自带逆天buff的女主终于出现了。 面对如此极品美人的垂青,我们的三流男配陆铭之少侠想了想,淡定地套用了自家师妹的话:“姑娘,我们不约。” 慕容玥愣住了,讷讷地不知答什么好。眼见救命恩人就要走了,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拉住他的衣袖:“劳烦少侠告知住址,眠儿他日必登门道谢。” 陆铭之皱眉,伸手扯开她的手:“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就此别过吧。” 慕容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脑中不知怎的跳出一些话来,她来不及多想张口就道:“少侠箭术天下无双,不日必可成就一番大业,‘天下第一箭’之名非你莫属!” 男子颀长的身影蓦地停在原地,转过身来。 慕容玥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男子冷毅的面庞暖了一暖,扬声答道:“多谢姑娘夸奖,我师妹也这么说。”说完拱一拱手,再也没有回头。 诶?!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慕容玥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不对的地方来。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男子驾着马车从她面前经过,扬尘而去。 秦挽莨掀开马车后边的帘子偷偷打量被留在原地的漂亮姑娘,不知怎的有些紧张起来。她抿抿唇,钻出马车坐到男子身边。 “怎么了?外头风大,别冻着了。”陆铭之皱眉,伸手替她将披风上的帽子拢好。她的脸蛋被帽子裹得小小的,红扑扑的,看得他的心一阵乱跳。他忙偏回头去。 “陆大哥,你不带上那个姑娘吗?”秦挽莨吞吞吐吐地问道。 陆铭之想也不想:“不认识的人为何要带上?” 秦小姑娘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夸张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等到你家,你得做好多好吃的给我吃!就像在路上一样!” “好。”陆铭之笑着应了。明明是冷情的一个男子,竟也能将一个字说得如此宠溺。 爱情呀,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一回到山庄,陆铭之就发现庄里少了一个该在的人,多了一个不该在的人。 “师妹人呢?” “小鹿姑娘下山办事去了。”阿楠手脚麻利地将绞干的手巾递给刚吃完鸭脖子的陆仁贾,又补上一句,“临走时吩咐我替她照顾陆老爷几天。” “办事?”陆铭之皱眉,她能办什么事? “可知上哪儿去了?” 阿楠歪着头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好像是江南的一个地方。” 江南?陆铭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罢了,不管她了,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以她现在的身手不欺负别人就得谢天谢地了。 都说知女莫若母,这话搁在师兄师妹身上也差不离了。陆小鹿这会儿的确是上江南欺负人去了。 江南富庶,水道纵横。漕运易获暴利,码头时被争抢,其中属扬州林家最强。现任漕运使是林家当家人的姐夫,官商合作,生意自然顺风顺水。然而福祸相依,太过有钱总是遭人眼红,林家独子林徹三天两头被人绑架。这天,他不过是想出去逛逛小酒楼,半道上又被人塞进麻袋里扛走了。 作为被绑架专业户,林徹淡定地跟绑匪商量起赎金来:“你是哪家雇的?杜家?赵家?还是老王家?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你放了我怎么样?” 不料这次的绑匪虽然身形娇小但却极有职业道德,居然油盐不进,将他胖揍了一顿之后又好生警告了一番,随后就将鼻青脸肿的林家少爷送回了林府附近。 “哎唷我的小祖宗,是哪个瘪三把你打成这样的?”林家老爷皱着一张老脸,心疼地轻触自家儿子身上的伤口。 “嘶——”林徹倒吸一口气,脸上却露出神秘兮兮的笑意来,“老爹,今儿个有个姑娘向我示爱了!” 林家老爷狐疑:“怎么,现在的姑娘家家都这么热情奔放了?” “嘿嘿嘿……”林徹捧着猪头傻笑,“她把我打了一顿,让我这辈子绝对不要喜欢上一个叫……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总之她让我别喜欢上另一个姑娘,不然就打断我可爱的小腿。嘿嘿嘿……” “那你这伤都是她打的?!”林老爷瞪大了眼睛。 林徹却不以为意,摆摆手道:“打是情骂是爱,她打我越狠,越不希望我喜欢上别的姑娘,就说明对我越喜欢。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老爹反复琢磨着这诡异的逻辑,半晌才答道:“啊……好像的确是这样。那姑娘是哪家的?要不要去提亲?” 林少爷终于露出颓丧的神情来,抽抽鼻子说:“她蒙着面呢,没瞧着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但是那泼辣的小暴脾气我真的是喜欢极了。” 林老爷犯了难:“那名字呢?名字总有吧?” 猪头林徹脸上绽开一朵美丽的菊花:“有的!她姓陆,叫小凤儿!” “陆小凤?”林老爷咂巴咂巴嘴,“哎唷,这姑娘爹妈取名不咋的啊。” 第十二章 :男主探测器 搭船往南逃跑的陆小鹿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老一少两个痴汉意淫。 根据林茵的提示,扬州林家少爷林徹将是第一个对于淳下黑手的人。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男主会被这个大恶人装进麻袋扎紧口子扔进水里活生生淹死,陆小鹿就忍不住往他脸上多踹了几脚。一个三流男配居然也敢如此嚣张! 既然她已经狠狠地警告过他“敢喜欢女主就打断他的狗腿”,想来多少会有些效果。只是她下手没轻重把人家的独子打成那样,还是快点开溜比较好。对于盗用陆小凤陆大侠名号一事她开始时还有些小小的心虚,但很快就理直气壮地决定长期征用这个名字。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还是用个假名安全一些,免得被人直接揭了老底端了老窝。想来陆小凤这样的大侠应当不会介意替她背几个黑锅的吧! 陆小鹿掏出男配名单,划去林徹的名字,开始打量其他人。这次来江南路上花了不少时间,眼见着就要入冬了,于淳也该十六岁了,留给她处理的时间又少了一年。男配们人数众多,又天南地北地住着,着实麻烦的很。都怪女主瞎折腾,好好的丞相府不待,偏要全世界瞎转悠。 对了,忘了交代,女主是权倾朝野的煌朝丞相的掌上明珠,嫡亲的小女儿。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自小便锦衣玉食,连教授技艺的老师也是最顶尖的。说起来这条件配于淳当真是下嫁了,光这门第间的差距就够于淳死上几遍了。 女主是贵族,男主是平民;女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男主十八般武艺马马虎虎;女主聪慧过人,男主脑子缺根筋……陆小鹿叹了口气,把这两人送成堆还真是相当有难度啊。 按照男配们出现的顺序挨个解决怕是要来不及,光路上的时间就得花上三年五载,陆小鹿决定还是按照地理位置来逐区扫荡。她的下一个目标是个二线的男配,杭城欧阳家的二少爷——欧阳夜璃。 欧阳夜璃,这名字一听就文艺闷骚到爆。欧阳家乃书香门第,其次子年十八,面相温柔清秀,尤擅琴艺,自小便被称为天音公子。他的身边狂蜂乱蝶无数,却能够片叶不沾身,也算是个难得的君子。可惜一碰到女主这个移动外挂,天音公子还是妥妥地沦陷了。堂堂天音公子不但委身成为丞相之女慕容眠的琴艺启蒙老师,最后更是因为相思难解、痴心难纾,在女主的闺房外弹奏了三天三夜呕心沥血而死。只可惜女主那时早已偷偷跟着一线的王爷男配逃出去游山玩水去了,压根儿没听到他倾尽心血所谱出的爱慕之曲。 对于这个人物,陆小鹿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厌恶。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么卑微的份上,他也是够够的了。她记得他有一个自小一起研习琴艺的青梅竹马,不知道学琴的人是不是都傻,这青梅姑娘也是一直暗恋他却不敢言,直到收到他的死讯后才奔到他的坟前吐露心声,言罢焚琴撞死在坟前。当初她看到这里的时候还难得地掉了几滴眼泪。 反正女主有男主嘛,其他男配打包送给别的姑娘也不算犯规吧?她也是为了他们好嘛~陆小鹿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可行,便打定了主意要做一回红娘。 夜色迷蒙,大船在水中破浪而行,梦乡中唯有水声相伴。陆小鹿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露出些笑意来。 手上的镯子幽幽发出蓝光…… “嘀——系统提醒:男主已进入可探测区域,距离男主还有20千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15千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10千米。” …… 等陆小鹿醒来时,系统提醒男主已经距离她不到一千米了。 ——于淳在附近?! 陆小鹿立刻被吓清醒了,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蹿上了甲板。可四周茫茫都是水面,哪里有于淳的影子?不会又掉进水里了吧?!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800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600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400米。” 镯子机械地一遍遍响着,提示的数字却是越来越小了。陆小鹿焦急地在水面上搜寻,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河道渐渐窄了,船速慢了下来。 “老杭码头要到咯——” 船老大的大嗓门在船上回荡,或坐或躺的客人们起身走动起来。陆小鹿听了往前方一看,远处果然有建筑物的影子。眼下她也不在乎于淳在不在杭城了,她只求他在陆地上乖乖当他的陆生生物,而不是跑到水里试图变成两栖。 她的行李不多,背上一个小包,腰上一柄逆天,便是她全部的家当了。远处的建筑物清晰了起来,石桥木亭,黛瓦青墙,水边停着几艘装饰华美的画舫,隐约有琴声顺着风传来。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100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50米,导航结束。” ——我去!最需要它的时候居然导航结束?! 陆小鹿气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瞪大一对鹿眼开始进行人肉搜索。 杭城向来是个繁华的地方,原来的世界是这样,现在的也如此。人群熙熙攘攘,堪比国庆出行,没一会儿就亮瞎了陆小鹿的钛金鹿眼。 大船钻过石桥,游过画舫,又将湖上撑小船的船娘甩在了身后……陆小鹿不死心地四处张望,突然听到镯子又响了起来,她连忙凑过去听生怕听漏了。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50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80米。” 诶?!怎么越来越远了?过头了吗?! 陆小鹿急的都要飙泪了,四处找船老大停船,却被他以“此处不是停靠点”的理由一口拒绝。 “啊!真是要疯了!”陆小鹿奔溃地跺脚,把身上的包裹扎得更紧些,随后便腾身而起,脚下轻点一连串的人头飞向岸边。 一时之间,船上满是惊呼声和咒骂声。陆小鹿连声说着“对不住”,脚下却没停,比起她的小命,被骂几句那都不算事儿! 眼见着就要飞离船了,不料人群中突然蹿出一条赤色的长鞭,灵蛇般缠上陆小鹿的小腿,一把将她拉了下来。陆小鹿被突如其来的下坠吓了一跳,来不及调整着陆姿势,差点把门牙磕碎。 “哼,仗着有几分功夫就敢闹市行凶,本姑娘今天就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持鞭的少女一声娇喝。只见她身着绯色齐胸襦裙,头上则梳着闺中小姐常梳的垂挂髻,分明是温婉女子的打扮,可这泼辣的性子却与装扮截然不同。 她闹市行凶?行凶的人明明是突然窜出来的她吧!陆小鹿心里本就窝着火,这会儿全被这话激了出来,连辩解也懒得辩解一句,直接爬起来提剑就上。 绯衣少女被她的攻击吓了一跳,连忙闪身避开,却还是被削下一缕鬓发来。发丝轻飘飘地落在甲板上,却像是在船上丢了个沉甸甸的炮弹,惹得人人惊惶奔逃。恰好船靠岸了,众人蜂拥着往船下挤。不多时,甲板上便只剩下陆小鹿和绯衣少女两人。 “你不讲道理!”绯衣姑娘又怒又怕,只一剑她就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陆小鹿笑得邪气:“跟不讲道理的人讲什么道理?”说着作势又要提剑。 “住手!”舱内匆匆走出个穿深蓝色厚缎大氅的中年男子,他将绯衣少女护在身后,朝陆小鹿拱一拱手,“小女多有得罪,还请女侠高抬贵手。” 本来就只是吓吓她而已,陆小鹿也没真的想把她怎么样,这会儿有了台阶下,她极为乐意地收剑回鞘,施施然地下了船。 “爹爹!”绯衣少女生气地跺跺脚,“她都这么欺负我了你还护着她!” “胡闹!”杜韦年难得对女儿摆了脸色,“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就敢强出头?我带你从扬州来杭城是来办事的,不是让你惹祸的。你好好收收你这脾气,再这么泼辣看林徹还会不会搭理你!” 杜蔚然被说中了少女家的心事,突然扭捏起来:“人家在林哥哥面前一直都很温柔的……” 杜韦年缓了脸色,赞许地摸摸她的头:“如此就好,世上男子都爱温婉的女子,你万万不可如此娇纵。” 绯衣少女红着脸应了,规规矩矩地跟在爹爹的身后下了船。 湖边画舫,熏香袅袅,琴音梁绕。 一曲罢了,欧阳夜璃收了手,看向一旁怔怔望着湖面的少年,皱眉问道:“这一曲有什么不妥吗?” 少年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憨憨一笑:“谁敢说夜璃大哥的琴弹得不好,我头一个揍他!” 欧阳夜璃忍俊不禁,摆摆手让童子收了琴:“今日家里有客人临门,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少年爽快地应了,起身时却忍不住又望了一眼远处的大船。 ——刚刚怎么好像看见她了呢?是看错了吧。 抱琴的童子回头又催了一句,少年这才歇下心思走出画舫,分花拂柳之间风华自现。 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小鹿日夜寻觅而不得的于家小少爷。 第十三章 :男主争夺战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100米。”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50米,导航结束。” “喂……喂喂!别结束啊!”陆小鹿边跑边冲着镯子嚷嚷,简直要急哭了,“方圆50米也很难找的好嘛,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诅咒你一辈子单身狗!” 镯子微微闪了一下。 陆小鹿一愣,眸中浮起一丝狐疑,停下来试探地说:“系统君一定是个天才。” 镯子又闪了一下。 陆小鹿狡黠一笑,慢慢跑动起来:“系统君一定是个大长腿!” 蓝光在镯子内缓缓流动起来。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40米。” “系统君一定超有魅力!“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30米,前方路口右拐。” “系统欧巴你最帅!”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20米,前方路口注意避让障碍物。” “系统欧巴最善良!” “嘀——系统提醒:距离男主还有10米,男主位于……哔……在……前……哔——” “嘀——系统提醒:操作员01号违规操作,解除操作权限,由操作员02号接管。” 陆小鹿紧紧盯着在前方行驶的金色马车,脚下开始加速,嘴角微微翘起:“多谢01号,你一定能逆袭追到女神的,我发誓。” 镯子安安静静的,毫无反应,但她也不在意了。 反正,她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欧阳家的马车是出了名的讲究,不仅春夏秋冬四季布置各不相同,就连风霜雨雪天也有专门赏景用的车舆。就好似今日这辆名为“冬醒”的马车,专门用于初冬时节。车厢外头饰以美玉金箔,车厢内则焚着离霜国所产的熏香,备着夜雨国出的暖炉,正中央还摆着流雪国奇物斋所出的茶几,茶几上正咕噜咕噜地煮着香茗。即便是车里的这壶茶也大有讲究,煮茶的水一定要是三年以上的梅上雪,煮茶的叶一定得是上好的明前茶。 在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仅仅从一辆马车上就能看出这户人家的家底与底蕴。而像欧阳家这样的马车,平民百姓连多瞧上几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今日,欧阳家的马车居然当街被人给拦了。 “吁!吁!吁——”马车急停。 欧阳夜璃一时不防,额头险些撞上一旁的小橱,幸好有于淳拉了一把。他坐直身体,抚平锦袍上的褶皱,不悦地皱眉:“怎么回事?” “二……二公……公子啊!有个姑娘拦在前头……”欧阳家的专用马夫慌张地答道。 欧阳夜璃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又是这些莺莺燕燕之事,他揉揉眉心,语气敷衍:“这种事你见的还不够多吗,绕过去便是了。” “不……不行啊公子,我……我……”马夫的声音竟紧张到带了哭腔。 “废物。”欧阳夜璃有了些许恼意,伸手拉开帘子吩咐,“你快把她赶……” 喉间的话被咽了回去。 横在马夫喉间的长剑移到了他的颈上,散着恶煞气息的少女笑得邪气,薄唇一张一合,周身杀气升腾。 “欧阳公子,交人不杀。” 然而欧阳夜璃并没有顺利地被杀掉,因为那个可怕的、凶神恶煞的、满身杀气的刺客被他单纯的、赤子丹心的、不谙世事的结拜兄弟一把抱进了怀里。 “小鹿小鹿小鹿小鹿!是小鹿啊!”于淳紧紧抱着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小鹿小鹿小鹿!” 陆小鹿小小地挣扎了一番,没能从熊抱里逃出来,只好自暴自弃地任凭愚蠢的男主把她的发型揉乱。逆天还拿在手上呢,挣扎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男主宰了就不太好了。 欧阳家的马车很宽敞,三人一同坐着也不会挤。只是不知怎的,车厢里的空气似乎特别稀薄,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个个规规矩矩地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嘴上没说不代表心里没想。要是此刻能在车厢里点上一支真言香,他们口中喷薄而出的话能将厢顶掀飞了去。 陆小鹿:(╬▔皿▔)我去!男主知不知道他跟谁搅和在一起?这可是一个二线男配诶!虽然看起来是男配中比较温柔的一个,但作为爱女主爱到魔障的典范人物,他的杀“蠢”手法绝不比别人逊色。还是快点把于淳拴在裤腰带上拖走得了,离这种危险人物越远越好! 欧阳夜璃:o( ̄ヘ ̄*o)阿淳怎会认识这般视人命为草芥的女子?看样子还是极为熟稔……莫不是被她迷惑了心智?不行,阿淳生性单纯,绝不能让此等危险人物近阿淳的身!还是早些将此人打发走为好! 于淳:…………………………….(°o°)小鹿在想什么呢?夜璃大哥在想什么呢?他们两个在想什么呢?呃……我在想什么呢…… 诡异的气息一直笼罩在车厢当中。突然,马车“吱呀——”停了。 车厢外传来马夫恭敬的声音:“二公子,到府上了。” 车厢内的空气终于恢复了流转。欧阳夜璃轻咳一声,陆小鹿揉揉鼻尖…… “姑娘走好,恕不远送。” “公子慢走,就此别过。”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接着同时牵住于淳的一只胳膊,同时郑重声明:“他跟我走!”最后,两人一瞪眼,不约而同地盯着于淳问道:“你跟谁走?” 于淳左看看右看看,“嘿嘿”傻笑了两声就不开口了。 于是,陆小鹿住进了欧阳家,经过一番舌枪唇剑的较量,陆氏和欧阳氏二人成为了于淳的共同监护人。 陆小鹿与于淳久别重逢聊得不亦乐乎,夜璃插不进话,只好在一旁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恰好有小厮进来禀报客人来了,欧阳老爷让他去大厅招待客人,夜璃这才松了口气整整衣冠走了。 假装热情交谈的陆小鹿见危险人物离开了,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扬手就往于淳的脸上呼了一巴掌,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从见到她开始就一直傻笑的于淳被打懵了,半晌才觉得疼。他伸手捂住脸,僵掉的笑容慢慢变成委屈与苦涩,左边的眼角蓦地掉出一颗滚烫的、大大的眼泪来。 “我……我想,想跟你在一块儿……” “小鹿,我很想你。”他说。 陆小鹿紧紧抿唇看着他,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塌了一块儿。 第十四章 :男主寻鹿记 转眼就过了两日,好不容易找到青蛙妈妈的于氏小蝌蚪天天在陆小鹿屁股后跟着,引得欧阳爸爸吃醋不已。只是这几日他得接待扬州来的表舅一家难以抽身,只好派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去沁兰苑多盯着些,一有动静就回来禀报。 半年前,他在返家途中遇到流落街头的于淳。那对澄净可怜的眸子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犬,等他好不容易将心神从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中抽离出来,却愕然地发现自己已经将他带回了家里。只是沐浴换了身衣服,乞儿就变成了翩翩少年。他举止优雅,谈吐不俗,面对欧阳家奢侈的吃穿用度面无异色,分明是名门大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少爷。他不忍将他当作小厮使唤,唤了他过来询问是愿意留在欧阳家与他做个伴,还是赠银送他返家。本以为他会仔细考虑一二才是,没想到于淳只歪头想了想就憨笑着喊了他一声“大哥”,倒让他不知接什么话才好。 想来只有是家破人亡或是有难言之隐才会不愿回家吧。小小年纪就遭此剧变,不仅要接受从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沦落为街头乞讨的乞儿的悲惨事实,还要强忍住逆流成河的悲伤并装出这么一副坚强乐观对世界充满希望与热爱的模样真是太不容易了,欧阳夜璃看向少年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正在接受小鹿妈妈投食的于淳小朋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夜璃大哥脑补出了如此惨绝人寰的身世。其实当初他的想法再简单不过。 ——在“回家肯定要被娘亲骂”和“这里有吃有喝有人罩”两个选项中选择一个,还需要犹豫吗? 欧阳家后花园小亭,夜璃心不在焉地啜了口茶,眼神飘忽,时不时往亭旁的小道拐弯处瞥上一眼。 突然,拐弯处匆匆跑出个小厮来,进了亭子在欧阳夜璃身侧低眉顺眼地站定。 “如何?”夜璃极快地低声问了一句,神色未动。 小厮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两人还待一块儿呢,一早就吩咐厨房做了糖炒栗子,现在那姑娘正亲手剥了喂给于公子吃。” “喂?!”捏着茶盏的修长手指蓦地用了力,他急急地抿了口茶,咬牙道,“就知道她是个不会照顾人的。这会儿就吃零嘴,等到了晚饭时阿淳哪吃得下饭。”以往这个时候,他俩应当在小院里焚香弹琴才对。 明明是他精心养了小半年的,没想到一见着故人就彻底把他忘了,这个小没良心的……欧阳夜璃吃味地想着,心中有些发酸发涩。 小厮憋着笑,垂手在一旁不接话。 “琉之可是有事?”对面的中年男子尴尬地问道。 有事,自然是有事的。欧阳夜璃真想一走了之,但从小养成的良好家教决不允许他因为私事而将客人丢在一旁。他按捺住内心的急躁,极有修养地笑笑:“无事,舅舅继续说吧。” 杜韦年自然是不信的,那小厮都来了七八回了,他又不是没长眼睛。但毕竟是他有求于人,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当作不知道:“不知你爹何时能有空?舅舅此次来杭城,有些事想与他谈上一谈,你看,我都来了两日了……” “舅舅觉得这茶水如何?”欧阳夜璃不动声色地打断他的话,示意身旁的奴婢给舅老爷添茶,“家父本想亲自招待舅舅的,只是无奈明年开春春闱在即,不少士子都来求父亲的点拨,实在是难以脱身。大哥又忙于学堂那边,只好由小侄我代为招待,如有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这实在算不得好的借口。眼下才刚入冬,离春闱还有好些月份呢,再忙也不至于连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杜韦年心里有些不舒坦,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家妹妹去得早,这些年两边走动不多,自然生疏了。 这个话题便就此搁下不谈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重新拣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敷衍了几句,没多久便各自散了开去。 而那厢暖阁里,陆小鹿与于淳剥栗子吃得正欢。于淳不仅脑子笨,手上也不灵活,连颗栗子也剥不好,连啃带咬的,浪费了不少仁肉。陆小鹿看着心疼,干脆把装栗子的匣子抱在怀里免得继续被他糟蹋,作为补偿也偶尔剥几颗送进他嘴里。于淳自然是乐意得很,搬了小凳坐在一旁翘首等着被鹿妈妈投食。 陆小鹿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手中剥栗子的动作却没停。她就搞不明白了,在于家庄时明明已经把他教成正常人的模样了,怎么一下山又变得这么蠢了呢?居然就这么乖乖跟着陌生人回了家,还住了半年?敢情她处心积虑骗了他那么多次、言传身教他人心的险恶全白搭了咯? 于淳隐约看得出她在生气,因此除了张口乞食外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可陆小鹿一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愈发生气。她将匣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着脸教训他:“我在家里是怎么教你的!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不能拿,更不能跟他走,全当作耳边风了吗!” 于淳将溅出匣外的栗子一颗颗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捏在手心,小声嗫嚅道:“那时候三天没吃东西了......再说夜璃大哥也不是坏人啊。” 陆小鹿冷笑:“坏人会在额头上写‘我是坏人’吗!扒你钱袋的人有告诉你他要偷你的钱袋了吗?” 于淳舔舔嘴唇,“噌”地坐直身体澄清:“我记得的!你说过要提防有意无意靠近你的人,所以我的钱袋护得好好的。” “没被偷还三天吃不着饭?”陆小鹿不信。 于淳被她扬高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辩解:“你在家里也从没教我出门要带钱啊。在外头吃了饭我才知道是要用钱的,他们抓着我不放,我拿簪子抵了饭钱才放了我。我四处打听第一剑住在哪里,大家却都嘲笑我,说是他们要是知道哪还轮得到我去找。” 他瞥瞥小鹿黑掉的脸色,连忙开口补救:“小鹿小鹿,其实外头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听说我没有盘缠,有个好心的小哥带我去了一个叫作当铺的地方。老板收了我身上的玉佩和衣服,说虽然成色不好又是旧货,但看在我孤身在外不易的份上给我多加了二十文钱,一共给了我一百文呢!” 陆小鹿的牙齿咬得咯吱响。上好的碧玉滕花玉佩和蜀锦流云纹外袍居然只值一百文?! “可惜一百文很快就花完了。我又遇上另一个好心的大叔,他保举我加入了一个叫做丐帮的江湖门派。小鹿你听说过这个门派吗?听大叔说这门派厉害得很,门下的人遍布五湖四海,一呼百应!” 呵呵,五湖四海……一呼百应……这传销手段专门用来诓傻子的吧! “不过在参加帮派集体活动时,我得的赏银总要比给其他同门师兄弟多得多,他们为了我着想,劝我到别处另立支派,招募门徒,好将本派发扬光大。” “但另立支派并非易事,虽然我一直坚守着教义一路乞讨来了杭城,但却没能拉到徒众。后来讨来的钱也越来越少,我渐渐地就吃不上饭了。还好遇上了夜璃大哥这样的大好人!” 于淳满脸感激地历数着一路上遇到的“好人”,却没瞧见陆小鹿的脸色越来越黑。 “虽然磨难重重,但是幸好有这些人出手相助,我才能找到你。”于淳认真地为自己的旅程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然后将手中的栗子捧到陆小鹿面前,自认为体贴说道,“这些掉地上了不干净,你剥了给我吃吧,免得你吃了闹肚子。” 陆小鹿拣了一颗捏在指尖,笑得森然:“你可还记得这些好人都住在何处?”是她天真,是她错了,他的痴病压根不是被治好了,而是恶化成傻癌晚期了!没得救了! 于淳惊惶地盯着被捏成栗子泥的栗子尸体,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他又惹她不高兴了吗?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陆小鹿从于淳的口中一点一点挖出了完整的好人名单,一一记在心中,准备什么时候得了闲好好“报答”一番。 她本想一找到于淳就把他送回于家,但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与其在于家被惯成不知钱为何物的傻子,不如由她牵着在外头溜溜,真正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她正想起身找欧阳夜璃辞行,没想到他却恰好自己进屋来了。 “不行。”他一口拒绝,“太危险了。” 陆小鹿耐着性子保证:“我会保护他的!” 欧阳夜璃冷笑一声:“就是有你跟着才危险!” 陆小鹿被这话气坏了,明明是跟着他才危险好嘛!她狠狠瞪着他,寸步不让,夜璃也不甘示弱,厉色地回瞪了回去。 四目相交,电流带火花。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门外突然跑进来个小厮,躬身禀报: “二少爷,璎珞姑娘上门来了,说是来取您上次说的残谱。” 璎珞? 陆小鹿的眼睛一亮。 太好了,终于出现了。 第十五章 :小鹿的女神 “爹爹,你看我穿这身可好?”身着鹅黄色梅纹上裳、象牙白百褶如意月裙的少女在落地铜镜前转了个圈,笑靥如花:“都说苏绣一绝,我看却不尽然。这杭城的丝绸配上千丝阁的杭绣手艺,才算是世间珍品呢!” 坐在一旁的杜韦年心里想着旁的事,没心思琢磨女儿家的心事,只敷衍着夸赞了两句。 杜蔚然心里顿时不痛快了,但她也知道自家爹爹这两天心烦,因此不敢闹脾气,只撅着嘴坐到爹爹身旁,挽着他的手问:“姑父还没说什么时候见咱们吗?” “唉。”杜韦年叹了口气,“还没消息呢。但有什么办法呢,咱们有求于人,只能继续等了。咱家那批货还被上头扣着呢,孝敬了那么许多钱他们也不肯松口,一个个跟吸血虫似的,非要把咱们杜家吸干净才罢休啊!” 杜蔚然装作乖顺的模样依在父亲身边,耐心地听他抱怨。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咱们做漕运的虽然有钱,但那些当官的还是看咱们不起。可惜咱们没有林家那样的好姻亲,能跟漕运使攀上那么亲近的关系,林家能把生意做得那般大,可不就是仗着这层便利?就连税款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哪像咱们这样走一趟货都得被扒上三层皮!” “爹这也是没办法不是?想来想去也就你姑父家能帮上咱们了。欧阳家是书香门第,你姑夫手下出了那么多的门生,当官的不计其数,若是他能帮咱们说上几句好话,比递上去再多的钱还管用!” “可偏生我先前没想到这一层。你姑姑在世时我便与她关系不好,更别说现在她已经过世了,想修复关系怕也难了。” 杜蔚然仔细听了,眼珠子咕噜一转,摇摇杜韦年的手臂:“爹爹,要不让我去跟二表哥说?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玩过呢!您毕竟是他的长辈,跟他说不到一块儿去,换做是我说不定能成呢?” 杜韦年一愣,觉得倒真是这个理。虽然希望不大,但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得了。他叹了口气,一拍膝盖:“好吧,那你就去寻你二表哥说说。别太激进,免得将他惹急了咱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深知自己女儿的本性,因此交代得极为郑重。 “哎!”杜蔚然一口应下,脚下却没动,只偶尔抬头看几眼父亲。 杜韦年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还有别的心思,因此又气又笑地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杜蔚然狡黠地笑着,娇俏地摇摇父亲的手臂:“爹爹啊,要是我把这事办成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的鞭子还给我?” “想都别想!”杜韦年两眼一瞪,伸指戳戳她的脑门,“你一个大家闺秀,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武,女孩子家家的成天耍鞭子像什么样子!这事没得商量。等回来扬州我就给你请教习嬷嬷来,好好改改你这脾性。” 杜蔚然这回是真的恼了,她将父亲的手臂一丢,背过身去嘟嘴道:“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学武了,您这是偏见!那天码头上的那个姑娘不就学剑吗,还耍的好得很呢!” 杜韦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跟谁比不好,偏要跟那种没家教的野姑娘比!你跟她能一样吗?你是大家闺秀,将来要嫁进豪门伺奉公婆和夫君的,学武有什么用,有钱人家那么多护院还要你看门不成?” 杜蔚然不说话,眼睛却红了。 杜韦年是真心宠爱这个小女儿的,小时候就事事依着她。她嚷着要学武,他想想强身健体也没什么不好,就给她请了武术师父,谁知道一学学成了这个脾性,改也改不回来了。他瞅瞅拿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儿,心中软了几分,缓和语气劝她:“爹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打小就喜欢林家少爷,天天嚷着要嫁给他。可你想想,林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能要一个成天打打杀杀四处闯祸的泼辣媳妇儿吗?” 杜蔚然咬唇,却还是不说话。 “你今年也十六了,该说亲了。”杜韦年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含不舍:“这趟要是把事情办成,你爹我就腆着这张老脸去林家给你探探口风,成不?” “这可是您说的!”杜蔚然惊喜地转过身来,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低头小声道,“女儿都听您的,我会好好做贤淑的女子的。” 杜韦年见她那副巴不得马上嫁过去的模样,心中又酸了几分,撇过头轻哼了一声。 杜蔚然见好就收,从座位上跳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寻二表哥去,爹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杜韦年答应了一声,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女儿像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他失望地摇摇头。 唉,要改成大家闺秀怕是还有好长一条路要走啊...... 杜韦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口中的“没家教的野姑娘”现在正规规矩矩地在琴房听他的二侄子弹琴呢,虽然也没听得多认真就是了。 陆小鹿还没穿越前就知道弹古琴是样高大上的艺术,她这样的俗人是没法子体会其中的风骨与韵味的。她死皮赖脸跟来琴房其实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目的还是来看这位“璎珞姑娘”的。 璎珞姑娘并不叫璎珞,与“天音公子”一般,“璎珞”一词也是个雅号,她本名为梁丘采薇。“璎珞”乃佛像颈间的一种装饰,由世间众宝所成,寓意为无量光明。雅号如其人,陆小鹿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容貌娴雅,眼神澄净,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她仿佛是一束温暖的光芒,可以化解世人心中所有的痛苦与委屈。 陆小鹿觉得欧阳夜璃一定是眼睛瞎了才会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喜欢跑去痴缠女主。这么一个完美的人......陆小鹿想也不想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神。 天音公子、璎珞姑娘;欧阳夜璃、梁丘采薇。 连名字都这般般配,他眼睛真的是糊了屎吗!! 陆小鹿心里咆哮着,面上却竭力做可爱状希望能够得到女神的欢心。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女神得到幸福! 梁丘采薇并不知道陆小鹿心中所想,但也能感受到这个陌生姑娘对她散发出的善意,她真诚地回以一笑。 不料陆小鹿“唰”地就背过了身。 ——我的妈妈咪呀!女神对我笑了! 陆小鹿痴痴地笑,双手捂着自己的小心脏,感觉自己幸福极了。 可惜在场的三人谁也无法理解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还是欧阳夜璃轻咳一声打破尴尬:“我在残谱上做了些标注,你若是有兴趣可以看上一二。” 梁丘采薇温柔一笑,眼眸中暗含情意:“你的标注自然字字珠玑,我定是要仔细研读的。” 一旁的陆小鹿倒吸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捂住鼻子。 “小鹿,你不舒服吗?”于淳担心地探探她的额头,“你的脸好红,是不是生病了?我陪你回去躺躺吧?” “她一个练武之人,哪能那么容易生病。”欧阳夜璃语气带酸地接了一句。 陆小鹿心中不爽,伸手抓*住于淳探她额头的手不放,挑衅地横了欧阳一眼。 欧阳夜璃被气得别过脸去。 而于淳却感觉自己......好像也生了跟小鹿一样的病。 梁丘采薇被三人的互动逗笑了,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打圆场:“过两天有个品琴会,他们托我给你递了帖子。天音公子不好请,你可不能不去,害我失了脸面。” 欧阳夜璃接了帖子,打开瞥了一眼,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既然是你相邀,我岂有不去的道理。他们也都是聪明的,知道托你来寻我。” “小女不才,幸好与天音公子有些私交,这才能在琴坛上有些地位。” “璎珞姑娘若是不才,这天下女子哪还找得出一个有才的呢?” 陆小鹿晕乎乎地听着他俩互相恭维打趣,心里却是高兴的。按现在的情况看来,欧阳对梁丘还是很有好感的,只要女主不插上一脚,两个人应当还是能成的。他们两个脸皮薄不愿戳破窗户纸,那就由她这个脸皮厚的来捅上一捅吧! 陆小鹿正盘算着怎么帮这两人修成正果呢,却看见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二少爷,表小姐求见。” “杜蔚然?她过来做什么?”欧阳夜璃对这父女俩没什么好感,更不想被搅了雅兴,因此皱眉吩咐道,“打发她回去,就说我现在正在见客,得了空再派人去请她。” 小厮苦着脸正要答话,门外却传来女子扬声叫骂的声响:“你们这群奴才,拦着我作甚!我是去见我的二表哥,还需要你们去请示吗!” 陆小鹿听着这声音觉得耳熟,还没想出来这是谁,门外已经见到了正主。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地喊道: “怎么是你!” 第十六章 :改造愚蠢君(上) 以欧阳夜璃的手腕,杜蔚然自然一点好处都没讨着,气冲冲地离开了琴房。杜韦年知道此事已被自家女儿搅得毫无回寰之地,恨铁不成钢地带着她连夜离开了欧阳府,回扬州另想办法去了。 于淳听说小鹿跟那样无礼的女子结过梁子,心中担心得很。直到陆小鹿拍着扁平的胸膛向他保证现在的自己能分分钟吊打二十个那样的货色,他才稍稍安了心。 夜里,陆小鹿将自己裹在被窝里,一遍遍尝试去刷系统君的好感度。自从上次因为巧合得知系统君并非不能攻略、甚至可能是由人工操作后,她心里一直像小猫挠似的。其实她对于自己是如何穿越过来的这段记忆几乎毫无印象,现在想想是不是她太先入为主了?也许并不是穿越?说不定只要讨得系统君的欢心,她就能被放回去了? 只可惜她说了一箩筐的好话,02号操作员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气馁地将头探出被窝,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想念起还算有点人性化的01号来: “也不知道01号追到女神了没有......”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如果被女神拒绝多可怜啊。” “要是能出去,找个01号那样的男朋友也是很不错的呢。” 手镯幽幽闪动了一下。 “别打他的主意。” 陆小鹿被突然出现的女声吓了一跳。卧槽!她屋里还有别人吗?她翻来覆去找了好一通,最后才将视线凝于手上的镯子,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不会是她听错了吧......那么低哑性感的声音,跟平时的机械声完全不一样啊!! “02号?美人?是你说话吗?” 镯子毫无反应。 陆小鹿皱眉想了想,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你是不是喜欢01号?” ...... “你帮我出去,我就帮你搞定01号怎么样?” ...... 陆小鹿有些气馁,直直往床上一扑躺尸去了。 半晌,镯子突然又幽幽亮了起来。 “我没有放你出来的权限。” 陆小鹿眼睛一亮,坐直身体:“那谁有权限?” “主管。” “他人呢?” “......休假。” 陆小鹿有些失望,干脆懒懒地躺在床上跟02号聊起天来。 “以前怎么都不见01号用真声说话呢?” “程序设定。” “那你怎么能呢?”陆小鹿好奇地问。 “我破解了部分程序。” “01号怎么不破解?” 镯子沉默半晌,突然传出女人慵懒的轻笑,一声声,仿佛古琴被风拨动了琴弦:“他是我的学弟,学艺术设计,脑子挺笨的。”她顿了顿,“但是不要紧。” 好一股浓浓的御姐之气! 陆小鹿默默地抹了一把鼻血,竭力把持住心神诱哄道,“你这么厉害,只要有一定的时间研究,应该能够完全破解整个程序吧?那你快放我出去吧,一出去我就教你怎么追男孩子,我可是很拿手的哟!” 02号却轻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甘心:“破解不了,太缜密了。” 陆小鹿摔枕:“卧槽!这到底是谁写的鬼程序!” “主管。”她幽幽道,“圈里叫他‘鬼才’。” 她才不管他是鬼才天才还是废柴呢!陆小鹿委屈地红了眼睛:“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偏偏把我弄进来?我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 “涉及敏感词汇,会被程序自动检测到,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陆小鹿泄气地翻了个身:“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你到底能帮我什么啊?” “其他的问题。一个。” 陆小鹿认真考虑起来,终于在满腹的疑问中拣出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那个啊,我在于家的时候明明把男主的智商和情商刷得差不多了呀,可现在怎么感觉又倒退回白痴状态了呢?” 镯子那头传来指甲轻叩桌面的声音,突然,声音停了。她问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你高考的时候数学考了多少分?” “135。” “大学有上过高数课吗?” “没有。” “同一份卷子你现在能考几分。” 陆小鹿默......35分?她不确定。 02号做了总结:“后天习得的东西,不经常训练就会退化。” 陆小鹿恍然大悟,开始考虑如何恢复男主脑力训练的事情。 02号不悦地提醒:“轮到你了。” “啊?”陆小鹿一时没回过神,“哦!很简单啦~第一,照顾他;第二,照顾他;第三,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就这样?”02号很不满意。 陆小鹿完全可以想象出她斜斜挑眉不爽的表情,于是连忙憋着笑保证:“只要让他慢慢依赖你,一切都会顺利起来的。切记,不要心急,温水煮青蛙唷!” 02号暂且信了她,那头传了“嘀嘀”的提示声。 “怎么了?”陆小鹿紧张地问道。 02号语速很快:“程序发现了,我得退出了。下次再说。” “喂!再给点提示啊!” 陆小鹿着急地大喊,镯子却熄灭了。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02号切换回来,知道今天是无望了。 “混蛋主管!”陆小鹿狠狠地将被子拉过头顶,“诅咒你找不到女朋友!” 某个黑暗的房间里,床上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狐疑地自言自语:“果然是病了吗?” 而小鹿并不知道自己的强大怨念给始作俑者造成了小小的麻烦,她已静静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虽然仍旧搞不清自己的处境,但陆小鹿还是心情大好。02号的存在证明了她的穿越是人力的作用而不是无形的神力,这说明她还是很有机会出去的不是吗?不管他们是什么组织,总还是要讲人权的吧。 她这般安慰着自己,而“会不会是外星人?”、“会不会连神界都搞it了?”等古怪念头却被主人强行赶出了脑子。相较这两个,“人力”这个猜想回去的概率最大不是吗?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既然要回去,除了等那个邪恶主管善心大发回来放她出来,另一条路就只能完成系统任务、达成成就才行吧? 陆小鹿干劲十足,早早起了床将于淳带出欧阳府。智商训练,刻不容缓呐! “小鹿,这么早咱们上哪儿去啊?”于淳打了个哈欠,似乎昨晚睡得并不好。 陆小鹿却神采奕奕,背着手走在前头,丢下一句:“带你做社会实践!快跟上!” 于淳向来是听她的话的,快步跟了上去。 陆小鹿灵活地在满街的小吃摊里蹿来蹿去,最后在一家馄饨摊边的小桌旁坐下,叫了两碗馄饨。于淳差点将人跟丢,见她终于停了才松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小鹿你喜欢吃馄饨?” 陆小鹿不置可否伸手拄着下巴,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来。 冒着热气的馄饨很快就被端了上来,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大娘,背佝偻的很厉害,年岁应该很大了。 于淳见了,连忙双手接过碗,很认真地跟大娘道了谢。大娘客气地笑了笑,在围裙上擦擦手,回炉子前继续煮其他客人的馄饨去了。 “年纪这么大了还出来摆摊子,真是太可怜了。”于淳边小口吃着馄饨,边偷偷瞥着大娘忙碌的身影。 陆小鹿没接话,专心地吃着馄饨。很快整碗馄饨就下了肚,她不死心地向四周看了看,没见着她想看到的人影。看来是来错时候了。陆小鹿觉得有些可惜,但今日的行程还满的很,只好留了四个铜板准备走人。 于淳也吃完了,他从袖中掏出块碎银,偷偷放在碗中,然后起身跟上陆小鹿。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小鹿却早瞧见了,只是没戳穿罢了。 两人没走多远,却听得身后闹声一片。陆小鹿面上露出喜色。 “好像是馄饨摊那儿。”于淳眼尖,一眼就瞧着了,他央求地看着身边的人,“咱们回去看看吧。” 小鹿早料到他会同情心泛滥,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回走。 刚刚还整洁有序的馄饨摊现在乱成了一片,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瑟缩着站在一旁,任由一个大汉在摊子前闹着脾气。 “今天就挣了这么点?”大汉抓过钱罐塞进自己怀里,嘴上骂骂咧咧,“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你怎么不早点去死,还省口饭钱!” 老大娘拦也不敢拦,只知道在一旁哭。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上前劝的。 “哭什么哭!咒我死吗!”大汉像是个被点着的炮仗,火气一下子大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虐待你呢!丢不丢人!要你点钱至于吗!” 他骂完还不过瘾,随手抓过一只碗摔在地上,碗碎了一地,一块碎银滚到他的脚下。摔的碗正是于淳吃过的那只。 大汉俯身拾起碎银,在手上掂了掂,脸上露出丑恶的笑容来:“看来又有傻子被你这幅模样诓到了?啧啧啧,说不定还是你年轻时候的恩客呢......”说着就要去摸大娘的脸。 “住手!”于淳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大娘护在身后,“你这人怎可无赖至此!拿了人家的钱,还要侮辱她。” “无赖?我无赖?”大汉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他将碎银子往前一抛,“这银子是你给的吧,一看就是个人傻钱多的。你拿回去,听我的,这人不值得你同情。” 于淳下意识伸手接了,听大汉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是新来的吧?”大汉懒懒地双手抱胸,“土生土长的人哪敢吃她做的馄饨,也就你们这些外来的看她可怜。回去好好找大夫看看,别得了花柳病。” “花柳病是什么?”于淳讷讷地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可好,不只大汉,所有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 “小兄弟......”大汉笑弯了腰,伸手拍拍于淳的肩,“你身后的这个老太婆,年轻时可是烟花巷的头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说得再恰当不过了。” 于淳本还想问烟花巷是什么,但一看众人憋笑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回头一看掩面而泣的大娘,同情心一下子就泛滥了,梗着脖子争辩:“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又没招惹你,你为何要针对她?” 大汉慢慢收了笑容,面上露出刻骨的恨意来。他冷冷一笑:“没招惹我?小兄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就是你身后这个人,使计爬上我爹的床,假孕嫁入我家,将我母亲活活逼死,又撺掇我父亲和祖母离心,使得老人家一个人凄凉死在老屋三个月才被人发现,甚至还在我生病的时候换了药方想害死我。若不是苍天有眼,让我那被猪油蒙了心的父亲生意惨败又得了急病死了,她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幅景象。你说,杀母弑祖之仇、企图谋害我之恨,算不算招惹我!” 于淳怎么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为了维护大娘张开的双臂变得沉重起来,他慢慢收了手,手上的碎银也格外烫手。所有人似乎都看着他,等着他怎么做。 他咬唇转过身,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给哭得肝肠寸断的老大娘,也不知道她是悔还是羞。 “喏。擦擦吧。”于淳颤着睫毛,眸里有水光,“银子你也拿着,别再做坏事了。” 言罢,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小鹿身边。 人群一阵唏嘘,七嘴八舌地说这小哥还是太善良了,换做是他们早就怎么怎么的。 小鹿却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牵了他的手慢慢离开这里,见他抬头看她了又给了他一个笑容。 于淳被这个笑容治愈不少,他吸吸鼻子,软糯糯地开口了。 “小鹿......” “咱们能不能……能不能去烟花巷看看?” 小鹿:...... 第十七章 :改造愚蠢君(下) 于淳不仅没能去烟花巷长长见识,反倒还被陆小鹿揪着耳朵好生教训了一顿。她是要将他教聪明,不是教坏。陆小鹿一直想不懂,为什么几乎每一本穿越小说里的女主总爱去青楼逛上一圈?好像只有那样才能不虚此穿似的。 反正她对那地方是完全没好感,更不愿于淳介入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她家的娃长得这么好看,耳根子又软,指不定逛一圈就带出一群红颜知己来。 世态炎凉处处皆有,并非烟花之地才有,她心里早已有了备选之地。譬如馄饨摊每日早上都会上演一回的闹剧,她事先就在欧阳家厨房偷吃时听八卦的厨娘们提起过。诸如此类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接着,陆小鹿带于小跟班去了戏班,看两个台柱子为了争一个角色给对手使绊子,于小跟班看不过去当众揭穿,台柱子名声扫地,戏班损失惨重,被戏班老板大骂了一通; 带于于小跟班去酒馆,看酒保偷偷在客人的酒里掺水,于小跟班义愤填膺揪住酒保去见老板,老板面上训了酒保一顿,暗地里却叮嘱他下次掺水时当心些,别再被人瞧见了; 带着于小跟班去医馆,看‘悬壶济世’的大夫将没钱治伤的瘸腿病人赶出馆去,他稍作犹豫替病人付了钱,却被病人反咬一口,说是他撞断了他的腿,并狮子大开口索要赔偿; 带着于小跟班去当铺,用一块与他先前那块类似的玉佩当了整整一百二十两银子; 带着于小跟班去破庙,看没要够钱的小乞丐被大乞丐拳打脚踢...... 渐渐的,于淳不再贸贸然挺身而出了,又渐渐地不说话了。到最后,他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眼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脆弱。 陆小鹿有些心疼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她扯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跟着自己下屋顶。 “今日有何感想?”回去的路上,鹿老师提问。 于淳同学蹙眉,回答道:“不要被表象迷惑,有时眼睛所见到的并不是真相。” “还有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有呢?” “......别总做自以为正义的事。”于淳抿紧唇,面色白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在别人眼里,你也许就是个笑话。” 陆小鹿捂住他的眼睛,不愿看见他眼里的挣扎,开口安慰他:“世事确有如此,但并非尽是如此。我只是想让你知晓,万事皆有两面。这世间有善也有恶,有黑也有白,有正也有邪,我不愿你因为纯善而丧失了判断的能力,与其今后难过伤怀,不如今日便让你看清。你莫要怪我......” 于淳静静听着,突然低低笑起来:“小鹿,你文绉绉的样子好奇怪。” 陆小鹿一愣,蓦地松开手:“卧槽,被你带过去了。” 两人一时间闹作一团,刚刚的不快像是全被忘掉了,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怕是永远忘不掉了。 方才正走到溪边,这会儿一闹两人身上都弄了个半湿,好在冬天衣服穿的厚,并不怕走光。只是若是不及早换下来或是烘干,怕是要染风寒的。 “小鹿小鹿。”于淳缩着脑袋贼贼地笑,“咱们去烟花巷换身衣裳吧,既然是巷子,便是做生意的吧?” 倒还真做生意,不过只做皮肉生意罢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陆小鹿一巴掌呼在他的头顶,恼怒道:“长得丑,倒想得美!”言罢许是没出完气,抬手又想呼过去。 于淳一听有人质疑他的颜值,立马急了,躲也没躲,反而抬脸迎上去:“打啊!你打啊!从小到大就只有你一人打我,我要是长丑了准是你打出来的!万一娶不着媳妇儿你就得赔我......”一个...... 陆小鹿收回手,往掌心吹了吹气。小样,还敢威胁她,反了不成。 于淳委屈地捂着脸,泪水盈盈,甚是可怜。 “哎呀!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陆小鹿被惹烦了,“赔你就赔你!保证肤白貌美易推倒,行了吧!” “肤白貌美我倒是喜欢,可是为什么要推倒?”于淳吸吸鼻子,化身好奇宝宝。 “推倒就是......”陆小鹿努力组织着语言,想把人类繁殖这一行为说得文雅些、生动些、古风些,“就是两情相悦的伴侣在寂静的夜里,一同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相拥陪伴到黎明......呃,大致就是这样了吧。”她干巴巴地说完,一抬头却看见于淳亮晶晶的眼睛。 “听起来像是件雅事。”他总结着。 陆小鹿揉揉眉心,敷衍道:“对对对,是件雅事。” “那小鹿......”于淳双颊像是染了晚霞,扭扭捏捏,欲言又止,“那你......好推倒吗?” 她?陆小鹿用拳头回答了他。 于淳捂着血流成河的鼻子回了欧阳府,一眼就被欧阳夜璃瞧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夜璃心疼地拿帕子去擦他鼻上的血迹,转身冲着陆小鹿忿忿道,“瞧见了吧!我就说他跟着你太危险!” 陆小鹿毫无愧疚之心,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悠悠沏了杯茶:“你自己问他吧。” 于淳想了想,觉得叙述事情得交代整个背景,不然难免会有管中窥豹之嫌。因此此事应当从他想去烟花巷说起,才会有后来推倒一说。他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对烟花之地的无限向往,正要说到陆小鹿赔他媳妇儿的部分,却意外被夜璃大哥疾言厉色地打断。 “今晚不许吃饭!”欧阳夜璃恨铁不成钢地将帕子塞在他手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不成器的东西!”说完拂袖而去。 于淳愣愣地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夜璃大哥也会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这般凶神恶煞。他一时之间觉得委屈极了,想起小鹿说“男人不准哭”的叮嘱,又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陆小鹿瞥了一眼某人怒气冲冲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喝了口茶。今天的最后一课,总算完成了。 第四点,即便再亲近的人也可能会伤害你。 还有最后一点:别磨磨唧唧说废话,容易把自己作死。 只可惜欧阳夜璃的雷霆怒火还没撑到晚饭时间,瞬间就被于淳染了风寒的消息给浇灭了。他心急火燎地派人去请大夫,还亲自煎了药送过去盯着他把药喝下。至于不准吃晚饭的命令更是早被丢到了天边,他恨不得把所有于淳爱吃的东西都堆到他的面前。 陆小鹿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有着相当大的兴趣。这算个什么事儿呢?一个是狂拉仇恨值的男主,一个是郁郁而终的男配,两人凑在一块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化学反应?要不是确定以及肯定欧阳君是个直的,她都差点产生把他们俩送做堆的可耻念头了。更别说她家女神的终生幸福可栓在欧阳身上呢,她可不能乱来。 好在于淳的病并不严重,躺了一晚就好了个大半。性格是弱了点,身体倒是强健的。 第二日,梁丘采薇上了门,来请天音公子去琴会。 夜璃见于淳还没有大好,起初是拒绝的。可病榻上白着小脸的于淳却意外地坚持,劝他不要失信于人,夜璃一阵感动。 他昨日冲他发了那么大的一通火气,他的弟弟还这般听话懂事为他着想,着实让他内疚不已。 “那我便去了。”夜璃替于淳仔细掖好被子,“很快便回来,你好生修养。” 俊男靓女一同出了门,陆小鹿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 “我也去我也去!”她可怜兮兮地央求。能听女神弹琴,这种机会可不多。更何况她可是要推他们一把的,不抓住共处的机会怎么行。 “不行。”欧阳夜璃一口回绝,凉凉道,“我不想失了面子。” 陆小鹿难得没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的央求。欧阳夜璃拿她没办法,又有采薇在一旁替她求情,最后还是带上了这个拖油瓶。 琴会琴会,就是一群抱着琴的人围在一起开会,但他们文雅人把这种开会形式称为切磋交流。 鹿爸爸是个桥梁工程师,鹿妈妈是个外科医生,虽然两个理科生的细胞结合时发生了一些些异变,造出了个文科生。但也只能是文科生了,想当艺术生起码还得回炉重造三到五次。 即便有女神在一旁提神,陆小鹿还是没能挡住睡意。等她一觉醒来,琴会已到尾声。欧阳夜璃是压轴的,一曲中了,满堂喝彩。 “不愧是天音公子,琴艺绝非我等所能比拟,各位琴友你们说是不是啊?”台下很快站出来一个捧臭脚的,然后带动了一群捧臭脚的。 欧阳夜璃礼节性地笑笑,眼里却没有几分真心。他转头看向这边,小声询问:“采薇以为如何?”语气中有几分期待。 梁丘采薇一笑,正欲开口,楼上却突然有人高声说话。 “呵,还以为是什么雅士,不过是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庸俗之辈。” 此言戳中了欧阳夜璃痒处,他坐直身体,朗声问道:“不知是哪位琴友的高论?可否出来一见?” 楼上缓缓走下个身着纯白色云雁暗纹长裙的女子,倾城容貌,梅兰风华。楼下一时之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绝世美人。 陆小鹿也是。 她颤着手指捏了一盏茶,急急地喝下。 ——卧槽,这是什么鬼! 女主怎么出现了! 第十八章 :启动方案三 病榻上的于淳被狂奔回来的陆小鹿急急扯起来,他吃惊地看着她,询问的话滑出了舌尖:“出什么事了?” 陆小鹿急着打包细软,没时间与他多做解释,只吩咐道:“快把衣服穿好,我们马上就走。” “夜璃大哥呢?”于淳虽有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将外袍穿好,“我还没跟他告别呢。” “命都要没有了还告什么别!”陆小鹿瞪了他一眼,将包裹往肩上一双,一手提了逆天剑,另一手去扯他的衣袖,“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于淳挣开她的手,往凳子上一坐,双手抱住桌子,赌气道:“你不解释清楚我就不走!” 陆小鹿被气得差点吐血,拉了他几把没拉动,顿时肝火更盛,干脆一甩手:“你不走是吧?那我走!”说着提腿就往门外迈。 于淳慌了,连忙起身追上。陆小鹿用余光瞥了瞥跟上来的某人,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却假装不知道,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走。 于淳小媳妇儿状地在后头跟着,再不敢耍脾气。她是他在外头认识最久、也是最依赖的人了,他找了她那么许久,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又将自己甩下。 眼见着欧阳家的大门就在眼前,陆小鹿不再计较刚刚的事,回头拉住于淳加快脚步紧赶了几步,却还是被突然出现的几人截住了。 “这是要上哪儿去?”欧阳夜璃视线扫过陆小鹿肩上的包裹,脸色顿时黑了,“你要带他走?” 陆小鹿瞥到“倾城倾国”也在这里,连忙踮起脚想挡住身后人的视线。 不料于淳突然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夜璃大哥,这位……位位位姑……姑娘是……是?” 陆小鹿撞墙。 ——完了。 经历“重重磨难”,男主女主还是见面了,而且是提前见面。陆小鹿恨不得咬死自己。她怎么就忘了呢!!!欧阳男配跟女主相遇的时间要早于于淳啊!!她居然还带着男主在这里住了好些天!! 于是,“方案二:杜绝男主与女主相遇的一切可能。远离女主,珍爱生命。”彻底失败。 陆小鹿灰溜溜地回到房间,沮丧地擦着逆天剑,为启动方案三做好准备。 “扫除一切会危害到男主生命的事物,为男主女主的爱情保驾护航。” 于淳没跟着她回房间,他的一双眼睛黏在女主身上简直扒不下来。辛辛苦苦养大的猪仔终于离开她去拱别人家的白菜了,陆小鹿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大概天下父母嫁女儿的时候都是这种心情吧,只不过她嫁的是个傻儿子罢了。 按照剧情,女主遛弯遛到了杭城,导致欧阳夜璃不幸“遇难”。可现在于淳也插了一脚,剧情已经开始失控。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欧阳碍于兄弟情分,将女主拱手相让;而最坏的结局……陆小鹿将逆天插回剑鞘,眸中露出一抹决绝之色。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她一定会赶在兄弟反目成仇之前让欧阳血溅三尺的。 几乎所有小说里的女主都是惹人喜爱的,这一本也不例外。欧阳夜璃与女主侃侃而谈,话题深刻隽永,从人生谈到生死,又从生死谈到理想。于淳在一旁几乎插不上话,却还是腆着脸坐在屋里不肯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第一眼瞅见这位慕容玥姑娘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就像是那天晚上小鹿要亲他的时候那样。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汹涌得让他反抗不得。他的四肢像被最舒服的温水浸泡着,口舌则像是被最甜的蜜饯封着,他挪不开眼睛、动不得腿脚。 也许是风寒又发作了吧,他想。 此时,房内的另一个人如坐针毡。梁丘采薇想要压抑胸口涌上的那股酸意,却无能无力。她的所有力气早已用在维持脸上的得体笑容上了。 从未有一个女子能让她这般有危机感。夜璃看向慕容玥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每每她在梳妆镜前想起他时都能在镜子里瞧见。 京城贵女、天人之姿、高谈阔论,又被他引为知己……梁丘采薇藏在袖中的指尖冰凉发白,她既嫉妒又为自己的嫉妒而感到羞耻,两股强烈的情感纠缠在一起,让她难以忍受。 她以为她是懂他的,可是此刻她却觉得两人隔得太远。余光瞥见夜璃又对那女子笑了笑,梁丘采薇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她蓦地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晃。她要离开这里,立刻。 “采薇,你怎么了?”欧阳夜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冷落了她,不免有些愧疚,面上因此带了几分微红,他软着声音关心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可这片微红看在梁丘的眼中却成了她心头触目惊心的一滩血。 “无妨。”她自有她的一份骄傲,哪怕袖中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却还是微笑道,“只是想起天色不早了,该告辞了。”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欧阳夜璃有些担忧,站起身来,“要不要寻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只是感觉有些凉,想来是今天一时贪省力穿得少了,回去加件衣裳便好。”梁丘采薇抱起自己的琴,笑容里看不出异样,“你继续招待慕容姑娘吧,方才不正说到与六指琴痴比琴那一回吗?继续讲吧,别扰了慕容姑娘的兴致。” “这……”欧阳夜璃迟疑了一会儿,皱眉冲门外喊道,“阿砚,取件我的披风,送璎珞姑娘回去。” 梁丘采薇连说“告辞”二字的力气都没有了,飞快地一点头便急急地出门去了。 “采薇姐好像不大舒服……”于淳瞥了眼夜璃的脸色,讷讷道,“大哥你不去送送吗?你向来亲自送她出去的。” 欧阳夜璃的腿微微动了动,余光却瞥到屋里的另一位姑娘,他坐了下来,答道:“应该无事。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真不舒服定会说出来的。”眼下还有客人在,送她出门实在是不太礼貌。采薇大度,一定不会与他计较。 然而计较不计较,并不是他说了算的。 梁丘采薇三言两语推却了小厮取来的披风,带着自己的小婢出了欧阳府,坐上了马车。马车“得得”地走了,没多久却在拐弯处停下了。 “怎么了?”车内的小婢问道。 “外头有个姑娘……”车夫答道。 梁丘采薇敛了脸上的颓丧之气,撑起往常的笑容,伸手掀了帘子,看见街角站着一个熟悉的娇小少女。 陆小鹿双手互插在袖中,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外头可真冷啊……” “采薇姐,能请我喝杯热茶吗?” 第十九章 :最好的说客 有人说,两个女人之间的友情,往往源于共同讨厌一个女人。 这条定律用在陆小鹿和梁丘采薇身上其实不太合适,至少,陆小鹿算不上多么讨厌女主。撇开她和女主还没真正接触过不说,她可还指望女主快点大发慈悲把于淳给收入后宫好让她完成任务呢。 但当梁丘采薇欲言又止地问她为何要帮她对付慕容玥、挽回欧阳的心时,陆小鹿还是装出一副凄婉之态答道:“伤心的人又何止你一人。” 既是同病相怜,梁丘的态度顿时更亲近了几分。她伸手拉住小鹿的手,软着声音安慰道:“我就知道你待于公子是不一样的。你也不必太过难过,你俩相处的时日长久,于公子对你也是极为特别的,在他心里你的地位不一定就会输给慕容姑娘。” 陆小鹿擦擦不存在的眼泪,一把反握住梁丘的手:“采薇姐,你说的可不就是你和欧阳大哥?你俩自小就认识,又有同门学琴的情谊在,岂是一个突然出现的慕容氏就能比拟的?”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谈到关于自己的事情,梁丘一下子便没了底气,她低垂着头,眸中沁出雾气来:“这怎么能一样呢。于公子心中有你,可他……我不懂他。” 饶是陆小鹿磨破了嘴皮子,梁丘采薇还是不肯听她的计划刻意破坏欧阳与慕容之间的情谊。她只好作罢,悻悻地回了欧阳府上。 不出意外地,慕容玥在欧阳府上堂而皇之地住下了。陆小鹿稍稍鄙夷了她一下,一个古代的大家闺秀居然满世界乱跑,还贸贸然住在一个陌生男子家里,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百姓太开明,还是她的女主光环太明显。这要是真的搁到古代,这姑娘得分分钟被坊间的流言蜚语给淹死,更别说嫁人了。 陆小鹿鄙夷女主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撇除在外。她压根儿没想起,自己也是“满世界乱跑、贸贸然住到陌生男子家中”的一员。 等她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猪仔于淳还算是有良心,留了晚饭一直搁在灶上温着,一见她回来就给她端了过来。 陆小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剥虾仁的服务,风卷残云一番后赏了句“谢谢”就把欲言又止的于淳推出了门外。 她今晚有正事要做,没时间跟他分享初恋情怀。 沐了浴、熄了灯,陆小鹿窝进被窝里,施展召唤大~法。 “古娜拉黑暗之神,02号变身!” 镯子闪了闪,传出很有辨别度的磁性女声:“下回还这么喊的话就永远别喊我了。” 陆小鹿嘿嘿一笑,讨好道:“好姐姐,我就是想重温一下经典。” 02号凉凉道:“我不介意安排你重温一下另一部经典。” “什么?” “《西游记》。” 陆小鹿默默想象了一番穿越到《西游记》里面的场景,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那个......姐姐啊......”陆小鹿讪讪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就是......” “拒绝回答。” 陆小鹿一愣:“我还没说是什么问题呢!” 02号不咸不淡地丢出一句:“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不想回答。” “为什么?!!”陆小鹿几乎抓狂,但是又不敢得罪这尊大佛,只好伏低做小道:“我哪儿得罪你了吗?咱们上回不是谈得好好的吗?” 镯子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答:“你上回教的法子不管用。” 陆小鹿想了一圈才想起她说的是“温水煮学弟”的事,心里更觉得奇怪了:“怎么会不管用呢?” 那端的02号的脸色黑得难看,有些烦躁地搅着杯里的咖啡。岂止是不管用,他现在一见她就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虐待他了呢! “不应该啊......”陆小鹿喃喃道,“你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02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拣了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来说:“给他发了奖金。” 陆小鹿:......(⊙0⊙)还有呢? ——“送他游戏装备。” 陆小鹿:......然后? ——“请他去看电影,还有......” “等一下!”陆小鹿连忙截住她的话头,“看电影这个还算靠谱,你们去看什么了?” “很出名的片子呢。”02号笑了,“《闪灵》你看过没?那血喷溅的特效做得真棒,我还想改天自己也做做看。” “求你别说了。”陆小鹿哀怨地咬着被子:“我今晚还想睡觉呢。” “咦?”女子讶异地说道,“你怎么跟他说一样的话?” 陆小鹿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几句,转移话题问正事:“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劝女神都不能使她改变心意呢?是好感度刷得还不够吗?” “系统里角色的情感都是按照剧情设置好的。梁丘采薇这个npc的自卑值很高。” “没法改吗?”陆小鹿紧张地追问。 “几乎不能改变。”02号不带感情地回答,“对于虚拟人物来说,数据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就像欧阳和男主会对女主一见倾心一样,也是由于系统设置的初始好感度太高造成的。” 陆小鹿烦躁地抓抓头:“这可怎么办?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是有的。”她提醒道,“如果你能将系统没有进行设置的另一种情感的数值刷高,高过你想要改变的情感,事情可能就有转机。”02号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具体如何刷高我也弄不清楚,难易程度应该是视情况而定的。” 陆小鹿听得晕乎乎的,弱弱道:“能不能说得简单些?” “就像男主喜爱养小动物是系统预设了的数据,而你却通过......通过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方式,硬生生刷高了他对养小动物的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压倒了喜爱心理,所以他现在对小动物喜爱却不敢养。” 这么说就好理解多了嘛!陆小鹿琢磨了一下,又问:“那女神有哪些未设数据呢?” 02号似乎正想回答,镯子里却传来与她截然不同的萌系男声。 “秦遥学姐,咱们今晚......今晚能不能换个电影?《电锯惊魂》什么的......实在是......” “怎么,不喜欢吗?” “也......也不是......” “我觉得这部片子的构图不错,对你画画也许有些帮助。” “可是......可我......”可我学的是唯美插画呀!祁崎的内心接近抓狂。 陆小鹿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指导道:“你就不能带他看点文艺片吗?!!!” “哔——”通讯蓦地断了。 陆小鹿傻眼了。 这是......卸磨杀鹿?好歹把女神的未设数据告诉她啊!!! 第二日午后,想了一宿的陆小鹿亲自到梁丘府上拜访。 梁丘采薇一听说她来,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来意。她叹了口气,吩咐婢女将她带进闺房,再次委婉又坚定地表达了自己不会搀和这件事情的立场。 陆小鹿没有半分失望的神色,反而眸中沁出~水雾来。她拉着梁丘的素手,满是担忧地劝道:“怎么?姐姐难道连欧阳大哥的安危都不愿顾及了吗?” 梁丘采薇一愣,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日落西山,陆小鹿一身轻松地离开了梁秋大宅。她眯着眼瞥瞥红彤彤的落日,嘴角扬起一抹笑。 果然,能击败自卑的,也就只有那种情感了呀...... 第二十章 :反击进行时 送走陆小鹿,梁丘采薇心绪难平,连丫鬟询问是否要用晚膳都不曾听到。陆小鹿的一声声诘问言犹在耳,她心中的天平终于渐渐倾斜了。 “以采薇姐的聪慧,应当知晓夜璃大哥一介布衣要成为当今丞相的东床快婿会有多么艰难吧?” “欧阳家虽是江南的大户,但一放到权贵众多的京城又能排到哪个位置?” “退一万步说,即便慕容姑娘对夜璃大哥也一见倾心,二人非结为夫妻不可,那便也只有夜璃大哥去丞相府入赘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像欧阳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最重视宗族礼法,哪搁得下面子让自己的子弟去入赘,哪怕是丞相家?” “抑或是让夜璃大哥去考取功名求仕?但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喜欢那般勾心斗角的生活吗?” “总而言之便是一句话,这两人是不可能成的!即便成了,夜璃大哥也只会面临与欧阳家决裂或是成为趋炎附势的小人两个选择。他又怎么会幸福呢?” 是啊,他怎么会幸福呢?他不会幸福的。 窗外的晚霞赤腾腾地一片,燎得梁丘采薇愈发坐立不安。她的指甲紧紧扣着掌心,在心中的某个暗处,原本一直被死死压制的嫉妒与不甘偷偷爬了出来,慢慢弥漫了开来。 也许像小鹿说的那样,他心里是有她的。她为何不争上一争呢?如果错过,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夜璃的幸福......就由她来给吧。 “筝儿。”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愈发坚定起来,“去把前些日子从施师傅那儿得来的琴弦取来,好生包装,明日我有用处。” 丫鬟虽然不解,但还是恭顺地应下,小跑去库房取弦了。 翌日,陆小鹿精神奕奕地出了房门。睡得少不要紧,八卦才是最强力的精神鸦片。 要靠于淳自己追到女主怕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她可等不起。这些日子还是抓紧时间为两人多创造独处的机会为好。当然,安全问题也不可不防,因此所谓的“独处”只能是三人行了。 陆小鹿到了琴房,发现三人都在。欧阳正亲自教授慕容玥古琴的基本指法,于淳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被教的那人虽面上带笑,但眼尖的陆小鹿还是从她眼里看出些不耐来。 是了,书里的慕容玥的确是不喜弹琴的,学上一二也只是为了在欧阳面前多搏上几分好感罢了。但很明显,欧阳也就只值得她学一二分了,三四分、四五分的她可没耐心装下去。天音公子虽好,但又哪里及得上霸气测漏的王爷或是统领江湖的武林盟主呢?慕容玥最大的爱好还是四处溜达,阅尽美男。 看来撮合欧阳梁丘cp的成功率又多了几分。 陆小鹿心里高兴,脸上的笑意便自然而然地浓了几分。 “我想上街逛逛,慕容姑娘要不要一起,还有于淳?” 于淳因为她的灿烂笑容恍了神,陆小鹿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他半晌才手忙脚乱地从小凳上站起来附和:“去!我去!” 陆小鹿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今日天气正好,我也正想出去走走。”慕容玥莞尔一笑,揪住这个机会打算落跑,“我知道有家点心坊的点心做得最好,咱们一起去尝尝吧。” 欧阳夜璃看着突然站起的‘学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目光一触到她的笑颜眉头便舒展了开来。 “既是这样,那我也随你们一起去逛逛吧。”欧阳夜璃将琴小心地收进琴匣,直起身道,“你们都是客人,本就应该由我尽地主之谊,是我疏忽了。” ——求你快继续疏忽吧!! 陆小鹿心里咆哮着,嘴上却没敢反驳。 “西街上有一家琴坊,正好能为慕容姑娘挑上一把新手所用的......” “不用了!”慕容玥蓦地出声打断。 欧阳惊讶地望向她。 “我的意思是......”慕容玥自知失态,装作羞赧的样子微微垂头,“我与欧阳公子相识不过几日,怎可受此大礼。实在是......于礼不符。” 她语气中强调的“礼”字欧阳夜璃又怎会听不出来。他本就是重视礼度的世家中的公子,立刻想起赠琴恐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差点坏了她的名声,真是枉为正人君子。 他红了脸,慌忙拱手道歉:“还是慕容姑娘想得周到,是我疏忽了,向你赔不是。” “公子言重了。”慕容玥也故作姿态地退让了一番。 陆小鹿在一旁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都堂而皇之地住到人家家里了,还说什么守礼不守礼?真是凑表脸。女神跟欧阳认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不在欧阳家留宿。两人搁在一块儿一比,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一眼就能瞧出来了。慕容玥的所作所为真是浪费了宰相之女的好身份。 于淳瞅瞅“实在多有得罪”的这个,又瞅瞅“哪里哪里,公子不必挂在心上”的那个,怎么也想不通他俩为什么非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于是选择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心思最简单的小鹿身边当背景。 两个人还没磨叽完,陆小鹿已经由右脚着力到左脚着力又到右脚着力好几遍了,古代的平底鞋站得真是不舒坦。于淳见了,偷偷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她也不客气,卸了大半力气靠在他的身上。 应该是错觉吧?陆小鹿心想。她好像瞧见慕容玥瞥到这边的时候眼神闪了一闪露出一抹嫉妒来。果然是疑邻偷斧的心态吧,陆小鹿自我反省。女主可是走白莲花路线的,哪会像个女配似的这么“没品”。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那厢的“比比谁更虚伪大赛”却突然结束了。四人各怀心思出了琴房,迎面却跑来一个小厮。 原来是梁丘采薇来了,说是得了两副好琴弦想赠一副给欧阳。 来者是客,更何况还是带着礼的。欧阳夜璃本就因那日冷落她一事是心存愧疚,此时是怎么也说不出请人家下次再来的失礼的话的。 慕容玥恰到好处地“善解人意”了一番,外出的队伍终于如陆小鹿所愿地减至三人。 出府的时候正好在梅林旁遇上了梁丘采薇。只见她身着藕荷色梅纹长裙与同款披风,头戴梅花点金步摇,额上细细描了一朵梅形花钿,恰恰与枝上的盛放梅花相互映衬,更显得气质出尘、容颜夺目。 陆小鹿看得呆了一呆,她头一回见自家女神如此用心打扮。直到梁丘采薇冲她略略点头才回过神来,不露声色地回了她一个加油的手势。 看愣的人又岂止陆小鹿一人? 欧阳夜璃看得痴了,手不自觉地抚上一旁的梅枝,落雪落进他的后颈,激得他一个激灵。 “采薇......外头冷,快随我去琴房暖暖身体吧。”他连忙收起自己不合礼数的灼人目光,引着“梅仙”往琴房走,“积雪有些滑,当心脚下。”一时间竟是将一旁的慕容玥忘了个干净。 “梁丘姑娘真是天人之姿。”慕容玥微微垂头,伸手摸了摸耳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抬起头时脸上满是笑意,“连我都要自愧不如呢。” 陆小鹿撇撇嘴,心想我女神好看还需要你说? 于淳却聪明了一回,恭维了慕容玥几句,女主听了,面若桃花,用帕子捂着嘴浅笑不绝,嘴上却偏要谦虚几句,于淳又只好再夸上两句,她再推却一二...... 陆小鹿瞧着心里不舒坦,语气不善地催了一句:“还去不去啊!” 慕容玥一听愣住了,眸中沁出些雾气来,绞着帕子委屈道:“小鹿妹妹可是嫌我碍事?那我不去便是了。” 陆小鹿对她愈发不喜,却也不好发作。她能怎么办呢,男主的幸福可挂在这位慕容大小姐的身上,她也没指望于大猪头能听懂这种“聪明人”的话而对女主打消念想。 不料于大猪头却像是突然开窍了似的,*来了句:“那你就别去了吧。” 慕容玥愣了,陆小鹿也愣了。 “于公子你......”慕容玥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强撑着笑意。 于淳不看她,撇过头淡淡说道:“你不是不想去吗?” 慕容玥这回是真委屈了,用帕子捂住嘴一转身跑回了府里。 女主泪奔,陆小鹿心里痛快得很,但又有些讪讪地,看起来好像还真是他们俩欺负她了。她忍着心花怒放,脸上强装出几分埋怨来,捶了一记身旁的于淳:“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说话?刚才不是还把人家夸到天上去了!” “我只是想客气一下,谁知道她还真会顺杆往上爬。”于淳委屈地嘟嘴,“我早想去外头玩去了,夸来夸去的对话当真是无聊得紧。” 他的眼神突然迷蒙起来,半晌才闷闷道:“谁也不能欺负你。你不喜欢的人,我也不会喜欢。” 陆小鹿真想仰天长笑,但还是稍稍给女主留了些面子,虚伪道:“其实我也不算不喜欢她啦......” 于淳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我可以喜欢她咯?” 陆小鹿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果然虚伪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两人还在欧阳府正门口杵着,路上驶来一辆马车来。马夫悠悠地勒了马,跳下马车小跑过来,客气地拱手询问道: “打扰二位了,请问陆小凤姑娘可是住在府里?” 于淳:⊙▂⊙? 陆小鹿:ಠ౪ಠ! 第二十一章 :反系统情感 林徹来了,欧阳家愈发“热闹”。 陆小鹿简直要气炸了! 欧阳男配还没搞定,他一个三线男配跑过来搅和算是什么事儿?光撮合欧阳梁秋cp就已经让她忙得脚不沾地了,她哪来的精力再去隔离他和女主啊?更别说还得时时刻刻监督着他免得他分分钟把男主给浸猪笼了。我的天,这哪里是人能干的活? 可他那做漕运使的舅舅恰好是欧阳夜璃爷爷的门生,有这么一层裙带关系在,陆小鹿可没这么大的脸面求欧阳把他给轰出府去。 看来是当初揍得不够狠,没让他长记性。干脆再找个机会把他做了得了!一了百了!陆小鹿恨恨地想。 唯一能让她稍感安慰的也就只有女主最近的表现了。许是上回当真被于淳伤了玻璃心,她近几日一直安安分分在自己的屋里带着,顾影自怜。这么一来倒是大大降低了她和林徹相遇的机率。 而于淳自打那天“大义凛然”护了她一把以后,很快就又恢复到了整天黏着女主的狗腿状态。只是女主被他“伤透了心”,好些天都没给他好脸色看。看来这两人的情感历程与书中写得一样,没个三年五载是不能成了。 于是鹿大导演便将全部的劲儿都花在撮合欧阳夜璃与梁丘采薇身上了。有了情报小鹿使的大力支持,两人连连“巧遇”,几乎每日都出双入对,感情升温极快。 但过了小半月,她就发现有地方出了问题。问题没出在阳丘cp身上,而是出在林徹身上。她怎么觉得......这只三线男配画风有些不对呢?他不按着剧本走四处搜寻女主也就算了,天天像只小鸡仔一样跟在她屁股后算是什么意思? 她欢送阳丘cp出府参加琴会,一回头就撞见坐在马车上的三线林徹,问她要不要去琴馆偷偷看热闹。看热闹?必须去啊! 她瑟瑟发抖在小花园听阳丘cp弹琴论道,三线林徹突然从假山后探出头来,问她要不要来个手炉暖暖手。暖炉暖手?必须要啊! 她羡慕地在玉器店里看阳丘cp互赠礼物,回去路上怀里就被三线林徹塞了个锦匣,匣子里装的正是她在店里多瞄了几眼的玉玦。免费礼物?必须收啊! ...... 这种事有个一两回也就算了,但天天这样她就有些受不了了。陆小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奇怪的状况,而02号女王这几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总听不着真声。眼见着林徹黏的越来越紧,陆小鹿有些心虚起来,怎么总有种抢了女主风头的错觉呢?她开始巴望着女主能尽快“出关”了,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许是她近几日做红娘攒了些人品,女主突然化身曹操说到就到,当真与林徹正面撞上了。 陆小鹿强行将喷涌而出的喜悦封杀在脸皮后方,撑出一副“我公事公办哟,才没有一丁点儿私心”的表情,淡淡地替双方介绍: “林徹林公子。” “慕容玥慕容姑娘。” 一个二世祖,一个白富美,绝配! 林徹原本皱着眉,但一听到女主的名字却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脸上蓦地露出灿烂笑容来。 陆小鹿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中大喜,暗暗比了个成功摆脱的手势。果然还是女主buff最强力,所到之处无坚不摧啊! 林徹似是很珍惜这次名为“翻身晋升二流男配的九十九种方法之一”的机会,上前一步主动与女主妹妹套起了近乎: “这位妹妹我瞧着倒是面熟......” 啧啧啧,果然跟于淳这个猪脑子不一样,泡妞手段简直一流。陆小鹿暗暗赞叹,心中为其摇旗呐喊。 “咱们是否在扬州见过?” 慕容玥娇羞地略一点头:“扬州倒是去过的,只是公子你......” “那便是了!”林徹突然一抚掌,笑着打断了慕容玥的否认,“姑娘如此绝色,必定是我上回在欢颜馆见过的头牌姑娘了!” 慕容玥的脸色白了。 林徹却像是看不见似的,继续勾着唇角说道:“上回去的匆忙,没带够银钱,只能远远望上一眼,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处得见,当真是缘分呐!改日回了扬州,我必呼朋唤友前去拜访姑娘,给姑娘捧场。” 慕容玥又气又羞,泪滴像是不要钱似的掉个不停,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原本一直陪着她的于淳则皱着眉没有跟上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小鹿则掩着面,暗自乞求女主千万别把这黑锅安到她的头上来。小林子竟能将如此无耻轻佻的话说得如此真诚,她也是服了他了。但不得不说,她心里当真......当真是爽爆了! 正主走了,陆小鹿有些讪讪的,这好像是第二回让她难堪了?于淳这坨护花农家肥还在一旁看着呢!陆小鹿偷偷瞥了他一眼。看他这愁眉不展的表情......不会在心里记恨她了吧? 于淳看看小鹿,又瞧瞧一旁的林徹,突然上前一步将小鹿拉到一边,凑到耳边小声道:“小鹿啊,头牌姑娘得在咱们上回说的烟花巷里才能见着吧?这家伙居然去那种地方,一看就是不是好人,一定是对你居心叵测,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陆小鹿愣住了,下意识回了一句:“啊?”他皱眉就是在担心这个? 于淳以为她没听清,略略加大了声音又复述了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对了还有,他会认错人说明眼睛也不好。这条件实在是配不上你,你还是好好斟酌一番吧。” “喂喂喂!”林徹这回可听见了,不免有些恼怒,握紧了拳头道:“林某承认自己先前是有些浪荡,但自从遇到小凤姑娘后我就痛改前非、洁身自好了。” “方才之言不过是为了维护小凤儿罢了,于公子难道愚笨至此听不出来吗?” “在扬州之时我的小凤儿就曾反复叮嘱过林某,万万不可对慕容氏......我只是为小凤儿出口恶气罢了!”他及时省去了“动心”二字,顿了顿又嗤笑道,“这慕容氏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大抵也就于公子你视若珍宝了。” 完了完了!男配的怒气值涌上来了!陆小鹿倒吸一口冷气,仿佛看到于淳分分钟被浸猪笼的惨象。她下意识就想拉小猪仔去逃命。 不料于淳竟也生气了,杵在原地寸步不离。他蹙着眉,一字一句强调:“她可不是你的小凤儿。这是我家的小鹿,就凭你,也敢肖想她?” 小鹿的心“通通通”地跳个不停,她想去边上静一静...... “呵。” “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林徹笑得失态,眸中却流露出几分狠意来,“那凭你呢?于公子,你又有何资格?天天痴缠着那慕容家的女子,你就有资格将凤儿纳入私有之物了?” 于淳一时愣了,讷讷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徹缓缓站直了身体,较为年长的他比于淳要高出半个多头来,身高的优势使他愈发显得气势逼人。他双手背在身后,眉宇间满是志在必得之色,朗声道:“凤非俗物,我必得之。视若珍宝,金屋藏之!”言毕冲着一旁的陆小鹿一笑:“我明日再来寻你。听说城东的梅花开得甚是壮观,想必你会喜欢。” 陆小鹿尴尬地摆摆手,算是道别。林徹倒也洒脱的很,只回头瞥了眼于淳,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庭院。 于淳却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半晌才跌跌撞撞走到陆小鹿面前,一言不发地捉住她的一只手放在两手之间捂暖。 “小鹿。”他微微垂着头,欲言又止。 “我想不通。”他蓦地抬起头,眸中的挣扎之色一览无余,“我好难过。” “我......我觉得,我好像......” 陆小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中不知在期待什么...... “我好像......好像......喜......”他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突然收回右手紧紧捂在心口,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好像......喜......喜欢......” 话音骤停,于淳像一截木桩似的栽倒在地。 “淳哥儿!”陆小鹿惊慌失措地去扶他。 镯子蓝光流转。 “嘀——系统警告:男主出现反系统情感,正在进行自动纠正,施以一级违规惩罚。” “嘀——系统提醒:纠正进程10%” “嘀——系统提醒:纠正进程50%” “嘀——系统提醒:纠正进程99%” “嘀——系统提醒:纠正进程100%,纠正完成。” 我好像......好像喜欢上慕容玥了...... 可是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第二十二章 :论男配上位 于淳病得突然。 急火火前来探望的欧阳夜璃本想指责几句,满腹的牢骚却被陆小鹿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睛堵在了喉咙口。 大夫把了脉,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了心悸,近期莫要再刺激他了。 欧阳夜璃问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气又恼甩袖而去。 陆小鹿在于淳床边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更没人知道她想了些什么。 翌日一早,她面色如常地打开房门,欢欣雀跃地坐上林徹备好的马车去城东看梅花去了。 “还以为她是个有良心的,没想到竟抛下你自己跑去玩了!”欧阳夜璃坐在于淳床前,替他打抱不平。 床上的人病容未退,嘴角却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来:“她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可奇怪的。等我病好了,再让她赔我一次梅林之旅也未尝不可。” 欧阳夜璃没想到他竟看得这么开,倒像是自己心胸狭隘在别人背后嚼舌根了,因此一时有些讪讪的,只接了句“那倒是那倒是。” 于淳微微侧过头,双颊露出些霞色:“倒是慕容姑娘......她可曾来看过我?” “你说她?”欧阳夜璃轻咳了一声,“昨儿个下午便急匆匆的告辞了,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毕竟他先前也对她有些特别的心思,于淳显然也是喜欢她的,这会儿提起来不免有些尴尬。 “走了?”于淳蓦地倾身向前,面上满是紧张之色,“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可曾说去哪儿?” 欧阳夜璃见他这般失态,心里有些吃惊。他伸手将人按回靠枕上,疑惑地说:“你竟也不知?我还以为......以为慕容姑娘离开一事与你有些关系呢。说起来昨儿个下午究竟出什么事了?我问小鹿她也不说。” “昨天下午?”于淳蹙眉回想,“我和慕容姑娘去后花园散步,恰巧遇上了小鹿和林公子,于是就攀谈了一会儿。” “这就怪了。”欧阳夜璃也皱了眉,摸着下巴道,“好好的你怎么会晕倒呢?” 于淳被问住了,他试着去回想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罢了,许是我身体太差了。”他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鹿和谁一同去玩的?” “还能有谁。”欧阳夜璃难得露出揶揄的表情,“人家林公子可都从扬州追到杭城来了,小鹿这鬼丫头倒也是有福气。” “林徹?”于淳不知心中的堵闷感因何而来,他揉了揉心口,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怎么了?” “无妨。”于淳淡淡笑了,“他们两个倒也般配。” 杭城东处,梅开十里。即便天上飘着小雪,枝上的寒梅仍勾住了不少文人骚客的心弦踏寒而至。梅花朱白相间,傲骨之上又平添了几分可人。游客们三五成群地聚着,吟诗作对者甚多,个个脸上笑意盈盈,像是正在赴一场盛宴。 陆小鹿对这些人的喜悦之情表示无法理解。没错,她是个大俗人,而她的俗脑子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被冻!死!了! 大下雪天的,好好待在屋里烤火取暖吃肉喝酒打嗝放屁不好吗?偏要跑到外头受冻,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以前她总在高中地理练习册上写“南方四季如春、适宜居住”,而现在......她真想把地理老师拉进来好好虐打一番。 你【哔哔】的说好的温暖如春呢! 但出府赏梅是自己选的,冻成哈士奇也得赏完。陆小鹿吸吸鼻涕,将怀里的手炉捂得更紧了些。于淳啊于淳,你可别辜负了我的牺牲。好好喜欢你的女主吧,保住小命才要紧。 至于她......嘿嘿,一个女配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徹从后方小跑过来,将护在怀中的东西递给她,“我估摸着那个手炉得冷了,要不要换一个?” 陆小鹿扔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哆哆嗦嗦伸手去交接。只是手冻得有些不听使唤,不小心碰到了林徹的指尖。 林徹一愣。 “啊,不好意思啊。”她连忙将手缩回来,却在半路被捉了回去。 林徹皱着眉,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两手之间,语气有些埋怨:“手怎么这般冷?手炉冷了叫我便是,怎可自己忍着?” 陆小鹿怔怔地看着被护在手心的手,脑中恍惚想起了另一个这般为她暖手的人。 果然......心里还是会有一丢丢介意的啊。 “有没有好一些?”林徹替她搓揉了好一会儿,抬头询问,目光却撞上她水雾迷蒙的眼睛。他一时愣了:“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陆小鹿见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用力捶了他一记,假嗔道:“本侠女可不要再在这里受冻了,下馆子还是下馆子,你自己看着办!” 林徹留恋地摸摸被她捶过的地方,笑得像是三月的暖阳:“包您满意!” 鹿女侠的吃相并不雅观,某痴汉却看得有滋有味。 将光溜溜的鸡腿骨头从嘴里抽出来,陆小鹿终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讪讪地一指桌上的烧鸡:“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林痴汉一口答应,却只顾着笑没有动手的意思。 陆小鹿看看他干净的手,又看看自己的大油爪子,心想人家大概是不想弄脏手吧?吃人家的嘴短,她犹豫了片刻就伸手掰了另一个鸡腿递给他。 不料对方却连伸手的意思都没有,只“伸”了脖子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陆小鹿吓得鸡腿都拿不住了,“噗通”一声掉在了桌上。林徹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只是很快他的嘴就被从桌上拾起来的鸡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陆小鹿淡定地用桌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客气道:“趁热吃,别凉了。” 没想到林徹当真把鸡腿吃了个精光,连骨头都没剩下,倒让陆小鹿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讪讪劝了几句,只是还是没能拦住他咽下最后一口骨头渣。 一顿饭吃得还算圆满,结账的人自然是林大公子。被喂饱了的陆小鹿心情大好,像一只真正的小鹿似的欢快跑出馆子上了马车。 林徹慢慢跟在她后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阿财。”他淡淡地唤了随从过来,“把这家店盘下来。” 阿财面有难色:“少爷,人家这是私房菜的馆子,祖产,八成是不肯卖的。” 林徹凌厉地扫了他一眼:“我是让你做事,不是让你告诉我做不到。” 阿财被气势逼得哆嗦地垂下头:“是......是!” “林徹,还不走吗?”那厢马车里的少女探出头来好奇喊道。 林徹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来,高声吆喝:“马上就来!”表情转换之快让人叹为观止,仿佛刚刚那个盛气凌人的不是他似的。 “尽快办好此事。”男子压低了声音,极快地交代,“必要时用些手段也可,像以前做的那样,尽量别闹得太大。” “是,小的明白。” “林徹!” “哎!来了!”男子摆摆手让随从退下,面上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急走了几步上了马车。 即便没有人会注意他是否恭敬,阿财还是一直卑微地弓着身,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松了口气直起身体。 他抬头瞥了眼“吴记私房馆”的招牌,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有店铺要倒霉了......但愿这个老板能识相些,少吃些骨头。 林家的这位......可不是位心善的主。 第二十三章 :师兄的来信 慕容玥走后,欧阳府一切如常。 陆小鹿很开心。因为上回做烧鸡的师傅被林徹请到了府里,日日为她做美食。 林徹很开心。因为于淳是个识趣的,不再纠缠他家的小凤儿,省了他对付他的气力。 阿财也很开心。因为私房菜馆的老板还算识相,只被打松了两颗牙就在卖掉馆子的契约上按了手印,还主动招供了做烧鸡的厨子的住址。 而阳丘cp更是好事将近。前几日欧阳家上梁丘家提了亲,两家本就是世交,这两个孩子又是两家打小就看在眼里的,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唯一不开心的人大概就只剩于淳了。慕容玥的离开让他失落不已,他试图回想那天的事情,努力了一番却丁点儿都记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小鹿天天跟林徹泡在一起,陪他的时间倒是少了。他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也为她能找到好归宿而开心。他琢磨着要是两人真打算在一块儿,就回家里央母亲收小鹿做义女,多给她添些嫁妆,免得到了夫家受委屈。 日子一日日地过着,眼见着就到了年关。正吃着欧阳夜璃与女神的定亲筵席,肚子圆滚滚的陆小鹿意外地收到了师兄的来信。 陆铭之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千里迢迢送来的书信上只写了短短几字。 “二月初七,山西西南运城七侠镇同福客栈见。” 陆小鹿的嘴角抽了抽。 七侠镇?还同福客栈?师兄他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出什么事了?”林徹将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的碗里,好奇地询问。 陆小鹿将信纸叠好塞进袖中,心想告诉他也无妨,于是小声嘟囔道:“我师兄的信,让我年后去七侠镇一趟。” “七侠镇?”林徹剥虾的动作一停,蹙眉道,“应该是武林大会的事吧。怎么,你要参加?” “武林大会?!”陆小鹿吓了一跳,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怎么记得一线男配中就有一只武林盟主啊?叫什么来着?眼下不好将男配名单取出来看,她只好忍着打算回房再说。 林徹没看出她的异样,一边剔着鱼刺一边解释道:“是啊,武林大会三年一次,每次都是在七侠镇办的。算算日子,的确就是明年了。”说完自然地将处理好的鱼肉递进陆小鹿的碗里。 桌上的另一人见了,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搁下筷子,抱歉地笑笑:“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欧阳夜璃忙着四处敬酒,并不在这一桌上。梁秋采薇代为关心道:“可要请大夫?”自从上回晕倒之后,于淳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完全调理好,夜璃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要请个神医过来瞧瞧。 于淳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笑意似是被封在厚厚的冰层下:“不用了,躺一会儿就能好。” “我送你回去。”陆小鹿突然出声,她跳下椅子擦擦嘴,“正好有事情要找你说。” 于淳动了动嘴唇,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了席。 林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面色如常的模样,有说有笑地跟旁边的宾客攀谈起来。 进了于淳的屋,陆小鹿习惯性地关了门。 “还是打开吧。”于淳回头小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的名声要紧。” 陆小鹿一愣,抬手就往他脸上招呼。 于淳以为她又要打他,下意识一缩,不料她却将手轻轻捂在他的额上。 “没发烧啊......”她自言自语,“还是喝糊涂了?” 许是席上吃饱了,她的手暖乎乎的。于淳感到一股暖意从额上流入四肢百骸,席上难以言喻的压抑之气也被驱了个干净。 好想多被捂一会儿...... 他的脸有些微红,但又为自己的脸红感到羞耻。小鹿和林徹都已经......他怎能有这样的想法。 陆小鹿疑惑地收回手。她总觉得自打于淳上回晕倒以后就变得怪怪的,脑子好像也好使了一些,难道被系统电一电还能增强脑细胞的活跃度? 于淳不敢被她这么专注地盯着看,他刻意将脸撇到另一边假装在打量别的东西:“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 “哦,对!”陆小鹿被他一提醒,立马想起了正事,“我年后要去山西一趟,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好。”于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但很快脸上就出现了迟疑之色,“林公子他......他是不是也一起?” “他跟去做什么?”陆小鹿觉得于淳问得奇怪,“就咱们俩,快去快回,应该能赶上采薇姐和欧阳的大婚。” 二人的婚期定在五月。 书里不比原本的世界。在她的世界,去山西只要坐飞机就能当日到,但这里不同。一路舟车劳顿的,要是再赶上大雪封山,还得靠双腿翻回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于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信赖的笑容来:“我都听你的。” 陆小鹿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想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软发,却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长高了许多,她得踮起脚才能够着了。 于淳见状微微低下头,方便她的魔爪肆虐,免得她踮着脚累着了。陆小鹿却心中一震,突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着收回了手。 不行,她不能再害他了。他得好好活下去。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嗨!小鹿鹿!”一个软萌的男声突兀地在屋子里响起。 小鹿慌张地捂住镯子,半晌才后知后觉记起除了她以外没人能看到或听到镯子的异样。 01号这个逗比,还猜个毛线......声音那么有标志性。 “你好好歇着吧。”陆小鹿急着脱身,走到床边替他叠好被窝,“过几日你全好了我就去向欧阳辞行。” 于淳原本有些失望,但这点小小的失望在看到她替他叠被窝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乖顺地坐到床边脱了鞋子躺进被窝里,仍由陆小鹿替他掖好被子。 “小鹿,给我唱首歌吧。”于淳露出以前那种可怜兮兮的神情。 陆小鹿一时愣了,可回过神来就转身把灯给吹了。 “唱你麻【哔】快点睡!” 于淳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 世界黑了,他的心里却敞亮了起来。 真好,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没变,她也没变。 第二十四章 :一号大反派 安顿好病号,陆小鹿像脱缰的野鹿一般窜进了自己的小屋,偷偷摸摸打量了一番四周,才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 “小鹿鹿,你怎么不说话呢?” “小鹿鹿?鹿鹿鹿?” 陆小鹿长长舒了一口气,委屈地抱怨:“欧巴,你们怎么这么久不理我?” 这声久违的“欧巴”显然让01号很受用,他“温油”地解释道:“这两天学姐一直在破解我的语音权限呢,你瞧,现在我能跟你正常说话了。前两天我的声线被系统扫描出来了,所以说到一半就掉线了。” “这两天?”陆小鹿奇怪地复述道,“明明都过了一个月了。” “怎么,秦遥学姐没跟你说过吗?”01号好奇地问,“外头的时间和里面是不同步的。” “嘀——系统提醒:检测到敏感话题,开启防护模式。” “啊啊啊!”01号慌乱地大喊起来,“学姐学姐!你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嘀——系统提醒:防护模式开启中,进度30%。” “怎么了?”镯子那端传来女子的慵懒声线,“啧,该死的防护......再给我三年,技术迟早得超过他。” “学姐,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01号有些内疚,“我......我还是回去画插画好了。” “嘀——系统提醒:防护模式开启中,进度60%。” “嘀——系统提醒:防护模式开启中,进度90%。” “嘀——系统提醒:防护模式解除。” 陆小鹿紧张兮兮地注意着动静,听到“解除”两个字才松了口气。她还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呢,可别被01号这个大逗比给折腾坏了。 “好了。”一直没答话的02号松了口气,“阿崎,下回别再提保密协议里的内容了。” “哦......”01号自知闯了祸,声音有些闷闷的,“那......那我回去画画了?” “再玩会儿吧。”秦遥的手指灵巧地在键盘上跳跃,“这点小麻烦你学姐还能搞得定。” “哎!”01号欢快了起来,“学姐学姐,你快去琢磨怎么打开画面权限吧!等搞定了我请你去吃大腰子!” 02号没接话,想来是为了大腰子奋斗去了。 “修好了吗?”陆小鹿大气也不敢出,怯怯地确认道。 “好了好了。”01号大大咧咧地答道,“小鹿鹿别怕,欧巴罩着你!” 陆小鹿将滑倒嘴边的吐槽生生咽了回去,也明白过来刚刚时间那事是不能细问了,只好拣着其他重要的事情问:“林徹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系统预设好感度难以改变吗?” “这个啊,你等等。”01号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句,然后扯着嗓子问道,“学姐,林徹是怎么回事?不是说系统预设好感度难以改变吗?” 陆小鹿:...... “哦哦,学姐说是因为剧情中他对女主的好感度就不如别的角色高,所以女主对他的影响相对就小。” “那是不是说明,越高级别的男配对女主的好感度就越高、越难改变?” “呃......你再等等。” “秦遥学姐!那是不是说明,越高级别的男配对女主的好感度就越高、越难改变?” “哦哦,学姐说原则上是这样。” 陆小鹿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请求道:“我能直接询问她吗?” 01号别扭地“哼”了一声,委屈道:“你总不问我擅长的问题。学姐参与了程序开发,我又没参加。” 陆小鹿仿佛遇上了幼年版的于小猪头,只好软着声音哄道:“好好好,那你说说,你都擅长哪些问题?” 01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致勃勃地用炫耀的语气说道:“书里的人设全是我画的,我可以告诉你男主成年状态的身高体重三围哟!连那个部位我也可以......” “欧巴啊!”陆小鹿蓦地打断他的话,讷讷开口道:“欧巴啊~~你还是喊02号过来吧,好不好?” 镯子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传来01号讪讪的声音:“哎,好吧,你等一会儿。”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镯子那头换了人。 “你招惹他了?”秦遥的声音冷冷的。 陆小鹿张口就想辩解,却被她生生打断:“连我自己都舍不得让他不高兴,你倒是个厉害的。既然你这么厉害,你的问题就自己解决吧。” “我......” “哔——”通讯断了。 陆小鹿目瞪口呆,这也太护短了吧! 求人不如求己,她翻身下床点了灯,走到桌前将名单上的欧阳夜璃一项划去,又将几大张名单平铺在桌上,飞速地浏览起来。 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她眼前一亮,有了! 沈璧,连任三期剑盟盟主及两期武林盟主,一级男配,危险系数高。为人虚伪狡诈,武力值不详,某次遇险时被女主所救,因此对其倾心。任武林盟主期间,陷害男主为“魔头”,引得江湖中人追杀,并直接导致男主被围殴而死,死状甚惨。 陆小鹿看得后背一凉,心中陡然生出怯意。这可不是欧阳和林徹这般好糊弄的主......这七侠镇到底去还是不去? 挂在墙上的逆天剑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通灵似的低吟起来。陆小鹿起身将剑取下,拔剑出鞘,窗外溜进来的一缕月光照在剑锋上,一时之间光晕流转、锋芒大显。 剑被插回鞘中,陆小鹿的眼神坚定起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既然逃避不得,她偏要杀出一条生路来!谁也别想伤害于淳,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 沈璧是吧?我倒要看看,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到底够不够资格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第二十五章 :忠犬拦路记 最终还是拒了欧阳夜璃留他们在府上过年的好意,陆小鹿与于淳恰在大寒那一日打点行装出了欧阳府。 因为还有两个半月的时间,行程不算太紧。小鹿又惦记着于淳的身体,于是选择了乘马车出行。 年关将近,大街小巷早染上了喜气。有钱的人家在府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没钱的寻常百姓也剪了红窗花糊在窗上门上。西湖边的红蜡梅、孩子穿着的红小袄、地上四散的红炮仗、摊子上摆着的红鸡蛋,满眼的红色让离开的二人心中生出融融的暖意,又伴着丝丝缕缕的惆怅。 陆小鹿放下车帘,淡淡地叹了口气。 杭城啊,明年再见。 驾车的是欧阳家有经验的老马夫,马车又稳又快,不一会儿就跑出了城门口。车内熏着暖炉,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的陆小鹿打了个哈欠,有了困意。 于淳见了,将身上披着的小毯厚厚地铺在腿上,自然地招呼道:“趴我腿上睡会儿吧。” 小鹿心里装着事,摇摇头拒绝了他。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再也不敢与他太过亲近了。 于淳表情一僵,慢慢地将毯子重新展开披回身上,却是不说话了。 小鹿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知道他肯定又想多了,张张嘴正想解释,却听到马车后传来震耳的马蹄声,听听声音得有好几十匹马。 陆小鹿立刻打消了解释的念头,一把将逆天抱在了怀里。 ——这么多人?!难不成一出城就撞见马贼?她的运气不会这么背吧? 马蹄声越过马车,在前方停住了。 马夫似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慢条斯理地勒了马,回头向车厢里报告:“陆姑娘,是林公子追来了。” 林徹?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他怎么来了?”她明明一直瞒得很好,还特地拣了他不在的时候出府的。 “陆小凤!”车厢里飘入熟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全没了往日的温和,徒留下暴躁不安。 陆小鹿下意识抖了抖,双手合十抱歉地喃喃道:“又冒犯您了陆大侠,再借您的大名一用。”说完不顾于淳的阻拦,一掀帘子出了车厢。 林徹握着缰绳直直坐在马背上,身上的裘皮大衣上落满了积雪。只是他的面色比落雪还要冷上三分,倒分不清是谁冻着了谁了。可一见到熟悉的娇小身影从帘后探出头来,他的满腔怒火瞬间便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心酸与委屈。 她似乎想从车上爬下来,可他又怎么舍得她踩在雪地上,于是急忙翻身下马飞奔了过去。 陆小鹿下了马车,觉得脚下的触感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踩在一双黑靴上。她讶异地一抬头,目光却撞上一张比黑靴还要黑的脸。 “林......林徹。”陆小鹿心虚地喊了他一声。 “先上马车再说。”林徹难得板着脸,不容分说地搀着她重新回到马车上。本想随她一起进车厢,只是掀了帘子一见车厢内还有于淳,他却是怎么也不愿意进去一同坐了,于是只好和心爱的女人隔着帘子说话。 “为什么要跑?”林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声音问道。 “不是逃跑。”陆小鹿一听,连忙掀开帘子解释,脸上则摆出一副“我没有撒谎唷”的表情。 林徹自然是想看着她说话的,但又怕寒气冻着了她,只好小心翼翼将她的上半身推回车厢内,又将帘子严严实实地封好。 “不是逃跑?那你瞒着我做什么?”他恼怒地问道。 车帘后头窸窸窣窣响了一阵,递出来一个暖炉:“你先捂着。” 林徹心里一暖,一时忘记了生气,没骨气地接了暖炉拥在怀里。 “我得去山西找我师兄。”帘子那头谨慎地解释着,“你是林家的少爷,哪能跟着我天南地北的跑?我怕你不同意......就没让人告诉你。” 原来是为他着想?林徹的腹中的恼意登时消了几分,又气又笑:“原来你也知道山西远?知道还敢自己一个人往外跑?” “哪里是一个人!”小鹿一急,又掀开帘子探了头出来。 林徹无奈地将她的小脑袋又推了回去,边封着帘子边嗤笑:“一个老马夫,一个病秧子,能抵什么用?要是碰上山贼、碰上雪灾,你打算怎么办?” 老马夫像是没听见似的,慢慢悠悠地将头撇到一边。 “我......”帘子后头的人被这话噎住了,半晌才故作镇定地回答道,“我的功夫好得很!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林徹很快就想到她说的是在扬州时他被她绑票打一顿的事情,不由露出怀念的笑容来:“是是是,陆女侠武功天下无双。”嘴上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想,就那几个小拳头,挠痒痒似的。咳,虽然还真把他的整张脸都给“挠”肿了,足足在家歇了小半个月才敢出门找她。 陆小鹿毫不脸红地接受了“天下无双”的荣誉,没说上一句谦让的话。 见她吃下了这颗“甜枣”,林徹不紧不慢地提起了“大棒”:“虽然如此,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有人给你下个药使个毒,你打算如何应对?” 帘子后没了动静。 好半晌,陆小鹿蓦地掀了帘子,恶狠狠地问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林徹狡黠地笑笑,伸手一指身后:“带上我,后面的五十个护卫就归你了。” 陆小鹿眯着眼好生数了一番,正好五十匹好马,五十个壮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满意的很。只是......陆小鹿苦着脸来回扫视了几遍,这些大汉身材虽好,可怎么个个脸蛋平平无奇甚至奇丑无比呢? 林徹偷偷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 陆小鹿歪着头想了想,反正她也没想搞什么“我与护卫不得不说的故事”或者“霸道护卫爱上我”的戏码,难看点就难看点吧,关键时刻一露脸还能吓到敌人不是么? 于是她点点头,右手握拳与林徹碰了碰:“成交!”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似是在昭示来年的好收成。一辆马车“吱呀吱呀”地在雪地上印下辙痕,四周则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陆小鹿收回看向外头的目光,放下车厢侧边的帘子,心里暗暗盘算。 看来还是得再雇一辆马车才行啊,把盟友抛在外头骑马确实太不仗义了。 于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闭着眼小憩,此刻像是已经睡熟了。她替他拉了拉滑倒腰际的小毯,又探探他的体温,这才松了口气,靠在车厢壁上阖上了眼睛。 车厢内陷入沉寂,原本应该睡熟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天气,可真冷啊…… 第二十六章 :霸道脚气王 挑这种时候北上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安排,还没走上几日陆小鹿就撑不住了。马车里虽然烧着暖炉,但裹成一团的她还是只能在冻成哈士奇和冻成萨摩耶两个状态中切换。 可不去不行啊。一有师兄在召唤,二有反派在作乱,她这个身为第一剑关门弟子的除魔小天使哪有不去的道理? 林徹看了心疼得很,一路过城镇就强拉着她在客栈多歇上几天。倒是于淳一反常态,终日沉默寡言,一句关心的话都不曾说过。 林徹自然乐得他这样,自己则对心上人愈发殷勤。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月,年倒是过了,路却没走上多远。陆小鹿着急了,一发狠再也不肯在城里歇息。林徹拿她没办法,只好不停地差人去路过的城镇买无烟的上等炭火来给她取暖。 许是五十人的护卫队伍太过招摇,一行人连一窝下山打劫的山贼都没有碰上。虽然没见着山贼,但路上遇到不少“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想来也是往七侠镇赶路的。 陆小鹿想了想,钻到林徹的马车里打探武林大会的事情。本以为他家经商,对江湖的事情知道得不会太多,没想到他竟能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小鹿被那些个“青州赵双刀”、“飞燕门无痕公子”、“千水教清涵教主”的名号唬的一跳一跳的,对自己这个“第一剑之徒”突然有些没底气了。她舔舔嘴唇,装作不在意地问:“你可听说过天下第一剑?” 林徹一愣,突然笑了起来:“你怎么提起他了?” “就......就是问问。”小鹿低头把玩毯子上的流苏,“先前听人说过,这名号似乎响的很。” “自然是响得很。”林徹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地介绍道,“第一剑陆前辈乃是个传奇的人物,当年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就连皇室的子弟也得备着厚礼捧香鞠躬才能进得他的府上得上一两句点拨。” “这么厉害......”陆小鹿瞪大了眼睛,自家胖师傅居然这么有个性? 林徹面上露出遗憾之色:“只可惜我爹不喜我习武,不然定是要前去试上一试的。” “那万剑盟盟主沈璧呢?你可听说过他?”陆小鹿紧张地问道。 林徹微微皱眉:“自然是听说过的。其实陆前辈也曾任过万剑盟的盟主,许是不堪凡尘纷扰,他突然退出了江湖,万剑盟大乱,分成好几个党派。直到几年后,沈璧横空出现,以一己之力连挑七八个堂口,这才以雷霆之势重整了万剑盟,并顺理成章地成为新任盟主,号为‘剑魁’。” 陆小鹿下意识将毯子裹得更紧,小心翼翼地询问:“在你看来,他有几分可能当上武林盟主?” 林徹沉思了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可不好说。江湖上人才辈出,且除了万剑盟以外,有实力的门派也有不少。”他偏着头想了想,笑着补上一句,“若是陆老前辈重出江湖,这盟主之位就没什么悬念了。” 陆小鹿嘿嘿笑了,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对了。”林徹突然来了兴致,“还从未问过你师从何处呢?” 她?陆小鹿眯着眼笑了。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正月末进了山西地界,这是个与杭城是全然不同的地方。 山西,因居太行山之西而得名。它南依吕梁山,北有古长城,一路上的壮阔景象立刻就将陆小鹿深深吸引住了。 她伏在车厢的窗口,望着银装素裹的巍巍高原,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要在这里举行武林大会。” 见她探出头,林徹打马上前,俯下~身体与她说话:“离七侠镇已经不远了,咱们是现在就去,还是先在这个镇子上住下等初七再去?” 同行两个月,陆小鹿已经渐渐习惯了由他做决定,但每回他还是最先征求她的意思。 唉,这样的男孩子搁在原来的世界得多抢手啊。陆小鹿心想。 “你觉得呢?”小鹿照旧把问题扔回给他。 林徹其实早就考虑周全了,张口就说道:“依我的意思,还是先在这里住下为好。现在的七侠镇一定聚了各地的武林人士,鱼龙混杂,招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这个镇子离七侠镇不过几十里的路程,骑马的话小半日便可到了。” 陆小鹿聚精会神地听着,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微微点点头。 林徹瞧了眼她的脸色,体贴地补上一句:“你若还是不放心,我就遣人先去同福客栈订下房间住下,等师兄与师父一来就回来告诉我们。” 陆小鹿白了他一眼。自从她告诉他她师从第一剑以后,他就天天“你师兄”、“你师父”地问候好几遍,现在更好,连“你的”两个字也省去了! ╮(╯_╰)╭好吧好吧,看在这一路上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份上,就迁就一下这个即将见到偶像的陆仁粉好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师父的蛊毒治好了没,如果以她离开那会儿的吨位出现,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会幻想破灭呢。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才不急不缓地停在一家客栈前面。因为随行的人太多,林徹干脆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掌柜的知道来了大主顾,一早就带着小二们在大堂里候着了。 小鹿摇醒于淳,同他一起下了马车。于淳边搓着眼睛边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呆萌模样。两人正要踏进大堂,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来,腆着一张无赖的脸拦在二人面前:“二位好心人,请赏口饭吃吧。” 早在书外的世界,陆小鹿就对精通十八般骗术的“乞丐”彻底死了心,这会儿见了书里的真乞丐还是生不出好感来。但一想于淳也在边上,肯定免不了善心大发,因此打算干脆给点小钱打发了得了。 不料于淳挡住她掏钱的手,蹙着眉朝乞丐说了一句:“天王盖地虎。” 陆小鹿下意识就想接“宝塔镇河妖”,却听到乞丐欣喜地回了一句“小鸡炖蘑菇”。 “原来是本家的兄弟啊!”乞丐热泪盈眶,趿拉着破鞋就要扑过来。 于淳急退一步避开,欲语还休:“那个......有话好好说,咱能先把鞋子穿上吗?” 乞丐低头看看自己脚下,憨憨笑了两声,蹲下~身把鞋跟扳上,可刚一扳上鞋尖的窟窿里就挤出两个乌黑的脚趾来。他有些尴尬地蜷缩了一下脚趾,讪讪笑道:“这鞋是有些旧了。” 于淳沉默了,喉结滚动了两下,突然俯身脱下自己的鞋子放在乞丐面前:“先穿我的吧。”随后他又像个犯错的小孩似的小声跟身边的女子解释:“小鹿,他真的是乞丐......” 陆小鹿觉得眼睛里湿润润的,也不知是被气味辣到了,还是被乞丐心酸到了。她抹抹眼睛,往大堂一指:“进去再说吧。” 乞丐没舍得穿那双鞋,小心翼翼地提在手上,怯生生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拘谨地站在门边不敢再往里走。 “凤儿,我都安排......”安置完随从的林徹下了楼梯,笑容满面地迎向小鹿,却在离三人两丈处硬生生停住了脚步,捂住鼻子皱眉道:“这是什么味儿?哪儿的臭鸡蛋打翻了?” 陆小鹿指指门边的乞丐。 林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瞅瞅乞丐手里的鞋,又瞧瞧赤脚的于淳,只一会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暗暗屏住呼吸,笑着放下捂鼻的手,试图说个笑话缓解尴尬:“不知这位小兄弟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双足竟有如此威力?” 乞丐挠挠头,调皮地动了动脚趾头,嘿嘿笑道:“祖传秘方,不外传。” 陆小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竟一时忘了屏气,双眼一翻臭晕了过去,软软躺在冲过来的于淳的怀里。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满脑子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我去...... ——好......好......好霸道的脚气! 第二十七章 :水石不清华 等陆小鹿悠悠转醒,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了。 罪魁祸首“臭脚王”早被黑着脸的林徹命人扔进浴桶里沐浴,一连洗了十八遍确定味儿熏不着人了才被放出来。 那一头纠结了多年的乱发算是没法梳直了,于淳也难得没给人好脸色,亲自拿着剪刀把他的头发给绞了,报复性地只留到齐肩。 十七感觉头上瞬间轻了,没着没落的,却不敢出声反驳,只缩着脑袋候在一旁等着两位贵公子的吩咐。 林徹双手环着胸,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自称“十七”的乞丐。洗净后的脸还算清秀,但脸上有三四条陈年的疤痕,算是彻底破了相了。 ——管他十七还是十八,总而言之,没什么威胁性。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林徹顿时没了在这里留下来的兴致,将手背在身后转身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这话自然是对于淳说的。 于淳神色冷淡地挪了挪位置,给他留出一条出门的道来。林徹轻哼一声,在经过他身侧时停了停,低声警告道:“再敢抱她就剁了你的手。” 于淳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林徹当他是怕了,满意地离开了房间。房内的护卫也随他撤了个干净。 房内只余两人。 于淳在桌旁坐下,执壶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推到对面,缓和了脸色说道:“坐吧。” 十七虽也害怕这位公子哥,但任谁都能瞧出这位要比走掉的那位温和些,因此只忸怩了一会儿就听话地坐到了对面的凳上。 “今后有什么打算?”于淳问道。 十七双手捧着茶盏,似是想借着暖意来壮胆:“我一个乞丐能有什么打算,该乞讨还是乞讨,该挨饿还是挨饿。”他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一会儿麻烦您把我那一身行头还我,要是穿现在这一身要饭......嘿嘿,只两三天您就能看到我冻死饿死的尸体了。” 于淳的睫毛颤了颤,当乞丐的生活他再清楚不过。指腹摩挲着盏壁,他缓缓开口问道:“手脚健全,为何还要当乞丐?” 十七下意识摸摸脸上的疤痕,语气自嘲地反问:“你瞧瞧我这张脸......有哪个老板肯收我干活?”他讪讪一笑,“都怕我吓坏客人哩。” 于淳定定看了眼他的疤痕,蹙眉道:“怎么来的?” “也没什么。”十七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神情却有些落寞:“小时候饿得不行,去人家的果园偷了两个桔子,被园子主人放狼狗咬的。”顿了顿,他又挤出灿烂的笑意来,打趣道:“唉,真是可惜了,我才吃上半个。” 于淳的眼皮一跳,袖中的手指收紧:“几个桔子而已,对一个孩子他竟也下得了手。” “早习惯了。”十七这回倒笑得坦荡,“反正我们这种人也不指望能找到婆娘,丑就丑吧。” 指尖在桌上轻叩了两下,于淳开口问道:“你可愿跟着我?” 十七早猜到他会这么说,连忙摆摆手拒绝:“我啥也不会,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公子您是个好人,留我这么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在身边伺候像什么话?” 被拒绝的于淳反而笑了,一口饮尽盏中的茶水,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随从了。” “这......这哪行?”十七愣了,结结巴巴地求证,“我......我真的行吗?” 于淳认真地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不会做事可以学,但不会做人就无药可救了。你是个本份的人,我愿意收下你。” 十七连忙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保证:“十七愿听公子的差遣。” “十七......十七,这个名字不好。”于淳想了想,“你便改名叫石清吧,既取水石清华之义,又与你原先的名字相似。等跟我回了家,给你安个伺弄花草的闲职。” 十七将“石清”两字念了又念,欣喜不已,倒头又拜:“石清多谢公子赐名!” 再说小鹿这头。 许是“温水煮学弟”行动略有战果,满格电力的02号女王大人超常发挥,又攻克了系统的部分防御。据01号的透露,只要再过上两三日也许就能实现画面直播了。但两头时间流速不同,只有开启对话的时候才是同步的,所以他所说的两三日对于陆小鹿来说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没一两个月是等不着的了。 不过比起画面直播,陆小鹿对另外一些事情更感兴趣:“欧巴啊,我过几天就得跟武林盟主撕逼了,你说我胜算大不?” “哎!你等等,我调属性值看看。” “啧,真奇怪。这个角色的数据不太对劲啊。”01号突然嘟囔道,“前两天这项属性值还不及格呢,这会儿怎么正常了?” “什么属性?”陆小鹿好奇地问。 “等等啊小鹿,我去问问学姐。”说着,01号似乎远离了通讯设备。 镯子那头传来细碎的交流声,陆小鹿竖着耳朵听了好久,只听清02号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角色以后都不用管。”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鹿紧张地问道。 “没事,通讯时间快到最大值了,该切断了。”回答的是02号。 “等一下等一下!”陆小鹿连忙制止,压低声音问道,“01号现在还在吗?” 那头顿了一下:“去隔壁房间拿薯片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鹿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女王陛下,你们两个进展如何了呀?” 秦遥沉吟了片刻:“昨晚睡在一起了。” 陆小鹿:〒▽〒神速!膜拜! “不过,整个技术部都在一个房间里睡。”她幽怨地补了一句。 陆小鹿忙安慰她:“急不得,急不得!” “林望!你是不是又偷吃我的薯片了!”镯子里突然传来祁崎炸毛的嚷嚷声。 “你昨天不是说不爱吃青柠味的么......”另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谁说我不爱吃了!快赔我!” “好好好,赔你。”林望将两条长腿交叉放在桌上,面上带着无赖的笑,“不过主管不在没人发工钱,得等他回来才能赔你了。” “你......学姐,你管管他!” 镯子那头闹成一团,陆小鹿有些艳羡,轻轻说了句“欧巴再见”,第一次主动切断了通讯。 门外有人敲门:“凤儿,你醒了吗?晚饭是端到房里用还是在大堂用?” 原来是林徹。 陆小鹿吓了一跳。她实在太大意了,现在是在外头了,要是被别人听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还不得一把火把她给烤了? “凤儿?”林徹不放心地催了一句。 “哎!我在呢!”陆小鹿慌张地回了一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脸上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怎么,到吃饭的时候了吗?” 林徹笑着用手指擦去她嘴角的口水印:“是啊,你都睡了两个时辰了。瞧瞧你,一听到吃饭口水就流出来了。” “咦?”陆小鹿以为他耍着她玩,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还真是湿润的,想来是在回味薯片的味道时流的。她的脸顿时红了。 林徹却觉得可爱,轻咳一声替她解围:“也不知道你习不习惯这边的口味。”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小鹿抓抓头,“快下去吧,菜得凉了,我跟你们一起吃。”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大堂里早已被大汉们坐满了,只空出中央的一张。于淳就坐在这张桌边等着。 小鹿挑了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拿起筷子随意问道:“中午那个人呢?” 于淳拣起盘中的一只河虾细细剥着:“你说石清?他跟扈大哥他们坐一桌呢。”在山西想吃点河鲜海鲜不是易事,不得不承认,林徹对她的确是相当上心的。 “扈大哥”说的是护卫的头头扈城,人高马大的,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延到耳侧的长疤,为人爽直。石清与他坐一桌,应该会觉得自在些。 “石清?”陆小鹿筷子上的肉抖了抖。 “嗯,他原本叫十七,我给他改了个名字。”于淳习惯性地想将虾仁放进她的碗里,却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他。他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把虾放进自己的嘴里。 索然无味。 陆小鹿完全没注意到两个男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天明鉴!她现在只想带着男主逃得越远越好! 这个二货! 你知道你随随便便给谁取了名字吗?!! ——《五洲志》记载: 煌朝有将,鬼面石清。 红颜一笑,四国为祭。 陆小鹿瞥了一眼邻桌正怯怯地喝酒的石清,心乱如麻。却不知同桌的一人也心绪难平。 林徹很苦恼。 他跟着货船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也的确听过有人把爹喊做阿爸、老爸、干爸的,可是...... 这“欧爸”到底算是什么爸? 第二十八章 :石清失踪了 在客栈住了三四日,人和马都恢复了元气。石清算是个会交际的,仅仅几日就跟护卫们打成了一片,天天同他们一起喝酒吹牛,好得像是亲兄弟似的。 陆小鹿收回探究的目光,苦恼地支着下巴。这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啊,日后真能成为那么大的祸害吗?到底要不要宰了他?真是纠结死她了。 这个角色林茵特意跟她提过,在她的描述中,这人简直是个专门报复社会的疯子,是她仿着当时某连环爆炸案的凶手写的人物。 在原书中,石清本是个受尽欺凌却不敢反抗的弱者,但经历了某次极致的刺激后,他疯了似的将施虐者活活咬死、生啖其肉。 性情大变的他入了军,凭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一次次从死尸堆中爬出来,一步步爬上了将军的位置。功成名就的他愈发喜怒无常,常常草芥人命。 机缘巧合之下,石清与女主遇见了。他当着她的面剁指明志,发誓一定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女主自然被这个自残的丑陋之人吓坏了,慌慌张张地逃到各国的蓝颜知己那里避难。石清不知怎么说服了煌朝的天子领兵出征,四国因此被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直到这个可悲可恨的将军莫名猝死在战场上,这场战事才算罢休。 至于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刺激,林茵并不曾提起。小鹿只记得她拭了拭眼角,哽咽着说了一句: “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都会变成真的,我一定会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幸福安康地过一辈子。” 小鹿隐约可以猜出这场刺激究竟不堪到了什么境界了......所以,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他应该继续这样平凡地活下去,不当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只做无忧无虑的普通人。 她又往喝酒划拳的人群中瞥了一眼,却愕然地发现石清不见了! 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到脑中,陆小鹿抖着问道:“石清呢?石清人呢?” 汉子们嚷嚷着,声音很嘈杂,没人注意到她的提问。 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 扈城和弟兄们都吓了一跳,齐齐转头向声源处看去,却看见队里唯一的娇小女子站在一堆碎片前,身体哆嗦得可怕。酒水溅湿了她的鞋袜,她却没瞧上一眼,只强装镇定地一遍遍问: “石清呢?” “石清人呢?” 扈城回过神来,也不知这位大小姐是中了什么邪,只好小心翼翼地答道:“那小子喝多了,上茅房去了。” “把他找回来!” “哎......哎!”扈城一拍身边人的肩膀,“你去催催,让他赶快回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徹听到了响动,快步从楼梯走下来。于淳也跟着下楼来。 “没事......”小鹿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手一滑,把酒壶打碎了。” 林徹皱眉,扶她在桌旁坐下,蹲下身检查她的腿脚是否有被碎片伤着。于淳立在一旁看着,袖中的手渐渐握紧。 “大......大哥!”被派去查看的人白着脸跑了回来,“人......人不见了!”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话。”扈城皱眉训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舔舔嘴唇:“我去茅房喊了几声,见没人应就推门进去了。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手纸还撒了一地,像是被什么人强行带走了。” 扈城被唬了一跳,张嘴就道:“别瞎胡说!他一个没钱没势的臭小子,谁会绑他?八成是自己跑出去上哪儿溜达了。” “去找。”陆小鹿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的手上紧紧握着逆天,语气不容反驳,“立刻去找!全部人都去找!” 众人一愣,征询性地望向自己真正的主顾。 林徹缓缓站直身体,蹙眉道:“小姐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扈城没了顾虑,将人分成若干组,出门打探去了。虽然只跟那小子相处了几天,但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林徹松了口气,露出温和的笑意来:“他们办事很牢靠,很快就能找着人的。这天儿冷,快回房换鞋袜吧,不然......” “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小鹿打断他的话,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你无法想象他正在经历什么。” 林徹的笑容一僵,不懂她为何这么认真。一个小厮而已,逃掉了再找一个不就是了? 一直不说话的于淳突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回房取了自己的佩剑又跑下来,神色肃穆:“我也去找。” 说完就要出门去。 “一起。”陆小鹿简短地说了一句,提着逆天快步跟上。 等林徹回过神来,两个人早已没影了。 二月初的山西还冷得很,天上飘的是鹅毛大雪,地上铺的是冰碴雪堆,一步一滑,不留神就得跌一跤。 老李才刚将手上的柴火塞进燃着火的炕下,家里的婆娘就已经端上了糁糁饭和拨烂子。喊了孩子上炕吃顿热乎饭,他刚拿起筷子门就被人敲的砰砰作响。 “他娘的,这么晚了谁还上门?”他不情不愿地下了暖和的炕头,披了件袄子去开门。 “叔,您今天有没有瞧见一个眼生的年青男娃?脸上有几道疤,好认得很!”少女的毡帽上落满了积雪,嘴唇也被冻得乌紫,但还是伸出葱白的纤指在脸上比划,眼神满是焦急。 老李一见是个水灵的女娃,又是找人的急事,心中的火气消了一些,好脾气地回答:“没瞧见,你再上别处找找吧。” 陆小鹿疲惫地道了谢,转身向下一户人家走。她已经足足找了三个时辰,手冻僵了、脚也麻了,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三个时辰对于石清来说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才刚吃上饱饭、穿上新鞋,才刚有了朋友,有了活下去的盼头,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推他掉下更深更黑的深渊呢?!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终于问到了村子的中央,却一无所获。陆小鹿终于忍不住内心的难受,她痛苦地捂着脸,蹲在雪地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于淳顶着雪从村子另一头走来,一眼就看到了雪地上的那团正在颤抖的小东西。他的心像被最锋利的锥子猛戳了一下,双腿则不听使唤地飞奔了过去。 “没事的,会没事的。”他将小鹿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重复着那几个字,仿佛这是唯一可以止住她的眼泪的咒语。 小鹿终于一声声哭了出来:“怎么办......于淳,我们该怎么办。他很痛苦,他会疯的!还有很多很多人会因此死掉!怎么办......”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疯疯癫癫,任谁听了都不会当真。可于淳却一字不落的全信了。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这是她说的。 他皱着眉,拍背的动作越来越慢。突然,动作停了。 “小鹿。”他将怀里的人轻轻推开,仔细擦干她的眼泪,“我知道该去问谁了。” 第二十九章 :解救进行时 城西观音庙原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场所,但后来不知遭了什么变故,香火凋零,庙祝也跑了个精光,渐渐就成了乞丐们的栖身之所。 下雪天的时候乞丐们全挤在一块儿睡,倒真能挤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暖意来。 寂静的雪夜传来奇怪的响动。 咚。 咚。 咚咚。 清脆,动听,对于他们来说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几个睡得浅的乞丐睁开眼,看见庙里多了两个陌生的身影,一站一蹲,手里都提着剑,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 蹲着的那人正往破瓷碗里一个接一个地投着铜钱。 咚,咚,咚,像是天上远远飘来的仙乐。 越来越多的乞丐醒了过来,虽然摸不清来人的意思,但所有人的眼睛都贪婪地盯着那口快被铜钱装满的瓷碗。 “城里原来有个叫十七的乞丐,有人认识他吗?”蹲着的人突然开了口,辨不出语气。 乞丐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一个胆大的举起手:“十七?是脸上有疤的那个吗?” 于淳抬眼看了看他,手上抓起一把铜钱扔了过去。乞丐们顿时哄抢成一团。 “没错,我找的就是那个脸上有疤的十七。有人今天看见过他吗?” 乞丐们正忙着抢到的铜钱藏到身上。角落里有几个没抢到的在窃窃私语,个个面有惧色连连摇头,似是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敢说。 于淳眼尖地看见了,却没有出声询问,只一挥手将瓷碗拨翻。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哗哗”响声,整碗铜钱滚落在地,高高地堆成一个小坡。 乞丐群陷入到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 “谁说了,就全归谁。” 沉寂变成了蠢蠢欲动,一个瘦小的乞丐哆嗦着站起来:“我……我在城北要饭的时候看见他了。” “穿的什么衣服?” “新衣裳,蓝布的。” “穿的什么鞋子?” “半新的,是双棉鞋。” “被什么人扣着?” “刘二,老癞,还有……”乞丐一时嘴快报出一串人名,等反应过来脸蓦地白了。 于淳后退了半步,淡淡道:“拿了钱,去别的地方谋生吧。” 乞丐的脸色好了些,小跑着上来一枚枚拾着铜钱。其他乞丐羡慕地瞧着,眼中满是懊悔之色。早知道这钱这么好拿,他们就该早点说才是,那伙人再可怕,拿了钱跑去别处不就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于淳取出一小锭银子高高举起,“谁愿意带我去找人?” 这回乞丐们没再犹豫,响应者甚繁。 于淳点了两三个看起来老实的,许诺每人都有一锭,被点中的人千恩万谢,领着两位贵人向着城北的村子走去。 陆小鹿跟在于淳身后,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陌生感:这人真的还是那个傻缺男主吗? 若是直接拿银子问住处,乞丐们怕是不肯这么爽快就同意带路的。一是对他们有防备,二是对那帮人有惧意,三是贪婪作祟想要他们出更高的价码。而像于淳这般……条件由易到难,筹码越加越大,又有一大堆铜钱的视觉听觉刺激,要乞丐们答应找人就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种攻心之计,当真是于淳想的出来的吗? 身前的人突然转过头来,担忧地询问:“还撑得住吗?” 陆小鹿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我没事,再走快些吧。” 于淳没有反驳,主动牵住她的手:“我带着你,注意脚下。” 触到他的坚定目光,小鹿按捺住想抽出手的念头。眼下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 “二位贵人不是本地人吧?”一个独眼的中年乞丐开了腔,“听口音像是江南那头的。” 于淳没兴趣跟他套近乎,蹙眉发问:“那帮人是什么人?” 独眼有些犹豫,他伸手摸摸藏在胸口的铜钱,咬咬牙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那帮家伙哪能算得上是人!” “畜牲。”另一个瘦小的乞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陆小鹿的心沉了下去。希望还来得及,若是来不及…… “他们……他们是人贩子。” “绑普通人家会招惹麻烦,他们就专门找我们乞丐,丢了一两个也没有人管……” “被绑去的人要么没回来,要么就疯了。” “听说被绑去的人会跟野兽放在一起比赛,赢了就参加下一场,输了……输了就被吃了……” “够了。”陆小鹿竭力忍耐住滔天的怒火,“加快速度。” 小镇不大,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北面。独眼乞丐遥遥指着一处孤零零亮着光的小院:“就是那里了。”脚下却是不敢再走上半步了。其他两个乞丐也两股战战,面有惊恐之色。 于淳见了,知道他们没有说谎,也不难为他们,给了许诺的银子打发他们走了。 “害怕吗?”他偏头问她。 陆小鹿冷笑一声,将手中逆天握得更紧:“害怕?哼,我早就等不及教训这群人渣了!” 炉中的柴火烧的很旺,哔啵作响。炉上架着一只羊羔,表面已被烤出了油光。 “老癞,羊到底烤好了没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站在门边,急不可耐地吸溜着空气中的肉香。 “急什么?”坐在炉边的老癞不紧不慢地控制着烤架,“几个人中就你刘二最贪嘴。有空还不如陪老赵去巡夜,好过干站在这里让我看你的馋相。” 刘二将脚边的小凳踹到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说你们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地方就咱们一户人家,有什么可巡的?” “你忘了咱们干的都是什么活计?”老癞道,“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死了都得下地狱。唉,阿弥陀佛。” 刘二嘿嘿一笑:“癞哥你又说笑了不是?咱逮的都是讨饭胚子,一群贱骨头,怕啥?” “唉呀我这两天总是睡不着觉,眼皮也老跳。”老癞切下一块羊肉吹了吹,“说不定是快要遭报应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你可拉倒吧!”刘二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咱三就你抓人最利索,你还会怕遭报应?你瞧……”他伸手往墙角一指,“要不是癞哥你认出他是个乞丐,咱们可不就空手而归了?” 被指到的石清抖若筛糠,额上渗出冷汗来。他不过是去解个手,怎么点这么背撞上这几个畜牲了呢?嘴里的破布堵的他脑袋发晕,捆住四肢的粗绳勒得他浑身发软,一想到自己不久就要被野兽吃掉……石清抖得更厉害了,希望少爷能够早点找到他。 “不过……癞哥啊,这乞丐好像走好运有了主,咱们……咱们会不会摊上什么事啊?”刘二有些担心。 “怕什么?”老癞将手中的羊肉扔给他,“我早瞧清楚了,他的主子是群外乡人,在这里待不久,又人生地不熟,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来。而且一个奴才而已,对这些公子哥们来说能算什么事儿?八成随便找找就算了。就算遇上较真的,咱们明早就把他卖到兽圈了,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说人是咱们抓的?”说着,他用小刀抠下一颗羊眼珠子放进嘴里,惬意地眯着眼吸吮了起来。 刘二早被那块到嘴的羊肉迷了心窍,胡乱地接口道:“你说的是,说的是。也是这小子运气好,遇上大雪的天气路难走,否则这会儿早在野兽肚子里了。” 石清彻底绝望了。那人说的句句在理,自己不过是一个乞丐而已,他们又怎么会花大力气来找呢? 世道实在太不公平,为什么人的出身要分贵贱?贱民就不是人吗?贱民就该被丢去喂野兽吗?贱民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吗?他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被人打,被狗咬,遭白眼唾骂,遭耻笑指点,他都忍了,忍了那么久,眼见着就要忍出头了…… 石清的眼中淌出两行泪来。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房间里的另外两人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即使知道了也只会嗤笑而已。进了那个地方,哪还有命出来?即使逃出来一两个,也是疯疯癫癫的废棋而已。 刘二几口就吞完了那块羊肉,尝过了味儿的他愈发焦急,双眼不离炉子,嘴上抱怨道:“赵哥怎么还不回来,这羊肉都该老了。” 老癞背对着门,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回来了。” “哎哟可等死我了。”刘二眉开眼笑地往外走:“我去迎迎他。” “慢着!”老癞的脸色蓦地变了,“坏了!出事了!人数不对!快走!”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陆小鹿踹门而入,将死狗一般半瘫在地上的老赵随手一扔。 老癞遍体生寒,拱拱手道:“不知女侠高姓大名?来我兄弟二人家里贵干?”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他们与老赵的关系撇了个干净。 陆小鹿痞气地笑笑,一脚踩上老赵的头:“我他【哔】的是你奶奶!” 第三十章 :我就是王法 七侠镇上的鸡才叫上一遍,县衙门口的登闻鼓就被擂得隆隆作响。 钱师爷披着外袍匆匆忙忙从后堂小跑出来,心里默默将击鼓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要不是怕扰了府中京城来的两位贵客的清梦,他才懒得理会这些无知刁民。 廊里转出个白影来,钱师爷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夜在衙内值守的捕快武天,看来是起得急,只着了素色的中衣。 钱师爷平日就看不惯这个榆木脑袋的手下,这会儿更是没给他好脸色看,压低了声音训斥道:“府里有娇客你不知道吗?昨天的紧急会议都白开了?衣衫不整成什么样子!” 武天唯唯诺诺地认了错,一溜烟跑回房间穿上制服又跑回来。 钱师爷头疼地挥挥手:“快去,快去开门!” 衙门外头,陆小鹿坐着护卫们从客栈里顺手带出来的红木椅,磕着石清捧着的五香葵瓜子,喝着林徹备好的暖茶,悠哉游哉地指挥着敲鼓的人:“再用力点,没吃饱饭吗?” 于淳委屈地抹了把汗,却是半句怨言也不敢说,只默默地加大了敲鼓的气力。 陆小鹿满意地眯了眯眼。 ――果然还是这副傻愣愣的样子比较可爱嘛! 昨天晚上石清平安无事地被救回来,她本打算好生替那三人“松松筋骨”也就算了。但正义超人于淳表示这事不能善罢甘休,应当诉诸公堂依照律法处置三人,并奏请知县顺藤摸瓜捣毁所谓的兽圈。他的演讲慷慨激昂、正气凛然,听得石清热泪盈眶,拍红了双掌。 但这个傻逼计划被陆小鹿一口拒绝。 所谓有需求才有市场,这种丧尽天良的“表演”既然能够存在,就说明有一批丧尽天良的“顾客”钟情于此,而且这些“顾客”们的身份地位一定还不低,不是豪强就是官僚。这么粗的一条利益链岂是他们几个无钱无权的小角色可以抗衡的? 再者说,失踪了那么多人口,官府一定早得到过消息,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要么就是被递了足够的好处,要么就是有大人物在上头压着,最坏的结果则是县令自己也参与其中。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会对他们有利。 听了她的解释,于淳大失所望,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不再提起那个妖蛾子计划,小鹿心满意足地准备胖揍人贩子三人组,可一回头却看见“大魔王种子选手”石清同志正呆呆地蹲在地上,满脸写满了“啊这个世界好黑暗,我还是分分钟黑化好了”几排字,吓得她手一哆嗦打掉了老癞的一颗牙。 于是,为了向未来的鬼面将军证明“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陆小鹿小手一挥,作出了明日一早去七侠镇上的县衙打官司的“英明”指示。 刚听到这个不明智的计划时,林徹是拒绝的。但是一听说“指使人”是他家的小凤儿,他想也不想就将所有反对的意见吞回了肚子,并安排人马连夜改住七侠镇。 只是此时正是七侠镇的“旅游旺季”,客房紧俏得很,先前派去同福客栈的护卫也不过抢到最后一间上房而已,哪里容得下这么一大帮人?唯一的客房自然是属于陆小鹿的,但她实在不好意思一个人躺着,于是执意要跟大家一起。 就这样,一群人在大堂里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夜,一挨到天擦亮的时分就动身赶往县衙击鼓鸣冤,却不知恰好扰了县令和师爷的清梦。 衙门的大门吱呀开了一条缝儿。 钱师爷不耐烦地探出个头来,可一见到外头黑压压一片的护卫,就立刻像一只被老鼠夹子吓破胆的老鼠似的缩回了脑袋。 “哎唷我的乖乖!”他后怕地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老爷难不成又去赌坊赌钱了?怎么这会儿来讨债了?”要是被后院的“大人物”知道,他俩头上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陆小鹿眼尖地瞧见了尖嘴猴腮的开门人,吐出瓜子壳儿扯着嗓子喊道:“大爷,我们是来告状的。你们开始营业没啊?” 方才那人气势汹汹地从门后跳了出来,尖着嗓音叫骂:“我是师爷不是大爷!你当这儿是饭馆吗?还营不营业呢!” 陆小鹿这才知道自己误伤了“政~府人员”,她跳下椅子搓搓手,嘿嘿一笑:“是我眼拙了。师爷好面相,一看就是官运亨通的主儿。” 这话算是戳中了他的心思。钱师爷心里舒坦,面上却还要冷哼一声:“这么一大早的,你们这帮人是打算聚众闹事咯?”他拍拍手,武天从门后出来,直直立在他的身后。 “哪能呢哪能呢,我们可都是良民。”陆小鹿用眼神示意林徹递上一个锦囊,“只是近来遇上了冤屈之事,还望师爷和青天大老爷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武天偷偷瞥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 钱师爷自然瞧不见后面的景象。他在袖中掂了掂锦囊的份量,脸上露出笑容来:“县令老爷既然在任为官,自然是要为你们这些聪明人主持公道的。”他一摊手,“先把状纸递上来吧,等老爷开了堂,我派捕快去住处传唤你们。” 状纸? 陆小鹿:卧槽忘了古代还有这回事了!林徹应该会准备吧?(转头看林徹) 林徹:唉,头一回告状果然还是疏漏了,本公子向来都是被告的。倒是贱民应该经常告状吧?(转头看石清) 石清:别看我!我连大字都不会写!对了,少爷,少爷这么聪明一定有准备!(转头看于淳) 于淳:呃......那个......状纸是什么? 钱师爷瞥了眼面面相觑的众人,捋捋胡子:“聪明人也是得走程序的。不过,所谓特事特办,若是你们的冤情能更‘特别’一些,本师爷倒是可以帮个忙替你们写上一份状纸。” 陆小鹿瞅了眼他飞快搓动的双指,有些无语地扯扯林徹的衣袖。林徹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朝前递上一锭纹银。 钱师爷乐呵呵地收了钱,将众人迎进大堂,派遣武天去后院请县令起来审理案子。 “是谁要上告啊?”钱师爷笑眯眯地执笔准备写状纸。 小鹿将立在一旁的于淳推了出来:“我们家少爷,于淳,于是的于,淳朴的淳。”可不就是他出的馊主意? “于淳?”钱师爷将这名字在心里念了好些遍,筛选出脑中于姓的大户,却没一个对得上号的。他心里轻快了一些,手下落了笔:“所告何人?所告何事啊?” 林徹挥挥手,护卫们将捆成粽子的人贩子三人组拉了上来,陆小鹿揪住刘二的头发逼迫他把脸抬起来:“他们这三个人贩子昨儿个拐卖了我家少爷的家仆,还想今天卖掉。” 钱师爷瞅了一眼下面的一排猪头脸,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们这是动了私刑?这可不合规矩。” 小鹿咬牙切齿地从林徹手中接过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 钱师爷笑笑:“规矩是人定的。有些犯人不打就是不老实,你们教训得对,教训得对!” 陆小鹿没应声,心想却在暗想:如果这破师爷再敢要一回银元宝,她就亲自动手,让他老婆明年清明给他烧纸元宝。 只可惜钱师爷接下来便低头安安分分地写状纸,倒是侥幸保住了小命。半炷香后,他搁下笔吹干墨迹,自我欣赏了一番,然后喜笑颜开说道:“写好了。” 陆小鹿在这里算是半个文盲,凑上前瞅了一眼没看懂,正想让林徹解释一番,大堂右侧却走出个大腹便便的矮冬瓜来。 “什么案子这么要紧?”矮冬瓜皱眉,起床气大得很。 钱师爷谄媚地迎了上去,从袖中掏出锦囊来:“大人,是个‘大’案子。” 矮冬瓜接过锦囊摸了摸,脸上才好看了一些:“那就速战速决吧。” 公堂之上一个县令、一个师爷、一个捕快。 公堂之下三个犯人,还有好几十个人高马大的原告。 光从气势上便差了一大截。 全县令扶了扶头上的乌纱帽,低头草草看了一眼状纸,问也没问便下了判决:“按照煌朝律法,拐卖人口当属重罪。来呀,把这三个犯人收押了,等待秋后问斩。” “全大人!”跪着一直不吭声的老癞一听顿时急了,“是我们几个啊!我是老癞!” “老癞?”全县令一愣,定睛一看,还真是他。 钱师爷倒吸一口冷气。这三人被揍得实在太惨,他方才都没看出来!这下可好,捅了大窟窿了,刚刚那钱就不该收!这...这...这下完了! 全县令的脸上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红紫交加。他狠狠瞪了师爷一眼,一拍惊堂木:“此案尚有疑点,方才的判决无效。来呀,先把这三人收入牢中,改日再审!” 县令的翻脸让堂下的人吃惊不已。石清忿忿地想要骂人,被于淳捂了嘴巴。陆小鹿瞥了石清一眼,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她急急示意林徹掏了张大面额的银票:“大人,此案案情再明显不过,民女认为无需再审!” 全县令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银票,只挥挥手:“我说再审就再审,不必多言了,回去等消息吧!” “大人!”小鹿肉痛地又加了一张银票。 不料全县令大怒,重重拍下惊堂木:“大胆刁民!竟然公然贿赂本官!想吃官司吗!” 石清挣脱了于淳的阻拦,愤怒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全县令的面目变得愈发可憎起来,他冷冷一笑:“在七侠镇,我就是王法!” “我倒不知一个小小的县令也能自称王法,真是可笑至极!” 剑拔弩张之际,堂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讽刺之语。 全县令脸一白,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陆小鹿脸一白,一转身就劈晕了石清。 话音刚落,堂侧走出一男一女。那女子面熟得很,可不就是受辱离开欧阳府的女主? 第三十一章 :谈谈人生吧 女主一出,谁敢争锋? 陆小鹿不敢跟女主抢戏,尴尬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揉了揉手掌,点了两个护卫将被劈晕的石清送回客栈。 慕容玥见到她有些吃惊,得体地过来打招呼:“没想到陆姑娘也在这里,可是为了武林大会而来?” “正是正是。”小鹿讪讪一笑,偷偷拽拽一旁的于淳,示意他跟女主打好关系。 于淳似是欢喜傻了,半晌才清咳一声拱手唤了一句“慕容姑娘”。 慕容玥一愣,掩嘴轻笑两声:“几月不见,于公子倒是客气起来了。先前在欧阳府里不是唤我玥儿的吗?这会儿怎么改口了?” 小鹿正站在于淳身侧,冷不丁感受到两道冷冽的目光朝这边射了过来。她偏头一看,正撞上那名陌生男子摄人魂魄的双眸,当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个狠角色! 男子丝毫没有被人揭穿的尴尬,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陆小鹿胆战心惊地往一旁挪了挪,仔细一比对才发现方才那波杀气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直戳向正与慕容玥攀谈的于淳。 可想杀于淳跟想杀她有什么差别呢? 陆小鹿强行挤入男女主的谈话中,嘿嘿笑道:“那边的公子瞧着面生,慕容姑娘不为我们引荐一下吗?” “倒是我疏忽了。”慕容玥面露歉意,转身向男子招招手,“怀谦,上这儿来。” 男子变脸似地迅速收敛了身上的煞气,一对桃花眸浅笑盈盈,走过来拱了拱手,可不就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陆小鹿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却不敢掉以轻心。怀谦怀谦,名单上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啊?可是这一身浓浓的一线男配的气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慕容玥却不知小鹿心中的猜忌,柔和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这是于淳于公子,这位是小鹿姑娘。还有这位......”轮到林徹,她的声音却蓦地停了。 陆小鹿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他护在身后,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林公子他......他先前与你有些误会,还请慕容姑娘不要介怀才好。” 慕容玥落落大方地笑笑,微微欠身:“林公子,玥儿这厢有礼了。” 林徹本不想搭理,直到被陆小鹿狠狠踩了一脚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个礼:“林某当初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紧接着又照例相互恭维了一番,相互介绍的话题才就此打住。 “不知小鹿姑娘来公堂作甚?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慕容玥蹙着好看的眉毛。 ——就等着你问这句话呢! 陆小鹿苦着一张脸,开始“大吐苦水”:“可不是吗!前些日子,淳哥儿收留了个可怜的乞丐做小厮,可没料到没几天就被人贩子拐了。我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找回了,这不今天正绑了人贩子来送官查办吗?这案子本来就简单,刚刚还审得好好的,结果县老爷一听人贩子的名字就翻脸不审案子了。”她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补上一句:“唉,律法都写得那么明白了还要重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黑幕。”说完还佯装害怕地瞅了眼早早跪在了地上的县令。 全县令冷汗涔涔,全身像是在水里泡过似的,这会儿被点到了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只喃喃念着“下官有罪”,说不出别的辩解的话来。 慕容玥并不笨,一听就明白这其中有隐情,横了县令一眼示意小鹿继续说下去。 陆小鹿倒没料到一个宰相之女的名号能这么管用。说实话,女主虽然在处理男女关系上拖泥带水让人有些不耻,但心总还是好的。陆小鹿暗自琢磨着等将女主和于淳送成一堆、系统君放她出去以后,她得去论坛好生帮女主洗白一番才是。 当然,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既然女主肯借给她“威风”,小鹿的腰杆儿顿时直了起来:“民女找人的时候听说本县有个叫兽圈的场所,这三人就是要将人卖去那里的。全大人,你可知道这事?” “兽圈?”慕容玥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被叫做“怀谦”的男子也皱了眉。 陆小鹿无视了县令和师爷惨白的脸色,语气冷淡地陈述道:“就是将赤手空拳的人和饥饿的野兽关在一起厮打,赢了就参加下一场。若是输了,就只能沦为野兽的果腹之物。” “真有此事?”竟是怀谦开口质问。 陆小鹿自然是小鸡啄米地点头,还不忘添油加醋地补上自己的猜测:“说不定还有人下注赌输赢的呢!” “放肆!”他一声怒喝,眉宇间尽是威严之色,“食君之禄,你们这群狗官就是这么为民做主的吗!”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全县令涕泪交加,拼命地磕着头,“是下官的失职!下官愿意戴罪立功!” 一声“王爷”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陆小鹿鹿腿一软,还好有于淳和林徹一人一边在旁扶住。 王爷?男配名单里就一个王爷,却份量极重,煌朝崇峻王顾逊,最强有力的储君人选。 是了,怀谦怀谦,可不就是个“逊”字? 书中虽有一朝四国,但煌朝势力极大,得四国联手方能抗衡。陆小鹿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刷到了世界*oss的副本,忍不住想要掀桌。这个镇上可还有一个万剑盟盟主等着她去撕逼呢,又来一个未来国君过来搀和算是什么事儿啊?! 罢了罢了。撕一个也是撕,撕两个也是撕,这回就让她好好整一盘手撕鱿鱼下酒吧。若是往好处想,至少有了这两个人在这儿摆着,这案子不立也得立了。 晕晕乎乎回了同福客栈,被护卫告知石清还在客房里睡着,陆小鹿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大了些。 让护卫们在大堂里窝着不是长久之计,林徹干脆派人在镇上买下了一处院落,这财大气粗的气势唬的小鹿有些心虚,劝他不要如此破费。 林徹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耐心地向她解释:“五十人若是全住在客栈里,光房费一项就要花去不少钱银,更别说水酒饭菜的费用了。相比之下,买个院落、雇个做饭婆子更为省心。再者说,武林大会每三年都在这里举行,这里的房价只会涨不会跌,买院落是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陆小鹿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会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一旁的于淳面有异色,欲言又止。 小鹿只道他是想去寻女主,挥挥手大度地放行:“想找慕容姑娘就快去,记得晚饭时间得回来。” “不是。”不料于淳面红耳赤地摆手,支支吾吾道:“我是......是想求林大哥教我经商。” 林徹的眼皮一跳。 陆小鹿半晌才缓过神来,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哎唷不错哟,这小伙子终于开窍知道钱在这社会中的用处了。她不忍打击他难得的积极性,转过头征询地望向一旁的林徹。 “这也是极好的。”林徹强撑着笑意,心里则暗自责备自己方才太过张扬,他直直地盯着于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正想找于淳兄弟谈、谈、人、生、呢!” 于淳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威胁之意,却抿抿唇没露出怯意,反而大大方方地接话道:“那就先谢过林大哥了。” 林徹没料到他会这么不识趣,一时倒不知该怎么答话了。 陆小鹿却热泪盈眶。 ——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时刻啊!撇去欧阳那个弟控不说,这可是史上第一次男主男配和睦相处的案例呀~ 还没等她拭干面上的热泪,柜台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男声。 “掌柜的,两间房。第一剑预订下的。” 第三十二章 :恰有故人来 从掌柜手中接过了钥匙,陆铭之正欲转身,却被人从身后扑了个正着。 “师兄师兄,终于见着你了!”小姑娘眉眼弯弯,努力踮着脚想跟他“勾肩搭背”。只是两人身高差距太大,这动作做起来实在是笨拙可笑。 个头虽长高了些,性子却还是这副蠢样。 陆铭之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露,只淡淡拨开自家师妹的蹄子:“注意影响,你未来嫂子就在外头。” 陆小鹿一听顿时愣了。她不在的日子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冰山脸的师兄居然也有怀春的时候?!哎呀妈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小鹿四处张望了一番,紧张地舔舔嘴唇:“那……那师父呢?”不会是毒发身亡了吧…… 林徹也凑了过来,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用一双满怀憧憬与崇拜的眸子望着“传说中”的人物。 “外头的马车上。”陆铭之瞥了眼小鹿身旁的陌生男子,心里一动:“这就是你下山寻的人?”通身的气派还算不赖,就是现在这副表情……算了,倒也跟她般配。 “不是不是。”陆小鹿不知师兄心里所想,一把将于淳拖了过来:“这才是我寻的人,于淳,我家少爷。” 于淳常听她提起陆铭之,这回真见着了却生出几分怯意,只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唤了句“陆公子”。 陆铭之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林徹。”陆小鹿又改牵林徹上前,毫不吝啬夸赞之语:“这一路上多亏了他的照拂,他对你和师父可崇拜了!” 似是要验证她说的话似的,林徹眼里竟蓄了些湿意,将腰背弯至90度,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师兄”。 一个叫“陆公子”,一个叫“师兄”,亲疏立现。这声师兄喊得着实是情真意切,饶是陆铭之这样冷情的男子也微有动容,他嘴角噙了抹淡淡的笑意,亲自将人扶起来:“林公子多礼了。” 可这么一扶,于淳的处境就有些尴尬起来。 陆小鹿干笑一声,拉着于淳窜出门去:“我去找师父!” “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陆铭之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林徹脸一红,讷讷道:“她心性可爱。” “哦?”陆铭之拉长语调,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她。” 林徹一臊,只觉得有万般说辞在舌尖徘徊却难以吐露。他几经纠结,蓦地单膝跪下,言辞恳切:“还请师兄帮我!” 陆铭之这回没扶他,顾自往外走,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话。 “出去见见师父吧。”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么一想,“见师父”一说却是甚有深意了。 林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急急站起来追了上去。 再说方才,陆小鹿兴冲冲跑出客栈,却被满街的马车亮瞎了眼。这么多......这得怎么找啊?她正想调头回客栈找师兄问清楚方位,余光突然瞥见一辆超大号的车舆。 回想一番师父的体形,陆小鹿一抚掌,得了,肯定是它了! 她拉着于淳左避右闪来到xxxl号的马车前,猛地一掀车帘,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师父”,却被车内的活春'宫结结实实地骇了一跳。 只见宽敞的车厢内烟雾缭绕,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正跨坐在一个男子身上,两人交颈缠绵甚是激烈。 陆小鹿下意识捂住于淳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女子转过头,露出一张娇媚至极的脸蛋来,额心的一朵血色花钿美得触目惊心。她拢了拢半散的衣领轻笑两声,声音恍若夜半被风吹动的风铃:“不妨事。” 当事人都这般通情达理了,陆小鹿哪还敢继续打搅,鞠了个躬放下车帘夺路而逃。 女子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衣衫上的小配饰,裸'露在外的脚踝和香肩也不遮上一遮。那男子却是有些着急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教主,我们......” 女子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净想着那事,没瞧见她手上的那柄剑吗!” 男子惊惶地整理好衣衫,战战兢兢地跪在车厢里。 女子全无了兴致,摆摆手让他滚,男子感恩戴德地离开了车厢。女子静静地半跪在车厢里,不知在想写什么。突然,她伸手拿过小几上的一盏冷茶,滴水不漏地泼进一角的香炉,炉上的烟像爬虫一般扭动了几下,渐渐消散了。 她撩开车帘看了看周遭的马车,面上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来。 这次的武林大会,似乎有趣起来了呢。 扰了别人香艳之事的陆小鹿心若擂鼓。 苍天明鉴!她可真不是故意的!她哪里想的到古代人竟会如此开放,真是日了哈士奇了。这得算车震了吧?可惜了那两匹拉车的好马。 小鹿再也不敢乱掀车帘。恰好陆铭之正带着林徹过来,她规规矩矩地迎上前去,对刚刚的乌龙事则是半字未提。 陆铭之领着众人来到一辆不起眼的蓝布马车前,敲敲车厢提醒:“爹,师妹来了。” 车厢里钻出来一个俏丽的少女来,她伸出纤指靠近嘴唇轻嘘了一声:“小声些,陆伯伯又睡着了。” 陆小鹿十分上道地挺胸收腹提臀一鞠躬,压低声音喊道:“嫂子好。” 陆铭之的脸黑了。 秦挽莨的脸红了。 小鹿见了心里咯噔一声。我去,师兄这是还没搞定人家吗?那还敢“你未来嫂子”“你未来嫂子”地瞎喊?! “那……那个……”她试图补救。 不料那位姑娘突然微微一点头,柔柔地回了一句:“师妹好。” 这是……没否认?陆小鹿快速回头瞥了一眼自家师兄,只见平日的大冰块此时又惊又喜,笑得像是个二愣子。 “啊,是少爷!”偷空溜去客栈后院解手回来的阿楠惊喜地大喊了一声,“还有小鹿姑娘!好久不见了!” 阿楠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么一喊更是响得吓人。小鹿吵醒车里的人,忙示意他小声些,但还是晚了。 “怎么,是小鹿来了?” 秦挽莨顾不上害羞,伸手将车厢里的人扶了出来:“是的,她来了。您小心脚下。” 陆仁贾有些心虚。他虽对秦姑娘甚是满意,但总觉得对不起小鹿。要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把小鹿当作儿媳妇来看待的,可现在儿子却瞧上了别的姑娘……唉,小鹿可别怨恨他没帮她把未来的夫君看紧才好。 陆仁贾见到许久不见的爱徒,不禁老泪纵横,哆嗦着伸手去摸她的脸蛋,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小鹿啊……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是不是都没吃肉啊?师父也好久没吃了,都……呜……都记不起肉的味道了,为师实在是想念啊……呜呜呜……”说到后来竟是哭出声来。 陆小鹿愣愣地任由他蹂'躏自己的脸蛋,内心却早已一片狂风暴雨。 我去…… 谁来告诉她……这个大帅逼到底是谁啊?! 同福客栈人山人海。 不知是谁把天下第一剑重出江湖的消息扬了出去,歇在七侠镇里的年轻剑客们闻讯争相赶来,想要一睹“偶像”的风姿,一时之间盛况非凡。就连镇上消息灵通的小贩也收到了风声,急匆匆地拉着板车过来前排兜售瓜子儿。 只可惜第一剑不过匆匆露了个面就不见了人影,房门大关,无人进出。 但前来“朝圣”的剑客们并不感到失望。对于他们来说,能与第一剑坐在同一家客栈里、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已经足够他们在同辈面前好生吹嘘一通了。倘若是能跟他说上一句话,被他瞧上一眼……剑客们急急捂住心口,不敢再往下想下去。毕竟他们的心率已经不允许再快上半拍了。 可心潮澎湃的剑客们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神”早已狼狈地跳窗离开了客栈。更难以料到的是,他的一身剑术荒废多年,已经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 七侠镇东边,林徹刚买下的小院里,名震四海的第一剑像个孩子似的抱着爱徒哭。 陆小鹿按捺住心中的震惊,伸手替自家师父顺着气:“所以您的意思是,那人是骗您的?您其实根本没有中蛊毒?胖成那样全是你自己吃的?” 陆仁贾不愿回答这些羞耻的问题,扯着嗓子哭得更大声。 小鹿无语地将他推开,认真地说道:“师父,您还是瘦了比较好。”岂止是比较,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古代人结婚生子早,虽然儿子都二十出头了,但陆仁贾其实也不过四十左右而已。这个年纪搁在现代还能赶上大龄青年队列的尾巴,更别说他还长了一副风流倜傥的脸蛋,又有第一剑的名头在,完全可以加入肯德基黄金单身汉豪华套餐。再想想他三百斤的时候......好了,还是不要想了。 陆仁贾脸一红,小声嘟囔道:“瘦下来好是好。可他们不给我肉吃……饭也吃不饱。” 不给肉可以理解,可不给饭吃就有些过分了吧?陆小鹿有些忿忿的。 秦挽莨连忙在旁解释:“实在是……实在是陆伯伯您食量太大,家父才规定您每餐只能吃两碗饭的。” 陆小鹿蓦地回想起在陆家蒸米饭的时光。是了,她倒是忘了她家师父可是每餐必吃五碗饭的怪物!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背叛”了他,笑着点头附和:“秦大夫干得漂亮!” 陆仁贾心中一片凄风苦雨,身体晃了两晃。小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师父,您真是怎么了?” 陆仁贾虚弱地挥挥手:“不碍事。为师就是觉得头晕目眩容易困乏四肢无力疲惫缠身夜不能寐罢了,不是什么大毛病。” 陆小鹿被一连串的症状唬住了,焦急地偏头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铭之恰好推门进来,凉凉答道:“困乏是因为瘦身药的药性,无力是因为长久不锻炼,夜不能寐是因为想吃肉想的,头晕目眩则是因为装的。”说完将手中的粥放在床沿。 被当众揭穿的陆仁贾羞愤难当,踉跄地扶着小几往门外走,嘴里悲愤地控诉道:“家有不孝儿,老父常空腹。不如离家去,浪迹天涯路!” 陆铭之不看他,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这回的粥,是瘦肉粥。” 陆仁贾的一只脚已跨出了门外,闻言却是一愣。半晌,他舔舔嘴唇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道:“是什……什么肉?” 陆铭之将布巾随意扔回桌上,抬头看他,一字一顿道:“牛肉,小乳牛,新鲜的。” 陆仁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不声不响地挪回床边,端起碗讪讪一笑:“那我……那我先尝尝。” 陆小鹿将头扭到一边。 没错,她不认识他。 “对了师兄,你们不是隐居吗?怎么又出山了?”她想起正事。 陆铭之替狼吞虎咽的父亲擦了擦嘴角,皱眉答道:“先前住的地方已经不稳妥了,有人送帖子来庄上,要第一剑重出江湖,参加武林大会。” 帖子?陆小鹿有些不明白。自家师父和师兄怎么看都不像会被一张帖子拘着的人啊? “对方不是简单的角色。”陆铭之动作一顿,没再细说。 小鹿刚想追问,于淳从外头进来了。 “小鹿,石清醒了。” 第三十三章 :此处有夜谈 陆小鹿是真的不敢把石清搁在离女主方圆百里内的地方,他可不止是颗定~时~炸~弹,这货简直是核武器啊!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把他弄到一个既偏远又安全的地方去,最好还是一个充满正能量、完全没有黑化机会的场所。天下间当真有这样的理想小社会吗?自然是有的。 “阿楠,你过来一下。”陆小鹿冲正在帮厨娘择菜的阿楠招招手,“我有事情同你说。” 阿楠搁下手里的活,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咧着嘴问道:“有啥事啊?” 陆小鹿拉他进了屋,压低声音问道:“想不想回于家庄?” 没错,这个世界最单纯的地方非于家庄莫属。 “当然想啊!”阿楠想也不想就答了话,他挠挠头道:“外头虽然热闹,但是我却搞不懂这里的规矩。有些人面上笑着,转过身却骂着;有些人虽然跪着,心里却在恨着。还是庄里好,我只要把少爷伺候好了就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口里说什么就做什么,简简单单,不用装糊涂,也不用装聪明。” 小鹿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阿楠,你变聪明了。” 阿楠红了脸:“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我和你家少爷还有些事情要办,暂时还得在外头待些日子。”小鹿舔舔嘴唇,“你先回去给夫人报个信儿,说是少爷找着了,我在旁看着呢,让她别担心。” 阿楠偏头想了想,觉得有理,一口应下了。 小鹿松了口气:“这次回去你把少爷新收的小厮也带上。他不懂伺候人的规矩,待在淳哥儿身边也没有用处,你带他回庄再将这封信交给夫人,夫人会给他安排差事的。” “是叫石清的那个?”阿楠露出笑容来,“我刚刚瞧见他了,虽然有些破相但却是个好人。小鹿,你说我去向秦姑娘讨些去疤的药膏送他怎么样?以后还得找娘子呢,还是拾掇一下才好。” “你倒是想得周到。”小鹿夸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回去收拾行李吧,明儿个就动身。” “这么急?”阿楠有些不太乐意,小声嘟囔道,“我才刚和少爷碰着面呢。” 小鹿正想找个借口,于淳却推门进来了。 “都听小鹿的安排就是了。”他摸摸阿楠的发顶,“我过些日子就回去。” 得了少爷的保证,阿楠高高兴兴地回屋收拾行李去了。屋里只剩下小鹿和于淳两人。 “我是为了石清的安全着想,那伙人说不定要报复......”陆小鹿努力编造着把石清送走的借口。 于淳却露出信赖的笑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小鹿心虚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去寻慕容姑娘呢?” 他的面上染上怅然之色,微微垂头道:“她身边不是有顾公子陪着了吗,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陆小鹿恨铁不成钢地揪了揪他的耳朵:“喜欢你就去追啊,追不到就强抱啊,抱不到就......” “强......强......强‘暴不太好吧。”于淳被吓坏了。 陆小鹿这才发现话里有歧义:“暴你个大头鬼!我说的是强抱,抱你知道吗?”说着顺势粗鲁地揽了揽他的腰,“懂了没?” 于淳僵直了身体,嘴巴不听使唤:“还......还没懂!” “你个猪脑子!”小鹿正想再示范一次,却突然醒过神来,眯着眼道:“你故意的是吧?” 于淳眼神闪烁,身子偷偷往门边挪:“我约了林大哥问经商的事,你忙你的吧,我就不打扰了。” 陆小鹿没起身拦,只拿“然而我早已看穿了一切”的眼神打量他。于淳再也待不下去,像只兔子似的逃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烧了炕头的小院异常温暖,无论是护卫还是主人都三五成群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只是并非所有地方都如这里一般静好。但凡有光明的地方,就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七侠镇上的某一处,黄豆大的烛火招摇。屋里很暗,隐隐绰绰能瞧见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则跪着。 “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为了说这件事?”一个老态的声音幽幽在房里回荡,“全县令,这可不合规矩。”像是帮腔似的,他的膝上传来一声猫叫。 “离爷,小人这也是急糊涂了不是?”说话的人战战兢兢,“要不是京里的贵人催得紧,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贸然请您来呀。” “哈哈哈哈......”被称为离爷的人朗声笑了几声,嘲弄地说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王爷就把你吓成这样?就你这能耐,也就只有替主子处理这些腌臜事的资格了。” “是是是,小的哪能跟离爷您相比,您可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啊。”全县令连忙恭维道。 “唉,你们这些小角色就是让人费神。罢了罢了,看在你做事还勤快的份上,我就指点你几句吧。” “小的洗耳恭听!” “这崇峻王来镇上原本是干什么来的呀?” “这......听他自个儿的意思,是来凑武林大会的热闹的。” “那不就是了。兽圈的事只是恰巧被他撞着了,想在那小丫头面前搏几分面子罢了。” “您的意思是......” “他要查这事,你就查给他看;他要抓犯人,你就随便抓几个宰了。谁能挑你的不是?至于谁是犯人,还不是你这个县令说了算?让他出了这个风头,再逛逛武林大会,哪还管这等小事儿?” “有理......离爷英明啊!” “你呀,要是把这嘴上的功夫用对了地方,倒还有往上坐坐的机会。” 全县令大喜:“还请离爷替小的多说几句好话!” “好说好说。对了,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要交予小人办的吗?” “唉。”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下下抚着怀里猫的皮毛,“主子对上回的货色不满意。他说会吃兽的人算不得厉害......” “那主子的意思是.......”全县令冷汗涔涔。 离爷的手下意识用了力:“主子说,会吃人的人,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猫咪吃痛地惨叫了一声,挣脱开主人的手跳了下去。 “呵,这小畜生。”离爷冷笑了一声,捂住被抓伤的手,“喂不熟的东西!” 跪在地上的人早被“吃人”一语吓得瘫倒在地,只一个劲儿的哆嗦。猫咪轻巧地跳过他的腿,绕到他的面前。黑暗之中,一对幽绿的猫眼泛着贪婪的凶光,全县令惊恐地与它对峙着,突然感觉双腿之间有热流淌过...... 天呐,离爷这只猫......到底是喂什么长大的? 第三十四章 :暗波渐汹涌 送走石清没两天,武林大会就近在眼前了。 对于陆小鹿来说,谁来坐武林盟主的位置都没什么差别,只要不是沈璧这只腹黑一线男配就行。至于阻止他的方案,她暂时还没能在“打死他”、“毒死他”、“气死他”以及“撑死他”之间做出抉择。 只是还没等她纠结多久,有人就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 吃午饭的时候,向来跟她抢肉吃的陆仁贾殷勤地往她碗里拨了好几块肉,还一直拿一种暧昧不明的眼神瞅着她,嘴里不停劝道:“小鹿啊,多吃点多吃点。” 陆小鹿的筷子抖了抖。她怎么总有种被喂肥了拉出去卖掉的不祥预感呢?她没了胃口,将碗往桌上一搁:“师父,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陆仁贾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儿子,见他没什么表情才讪讪说道:“小鹿啊,你出师这么久了,想不想跟高手切磋一下啊?” “不想。”陆小鹿摇摇头,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实力如何?”陆仁贾试图撺掇爱徒的斗志。 然而...... “不想。” “那你想不想扬名立万?一统江湖?”陆仁贾急了。 “不想。” “那你想不想......” “他就是想问你,有人找他决斗,他打不过,你能不能替他去。”陆铭之吃完碗里的面,优雅地擦了擦嘴,顺便帮自家的倒霉老爹道出了心声。 陆仁贾呆若木鸡,半晌才弱弱地说道:“你不愿意的话为师也不会怪你的。” 陆小鹿默默地低头吸溜了一口面。 不会怪她?那你脸上一副“不答应我就分分钟切腹自尽给你看”的表情是什么鬼? “对手是谁?”陆小鹿学着师兄的手法擦了擦嘴,觉得自己的逼格顿时被拉高了好几个档次。 陆仁贾开心了,乐呵呵地凑到她身边:“是一个小辈,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当初我用三招就把他秒了,以你的能力三百招内必能拿下。” “这小辈运气不错,后来混了个小帮派头头的位置。” “这次听说我重出江湖,立马派人送了战帖,说是在武林大会上切磋一下给江湖朋友们助助兴......” 陆小鹿一抬手,阻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是哪个帮派?” 陆仁贾谄媚地给她递了一只洗净的冻秋梨:“小帮派而已,不成气候。” 小鹿一听安了心:“成,我答应了。”她接过梨咬了一口,梨汁爽口甘甜。 “呵,的确是小帮派。”一直没说话的陆铭之凉凉的开了口,“名字叫万剑盟。” 一口梨卡在喉咙口。 陆小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桌子就要往外走:“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鹿儿啊!你不能走啊!”陆仁贾涕泪交加地抱住她的腿,“那小子心思歹毒记仇得很,师父一定会被打死的啊!” 陆小鹿努力地挣脱开他的“帅”手,企图祸水东引:“我学艺不精。师父师父,不是还有师兄在吗?你去求他呀?” 被点到名的陆铭之没生气,悠闲地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吹吹热气道:“帖子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了,要比‘剑’,我可不擅长。” 陆仁贾哀嚎一声,更加黏人地困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鹿儿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为师还有还有一本秘笈想要传给你呢!” “秘笈?!你居然还藏着私货?”陆师兄和鹿师妹一齐喊道。 陆仁贾尴尬地收回手,讪讪道:“那是你娘留下的嘛,更适合女孩子练习,我原本想留下来当个念想......” 这是一个比谁的拳头更大的世界,小鹿深知这一点。对于力量的渴望使她犹豫了......反正也是要收拾沈璧那货的,顺带着拿本秘笈似乎也挺划算? 她皱着眉头左思右想,最终接下了这桩“买卖”。 陆仁贾欢天喜地地回房捧了秘笈给她,又拉着她好生研究了一通“对敌之策”,直到晚饭时分才放她回了房。 明天武林大会就要正式开始了,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呢。与沈璧的决斗定在七天后,也就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看来他原本是打算踩着天下第一剑的脑袋坐上武林盟主的交椅啊......只是,这次恐怕难如他的愿了呢。 陆小鹿翻开手中的“秘笈”,阴恻恻地笑了。 正当她意淫沈璧跪舔的场景时,镯子幽幽发出了蓝光。 “嘀——系统提醒:有新角色加入本场景。” 新角色?加人了?陆小鹿激动了,难道是那个鬼才主管回来了?她能出去了? 她一个人在房间傻笑着,却不知另一个房间里正有两人在讨论她。 “爹。”陆铭之试了试水温,将木盆放在陆仁贾的脚下,别有深意地提醒道:“师妹今年十五岁了。” 陆仁贾正脱着鞋袜,闻言一愣:“是啊,十五岁就是大姑娘了,该考虑婚事了。” 陆铭之擦干双手坐在一旁:“师妹父母双亡,这婚事得咱们看着操办呢。” “是,是。”陆仁贾赞同得很,“我瞧着于淳那小子不错。”前两天还偷偷给他递猪蹄儿吃。 陆铭之微微皱眉,事情的发展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呐...... “他俩从小待在一起,青梅竹马的,知根知底。听阿楠那小子说于家主母也对小鹿好得很,怕是早就当儿媳妇儿养了。”陆仁贾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陆铭之想起林徹那一句情真意切的“师兄”,难得信口胡诹:“你见过那家主母把自己的儿子配给一个丫鬟的?师妹虽好,但在于府里也不过是个丫鬟。” “铭之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陆仁贾不赞同地皱眉,“我们江湖中人哪来这么多穷讲究?小鹿是我第一剑的徒弟,哪里配不上一个公子哥了?就是配给皇亲国戚也不为过!” 陆铭之哑口无言。他本就是个不会弯弯绕绕的人,于是干脆将实话说出了口:“林徹林公子,喜欢师妹喜欢得紧。” 陆仁贾平日里只顾着琢磨怎么多吃上一块肉了,倒没想到这茬。这会儿听儿子提起,再一回想那小子天天在自家徒弟屁股后打转的场景,顿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他......他......他倒也好。”陆仁贾搓了搓脚,语气里有些犹豫,“就是一点武功都没有,怎么降得住小鹿那丫头?”突然,他迅速将脚擦干,伸手往门外一指:“要不这样,你叫他过来,向我拜个师,也学些功夫傍身。” 陆铭之却没动,含糊其辞道:“林公子不学武。” “不学?”陆仁贾瞪大了眼睛,“为啥不学?” “他父亲定下的死规矩。”陆铭之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说是家族的旁支里出了个学武的,结果跑去混邪门歪道了,后来就定下规矩所有子孙只许学商,不许学武。” “邪门歪道?能有多邪多歪?”陆仁贾挥挥手,歇了收徒的心思,“怕是人家自己不想学才搬出父亲当理由。” 陆铭之想替林徹辩解,却开不了口。因为他心里也是这般猜想的......林徹分明是尚武道的,可为什么不愿学武呢? 夜色深沉,小院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 林徹从睡梦中醒来,鼻尖触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继续躺在床上。 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个人来,黑暗之中只看得见那人正掩嘴轻笑。 “既然知道我来了,又何必装睡呢?” “我的......好表弟。” 第三十五章 :武林大会(一) 翌日一早,陆小鹿左手一袋瓜子儿、右手一只男主,跟在师父和师兄后头欢快地准备去看武林大会。 今日是陆仁贾出山后第一次正式亮相的大日子。 为表重视,他在屋里挑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衣服,眼见着就要迟到了才恋恋不舍地被儿子扛在肩上强行带出了屋。最后敲定的打扮是一身素雅的白色流云纹锦衫,外头套一件金边同色夹袄,脚上蹬一双暗金绣花的墨色长靴,再衬上他那刀削斧刻的俊脸和在岁月长河中浸染出的成熟魅力,确实帅得一塌糊涂。 小鹿携着于淳率先进了车厢,陆铭之则在为马车做着最后的准备。 陆仁贾站在地上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发问:“林徹呢?” 陆铭之一愣,是了,今日怎么没瞧见他? 小鹿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掀开车帘的一角探出头来:“他说今日有些不舒服,想在院里歇着。” “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陆仁贾自打知道林徹的心思后对他的关注也多了起来,“要不要让挽莨看看?” 陆小鹿想起今早隔着门与她说话的林徹,心里也担心起来。 “我去看看吧。”陆铭之搁下手里的活计正打算往院里走,身边却突然窜过一个身影,先他一步飞奔进了门:“师兄你忙吧,我去瞧瞧!” “真是个野丫头。”陆铭之笑骂了一声。而他身后的马车里,于淳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屋门紧紧闭着,房里透不进光来,林徹点了灯,却是杯水车薪。他只好右手执着烛台低头细看。还没等他看清,房门蓦地被人拍响。 “林徹林徹,你在吗?” 林徹的手一抖,滚烫的烛油倾倒在手上。他吃痛地“嘶”了一声却顾不得去擦,急匆匆地走到门旁应话:“在呢,凤儿,我在。” “你舒服一些了吗?要不要让秦姐姐给你把把脉?” 她声音里的担忧是那般明显,林徹心中一暖,抬手就想开门,却在半路上硬生生停住了。他迟疑着缩回手,微微垂头佯装轻松地答道:“不必了,只是有些头痛,许是染了风寒了。” “我就不请你进来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我已叫扈城去请大夫了,秦姑娘虽然医术高超,但毕竟是个女子,多有不便。” 他的话句句无可挑剔,陆小鹿嘴上说不出反驳的话,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 似是要验证他的话似的,扈城领着个白胡子的郎中赶到了门外。 “小鹿姑娘。”扈城拱拱手打招呼。 小鹿回了个礼,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快让大夫进去瞧瞧吧。” 房门从内开了条缝,郎中挎着药箱挤了进去。小鹿也想跟着进去,扈城却将路一挡,红着脸道:“林主子不让你进去。” 他本也不明白林主子为什么要他拦着小鹿,可后来转念一想,许是主子得了什么不足为女子道也的隐疾,脸皮薄假说是得了风寒也说不定......身为一个常得痔疮的大汉,他自是懂得“不可说”之疾的苦楚,因此打定了主意拦着她免得拆了主子的台。 陆小鹿原来也没想明白,可一看涨红了脸的扈城,心中倒琢磨出了几分原因来。她强憋住笑,摆摆手说:“行行行,那我不进去了。” 屋里起初还有些声响,后来渐渐没动静了。陆小鹿有些着急,叩了叩门询问:“大夫,他的病严重吗?” 无人答话,她正想再敲,门“吱呀——”开了。 大夫擦着汗出来,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就......就是平常的风寒。” “那就好。”陆小鹿松了口气,正想再问是否有忌口的食物,大夫却急急地告辞走了。 “奇怪,连方子都不开吗?”陆小鹿狐疑地看着大夫跌跌撞撞的背影,这是尿急了不成? “方子开过了。”林徹站在门槛内,面色有些苍白,脸上却挂着笑。他的左手拢在袖里背在身后,右手捏着一张薄纸递给候在一旁的扈城:“去抓药吧。” 扈城心里一松,忙不迭走了。 “你也快去武林大会吧。”林徹伸手理了理她的额发,宠溺地望着她,“别错过开场的表演了。” 听他提起开场表演,陆小鹿心里也有点焦急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咬咬嘴唇:“那我先去咯?你好好休息,一得空我就回来陪你!” 林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笑着望着她。 饶是脸皮再厚,陆小鹿也有些害羞了,留下一句“再见”扭头跑走了。 而她的背影刚消失在拐角,林徹就再也撑不住,身子一颤呕出一口黑血来。他屈着身子喘了几口粗气,轻轻一甩一直藏在身后的左袖,手中的匕首“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啧,怎么办才好......”他嘲弄地自言自语,“林徹啊林徹,你怎么连人都不会杀了呢?” 瘫坐了好一会儿,林徹终于勉强蓄了些力气。他吃力地抬起左臂,撩开衣袖露出左手。只见左手的五指齐齐黑了一截,像是沾了最浓稠的黑墨。 “真狠啊,还真下了毒。”他小声地嘟囔着,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被强行压下的惧色。 要是不照着他说的做,那他还真会要他的命咯?应该不至于吧......好歹也有几分手足的情谊在...... 他颓丧地跌坐在门槛上,眼里满是凉薄之色。 呵,那个人才不会顾念什么手足情呢。 而陆小鹿却对背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一阵风似的跑出院门跳上马车,焦急地直嚷嚷:“师兄师兄,快出发吧!看不着表演了!” 陆铭之嘴角噙了一抹笑,稍稍一扬鞭,马儿“得得儿”地跑了起来。 江湖人本就生性豪爽,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更是操办得排场非凡。小鹿一行人来得晚,会场里早已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第一剑来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蜂拥着向这边挤来。 陆仁贾似是极适应这样的场面,亲疏有度地跟各方人士打着招呼。陆小鹿倒是有些心虚,一一避开那些个方丈道长师太们,只缩在于淳身边不敢乱走。 “晚辈沈璧见过陆前辈!” 喧闹的人群中突然静了下来,齐齐让出一条道。一个俊逸不凡的男子不急不缓地从这条“道”上走了出来,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陆前辈真是让晚辈有些等急了。” 这便是沈璧了。 陆小鹿从于淳身后偷偷打量他。身高10分,外貌10分,气质10分,搁在现代一定是娱乐圈的颜值担当啊...... 这位年轻有为的万剑盟盟主意气风发得很。只见他身形颀长,里头穿了一身木槿紫的如意纹劲装,外头罩一件雪色狐狸毛的半袖长袄,腰上和左腕上系着同一款式的描银祥云宽边锦带,而戴着墨色长手套的右手则扶着挂在右腰上的一柄玄色长剑。任谁看了都得赞上一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而陆小鹿的注意力却全在他的那只古怪手套上,小声嘟囔道:“要么就不戴,要么就戴两只,只戴一只手算是什么事儿呢?” 一旁有个年轻剑客听了,善意地笑着为她解释道:“对于使剑的人来说,手掌的灵敏度是极为重要的。沈大侠的手过于灵敏,他怕过招时剑速太快伤着对手,这才刻意戴上手套降低灵敏度的。听说他一旦摘下手套拔剑出鞘,长剑回鞘时没一回是不带血的。”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敬佩之意,“这等大侠风范,当真是让我辈佩服!” 陆小鹿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去,这货装逼简直到了新境界啊! 而那厢,装逼大神又开始放大招了。 “为表对陆前辈的敬意,沈某不才,愿先让三招。” “这......”陆仁贾面上有些撑不住了。 “慢着!”陆小鹿面无表情地提着逆天护在自家师父面前,字字铿锵地说道:“若是由我师父来与你切磋未免有欺负小辈之嫌。我陆小鹿虽学艺不精,但自愿替师出战,还请沈大侠不要拒绝才好。” 哼,装逼而已,谁不会啊! 先让三招是吧?你就等着被打成三聚氰胺吧! 第三十六章 :武林大会(二) 陆小鹿的主动请缨让一些人颇有微词,但当她一剑削掉了门口石狮子的脑袋后,所有人自觉地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陆仁贾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脸色,轻飘飘地丢出一句:“小鹿只跟我学了三个月,剑术浅薄,让大家见笑了。” 三个月?!人群中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此乃奇才啊! 各大门派的当家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每个人的面色都复杂得很。连徒弟都能教得这般好,天下第一剑的功力一定又大有增益。亏得他们还为武林盟主的位置明争暗斗了几个月,如今看来第一剑上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削完石狮子,陆小鹿又行云流水般地耍了几个很具观赏性的剑式,直到人群纷纷叫好才利索地收剑回鞘,恭顺地在陆仁贾身后站定。 陆仁贾拍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责备:“鹿儿,这两日定是又偷懒了吧?看看你方才那几招,都生疏了。该罚!” 少林寺的秃驴方丈念了句佛号,浅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打圆场:“陆女侠剑术精湛,我等有目共睹,陆兄又何必过于苛责?” 陆仁贾借着台阶顺溜地下了台,一来一去跟秃驴攀谈了起来。 陆小鹿却有些手抖。那石狮子还挺结实,要不是仗着手中削铁如泥的逆天剑,她说不定就得出糗了。99点的武学天赋虽然使她能极快地学会招式,但内力这玩意儿却做不了弊,只能靠自己的能力一点点积攒。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形容她真是再贴切不过,也不知道她这个假奇才能不能斗得过沈璧这个真高手...... “沈少侠,不知我这徒弟有没有这个资格与你对战?”陆仁贾心里急着敲定这件事,面上却丝毫不显露,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沈璧定定地看了他身后那个娇小女子一眼,收回目光笑意盈盈:“沈某感到荣幸之至。” 陆小鹿舒了口气。回去还是得抓紧时间研究师娘留下的“秘笈”才行,否则她的胜算实在不算大。 场内擂起钟鼓,武林大会即将开场,众人散了开来。陆小鹿借着自家师父的光,在最前排蹭了个“嘉宾席”。主持大会的是个俏皮圆滑的青年男子,人称“十八里铺小喇叭”,语言风趣诙谐,很快就将场内的气氛调动了起来。 开场表演由少林寺的棍僧、武当派的剑阵、千水教的水袖舞领衔主演,再饰以一些武林新秀的亮相表演,陆小鹿看得津津有味,于淳则负责在一旁给她剥瓜子儿。 小鹿曾听林徹提起过千水教,所以在看到水袖舞时便多留了几分心。千水教中的教徒是清一色的女子,教主之位则由前任教主之女代代相袭。“教”如其名,这是一个像水一般温柔的教派。教中资产雄厚,有良田万顷,常在饥荒之年赠米施粥。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千水教武功不高,却依旧能凭着一个“义”字在江湖中占得一席之地。 高台之上水袖翻飞,玉容若隐若现。柔软的水袖被注以内力,比寻常的水袖舞多了几分英气,倒也符合刚柔并济的武学真谛。在一群白衫舞女之间,一个湖蓝色舞裙的女子显得分外夺目。她的面上虽然覆着薄纱,却不难想象出薄纱下的柔美容颜。 歌舞升平之时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那女子一时不妨,面上的薄纱迅速被风卷走,露出一张有些眼熟的娇容来。 陆小鹿差点被来不及咽下的一口绿茶水呛死。我去,这不是那天的车震女主角吗?! 于淳那天被小鹿捂住了眼睛,倒是没认出这是哪号人物来。他担心地替小鹿拍背顺气:“别喝得太急了。” 小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三年不见,你愈发‘漂亮了,我的好妹妹。”一个媚态十足的声音懒懒地从上空飘来。 众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会场角落一棵枯树的枝桠上正坐着一个女子。葱白的足踝、银色的铃铛、裁剪大胆的赤红色长裙,直看得年轻的侠客们唇干口燥。更令人吃惊不已的是,那女子的面容竟与台上的千水教主苏清涵一般无二! 陆小鹿瞅瞅台上的,又瞅瞅树上的,立刻就分辨出红裙女子才是那日马车上的正主。 居然是双胞胎? “我还是头一回在这里见着双胞胎呢。”陆小鹿小声嘟囔道。 陆仁贾听着了,极自然地接了一句:“自然少见。双生子乃不祥之兆,向来只能活一个的。” 他说得理所应当,陆小鹿却惊出了一层冷汗。古代居然还有这等蒙昧的规矩? 陆仁贾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自言自语道:“隐居前就听说前任教主在追杀她,竟还能活下来?真是作孽啊......” 前任教主,那不就是她亲妈?天呐,被亲妈追杀......这姑娘心里得有多憋屈啊!陆小鹿蓦地就对红衣女子起了同情之心,连带着将她那日的豪放行为美化为“受了严重心理创伤少女的叛逆之举”。 台上的苏清涵面色一白,往前小跑了几步,颤着声音喊道:“姐姐!” 树上的赤裙女子掩嘴笑了几声,媚意像是刚启封的陈年酒香似的飘散了开来:“我听说,苏池死了?是了,你都当上教主了,她自然是死了。她终于死了......我等了那么许多年,她终于死了!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树上的女子癫狂地笑着,泪却不停地淌下来。她扶着枝桠踉跄地站起来,抬起衣袖挡住脸,片刻之后又放下,面上又是笑靥如花:“姐姐我这次来,就是想瞧瞧你是不是长得跟我不一样了。呵,果然还是一模一样,真是可惜啊......” 苏清涵想要跳下高台追过去,却被一个表情肃穆的中年女子拦住:“教主,不可如此!此乃荧惑教的妖孽,与我千水教无半点干系!” “荧惑教?” “是七曜门的人?!” “我说哪个正派女子会穿成那样呢,原来是邪教。” “啊......苏湄!她是荧惑教的教主苏湄!妖女!” 一声“荧惑教”似是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人群骚动了起来。只听得拔剑声此起彼伏,武林大会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苏湄懒懒地扫了一眼树下的正义之士,对妖女的称呼并不以为意。 “唉,真是没劲。”她微微一点树枝,轻飘飘地飞上屋顶,“苏涵清,念在我们那一丁点儿的同胞之情上,我奉劝你一句,早早离开武林大会回千水城去吧。”言罢,再不作停留飞身而去。 侠客们只追出几人,剩下的则神色紧张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陆仁贾隐居多年,消息闭塞,倒也不知道这七曜门和荧惑教是什么来头。一旁的华旭老道见他一副疑惑之色,好心凑过来解释:“陆兄退隐不知江湖事也属正常。这七曜门乃是近几年迅速崛起的邪门歪道,分三派三宫一教。一教指的就是荧惑教,教中之人皆修习男女双修之法,武功增益虽快却非正道,因此被江湖人视为邪教。” “七曜?”陆仁贾摸摸下巴,眯眼道:“名头倒起得不错。可是指太阳、太阴、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七曜?” 华旭道长点点头:“正是。这七个分支修习武功的方式虽各有不同,却皆非正途。七曜门根基浅薄却能日益壮大,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然门徒们行事诡秘,难以抓住把柄,因此暂时没有讨伐的由头。” 许是隐居过的缘故,陆仁贾对此事看得很开,摆摆手道:“既然他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随他们去吧。也别‘邪教’‘邪教’地喊了,既然都是江湖中人,就该一视同仁。” 华旭道长虽不赞同,却没有将反驳的话说出口,只是暗暗藏在心里,扯了另外一个话题谈论起来。 一旁的陆小鹿心不在焉地啄着瓜子,于淳担心地瞧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哄她开心才好。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人山人海中挤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 “小......小鹿姑娘,兽......兽圈的案子有眉目了!” 第三十七章 :武林大会(三) 阴暗的牢房中飘荡着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滴答......嗒......滴答...... 狱卒在前头打着灯笼,脚下的路依旧隐隐绰绰看不清楚。陆小鹿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被空气中的古怪味道呛得不轻。她屏住呼吸,皱眉继续前行。 不远处的一间牢房前簇着好几个人,全冬瓜的身影易于辨认得很。只见他正伸着粗短的食指冲着牢房里指指点点,一张饼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这是准备邀功呢。 果不其然。 “托王爷福泽,下官幸不辱命,一举捣毁了兽圈的巢穴。被解救的受害者已经放了回去,涉案的犯人则皆缚于此,还请王爷过目。” 顾逊正用锦帕捂着口鼻,闻言只是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慕容玥也站在一旁,眼神中却满是悲悯。见小鹿来了,她轻轻拭干泪迹,招招手道:“快过来认认,其中可有害你奴仆的恶徒?” 牢房内横七竖八倒着好些人。小鹿一眼就瞧见了正中间的人贩子三人组,三人似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尤其是老癞,几乎被折磨得几乎没人样了,相比之下她那天揍他们绝对算是轻的。看到三人落得如此下场,她心中出了口恶气,可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来,小声嗫嚅道:“有倒是有,可......不至于打成这样吧” 顾逊闻言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陆小鹿想想原著中石清的惨状,顿时觉得他说的有理,仅存的丁点儿同情也散了个干净。 ——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她这么告诉自己。 牢房中的异味常年不散,顾逊终于失了耐心,草草吩咐道:“此案就这么结了吧,这些人全部流放边关。全县令功过相抵,罚俸三月。”言罢转身就往外走。 慕容玥有些不忍。她打湿了锦帕,蹲下身想替晕死过去的老癞擦擦面上的血迹。不料本该晕死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枯树一般的手紧紧攥住了慕容玥葱白的手腕,吓得她一声尖叫跌坐在地。 小鹿被突发的状况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于淳已经快她一步将女主解救了出来。 老癞的双眸露出绝望的光芒,双唇不停地蠕动着,黑色的血顺着嘴角蔓延而下,滴滴答答落在脏污的地面上。 “怎么回事?”顾逊发现不对疾步返了回来。 于淳离牢内更近看得更真切,他面色刷白,声音颤抖地答道:“他......他被割了舌头!”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老癞的面颊上缓缓划过一道清泪,身体痉挛了一阵,再也不动了。 竟是死不瞑目。 任谁都明白过来此事有蹊跷。 “好......好!好!”顾逊咬牙切齿地连道三声好,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直直戳入全县令的五脏六腑,“全志德,这就是你审的好案子?你就是这般戏弄本王的?!” 全县令瞬间变成了一只软脚虾,抖若筛糠地瘫倒在地,哆嗦着声音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也是想让王爷早些宽心才出此下策、动用大刑的啊!” “这倒是成了本王的不是?”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顾逊越想越怒,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一个狗奴才也敢欺上瞒下!” 全县令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他不敢有怨言,一停下来就翻身在地上重新跪好,连连磕头认罪。 顾逊这头气还没消,牢房那头又传来于淳惊异不已的声音:“小鹿,你瞧瞧,那个人是不是咱们上回见过的独眼乞丐?” 全县令面如死灰,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栽了。他心里明白,自己若是落在这位小王爷手上绝不会有好下场。总归是一死,倒不如放手搏一搏,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 眼下顾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牢房那边,压根没瞧见身后一闪而过的寒光。陆小鹿却瞧见了,她的身体反应得比脑子更快,拔剑便迎了过去...... 噗哧—— 幽暗的牢房中传来锐器刺入皮肉的钝响。 陆小鹿的睫毛一颤,缓缓伸手抹了把脸,取下来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 她...... 她杀人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可全县令的尸体确确实实躺在她的脚下,她的逆天剑也确确实实捅在他的心口。 她杀人了...... 她真的杀人了! 陆小鹿只觉得有一股急流窜入她的脑子,逼得她眼前一黑,手脚失了力气,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她居然......杀人了...... ### 陆小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见自己闯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认识了一群奇怪的人,又接了一个奇怪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她绞尽脑汁想对策、刻苦用功学剑术、舟车劳顿避灾祸......可这些还不够,她居然,杀人了?哈哈哈,真是个可笑的梦。她怎么会杀人呢?她连杀雀儿的时候都手抖得不停,她怎么会杀人呢,可笑,可笑! 她睁开了眼睛。林徹和于淳担心的面庞出现在视线里。 “小鹿......” 她闭上眼睛,痛苦地伸手捂住脸,很轻很轻地哭了出来。 她杀人了,是真的。她真的杀人了。 见她哭出声来,陆仁贾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儿子跟着自己出去。陆铭之望了望屋里的林于二人,心中卸了些许担忧,顺从地跟上了父亲的脚步。 于淳捧过小几上的一碗小米粥:“小鹿,要不要喝粥?我炖了两三个时辰,软糯得很。” 床上的人摇摇头。 他搁下碗,又拿起桌上的一只冻梨:“那要不要吃梨?我帮你削皮?” 小鹿还是闭着眼摇头。 林徹立在一旁,紧紧蹙着眉头似是在纠结什么。半晌,他突然道:“凤儿,我中毒了。”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惊慌地问道: “严重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 “找大夫看过没?” “要不要紧?” 一声声焦急的询问落入耳中,林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藏得更好,眼中露出狡黠的光来: “小傻瓜,诳你的。” “我好着呢。” 是的,他好着呢,好得不能再好了。心里有个地方,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第三十八章 :武林大会(四) 全县令一死,钱师爷和一众捕快也遭了殃,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最后只剩下一个武天得以保全。 这个男子虽看着憨傻,实则精明得很。他一直都在收集县令与师爷贪赃枉法的罪证,只等着有朝一日能遇上贵人揭发出来。 这本罪证自然到了崇峻王手中。顾逊翻了翻记录,对武天青睐有加。不仅点了他做代理县令,还许他自己组建班底,并着令他重审此案,务必要挖出幕后之人。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武天果真气焰非凡,刚换上官服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在辖区搜寻起兽圈的踪影来。只是一连寻了三日,也没寻到丁点儿痕迹。 而另一头,陆小鹿仍未从初次杀人的阴影中走出来。陆仁贾知道她心里难受,没再在她面前提起决斗的事。只是武林大会已经过半,他自己倒焦急得嘴里起了好几个大泡。 小院里有人来拜访。陆仁贾只当又是崇峻王派来道谢的人,见也不见就让扈城将来人打发走。不料扈城似是有些为难,杵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出去:“前辈,这回来的客人......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陆仁贾的火气“噌”地上来了,“把我的徒弟吓成这样,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我也不许他进来半步!”言罢一跺脚,竟是直直往外走打算亲自赶人:“我倒要瞧瞧,来的是何方神圣!” 可等他风风火火赶到大堂瞧见人了,却蓦地歇了火气。他伸手擦擦眼睛,怔怔地自言自语:“额滴神啊......这是......这是什么人啊?” 只见堂内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他的着装奇怪得很:上身像是件短衫,隐约能辨认出上头绣着几只神奇的羊;下身则套着条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蓝色长裤,破破烂烂的也不打上补丁,就算是以前的石清也不好意思往身上穿;背上还背着一个古怪的黑包,也是从没见过的款式。 这个奇怪的少年似乎坐立不安,正紧张地打量着四周。见到有人来,他飞快地站了起来,扬了扬手上的一张纸片,小心翼翼地说道: “泥好!” “窝......窝找撸小撸。” ### 等这个奇怪的少年被带到陆小鹿房间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陆仁贾紧张兮兮地为他做了全身“检查”,确定他没有任何危险性了以后才犹豫着将看不懂的纸片送到小鹿手上。 谁知小鹿一见纸片脸色大变,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要见人。陆仁贾连忙将她拦住,派人将少年带了过来。陆小鹿见着人以后更是情绪崩溃,又哭又闹地将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只留了他和她两人。 “hi~”陆小鹿紧张地拍拍炕,让“国际友人”坐上来。 少年本有些拘谨,但架不住炕上暖和,很快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了上去。 陆小鹿低头看看手中的纸条: “照顾他几天,他叫barry。注:他的语言不受系统监测——秦遥” 注解的意思是她可以随意向他套情报吗? 陆小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抬头试探地问道:“barry?se(你会说中文吗?)” 卷发少年点点头:“灰的,窝的中文说得哼好。” 虽然他的口音“清新脱俗”,陆小鹿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来这里两年多,她的大学英语四六级早还给英语老师了。 barry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泥遮里悠没有衣服?窝哼冷。” 陆小鹿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喜羊羊图案的短袖和一条单薄的破洞牛仔裤,连忙跳下炕去给他找合身的衣服。 ### 屋门外,三个大男人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将耳朵往门上贴,最后还是陆仁贾拔得头筹,占据了最佳的位置。陆铭之不屑与他们为伍,只远远地站在一边,眼神却不时向那厢瞥。 “里头说什么了?”林徹焦急地问。 陆仁贾轻“嘘”了一声,附耳过去听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小声跟两人交流情报:“小鹿说海。” “海?”林徹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提起海? 于淳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鹿一定是惦记着海鲜了,这儿连河鲜都不多见。” 另外两人赞同地点点头。 陆仁贾又听了片刻,报告道:“小鹿让人家上炕。” “上炕?”林徹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都还没上过她的炕呢! 于淳面色也不大好,小声嗫嚅道:“这是礼貌,礼貌!” 两人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呀!不得了!”陆仁贾神色惊惶,“那混蛋要小鹿脱衣服!” 这回还没等林于做出反应,一旁的陆铭之已搭箭上弦,神色冰冷地要往屋里闯。陆仁贾和另外两人怕他一时冲动酿成大祸慌忙去拦,屋门外一时间无声地闹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吱呀——”开了。 陆小鹿被门外的场景骇了一跳。她拍拍胸口,没好气地问道:“你们谁有多余的衣服?借他一套。” 四人一听是“借衣服”而不是“脱衣服”,登时都缓了脸色—— “我有!”“我有!”“我有!”“我有!” “耳背”的陆仁贾毫不意外地遭到了三人的集体奚落,被流放到厨房给金毛小伙儿开小灶。换上了于淳衣裳的barry心情大好,硬是扯着陆小鹿秀了一段“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陆小鹿为了从他嘴里窃取消息,昧着良心大声叫好。但于淳、林徹、陆铭之显然没有这么高的“艺术修养”,一个喊头晕、一个闹肚子、一个推说有事,不一会儿就全溜了个精光。 但这正合陆小鹿的心意。有旁人在,她哪敢问那些奇怪的问题? “那个......barry啊,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是在哪儿?”陆小鹿试探着询问。 金毛小伙儿奇怪地看着她:“难道不湿七瞎镇吗?” “是是是,是七侠镇。我的意思是问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陆小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词。 “泥不知导?”barry更奇怪了,“这湿一个游戏啊,支使还在内测当中。” 游戏?!陆小鹿震惊了。这不是一本书吗?!!! barry却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窝的巴拔是偷资商,缩以窝进来踢颜一下。” 陆小鹿目瞪口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问道:“那这些人......这些东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数据?!” barry摊手:“当然。” 陆小鹿觉得难以接受......于淳、林徹、师父、师兄,这些活生生的人,居然都只是数据?她在跟一堆数据生活?她在保护一堆数据?! “泥没有看国《黑客帝国》吗?”barry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就算湿窝门,从某种意义商来说,耶是数据而已。” 《黑客帝国》她是看过的,陆小鹿稍稍感到安慰了些,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道:“你知道这个游戏一共有多少人参加内测吗?” “窝时第三格。”barry答道。 第三个?陆小鹿心里有些失落。那就是说,除了林茵、她、还有barry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数据咯?可是林茵为什么要说谎呢?既然是游戏,死神什么的肯定是无稽之谈了。而自己又是为什么进入了这个游戏呢? 对于她的这些问题,barry表示给不出回答。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观光客罢了。 “憋说遮些了。”barry兴冲冲地徒手从虚空中调出一个面板来,“快帮窝想想名紫,还有身焚。” 名字和身份?这也可以自己选?陆小鹿深深嫉妒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人民币玩家的福利?还是应该称为带资进组太子爷的专享buff? 随着手指的拨动,界面上的各种身份滚动起来。富商、王爷、将军、皇子......甚至连皇帝都有! 陆小鹿心里酸溜溜的,别过脸不去看。 barry却不明白她的心思,乐呵呵地问着她的意见:“小撸,泥说哪个逼较好?” 陆小鹿被*的“小撸”一词震得神魂颠倒。好在她眼尖地瞧见了面板上的一个语言选项:“身份先不管,你先把语言给改了!” barry没有意见,顺从地选了“中文”,他转过头来:“好了,该选身份了。” 陆小鹿屏住呼吸听他将一整句话说完,见总算正常了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随你喜欢。” barry拨动了一阵,偏头问道:“宫主怎么样?” “公主?公主不行。” barry正想问为什么宫主不行,却听到面板突然出现了提示音。 “嘀——开启语音识别模式。检测到“宫主”词汇三次,自动选定。” 一个虚拟的小礼花在barry的头上绽开,他手足无措地站着:“怎......怎么办?” 陆小鹿安慰他:“我还以为是公主,宫主倒也还好。接下来再取个好名字就成了。” barry一听觉得有理。既然知道了有语音识别功能,他格外谨慎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冥思苦想。一个又一个狂拽酷炫的名字在他脑中飘过,他总觉得不够好,终于,他想到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 “啊,就叫......” “馒头!馒头!热乎乎的馒头!”陆仁贾满面春风地推开房门,捧着一屉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进来了。 “嘀——检测到“馒头”词汇三次,自动选定。” “嘀——‘馒头宫主’身份产生,望君享受游戏、成就大业。” “怎......怎么了?”陆仁贾看着小金毛的幽怨眼神,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咦,他做错什么事了吗? 第三十九章 :武林大会(五) 自打知道自己一剑捅死的只是一堆数据,陆小鹿心里的负罪感终于缓解了一些,重新变回了能吃能睡能笑的欢乐小驯鹿。 可林徹的“风寒”却总不见好,面色越来越差,露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最后连饭食也要扈城端去屋里给他吃。 馒头知道这事后喊了小鹿进屋,取了背包将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炕上:指南针、常备药、探照灯、雨衣、求救信号灯......甚至连攀岩专用的绳索都有,看得陆小鹿两眼放光。他翻找了一阵,找出感冒药和抗生素递给小鹿:“对于古人来说应该很有效。” 小鹿感激地接了,边琢磨着怎么骗林徹吃药边往他房间跑。半路上却撞见了神色匆匆的于淳。 “慕容姑娘来了。”于淳面上有几分可疑的红晕,“陆前辈不好意思拦姑娘家,就让她进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许是兽圈的事情有了线索。” 小鹿眼下可没心思招呼她,因此摆摆手道:“我忙着呢,你去招待她吧,别失了礼数。” 于淳见她确实急匆匆的样子,也不阻拦:“那我去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小鹿略一点头,两人分道扬镳。 林徹的屋门紧紧闭着,门外隐约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小鹿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怕林徹又不肯见她,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林徹,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暗沉沉的房间内,一个削瘦的身影正伏在地上,他似是想要爬起,却是有心无力。他的肩膀微微耸动,每一阵耸动都伴随着闷鼓似的咳嗽声。许是听到有人进来,他强撑着身体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才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抱歉的笑意:“是凤儿?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来喝杯水。” 小鹿浑身哆嗦着,半晌才回过神来,强忍着眼泪跑过去将他搀起来。而在手触到他手臂的一瞬间,她又愣住了。 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时空荡荡的,握在手心的手臂像是一把枯骨,连点皮肉也感觉不到。他怎会这般瘦?他怎会病得这么严重? 陆小鹿想也不想就撩开他的衣袖,林徹想阻拦,却根本没有力气。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漆黑枯瘦的胳膊,像是一段燃尽最后一点光热的焦炭,又像是水边腐朽老死的树枝。 林徹挣扎着想要放下衣袖,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她:“凤儿,别看,求你......” 小鹿颤着睫毛、颤着手指、颤着身体、颤着心脏......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听到自己哽咽地问道。 他努力挤出丁点儿笑意:“不要紧的,他不会让我死的......”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生气了。林徹一抖,说了实话:“第六天了。” “还有多少天?” “......半天。” 陆小鹿不说话,将他扶到床上躺好,无比认真地为他盖上被子。 “别走......”林徹焦急地抓住她的手。 小鹿强忍着泪意,安抚地摸摸他的手:“我不走,只是去给你倒杯水。” 林徹这才犹豫地放开她,眼神却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半会儿。小鹿服侍他喝下水,直截了当地问他:“有办法解毒吗?” 林徹摇摇头:“那人说除了他手上的解药,没有其他法子,请的大夫也说没有。” 小鹿咬住下唇:“我不信!” 林徹没接话,闭上眼享受来自她手心的温暖。 “我去找秦姐姐。” 林徹来不及拦她,眼睁睁看着她一阵风似的奔出了房间。他苦笑着,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秦挽莨很快便过来了。 “怎么样?”小鹿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 秦挽莨面有难色,抱歉地摇摇头。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小鹿的眼中蓄了泪水。明知道林徹也不过是一堆数据,她依旧舍不得他死。 “我知道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陆小鹿回头一看,原来是于淳领着慕容玥进来了,扈城和馒头也跟在身后。她用衣袖抹抹眼睛:“什么法子?你尽管说。” 慕容玥瞧了床上的人一眼,面有忧色:“我在古籍上瞧见过,有一种专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草药,可解百毒,叫朱草。” 朱草?居然是朱草?陆小鹿愣了,下意识望向一旁的于淳。原著中于淳就因为给女主采摘朱草摔死过一回,那次似是用来给师兄解毒的...... 慕容玥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说道:“书中有言,朱草状似小桑,茎如珊瑚,汁流如血。虽是解毒圣品,但......难寻得很。听闻镇上西侧就有一处悬崖,也不知道有没有......” “有的!一定有的!”陆小鹿肯定地接过话头。 于淳能找到,她一定也能找到! “我这就去......” “不许去!”林徹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他艰难地将涌到喉间的黑血强咽了回去,喘了几口粗气说道:“我宁愿死,也不愿让你为我赴险!” 陆小鹿真想好好骂他一顿,可偏偏他现在是个垂危之人,骂不得更打不得。 “让我去吧。”于淳突然说道。 小鹿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你不许去!”他去纯属作死! 林徹的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痛苦地阖上了眼睛。 下悬崖是件危险的事情,师父一把年纪了,师兄又有秦姑娘要照顾不能出意外,扈大哥五大三粗做不了这等精细活,陆小鹿想破了脑袋,觉得这活还是得她亲自来干。 她定定地盯着床上不肯配合的病人,咬咬牙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你......你想不想跟我在一起?” 林徹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要是你好了,我就同你在一起。”陆小鹿双颊红扑扑的,“骗人的是小狗!” 话一出口,满室震惊。 林徹艰难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见面前的人还好端端地站着,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跟他在一起? 只要他活下来,她就同他在一起? 林徹从没像此刻这般怕死。他妥协了,嘴角挂着虚弱的笑:“让扈城他们去寻,寻不到也不要紧,我会努力活下来的,为了你......” 谁知他的凤儿闻言却生气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傻子吗?听不懂话吗?我的功夫最好,得我去寻才行!” 林徹心里生出恐惧:“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要是出了意外,他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半天的时间多么宝贵,陆小鹿宁愿将这拉拉扯扯的时间用在寻草上。她不再与他纠缠,强行挣开他的手,不容辩驳地分配着任务: “秦姐姐,麻烦你尽可能为他续命,直到我回来!” 秦挽莨郑重地点点头。 “扈大哥,麻烦你快去准备快马和地图!” “哎!” “馒头,将你的登山绳和探照灯借给我!” “好,我这就去取!” “淳哥儿......”陆小鹿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他能干的活,只能憋出一句“好好照顾慕容姑娘。” 于淳不答话,冷着一张脸转身出去了。 小鹿顾不得尴尬,央求慕容玥道:“还请慕容姑娘画一张朱草的样图。” 慕容玥自然是答应了,当即在房里寻笔墨画了起来。 陆小鹿看到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 “至于你......就好好地给我喘气!一刻也不许停!” “没我的允许,不许死!” 林徹被她凌厉地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努力“喘气”起来。 他得活下来...... 他要跟她在一起! 第四十章 :武林大会(六) 黑云压城,狂风忽起。伴随着一闪而过的电光,七侠镇上空响起了今年的第一道春雷。 雨点很快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砸碎了湖面的云影,砸晃了枝头的新芽,砸落了空中漂浮的尘埃,也砸沉了陆小鹿的心。 人命关天的当口,天公居然不做美? 她紧了紧背上的背包,眼神坚定地翻身上马。 ――天公不做美又如何?她陆小鹿偏要与天做对! “驾!” 只听得一声清亮的吆喝,骏马扬起四蹄奔腾而出,所过之处积水四溅,势不可挡。 雨越下越大,枣色大马渐渐将小镇甩在身后。它毫不停留地从镇口的牌坊边疾驰而过,带起一阵水雾,却蓦地被背上的主人急急勒住。枣色大马焦躁地甩着马尾,耐着性子服从主人的指挥调转马头,却惊愕地瞥见了自牌坊下跑来的白马。 “于淳,你在这里做什么?”马背上的少女执鞭往小镇的方向一指,恼怒地高声喝道,“给我回去!” 白马上的少年湿透了衣衫,黑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湿衣上,简直狼狈透了。但他那眼神坚定的双眸却亮得出奇:“我跟你一起去!” “你......”陆小鹿又气又急,却对摆明了不肯听话的于淳无可奈何,只好调回马头疾驰而出:“那就跟上!” 于淳的眼神更亮了几分,他握紧手中的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紧追其上。 大雨磅礴,厚重的雨幕好似穿不透的屏障,却拦不住一赤一白两匹快马,更拦不住马背上心急如焚的两人。 精诚实所至,又岂惮险艰? ### 将快马系到山脚的茅棚下,陆小鹿随意抹了把面上的水渍,从防水背包里取出慕容玥所画的图纸递给一旁的于淳,认真叮嘱道:“仔细记住样子,一找到就立刻喊我,切不可自己下去!” 于淳仔细地瞧了,把图纸递还给她:“你也是,不要贸然行动。” 陆小鹿没应,心里却早做好了单干的准备。她可不想救了林徹,反把于淳的命搭上。 两人不再交谈,默契地运起轻功向山上的山崖疾飞而去。只一盏茶的工夫,两人飞至崖边。雨势不见小,天色已近傍晚,因此能见度很低。陆小鹿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包里的唯一一盏小型探照灯递给了于淳,又仔细教了他用法。 于淳的命,必须保住。 于淳接过这个奇怪的物什,认真地听着小鹿的讲解。他非常明白,知道现在不是探究此为何物的时候。 只听得“啪”地一声,一道强光穿透了雨幕,射‘得很远。 小鹿松了口气:“还好能用。” “你也有吗?”于淳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小鹿翻找出求救灯在他眼前飞快地一晃,有些心虚地撒谎道:“当然有。” “那就好,小心些,有事就喊我。”于淳不疑有他,向着她分配的方位找寻去了。 小鹿见他走远了,这才略抱希望地推开了求救灯的按钮。说不定真能用呢? 于是——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 她手忙脚乱地将开关推了回去,五颜六色的彩光和馒头的美式京腔戛然而止。 看吧,果然不应该抱什么希望的。 救人要紧。陆小鹿按捺住内心的失望,将背包背回背上,向山崖边走了过去。她本以为自己没有恐高症,却在探头看崖下的一瞬间蓦地醒悟过来:那只是因为她从来没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罢了!她腿脚发软地瘫坐在崖边,双手死死抠住地上突出的小石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那个......现在去追于淳还来得及不? 然而也只能想想罢了,分开找才能找得更快,林徹还等着她救命呢。陆小鹿深深吸了一口气,抖着腿半跪着向崖边爬,试探着再次往崖下看。 哈哈......哈......其实也没那么可怕是吧......哈...... 她硬逼自己将身体探得更出、将视线放得更远,一路膝行,渐渐的,渐渐的,竟真的没那么害怕了。 朱草,朱草,状似小桑,朱草,茎若珊瑚,状似小桑,朱草...... 朱草,小桑,珊瑚,朱草....... 小桑,小桑,小......朱草! 陆小鹿眼前一亮! 只见崖下三五米处,有一株纤弱的药草正在雨点的击打下频频点头。状似小桑,茎若珊瑚,没错,就是朱草! 小鹿欣喜若狂,从地上爬了起来。 “嘶——” 膝盖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裤腿早就被磨破了,两个膝盖血肉模糊,一颗黄豆大小的碎石甚至已经半埋进了肉里。方才找得认真没注意,此时被雨水一冲疼得厉害。 她疼得眼睛都发酸了,却强忍着没哭。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人会心疼她。她拖着腿往后退了退,将左手递到嘴边咬住,抖着右手将碎石挖了出来。血瞬间涌了出来,碎石跌在雨水里,连声响都听不见,她却觉得浑身一颤。 “这就是膝盖中了一箭的感觉吧?”她苦笑着嘟囔了一句,从包里取了绷带随意绑了绑,然后又翻找出登山绳四处寻找可以系绳子的地方来。 许是林徹的运气真的很背,山崖边光秃秃的,连棵小树都见不着。 陆小鹿没了法子,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于淳——我找着了!” “于淳!来我这儿!” “淳哥儿!于淳——” 只有毫不停歇的雨声在回答她。 “啊,真是要疯了!”她抓狂在崖边打转。等林徹好了,一定要让他好好做善事去去晦气!这也太倒霉了! 时间并没有因为她的焦急而暂停下来。天色越来越黑,再不下去就更危险了。 陆小鹿一咬牙,将绳子的一端紧紧束在自己的腰上,又将绳子的另一头套在一块看起来并不怎么牢靠的石柱上。 这根石柱长得跟她以前常吃的长鼻王似的,露出地面的部分虽有半人高,但埋在土下的部分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如果有别的选择,小鹿一定不会如此作死。可天不帮她,地不帮她,她也只能靠自己的运气了。 她试着扯了扯绳子,见石柱纹丝不动才稍稍松了口气。将背包背在胸前,陆小鹿带着绳子走到崖边,看准了崖侧的一块凸起,小心翼翼地反过身子向下踩。 踩着了,是稳的。 额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陆小鹿屏住呼吸,伸腿向另外一个落脚点探去...... 两步...... 三步...... ...... 望着近在咫尺的朱草,陆小鹿感动得都要哭了。她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采下它...... 磅礴的大雨不停地冲刷着崖顶,雨水混着卷裹来的泥土倾泻而下。石块下的泥土也没能幸免于难,只能身不由己一点又一点地被雨水带走。渐渐地,稀薄的土层下隐约露出石柱的根部来,石柱有些松动,微不可见地向山崖那头倾斜了一下。 而山崖下的陆小鹿对上头的动静一无所知。 “林徹啊林徹,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一路顺利的陆小鹿大了几分胆子,仗着左右脚都有落脚点就稍稍松开了握绳的左手,帮着右手将朱草包在牛皮纸里,接着又伸手拉开背包的拉链将纸包放进背包里。 就在这时,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陆小鹿左脚下的石头突然断成了两截。她一脚踏空,顿时失了平衡,飞速地向下坠去。 “啊——”她面色惨白地尖叫一声,四肢在空中不停地扑腾,只恨系统怎么不给她安两个翅膀。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摔死了,下坠的身子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是登山绳拉住了她。 陆小鹿惊慌失措地抓住腰间的登山绳,却觉得手上发软没有力气。她浑身哆嗦着向下看了一眼。 虽不是万丈深渊,但要摔死她绝对妥妥的! 没事的没事的......歪果仁生产的登山绳质量一定很好!陆小鹿紧紧闭着眼睛,蠕动着惨白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自己。 没错,歪果仁的登山绳的确很结实。但是山上的那块中国石头,也的确不牢靠! 陆小鹿绝望地看着登山绳一截一截地下滑,脑中则浮现石头一寸一寸地向山崖边缘移动的场景。她紧紧咬着嘴唇,眼也不敢眨,心里不住地乞求石头能够在中途停下。 佛祖上帝奥特曼啊!随便哪一个都好!求你快让石头停下来吧! 可惜神灵们都很忙,没人注意到她一个小小凡人的心声。 终于,陆小鹿瞧见了石头的边缘。 ——完了。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在这里生活也没那么差劲嘛...... 身子再一次失重,陆小鹿松开登山绳,破罐子破摔地张开了双臂。 ——死也要死得美一点! 可是......她好像暂时还死不成。 身子再次停住的陆小鹿恼怒地睁开了眼睛:“有完没完啊!死也不让我死得干......”咒骂的话消散在雨点中,她傻愣愣地望着崖顶的人影:“于......于淳?” 半个身体探出山崖外头的于淳惨白着一张脸,勉强冲她笑了笑:“没......没事了,我抓住你了,小鹿,别怕,我抓住你了。” 第四十一章 :武林大会(七) 看见救星的陆小鹿忍不住又哭又骂:“混蛋于淳......你让我等死了!你这个坏蛋!怎么......呜,怎么现在才来!” “先别说这个了。”于淳咬紧牙关,“我先拉你上来。” 陆小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可是,要拉她上来实在是有点难度。 没有受过任何电子设备荼毒的陆小鹿视力格外好,看着于淳手臂上明显凸起的青筋,她有些心虚地舔舔嘴唇:“我......我以后少吃点。” “百忙之中”的于淳喘了几口粗气,抽空安慰她:“不是你......是石头。” 石头? 陆小鹿这才发现,于淳只来得及攥住绳子末端的铁环,而那半人高的石头竟也悬在了半空中。 天呐......他怎么受得了? 陆小鹿慌乱了起来:“于......淳,淳哥儿,我系的是死结,你快把石头上的绳子割开!” “不行,它掉下去的时候会砸到你的。”于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绳子本就不粗,由于雨水的关系它的表面变得愈发湿滑,他咬牙将一截绳子缠在手臂上,身体却被绳子两端的一人一石拖得更往外了一些。 “我可以避开!应该可以......不,一定可以!”小鹿心里没底,嘴上却在逞强。 她也不想冒险,可是再这么下去,两个人一定都会掉下去的。 “不行!” “我真的可以!” “不行!” 不论陆小鹿怎么劝,于淳就是咬死了一句“不行”。眼见着天越来越黑,陆小鹿愈发焦躁了起来,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从包里掏出一柄匕首来,靠近绳子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不割,我割!” 于淳吓得差点手一松,几乎是立刻就妥协了:“我割!我听你的!你别乱动!” 陆小鹿松了口气。 “小鹿你听着,看看四周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往边上挪一挪。”于淳无奈地指挥道。 小鹿打量了一番,却没找着可以利用的地方。她从包里取出剩下的一柄匕首咬在嘴上,握紧手中的匕首往右侧的崖壁上一捅。匕首嵌入岩壁几寸,她心里一喜,借着匕首将身体往右挪了挪。然后再往右插入第二把,拔下第一把,以此类推,还真挪动了几臂的位置。 “行了!于淳!行了!”她兴奋地大喊。 于淳强忍住手臂的酸麻,鼓励地冲她一笑:“很好,你做得很好,稳住身体!” 崖下的少女听话地应了。 该轮到他了。于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试着腾出一只手去拔靴上的匕首,可刚一松手身体又被绳子的重量带出去一些,惊得他连忙重新抓住绳子。 “淳哥儿小心——”陆小鹿一声惊呼。 这样下去不行啊......她咬唇想了想,拔下一柄匕首割起绳子来。 能活一个是一个。反正只是游戏而已,说不定她死了反倒可以回去原来的世界呢?要是搁在平时,她是绝不敢冒这样的险的,但是眼下没了选择,她也只能搏一搏了。 “小鹿不要!不要......快停下来!别做傻事!”于淳被她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却仍强装镇定,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恨你一辈子!” 小鹿的动作停了停,仰头冲他一笑:“我拔光你的玫瑰花的那时候,你不就已经讨厌我了吗?” “不!不!”于淳拼命摇头,似是怕她不信:“只在第一次,后来的花......都是为你种的。” 小鹿一愣。原来他对她这么好啊...... “于淳啊——”她抹抹眼睛边哭边笑,“等我摔到底下了,就麻烦你帮我收尸了,其他人我不放心。记得要仔细些,别漏了眼珠子手指头什么的,不然我去见阎王爷的时候会很难看的。” “我枕头下的红袜子里头藏了两张银票,是从于家庄带出来的。你好好收着,别嫌脏,那袜子是新的,是我本来打算在女神婚礼上穿的。” “朱草就麻烦你带给林徹了,告诉他我反悔了!让他快找个安分的媳妇儿,早点回扬州当他的土豪去!” “还有我的逆天剑,师父......呜......师父他老人家其实可眼红了,你替我把剑送给他,让他清明的时候给我多烧几斤糖炒栗子。” “呜......还有石清,你让他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呜呜,你院里的小花人不错,可以让他试着拐来做婆娘。” 话一开了头就难以停下来,陆小鹿这才发现她在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的牵挂。可是已经晚了,她吸吸鼻子,故作坚强道:“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先下去混个一官半职帮你们打点打点。”说完抖着手继续割起绳子来。 “我拒绝!你自己同他们去说!”于淳焦急得大喊,却阻止不了底下的人。 “求你不要死......求你了,我求求你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脆弱,“有你在,我才知道我应该怎么活。” “是你教会我怎么做人,是你带我了解这个世界,你不能丢下我,小鹿,你不能这么狠心。” “我不准!停下来,求你了......别离开我。” 许是雨太大了,小鹿觉得眼睛湿得有些睁不开,她随手一抹,继续埋头割绳子。真是要疯了,这歪果仁的绳子没事干嘛做这么结实! 于淳仿佛能听见生命线断开的声音,伴随着席卷而来的恐惧,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感。滚烫的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慕容玥和小鹿的脸在互相交替。于淳一遍遍小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诉说。 “我全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我会学经商,会买好多栗子给你吃;我会好好学武,不用你再冲锋陷阵;我也可以去学医术、学谋划,学什么都可以!” “只是求求你,活下去,就算是......” “就算是跟林徹在一起也好......我都不难过,我不嫉妒,真的......只要你活下来,怎样都可以。” “我......” “我喜欢你......我喜欢陆小鹿,我只喜欢你。” “喜欢你对我凶的样子,喜欢你对我好的时候,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心口传来的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剧痛,他强忍着眩晕,手上仍不愿有丝毫的放松。 “我喜欢你,喜欢的人是陆小鹿。” “我喜欢陆小鹿......只......只喜欢......” 割断了! 陆小鹿心里一喜。她单手挂在匕首上,想跟上头的人道个别,一抬头却看见两团黑影飞速坠了下来。 左边的那团是石头,那右边的那个...... 天呐!是于淳! 她想也不想,在黑影经过的时候松手扑了过去,将人捞在怀里。 镯子幽幽闪着蓝光。 “嘀——系统警告:男主出现反系统情感,正在进行自动纠正,施以二级违规惩罚。” 身体在不停地下坠,小鹿不知怎的却不害怕了。她翻身调整了下落的姿势,将怀里的人护在身上,自己则背对着崖底。 果真是个愚蠢的家伙啊,怎么又晕倒了呢?这该多疼啊...... 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你不是男主......唉,可惜没有如果。 好好活下去吧,于......不,活下去吧,男主。 沉沉夜幕中,七侠镇的第一场春雨渐渐下得缓了。山崖下轻飘飘地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便再无声响。 雨停了,风止了,山崖上头只有一盏被遗弃在一旁的探照灯默默地亮着,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头顶的星空和脚下的大地都知道,悲剧已经发生了。 第四十二章 :武林大会(八) 陆小鹿是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醒来的。 这是在哪儿?为什么她觉得喘不过气?她死了吗?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睁眼,因为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意识忽断忽续,身子仿佛在一望无垠的水中上下浮沉,鼻尖闻得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试着动动僵硬的手指,却觉得全身跟被撕裂了一般,牵一发而痛全身。 “嘀——玩家恢复生命体征,修复进度10%。” 熟悉的机械声唤醒了她的记忆。是了,她和于淳掉下悬崖了。 于淳......那于淳人呢?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手脚却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疼痛像千万只蚂蚁咬在她的神经上、肌肉上、每一个细胞上,她急急松了手脚,这才没一时疼晕过去。 “嘀——修复进度20%,左臂粉碎性骨折已修复。” 粉碎性骨折?已修复?系统还自带医疗功能? 陆小鹿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左臂,虽然还是疼得很,但的确恢复了些力气。她总觉得身上压着什么喘不过气,伸手探去指尖触到一片湿透的衣料。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了,是于淳,是于淳压在上头。 “于淳?淳哥儿?”她哑着声音叫了他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看来是晕过去了。 “嘀——修复进度30%,脏器损伤已修复。” 这么躺着不是办法。陆小鹿忍着剧痛将于淳的身体稍稍抬起,伸手在挂在胸前的背包里摸索了一阵。 找到了。 她松了口气,指腹摸索着推开一个按键。 刺目的彩光骤然亮了起来,陆小鹿默默无视了馒头那喜感的歌声,借着彩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他们的运气不赖,摔在崖底的一片矮树丛上。而那根巨型长鼻王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此时正七零八落地躺在一旁的河滩上。 “嘀——修复进度50%,脑部损伤已修复。” 头部的眩晕感渐渐消失了,陆小鹿心里一松,但很快又陷入到深深的疑虑中。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使有矮树垫着,也该死得透透的了吧?她的脑中还依稀记着摔下来的那个瞬间,记着濒死的恐惧,记着生命迅速流失的绝望......她,的确应该死了啊。 陆小鹿正纠结于自己的生死问题,镯子却又冰凉凉地发出了提示。 “嘀——修复进度70%,修复受阻,请玩家自行取出心脏部位的异物。” 心脏?异物? 她疑惑地抬起头向心口看去,眼睛蓦地睁得老大,被堪比禁片的血腥场面吓得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这看起来像树枝的玩意儿不会捅穿了她的心脏吧!!! “嘀——请玩家自行取出心脏部位的异物。” 陆小鹿做梦似的看着被血液浸泡的猩红的树枝,许久才抖着手去碰了碰。 是真的,不是幻觉。 捅穿心脏还不死?!她......她变成丧尸了吗? 陆小鹿咽了咽口水,偏头瞧瞧一旁昏迷不醒的于淳......好......好像没什么食欲啊,那应该不是丧尸吧?上天保佑,她宁愿立刻死翘翘也不要变成那种玩意儿! “嘀——请玩家自行取出心脏部位的异物。” “取......取出?要......要拔‘出来吗?”陆小鹿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还不得疼死啊! “嘀——玩家有三次降低痛觉仿真度的机会,每次时效为十分钟,是否立即使用?” 当然用啊!陆小鹿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使用选项。 “嘀——玩家的痛觉仿真度已调为百分之一,时效十分钟。” 陆小鹿还是觉得瘆的慌,她试着用力掐了掐脸上的肉,果然像打了麻醉药似的,不痛不痒。她心里乐了,小心翼翼地让于淳翻了个身躺在一旁,自己则屏着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 胸口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似的,酸疼得很。陆小鹿心有余悸地望着咕噜咕噜往外淌的心头血,心想幸好自己没小气,不然还不得疼晕过去。只不过...... 她的脸色苍白起来。 ——快把她的血止一止啊!!!卧槽都要流干了好吗!!! “嘀——异物已取出,修复进程继续。” 陆小鹿头一回觉得这机械的声音这么好听,她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地看着伤口渐渐变小、愈合。 “嘀——修复进度90%,剩下的损伤为皮外伤,是否继续治疗?” 陆小鹿想了想,选择了否。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一点伤都没有,她怎么跟别人交代? “嘀——复活结束,请玩家继续进行任务。” “等等!”陆小鹿一把揪住镯子,紧张兮兮地问道,“我也可以无限次复活吗?” “嘀——玩家选择的是任务模式,除任务失败造成的死亡外,可以无限次复活。” 也就是说,只要于淳不死,她就不会死咯?陆小鹿眉眼弯弯,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既然不会死那还怕毛线啊?明天耗也要把沈璧那货给耗死! 她揽住于淳跃下矮树,将他平放在地上检查伤势,见只是昏迷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抬头看看月亮,夜还未深,还来得及回去救林徹,小鹿心情愈发愉悦起来。 经历了生死,她已经全看开了。原来的世界也好,现在的世界也好,都有一群她珍惜的可爱的人。她一定要更加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人,无论是于淳还是林徹或者是师父,所有关心她、对她好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她一手托着背上的于淳,一手抓着五颜六色的探照灯,步伐坚定地往拴马的地方走去。 “紫色的天王托宝塔,绿色的魔鬼斗夜叉......” “金色的猴王,银色的妖怪......” 古怪的旋律渐渐远了,山崖下一处隐蔽的山洞里突然钻出两个大汉来。 “头儿,咱们要不要换地方?”个头稍矮的人面上有些紧张。 被叫做头儿的人横了他一眼:“没出息的东西,洞里这么多‘货’,是你说换就换的吗!” “可.....可是......咱们会不会被发现了?” “一个小丫头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这个小丫头可不一般啊......矮个儿腹诽着,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蹦乱跳的哪是简单的主?还有那古怪的曲儿,古怪的光,难不成......真是遇到精怪了不成?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了上来,他忍不住抖了抖。 旁边的壮汉显然心里也有点膈应,心烦意乱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回去看着‘货’吧,别又再逃走一个,那位大人过两天就得来提货了。” 矮个儿忙不迭地应下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那逃走的那个......咱们不追了吗?” 头儿狠狠瞪他一眼:“谁去追?你去吗?” 矮个儿连忙拼命摇头。 这批‘货’全是怪物,他可不想成为食物。 “唉。”头儿叹了口气,“找到了也难带回来,让他自生自灭吧。反正没有解药,也只是活两天还是三天的事情了。” 两人在洞外察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退回了洞内。作为掩饰的枯藤一被放下,山洞就彻底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第四十三章 :武林大会(九) “她......咳......她还没回来吗?” 烛芯烧得很长,光晕黯淡下来。秦挽莨正拿着小剪准备去剪,闻言却是一愣。她心里也没底气,面上却露出笃定的笑容:“小鹿机灵得很,一定能把朱草带回来的。” 林徹虚弱地倚在床头,眼底一片青黑。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冰凉的手指,似是想要回忆起一丝一毫她留下的暖意。 “我不该让她去的......”他喃喃道,“太危险了,不该让她去的......” 秦挽莨剪完烛芯坐回床边,伸手替他把了把脉。她的眉头一跳,抬头时却仍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你不必忧心太多。难道你不相信她的能力?还是不想履行与她的约定?” 怎么会不想?他是多么想跟她在一块儿啊......林徹的眼睛亮了亮,自言自语道:“我相信她,我信她......” 秦挽莨暗暗舒了口气。有求生的念头便好,他现在的状况......实在是不太乐观。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给他下这样的毒。既然连小鹿都没有过问,她自然也不好开口,还是等解了毒再说吧。 烛油缓缓流下,像是无尽的眼泪,又像是逐渐流逝的时间,一滴一滴积在烛台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徹痛苦地阖上眼,轻轻地喘了口气,“她回来了吗?” “戌时三刻了。”秦挽莨按捺住心里的焦急,抽出三根银针小心扎入穴道,“她很快就回来了,你再等等。” “我知道......她在路上呢。”林徹艰难地睁开眼睛,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来,“我听见她的声音了......马蹄声......你,你让扈城出去迎迎她,咳,带上灯笼,她有些怕黑。” 秦挽莨收回颤抖的针,极快地偏过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回过头笑着答应:“哎,我这就去说。你好好歇息。” “好......好。”林徹勉强地点点头,痛苦地蹙着眉阖上眼。 秦挽莨心里一阵酸,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却差点撞上疾跑而来扈城。 “秦......秦姑娘!”扈城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小......小鹿姑娘她......她......” “她怎么了?”秦挽莨喜出望外,“她回来了?” 扈城惨白了脸色:“不......不是,小鹿她......从悬崖上摔下去了!” 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 秦挽莨差点站不住,身子撞上桌角,桌上的茶具被震得“叮当”作响。 “主子——”扈城大喊一声,越过秦挽莨冲向床边。 林徹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嘴唇紫得发黑。他撑着身体要下床,却被冲过来的扈城扶住了。 “你......你刚刚胡说什么?!”林徹死死攥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质问。 扈城又悲又惧,屈膝“噗通”跪在地上:“属下方才带人去寻......崖上无人,只有馒头公子的灯......地上有石头拖拽的痕迹。”这个铁铮铮的汉子落下泪来,咬牙将猜测说出了口,“小鹿姑娘她......她怕是回不来了!” 林徹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巨响,眼前的一切都飘渺起来。 她......她回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回不来是什么意思?是他害死了她......是他害死了她啊! 一股郁结之情蓦地涌上喉间,他颤了颤身体,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黑血,手脚瘫软失了意识。 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扈城手忙脚乱地将主子抱回床上躺下,转头催促道:“秦姑娘,快来救救我家主子啊!” “救?”秦挽莨全身发凉,抖着声问道,“他自个儿都不想活了,我还怎么救他?” 扈城愣了:“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秦挽莨冷笑着将手上的针往桌上一扔,“你再造一个小鹿出来再说吧!” 扈城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自己刚刚不应该贸贸然在主子面前把小鹿的事情说出来的。可是现在才醒悟过来已经太晚了......扈城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 陆小鹿......陆小鹿,一个小小的陆小鹿竟然对主子这么重要。其实,摔下悬崖的人应该是他啊!小鹿是代他死的啊! 这个见惯了刀光剑影、生离死别的汉子背过身,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屋里一时陷入到死寂之中。 “秦姑娘!林公子!”馒头兴冲冲地蹿进了屋子,“小鹿回来了!药也带回来了!” 他喊完了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面对直勾勾盯着他的扈城和秦姑娘,金毛小馒头突然有些心虚起来:“那个......小鹿......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来之不易的朱草混着其他药草被仔细熬成了一碗汤药,扈城挑了个手脚灵活的护卫服侍主子喝了药。一炷香后,秦挽莨翻开林徹的眼皮瞧了瞧,又探了探脉搏,转身道:“无碍了。” 房内的众人这才齐齐舒了口气。 闹了大乌龙的扈城弱弱地缩在一旁,没敢说话。秦挽莨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戳穿他的“恶行”,只是简单地交代道:“晚上还得继续照看着,若是发了热立刻叫我。” 扈城忙不迭地点头。 陆小鹿刚放了心,又想起另一个人来。她急急央着秦挽莨:“挽莨姐,于淳还晕着呢,你快去帮忙瞧瞧有没有大碍。” 秦挽莨了然地笑笑:“他没事,只是惊着了。倒是你,一个女孩子,身上和脸上这么多伤口,不好好处理留了疤可怎么办?” 陆小鹿摸摸脸上的伤口,不在意地做了个鬼脸:“我可是有个志向的人,明明能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实力。一点小疤不要紧。”想她小时候闹腾的那会儿,那天不摔着碰着?还不是貌美如花清纯可爱天生丽质。 她不在意,有人却在意得很。陆仁贾紧张兮兮地将她从头瞧到脚,唠唠叨叨个不停。 “小鹿啊,你看看你这额头,磕青了一大片,师父有瓶好药,你一会儿来取。” “唷唷唷,你瞧瞧你瞧瞧,你这脖子,被划了那么多口子,可别沾水了!” 陆小鹿摸摸被于淳下巴磕青的额头,又摸摸只是擦伤的脖子,决定还是不搭理他了。 不料陆仁贾却没完没了了,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失声大叫了一声:“啊!我的宝贝徒弟!你这一身血是哪儿来的啊!” 陆小鹿傻眼了。是啊,她怎么把血给忘了,胸口的衣服上还有大窟窿呢!她心虚地捂住胸口,支支吾吾敷衍道:“不是血,山崖上有一处都是红泥,我在地上爬的时候蹭的。” 陆仁贾嗅了嗅,笃定道:“就是血!” 陆小鹿真想脱了袜子塞住他的大嘴巴! “爹,你出来一下。”正当小鹿手足无措的时候,陆铭之突然开了口,强硬地揽着自家爹爹的身子往门外走。 小鹿简直受宠若惊,竖起小耳朵听他俩说些什么。 “爹,您别追根究底了。” “为什么?流这么多血,肯定受了不小的伤,你就不担心小鹿吗?” “我当然担心师妹,可您瞧瞧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像是受重伤的?” “唔......你说的也有道理。可这血到底怎么来的?” “咳......爹,您不知道女儿家......她们每个月会来葵水么?” “......” “......” “你说的有理。” 陆小鹿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葵水个大头鬼!谁的葵水会染在前面的? 但眼下她也解释不了血的来源,只好默默接受了自己具有“大姨妈前漏”这一特殊技能的“事实”。她本以为这梗就这么揭过了,不料秦挽莨却不动声色地凑了过来...... “师妹,要不要我替你瞧瞧?”她尴尬地抿了抿唇,眼神却坚定得很,“有病,得治!” 陆小鹿:......你们赢了! 第四十四章 :武林大会(十) 武林大会最后一日,会场旌旗蔽空、人头攒动。 经过六日的角逐,战况已明,万剑盟盟主沈璧独占鳌头。小门派们心服口服,只等着振臂高呼拥立新任武林盟主,而大门派的当家人们却心有愤懑。 他们并非善妒之辈,若新盟主德才兼备、他们技不如人,自然无话可说。恨之恨沈璧那厮是个阴险之人,不知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使得他们门内尚有一战之力的弟子在出战前尽数身染异疾,只得匆匆换人,这才使他赢得这般容易。 如此明显的排挤手段,本该很好揪住主使人才是,可偏偏无一证据指向沈璧,他们只好自认倒霉咽下了这口恶气。毕竟......即便无此变数,他们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赢得过那厮。他的剑术出神入化,已隐隐有了天下第一剑当初的风姿。 眼下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陆宗师的高徒能够力挽狂澜,将沈璧拉下马来。他们情愿让第一剑登位也不愿让这个毛头小子得了便宜!这么一来,鹿女侠是否也遭了暗算就成了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于是,陆小鹿刚一露面就受到了来自各大门派掌门人的热切关怀。听说鹿女侠昨晚摔下悬崖侥幸不死,众人心有余悸之际又将暗算的帽子顺溜地扣在了沈璧的头上。 陆小鹿也懒得解释。反正她也觉得林徹中毒这事儿跟沈璧脱不了关系,她为了救林徹确实死了一回,算不得冤枉他! 寒暄了一阵后,陆小鹿在众人的拥护中落了座。她蓦地有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鄙人也”的使命感,握着逆天剑的手也更紧了些。那种阴险之人,不配做武林盟主! “他的剑术变化莫测,鹿女侠需小心留意......” 陆小鹿正在听少林的秃驴方丈唾沫横飞地向她传授应敌之策,入口处突然一阵哗然。她好奇地偏头看去...... 原来是沈璧来了。 他也瞧见了她。 两人隔着人群远远地对视着,许久没有动作。沈璧瞥了瞥围在她身边的方丈道长师太,眼神有些郁闷,动动唇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冷着一张脸向座位走去。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他这是什么表情啊?他自己干了坏事还要怪她咯? 陆仁贾拍掉手上的瓜子屑,讨好地向旁边递去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来来来,小鹿,快趁热吃!” 趁热?陆小鹿腹诽着自家师父的用词,手上接过小碟往嘴里一倒,嚼巴嚼巴了几口嫌弃道:“师父,您这瓜子剥得也太慢了些,还不如于淳呢。” 于淳和林徹都还没醒,挽莨姐和扈城得在院里照看着,所以今天只有师父和师兄来陪她。不过这样也好...... 她今天,可是会很暴力的唷!(¬▽¬) 被嫌弃的陆仁贾丝毫没有失落,反而趁方丈和师太攀谈之际倾身过来小声嘀咕:“小鹿啊,你的那个......走了没?” 陆小鹿:...... 正当她认真思考“该把师父的零嘴儿扔到山崖底下还是河里头”这一重要问题时,十八里铺小喇叭及时出现,护住了他的那堆猪蹄兔腿鸡翅膀。 舌灿莲花的小喇叭不着痕迹地将这六日来的俊杰人物夸了个遍,紧接着又抒发了一番此次盛会的感想,最后才点明了今日的重点。 “止戈为武,以武维扬。众位,武林大会虽已至尾声,却尚有万剑盟盟主沈少侠与天下第一剑之徒陆女侠旷古一战,览此一战,此生足矣!” 早已热血沸腾的众人闻言更是像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呜呜地叫唤个不停。陆小鹿心里暗暗得意,她听说赌坊里开了赌局,赔率悬殊得很,所以一早就打发一名护卫带着她那两张银票去押注了。陆小鹿仿佛嗅见了一大车糖炒栗子的香味,士气越发足了起来。她有外挂她怕谁! “请沈少侠与鹿女侠去后堂稍作休憩。”小喇叭笑容可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休憩?说得倒是好听。陆小鹿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就是由权威人士在后台检查一下双方是否携带毒物暗器之流的违禁之物。她听师父提过这茬,所以没什么意见配合地去了后堂,就是可惜了师娘的那本“秘笈”,她本还想鼓捣些样品出来试试的呢,看来只能下回了。 替她检查的是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陆小鹿阅历少,不认得这位又是哪位大咖,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妇人简单地替她检查了一番,浅笑道:“无事了。” 陆小鹿被摸来摸去有些不适,一听结束了心里便高兴起来。 妇人端来一碗东西,笑吟吟道:“喝碗壮志酒吧。” 既然是主办方的安排,陆小鹿丝毫没有怀疑地接过来小酌了一口,有些犯难道:“我喝不了这许多。” 妇人很是善解人意,挥挥手让仆从们将酒取走,然后一脸真诚地祝愿她:“希望你旗开得胜。” 陆小鹿开心地点头。当然得赢了!她的全部家当可都压在上头了! “那我便去了,有缘再见!”她抱拳道别,拎起逆天剑出了后堂,又自以为贴心地阖上了房门。 房门刚阖上那妇人便卸了笑意,她伸手抹一抹脸,瞬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她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那断肠酒,只一滴也够你去了半条命了。莫要怪我,要怪只怪你自己挡了我家主子的路。” 陆小鹿自然不知晓身后的变化。沈璧已先她一步上了擂台,她暗自鼓舞了一番,提腿踏上台阶。 一阵剧痛自腹间传来,她似是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震。 陆仁贾见自家爱徒即将上场替他找回场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旁的陆铭之却皱了眉:“爹,师妹有些不对劲。” 话音刚落,台上的娇小身影突然身子一软,单膝跌跪在台阶上,右手则吃力地拄着手中的长剑强撑着身体。 会场一片哗然。台上的沈璧则身子一僵,面色难看得很。 “鹿儿!”陆仁贾慌张地站起来向台侧奔过去。 陆小鹿偷偷擦掉嘴角的血迹,抖着腿站起来,笑意盈盈道:“师父,我没事。早上吃多了,腿有些软。” 腕上的镯子蓝幽幽地亮着。 “嘀——检测到玩家体内有剧毒,正在进行治疗,治疗进度10%。” “真......真的?”陆仁贾自然不相信,颤着手上下检查。 陆小鹿忍着疼拍掉他的手:“真的,我好着呢。” “嘀——治疗进度30%。” 陆仁贾见她的确没有大碍,心里的担心消了一些,但还是犹豫地问道:“要不咱们还是不比了?盟主谁爱当谁当去!听说这小子坏得很,指不定又使阴招呢!” “比!当然要比!”陆小鹿阴恻恻地笑着,“师父,您快回去给我剥瓜子,速度要快些,我揍他用不了多少时间。” 敢阴她?不阴回来怎么成呢! 陆仁贾呆呆地点头,觉得自己的徒弟简直帅爆了! “嘀——治疗进度100%,治疗完成。” 陆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她缓缓拔剑出鞘,眼神凶恶地拖着剑身一步步向台中央走去。 逆天剑的剑尖与地面一路摩擦,竟带出四溅的火星来,端的是气势逼人、威力无比。 “好剑......好剑!”台下的剑客们神采奕奕地望着少女手上的那柄长剑,眼中满是艳羡。 “将哥,咱俩逃票进来看大会是不是有点不太道德?” 江湖中的高人齐聚于此,竟无一人注意到会场的屋檐上头正并肩伏着两个白发凌乱的古怪老头。 黑袍的老头瞥了白袍的一眼,语气鄙夷:“咱俩可是邪教,哪有道不道德的说法?” 白袍老头一拍脑袋,胡子一翘一翘的:“是啊,我怎么又把这茬给忘了。” “老莫。”黑袍老头抓抓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我这眼睛是不是又出毛病了?我怎么觉得那小姑娘手里拿的是那把剑呢?” “咦——”白袍老头搓搓眼,定睛一看,“还真是那把剑呢!” 两人先是愣住了,接着齐齐偏过头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震惊。 怪哉!传说中刑天死后手中斧盾化成的神剑、天下剑客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奇剑,怎会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 第四十五章 :奇怪的结果 万籁皆寂,唯有风声。 高台上的两人临风而立,衣袂翻飞。 他拔剑出鞘,冷声道:“前人有句话说得好,巧诈不如拙诚。” 她执剑直指,讥笑一声:“沈少侠此言说得极是。”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先动了,两个身影蓦地缠斗在了一起。只听得“叮叮叮”三声,不过是转息之间两人已过了三招,各自退守一旁。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屋顶上的白袍老头也乐了,支起身子伸手指着台上的陆小鹿嗤笑道:“将哥,你瞧,那丫头降服不了那柄剑!它不听她的使唤!我就说嘛!一个黄毛丫头哪镇得住这柄神剑!” 黑袍老头黑着脸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叫唤什么!咱俩可是在偷看呢!” “哎唷!”白袍老头一拍脑袋,规矩地伏了回去,“我又给忘了,瞧瞧我这记性!” 黑袍老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去玄泠那小子那儿弄点药吃吧,改天别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白袍老头连连摇头:“那小子一身是毒,我可不敢乱吃他的东西。就是平日里路过他的辰星宫,我也都得带上一堆解毒的药才敢走。” “不就是毒死了你几只小蜜蜂吗?”黑袍老头嗤笑一声,“还不是你养的蜂嘴馋,偏要去尝人家的毒花粉。” “可不止几只!”白袍老头生气地鼓着腮帮子。那小子的花粉那般香,惹得他的蜂成群结队地去采蜜,拦也拦不住。 “得了得了,他后来不是赔了你一批了吗?”黑袍老头叹了口气,“人家玄泠也不容易,年纪轻轻的就操持这么大一个宫门,种点毒花想制毒挣点小钱补贴宫里,还全被你的蜂给糟蹋了。” 白袍老头偏过头生闷气不说话。怎么,他的蜂宝宝能解百毒还怪他咯? 屋顶上的两人对峙着,台上的亦是。 陆小鹿紧了紧手中的剑,有些不甘心。只是内力的深浅罢了,实力怎就差这般多? 她却不知沈璧的心中也震惊得很。学剑三月便有这样的功底,若再给她三年,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造化? 只可惜......呵,此时的她还未到火候。 沈璧收回心神,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沈某已让三招,接下来便是全力以赴的时候了,陆姑娘可别藏私啊。”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听得陆小鹿心头一震。完了,这货可不懂什么叫做怜花惜鹿,她这回装逼装大发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个婢女打扮的人突然慌张地冲到前任武林盟主面前:“老爷不好了!茹夫人中毒晕倒了!” “什么!”前盟主暴怒而起,“什么回事?” 人群一片哗然。而那些大门派的当家人一听“中毒”两字,更是齐齐地望向了台上的那位。 陆小鹿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很快耳尖地从人群中听到了答案。 “茹夫人不是被安排去给陆女侠做鉴定吗?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哎,我想起来了!陆女侠刚上台的时候不也不大好吗?” “这怕是有黑幕啊!” 陆小鹿正想再听得仔细些,却意外地听到了沈璧传音入耳的质问。 ——你为何要害我! 害他?陆小鹿被这没头没脑的指责整懵了。她害他?这从何说起?分明是他害人啊! 可沈璧愠怒的神情实在不像做假。到底是他演技高超,还是当真有什么误会呢? 还没等陆小鹿琢磨明白,沈璧却突然收剑回鞘,正气凛然道:“沈某自知诸位对我多有质疑,然清者自清,我愿自弃盟主之位以示清白。”说完当真不做停留下台出了会场。 这下可好,所有人都糊涂了。 沈璧既然都愿意放弃比赛,那又有什么动机去害人呢?压根儿讨不着好处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沈璧走了,那谁来当这个武林盟主?台上的那个丫头片子? 无论是哪个门派都不会答应的。 各路元老级别的阁老汇在一块儿讨论一番后,最终决定给陆小鹿安了个“天下第一小剑”的名号作为鼓励奖,而武林盟主的位置则推给了陆仁贾。 天下第一剑的名望犹在,赢的人是他的徒弟,再加上各大门派又不愿将盟主的位置腾给各自的死对头,因此陆仁贾接位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屋顶上的白袍老头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真没什么看头。逆天剑落在不会使的人手里不过是一柄比寻常剑锋利一些的烂铁罢了,真是可惜,走吧走吧。” ### 一出会场,沈璧立即卸了面上的伪装,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满身的煞气。 好一个陆小鹿,好一个陆仁贾!姓陆的果然都是好样的,居然敢给他使绊子?哼,走着瞧! 乔铮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好,知道是事情出了意外。他小心翼翼牵了马将马缰递给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消息告诉了他:“主子,二少爷来了。” 沈璧握缰的动作一滞:“阿曜?他来做什么?现在到哪儿了?”语气虽有不悦,方才的火气却是消了。 乔铮松了口气,一五一十交代道:“二少爷说来瞧瞧热闹,只是没想到路上耽搁了没赶上日子。现下正在客栈候着,说是想跟您一起用午膳呢。” 沈璧干净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笑骂道:“这泼皮哪是看我来了?分明是来蹭吃蹭喝的!” 乔铮也跟着笑了:“谁让您平日里总惯着他来着。” “行了,全怪我。”沈璧笑得无奈,双腿一夹马肚,“快些回去吧,别让这小子饿着了。” 第四十六章 :二少进村了 离正午尚早,同福客栈里客人不多,传说中曾由盗圣每日擦洗的百年老楼梯沉默地立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下一段传奇。 “管叔,哥还没回来吗?”百年老楼梯上走下个清秀的小哥来。杏仁大眼,小巧挺鼻、一张脸蛋嫩得像是刚剥开的水煮鸡蛋似的,这般俊俏的小后生就是镇上的漂亮姑娘见了也得自叹不如。 本在大堂坐着的管叔起身走到门边往外头看了一眼,扬声应道:“回二少爷,还没见着人影呢。” “如此也好。”沈曜露出干净的笑容,边说边卷起衣袖,“我去给哥做午饭去!” “唷唷我的小祖宗!”管叔慌忙将人拦下,“午饭有下人呢,您做哪像话啊!” “有什么做不得的?”沈曜得意地眯起了眼睛,“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给武林盟主做饭的。” 对于武林盟主一称,管叔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笑话,除了他家大少爷,还有谁有资格坐这个位置?武林大会什么的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沈曜得了空子又想往厨房窜,管叔年迈,只抓着他一截衣袍。 “二少爷!二少爷您可别折腾了!您要是一露手艺,大少爷中午可就没饭吃了!” 沈曜一愣,蓦地转过身来,腰上配着的紫色穗子也跟着划出一道弧来:“管叔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管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还能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告诉他府里头的厨娘们早就把他列为厨房黑名单了?就是委屈了大少爷,还真把那些个萝卜炒橘子、红烧汤圆给吃了个精光。 沈曜怯怯地问道:“我的厨艺......真的有那么差吗?” 管叔嘴上说没有,身体却诚实地点头。 沈曜失望地坐到桌旁,低头揪着穗子把玩。 “这是怎么了?”沈璧从门外进来,脱了裘衣连带着手上的马鞭往后一递,随后进来的乔铮连忙接了抱在怀里。 管爷一阵心虚,躬了躬身体答道:“二少爷说要给您下厨来着。” 沈璧脸上的笑一僵,但转瞬便自然了:“这倒是稀事儿。”他暗暗递了个“做得好”的眼神给一旁的管叔,随后又接着道:“只是阿曜你才刚来,应该多歇息才是。下厨的事,不急。” “哎。”沈曜勉强笑了笑,“都听哥的!”然而谁都看得出他眼底的失望。他站起身,解下腰上的紫色穗子递给沈璧:“我在路上做着打发时间的,正好跟你那身紫色劲装相配。” 沈璧看着手心那支花样繁复的穗子,不免有些动容。他低头将穗子仔细系在腰上,抬头时眼里蓄了笑意:“瞧,正合适。” 沈曜也笑了:“哥带什么都好看。” 沈璧被弟弟一捧笑意更深,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道:“说吧,想要什么?哥都答应你。” 沈曜眼睛一亮:“我想给哥下一次厨,材料我都准备好了!” 沈璧听了,顿时觉得脐上三寸一痛。他勉强挤出些许笑意来:“哦?都准备了什么?” “听说西凉河的鲤鱼味道鲜美,所以我让人去捉了两条,现下正养在厨房的木盆里,还鲜活得很。” 沈璧一听是鱼,登时松了口气。不料沈曜眉眼弯弯,又继续说道:“我又听说七侠镇还有一宝,乃原衡山派掌门莫小贝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因此也派人去买了几串回来。” 沈璧眼皮一跳:“你要做的不会是……” “没错。”沈曜兴冲冲地卷起袖子,“冰糖葫芦炖鲤鱼,养生下饭好伴侣!” 沈璧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捉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说道:“阿曜,你不是一直说想学骑马吗?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那我的鱼怎么办?”沈曜拉住桌角,眼神焦急,“还有我的糖葫芦!” 沈璧微笑着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不要紧,管叔和乔铮会处理的。”他偏过头询问被点到名的两人,“对吧?” 两人怎会听不出主子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忙不迭地点头。他这是“有他们没它们,有它们没他们”的意思啊! “你瞧,他们答应了。”沈璧面不红心不跳地哄骗道。 沈曜犹豫地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我琢磨出来的方子,你俩记得照着做,否则做不出原汁原味来。午饭就吃它,可别忘了。” 管叔哆嗦着接了纸,恭送两位少爷出了客栈。 乔铮觉得身子有些冷,将手中的皮裘拥得更紧了一些。他舔舔嘴唇,紧张地问道:“咱……咱俩真得做?” 管叔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做,当然做。不仅做,还得吃呢!”二少爷看着憨傻,有时候却又精明极了。 乔铮一阵恶寒…… 糖葫芦味儿的鲤鱼,鱼味儿的糖葫芦,到底哪一个比较容易下咽呢? ### 大堂里的人转战厨房去了,客栈一下子静了下来,隐约听得见女子的娇喘声。 楼上的一间客房里烟雾缭绕,床上交缠着两个身影。 “你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些。”一个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双手抱着胸凉凉说道。一旁的窗户大敞,呼呼吹着冷风。 床上的两个人影缓缓分开,女子懒懒坐起,随意拢了拢外衣,额上的朱砂痣红得吓人:“不请自来,这可不是你玄泠的作风。”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荧惑教教主苏湄。 床上的男子知道来了了不得的人物,连滚带爬地下床跪下。 玄泠似是连看他一眼都觉得脏,偏过头去不应话。 苏湄仰头放肆地笑了两声,突然伸出赤,裸的右足猛地踹在男子心口,横眉厉声喝道:“没出息的狗东西!向谁下跪呢?我才是你的主子!” 男子吐出一口血来,软软瘫在地上抽搐着。 “何必如此。”玄泠眯着眼看她,讥笑道,“没了这些姘*头,你岂不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呵,呵呵,呵哈哈哈……”苏湄将落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慵懒地站起来:“我睡我的男宠,你养你的毒物,都是身不由己,咱俩谁也别笑话谁。” 玄泠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苏湄赤着足一路踩过来,藕臂缠上他的脖颈,踮起脚轻轻地往他耳边吹气:“要不是你属水,我属火,咱俩水火不容,姐姐我还真想采了你这朵嫩芽。” 玄泠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面色绯红,眼神却是冷冷的:“还不快把你的催*情香给熄了!” “切,真不懂情趣。”苏湄嘴上虽然说着孟浪的话,身体却离了他。她抬一抬手,原本伏在地上呕血的男子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熄了香炉,随后退了出去。 “你来找我可不只是为了捉*奸而已吧。”柔弱无骨的双手沏了两杯冷茶,将其中一杯递给窗边的男子,另一杯则捏在自己指尖。 玄泠挥手格开:“的确,我来是为了问千水教一事。苏湄,这事你可做得不道义。” 苏湄也不勉强,将茶水往地上一泼:“怎么?这世上还有辰星宫宫主下不了的毒?” 玄泠冷笑:“你还打算抵赖不成?千水教外围的一圈护卫难道不是你荧惑教的人?” 苏湄软了眉眼,声音中媚意横生:“玄郎,你看,那苏清涵好歹是我的妹妹,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再说就她那两下子,还能抢了盟主的位置去?” 玄泠却不吃她这一套,一掀衣摆在凳上坐下:“门主交代的事情,哪有通融不通融的说法?你既然入了七曜门,就别再生出回千水教的念头!” “唷——好大的气派!”苏湄掩嘴笑了几声,美目突然露出狡黠的光芒来,“可是玄泠宫主,咱们门主要帮那位大人造反,没粮草可不行。这千水教要是有了闪失,上头要的粮食得从哪儿来?” 玄泠一愣:“粮食?门主将此事交给你了?” 苏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又沏了一杯冷茶递了过去:“咱们效忠的都是一个主子,我又哪会故意拖你的后腿?” 玄泠蹙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片刻,他舒展了眉头站起身来:“此事便就此揭过吧。培姑应当得手了,盟主是沈璧无疑。” 苏湄想起那日看到的丫头和剑,双眸渐渐深邃了起来。她抿了口冷茶,别有深意地答道:“那可未必。” 玄泠早习惯了她与他唱反调,便也懒得搭理她。他走到窗边跃上窗棂,犹豫了片刻回头说道:“苏湄,你还是改个名字吧。你早已不是水了。” 说完,他也不等她的答复,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苏湄却似没听到他的话,依旧一口一口耐心地啜着盏里的冷茶,直到盏里彻底空了。 她的眸中射出冷厉的光芒,手中蓦地发力,将茶盏捏至粉末。 谁说她不是水了?她一定会回去那个地方,抢回本属于她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 :奇怪的画风 幽暗的地下石窟中回响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头顶的一条极窄的裂缝中漏下的一缕日光,是洞穴里唯一的光源。落在地上的日光像一条细细的金线,将石窟划分成两半。突然,金线被一个黑影阻断,凑近看去,竟是一只硕大的蝎子伏在那里,不禁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常人难以看清洞穴里的情形,但玄泠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起身抖抖衣袍,盘踞在身侧的蛇虫们驯服地四散而开,让开一条道来。 “还是得去看看啊。”他自言自语道。 他虽然恨林家,但也不至于将林家的人全恨上。下在林徹身上的毒虽看着凶险,但一旦捱过了七天,就会自行好转。 连苏湄那妖女也对同胞有情,他又岂是残害手足之人?说到底,他恨的也不过是他那利益熏心的舅舅罢了。若不是这犟脾气的表弟不肯替他办事,又怎会受这些天的苦? 他毫无阻碍地进了小院,却发现林徹竟不在房内,不由得心里一紧—— 表弟该不会是受不了苦楚自裁了吧? 就在他焦急之时,门外隐约有了动静,玄泠不慌不忙地隐了身形。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取了一件裘衣又出去了。他略一思索,小心谨慎地尾随了过去。 ### 小院偏厅,众人聚在地炉旁吃着烤野味儿,算是给小鹿和陆仁贾庆功。炭火烧得很旺,厅子里暖融融的,但大病初愈的林徹依旧有些畏寒。 “林主子,裘衣取来了。”扈城挑开帘子进来,脸上堆着笑,“怎么样了?肉熟了没?” “就快了就快了,再加点香料!对,对,就是那个。”陆仁贾一边答话一边顺溜地指挥儿子干活。 陆铭之懒得跟他计较,切了一块肉放在秦挽莨的盘中。陆仁贾见了,幽怨地咬着空盘子,偏过头向爱徒求救。 陆小鹿正发呆呢,哪注意得到他心里的小九九。于淳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她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安,惩罚次数多了,会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呢? “在想什么事?救命恩人。”林徹自然地往她盘中添了块肉,嘴角噙着笑。 小鹿醒过神来,边用筷子戳肉边搪塞道:“哦,我在想你中毒的事儿。究竟是谁下的毒呢?” 林徹面色一僵。 “还能是谁!”陆仁贾吸溜着骨髓,满嘴油光,“沈璧那厮简直丧心病狂。” “我倒觉得不是他。”陆小鹿不赞同地摇摇头,又偏头询问林徹,“你可记得下毒者的容貌?” 林徹眼皮一跳,下意识便撒了谎:“那人来的时候是晚上,屋里没点灯,只知道是个男子。” “他让你办什么事?”小鹿问道。 林徹有些心虚,微微弯腰避开她的视线假装给炉子添炭火:“先是让我给陆师父下毒,后来......后来又说改成你。”他不敢告诉她,他原本还有些犹豫,直到下毒目标换作是她才铁了心不依表哥的吩咐。 大口嚼着野兔肉的陆仁贾瞪大了眼睛,沈璧那厮居然还真敢打他的主意? 小鹿也有些意外。先是师父再是她,看来下毒那人还真是冲着武林盟主的位置来的。这么一来,沈璧的嫌疑就更大了。可他那日的反应......实在说不通啊。 扈城向来是最沉不住气的,一摔骨头站起来:“我去找那个叫沈什么璧的算账去!” “这阴招使得太过明显,不是他的作风。”门帘被人挑开,馒头扶着犹带病容的于淳走进来。 “淳哥儿你醒了?”小鹿又惊又喜,将油蹄子往陆仁贾的衣袍上匆匆一擦,起身就小跑过去搀他。 陆仁贾气得吹胡子瞪眼,林徹则面色一僵,默默地将递给她的手巾收回来。 于淳的双颊带着些许病态的潮红,精神似是有些不济,但还是挤出了笑容来迎她:“让你担心了。” 可小鹿踮起脚想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伸手拨开了。 “小鹿,你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他说道。 陆小鹿身子一颤。 当事人却似乎觉得没什么地方不对,带着馒头绕过她入了席。 林徹本该高兴的,心里却不知怎的腾起一股怒气。他起身将愣在原地的小鹿牵回身旁坐下,面上带着温和宠溺的笑意,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武林大会的事情已告一段落,我想带你回扬州见我父亲,咱俩的事情也该定一定了。”说完他又偏过头央求呆若木鸡的陆仁贾:“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鹿自幼孤苦,到时候还得请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这可不成。” 没等陆小鹿出言反对,于淳倒是先开了口。 “不管怎样,小鹿是从我们于家出去的,她的婚事还得过问家母。” “这有何妨?”林徹牵牵嘴角,挑衅地望了过去,“等定下了日子,改日我二人必定登门造访。” 于淳挽袖切下一块肉来吹了吹,漫不经心地答道:“林大哥此言就有些不妥了,先斩后奏,岂是君子所为?” 林徹蹙眉,觉得今日的于淳似是有些不一样了,但还是耐着性子与他周旋:“那依于兄弟的意思是?” 于淳将口中的肉咽下,一脸认真地答道:“不是我不愿成人之美,只是你家是高门大户,庭院深深的不适合小鹿。小鹿与我一起长大,如同我的胞妹一般,我和母亲是不愿她受委屈的。你若娶了她,便不可再去招惹别的女子,也不许让她受人刁难。若你能做到,我便禀明母亲收小鹿为义女,以于大小姐的身份出嫁。于府虽不比林家富庶,十里红妆却还是备得起的。” 林徹愣了:“你愿意让我娶她?” 于淳满脸疑惑:“只要你待她好,小鹿自个儿愿意,我为何要阻挠?” 林徹一噎,说不出话来。 于淳以为他是不愿同意那些条件,因此不满地皱起了眉:“怎么?你还想让小鹿当妾不成?” “当然不是,我......” “够了。”小鹿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的笑容假得很:“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还是先等淳哥哥你先娶亲再说吧。” 于淳却脸红了,支支吾吾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小鹿本想讽上两句,不料他面有赧色地接着说道:“虽然暂无进展,但我总觉得我与慕容姑娘应是有缘分的。不然欧阳府一别之后又怎会在这七侠镇上相遇?可不就是上天的安排?” 小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虽然明知是系统动的手脚,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她辛辛苦苦护着他,竟还抵不过一个慕容玥? 林徹瞥了眼小鹿的神色,忍不住帮着她给于淳泼冷水:“这世上多得是有缘无份的怨侣,若是两人不努力,有缘又如何?此次你一病,那慕容玥若是当真对你有意,自是应当上门来探望你。” “她......她不曾来过吗?”于淳失神地问道。 此刻的陆小鹿却已冷静了下来,她为一堆数据争风吃醋做什么?生怕林徹这一番话坏了“大计”,她连忙腆着脸安抚于淳:“定是被事情绊住了,说不定此刻已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呢。” 似是要验证她的话似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躬身通报道:“禀报主子,慕容姑娘来了。” “她真的来了......”于淳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双眸亮若星光,“我就知道她会来的!” ### 少了去寻觅佳人的于淳,气氛诡异的烤肉席没多久便散了。陆小鹿拒了林徹要送她回房的好意,沮丧地踢着碎石往自个儿的房间走。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古怪的类似嫉妒的感受是什么鬼,她怎么会对一堆数据动心呢?更别说还是一堆注定不属于她的数据了。就因着悬崖上他的那番话?她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 ——别傻了陆小鹿,早早撮合男女主完成任务回去才是正途!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爱看的漫画爱吃的零食爱听的歌,一时不慎竟撞上了人。 “呀,顾......顾王爷!”她将溜到嘴边的“逊”字强行咽了回去,伸手往大厅一指,“哦,您是来找慕容姑娘的吧?她在大厅呢。” 不料顾逊却摇摇头:“这回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寻我?”陆小鹿有些紧张,寻她做什么?难道是扎小人诅咒他的事情被发现了? 顾逊收敛了平日里的煞气,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诚来: “陆姑娘,本王来这儿,是想聘你做侧妃的。” 陆小鹿傻了眼。 天呐,她失聪了吗?! 第四十八章 :玛丽苏之王 匆匆赶去大堂的于淳碰了一鼻子的灰,闹了半天原来女主不是寻他来的,找的其实是秦挽莨秦姑娘。于淳替她请了人,恹恹地回房去。 大堂里凉,秦挽莨怕怠慢了于公子的心上人,邀她去房内一叙。 不料慕容玥却摇摇头,眉露愁情:“秦姑娘客气了,我此番冒昧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秦挽莨替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的手中,神色疑惑地询问:“何事这般着急?可是家中有人生了病?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相帮。” “确是有人得了病......”慕容玥面色有些为难,“但并非是我亲近之人。” “今日我外出时拾到一个奇怪的人,身上旧伤极多,还中了剧毒。” “若是平常的毒物,我身边也有懂医的下属,便也顺手解了。” “但坏就坏在此毒古怪,不是寻常之物。眼见着此人就要毒发身亡,我实在没了办法,才来寻你......” “原来是这样。”秦挽莨了然地点点头,“慕容姑娘心善,连待一个陌生人都如此尽心竭力,挽莨心中实在敬佩。只是......”她微微叹了口气,“只是我学艺不精,怕是也难有办法。若是我父亲在此,倒可试上一试。” 慕容玥摇摇头:“我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哪及得上秦姑娘的医者仁心?”她的双眸闪着希冀,“其实我此番过来就是想问一问,前日小鹿姑娘采的朱草还有没有剩下一些?若是肯借,玥儿愿重金酬之。” “呀,怪我!竟把这事给忘了!”秦挽莨懊恼地轻捶了一记自己的脑袋,起身笑着说,“我摸不准药效强弱,便只给林公子用了半株,眼下还剩下半株呢,正好能用上。” “太好了!”慕容玥喜出望外,“玥儿恳请秦姑娘施药救人!” “此事我做不了主,还得问小鹿自己的意思。”秦挽莨领着她往外头走,边走边说道:“你也知晓的,那药得来不易,她为了它差点把命给丢了。” 慕容玥听了眼神一闪,突然停住了脚步:“秦姑娘......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有些担心。小鹿她会不会......毕竟是这般金贵的东西......要不,你先瞒着她,等我救了人再向她赔罪可好?” 秦挽莨心里有些异样,但念着她这是救人心切,因此还是耐着性子解释:“小鹿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她不会胡来。但既然此物是她所得,就必须得得了她的首肯才能外借呀。” “我就怕......”慕容玥绞着手中的帕子欲言又止,用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哀怨地瞧着她,“我就是怕小鹿姑娘嫌那人的命贱,配不上这般难得的药物。” 秦挽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她正色道:“慕容姑娘就是这般看小鹿的?连石清那样的乞丐她都愿意倾力相救,又怎会吝啬这半株草?” 慕容玥尴尬极了,眼里不禁蒙上了一层水雾,可怜楚楚地解释着:“秦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 秦挽莨眼皮一跳。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实在是太眼熟了,好像在哪儿见过......啊!可不就是上回同陆大哥去陆宅路上见到的那个? 上回看得不真切,她竟到现在才认了出来。秦挽莨腹中顿时窜起一团小火,她最见不得女子使装可怜的招数,如今这场面若是被不明晓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欺负了她呢!还有上回,她分明是想缠着陆大哥的......真是可气! 这般惺惺作态的女子,也不知于淳是看上了她哪点,分明连小鹿的半点儿也及不上。她真想立即送客,只是还有条人命等着呢,她不能为了泄私愤而害了旁的人。 因为心里忍着气,所以脸上是再也挤不出笑来了。秦挽莨不再多话,冷着脸只顾自己走。 慕容玥有些错愕,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惹着她了,但毕竟有求于人,也只好楚楚可怜地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则在期盼能有人路过替她打抱不平一番。 只可惜一路上路况非常好,连个人影都没碰着,就是委屈了她扮这么久的无辜状,连双颊都有些酸疼。 “就在前头了。”转过一处回廊,秦挽莨不冷不热地提醒了一句,“那人的命可就握在你手里,慕容姑娘可别又说些让人误会的话才好。” 慕容玥被这么一讽,脸涨的通红,不知该回什么话才好。 好在秦挽莨也没真的想听她的答话,两人继续前行又拐过了一个弯。 二月的春风还是有些清冽,吹在脸上微凉。风中送来若有若无的争执声—— “......嫁给我......” “不要!......” “必须......娶你......” “我......拒绝......” 是林徹?他又想了什么新花样? 秦挽莨有些踌躇起来,这二人正在打闹,她现在过去是不是有些不好? “怎么了?”慕容玥追了上来停在一侧,“秦姑娘改变心意了吗?” 秦挽莨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凉凉地瞥了她一眼道:“无事,小情侣此刻正打闹呢。但小鹿生性善良,应当不会介意我们打搅。” 慕容玥侧耳听了听,掩嘴而笑:“看来府上喜事将近。” 秦挽莨没承认也没否认,领着她拐过最后一个弯。 ### 早春的正午并不热,可陆小鹿还是冒了一脑门的汗。她牢牢抱住树干,骑在树上冲着下边大喊大叫:“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开玩笑,嫁谁都不要嫁皇家的人,分分钟就会掉脑袋的好不好! 顾逊心里头气得七窍生烟,面上还要摆出好脸色。见方才的话全无效用,他只好边向上爬边换了言辞:“陆姑娘,快些下来吧。你若嫁给我,我必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一生一世只疼爱你一人!” 陆小鹿一个字也不愿意信,继续往更上头的枝桠上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呸死这个不要脸的!现在说得这么好听,那刚刚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除了宠爱,你想都别想”、“让你当侧妃是看得起你,莫要不识趣”、“这侧妃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的都是鬼吗?这本书里就属他这个王爷最阴险最坏! “怀谦——” 争执之中突然插入一个软糯的女声,霸道总裁式的告白终于戛然而止。 慕容玥这回是真的鼻酸了,但还是仰头冲树上挤出笑容来:“怀谦,你也在这里吗?” 原本穷追不舍的崇峻王如遭雷击,悬悬欲坠,半晌才涩涩地回了一句:“玥儿,不是你想象的这般......” “......我有我的苦衷。”陆小鹿在树上惟妙惟肖地接了后半句,没等顾逊反应过来,她自己倒先乐了。 “好......很好。”慕容玥双眼微红,朱唇被贝齿咬出了痕迹,“那玥儿就祝怀谦哥哥得其所爱,与小鹿姑娘......双宿□□!”言罢,竟是哭着跑了。 “玥儿——别,等我!” “哈......哈哈哈......”陆小鹿幸灾乐祸地捧腹大笑,看着焦急的顾逊狼狈下树扯破了衣衫,还要飞奔去追心爱的女主。 秦挽莨却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朱草不要了? 人命不救了? 第四十九章 :屋里有人吗 闹剧终了,陆小鹿肆无忌惮地跳下树,惊得秦挽莨心肝颤了两颤。 “下回切不可如此,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才好?”她仔细替她检查了一番,见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陆小鹿不要脸地挽着她的手臂蹭了蹭:“有秦姐姐在,伤得再重也不怕!” 秦挽莨伸手一点她的额头,又气又笑:“你这个丫头!” 两人嬉闹了片刻,秦挽莨向她说了慕容玥借朱草一事。一听是为了救人,小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秦挽莨笑着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小鹿是个心善的。 “只是慕容姑娘她......”她面有郁色。为了情爱之事,那慕容玥竟将人命搁下了,看来也并非像表面上那般纯良。 小鹿却不觉得为难,眯着眼狡黠地笑了:“她不来取,咱们就送去呗!”正好她也想瞧瞧,女主又捡到了什么“宝贝”。 ### 慕容玥那三寸金莲能跑多快?顾逊迈开步子跑了没几步就追上了。 “玥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我是有苦衷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顾逊见言语无效,霸道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深深一吻。顿时,一切误会与解释都成了虚无...... “玥儿......” “怀谦哥......” 两人虽相望不语,却有万般心意绕心头。 子曾经曰过:想要完全哄好心上人,精神补偿与物质补偿缺一不可。崇峻王财大气粗,包下奇珍阁任其挑选。 借着慕容玥挑镯子的空当儿,顾逊招招手唤来仆从,小声吩咐:“去林院看好姓陆的那丫头,一有动静就来回报。” 这仆从跟了他多年,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店里的倾国之色:“王爷,您当真要娶那人?那慕容姑娘她......” “我心中有数。”顾逊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那只鹿就当是为了父王娶的,玥儿我自有安排。” 仆从听了顺从地告退了。 顾逊越想越气。 ——凡持逆天者,男为兄,女为妻。 父王为何要定这样的破规矩?难道除了刑天的族人,他煌朝就没有能打胜仗的将军了吗?那个女子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侧妃的位置有多少女人趋之若鹜,她竟如此避之不及,难道还想当正妃不成?哼,做梦! “怀谦,你看这个可好?”耳畔传来女子的娇柔问话。 “玥儿美艳不可方物,戴什么都好看。”顾逊一抬头,便是一脸的笑意,哪还寻得到半分戾气。 “讨厌!”慕容玥娇羞地一低头,将镯子放回匣子中。 顾逊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结账。可满匣的镯子琳琅满目,他哪里还记得她方才戴的是哪只?只是佳人期待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他不愿让她失望,于是伸手将匣盖关上—— “我全要了。” 老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老菊花。他就喜欢这样的爽快人! ### 马车行到县衙门口,小鹿扶着秦挽莨下了车,吩咐扈城带着马车在附近的同福客栈侯着。 说明来意之后,两人顺利进了县衙后院。领路的是个长相周正的青年捕快,不爱说话,手脚却利索。 小鹿想起先前不贿赂就不办事的师爷,心中不禁有些感叹。换了武天当县官,这地方倒是能有一阵子好日子过了。 “就是这里了,姑娘们请自便,在下告退。”捕快停在一间屋子前,拱一拱手算是道了别。秦挽莨欠身还了礼。 门窗紧闭着,小鹿上前敲门:“有人在吗?” 房內如同一潭死水,听不到半点动静。 小鹿又敲了几遍,还是无人应答。 “这倒是奇了,好好的,病人上哪儿去了?”她自言自语着,心想女主也够小气的,连陪护都不请几个,也不知道是哪个男配待遇这么差。 秦挽莨却担心起来:“听说病人病得很重,怕是起不了床了。虽然于礼不合,但此刻我们也只能失礼自行进去了。” 小鹿觉得她说得有理,又敲敲门提醒道:“我们要进来了,多有得罪。” 门内依旧没有动静。她不再犹豫,伸手推开门。 木门“吱呀——”开了,屋里没点灯,即使是正午也没透几丝光进去,唯有门口的一块地方亮堂的很。小鹿心里瘆的慌,但还是大着胆子往里走。 房内飘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她上回在牢房里闻见的。她抬手阻止秦挽莨跟进来,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房间里很安静,静得似乎听得见风吹动发丝的声音。小鹿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墙角摆着一张小木床,上头铺着稻草和被褥,被褥微微拱起,像是躺着人。 “你还好吗?”小鹿紧张地吞了吞唾液,开口询问。 床上无人应答。 她往床边走了几步,全身没入黑暗之中:“我们是来救你的,你还醒着吗?” 诡异的安静让小鹿愈发没底起来,她没敢再往前走,只捏着长剑一头,用另一头去碰被褥下方,没想到却碰了个空。咦,被窝里没人? 小鹿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看来是她自己吓唬自己。哪有让病人待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的,想来是移到别处去了那捕快小哥不知晓。 “小鹿,病人可还好?”屋外传来秦挽莨的问话。 “人不在这里,我们再去别处找找吧。”陆小鹿扬声回答,边说边往门口退。 突然,她感到脖子上有些湿意,像是被什么东西滴着了。她下意识伸手一摸,被指尖的鲜红惊了一跳。她迅速抬头望去,却撞上房梁上一对绿幽幽发亮的眸子。天呐,那是狼吗! 陆小鹿的惊叫还未出口,梁上的黑影嘶吼一声竟直直冲她扑了过来—— 第五十章 :奇怪的男配 少爷离家出走的一年多里,于家庄就没真正安生过。夫人天天琢磨着怎么溜出去找儿子,老爷则日日绞尽脑汁拦着夫人出逃。庄里每日都上演着“你爬墙来我垒墙、你藏缸来我砸缸”的戏码,二人置气了许久,老爷头一回没依着夫人。 俗话说:魔王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位的确是“玩”尽兴了,就是可怜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隔三差五就得修补夫人爬坏的土墙、老爷挣断的渔网,还得随时留神保护自己不被误伤。 好在苍天有眼,于家庄还没被这二位拆干净,出去寻人的阿楠小子倒是先回来了。 林茵立即宣布停战,泪眼汪汪地将阿楠迎进了大堂。 “夫人好,老爷好。”阿楠也是激动得不行,扑通跪在地上磕头。他一路上归心似箭,终于赶在第十一日的午后踏进了于家庄的大门。 林茵抹了把眼泪,连忙将人扶起:“好孩子,真是辛苦你了。找到小鹿了吗?” “找着了,少爷也找着了!”阿楠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交到夫人手里:“一封是少爷的家信,一封是小鹿写给您的。他们说还有些事情要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叫您别惦记。” 林茵一听安了心,先拆了小鹿的信来看,只草草扫了几行面色就变了。 “小鹿让你带回来的人呢?”她紧张地攥着信纸,“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阿楠挠挠头,咧开嘴笑了:“石清兄弟喊饿,我让他先去厨房了。” 林茵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直在一旁瞧着的于家老爷轻咳了一声以示存在感:“我就说不会出事的,你瞧。” 林茵边拆着于淳的家信边瞪了他一眼:“你就偷着乐吧,但凡淳哥儿出了半点意外,我一辈子不搭理你!” 于战讪讪地摸摸鼻子,嘴上还是争辩道:“我们族里出的子弟,哪会这么不中用?” 林茵懒得跟他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低头仔细看儿子的来信。信并不长,只简单记了离家后的见闻与心得,却看得林茵差点落了泪。她既心酸又骄傲,她的淳哥儿,长大了呢。 大堂内又走进一人来,阿楠回头一看,冲他招招手:“石清,快过来,让老爷夫人瞧瞧!” 石清头一回站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大堂里,腿也有些软了。虽然阿楠一直告诉他老爷夫人都是心善的人,但他还是有些不信。乞讨这么多年,他见过的贵人没有几百个也有好几十个了,哪个不是让随从们把他往外赶的? 他拘谨地挪到阿楠身边拜倒,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石清见过老爷夫人。” 可是半晌也没听到回答。石清心里害怕极了,下意识伸手去摸脸上淡得快要看不见了的疤痕。 是不是又是他这张难看的脸惹了祸?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安生之地,可不能就这么被赶出去啊......石清再也不愿过以前那般没有尊严的生活,一想到夫人可能不喜他就不禁恐惧万分,伏下脑袋想磕头求得夫人心软。 早已潸然泪下的林茵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扶他:“快起来,快起来!”她实在是高兴坏了。眼前的这个石清,眼神虽然脆弱但却干净,面庞虽然有瑕但却清秀,他是完好的、鲜活的,尚未对这个世界绝望。她最悔恨的错误,小鹿替她弥补了,还补得这般完好,她如何能不高兴? 林茵扶着他起来,含着泪笑着跟他说话:“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 夫人的手是那么温暖,眼神是那么真诚,阿楠果然没有骗他,少爷的爹娘都是大善人。石清咬牙把热泪逼了回去,只一味地点头,心里则暗暗记下了这份偿还不尽的恩情。 林茵因为歉疚本想收石清为义子,但最后还是照着小鹿和于淳的意思给他安了个修剪花木的闲差。他们说得对,石清需要的不是富贵,而是安定和平凡。 石清跟着阿楠高高兴兴地走远了,林茵欣慰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她拭泪的动作一停,惊恐地半张着嘴...... 原书中捡了看守人钥匙从兽圈逃出来的人是石清,可这会儿石清没进去,那捡到钥匙的会是谁呢? ### 陆小鹿勉力撑着剑鞘阻拦趴在身上的怪人,滴落在脸颊上的腥臭涎水令她几欲作呕。 谁来告诉她,这野兽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啊?看样子只是个披头散发的人,力气却大得惊人。他的面上多是抓痕咬痕,森白尖锐的牙齿看得人一阵恶寒,喉间还不时发出一阵阵或绵长或短促的类似野兽的低嚎。 两张脸几乎只隔着一拳的距离,陆小鹿不敢松手。她敢肯定,只要稍稍一放松,身上的这家伙铁定会从她的脖子上撕下一块皮肉来。她已让秦挽莨跑去喊人帮忙了,眼下只要等着救兵来就成。 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秦挽莨领着捕快们赶来了。饶是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见到这诡异的一幕也顿时觉得遍体生寒,最后还是在秦姑娘的哭求下才大着胆子围了上去。方才带路的捕快也觉得疑惑得很,昨日慕容小姐领他回来的时候还乖顺的很,怎么今日却成了这番样子呢? 那怪人警惕地看着来人,陆小鹿见他分了心思立刻猛地一推将他推翻了去。方才她只是因为一时不察再加上身处低位的劣势才被扑倒在地,眼下同处地面、逆天剑在手,他还能耐她何? 被推倒的怪人恼羞成怒,冲着一个年轻捕快扑了过去,毫不迟疑地咬掉了他的一个耳朵,挑衅地当着众人的面嚼了嚼吞咽了下去。捕快的哭嚎声骇人心神,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他这是......在吃人? 陆小鹿最先反应了过来,欺身上前一个鞭腿踢在他的右脸上。被踢倒在地的怪人很快就爬了起来,连嘴角的血迹都不擦,呜呜低吼了两声,四肢着地冲了过来。 连吃人都见过了,这种奇怪的奔跑方式也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陆小鹿在他扑过来的瞬间避到一侧,眼疾手快地擒住他的左臂扭到身后,没想到他竟不顾左臂的疼痛飞快地变右手呈爪状直取她的双眼。小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抬起剑鞘格挡。那人趁机挣脱开来,饿虎一般擒住她的双肩就要去咬她的脖颈。小鹿顺势勾住他的脖子提膝狠狠去撞他的腹部,直撞得他干呕不已。她不再给他反抗的机会,扭身一踹他的膝盖,又咔嚓两声卸了他的臂膀,怪人顿时扑倒在地。 秦挽莨在一旁看得面色惨白,捕快们也面有惧色。见怪人已被小鹿拿下,这才有几个胆大的取了绳子来绑。可即便是被卸了双臂,那怪人还是突然奋起咬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还大有不咬断不松口之势。 情况危急,小鹿顾不了其他,用刀鞘狠狠去敲怪人的脑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女子的一声娇喝—— “你们要对我的人做什么!” 怪人蓦地松了口,状似委屈地呜咽了两声,直起身来膝行到来人的脚下乖顺地伏下,亲吻她的鞋面。 陆小鹿握着刀鞘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慕容玥。 她的人?这个疯子就是她捡回来的男配? 可这算哪门子的男配?又癫又狂又血腥,名单上没有啊。 第五十一章 :案子的线索 好气!真的好气! 袖中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慕容玥几乎快要撑不住大家闺秀的风范。这个陆小鹿,简直就是她的灾星!但凡任何事沾染上这个名字,她就难以过得舒心。 当初阻了她结识陆铭之也就罢了,还偏要阻挠她与欧阳公子的相知之谊。不仅如此,林徹羞辱于她、于淳与她离心、秦挽莨讽刺于她,哪件事又跟她脱得了干系?她不计前嫌告以朱草之事助她搭救林徹,可她倒好,恩将仇报竟要将怀谦也勾搭了去,简直恬不知耻!眼下她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她倒是先欺上门来,任意打骂她的仆从,这不是结结实实地打她的脸吗! “陆姑娘,可否给我一个解释?”她冷着脸走近了几步,威仪非凡。 陆小鹿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茫然反问道:“解释?解释什么?” 慕容玥被她的厚脸皮气着了,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伸指指着脚下的男子:“这还用我明说吗?好端端的为何要打骂我的仆从?若是对我不满直接说了便是,何必欺负弱小?” “弱小?”陆小鹿失笑,伸手一指正被秦挽莨救治的两名捕快,“咬伤了两个人,这叫好端端?这叫弱小?”她面色一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这么危险的人随意带回府中不加看管,还有脸指责收场之人,慕容姑娘的识大体我算是领教了。” 慕容玥低头去看匍匐在脚下的男子,语气满是不信:“伤人?他怎会伤人?”那怪人委屈呜咽了两人,往地上伏得更低。 陆小鹿见她的确是不知情,散了些许怒气将剑挂回腰间,让开一步道:“慕容姑娘若是不信,这儿有七八个捕快,你大可问他们;若是还不信......”她冷笑一声,视线落在地上那个人身上:“若是还不信,不妨给他灌一碗皂角水进去。时候尚早,那只耳朵应该还没消化干净。” “呀——”慕容玥面色惨白连退好几步,软软地瘫倒在顾逊的怀里,“怎会这样?”她只是觉得遇到此人是个奇遇,日后想必有用,这才将他领回来的,哪知道这怪物竟会吃人! 顾逊心疼极了,但碍着逆天剑的面子还是强忍住了想要掐死那个女人的冲动。他将怀里的人打横抱抱起,吩咐左右清理现场,准备带她去休憩。没料到却被那个该死的丫头拦了。 “王爷,您可别急着走。”陆小鹿似笑非笑地瞥了地上不知所措的怪人一眼,“这人,您打算如何料理?”虽然不知此人日后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但她此时必须做一件事,那就是绝了他为他们所用的机会。 顾逊忍着怒气答道:“此等祸害,宰了便是。” 陆小鹿却不依不饶,又追问了一句:“慕容姑娘也是这个意思?”说完还定定地看向他怀里的女人。 慕容玥像是受惊的小兽,眼里水汽弥漫,一张小脸煞白:“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小鹿姑娘......方才是我一时着急,你莫要放在心上。” 想要避而不谈?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只可惜她撞上的不是别人,而是陆小鹿。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这怪人,慕容姑娘觉得该不该杀?” 失了耳朵的捕快仍在惨叫,慕容玥的睫毛颤了颤:“该......该杀!” “嗷——”怪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流着泪膝行而来。 “别......别过来!”慕容玥哭得梨花带雨,害怕地直往顾逊的怀里缩。 顾逊往左右看了一眼,两个侍卫了然地拔剑出鞘直逼那人。眼见着刀就要挥下,耳畔突然传来男声—— “刀下留人!” 得知了消息的武天匆忙飞奔过来,就连官帽歪了也不扶上一扶。 “王爷,刀下留人啊!”他护在怪人面前跪下,焦急地喊道,“此人怕是兽圈案的线索,还请王爷饶他一命!” 陆小鹿的心里咯噔一声,一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这个怪人,该不会是石清2.0吧? ### 出了这茬事,陆小鹿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的。她救了石清,却冒出个石清2.0,这是不是意味着日后四国一朝的大战也难以避免?她真的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大事走向吗?真的能拯救死在战争里的万千子民吗? 秦挽莨只当她是在心疼那半株朱草,于是软语安慰道:“他虽是个疯子但也是条人命,况且还是那案子的线索,咱们拿朱草救他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小鹿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也无心解释,摇摇头道:“这里越来越乱了,我想带着于淳回南方去。”虽然女主在这里,但撮合男女主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两人才刚刚到高中生的年纪,没事儿玩什么早恋你说是吧? 秦挽莨想了想才答道:“倒也可行,只是此事还得与林徹商量一番。” 小鹿目瞪口呆:“为什么?”她去哪儿还得跟他打报告? 秦挽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你不是答应人家跟他在一块儿吗?自然得共进退。” 陆小鹿:......有这事儿吗?! 这厢的气氛算是彻底冷了,但悬崖底下却忙得热火朝天。 “小心点!轻点轻点!”矮个儿大汉擦了把汗,继续指挥手下将一捆捆席子放到牛车上。 这两天城门口查得紧,只有饭后的这个点儿城门官犯春困容易过哨些。抓紧时间将这批货都送完,他们便可领到酬劳歇上一两个月了。说真的,他真不想干这倒霉事儿,无奈沾染了进来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山洞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身材高挑,头顶束着小髻,身上披着貂裘,怀里还抱着一只纯色的黑猫,眉宇间有几分阴柔之气,看着像是个四五十岁的贵人。另一人则只是个样貌普通的大汉。 矮个儿一见二人连忙佝偻着腰小跑了过去,谄媚地搭着讪:“离爷,头儿,最后几个了,马上就运完。” 被称作头儿的大汉挥挥手赶他走,不悦地训斥道:“赶紧干活去,别杵在这儿给离爷添堵。” 离爷抚着怀里的猫,脸上的笑容莫测:“多做事,少张口,才能活得久一点。你说是不是?” 矮个儿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 头儿讪笑两声,讨好道:“这次让离爷您亲自来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不打紧。”离爷笑得温和,似是好说话得很,“只要货都妥妥的,主子高兴,咱们也高兴。只是......”他话锋一转,周身散发出杀气来,“要是谁出了错给主子添了麻烦,全知县那样的下场还算是好的!” 头儿想起前两天逃走的那个兽人,不禁一个哆嗦。都这会儿了,应该已经死在外头了吧? “头儿——都准备好了!”矮个儿远远吆喝了一声,却是怎么也不敢靠近了。 头儿心烦意乱地一挥手:“全都出发!按照计划来!” 五六辆装满稻草的牛车缓缓动了,任谁也看不出,这小山似的稻草堆里藏了怎样的罪恶。 “这新县令是个不好收买的,你挑个时候把人给做了。”离爷微微皱着眉,猛地拔掉黑猫身上的一根白毛,不知是在心烦县令还是心烦猫。 头儿有些惊讶,脱口而出:“当真要做掉?” 离爷不悦地横了他一眼:“怎么?不敢?” “怎么不敢。”头儿讪笑了两声,“但人家毕竟是知县,杀了不还得来新人吗?要是又是个不好调‘教的,难道又杀?” “唷——你小子。”离爷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有点意思。你小子这是上了当官的瘾了?” 头儿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全县令不就是您老培养的吗?您是主子跟前的大红人,谁当县令还不是您说了算?” “唉。”离爷似笑非笑地摸着怀里的猫,似乎是无奈极了,“你们这些狗奴才,就是爱给我添乱。得了,你要是办成了这事儿,让你当个县令也无妨。” “谢离爷!谢离爷!”头儿点头哈腰地连声道谢,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你去备些好茶,一会儿还有个客人来。”离爷指了指洞里,“收拾个干净的地方出来。” 头儿正想答应,本该随着牛车出城的矮个儿却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大喊:“头儿!头儿!那逃跑的家伙领着衙门的人找来了!牛车全被截了!” “逃跑?”离爷双眉紧蹙,“这事儿怎么没人知会我?” 两人慌忙拜倒:“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的确该死!”离爷的眸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冲着出现在两人身后的人道:“动手吧!” 玄泠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懒懒将双手背在身后,挑眉答道:“咱们各为其主,就凭你,还使唤不了我。” 离爷面上的怒气稍纵即逝,换成了一张笑脸:“我家主子跟你们门主谈得不是好好的吗?这毒‘药你都为我们配了,还差多杀一两个人吗?” 玄泠不想跟他废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我的时间紧得很,换个地方赶紧谈。这人是杀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他是不会动手的。 “啧啧啧,早听说辰星宫的宫主是个气度不俗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俗。”离爷将猫放到地上,卷起袖子叹了口气,“也罢,这等脏手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宫主还请推开些,别脏了衣服。” 话音刚落,他的双手突然成爪状直直插入地上两人的心脏处,还未等人看清就结束了两条人命。 玄泠急急退开,衣角还是沾了一滴血迹,心情顿时阴郁起来。 “别再耽搁了。”他率先腾身而去。 离爷粗鲁地抓起地上的黑猫,用它的皮毛擦了擦手,随手弃在地上。 “啧,年轻人就是腿脚灵便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跃上一旁的高树。无论是速度和高度都远胜方才那人。 山崖底下只剩下两具仍有余温的尸体,还有满谷回荡的呜咽的风声。 夜,又要来了。 第五十二章 :难解的真相 一夜风雨,翌日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早饭的主食是当地用小米和红薯焖的红稠饭,小鹿不喜甜,其他的几个菜也不合胃口,林徹见了吩咐厨娘添了道小河虾专门给她下饭。众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唯独馒头苦着脸。 “这是怎么了?不合胃口?”陆仁贾吮了吮筷子,疑惑地偏头盯着馒头瞧,“还想吃大蒜炒大蒜?” 馒头差点将脖子摇断,求救地看向陆小鹿。 小鹿无奈地喊厨娘送个勺子过来。馒头这个二货,到现在还没完全学会怎么用筷子,吃饭全靠运气。为了不让众人起疑,只能夹住什么吃什么,而个头大的蒜便成了他的主要“成功”目标。陆仁贾还以为他是喜欢吃那些呢,特意叮嘱厨娘死命在菜里搁大蒜,结果让这个外国汉子连放了好些天中国味儿的屁,最后连院里的狗都受不了他了,一见他就撒腿跑。“细腻敏感”的馒头宫主因此身心俱伤,闻蒜色变。 勺子送来了。 自以为苦尽甘来的馒头热泪盈眶地伸手去接,不料斜刺里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将勺子劫走了。 “凤儿......”林徹感动地望着身边的人,“你真贴心。” “不......不客气。”陆小鹿结结巴巴地受了这句感谢。是她疏忽了,林徹的毒虽清了,左臂却仍是干瘦的模样,挽莨说想要恢复原状得修养好些时候。他的左臂使不上力,吃饭极为不便。 林徹对她事事周到,她却不曾为他考虑,实在是太没良心了......陆小鹿默默地在心里将自己谴责了一百遍,补偿性地剥了几只虾仁搁到他的碗里。 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于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两情相悦,做这些事情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为什么他会觉得难受,甚至觉得那虾仁本该是属于他的? 一旁的馒头心里也难受极了......勺子勺子勺子,那是他的勺子啊! 唉,一群嫉妒的单身犬啊。自以为看穿了一切的陆大师体贴地夹了菜放进于淳的碗里:“来,吃肉。”接着又夹了一筷子搁进馒头碗里:“来,吃蒜。” 馒头:......我!真!的!不!爱!吃!蒜!啊! 吃饱喝足,陆小鹿想起回南方的事,便将打算跟林徹说了。林徹也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商量起行程来。 于淳本在一旁安静的听着,突然开口道:“这里离我家不远,我想先回家一趟。如今雪化了,行程会比来时快许多,即便在家住上几天也赶得上夜璃大哥和梁丘姑娘的婚礼。” 小鹿本没想过这茬,但听于淳提起也生出了几分回去一趟的念头。她现在有一大堆的问题想要问林茵,石清的现状也让她放心不下,回去一趟是迟早的事情。 林徹也没什么意见,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见家长什么的简直再好不过了! “小鹿啊,师父会想你的。”陆仁贾眼泪汪汪地嚼着嘴里的肉,万分珍惜。徒弟走了,他天天有肉吃的好日子也要终结了,光想想就觉得肝肠寸断。 陆小鹿还以为他是舍不得她,酸着鼻子安慰他:“您就好好去武城当您的武林盟主吧。别叫人发现你的武功,遇到事了就让我师兄上,随便使唤,千万别跟我客气!” 陆铭之嘴角抽了抽,极好地忍住了想要与她好好“切磋”一下的冲动。 馒头自然是跟着她走的,陆小鹿没什么意见,撇开江湖道义不说,留个人民币玩家在身边蹭蹭好处也是好的。 众人聚在一起一合计,决定事不宜迟,明日就动身。 正讨论具体细节呢,镯子滴溜溜地响了。 ——有情况! 小鹿和馒头对视一眼,各寻了个借口脱身回了房间。 刚阖上房门,镯子上方浮现两行字: “你有一个视频请求,是否接受?” “1.接受2.接受” 陆小鹿无语地看着两个选项,瞥了一眼身边的馒头。只见他伸手在虚空中调出一个面板,面板上飞出一个娇俏可爱的虚拟小精灵来。小精灵挥一挥魔棒,面板上浮现两行字: “亲爱的玩家您好~您有一个视频请求,是否接受?” “1.接受2.拒绝3.看心情” 陆小鹿:......打倒资本主义! 两人一致选择了“接受”选项,各自的画面中都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嗨~你们好!”少年笑着跟他们打招呼,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陆小鹿看看自己面板上的流畅a'v画质,又瞧瞧旁边的高清家庭影院,默默地放下手臂往身旁挪了挪。 “你好,祁崎。”馒头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你的病好了吗?” 好熟悉的声音!陆小鹿瞪大了眼睛,这就是01号?简直萌得她一脸血! “已经好了唷。真的很抱歉,没能帮你设计人设,只用实体扫描给你做了角色。”祁崎一脸歉意。 馒头满不在乎地摊手:“我觉得这样就很棒,你养病比较重要。” 祁崎笑了:“您玩得开心就好。我们的技术员刚刚研发了视频通讯功能,所以现在做一下效果测试,您觉得视频画面品质如何?” vip.馒头点点头:“还成。” 陆小鹿忍不住来找一下存在感:“这么清晰了还只能算还成?” “过得还好吗?小鹿鹿。”祁崎熟络地跟她打招呼。 陆小鹿将vip.馒头挤到一旁:“不太好。欧巴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啊?” 祁崎低头看了眼数据,抬头答道:“你选择的是任务模式,只有完成任务或者任务失败才可以出来哦。” 她的任务? 陆小鹿的心漏跳了一拍......任务成功就是指保护男主不死直到跟女主在一起吧?那失败的意思是不是,只要于淳死了,她就可以出去了? 她感觉脑子乱极了。后者明显比前者容易得多,只要她现在冲出去一剑把于淳给杀了,她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她怎么可以杀他呢?她怎么下得了手呢?他......他是于淳啊...... “我建议你还是尽量完成任务比较好。”祁崎没看出她的挣扎,以旁观者的立场劝道,“这是一款由小说改编的针对于高消费群体的高仿真度全息游戏,你能以游戏内测志愿者的身份进去体验是非常难得的。” “哦......哦,你说得对,说得对。”陆小鹿胡乱地点着头,为“不杀于淳”找着借口。这么高档次的游戏,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玩完呢?嘿嘿,完成任务才更有成就感嘛! 馒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陆小鹿摇摇头,突然惊讶地想起一件事来:“志愿者?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志愿者可不就是自愿的意思?她怎么会这么傻'逼来玩这种游戏? “您回复了我们的报名帖,被随机抽中。没有印象是因为为了让您更有代入感,我们的医疗团队对您进行了催眠程序。”祁崎耐心地解释道,“您的确是自愿的,我们与您签了保密协议与自愿参与协议,具体事项可以等您出来以后找我们的律师团队商谈。” 陆小鹿被一连串的团队阵容惊呆了,看来真是她自己把自己卖了?还有那个帖子......她回复的难道不是一个吐槽《十生十世爱》的大水帖吗?!怎么会是报名帖? “视频系统还没有特别完善,本次测试就进行到这里咯。如果对于剧情有疑问,可以去于家庄询问【任务发布npc】林茵夫人,祝你们玩得愉快~” 林!茵!是!n!p!c! 陆小鹿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了,她正想再次确认,视频通讯却已经被掐断了。她茫然地看向身旁的馒头,馒头则耸耸肩,露出一副“原来你才知道”的表情。陆小鹿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林茵是npc...... 林茵是npc...... 林茵是npc......她是npc,那第三个玩家到底是谁? ### 小院饭厅,众人还在讨论行程问题,扈城突然进来了。 “慕容姑娘来了,说是找于公子,于公子人呢?” 陆仁贾将盘子里的肉汤吸溜进嘴里,伸手一指:“小鹿和馒头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上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她房里吧。你去瞧瞧。” “嗯,我这就去。”扈城挠挠脑袋,有些想不通。小鹿和于公子不是闹别扭吗?这么快就和好了? 第五十三章 :消失的记忆 于淳呆呆地坐在自己屋里,没点灯。 方才偷看到的诡异景象让他遍体生寒。这世上当真有鬼怪吗?若是没有,那悬在半空的人影又是谁?虽然他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但小鹿和馒头瞧着的确和那鬼怪熟稔得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小鹿她......是不是入了什么邪教了? 正当他惴惴不安之时,房门蓦地被人推开,他惊得立刻站了起来。 “唷,于公子。”扈城粗着嗓子抱怨道,“您可真让我一顿好找!慕容姑娘来了,说是找您呢。” 于淳正为小鹿心烦意乱,哪还管得了别的事儿,于是烦躁地挥挥手道:“不见,我不舒服。” 扈城愣了。哎他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正常啊?刚刚他去小鹿屋里寻人的时候也瞧着小鹿有些不对劲,这两人不会是发生了点啥吧? 这个粗犷的汉子自动脑补了一番一男一女能发生的那些事儿,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不好!要坏事!林主子要戴绿帽子了! 哎唷乖乖,他得立刻知会林主子一声!管他什么慕容莲蓉的,滚一边去吧!他奶奶个熊! 扈城撒丫子跑了,独留于淳在房里浮想联翩。往事一桩桩在他眼前浮现,一会儿是小鹿拄着下巴认真问他:“我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你讨厌我吗?”,一会儿又是于家庄那天夜里她双眼迷蒙说“淳哥儿,我想你”的场景。 离家那天,她单薄的身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 重逢那天,她执剑在手英姿飒爽多么让人惊艳...... 救他那天,她义无反顾纵身一...... 等等,救他?于淳的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急速下坠的身子,磅礴冰冷的雨水,几乎要贯胸而过的强风,还有......还有一个瘦小却温暖的怀抱......是谁呢?那是谁呢?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正在被一把生锈的锯子一点点锯开。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那个拥抱,那个温度,那个声音,那声叹息...... 啊......是她! 于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额上满是黏腻的冷汗。他怎么忘了呢?小鹿在悬崖上舍命救了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会忘了?那种遗忘的感觉,不像是逐渐被海浪抚平的沙滩,而像是被撬棍铁铲强行抠走似的。他感到了害怕,难以言喻的害怕。 他的心里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 ——小鹿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从那般高的地方摔下来,又将他护在身前,听说回来时也是一身的血......于淳的心脏一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处境有多么危险了。如果没有小鹿护着,他根本不可能活不下来。那小鹿......小鹿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听说人死后魂灵会在阳间逗留七日,如果说小鹿已经死了......房内的鬼怪莫不是前来接引的黑白无常? 于淳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焦躁地在房内来回踱着步。 那馒头的突然出现也可以解释了。奇怪的穿着、奇怪的口音、奇怪的饮食习惯、奇怪的背包、奇怪的物什......他分明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难道是地府知道小鹿阳寿已尽,提前派他来告知小鹿? 于淳的心里又酸又涩,小鹿就那般喜欢林徹吗?即便知道采摘朱草必死无疑,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甚至连死后都要硬撑着把药草带回来,为他最后剥一次虾仁......他就有那般好吗? 虽然他以娘亲为借口阻止两人在一起,但事实上不愿两人在一起的人不是娘亲,而是他自己。他就是小心眼,他就是嫉妒,他就是不愿意小鹿嫁给他! 那林徹究竟有什么好的?究竟哪里值得她喜欢?院里那么多人,下毒的人为何偏偏下到他身上?林徹心思深沉、为人精明,哪是那么容易中招的?依他看来,这毒还不如下在厨娘身上。厨娘胆小,与他们又没有亲密的感情,为了自救而在他们饭菜里下毒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下毒之事必有隐情,绝非林徹自己说得那般简单。小鹿单纯坦荡,怎可嫁给这种人?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她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拉开与小鹿之间的距离,不要妨碍到她的爱情罢了。 至于慕容玥,虽然一想到这个名字就会觉得心跳个不停,可是他总是觉得,这份喜欢太过飘渺,就像是悬在空中的楼阁,虽然雄伟高大却毫无根基。他为什么喜欢她呢?她分明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难道说,喜欢一个人当真是没有理由的? 七天,那今天是第几天了? 恐惧像一阵无孔不入的黑烟,渐渐侵蚀了他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处。他不怕小鹿会害他,更不怕鬼怪会一同将他抓去,他唯一怕的,是小鹿会离开这个世界,去到他永远触及不到的地方。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她死了他得怎么办?恐惧驱使着他的手足,逼他伸手推开房门,推着他的双腿一路狂奔...... ——小鹿不能死!他要留下她! ### “杀!” “不杀......” “杀!” “不杀......” 小鹿纠结地数着手里的一把方糖,想借这种最古老又有效的方式来做决定。方糖一颗接一颗地被放进嘴里,渐渐地,掌心的方糖只零星剩下几颗。她强行控制自己不要用眼睛数,机械地重复塞糖入嘴的动作,只是动作越来越慢。 “杀......” “不杀!” “杀......” “不杀!” 她的动作一停,表情复杂。 只剩最后一颗了。 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那个字怎么也吐不出来。她迟疑地捏着最后一块方糖往嘴里送...... “小鹿——” 房门被人猛得推开,陆小鹿心里有鬼,手蓦地一松,方糖直直掉在地方。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响,糖块碎成两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于淳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双手紧紧捉住她的肩膀,声音颤抖:“小鹿,太好了,你还在,太好了!你......你别死......求求你,求你别死!” 陆小鹿没心思听他说话,只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糖块轻数:“杀......不杀......”她心里突然一松,笑容涌上了面颊,“不杀......是不杀!哈哈,是不杀啊!”她兴奋地揪住他的衣领又蹦又跳:“淳哥儿,于淳,你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于淳:......咦? 陆小鹿:.......咦?! 听了扈城禀报匆匆赶来探望的林徹焦急地跨进门槛:“小鹿,你没事......于淳?你怎么在这里!” 衣衫凌乱的两人触电似地分开,若无其事地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物。林徹一阵心悸,强忍住怒意伸手牵过小鹿护在身后,冷着脸冲于淳道:“你心心念念的慕容姑娘正找你呢,还不快去!” 林徹用的是左手,小鹿惦记着他的伤,没敢用力挣扎,尴尬地任他牵着。 于淳嘴唇轻启了两下,似是有话要跟小鹿说,林徹往旁边一挪,隔了他的视线:“别让人家久等了。” 饶是于淳性子再好也是有脾气的,哪忍得了他这咄咄逼人的态度。他绕过身前的林徹捉住小鹿的另一只手,认真地盯着她瞧:“我有话跟你说,一会儿就回来,等我回来!” 陆小鹿老脸一红,讷讷地应了一声。 于淳露出暖暖的笑意,不顾林徹的一张黑脸伸手替她理了理额上的乱发,又叮嘱了一句“一定要等我”才扬长而去。 小鹿的心一路狂跳,连林徹什么时候松了手跌跌撞撞离开也不知晓。 三人之爱,必有一人孤影成双。 可惜,可叹。 ### 大堂客座上的人坐得笔直,尽管四下无人,她依旧不忘相府千金的教养。 人都上哪儿去了呢?慕容玥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早已焦躁不安。她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的,可不能出了差错让怀谦哥失望。于淳不来也就罢了,怎么连回禀的人都没见着一个? 她焦灼地不断向门口张望。 于淳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慢?平日里总往她身边凑,怎么关键时刻却派不上用场了?他与那女人关系最好,定能劝得动她嫁给怀谦哥。 虽然她不愿与别人一起分享他,但为了怀谦哥的大业,这点小委屈她还是愿意受的。只要怀谦哥日后登基为王,她就是一朝之后,这么一个小角色她怎会放在心上? 她慕容玥天生不凡,也只有皇家才配得上她的绝世无双。至于于淳,只要软下身段哄上两句,还不得乖乖地放手让她追求幸福? 慕容玥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定能周全,便稍稍松了口气安心等待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于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他似是有些迫不及待,这让慕容玥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果然不是不愿见她,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而已。 “慕容姑娘。”于淳匆匆施了一礼,“不知寻我何事?” 慕容玥盈盈一拜:“玥儿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探望于公子,不知你的身体可大好了?” 于淳点点头:“已全好了,不必挂念。” 慕容玥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便好,玥儿可担心坏了,生怕你落下病根。我寻了不少好药,若是有需要......” 看到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于淳突然觉得有些恶心,蹙眉催促道:“慕容姑娘说正事吧。” “于公子,你......”慕容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于淳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来:“若是无事,便不多留姑娘了。” 慕容玥:...... 于淳见她不语,拱拱手送客:“姑娘慢走。” “于公子且慢——”慕容玥尖声喊了一声,不再拐弯抹角,“崇峻王有意聘陆姑娘为妻,还请于公子帮忙多多周......” “哐当——” 伴随着慕容玥的一声尖叫,精致的茶几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甚是骇人。 于淳克制地收回腿,淡淡一笑:“若想娶她,形同此桌!” 一个两个的都来抢人,当他于淳不存在是吗? 第五十四章 :这剑是谁的 小鹿坐在床边紧张地玩着手指,心里惴惴不安。 于淳想跟她说什么呢? 说......说喜欢她么?可是不行啊,怎么可以呢......以系统的尿性一定又会读档重来的,而那种痛苦的读档方式她再也不愿他体验第三次了。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陆小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要再害他了!不管他说什么都拒绝!没错,一定要拒绝! “笃笃——”有人敲门。 他来了...... 拒绝拒绝拒绝,一定要拒绝!陆小鹿反复催眠着自己,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打开门。 “我拒......” ### 吓退了慕容玥,于淳反倒觉得一身轻松。一想到小鹿就在房里等着,他不禁加快了步伐。转过一道弯就到了她房间附近,远远的瞧见房门大敞,于淳心中反倒有些打鼓起来。 一会儿该怎么跟她说?会不会......会不会有些太唐突了?别人提这种事的时候都是如何做的呢?是了,应该先备份礼物才对啊! 他锤了脑袋一记,暗暗责备自己做事不周全,但眼下出去买糖炒栗子怕是要让她多等了。于淳踌躇了一番,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家的小鹿才不是如此肤浅之人,事出有因,等改日再送一整车给她,她一定不会介意的。 于淳停下脚步,借着走廊漆柱的反光照了照现下的样子,确认皮肤光泽度良好、唇部无皲裂、头发无分叉,这才放心大胆地进了屋门。 “小鹿,我......” 于淳愣愣地看着满屋的狼藉,小鹿呢?他的小鹿呢! 是谁劫走了她?林徹?不,不会是他,他怕得不到她,但他更怕她恨她,他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于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个分析可疑的对象。 是下毒的人?不,也不会是那个人。武林大会尘埃落定,盟主之位是陆前辈的,他若有能耐劫走小鹿,不如直接劫走陆前辈本人。 还有谁......顾逊!是了,一定是他!双管齐下,一面让慕容玥来做说客,一面动武强行劫人,必定是他了! 他想对她做什么?他...... 于淳不敢再想下去。 逆天剑静静躺在地上,只露出一小截剑身,显然还来不及出鞘。于淳仿佛可以看见小鹿的惊慌失措,看见她的害怕无助,他颤抖着俯身拾起逆天剑,紧紧地握着,很紧很紧,直到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崇峻王是吧?无论是谁,敢截他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 鼻尖钻入一股奇臭无比的怪味,陆小鹿一阵恶心,昏昏沉沉地醒了。眼前灯影幢幢,还站着一个看不清的人影。 “我这是在哪里?” “你该来的地方。” “于淳呢?” “呵,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他?有趣,这和本王收到的情报倒有些出入。” 本王?陆小鹿一下子清醒了,没错,就是顾逊这个混蛋!迷烟什么的最卑鄙无耻下流没人品了! “有种咱俩单挑!”陆小鹿高声叫嚷着,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被捆成了蚕宝宝。 “啧啧啧,乡野的丫头就是没教养。”顾逊双手抱胸摇摇头,“本王有的是替我办事的人,何必亲自动手。”他在床边坐下,又接着嘲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没想到竟这么不经打,害得我还特意派了最得力的白炎、暗冥两人去。唉,一点*香就搞定了,真是可惜了本王的一番心意。” 那是一点吗?!连pm2.5爆表的沈阳都比她的院子可见度高好嘛! 陆小鹿扭动了几下身体,语气恶劣地命令他:“快放了我!否则我师父来了有你好受的!” 顾逊懒洋洋地笑了,用打量猎物的目光看着她:“八鲜阁的八宝斋饭不错,你师父应该吃得正高兴。” 【八鲜阁】“老板!再上一份!”陆仁贾满嘴油光抬手吆喝,今天的运气简直太好,刚出房门就捡到了这家酒楼的幸运霸王餐券,可惜名额只有一个,不然带小鹿也来尝尝。 陆小鹿本也没指望武功退化的师父,扭扭身体不屈不挠地威胁道:“我师兄的箭术高超,拉一次弦可以射死你七次!” “陆少侠的确是个少年英雄,本王爱才,赠了他一把神机诸葛弩。”顾逊打开折扇摇了摇,笑得阴险,“以你师兄的脾性,眼下应该正在刻苦钻研才是。” 【郊外靶晨风吹叶动,只听得嗡嗡嗡一阵连响,十支箭弩飞射而出,均中靶心。“好弩!”秦挽莨笑着叫好。陆铭之看着手中的诸葛弩,眸中流露出喜爱之色:“的确是好弩!可惜只有一把,不然让师妹也随身带上一把防身。” 陆小鹿有些绝望,但还是硬着头皮叫嚣:“还有林徹!林徹......他也不是好惹的!他手下有上百个护卫,量你的白炎暗冥武功再好也寡不敌众!” “这才想起他?可惜啊,他俩带你回来的时候回禀说,你的林徹林公子病情骤重,那些护卫们可正忙得不可开交呢。”说完,他似是没了耐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来,“本王是个怕麻烦的人,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也只有生米煮成熟饭一条路了。虽然对你毫无兴趣,但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好了。”说着就要伸手拔开瓶塞。 “别别别!您千万别委屈自己!”陆小鹿连声求饶,“有事咱们好商量!别动粗!”那小瓶子里装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大概是合欢散之流的东西,可千万不能沾染上。 顾逊邪气一笑,打开了瓶塞:“这可由不得你。” 陆小鹿惊恐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瓶子...... “笃笃——”有人敲门。 “王爷,有人闯进来了。” “几人?” “一人。” 顾逊不悦地蹙眉:“一个人你们都拦不住?”就算是陆仁贾亲自来了,也该能拦上一阵才是,“来的是谁?” “瞧着像是于淳于公子......但属下也不敢确定。” 顾逊怒了,腾地站起身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像是是个什么意思!”他来回踱了几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让白炎或者暗冥去一个帮忙,一群没用的东西。” “去......去了,两人都去了,没顶住......” 顾逊愣了。 床上的蚕宝宝陆小鹿也愣了。 ——来的人......真的是于淳吗? 顾逊一时没忍住出去察看了,床上的陆小鹿也好奇心大起,一拱一拱跪坐了起来,挪动到床边跳到地上,接着又僵直地往门外跳。 等她跳到战局附近时战况已明,被仅剩的几个侍卫围在中间的可不就是提着她的剑的于淳?只是......这个于淳,看起来好像很强力啊...... 陆小鹿愣愣地瞧着她打小欺负到大的淳哥儿。只见他面若冰霜,手执逆天剑傲然而立,身旁似有赤色的气流缓缓流动。他抬手挽了个剑花,紧接着一招横扫千军如卷席,一旁的侍卫们纷纷被震飞,就连捉她的那两人也摇摇欲坠,只能靠着手中的剑勉力支撑。十几米开外的顾逊受了波及,连退了好几步,面色铁青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剑,到底是你的,还是他的?” 陆小鹿被问傻了。逆天剑?是......是她的呀。可是......好像的确是他使起来比较有威力啊...... 而且,拿着逆天剑的他看起来简直......简直酷毙了啊!!!! 第五十五章 :处处伤心人 “爷,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暗冥捂着钝痛的心口不甘地问道。 “不放人还能怎样?”顾逊瞥了他一眼,“还指望你们能扣住他?” 暗冥和白炎立即跪下,羞愧地低头认罪:“是属下办事不力!” “得了,少跟我来这套。”顾逊摆摆手,心情似是不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道,“为兄总比为妻好。去查查于淳的出身,事无巨细全部上报。” 跪着的两人对视一眼:“是!” ### 月色甚好,夜风轻拂,于淳搀着陆小鹿出了衙门的大门。 小鹿弯腰搓揉了几下膝盖,倒吸了一口气。顾逊这个杀千刀!没事捆那么紧干嘛?害得她到现在腿都还是麻的。 于淳见了,将剑递给她,站到她身前微微蹲下身:“我来背你。” 陆小鹿老脸一红,扭捏了一会儿才爬了上去。 于淳腿肚子一抖...... 小鹿心虚地挪了挪位置:“我很重吗?” 于淳本想答是,但猛地想起还没跟她提那件事,于是咬咬牙否认道:“一点儿都不,轻飘飘的,羽毛似的。” “讨~厌!”小鹿“娇羞”地锤了他一记,却发现身下的人差点扑倒在地。她吓了一跳,连忙从他背上挣扎了下来:“淳哥儿,你怎么了?” 于淳跌坐在地上,惨白的脸上挤出笑来:“没事,就是......就是觉得有些累。”说着就要阖上眼睛。 “于淳?淳哥儿!别睡!”小鹿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紧张地晃着他的身体,生怕他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同我说吗?现在就说呀!我听着呢!” “哦......哦,对。”于淳勉力撑开眼睑,“我想......想向你借点钱。” “你上回押注不是赢了不少吗?我......我想给庄里的人买些东西,张伯、阿楠、小花还有奶娘他们......他们从来都没出过庄,我想让他们瞧瞧外头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我知道这有些唐突......我也没备礼物......” “但......但我一定会还你的,到时候再送你一车糖炒栗子,可好?” 他充满希冀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但她莫测的表情让他觉得心虚。怎么,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陆小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过了半晌,突然置气似的猛地将他扛到肩上,迈开步子就走。 于淳上半身倒悬在她身前,下半身则挂在她身后,他惊慌失措地挥着手脚:“小鹿?你怎么了?快放我下来——” 陆小鹿没听他的话,顾自大步往前走。 她在生气什么呢?气谁?气他?他有什么可气的呢?不是早知道这货就是个蠢货吗?要气就气自己这个傻子!没事对他抱什么幻想! “小鹿别这样,我能自己走,真的!” 她走得越来越快,鼻子越来越酸,她想回家,她现在就想回家! “小鹿,你晃得我头晕,我难受......放我下来吧。”于淳挣扎了两下,“小鹿,你让我不舒服了。” 陆小鹿突然停下了,眼里没出息地滚出一颗滚烫的泪来。 眼泪顺着脸颊淌着,流过唇侧,在下巴上停留了片刻向下坠落,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空气直直掉在于淳的脖颈上。眼泪还是那滴眼泪,但早已不热了,反而冰得彻骨。就像一颗勇敢热切的心,经多了挫折,也是会变冷的。 于淳动动身体下了地,伸手抹了一把脖颈,看着指尖的湿润满脸疑惑:“咦,下雨了?” 陆小鹿背对着他,不曾回过头来:“嗯,下雨了。”确认脸上已经干了,她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将逆天剑塞到他手中:“你拄着走吧。”说完径自往前走了。 于淳握着剑,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他怎么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呢? 乌云蔽了月,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凉凉的,冷冷的,连绵不绝的,似乎永远也没有停的时候。 ### 香炉里袅袅升腾着烟雾,玄泠用一旁的帕子擦擦手,面色冷淡地说道:“添了两味药,明日能好些。” 床上的人虚弱地支起身子:“为何要救我?” 玄泠瞥了他一眼:“你是我的表弟,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林徹闷咳两声,双颊憋出了些许血色:“多谢表哥。” “就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值得?”林徹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而笑了,“若是搁在没遇到她的时候,我定是为之不耻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赌上了全部的感情,我输不起。” 玄泠动了动嘴唇,似是还想劝,但最终还是冷冷地扔下了一句“随你”转身要走。 “表哥——”林徹急急唤道,连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铺,“我爹他......” “不要跟我提他!”玄泠失态地吼了一声,转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最好把他关在笼子里锁在屋子里钉在棺材里!要是被我瞧见一次,我保证他死得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惨!”言罢泄愤似的一拳打碎窗旁的盆栽,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去。 “表哥......”林徹失魂落魄地盯着大开的窗户,久久挪不开眼睛。 姑姑,你若是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吱呀——”房门被人打开。 “林徹......”陆小鹿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眼神坚定,“我有事同你说。” “凤儿?”林徹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淋湿了?快进来暖暖身体......” 陆小鹿局促地看看脚下的水渍,摇摇头道:“不了,你身体不好,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沾了寒气给你......” 林徹只觉得心口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正呼呼灌着冷风。但他还是强忍着难受拉她进来坐到床边:“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能让人放心呢?”说着,他扯过仍带着余温的被褥将她团团裹住。 “林徹,我来是想跟你说......” “这么晚了,有事下次再说也不迟。”他避着她的视线,僵硬地笑着给她暖手。 “你听我说......” “你看你这头发湿的,不及早弄干明天又要嚷嚷头痛了。” “林徹,你听我说......” “凤儿!”林徹痛苦地捂住脸,小声地哀求道,“求你了......别说,求你别说......” 陆小鹿也哭了:“对不起,林徹,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 “我们......不能在一起。” “对不起......” “世上没有陆小凤,我是陆小鹿,只有陆小鹿!” 屋顶上空炸开一声响雷,大雨倾盆。 林徹的世界塌了。 第五十六章 :黄粱梦一场 他昏昏沉沉地睡着,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他还在扬州,亭台楼阁、园林画舫。生意出了点麻烦,两艘运米的货船在半路耽搁了三日后才能到扬,而杜家的货船眼见着就要到渡口了。对于商人来说,三天时间足以输掉半个市场。他虽觉得愧对故去的姑姑,但还是无奈地邀了做漕运使的姑父颜渊去酒楼小聚。 三杯两盏淡酒,红颜软语执壶,事情顺利地办妥了。 他看着与歌妓抱成一团打闹的姑父,突然想起许久不见的表哥来。 是他们对不起姑姑,也对不起表哥。 自责使他很快就醉了,他驱走仆从,跌跌撞撞地走在运河边。杜家的货船被扣在渡口,船上的人吵吵嚷嚷,却没法与官府做对。 哈哈......可笑,多么可笑啊!他那温婉善良的姑姑,就这样被换成了米,换成了货,换成了肮脏的钱!颜渊就是个畜生!他也是畜生!他爹也是畜生! 他蹒跚地拐进一条巷子,扶着石墙呕吐起来。黏腻的青苔粘在他的手心,像是湿滑的碧绿色的血。 “我去......这也太恶心了,要怎么下手啊......简直要疯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小声嘀咕,忍着眩晕回头去看,但还没瞧真切就失去了意识。 啧,又被绑架了吗? 他醒了,但懒得抬头。反正这些人都只是要钱而已,他早习惯了。 耳畔传来奇怪的声响,他没忍住好奇心睁眼瞥了一眼。昏暗的破庙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侧对着他,捧着一口大碗吸溜着面条。面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辣椒油,辣的她连连吸气。 唷,这回换成女的了?他嘴角扯起一抹讥笑,这倒是有点意思。 绑匪吃得很认真,甚至没有瞧他一眼看他有没有醒,有没有试图逃跑,仿佛那碗十文钱的糙面比身价不菲的林家大少爷还要贵重。 他不愿输给一碗面,蹙眉轻咳了一声。 绑匪似乎被惊到了,被辣椒油呛得连咳好几声。她把碗搁到一旁,背过身手忙脚乱地将为了方便吃面而扯到脖子上的黑色布巾拉回到脸上。 “绑绑绑......绑架!”她恶狠狠地举着剑对着他,语气却心虚得很。 他很快就自行解开了绑得不专业的绳扣,嚣张地揉捏着肩膀:“是哪家雇的?杜家?赵家?还是老王家?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你放了我怎么样?” 绑匪竟然愣了:“你居然有这么多仇家?” 他正想继续谈判,绑匪却突然眯着眼狡黠地笑了:“那就好,仇家这么多,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大摇大摆地逼近,狠狠地赏了他一顿揍。他狼狈地躲闪着,只恨父亲怎么不让他学上一招半式,竟被一个女子如此侮辱。 “够了!”他大吼道,“你不就是要钱吗?拿钱便是,打人作甚!” 绑匪单膝将他压在身下,用绳子将他绑成王八,边绑还边说道:“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我打你是因为你以后犯的错!” “你给我听好了!两年后你会遇到一个慕容玥姑娘,你不许肖想人家,好好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有病......你简直有病!”屈辱使他忘了自己大少爷的身份,用坊间最下贱的话咒骂着她,“放开我!你这个狗'娘养的!臭婊'子!” 绑匪的动作一停,他心里感到畅快极了。不料...... “啪——” 伴随着清亮的巴掌声,他的臀部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疼。 她站直身体睥睨着在地上挣扎的他:“没教养的东西,你妈没教你不能骂人吗?”说完,她将绳子的另一端抛过房梁,将捆成一团的他吊了起来。 “你娘没教我来教!”她将绳子缚在柱子上,又拿起地上的剑鞘,抬手就往他的臀上招呼,“叫你嘴巴不干净!” “啪——” “叫你骂人!” “啪——” “叫你不学好!” “啪——” “叫你去害人!” “啪——” “叫你......喂!”她停了动作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男子汉大丈夫,打你几下而已......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他咬牙将脸别到一旁去:“你才哭了!” “哭就哭了,还不承认。”她嘀嘀咕咕地将他从半空中放下来,“这么弱,真能害人吗?” 他恨恨地盯着她看了一眼,背过身去不说话。他......他不过是想起亡故的母亲和姑姑罢了,小时候捣蛋做错事,她们气急了也会打他的屁股教训他。 但她们绝对不是她这么暴力、恶毒、残忍的臭女人! “啧,真是没意思。”绑匪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反正你只要记得别喜欢慕容玥就成了,少干点坏事,多积点德!” 他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顾自想着该怎么折磨死这个女人才好。 “好了,你走吧。”她站起身来收拾行李。 他愣了:“你放我走?” 绑匪奇怪地瞅他一眼:“不然呢?” “不要钱?”他问。 绑匪迟疑了...... “没了,真的没了!”他恼羞地将在他身上乱摸的人推开,“今天就带了那么多,一个子儿都没了!”他简直恨死了自己的贱嘴! 绑匪眉开眼笑地点着手里的钱,极为自然地说道:“算我借的!下回遇见了再还你!” 他试探着问道:“打个欠条?或者总得留个名字吧。” “啊,有道理。”绑匪一拍脑袋,“我叫陆小......陆小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会!”说完撒腿就跑了。 “陆小凤?”他念叨着这个古怪的名字,忽而笑了,“呵,真难听。” 突然,绑匪又跑了回来。 他紧张了起来:“你反悔了?” 她跑到角落拾起地上的剑,憨憨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拿剑了,再会!再会!” 这回是真的走了。 他松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疲惫......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了。无论是商场的尔虞我诈,还是出卖至亲的内疚,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有些羡慕刚刚逃跑的绑匪,虽然不明白她都交代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是她看起来好像很快乐啊...... 他偏过头去看凉掉的面,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说谎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父亲相信了他“南下寻妻”的借口,放任他离开了扬州。 离开扬州的那一刻,他觉得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哪怕是几个月,哪怕是几天。 手下打听到那丫头去了杭城,他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决定追到杭城去。那个无赖泼皮暴虐成性的女人,可欠了他一大笔钱呢。他开始有些期待起她看到他的表情来。 只是还没找着人,倒先遇上了向来讨厌的杜家父女。他知道杜家那丫头对他有意思,本不想搭理却意外听到了那个臭丫头的消息。 陆小鹿?陆小凤?竟连名字都是诳他的。 从杜蔚然的口中,他得知了她“入住欧阳府,痴缠欧阳二少爷未果,反与于公子勾搭成奸”的重要情报,他突然有了一个更妙的打算。 将她哄到手再抛弃,可比逼她还钱让人畅快多了。 他自以为是情场老手,良马美玉、冬雪赏梅、盛宴款待、仗义解围,寻常女子早该败在他的手下,唯独她跟个没事人似的,甚至还打算甩掉他去劳什子七侠镇! 这怎么可以呢?他投了那么多的心力,甚至头一回替人剥虾,怎么可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猎物跑掉? 他气急败坏追了上去,如愿以偿地黏上了她。 他心里暗喜,但是渐渐地,心开始不听话了。自从她一提冷他就下意识派人买炭、她一喊没胃口他立刻想法子弄鲜货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只是可怕的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无可救药地越陷越深,为她争风吃醋也就罢了,可到后来他甚至愿意为她丢了性命。他开始惊惶了......商人的本性让他明白,他不能输,他已经全赌了上去,他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可他还是输了,输给了一个傻愣愣的呆子,他真是不甘心。 耳畔是雨声,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下雨了吗?”他喃喃地问。 “是的主子,下了一夜,现在还下着。”一个粗犷的声音答道。 “那......那她走了吗?” “是的主子,一早就出发了。”汉子有些迟疑,“她让您好好养病,病好了就回扬州去。” 她走了。真的走了。 他的眼角涌出凉凉的东西,缓缓滑过脸颊,渗入枕头。 他的凤凰,真的飞走了。 第五十七章 :来战吧沈璧 这天儿可真是奇怪,明明七侠镇还下着雨,十几里外的青螺山上却艳阳高照。 陆小鹿拄着剑,盘腿坐在车厢顶上,望眼欲穿地瞧着山道的尽头。 简直日了狗了,马车居然“抛锚”了! 昨晚跟林徹摊了牌,她不好意思再搭他的马车上路,所以就自己临时在街上买了一辆。可不曾想即使是在古代也少不了偷工减料的工匠,这还没跑多少路呢,车轱辘就散架了。 车坏了也就算了,可坏在哪儿不好,偏偏坏在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顺风车都见不着一辆。 馒头蹲在路边数蚂蚁,于淳则抱着个木桶站在马车旁,心虚地舔舔嘴唇:“小鹿,都怪我。要不......我去前头看看?” 陆小鹿居高临下睥睨了他一眼,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切,这会儿想起道歉来了?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的怎么就这么能买东西呢?奶娘的铁锅、管家的洗脚盆、甚至还有送给小花的扫帚,她真是服了他了!要不是因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也不用专门雇马车来载货,直接三匹快马走人就是了,哪会有这会儿的糟心事儿! 日头移到了正上空,陆小鹿再也耐不住性子,解下马车上的马招呼馒头骑上去,接着指挥于淳左手铁锅、右手扫帚、头顶洗脚盆。 “那你呢?”于淳手忙脚乱地扶着头上的洗脚盆。在他看来,应当是小鹿骑马,他和馒头两人步行才对。 陆小鹿将扫帚塞到他手里,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放心,我和馒头挤一挤,一匹马坐得下。” 于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询问:“那......那我呢?” 陆小鹿利索地翻身上马坐在馒头前头,眉眼弯弯地倾身凑近地上的人:“淳哥儿不是向来最善良最礼让了吗?那你就走着去呗,我和馒头在马上给你加油!是不是,馒头?” 享受骑马待遇的馒头自然没有意见,拼命地点着头。 “你——”于淳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别磨叽!快走!”陆小鹿不去看他,一夹马肚上前去开道。 于淳委屈地瞅着马屁股,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谁让她是小鹿呢。 “于淳,加油——” “淳哥儿,加把油!” “头往右!往右!盆要倒了!” 于淳:..................┭┮﹏┭┮ ### 走了好一会儿,山道上远远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 于淳喜出望外:“小鹿,马车!” 陆小鹿瞥了眼满头大汗的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勒了马。其实她早坐不住了...... 唉,果然还是没法看着他受罪。 于淳卸下手上头上的东西,正想用衣袖擦擦汗,马上的人却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方帕。 他一时愣了。 小鹿在生他的气,他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招她惹她了,但只要一想到能离林徹远远的他就觉得高兴。受点罪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开心不就好了。 不过这回他还以为她得生好几天的气呢,没想到她现在居然给他递了帕子......这是不是说明,她不生他的气了? “要不要啊?”陆小鹿烦躁地皱眉。 “要!要!”于淳忙不迭地接过帕子擦了汗,然后仔细地将帕子叠好收进胸口。 小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开口将帕子要回来,心里却是极心疼的。上好的锦帕,还是纪念版,老值钱了...... 马车拐了个弯,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中。 骑马护在车前的一人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惊得陆小鹿差点从马上跌了下去。 居然是沈璧! 狭窄的山道避无可避,这么三个大活人,就是沈璧近视得再厉害也瞧见了。狼狈的于淳、骑马的陆小鹿,还有方才看见的废弃马车,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没有放缓马速,而是悠悠地领着车队绕了过去。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盯着车屁股。 ——居然被无视了?! 唉,这人啊,就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她方才还担心沈璧找麻烦呢,甚至还在心里迅速草拟了“嘲讽敌人的十八种方式”,可这会儿人家不招惹她吧,她心里倒又难受起来了。“十八式”没了用武之地,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弄得她的心没着没落的。 决斗那天于淳还晕着,因此并不知道她与沈璧的恩怨。这会儿眼睁睁瞧着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愈行愈远,他顿时急了,抡起扫帚就追了上去。 “打......打......打......” 沈璧勒了马,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语气很是不屑:“打劫?” 于淳拄着扫帚气喘吁吁:“不......打,打车!” 不远处的陆小鹿偏过头捂住脸。 ——她不认识他。 ### 没被女主荼毒过的万剑盟盟主心肠并不算太坏。他心想,虽然跟那女人有仇,但既然这小哥都搁下面子求他了,顺手帮上一帮也无妨。于是他让手下腾出一匹马来,暂时借予于淳。于淳真挚地道了谢,牵着马快步跑回去载他的洗脚盆和大铁锅。 陆小鹿没想到于淳真能借了马回来,对沈璧作弊的猜忌登时少了几分。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说清楚,于是打马上前与沈璧齐平。 “沈璧——”她吞吞吐吐地道歉,“武林大会上是我误会你了,你莫要介怀。” 沈璧双目直视前方,对她的道歉不甚在意,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清者自清。” 陆小鹿脸一红,正想开口解释并不是她嫁祸他,一旁的马车车窗里突然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来:“你就是打败我哥的小鹿女侠吧?” 小鹿被他吓了一跳,眨着大眼结结巴巴答道:“我是......是陆小鹿。” 沈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的酒窝深深:“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小鹿还没来得及脸红,嘴甜的小哥却偏头开始埋怨沈璧:“哥,你怎么能说她蛇蝎心肠、暴虐成性、阴险狡诈呢?” 沈璧淡定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阿曜......” “小鹿姑娘!” “诶?”小鹿还没从蛇蝎心肠的打击中走出来,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当真生啖蝎肉、日饮蛇血、喜爱抓捕童男童女修炼邪功吗?” “诶?!” “你当真曾‘发狂怒砍百人首,一剑立削千人骨’吗?” “诶?!!” “你当真在我哥身上下了软筋散断肠草鹤顶红雪上一枝蒿吗?” “......放屁!” 沈曜疑惑地偏头:“哥,怎么跟你说的都不一样?” 沈璧尴尬地望天......他只是想让弟弟觉得他输得情有可原嘛! 被抹得比乌鸦还要黑的陆小鹿怒了—— “沈璧小儿!你鹿奶奶要和你再战一回!” 沈璧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确定?” 陆小鹿的小心肝颤了颤,伸手拽过另一匹马上的于淳:“比!就让我的小弟跟你比!” 第五十八章 :驿站雨夜长 走到傍晚天上突然下起雨来,车队一路狂奔赶往前方一处荒废的驿站避雨。转过一个弯,雨幕中的驿站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千水教的众人在此歇脚。 沈璧松了口气,跟千水教的掌事嬷嬷商量了几句,嬷嬷命徒众们腾出部分位置来,车队顺利地进了驿站。 陆小鹿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千水教的马车。马车造型虽然普通,但用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木料。江湖传闻千水教有良田数万顷相当富庶,看来不是空穴来风。马车里坐着的应当就是千水教教主苏清涵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陆小鹿对她和她姐姐苏湄的恩怨感兴趣得很,也不知两人有无重修于好的机会。 “嬷嬷。”马车窗上的帘子被里面的人掀开,露出一张娇柔的面容来,“嬷嬷,我想下来走走。在马车里闷得慌,腿也有些酸疼了。” 嬷嬷快走两步护在车窗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教主,这会儿恐怕不行。这里男客甚多,您还是不要露面的好,免得伤了您的名誉。” 苏清涵咬咬唇,虽然不甘愿但也无可奈何:“我听您的。” 嬷嬷欣慰地笑了:“教主,我是为了您好。” 苏清涵勉强点点头:“我知道。”说完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上的帘子。 陆小鹿能听见两人的对话,沈璧自然也能听见。都这么被人明目张胆地嫌弃了,他却没半分不悦的神情,像是没听见似的,果然是个世故圆滑的人才。 雨一直下不停。双方人马又燃了几堆篝火,草草吃了晚饭打算在此过夜。湿衣怎可还穿在身上,但是为了避着千水教的女客,沈璧的手下们只是脱了最外头的衣衫晾在篝火旁。 只是即便如此,那边的嬷嬷见了还是唤来使女小声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载着苏清涵的马车悠悠驶了起来,停在离沈璧一方更远的地方。 嬷嬷自以为动静不大,但沈璧这头的汉子们却早已注意到了,一时之间气氛好不尴尬。沈璧的贴身护卫乔铮更是按捺不住心里的闷火,嚣张地又脱了一件衣裳大咧咧地晾在树杈上。 千水教的女徒众们瞧了,个个红着脸颊别过头去,小声地交头接耳,隐约能听见“下流”、“无耻”的字样。 沈璧不为所动,只专注地为弟弟备着晚餐。兔子是护卫们临时去打的,这会儿已烤的表皮酥脆了,他又在上头洒了一小撮香料,肉香浓得愈发不可收拾。 “给。”沈璧仔细地切下一块嫩肉递给一旁的沈曜。 沈曜自然地接了,正想放进嘴里却瞄到一旁灼热的目光。他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来,将兔肉往前一递:“来,先给你吃。” 陆小鹿受宠若惊,嘴上不住地说:“真的吗?这样不太好吧。”可是手却很诚实地伸了过去。 沈璧不善地盯着她,周身散发着浓浓的恶意,就差在脸上写“你敢拿就等死吧”几个大字了。 可陆小鹿是谁啊,她可不怕他! “谢了!”她爽快地将兔肉放进嘴里夸张地嚼了嚼,眼睛却一直瞧着沈璧,挑衅之意十足。 沈璧一副吃了【哔——】的表情,低了头继续割肉不说话。 馒头啃着馒头,艳羡地看着小鹿嘴角的油光。 “喏,给你。”一旁也有人给他递来东西。 馒头热泪盈眶,偏过头想要道谢。 于淳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了然地笑着说:“陆前辈说你爱吃蒜,特意让我带了几斤蒜头在路上给你吃。” 馒头悲愤欲绝,一扭头起身找大马寻温暖去了。 于淳瞅着他的背影,露出狡黠的笑来。 尝过了兔肉,干粮顿时索然无味起来。陆小鹿咬了几口膜,泄气地把它扔回干粮袋里。 “小鹿。”于淳突然碰碰她,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慢慢展开,小声地说道:“我出发前买的糖炒栗子,本来想给你当零嘴吃的,现在只能当饭吃了。你别让馒头看见,他一动嘴肯定一会儿就没有了......” 陆小鹿愣愣地瞧着那包栗子,眼眶有些热。但一想起先前下的决心,她还是揉揉眼睛冷下脸来,不冷不热地拾了一颗栗子开始剥,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一包栗子而已,哪抵得过她之前受的委屈? 于淳本以为她消气了呢,没想到她还是这幅冷冰冰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凉飕飕的。他摸摸放在心口的那块锦帕,稍稍又恢复了几分温暖来。她是在意他的,不是吗? 雨势不见缓,夜色已深。本就是江湖儿女,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沈璧一方的人均席地而睡,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千水教的女子们本还有一些惴惴不安,但看到这些男子的确像是正人君子,终于也撑不住睡意小憩起来。 雨声连绵响,驿站一夜长。 等陆小鹿再睁开眼来,已是天明时分。驿站里乱作一团,她稍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苏清涵丢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呢? 掌事嬷嬷眼角带着泪迹,却仍挺直了背脊站在马车旁,似是在等待她的教主回来。驿站外不断有千水教的徒众跑来回禀,但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沈少侠也派了不少人手去帮忙。”于淳凑到她身边小声地告诉她。 陆小鹿只点点头,没有其他的回应。 于淳的神情有些落寞,徘徊了一会儿转而去整理行李。陆小鹿见了偷偷松了一口气。 ——挺住啊陆小鹿!一切可怜巴巴的攻势都是纸老虎!不要再陷下去了!你们是不可能的! 她暗暗为自己打了一会儿气,却差点被神出鬼没的馒头吓岔了气。 “小鹿,刚刚客服通知我,说很快就能帮我匹配到合适的宫主的位置了。”馒头抓抓金色的卷发,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块儿。” 陆小鹿着实羡慕了一把,但还是真心真意地劝他:“你进来不就是想体验江湖的吗?我有我的任务,你有你的路,咱们迟早要分道扬镳的。把男女主撮合成一对还早着呢,剩下的男配大多都是异国的皇子,得过两年才出现。我这会儿只是保着男主的命混日子而已,你跟我耗在这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馒头觉得她说得有理,但还是下不定决心,支吾道:“哎,还是等匹配结果出来再说吧,说不准还能在一块儿呢。” 陆小鹿瞅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她突然凑到他面前...... “怎......怎么了?”馒头结结巴巴地问着,偏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小鹿嗅了嗅:“你是不是......” “不是!”“是不是吃大蒜了?” 馒头:...... 小鹿:...... “反应这么大干什么?”陆小鹿嘟囔着,走到一旁去整理行李,“吃就吃了,还不承认。” 馒头后怕地捂着心口,偷偷地又瞧了一眼掌心的匹配结果。 唉,到底应该怎么跟她说啊...... 岁星宫什么的......他记得好像是反派吧? 第五十九章 :断崖断肠人 陆小鹿有些心不在焉,手上虽然在整理行李,头却不停地偏过去看马车旁的管事嬷嬷。 自打来了七侠镇以后,她越发这个游戏的剧情不对劲了。虽然她看原著时很随意,但她发誓原著中绝对没有写过千水教教主失踪一事,甚至连七曜门都只淡淡提了几句。作者明显是走小白文玛丽苏路线的,哪会写这么多的阴谋诡计?看来是有人将这故事改良升级了? 这也就是说,她要完成任务更是遥遥无期了? 陆小鹿真想掀桌,改编的人是闲的蛋疼吗?!!! 于淳见她频频向那边看,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苏清涵的安危,于是好心凑过来小声告诉她:“苏教主应当是跟着她姐姐走了,你莫要太过担心。” 陆小鹿半晌才反应过来,扭头就问:“你怎么知道?你昨晚看见了?” 于淳摇摇头,示意她往马车那头看:“马车那边毫无打斗挣扎的痕迹,苏教主虽然武功平平,但也不至于连反抗片刻的余地都没有。马车周围围着这么多人,只要喊上一句便能解围,可见苏教主是自愿跟对方走的。” “那掌事嬷嬷明明那般着急,却始终不肯离开马车半步,定是马车里有什么不能被人瞧见的东西。千水教光明磊落,一向以慈悲正义的面貌示人,唯一可当作污点的便只有苏湄了。” “于是我便猜想苏教主是她姐姐带走的,许是两个人有什么事情要谈。” 陆小鹿一时愣了。这种风格的男主......特么比剧情更不对劲啊!这个二货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分析帝的?陆小鹿心里乱哄哄的,突然想起他也曾作出过“沈璧不是下毒者”的结论,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于淳虽有些惊讶她会问起这事,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说:“凡事皆有因果,对方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下毒的事情做得太过明显,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取胜,沈璧既然有统一剑盟之能,自然不是傻子。” “那么下毒者下毒的理由就很微妙了。他显然是想让沈璧当武林盟主的,但又不愿他风风光光地坐上这把交椅,甚至恶意地将他推到风口浪尖遭受谩骂和质疑。” “因此,我推断下毒的人或指使下毒的人是沈璧的仇人,并与沈璧有相关利益牵扯。但此人绝非沈璧。” “这么复杂......”陆小鹿喃喃自语。但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只是这凶手恐怕是难以找出来了。沈璧统一万剑盟的时候触犯了那么多人的利益,不知道有多少个分舵主、左右使想背地里向他捅刀子,更何况他上位也的确对万剑盟有利。这么一分析,内部纠纷的可能性很大呢。 正当她浮想联翩之时,驿站里又跑进一个千水教的教徒来。 “嬷嬷!找着了!有山民说看到两个长得一样的姑娘往西侧去了!” “西侧?”管事嬷嬷脸色大变,“大事不好!” 她顾不上马车疾奔了出去,余下的教徒见状纷纷跟上。 陆小鹿心里痒痒,又担心“叛逆复仇少女”苏湄在那容嬷嬷似的管事嬷嬷那里吃了亏,招呼于淳和馒头一同追了过去。 ### 青螺山西侧有一处好景致,叫做“两处茫茫皆不见”。这名字取得巧妙,把云雾升腾的峭壁悬崖说得诗意非凡。时常有人在那里寻短见的,一跃下就再也看不见人影。上头看不到悬崖下头,下头看不懂悬崖上头,故称作“两处茫茫皆不见”。 许是昨晚下了雨的关系,今日的云海格外汹涌,几乎要将悬崖边上的两个白色身影吞没。 “教主——”管事嬷嬷心惊胆战地大喊了一声,却不敢再靠近了。 两个女子都转过头来,一般的面容,一般的气质。 “嬷嬷。”两人一齐开口,“你可认得出哪个是清涵?”同是温婉的气质,同是娇柔的声音,让人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管事嬷嬷茫然地看了许久却寻不出差别,只好板着脸冲两人大喊:“妖女!莫要作怪!快把教主还回来!” “嬷嬷,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你为何一个喊教主捧在手心,一个喊妖女追杀不止?”左侧的女子哀怨地向这边瞧过来,一身白衣恍若云中仙子。 “我们本是一母同胞,同气连枝,为何要逼我们互相残杀?”右侧的女子泪光盈盈,“清涵与苏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嬷嬷冷汗涟涟,却仍强装镇定地答道:“我们教主乃是上天任命之人,怎是妖女所能比较的?一善一恶,泾渭分明!” “善恶?”一个女子轻笑起来,“嬷嬷,何为善?何为恶?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何分善恶?” 另一人牵过她的手,眼神真诚:“我们两人都是一样的。”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手站在悬崖边上,齐齐说道:“嬷嬷,你选一个吧。让谁生?让谁死?” 怪异却心酸的场景让陆小鹿的心钝钝地痛。“双生子,一人生,一人死”,这愚昧的思想到底伤透了多少人的心? 嬷嬷面色刷白,她分不清,她当真分不清。 “嬷嬷,你选一个吧!” “嬷嬷,你选一个吧!” “嬷嬷,你选一个吧!” 一声又一声的催促让这个千水教的元老心若擂鼓、头晕目眩。 选?选错了人怎么办? 不选?千水教百年来的规矩怎么能改? 她揪着心口,泪如雨下:“教主!教主!你怎可跟着一个妖女胡闹?” “嬷嬷......”两个女子不自觉前行了两步,连眉宇间的忧色都如出一辙。 嬷嬷拭泪的动作一停,蓦地转哀为喜,直直指着左边的那个:“我选你!你去跳!哈哈......妖女,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哈哈!去死吧!快跳下去!” 陆小鹿一惊,但很快也瞧了出来,原来两人向前两步之后身上的云雾稍散,左边那个女子的额上露出一点鲜红的朱砂痣来。 “为什么?嬷嬷,为什么呢?”左侧的白衣女子惨然地笑着,缓缓抹上自己的额心,“苏湄和苏清涵就差这么一颗痣?” 管事嬷嬷冷着脸:“妖女就是言而无信!” 左侧的白衣女子面颊上流下一行清泪,“嬷嬷,我听您的。记住了,这是你自己选的。” 说着,她又侧身面对另一个她,抬手轻轻替她理了理乱发,面上露出温暖又凄凉的笑来: “如果我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活着的人是你。” “如果真的有来生,但愿我们长得不一样。” “不要——”陆小鹿的心像是被狠狠锤了一下,大喊一声下意识冲了过去,却追不上白衣女子决然的纵身一跳。 两处茫茫皆不见,再也不见。 陆小鹿愣愣地伏在悬崖上,心里空落落的。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教主!我的教主!”老泪纵横的嬷嬷欣喜地将剩下的那个搂在怀里,“你吓坏我了,下回可不要这么任性了!” 白衣女子任她搂着,声音仿佛来自虚空:“嬷嬷,你真的认得我吗?真的认得清涵吗?” 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她将怀里的女子轻轻推开一些,伸手抚上她的面庞,面上笑得爱怜:“傻孩子,嬷嬷带了你十八年,怎么会认不出你呢?”她的语气如此笃定,放在女子面庞上的手却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眉心。眉心洁白无瑕,并无异状。嬷嬷偷偷松了口气。 “你认不出!”陆小鹿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双目通红地冲她咆哮,“你杀了苏湄!你也杀了苏清涵!你把两个人都杀死了!” “陆女侠怎可如此说话?”嬷嬷面有不悦,将苏清涵扶了起来,“此乃我千水教教中之事,即便你是盟主之徒,也容不得你指手画脚!” 陆小鹿咬唇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嬷嬷的眼睛,突然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个杀人犯!我瞧不起你!” “你!你怎可如此无礼!”嬷嬷气急败坏,“陆仁贾就是这般教徒弟的吗!” “我再无礼也好过你这个冷血的老女人。”陆小鹿嘲讽一笑,偏头看向苏清涵,“好好珍惜吧,你的命是用你姐姐的命换来的。”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悬崖,带着于淳和馒头下山去了。 “真是气死我了!”嬷嬷擦拭着脸上的唾沫,恼羞成怒地咒骂道,“没教养的东西!” 苏清涵的睫毛一颤,苍白的脸上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嬷嬷,我累了。” 嬷嬷立即改了脸色:“好好好,别急。嬷嬷这就让人把马车赶上来。你你先坐那边歇歇。” “我......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苏清涵急急地低了头,掉下一滴泪来,“我想陪一陪姐姐。” “这......”嬷嬷的面色几变,最后叹了口气妥协了,“当心些,别滑下去了。” “哎。”苏清涵乖巧地应了。 嬷嬷终于离开去吩咐教徒们办事了。 悬崖旁的白衣女子看着脚下翻腾的云海,轻轻叹息了一声: “唉......” “你输了。” “妹妹。” 第六十章 :叫我沈村长 亲眼目睹了苏湄的死亡,陆小鹿一整天都心塞得很。虽然已经离开了青螺山,那个毅然决然的白色身影依旧不停在她脑袋里打转。她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但总归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守法公民,三观端正得很。苏湄虽然为人放荡了些,但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那个极品嬷嬷的所作所为跟蓄意谋杀有什么差别?好端端的一条命,居然就这么没了。 于淳担忧地看着因为走神再次被头顶的树枝撞到头的小鹿,夹了夹马肚追了上去。 “小鹿,你怎么了?” 陆小鹿没瞧他,低头看着马鞍。 “你还在因为苏姑娘的事情难过?” 陆小鹿终于抬头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你不觉得难受?”以他圣父的性子,这会儿不应该早就义愤填膺了吗? 于淳被这话一噎,半晌才结结巴巴敷衍道:“啊......我,我也难受。” 陆小鹿眯着眼盯着他看,语气微妙:“淳哥儿,你有事瞒着我?”他可当真是出息了! 于淳不擅说谎,尤其是对她,与她对视了片刻就败下了阵来,张张嘴打算和盘托出。不巧身后急急驶来一辆青布马车似是在赶路,他拉拉缰绳控制身下的马让到一旁。 青布马车很快就驶远了,于淳回到小鹿身边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我也只是猜测,你别说出去。” 陆小鹿胡乱地点头。 于淳舔舔嘴唇说道:“我怀疑,跳下去的那个不是苏湄姑娘。”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不是苏湄那还会是谁?难道...... “苏家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那管事嬷嬷也分辨不出来,唯一的依据就是眉心的那点痣而已。” “添‘痣’容易,消痣难,虽不知苏湄姑娘是用什么法子瞒过众人的眼睛的,但有一点是必然的:你觉得她当真是那种不惜命的人吗?当真会为了那嬷嬷的一句话去跳崖?” 两句问话让陆小鹿如同醍醐灌顶。是啊,苏湄是惜命的。她被追杀了那么多年、忍了那么多年,又怎么会被一句话逼得跳了崖呢?那跳崖的当真是苏清涵? 于淳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替她解答:“跳下去的应该就是千水教教主了。你可还记得她跳崖前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嬷嬷,为什么呢?苏湄和苏清涵就差这么一颗痣?” ——“嬷嬷,我听您的。记住了,这是你自己选的。” ——“如果我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活着的人是你。” 陆小鹿惊呆了,怎么会是这样......她虽不愿苏湄死,但也不愿苏清涵代她死,她们两个人都应当活下去啊! “你放心吧,清涵姑娘应该也无碍。”于淳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嘀咕,“她姐姐不会舍得让她死的。我瞧见崖边的树丛里有绳子呢,下头应该有人接应。” 一阵又一阵的热气吹得陆小鹿耳根发红,似乎有一根世上最柔软的羽毛在反复轻轻刷过她那颗跳错了节拍的心。她恼羞地将于淳推到一旁去:“离我远点!” 于淳摸摸鼻子,觉得无辜得很。 他好心替她解惑,哪里又招惹到她了呢? ### 走在前头的青布马车里蛇虫遍布。 玄泠把玩着手里的一条赤练蛇,蹙眉瞧着晕倒在车厢里的白衣女子。她这也太不经吓了,不过是瞧见几只不听话钻出他的衣袖的蝎子就晕倒了,跟她姐姐差得实在太多。 不过,这姐妹俩长得倒真是像啊......将她运回去当几天荧惑教教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他有些心虚,接着便生出几分恼怒来。他就不该答应帮她这个忙的! 要不是为了千水教的粮草......他凉凉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白衣女子,眸子里隐约有惋惜之色。 这种纯净的躯体,最适合养蛊了呢。 ### 日头偏西,陆小鹿终于在某处高地瞧见了沈家堡的门楼。门楼本是山西村落的标志性建筑物,但她之所以把它称为“沈家堡的门楼”,是因为...... 陆小鹿嫉妒地瞧着脚下庞大的建筑群。 是因为沈璧那厮的家有一个村那么大!那么大!那么大!敢情他还是个大地主啊?好吧,沈村长,您赢了! 沈璧淡淡瞥了眼她的神情,动动嘴唇说道:“寒舍简陋,请多包涵。” 陆小鹿:...... 其实她挺想有骨气一把,拒绝他的邀请去别处投宿。但是......这沈家堡简直太气派太壮观了,搁在现代妥妥是个门票上百的景点,想要下定决心放弃免费参观入住的机会...... 陆小鹿内心泪流成河:臣妾做不到啊! 一旁的馒头深陷于“与建筑物进行合影”的活动当中无法自拔,将“剪刀十八式”使用得炉火纯青。而于淳同学则获得了【拍照新手称号x1】,承担起按快门的光荣任务,笨手笨脚地拍了若干张没头、没脚、没对焦的高水准抽象派摄影作品。 当陆小鹿发现两人的行径时差点吓得心肌梗塞,劈手就将相机抢了过来胡乱塞在包袱里。在这里用相机,馒头他这是打算被当作妖孽被一把火烧死啊!好在众人没瞧见屏幕上拍下的影像,只将相机当作普通的奇怪物什,否则又得惹出“摄魂器”的乱子来。 沈曜伸了个懒腰,面上笑得灿烂:“终于回家了。” 沈璧浅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清早就打发乔铮先回来禀告了,厨房已备了你爱吃的菜。” “谢谢哥!”沈曜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陆小鹿最见不得“反派”秀优越,挤上前去将两人分开,脸上挂着一眼就能瞧出来的假笑:“沈村长,我饿了老半天了,能开饭了没?” 沈璧嘴角抽了抽,没答话。沈曜却显然笑得不行不行的了,明明肚子都疼了还要跟着附和:“哥......村长,哈哈,真......配! 沈璧有些恼羞,下意识伸手一按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大实话!” 沈曜的笑声蓦地停了,沈璧的脸上也骤然出现了后悔之色,他急急松了手:“阿曜,我......” “哥......”沈曜缓缓直起身子伸手抹着眼睛,脸上还是笑着,“你太逗了!我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沈璧暗自松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笑骂道:“没大没小的!走,回家去!” “哎!” 陆小鹿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诶?她怎么又觉得被抢戏了呢? 第六十一章 :入主岁星宫 陆小鹿算是瞧出来了,沈村长在家的地位很高,特别高。刚一进门,仆从们便围着他忙开了。为他脱靴的、换便鞋的、掸尘的、牵马的、拿行李的、递姜茶暖身的一应俱全,并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 这个万恶的旧社会啊……陆小鹿酸溜溜地想。 一众女婢前立着一个华服的夫人,手上拿着一串念珠,看来是信佛的。陆小鹿心想,这应该就是沈家主母了。 果然,那夫人温和地笑着上前,一手拉住沈璧,一手拉住沈曜:“真让母亲一阵好等,厨房已备好了饭,去饭厅吧。” “太好了!”沈曜一听吃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挣开沈母的手向厅堂右侧飞奔了过去。 “这孩子。”沈母又气又笑。 沈璧却不怎么买账,脸色淡淡地拂开她的手绕了过去,留下沈母站在原地尴尬不已。 陆小鹿立即收起了羡慕之情,她怎么忘了呢,富贵人家是非多啊。 沈璧是不屑在小事上为难她的,乔铮很快跑了过来,领着她和于淳馒头两人往饭厅去。晚宴甚是丰盛,陆小鹿咬着筷子觉得压力山大。这二三十个菜,当真是为他们五个准备的?沈村长不会是在故意炫富吧?但这些顾虑很快就败在了美食的诱惑下。 沈家不愧是个大户,连吃饭夹菜都有人伺候。陆小鹿指挥左右两个婢女左右开弓,疯狂地扫荡着桌上的菜肴。然而再疯狂也架不住胃小菜多,三十来个菜夹个两轮她就再也吃不下了。 “沈公子……”馒头突然一指身边的两个婢女,吞吞吐吐地提出了不要脸的要求,“你能把这两个婢女借给我几个月吗?” 小鹿刚含了一口茶水,闻言差点喷了出来。于淳连忙替她拍背顺气。 被点到的两个婢子也是双颊染霞,正在夹菜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沈璧有些意外,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答道:“馒头公子竟有此雅兴。既然如此,那今晚就让她们二人去你房里伺候吧。” “不不不!”馒头涨红了脸,胡乱地摆着手,“她们两个功夫好,我才喜欢她们的。” “馒头兄好眼力,竟连功夫都能瞧出来。”沈璧别有深意地笑着夸赞。 陆小鹿和于淳的脸上写满了鄙视二字,幽幽地瞧着金毛小馒头。啧啧啧,早听说国外开放,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馒头茫然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洗礼,好一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误会了什么。他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我是说她们夹菜的功夫好!我不会使筷子,想让她们跟着帮我夹菜!” 可惜已经晚了。 众人齐齐地给他递了一个“我们都懂”的眼神。 馒头心中泪流成河…… 晚饭后就要安排住处了。沈村长大方地表示任君挑选。陆小鹿当真不客气地择了一个大气磅礴的院子,沈璧奇怪地瞅了她一眼:“这个不行。” “为什么?刚刚不是还说任我挑吗?”陆小鹿挑衅地瞧着他。切,还是小气。 沈璧懒懒地倚在园子门口:“除非你想同我睡在一块儿。” …… 陆小鹿麻溜圆润地带着两个“跟班”滚去了另一个精致的小院。 简单洗漱后,奔走了两天的众人很快陷入了沉睡。梦里没有筷子的烦扰,馒头舒坦地长叹一声,翻了个身。 窗外传来窃窃私语。 “确定是他吗?” “金发碧眼,除了他还有谁?” “那成,速战速决吧,快把人带回去给宫主瞧瞧。” “行,手脚轻点,别伤到了他。” “明白。” 一股白烟被缓缓吹入房间,床上的馒头哼哼了两下,失去了意识。 几里外的深山之中,两个鬼魅的黑影扛着一卷被子快速地在林中穿梭。两人步伐诡异,路线曲折,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处巍巍宫殿竟凭空出现在了平地之上。两人飞快地跑进宫殿,不一会儿,宫殿缓缓消失在了视线中,变回了一片再寻常不过的密林。 空山之中唯闻虫鸣,难觅人影。 一个贴满神秘图腾的房间里盘腿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双目紧闭,手上捏着诀,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突然,他睁开了双眼,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来了。” 不消片刻,门外有人敲门:“宫主,人带来了。” “进来吧。”他淡淡吩咐道。 房门被人推开,两个黑影抬着一卷被子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地上,然后恭谨地垂头,右掌附于心口:“献予您我的魂灵。” 老人疲惫地挥挥手:“去歇着吧,再叫李护法过来。” 黑衣人顺从地退下了。 公孙栾并不急着察看送来的人。他蹙眉在房内来回踱着步,心事重重。他潜心玄学数十年,精通阵法卜卦,如今年岁近百,需要定下继承人,虽然心中有了人选但还是想征询一下上天的意思,不想竟得到这么一个结果,这这这......唉。 神谕既然是神谕,自然是玄乎难解的,他也曾得到过找人的指示,但一般只能卜到大致方位和姓名,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这般详细过...... 公孙栾苦恼地看着手上的高清照片,这次的神谕也太简单粗暴了些吧?更重要的是,神谕上的人像怎么看都不像他喜爱的护法啊。可上天意思怎么能够违背呢?真是愁煞他也! 走廊上有人步履匆忙。 ——太好了!太好了! 李裴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就知道,他李裴是个能成大事的!哪会一直窝在小小的于家庄当个打杂的仆役?那日想方设法跟着阿楠那小子混出来果然是正确的,他毫不费力地就甩掉了他,一路上屡有奇遇,还被岁星宫的宫主收入麾下。许是天赋异禀,他修习周易之事易如反掌,宫主因此对他青睐有加,一两年的工夫就把他当作了左膀右臂。 眼见着公孙栾行将就木,但却后继无人。这继承人的位置虽没有当众宣布,但宫人心里都明白非他莫属。他巴不得早点坐上那个位置,面上却仍要装作谦逊的样子,因此更能得老宫主的欢喜。 他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今天了!公孙栾今夜半夜召见他,必定是好事将近了!他心里怎能不高兴? 前面就是公孙栾的住处了,李裴停了下来,收敛心神,面上则换上一副恭敬有加的神情,确定毫无破绽了才疾步走了过去。 公孙栾捱不住好奇,蹲下身掀开被子一角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人果然跟神谕上长得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来,上天当真是属意他的了? “宫主——”门外有人叩门。 公孙栾急忙将被子盖了回去,盘腿坐回毡垫上:“进来吧。” 一身白袍的李裴恭谨地走了进来,右掌贴于心口:“献予您我的魂灵。” 公孙栾用惋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爱徒,唉,终究是缘分不够啊。但既然上天已将此事定下,他也不可再存私心了。 “李裴,你是我的亲信,今夜,我有一重任要托付与你。” 李裴竭力忍住激动,垂头掩饰眼中的狂热:“宫主请吩咐。” “下一任宫主的人选,我已做了决定。” “天降神子,名为馒头,乃是我岁星宫未来之主。” “你身为右护法,日后要多多扶持与他,不得有误。” 公孙栾认真交代完,却许久都未听到心爱的门徒的答复。 “李裴?” “是......是!”李裴闭上眼,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扛住四肢百骸澎湃而来的愤怒,将青筋暴起的右掌缓缓贴于心口:“献于您,我的魂灵——” 恨...... 他好恨!他好恨啊! 第六十二章 :重返于家庄 等陆小鹿等人发现馒头失踪已是第二日的事情了,人是在沈家堡丢的,沈村长觉得很是没面子,冷着脸分派人手去找。小鹿原本也着急得很,但很快就接到了01号的语音提醒。 敢情馒头这家伙是去当宫主了?岁星宫......啧,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陆小鹿摸着下巴苦思冥想,突然间眼睛一亮:岁星岁星,可不就是七曜门的一支?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馒头居然去当反派的头头儿了?!这可咋整?以后该不会要兵戎相见吧? 于淳不知道内情,也跟着沈璧瞎忙活。陆小鹿追了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声嘀咕:“咱们收拾收拾回于家庄吧。” “那馒头怎么办?”于淳愣了。 “他自有他的去处。”陆小鹿语焉不详地将此事带过,“外头太乱了,我们早点回家避避风头。” 于淳一见她的表情,立即便明白馒头应该是无碍了。他虽不知这个“乱”字从何说起,但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对于沈璧,陆小鹿忍不住使了坏。她没将馒头平安的消息告诉他,自己和于淳偷偷地离开了。就让他找去吧! 三人行变成了两人行,陆小鹿没法子再故意对于淳冷漠了,因为无论是行路还是投宿都得两人商量着办。智商飙升的于淳相当好照顾,再也没有惹出那些可笑的事端。一路顺风,十天后两人重新回到了于家庄的山脚下。 陆小鹿看着满山葱翠长长叹了口气。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也不知道这次回家会有怎样的际遇。说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面对npc林茵,这个游戏太过智能,让她都要辨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了。 于淳显然比她更激动,虽然面上装作淡定,但归心似箭的目光却是瞒不了人的。 陆小鹿想起初见他时的狼狈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于淳奇怪地瞧着她。 陆小鹿狡黠地笑着,扬鞭催马奔上山道,远远抛下一句:“不告诉你,秘密!” 于淳虽也不知自己在开心什么,但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控制不住。 太好了,回家了。他和她,终于一起回家了。 ### 大气内敛的于宅还是两年前的模样。于淳下马去叩门,开门的是精神矍铄的老管家。 于淳将手中的洗脚桶往前一送,脸上笑得灿烂得很:“管家爷爷,是我。我和小鹿回来了!” 管家不敢置信地搓搓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才欣喜若狂地大喊起来:“哎呀,是少爷回来了!少爷真的回来了!” 听到消息的仆从们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赶来门口迎接,有些年老的、心慈的更是抹起了眼泪。 “小花,给你扫帚!” “奶娘,这是我给您挑的铁锅!” ...... 于淳站在人群中间,挨个派发着礼物。领到礼物的仆从们个个眉开眼笑,仿佛收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陆小鹿牵马站在一旁,觉得眼睛有些湿热。于淳执意带着这么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赶路她原本是不赞同的,可这会儿瞧见大家脸上的笑容,她却开始觉得这一路的周折都是值得的。于家庄迎接他们的排场虽不及沈家堡,却比沈家堡要暖心得多。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坦诚相待,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尔虞我诈,是这世上最真实也最不真实的地方。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出去,那该有多好...... “小鹿。”于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面前,面颊通红,手上捧着一只锦匣:“这是送给你的,送给于家庄的陆小鹿。” 陆小鹿压根儿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虽然不知你喜欢什么式样......”于淳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匣,将里面的发簪取了出来,“但这是我觉得最好的。” 陆小鹿愣愣地瞧着他手里的那支雕着“白鹿衔芝”花样的玉簪......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收到首饰时都是这种心情,反正在看到发簪的那一刹那,她觉得心间的一切淤塞都消融了开来,整颗心都像是被泡在蜜糖里发暖发甜。 “我替你戴上吧?”于淳试探着地问道,见她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进她的发间。 他退后一步瞧了瞧,笑着说道:“真好看。”嘴上虽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却分明没往头上瞧,只胶着在她绯红的面庞上。 “瞧什么呢。”陆小鹿恼羞地轻捶了他一记,“还不快进去,别在门口傻站着。” “啊......哎!”于淳回过神来,脸红着牵了她的手就往庄里走。 陆小鹿轻轻挣了挣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她又气又羞:谁让他牵了?可她自己也明白,她分明是享受这一刻的。 还没等她鼓足勇气跟他再次划清界限,两人就撞见了匆匆赶来的于家主母林茵。 “淳哥儿,娘的心肝宝贝!”林茵一把将于淳拥进怀里,热泪不断从面颊上滑落,“你可担心死我了,下回可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娘亲,我都大了,您再这样小鹿该笑话我了。”于淳不好意思地从林茵怀里挣脱开来。 林茵一愣,撩起袖子往他臀上一拍:“好小子,出去一趟翅膀硬了?连抱都不让娘抱了?小时候换尿布的时候也没......呜......” “娘!”于淳捂住她的嘴,偷偷往小鹿那厢瞥了一眼,“您能不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这个?” 小鹿不给面子的大笑了起来。她真是多虑了,管林茵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于淳的娘亲,是真心疼爱着于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说不准哪天又有人告诉她,她也不是真人呢?烦扰那许多作甚,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林茵瞅见了小鹿,眼神满是感激:“好孩子,辛苦你了。谢谢你把淳哥儿找回来。” 小鹿摇摇头:“我愿意保护他。”哪怕不是因为林茵,不是因为想要回家,她也想要让他好好活着不受任何一点伤害。 林茵欣慰地抱抱她:“回家就好,卸下一切担子吧,于家替你扛。” 小鹿的眼睛湿了。回家的感觉......真好。 “对了,娘亲。”于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石清呢?” 林茵一愣,又气又恼地说道:“又跟你爹混在一块呢!一老一少,一天也没见个人影!” 说曹操,曹操就到。被点到名的两人远远地小跑来了。 “回来了?”到底是做父亲的,于战克制得很,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声,可因急急跑来而歪斜的发髻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 陆小鹿明白,他对于淳的爱并不比林茵少。 于淳自然也明白这个理,恭谨又不失亲近地行了一个礼:“是的,父亲。” 于战满意地看着脱胎换骨的儿子,抬手鼓励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这是两个男子汉的交流方式。 “少爷!”石清激动地拜倒在地。他一直惦记着于淳的安危,若不是他救了他,他哪能有如今的安定生活,又哪能得到刑将军......哦,不,是于老爷的指点。眼下虽非乱世,但他深信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石清,你的脸好了?”于淳又惊又喜。 而惊喜的又岂止他一人,于战紧紧盯着小鹿腰上的剑,面露喜色地问道:“你这神剑,是从何处得来的?” 陆小鹿摸摸剑鞘有些心虚。 怎么,她当真捡到宝贝了? 第六十三章 :系统故障中 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陆小鹿终于回到了这个世界第一个属于她的小窝。阿楠帮她把行李背到房中,小花则替她打好了洗浴用的热水。浴桶实在有些小了,是按着她三年前的身材安排的,但胜在用料考究、木香清幽。虽然挤了些,陆小鹿还是迫不及待地跳了进去。热水漫过胸口,她舒坦地长叹一声,惬意趴在浴桶边沿上,拔下头上的玉簪拿在手上把玩。 这还是于淳头一回送正儿八经的礼物给她,陆小鹿心里忍不住欢喜。这簪子的式样虽不多见却着实讨巧,配上她的名字实在是太合适不过。要寻到这般契合的簪子他定是费了不少心思。这是不是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要是离女主远远的,他俩是不是就能好好待在一块儿了? 陆小鹿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侥幸来:只要控制于淳对她的情感不要越界,那便不算违反系统的规则吧?只要能单独跟他待在一块儿,即便他不能喜欢她,她也是乐意的。 可是,感情这种事哪有控制不控制的道理。 于淳紧张地捏着花篮的提手,犹豫着敲敲门:“小鹿,你在不在?” 做贼心虚的陆小鹿手一抖,簪子不小心从手心滑落往地上掉去。 啊!她的簪子! 小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想也不想就“哗”地出水倾身去捞,不料却因惯性太大带翻了小巧的浴桶。预感到大事不妙的陆小鹿泪流成河...... ——这下,完了。 门外的于淳听到房内一声巨响,方才的羞赧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急急地叩门:“小鹿,你怎么了?” 陆小鹿小心翼翼地将完好无损的玉簪插回到头上,这才边揉着被撞紫的腰、边没好气地答他:“没事,还活着呢!嘶——” 这声冷气着实吸得响,连门外的于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焦急地在门外踱着步,纠结再三又叩门:“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陆小鹿敷衍着答着,开始试着爬起来,却感到腰部传来一阵剧痛。 于淳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听到屋里传来杀猪般的哀嚎:“啊!啊!啊!有事啊!有事啊!淳哥儿你进来扶我一下,我一会儿喊你你再......” 陆小鹿边交代边忍着痛伸手去够衣架上的外衫,却心如死灰地听到门被匆忙推开的声响。 “小鹿,你怎......”原本满心焦灼的于淳目瞪口呆地傻在了原地,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吐出未完的两个字:“......么了?” 什么叫做万籁俱寂,此时便是了。 二人隔空相看傻眼,竟无语凝咽。 最后还是陆小鹿先动了,她放弃了遥不可及的衣物,面无表情地将滚在一旁的浴桶拽了过来挡在身前:“给我拿件穿的成不?” “啊?......哦!”于淳傻乎乎地提着花篮原地打转,瞅瞅这儿,又瞅瞅那儿,“衣......衣服呢?” “床上。” “哦!哦!” 于淳将花篮放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的包裹中抽出一件外袍来,急急走向浴桶:“小鹿,衣......衣服!” 方才站得远还不显,这会儿离得近了又居高临下,一切风光尽收眼底。于淳只觉得鼻子一暖,下腹一紧,连忙背过身去。 许是紧张过头了反倒会镇定下来,陆小鹿就是这般的情况。反正早被看光了,现在扭扭捏捏装羞涩还有个卵用?她极冷静地接了衣服披在身上,边系着结边吩咐道:“把鼻血擦擦。” 于淳极快地伸手一抹。 “擦干净了!” 于淳用袖子使劲地抹了又抹。 小鹿松了口气:“现在蹲下来。” 于淳顺从地做了。他心里惴惴不安,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背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温热、湿润。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脑中不自觉脑补着身后的场景。 陆小鹿半是恼羞,半是好笑,不留情地一锤他的脑袋:“背我去床上。” 于淳没说话,稳稳地站起来背她向床铺走去。 他说不了话,他的脑子不听他的使唤,他的身子不听他的使唤,甚至连鼻尖的呼吸也不听他的。在这一刻,他的一切,都只服从背上的那个娇小柔软又强大无比的女子。 陆小鹿可没心思揣摩他的心路历程,她现在疼得简直要背过气去了。她白着脸从于淳背上挣扎下来爬到床上,从包袱里翻找出秦挽莨制的药油,随便倒出一些急急往腰上抹。药油触到皮肤一阵火辣辣得很,她一时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一直找不到状态的于淳这才发现她受伤了,眼中满是惊恐:“天呐,怎么摔得这么厉害?我去寻年大夫!” “不用了。”陆小鹿出言拦他,“秦姐姐的药油管用得很。”她才不想被陌生男子摸来摸去,哪怕是年老头也不行! 于淳为难了。他明白她的顾虑,更不愿她被别的男人瞧,可她每皱一次眉头,他就觉得好似有把烧得火红的刀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伤着的地方在背部,陆小鹿的手难以着力,药油的效用大减。于淳心里冒出了一个失礼又还算折衷的念头—— “我......我帮你推吧!”他舔舔嘴唇提议道,生怕小鹿拒绝他。 乍听到这个建议陆小鹿是拒绝的,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却觉得是最合适的方法了。她强装淡定地点点头,示意于淳先转过身去,却不知脸颊上的两抹红霞早已出卖了她的忐忑。 于淳看着娇羞的小鹿不禁心中一荡,但很快就回过神唾弃起自己的失礼来。他规矩地背过身去,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来蒙住眼睛:“你......你放心,我不看你。” 陆小鹿忍着疼换上亵衣亵裤,摊平了身子趴在床上:“好了,开始吧。” 于淳抿紧了唇转过身来,双手向下摸索着。 “那是腿!腿!” “这里是屁股!往上往上!” 陆小鹿翻了个白眼,伸手捉住乱摸的手往腰上的伤处一按:“这里!” 于淳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得跟关公似的,手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用力适中地推按起来。 陆小鹿先是疼得嗷嗷叫,然后痛得嘶嘶叫,接着舒坦地轻哼起来,最后......最后居然睡着了。没错,身上衣衫不整、屋里还有个男人,她竟安心地睡着了。大抵是因为潜意识里明白,这个男人是个再可靠不过的人吧。 于淳可不可靠暂且不论,但陆小鹿绝对是个不可靠的,睡着之前连个招呼都不跟按摩师打。于淳没得到休息或停止的指令,只好“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到了半夜。 “小鹿,你好些了吗?”他实在是没力气了,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于淳又问了好些遍,这才鼓起勇气慢慢摘下了白布,入目的是陆小鹿恬静的睡容。 “呼——”他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保持弯腰的姿势站了两个时辰,他实在是累坏了。 但是只要她好好的,累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他动动身体改为跪坐,将床上的行李提到床下,拉过锦被盖住她的身体,视线却不听话地凝在她的面庞上移不开了。 卷翘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微微张开的樱唇,还有唇边晶莹的...... 于淳笑了,伸手揩去她嘴角的口水,笑骂了一句:“傻丫头。” 熟睡的陆小鹿似是知道有人说她坏话,难受地蹙了蹙眉,轻轻地梦呓道:“淳哥儿,你别走......” 轻飘飘的六个字像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刹那间就击得于淳的心丢盔弃甲、软的一塌糊涂。 “小鹿......”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一只手包在掌中,许诺般地一遍遍重复,“我不走,我不走,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夜很深了,情亦是。 秦遥啜了口咖啡,望着屏幕上“系统故障,自动修复中,倒计时23:59:59”的提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唉......”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六十四章 :女主追来了 翌日一早,小花利索地起了床,提了扫帚准备去打扫少爷的院子,恰好在路上遇见行色匆匆的石清。 石清是于府新来的仆役,先前整日黏着阿楠,后来不知怎么的被老爷相中了,两人天天往府后的山洞跑,一待就是一整日,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连午饭都是夫人派她送去的。 “喂!”她喊住他,“今日想吃些什么菜?我叫厨娘婶婶给你做。” 石清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答道:“我......我什么都吃!” 这倒是,每次拿回来的食盒没哪次是有剩菜剩饭的。小花挠挠头发,偏着头问道:“要添饭吗?是不是吃不饱?” 他连忙摇头表示否认,可摇了两下又觉得不对,迅速改成点头:“吃得饱!吃得饱!” 小花“噗哧”一笑:“你这人可真逗。不跟你闲扯了,我上少爷的院子打扫去!”说着就转身一蹦一跳地走了。 她虽没小鹿姑娘长得好看,但是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可真可爱。石清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娶她做婆姨,那该有多好啊。 小花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同往日一样哼着小曲开始洒扫。没扫上多久,夫人来了院里。 “小花,来,吃块点心。”林茵从婢女手中的食盒里取出块糕点递给她,接着又问道,“少爷可起了?” 小花吞咽着糕点,口齿不清地答道:“您等等,我听听。”说着从耳中掏出两个小物闭上了眼睛屏息倾听起来。 屋外的鸟鸣声、屋内蚊虫的嗡嗡声、尘埃的落地声......不一会儿,小花睁开眼睛,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咦,少爷没在房里。” “这可怪了。”林茵蹙眉,“这么一大早上哪儿去了呢?” 小花将手上的小物装回耳中,眉眼弯弯地说道:“许是找小鹿玩去了。” “你说的有理。”林茵舒展了眉头,微笑着摸摸她的头,“谢谢小花,我去小鹿屋里寻寻,你继续干活吧。” “哎!夫人慢走。”小花将人送到了院门口,伸手揉了揉耳朵。最近似乎听得更清晰了,唉,晚上又得睡不安生了。 ### 一夜好梦,陆小鹿迷糊地在被子上蹭了两蹭,这才意犹未尽地睁开了眼睛。 咦,第二天了? 她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想伸懒腰,却牵动了腰上的痛处,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昨晚的记忆随着疼痛被她记了起来,陆小鹿想也不想就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于淳的身上。哼,谁让他突然敲门的来着? “臭于淳!”她扭扭脖子小声地骂着。 “嗯,我在呢。”于淳揉揉眼睛,从床边的地上坐了起来。 陆小鹿顿时傻眼了。 片刻的沉寂后,屋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你在我屋里做什么!” “你别生气,当心腰......” “腰你个头!我在问你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屋里!” “昨晚我太累了......就,对不起。现在,还要不要?” “不要!” “再弄一次吧,能好得快一些。” “不要!啊!离我远点!放开我!” 满身杀气的林茵抬脚破门而入:“小兔崽子!放开那个女孩!” 强行上药的于淳和被迫上药的陆小鹿齐齐转过头来,面露疑惑。 “娘亲?”“夫人?” 林茵眨眨眼,讪讪地把腿放下,嘿嘿笑了两声道:“放开那个女孩,让我来。” ### 于淳被赶到侧厅吃点心去了,林茵驱散了婢女,卷着袖子亲自上阵替陆小鹿推药油,两人窃窃私语。 “这回出去,碰着女主了没有?” 陆小鹿没精打采地趴在枕头上,不乐意地拖长了语调:“碰——着——了——” 林茵却兴奋得很:“漂亮不?聪明不?”在她心里,慕容玥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有着高贵的出身、良好的修养、广博的学识、善良的内心,这是她一手打造的完美女人,也是她认定的儿媳妇儿。 陆小鹿翻了个白眼,敷衍着答道:“漂亮,聪明。”就是漂亮过头、自作聪明罢了。 “那就好!”林茵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度,眼中露出期待的光芒来,“真想快点瞧见她。” 陆小鹿忍着疼没吭声,跟心里的难受相比,这点疼算什......呃......么! 林茵往偏厅瞧了瞧,见于淳正吃得开心,转而低头小声问道:“那她瞧上淳哥儿了吗?” “没呢。”陆小鹿故意泼凉水,“眼下正跟崇峻王打得火热,淳哥儿性子太弱,她暂时还瞧不上。” “哎呀......”林茵松了手,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来,“都怪我,当初没把两人早早地写在一块儿。”但她很快又觉得欣慰起来,因为按照剧情,淳哥儿还得过一年多才见着女主呢,眼下提前了这么多时间已是很不容易了。 林茵要真把两人早早写在一起,她现在肯定要气得吐血了!陆小鹿心里憋屈得很,将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 林茵瞧出了她的不开心,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陆小鹿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于淳一定得和女主在一块儿吗?” “这是自然的了。”林茵一脸疑惑地瞧着她,“男主不跟女主在一起,那跟谁在一起?” 跟我啊跟我啊!陆小鹿心里呐喊着,却不敢说出口,只能闷闷不乐地将头埋回枕头里。是啊,男主哪有跟女配在一起的道理。要是真在一起了,这小说不就烂尾了? 林茵只当她是累了不想说话,也就不再挑起话头,认真替她推起药油来。 “夫人。”婢女敲敲门从门外进来,“庄子外头来了一大队人,说是来找少爷的。” “什么人会找淳哥儿?”林茵蹙眉,放下了卷起来的衣袖,“领头的是谁?” “领头的是一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公子姓顾,姑娘姓慕容。” “顾?慕容?”林茵将两个姓氏嚼在舌尖,一时想不起是谁。 趴着的陆小鹿却突然蹿了起来,神色紧张地喃喃道:“完了,追来了!” 第六十五章 :卧虎藏龙 到底是自己笔下写出来的人物,林茵只恍了一会儿神就记起来门外来的是哪两号人物。方才就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会儿女主真的亲自上门了,林茵怎能不高兴?她面上挂着欣喜之色,站起身来吩咐婢女:“把两位贵客迎到大堂去。” “不行!”没等陆小鹿想到阻止的理由,于淳先挑开偏厅的帘子走出来,并提出了反对的意见,“娘亲,你不知晓,这二人不是简单的角色,切莫放了他们进来平添风波。” 林茵愣了,自己创造的女主和男配有这么惹人厌吗?顾逊暂且不说,女主慕容玥不是应该人见人爱吗? “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林茵软语替二人开脱,“他们上门说不定是赔礼道歉的呢?” “能有什么误会!”于淳愤愤不平地甩袖在桌边坐下,“这二人相互配合,一个游说我将小鹿嫁给顾逊,另一个则更厉害,直接将小鹿掳了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小鹿......清白不保!” 林茵被儿子的一席话吓蒙了,顾逊不是应当对慕容玥死心塌地的吗?掳走小鹿算是什么事儿?难道剧情又出变故了? 她偏头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果真有此事?” 差点“清白不保”的某鹿连忙点头。 林茵为难了,杵在桌旁好半天,终于做出了决定:“吩咐管家闭紧大门,不许那队人马进来。” 婢女一屈膝,带着命令小跑了出去。可没一会儿,婢女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启禀夫人,那伙人闯进来了!” 林茵闻言蹙眉,边往外走边喃喃道:“糟了,要出事儿。” 于淳和小鹿对视一眼,有默契地行动起来。 “快点快点!”陆小鹿紧紧抱着逆天剑,指挥身下的于淳加速。顾逊那帮人目无法纪,于府一众老弱病妇可别吃了亏了。 于淳将背上的人又往上托了托,担心地问道:“再快就更颠簸了,你的伤受得住吗?” 陆小鹿轻轻掐掐他的耳朵:“哪来那么多废话。”话虽如此,心里却是甜蜜的。 于淳耳根一红,小跑着将人背到正门的庭院。庭院挤满了家仆,不时传出哄笑声。 迟来的两人傻了眼:怎么跟想象的剑拔弩张的场面不一样啊? “哎!少爷来了!”爬到树上的阿楠眼尖地看着了他俩,嬉笑着提醒下边的人,“往旁边站站,也让少爷和小鹿姑娘看看热闹。” 人群让开了一条道,眼前诡异的场景吓得陆小鹿差点连剑都掉了。 只见庭院正中央,一群眼生的人正在疯狂地手舞足蹈,个个脸上面露惊恐,好似在驱赶什么。顾逊和慕容玥虽被护在中间,面色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是慕容玥,可谓是花容失色。 管家爷爷坐在一旁倒扣的洗脚桶上,吧唧吧唧啜着茶壶里的茶水,面上愉悦得很。 “不知是哪位大师在此?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大师手下留情!”顾逊强装镇定地朝着空中大喊。 只不过这幅样子在外头的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傻,惹得婆子丫鬟小厮们笑作一团。 林茵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招呼洗脚桶上的管家:“李叔,教训也教训了,放他们出来吧。” 管家听了站起身,佝偻着腰背走到庭院旁的一个盆栽边上挪了挪。 幻象突然消失了,眼前是再普通不过的庭院。众人冷汗涟涟,心生敬畏不敢无礼。 有此高人,看来是真的找对地方了。 顾逊心中暗喜,松开怀里的女人,上前几步对着老管家行礼:“晚辈顾逊拜见刑将军!” 这下连小鹿和于淳都笑了。 将军?这小院里连个当兵的都没有,哪来的将军? 一旁的林茵却脸色大变,板着脸吩咐道:“热闹也看完了,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李叔,带他们先去大堂。” “是,夫人。”管家过足了瘾,舒心地扬扬手招呼这些不速之客,“跟我走吧。” 顾逊则震惊得很,这般厉害的人物,竟只是一个奴仆?那这刑家的家主,得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怪不得父王命他寻访刑氏一族,只要得了刑氏,得天下又有何难? 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人群中的于淳和陆小鹿。不知这两人在刑家又是怎样的地位?听闻于淳还要过饭,想来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分支的子弟吧。 他放了心,示意手下跟上前头的管家。 慕容玥憧憬地望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宅子。闺中姑娘虽慕荣华,但更敬英雄。自从听顾逊说了陛下命他寻访刑氏一族之事,她就明白这刑氏必是不可小觑的。方才一事使她意识到了自己以前的浅薄,富贵荣华虽好,但哪有英雄豪杰来得恣意潇洒? 想到此处,慕容玥的脸颊微红,不知这刑氏是否出了少年英雄? “走吧,玥儿。”顾逊在前头伸手牵她。 慕容玥瞥了眼围观的人,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冲着顾逊盈盈浅笑道:“你先走吧,我脚程慢,别误了你的大事。” 顾逊心中一阵感动,点了两个护卫跟在她身边,自己则快步追着管家去了。 “阿楠。”林茵唤了声树上的人,“去后头把老爷和石清叫回来,就说故人之子来了。” “哎!”阿楠利索地爬下树,出门往府后头的山洞去了。 “张妈,去果林把你家老李喊回来。” “行,我这就去!” “小花,去喊地里的秦伯伯。” “哎!” “淳哥儿,带着小鹿回房去。” “哦,好。” 慕容玥听见了熟悉的人名,不由得偏头看了过来,恰好看见于淳背着陆小鹿的背影。 陆小鹿,又是这头碍事的鹿! 她虽不怎么喜欢于淳,但也容不得别的女人染指他。更别说眼下于淳跟刑家似是有些交情,可能成为她的助力了。 “于公子,你竟也在这里?”她面露欣喜之色,上前两步扬声喊道。 “怎么办?”于淳小声询问背上的军师,小鹿倾身在他耳边嘟囔:“当作没听见,快跑!” 于是于淳一溜烟消失在了慕容玥的眼前。 慕容玥好不尴尬,幸有林茵过来打圆场:“慕容姑娘是吧?果然如同淳哥儿说的那般漂亮。” 慕容玥娇羞地一低头:“夫人说笑了。”虽不知这是哪位夫人,但讨得她的欢心总是没错的。 林茵颇有些感叹地看着她。真人比竟比写的还要漂亮,也不知道淳哥儿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修成正果。这般美丽的女子,当真会做出淳哥儿说的那样的事儿吗?是误会吧? ### 来回颠了两趟,陆小鹿的腰又废了。她算是琢磨清楚了,系统的治疗效果只有在缺胳膊断腿或者快要没命的时候才会出现,平时的小嗑小碰还是自己担待着吧。 回房没一会儿,镯子滴溜溜在闪。陆小鹿寻了“想吃栗子”的借口把于淳支开,确定安全才接通了通讯。 渣渣画质的浮空屏幕上出现了01号的萌脸:“嗨,小鹿鹿,游戏玩得还顺利吗?” 小鹿伸出蹄子指指自己的腰,泪光闪闪:“残了。” 祁崎瞅瞅身后正专心看资料的秦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了一个屏幕上的一个键。 伤处淌过一阵暖流,陆小鹿小心翼翼地动了动,竟然不疼了。 “欧巴,你简直太贴心......” “嘘——”祁崎压低了声音,“学姐刚做出来的道具治疗剂,以后要挂到商城卖的。” 秦遥抬头看了屏幕前的人一眼,脸上是了然的笑,算是默许了他私自给玩家开外挂的违规行为。 祁崎却浑然不知,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视频:“是这样的,我们的技术员最近在做关于游戏自由度的测试,现在您的游戏自由度已开放到最大值,希望您能够好好体验,等到测试结束再提供给我们反馈和意见。” 陆小鹿晕了:“能说人话不?” 祁崎:...... 秦遥起身走到屏幕前俯下身,简单粗暴地解释道:“我黑了系统,男主喜欢谁都不犯规了。” 陆小鹿傻了眼:“那我......” “喜欢你也没关系。” 陆小鹿呆滞地眨眨眼:“你为什么要......” 秦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练练手而已,看看自己跟那个家伙的实力到底差了多少。不过只能持续24小时,折算成你那里的时间大概一个月吧。” 陆小鹿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你......” “真矫情。”秦遥不自在地撇撇嘴,转头憋着笑对座位上的人说道,“你不用为我开脱的,测试游戏自由度什么的......”略假。 祁崎双颊通红,神色却是气鼓鼓的:“你会被扣工资的。” 秦遥坐回座位拿起书,假装看书来挡住脸上的窃喜与紧张:“嗯,说的有道理。那到时候去你那儿蹭吃蹭喝吧。” 半晌...... “好。” 陆小鹿不想扰了大恩人“调'情”,但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担心,鼓起勇气问道:“那个......请问,馒头现在还好吗?” 祁崎调出另一个画面看了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挺好。” ### 岁星宫,长生殿。 主位上的馒头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咦,有人在说我吗?” “宫主?”李裴在一旁提醒。 “哦,哦!”馒头回过神来,对着满殿的徒众朗声说道,“来来来,咱们继续,把《圣经》翻到下一卷......” 第六十六章 :刑战与于战 风吹山林,山洞外藤蔓飘摇,使得投在沙盘上的光影明明灭灭。 于战负手立于沙盘一侧,神色威严:“若战况如此,你该当如何?” 石清跪坐于对面,凝神观察沙盘上的山脉走势、河道曲折,半晌一指一处“密林”,肯定地答道:“诱敌入林,布奇阵、绝其食,以困其兵;断其援、斩将首,以乱军心。再遣精兵围攻,全俘之!” 于战欣慰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果然天赋过人。” 石清恭谨地伏地跪拜:“是将军您指点有道。” 于战也不推辞,伸手一拨沙丘,淡淡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沙盘演练总不及你亲自上阵来得刻骨铭心。我虽教习你为将之道,但却期盼你永远都用不到这些东西。”他叹了口气,面有担忧之色,“只可惜啊,这天下,总是要乱的。”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石清啊,战场不比沙盘。只要你的指挥有半点偏差,就会使成百上千的士兵送命,使无数父母失去儿子、无数妇女失去丈夫、无数稚子失去父亲。既然为将,就要担起万千子民的期盼,日夜谨记在心,切不可大意。” 石清闻言将头伏得更低:“将军的教诲,石清记下了!” 于战面上的担忧却不曾少上一些,他握着沙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放,半晌才开口道:“若你真能成才,待到那时我再教你为帅之道。” 石清心中不觉得欢喜,反而愈发沉甸甸起来。更高的位置就代表了更重的责任,三军之帅的位置,他当真坐得住吗? 他没有立即应答,倒使得于战心里宽慰不少。看来这个孩子的确是把众生放在心上了。 他拍拍手上的细沙,改了轻快些的语气说道:“想要成为将军,只会纸上谈兵可不行,手上也得有些能耐、能够身先士卒才是。明日起,你便随我学骑射、刀斧吧!” “多谢将军!”石清欣喜地又磕了几个头。 “行了行了,起来吧。”于战觉得好笑,这孩子就是把自己看得有些轻贱了,能好好改改才行。 两人正要再演练上几盘,阿楠从外头闯了进来:“老爷老爷——” 于战一惊,示意石清用布盖住沙盘,但还是晚了一步。 阿楠看到沙盘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埋怨的神色来:“哎呀老爷,您和石清天天跑这么老远就为了玩沙子啊?那咱们后院不也有沙地吗?让小花把沙地上的蔬果挪一挪不就好了。夫人正找您呢,说是有故人之子来了,让您快些回去招待。” “故人?”于战蹙眉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是哪个故人来。但既然是爱妻的吩咐,自然是要听的。他吩咐石清将洞里收拾一番,自己则带着阿楠回了于宅。 等到了大堂一见着人,于战立刻就知道了来的是哪位。 林茵似笑非笑地坐在主位上,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瞧出来了吧?其他地方虽像他爹,可这鼻子和眼睛可是跟他娘一模一样。” 于战被这话一噎,有些心虚地沏了杯茶递给妻子:“夫人请喝茶。” 林茵轻哼了一声,接了茶盏啜了一口,努努嘴对等候多时的顾逊说道:“喏,你要找的刑大将军。” 顾逊有些发愣,听闻刑大将军威严非凡,没想到竟会是个惧内之人。但震惊归震惊,正事还是要办的。他起身行了礼:“侄儿顾逊,拜见刑大将军。”慕容玥亦随之一拜。 于战偷偷瞧了一眼夫人的脸色,见没有异状才轻咳一声让二人起来。 顾逊坐回位置,开始寒暄:“早听闻我母亲说刑将军乃盖世英豪,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可不是?”林茵脸上满是笑容,手上则掐了一把丈夫腰上的软肉。 “盖、世、英、豪,气、度、非、凡!”她只顾着心里难受,却忘了“刑大将军与太子争一美人,败而退隐山林。太子登基,美人宠冠六宫,诞一子,圣上赐名为逊”一事可不就是她自己写下的? 于战自知理亏只好忍着,但心里却也觉得委屈。好端端的,这个初恋之子跑这儿来做什么?腰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急急地一抬手:“寒暄就不必了,说正事吧。” 顾逊也不觉得尴尬,正色道:“侄儿是来请刑将军出山的。” “怎么,这么快就有战事了?”于战疑惑地看向管家,管家手上掐算一二,冲他摇了摇头。 “眼下虽无战事,但将军大才,怎可埋没于山林之中?”顾逊自信地劝道,“我父王对将军惦记得很,若您愿意重归朝堂,必能恢复往日荣光。” “不必了。”于战见管家摇头,知道是时机未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愿帮煌朝打江山,但享荣华一事着实受不起。”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几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有的裤腿上沾着泥,有的袖上粘着树叶杂草,统统一副匆忙赶来的样子。 林茵解释道:“出不出山是件大事,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将你的旧部们也叫了来,问问大家的意思。” 于战觉得她说的有理,吩咐几人在侧座坐下,替双方介绍道:“这个是老顾的小子,问你们要不要出山做官;这个是前左军都尉、前中军前锋少将、前右军副将。”说完又一指站在一旁的管家,“那是我以前的军师。” 顾逊面色一僵......当初辞任哪是刑将军啊?分明是他煌朝的半壁江山!为何他们都甘愿隐居在这荒山做这田野莽夫?在他们看来,这将军的位置就这般不值得留恋吗? “我年纪最大,我先说。”管家李叔咳了一声,最先表了态,“我都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了,行军打仗怕是不行,也只能留下给老爷看看门了。刑将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对!刑将军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昔日的将军都尉们纷纷应和。 顾逊面色很不好看,正欲再劝却被于战制止了。 “王爷不必再多费口舌了。国家若有危难,我们义不容辞,只是当下国泰民安,实在是没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顾逊急了,起身鼓舞道:“大丈夫在世,就是要建功立业的。眼下虽无战事,但刑将军您就不想挥军横扫四方,统一四国一朝吗?” “小顾王爷!”于战喝住他,面色冰冷的很,“若我真有这个意思,十八年前就该去做了。我刑战为何改名于战?为的就是丢弃‘刑’字里的那把刀!战事一旦爆发,胜之,百姓苦;负之,百姓亦苦。天下苍生能够安居乐业,不就是最大的功和业了吗?以建功之名行屠戮之实,岂是大丈夫之所为?” 一席话字字珠玑,如雷贯耳,直击得顾逊连连退后两步。 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么多能人异士愿意抛弃一切追随他了,因为这个人,他不仅是个战神,更是一个圣人! 这样的一个神,功名利禄怎留得住他?美女香车怎留得住他? 想必只有在苍生蒙难之时,他才会走下神坛,救赎百姓吧。 罢了罢了,是他输了。 顾逊用此生最恭敬的姿势行了个大礼,头也不回地领着众人出府去了。 眼见着客人终于走了,“于大神”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无赖讨好的神情来:“夫人夫人,你瞧,弄走了!” 林茵傲娇地一扭头:“捏肩。” 座上的各位旧部对自家将军的谄媚样表示不忍直视,个个站起来拍拍屁股出了门。 唉,种地去种地去。 第六十七章 :跟我在一起 于淳捧着一盆温热的糖炒栗子匆匆走在长廊上,有两个路过的婢女见了,浅笑着给他行礼:“少爷好。” 于淳小心地护着手上的陶罐,随意地一点头:“嗯,你们去忙自己的吧。”说着继续行色匆匆地往前走。 “定是又去寻小鹿姑娘了。”婢女们小声打趣了一番,嬉笑着出了长廊。 “二位请留步。”恰巧将刚刚的一幕看在眼里的顾逊喊住婢女,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方才那位公子是?” 婢女们认出这一行人就是先前在庭院里被管家爷爷整蛊的那帮人,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顾逊猜出了她们笑的原因,脸色难看得紧。 好半晌终于有一人先止住了笑,热心地答了他的问题:“那是我们家少爷,老爷的独子,唤作于淳。” “是哪位老爷?”这回急着发问的却是慕容玥。 另一个婢女咯咯笑了:“还能是哪位老爷?我们于家庄只一位老爷,单名一个战字。”说完结伴走了。 这么说来,于淳竟是刑将军之后? 慕容玥不禁惊呆了,心中是又悔又喜。悔的是先前没有好好与他结交,喜的是他分明是钟意自己的,收入囊中不过是举手之劳。陛下既然急着寻找刑氏,必是感应到将有战事。世道将乱,她一个弱女子得为自己寻一个安稳的靠山才是。她正想得入神,一抬头却看见顾逊正用莫测的眼神盯着自己瞧,她的心冷不丁一颤。 “玥儿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顾逊面上露出和煦的笑意。 慕容玥反应也快,羞赧地一低头:“玥儿在想能否帮上怀谦哥哥的忙。” “玥儿真是有心了。”顾逊牵过她的一只手牢牢抓在手中,稍稍用了些力道:“可朝堂大事,本王还没窝囊到要女人来帮忙。”他一改温和之色,眸中射出凌厉的冷光。 慕容玥心中大骇,不禁面色苍白:“玥儿......玥儿......” 顾逊显然没有耐性听她的解释,甩开她的手吩咐左右:“去把咱们的马车凿了,小心些,别让庄子里的人瞧见了。” 下属们立即退下去照做了。 慕容玥愣愣地看着身侧的英挺男子,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害怕来。这当真是她的怀谦哥哥吗?她的怀谦哥哥总是无条件的包容她,又怎么这般对她凶? 这究竟是怎么了? 秦遥坐在懒人椅上惬意地啃着学弟削好的苹果,边嚼边淡淡地瞥了眼屏幕。 既然要黑系统,就得黑得漂亮。光黑男主多没有成就感啊,要黑就得连男配们一块儿黑了!人见人爱这种buff,分明是破坏游戏公平的,她这么做是在替天行道。没错,绝对不是在泄私愤! ### 再说另一头,“栗子西施”运送栗子到了目的地,一进门就看见小鹿正中邪似的在地上又蹦又跳,惊得他差点连栗子都泼出去了。 “小鹿,你干嘛呢?受伤了还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他快走几步将栗子放在桌上,上前去扶她。 “啊?没事儿!”陆小鹿笑得合不拢嘴,额上还出了一层薄汗。她实在是太高兴了,不跳一曲《小苹果》难以平复她的心情。 于淳担忧地搀着她坐回床上:“你伤得不轻,得好好养养。” 小鹿这会儿连装病都懒得装了,反手就抓住他的手央求道:“淳哥儿,咱们去池边吧,就是头一回见面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到去那儿?”于淳疑惑地问道。 陆小鹿眼神飘忽:“乘......乘凉!”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借口。于淳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把装着栗子的罐子递给她,然后背过身微微蹲下:“行,我背你过去。” 陆小鹿本来没想被背着过去,但既然于淳都这般主动了,她哪有拒绝的道理?她从床上迅速爬起来,恶作剧地猛地跳上他的背,撞得他一个趔趄。 “小心点。”于淳担心地护着她,将她往上托了托。 陆小鹿想起从衙门出来的那个雨夜,忍不住问了同样的问题:“我很重吗?” 等了好一会儿,于淳才红着耳根小声答道:“再重都要。”说完急匆匆地迈开了步子,好似慢一步就要被耻笑似的。 但背上的人又怎么会耻笑他呢?她只顾着自己傻笑了。 ### 阳春三月,湖畔的海棠林满是暖融的粉色。清风拂过,海棠花翩翩落下,像是一场只会出现在梦境里的粉红的冬雪。 “淳哥儿,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唔......能吃、不温柔、暴力......啊!疼、疼!......漂亮!率真!机智!正直!” 陆小鹿满意地收回手,羞涩地一低头:“我当真有这么好吗?” 于淳双手护着耳朵瑟缩成一团:“当真!当真!” “别闲着。”陆小鹿伸手一指陶罐示意他剥栗子,接着调整了坐姿又问道,“那你觉得我和慕容玥哪个好?” 于淳这回倒是答得很快:“自然是你好。”说着把刚剥好的栗子仁递到她的嘴边。 陆小鹿瞅了他一眼,觉得他没有说谎,于是满意地接受了喂食。她嚼着嘴里的栗子仁,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吗?” 于淳低头细心地剥着壳,极为自然地答道:“自然是记得的。我落了水,你救了我。” “没错!你知道我是哪儿来的吗?”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其实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下界来报你的恩的!” 于淳却想起了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摸摸脸心虚地嗫嚅道:“那你还是回去吧,我觉得你是来报仇的。” 陆小鹿:......还让不让人好好表白了?! “喏。”于淳捏着栗子仁递到她的嘴边。 陆小鹿一扭头,表示自己现在很生气。 于淳也不勉强,收回手将栗子仁塞进自己的嘴里,迟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从天上来的......”他的脑中掠过那天在门外偷看到的奇异景象,语气坚定起来,“但不管你从哪儿来,我都希望你不要走。” “跟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但看到林徹对你好,我又觉得心里难受。凡事跟你沾上边,我的情绪就不听我的话。” “娘亲以前同我说过,当我为一个姑娘患得患失的时候,我便是喜欢上她了。” “我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文不及夜璃大哥,武不及陆师兄,就连钱财这样的身外之物也比不上林徹。” “但是我会改,我会学,我愿意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只要能够配得上......” 他欲言又止,蓦地大着胆子捉住她的手:“小鹿,跟我在一起吧。为我留下来。我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 陆小鹿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这这这这这算表白吗?天呐,她都没有准备好...... 于淳见她久久不答话不禁心中一凉,垂头掩饰惨淡的面色,牵着她的手也稍稍放开了些:“对不起,是我太唐突......啊——” 一阵天旋地转。 “小鹿......”于淳傻傻地躺在地上,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罗里吧嗦的。”陆小鹿跨坐在他身上,脸红地快速俯下身,粗鲁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男子汉大丈夫,像这样痛快点不行吗?” 于淳捂着脸颊彻底傻了。 唔......好像发展得太快了? 陆小鹿的羞耻心终于从十万八千里外飞了回来,她讪讪地想从他身上爬下来,却被一股猛劲儿压倒在草地上。 海棠花幽幽落下,温热的唇带着栗子的软糯与甜香印在她的额心。 “够痛快吗?” 陆小鹿眨眨眼睛缓不过神来。 唇再次落下,这回印在了她的眼睛上。 “这样呢?” 下巴被人轻轻地啃了一口。 “还是这样?” “淳哥儿......”陆小鹿紧张地看着身上的人,“你......” “嘘——”于淳将修长的手指附在她的唇上,面上的笑容竟有些摄人心魂,“别说话,我知道了。” 他的脸慢慢俯下,准确地吻住了由于惊讶而微张的两瓣樱唇,辗转、绵长。 陆小鹿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天呐,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她和于淳,真的在一起了? 鼻侧的花香和发香使她沉醉,恍若身在梦中。她缓缓闭上眼睛,伸手捧住那张让她欢喜让她心碎的脸庞,放任自己在似真似幻的感觉中随波逐流。 即便只有一个月,她也要跟他在一起。 哪怕物是人非...... 至少,爱过。 第六十八章 :打脸玛丽苏 于府大门口围了一群人,对着中间的几辆马车指指点点。老管家伏在地上瞧了瞧,皱起了眉头:“啧,还真是走不了了。” 顾逊掩住眸中的喜色,低眉顺眼地向老管家施了一礼,语气满是歉意:“这马车坏得如此不合时宜,看来得在府上叨扰几日了。” “用不着。”管家爬起来拍了拍沾在手上的尘土,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厮,“去把鲁大叔喊来,让他带上家伙。” “哎!”小厮灵巧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顾逊不知他这是何意,心里不禁有些没底。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负责凿车的属下,那人冲他点点头,示意事情办得很妥当。于是顾逊放下心来,好整以暇地小声指挥下属们准备入住于家庄。 “来了来了。”小厮高声喊着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管家爷爷,鲁大叔不在,我把鲁小班喊来了。”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鲁小班将背上的工具箱搁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泥灰嘿嘿笑了两声:“李大爷好!” “你这傻猴,又钻哪儿蹭了这一身灰?”管家又气又笑,伸手一指车轱辘:“行了行了,去瞧瞧,这车能不能修?” “哎!”鲁小班也不嫌脏,利索地滚到了马车下,查看了片刻便说道:“咦,这好好的马车怎么被人弄坏了?” 管家心里早就有了数,淡淡地瞥了顾逊一眼,嘴上却催促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就说能不能修吧?” 鲁小班探出头来肯定地答道:“能!”说着一把揪住工具箱拖到了车底下,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 顾逊招招手唤过下属,小声问道:“确定妥当?” 下属斩钉截铁地回答:“妥当!”别说车轱辘,就连主轴他都下狠手凿成了两截,哪还有修好的可能? 看着气定神闲的管家,顾逊有些烦躁,点点头示意他归位。 不一会儿,泥猴似的鲁小班机灵地滚了出来:“成了。两截主轴衔接上了,我又在外头箍了一层,结实着呢!” 管家点点头,又指指旁边的几辆那车:“那几辆也给修修,手脚麻利些,客人等着上路呢。” 闻言,顾逊脸色很不好看。 那个叫鲁小班的果然有些本事,小半个时辰就收拾妥当了。 “顾公子。”管家似笑非笑地叫了他一声,“该上路了。” 顾逊满腹恼羞无从发泄,面色铁青地地答了一句“多谢”,随后便偏头吩咐下属们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车队一阵风似的走了,管家啜了口茶水,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小样,敢跟你李爷爷玩花样?多投上十次八次胎再说吧! ### 在一起三五日了,除了出门时牵个手、分开时亲个嘴,在一起和没在一起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陆小鹿有些苦恼,谈恋爱当真是他们这么谈的?这一个月来之不易,她可不想白白浪费,起码得把《恋人应当一起做的九十九件事》给做个遍吧? 然而还没开始实行,她就摊上大事了。 于家庄主院大门紧闭,婢女仆子们全被赶了出去,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一个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林茵坐在主位上,眉宇间隐约有几分怒气。她焦躁地捏着茶盏喝了几口冷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和淳哥儿,是怎么回事?” 空荡荡的大厅回荡着她不带感情的声音,仿佛是关押犯人的审讯室。 陆小鹿坐在椅子上,心虚地低头玩手指。勾搭人家儿子早恋,还被家长给请来喝茶,简直糗爆了。 林茵见她不答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应当清楚,你们是没有未来的。” “我......我知道。” “你迟早是要回去的,就别给他希望,免得他日后难过。这回就当是个玩笑,你去同他讲清楚,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小鹿眼睛有些红,紧紧咬着嘴唇,半晌才答道:“我不能答应您。” “叮当——”茶盏落在地上滚到她的脚边。 林茵一步步走了下来,神色冷峻:“你想害他?” “不,不。”陆小鹿摇着头,身体不自觉地瑟缩起来,“我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到可以为他留在书里再也不回去?” “不!”陆小鹿惊慌地抬起头,“我得回去,我爸妈还在等我,我得回去。” “我的儿子是男主,男主必须和女主在一起。”林茵弯腰与她平视,语气不容辩驳:“你已经不适合执行这个任务了,我马上就送你回去。” 闻言,陆小鹿突然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做不到的。”她也不过是一个npc罢了,死神什么的自然也是假的,能使她回去的只有完成任务,或者,男主死亡,任务失败。 林茵却似乎对死神一事坚信得很,轻笑一声挑眉问道:“呵,你这是哪来的自信?” 陆小鹿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她,于是避开这个话题说道:“我只和他在一起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任你处置。” “处置你?处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林茵站直了身体,语气坚定,“我只想让我的儿子好好的,其他的,我都懒得理会。” “可他的灾祸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陆小鹿不知哪来的勇气,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他这么没脑子、没自尊、甘愿为女主死上无数遍全是你这个只会写自我y'y的玛丽苏小说作者造成的!你写小说的时候就不考虑一下逻辑性和三观吗?” 见林茵愣了,陆小鹿趁机继续用狠话激她: “你以为你写的女主真的那么完美吗?是,你赋予了她美貌、出身、教养、智慧,可是最重要的是非观、价值观、羞耻心被你搁在了哪里?” “你的女主周旋于各色男子身边,对他们评头论足、择优录取,用追求者的数量和质量来证明自己的身价。” “你的女主好赖不分,什么人都要救,救了又不管他的安置与死活,只为彰显自己的善心。” “你的女主从小聪慧,却总将原本可以造福于世的大智慧用在吸引男人的目光上。” “你的女主标榜自己‘追寻真爱’,将一众男人耍的团团转,却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朝三暮四之人。” “你当真觉得淳哥儿和这么一个白莲花在一起会幸福?”陆小鹿摇摇头,“他不会的,他只会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指不定哪天头上就为绿化事业做了贡献。” “你为了成就女主的完美,踩踏了多少青年才俊的尊严?又碾碎了多少寻常女子的真心?甚至还用哀鸿遍野、伏尸百万来作为代价!在你心里,除了女主以外的那些人,他们的生命和情感就那般不值钱吗?” “几年之后战火将会绵延千里,万民将会流离失所,一切都要成真了,你还不能醒悟吗?” 一声声诘问逼得林茵连连后退。她的腰撞上桌子,震得壶盏叮当作响。 “不是这样的!”她故作镇定地反驳,“既然是女主,就必然有不同寻常之处,夸张一些又有何妨?” 陆小鹿站起身来往外走,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但是,你太夸张了。” “不会的......不会的。”林茵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不会有人因为我死的,不会的......” 陆小鹿没理会她,推门走了出去,犹豫再三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世界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好自珍重。” 说完,缓缓地阖上了门。 陆小鹿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出了主院,走到无人处了才松了口气。 呼——她和于淳的事儿总算是糊弄过去了。要是林茵能够想明白那还好说,若是想不明白......这于家庄是待不成了。 陆小鹿咬咬嘴唇,飞快地跑回小院拐了不明真相的于淳离家出走。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让她自私一次吧。 ### 得知了自家少爷又要出门闯荡的消息,阿楠匆匆跑回自己休息的地方整理行李。这一回他可不要再被少爷落下了,没他在旁伺候着,少爷得多不方便啊。 “咦,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同屋的鲁小班娴熟地削着一根木头,偏过头好奇地问道。 “我要跟少爷出府去。”阿楠将包裹匆匆绑好,往身上一甩就要走。 “出府?”鲁小班眼睛一亮,一骨碌地床上爬了下来,“带上我吧!” 阿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哎哎哎!”鲁小班扯住他的一只衣袖,央求他道,“院子里的妹妹们我都不喜欢,我想去外头寻个夫人回来。” 阿楠从他手中抢回袖子,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全庄子的姑娘都被你求过婚,你还好意思说你不喜欢她们?你这么邋遢,活该一辈子娶不上老婆!” 鲁小班生气了,举起手里的木头鸟争辩道:“男子汉大丈夫,那么注意仪表有什么用?学得一门好手艺才最重要!” 阿楠懒得跟他吵,迈开步子就往外头走,眼见着就要到门口了,门突然“砰”地自己关上了。 阿楠气愤地回过头:“快把门打开!” 鲁小班护着背后的机关,蛮横地威胁道:“你不带上我,我就不让你出去!” 阿楠生气地瞪着他,好半晌终于妥协了。 “成!那你快点收拾。” 鲁小班顿时喜笑颜开。他一边防着阿楠来抢机关一边换了一身花花绿绿的新衣裳,甚至还极为难得地洗了把脸,往脸上涂了两坨高原红,臭美地镜前照了又照:“阿楠,你说我这身打扮像不像土豪?” 阿楠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即使你往脸上写上‘土豪’两个字,别人也只会倒着念罢了。” 鲁小班:......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给爹爹留了张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字条,鲁小班毅然决然地背上行装跟着阿楠溜去了后门,去寻找他素未谋面的夫人去了。 “咦,怎么多了一个?”陆小鹿瞧着跟在阿楠身后的高原红少年,嘴角有些抽搐:这娃的审美真是好生别致啊...... “哦,这是我同屋的伙伴。”阿楠连忙解释,“他叫鲁小班,是府里头木匠的儿子,想跟咱们一块儿出府。能带上他不?” 鲁班?似乎有些来头? 还没等她表态,高原红少年突然笑得灿若菊花:“这位漂亮妹妹,请问你许了亲事......唔......” 阿楠捂着他嗷嗷乱叫的嘴,尴尬地解释道:“他又犯病了,没吃药。” 于淳有些迟疑:“小班,你同你爹商量过了吗?”鲁大叔就他这一个儿子,万万不能出意外的。 阿楠正想说没有,却被挣扎开来的鲁小班抢过了话头:“商量了商量了,他让我上外头找个夫人回来。” 于淳倒是听说过这位无差别求婚的事迹,但还是有些不敢做决定,于是偏头询问陆小鹿:“你的意思呢?” 木匠?陆小鹿想起上回坏在山腰上的马车,心里不禁有些松动。反正这趟出门也只是想去杭城参加欧阳夜璃和女神的婚礼而已,路上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她几经纠结,挥挥手招呼两人上车:“那行吧,上来吧。” 两个背着行囊的少年对视一眼,欢快地爬上了车厢。 外头的世界(夫人),我们来了! 第六十九章 :本王要吃饭 土坯房中央摆着一张瘸了腿的木桌,上头呈着七八盘精心烹制的热菜。破桌配佳肴,不搭调得很。 顾逊蹙眉夹了一块鲑鱼肉放进嘴里,只嚼了嚼便训斥道:“你寻到的主厨就只有这种水准?” 一旁的下属连忙跪下,面有为难之色:“主子,这已经是第八个了,要是再换人......” “废物!”他“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疾言厉色地呵斥道,“全是一群废物!” “属下知罪!” 顾逊烦躁地摔了酒盏。这是迁怒,他自己也知晓。但此次出宫,他一定要带一个刑天一族的人回去复命,否则他那些好哥哥好弟弟们又得在父王面前编排他的不是了。 出于家庄前他已打听过,外出劳作采买的都是外姓人,正经的刑天一族甚少出府,想要掳到人除非再入庄一回。但庄内有高人把守,着实难以得手。 他只好将脑筋动到了于淳身上。据慕容玥所说,于淳和陆小鹿两人近期会出府参加杭城好友的婚礼,于是他便决定在山脚下守株待兔。 可这刑氏一族隐居的地方也太过偏僻了些,山脚下只这么一处破落的农户,由不得他挑选,破旧不堪不说,连饭食都吃不上一顿舒心的。他忍了又忍,在这里等了整整五日了却还没瞧见人影,这会儿连放火烧山的心都有了! 主子发怒,下属们噤若寒蝉,却也心有委屈。他好歹有床睡,可他们呢?都和猪羊狗挤了好些个晚上了! 坐在一旁的慕容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眨眨眼露出温婉的笑意来:“这春笋炒得倒是甚是鲜嫩。怀谦哥尝尝吧,厨子做得用心,掐的全是最嫩的笋心,配上这河虾鲜美的很。” 顾逊也确实有些饿了,闻言不禁有些动心,但方才说菜不好的也是他,这会儿只能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拿起筷子。眼见着筷尖就要触到菜了,房顶上突然松了一块土,啪嗒一声落在他的碗里。 筷子停在半空中,像是众人悬着的心。房间内的气氛变得诡异,明明站着坐着七八个人,却一点儿声也没有,只有屋外猪圈里的猪在哼哼唧唧的叫。 筷子轻轻地落回桌面,顾逊面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慕容玥见了默默地把自己的碗筷放回桌上。 “暗冥、白炎。” “属下在!”被点到名的两人迅速跪下待命,手心出了些虚汗。看来主子是准备直接动手了,定是一场恶战啊...... 顾逊站起身,冷冷地睥睨着碗里的泥块,薄唇一张一合:“你俩......上去修屋顶。” 暗冥、白炎:...... “遵命!” 顾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面上微带笑意。父王曾教授他,为君之道,务必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一个让人猜不透的帝王才能让百官敬畏、让万民臣服。这么点小小的羞辱,又怎能让他轻易动怒?真是呵呵了。 “来人,给本王换个碗。”这顿饭,他还就吃定了! 这会儿正是展现贤惠的好时机,长板凳另一头的慕容玥浅笑嫣然,作势要站起来:“让玥儿来吧。” 刚踏出房门的白炎闻言大骇,连忙转身阻止:“慕容姑娘!不要——” 可惜还是晚了。慕容玥刚起身,本就不稳当的长板凳两端顿失了平衡,这头高高翘了起来,而另一头...... 没有一丝丝防备的顾逊面色铁青地滑坐在地上。 呵,呵,呵,这种程度而已,他忍! 这时门外跑进一个被派去盯梢的属下,兴冲冲地报告道:“主子,人来了!” “来的是谁?”顾逊单手撑地欲从地上爬起来。 方才被吓破了胆的慕容玥这才回过神来,挪开翻到的板凳去扶他。 “是辆马车,赶车的是两个小厮,一个是于淳的贴身小厮,另一个则是给咱们......给咱们修车的那个。” “好!好!”顾逊借着慕容玥的力站起来,冷笑不已,“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先派人盯着,等......” 慕容玥扶完人,小心翼翼地倒着退到一旁,却不慎撞到了桌子的那条瘸腿。桌子娇羞地呻'吟了一声,在众人心如死灰的目光中不可阻挡地倾斜下来......只听得一阵“叮铃咣铛”的脆响,泥地上杯盘狼藉、菜汤四溅,连顾逊的长衫都未能幸免。 命令戛然而止,房间静的可怕。顾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地上的饭菜,伸出修长的手指摘去腰上的菜叶轻飘飘地扔到地上。 慕容玥面色苍白:“怀谦哥,我不是故意的。” 顾逊面色淡然地听她说完,缓缓开口吩咐道:“雀一、雀二,替慕容小姐收拾好行李,务必安全送回丞相府。提醒慕容丞相,千万别再把他的千金弄丢了,外头乱,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怀谦哥,玥儿想跟你在一块儿。”慕容玥泫然欲泣,企图让他改变心意。 他却只冷冷地瞧着她:“动身吧。立刻,马上,现在!” 雀一雀二不敢抗命,强硬地将慕容玥“请”了下去。 女人就是碍事。顾逊嫌恶地抖了抖衣角,汤水顺势蔓延了开来。他瞧着脏得一塌糊涂的云锦长衫,额上的青筋忍不住突突地跳,烦躁的情绪愈来愈甚。 于淳,于淳!要不是因为这个不识相的家伙,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会沦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 他肝火大盛,猛地将翻到在地的木桌踹到墙边,厉声下了命令:“全部人听令,路边设伏,把人拿下!” “可是主子,这里离于家庄只有......” 顾逊偏过头睥睨着说话的下属:“你叫我什么?” “主......主子。” “既然知道我是主子,还哪来的废话!” “是!是!” 下属们硬着头皮去安排这次不明智的伏击,房内只余顾逊和厨子两人。他一步步走近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厨子,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异常郑重其事地交待道:“再去做一桌一模一样的,必须一模一样。”这顿饭,他非吃不可! ### “这是玲珑雀,不仅会飞还会啼叫;这个叫悟空锤,能变化九九八十一种形态,可好玩了;还有这个这个......”鲁小班兴冲冲地向车上唯一的女性展示着自己的杰(pao)出(niu)作(shen)品(qi),只可惜她好像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车厢外的阿楠却不乐意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出去:“不许偷懒!该你赶车了!” “喂,轻点轻点!”鲁小班不情不愿地坐了出去,恋恋不舍地在小鹿袖口露出的一截小臂看了一眼,啧啧啧,皮肤好像很不错呢。 陆小鹿没说话,只从一堆木制玩意儿中拿起一张木弩搭上小箭朝他的裆部比了比。鲁小班觉得小弟弟一凉,连忙放下了帘子。 于淳将一切看在眼里,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只要是女子,他对谁都这样,但不会胡来。你莫要太介怀。” 陆小鹿倒是无所谓,看个胳膊算什么,在现代的时候哪个夏天不穿吊带裙超短裤。她摆弄了两下手中的木弩,突然兴致大发,撩开车帘往树上随意射出一支小木箭,不料树上竟掉下一个大活人来。 白炎捂着鲜血潺潺的胳膊,咬牙高喝道:“我们被发现了!直接动手!”不愧是第一剑的徒弟,竟能看穿如此隐蔽的埋伏,箭术更是又疾又准,实在不好对付啊。 一阵疾风吹过,飞沙走石。陆小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男子从树上、草丛里、甚至地里钻出来,她这是触发什么隐藏情节了吗? 于淳将车厢外吓傻的两人拽了进来,自己则提着佩剑掀帘而出。 “等等!”陆小鹿喊住他,把逆天剑丢给他,“用这个!”上回于老爷曾说过,这逆天剑是认主的。它在于淳手里能有如此功效,看来是认定他了。她也曾心疼过片刻,但很快就不care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给于淳用总好过给别人用吧! 于淳接了逆天,将配剑抛给她:“护好自己。” 陆小鹿看看剑,又看看弩,将剑放下了。其实以前玩网游的时候,她就更喜欢远程辅助的角色。群攻技能强大,又溜得快,实在是装逼和保命完美结合的产物。 “你们是顾逊的人?”于淳瞅见了几张面熟的脸,不禁沉下了脸。怎么,又来抢人不成? “正是。”暗冥恨恨地盯着伤了白炎的那帮人,“我家主子想请于公子去京城一游。” “请?请人有这般请法的吗?”于淳拔剑出鞘,杀气大盛,“我倒不知掳人竟也会掳上瘾,只是抱歉了,上回掳不走,这回亦是!” 陆小鹿在车厢里默默地给这段台词点了10086个赞,阿楠和小班更是对自家少爷崇拜不已。 “那就得罪了!” “何必废话。” 和谈破裂,车厢外立刻进入到了刀剑相向的模式。陆小鹿掀帘跃上马车顶,执弩对抗意图袭车的敌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这个逼装得着实有水平,给9分! 剑与弩的配合天衣无缝,两人沉着应敌,竟寻不到半分破绽。 车厢内的两人这会儿却心思各异。阿楠对两人的敬仰之情上升到了极点,鲁小班却被一支又一支命中目标的□□骇破了胆,死死捂住自己的裆部不放。 ——美则美矣,就是太过凶悍了。这样的夫人,万万不能要啊! 阿楠嫌弃地瞅了眼他的手:都这会儿了居然还有心思干这档子事儿?果真是猥琐至极,活该娶不到老婆! ### 破房子菜香四溢,厨子将菜肴端上重新支好的破桌子,紧张地垂手立于一旁:“公子,菜上齐了。” 顾逊稳稳坐于长凳中央,满意地扫视了一眼:“做得好,等着领赏吧。” “哎!”厨子松了口气面露喜色,殷勤地双手将筷子递给他,“您尝尝。” 顾逊这会儿饿得慌,也不计较厨子有没有净手的问题了。他接了筷子扫了眼满桌的菜肴,不禁心情大好。瞧,他还是吃上饭了。 正当他夹了一块红烧肉时,房内光线突然一暗。他带着肉不悦地转过头去,却愣在了当场。 “我就是想来问一问,崇峻王这是什么意思?”陆小鹿揪着暗冥的衣领把人扔到地上,凉凉地瞥了眼准备开饭的人。 于淳本想将白炎也扔过去,但瞥了眼他的手臂还是作罢,只将他往前推了一把。谁知白炎一个趔趄,往前扑了过去...... 瘸腿的木桌唱着欢快的歌: ——咿呀咿呀,叮铃咣铛。 感受着来自腿部和腰部的湿意,顾逊忍耐地闭上眼安慰自己:情况还没有最糟糕,好歹筷子上还有一块肉不是?他还是吃上饭了,哈哈。 这么一想,总算还是按捺住了火气。顾逊将敌人和属下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优雅地缓缓将肉往嘴里送。 “汪——”农户家养的黄狗不知什么时候蹿了进来,灵活地一跃去夺筷子上的红烧肉。 顾逊眼疾手快地一躲,避了开去。 黄狗落了地,转过身失望地吠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你们这群可恶的铲屎官,还不给本帅把肉交粗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顾逊得意地仰天大笑,“你们都输了,都输了!谁也阻挡不了我吃饭!” “那个......”陆小鹿同情地指了指他的筷子,“肉被抖掉了。” 黄狗比顾逊更早反应了过来,跑过去衔住地上的肉一溜烟跑了。 顾逊盯着空落落的筷子犹如五雷轰顶,陆小鹿不忍心再打击他。招招手带着于淳走了。 最近经济这么不景气吗?连王爷都过得这么惨。他们是不是也得想办法挣点钱了?看来得好好规划啊。 第七十章 :又见慕容玥 一行四人从谷雨走到立夏,总算挨近了杭城地界。南北方的景色截然不同,鲁小班从没来过烟雨江南,因此一看到漂亮的亭台园林就挪不动步子,偏要弄清它们的构造才罢休。 于淳和陆小鹿商量了一番,决定由着他去。欧阳夜璃和梁丘采薇婚事定在端午前几日,距如今还有一个月,因此不必急着走。 当务之急是寻个落脚的地方,小鹿本打算住旅店的,最后还是听了于淳的意思租了一个小院。等到安顿下来住了几天,两人才想起了准备新婚礼物的事儿。虽说心意为重,但这对新人先前对他们甚为照顾,两人家里又是大户,因此这礼是绝对轻不得的。 吃过阿楠捣腾出来的午饭,陆小鹿尽显土豪气质,从包袱里摸出好几块碎银搁在桌上:“二十三两四钱,你的呢?”以一文钱一个包子的购买力来算,抵得上两万多毛爷爷了。 “我倒是没有数过。”于淳迷茫地摸摸胸口,掏出一叠银票来,“你来点点?” 陆小鹿瞠目结舌地盯着银票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碎银子收了回去。让你瞎显摆,这会儿打脸了吧? 于淳瞅了眼她的脸色,讪讪地解释道:“出了府才知道,每逢过年爹娘给的红包里装的原来不是辟邪用的纸符。”说着他分出一半来递给她,“这是上回向你借的买礼物的钱。” 陆小鹿只接了一张五十两的,将其他的递还了回去:“收着吧,日后还有别的用处。” 于淳也不勉强,低头开始清点。 “九百、九百五十、一千,一共一千两。” 他每报一次数,陆小鹿的心率就飙升一次。当听到最后一个数字时,她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幸好,离国民老公还远着呢......咦?她突然再次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把一百万揣在衣服里?!” ### 灰头土脸地藏了半个时辰的钱,陆小鹿终于放心了,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出门采买。于淳将擦脸的布巾递给她:“买什么心里有主意了吗?” “没呢。”陆小鹿抹了把脸,张望了片刻好奇地问道,“咦,班爷人呢?” 班爷是鲁小班自起的名号,众人觉得叫着好玩,也就遂了他的意。他人虽不靠谱,但却意外地对好东西有着很强的鉴赏能力,实乃外出购物防宰防坑骗的必备之“物”。 一旁洗碗的阿楠将碗上的水甩干,往门外努了努嘴:“在院子里同邻居的两个小孩儿玩呢。” 二人闻言出了门,果然在院子里见着了他。 他近几天又捣腾出了新玩意儿,是个会跑的小木狗,邻居家的狗蛋儿和蛋花妹时常跑过来玩耍。 只见鲁小班正蹲在地上,一手拿着小木狗、一手牵着吮着手指的狗蛋儿,一脸认真状地教育他:“狗蛋儿啊,人生路还很长。你这个年纪正是用功读书的好时候,千万不要被早恋的不良风气所迷惑!” 陆小鹿面色古怪地偏头跟于淳咬耳朵:“啧,真没想到班爷也有人模人样的时候。” “这是自然。”于淳小声地抗议她的偏见:“我们于家庄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正经人?” 陆小鹿不置可否地双手环胸。 鲁小班没瞧见两人,顾自善解人意地开导着祖国的花朵:“早恋有什么好的呢?等你长到跟哥哥一样大了再谈恋爱也不迟,对不对?” 五岁的狗蛋吸了吸鼻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啊......”鲁小班露出猥琐的笑容,将小木狗塞到狗蛋儿手里,指指一旁的蛋花儿,“先把蛋花儿让给哥哥好不......啊!啊!疼!” 陆小鹿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提起来讥笑道:“知道你无耻,没想到无耻到了这样的境地,连小女娃都不放过。” 鲁小班护着耳朵嗷嗷叫唤:“人人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他向来不爱干净,连耳朵上都有一层泥。陆小鹿又气又笑,嫌弃地松开了手。 于淳见了过来打圆场:“我和小鹿要去街上采买,你要不要一同去?” 鲁小班本想硬气地说不去,可一想到江南多美人,上街一趟指不定就能遇到真爱了呢?于是最终还是软了态度乐呵呵地说要一同去。 两位新人都爱琴,三人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琴馆。幸好馆主是个男子,班爷发挥正常,从满屋子的琴中挑了把做工最好的。 馆主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泥猴似的小厮竟有如此的眼力,愣了一会儿才命人将琴取下送到雅间给客人试弹。 呃......可是谁来试呢?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后窘迫地请了馆主亲自演奏。 馆主有些为难:“不是在下不愿,实在是前几天正好伤了手指。要不这样?馆中前日恰好收留了一位姑娘,略通琴艺,不如让她为几位试一试琴?” 于淳撩拨了几下琴弦,觉得音色独特清新,本想说不必了,一旁的鲁小班却兴奋地蹿起来举手抢答:“甚好!甚好!” 而淘宝达人陆小鹿也觉得先验货再收货比较妥当,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琴被挪到屏风后,不一会儿,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那里,琴声幽幽响了起来。 琴声一起,陆小鹿就明白方才馆主并非谦虚,这位果然只是“略”通琴艺,磕磕绊绊不说,连她这个外行人都听出曲子走了调。出于礼貌,她坐在原位将曲子听到了结尾。余音袅袅,绕梁不止,琴,倒真是好琴。 “真是好琴。”屏风后的姑娘也赞叹不已,抬头询问馆主,“不知是哪位这般有眼光?可否让玥儿一见?” 鲁小班兴奋地抬手塑造高耸入云的发型,只等那位姑娘露面。 陆小鹿却虎躯一震,下意识紧张地攥住了于淳的手。 我的天,这女主也太阴魂不散了吧!!! 第七十一章 :兄友弟不恭 出了琴馆,慕容玥面带娇羞地盈盈下拜:“多谢于公子搭救。” 陆小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搭救?人家馆主那是好心收留你好嘛!又不是绑架你。 于淳只略略点头,没有多言。 鲁小班却激动地很,挤到二人之间插话:“那琴是我挑的!” “玥儿就知道,于公子与我是有缘分的。” “那琴是我挑的!” “怀谦命人送我回京,没想到在京城外遇到歹人伏击,玥儿仓皇出逃这才保住了命。” “那琴......” 陆小鹿无语地将上窜下跳的班爷捞回了身边,人家女主忙着攻略男主呢,哪有时间搭理他。 “玥儿困于琴馆,幸得于公子搭救收留......” “慕容姑娘——”陆小鹿伸手挖挖耳朵,脸上堆出极为明显的假笑来,“搭救我们认了,但收留就不必了吧?既然连慕容姑娘你这样的大家闺秀都能从京都敦城逃到这里来,想来敦城离这里不远。一会儿雇几位镖师送你回去便是了,这点小钱我们还是不会吝啬的。你说是不是,淳哥儿?” 于淳笑了,极为配合地说道:“小鹿说的极是。” 不料慕容玥竟小声啜泣了起来:“不是玥儿要缠着你们,实在是那帮歹人太过阴狠。小鹿姑娘你不知道,那两个护卫死得有多惨,还有我的婢女们......”她泣不成声,“他们一不要财,二不要人,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动手了。许是家父得罪了什么人,仇家派了杀手来劫杀我。小鹿姑娘这会儿还要将我往敦城送,不是让玥儿去送死吗?” 陆小鹿一时语塞。看慕容玥的神色的确不像说谎,她虽嫌她碍事,但也不会将她往死路上逼,可是如果把这么个红颜祸水留在家里她也不放心啊! 镯子上显示的时间只剩下七天了,要是时间一到系统恢复尿性,男主女主又相处同一屋檐下,还不立刻就嘿嘿嘿去了? 光想想就觉得心塞。陆小鹿气鼓鼓地瞅着两人,突然踮脚勾住于淳的脖子。 于淳面红耳赤:“怎......怎么了?” 陆小鹿认真地看着他:“别说话,吻我!” ### 敦诗说礼,煌煌大观。 千年古国煌朝位于周围四国中间,犹如众星捧月。煌朝虽向来以诗书礼乐治国,但如今在位的明帝崇尚武学济世、商贾兴国,因此格外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四国皆不敢来犯。 而就在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天下太平的表象之中时,有些人已经隐约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敦城,皇宫,朝阳殿。 “小德子,研墨。”明帝顾伯城蹙眉看着奏折,北方久旱,恐有蝗灾啊。 话音刚落就有人走到桌案旁细细研墨,明帝不觉有异,下意识提起朱笔在砚台上蘸了蘸,直到在奏折上落下一笔才觉不对,抬头不悦地呵斥道:“你昏了头吗?怎的是黑墨......仲国?” 顾仲国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后退一步缓缓施礼:“兄长。” 明帝的眉头蹙得更紧:“何德呢?” “臣弟进来的时候见他正打瞌睡,怕误了皇兄的大事,就赶他退下了。”顾仲国立直了身体,一副体贴至极的模样。 明帝握紧了笔,又克制地松开,语气平淡地说道:“现在倒是你误了我的事。” “臣弟惶恐。”顾仲国作势要跪。 明帝摆摆手:“不必跪了,你来有何事?” 顾仲国沏了杯茶递给他,悠悠地答道:“臣弟就是好奇,崇峻王这些时日上哪儿去了?” 明帝接过茶摆在桌上,面色不悦:“你管得未免太宽了些。怀谦资历尚浅,我让他外出游历去了。” “哦?”顾仲国低低笑了两声,“我倒是听说,是皇兄派他出去寻人去了?” 明帝目光一闪,抬头直直望着他:“仲国,你莫要太着急了!” “皇兄教训的是。”顾仲国谦逊地屈了屈身子,似是真的在聆听兄长的教诲,“仲国这不是在担心侄子的安危吗?外头最近可不太平,听说皇城外来了帮土匪,见人就杀。” 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明帝心惊胆战,却仍冷冷地望着他:“时机未到,妄动只会让你满盘皆输。” “皇兄在打什么暗语,臣弟糊涂听不懂。”顾仲国装傻充愣。 明帝盖上奏折,懒得再跟他周旋:“你打的什么主意朕心里清楚得很。先是何离,又是何德,你要在朕身边插多少桩子才罢休?” 顾仲国却极为享受兄友弟恭的表演,对撕破脸皮的对话则没什么兴趣,背手而立懒懒说道:“皇兄想得太多了。” “你怎么闹我都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明帝弃了朕字,认真地瞧着他,“别动我的儿子!” “皇兄该喝茶了。”顾仲国顾左而言他,“茶要凉了。” 明帝直直地看着他,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能养生。”顾仲国脸上笑意深深,“放心吧,你的儿子会平安回来的。”说罢径直往外走了。 人影渐渐消失了,梁上蓦地落下一个黑影。 明帝不觉得吃惊,反而面沉如水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崇峻王到哪儿了?” “就快进宫了。”黑衣人从怀中掏出瓷瓶恭谨地递上,“陛下,解药。” 明帝服了药,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既不想彻底毒死他,又不想让他过得舒坦,顾仲国,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七十二章 :敦城风波起 初夏的晚风拂过高高的宫墙,旌旗飘扬。 三匹骏马自远处奔来,直到宫门口了才堪堪停住。顾逊从最前头的那匹黑马上翻身下来,将缰绳扔给早就候着了的宫人:“父王在何处?” 宫人瞅瞅日头,恭谨地低头应答:“眼下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朝阳殿批折子呢。” 顾逊随意地点了点头,抬步往宫门内走,白炎暗冥两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就在这时,宫墙里头悠悠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两方人马恰好堵在墙洞里。 马车上挂了个写着“安邦”两字的木牌,顾逊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挥挥手带着身后的两人避到一旁。 安邦侯,在煌朝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皇子嫔妃们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先帝驾崩之时,将尊贵和荣耀授予了最宠爱的次子,而皇位却出人意料地落到了向来不受待见的长子手上。若不是几位肱骨大臣都在场,在位的明帝恐怕永远都脱不了篡改遗旨的嫌疑。君心难测,谁也猜不透先帝偏爱的到底是哪位皇子,也许就连先帝自己也弄不明白。 马车驶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车厢一侧的帘子被人从内掀开,露出一张与顾逊有些相似的脸来。 “唷,侄儿回来了?”顾仲国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车外的人,“路上可还安好?” 顾逊压抑住心里的不耐烦,面上露出亲近的笑容:“多谢皇叔挂念,侄儿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车里的人正要放下帘子,却突然皱着眉头一指臂上缠着纱布的白炎:“咦,你的侍卫这是怎么了?遇上歹人了?” 顾逊自然地往旁边迈了一步将人护在身后,面上则是一派轻松之色:“和暗冥切磋的时候一时失了手,没有大碍。” “原来是这样。”顾仲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继而神色担忧地提醒道,“最近外头不太平,侄儿要好生注意安全。” 顾逊恭谨地屈身拱手:“多谢皇叔提醒。” 顾仲国似是乐了,挥挥手道:“不阻着你了,快去见你父王吧!”说完悠悠放下了车帘,马车缓缓走了。 “主子......”白炎欲言又止。 顾逊一抬手:“不必多言。”他着实是看不惯他这位皇叔的做派,面上瞧着温和,骨子里却阴狠得紧。他曾见过皇叔亲手将父王赐下的美人活活剜去了眼睛,每每想起来就觉得不寒而栗。若不是父王谨遵皇爷爷的遗旨,这会儿早该把他发配到皇城外的封地去。 只是这会儿还得忍着他。顾逊叹了口气,抬脚往宫内走。 ### “怎么样?寻到人了吗?” “寻到了。”顾逊面色有些不好,“就是没带回来,是儿臣无能。” 明帝早料到了是这样,无奈地笑了两声:“不怪你,只怪你父王我当年做事太不顾及后果。” 明帝肯自嘲,顾逊却不敢附和。龙椅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更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王。 “他的身体可还好?” 顾逊想了想答道:“刑大将军英姿勃发一如当年。” “屁话!”一向尚礼的明帝笑着爆了粗口,“你也知当年?那会儿还没有你呢!”他的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怀念,“千金买刀,貂裘换酒,那时候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潇洒人生呐。若不是......”话停在一半,龙椅上的明帝幽幽叹了口气,语气中带有悔意,“他还是孤身一人吗?” “刑将军已有一位贤德的夫人,两人还育有一子。” “什么?”明帝大惊,忿然拍案,“好小子!都娶妻生子了还不告知我一声,是怕我给不起见面礼还是怎的?”可说完他却又大笑起来,连连拍案,“好一个刑战!好一个刑战啊!” 顾逊纵是再愚钝也明白过来父王和隐居的刑将军私交甚笃,一想到他曾两次对于淳出手,心就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正当他惴惴不安之时,上头的明帝却连连咳嗽起来。 顾逊大骇,一时忘了尊卑冲了上去:“父王,你怎么了?” 明帝边咳边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半晌才缓了过来欣慰地说道:“怀谦,你我乃是父子,理应像现在这般亲近,你莫要怕我。” 顾逊心中一暖,但还是担忧地询问:“可是得了风寒了?可曾叫御医来看过?” 明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瞧过了,还开了药。”说着还掏出怀里的瓷瓶来佐证。 顾逊稍稍放下了心,这才发现自己越了礼,慌忙想要回到殿下。不料明帝却暗自抓住他的手,使了劲儿将他拉回身边,不动声色地耳语道:“回去清查一遍身边的人,当心有内奸。” 顾逊立刻回过神来,配合地朗声应答:“父王放心,儿臣会尽快纳妃育嗣的。” 明帝心中暗骂这小子不要脸,面上却丝毫不显,还故作大方地说道:“有喜欢的姑娘就带来给父王看看,父王不是古板的人。行了,朕还有事,你先回吧。” “是。”顾逊恭谨地退出朝阳殿,领着候在殿外的白炎暗冥两人往外走。 他想起父王的叮嘱,边走边小声吩咐两人:“近几日你俩留意一下......”话未说完他却蓦地停了下来,还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的两人,眼神有了戒备,“留意一下朝中权臣的家中是否有适龄的未婚女子,本王该纳妃了。” 白炎暗冥虽对这突然的命令有些不解,但都没有提出异议,拱手称是。 顾逊望了眼渐沉的天色,心中不禁有些怆然。 这个世上,当真会有能够真心托付的人吗? ### 安邦候府。 顾仲国慵懒地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突然有人敲门。 他慢慢坐直身体:“进来吧。” 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一掀衣摆跪在地上,谄媚地喊了一声:“奴才给主子请安。” 顾仲国吹了吹扳指上不存在的灰尘,不甚在意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今天怎么没把你那黑猫带上?”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露出眼角深深的笑纹:“那小畜生近来发情呢,奴才让人给它割了一刀,现在正养伤呢。” “呵呵,有趣。”顾仲国笑了两声,无礼地指了指他的裆部,“这下可好,何离,那猫和你更般配了。” 何离却不敢生气,只赔笑道:“可不是吗?” 嘲笑够了,顾仲国换了个舒坦的坐姿谈起了正事:“兽人的那事儿,进行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子,现在一共已圈养了七百六十三人。七曜门提供的特效药甚是管用,一等兽人已满百人,个个以一当十,闻到人血就癫狂。” “当十?”顾仲国嘲讽地笑了笑,站起来踱了两步,突然猛地将桌上的砚台狠狠掷于地上,疾言厉色地怒斥道:“当十能抵什么用?本侯的下属中以一当十的还少吗?我要的是以一当百、当千的大杀器,不是废物!” 墨水四溅,何离白净的脸上也遭了殃,却不敢去擦,只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求饶:“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奴才一定会尽心竭力,驯养出更厉害的兽人来!” 顾仲国抖抖袖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先前说得多好听,我看这辰星宫的宫主也是个酒囊饭袋!” 何离颤巍巍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答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七曜门,实在是这批兽人大多是贱民,身子骨本就不好,药要是下得重了,就得死上好些人......” “笑话!”顾仲国打断他的话,冷冷地盯着他:“你觉得本侯会心疼这些贱民的狗命?为了大业,死上几个贱民又算什么?立刻加重剂量!哪怕死得只剩一百个,甚至十个,只要是最强的,本侯就重重有赏!” “是!是!”何离忙不迭地磕头,“侯爷英明!” 座上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缓了语气问起另一件事:“听说,崇峻王也去过七侠镇了?” “是。” “他去那儿做什么查清楚了吗?” “明面上说是去看武林大会,但奴才瞧着不像,怕是去找人的。” 顾仲国拿起茶盏啜了一口,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何离瞄了眼他的脸色,低眉顺眼地暗示道:“此次武林大会第一剑也出现了。” “陆仁贾?”顾仲国喝茶的动作一滞,眉头蹙了起来,“当真是他?” “正是。”何离肯定地说道,“当年陛下......不,是大皇子外出游历的时候结实了两位至交,一人后来成了煌朝的大将,一人则成了武林至尊,只是两人后来都隐居了。” 顾仲国盖上茶盏,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是有这事。” 何离心中一喜,继续将猜想娓娓道来:“既然都隐居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重出江湖?更何况还是和崇峻王出现在同一处地方,当真有这般巧的事情吗?奴才以为,大皇子如今应当是有些着急了,才派了崇峻王去七侠镇请第一剑帮忙。”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来,“奴才本打算让七曜门推万剑盟沈璧坐武林盟主之位,来替侯爷笼络江湖异士的。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陆小鹿,把事情给全搅黄了!” “陆小鹿?”顾仲国蹙眉想了想,“没听过这号人物,是陆仁贾的私生女?”陆仁贾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儿子,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不不不,是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物,还是个女娃,剑术却很了得。” “陆小鹿......陆小鹿......”顾仲国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突然灵光一现,“是不是跟一个叫于淳的年轻人混在一起?” 何离惊讶地答道:“正是!侯爷怎会知道?” 顾仲国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据顾逊那边的桩子传来的消息,于淳乃是刑战之子,那个叫陆小鹿的怎会同他混在一起? 刑战之子,陆仁贾之徒。 顾仲国眼神一冷,皇兄当真想动他了不成? 何离看着主子变幻莫测的脸色,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敢打断他的思考。 “何离。”座上的人突然发了话,“正好验验你驯养出来的货,点几个一等兽人去跟于淳还有那叫什么鹿的斗一斗!” 何离连忙应是,但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要......要弄死吗?” 顾仲国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讥笑道:“你还真以为你养的那几只废物能比得上那两个人调'教出来的后辈?” 何离冷汗涔涔,不敢再多言语。 杯盏中的茶已经凉了,顾仲国惋惜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再等等,再等两年,仲国,别急。” 第七十三章 :怪物和怪人 相比暗流涌动的敦城,江南的小院倒显得平静多了。自打那日鹿女郎不要脸地当街索吻后,虽说另一残存理智的当事人只是轻啄了一下额头,但仍对意图不轨的女主造成了一万点的伤害。 慕容玥好歹也是有教养的丞相之女,万万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情,因此的确在小院安分守己地住了几日。当然,此时不夺并不代表永远不夺,即便成亲了还有休妻一说呢,更何况这两人连亲都不曾定下。 听说小院住了个天仙一样的姑娘,小镇里的街坊邻居们天天赶来围观凑热闹,仿佛少看一眼就吃不下饭似的。 “快看!动了!动了!” “啊——喝水了!她喝水了!” “天呐,连喝水的动作都那么好看......” “嘿嘿,我家婆娘要是有她一半......呀!呀!轻点!老婆我错了!” ...... 慕容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怡然自得地坐在堂屋里喝茶。于淳却有些担心,附到陆小鹿的耳边小声询问:“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可别出了乱子。 她赞同地点点头,认真地招手将阿楠叫过来:“去,把门票钱收一收。一人十文。” 于淳:....... 说来好笑,一提要收门票,围观的人立刻就跑了大半,当然也有一些痴汉选择交钱留下来。但这回轮到慕容玥不乐意了。 被人围观和被人花钱围观是两个概念,她觉得受了辱,一扭头起身往房间里去了。一直黏在一旁的鲁小班见了连忙跟了上去。 陆小鹿望着鲁小班的背影哭笑不得:“你们说,班爷不会是真喜欢上慕容玥了吧?” 阿楠送走街坊关上大门,想也不想就答道:“放心吧,他也就是心血来潮,他对每个姑娘都上心。” 于淳却若有所思,半晌开口道:“若是放任下去,他这回怕是又要伤心了,还是早些开解为好。” 另外两人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于是一同去慕容玥屋里寻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鲁公子莫要纠缠我了,我对你实在是无意。”听她的语气似是有些被逼急了。 “为什么嘛?”鲁小班不明就里,“你不是说想见挑琴的人吗?那琴就是我挑的啊。” 慕容玥被气笑了,言辞也有些刻薄起来:“鲁公子,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怎么?” “我乃是丞相之女,高门大户,岂是你一个仆子可以肖想的?别的不说,钱、权、才、貌总得占上一样吧?” 房间里陷入令人心酸的沉默当中。陆小鹿气不过,伸腿就要踹门,却被于淳和阿楠一左一右架到了一旁。 于淳抿抿嘴唇,硬着心肠小声劝道:“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就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陆小鹿本有些不赞同,屋里却恰好传来鲁小班兴奋的声音。 “慕容姑娘,我想了想,除了权以外,其他三样我都有啊!” 慕容玥这回是真笑了出来:“真不明白于公子身边怎会跟了你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仆子。你一个当下人的能有多少钱?整天只会鼓捣木头也算才?至于貌,呵,鲁公子,您是半夜出生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 “呵呵。”慕容玥掩嘴轻笑了两声,蓦地抬头挑了挑眉,“半夜的时候不就是丑时吗?” 陆小鹿终于没忍住,撇开身旁两人直直冲进房里。慕容玥压根儿没想到屋外有人,一时之间不禁傻眼了。 “阿楠!把人带走!别打扰慕容姑娘休息!” “是!” 不一会儿这群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个干净,慕容玥愣愣地瞧着被关上的房门,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他们不会赶她走吧? 她左思右想,蓦地走到床边整理起行李来。 ### “呜——她说我丑。”鲁小班的眼底有些发红,吸吸鼻涕吹了个气泡,又啪地碎了,“你们说......我真的不帅吗?” 三人双臂环胸望天。 “哼!”他狠狠地用衣袖一抹鼻涕,扯着嗓子吼道,“你们都不懂,这才叫爷们儿!” 陆小鹿嫌弃地给他递了个帕子:“是个爷们儿就把眼泪鼻涕擦擦。” 鲁小班正伸手要接,帕子却在半道上被人截了。 “这么干净的帕子用来擦鼻涕太可惜了。”于淳说得正义凛然,手上却默默地将帕子塞进了自己胸口,“依我看,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好好洗个澡。” 鲁小班把板凳往前挪了挪,舔舔嘴唇紧张地问道:“少爷,洗了能变帅不?” “能能能。”陆小鹿抢在前头敷衍他,“街上有家澡堂,阿楠知道地方,让他带你去。” “哎!”阿楠爽快地一口应下,带着人出门去了。 房内只剩两人。 陆小鹿一摊手:“拿来。” 于淳心领神会地从袖中掏出一大把门票钱搁在小桌上。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别装傻!我说的是手帕!” 可这回他就没那么爽快了,磨磨唧唧半天也没掏出来的意思。陆小鹿老脸一红:“从七侠镇出来那天不是给过你一块儿了吗?” 于淳下意识摸摸胸口的两块手帕,支支吾吾道:“上头有你的味道。” 陆小鹿鼻子一酸,眼睛里泛起了水雾。镯子上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了。 她去求过秦遥,秦遥只说了无能为力。 等明天天一亮,她的梦,就要碎了。 “你怎么了?小鹿?”于淳发现了她的异常,心疼地凑上去追问,“帕子很贵重吗?我......我们去铺子里买新的?买多少都随你!” 陆小鹿双眼通红地望着他,咬咬嘴唇问道:“淳哥儿,你爱我吗?” 于淳一愣,忽而笑了,起身拉她起来:“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两人刚出小院不久,就有个带着斗笠的男子赶着一辆板车到了院门口。板车上载着好几个货箱,箱上都用黑布蒙着,箱子里头还不时传来锁链磨蹭的脆响和疑似野兽的呜咽声。 邻居家游手好闲的赵老三恰好吃过晚饭出来遛达,看到来了生人,极为自然熟地上前搭讪:“唷,这是来找谁的?” 男子将斗笠压得又低了一些,声音沙哑:“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于淳的和叫陆小鹿的?” 赵老三剔了剔牙,往院门口瞅了一眼,点点头道:“啊,没错。你也是来看那个漂亮的小娘子的吧?唷,你别说,我赵老三这辈子就没瞧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戴着斗笠的男子显然对漂亮姑娘没什么兴趣,下了车径直往院里走。 “唷,你这车上装的是什么啊?”赵老三围着板车转了两转,拍了拍箱子,“卖狗的?”说着伸手去掀黑布。 “别碰!” 赵老三傻傻地望着离手只有头发丝距离的刀刃,抖若筛糠地求饶:“大......大侠饶命!小......小的这就走!”说着连滚带爬地往家里跑走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收回匕首,走到院门前猛踹了两脚。木门歪歪斜斜地倒在一边,他转身将板车上的黑布拉开,打开其中一个笼子将里面的东西牵了出来。 那东西不知道该不该还被称作是人。 只见“它”赤身*,只腰上围着些破布,周身的皮肤泛着一种诡异的红色,仿佛可以看到血液在表皮下飞速地流动。四肢上的肌肉异常地发达,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开来,每一颗指甲都被人打磨成尖锐的形状,可以轻易地划破猎物的咽喉。 男子拉了拉手上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则连着怪物脖子上的项圈,项圈被牵动,怪物驯服地蹭了蹭男子的腿。 “很好。”男子半蹲下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伸手解下怪物脸上的铁质面具。 怪物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夸奖,诡异地咧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被磨尖的利齿。 男子解下项圈上的铁链,伸手往他头上拍了拍:“去觅食吧。” 怪物四肢着地飞速地蹿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嗜血的笑容。 挣扎吧,哀嚎吧,绝望吧! 可是半晌都没有动静,他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直到看到怪物跑了回来才恢复了笑容。 怪物嘴里叼着一件衣衫,不甘心地呜咽低吼着。 人不在?男子皱眉,将衣物狠狠掷于地上,发出了新的命令: “带我去找!” 第七十四章 :萤火的约定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奔出小院,穿过人潮,跨过田埂,沿着窄溪奔上山路。傍晚的山风吹在微潮的脸上,像是在舌尖含了一片带着初夏味道的薄荷草。山道上传来幽幽的晚钟声,于淳突然停了下来,偏头笑着问她:“看到上面的那座庙了吗?” 陆小鹿喘了几口气,一抹汗涔涔的额头向上看去。只见山腰上相互掩映的绿林中隐隐露出飞檐红瓦,钟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 “那是月老庙。听隔壁的老嬷嬷说,要问姻缘的事去那儿准没错。”他的脸颊微红,不知是不是热出来的,“她家千金和千金的千金的婚事都是在那里定下的。” 陆小鹿的舌头打了结:“婚事?” 晚风吹起她的一缕长发,悠悠地在于淳的耳朵厮磨打转。 她愣愣地盯着他瞧,他也直直地望着她。不一会儿,两人的脸一齐热了起来。 “咳。”于淳最先捱不住,低下头望着她绣着蝶的鞋尖,“还有些路程,要不要我背你?” “啊,不用!”她下意识将数字不断跳动的镯子藏到背后去,脸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笑容:“这点路算什么?我能从江南一路跑回于家庄去!” 于淳抿抿唇,卷翘的睫毛极快地向上翻动了一下:“山路滑。” 她低头瞧瞧鞋底:“没事,今天这鞋防滑。” “......地上湿。” “唔,还行啊。” “碎石硌脚!” “也没有啊......”陆小鹿喃喃着,蓦地抬起头惊讶地瞅着一直磨磨叽叽的人,“淳哥儿,你......”想背我? 于淳不自在地微微别过头去,含糊其辞地应道:“上来吧......” 陆小鹿静静地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眼眶有些发热,这就是她深深地喜欢着的男孩啊。他细致入微的体贴,一低头时的羞赧,总能让她的心不知不觉地变得柔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走了那么远,度过了几个春秋,陪在身边的依旧是他...... 她看看镯子上的倒计时,眼角不可控制地湿了。因为,这个可爱的男孩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小鹿?” “哎!”她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抹了把眼泪,声音轻快地答了一声,“要来咯——” 于淳的臂弯一沉,嘴角却翘了起来。 听老嬷嬷说,这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子背着姑娘在这山道上走上多少步,两个人就能在一起多少年。 他抬头看看远处的庙宇,露出坚定又幸福的笑容。 看这路程,足够他们在一起十生十世了吧? 两个身影融为一体,在山道上缓缓前行。青石板上回响着一声又一声脚步,像是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承诺。空中有飞鸟飞过,人影拐过弯道,渐渐消失在傍晚的晚霞下,唯有隐约的谈话声随着风飘回来。 “淳哥儿,我重吗?” “重,很重。” 整个世界都在背上,又怎么轻得了呢? ### 由于天色渐暗,月老庙人迹寥寥,连庙祝都去进食晚斋了,偌大的姻缘殿里只跪着他们两人。 月老像端坐在大殿中央,瞧着慈眉善目的,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红线。陆小鹿跪在蒲团上,好奇地瞧着它。 游戏世界里的神,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于淳许完心愿,一偏头就瞧见了她歪头苦思冥想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 “啊?哦,没什么。”发呆被抓包的小鹿装模作样地拜了两拜,双手合十,“许愿许愿!”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可是一闭上眼,她的心就奇妙地静了下来。幽幽的香火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淘洗着她焦躁忧愁的心情;耳畔有庄重磅礴的晚钟声传来,丝丝缕缕盘绕在她的心间。脑中一片清明,世间的一切烦扰似乎都已经随着视觉的消失而消失,一个愿望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凝现...... 请让他幸福。 如果能够允许她再贪心一点点,希望给他幸福的那个人,可以是她。 “叮——系统提醒:玩家与男主亲密度上升,达成【心有灵犀】成就。” 镯子突如其来的提醒声让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只素净温暖的手拭了拭她的眼角。 “小鹿......你怎么哭了?” “烟熏的。”她有些不自在地掩饰道,说完还假意扯过他的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鼻涕。 于淳轻轻地笑了两声,黑亮的眼睛干净澄澈:“真是个傻姑娘。” “接下来呢?上哪儿?”她腾地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于淳也站了起来,牵过她的手往外头走,语气神神秘秘的:“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 这着实是一个好地方。 在原来的世界里一定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空,银河真的是当之无愧的银河,月亮也是最圆最明的那轮月亮。 溪水淙淙,一旁的草丛里有萤火虫缓缓穿梭于草木之间,幽幽的萤火像阿拉斯加的极光那般漂亮,隐约的光亮衬得溪水神秘而又神圣。 “那些是什么?”陆小鹿眼尖地看见了沉在水底的一块块小木牌。 于淳借着天黑掩饰面上的紧张:“那叫缘木,爱侣们用它来验证两人的缘分。在缘木上写上两人的名字,然后放入溪水中,凡是能沉到水底的,就证明两人此生有缘,能够白头偕老。” 沉到水底?听起来倒像是沉香木。 看着水底满满积了一层的木牌,陆小鹿心中明白了过来,所谓有缘即沉,只是世人对于每一段爱情的祝福罢了。想来旁边的箱子中装的全部都是一定会沉水的沉香木,试缘分一说不过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愿意相信这个善意的谎言。 “我们也来写吧!”她神采奕奕地偏头看他。就让他们的最后一个晚上,留下可以回味一生的回忆吧。 于淳带她来本就是此意,又怎么会反驳。两人兴致勃勃地选了一块木牌,一同写上两人的名字。 “等等!再添一笔!”小鹿恶作剧地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个猪头,眯着眼喜滋滋地欣赏了一番,“完美!” 而于淳只是宠溺地笑笑,不曾阻止。 “你来投吧。”于淳将木牌递给她,“你的运气向来比我好。” 陆小鹿也不推辞,挑眉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木牌轻飘飘往水里一掷。 木牌在两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浮了起来,随着溪流漂走了,甚至来不及让他们伸手去捞。 “这......”陆小鹿本就知道两人的结局,心里不由擂起了鼓,有些心虚地,埋怨道,“啧,几个木牌也要偷工减料。这个不算,再来一个!” 于淳却不甚在意,笑着附和她道:“对,不算。” 陆小鹿在箱子里翻翻拣拣,每个都拿在手心掂量,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选了个份量最足的。 “就这个吧!”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什么都依着她。照例在牌子上写上两人的名字,陆小鹿却没了画猪头的兴致,紧张兮兮地将木牌塞到他的手中:“这次换你来。” 于淳自然也知晓靠一个木牌来试缘分是多么荒谬,带她到这儿来也不过是为了哄她开心罢了,因此心中并无负担,甚至还觉得她紧张的样子甚是可爱。 “扔重点!”她睁大了眼睛郑重其事地叮嘱他。 于淳笑着点头,装模作样地抬臂蓄力,猛地将木牌往水里一扔。 木牌没入水中。 “太好了!”陆小鹿喜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没入水中的木牌弹了回来,不可思议地浮在水面上飘远了。 这回连于淳也蹙了眉,他回头一看,看见娇小的身影不知所措地隐在黑暗中,不觉得心中一痛。 “我的水漂向来打得好。”他强撑起笑容安慰她,“再去拣一个,我这回认真地投!” 陆小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小跑回箱子边上颤着手指拣了一个。 温暖的手掌覆上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他缓慢的、带着调笑的声音让她莫名地心安:“别怕,月老嫌你刚刚把我画成猪头替我出气呢。”他拿起笔,笑着询问她,“这回让我来画你,可好?” 陆小鹿哪会有意见。只要这木牌能沉底,别说把她画成猪头,就是让她变上几天猪头那也无所谓! 于淳执笔在木牌上写下两人的名字,一气呵成。 陆小鹿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字写得这般好。 “要画猪头咯?”于淳故意哄她开心。 陆小鹿伸手搓着他的脸,凶巴巴地威胁他:“画猪头可以,一定要画得最漂亮最可爱!” 于淳嘴上不肯答应,手上却仔细地在木牌上描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鹿。 陆小鹿脸一红,松开了□□他的双手:“呐,你去投吧。重一点!一定要重一点!” 事不过三,于淳自然不敢大意,他灌注内力于木牌之中,使力往水中一掷。带有内力的木牌迅速坠入溪底,激起偌大的水花,连着周边的木牌都被震开了好远。 陆小鹿嘴角的笑意还未彻底扬起,木牌再次悠悠地离开了溪底......没等它自行露出水面,于淳就将它捞在了手心里。 “小鹿......” “我......我再去找!”陆小鹿慌张地后退了几步,不敢看他的眼睛。 于淳将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垂头蹙眉打量手心的木牌。它看起来跟池底的那些木牌并无差别,难道...... 他咬牙驱走脑中荒诞的猜想,用指腹擦净木牌上的名字,犹豫着将它重新投入水中。 只听得咕咚一声,木牌直直坠入水中触到池底,静静地躺在池底不动了。 他的心中一凉,随即恐惧了起来。他们两个,当真没有未来吗? “淳哥儿......” 身后传来她竭力抗拒却仍旧颤抖的声音,他连忙伸手将水里的木牌翻了个个儿。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他浅笑着回头:“怎么......”笑容却在视线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彻底土崩瓦解。 他心爱的姑娘在夜风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怀里紧紧抱着一堆木牌,轻轻一动就有一两个掉下来砸在她的鞋面上。 “淳哥儿。”她脆弱地央求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们再试试,再试试好吗?” “你瞧,这儿有这么多的木牌。” “总有一个是好的,对不对?” “总有一个会沉,对不对?”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蓦地起身把她抱在怀里:“沉了,已经沉了。” 对她的爱早已沉在他的心湖里,沉在他的骨子里,怎么也漂不走了。 第七十五章 :倒计时结束 夜风中飘着小声的啜泣声,萤火虫似是感受到了这对恋人的悲伤,萦绕着两人飞舞不止。 突然,一旁的林中有几只野鸟拍翅而逃。凄厉的鸟鸣声消散后是可怕的沉寂,黑暗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也许是源自直觉,于淳感到此地有些不妥。揽着腰肢的手缓缓下移握住她的柔荑,柔软的唇瓣慢慢贴近她的耳根,喃喃低语只有两人能够听到: “小鹿......” “嗯?” “听我数到三,就跑。” “一......二......” “三!” 溪边密密的芳草迅速被分成两边又快速合拢,萤火虫慌乱地四窜,光亮在沙沙声中若隐若现,凌乱的浪漫撒了一路。 “该死——”隐在林中的黑衣人狠狠地锤了一记树干,咬牙切齿地指挥伏在林中的六个兽人:“给我追!” 饥肠辘辘的狩猎者们早已按捺不住,一听命令立即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黑影灵活地穿梭在密林之间,似乎丝毫不受树木的干扰,与溪旁奔逃的两人离得越来越近。 “那是什么东西?狼吗?”陆小鹿惊呼。悲伤早已被惊惶所取代,只是泪迹仍未干。 “瞧着不像。”但是一定比狼更危险! 夜黑得很,山路愈发难行。不多时,旁边的林子里率先冲出两个黑影来,截住了两人的去路。山草很高,黑影隐在草丛中,只露出两对绿幽幽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于淳迅速牵着她调头,但没跑几步后路也被截断了。陆小鹿心里有些发虚,武功高强的人她不怕,顶多被一剑杀了,改日再复活就好了。但被野兽盯上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可是要死无全尸的啊! 都怪两人出门得急,连把小刀都没带上,真当是手无寸铁,不然也不会如此被动。 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响,那是狩猎者慢慢靠近的催魂曲,于淳冷静地清点着光点的数量,脑中飞速地琢磨着退敌之策。 前方两只,后方两只,左右各一只。团队协作能力强,均为半人高,隐隐有金属拖地之声,看来是有人圈养。那人定在附近! “不知阁下是何意思?”于淳偏头面向密林高声质问,“我二人可曾冒犯?” 密林中响起桀桀的怪笑:“刑公子,陆姑娘,在下是被派来送你二位上路的。如果有招待不周的,还请泉下见谅。” 于淳一愣:“你可是认错人了?” “在下从不对将死之人说谎。安心上路吧,两位。” 话音刚落,哨声响彻密林,十二个光点嘶吼着扑了过来。 借着方才谈话的时机,于淳将腰带间的一枚铜钱偷偷捏在了指尖,这会儿怪物一动,他将内力灌注于铜钱之中迅速朝左侧一掷,铜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左侧那只怪物的喉间划开一道红线。 只听得一声不甘的呜咽,殷红的血液飞溅而出,斑驳地烙在荒草上,草茎急急地摇晃了几下,沉重地低下了头,一滴一滴地落着血泪。而怪物的躯体则因为惯性滑倒在二人脚下。 “走!”他拉着她往左侧的缺口狂奔。 “淳哥儿......”小鹿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一路飞奔,神情恍惚,“那是人......我瞧见了,那是......” “我知道!”于淳冷声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他不死,就是我们死!”他死了不要紧,但是她不行!她必须好好活着! 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规矩。但陆小鹿仍旧有些犹豫,那是人啊...... “当心!” 于淳猛地把她护在身后,将奔跑途中折下的一截枯木猛地□□一只怪物的咽喉。怪物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方才打算钉入猎物脖子的尖牙顿时失去了森白的色彩,被喉间涌出的鲜血泡得通红。 “一、二、三......小心点,还差一只。”于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连溅在脸上的血液都顾不上擦。 陆小鹿被这样的他吓坏了,抬头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人和近处的三只怪物僵持着,慢慢退到一棵树下。 “去寻件可以充做武器的东西。”于淳小声吩咐她,这群怪物看起来好斗得很,因此对刚刚结果了两人的他更感兴趣,对小鹿则松懈多了。 陆小鹿呆呆点头,悄悄退到一旁四处张望,怪物们果然没有跟来。只是荒山上可做武器的东西实在太少,她只能俯身匆匆拾了几块碎石就打算回去,可谁知一抬头却看到树上伏着一个黑影。 糟了!淳哥儿!她心中一颤,飞速运起轻功飞了回去。 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黑影从树上缓缓扑下,树下的于淳却浑然不知。她只觉得有千万句话要喊,喉咙却像失声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张开嘴大口喘气。 眼见着怪物的双爪就要扼住于淳的咽喉了,她终于从惊慌中强行挣了出来,双手掷出石子儿精准地砸在怪物的眼睛上。怪物哀嚎一声,于淳有所察觉,脚下轻点两下急急退开,和她落在一处。 四只怪物随即追来,将两人围在中间。 “你没事吧?”陆小鹿心有余悸,却能说出话来了。 于淳没回答,只浅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她的心放下了,也坚毅了起来。 于淳说得没错,不是怪物死,就是他们死。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镯子幽幽闪了一下。 “叮——系统提醒:玩家与男主亲密度上升,获得【生死相依】成就。” 但此时显然顾不上系统不系统的事了,两人将后背交给各自最信任的人,冷静地凝视着周围的四个怪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厉喝:“还在等什么?给我上!” 四个怪人一齐冲了上来,六人顿时混战成一团。 陆小鹿身体微微右转,瞅准怪物起跳扑来的时机旋身挥腿,一个带着内力的回旋踢狠狠砸在其中一个怪人的脑袋上,将他踢飞数米,甚至撞折了一旁的树。换做常人,如此巨大的伤害不死也得半残,可怪人却只摇摇头就准备爬起来。 她来不及惊讶,拧住另一人的胳膊反身往他的背上用力一踹,只听得嘎嘣一声,怪物的手臂以奇怪的形状软软挂在身侧,身子噗通扑倒在地上。 但此时依旧容不得她歇一口气,方才爬起来的那人已冲了回来,她想也不想就迅速出了一拳,没想到怪人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避了开来,甚至顺势抓住她的胳膊张口就咬。 被磨尖的利齿是最好的武器,一路无阻地深深嵌进了血肉之中。 陆小鹿疼得浑身一颤,咬牙往他腹上狠狠连踹三脚,这才把手臂从獠牙中捡了回来。她捂着手臂心中发凉,脑中闪现过慕容玥所救的那个怪人吃人的场景。听说那个就是兽圈驯养出来的兽人,莫非这些也是? 鲜血的腥味儿在夜风中飘荡了开来,四个兽人猛地精神大振,不停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森白的牙齿。被她断了手骨的兽人最为兴奋,鼻孔微微翕动,咧着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并且微微直起身体朝着她一步步挪来。断臂随着他的走动摇摇晃晃。而那个被她砸瞎了眼睛的兽人也嗅着她的味道寻了过来,面上的斑斑血迹令人不寒而栗。 陆小鹿怕了。她毕竟还是一个姑娘,慌乱之下招式出现不少失误,不禁渐落下风。 “淳哥儿——”她惊慌地向他求救,却不知不觉退得离他更远。等于淳拧断了两个兽人的脖子之后才发现她已退到绝境。 他来不及多想,从一旁的树上扯下一条满是倒刺的软藤冲了上去,先借着惯性扑倒瞎眼的那个,随后用软藤牢牢勒住他的脖子,膝盖借势顶住他的腰部,手上猛一发力。 藤条绷得笔直,倒刺深深扎进于淳的手里,鲜血从一个个小孔里钻了出来,很快就染红了手掌。怪人双目暴出,双爪癫狂地刨着地,骇人地嘶吼了几声,但最终还是蓦地垂下了头,死了。 那厢的陆小鹿也结果了断臂的那个,惊魂未定地跑了过来:“淳哥儿,你怎么样?” 于淳松了藤条瘫软在地上,虚弱地冲她笑了笑:“我没事。”可话音刚落就昏死了过去。 “于淳!”陆小鹿紧张地晃了晃他,探了探鼻息,确定他只是昏过去了才稍稍放了心。 只是即便如此,他的伤势也很不乐观。 除去手上的倒刺,他身上还被怪物咬了好几口,伤口最深的地方极为险要,几乎接近胸口,若是不及时治疗怕是有性命之忧。 镯子上的时间还在不停地跳动着,离系统恢复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陆小鹿全然顾不上他爱不爱她的事情了,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是她最大的愿望。神秘人似乎已经走了,她咬牙搀起于淳,小心地将他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寻着下山的路。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 陆小鹿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怎么挨家挨户地敲门借车,又怎么砸开医馆的门求了大夫救人的,等她晃过神来,于淳已经被包扎好安置在医馆侧间的床铺上了。 烛芯“哔啵”了一声,她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手上的镯子。倒计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想想也是,忙了这么一大趟,怎么都不只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眶有些湿,伸手捉起他缠满绷带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 他爱谁都不要紧,只要他活着,她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烛光下的他安静地躺着,陆小鹿这才发现他好像长得愈发好看了。以前的青涩逐渐褪去,属于一个男子汉的棱角慢慢显现了出来,就连眉毛也英挺了几分,只有那柔软的睫毛一如儿时卷翘。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掷地虽无声,却格外地让人心碎。 这曾经是她的男孩,现在却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她真想看他一个晚上,但最终还是因为心力交瘁不知不觉伏在床边睡着了。 ### 斑驳的日光透过纸窗洒了进来,落在薄被上。 卷翘的睫毛颤了两颤,缓缓睁开了。 刚刚进门来的小鹿见状连忙将粥碗放到桌上,坐到床边紧张地问他:“淳哥儿,你怎么样了?” 于淳微微蹙眉,捂着心口坐起来:“小鹿,我昨天......” 陆小鹿一愣,突然记起他每次被洗脑后都会忘记相关的事情。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满身的伤,只好支吾着慌乱地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昨天有话忘了说。”他勉力抬起两只缠满绷带的手轻轻掰正她的头,面上带着暖融融的笑意。 “我忘了说......” “我爱你。” 陆小鹿震惊地望着他的眼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天呐,系统又坏了吗?!!! ### “这回真不是我干的。”秦遥无辜地摊手。 “那怎么会这样?”祁崎半信半疑地盯着显示屏,“主管写的程序也会崩坏?” “呐......你忘了吗?”秦遥啜了口杯中的热茶,嘴角的笑意莫测,“这游戏可是有一个规矩的。” “规矩?” 没错。如果玩家能将系统未进行设置的一项情感的数值刷高,高过想要改变的情感数值,事情可能就有转机。 就像欧阳夜璃爱上梁丘采薇。 就像于淳爱上她。 不过真没想到,那个丫头真的能在一个月内做到,想要达到【生死相依】的成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呢。就算是预设的男女主的情感值,也不过是单方面的【奋不顾身】而已。 但仔细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一厢情愿又怎么敌得过两情相悦呢? 秦遥幽怨地瞥了眼屏幕前的少年。 唉,她和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两情相悦呢? 第七十六章 :这辈子真短 医馆的大夫手艺还算不错,在床上躺了三五天,于淳就可以自行下地行走了。小院那边当天就请了人去知会一声,但只说是有事要办,没提及于淳受伤的事,否则护主型忠仆阿楠还不知得急成什么样子。 但即便这么说了,当两人乘着马车回小院的时候还是被望眼欲穿、泪眼迷蒙的阿楠吓了一跳。 “少爷,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带上我?” “一走就是这么多天,急死我了!” “你饿了谁给你做饭?渴了谁给你倒水?累了谁给你捏肩?” “我!”陆小鹿扶着于淳瞪他一眼,接着痞气地说道,“我还能给他暖床,你行么?” 阿楠被她的话一噎,讪讪地让到了一旁。鲁小班嚼着梨,将剩下的半个递给他:“要不要?” 陆小鹿这才注意到洗香香了的班爷,你还别说,换了发型换了衣服还真有几分型男的味道。 “不要。”阿楠嫌弃地将梨推回去,“你自个儿慢慢嚼吧。” 付清了车钱,小院里的四人围到桌旁开会。听说有人在追杀他们,阿楠和班爷不约而同地颤栗起来。只不过,一个是吓得,一个是激动得。 经此一事,于淳和陆小鹿两人都意识到了便携武器的重要性,毕竟总有不能抱着剑四处走的时候。 班爷兴奋地插了嘴:“这个交给我!交给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图纸来,“我早就想做这些了,偏偏我爹不许我做出来。” 陆小鹿随意拿了几张来看,不禁瞪大了眼睛。鲁小班这货居然是个武器天才?!小到指甲盖大的机关匣子,大到几人才能拉上弦的巨型□□,一应俱全。 于淳却对着图纸陷入了沉思,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鹿没去打扰他,在图纸中挑了几张递给班爷让他赶制,阿楠也识趣地跟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等他回过神来,小鹿沏了杯热茶递给他:“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于淳接了茶盏握在手里,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用担心她。”小鹿心里酸溜溜的,掩饰性的抿了口热茶。听阿楠说慕容玥当日就不在小院了,行李也没了,应该是自己走的。如今系统已经恢复,她又成了那个人见人爱的女主,遇险有人救,落难有人帮,指不定活得多滋润呢。 于淳闻言一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好笑地解释道:“你不提我倒是忘了她,既然是她自己走的,自然想好了去处。她于我不过是个顺手收留的客人,你不要多想。” 怎么能不多想,她可是女主啊......陆小鹿无意识地咬着唇,低头看着茶盏。突然,她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附上,一抬头撞见一对深情的眸子里。 “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我去,好苏好肉麻啊!!!可是...... 陆小鹿红了脸。 可是也好暖心啊。 他手上的刺儿是她挨个用针挑出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有多么在乎她。思及此处,陆小鹿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小心眼了,于是吸吸鼻子撒娇道:“淳哥儿,我们今晚......一块儿睡吧!” 深情boy于淳傻眼了。 ### 慕容玥着实过得滋润。自从那天从小院逃出来以后,她的好运气似乎又回来了。回京路上遇到尚书家的公子,攀谈了两句就搭上顺风车顺利回了丞相府。 刚给父母亲请了安,家仆就来报告,崇峻王来了。 慕容玥心中冷笑一声:“不见!” 慕容丞相吓了一跳,连忙劝道:“那可是王爷,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道理?” 慕容玥倒也真是心中委屈,不禁泪眼迷蒙:“爹爹,您是不知道,他在外头是怎么待我的。要不是玥儿命大,就见不到您了。” 慕容丞相还未曾听女儿提起城外遇险的事,先前崇峻王待她的好却是历历在目,因此只以为是小情人之间闹了小矛盾,自家女儿故意夸大事实摆架子。于是他笑着捋捋胡子,示意家仆请崇峻王进来。 慕容玥气得一跺脚,连拜别的话都没跟父亲说上一声就往自个儿房间走。慕容丞相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女儿是真生气了,只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煌朝最受宠最被看好的崇峻王已经神色紧张地往自家闺女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玥儿!玥儿!”顾逊疾走了几步攥住她的皓腕,“你听我解释!” 慕容玥含泪挣开他的手:“解释?解释什么?我失踪了那么多天你都不曾派人来寻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这几天实在是忙昏了头了,我......”顾逊难得没了方寸,突然猛地一锤一旁的石墙,“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了,像是......像是被人蒙了心似的,我......”他急得说不出话来,泄愤似的又一锤石墙。这下是真的下了狠手,指节处磨破皮渗出了血来。 慕容玥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些,也心疼了几分,抓过他的手仔细用绢帕包了:“说话就说话,好好的砸我家的墙做什么?” 顾逊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她是消了气了,不禁心中大喜,搂过她的腰吻了上去。慕容玥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日于淳在街上轻啄陆小鹿额头的那一幕,那般珍惜的表情让她嫉妒不已。 “玥儿?”顾逊惊愕地看着推开他的女子。 慕容玥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但立刻佯怒说道:“你我二人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怎可行此轻薄之事。” 顾逊笑了:“原来玥儿担心的是这事?莫急,待我寻个日子禀告父王,让你成为我的王妃。” 若是放在以前,慕容玥定会欢欣不已,但在此时,晚了。 许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于淳的传奇家世、俊美容貌、温润气质、温柔体贴无一不吸引着她。跟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比,成为后宫之主整日与那些莺莺燕燕争宠的生活让她感到无趣和厌烦。 “怀谦哥,玥儿有个心愿。”慕容玥故意刁难他。 “何事?” 她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顾逊浑身一震,面色苍白:“你不是曾经说......”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要他真心爱她,就什么都不在乎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普通人轻而易举,于他,却难于登天。 “是,我曾经那么说过。”慕容玥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但玥儿现在想清楚了,真正的爱是不允许任何人分享的。若是怀谦哥做不到,玥儿宁可嫁给平民百姓!”说罢调头就走。 “玥儿!”顾逊紧紧攥住她的手,认真地盯着她瞧,“你等我,我一定娶你!只娶你!” 慕容玥的心一颤,可还没等她答复,顾逊就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他肯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不是不感动。 若是他当真能够做到...... 慕容玥的心中生出几分希冀来,若是他真的能够让她成为唯一的国母,她倒是愿意为他留在宫墙之中。 美人的长发在风中悠悠飘着,好一幅......《贞子白日游图》啊! ### 夜里,陆小鹿当真恬不知耻地爬上了于淳的床。 于淳拥紧被子蹭蹭蹭退到床的角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太快了吧小鹿!” 陆小鹿翻了个白眼,一把将被子抢了过来,横着在床上铺好,自个儿率先钻了进去。 于淳见她心意已决,畏首畏尾了片刻,终于咬咬牙也躺了进去翻身压住她:“开始吧!” 陆小鹿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茫然地眨眨眼睛:“开始什么?” 哎呀,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于淳从脚趾头红到了耳朵根,活像一只煮熟的大虾,支支吾吾道:“做......做,爱做的事。” 陆小鹿:...... “啊!啊!疼!”房里传来惨叫声。 陆小鹿抖抖被子重新躺好,于淳委屈地窝在一旁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天。”陆小鹿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淳哥儿,咱们以后什么打算?” 于淳揉揉被揪疼的耳朵,小心翼翼地往她那边凑了凑:“打算?回于家庄成亲呗,然后三年抱俩,五年抱四......啊!啊!疼!” “哼,跟你说你也不懂!”陆小鹿翻身回去仰面看着帐顶。他根本不懂她的烦恼。 林茵肯不肯同意他俩在一起还是个未知数呢,就算林茵答应了,游戏的管理者也不一定同意。哪有玩家跟npc结婚生子的事儿?这也太疯狂了。 她的游戏任务是“男主不能死”,这其实是一个几乎无限的任务,直到男主几十年后自然死亡她才算完成任务。因此游戏中又附加了一个林茵的任务,“帮助男主找到真爱”。综上,陆小鹿的任务为“保证男主不死,直到找到真爱”。 现在真爱倒是找着了,男主也没死,只要她向林茵提交任务,任务就算完成了。可现在的问题是,男主的真爱就是她本人啊!一提交任务她就出去了,留下于淳一个人在游戏里......她怎么舍得啊!明明知道他是数据,她还是......不舍得。 她是他的真爱,他又何尝不是呢? 要不...... 陆小鹿咬咬嘴唇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这么一直陪着于淳寿终正寝?反正里面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里头九十年,外头不过是三年。三年后她再出去和家人团聚,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案,就是不知道运营商会不会答应? 秦遥女王会不会嫌她磨蹭半道上就把她拎出去? 陆小鹿正胡思乱想着呢,却听到一旁的于淳喃喃道: “这辈子真短。”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翻身抱住他:“淳哥儿......” 于淳自然地搂住她,哀怨地继续说道:“我都盖不住脚了。” 陆小鹿:...... “啊!啊!别......疼!”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是希望还是绝望,日后再看吧。 第七十七章 :重归欧阳府 几日后,官道旁,小吃铺。 银针被人从热腾腾的包子中缓缓抽出,银亮的光泽不复,代以暗沉诡异的黑色。 “少爷别吃!包子有毒!”阿楠紧张地拍掉于淳送到嘴边的包子。 听到动静的店家神色慌张地小跑过来,看看针,又看看包子,突然面有愠色地将帕子往肩上一甩:“我说客官,您这点的是豆沙包。爱吃不吃,不吃滚。想讹钱,没门儿!”说完傲娇地一扭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阿楠被桌边的三人齐齐盯着看,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银针:“我……我怕有人下毒。” 自从陆小鹿不小心将遇刺的事情说漏了嘴以后,阿楠就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不仅一天千百遍地催着班爷做防身的器具,还撺掇大家赶紧收拾东西上欧阳府去。他心想,这坏人虽坏,但行凶也得看地方,有欧阳家那样的大户罩着,总是要忌惮几分的不是? 陆小鹿虽然觉得搬家并没有什么卵用,但还是架不住他日日在耳边唧唧歪歪,于是和于淳商量一番后就打点行装上了路。 杭城离这儿不远,也就一两天的路程,但阿楠就没有放下心的时候。晚上睡觉要守夜,白天上路要绕路,连吃个早点都要验毒。一次又一次的一惊一乍弄得众人都有些精神疲惫了。 于淳叹了口气,掰了半个包子递给他:“你不必如此紧张,如果那帮人还要下手早就下手了,哪容得我们做准备?上次一战,想来他们应该是有所忌惮,短时间不会再动手了。” “真的吗?”阿楠半信半疑。 见他信了几分,陆小鹿连忙趁热打铁,掀了袖子露出手上的小弩:“上回吃亏是因为没带武器,这会儿有了班爷特制的各种宝贝,哪还能让那些人占了便宜?” 班爷扬起脸,摆出一副“全天下我最*”的表情。阿楠目不忍视地别开脸去,将银针收回包里,弱弱地保证道:“我知道了。” 众人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吃上了一顿热乎的早饭。 一路上没再遇到女主,陆小鹿心情大好。跟女主的几次交锋,她都没有吃上大亏,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看来女主也没那么厉害嘛! 但是她却忘了,女主失利是因为外出游历孤立无援。但若是将争斗的地点搁在敦城,女主的主场优势还不知道有多大呢。 翌日中午,一行四人终于到了欧阳府前。 此时距欧阳、梁丘两家的婚事只有半月了,府上早早就准备了开来,各处张灯结彩、红幔翻飞。听闻于淳来了,欧阳夜璃立即将汇报采买情况的管家晾在了一旁,急匆匆地到门口迎接。 “哈哈,于弟,你可来了!” “夜璃大哥!” 两人一见面就是一个熊抱,亲热得不得了。陆小鹿不客气地瞪了眼抱着她的男人的男人,而抱着她的男人的男人则挑衅地冲她挑了挑眉。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上前挤开两人,笑容满面地朝准新郎官拱了拱手:“欧阳公子,大喜啊!” 欧阳夜璃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地答道:“这不是小鹿姑娘吗?瞧我这眼神,现在才看到。近来可好?” 装!你继续装! 陆小鹿正想再顶上几句,身后却传来一个醇厚的男声。 “琉之,有客人?” 欧阳夜璃立刻收起玩笑之态,恭谨地朝着来人拱了拱手:“大哥。” 陆小鹿回头一看,见着了一个剑眉星眸,蓝衫玉冠的男子。他的面容与欧阳夜璃有几分相像,但周身的气场要比他强许多,一派鸿儒之姿。 她这回还真没看走眼,欧阳家的长子欧阳长赋乃是有名的大儒,天下文士皆赞其风骨。与他的大学问相比,欧阳夜璃的琴艺倒显得不过是风雅之事罢了。 欧阳家向来鸿儒辈出,先祖中还有在孔夫子门下受过教的。欧阳家的子弟虽不从仕但却影响力巨大,每次的科举中总有几个状元探花得过他们的点拨,欧阳家所办的学堂可以说是天下学子的神往之处。 在这位比都教授还要教授的鸿儒面前,学渣陆小鹿立刻就“怂”了,诚惶诚恐地给他行了礼。 于淳亦然。 “我有些事想同你谈谈,门口说话不便,改去大堂吧。于公子一同过来也无妨。” 欧阳长赋是见过于淳的,知晓他和自家二弟关系亲密,因此即便有家事要商议也不避着他。 于淳闻言也不推却,让小鹿三人先去厢房安置行李,自己则同欧阳家两兄弟去了大堂。 小厮沏了茶,恭谨地退了下去。 坐在首位的欧阳长赋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听闻北方久旱,又遭了蝗灾,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我等文人虽非大富之辈,但皆有忧天下之忧之心。北方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竟出了这等事?”欧阳夜璃大吃一惊,偏头去问于淳,“你打北方来,可知道情形?” 于淳蹙眉摇摇头:“我从山西回来,一路上快马加鞭,未曾多留意。但所经之处似乎并无这般严重的灾情。” “消息应当不会有错。”欧阳长赋微微皱眉,“许是更偏北一些。” “大哥放心,此等大事,若是有用得上琉之的地方,你尽管吩咐便是。”欧阳夜璃先表了态。 欧阳长赋点点头:“我已写了文章号召商户与学子捐款捐粮,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应当能够筹到不少善款。”他话锋一转,“我既然是发起者,更应该作出表率,欧阳家这次也应当多多出力。” 欧阳夜璃自然是赞同的:“粮仓中皆有存粮,留下我们所需的,其余的都捐出去便是。还有佃户们今年上缴的收成,也可跟父亲商量捐出一些去。此外……” “琉之,大哥有个不情之请。”欧阳长赋突然打断他的话。 欧阳夜璃一愣:“何事?” “你与梁丘姑娘的婚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犹豫着将请求说了出来,“大哥知道,成亲是你一生的大事,本该体体面面、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办。但此时既然出了这事,我们又有心筹款,就不太适合行铺张浪费之举……”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欧阳夜璃闻言一笑,宽慰他道,“婚宴会尽量从简,我和采薇本就不计较这些,只要两人知心便好。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定会理解你的苦心。” “唉……真是委屈她了。”欧阳长赋有些愧疚,认真地叮嘱道,“你定要和她好好商量,万万不要勉强了她。” 欧阳夜璃满口应下。 “眼下还有另一桩难事。”欧阳长赋眉头未纾,“这番运粮北上兹事体大,需要交托给一位可信之人。学堂这边的事我脱不开身,怕是不能亲自押送了。” “此事交给我便是。”欧阳夜璃接了话。 “不妥。”欧阳长赋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你与梁丘新婚燕尔,应当好生相处才是,哪有刚成亲就分隔两地的道理?婚宴一事我已愧对你们两人,怎可又……” “不如交予我吧。”于淳仔细考虑了一番,语气坚定地说道,“往北方的路我熟悉,又会些拳脚功夫,虽然年纪尚轻难以服众,但若是您能为我说上几句,想来应当能够少些反对之声。”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随身携带近千两银两,可以以自己的名义购上不少粮食,这应当也能够安一些人的心。” 欧阳长赋细细听了,还是有些不放心:“粮食沉重,恐怕得走水路,水路你可熟悉?” 于淳为难了,这水路他的确不熟。 一旁的欧阳夜璃突然眼睛一亮:“我倒是想到一人!” “何人?” “扬州林家独子林徹。他能力出众,早早就能独当一面,又有一位做漕运使的姑父。林家与我们家又颇有些渊源,若是能够请到他相助,事情也许会容易得多。” 欧阳夜璃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于淳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好不容易才让小鹿离他远远的,难道这么快又要见面了吗? 大堂内吹进一股风,艳红色的布幔翻飞。 他的心,乱了。 第七十八章 :新宫主登位 尽管存着私心,于淳还是没有提出异议。毕竟,由林徹来做这个负责人再合适不过。此次乃是拯救苍生的大事,切不可因为个人恩怨而搅黄了它。 欧阳夜璃还得忙婚宴的事,于淳不好打搅他,自个儿回了厢房。 厢房里陆小鹿正指挥两人忙上忙下,一见他回来立马迎了上去:“淳哥儿,这琴要搁在哪……”里。 于淳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轻轻蹭着她的发丝,撒娇似的呢喃:“别动,让我抱抱你。” 陆小鹿脸颊有些红,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没有动,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慌了,怕了。 于淳的心中慢慢渗出一种名为自卑的情感,他没有底气去面对这个强劲的对手。 林徹,他虽是富贾之家的独子,却与那些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同。他的魅力不只在于他的家世,更多的是来自于他出众的才能与恰如其分的为人处事。 他年幼时便开始学习经商,嗅觉敏锐,判断果决,经商之才比之其父更甚。他心思细微内敛,在不经意之间早已安排好一切,润物于无声之间。当一个人的身上兼备身为商人的果决与身为贵公子的体贴,很难有女子抗拒得了这样的魅力。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于淳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远及不上林徹。如今他唯一能够倚仗的,不过是小鹿对他的喜欢罢了。 “小鹿。”于淳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爱我吗?” 陆小鹿惊讶地盯着他,突然噗哧一声笑了:“你到底怎么了?被你的夜璃大哥秀了一脸恩爱了?还是……” “林徹要来了。”于淳打断她的话,紧张地抿紧了唇。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人蓦地愣住了,半晌才讷讷道:“也对,林家和欧阳家有渊源,欧阳家办喜事他应该来。啊,对了。”她低头摸摸腰上的钱袋,可怜巴巴地抬头看向于淳,“咱俩该还钱了,于大少爷。” 去七侠镇的路上一路吃他的住他的,这会儿得好好结个账了。 于淳没想到她想到的竟是这事,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这般如临大敌,她却压根儿找不着重点。林徹对她的心思,她自己应当知道得最清楚了不是吗? 唉,罢了罢了。他泄气地叹了口气,只要好好地将她圈在身边,林徹还能有什么招数?总不能强取豪夺吧? 此时此刻,扬州林家。 书房中的林徹蓦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爷……”帐房的视线从账本上挪开,担心地询问了一句,“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夏至都快到了,还添什么衣服。”座上的林徹不悦地蹙起了眉头,搁在桌下的手却下意识地将盖在腿上的小毯往上拉了拉,“你继续说。” 帐房忧心自家少爷的身体,但又不好违背他的意思,只好顺从地继续报着各家铺子的收入。自打少爷带病从山西回来以后,这身子骨就没好过,一点凉也受不得。这好药吃了不少,好大夫也看了有几十位,却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的,只说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嘿,这话说得巧,不但将自己医术不精的责任推了个干净,还要收上不少看诊的诊金,摆明了就是坑人的嘛!他家少爷一辈子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哪有什么心病不心病的?统统都是胡说! 名册终于念完了,帐房收起账本垂手站在一旁,等着少爷的指示。 修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轻叩着桌面,一声声如珠玉落盘。手指的主人若有所思地看向一个地方,突然抬头问道:“西街临河的那几个门面现在是什么铺子?在谁的手里?” 帐房仔细回想了一番,认真地答道:“是几个首饰铺子和绸缎铺子,在几个外来的散户手里,经营得并不好。” “首饰?绸缎?”林徹嗤笑一声,摇摇头道:“真是浪费。”说着,他不疾不徐地换了个坐姿,懒洋洋地下了命令,“三天之内,把这几个铺子都盘下来,找群靠谱的工匠,把铺子的格局全都改了,建成酒馆、茶肆、饭堂、客栈。” 帐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般强硬的命令,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他们不肯呢?” “不肯?呵。”林徹答得张狂,“只要我林徹愿意,在这扬州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窗外的花树上,半是自负半是自嘲地接着说道:“强取豪夺的事情,我做的还少吗?” 他求而不得的,从来都只有她而已。 ### 欧阳家张灯结彩操办着喜事,千里之外的岁星宫却满室素缟,人人面有悲戚。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来为岁星宫首任宫主公孙栾先生做最后的道别。”馒头一身黑衣,眸中有些湿润,捧着悼词主持葬礼,“公孙栾先生创立了岁星宫,站在这里的每一人都曾受到他的帮助与指点。” “他的离去虽然令我们难过,使我们在地上又失去了一位亲爱的弟兄。但是,失去亲人的悲伤只是暂时的,因为我们知道,此时他已经回到了那真正美好的家里,与历世历代的众圣徒、众天使一起欢聚在乐园里了。” “我们会秉承他的遗志,将岁星宫发扬光大,让他在天国之中也能安息。”他神色庄重地将悼词放下,缓缓举起右掌贴于心口,声音哽咽地说着再熟悉不过的誓词,“献予您,我的魂灵。” 堂下的宫众们紧随其后,心情沉重地将右掌放在心口,齐声立誓:“献予您,我的魂灵!” 门口的白布猛地随风飘得老高,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馒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他走了。” 李裴上前一步劝他:“宫主请节哀,这岁星宫以后便交到您手上了。” 相处数月,馒头对他已是非常信任,闻言感动不已,拉住他的手请求道:“右使,我对宫中事务还不是很熟悉,还需你多多帮助。” “这是自然。”李裴一副极为善解人意的模样,“老宫主临终前叮嘱我好生辅佐您,属下自当殚精竭虑。” 看到堂上的两位相处融洽,不少宫众都松了口气。毕竟大家之前都以为李右使继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因此平日里都是将他当作半个宫主来看待的。可谁也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神子来,“储君”突然变成了“良臣”,这心理落差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幸好右使大度,有容人之心,才不至于在老宫主灵前闹出夺位的丑事来。宫众们对于他的敬佩和好感又上升了几分。 但不得不说,这神子确有几分厉害。他将《圣经》传授给他们,使他们对神更加亲近,也更加敬畏。他们都极为感谢这位从天而降的新宫主。有了他以后,岁星宫应该会变得更加不一样吧? 李裴暗暗扫了眼众人变化莫测的神色,眼中蓦地涌出狠辣的光芒。 他的位置,他一定会夺回来。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换上笑意,状似认真地听着新宫主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难当大任的害怕与担忧,澎湃而出的野心却几乎压抑不住。 他狠狠掐着袖下的掌心,一再提醒自己: 再等等,不要急。 呵呵,姑且让这个傻子再多苟活几日吧。 第七十九章 :杭城到扬州 欧阳家的婚事办得很热闹,即便婚宴从简,也没有人提出不满之词,反而有不少人赞叹他们的良苦用心。 陆小鹿蹭了个伴娘的差事,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得了闲坐下来喝了口水,却听到门口的司仪高声唱了一句:“扬州林家到,奉银八百八十八两——” 满座皆惊。 在场的虽大多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但统统没有出手这般阔绰的。八百八十八两,都能购上两座大宅子了。更别说两家的关系只是远亲罢了。 早听说扬州林家富庶,可谁也没想到会有钱到随随便便封个红包都近千两的地步,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富可敌国了吧? 已经落座的人议论纷纷,不由地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瞧。陆小鹿这时候才感到有些心虚,但还是强自安慰:他那样的高富帅,对他掏心掏肺的好姑娘多得是,应该早就不惦记着七侠镇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吧? 唔,好吧,算不上太“陈”,也就三个月前的事儿。 在众人望眼欲穿的目光中,院门口终于露出半截衣袍来,然后……露出一张平平常常的中年男子的脸。 人群一阵嘘声,也不知道是失望的还是放下心来的。 欧阳长赋迎上前去作了一揖,有礼地询问道:“敢问阁下是?” 来人回了个礼,面露抱歉之意:“小的是林家的管家,我家少爷身染重疾不便出行,因此只好派小的来尽份心意,还请公子见谅。” “重疾?”欧阳长赋大吃一惊,“何时的事?可曾好一些?” “哦,是这样。我家少爷年前去了山西一趟,回来以后就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好了些,又天天劳心劳力,这不,这两天又病倒了,连床都下不了。”管家作势擦了擦泪,接着说道:“我家少爷说了,您家有喜事他本该亲自来,奈何身体不好,又怕自己的病冲撞了新人的喜气,因此就只好派了我来。还请您多多包涵。” 一番说辞合情合理,更是让人感受到了林徹的诚挚情谊。欧阳长赋哪敢不包涵,恭敬地将人迎进了院子里。 “啊,对了。”管家一拍脑袋又想起一事,“差点给忘了。少爷说,您修书提的那件事他恐怕也不太方便,因此只能捐些银钱略表心意。若是有需要,他愿意推荐几个擅走水路的师傅。” 方才听说林徹身子不爽利,欧阳长赋就没再指望他能亲自运粮北上,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如此有心。 “这是五千两,还得劳烦公子代为采买赈灾的粮食。” 五千两?!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整个杭城筹集到的善款也只有三千两左右,他林徹一人竟就捐了五千两?这是何等的胸襟啊! 欧阳长赋饶是再淡泊名利也不禁有些动容,退后一步深深屈身作了个揖,言辞恳切:“林公子宅心仁厚,长赋代灾民多谢林公子。” “哎——使不得使不得。”管家连忙将人扶起,讪讪笑道,“我家少爷说了,您日夜为灾民亲自操劳才是宅心仁厚呢。他不过是捐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的。” 算不得?算得多了! 撇开内心正在唐'山大地震的富贾们不说,宴上的那些个女客们早已个个红了脸颊,将手中的锦帕都快搅烂了。此等出手阔绰、心怀天下的男子,不知她们今生是否有缘得见? 陆小鹿也被一个个数字唬得一愣一愣的。这本书虽然玛丽苏,但是在货币的购买力上还是较为严谨的。有些小说里买个花魁女主动不动就上万两,还是黄金,金银的价哪有这般贱? 这么说来,林徹那货的身家得抵上好几个王思聪啊。 她后悔不迭,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于淳见了心中有些发堵,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问道:“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可惜啊!”陆小鹿狠狠拍了记大腿,咬牙切齿地说道,“当初绑架他的时候就该要赎金的!”好歹也能拿到个几万两不是?存进钱庄里光是吃利息下半辈子都能过得滋润的很。 于淳听了她的回答心里一松,随即感到哭笑不得:“要不,我也让你绑一回?” 方才还在惋惜不已的陆小鹿蓦地转过头来,眼里精光大盛。 这个提议,似乎不错哟? ### 半月之后,赈灾的粮食采购完毕,整整装了三大船。负责人的名号最终还是落在了于淳的身上,但为了保险起见,又给他配了几个林徹推荐的行船好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三艘货船扬帆起航,带着整个杭城的善意赶赴北方的灾区。 班爷又对造船有了兴趣,出发前做了好几只小木舟,非要牵在大船后头,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老师傅们只当是年轻人闹着玩,因此也没反对。陆小鹿却赞成的很,看过《泰坦尼克号》的人都知道,救生艇这玩意儿太他【哔】的重要了! 至于负责人于淳的意见—— 小鹿赞成,他就赞成。 阿楠暗自瞥了眼傻呵呵笑着的自家少爷,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性子果然是随老爷的,又一个惧内的老爷们啊。 ### 扬州林家,“重疾”在身的林家少爷懒洋洋地在园子里喝茶看书晒太阳。运粮这种苦差事他才懒得去做呢,没半点好处不说,还得风餐露宿,到头来只是搏个美名罢了。 美名自然也重要。但树立口碑的方式多了去了,能用银子办妥的事情他基本不再考虑别的途径。五千两对于他来说只是少了两三天的收入罢了,反正他现在是钱多不愁,给自己的名声镀镀金、顺手做做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少爷!”账房先生笑容满面地跑了过来,“您可真是太神了!咱们那几家新铺子开张没几天生意就好的不得了,隔壁的铺子们都眼红极了!” 林徹却没半分惊喜的神色,慢悠悠地将书翻过一页:“行船的人靠岸要吃饭要歇息,他们却在岸边开首饰铺子,是不是傻?” “是傻!是傻!”帐房先生早已对自家少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经典,哪有不顺着他的意思回答的道理? “你说隔壁的铺子眼红了?” “是啊,看他们那表情,都快酸出老陈醋来了!” “那正好。”林徹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往桌上一扔,拿起茶盏啜了一口,“你去把这条街上的铺子全收了。” “啊?”账房先生的脑子和舌头都打结了,“全……全收了?” 林徹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我说得不够清楚?” “清楚清楚!”帐房头如捣蒜,紧接着又问道,“那给什么价?” 榻上的人蹙眉想了想,报出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价格。 “这……这要是不肯呢?”帐房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地用袖子随意一擦,“又抢?” 林徹又气又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 ——哎唷,您都给这价格了还算讲理? 帐房在心里小声嘀咕,嘴上却不敢说。 “这样吧。”林徹思忖了片刻,又下了命令,“用这个价格去谈谈,愿意搬的人再多给一成的钱。” “那不愿意搬的呢?” “不愿意搬的……”他笑得云淡风轻人畜无害,“那就让他们留在那儿。” “然后将新搬走的铺子再改成瓜果铺、澡堂子。” “等什么时候不愿意搬的人改主意愿意搬了,再将价格往下压一成。” 帐房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应了话执行去了。 “太不讲理了!太不讲理了!”帐房喃喃念着,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扈城。 “谁不讲理了?”扈城好奇地问。 帐房偷偷往身后瞧了一眼,小声答道:“还有谁?咱们家主子呗!二三百两买一个铺子,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扈城想了想他安排自己做的事,不由得点头赞同:“是不讲理。” “唉。”帐房叹了口气,捂着心口忧郁地说道,“但是怎么办好呢……我的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虽然觉得这么做不道义,但是被少爷指挥着碾压别人的感觉简直太他姥姥地爽了!” 扈城一时不知怎么接话,愣愣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是啊,明明是被安排去做那么天理不容丧心病狂猪狗不如的事,他怎么就做得这么心安理得呢?甚至还有一丢丢的……上瘾? 他急急地念了句“阿弥陀佛”,向各路神佛挨个忏悔了一番,然后理理袍子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那人走去。可别耽误了时候,他还有天理不容的事情要汇报呢。 听到有人喊了声“林主子”,林徹悠然放下书册,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来:“怎么,又遇上硬茬了?” 扈城是他在杭城临时雇的,本来想着只是充当个保镖,没想到用起来格外顺手,又忠心得很,于是顺便将他留在了林家,许了高薪替他办事。 “不是不是。”扈城连忙摆摆手否认。自打从山西护送林主子回来以后,他就被突发奇想的林徹派到运河那边征收“过河费”去了。来来往往的货船众多,每船孝敬个几两一天就能收上上百两。刚开始也有硬气的船老大不肯给的,可等他回来禀告了之后,再回去就能顺顺当当地把钱给收了,弄得他一愣一愣的。 这种不义之事他刚开始做时也觉得羞愧的很,但后来做着做着就习惯了,想来是被林主子“船上运的东西日后都要高价卖出去赚百姓的血汗钱,你去收过河费不就是在做打击奸商气焰的大好事吗”的歪理给洗脑了。但洗脑就洗脑吧,怎么着?不服?他乐意! 收的时日久了也就成了惯例,行船的人大多都是熟面孔,刺儿头也早被磨圆了。但收多少钱也有规矩,平常的货船收十两,船老大姓陆的则不收,若是碰上姓于的,哈,那就倒霉了,没个二三十两别想过河!这古怪的规矩一出,船老大们个个恨不得回娘胎让娘改嫁一遍。扈城自个儿也觉得啼笑皆非,但还是要板着脸按规矩收费。 这规矩清楚得很,但有时也有不好使的时候。就好比今天的这桩! 扈城苦着脸挠挠头:“是这么个事儿。今儿个碰到一支杭城来的船队,说管事的船老大姓于,但据说这姓于的船老大又归姓陆的小姐管。您说我是不收费呢还是收六十两呢?” “你就为了这六十两来找我?”林徹哭笑不得,“你自己看着办不就成了?” 扈城黑脸一红,小声嘟囔道:“我这不是为您的商业帝国着想吗,再小的收入也是一种支持嘛!船队还拦在那儿,您给个准信儿,我马上去要钱!” “行行行。”林徹无奈地扶额,“那就收一半吧,三……等等!”他的声音陡变,语气变得紧张起来,“你说那船队是从杭城来的?” “是啊。” “可是运着粮?” “哎呀妈呀!”扈城一拍大腿,目瞪口呆,“没想到您还会算命这一手!没错!就是粮食!” “扣下!” “啥?”扈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船向来只分收不收费,怎么,又新添了同时姓于又姓陆就扣下的理儿? “扣下!”林徹竭力忍住颤抖的身子,一字一顿地交代道,“去漕运使府上报告一声,就说有人偷运盗粮,没我的命令不许放行!” 扈城被这样的林主子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应了一声跑走了。 膝盖上的小毯滑落在地上,林徹却浑然不觉。他盯着自己因为紧紧攥着书卷而发白的指节,一遍遍地狠声呢喃道: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怪我,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第八十章 :于淳入狱了 陆小鹿在船舱里趴着,病恹恹地不想动弹。大姨妈加上晕船,简直是必杀技。 船停在了扬州的某个渡口,听那些老师傅说,这里有收过河费的规矩,需要点银子打通关节。对于这种恶霸的行径,于淳本是有些忿忿不平的,但一想三大船的灾粮不容有闪失,也只好忍气吞声让两个老师傅去交钱了。只是不知中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这钱交到傍晚都没交上。 陆小鹿烦躁得直想咬人。管他是路霸河霸还是浴霸呢,姑奶奶她只想上岸吃口热饭洗个热水澡! 于淳掀了帘子进来,瞧见又惨白了几分的小脸愈发心疼,上前夺了微凉的汤婆子,牵着她的收往舱外走:“先不管这事了,下船去吃饭吧,菜都叫好了。” 一听到吃饭两个字陆小鹿立刻来了精神,一手扶着腰一手牵着于淳往甲板上走。还没出门呢,却听到外面突然闹腾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就是这里!全部扣起来!” “扈大爷,您这……这是做什么呢?那银子我们交,马上交!来,六十两,您点点?” 扈城掂掂手上的钱袋,随手抛了回去,学着自家主子的样子微微牵动右边的嘴角,睫毛蓦地向上一翻,抛了一个自认为高深莫测的眼神:“现在才交银子?不管用了。” “扈城?怎么是你?”陆小鹿扶着腰走了出来,狐疑地问道,“你脸抽筋了?”甲板上尽是一群满身臭汗的汉子,她一时没防备,忍不住呕了一声。 “陆姑娘?”扈城比她更惊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怀上了?” 陆小鹿:……你丫才怀上! ### 岸边饭馆。 “没怀上就好,没怀上就好。”扈城后怕地吞了一块红烧肉,含糊不清地接着说道,“你要是怀上了,我家林主子非得疯了不可!” 陆小鹿嘴角抽了抽,将那盘红烧肉从他的魔爪之下夺了回来,不疾不徐地转了话题:“好好的你扣我们的粮食做什么?” “嘿,这不是不知道是你们的船吗?”扈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吃完这顿饭我就回去找林主子通报一声,让他跟漕运府的人通个气儿。”他将盏中的酒仰头喝了个干净,随手擦了擦嘴,笑嘻嘻地说道:“说来也是有缘分,要不是林主子让我扣下这三只船,咱们现在哪能坐在一起吃饭?” 于淳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盏壁,压低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就怕他是故意的。” 扈城神经大条没听清,扬扬手叫了店小二来结账。 “哎,我来我来!”陆小鹿从怀里往外掏钱。她如今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有钱人,恰好这回上扬州也要还林徹的人情,哪有让他的人结账的道理? 谁知小二瞄了眼桌上的菜色就走开了,压根儿没提付钱的事儿。扈城与有荣焉地眯着眼剔了剔牙:“用不着付钱,挂账就好。别说这家饭馆,过不了几天,这整条街都要变成我家林主子的了!” 他那嚣张跋扈的小眼神让陆小鹿看得几乎醉了。啧啧啧,傍了大款的人果然不一样,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改明儿她也要挣钱当大款,然后再雇一群美男给她拎包捏肩扇扇子,这画面……美!美得很! “走了走了,哎,不用送不用送!”扈城翻身上了马,拍拍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了,保证一会儿就放行!” 众多下属跟在他的身后,西街上一阵烟尘翻飞,很快就没了扈城的影子。 只是,这个“一会儿”似乎有些长。在河边又等了一天一夜,别说放行了,就连扈城的人影儿也寻不着了。这下再蠢笨的人也回过了味儿来,跟他们作对的就是林徹林大少爷! “太可恶了!”陆小鹿气呼呼地盘腿坐在床铺上,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谈不成恋爱也是能做朋友的嘛,再不济就当陌生人呗,他怎么可以使绊子呢? 于淳将刚灌好的汤婆子递给她,却意外地没有开口接话。要怎么接呢?告诉她他这是还惦记着她、想让她去求他服软? 男人最了解男人,上次他之所以放过她,只是因为一时受不了打击没回过神来,恰巧身体又不适,想要追去阻拦她也有心无力。可如今回到了他的地盘上,要是她再送上门去,他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从扈城今日嚣张跋扈的行事风格来看,林徹本人的气焰只能更甚,在这扬州恐怕是只手遮天了,即便是将人强行掳进府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于淳紧张地盯紧了床铺上忿忿不平的少女,生怕她一时想不开真的跑去找…… “不行,我得去找他谈谈!”陆小鹿一骨碌坐起来,拾了一只鞋就往脚上套。 “不准去!”于淳一时情急将鞋夺了过来,“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会想办法!” 陆小鹿头一回见到他这么强硬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便嘻嘻笑了起来:“看来你也是能演霸道总裁的嘛!行行行,你想你想,我坐着,哪儿也不去!”说着缩回腿脚坐回床上。 于淳不明白“总裁”是哪个地方的裁缝,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她“哪儿也不去”的承诺。他松了口气,将地上的另一只鞋也捡了起来,连同手上的那只塞进了怀里:“我去漕运府看看,看能不能打通关节把船队给放了。”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瞧着他鼓囊囊的胸口,就算他不嫌臭得慌,难道还不嫌硌得慌吗? 于淳瞧着她的表情又气又笑,摸摸胸口的鞋说道:“别惦记着了,回来就还你,免得你瞎跑。” “我才不跑呢!”陆小鹿翻了个白眼在床上躺下。她也知道林徹这小子现在一肚子坏水,能不见当然不见了。他对她的好她自然记得,可是上回在七侠镇她从悬崖上摔下去也算是还了他一条命了,眼下只要还清了钱就谁也不欠谁了,是吧? 于淳见她一副安安分分的样子,心中蓦地柔软了起来。他走到床边俯身在她额上啄了一下,小声保证道:“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糖炒栗子吃。”说完又探探汤婆子的温度,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船舱。 陆小鹿脸蛋红扑扑的,将被子一把拉过头顶。 真是的,这是干什么呀……腻得她心都要化了。 腹部传来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她一时没扛住,闭眼睡了过去。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她突然听见有人大喊: “不好了!于公子被漕运府抓起来了!”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炸在她的耳边,震得她心中兵荒马乱。她急急坐起了身,只穿着袜子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拉住报信的人询问。 报信的是个一同前去的老师傅,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焦急地说道:“我陪于公子去漕运府疏通关节,刚开始还好好的,可谁知半道上跑来个小厮在漕运使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但不肯放船,还以贿赂官员的罪名把于公子扣下了,眼下正关在大牢里呢!” 陆小鹿顿觉五雷轰顶。 漕运使乃是林徹的姑丈,这摆明了是林徹公报私仇啊!大牢是什么地方,她在七侠镇的时候就见识过了。进去的人能有几个可以完完整整地出来的? 不成,她得去救他。 陆小鹿蹬蹬蹬跑回房间拎了逆天剑出来,老师傅们见了个个不要命似的拦着她: “使不得啊陆小姐!劫狱罪加一等啊!” “千万不要冲动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他这么被关着吗?”她恨恨地将剑摔在地上,“行!他想让我去求他,那我去!我去还不成吗!”说罢推开人群往岸上奔去了。 “啊!小鹿姑娘!鞋!鞋!” 等阿楠捧着她备用的鞋子奔了出来,却早已不见了人影,不禁傻了眼。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等少爷回来,非得骂死他不可! 第81章 【】第一更 扬州林家并不难找,满大街随便拉个人问路都能给你指出道来。 拐了几条街,绕了几个巷,牌匾上苍劲有力的“林宅”二字终于映入了眼帘。 只见那朱红色的大门气派得很,高门槛、大门面儿,八八六十四颗纯金门钉和两个镀金的兽首门环被上头的日光那么一照,几乎要亮瞎来人的眼! 陆小鹿捂着鹿眼连退几步,只能勉强靠着念叨八荣八耻的大招来抵御封建主义大财主的伤害。 ——以艰苦奋斗为荣、以骄奢淫逸为耻!没错!在男主的性命面前,一切富贵荣华都是纸老虎! 这厢她还没做完心理建设呢,门后候了半个多时辰的林徹倒是先等不及了,挥挥手命令家仆门打开了大门。 他本想先摆摆架子挫挫她的锐气,就当作是在七侠镇拒绝他的惩罚,可一瞧见她出现在自家大门口,还没穿鞋,他就……就忍不住心软了。 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别说是惩罚,他压根儿见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哪怕是一眨眼的工夫。 “怎的不穿鞋?”他蹙着眉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单膝跪下,从怀里掏出几块干净的帕子铺在地上,“踩上来,地上凉。” 陆小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局促不安地动了动调皮的脚趾头:“不用了,我这不是还穿着袜子么。” 林徹瞅了眼她的袜子,又气又笑:“你那还能算是袜子?瞧瞧脏成什么样子了!不是来了月事吗?别着了凉,闹得肚子疼。”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袜子脏她承认,一路跑过来的,中途还穿过了菜市场,能不脏吗?可这大姨妈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这味儿有这么重? “扈城说昨日见你时你捂着肚子,猜猜就知道了。”他不在意地答道,眉头蹙得更紧,又催了一句:“别任性,上来。” “我不!”陆小鹿毫不妥协地跟他大眼瞪小眼。别闹了,这也太暧昧了!她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必须划清界限。 见她摆明了不肯合作,林徹缓缓站直了身体,猛地出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喂!喂!放我下来!” “啊!别闹了林徹!” “阿西吧……你!信不信我糊你一脸大姨妈!” “不信。”林徹云淡风轻地答道,下一秒却被她狠狠地锤了一记。 “林徹!别让我讨厌你!”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突然连声闷咳起来。 怀里挣扎的力道突然小了:“那个管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病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陆小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与他僵持了片刻,半晌才泄气地软了身体:“那就不揍你了。你放我下来,我踩着帕子。” 林徹不是傻子。他见好就收,将她放在地上。只是这人还没站稳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 “林哥哥,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林徹瞅了来人一眼,不紧不慢地伸手将有些发皱的袍子抚平,语气冷淡地唤了一声“杜小姐”。 陆小鹿回了头,瞧着来人觉得有些眼熟,名字叫什么却想不起来了。她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些许印象,这不就是那个叫杜……杜……杜什么来着?对!杜—— “蔚然前天来府上寻你,家丁说你卧病在床,怎么……今日就大好了?”杜蔚然的身子微微颤抖,只觉得一股火气涌到了喉咙口。 “那依杜小姐的意思,在下要何时痊愈才合适?”林徹平日就不待见她,此刻更是冷淡,语气尖锐地反问了一句。 杜蔚然被他的话一噎,一时答不出话来,只好将眼神放在了那个狐媚坯子身上。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她见鬼似的伸出手指直直指着她: “陆……陆小鹿?你怎么在这儿!” “啊,其实是这样的——” 陆小鹿正想解释这复杂的因果关系,那厢的杜蔚然又一惊一乍地喊了一句: “你怎么不穿鞋?!” “啊……我的鞋被……” “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我没……” “我真是小看你了!” “你听我……” “勾搭我二表哥不成,又用这种法子来勾引林哥哥!” 女人撒气泼来就是这般不可理喻,陆小鹿几次都没插'进话,最后只好选择乖乖闭嘴听她可怕的脑补。 “这大热天的脱什么鞋!装什么可怜!” “林哥哥慧眼如炬,定不会上你的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说着,她竟将父亲一贯的教导忘了个干净,脱下自己脚上的两只鞋“啪啪”两声扔到小鹿的面前:“没鞋穿是吧!我借你!穿上!上别处装可怜去!别在这里瞎人的眼睛!” 陆小鹿先是一愣,然后贱贱地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就她这姿色,还有“被绿茶”的机会呢? “杜蔚然!”惊愕之中的林徹反应了过来,狠声打断了她的话。 “林哥哥……”杜蔚然的眸中起了水雾。 他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火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林徹的女人,不穿别人的旧鞋。” 原本还有些嫌弃的陆小鹿一听到这话,连忙把脚探进了杜蔚然的鞋里。哎,别说,还挺合适! 她抬起穿鞋的脚动了动,挑挑眉给站在一旁的杜蔚然使了个眼色:喂喂!这下明白了吧?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料杜大小姐见了火气更涨,指着她的鼻尖高声喝到:“林哥哥你瞧!她还敢嚣张!她这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我去!您老这是什么眼神?! 眼见着一场撕逼大战即将开场,扈城突然呼哧呼哧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手上四平八稳地捧着一只锦盒:“取到了!林主子,鞋取到了!” 林徹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冲他招招手:“呈上来!” 扈城小心翼翼地捧着锦盒交到他的手上,不敢有半点磕碰。他取鞋的时候随口打听了价格,险些被吓死,这哪是鞋子啊!分明是金子!一只鞋子几乎抵得上他大半辈子的工钱了! 林徹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不错。” 这双金丝履是他刚回扬州时就到顶好的鞋铺里订做的,足足做了三月。本来是想寻个机会当作礼物送给她的,没想到今天恰好能派上用场。 他取出鞋拿在手上,走到被惊呆的陆小鹿身边蹲下身,伸手想要替她换上。 “不……不了。”她穿着旧鞋狼狈地一躲,面色有些发白地央求他,“林徹,不要这样。”她心中隐约明白,一旦穿上这双鞋,有些事情就由不得她了。再说了,把艺术品穿在脚上绝不是她这种整日跟马云爸爸打交道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情,那是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 林徹也不勉强,只淡淡一笑:“你穿上,我就放了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威胁都来得有效。 在它的面前,一切原则都变成了云烟。陆小鹿咬咬唇,犹豫着将脚从杜蔚然的旧鞋中抽出来:“我……袜子脏……” “不要紧。”他毫不介意地捏住她脏兮兮的脚踝,将脚套进金丝履中。 “啊——”她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林徹蹙起了眉。 陆小鹿动动脚,尴尬地答道:“有点紧。” “小了?”不应该啊,林徹的眉头蹙得更紧。他看尺寸一向很准,在七侠镇的时候……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是了,他记得的是她三个月前脚的尺寸,而现在……已经不合适了。 陆小鹿的脚踝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叫唤出来惹他不高兴。她想了想,主动将另一只鞋也穿上,忍着不适谄媚地夸赞道:“这鞋真好看,呃……新鞋顶脚是正常的,撑撑就好了!” 林徹不置可否地笑笑,站直了身体挥挥手示意扈城过来:“去漕运府,把人放了。” “是!” 呼……太好了。 陆小鹿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林徹了然地瞥了眼她舒口气的小动作,双眸之中暗流涌动。这次鞋小了不要紧,只要以后天天把她束在身边,还愁测不到精准的尺寸? 一旁的杜蔚然愣愣地将这场“好戏”尽收眼底,心中的醋意简直要掀了天去了!她凭什么得到他这样怜惜的对待?一个野丫头,她究竟有哪个地方及得上她这个杜家大小姐的?! 陆小鹿却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好心地将地上的两只绣鞋拾起来摆回原主人的脚下。她佝偻着背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我就……林公子,改日江湖再见!”说完撒腿就想跑。 “你等等。”林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人是放了,那船的事就不管了?” 饶是脾气再好的人被这般戏耍也该炸毛了,更别说是陆小鹿这样兼具“血性、率性、个性、任性”的四有公民了。 “你别太过分了!”她提着裙摆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警告道,“那粮食是运给灾民的,这可是事关苍生的大事,你不要这般儿戏!” “没错。”林徹像是吃定了她不会乱来,慢悠悠地说道,“苍生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船放不放行,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我肯不肯放行,也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陆小鹿烦透了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觉,但还真不敢乱来,只好恼羞成怒地质问他:“你到底想怎样!” “你要去北方赈灾,我不拦着。”林徹一级级走下台阶,一步步逼近她,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我只有一个条件——” “只要……” “我不答应!” 头发有些凌乱的于淳奔了过来,一把将人护在身后,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不答应!” “淳哥儿——”陆小鹿一见着这个熟悉的身影,鼻子顿时就酸了,忍不住跟他撒娇,“淳哥儿,我脚疼。” 于淳低头一看,立刻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忍着怒气蹲下身,从怀中取出暖热的鞋子替她换上。 陆小鹿舒坦地动了动脚趾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于淳随手将价值千金的金丝履递给一旁的杜蔚然,后者受宠若惊地接了。直到林徹凌厉地瞥了她一眼,她才委屈又舍不得地将鞋放回扈城捧着的匣子里。 “林公子。”于淳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鞋子这东西,不是越贵重越好,得合适才行。这人跟鞋也是一个理儿,你说是不是?” 林徹没答话,只用幽深的眸子盯着他看。 “告辞了。”于淳懒得再跟他周旋,牵过身边那人的手转身就走:“我打听过了,东街有家栗子铺卖的栗子最软糯。” “真的吗?” “我还会骗你不成。” “那快去!快去!” 林徹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声音沉稳地唤了扈城过来: “让漕运府的人把那三艘船盯紧了!一粒米也不准出了扬州城!” “这……是!” 夕阳之下,林徹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与府旁的树影、石狮子影子交织在一块儿,可偏偏又显得格外寂寥。 杜蔚然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竟是看痴了…… 林徹啊林徹,你竟也是有心的? ### “唔——这个真的很好吃!你尝尝!”陆小鹿故意避开刚刚不开心的事,剥了一颗栗子递到于淳嘴边。 于淳浅笑着用嘴接了,嚼了嚼点点头道:“好吃!” “你也觉得好吃啊?那还是给班爷和阿楠留点吧。”她自言自语着,将纸包里的栗子分成两半,脸上的表情却是实打实的心疼。 于淳静静地看着她生动的神情,黑眸之中闪过一丝厉色。 今日之辱,改日他必定十倍相还! 至于今后…… 他抿了抿唇,眼神愈发坚定起来。 为了守住人,无论是钱还是权,他都要握在手里! 第82章 【】第二更 第二日,于淳一早就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整理东西。 陆小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搓了搓眼睛:“淳哥儿,你上哪儿去?” 于淳听到声儿走到床边,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答道:“时辰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打算再去托托关系,一会儿再喊你起来。” 自打昨天一事发生以后,他就再也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待着了。在满船老师傅揶揄的表情中,他厚着脸皮抱着被子进了她的屋。虽说是同屋,但他不愿真坏了她的名声,只用两条板凳和一块木板在门口临时搭了张铺位。白日里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至于他们究竟信不信,于淳也没心思去揣摩了。他问心无愧。 “还去?”陆小鹿一听立马清醒了,“噌”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你还想再被抓起来不成?” 于淳哭笑不得地将她按回床上:“在你心里我就这般愚钝?放心吧,扬州除了漕运府,还有更高的官员呢。” ### 刺史府。 扬州刺史悠悠抿了一口茶,瞥了眼站在跟前的两人:“所以你就寻到我这里来了?” 于淳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若是寻常之事,草民万万不敢贸然来打扰您。实在是兹事体大,关乎苍生,我这才斗胆来寻大人为民做主。” 陆小鹿被他的官场套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跟着作揖扬声呼道:“求大人为民做主!” 无论是贪官还是清官,黑官还是好官,听到这句话总是心里舒坦的。 “啧,这事儿吧,的确有点不好办。”刺史换了个坐姿,懒洋洋地打着官腔,“你也知道,我虽是一州刺史,但关于漕运的事的确不太适合插手。” “大人说的是。”于淳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句,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但既然你们跟漕运使有私人过节,做的又是有利于天下苍生的大好事,那本官就破一次例,替你们主持公道吧。” 陆小鹿闻言又惊又喜,连忙道谢:“多谢大人!” “为民做主乃是为官者的本份。”那刺史无所谓地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在下方那个少年的脸上。突然,他的面上出现几分惊疑,不敢置信地问道:“慢着!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于淳觉得他问得奇怪,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在下于淳。” “姓于?不姓刑?”刺史追问。 “是。”于淳老老实实地应了,心里却陡升疑云。 又是“刑”姓?上回被兽人们追杀时,那个神秘人也说他姓刑。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刺史似是松了口气,随意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退下吧,回去候着。” 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出了大堂。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的陆小鹿忍不住发问:“你怎么知道他就肯帮我们?官官相护什么的不是常理吗?” 于淳仔细地沏着一杯红糖姜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官官相护的确是常理,但另一句话也很有名。”他将姜茶推到她的面前,别有深意地说道,“一山不容二虎。” “除非一公一母!”话刚出口陆小鹿就后悔了。叫你嘴快!正说正经的呢! 于淳被她的神回复惊得愣了一愣,半晌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哪来的那么多鬼点子?” 陆小鹿尴尬地将姜茶一饮而尽,一抹嘴巴连声催促道:“你继续说!继续说!” “咳,这扬州本该是扬州刺史一家独大,但由于扬州漕运格外发达,漕运使的身价才水涨船高,权力也愈发膨胀。” “你的意思是刺史早就看他不顺眼咯?” “这是自然。一方权力增大,就自然造成另一方权力减小。此消彼长,若刺史还是坐以待毙无所作为,权力就要被彻底架空了。” “原来是这样。”陆小鹿摸摸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想想也是。每年收受的贿赂都要少一大半,换成谁也不乐意啊。这刺史也是个能忍的,到现在都没动手。” “不是不动手,是难以动手。”于淳温柔地笑着,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糖汁,“能混上漕运使这个肥差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定是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老油条,要想抓住他的小辫子谈何容易。” “那……” “要怪就怪他那好侄子林徹,他这回做得实在是太过出格,无论是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算是在背后捅了他的姑父一刀。” “我说那刺史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呢!”陆小鹿恍然大悟,敢情是他们给他送上了一个死对头的把柄! 于淳淡淡笑了,对这些事情不愿再多说,只伸手取出煨在炉上的糖炒栗子细细剥了起来。 “淳哥儿,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陆小鹿边嚼着栗子边提问,“为什么他们老提刑姓呢?你家亲戚?” 于淳暂时也想不明白,但心中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只是还待验证。他不愿用这些还处在云里雾里的事情惹她心烦,因此只含糊几句搪塞了过去。 陆小鹿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下马车就给忘了个干净。 那刺史效率不错,天刚擦黑,三艘载着灾粮的大船终于缓缓离开了扬州城。 临走时,陆小鹿将算好的银子强行塞给了扈城,让他转交给林徹,算是偿还了去七侠镇路上的开销。虽然她也明白这点钱对于林徹来说无关痛痒,但既然做好了再无瓜葛的打算,先前的一切账目都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算个明白。 此后,再不相欠。 相比起水上的平静,此时的扬州林府却是热闹极了。 “你说说!你说说!他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漕运使颜渊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唾沫横飞,“我这个做姑父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稍安勿躁。”林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控制着局面,“我已派人去叫徹儿了,等他来了你再好好说。”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颜渊像是瞅见了死敌似的,气势汹汹地拖着他的两条大象腿挪了过去,振振有词地质问道:“林徹!你给我好好解释!今天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绕过他进了大厅给父亲请了安,然后坐在一旁的椅上淡定地喝起了茶。 一股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颜渊震惊地盯着那个向来对他恭敬谦卑的侄子,差点气得背过了气去。 “林徹!”他狠狠一拍桌子,自以为大度地说道,“你若是好生道歉,姑父我就不再与你计较,你还是我的好侄儿!” “道歉?”林徹冷笑一声,“办砸了我的事,你还要让我道歉?” “你——”颜渊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他还要反上天了不成! 林徹从怀中掏出个册子,蹙眉扔在他面前的桌上:“瞧瞧吧,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颜渊抖着手拿起册子翻了几页,吓得跌坐在椅上,脸上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你、你、你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林徹没答他,啜了口茶小声与父亲交谈:“爹,这茶叶不错,改明儿送点到我房里来。” “好小子,有眼光。”林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 被晾在一旁的颜渊又羞又恼,蓦地发起疯来,将册子撕成了碎片,狠声吆喝道:“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林徹用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答道:“撕吧,尽管撕,我那儿多得是。” “反了!真反了!”颜渊气极,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倒小桌,“来人!抓起来!全都给我抓起来!” 四下无声。 他的属下们个个低着头,视线像是被粘在了地面上,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 “你们……”颜渊回过了神来,又惊又怕地指着座上的人,“是你!你做了什么!” 林徹终于过够了看好戏的瘾儿,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淡淡开口道:“这些年你享福也算享够了,该退位了。” “满口胡言!我这位置是皇上封的!你哪来的狗胆敢……” “那若是皇上看到了那册子呢?” 扬州离敦城近得很,那册子真要往圣上那儿去了,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颜渊顿时面如死灰,一时间如坠冰窖。若是皇上看到,撤职事小,掉脑袋才是大啊! “徹儿……好侄子!”他噗通跪下,腆着脸膝行到自家侄儿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央求道,“姑父待你不薄,此事我就不追究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你说可好?” 林徹厌烦地将衣摆夺了回来,冷声说道:“人要看清自己的位置,谁待谁不薄,你还不明白吗?” “是是是!你待我不薄!你待我不薄!姑父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全听你的!全听你的!” 黏腻的冷汗顺着他的肥头大耳涓涓流下,林徹看得一阵恶心,起身避到一旁:“谁握着谁的命,谁是谁的主子,你要是还弄不清楚,想坐这个位置的人多了去了!” 颜渊感恩戴德地谢了,仓皇地带着“他”的人逃回了漕运府。 府还是这座府,名儿还是那个名儿,可是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座府邸已经易主了。 林家大堂,林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真的要做得这么绝?” 林徹静静地品着茶,半晌才答道:“姑姑受的苦,他必须百倍偿还。” 一提到这个人,林老爷子顿时没了反对的勇气。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哑着声音问道:“你表哥过得可还好?” 林徹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你和他还一直有联系。”林老爷子盯着上下浮沉的茶叶,眸子里突然有些湿意,“什么时候要是有空,请他来林家坐坐吧。” 林徹没有回答,沉默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以前造的罪孽,哪是那么容易赎清的呢。 第83章 【】第三更 晨钟敲响,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堂之上,百官跪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平身。”明帝有些倦怠地重复着每日的流程,不由得将眼神放在了他向来最得意的儿子身上。 怀谦这孩子终究还是不够沉稳,易于意气用事,暂时还不能将皇位交到他的手上。 这皇位他坐了整整二十年,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功成身退安度余生呢?那两位老友,想必等他都等得有些心急了吧。 顾逊沉默地立在百官之前。他知道父皇在看他,也知道他一定对自己失望至极。但他不敢抬头直视自己的父亲,生怕视线一接触就服了软、忘了与玥儿的盟誓。 无论如何,他都要替她求下这个独一无二的王妃的位置! “众卿可有本要奏?”明帝收回目光望向百官。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率先站了出来,“北方饥荒,万民遇灾啊!” “饥荒?”明帝有些吃惊,“蝗灾初现时朕不是已经拨了赈灾的粮款过去吗?怎么还会闹饥荒?” “陛下有所不知,蝗灾严重,赈灾粮草供不应求啊!听闻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还请陛下再拨粮款,救民于水火!”户部尚书胡子乱抖,一副拼死进谏的模样。 明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很是耐人寻味:“黄卿这般为民着想,实乃我煌朝之福啊。” 站在下面的有哪个不是人精?陛下的语气古怪,明显话中有话。 户部尚书身子一颤,但还是硬着头皮应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臣的本份,不敢邀功。” 明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百官之中谁也摸不清圣上的意思,纷纷选择明哲保身不敢轻易出声。 “启禀陛下——” 正在气氛几乎降到冰点的时候,丞相终于出言打破了沉寂:“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臣认为,我朝国库虽丰,但也不能无止境地用来赈灾。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为苍生出力。老臣为官多年,虽家底不丰,但好在平日里用度节俭,省出了不少余粮。臣愿意捐粮一千石用于赈灾!”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朝堂上一时之间热火朝天,个个都争着慷慨解囊。笑话,连丞相都主动捐了,谁还敢不捐?至于家底丰不丰,呵,大家都是明眼人,彼此之间知道便好。 这回连明帝都有些惊讶。这慕容氏素来小气,听说连家里待客的果盘都是三月才换一次,谁也别想捞到他的好处。这回怎么这么大方?竟主动要求捐粮,简直是破天荒了! 皇帝就是皇帝,想问就问,压根儿不用怕得罪人。 慕容丞相一脸正气:“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其实是小女之意。小女今早跟臣提起,她昨夜梦见北方大河两岸稻花香,醒后不忍百姓受苦,央求臣为百姓出力。” “哦?真有此事?”这话虽是问丞相的,明帝的眼睛却瞧向了自个儿的儿子。 昨日他刚为慕容氏的女儿求独妃之位未果,今日这位慕容小姐就又立了功,真当有这么巧? 顾逊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此事。 “臣不敢有半句虚言!”慕容丞相信誓旦旦。 ——那倒也是个机灵的女子。 明帝暗想。 “既然如此——”他下了旨意,“丞相之女忧国忧民,朕甚为欣赏。既然昨夜她梦见北方之河,那就……立她为北河公主吧,赐南安街的府邸一座。” 丞相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恩典,愣了好一会儿才跪倒谢恩。一千石粮食换一座宅子再加一个公主的封号,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他就知道自家女儿是个聪明的,这下可好,不仅名利双收,还解决了家中陈米发霉的问题,一举三得啊! 顾逊的脸色也柔和了起来。南安街,正是他的王府所在的位置,看来父王的态度有所软化了呢。 明帝看着儿子喜不自禁的表情,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生在皇家,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让这两人住得近一些,就当是他给他们的补偿吧。 “陛下,微臣听说,民间也有自发为北方捐粮的。臣以为,理应嘉奖。”另一名官员出列禀告。 “哦?真有此事?”明帝龙心大悦,“若是真的,的确应该嘉奖!” “绝无作假。”那官员字字恳切,“此事乃是杭城欧阳家长子欧阳长赋组织,杭城地区共募得近万两白银和三大船灾粮,眼下已由专人送往灾区去了。” 明帝长叹一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百姓尚能如此,你们身为官员更应该多多出力才是。”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欧阳家朕是知道的,书香门第,赤子之心。只是没想到杭城地区竟能募到如此多的粮款,实在是让朕欣慰不已啊。” “启禀陛下,据微臣所知,这近万两白银中有五千两乃是扬州林家所捐。林家虽是富贾之家,却比世家大族更懂得还富于民、互帮互扶的道理,臣以为,若是能对其嘉奖,定能鼓励其他商人纷纷效仿、为国出力!” 明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得那林家有此觉悟,应该表彰一番。传朕的旨意,赐扬州林家‘义商’之称,其名下产业三年内减赋一成。” “陛下英明!” “至于欧阳家,就赏赐朕亲笔书写的匾额一块,玉如意一柄。”明帝蹙眉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那押送灾粮的人是谁?是否稳妥?可别半路出了差错辜负百姓的一片心意。” “呃……这个……启禀陛下,负责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男子,唤作于淳。据说功夫俊得很,是欧阳家亲自保荐的。”那官员的额上出了些薄汗,却不敢动手去擦。他也觉得这么大的一件事交给一个少年去做实在不妥,但那欧阳家……唉。 龙椅上的明帝果然脸色大变:“你说他叫什么?” 官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着声音答道:“禀告陛下,于……于淳!” “竟这般巧合……”明帝喃喃自语,不禁将目光投向了下面的顾逊。 顾逊微微颔首,证明了他的心中所想。 “好!好!好!哈哈!”明帝突然抚掌大声称赞,“此人年少有为,心系天下,朕甚是喜爱。就封为……封为沐阳侯吧!” 一旁记录的史官手一抖,差点把笔都给扔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三思啊!异姓封侯乃是大事,万万不可轻率啊!”说轻率还是轻了,这分明是胡来!哪有什么功绩都没有就封侯的?这要是录入史册,后人都得指着明帝叫昏君呐! “请陛下三思——”文武百官也惊得“噗通噗通”鸭群落水似的跪了一地。 公主什么的封着玩玩也就算了,只是个名号而已,面子上好看手上却没实权。但是侯爷就不一样了,一旦受了封,封地、府邸、卫队、上朝议政就是一条龙服务啊! 一个安邦侯就已经够让人焦头烂额的了,现在又整一个沐阳侯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陛下英明——” 在一片反对声中,这四个字显得格外突兀。百官们面色惊疑地望向声源,只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要投机取巧,万万没有想到提出赞成的竟是当朝丞相。 慕容丞相得意地眯了眯眼睛,他们简直是一群傻子。 皇上不是昏君,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他提出封侯一事就绝非意气用事,而是别有深意。这个叫于淳的小子虽然名字和姓氏都与皇上挨不着边儿,但指不定就是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呢?不然皇上干嘛一听到那个名字就如此激动?若是他有意要把私生子扶正,那么封个侯什么的也就是自然的事情了。 他们这些拎不清的,偏偏要跟皇上做对,那不是找骂吗? “古语有云,丈夫未可轻年少。这于公子年纪虽轻,却有忧国之心,又不畏大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更何况欧阳家向来以育才扬名,他们看中的人难道会是寻常之辈吗?知才而不能任,乃是为君者的大忌。你们难道要让陛下背负不唯才是用的骂名吗?” 这顶黑锅扣得可就大了!一些官员慌了,抬头看见明帝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偏头又瞧见慕容丞相义愤填膺的神色,终于也回过了味儿来。 糟了!就算不是私生子,也定是个沾亲带故的,那他们方才那般劝阻,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陛下恕罪,是臣糊涂!” “陛下英明!” 众人纷纷改了口。 明帝又气又笑。丞相这只老狐狸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好说话了?就因为他赏了他女儿一个公主的名分?罢了罢了,既然他给了他一个台阶,哪有不下的道理。于是明帝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朕就是这个意思,这事就定下了,等沐阳侯从北方回来,立刻举行封侯典礼!” 纵然有人还想反对,也被淹没在排山倒海中的“陛下英明”中了。 角落中的史官泣不成声,哆哆嗦嗦地在册子上记着史实: 明德二十年六月初五,明帝昏庸,滥用平民于氏,封为沐阳侯。此风一涨,国将危矣! 册子上落下一片阴影,史官颤抖着抬起头,满目明黄映入眼帘。 明帝瞥了眼册上的字,微微挑了挑眉:“划掉。”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史官委屈地咬着嘴唇……默默地将刚写下的几行字划掉。 明帝的心情终于舒畅了:“退朝!”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 船舱里传出一连串的喷嚏声。 “怎么了?昨晚冻着了?”陆小鹿担忧地给身边的人递了块帕子。 “没事儿,就是感觉有一群人正在不停地提起我。” 于淳搓了搓鼻子,面上如沐阳光,接过帕子顺手就塞进了怀里,压根儿没往脸上去。 胸口暖洋洋的,但他的眼神更暖。 太好了,第三块了。 第八十四章 :阴谋与阳谋 精致的铜鹤立在房间两侧展翅欲飞,乳白色的烟雾自鹤嘴处袅袅飘出,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明帝立在桌上后运笔如飞,浓墨犹如游龙过江,“济世匡时”四字跃然纸上,大气磅礴。 “你觉得如何?”他突然发问,却没有抬头。 在一旁候了许久的顾逊闻言上前查看,面色微变:“父王,您的意思是……” 明帝点点头,将笔搁在一旁:“叫人立即制成牌匾,你亲自去杭城走一趟,交到欧阳家家主手上。” 顾逊不敢有异议,郑重应下此事。 明帝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此事本来可以交给其他人负责,朕之所以将它托付给你,是想给你寻一个出宫的借口。” “借口?” “没错。”明帝有些痛苦地阖上了眼睛,半晌才睁了开来,眼神变得坚毅无比,“安邦候无论怎么闹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唯独不该拿百姓的事来开玩笑。朕乃一国之君,不可不对苍生负责。北方饥荒一事有古怪,你去探上一探,看看你皇叔又在折腾什么好事。” “皇叔?”顾逊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了父亲话中的深意,不禁面色大变,“他……”他居然存了那样的心?除了皇位以外,他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生出这样的念头? 明帝伸手示意他禁言,压低声音叮嘱道:“他毕竟是你的皇叔,更何况先帝的遗旨不可不遵。若无十足的把握证明他有叛国造反之罪,切不可轻举妄动。” 顾逊心中百转千回,立刻有了自己的打算,但面上还是假意听从了明帝的吩咐。 但明帝是何许人也,撇开一国之尊的身份不说,他还是顾逊的父亲。老子还能不了解自家儿子的花花肠子?虽然他心里明白顾逊兴许会阳奉阴违,但还是忍着没有点破,只是语气微妙地提醒他: “你皇叔太过心急,你莫要学他。” 短短几字仿佛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激得险些鬼迷心窍的顾逊立即清醒了过来。分明是六月的天气,他却蓦地冷汗淋漓,手脚发软地跪倒在地: “父王恕罪!” 明帝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用脚尖踢了他一脚:“我顾伯城的儿子怎么这般没有胆色,朕是你的父亲,你爹!你老子!动不动就跪下求饶算是什么事儿?” 顾逊犹豫了片刻,确定明帝的确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这才尴尬地站了起来。 明帝伸手亲自替他理了理衣襟,又拍拍他僵硬的身子,眼里带着笑意:“朕就老实地跟你说了吧,朕只爱你母妃,也只认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有的一切,今后都会交到你手里,包括那把金椅子。” “父王……”顾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帝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先前没向你挑明此事是因为怕你知道了以后会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但现在既然有人觊觎了属于你的位置,那你就得学会怎样守住自己的东西,绝了他这条心!” 顾逊的满腔热血几欲澎拜而出,强忍着激动拜倒在地:“儿臣必不负父命!” 明帝欣慰地扶他起来:“有这个士气便好!其实,此次朕让你去杭城欧阳家也有想让你与他们亲近的意思。你需要组建自己的班底、发展自己的亲信,士族的力量不容小觑,你要好好把握。”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有扬州林家,此次捐粮一事,其财力可见一斑。商贾虽然不同于士族,但也不可或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募兵打仗还是修建工事,若是没有钱财的支撑,纵有再精湛的技艺或是再高强的将领也无济于事。商人已有万贯家财,所缺的无非是名和权,权需谨慎衡之,至于名,对于君主来说只是一句话罢了。” 明帝闷咳几声,准备最后的总结:“要想让一个人为己所用,若是以武力迫之,此乃下策;若是先投其所好,然后徐徐诱之,再以其心头之爱挟之,此乃中策;而上上之策……咳!上上之策……咳……咳!”明帝突然剧咳不止,难以言语。 “父王!”顾逊大惊,连忙替他抚背。 明帝忍了又忍,咳嗽终于缓了下来,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朕没事。罢了,这些事情留着你自己琢磨也好,咳……你先下去吧,回去打点行装,等牌匾做好了朕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顾逊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内心的担忧:“父王,您近来身体……身体似乎不大好,还需小心身边之物、身边之人。” “朕心中有数。”明帝淡淡地笑着抚慰他,“你下去吧,朕要歇歇了。” “这……是,儿臣告退。”顾逊担忧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阖上,明帝的视线幽幽落在一旁的铜鹤上,面有哀色。 仲国,你当真要我的命吗? 铜鹤无言,只缓缓吐着带有隐约异香的烟雾,徒余满室寂静。 ### 杭城欧阳家近日风光无限,圣上不仅御赐了亲笔题字的匾额,还派了最为宠爱的崇峻王前来宣纸,当真是羡煞旁人。 但在欧阳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价值连城的匾额被静静搁在祠堂之中,连上头蒙着的红绸都未曾掀开。 欧阳家的老家主恭敬地给列祖列宗上了几炷香,又示意自己的长子、次子效仿。 欧阳夜璃将香插入香炉中,几经犹豫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父亲,圣上赐匾乃是喜事,为何你和大哥都面露忧色?” 欧阳长赋望着自己的弟弟,心中颇为感叹。夜璃乃是父亲老来所得之子,因此甚得家人宠爱。欧阳家向来以教书育人为己任,子子孙孙皆需习儒授课,唯独他不被拘着,可以修习喜爱的琴艺。他是欧阳家活得最自在的一个人,也是心思最为单纯的一个。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知圣上赐匾的深意。 欧阳家的家主欧阳于归也被小儿子的天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指指被红布蒙着的牌匾:“你去看看匾上的字就明白了。” 欧阳夜璃依言走到匾旁,恭敬地作了一揖,这才伸手去掀红绸。绸布如同子夜最温柔的河水一般倾泻而下,“济世匡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一愣,半晌才道:“圣上的字竟写得这般好。” “好不好并不重要。”欧阳长赋苦笑道,“‘济世’一词我们欧阳家勉强当得起,可‘匡时’之责实在太重。” 话已至此,欧阳夜璃终于回过了味儿来,脸色大变:“圣上要我们入仕?” 匡时,即匡扶时政。他们欧阳家虽然出了不少为官的门生,但族中子弟向来是只教书不入仕途的。官场浑水太深,欧阳家一只避之不及,更别说亲自去趟了。 欧阳长赋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接着又补充道:“此物乃是崇峻王所送,圣上应当是希望欧阳家能有子弟从仕,日后辅佐新皇。” “可圣上还不曾立太子啊……”欧阳夜璃不禁失言,“他这般做就不怕其他皇子兄弟相残吗?” “琉之!慎言!”欧阳于归厉声喝道,“莫言皇家事,当心祸从口出!” 欧阳夜璃面色一白连忙认错:“琉之知错,父亲莫要动怒。” “二弟也是无心。”欧阳长赋刻意转开话题,“父亲,这牌匾咱们到底挂不挂?” 祠堂陷入沉默。 半晌,堂内终于响起一个苍老无奈的声音。 “圣上何曾给我们选择的机会?” “长赋,挂匾!” 牌匾终于被高高悬在祠堂上,“济世匡时”四个金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在荣耀尊贵的金字底下,是黝黑深沉的匾身,一如这个古老庞大的家族一般,沉默,却稳重。 从此时此刻起,欧阳家的命运,就再也不仅仅掌握在欧阳家的手中了。 ### 挂匾一事尘埃落定,欧阳夜璃心中百感交集。他叹了口气,偏头询问身旁的兄长:“既然圣上有意为崇峻王造势,被选中的应当不只我们一家吧?” “自然如此。”欧阳长赋背手而立,目光深远地望向某一处,“下一个,该是林家了。” ### 虽然明帝在位之时一直鼓励发展商业,但在民间,士农工商的思想依旧根深蒂固,商贾作为排在末位的阶层,常常受人取笑。 但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介商人会有这样的荣耀:既有圣上赐名,又有皇子莅临。听闻林家正在抛银贺喜,附近顿时万人空巷,百姓们全涌到林家门口占便宜凑热闹。 写有“义商”二字的牌匾被林老爷子指挥着挂上了大门口,换下了原本的“林宅”二字。 ——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就应该好好显摆嘛!藏在家里头谁瞧得见? 林老爷子本着“炫富到底”的宗旨命家仆们去库房取了整整一大箱碎银,搁在大门口向围观的人群抛洒。外出收保护费的扈城听说了这事怕出乱子,领着人马赶回林家压阵。 “老爷——王爷呢?”扈城扯着嗓子大喊。 “啊?你说什么?听不到!”林老爷子早就高兴坏了,再加上人声鼎沸,哪听得到他在说什么。 “王爷啊!王爷人呢?” “再大点声!” “王——爷——人——呢——” “哎呀!坏了!”林老爷子一拍大腿,满脸自责,“我一高兴给忘了,王爷还在大堂里等着呢!快快快!快跟我进去!” 林家客厅。 顾逊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眉头忍不住蹙了起来。这林家怎么这么无礼,连个待客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他有求贤之心,早已甩袖而去。 不过,这林家着实有些家底。墙上挂的画,茶几上摆的瓷瓶,无一不是大家之作。若是搁在寻常人家里,这些东西都是传家之宝,主人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谁也偷不走。可放在这林家,这些无价之宝却成了随处可见的摆设,真当是暴殄天物! 如此看来,那五千两对于林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听闻这些身家大多都是林家独子林徹挣下的,此人实乃经商人才,这个助力,不可不获! “哎呀——”林老爷子匆匆忙忙地客厅外迈了进来,满头大汗地拱手致歉,“对不住,对不住!草民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顾逊淡淡道。 方才喝的茶仿佛认得主人似的,眼下猛地起了效果,一阵尿意缓缓涌来,他的脸色微变。 “王爷一路辛苦,草民招待不周,还请见……” “林老爷。”尿意汹汹,容不得他多作周旋,顾逊不动声色地夹紧双腿,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林公子现在何处?” “啊?你说徹儿啊?”林老爷子眨眨眼睛,慢条斯理地答道,“他出门了,北上去了。” 什么?北上去了?! 顾逊的尿意……突然没了。 第八十五章 :忽有风雨起 大船行了半个月,终于在临近六月下旬时在千水城靠了岸。再往前就是旱区了,水深不够,容易搁浅。于淳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改水路为旱路,雇车队载粮北上。 车队和镖师已在几日前提前联系妥当,但诸多手续仍需办理,卸粮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众人只好做了在城中滞留上一二日的打算。 在水上七荤八素了半个月的陆小鹿终于熬出了头。她算是想明白了,作为一头鹿,就得有身为陆生动物的觉悟!好好的跑水上去瞎溜达什么呢? 好不容易上了岸、住了店、吃上了口热乎饭,店外的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眨眼之间乌云密布。 陆小鹿傻愣愣地嚼巴嚼巴着嘴里的排骨,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是说好了大旱吗?怎么分分钟就下起雷雨来了?这不是逗他们玩吗? 一旁的于淳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面色凝重地搁了筷子,腾地站起身来:“糟了,码头还在卸货呢!” 经他提醒,众人也纷纷想起了这茬事儿,不禁焦急不已。那么多的粮食,要是淋了雨受了潮,又没办法及时晾晒,可就要发霉了! “全都去码头帮忙!” 话音刚落,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厚重的雨帘登时掩住了远处的景物。 已经冲到门口的众人望而却步,踟蹰不前。于淳见了冷了脸色,头一个冲了出去。几个老师傅面面相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剩下的一群船员们哪还敢坐着吃饭,一窝蜂挤出了客栈。 陆小鹿在柜台匆匆结完帐,吩咐阿楠和班爷看好大家的行李,自个儿也往外头冲。开玩笑!姑奶奶她晕了那么多天船、遭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把灾粮运到这里,哪能让一场雨给毁了! 眼见着就要跨出店门了,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急急将她拉住:“下这么大雨你还要出去?不要命了?!” 陆小鹿回头一看,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一地:“林徹?你怎么在这里?” 林徹咬牙冷笑:“我要是不在这里,你肯定得冻出一身病来!好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陆小鹿皱眉拨开他的手:“那灾粮重要的很,多个人多份力气,日后也能多救几个人。” “要人是吧?我这儿多得是!”他偏头点了几个角落里坐着的护卫打扮的人,“你,你,还有你们!全跟过去帮忙!”说完又转回头来,“这样总行了吧?就算淋湿了,我再买一份补给你就是了……” “林徹!” 他愣愣地瞧着盛怒之中的她。 陆小鹿的拳头松了又紧,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后才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钱解决的。这批粮食,是我们辛辛苦苦从杭城运过来的,是杭城百姓的心意,更是我们的心血。你根本不懂!” 林徹一时语塞,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松了一些。 陆小鹿趁机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雨幕里。 “我也去帮忙!”班爷将行李往阿楠怀里一塞,撒开丫子也追了出去。 林徹被他撞的身子一歪,险些磕在桌上。他呆呆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他不懂?他是不懂。 人生在世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易,为何还要处处为陌生人着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他们的悲欢离合与他何干? 自小开始,他便只为自己活,只为自己谋。他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里摸打滚爬十多年,又有何人为他着想过? 他也并非不愿帮衬别人。只要不与他的利益相冲,顺手救上一救他还是肯的。可但凡有一丁点儿妨碍到了他,他宁可担上冷酷无情的骂名。 割肉喂鹰,这是佛祖才会做的事情。他区区一个凡人,自认无法高尚至此。他只愿护好自己,护好自己在乎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于他不过是草芥罢了。 但就算他不懂又怎样?林徹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扬起一抹轻蔑又志在必得的笑。 ——就算不懂,也不妨碍他得到她。 如果她喜欢的是那样的人,他装上一装又有何妨?大不了,骗她一辈子就是了。 大雨滂沱,不见停歇。客栈之中蓦地传来一片惊叫声:“主子——” 只是,再稠密的惊叫声也拦不住他的步子,不,是任何事物都拦不住。他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头儿,怎么办?主子的身子……”护卫们乱成一团。 领头的护卫瞪了他们一眼,随手拿起一把伞来:“还能怎么办?追!” 护卫们如梦初醒,纷纷找出自己的伞来,争先恐后地往门外挤,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只听得“哐当”一声,客栈的窗户应声而坠,一个赤红色的娇小身影翻窗而出,赤练蛇似的长鞭束在纤腰上,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雨幕中的绯衣少女抿紧了嘴唇,眼神坚定。 ——你能为她做的所有事,我也能为你做! ### 码头上人迹寥寥,原本忙碌着的挑夫们全聚在一个雨棚下避雨,扛到半路的米袋则被他们横七竖八地扔在地上。这场雨实在来得太急,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刚跑上几步就被浇了个透湿。就是可惜了那些米了,被雨这么一淋,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得出去。 于淳带着众人刚来到此处,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有个脾气暴躁的老师傅登时破口大骂了起来:“让你们扛米都是付了工钱的,一个个蠢猪似的杵在这里做什么?想光拿钱不干事是吗?” 挑夫们也觉得委屈:“大老爷,不是咱们偷懒,是这雨实在太大了!您再瞧瞧这刮的大风,能把我们吹翻了去!挣钱虽然重要,但我们也不能为了挣这几个钱把身子弄垮了呀。” 老师傅气得直发抖,正想再骂上几句,却被于淳伸手阻了。 “各位。”浑身湿透的于淳抹了把脸上的水,冲挑夫们拱拱手,“在下受杭城百姓之托,要将这批粮食运往北方的灾区。若非事关重大,于某也不敢劳烦各位大哥冒雨劳作。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各位大哥都是铁铮铮的汉子,难道真的忍心灾区的妇孺孤寡们无米果腹,无粮苟活?” “北方真的有灾了?”挑夫们交头接耳。 “好像是真的哩!俺家有个远房表叔来俺家逃灾,说是饭都吃不上了!” “啧,这可怎么办好。要不,咱们帮个忙?” “要去你们去,反正我不去。要是冻着了身体看病吃药花钱,我家那婆娘非得打死我不可!” “就是嘛就是嘛!” …… 于淳将挑夫们的窃窃私语全都听在耳里,淡淡一笑承诺道:“在下自然不忍心各位大哥淋雨,但事情紧急,也只能出此下策。” “为了报答诸位,只要愿意此时帮忙的,先前许诺的报酬翻上一倍。等忙完之后,在下做东,请诸位去酒楼喝上几盏美酒、吃上一餐热饭。” “若是有人感冒伤寒,医药费也全由于某来出。这样可好?” 一连串的福利下来,纵是石头人也要动心了。他们干挑夫的哪个不是家中贫困?一年到头来能吃到几回肉?眼下只要淋淋雨、出出力气,就能拿到双倍的钱,还有肉有酒,甚至连伤寒的药费都能照顾上了,何乐而不为? 有个挑夫最先扛不住了,咬牙脱了身上的短褂往地上一掼,高声说道:“这位小爷,我胡汉三今儿个就豁出去了!您也别消遣我们,应好的事可别忘了!” 于淳终于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在下向来言出必行!”滴溜溜的水珠子不停地从他的发上滚落下来,冰冷却澄澈得很。 “小爷爽快!”胡汉三挑了挑杂乱浓密的眉毛,最先冲进了雨幕里。其他挑夫见了,最后的一丝顾虑也被打消了,纷纷冲出去把扔在半道上的米袋扛回了雨棚下头。 于淳等人也没闲着,身体力行地帮着忙,一时之间场面热火朝天。 “淳哥儿——”陆小鹿赶了过来,帮他将一袋大米扶到肩上,“行李有阿楠和班爷看着,我也来帮忙。” 于淳皱了眉头,刚想说些劝阻的话,可目光一触到她坚定的眼神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他知道,她是不愿意走的。 “哎——”远处有人大喊,“来几个人上船!油布被吹开了!” 于淳心中咯噔一声。 为了防止路上下雨打湿粮食,船上都是蒙着防水的油布的,这会儿油布被吹开,船上的粮食恐怕也要受潮。 来不及多想,他将粮食放了下来交给小鹿:“我去船上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陆小鹿想要一起跟去,却被这袋米给绊住了,恰巧班爷赶来,她将米袋往他手里一塞:“我去船上看看,这里交给你了!” “哎!”班爷想叫住她,但没留住人,只好呼哧呼哧地扛上米袋往雨棚下跑。 ——噫,真重啊! 狂风四起,江面波涛汹涌,巨大的船只此时显得渺小无比,随着波涛摇摇晃晃。陆小鹿竭力稳住身体登了船,险些将方才吃下的一口热饭吐出来。 ——我去,这绝逼比海盗船还要刺激啊! 几个人影半站半伏地立在粮“山”上,手上抓紧了被风吹开的油布。其中最边缘的一人最为醒目,不顾安危地蹲下身将缚着油布一端的绳子往船身上系。 陆小鹿看得心惊胆战。哎唷我的男主乖乖,你忘了自己不会水的事儿了吗?就不怕来个大浪掉下…… 啊!天呐!掉下去了! 只听得“噗通”一声,白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滔滔江水中。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胡汉三面色惨白地扯着嗓子大喊。 又是“噗通”一声。 胡汉三一愣,揪着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地继续喊道:“快来人啊!又一个落水了!” “噗通——” “随便来个人啊!三个人……” “噗通——” 胡汉三:…… “别来人了——再来又自个儿跳下去了!” 江水湍急,陆小鹿纵然拥有狗刨十级证书也有些难以招架。她冒出水面吐出一口水来,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淳哥儿——淳哥儿你在哪儿?” 远处的江面上一个人影上下浮沉:“小……唔……小鹿!……唔,我在……这儿!” 她心中一喜,拼命往那头游去。可游到中途却听得身后“噗通”一声,陆小鹿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看到林徹正狼狈地在水中扑腾:“凤儿——我,我来救你!” 救?救毛线?看你自己那旱鸭子样儿! 陆小鹿差点气晕了过去,瞅瞅远处的于淳,又瞅瞅这厢的林徹。两头都是人命,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鹿!”远处传来班爷的声音,“你去救人吧!少爷有我呢!” 只见江面上漂着几只精致的小木舟,虽然个个小巧,却意外地平稳,正是班爷先前鼓捣的那几只“救生舟”,此时正向着于淳的方向划去。 陆小鹿大喜过望,心中的大石稍稍落了地。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转身欲救身后的林徹。不料船上又落下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溅了她一脸的水。 杜蔚然从水中冒出头来,将背影留给她,冷着脸说道:“你去救你的男人,我的男人,我来救!”说完往林徹那头游了过去。 陆小鹿自然乐意得很,忙不迭地向着于淳的方向游了过……不,刨了过去。 “林哥哥。”杜蔚然逆着波涛艰难地游到心心念念的那人身边,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来,“你别怕,我来救……” 林徹冷着脸拨开她伸过来的手:“你来做什么!”这般泰然自若的模样,又怎会是一个溺水的人? 杜蔚然蓦然明白了什么,一腔热情瞬间被浇得透凉,身上寒意四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 “你不该来。”林徹再次打断她的话,留她一人停在江中,自个儿冷着脸娴熟地游回了岸边。 杜蔚然绝望地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和江水混成了一块儿。 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她?你的心当真那般狭小,再也容不下一个卑微的杜蔚然了吗? 江水滔滔,情意寥寥。绯红色的衣裙在江水中散开,恰似朱砂痣,又如心头血。 第八十六章 :千水教一游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干完活的挑夫们走在街上被大太阳一晒,湿透的薄衫没一会儿就干了。依照先前约定的那样,几位大老爷领着他们上酒馆里喝酒吃肉,大家喜气洋洋,纷纷夸赞先前那位许诺的小爷仗义守信。 胡汉三眼疾手快地捞了个鸡腿在手里,囫囵往嘴里塞,心里却有些担心: ——那么好的小爷,可千万别被江水泡坏了啊! 唔,泡倒是没泡坏,只是……吓坏了。 “小鹿……你别生气了。”于淳可怜巴巴地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湿漉漉的头来,“我下回再也不敢逞强了,真的!我发誓!” 信你就怪了!脑子聪明了,性格还是这么圣父,哪儿危险就赶着往哪儿凑,分明是要把自己作死才罢休。 陆小鹿叹了口气。 唉,算了算了,不是早知道他的脾性了吗? 为期一炷香时间的冷暴力宣告解除,她拿着干布巾走过来替他擦头发。 于淳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听话地任由她蹂'躏自己的脑袋。 “那些米你打算怎么处理?”陆小鹿擦了擦他通红的耳朵。 一听到此事,于淳又蹙起了眉:“我还没想到法子。”这事的确不好办,虽然抢救得及时,但仍有不少大米受了潮。他们不好在此多做停留,晾晒是肯定来不及了。 陆小鹿停下动作忧心忡忡:“车队的订金都付了,要是这会儿再同他们商量推迟出发的日期,恐怕不妥。” 于淳赞同地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陆小鹿连忙帮他将被子拢得更紧些:“照我说,咱们不如将这批湿粮低价卖出去,再在这里买上一批回来。左右不过是费些银钱,可千万别误了赈灾的大事。” “我最为担心的倒不是湿粮的事。”于淳犹豫着将猜想说出口,“今儿个的这场雨让我觉得灾情有古怪。” “古怪?”陆小鹿一愣,咕噜从床上爬下来坐到他身边,“你是说,旱灾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这也只是猜测,不能完全当真。”于淳谨慎地纠正道,“千水城离灾区不远,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但见今日客栈老板的神情,似是不奇怪下雨的事。此外,我在码头同挑夫们说起灾情时,知情人也是寥寥。若是灾情当真到了长赋先生说的那般严重的地步,千水城的百姓不可能不清楚。” 他的话句句有理,陆小鹿心中有些慌了,紧张地问道:“是长赋先生骗了我们?” 于淳摇摇头:“诓骗我们于他没有好处,他应该也是受骗人之一。或者应该说,有人正在谋划什么,蓄意欺骗天下人。” 陆小鹿的脑袋当机了:“那……那咱们白来了?” 于淳被她傻乎乎的样子逗乐了,伸出手来揉揉她的脸:“放心吧,没白来。灾情定是有的,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只是被夸大了而已。” 陆小鹿松了口气。要是这会儿知道先前半个月的苦都白吃了,她非得抓狂不可! 见头发不再滴水,于淳解了被子,任半湿的头发披在身上。乌发雪肌,朱唇皓齿,陆小鹿一时看痴了,下意识地喃喃道:“淳哥儿,你真好看。” 于淳的脸唰地红了,活像煮熟的虾子:“呐……其实,我也挺好闻的。” 好闻?陆小鹿愣愣的,中邪似的倾身凑了上去:“那让我闻……唔!” 长长的、甜甜的一吻。 过了好久,于淳才依依不舍地离了柔软的唇瓣。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亮晶晶的眸子闪着希冀:“我也挺好吃的,是不是?你要不要再尝……啊!啊!疼!疼!” 恼羞成怒的陆小鹿摔门而出。 ——这算什么事儿啊?她居然被……被这个二愣子调戏了?向来只有她调戏他的份儿好嘛! 房内的于淳捂着被拧得通红的双耳,可怜兮兮地盯着被关上的房门。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火辣了! ### 恼羞归恼羞,粮食的事情还是得解决的。于淳与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这批湿粮压低三成价格出售给城中的百姓。 时间紧迫,来不及做宣传工作,最后还是那些挑夫们帮上了大忙,三五成群地带着左邻右舍来购粮。 他们最清楚这批粮食为什么要压低价格,因此心中没什么顾虑。于小爷的人品他们也都瞧见了,是个值得相信的人。更何况这粮食价格又低,对于他们这些穷人家来说再合适不过。湿一点有什么打紧的,回家晾上两天不就得了? 码头正抢购得火热,平民中突然挤进几个穿着锦服的年轻女子来。 “敢问此处负责的人是哪位?”为首的女子扬声问道。 于淳虽不明她们的来意,但还是有礼地拱了拱手:“正是在下,不知阁下寻我有何事?” 那女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少年罢了,不禁流露出些许轻视之意:“我乃是千水教的掌事,关于你的这批粮食,我家教主有笔好买卖想要同你商量。” 千水教?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号,正帮忙结账的陆小鹿小跑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女子见又来了一个看似不顶用的女娃娃,态度愈发轻视了起来:“听说你们的粮食受了潮,损失惨重。我们教主宅心仁厚,想要收购了这批粮食,还请这位公子跟我们走一趟。” 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惹得陆小鹿很不快,刚想发作却被于淳拦住了。 “在下失礼,这千水教的掌事不是个老嬷嬷吗?看您这副年纪轻轻的模样……”他故意顿了顿,看到那女子眸露喜色、整理发辫时才接着说道,“看您的模样,也就三十余岁的样子,当真是驻颜有术啊。在下佩服。” “你!”那个年轻女子气急败坏地拔出佩剑,却被同行的几人急急拦住了。她火气更甚,一把拨开她们的手,“阻拦我做什么!没听见他在嘲弄我吗?” “掌事……”其中一个女子弱弱地瞥了眼对面的人,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那小哥身边的女子我在武林大会上见过,就是那个打赢了万剑盟盟主的江湖第一小剑陆小鹿!” 掌事的身子一僵:“可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女子肯定地点头。 陆小鹿将二人的窃窃私语听在耳朵里,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只懒洋洋地露出腕上的袖珍弓'弩,轻飘飘地吹了吹不存在的灰尘。 掌事的脸色瞬时变了,尴尬又带着几分谄媚地躬身向两人行了个礼:“在下不知是陆女侠大驾光临,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免了。”陆小鹿撑足了大侠的风范,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来,“不知者无罪,只是下次摆谱前先把眼睛擦亮了就行。” “是是是。”掌事忙不迭地答应,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粮食的事?” 陆小鹿偏头看向于淳,见他点了点头,才施恩似的答道:“行,好歹也跟你们家教主有过几面之缘,见上一面讨上一盏茶喝也是好的。” 湿粮太多,光靠几个百姓买是买不完的。这会儿正好来个大主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淳向老师傅们交代了一番,和陆小鹿一同跟着千水教的人去了。粮食一事能否妥善解决,就看今晚了。 ### 千水教中极尽奢华。轻纱缦拢,鎏金画壁,满室旖旎,一看就知道主人是个对生活极为讲究的美丽女子。 陆小鹿无语地拨开第十八块飞到她脸上的轻纱,声音中已有了恼意:“还有多远?” 不是说千水教救济万民,慈悲为怀,类似于现代的红十字会吗?光从这奢靡的装修风格来看就不像啊,难不成也出了个叫郭xx的小妖精? “就在前头了。”掌事点头哈腰地解释着,继续引着两人前行。 于淳一直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小鹿以为他是担心里头有诈,于是伸手指指他手上的逆天剑,又指指自己腕上的弓'弩,示意他不要害怕,有她罩着他。 于淳几乎是立刻就领悟了她的意思,不禁失笑。 陆小鹿盯着他的笑容半晌移不开眼睛,什么叫做春风拂面、万树花开,这便是了。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个该死的小妖精,怎么越长越好看了? 三人终于来到了大殿。掌事恭敬地伏下身子给上头的女子行礼:“教主,人带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座上的女子盈盈走了过来,似是意外不已:“唷,竟然是你俩?” 陆小鹿不知该叫她苏清涵还是该叫苏湄,半晌才憋出一句“苏教主”来。 “没想到你们还做起了贩粮的生意,当真是世事无常啊。”苏湄随意一指旁边的座位,声音懒洋洋的,“坐吧,虽然是熟人,但这生意还是要认真谈的。” 大抵是被她自己脑补的“姐妹花的可怜身世”给洗了脑,无论是苏湄还是苏清涵,陆小鹿都有几分亲近之意。于是苏湄让她坐,她还真就坐了,甚至抓了果盘中的一只青桔剥了起来。 她的举止倒真让苏湄感到有些意外,天下第一剑的弟子,对生人就这般不设防吗?她玩味地打量啧啧称赞着桔子的少女,头一回觉得世人之中还是有几个可爱的。【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 于淳并不觉得让苏湄关注小鹿是一件好事,便蹙眉挑起了话头,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你要同我谈什么生意?” 苏湄闻言想起了正事,回过头与他说道:“听说你们的粮食淋湿了,打算贱卖,我恰好缺粮,所以想与你谈谈价格。” “什么价?” “七成。” “不行,八成。” 苏湄讶异地正视着这个看似寻常的少年:“我打听过了,你们卖给百姓的就是七成的价格。” “的确。但百姓买粮是为了生计,而你不是。”于淳淡淡地看着她,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苏湄。”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凛冽的杀气扑面,于淳不为所动,只用笃定的眼神望着她。转息之间,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已厮杀了几十个来回。 许久,苏湄终于收起了杀伐之意,周身涌出缠绵不绝的媚意。她轻轻摇着手上的羽扇走近他,吐气如兰:“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艳红色的指甲抚上他的胸口,千分撩人,万般诱惑:“还有,你想要什么?” 于淳蓦地伸手扣住她四处游走的手,指尖抵住她的命脉,俊脸上冷若冰霜:“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教主觉得这个情报值不值一成的粮价?” “值,当然值。”苏湄收回手掩嘴轻笑,“只是,妾身觉得,公子与初见时相差甚远呢。” 于淳的眼皮跳了跳,没接她的话。 苏湄觉得无趣,体态妖娆地坐到一旁,悠悠地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既然生意谈完了,二位就请回吧。” “苏教主与在下的生意是谈完了,但在下与苏教主的生意还没开始谈呢。” 苏湄一愣:“你还想谈什么?” (防盗章节,赠送300字于作者有话说。作者已吃土,今日收益七毛钱,实在心塞,请见谅,下为乱码,请自行跳过。) 得下与,但在生意还一愣:“你。在下意然生教主与体态妖娆地坐到一旁,谈完了,二位没苏湄觉开始谈呢苏湄就请回吧。””还想谈什么?”苏教主的悠“苏的生意是谈完了无趣,悠地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既 第八十七章 :诡异的林子 “啊……别这样!” “你不要再逼我了!” 隐在密林之中的宫殿内隐约传出争执声,有个看过奇怪的画本的宫人驻足听了几句,蓦地红着脸跑走了。 ——唉,宫主和右使的感情真好啊。 “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这么做!”馒头心神恍惚地在殿内来回踱着步,“打劫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李裴忍着烦躁向他解释:“宫主,这是门主的意思。” 馒头想起那个穿得跟伏地魔似的神秘门主,顿时感觉脑袋都要大了。虽然已经当了几个月的大反派了,可他还是没有做好干坏事的准备,更何况还是打劫灾粮这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他本想能拖则拖,可李裴却天天催着,敢情他教了这么久的圣经,还是没有感化这群反派咯? “宫主,此事交由属下去办便好,无需您忧心。”李裴耐着性子诱哄他,“只要您给属下写上一张手谕,属下即刻就动身。”要不是一定要得到这个蠢货的准许才能调动宫人,他才懒得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馒头郁闷地揉了揉脑袋,他算是明白了,这坏事不管早做晚做总之是要做定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要害得整个岁星宫都跟他一起受罚。 思及此处,他终于犹豫着松了口:“那……我要同你们一起去!我说劫才能劫!”反正上头也没有指标说要劫够多少,瞅准小车队随便劫上一劫凑个数就得了。 李裴的心思动了动,眸中有了喜色。在外头动手总比在宫内方便,到时候刀剑无眼,混乱之中出个意外是再寻常不过,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怎么样?行不行?”馒头紧张地舔舔嘴唇,生怕他不同意。虽然他是宫主,他是右使,但他还是挺怕李裴这个人的。 这害怕一是由于心虚,听说要不是出现了自己这个空降分子,这宫主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李裴的,因此他总觉得对不起他,觉得是自己抢了他的东西,才会每次站在他面前就不自觉地没了气势; 二则是因为他的眼神。馒头总觉得李裴看他的眼神很熟悉,就像是父亲的副手ben平日里看他的样子。他不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但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宫主肯亲临鼓舞士气,自然是好事。”李裴淡淡一笑,但笑意只浮在表面,远不达眼底,“那属下就去做安排了,请宫主稍作等待,马上出发。” “好。”馒头点点头,目送他出了大殿。 “总感觉会有事发生啊……”他喃喃自语,伸手在空中画了个z字的手势。 虚空中缓缓现出一个面板来,馒头对它已经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进入到其中一个页面,打开了【全方面防御】的开关。 只要有了生命之忧,系统就会采取行动拯救他。每次拯救需要消耗10000rmb,但对于他来说,这都是小意思。 他不傻,外头乱,又是打劫这种刀光血影的事,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不必逞英雄。这游戏他还没玩够,哪能轻易就gameover? 做完了这一切,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屁颠屁颠地回房收拾去了。做坏事什么的,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 烈日炎炎,人疲马倦。为了避开灼人的暑气,陆小鹿仗着有镖队护送一路太平,自个儿钻进粮车里枕着冰凉凉的粮食睡觉。 行至这里,总算有了些大旱的迹象。干涸的河道,龟裂的土地,干枯的庄稼……于淳的面色很是不好。 北方,的确是有灾了。 车队上了山,入了林,不知不觉之中没了人迹。荒草被风一吹,掩住了所有的辙痕,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密林高处遮掩了日光,只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光斑来,不知名的野鸟凄厉地惨叫着,一声又一声,听着骇人的很。 “停下!”于淳突然一抬手,叫停了整支车队。 “公子,怎么了?”几个镖师警戒地围了过来。 于淳眉头紧锁,右手放在逆天的剑柄上:“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风。”风向不对。入林之前吹的分明是南风,可如今风却是迎面而来的,他们向北走,此乃北风。风向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了淳哥儿?”陆小鹿睡眼惺忪地从粮车上爬了下来,“咱们到了吗?” “没呢。”于淳回过头,却被她见了鬼似的表情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小鹿?” 陆小鹿目瞪口呆,她还想问他们怎么了呢!好端端的,一个个围在悬崖边上做什么? ### 崖边的几个黑点缓缓后退了,高处的李裴皱起了眉头:看来是被发现了?车队里莫非有高人? “李裴,你丧心病狂——” “伤天害理!” “冷血!残酷!” 李裴烦躁地冲一个心腹挥挥手,那人点头,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来,走到绑着人的树干旁微微垂首:“宫主,得罪了!” “喂!你敢……唔!呜呜!呜呜呜!”嘴巴被布堵得严严实实,馒头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只能支支吾吾地乱叫。 明明说好出来以后全听他的,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呢?要打劫就正正经经地打劫,李裴却偏要害人性命,还说什么这样更省时省事。 呸!他馒头虽然是反派,但也是有道德底线的反派!作为穿梭在游戏中的终极大反派,干掉主角才是王道,碾杀炮灰路人这种事实在是太没品了! 只是李裴像是早有准备,今儿个带出来的全是他的心腹,没一个不帮他的。自己不过是顶了几句,就被绑了起来,甚至还被堵住了嘴。如此大不敬的行为,等他回了岁星宫,一定要好好惩戒他! 李裴不知身后那人的心中所想,但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罢了。这次带他出来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即便是心腹,他也不敢轻易相信,万一反水了咬他一口,那时候就麻烦了。要解决这个碍眼的蠢猪宫主,得寻个恰当的时机才是。 眼下他更关心的是下头的这只粮队。这是今天途经的第三支粮队,前两支粮队被他布在林子入口处的阵法所迷,全部一无所知地跌下了万丈深渊。他们以为自己走的是去北方的路,却不知脚下踏过的乃是去往地狱的黄泉路。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既然上天赋予了他修习阵法的天赋,那他就要使这天赋物尽其用。这些心腹都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即便是伤了一个也是莫大的损失。因此不如用阵法引着这些人自寻死路,到时候再去悬崖下头收拾粮草便是了。 只是很明显,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他虽不清楚这支车队是如何识破他的阵法的,但无论怎样,他都不能放任他们离开。今天入了这林子的,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他缓缓抬起手,眼神阴鸷:“听我指令——” “动手!” ### 陆小鹿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看到的场景与她看到的不同,也不明白这缺德事是谁干的,但她知道,他们这回又摊上大事了。 “右!右!直走!”作为车队里唯一一个眼神正常的人,她承担起了指路的重要职责。在罪魁祸首动手之前,她要将这批人带出这片诡异的林子。 于淳的手一直按在逆天剑上,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车队的其他人更是心有余悸。方才实在是太惊险,若不是小鹿恰巧从车里钻出来,他们肯定要跌下悬崖去了。 至于小鹿为什么不受阵法影响,于淳猜测是与她方才一直待在粮车里有关。许是林子入口处有阵眼,他们这些人毫无例外都中了招,只有偷懒纳凉的她在车里头没瞧见扰乱心智的东西。 他不禁想起在于家庄时管家爷爷在庭院中困住顾逊等人的场景,记得那时候管家爷爷只是挪了一个花盆,阵法就解了。这是不是说明,只要寻到这个阵法的线索并将其破坏就能解阵? 【下为乱码,请跳至作者有话说,感谢理解~赠送300字】 “么多红绳子啊?” 红于淳一番,选了一段蝴蝶结打前头心中。”她向四周张望了带路的陆小鹿突然一动,立刻出声提醒:“小红断!周张望了绳?真奇里牵这带路的陆小鹿突然一动,立刻出” 第八十八章 :相见不相识 一主一仆,一正一邪。 于淳几乎不敢同他相认。因为,李裴实在是变了太多了。原本那个瘦弱的儿时玩伴永远留在了记忆里,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子意气风发、杀伐果决。看得出来,他的下属们对他顺服得很。 他不敢认李裴,李裴亦不敢认他。不过是几年的光景,他那懵懂无知、怯懦胆小的主子怎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撇开外貌和气质不说,单单是那双清明睿智的眸子就让他感到心虚不已,仿佛被看穿了一切的伪装。 主仆两人相顾无言,倒是阿楠最先跳了出来:“李裴?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小鹿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摆明了的事吗?人家现在改行当劫匪了呗。 李裴将视线移到阿楠身上,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想当初,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取代这小子在少爷身边的位置,现如今,他依旧是仆,而他则成了岁星宫的半个主子。人生,真当是奇妙极了。 “阿裴……”于淳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奶娘和管家爷爷都很惦记你。” 乍听到他提到这两人,李裴有些失神,喃喃问道:“我娘和我爷爷还好吗?” “听说你失踪以后奶娘哭了很久,天天念叨着你,后来才慢慢缓了过来,一直托人打听你。管家爷爷身子还算硬朗,但一到下雨天腿脚就疼得不行,我上回回家带了个洗脚盆给他,若是能经常用药浴泡泡脚,想来是能好的。” 于淳絮絮叨叨地说着,李裴听得认真。 他不是不想回于家庄探望亲人,只是如今大业未成,难以衣锦还乡。等到门主辅佐那位大人登了基,他作为一宫之主,封臣拜相,指日可待。到了那时再回于家庄,便能风风光光地将娘亲和爷爷接出府来好生赡养,不用再在庄里为奴为婢。 “若是有空,回去看看吧。”于淳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心里明白,李裴已经选择了一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他们主仆怕是再也不能如初了。 李裴没有应“好”,也没有说不,只是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留下粮食,我不伤你们。” 于淳微微蹙眉:“你要粮食作甚?若是缺钱,我身上……” “这是我岁星宫的事,于公子不要多管闲事。” 于淳和陆小鹿都愣住了。他愣是为了那一声“于公子”,她愣则是因为那句“岁星宫”。 “你们宫主呢?馒头呢?”陆小鹿又惊又喜地问道。 李裴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她竟认识那头蠢猪?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太好了,时机到了。 ### “小鹿……呜……”获救的馒头抱着陆小鹿又哭又蹭,“太好了……又……又见到你了!” 于淳冷着脸将他拎到一旁,掏出帕子替小鹿擦身上蹭到的鼻涕。 “你们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啊?”陆小鹿愤愤不平地指责道,“他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怎可如此僭越!” 李裴眉眼谦恭地拱手认错:“是在下考虑不周。方才行动时,宫主情绪不稳,我怕他一时激动冲进阵法出了意外,这才将他绑了起来,实乃无奈之举。” 陆小鹿用询问的眼神望向馒头。 馒头无辜地搓搓鼻子,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陆小鹿无语地叹了口气。这么说来,李裴的行为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设阵差点害死他们的这笔帐,还是要好好算的!只是不是现在。 李裴这个角色明显黑化了,她又不傻,才不会在这个当口往枪口上撞。布阵技能什么的一听就高级得很,万一惹急了他,撕破脸皮再坑他们一回就不好办了。 “阿裴。”于淳走到李裴身旁斟酌着用词,“我知晓让你改邪归正不易,但还是希望你少造杀孽,你娘和爷爷定不会希望如此。” 李裴微微垂首,掩住了眸中的狠厉之色,语气诚恳地应道:“阿裴明白。” 于淳等人当初中了障眼法,不曾看到崖下的场景,因此并不知道已有人遇害。而馒头在一开始就被绑在了树上,看不到阵中的场景,以为路过的粮队唯有小鹿等人一支,所以也没法戳穿他的谎言。 这招瞒天过海,使得的确是妙极了。 在馒头的授意下,车队没交一粒米,顺利地出了林子。只要在人前,他就还是岁星宫的主子,李裴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 与小鹿多日未见,馒头不舍得很,最后还是听了李右使的“建议”,决定跟着车队待上几日,等下属们办好事情再去接他回宫。 车队彻底没了影子,李裴冷冷一笑,召来一个最信任的心腹低声吩咐道:“去盯住车队,寻个恰当的时机……要了他的狗命!” 心腹领了命令飞快地追了上去,李裴看着他的背影,舒畅地长长吐了一口气,脸上笑意渐显。 ——人在他身边死了他还得担着责任,但若是死在了外头,可就同他没有什么干系了。 “剩下的人——” “同我一起去崖下,收尸。” 山林中蓦地吹过一阵强风,枝叶乱颤,野鸟哀鸣。 ### 车队进了城门,众人默契地不再开口说话,因为眼前的场景令人沉默。 还在现代的时候,陆小鹿不是没看见过非洲灾民的惨状,尤其是那张《秃鹫与小孩》的照片曾让她惴惴不安许久。她本以为照片上的场景已经足够震惊人心,但当她真正直面饥荒时,才知道那种悲惨比照片更甚。 街道两旁铺满了破旧的席子,有的展开,有的卷成一团。展开的席子上的人还勉强活着,而卷起来的席子中,人已经去了。 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怯生生的不敢接近。而那些还活着的大人则将目光投在了粮车上,这些人的眼神近乎狂热,但又忌惮护卫们手中的大刀。 “淳哥儿——”陆小鹿不知所措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于淳硬着心肠摇头:“现在还不行。”若是还没做好准备就随意派粮,那是会引起暴动的。 陆小鹿不再为难他,闷闷不乐地跟着车队继续前行。城中空房很多,他们寻了个宽敞的院子住了下来。 于淳将一锭银子递给房东:“叨扰了。” 房东犹豫地接了银子,支支吾吾道:“银子……银子能不能换成粮食?” 城中米价飞涨,银子已经几乎使不动了,还不如换些粮食来果腹。 于淳的眸色深沉了几分,深深吸了口气冲着阿楠吩咐道:“给这位大哥弄些粮食。” “哎!” 阿楠手脚麻利地解开了一袋粮食的口子,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下,落入他手中撑开的布袋中。 一粒又一粒,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犹如天籁,引得房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少爷。”阿楠提着米袋小跑到于淳身边,将袋子递给他。 于淳接过米袋递给房东:“收下吧。” 房东感激地接了,将银子递还了回来:“多谢小哥!”按照城里如今的米价,这一袋大米可比一锭银子值钱多了。 于淳将银子推了回去:“都收下吧。” 房东先是一愣,而后眼眶有些湿润,最后千恩万谢地走了。自从北方有了荒灾,赴北贩米的商人不少,可个个都黑着心肠炒高米价,从没见过这般好心的。 陆小鹿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很是不好受,她忍不住出声催促道:“淳哥儿,咱们快商量赈灾的法子吧!” 于淳正是这么想的,于是叫过几个老师傅一同商议起来。 “自古以来,赈灾无非是派粮施粥这么一个法子。我看没什么好商量的,等一会儿整顿完毕,上城门口施粥便是了。”一个老师傅最先开了口。 其他几个老师傅纷纷赞同。 于淳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在千水城时,因为鲜少有人知道北方有灾,我曾以为北方荒灾是假。但如今看来,荒灾的确严重,那这消息之所以流传不广恐怕就是由于有人刻意封闭消息了。有这么大能耐的人,绝非庸碌之辈,很有可能是位在高堂之上的权臣。” 众人愣了。朝廷不也在赈灾吗?谁那么大胆子,敢跟朝廷做对? “因此,我们若是贸贸然派粮施粥,怕是要引得始作俑者的不快,到时候再生出乱子来。” “那怎么办?”性急的老师傅焦急地一拍桌子,“我们走了这么大老远,不就是为了赈灾吗?不施粥派粮,那叫屁个赈灾啊?” 于淳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城中没有赈灾的人,米商却有不少。也许,我们也应该披上一张商人的皮子,再暗中将粮食散发出去。” “商人的皮子?”老师傅们面面相觑。 陆小鹿却和馒头对视一眼,语气坚定地一同说道:“以工代赈!” 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新政措施会被两个年轻人“剽窃”并应用到千年以前。 以工代赈,即政府投资建设基础设施工程,灾民参加工程建设获得劳务报酬,以此取代直接救济的一种扶持政策。当初西方陷入经济危机时,罗斯福总统就是靠着这种方式和其他一些措施来复苏经济的。 陆小鹿极力回想着高中历史课上的内容,指手画脚地向疑惑的众人解释了一番“以工代赈”的意思。 老师傅们还有些云里雾里,于淳却是听明白了。 “小鹿姑娘,你刚刚说的以工代赈,是朝廷才能做的事吧?咱们一群白衣百姓,修路修桥会不会有些太惹眼了?”有人提出了疑问。 【下为乱码,请自动跳至坐着有话说,感谢理解,赠送300字】 陆小一时出来。是啊,因地制制宜才行。她是不宜、因时是有答不些太异想话一噎,国情不同,方法也得天开了。鹿被这因时是有。 第八十九章 :世道日了狗 食不果腹半个多月,城西的炮仗手艺人老余家总算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爹爹,您要把小羊卖掉吗?”女娃娃的大眼睛里闪着泪花,捧着碗不肯动筷子,“上上回吃面条老羊不见了,上回吃米饭母羊也不见了,宝宝乖,宝宝不吃饭,爹爹不要把小羊卖掉好不好?” 老余忍着心酸,往她碗里拨了一大块饭,脸上扯出笑容来:“宝宝放心,爹爹不卖羊。今儿个爹爹卖出好多炮仗,那个小老爷给了爹爹好多粮食,可以把宝宝喂得胖胖的。” “真的吗?”女娃娃半信半疑地眨巴着大眼睛,咬着手指头怯生生地说道,“可是很久没有人买爹爹的炮仗了。” 的确很久没人买炮仗了。大荒之年,大家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放炮仗的闲心。但今天那位小爷出手阔绰得很,不仅是他的炮仗,还有裁缝老张家的衣服、李秀才的金字对联、捏陶人老冯的盘盏,几乎城中所有的手艺人的生意都被他关照了一遍,还统统是用大米结的账。 这笔买卖对于停业多日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用那些大米熬成粥可以使家里撑上好一段时日了。不管那位小爷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份恩情他们都牢牢记在心里了。 ###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死气沉沉的城中突然鲜活了起来。城中的几家酒楼前聚满了人,有看热闹的,也有看笑话的。 饥荒之年开酒楼,这老板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脑子坏掉了。城中米价飞涨,粒米粒金,人人连碗白粥都喝不起,除了那些大户人家,谁敢上酒楼奢侈去? 于淳将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打算多做解释,只偏头跟阿楠说了几句。阿楠得了令,手脚利索地将寥寥几个牌子挂上了墙。 ——粥一文;饭二文;面三文; 众人先是目瞪口呆,而后疯了似的涌进了酒楼里。这种价格,放眼全城有哪个地方找得着啊? 即使迅速避到了一旁,于淳还是被汹涌的人群撞了个趔趄。 “少爷——”阿楠紧张地扶了他一把。 “无碍。”于淳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看来,百姓们真是饿坏了呢。 “给我来三碗饭!” “两碗面!” “十碗饭!打包!” 场面极为混乱,馒头站在柜台后喊了好几声“安静”也没人搭理。 陆小鹿烦躁地用手指堵了堵耳朵。 ——淳哥儿说的果然是对的,连付钱吃饭都这么疯狂,那要是贸贸然免费施粥还不得翻了天去了! “静一静啊——”馒头几乎都要哭了。 人们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扯着嗓门点菜。 “嗖——”一支箭矢飞过人们的头顶,牢牢地钉在柜台上方,箭尾嗡嗡地颤动着,半晌才停了下来。 满室寂静…… 陆小鹿吹了吹臂上的小'弩,抬腿踩在一旁的椅上,嚣张至极地挑了挑眉:“在我们家吃饭是有规矩的,谁不按规矩来,我就送他滚出去。”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那小'弩下一刻瞄准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馒头。”陆小鹿双手环胸,坏笑着冲柜台后的人一点头,“给他们讲讲规矩吧。” “哎……哎!好!”馒头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开始读昨晚大家一起研讨出来的规章制度: “第一条,本店菜品只许堂食,不许外带。” “第二条,凡到本店吃饭时需到柜台处排队登记,每人每天只能用餐两次。” “第三条,在店内作乱者、插队者、喧闹者,不准再踏入店门一步。” “第四条,本店只提供粥、饭、面三种菜品,如有其他需要,请转身直走出店门右拐或左拐。” “第五条,本店允许赊账,但赊账者需在本店劳作来抵饭钱。” 人们紧张地听着一条条款项,生怕自己听漏了犯了错被赶出去。 馒头扫了扫手中的纸:“唔,就这样,没了。” 大家松了口气。诶,刚刚说吃饭得干嘛来着?啊,对!排队登记! 人们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队,这其中免不了有些推搡争执,就在这时,方才那个女魔头的声音又幽幽响起:“谁想做第一个被扔出去的人,尽管吱一声,姑奶奶不收费。” 众人浑身一颤,再也不敢惹事,规规矩矩地排成了一条长龙。 于淳好笑地走到小鹿身边:“我倒不知你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陆小鹿懒洋洋地伸手一掐他的腰:“怎么?不服?” “服!服!”于淳忙不迭求饶,岔开了话题说道,“咱们去后院瞧瞧?” 陆小鹿看着他惨兮兮的表情,不禁心情大好,装模作样地摸头安慰他:“刚刚掐疼你了吧?” “没……”于淳惬意地享受她的爱抚,半眯着眼睛傻兮兮地笑,可还没过瘾呢,她突然收了手:“走吧,去后院!” 他委屈地咬着唇跟了上去。 ——其实……晚点去也是可以的。 ### 酒楼的后院忙得热火朝天。 男人们在外头劈柴磨面,妇女们则在厨房里和面煮饭,而那些大一些的孩子有帮忙跑堂的,也有在灶前看着火的,小的那些则围在班爷身边入迷地看他做桌椅。 这些人大多都是昨晚众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贫民,一共有二三百人,按比例分配在五个酒楼里劳作。昨晚刚到酒楼,于淳便派人安排他们吃饭沐浴,还给发了新衣裳,最后才开始分配工作。因为知道这机会来之不易,因此这些人干活格外卖力。 “少爷!少爷!”阿楠火急火燎地从外间窜了进来,“楼上楼下全坐满了!” “叫唤什么。”班爷悠哉悠哉地一指身旁一堆刚做好的凳子和矮桌,“小的们,帮我把这些送到大堂去!” 围在一旁的孩子们早就把这个什么都会做的大哥哥当成了头头,一听到他下了令,各个争先恐后地抱着小桌子小椅子往大堂跑。 有个女娃娃动作慢没抢着工作,手足无措地瘪着嘴站在原地。 “来来来。”班爷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眯眯地哄她,“我再给你做一张好不好?” 女娃娃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 班爷拿起刨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冒精光地偏过头问道:“小妹妹,你娘亲给你说亲了没……哎唷!” 陆小鹿松开拧他耳朵的手,冷着脸把女娃娃护在怀里:“别打歪主意,快干活!” 班爷自知理亏,一吸鼻涕该干嘛干嘛。 “少爷!少爷!”阿楠又从外间跑了进来。 班爷心里不痛快,头也不抬:“没做好呢!别瞎催!” “不是这事儿!”他气喘吁吁地伸手往外一指,“是……是官差来了!” 于淳的眉头蹙了起来。 ——竟来得这么快? ### 茗香悠悠,茶叶在盏中缓缓舒展。 “不知大人贵姓?”于淳将茶壶放回桌面,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算不上大人,我就是个捕头,叫我老曾就行!”曾捕头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意地抹了把嘴巴,“咱们敞开窗户说亮话。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打着开酒楼的幌子来赈灾,你倒是聪明。” 于淳的眼神一闪,面色却不变:“在下不懂捕头的意思,于某只是个生意人。” “你甭跟我绕圈子,真正的商人到了这里只有想着法子敛财的,从没有像你这样赶着倒贴钱的。”曾捕头蓦地压低了声音,“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带弟兄们的确赶走了好几批赈灾的人,但这都是上头的意思。看着百姓们没饭吃,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于淳心里一紧,没有接话。 “你还是太年轻。”人到中年的捕头拍拍于淳的肩,“这些做商人的都是人精。我都能瞧出来,他们瞧不出来?你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肯定要想着法子把你弄走。你不遮着掩着些,被他们知会到官府那里去,没两天就得被我们撵出去。” “官府究竟是为何要……” “嘘——”曾捕头焦急地示意他噤声,自个儿将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上头的意思我们哪里知道?荒灾刚开始,我们就接到了命令,一不许城中赈灾,二不许城内人出城。我看呐,是这世道要乱!” 于淳还想探些消息出来,曾捕头却有了离开的意思。 “你也别再多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你想救人,我也想救人,但你得知道,有一帮人偏偏不想让我们救人,还是一帮有权有势的人。” “我这次来,就是想知会你一声。只有成为真正的生意人,才不会引起那帮人的注意。” 于淳将这几句话在心里品了又品,站起身来冲着那捕头一拜:“多谢大人提点。” 捕头不在意地摆摆手,开了门下楼去。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这世道要乱,世道要乱啊……” 酒楼外蹒跚地走过一条黄狗,哀鸣两声瘫在了地上。馒头见了于心不忍,暂时撇开客人跑出去将它抱了起来,摸摸它的头心疼地叹息道:“真可怜啊……” 那捕头刚好从店门口跨出来,见状摇摇头叹息道:“唉,这世道……”言罢无奈地走了。 “世道?”馒头不解其意,低头望着怀里的狗,“你叫世道吗?” 那狗茫然地看着他,呜呜叫唤了两声。 陆小鹿将一切看在眼里,倚着柜台叹息了一声。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这日了狗的世道。 第九十章 :夜探和夜袭 得了曾捕头的指点以后,于淳开始和城中的投机商人们走动了起来。蔬菜瓜果,河鲜肉脯……价格虽贵得离谱,但他还是咬牙买了回来。对于这些投机商人来说,民生大义、扶贫济世都是个狗屁,只有给些甜头才会消停。 当然,买回来的贵重食材也没搁着等它们坏,酒楼的二层特设了几个雅间,由馒头和小鹿亲自操刀装修,专门用于款待有钱的主。这么一来,倒是比寻常酒楼多了些特色。 日子一天天过着,酒楼与商人、官府之间相安无事,但另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出现了:粮食即将告罄。 虽说从江南运来的三船大米数量颇多,可再多的米也经不住全城几千张口一起吃。若是官府依旧不放粮,那么等这批大米完全用尽,百姓又将过上饥肠辘辘的日子。 因此,眼下最紧迫的就是弄清朝廷的赈灾粮款去了哪儿、又被何人扣着,若是不弄清这两个问题,即便再运三船的粮食来也是无济于事。 刚入了夜,一手炸鸡翅、一手炸鸡腿的陆小鹿兴致勃勃地去敲于淳的门。 门“吱呀——”开了,陆小鹿被里头浑身黑乎乎的人吓了一跳:“淳哥儿,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于淳扯下脸上的布巾,脸色有些凝重:“我想去官府探一探,看看赈灾的粮食是不是在那儿,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夜探官府?陆小鹿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眸中闪着狡黠的光,将手上的鸡翅往前一送:“那先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于淳奇怪地接了鸡翅,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蓦地拧了眉头似是在回忆什么,“这东西……”他好像吃过? “这叫香辣鸡翅,是我家乡特有的小吃,这里绝对没有!”陆小鹿没瞧出他的异样,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道,“是不是很好吃?我打算将它作为我们店的招牌菜,一只卖一钱银子!不,一两银子!” 于淳宠溺地望着她,将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行行行,你说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一两金子也成!” “说得好!”陆小鹿笑眯眯地一摊手:“拿钱。” 于淳一愣。说起来最近他的钱都用在收购酒楼和购买食材上了,着实是捉襟见肘。人人都喊他小老爷,却不知道他这个小老爷的口袋里如今比他们多不了几个子儿。 “没钱是吧?”陆小鹿对他的财政情况了解得很,本就是故意为难他。她伸出油腻的魔爪挑起美人的下巴,邪魅*地一笑:“既然没钱,那就钱债肉偿如何?” 肉……肉偿……于淳下腹一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小鹿……” “官府一夜游,我值得拥有。”陆小鹿豪爽地拍拍他的胸脯,“一两金子一个晚上,这导游费合算得很,你不亏!” 于淳:“……咱们还是谈谈分期还款的事吧。” ### 软磨硬泡许久,于淳拗不过她,只好黑着脸给她也整了一身夜行服。 他也知道她武功不在他之下,尤其是轻功更是胜他一筹,但他依旧不愿意带着她涉险。即便有危险,他也宁可一个人去。 但陆小鹿也是这么想的。她辛辛苦苦护了他这么久,总不能折在这种小阴沟里吧? “一切都要听我的,不要鲁莽行事,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陆小鹿可怜巴巴地捂住耳朵求饶,“于大爷,您都重复了百八十遍了,小的已经倒背如流了!” 于淳微笑:“那……倒背给我听听?” 陆小鹿:…… “啊……啊!疼!” “小鹿,于淳,你俩要出门?”馒头抱着养出了一点肉的黄狗从房内走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僵持在屋前的两人。 陆小鹿收回手,笑得温和:“你和世道好好看着酒楼,我们出去一趟找找粮食。” “哎!放心吧!”馒头将黄狗放到地上,看着它欢快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咬,笑着夸道:“世道可乖了,是看家护院的行家。” 黄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夸奖,兴奋地汪汪叫唤了两声。 陆小鹿摸摸它的头,算是道了别。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黑影就消失在屋顶上,地上的一个一狗却仰头看了许久。 “世道啊……”馒头蹲下身摸摸狗头,喃喃说道,“等这里的事情一完,我就带你回宫过好日子,再给你挑只漂亮的小母狗,生一窝小小黄出来好不好?” “汪!” “哎,真乖。” 酒楼的后院一片祥和,只是院外的树丛中,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 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府尹的库房,外头的巡卫对此一无所知。 “我的天……”陆小鹿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布,瞠目结舌,“这……这狗官也太贪了吧!” 只见库房内排满了大箱子,一掀开全是白花花的雪花银。 于淳随手拿起一锭看了看底座,眉头立即拧了起来:“是朝廷赈灾的银子。” 煌朝历来就有这样的规矩,朝廷下发的有特殊用处的银子都会烙上不同的印迹,以防官员贪污挪为他用。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间有熔银重铸的私坊,专门替贪污的官员们洗钱。想来是这批银子数量太多,一时之间处理不完,这才暂且搁在这里。 于淳点了点箱子的数量,又大致估算了一下这批银子的总值,神情渐渐疑惑起来:“奇怪。” “怎么了?”陆小鹿问道。 “这里的银子太多了。”于淳小心翼翼地掀开其他的箱子,依旧是清一色的雪花银,“区区一介府尹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把赈灾的银子全贪了,后头一定还有更大的靠山。” 但此时并不是猜测这位“靠山”是谁的时候,他们此次来另有目的。 陆小鹿和于淳轻手轻脚地将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个暗室的影子都没寻到。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赈灾的银子全在这里,那赈灾的粮食到底去哪儿了? 于淳稳住心神,以粮食为线索细细思考起来。 千水教在收集粮食…… 岁星宫在打劫粮食…… 府尹在克扣粮食…… 到底是谁会需要这么多的粮食?做什么事情会需要这么多粮食? 他的眼睛蓦地一亮。 ——蓄养军队! 没错,这么多的粮食一定不是自用,若说是商人为了牟利垄断粮源也不合常理,再加上此事必定是个位高权重之人所谋划的,因此唯有蓄养军队一种可能。 可正规军都是由朝廷派发粮饷的,又怎么会使这种阴招来克扣灾民的救命粮? 他的心中一惊。天呐……这太平盛世,到底是谁想要造反? 陆小鹿被他几变的神色吓得不敢说话,半晌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淳哥儿,你怎么了?”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焦急地亲了又亲:乱世将至,他一定要护好她!一定能护好她! ### 与此同时,酒楼后院。 熟睡中的馒头咂巴咂巴嘴,蓦地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大红色的警告标志。 “嘀——系统提醒:有危险靠近,请尊贵的玩家做好准备。” 危险?馒头一翻身坐了起来开始穿鞋。 “嘀——检测到玩家级别为高级vip,您可任意选择防御级别唷~” “有哪些级别?” “丙级防御,使进犯者智商掉线,有较大概率躲避攻击;乙级防御,使进犯者失去攻击能力,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躲避攻击;甲级防御,由系统自动歼灭来犯者,百分之百躲避攻击。” “这样啊。”馒头摸摸下巴想了想,“还是丙级吧。”既然是玩游戏,还是找点乐趣比较好。 “嘀——选择成功。” “来!世道!”馒头将被窝处理成有人躺着的模样,小声招呼睡在床边的黄狗一起躲到柜子里。 没过多久,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了,一个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大刀,自个儿数着“一二一,一二一”的节拍正步走了进来。 “立正!” “稍息!” 黑衣人站在房间中央,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嘴里喃喃念道: “要了他的狗命……” “要了他的狗命……” 柜子里的黄狗似是感觉到了危险,不安地叫唤了两声。 “汪汪——唔——” 馒头紧张地捂着世道的嘴,大气也不敢出,浑身冷汗涟涟。 “要了他的狗命……” “狗命……”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向着衣柜一步步逼近…… 馒头面色惨白在胸口画着十字:主啊……请救救您的信徒吧…… 第九十一章 :白衣竟封侯 月黑风高,一粒米都没找着的陆小鹿和于淳相对无言,一路踩着别人的屋顶回了酒楼。脚还没落到地上呢,满院子的唉声叹气和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扑面而来。 糟了!出事了!陆小鹿心里一紧,急忙往声源处跑。一个老师傅恰巧经过,被她一把揪住了衣摆:“大叔,出什么事了?” 老师傅半晌才认出这一身黑衣的人是他的老板娘,摇摇头长叹一声:“唉,可惜啊,死了。” 陆小鹿心里咯噔一声:“谁死了?” 老师傅冲屋里一努嘴:“还有谁?就那条黄狗啊。院里进了歹人了,那黄狗护主,自个儿却被弄死了。馒头公子都哭得快没气儿了,您快去……” 陆小鹿没听他说完,撇下他大步流星地进了屋子。 是她疏忽了,原本以为这个酒楼有她和于淳两人在应该安全得很,就将护卫们全拨到了其他酒楼。可谁能想到今晚他们两人会同时出去,院里剩下的人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会武的都没有,这才出了事。都怨她考虑不周! “世道……我的世道……”馒头涕泪交加,抱着血流不止的黄狗呜咽不止,“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世道……” “馒头……”陆小鹿鼻子一酸,蹲下身拍拍他的背,“不怪你,这事怨我……” 馒头摇摇头。这事真得怨他自己,是他选了丙级防御让刺客智商掉线,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那人会蠢到连“狗命”和“狗的命”都分不清楚的地步。刺客本是冲着他来的,却被世道顶了包,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知道是谁干的吗?”陆小鹿拧着眉头问道。 馒头点点头,将狗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智商掉线的刺客简直蠢到了家,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就套出了话来。 也是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李裴平日里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轻蔑的、不屑的,就像……看一个死人一样。 “帮我在桂树下挖个坑吧。”他小声地乞求道,“他平日里最喜欢在那里刨土了。” 陆小鹿不忍拒绝他,起身去寻铲子了。 馒头仍蹲在原地,一下下抚摸着世道的皮毛,就像他活着时的那样。 “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不管是游戏里的李裴,还是现实中的ben……” “这些狼子野心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 当天夜里,馒头留下字条一个人走了。 陆小鹿虽然担心,但还是遏制住了去寻他的念头。这个大男孩,总要学着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的,他在游戏中真正的人生,也许才刚刚开始。 馒头虽然走了,但酒楼还是得继续开下去,粮食短缺的问题也日益尖锐。正当众人几乎没了对策的时候,城中来了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熟人。 “你这酒楼装修得倒是别致。”白瓷蓝纹的茶盏被人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上。 “王爷谬赞了。”于淳面色淡淡地,波澜不惊的声音中辨不出语气,“不知王爷光临寒舍有何事宜?” 顾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张锦帛来:“圣上封你为沐阳侯,你早点回京接受加封。” 于淳的眼皮一跳,表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我爹当真是将军?” “你知道了?”顾逊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刑将军是铁了心要隐姓埋名,没想到还是把此事告知与你了。” “此事并非我爹所提。”于淳接过布帛展开来扫了一眼,“我所知道的虽都是旁枝末节,但连在一起也不难猜出个大概,毕竟刑姓的人并不多。” “自然是不多。”顾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刑氏一族世代为将,族人大多马革裹尸,因此这一脉本就不兴。而平头百姓更是心怀崇敬不敢冒犯此姓,所以刑姓的人少也是情理之中。” 于淳将锦帛平举至头顶:“多谢圣上厚爱。” “自然是厚爱,而且厚得着实不凡。”顾逊有些吃味,咬牙恨恨地说道,“一介白衣一朝封侯,真乃旷古绝今!” 于淳却淡淡一笑:“陛下圣明,本侯一旦接旨,于家庄就与国运脱不开干系了。” 顾逊被他的“本侯”二字一噎,半晌才阴阳怪气地继续说着风凉话:“沐阳侯真乃随机应变的人才,才这么一会儿就将‘本侯’二字说得如此熟稔了。” 于淳假装没听出他的讽刺:“谢王爷夸奖。” “你!”顾逊握盏的手一紧,急急吸了几口气才松了开来,没好气地说道,“事不宜迟,你快些动身赴京!” “这恐怕不成。” “为何?”顾逊有了些恼意。 “本侯在这城中还有事情需要解决。” “赈灾粮款的事情是吧?”顾逊一想这事就头疼,但又急着把这尊大佛请回京都去,只好咬牙承诺道,“此事交由本王就行,沐阳侯尽管放心。” “还有我收留的这些灾民……” “本王会好生安置。” “还有杭城的这帮护卫和老师傅……” “本王替你送回去!” “本侯的这五座酒楼呢?” 顾逊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寻人替你打理,沐阳侯就放心地去吧!” “那就多谢王爷了。”于淳朝他作揖,笑意中隐着几分狡黠。 气坏了这位主子,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被迁怒的人可就要遭殃了。以崇峻王嚣张跋扈的性格,那位贪赃枉法的府尹绝没有好下场。以他王爷的身份与地位,强迫他交出灾粮应不是难事。 这下,他就放心了。 ### 听说酒楼的于小老爷和母夜叉姑娘要走了,百姓们依依不舍地夹道相送。于小老爷再三向他们保证,五家平价酒楼会继续开下去直到灾情结束,这让他们着实感动。 他们不全是傻子,即便刚开始以为老板脑子有病,但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这位小爷开酒楼是为了救他们的命呢!无论是这位小爷,还是江南的百姓,都不会被这座城的百姓所忘记。 马车里,陆小鹿将锦帛翻了又翻,瞪大了眼睛问身边的人:“你真的当侯爷了?” 于淳被她的表情逗笑,点点头解释道:“不过这个侯明面是封给我的,实际上还是封给整个刑家的。” 陆小鹿有些担心:“可这样于家庄就得牵扯进来了,你不去问问你爹你娘的意思吗?” 于淳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露出一点心酸来:“即便我不接这旨,于家庄也迟早会被卷进来的。刑家历来百战不殆,圣上是不会舍得舍弃我爹这个助力的。” 他讥讽一笑:“所以还不如我乖乖领了这旨,受了陛下的好处,让他心里放心,暂时不会再对于家庄有所行动。” 陆小鹿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莫近皇家,这是多少小说中总结出来的金科玉律啊。 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吗?京城之中,又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她的脑中蓦地跳出一个人来,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别的她不知道,但京城里绝对有那朵盛开的、清纯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啊! 第九十二章 :仲国与伯城 为了套住刑家,明帝这回是真下了血本。单从赐下的沐阳侯府来看,其大小与装修比寻常的王爷府都要豪华上几分,其规格甚至直逼圣上最宠爱的崇峻王的府邸。 朝野之中众说纷纭,个个都在暗暗猜测这是明帝在何处一夜风流惹下的桃花债,唯有一人对此事的内情了解得很。 敦城,安邦侯府。 庭院里鸟鸣声声,群花斗艳,绿林中两个身影若影若现,一直、一曲。 “我都还没怎么样呢,他倒先急了。”顾仲国不急不缓地修剪着花枝,又随手将剪下来的枝条放进身后的托盘里。他的语气有些讥讽:“不过我那皇兄出手倒也阔绰,竟然连侯位都给出去了,就不怕再弄一个安邦候出来?” 何离双手捧着托盘,弓着腰谄媚地笑着:“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哪里比得上侯爷您的荣光?” 明晃晃的剪子微微一动,碰掉了枝上开得最好的一朵花。何离见了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顾仲国却像没事人似的,微微俯下身子拾起落花,拈在指尖状似认真地打量:“你觉得……本侯这位置荣光?” 何离这回是真吓得跪下了,抖着身子给自个儿掌嘴,并连声求饶:“是奴才嘴笨!奴才嘴笨!奴才该死!” 他最清楚自家主子的手段,因此手上的力道不敢作假,全都是实打实的,因此不一会儿嘴角就被打出了血。 顾仲国冷冷地瞧着他,仿佛在看一出猴戏,半晌才淡淡说道:“行了,让外人瞧见像什么样子。” 何离闻言又扇了两下才住了手,只是依旧跪着不敢起来。而站着的那人显然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你说,这皇位到底是由谁来坐才合适?”顾仲国幽幽问道。 何离冷汗直淌,面上却强撑着笑:“自然是英明神武的主子您了。” “那为何现在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是他?” 何离答不出话来。 顾仲国也没指望他能答得上来。 这个问题也许只有黄泉之下的先帝才能回答。 “在您的眼里,我终究还是及不上他的能力,是吗?”他喃喃自语。 何离紧紧盯着地面,耳朵里什么也没听到,如同身旁的树,如同身下的土。 许久,头顶又开始传来锋利的剪子剪断枝叶、枝叶扑簌簌掉下来的声音。 “咔嚓――” “咔嚓――” “咔嚓……咔!咔!咔……” 煌朝最尊贵的侯爷不知怎的蓦地没了耐心,右手拿着剪子在枝叶中横冲直撞,将一丛好好的花树剪得不成样子。许是花树也知道疼,忍不住用尖锐的切口划拉了一下破坏者的皮肤。 那只全天下最金贵的手一顿,手背上缓缓沁出一行殷红的血痕来。 “啊——主子!”何离惊叫了一声,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人却动也不动地背对着他,任由手上的血痕越来越长。 “我好心栽培你,你却这么报答我?”顾仲国冲着花树古怪地一笑,见它只是在风中抖动了几下没有解释,于是接着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惜啊,你不过是一座城。而我,才是国!” “主子……”何离紧紧盯着悬悬欲坠的血滴子,焦急地又催了一句。 顾仲国微微敛了睫毛,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捂在手上,语气平淡地问起了另外一桩事情:“兽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整整五个兽人却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一个黄毛丫头的治不住,要如何指望它们能助他完成大业? “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加大了剂量,兽人们的力量和疯狂又上升了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何离偷偷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只是那些贱民扛不住药效,死了大半。” 顾仲国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轻哼一声说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个。死个把人算什么?我泱泱大国,多得是蝼蚁贱民。” “侯爷教训得是。”何离腆着脸奉承道。 “可有特别出挑的?” “有的!”何离笑着邀功,“有个兽人凶猛得很,已手撕了数十个同类,甚是出色。” “哦?”顾仲国难得有了几分兴趣,微微勾起嘴角问道,“叫什么名字?” “名字倒是没有。”何离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过因为样子丑,奴才平时都叫他丑奴。” 他也没有想到,当初在七侠镇上碰巧抓到的逃跑的兽人会这般厉害。初见“它”时,“它”已被官府的人打得气息奄奄丢在路旁。他本想把“它”带回去好生教训一般,却在“它”与同类争食时看出了他的与众不同。 那股狠劲儿,连混迹宫廷多年的他看了都觉得有几分寒意。 “好好调‘教,等恢复了一些人性就送到军营里去。”顾仲国掀开帕子看了看伤口,蹙起眉头随意说道,“丑奴这名字太贱,改个名字,就……就叫鬼面吧,煞气更甚些。” 何离面色一喜,仿佛被赐名的是他自己,他伏低了身子高声呼道:“多谢侯爷——” 只是安邦候此时在意的不是这个小小的兽人,而是自己的伤口。手背还在流血,若是不上药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的眉宇间添了几分恼意,狠狠将手一甩背在身后:“把这丛树连根拔了!再拿去烧了!一片叶子都不许留!” 何离不敢触他的逆鳞,诚惶诚恐地将此时应下,等恭送他走远,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这侯爷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他每日真是如履薄冰。只可惜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再也上不了岸了,唯有乘风破浪扫除一切障碍,拥立这位主子登上至尊之位。 他抬头看看天上悠悠飘过的云,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啊? 第九十三章 :再等我一年 夏日的暑气总算散了个干净,御花园里秋意渐浓,群菊斗艳,落叶潇潇。 “上马,吃車!”花园里头的亭子里蹦出一道蛮横的女声,一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陆小鹿瞪大了眼睛瞧着棋盘:“马走日才对,你怎么能走目?” 沁芳公主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振振有词地说道:“本公主的马能是普通的马吗?那是千里马!自然能比普通的马走得更远!”说完,她一拉身旁女子的手,语气娇嗔地问道:“北河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新封的北河公主慕容玥微微一笑:“沁芳妹妹是圣上的掌上明珠,这马自然不是普通的马。” 陆小鹿双手支着下巴,看这两位公主一唱一和的,感觉脑袋都要大了。 她就知道来京城没好事!自从搬进了侯爷府,这上门凑热闹、攀交情的大小官员和名流贵胄就没有一日消停过。只是这些人虽然讨厌但又不得不去应付,于淳每天都黑着个脸,看得她心中暗爽不已。可还没等她幸灾乐祸够呢,她也摊上事了。沁芳公主的随侍客客气气地上了门,指明了要请她入宫做客。 去皇宫?这敢情好啊!陆小鹿傻呵呵地想。 来古代一趟却不去皇宫,不是白瞎了这次大好的机会吗?再说了,她跟那个沁芳公主也没什么过节,能出什么事儿?就算被欺负了,她也能靠自己的拳头揍回来不是? 于是,本着不去白不去的原则,她只找了个下人去知会于淳一声,自个儿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进了宫。 可一进宫门她就开始有些心虚起来。她和沁芳公主的确没什么过节,可也没什么交情啊。好端端的,叫她进宫做什么?该不会有什么幺蛾子吧? 陆小鹿惴惴不安地坐在软轿上,几次想跳轿而逃,但都因为犹豫不决而错失了时机。她咬咬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要看看,这个公主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等到了公主的宫殿里见着了真人,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尊小姑奶奶盯上了。 因为这位沁芳公主的身边,绽放着一朵好大好美的白莲花啊…… “喂!你怎么还不走?是藐视本宫主吗?” 陆小鹿的神思猛地被顾沁芳咋咋呼呼的声音拉了回来。她忙不迭地点头道:“走!走!”说着就拾起自己的一只“馬”退回自个儿的阵营之中。 这位公主刁蛮成性,连下棋都不按章法来,她还是规矩一点退让一下好了。 谁料沁芳公主得意地一笑,仿佛看穿了一切,拿起自己的一只象“啪嗒”一声盖在她的馬上:“吃!” 陆小鹿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扶着棋盘争辩道:“象怎么能过河?” “象为什么不能过河?”沁芳公主一挑眉,将吃掉的马轻飘飘地扔进自己的小篓里,“本公主的象能是普通的象吗?这是小飞象!自然能过河!北河姐姐,你说是不是?” 慕容玥以袖掩嘴轻笑两声:“公主真是天性可爱。” ——可爱你妹! 陆小鹿的内心咆哮着。 她俩这是故意耍着她玩吧?象棋还能这个玩法?她好歹也得过小学组的鼓励奖啊!能不能尊重一下规则啊! “怎么?要认输了?”顾沁芳翻了个白眼,语气轻蔑地挑衅道,“我还以为运送灾粮的人能有多大能耐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皇兄出宫前对她百般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好新封的清河公主,切不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因为这是她未来的皇嫂。她是打心底喜欢这位嫂嫂,不仅长得美,还长得美,就连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怪不得她那不懂风情的皇兄会对她情有独钟。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近日她无意间听到清河姐姐说漏了嘴,说是京中来了个叫陆小鹿的厉害的女子,曾经仗势欺侮过她。于是她再也坐不住了,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小贱人叫进宫来,好好整整她来替自家嫂子出气。 现在这传说中厉害的女子在她手上已吃了两次瘪,如何能让她不得意?她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再次出言催促道:“脑子笨就直接认输,本公主可以考虑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让公主久等了。”陆小鹿突然之间就通晓了和这位下棋的规矩,那就是不、讲、规、矩!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越过楚汉河界直逼对方的大本营,拾起沁芳的“仕”往“帅”上一盖:“将军,死局,公主你输了。” 顾沁芳目瞪口呆,一把拍开她的手:“擦亮你的狗眼!那是本公主的棋子!是本公主的仕!” 陆小鹿皮笑肉不笑:“你的仕是我培养了多年的奸细,如今终于用上了。公主,您大意了。” “你这泼皮——”沁芳公主猛地站起身来,生气地将棋盘一掀,“棋艺不精就耍赖!” 十来个玉石所制的棋子在空中乱飞,一枚小兵直直向着陆小鹿的脑门飞去。 “啪嗒——” 小兵跌落在石桌上转了两转,躺在上头不动了,亭子里的几个女人也不动了。 于淳缓缓收回护在小鹿脑门上的手,后怕地松了口气。幸好没有来晚一步,若是被这枚棋子击中她的眉心,怕是要挂彩了。 “淳哥儿?”陆小鹿愣愣地瞧着他,“你怎么来了?”说完又慌慌张张地拉过他的手来看,“有没有伤着?” 于淳心头一暖,笑意忍不住散了开来:“不碍事。” “于公子,好久不见。”慕容玥瞧不得他们亲近,有些酸涩地出言打断两人的对视。 于淳这才瞧见她,只略一颔首:“慕容姑娘。” 眼前的男子芝兰玉树,温润如水,比上回瞧见的时候更耀眼了许多。他仿佛是一块被砾石所包裹的美玉,初见时不觉有异,可相处的时日多了才觉得有千万般的好。慕容玥想起初遇时他的热情,又看看眼下的冷淡,眸中忍不住生出雾蒙蒙的水光来。 “清河姐姐,这位是……” 慕容玥回过神来,将方才不小心泄漏的情绪藏了回去,挤出笑脸替沁芳介绍:“这位是于淳于公子,就是圣上新封的沐阳侯。” “原来你就是沐阳侯。”顾沁芳美目盼兮,双颊染霞,“小侯爷忧天下而忧,不远千里送粮北上,沁芳为你折服。” 陆小鹿气得牙痒痒。 方才不是还说运灾粮的没什么能耐吗?这会儿怎么又变成“忧天下而忧”、“心中折服”了?她丫的该不会是瞧上她的男人了吧! “时候不早了。”陆小鹿上前两步护在于淳面前,气呼呼地瞪着两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这棋也下完了,皇宫也逛完了,我们就告辞了!”说完也不管礼不礼的,紧紧攥住于淳的手逃也似的奔走了。 阻拦的话噎在喉中半晌才咽下,顾沁芳恼怒地一跺脚,愤愤地骂道:“没教养的丫头!看我下回不整死她!” 慕容玥瞧瞧她,出言安慰道:“公主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动怒,伤心神。” 顾沁芳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可紧接着她的脸颊却渐渐红了起来:“那人当真就是沐阳侯?” “正是。” “那……那……”向来嚣张跋扈的沁芳公主一反常态,羞羞答答地绞着帕子,“那他应当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了。” 慕容玥的眼皮一跳:“公主……何出此言?” 少女似嗔似喜,吞吞吐吐地答道:“父王先前就同我说过,打算将我许给沐阳侯的。” 慕容玥的心头蓦地炸开一道惊雷。 ### 早已走远的两人自然没有听到这段令人吃惊的对话,被英雄救美的陆小鹿心情大好,一路讲着在宫中见到的趣闻。 于淳苦笑:“进宫是大事,你该同我说一声的。” 陆小鹿自知是自己不对,只好没底气地一敬礼:“下回一定征询您的指示!” 于淳心里明明有气,可一见着她却偏偏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好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我们在京中的地位不稳,只不过凭着圣上的一道旨意悬在半空,但凡有一步不慎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陆小鹿明知这些是大实话,却也真的不爱听这些,只能假装不在意地将头偏到一旁。身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却意外地撞进他温暖的怀里。 “淳哥儿……”她茫然无措地喊他的名字。 他却将她箍得紧紧的,嘴唇轻轻擦过她的耳朵: “再等我一会儿好吗?” “再给我一年……” “我一定会变得足够强大,让你能够自由自在地活。” 陆小鹿努力将眼睛睁得很大,却还是被眼泪蒙住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看不清他的轮廓,但她还是听到自己轻轻地、坚定地说: “好。”“我等你。” 无论这一天有多么远,她都会等着他,等他实现诺言,等和他一起过上恣意自在的生活。 第九十四章 【已修】 自打那天以后,于淳愈发忙碌了起来,时常一早就带着阿楠搭车外出,天黑才醉得不省人事地回来。陆小鹿心疼得很,却又劝不住他,只好焦头烂额地在师娘留下的秘笈里翻找解酒的秘方,生怕他被酒精蚀坏了身子。 不过是小半月的工夫,京中开始盛传沐阳侯生性豪爽、千杯不醉,是个值得结交的性情中人。初闻这个消息的陆小鹿傻了眼,于淳有多少酒量她心知肚明,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也叫千杯不醉?这些人脑子都秀逗了? 她隐约觉得这事不对劲。 她去问于淳,于淳却含糊其辞,只说自己有法子;她去问阿楠,阿楠一见她就跑了个没影儿,摆明了也是不肯说。 陆小鹿气呼呼的撞门而出,恰巧看见车夫悠闲地躺在马车外小憩。她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心中有了决定。 ### 华灯初上,刑部尚书府上灯火通明,宾主尽欢。一个醉熏熏的白衣男子被小厮扶出大门,刑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亲自来送。 白衣男子跌跌撞撞进了车厢,不一会儿,车厢内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多谢尚书大人的款待,两位大人请回吧。”语气温和,逻辑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两位尚书均是一惊,暗道这个小辈竟如此深藏不露。 对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小侯爷,不只他们俩,朝中大多数的官员都是轻视的。运送灾粮的功德虽大,但远不到封侯的地步,他之所以能够鱼跃龙门,一定是有他们所不知晓的缘由。 由于心中的不平与嫉恨,席上他们故意劝了好多杯酒,换做常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这小哥也显然是醉态横生。可如今看来,方才分明是装醉。 他俩主管刑吏两部,眼神最为锐利,没想到这个看似像花瓶的少年竟连他们两人都骗了过去。 醉酒虽易,装醉却难。若是要装醉,满身的酒气和脸上的红晕需用大量的内力来催发,而喝下的那些酒也得用内力逼出,更何况他俩还故意试探过他的脉象,分明是气息紊乱的。做到其中一点就已不易,更别说是面面俱到了。 如今他故意提醒他们方才是装醉,又有何深意?是嘲笑他们的自负?还是警告他们不要动歪心思? 两位尚书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这位小侯爷,不简单! 醉酒乃是小事,却令人细思极恐。两人收起轻视之意,规规矩矩地冲着车厢深深作了一揖: “恭送小侯爷——” 身子僵了半晌的车夫一扬鞭,马车得得地跑了起来。 “少爷,你觉得怎么样?”阿楠紧张地用湿帕子擦着自家少爷通红的脸颊。 于淳难受地摇摇头,伸手一指外头:“你去外头驾车,把小鹿换进来。” 阿楠一愣,喃喃自语道:“少爷您还真是醉糊涂了,小鹿姑娘在侯府里呢,哪会在外……啊——小鹿姑娘,你怎么……” 阿楠被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陆小鹿解下蓑衣和斗笠瞪他一眼,他一缩脖子,接了东西识相地上外头驾车去了。 “小鹿……”于淳温柔地叫她,脸上满是醉酒时的憨态。 陆小鹿心里生气,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于淳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把头放在她的胸口蹭了蹭,呓语般地说道:“我闻见你的味道,香香的……” 小鹿被他蹭的面红耳赤,又气又羞,一把将他推开。没想到力道使大了,于淳的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了车厢壁上。 “疼……”他的眸中水雾渐生,鼻子微微翕动,衣领也随着动作微微敞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秀色可餐…… 陆小鹿心里一颤,鼻子一热。 ——作孽啊!作孽啊! 她按捺住内心奔腾而出的绮念,伸手将他拉了回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膝上,不轻不重地揉着他撞到的地方:“还疼不?” 于淳抬头傻兮兮地冲她一笑:“吹吹就不疼了。” 陆小鹿哭笑不得,但还是依言装模作样地吹了两吹。 “真舒服……”他轻轻喟叹了一声。 陆小鹿的心像是被羽毛蹭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喂,我问你——”她轻轻拨弄着他小巧通红的耳垂,“你是怎么骗过他们的?” 于淳的脸在她的膝上蹭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停了下来:“阿楠自小就能学我说话。” 陆小鹿的眼皮一跳。于家庄里,果然人人都身怀绝技。她轻轻捻着他的耳垂,叹息了一声:“说你聪明吧,你又笨得可以!立威又不止酗酒这一个法子,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立威……只是……其一……”他闭着眼缓缓说道。 “那其二呢?” “其二……还……能……” 陆小鹿久久听不到下文,低头一看,才发现膝上的人已睡了过去。她又气又笑,最后还是心疼地抖开一件长衫盖在他的身上。 不管他还有怎样的意图,她都相信他这么做是为了她好。 天气凉了,心却热乎着呢。 ### 御书房里满室静谧,明帝眉宇间虽满是倦怠之意,却仍旧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奏章。 新提拔上来的太监总管听到敲门声,连忙出门查看。小太监恭敬地行了个礼,踮脚小声耳语了几句。太监总管了然地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房门被人阖上了。 明帝头也不抬:“是沐阳侯府的消息?” “是。” “怎么说?” “小侯爷……小侯爷他依旧每日醉酒寻欢,夜里才回来。” 明帝蹙起了眉头:“真醉了?” 大太监肯定地点点头:“真醉了。” 明帝不悦地搁下了笔。沐阳侯府是他赐下的,府中的下人自然也都是他拨的,因此消息应当不假。 他本以为这于淳乃是国之栋梁,本想好生栽培,甚至动过将沁芳许给他的念头。但眼下看来,虎父未必没有犬子。这样的庸碌之辈,绝非他掌上明珠的良人。 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松了口气。给出侯位也是他一时冲动,回头一想便有些后悔了。一是因为侯位太高,于淳日后若是建功立业怕是赏无可赏;二则是因为……毕竟年月已久,人心难测,他心中忍不住猜疑,刑战当真还像当年一样对他忠心不二吗? 他自知不该怀疑与刑战和陆仁贾之间的情谊,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必须事事谨慎,不能感情用事。 昔日的顾伯城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如今的他却是九五至尊。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只是侯位不比其他官职,一旦给出去就很难找到由头收回来,否则他也不至于对安邦候几乎束手无策。但眼下看来,这于淳是个无能之辈,倒是无需他多做担心了。 只要他能够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别的心思来,这个侯位给了就给了吧。 大太监打量着明帝的神色,小心谨慎地问道:“那边还要继续盯着吗?” 明帝的脸上流露出半真半假的失望,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必了,由着他去吧。日后再有这样的消息,不用再通报了。” 大太监顺从地应下,走到灯旁挑了挑灯芯,屋内顿时又亮了几分。 明帝拿起一旁的密函,嘴角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来。 密函之中只有一行小字: ——荒灾已平,归。 他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之色:三人之中,果然还是他的儿子最为出色啊! 此事过后不久,侯府中贴身伺候的人都被不动声色地换了一遍。陆小鹿明白于淳的用意,但又忍不住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皇帝哪天会勃然大怒怪罪下来。可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什么不利的消息,反而是赏赐又抬进了几拨。 于淳知晓了她的担忧,笑着安慰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 陆小鹿信任地点点头。淳哥儿如今做事总是稳妥的。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称“心里有数”的人转头就把赏赐下来的宝贝转手卖了出去换成了金银。 她吓得鹿胆都要碎了! ——贩卖圣上赐下的东西,九个脑袋也不够割啊!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为了拯救一大家子的性命,陆小鹿开始了天天怂恿嫌疑人将赃款“上交给国家”的行动,可于淳却像被猪油蒙了心似的,依旧不屈不挠地做着“倒卖宫中物品”的勾当,直赚得金银满钵。 他心里明白,他表现得越不成器、越胡来,明帝就越放心。 他用这些钱购置了不少产业,还暗地里雇了可靠的人帮忙打理,甚至连亲信护卫也开始着手培养起来。 乱世将至,他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小鹿的性命、还有于家庄一大家子的命运仅仅依附在皇帝一人身上。他一定要拥有属于自己、足够强大的力量,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 一转眼的工夫,重阳节到了。 亲手插上了茱萸,陆小鹿忍不住想起家人来。 也不知道爸妈过得怎么样了,家里的狗会想她吗?床上的薯片会过期吗?一直在追的漫画更新了吗? 于淳瞧出了她的落寞,故意拉着她去庭院里一边赏月一边喝菊花酒。 陆小鹿对酒的名字感到接受无能,坚定地喝着自己酿的果酒。 于淳也不勉强,蓦地扯起话头:“川城饥荒已除,咱们的那五家酒楼生意甚好,你可以将你的香辣鸡翅发扬光大了。” 川城,便是上回他们运粮去赈灾的地方。陆小鹿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回事,心中不禁有些感动:“淳哥儿,你真好。” 于淳不要脸地凑了上来:“那你……亲我一下?” 陆小鹿下意识就举起了拳头,但又缓缓放下,接着快速地倾身上前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于淳傻兮兮地捂着脸,举起一只鸡翅递上前:“小鹿,嫁给我吧。” 陆小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别人求婚都是玫瑰钻戒,怎么换成他就成了鸡翅了?诶,不对! “你怎么会做香辣鸡翅?”她紧张地盯着他。 于淳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他想了又想,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觉得应该是这个做法。” 陆小鹿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第三个玩家……第三个玩家……于淳他……会不会是…… “砰——” 天上传来一声闷响,引得陆小鹿和于淳抬头去看。无际的夜空中坠落着无数星光,上头浮现着几个金闪闪的大字。 ——03号玩家馒头任务失败,功败垂成。英雄改日再来。 陆小鹿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03号玩家,那不是馒头吗?什么叫做任务失败?馒头他……他死了?那个阳光向上的少年,那个孤身一人要为爱犬报仇的少年……死了? 她失魂落魄地打翻了桌上的菊花酒。 虽然明知道只是游戏,但她仍然不能接受馒头死去的事实。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是谁杀了馒头?究竟是谁杀了他! 也正是此时,心慌意乱的她不曾注意到,一旁的于淳比她还要惊慌。他的脸色苍白,几乎要站不住。 她果然是特殊的,她果然与他、与这芸芸众生是不同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看不懂,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一点,她和馒头一样,都不是普通的人。 任务?她也有任务吗?她的任务是什么?如果她的任务失败了,她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吗?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将他的心扎得遍体鳞伤,莫大的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 “小鹿……小鹿!”他难以自持,一把将她紧紧抱住,声音哽咽惊惶,“你不要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陆小鹿被他搂得有些发疼,忍不住挣了两挣:“淳哥儿,你弄疼我……”她的眼睛一眨,挣扎的动作蓦地止了,“淳哥儿……你看得见?” ### 扬州林家。 家宴终了,庭院小道两旁的桂花枝蔓微摇,醉醺醺的林家少爷半身酒香半身桂花香,被两个家仆小心翼翼地搀着回房。 “终是不可得……呵……终是……不可得。” 他苦笑着摇头,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要将拿在手上的酒壶往地上掷,可最后还是缓缓将冰凉的酒壶贴在心口。 “怎么就捂不热呢……” “我的凤凰啊……” “你终究,还是要落到别人的枝头上了……” 家仆们这些日子听惯了自家少爷的胡言乱语,也没当作一回事,只顾着协力将手中的人往卧房里扶。 眼见着就要到了房门口,只听得天上一声巨响。 阿福吓了一跳:“谁家放炮了?” “奇怪,哪有中秋放炮的?又不是除夕?”阿禄也奇怪地往天上瞅。 只见夜空如海,月光清寒。 哪家师傅做的炮?散得这般快?两个家仆心想。 “放……炮?”林徹醉眼朦胧地抬头去看,不由得朝天上伸出了手,“天……天上……” 两个家仆狐疑地再次抬头去看。 “爷,天上怎么了?” 林徹搓搓眼睛,定定地又看了一眼:“天上……你们瞧不见?” 家仆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林徹的醉意蓦地就醒了七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将天上的几个大字牢牢记在心里。 他不懂上头这些话的意思,但是他明白…… 这一定是一个秘密,属于少数人的秘密。 第九十五章 :煌朝风和雨 重阳夜里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使举国上下皆为惊惶,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在猜测这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说,煌朝将有难,此乃神明的一记提醒;也有人说,四国狼子野心,这是他们用来动乱人心的巫术…… “呵,可笑。”听完何离的禀告,顾仲国轻蔑地搁下手中的图纸。 何离讪笑两声:“百姓们的猜测虽然荒诞,但奴才愚钝,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缘由来。” 顾仲国没看他,只低头抚着图纸上清晰的城池工事,半晌才淡淡说道:“甭管它是什么缘由,煌朝愈乱,于我愈有好处。” “是,是!” “上回说的那个兽人……叫什么来着?”顾仲国微微蹙起了眉。 何离连忙提醒:“鬼面,主子您亲自给赐的名儿。” “哦,对,鬼面。”桌案后的人将今日刚到手的军事图仔细地卷好,又转身锁进匣子里,不甚在意地问道,“送进军队里了吗?” “这两日正想送呢……”何离有些心虚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对,过几日就……” 顾仲国放匣子的动作一滞,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又出什么岔子了?” 何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 “啪嗒——”一大块生肉被人抛进铁笼子里,滚动了两下躺在地上。 一旁的兽人微微低头嗅了嗅,失望地将头撇到一旁烦躁地用爪子在地上刨。 “这小畜生,竟也知道挑食?”顾仲国难得觉得有趣,挑眉笑了起来。 何离不安地摸了摸袖子下的扳指,赔着笑说道:“可不是吗?这当兽当久了一时之间还改不回来了,非人肉不吃了。您说……如今这样子,奴才哪敢往军营里放啊?” 顾仲国对兽人的兴趣显然要比对下属的话的兴趣大得多,他缓步绕着笼子走了几遍,突然一拍笼子开口吩咐道:“把它放出来!” 地牢中的人都懵了。 这兽人平日里就凶残非常,这会儿饿了这么许多天再放出来还不得发疯掀了天啊! 何离显然也没想到自家主子会胆大至此,他犹豫着劝道:“主子,这……” 顾仲国抬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放出来。” 何离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令,点了七八个驯兽师一齐去攥住兽人四肢上的铁链,免得出来伤着了人。可饶是这样,笼门刚一打开,巨大的力道还是让那几个驯兽师摔作一团。 “快起来!快起来!给我死死抓住了!”何离煞白了脸,急匆匆地指挥地牢中所有的驯兽师一齐上前帮忙。 兽人被粗如手腕的铁链紧紧束缚着,不甘心地冲着穿着最华丽的那人低声嘶吼。 顾仲国微微弓着腰,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宠物”。 鬼面这个名字的确适合“它”。经过大剂量药物的改造,“它”面上原本就丑陋不堪的伤痕显得愈发狰狞可怕,活像是地狱中蹿出的恶鬼。四肢的肌肉膨胀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爆炸。滴滴答答的涎水不停地从被磨尖的牙齿间淌落,昭示着“它”的饥饿和对食物的渴望。 向来挑剔的安邦候对这只“宠物”十分满意。 “主子!当心啊——”何离失声尖叫。 顾仲国毫不在意地又往前凑了凑,直到近得能闻见“它”口中喷出的腥臭的气味。 “喂……”他叫了“它”一声。 兽人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眸中绿光大盛,涎水淌得愈发快、愈发多。 “饿吗?” “嗷——”兽人急不可耐地试图往前扑,惹得驯兽师们胆战心惊地将锁链拽得愈发得紧。 顾仲国脸上浮现出一抹恶意的笑,伸手拉过身后的一名随侍猛地按在地上。 “侯爷!侯爷饶命!”那名随侍面色惨白地不住求饶。 顾仲国将食指轻轻放在唇上,眉眼温柔:“嘘——别吓到它。” 随侍吓得不敢吱声。 顾仲国微微一笑,满意地继续和自己的宠物交流: “想吃人吗?” 兽人眸中精光大现,猛地伸出爪子去够地上的人。 顾仲国将随侍往后拖了拖,皱眉摇了摇头,哄孩子似的再次问道:“想吃人吗?” 兽人烦躁地吼了一声。 “还是不对。”顾仲国的耐性似乎变得格外的好,继续看着它问道:“想吃人吗?” 兽人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喉结突然滚动了几下,吐出一个浑浊的字来。 “想。” “哎,这回对了!”顾仲国的眉梢染上喜色,“你得学会重新做回人才行。说人话,吃人食。” 兽人不甘地盯着地上的猎物。 顾仲国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随侍乞求的目光。他慢悠悠松了手,随侍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你叫鬼面,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想要吃人,可以。但是要先为我做一件事。” “只要事情办好了,你想吃老的嫩的、男的女的、肥的瘦的,都随你挑。” 顾仲国的声音温柔而惑人,在阴暗的地牢中盘盘绕绕。 “什……么……事……”兽人艰难地又吐出几个字。 “对你来说,这事情不难。”顾仲国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兽人的头,“只是换个地方、换种方式杀人而已,杀得越多,这事就办得越好。” 兽人僵直着躯体,半晌都没有抬头去撕咬唾手可得的猎物。 顾仲国嘴角露出笑意,又在它的头顶摸了几记:“记住了,我是你唯一的主人!” “凭什……相信……你” “凭什么?对对对!”顾仲国大笑了起来,突然站直身体将方才的那名随侍往兽人身前一推,“那这一餐,就算作定金!” 可怜那名随侍还来不及哀嚎就被饿极的兽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 “咔嚓——” 陆小鹿啄出藏在瓜子壳里的瓜子仁,不满地埋怨着大屏幕中的人:“你也太不讲义气了,说gaameover了,也不打声招呼,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馒头挠挠头,有些心虚地解释道:“窝不是有机事吗?番正窝也没让那个人占到便宜。” 陆小鹿对他重归负值的汉语水平有些接受不能,连忙吐出瓜子壳打断了他的话:“行行行,欧巴都跟我说了,你急着出去整顿家族产业、捉出蛀虫败类嘛。我能理解,能理解!” 馒头傻嘿嘿一笑:“游西里虽然迟了,但好在现实中为时不晚。窝要承胆窝的责任,家族不能垮在窝手里。有时间窝会再来找你玩的,陆小……” 陆小鹿果断切断了视频连线,可那个“撸”字还是悠悠飘进了她的耳里。她挫败地往床上一躺。 这下可好,唯一的战友也阵亡了,只剩下她在这个世界孤军奋战。虽然她现在认定了于淳是第三个玩家,但人家玩的是高级模式啊,对事情的真相一概不知的,有个毛用! 从馒头的口中,她得知了这款游戏有三种游戏级别。一是初级模式,玩家保留所有现实中的信息来完成游戏中的任务,就比如馒头那样的。二是中级模式,玩家的部分记忆被隐去或修改,就比如自以为穿越的她。而于淳那样的,则是最高级的模式,消除一切记忆,完全融入所扮演的角色中来进行另一段人生。 重要的是,初级和中级玩家不得干涉高级玩家的游戏信息环境,通俗来说就是不能告诉于淳:现在的你是不存在的,真正的你在这个世界外头。 当然,陆小鹿觉得,即便告诉了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只会觉得她疯了。 唉…… 她也说不清心里是喜还是忧。于淳既然是玩家,那么她应该高兴的咯,即便日后出去了两人也还是能见到的嘛。但是……出去后的于淳,还会是于淳吗? 陆小鹿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子。胡思乱想这些有什么用,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师兄来信说,不日将和陆仁贾师父一齐抵京。她身为东道主,又发了笔小财,怎么也得好生表示一番不是? 于淳在京中开了几家酒楼,并且全交托她照顾,她今日也是好不容易得了闲才来跟馒头唠叨几句的。 她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瓜子屑,蹦蹦跳跳地出府去看望她的大厨子们去了。 ### “出府了?”于淳阖上手上的密信,眉眼之间又添担忧之色,“让人跟着了吗?” 丁旗微微低头:“竹鸢带人盯着呢,丢不了。” “那就好。”于淳心神不宁地答了一句。 自从重阳那晚之后,他对她愈发患得患失,生怕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她这两天倒是高兴得很,常常缠着他不停地说话,可也时常突然说着说着就发起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也让他更加心慌。 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将她拴在身边,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自打崇峻王归朝,京中的形势就愈发微妙起来。他面上不理朝堂之事,暗地里的动作却愈发频繁,日日都忙得心神俱疲。幸好父亲从于家庄拨来的人手这几日到了,他才稍稍缓过气来。 他不能整日将她困在府里,有竹鸢跟着,他也能放心几分。 “有小道消息称,第一剑与其子不日将抵京。” “嗯。”于淳淡淡应了一声。 此事他已听小鹿说了。但与她的开心不同,他心中更多的却是忧虑。 当了几月的侯爷,他也渐渐听说了一些明帝登基前的旧事。陆前辈与父亲一样,都是明帝往日的密友。此番如今,绝非只是探望小鹿这般简单。 看来明帝也要动手了。 这煌朝的天,该起风雨了。 第九十六章 :师父心里苦 城东枫叶刚刚红透的那一日,誉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剑”陆仁贾与其子“穿云九箭”陆铭之进了京。 得了风声的世家大族纷纷派了家中得意的子弟去城门口迎接,希望能够请到这两位宗师回家小住两日。即便不能被两位收为弟子,但凡学个一招半式也够他们受用终生了。 天刚蒙蒙亮,鲜衣怒马的贵家公子们就满心憧憬、争先恐后地在城门口守着了。可直到日头偏西了也没见着符合二位宗师身份的马车经过,一个个只好败兴而归。 百膳阁后院马棚,几个小厮正给一辆旧蓝布马车除尘。 “师父啊,您别吃得这么急……锅里还有呢。”陆小鹿哭笑不得地递上一块帕子,“瞧您这样,是师兄虐待您了?” 陆仁贾接了帕子往嘴上一抹,幽怨地叹了口气:“小鹿啊,师父心里苦啊。这还没到京城,盘缠就花光了。要不是忍痛卖了原来的马车一路省吃俭用,师父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陆铭之冷哼一声搁了筷子:“是谁一路上非要去最贵的酒楼吃最好的席面的?一个人吃十个人的份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 陆仁贾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忿忿不平地抓了个炸鸡腿塞进嘴里。 陆小鹿乐了,将两盘好菜调换到师兄面前:“那也是你惯的,不由着他不就得了?” “不由着他行吗?”陆铭之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由着他就闹!赖在人家店里不肯走,还溜去厨房偷菜!你说这像话吗?我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哈哈哈……”陆小鹿笑cry,“师兄,你辛苦了。” 陆仁贾委屈地吸溜着碗里的汤。 陆小鹿抹了把泪,笑嘻嘻地说道:“快吃吧,等吃完了就上我那儿住去。淳哥儿当了侯爷,侯府可大了。” “侯府……怕是不能住。”陆仁贾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陆小鹿瞪大了眼睛。 “小鹿啊,你听师父说,是这么一回事啊……”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师父来京城呢,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啊。”陆小鹿笑颜逐开,“不是来看我的吗?” “是是是,这是其中一个目的。但除了你以外,师父还得去见个老哥们儿。” “老哥们儿?”陆小鹿狐疑地皱眉,“见就见呗,这有什么打紧?” “师父这老哥儿们啊,算是混得不错。” “嗯。” “手下管了不少人。” “嗯。” “官做得挺大。” “嗯。” “最近他弟弟要跟他儿子抢他现在的位置,师父呢要去帮帮他。” “嗯。” “我这老哥们儿姓顾。” “嗯。” …… “顾?!!”这特么的是国姓啊!陆小鹿目瞪口呆,连舌头都有点不利索了,“师傅啊,你那老哥们……” 陆仁贾别扭地点点头: “啊,对,他是皇帝。” “混得稍微比你师父好一点点而已。” “真的就一点儿!” 陆小鹿却显然对谁混得更好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早就知道淳哥儿的身世了对吗?” 陆仁贾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答道:“呃……他和他爹长得是有些神似。” “当初收我为徒也是因为于家庄事先修书的关系?” “呃……是啦,不过!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你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他信誓旦旦地辩解。 “你和师兄突然出山参加武林大会也是皇帝的指示?” “是跟他有点关系……他让我帮忙把武林的力量抓在手里。但是!但是主要还是师父想你了!” 陆小鹿冷静了片刻,突然默不作声地起身开始收拾残羹冷炙。 “鹿儿啊!小鹿啊!”陆仁贾急了,一把将红烧肉和酱肘子搂紧臂弯里,连声哀嚎道:“小鹿啊!师父主要还是来看你的啊!我发誓啊!” “起开!”陆小鹿没好气将他怀里的盘子挖了出来,心里却有点酸涩:“那么紧张干嘛,给你添点菜而已。吃饱了才好给你那老哥们帮忙不是吗?” 陆仁贾先是一愣,而后感动得热泪盈眶:“小鹿啊,师父果真没白疼你呜呜……记得多添点肉啊!” 小鹿只当作没听到,俯身在师兄耳边小声嘀咕:“要是水太浑,及时把师父捞出来。” 陆铭之点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唇:“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明如镜。 十几年不曾有联系,有难的时候倒是想起以前的兄弟了。呵,如今的白帝,果真还值得刑陆两家以命相助吗? ### 华灯初上,沐阳侯府。 “你师父可来了?”于淳仔细地给身边的人剥着栗子,闲聊似的问道。 “嗯。”原本甘甜的栗子仁突然变得有些苦涩起来,陆小鹿闷闷地答道:“来了,又走了。” “嗯,同我猜的一样。”于淳并不觉得奇怪,从怀里掏出一条玉坠哄她,“天气凉起来了,这是块暖玉,戴上能暖身。” 陆小鹿看着他了然的表情,心里突然生起气来:“你也早就知道了?” 于淳困惑地想了一圈,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第一剑来京是由于奉皇命的事。他老实地点点头:“下属给我递的消息。” “好啊,好!”陆小鹿蹭地站起身来,气得发笑,“你们都是聪明人,个个心细如发、未卜先知!就我一个是蠢的!就我一个蒙在鼓里!” 于淳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只好软语相劝:“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来,试试这块玉……” “我哪有心情试玉!”陆小鹿压不住心里的邪火,一把打落于淳手中的玉佩,冲着愣住的他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非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去?谁当皇帝关我们什么鸟事啊!” “小鹿……” “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你们几个就能把他干掉了?别自以为是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会死的啊……你们会死的啊!” “你别哭,别哭啊……小鹿,我……”于淳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心慌地上前拉她。 陆小鹿把手藏在身后连连后退,眼神怯怯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淳哥儿,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于淳勉强地笑着哄她,“我不会死的,我还要跟你成亲呢,我怎么舍得死?” 她却茫然地摇着头:“不行……淳哥儿,我害怕……我想躲起来……我们躲起来好不好?你不要做侯爷了,我们回于家庄好不好?” 于淳觉得有些头疼,但依旧好脾气地哄她:“小鹿,这不是躲回于家庄就能解决的事情。我答应你,尽快将这件事解决,然后就回……” 陆小鹿却像是魔障了似的,完全听不进他的劝说:“那我们就去关外!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来!带上师父,还有于家庄的人!” “小鹿,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淳疲倦地看着她。 “你不走?” “不走。”他语气坚定。 “好。”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我走。” 说完转身飞进了夜幕里。 “小鹿!”于淳急忙追了出去,可视线里哪还有她的身影。 论轻功,世上无人能摸得到她的裙摆。 “少爷,出什么事了?”丁旗和竹鸢担忧地小跑了过来。 于淳对两人的问题置若罔闻,反而问起竹鸢来:“她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竹鸢一愣,而后老老实实地答道:“大多时候都在酒楼忙。” 于淳点点头。他就是怕她闲着胡思乱想才把酒楼交给她打理,可为何她还是……他的瞳孔一缩。 “她在酒楼里都忙些什么?” “整理账务、招待客人……唔,有时也帮忙上菜、清洗。” 于淳的身子一僵:“上菜?” 竹鸢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属下觉得,小鹿姑娘与其说是忙,不如说是故意找事做,压根儿不让自己得闲。” “她还常常念叨,说要多挣些钱,您日后用得上。” 他愣在原地。 “少爷?”丁旗担忧地唤了一声。 于淳缓缓转过身,走进房间蹲下身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暖玉,用僵硬的手指将它们拼在一起。 “小鹿……” 话还未出,一滴泪重重地砸在裂痕上。 你怎么会什么都做不了呢? 离了你,真正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是我啊…… 第九十七章 :夜探小树林 眼下的时节虽非冬日,却也已近深秋,城楼檐下的灯笼在凉风中微摇,暖融的灯光打在蜷在城墙脚下的少女脸上,朦胧静好。 只穿着薄衫的陆小鹿瑟缩着将头埋进臂弯里,耷拉着眉眼。 ——也不追出来找她,真是……蠢死了! 她也知道自己刚刚发的那一通脾气是在无理取闹,可那些字句、那些担忧日日夜夜都盘旋在她的噩梦里,攀附在她的心头上,怎么都抛不开、摘不掉。 她也不是真的傻,好歹看过原著,勉强也能猜到这个犯上作乱的人是哪位。可就连堂堂一国之君对付这位安邦候都要犹豫再三、小心谋划,甚至动用多年以前的助力,于淳这个半路出家的小侯爷能顶个屁用! 如果只是她和于淳掺和进来也就算了。她有系统护着死不了,于淳死了则更好,两人各回各家,也省得她心里抓挠。可眼下连师父和师兄也牵连了进来,还有于家庄那些人……这不是给敌人送人头吗? 她不怕死,却怕在乎的人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拐着于淳跑了,可于家庄的人怎么办?天下百姓又怎么办?战火无情,一旦绵延开来就是尸横遍野。预知未来的她即便逃过了这一劫,这一生还能心安吗? “当、当、当——”更鼓的声响远远地飘来。 三更了。 一阵疾风刮过,檐上的灯笼剧烈地晃了晃,城楼下的少女双手拄着腮帮子冥思苦想了好半晌,突然拍拍膝盖站起来,眼里是逐渐坚定的光芒。 既然远离不了这场风暴,她只能努力成为一只足够坚固强大的船只,载着所有在乎的人等待云散日出的那一天。 一个安邦候算什么,她可是身负不死buff、武力值开挂的陆小鹿呀!连武林盟主都搞定了,还怕一个糟老头子? 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觉得好受多了,也不怕回去没面子,抬脚就往城内走。 远处的夜色中渐渐出现一辆灰黑色的马车,幽灵似的飘了过来。陆小鹿摸摸凉飕飕的双臂,心里有些瘆的慌,就往一侧避了避。 马车驶了过去,一缕气息钻进她的鼻尖,莫名的熟悉。 陆小鹿撅着鹿鼻子嗅了嗅,不由得愣住了。 ——兽人怎么会跑到京城里来了? ### 马车静静地停在城门口,戍守的卫兵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与车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 “几只耗子?” “梅花。” “往哪儿去?” “耗子窝。” 卫兵有些意外:“这次这么少?” 车夫压低了斗笠闷笑两声:“以一当百。” 后方车厢传来一声轻响。 “唷,耗子还跺脚了。” 两人没当回事,嘻嘻哈哈了两句打开城门出了城。 一出敦城,车夫驾车的速度就放肆了起来。车底下的陆小鹿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刚刚险些就被发现了。最近光顾着酒楼的事,手上的功夫荒废了不少,看来得尽快拾起来才行。 七侠镇的兽人不是被官府抓起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里?还大半夜被送出城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还是盯着看看情况好了,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 车夫驾着马车不知绕了多少路,终于赶在陆小鹿彻底睡着前停了下来。他走了下来,鞋底在石子路上咯吱作响。 原本昏昏欲睡的陆小鹿一个激灵,险些从车底下掉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再普通的山林。 带兽人来这儿做什么?放归大自然?这不是扯淡么! 她紧紧地盯着车夫的背影,希冀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他走到一棵树旁,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放下双手窸窣了一阵子。未几,陆小鹿耳中传入稀稀拉拉的流水声。她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将脑袋收了回来。 听着这声响,这位大叔的前列腺似乎不是很好呐…… 缩回车底下的陆小鹿没有发现,伴随着水声,四周的景物奇异地发生了变化,原本树木丛生的山林之中现出一条不窄的大道来,与岁星宫的布置如出一辙。 车夫将手中的葫芦塞好,小心地别回腰上,转身走向马车。 “驾——” 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 陆小鹿终于渐渐看出了不对来。底下的这条大道上是哪儿来的?刚刚好像没瞧见啊。她的心里有些小激动,今晚恐怕会有大发现! ### 不远处传来人声,陆小鹿想了想,静悄悄地松了手落在地上,借着马车的遮挡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她摸摸袖子里的小弩,心里安定了几分,偷偷摸摸地向着声源处靠近。 黑夜中跳动着火光,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前方的草,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眼前营帐林立,重兵驻守,草草看去起码有近五千人。这个人数放在整个煌朝可能不算多,可这里是京都敦城,五千人的军队绝对能将京都搅得天翻地覆。 于淳当了小侯爷,她也沾了光知道些□□。 煌朝近年来国泰民安,周围的城池又固若金汤,因此京城中的守卫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一万多人。 这一万多人中有三千多人是常年驻守皇宫的御林军,但大多都是贵族权贵的子弟,真动起手来恐怕还不如守城的士兵顶用。除此之外,京城里还有近八千人的常备军,分别握在几个将领的手下用来维持治安。而眼下的问题是,这些常备军驻守的地方都是有规定的,绝非在这种深山老林里。 陆小鹿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将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偷偷搁在煌城郊外,其意图可想而知。眼下又送了兽人进来……看来安邦候的野心的确是忍耐不了多少时间了。 她心里发虚,也没了一探究竟的*,偷偷摸摸地想要溜走,不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谁!” 一身白衣的陆小鹿吓得脚下一滑,爬起来就朝林子外飞了出去,嘴上还不忘回了一句“你大爷!” 原本去追三个黑影的士兵们被这声“大爷”唬了一跳,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白影消失在树林中,追这边也不是,追那边也不是。只犹豫了一会儿,哪还看得到四个人的踪迹。 明晃晃的月亮从乌云后钻了出来,仿佛在嘲笑下面这群人的不自量力。领头的士兵出了一身的冷汗,强装镇定地吩咐道: “快去禀报离爷!” 第九十八章 “淳哥儿——” 随着一声100分贝的女高音,沐阳侯府中刮过一阵安德鲁大飓风,所到之处人仰车马翻,鸡叫狗脱拴。 肇事者陆小鹿一路说着抱歉,脚下却跟生了风火轮似的,没个停地往书房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挂在桌案上的半边桌布在飘飘荡荡。 “人呢?”她忿忿地刚刚拾在手里的鞋往地上一摔。 阿楠小心翼翼地从书桌下爬出来:“少……少爷出去了。” “大晚上的上哪儿去?”陆小鹿瞪大了眼睛,“他这是要上天啊?” “还能上哪儿去,找你去了呗!”阿楠小声嘟囔道。就为了眼前的这位姑奶奶,全府上下只要是会点功夫的都被派出去了。少爷说了,府上的小鹿姑娘轻功天下第一,追也追不上,逮也逮不住,还不能伤着一根毫毛,只能靠一堆人来围试试看了。 陆小鹿后知后觉地内疚起来,她讪讪笑道:“那怎么办?我找他有急事儿。” 阿楠捡起她的鞋拍了拍,好脾气地放在她的脚边:“你先在这坐着吧,我找人去告诉少爷一声。” 陆小鹿自知理亏,默默地穿上鞋。 阿楠走到门口突然停下,闷闷地开口道:“小鹿姑娘,您以后能不能别再这样了?” 陆小鹿一愣。 “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的少爷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山庄少主了。” “我虽然愚笨,但也知道少爷如今的担子重得很。” “您是不知道……每天晚上少爷送你回房后,他都会回来书房处理事务,常常只能眯一两个时辰。像今天晚上这么一闹,估计连枕头都沾不着。” “您心里也许有委屈,但请稍稍体恤他一些吧。他要是哪里惹您不高兴了,您尽管拿我和班爷撒气,少折腾他几回……” “您说,成不?” 身后半晌没有响动,阿楠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转过身,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小鹿深深地弓着背,许久才直起身来,语气认真地承诺道:“是我任性了,我会好好反省,不会再给他添堵的。谢谢你的提醒!” “啊……哦,哦!”阿楠顿时红了脸,“那……那我出去了。”说完僵直着身体往外走。 陆小鹿望着他同手同脚离开的背影,有些气馁坐到桌旁。 原来……她给他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呀。 她的视线落到桌上满满一叠文书上,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他天天陪她一房二人三餐,没想到竟是用熬夜作为代价换来的。他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不曾提起…… 陆小鹿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热热的。 ——这个心机boy,真是感动死她了! “小鹿!”书房的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 “淳哥儿,我……” 话还未毕,温唇先至。几经辗转,满室皆寂。 陆小鹿红着脸推开他:“谁让你亲我的!” 于淳在她额头上又亲了一记,笑得像只偷吃到鱼的猫:“那刚刚回应我的又是谁?” 陆小鹿:……! “好了好了。”于淳见好就收,伸手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谁要你道歉了?”陆小鹿艰难地将脑袋从他的手里解救出来,语气别扭地说道,“是我不对,不该冲你乱发脾气的。” 向他道歉到底还是有点丢人的,陆小鹿不等他作出反应,紧接着又说道:“我今晚发现了大秘密!关于安邦候的!” 于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秘密?” “我在城外发现了他的军队!” “军队?” 这消息的确惊人,饶是于淳也有几分意外。 “目测有五千人,兽人好像也在那儿。”陆小鹿将今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于淳神色肃穆,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 陆小鹿有些心急:“还等什么呀!快去剿灭他们呀!” 于淳被她紧张兮兮的神情逗笑了:“谁去剿灭?我手里可只有一千人。” “当然是朝廷了!你快去告诉陛下,咱们还能立一功呢!” “你怎么证明那支军队就是安邦候的呢?” “我……”陆小鹿一时语塞,半晌才硬生生地争辩道,“大家心里不都清楚吗?安邦候那老头子的歪心思那是路人皆知!” 于淳摇摇头:“陛下这么多年都没动他,难道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心思?恰恰相反,陛下心中再清楚不过。” “那为什么……” “就因为缺一个最有力、最直接的证据。”于淳沏了杯茶,安抚性地推到她的面前,“先帝留有遗旨,除非安邦候犯上作乱,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取他的性命和爵位。陛下忍了他这么多年,无非是想等到一个有力的把柄,彻彻底底地将他收拾了。只可惜,安邦候做事滴水不漏,几乎没有露出马脚。” “先帝这不是偏心嘛……”陆小鹿讷讷道。 “是偏心。”于淳笑得高深莫测,“但这心偏向谁,可就不好说了。” 陆小鹿愣了,这偏心都偏到这种地步了,偏向谁还不好说吗? “好了好了,军队的事情我会禀告给陛下的。”于淳似乎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脸上又露出熟悉的温柔:“折腾了大半宿,你快回房休息吧。我一会儿跟下人说一声,明早不去打扰你。” 陆小鹿本想应下,但又忽然想起阿楠说的话,于是蓦地吹了书房的灯,小跑着来到于淳身旁挽住他:“今晚我跟你一起睡!” “为什么?”于淳有些哭笑不得。 “就是想跟你一起睡。”她踮起脚,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放软了语调小声央求道,“好不好?” 微凉的鼻尖像是带着电流,激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她柔软的双臂绕在他的颈上,温暖的双唇贴近他的脸颊,带着热气的声音打着转钻进他的左耳,像是夜幕下的海妖在轻轻吟唱…… “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好。” 夜虽然深,可清晨尚早。 人固然倦,但情意绵长。 第九十九章 今年的冬来得很急,还没等人做好准备,第一片雪花就猝不及防地飘入了敦城里。 这段日子里发生的大事有三。 一是朝廷突然派遣精兵一万赴城郊剿匪,却一无所获; 二是丞相之女慕容玥在明珠宴上艳压群芳,名动天下; 三是睦邦大典将至,四国使臣纷纷来朝,盛况非凡。 平民百姓们跟这些国家大事是沾不着边的,但好笑的是人人都聊得热火朝天,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些场景似的。 “这慕容玥当真有这么好看?”酒楼一角,西街卖豆腐脑的老余殷勤地搓了颗花生米往前递。 “可不是嘛!”在东巷一带拉车的小米接了花生米灵巧地丢进嘴里,“长得跟画中仙似的,要我说,万仙楼的琴音姑娘都比不上她一根小指头!” 人群中爆出一阵嘘声。 “我看未必。”邻桌有人偏偏唱了反调。 众人纷纷向一旁看去。 “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秀才。”小米跳下板凳,流里流气地踱到他面前,“那依您看,谁能比得上丞相家的千金?” 江铭微微红了面庞,极快地向柜台后专心算账的少女瞥了一眼。 双瞳剪水,远山芙蓉……天下至美当如是。 陆小鹿阖上账本,轻轻揉了揉眉心。幸好小学奥数学得好,不然得被这一大叠账本折腾死。 “班爷!” “哎——”鲁小班一掀帘子从后院小跑了进来,“怎么了?” “麻烦你叫两个办事妥当的伙计,把这些账本送回各个铺子里去。” “成!”鲁小班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偏头高声吆喝:“小五小六,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楼上蹬蹬蹬跑下两个小青年。 “你俩出去一趟,这个送到……” 陆小鹿扭扭脖子,将大堂的景象扫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靠窗的一个白衣秀才身上。 “班爷,那位是?”她小声询问。 “你说江秀才?他叫江铭,是附近的一个寒门秀才。听说很有才能,但无奈家境贫寒只能教书度日。” “江铭……”她敛了睫毛,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念了两遍。 “现在天儿冷,他家里用不起炭火却又畏寒,所以没课的时候常常来咱们酒楼里点壶清酒蹭点热气。” “给江秀才再烫一壶热酒。”陆小鹿一边披上裘衣一边吩咐道,“向他求一篇文章,我改明儿来取。” 鲁小班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照着做了。 江秀才认真地听鲁小班说了几句,蓦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不自觉向柜台后的那抹倩影望去。 陆小鹿淡笑着向他颔首。 “在下……”他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左腿却碰倒了板凳。 陆小鹿被他的窘态逗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道:“有劳先生了。”说着不再多留,戴上裘衣上的锦帽迎着风雪往酒楼外走。 ——都这个时辰了,该回去跟淳哥儿吃午饭了。 江铭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愣愣地坐了回去。 她对他笑了……她真的,对他笑了…… “喂。”有好事者推推方才还说得热火朝天的小米,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那要是老板娘跟那位慕容姑娘比,哪个更好看?” 小米想也不想就答道:“那当然是……是……” “是谁?” “谁啊?” “对呀,快说是谁啊!” “瞎逼逼啥呀!”他心虚地将手中的花生壳往桌上一扔,“吃你们的!吃!” 看完刚刚那个昙花一现的笑容,到底谁更好看,他一时也说不清了。 ### 沐阳侯府花厅。 “尝尝这个。”陆小鹿将一盘精致的小菜推到于淳面前,“菜是厨娘家里种的,爽口的很。” 于淳依言夹了一筷送入口中,甚为捧场地夸道:“的确好吃。” “那就多吃点。”她不满地碎碎念道,“你的侯位不是个闲差吗?怎么这些天这么忙?” “睦邦大典快要开始,陛下让我处理些事务见见世面。” “说得比唱得好听!”陆小鹿忿忿地剥着手里的虾,“还见见世面呢,不就是想让你多多在朝臣面前露露脸,方便以后使唤你和你爹吗?” 于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陛下只让我当个空壳子侯爷你就不乐意,这会儿要重用我了你又心里不舒坦,干脆我这侯爷让你当得了。” “我才不当呢,整天累死累活的,最后还落不着好。”虾仁精准地落入于淳的碗中,陆小鹿用手巾擦擦手,絮絮叨叨地说道:“上回你把城外驻军的事情禀告上去,功没立成倒闯了祸。如今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朝廷连伙匪徒都捉不住,个个谈得眉飞色舞的。幸好你老爹在皇帝那里还有几分薄面,否则光欺君这一项就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我倒不担心这事。”于淳替她斟了杯果酒,“安邦候有没有私养军队,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出兵‘剿匪’,必定是有了足够的把握。只是没想到安邦候的速度这么快,一夜之间就将五千人的军队藏到了别处。” “哼——要我说,还是要怪先皇偏心!”陆小鹿恨恨地戳着盘子里的鱼。要不是他昏了头立了那样的规矩,安邦候早被收拾了,哪还有现在的这些糟心事。 于淳哭笑不得地将鱼从她的筷下救出来:“你现在还觉得先皇偏向安邦候?” “不然呢?”这不是摆明了的事情吗! “那为什么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他?” “因为……”陆小鹿一时语塞。 于淳慢条斯理地拣着鱼刺:“你会这么想也是自然的。毕竟当初先皇在位时安邦候就圣眷正隆,而明帝却不得先帝的喜爱。” 陆小鹿知道一定还有后文,眨巴着眼睛听他继续说。 “你可听说过一个词?”他嘴角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薄唇轻启吐出重若千均的两个字。 “捧杀。” 陆小鹿的睫毛一颤,惊讶地掩住了口。 ### “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驱驰不已,至于死。” 雪花随着呼啸的北风灌入房内,顾仲国负手立在窗前,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听闻本侯刚落地时,父皇喜极而泣,当场就赐了‘仲国’二字为名。” “我的母后和母族的人都很高兴,将我宠得日益娇纵。” “我想要最快的马驹,父皇就给我寻最好的苗子;我想要最安全的防护,他就给我安排最厉害的护卫。” “我当初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父皇待我更好的人了。”他嘲讽一笑,眸色渐渐转深,“呵,他待我真的太好,好到让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的马驹跑得又快又稳,让我可以轻易地胜过所有的兄弟,于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练习马术。” “我的护卫武艺高强,无人能近我身,于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学习防身的功夫。” “在我玩乐的时候,我那不受宠的皇兄正在挑灯夜读;在我锦衣玉食的时候,他学会了如何自己谋生;在我只知道跟宫女太监厮混的时候,他却在外结识了日后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和天下第一剑。” “多么可笑啊,无人问津的废太子在沙场搏出了赫赫战功,圣眷正隆的皇后嫡子却成了十足的窝囊废!” “的确可笑。”伴着几记稀稀拉拉的掌声,房内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蒙面男子,“安邦候的遭遇真是让人唏嘘。” 顾仲国收敛了心神,脸上重新挂上惑人的笑意:“听闻七曜门门主的身世也甚为曲折,不如也说出来让本侯听听?” 黑衣人拢了拢斗篷,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你合作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不知安邦候打算何时动手?” “本想再等两年。”顾仲国慢悠悠地沏了杯茶,自斟自饮。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但是……本侯实在是等不及了。” 第一百章 今天是难得的晴日,酒楼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今儿个的景山上可热闹了!圣上领着各国使臣上山冬猎,那叫一个威风!百官开道,锣鼓齐鸣……”东街拉车的小米照例宣扬着最新的小道消息,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江铭这回没再搭话,他实在没这份心神。桌上的纸卷静静地搁着那里,他再次没忍住,又一次打开仔细查看,生怕漏下个笔误或者错字在佳人面前丢了面子。 窗外的日头已行至头顶中央,他坐立不安地往柜台上瞥,却依旧没看见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鲁掌柜!”他竭力克制着心中的紧张,出声叫住了经过的人,“那个……陆姑娘今日……她今日不来吗?” 鲁小班一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视线擦过那卷纸时才将昨日的事情记了起来。 “哦!对!她今儿个有点事,忙着呢,恐怕要晚些才能来。” “那……那要多晚?”他微微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追问道。 “那就说不准了。”鲁小班挠挠头,“您是特地送文章来的吧?这样吧,您把它留下,我替您交给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不……不用了!”江铭额头出了一层薄汗。面对鲁掌柜探究的目光,他心虚却又坚定地用手按着纸卷,“我今日无事,能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我自己给吧。” 鲁小班定定地看了一眼他发抖的手,也不为难他:“行,有事您招呼。” “鲁掌柜客气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江铭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卷。淡黄色的纸张上散发着浓浓的墨香,纸张一侧的三个小字写得格外认真。 ——蕙芷赋 ### 陆小鹿今天还真的有一点忙。 明帝率众国使者上景山冬猎,作为小侯爷的于淳自然也要随驾。来古代这么久,陆小鹿挺想看看野生动物的,以前在动物园也见过,但是都被人工饲养弄得没野性了。不过她也只是在吃饭时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于小侯爷却记下了这事,私下叮嘱下属备了车马,把她也给捎上了。 一大早就被侍女们从被窝里挖出来的陆小鹿本来有一大肚子的起床气,却在一身戎装的于淳笑吟吟地牵着一头野鹿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奇异地消了个精光。 “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是鹿。”于淳将它牵得更近些,“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陆小鹿用湿漉漉亮晶晶的大眼睛瞧着它:“我能摸它吗?” “来,试试看。” 冬日的暖阳轻飘飘地落在雄鹿那油光水亮的皮毛上,看起来比江南的绸缎还要柔软得多。即便被强大的猎手用绳索束住了脖颈,它仍旧昂着高傲的头颅,目光骄傲并且不可一世,而那对立在头顶的优雅犄角更是让它看起来像一个头戴王冠的帝王。 “我是小鹿,你是大鹿,咱们是一家子,你可不许踹我。” 嘴上虽然麻溜地套着近乎,陆小鹿的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紧张地缓缓伸出右手,试图去摸它的脖颈。 雄鹿有些躁动,不耐地偏过头拉扯着绳子。 “乖……”陆小鹿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望着它,“我就摸一下,摸了就放你回去,真的。” 它许是听懂了,又或者是看懂了。随着她耐心的安抚,它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甚至难得地低下高傲的头颅示意她去摸。 陆小鹿的脸上离开雨过天晴,跃跃欲试地再次伸手过去…… “护驾!护驾!” “有刺客——快护驾!” 远处传来接二连三的惊叫,一声比一声急,整个营地乱成了一团。于淳面色大变,迅速将手中的绳索塞进小鹿的手里。 “我去探探情况,你乖乖回家不要随便走动!” “丁旗、竹鸢,好生照顾陆姑娘!” “淳哥儿……”陆小鹿的心慌了,傻傻地攥着绳索盯着他的背影看。 于淳却已经坐在了马上,右手扬起了马鞭。 “淳哥儿——”她紧追了几步,心没由来地一阵阵抽痛,仿佛眼前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马背上的少年动作一滞,紧接着极快地伏下身子在少女满是忧色的眼眸上亲了一记。 “放心,回家等我!” 家……对,他和她的家。 陆小鹿的心只不过是漏跳了半拍,眼前却已烟尘四起,而那个温柔的少年就此消失在了视线中,仿佛此刻便是诀别。 “于淳……淳哥儿……” 她低喃着,转身拥住温暖的鹿身。 “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 ### 于淳没有食言。 天刚刚擦黑,他被四五个侍卫抬回了沐阳侯府。 “淳哥儿!”陆小鹿见状,简直腿都软了。她踉跄着扑上前去,却不小心被绊了一脚,整个人伏在了担架上。 手心湿漉漉的,她颤抖着举起手凑到灯下看,粘稠的血红色铺天盖地地撞进她的眼里。 “淳……”她手足无措。 “你别怕……”于淳知道惊着了她,抬抬手拉住她的手,虚弱地冲她一笑,“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不严重。” 陆小鹿拼命点头,眼泪扑簌簌地掉,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似的。 “外头乱……你乖乖在家里待着。等……等我好一些,再……再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好,好,都听你的。”陆小鹿压根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但却一个劲儿地答应着。 “你不要怕……我会护着……护着你。” “好。” “我……我已经派人去请你师父了,他会……他会……会代我……代我……代……代……” 长廊里陷入沉寂,直到一声悲恸的哀嚎划破这潭死水。 “淳哥儿!” 屋檐上的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偌大的沐阳侯府死气沉沉。 ### 煌朝一百二十三年冬,睦邦大典前夕,明帝率众冬猎,遇刺坠马,瘫痪不治。皇后一族力排众议,扶崇峻王为太子,代父监国。 风云变幻,一个泱泱大国的寒冬时代到,来了。 第101章 陆仁贾风尘仆仆地跨进沐阳侯府,一眼就看到了耷拉着脑袋坐在石阶上的宝贝徒弟。她巴掌大的小脸被寒夜冻得发紫,原本会说话的大眼睛变得无神呆滞,也不知道在往哪个地方看。 “哎唷我的小祖宗。”他赶忙过去搀她起来,“外面多凉啊,怎么不进屋?” 陆小鹿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总算记起了这是谁,小声地叫唤了一句“师父”。 陆仁贾替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却惊讶地看到她手上的血迹:“你也受伤了?” “没有没有。”陆小鹿迟钝地摇摇头,“这是……是淳哥儿身上……”话还没说完,她的眼眶再次红了。 陆仁贾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天亮一睁眼,一切都好起来了。” “不……我想在外头陪着他。” “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他就会心安了?”陆仁贾气得吹胡子瞪眼,强行推着她往卧房去,“不休息的话明天哪有精力照顾他?” “我……” “别我我我的了,快去睡!有师父我在这里坐镇,沐阳侯府的天塌不下来!” ### 陆仁贾看着自家徒弟失魂落魄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房门“咿呀——”开了,从里头陆续走出好些人,有治伤的大夫,也有于淳的亲信。陆仁贾松了口气,看来最难的时候已经捱过去了。 “陆先生——”阿楠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少爷醒了,差我请您进来。” “哎,好!”陆仁贾边应着边往房里走,在经过阿楠身侧时顿了顿,小声地叮嘱了一句,“你少爷醒的事儿就不用告诉小鹿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行,我知道了。少爷方才也这么说呢。我去吩咐厨房下两碗面,您和我家少爷慢慢聊。” “好。那什么……我那碗记得多搁几块肉啊!” “放心吧,我记下了!” 阿楠一溜烟跑远了,陆仁贾咂巴咂巴嘴巴,有点心痒痒。 “陆伯伯,我这大侄子在你心里还抵不过这一碗面啊?”于淳虚弱地倚着床头,哭笑不得地刷着存在感。 陆仁贾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病患,却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大剌剌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沏了杯茶:“这是臭小子你自找的!做事这么冲动,也不计较后果,你以为你是猫啊,能有九条命?” “是是是,您教训得是。” “哼,再有下回,我就把我家宝贝徒弟带回北方去,省得你一天到晚祸害她!” “没有下回,肯定不会再有下回了。”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了啊!我是惦记着你爹的面子才肯把小鹿交给你的,不然还真看不上你!我天下第一剑别的都不多,就是粉丝多,随便拣出个青年才俊都会把小鹿给当成娘娘在家里供着宠着……” “粉丝?”于淳一时没明白。 “就是崇拜我的人!”陆仁贾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啧啧啧,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真是够土鳖的!” 于淳:…… 嘲笑够了,陆仁贾终于回到了正题:“说说吧,今天午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那……那老哥们儿真的摔瘫了?” 于淳苦笑:“恐怕是的。” 陆仁贾沉默了,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闷闷不乐地将茶盏里的茶一口饮尽重重拍在桌上:“瘫了也好!累了这么好些年,终于能歇下了!瘫了好!” 于淳知道他的心里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洒脱,识相地没有接话。 “我那老哥们……那老、老……”坐在桌旁的那个人突然转背过身去,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是那么骄傲的人……” “这会儿告诉他他瘫了,他心里……心里得多难受啊!” “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那么多!” “他现在居然……居然……” 陆仁贾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猛地站起来往门外冲: “我他么的要干死那个小兔崽子!” “陆伯伯!陆伯伯!”于淳的脸色愈发白,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下来。 “呀——少爷!”阿楠焦急地看着在庭院里争执的两人,险些把手上端的两碗面给扔了。 “陆伯伯!你听我说!”于淳再次拽住他的胳膊。 “你别拦着我!”陆仁贾猛地甩掉他的手,“瘫在床上的人是我辈子最好的兄弟!不是你的!”陆仁贾红着眼睛撒疯咆哮,“就是你爹来了,他也不会拦我!而是跟我一样去拼命!为我们的大哥拼命!你个小兔崽子懂个屁!” “那陛下的名声呢!”于淳吃力地倚着石凳,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比全天下的任何人都更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真以为陛下杀不了那个人吗?” “他是一国之君,手下高手入林。那个人再怎么厉害,身边有再多的人,也顶不住陛下的千军万马!” “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是真的顾念兄弟之情不忍下手吗?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陆仁贾喘着粗气瞪着他,却无法出言反驳。当年顾伯城登基为帝时,短短几天就扫除了无数阻力。他始终都记得,那一夜大雪纷飞,年轻的帝王将他的长剑从一个稚子身上缓缓抽出,在黑暗中微笑着叫他的名字: “阿仁,你一直是最懂我的。” “你知道的吧?我是不得已的。” 他打了个寒颤。 “陛下不怕杀人,但却怕被天下人知道自己杀了人。”于淳艰难地支起身子,脸色苍白地继续说道,“他一直在等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你要是就这么杀了那个人,那才是真正毁了你的大哥!” “叮——”陆仁贾手里的长剑跌到了地上。 ### “呼哧呼哧——”陆仁贾发泄似的将两碗面都吃了个精光,重重地抹了把嘴上的油水,“好了,你说吧!我现在该怎么做!” 阿楠委屈地瞅着两口空碗,又瞅瞅一口面都没吃上的自家少爷,不满地跺跺脚往厨房跑去了。 于淳将方才崩开的伤口重新缠好,见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气。他将卷起的衣袖放下,认真地答道:“等。” 陆仁贾别扭地一扭头:“我等不了!” “那也得等!”于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父亲这两天就能接到消息,依他的性子,一定也会上京一趟,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从长个屁!”陆仁贾瞪大了眼睛,“老子都等不及要揍他了!大不了打一仗!” “打一仗肯定是免不了的了。”于淳严肃地说道,“安邦候这次突然动手,一定是哪里出了变故。依我的猜想,要么就是上回陛下‘剿匪’惹怒了他,要么就是他得到了什么大助力。最坏的结果,就是二者都有。” “真……真要打仗啊?”陆仁贾有些不安起来。狠话他会放,但真要打起来,他还是有些怕的。还是江湖好,不爽就单挑,哪这么多唧唧歪歪的破事儿! 于淳点点头:“所以陛下没缓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全力协助崇峻王稳定朝政和民心。” “崇峻王?顾逊那小兔崽子?”陆仁贾嘟嘟囔囔,“哼,便宜他了。以前就对我的宝贝徒弟动手动脚,这会儿当了一把手还不得上天了!” 于淳心里也有些抵触,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陛下平日里就最属意他,他的母妃又是当今皇后,母系一派在朝中的力量相当强大,的确是眼下这动荡时期里最合适的人选。 “我那老哥们儿还能治的好不?”陆仁贾心怀希冀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于淳摇摇头,又点点头:“今天的场面十分混乱,陛下跌下来的时候我不在近处。太医倒是说无法医治了,但依我看,陛下瘫痪应该不止跌下马这么简单,恐怕还有别的什么因素搅在其中。” 他说得隐晦,陆仁贾却难得开了窍悟了出来:“你是说……毒?” 于淳点了点头。 “我【哔——】他大爷!”陆仁贾顿时炸了,“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手段!” “我心想,若是能将秦挽莨姑娘与她父亲请过来替陛下医治,也许还有些希望。”于淳斟酌着说道。 “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陆仁贾立刻喜笑颜开,“竟然把我的宝贝儿媳妇和亲家公给忘了!我这就派人把他俩从武城接过来!” 见他这么高兴,于淳不忍泼凉水,只好认真提醒道:“此事一定要周密,切不可让别人知道!”否则,依安邦候的手段…… “这是必须的。”陆仁贾的声音低了下来,“儿媳妇儿要是出了事,铭之我儿还不得把我给撕了。” 于淳噗哧一笑。 窗外隐隐亮了起来,不知不觉之中,第二天来了。 陆仁贾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站起身来,“又是赶路又是熬夜,可累死我了。我去躺会儿,你也眯会儿吧。” 于淳淡笑着答应,目送他离开房间。可他自己却没有躺下睡觉,而是披上衣服走出了卧房,往一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昨晚一定把她吓坏了,今天得让她一睁眼就看到他才好。 第102章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腿不自觉地一动,惊得她立刻睁开了眼睛。陆小鹿不喜欢这种感觉,每当睡着时腿一动,她就仿佛从梦境中的高梯上跌了下来,心惊胆战。 她缓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事物。 “淳哥儿,你来了……”她下意识打着招呼,却倏忽瞪大了眼睛,“淳哥儿,你好了?!” 于淳被她的模样逗乐了,伸手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是,我好了。” 陆小鹿兴奋地卷着被子坐了起来:“太好了!你昨天吓死我了!” “对不起。”于淳歉意地解释道,“当时情形太惊险,我顾不得那么多……” “哼!平日里让你好好跟本姑娘学剑你还不听!”陆小鹿佯装生气地一扭头,“看吧,连群刺客都打不赢!” 于淳笑笑,没有辩解。 昨日的刺客虽然武功不弱,但他若想要自保也非难事。只是那时陛下已经跌下马去不省人事,生死未卜,他这才多留了个心眼,故意将自己往刀口上撞。 明帝虽然与他父亲交好,但这不代表崇峻王也会如同明帝那般善待他和于家庄。如今恐怕全京城都在谈论沐阳侯舍身护驾的感人事迹了,即便崇峻王有心削刑,也得考量一二。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不必让小鹿知道,她只要能自由自在地活着就够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接着便去花厅用早膳了。刚刚吃完搁下筷子,班爷竟然上门了。 “班爷,你怎么来了?酒楼出事儿了?”陆小鹿疑惑地问道。 鲁小班摆摆手:“有我班爷坐镇,能出什么事儿?” “那你……” “我来送件东西。”鲁小班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喏,你前两天向江公子求的文章,昨儿个人家给送来了,等了你一天,只好由我捎过来了。” 昨天的变故太多,陆小鹿倒真忘了这事。她用帕子擦擦嘴,伸手将文章接了过来。 江铭,是原著中提及过的一个人物。陆小鹿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几乎是书中唯一不对女主乱发情的男配。这个人物出身贫寒,却怀有大才。女主的丞相爹爹退休之后,就是他接任了丞相之位。尽管接任后的政绩在书中只有寥寥几笔,但也不难看出此人的不平凡。 陆小鹿那天在酒楼里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淘到了这么一个宝贝。世道已乱,于淳身边正缺能人,若是能够靠她的先见之明将此人拉拢过来,也能为他分担几分压力。 “江公子?谁是江公子?”于淳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位秀才,是酒楼的常客。”班爷神经粗,没听说自家少爷语气中的酸气。 陆小鹿草草将文章扫了一遍,然后献宝似的递到于淳手上:“你看看,写得怎么样?” 于淳不忍扫她的兴,将纸卷慢慢展开,三个俊逸的小字落入视线: ——蕙芷赋。 “你觉得怎么样?”陆小鹿殷勤地给他锤着肩。 “哼。”于淳草草扫过全文,黑着脸将纸卷拍在桌上,“满纸荒唐言!” “荒唐?不能吧?”陆小鹿好奇地将纸卷打开,“满篇花花草草的,不是挺绿色环保的嘛!” 于淳又气又笑。蕙芷乃是屈原在《离骚》中所提到的香草之一,既可代指君王,又可隐喻美人。这文章乃是小鹿所求,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挖墙脚居然敢挖到他沐阳侯的头上!江姓的混蛋看来是不想活了! 陆小鹿还在琢磨这篇文邹邹的文章,却被于淳一把扯了。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庸人罢了。” “哦……”陆小鹿心里有些失望。看来是找错人了,天下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班爷看着自家少爷奇怪的反应,终于也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了点意思来。他缩了缩脑袋,打定了主意要把那小子跟小鹿隔离开。 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于淳还有许多事要安排,也就不再陪小鹿虚耗时间了。陆小鹿自然也不会不满,于淳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她和于家庄,她又怎么会有怨言呢?趁着这段时日,她还是再好好跟师父讨教一下剑术,提升一下自我好了。 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各自起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 比起沐阳侯府的温馨,皇宫内的气氛就要凝重多了。 “父王您放心,孩儿一定会替您寻到神医!”顾逊认真地向榻上的父亲保证。 顾伯城虚弱地摇摇头,艰难地吐着字句:“朕的身子……朕自己最清楚。” “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要交给你的,现在……现在正好……练练手。朕的心腹……咳,朕都交代过了,他们会好好扶持你。” “你母后那边……咳,母后那边的势力,也可以利用一二,但不可倚仗太多……否则,日后摆脱不易。” “父王……”顾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声音有些哽咽,“儿臣保证,一定会清除叛党,为您报仇!” 顾伯城欣慰地笑了,眉宇间却仍有忧色:“你皇叔的势力不可小觑,近日恐怕会有大动作。敦城附近城池的驻军,你尽快调来京中。扬州叶家、杭城欧阳家、还有刑家陆家,你都要善待。” “是。” “朕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很大的原因都是朕善用能人。你代为监国的日子里,也要好好将这些势力抓在手里,日后正式登基必能减少许多阻力。” “儿臣记下了。” “唉……”床上的人长长叹了口气,“该交代的,朕都已经交代了。你能听得进去多少,是你自己的造化。” 顾逊有些紧张:“儿臣,儿臣一定会谨遵父亲的教诲……” 明帝苦笑着摇头,“我是你爹!我还能不清楚你?你想对付谁,朕不管。朕就一个要求,陆家、刑家你不能碰!” 顾逊沉默着,久久没有回答。 “你知道的,你父王我这辈子最爱惜我这张脸面。要是连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兄弟都都下了手,多少天下人会耻笑朕这个昏君?” “您就不担心他们背弃您?” 床上的人没有答话。 顾逊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慌忙出言补救:“儿臣只是担心,毕竟人心易变……” “怀谦啊……”明帝突然开了口,“在我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们有一千种方法能弄死我取而代之,但是他们没有。”床上的人青春不复,眼中却迸出属于青年人的坚定的光芒,“朕相信,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做!” ### 看着高高的宫门里走出熟悉的人影,慕容玥担忧地迎了上去:“陛下怎么样了?” 顾逊茫然地看着这张娇容,疲惫地将自己的头倚在她的肩上:“玥儿……” “我从小就觉得,父王是全天下最强大的人,谁也不能让他弯一弯脊背。” “可是现在……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滚烫的眼泪流进她的颈窝,烫得她浑身一颤。 “没事的,陛下吉人天相。”慕容玥伸手缓缓抚着他的背,眼中满是憧憬的光芒,“而你,会成为那个最强大的人,统领万民,驾驭百官!” 成为最强大的人吗? 顾逊的眼神愈发茫然。 他想起昨日那个奋不顾身护在自己父王身前的青年……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透不过气。 于淳…… 于淳…… 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 第103章 经过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圣上坠马瘫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惶惶不安。明帝在位时煌朝大盛,是难得的太平盛世,这会儿出了变故,就连乡野村妇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腥风血雨。 太子监国没几日,另一种传言甚嚣尘上。 据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住址的老伯说,圣上遇刺那天,他的大舅恰好在景山的另一座山头上砍柴。当时闹得人仰马翻,那位大舅一时好奇,偷偷凑近了看。 威武不凡的天子满脸怒容,嘴上怒斥“不忠不孝”,袭击者却不为所动,攻势愈猛。不知为何,堂堂一国之君身侧护卫竟只寥寥几人,传说中的十六铁卫无一在场。圣上跌下马来,人事不省,险些命葬歹人的刀下,还好有一名气度不凡的小将赶来救驾,浴血护君。那血淌得满地都是,那小将却毫无惧色,依旧以命相搏。 大舅心里猜想,这位小将如此英勇,又如此护君,定是当朝太子无疑。谁知斜刺里又蹿出几骑,领头者面沉如水,似是十分不悦。 就在这时,陛下身侧的护卫扬声大喊:“崇峻王来了!” 大舅这才知道后来的这位才是太子。 护卫又喊:“禀崇峻王——陛下坠马!沐阳侯重伤!” 大舅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位神祇般的青年人乃是圣上亲封的小侯爷,怪不得如此神勇不凡。 救兵来了以后,那帮凶徒似乎十分忌惮,没怎么攻击便退离了。大舅不敢多留,也背着柴火溜回了家。 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但听者心中却百转千回,觉得此事绝非歹人袭击这般简单。 第一,圣上身边的十六铁卫上哪儿去了?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圣上的亲卫调离? 第二,圣上遇刺,太子为何来得这般晚?反倒是早先不被看好的沐阳侯舍身救驾。 第三,太子赶到时所带救兵不多,歹人们分明还有一搏之力,为何急急退兵?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圣上遇刺怒斥的“不忠不孝”指的又是谁? 再结合太子隔日便代为监国的事实,真相仿佛昭然若揭。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但心里却都记恨上了。更有人猜测,圣上已经驾崩,只是太子和皇后强压着消息罢了。 ### “简直荒唐!”顾逊在金殿之上大发雷霆,表情狰狞恐怖,“这些刁民竟敢污蔑皇家,胆大包天!全部抓起来到午门斩首示众!” 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一敢出言安抚。毕竟民间的那些传言,他们心中也是有几分相信的。疑点实在太多,当真是巧合? 始作俑者是谁,答案无一不指向金殿上方的那位。 早朝在顾逊的愤怒中草草结束。 于淳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今的太子,的确还不足以担起国之大任。 “小侯爷请留步——”向来在明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在殿外叫住了他。 “公公有何事?”于淳的态度有礼谦逊。 小太监心里感叹不已,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谦卑地一低头:“陛下请小侯爷去殿中一叙。” ### 于淳跨进明帝的寝宫,被扑面而来的药味熏得皱了皱眉。 “是于淳来了?”飘飞的窗幔后头传来明帝低沉缓慢的声音,“来,上朕的身边来。” “是。”于淳应了,迟疑了片刻慢慢走上前去。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急速消瘦枯槁的明帝惊了一跳。 明帝看出了他眼中的惊讶,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朕会变成这样吧。” “陛下……”于淳讷讷不知该答什么。 “不用这么生疏。”明帝用眼神示意他在床边坐下,“若是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伯。” “臣不敢高攀。” 明帝低沉地笑了两声:“那天还要多亏了你,不然朕这会儿肯定在黄泉路上了。” 于淳自然不敢居功:“这是臣的本份。” “你是个好孩子。”明帝感叹了一声,“你父亲将你教得好。” 于淳看着他怅然的表情,心生不忍:“我父亲飞鸽传书,说是过几日就能抵京了。” “他来了?”明帝有些惊讶,而后释然,“也好,趁我还苟延残喘,三兄弟还能聚一聚。” “陛下不要多想。”于淳安慰他,“您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 “哈哈哈……”明帝艰难地笑了几声,“我身上有什么我自己清楚,他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又怎么会给我留活路。” “是……”于淳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是毒吗?” 明帝极快地偏头盯着他,半晌才道:“你很聪明。” 于淳借着为他掖被子的机会低头避开他的凝视:“陛下不必忧心,陆伯伯已经派人去接神医了,定能解了您身上的毒。” 明帝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是生疏啊……你喊他伯伯,却叫我陛下。” 于淳一时语塞。 “怀谦不如你。你懂得藏拙,他却锋芒毕露。” “太子他只是忧父心切……” “你不必替他解释。”明帝闭了闭眼,“早朝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么点刺激都承受不了,我对他太失望了。” 于淳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分明是那个人的计策,就是为了惹怒他让他出错,然后自己再找借口带兵‘清君侧’。” “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眼下就该做足迎战的准备!而不是在金殿上失态,让大臣们寒心!” …… 顾逊垂着头站在门外,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半晌,他默默离开,仿佛不曾来过。 明帝剧烈地咳了几声,于淳扶他起来吐痰。 “陛下,太子他就在外头……” 明帝喘了几口气:“朕知道。” “那您……” “不挫挫他的傲气,他又怎么知道奋发图强?我就是太宠着他了。”明帝微微闭了眼,叹了口气,“当年先帝也是这样……”他没有再说下去。 于淳懂了,小心地扶他重新躺下。 “于淳,朕央求你一件事。”明帝定定地看着他。 于淳点点头:“臣会好好辅佐太子。” “你很明事理,怀谦不如你。”明帝再次感叹。 “安邦候传此流言,一是为了引百姓猜忌太子,而是为了引太子猜忌臣。”于淳淡淡说道。 “对。所以咱们不能上他的当。”明帝信任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乞求,“我和你父亲是挚友,我的儿子跟你也该是。怀谦还不懂事,若是他疑你、妒你、不敬你,还请看在你大伯我的这张老脸上多担待些。” 于淳一一应下。 明帝总算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笑容:“只要捱过了这道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 “好起来……” 于淳仔细地给他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天边已经阴沉了下来,他心中沉甸甸的。 就是这几日了,但愿不会出什么意外。 第104章 战 细细密密的雨从空中跌了下来,无休无止。 百姓们神色惊慌地在官道上乱窜,就连最吝啬的小贩也舍弃了他那一筐新鲜的冻梨。如雷的马蹄震动天地,乌黑的冻梨滚落在地,和浑浊的雨水混为一色。 “吾幼时,世人皆捧我、溺我,唯兄长严以待我,教吾处世之道。” “吾弱冠时,兄长登基。世人皆惧我、弑我,唯兄长宽厚待我,予我侯位荣华。” “兄长之恩,此生难还。我曾私下立誓,兄长在位一日,我便拥他一日,绝不敢生出半点他心!” “为护兄长周全,我苦心招募天下有志之士镇守敦城,以御外敌。” “可谁知——”高台上的安邦候白衣素缟,泪满衣裳,“可谁知,外敌虽可畏,怎敌逆子心!” “皇兄坠马一事疑点重重,崇峻王身为太子却无所作为、未加追查,着实让人心寒!” 千军万马列在城门之外,乌黑的甲胄散发着寒光,气势逼人。 “吾欲见兄,不允;吾欲请医救兄,不允;我欲为兄揪出元凶,仍不允!当朝太子,其心可诛!” 雨水顺着他憔悴的面庞流淌,却滋润不了他干涸的嘴唇。 “太子与帝,父子二十载;吾与兄长,兄弟三十余载!” “兄长有难,吾怎能坐视不管!” 雨声,人声,凄风声,声声入耳。 “带兵入京,实乃大逆不道之举……” 骑兵,步兵,先行兵,万马齐喑。 “然——”高台上那人的眼中突然迸射出灼热的光芒,狠狠一挥湿透的衣袖:“为了兄长,吾愿担这大逆不道之名!哪怕被天下人耻笑,我也要救出我的兄长,匡扶我朝!” “救出圣上,匡扶我朝——”五千精兵振臂高呼,地动山摇。 “救出圣上,匡扶我朝——”五千铁骑扬鞭挺进,蹄下无阻。 高台之上,白衣犹在。形单影只,万分寂寥,仿佛下一刻就会纵身跃下高台离世而去似的。 “主子——”何离小心翼翼地登上高台,弓着腰递上一块帕子,“擦擦吧。” 顾仲国终于将神思从回忆中拔了出来,接过帕子缓缓擦脸。 “其实您不必做到这个份儿上……”何离为他撑着伞,面上有些不赞同,“这些人都心甘情愿为您卖命,您用不着淋着雨给他们出征的理由。” “自然不用给他们理由。”顾仲国将帕子随手扔回何离的手上,眼神变得飘渺迷茫。 他只是……在给自己一个说法罢了。 顾伯城,你终究还是输了。 ### 城门破得极为容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十几载的国泰民安致使敦城守卫松懈,有些本事的守将也都被派去驻守边塞,短期内难以赶回。再加上安邦候的势力早已渗入了这个王朝的四肢百骸,明帝一派又群龙无首,敦城安能不破? 两军交战,不伤百姓,这是双方的默契。明帝与安邦候不愧是兄弟,纵是性格万般不同,却都极在乎自己的名声。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等,一个忍,两人为了眼下的这个契机硬是耗了二十年。 章长安吩咐下属将不小心冲到街道中心的孩童抱回路旁,自己领着五千铁骑继续向敦城最高贵的地方行进。对于他来说,跟哪个主子并不重要。只要能护一家老小平安,只要这个王朝还姓顾,无论是哪个顾家人坐上那个位置都无所谓。 多年之前,他曾怀着满心热忱跟数十万兵卒一同对着心中的战神起誓: 洒我热血,卫我疆土; 抛我头颅,护我家国! 可谁知言犹在耳,斯人却已不在。虽然传言战神隐退是因为情伤,但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道理人人皆懂。 他承认,他为安邦候做事,的确是存了一丝为心中那位“神”报复的念头。他身后的五千精兵,也绝非都只是为了钱财而来。君主无情,他们又何必讲义气? 再过两条街就能看到宫门了,章长安坐在高大的黑马上,轻蔑地俯视溃不成军的禁卫军。没了那个神,煌朝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罢了。 “什么时候……开饭。” 古怪的语调在耳边响起。 章长安不悦地偏头去看右侧那个面貌丑陋的怪人。这人是安邦候送进来的,说是让他好好调'教。可他不喜他那股子阴寒的气息,平日里也只是应付一二,没想到安邦候今日却强行将他塞了进来,说是能派上大用场。 既然是雇主的意思,他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将他带在身边,不过一路也没见此人有什么动静,他都险些忘了他的存在。 “想吃庆功宴,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章长安嘲讽一笑,“你要是饿了,就先回去。等我们打下这座城,留只御膳房的弱鸡给你宰!” “哈哈哈……” 副将们笑得不怀好意,那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用一双藏在累累伤痕中间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温热的尸体看。 章长安心里觉得极为不适,冷哼一声打马前进。 ### “淳哥儿,城破了。” “嗯。” “淳哥儿,九里亭失守了。“ “嗯。” “淳哥儿,就剩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知道。” 少女收回探出窗外的脑袋,白着脸颊小声地问:“你不怕吗?” 正在穿戴玄光铠甲的少年动作一滞,缓缓转过身冲她一笑,声音低沉却坚定: “有我在,皇宫不会破。” 陆小鹿飞快地从床榻上爬下来,取出一张弓背在背后:“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 于淳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 ——“好。” ### 小雨暂歇。 章长安的队伍在皇宫外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抵抗,刚刚还像软脚虾似的禁军蓦地神勇了起来,两色铠甲混成一条汹涌的长河,时不时溅起猩红的浪花。 他仰头望着站在高高宫墙上指挥的那个年轻人,似曾相识的容颜让他感到眩晕。 是那个人回来了? 他的心跳得厉害,握着缰绳的手也紧了几分。 二十年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章长安勒令自己清醒过来,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心怀希冀。 “李兼——”他扬声高喊,伸手一指城墙上的那个傲然独立的黑影,“把他给我射下来!” “领命!” “咻——” 淬了毒的金属箭头闪着幽幽的蓝光,呼啸着冲那个黑点疾飞而去。箭矢穿过重重人影,眼见着就要钉入那人的胸膛—— “叮——” 蓝幽幽的箭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失了箭头的箭身则顾自飞向了另一个方向,未伤到那人分毫。 转息之间,胁迫已除,解危的白色箭矢深深钉入宫墙,箭尾仍在铮铮作响。 “是谁!”章长安冷汗涔涔,高声质问。 于淳满脸宠溺地望向一旁,章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远处宫墙上的钟楼中走出一个白影,冷着脸搭箭上弓,冲着他的方向比了比,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明争可以,偷袭,不准! 钟楼很远,远得超出了所有弓箭手的射程。可也就是从那里,射出了一支比所有箭矢飞得更远更快更准的护主箭,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偷袭的箭矢在空中截成两段。 这样的功力,让所有弓箭手胆寒! 章长安心中的不安更甚,一鞭抽向四周的步兵:“都去!你们都去!把城墙上的那人宰了!马上!” 近百人的攻城队伍向着城墙突围而去,在禁军的绞杀下剩余数十人,又在近卫的抵抗中折半,最后仍有十多人攀援而上。 杀机愈甚,城墙上的那人却面无惧色,甚至连自救的心思都没动上一动,只顾沉着冷静地指挥禁卫军厮杀。 第一个攻城兵已爬上墙头,其余人紧随其后,章长安不禁想要仰天长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当真将希冀全部都寄托在钟楼里的那个小姑娘身上了不成?即便是“穿云九箭”陆铭之在此,也根本无法阻止这十三人的攻势!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一片白色的流光自头顶滑过,近万将士目瞪口呆地抬头,眼睁睁地看着十二支箭矢几乎同时没入十二名攻城兵的后背。 耳畔传来一声声肉体从高处掉落在地的闷响,章长安强撑着一口气,直直地盯着墙头上的最后一个攻城兵。 对,还剩一个,只要他得手…… 最后一名攻城兵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愣愣地望向钟楼的那个白影。那个瞬间夺走了他十二个弟兄性命的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的选择。 “叮当——” 兵刃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沙场上显得格外动人心魄。主动丢了兵器的攻城兵软软跪倒在宫墙上,朝着下方的十二个弟兄扑去。 “嘭——”身体变成尸体的声音是那么低沉绝望。 “叮当——” “叮当——” …… 恐惧逼着叛军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接受审判。 “废物!饭桶!”章长安怒不可遏地扬鞭抽着他的兵卒,企图激起他们的斗志,“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快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的面子呢!尊严呢!” “只要攻下这道门,宫里的金银珠宝、美女佳肴全是你们的!” 被吓破了胆的叛军不为所动。没了命,这些身外之物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妈的一群废物!”章长安眼睛通红,翻身下马扬声怒吼,“面子不要了,钱不要了,老婆孩子也不要了吗!你们的老母亲呢!老父亲呢!全他妈扣在侯爷手上了,你们都忘记了吗!” 叛军们的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恐惧,浑身颤栗不已。 “娘——”满脸血污的年轻士兵哭喊着捡起兵刃捅向禁卫军,腹部却先被几把刀捅了个对穿。 “娘……”他瘫倒在地,艰难地眨着眼睛,眼泪和着血迹流淌下来,“娘……我疼……娘,我……” “槐儿!” “爹!” “阿婉——” 不得不叛的汉子们热泪夺眶,高声喊着最重要的那个人,颤抖着杀人、又被人杀。连禁卫军们都有些不忍,但也只好迎战。 陆小鹿躲回钟楼捂着脸哭。 到底是谁的错?到底是谁做错了? ### “住手——” 一声大吼如滚滚惊雷,在修罗战场上炸开。一匹枣红大马不畏兵刃,踏着血河而来,仿佛一道赤色闪电将人海劈出一条大道来。马上的那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一身黑色描金的劲装威风凛凛。 章长安腿一软跪倒在地,抖着声音喊了一声: “元帅!” 不必在“元帅”前冠以姓氏,因为自此人出现以后,煌朝的元帅便只有一人,再也无二。 刑战在宫门口勒了马,扫视了一圈血流成河的战场,突然扬声道: “洒我热血——” 章长安再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洒衣襟高声呐喊:“卫我疆土!” 刑战看了他一眼,振臂高呼:“抛我头颅——” 所有听着这位战神的故事长大的儿郎们也红了眼圈,右手握拳跟着大喊:“护我家国!” “很好。”刑战点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叛军的脸,“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们还记得。” “可是你们看看!”他的语气陡变,伸手向前一指,“你们手里的刀现在指的是谁!” “是同胞!是手足!” “同为煌朝子民,为何要骨肉相残!” “我煌朝的军,向来是用来对付外人的!” “我刑战带出来的兵,向来是忠君爱国的!” 热血男儿们哽咽了。 刑战叹了口气:“都回家吧。” 一个老兵吐了口嘴里的血水,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了。 然后是两个……三个…… 余下的士兵用小心、试探、又怀有希冀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将军。章长安看着蹒跚着离开的将士,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无奈地挥挥手:“都走吧,让刘副将带你们去西山山坳,努努力自个儿把家人救出来。” 士兵们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相互扶持着走出战场。 章长安低头理理自己的盔甲。叛军可活,但叛将是绝不能留存于世的。 他从容不迫的态度让刑战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此次带了多少兵?”刑战翻身下马。 “五千!”章长安站得笔挺,仿佛在接受上级的检阅。 “损了几人?” “破城门折三十九人,过九里亭折一百六十五人,攻宫门……”他环顾四周,“未攻下,折兵数不明。” “你带的兵不错。”刑战点头赞许,“稍加打磨,可成大器。” 听到他的认可,章长安像个愣头小子似的红了脸。 “你可愿归顺?”刑战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章长安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刚你劝退叛军,才未酿成大祸。”刑战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若再去边疆立些战功,或可功过相抵。你若是愿意归顺……” “元帅!”章长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紧张地搓揉着衣角,“我……我一直很敬仰你!” 刑战微微一笑:“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让这个中年汉子红了眼睛:“西疆、北围……我都跟着您去过……” “我一直想做您的副将,亲自听您的调遣……” “如果您愿意收留我,我……” 章长安的目光陡变,神情惊慌失措:“元帅当心!” 刑战还没来得及向后看,就被章长安扑倒在地。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倒地的瞬间让他感到眩晕。他隐约听见野兽的嘶吼,儿子的惊叫,紧接着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浓重的血腥味。 “父亲!父亲!” 于淳惊慌失措地将他从地上揽起来,刑战甩甩浑沌的脑袋,一低头就看见方才像个孩子似的叛军将领倒在血泊里。 “刚刚……”于淳组织着措词,“是他救了您。” 刑战的脑中一阵轰鸣,他僵着身体把他扶着坐起来,伸手捂住他淌着血的脖颈:“你……你怎么样?” 章长安的眼睛里闪着最后的光亮,嘴巴一张一合: “我……我愿……愿意……” “洒我……洒我热血,卫……卫我疆……疆土……” “抛……抛……我头…头颅……护……” 他再也说不了话了。 刑战紧紧闭了眼,强忍着泪,伸手将他的双眼阖上,替他将未完的誓言说完。 “护我……家国!” 雨,倾盆而下。 第105章 扬州林徹 偌大的寝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亮。 侧耳听了听动静,陆仁贾长长地松了口气,拾起桌上的苹果娴熟地削了起来。 “结束了?”明黄色的帷帐背后传来有气无力的问话声。 “结束了。”陆仁贾将苹果切成小块,一一摆在瓷碟上,嘴里嘟嘟囔囔道:“我就知道于淳那小子靠谱。” 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有万分把握,陆仁贾也不会放心自己的老哥们一个人躺在这儿,于是昨晚就连夜赶来陪他。 明帝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怨似喜:“到头来还是老三的儿子最争气。” 陆仁贾一把掀了帷帐,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儿子不顶用吗?他可在你殿外守了一宿!” 明帝闷笑几声,没答话。 “不过说来也奇怪。”陆仁贾戳了一块苹果递到明帝嘴边,“刚见到于淳那小子时他还傻愣愣的呢,这才过了没几年啊,怎么就聪明得快成精了呢?” 明帝咬了苹果细细嚼,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让于淳当我女婿怎么样?” “做梦!”陆仁贾一把将递苹果的手收了回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结拜大哥,“于淳是我宝贝徒弟的,你不知道?” 明帝:…… “两个人都同居好几年了,你不知道?” 明帝:…… “他喜欢我徒弟喜欢得不得了,你不知道?” 明帝:…… “他俩现在就在外头并肩作战呢,你那娇贵的小公主肯为他挡刀子不?” 明帝无奈地眨眨眼:“好吧,当我没说。” 陆仁贾这才气呼呼地收了声,一屁股在床沿坐下:“我派人护送我老亲家来敦城了,过两天就能到,肯定能把你治好。” “治不好也不要紧。”明帝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吃过苦,享过福,打过仗,当过王,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眼下我就只剩一个愿望,盼咱们兄弟三人能再聚一聚。若能实现,就算现在阖眼我也无憾了。” 陆仁贾“咔嚓咔嚓”咬着苹果,不甚在意地答道:“那你一会儿就能阖眼了。” 明帝脸上一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刚刚那么大动静是于淳那小子闹出来的?”陆仁贾用手帕擦了擦嘴。 明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洒我热血,卫我疆土;抛我头颅,护我家国。这不是你和老三当年出征前想了一宿的烂词吗?”陆仁贾无奈地摇摇头,“真可惜,当年没用我的金点子。” 明帝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二十多年前…… ### 大战在即,年轻的将领和年轻的皇子在营帐里埋头研究鼓舞士气的誓师词。 “西疆不平,何以家为。这句可好?”顾伯城自信满满地将写着八个大字的纸张递给一旁的人。 刑战接过纸仔细地看了,微微蹙眉:“好是好,就是有些太文邹邹了。将士们大多是粗人,恐怕念不来这么饶舌的句子。得简单、直白,勾起他们的热血,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而战!” “没错!”年轻不羁的剑客挑帘从外头进来,将烫好的酒放到桌案上。微醉的他双颊酡红,眉目如画:“依我看,就叫‘打胜仗有肉吃,打输了脱裤子!’简单!直白!还热血!” 顾伯城和刑战相视一笑,摇摇头继续讨论。 直到天擦亮的时候,纸上才落下了两人都满意的十六个大字。 ——洒我热血,卫我疆土;抛我头颅,护我家国。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年轻将领一战成名,“刑战”二字威震四方。 ### “有肉吃、脱裤子。多押韵!多生动!多直白!”二十多年过去了,年轻剑客成了大剑客,却依旧对自己当年的点子念念不忘,“绝对是你俩不识货!” 明帝同当年一样只是笑笑没有反驳,然后将目光投向紧闭的寝宫大门。 他,真的回来了吗? “咿呀——” 大门真的缓缓被推开了,高大的身影稳稳地踏入寝宫。 “三弟——”明帝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声。 来人一步一步走向他,在离床还有几步的地方单膝跪下:“大哥,我回来了。” 热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明帝却没法擦上一下,只好哽咽着招呼道:“好!回来就好!快起来!咱们兄弟之间,没有君臣!”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刑战的身体微微一怔,但也只是一瞬间。 “谢大哥。”他稳稳地站了起来,与多年前一样一丝不苟地回禀着战况,“叛军已退,叛军将领……已归顺。至于安邦候,我已派于淳去追堵了。”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明帝的语气笃定。 “看来是没我什么事了。”陆仁贾撇撇嘴,起身往殿外走去:“我去御膳房逛逛,帮你视察一下御厨有没有认真工作。” “二哥……”刑战拉了他一下,诚恳地向他道谢,“于淳在外多亏你照料了。” 陆仁贾面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一出寝宫却跟只猴子似的手舞足蹈。 ——哈哈!面瘫老三居然跟他道谢了!哈哈!哈哈哈! “师父?” 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陆仁贾僵硬地把抬至头顶的腿放回地面,又僵硬地转过身,僵硬地跟来人打了个招呼:“嗨,小鹿~” 陆小鹿抱着箭筒哭笑不得:“您这是在干什么呢?” “啊……你说我?”陆仁贾一边保持标准的微笑,一边扭扭屁股扭扭腰,“我在锻炼身体呀!” “哦。”陆小鹿懒得戳穿他,“师兄呢?我想把弓箭还给他。” 陆仁贾指指头上的屋顶:“在上头呢。” 话音刚落,走廊里落下一个俊逸的熟悉身影。 “师兄——”陆小鹿眉眼弯弯地叫了一声,将弓和箭都递给他,“谢谢你的弓箭,特别好使!” 陆铭之神色冷淡:“归你了。” “咦?” “你比我更会用它。”回想起那令人惊艳的十二箭,陆铭之的心绪依旧难平。 陆小鹿有些心虚:“不过是运气罢了。” 陆铭之微微扯了扯嘴角:“攸关他性命的事情,你哪敢凭你的运气?” 陆小鹿无言以对。 “是我技不如人,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陆铭之将背脊挺得笔直,“更何况,多重箭我虽不如你,但若是比连珠箭,你未必能再胜我一筹。”穿云九箭的名号,是他一次次苦练才打下来的。即便她有天赋,也难以超越。 “没错没错!”陆小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暗暗决定将自己连珠箭也能射上十几箭的事情瞒得死死的。 ### “你的儿媳妇好像在外头。”明帝半试探半调侃地说道。 刑战想起那个伶俐的丫头,又想起对此事似乎不怎么赞同的夫人,只能一本正经地答道:“淳哥儿自有他的打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明帝讨了个没趣。他正想再拣些有意思的话来说,却听到门外传来女子欣喜的喊声: “淳哥儿回来了——” 总归都不是外人,于淳一回来,门外的几人呼啦啦全随着他进了寝宫,明帝显然也没什么意见。 “人抓住了吗?”明帝问。 “没有。” “跑了?”明帝有些紧张。 “投了河,我补了一箭。”于淳单膝跪在地上一一禀告,“正中心脏,应该难以存活。水流湍急,我派了人在下游捞捕。”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床上的明帝却面白如纸。 “大哥,有什么不对的吗?”陆仁贾难得心细。 “天不亡他。”明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长在右侧。” 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即便聪慧如于淳,也不曾想过这一层。 “不怪你。”明帝看出了他眼中的愧疚,出言宽慰他,“此事乃是宫中秘事,他一向瞒得很好,我也是偶然得知。”若非幼时救过他一回,他也不会知道此事。 “就算没射中心脏也够呛的了。”陆仁贾打着圆场,“还得在河里泡上那么久,不死也得废了!” 众人虽然都隐约猜到安邦候这回恐怕真的逃过了一劫,但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安定了几分。 “太子现在在何处?”明帝换了话题。 于淳下意识瞥了小鹿一眼,垂下头答道: “应当在御书房,与杭城欧阳长赋还有……扬州林徹商讨此番动乱的善后事宜。” 陆小鹿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林徹他……入京了? 第106章 打麻将(1) 天擦黑的时候,小雨转雪。 雪下得很大,宫门外还没来得及被雨水冲尽的血水转眼间就被洁白的积雪覆盖,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嘎吱——嘎吱——” 宫门门洞那头传来靴子碾入积雪的声音,一个身形单薄的人从门洞中缓缓走出。 “林主子——”候在马车旁的扈城叫嚷了一声,抖开厚重的狐裘迎了上去。 温暖的皮毛顷刻将彻骨的寒冷挡在外头,林徹闷咳两声,长长地舒了口气。与太子的交易谈得不容易,但总归是谈下来了。城门与皇宫的修缮事宜由他负责,而作为回报,他被允许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开设五家店面。以他的规划,三个月便可回本。 “您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扈城替他系着扣子,语气中满是不赞同,“不过是进宫而已,多穿件衣服有什么干系?” 林徹没答他,裹紧了裘衣一步一步走向马车:“去沐阳侯府。” 扈城一下子耷拉了眉眼,不情不愿地扬了扬马鞭。 ——他就知道!这回上京城是来夭寿的哩! 千金难求的两匹骏马平稳地小跑起来,林徹从小橱中取出一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匣子中静静躺着一双精美绝伦的金缕鞋,在车厢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他的嘴角缓缓绽开虚弱又憧憬的笑意,这回……总该合适了吧? ### 历时一日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但百姓们心中仍旧惴惴不安。因此,当侯府的大门在晚上被敲响时,看门的小厮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打开一道门缝。 敲门的是个大汉,后头还站着一位气宇轩昂的贵公子,看起来不像坏人。 小厮心里安定了几分:“你们找谁?” 贵公子有礼地一笑:“请问陆姑娘住在府上吗?”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小鹿姑娘是住在府上,不过今日不在。” “她上何处去了?” 小厮缩了缩脖子,不愿透露她的行踪。 林徹的睫毛颤了颤:“那我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林少爷。”躲在门后的阿楠瞧不得他那心酸的神情,忍不住钻出来好心劝道:“小鹿姑娘和少爷今晚歇在宫里呢,您明儿个再来吧。” 宫里?林徹抱着匣子的手一紧,嘴角勾起自嘲又无奈的笑。 ——又错过了啊……到底什么时候,两人能恰巧遇上呢? ### 在寒夜中如坠冰窖的失意人又岂止他一人。 江铭跌跌撞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子里轰轰地响着方才与酒楼老板的对话。 ——“江先生,我们家小侯爷说您的文章写得不错,让我给您带上五十两银子当作酬谢。” ——“小……小侯爷?我那文章……”不是写给陆姑娘的吗? ——“噢,您是不知道吧!陆姑娘是小侯爷的未婚妻,这文章是他托陆姑娘求的……诶?江先生?您不再多坐会儿?” 未婚妻?小侯爷? 江铭忍不住想要仰天长笑,可一抬头,滚烫的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江某人可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瞧上了侯爷的女人。 备受圣上青睐的沐阳侯、街坊中饱受赞誉的沐阳侯、友人们交口称赞的沐阳侯、天下女子倾慕的沐阳侯……哪是他一个小小的江铭能比得上的呢? 罢了罢了……反正他江铭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又怎么舍得让那捧在心尖上的伊人陪着他受苦呢?她的玉指应该用来作诗描画,她的身上应该披着最柔软的绸缎,他如何舍得让那美玉一般的女子住在漏雨的茅屋,照料瘫痪的老母亲? 别再妄想了!别再做梦了!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教书先生,老老实实地娶个山野村妇吧! 江铭一遍遍提醒着自己、嘲讽着自己,可那天昙花一现的笑容却像是烙进了心里,平日里念念不忘,这会儿更是火辣辣得疼。 “啊——” 他不甘地朝天哀鸣,软软地跪在潮湿的河岸。 为什么人要分高低贵贱?为什么他江铭只能做一个饥寒交迫的小人物?为什么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拥入怀中,哪怕是闻一闻她的发香! 做正人君子有什么用?他做了一辈子的正人君子,照样还是被贿赂了考官的考生挤出了科举。 做正义之士有什么用?他替还不起债的贫困人家做了担保人,反而落得个欠债者逃跑、自己的家当被强行夺走用以还债的下场。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地上的湿泥,眼神绝望决绝。 若是……若是上天能够给他一个发达的机遇!他一定会紧紧抓住往上攀爬,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受尽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誓言刚出,背后蓦地起了阴风。头顶的月亮从云后一闪而过,芦苇后的白色衣角落入了他的视线。 江铭死死地盯着那片衣角,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走过去。干枯的芦苇重重,掩住一个满身血污的垂死之人。河水轻轻拍打着河岸,将一块用朱笔写着“安邦”二字的木牌送了上来。 江铭呆滞地扯了扯嘴角。 机遇……真的来了。 ### 叛变结束,京城一切依旧,只是无人再敢谈论“安邦候”三字,人们嘴中嚼烂的话题渐渐被“皇恩街上的五间铺子”、“朝廷新设的贤士阁”、“平叛中出现的绝顶高手”所取代。 沐阳侯府近日热闹非凡。 五间铺子的主子、贤士阁的阁主、煌朝战神、天下第一剑、穿云九箭、圣手神医、万剑阁阁主以及沐阳侯八人在圆桌边上坐了一圈,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对红木桌上的花纹研究得认真。 “绝顶高手”陆小鹿无语地给各位大人物一一沏茶,还不忘在自家师父面前放上一盘猪肘子。 “咳。”到底是主人,于淳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僵局,“各位莅临府中,于某深感蓬荜生辉。” 众人:…… 陆小鹿实在看不下去了,搁下茶壶大吼一声: “备两张方桌,两副麻将!” ### “碰。”林徹微微一笑,将两只“發”翻开:“侯府果然招待周到。” 于淳不以为意地笑笑,随手打出一张“東”来:“比不得林公子财源广进。” “再碰。”林徹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意,将他的“東”捡回自己面前,“小侯爷过赞了,林某人不过是借了您平叛的东风罢了。” “林公子过谦了。”于淳也笑得真诚,“那五间铺子开业不过几日就日进斗金,哪是本侯这小小的东风托得起的?还是林公子经营有道。” 林徹不再推辞,算是收下了这份夸奖,转而打出一张牌:“一万。” “胡。”于淳嘴角微扬,随手将整副牌齐齐推倒,“清一色。” 林徹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又微笑起来:“小侯爷手段了得。” “林公子过赞了。” “小侯爷过谦了。” “不敢不敢。” …… 整局麻将还没摸过牌的万剑阁阁主:…… 整局麻将还没摸过牌的穿云九箭偏头看隔壁的天下第一剑:“父亲,咱们要不要换一桌?” “小侯爷这副牌赢得不少。”林徹笑得一派轻松,抬抬右手示意扈城将手中的匣子送过来,“林某人用此物来抵债可好?” 于淳一看到匣子中的金缕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喂——”一旁观战的陆小鹿边剥着栗子边戳戳身边的于淳,“你诈胡了。” 众人齐齐低头一看,果然。 少了一张牌,“小相公”,是怎么也胡不了的。 “真丢人——”陆小鹿生气地起身抖抖裙摆上的栗子壳,将小碗塞进他的手里,“我去取钱,别输太多啊!” 沐阳小侯爷在牌友的嘲笑中连连道歉,可一摸到藏在小碗中的一张麻将,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自此以后,沐阳小侯爷牌运渐衰,打了三圈竟无一盘赢钱。赚得金银满钵的万剑阁阁主与穿云九箭喜笑颜开,而赢钱最多的林大老板却甩袖而去。 陆小鹿没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只低头吃着自己的糖炒栗子。 她心里明白的,做得越狠,对他来说越好。 最好不相见,相见不相识。 第107章 打麻将(2) “幺鸡。”陆仁贾一边啃着肘子一边往隔壁桌子瞥了一眼,“唷,小的们已经散了?” “杠!”圣手神医秦成瑾不满地推倒三张牌,“老贾啊,打麻将嘛就认真点,别唧唧歪歪地开小差。” “我还正想问你呢。”陆仁贾吮了吮手指头上的香油,“我大哥的病能治好不?” 秦成瑾打出一张牌,语焉不详地答道:“能治好,也治不好。” “碰。”刑战将牌拾到自己面前,又打出一只,“秦兄有话不妨直说。” “毒有点费劲,是长期下的,但慢慢拔总还是能拔完的。”秦成瑾悠悠地喝了口茶,“就是这中风的毛病,恐怕不能完全治好。” “能治到什么程度?”陆仁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能下地不?” 秦成瑾瞪他一眼:“在你眼里我老秦就这么没本事?”说着把摸到的牌往桌上一丢,“胡——自摸!给钱!” 陆仁贾死死捂着钱袋,一副不问到答案不肯休的模样:“你给我句准话!” “能下地!能跑!但是打仗骑马什么的就别指望了!”秦成瑾一把夺过他的钱袋塞进怀里,嘴里嘟嘟嘟囔囔道:“堂堂武林盟主怎么这么小气,诊金不给也就算了,连麻将钱都想赖。” 此言一出,桌上的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都到这个年岁了,明帝自然不必再御驾亲征,所以能不能骑马打仗都是小事。 结完了帐,四人开始哗啦啦洗牌。 欧阳长赋叹了口气:“此次动乱,煌朝伤了元气,希望四国不要在这时候出乱子才好。” “出就出呗。”陆仁贾不在意地码着牌,“反正老三回来了,四国那些小瘪三,谁敢动就虐谁!” 刑战淡淡道:“等京中安稳,我还是要回于家庄去的。” “回去?回去干嘛?”陆仁贾炸毛了,“大哥待你不薄,你儿子还当小侯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惦记着……” “二哥。”刑战微微蹙眉,打断了他的话,“那些陈年旧事我早已释怀,无需再提起。” “那你还要走?”陆仁贾急了。 “我若是喜欢京中的生活,当时就不会走。”刑战定定地看着他,“你不是也不喜欢这里吗?” 陆仁贾哑口无言。的确,等明帝的病治好,他也是要走的。 “可是……”陆仁贾硬生生将话从嘴里挤出来,“大哥他需要你,煌朝的百姓也需要你。” 刑战淡淡地笑了:“我不在的时日,大哥将国家打理得很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你明明知道的……”陆仁贾忿忿地理着手里的牌,“乱世要来了!” “二哥,咱们都老了,该退下了。”刑战笑得高深莫测,“会有人替代我们扛起这个国家的担子。” 陆仁贾回头看看正在院子里切磋武艺的两个年轻人,不置可否地撅了撅嘴:“白板!” ### “好俊的功夫!”沈璧连退几步,脸上露出敬佩的笑意。 于淳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笑容和煦地拱了拱手:“棋逢对手。” “嘿!我的小弟厉害吧!”陆小鹿洋洋得意地从柱子后跳出来,双手叉腰,“上回去你家时说要切磋来着,一直没寻到机会。现在可好,连我的小弟都打不过,以后可别想挑战本姑娘了!” 沈璧无视了这只咋咋呼呼的黄毛丫头,往前走了几步跟“对手”讨论起招式来。 陆小鹿还想多说几句,却被陆铭之从背后拎住了衣领。 “你嫂嫂呢?” “在后院呢!跟沈曜在一块儿!”陆小鹿挣扎着从他的魔爪中逃脱出来。 听到“沈曜”二字,沈璧偏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陆铭之有礼地抱拳:“多谢沈盟主一路的照顾。” 神医父女是由他从武城护送过来的。 “无妨。”沈璧略一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道谢,“正好我也要来京一趟寻家弟回去,顺路而已。” “原来沈曜不是跟你们一块儿来京城的呀?”陆小鹿好奇地问道。 “前些日子耍性子逃家了。”沈璧宠溺又无奈地一笑,“我来捉他回去。” “幸好幸好。”陆小鹿拍拍胸口。最近京中这么乱,这只小白兔没被吃掉还真是运气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廊那头跑来一只兴奋的小花脸:“哥!哥!我又研究出了一道新菜!冻梨炖玉米!你快来尝尝!” 沈璧不动声色地捂住自己的胃,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那我就先过去了。各位,失陪。” 众人同情地目送他离开。 “唉——”陆小鹿艳羡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他俩的感情真好,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陆铭之瞥她一眼,淡淡提醒道:“沈曜乃是庶出,切不可在他们二人面前提起一母同胞一词。” “庶出?”陆小鹿吓了一跳,接着便想起了当初在沈家堡时看到的景象:沈家主母和这两位公子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可沈曜跟主母不亲热也就罢了,怎么连沈璧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如此冷淡呢? 她正想细问,就看到两位当事人捧着盘盏过来。 “阿曜说想让大家一起尝尝。”沈璧皮笑肉不笑地将一盆恐怖的东西往前递,后头跟着的沈曜满脸憧憬。 众人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胃部。 就在这危急关头,阿楠突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少……少爷!太子来了!” 听到这话,反应最大的是麻将桌旁的四个“老汉”。四人像是被凳子烫着了尾巴,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掩盖罪证,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身描金锦袍的顾逊面色几变,最后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夸奖了一句:“各位前辈好兴致。” 刑战双手负在身后,一脸的正义凛然:“方寸之间,智谋无穷。” 陆仁贾慢悠悠地打着一套太极:“洗牌码牌,皆是功夫。” 欧阳长赋没这两位的厚脸皮,只心虚地作了一揖:“古人智慧,陶冶情操。” 秦成瑾低头点着钱,不屑地冷哼一声:“一群臭不要脸的!” 顾逊的嘴角抽了抽,但对这几位元老也无可奈何,只好说明了来意:“晚辈今日来是想找陆叔和刑叔帮忙的,本以为要跑两趟……”他凉凉地扫了一眼堂内堂外,“没想到各位竟聚得这么齐,倒省了侄儿的时间。” 陆小鹿低头玩着手指,心中暗暗腹诽:幸好有一位已经提前走了,不然还不得气死你? 这个时候于淳必定是要站出来解释两句的,但还没等他开口,刑战就开口转了话题:“寻我们何事?” 顾逊对这位三叔叔是敬重的,只好忍住气说起正事来。 “叛乱一事,并非安邦候一人所为,其身后还有同党。” “何人?” “是个江湖门派,叫做七曜门。” “七曜门?”刑战偏头看向吃肘子的陆仁贾,“二哥可听说过?” “有点印象。”陆仁贾咂巴咂巴嘴巴,有些意外地说道:“它虽然在武林大会上捣过乱,但也不至于掺和进叛乱这潭脏水里吧?” “七曜门的势力不容小觑。”顾逊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根据线报,造反军队的粮草、兵器都是七曜门所提供,它甚至还为安邦候训练了一支特殊的百人小队。” “是兽人吗?”陆小鹿一时嘴快问了出来。 顾逊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兽人?”在场的一些人并不知晓此事,于淳言简意赅地将在七侠镇发生的事情介绍了一遍,众人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那种嗜血的怪物,可不是普通的军队可以解决的。 “那日在宫门口攻击您的应该就是兽人。”于淳斟酌着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虽然比普通兽人多了些人气儿,但看那咬脖致命的攻击方式应该是兽人无疑。” 刑战想起那名将领的惨死,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太子想如何?” “既然是江湖上的事……”顾逊将目光投向啃肘子的陆仁贾,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就由江湖人解决,陆伯伯以为如何?” “啊?”陆仁贾舔舔嘴唇,心虚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铭之我儿以为如何?” 陆铭之瞥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陆仁贾心里一凉,捧着肘子颤巍巍地往院子里走了几步。 “徒儿以为如何?” 陆小鹿体贴地为于淳捏肩捶腿。 “沈盟主以为如何?” 沈璧低头去吃盆里的黑暗料理。 “一群小兔崽子!”陆仁贾用油腻腻的手捂着心口叫骂,“真要我这一把老骨头去送死吗?” “师父啊……”陆小鹿委屈地瘪瘪嘴,“不是徒儿不帮你,我单枪匹马的也弄不过人家一个大门派啊!”更何况在馒头的描述中,那个伏地魔门主似乎很强力呢,她就是死一百回也不一定赢得了啊。 “七曜门徒众众多,确实不是我们三五个人能够揪得光的。”沈璧难得说了句公道话,“若是以您的名义广发英雄帖,以整个江湖的力量来追查,事情想必会容易得多。” “沈盟主说的有理。”于淳担忧地蹙起了眉,“追捕安邦候那日未见到大批兽人,恐怕这只队伍眼下就握在七曜门手里。” “安邦候到现在还没有下落,说不定也在七曜门。”欧阳长赋添了一句。 经过一番讨论,“七曜门”三个字的份量愈发沉甸甸了起来。 顾逊沉默了许久,语气坚定地下了结论: ——七曜门,不可不除! 第108章 :林茵来了 昏暗的草房中灯影幢幢。 一个削瘦的人影在破旧的桌边坐着,时不时佝偻着背闷咳上几声,一看便是重伤未愈之人。 “吱呀——”门被推开窄窄的一条缝。 书生模样的人谨慎地钻了进来,垂首恭立:“侯爷——” “人来了?”桌旁的人沉声问道。 “来了。” “来了几个?” “三个。” “三个?”顾仲国放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语气里掺杂着些许紧张。始料未及的惨败和身体的伤痛让此时的他成为了惊弓之鸟,受不得半点刺激。 书生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描述着来人的容貌。 “一个身材高瘦,面貌阴柔;一个身着斗篷,黑布覆面;还有一个一身华服,气度不凡。” 何离、七曜门门主,还有谁?顾仲国的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 气度不凡……气度不凡……难道是于淳?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身子忍不住颤栗。 何离果然叛了他?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那小子逼到跳河的境地!慌不择路的惊惶,穿胸而过的利箭,冰冷彻骨的河水没过头顶的绝望……恐惧非但没有随着获救而减弱,反而在等待的时日里被无限放大,一遍遍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侯爷……”江铭试探着叫了一声。 桌边的人僵直了身体,半晌才发出锯木似的古怪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呵……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有什么可输的呢?有什么可怕的呢? 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他想得那般绝望,就如同那个生错了位置的心脏,上天再一次眷顾了他。 第三个人他的确认识,但并不是于淳。 顾仲国重重地闷咳了一声,何离诚惶诚恐地上前想要为他顺气,被他抬手阻了。 “不知道九殿下来此作甚?” 被称作九殿下的华服男子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嘴角隐约有笑意流露:“本君先前还以为来煌朝参加睦邦大典是件苦差事,却没想到看上了一场难得的好戏。如今好戏散了场,本君到台后看看演员也不算出格吧?” 听到自己被比喻成戏子,顾仲国的面上无怒无悲,反而是何离神色紧张地开口解释:“主子,眼下全国戒严,出城不易。若非南溟国九殿下出手相助……” “九殿下如愿以偿,可以走了。”顾仲国打断何离的话,神情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齐蒙却没动,只淡笑着把玩腕上的檀珠:“侯爷智谋过人,又怎会不明白本君的来意。” 顾仲国眼也不抬:“九殿下请回。” “煌朝这般待你,你又何必为它尽忠?” “何离,送客!” “堂堂安邦候,见识竟这般短浅!” “九殿下!”顾仲国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如炬,“我们兄弟俩不管怎么斗,那都是家事。煌朝的主人姓顾,谁也不能改变这条铁律。” 齐蒙盯着他看了许久,确定没有丝毫谈判的可能,这才施施然起了身告辞。临出门时,他突然开口:“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回答他的是一记重重的关门声。 房内只余四人。 “真是兄弟情深呐。”黑色斗篷中传出刺耳的嘲讽,声音却意外地清冽,“我早就说应该在景山上直接要了他的命,不然现在哪还有这些烦心事。” 顾仲国冷冷地瞥他一眼:“那你怎么不直接对你兄长动手?” 七曜门门主不答他,顾自在老旧的木椅上坐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先出去。”何离将站在角落里的江铭往外拉。接下来的谈话事关机密,切不可因为无关人士走漏了风声。 顾仲国摆摆手:“无妨。” 被这个叫做江铭的书生发现时,他人事不省毫无还手之力。书生本可以将他交出去来换取巨额的奖赏,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苦心为自己遮掩,这说明他所图的并非那些黄白之物,而是更有诱惑力的东西。比如说—— 权力。 江铭是个聪明的人,更是一个有*的聪明人。而顾仲国始终相信,*能够使人强大。所以,这是一颗好棋子、一条好臂膀,他相信,在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之前,江铭绝不会出卖他。 听到主子的制止,何离讪讪地松了手。江铭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脸上反而是一派了然之色。 “说说那天的情况吧。”顾仲国强忍着心中蹿上来的火气,“为何那日七曜门丝毫没有动作?门主欠本侯一个交代,毕竟我们二人有盟誓在前,不是吗?” 黑色斗篷掩住了那人所有的反应,唯有玩世不恭的声音传了出来:“也是不巧。在下那日正好有些私事要办,没想到竟扰了侯爷大事,真是抱歉。” 这么大的过错,竟用一句抱歉草草揭过,饶是顾仲国也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然而眼下只能靠七曜门来渡过难关,因此还不能和他撕破脸。 “在下本以为侯爷定是志在必得、万分周全,没想到……”斗篷人低笑两声,语气古怪,“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岔子。” 何离的后背冒出冷汗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都是小的不好,让侯爷身边混进了奸细,暴露了行踪。” 顾仲国长长地吸了口气:“除干净了吗?” 何离不敢说奸细逃跑的事情,只闪烁其词地答道:“都拔干净了。” 除干净是一回事,拔干净却是另外一回事。好在顾仲国此时没有心思细究这些小事,倒是让何离逃过了一劫。 “是谁插的人?”顾仲国皱眉问道。明帝那边他看得死死的,应该没有下手的机会。 何离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沐阳侯……” 沐阳侯,又是沐阳侯! 短短三字炸得顾仲国眼前一黑。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究竟哪来的本事!景山护驾、宫前御敌、夺命追击……桩桩件件,无不让人胆寒心惊!即便是刑战,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没有聪明到这种地步。此子多智近妖!多智近妖啊! “哒……哒……哒……” 斗篷人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半晌,他懒懒地开了口。 “兽人还在我那边蓄养着,侯爷若是想要做掉龙椅上的那位,知会一声便是。” 顾仲国不是不心动的,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必须要光明正大地赢他!彻彻底底地赢他!” “光明正大?”斗篷人玩味地将这四个字颠来倒去地念。至今为止他所做的那些事,有哪件是光明正大的?真是可笑。 顾仲国自然听得懂他的讽意,但没有多做解释。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自有一套“光明正大”的规则,不必与他人言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侯爷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斗篷人似乎没了耐性。 顾仲国自知手里已没了筹码,心中也有些没底气,半晌没接话。若是刑战没有出山那还好说,他还可以试着策反将领,带着残部卷土重来。但刑战的名号一出,煌朝的二十万大军就是铁板一块,无人能够撼动。 “在下觉得……不妨与南溟合作。” 顾仲国冷冷地看向角落里的江铭。何离知道此人犯了主子的忌讳,冷笑着走过去想要了结他。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江铭算是豁出去了,将礼节斯文统统丢掉,扯着嗓门大喊,“侯爷为何不趁此机会一统天下!” 屋里的三人皆是一震。 “侯爷?”何离不敢随便动手,偏头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 “掌嘴。”顾仲国淡淡道。 江铭一介书生,哪受过这样的对待,没挨几下就瘫倒在了地上。 “行了。”顾仲国的嘴角露出隐约的笑意,“这是让你记住,该怎么跟主子说话。” 江铭甩甩昏沉沉的头,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个头:“属下……明白了。” 顾仲国满意地喟叹了一声。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四国一朝的格局由来已久,刑元帅的那几次胜仗虽让四国元气大伤,但四国的野心是削不尽的。” “南溟的皇子既然敢跟您谈合作,那就说明四国皆有了攻煌的打算。因为若是单单南溟想要攻打煌朝,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四国联手,方有胜算。” “四国合作,必然会产生冲突与嫌隙,尤其是在瓜分煌朝版图的时候。更何况煌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想要吞下这块大肥肉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在此情况下,四国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煌朝扶持一个傀儡政权,暂时安抚人心。” 江铭跪坐在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顾仲国的表情虽无什么大的变化,但那一对眸子却愈发亮了起来。 “最合适的‘傀儡’人选,自然是侯爷您。” “四国和煌朝开战,势必会两败俱伤。您在这段时日内表面上假意逢迎,暗中却韬光养晦,培植自己的力量,坐山观虎斗。待到煌朝将灭之时,您振臂一呼,力挽狂澜,煌朝百姓必定会视您为救世主。” “而四国的机密也早已在您的掌控之中,又何愁不能统一天下?” 房间里四下无声。 许久之后,单薄的掌声响起。顾仲国缓缓站起身来将江铭扶起,面上的神态温和有礼:“先生若能助本侯登位,孤将以相位赠之。” 江铭受宠若惊,长跪不起:“属下愿为侯爷肝脑涂地!”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仲国的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哪还有半分温和的样子。 狡兔死,走狗烹。 这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呢。 ### 春节将至,宫内宫外喜气洋洋。 动乱刚过,民心未定,明帝下令来年春季的赋税减少五成,让百姓们过个安稳的年。百姓们自然高兴非凡,热热闹闹地置办起年货来。 秦神医的法子果然有效,经过小半月的治疗,明帝已经能够扶着人下地行走了。睦邦大典因为坠马一事草草结束,各国使臣一直滞留在京,明帝挑了个良辰吉日,封赏了不少东西作为补偿,将各国使臣送出了京都。 南溟国九殿下若有所思地骑在马背上,连下属的禀报都没听见。 “殿下?”下属大着胆子碰了碰他。 “嗯?何事?”齐蒙猛地回过了神。 “属下是问,煌朝封赏的那些东西,要不要您过目?” “不必了。”齐蒙无所谓地摆摆手,紧接着却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诶,你可知在煌朝太子身旁站着的那位女子是谁?” “太子身边……”下属回忆了一番,“殿下说的是丞相之女慕容玥吧?” 丞相之女?齐蒙的眼神闪了闪,嘴角扬起志在必得的笑容。 真是个美人坯子啊。 ### 沐阳侯府里陆续添了人口,显得愈发热闹起来,关起门来就能摆上三五桌麻将。 “你来得真是时候!”阿楠兴冲冲地领着石清往住处走:“咱们家少爷立了大功,宫里赐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一会儿我给你送来!” 石清却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小心翼翼,泰然自若地回以笑容:“那就多谢你了!” 阿楠神经粗,没发现他的变化,一推门进了房间,麻利地帮他铺着被子:“你来京城是迟早的事儿,但我没想到夫人把小花也给带来了。” 石清的脸微微红了,支吾了两声撇过了这个话题。好在阿楠也没细问,省去了他的尴尬。 “咳……那个,小鹿姑娘呢?”为了缓解气氛,石清主动扯了话题。不是说一直跟少爷住在一起吗?怎么进府来就没见着她的影子。 “嘘——”谁料阿楠一把丢开被子,紧张地示意他小声些,神秘兮兮地说道:“一听你们要来就逃难去了,说是之前带着少爷私奔,怕被夫人训呢!” “我就这么可怕?” 门外突然传来刻意拖长的女声,吓得阿楠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夫……夫人!” 林茵满脸不悦地跨进了房间:“离了于家庄,你的胆子倒是大起来了。” 阿楠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泪眼汪汪地解释:“没有没有!” “竟在背后嚼起我的舌根来,怎么着?我这老夫人失势了?” “没有没有!” “哼,她这少夫人当得比我这老夫人还要风光!” “没有没……咦?少夫人?”阿楠的脑筋突然转了过来,不禁喜上眉梢,“夫人,您同意少爷和小鹿姑娘在一块儿啦?” 林茵横他一眼,气鼓鼓地在桌边坐下:“我不同意有用吗?”她要是再棒打鸳鸯,那只小鹿斑比还不得把她家儿子拐到天上去啊!她那儿子也真是的,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说好的贴心军大衣呢! 阿楠捂着嘴偷偷地笑。 “你出去把她找回来。”林茵没好气地伸手往门外指了指,“大过年的,别在外头瞎逛了。” “哎——” 阿楠满口答应,兴冲冲地冲出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夫人。”石清垂首恭立。 卸下了蛮横的伪装,林茵的眉宇间染上忧色:“我带你来的用意你应当是知晓的。” “石清明白。” “老爷说了,你很聪明,学得很快,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全靠自己悟了。” “京城不太平,安邦候没被寻到,就迟早还得出乱子。” “我和老爷不能在这里盯着,少爷的安危就靠你们了。” “乱世出英雄,但是……”林茵回想起自己在书中所写的情节,咬咬牙将话说了下去,“但是乱世也出怪物。你要坚持本心,切不可被杀戮蒙蔽了眼睛。” “我欠你的,已经努力偿还了。”她别过脸努力将眼泪挤回眼眶中,“你是个好孩子,外头什么人都有,你不要学坏了……” 石清虽不明白夫人欠过他什么,但却知道她的话句句出于真心。他缓缓在她面前跪下,一字一顿地立下誓言: “石清必护少爷周全!” “行了行了,没红包,别跪了。”林茵破涕为笑,将他从地上拖起来,“等这儿的事情了结了,我就为你跟小花做证婚人,让你俩三年抱俩!” 老实人石清顿时懵了。 但上天似乎觉得这盆狗血浓度还不够高,门外突然传来陆小鹿的惊呼: “咦——小花你胭脂哪儿买的?辣么红!” 第109章 :一路向西 天擦黑的时候,沐阳侯府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陆小鹿在餐桌上显得格外“贤惠”,一会儿给于淳剥个虾,一会儿又为他斟杯酒,看得林茵又气又笑。林茵心里明白,她这是在向她示弱,安她的心呢!哼,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拐跑了她的宝贝儿子,她偏偏不遂她的愿! 酒足饭饱,陆小鹿“积极主动”地帮忙收拾盘盏。只是她的手刚挨着盘子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一抬头,林茵和蔼的笑容映入眼帘。 “夫人……”陆小鹿干笑了两声将手抽出来,“我马上就收拾完了!马上!” “这些事让丫鬟们做就好。”林茵的视线温柔地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我有些体己话想要跟你说。来,咱们去房里慢慢聊。” 聊聊聊聊个鬼啊!阿楠不是说林茵松口了吗?难不成是骗人的? 陆小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大堂里的于淳,可惜他显然也被刑战绊住了。同病相怜的两人久久地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几许心酸几许忧。 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陆小鹿泄了气,破罐子破摔地跟着林茵走了。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等到进了房、关了门,林茵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 “好好交代吧!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帮淳哥儿找真爱,我帮你回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陆小鹿用脚尖蹭着地面,抿紧了唇不说话。 林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你真的愿意抛弃原来世界的一切为他留下来吗?” “那你呢?”陆小鹿抬头瞥了她一眼,“你也可以许愿让自己回去,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林茵先是一愣,然后紧绷着脸没说话。半晌,她终于开了口:“你真的考虑好了?不回去了?” 回去啊,当然回去啊! 陆小鹿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幸好于淳也是玩家,不然这事还真的让人为难。不过于淳是玩家的事可不能跟林茵说,她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呢,对游戏的事情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陆小鹿又有些心疼她。等哪一天于淳和她完成了任务离开这个世界,林茵该多难受啊。 她放缓了语气,小声地向她保证:“只要他还需要我,我就会陪着他。” 林茵的眉宇间突然染上无尽的疲惫:“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万一哪天后悔了……”她的眼神异常决绝,“你要是后悔了,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就不是送你回家了。” 即便知道“回不回家”不是林茵说了算,陆小鹿的心还是忍不住跳漏了一拍。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是让他忘记你。” 陆小鹿神情恍惚地从房里出来,没走几步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她抬头看了一眼,喊了一声“淳哥儿”。 于淳亲亲她的额头,安抚性地将她按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林茵在房里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不禁酸溜溜的,“砰”地将门关得震天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偷偷地笑了起来。 真好呀…… 等春暖花开,就能成亲了吧? ### 相比煌朝,北渊国的冬天格外难熬。滴水成冰,冰冻三尺,绝不是夸张的说法。 夜色渐深,大雪纷飞。大气磅礴的黑石堡垒外缓缓驶出一辆华盖马车,在雪地上印下两道深深的车辙痕迹。 饶是生了三个暖炉,车厢内还是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侯爷……”何离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伸手将身上的皮裘紧了紧,“咱们为什么要先来找北渊合作呢?南溟那边不是已经有了此意吗?” 顾仲国闭着眼睛端坐,好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正当何离以为他睡着了时,他突然缓缓地开了口,问了一个看似与方才的话题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北渊的冬天如何?” 冬天?何离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冷!” “对,冷,而且很冷。”顾仲国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我们现在穿着裘衣、生着暖炉都觉得无法忍受,更何况是那些缺衣少食的平民百姓?都到了这种地步,北渊还没有发生动乱,这可真是个奇迹。” “您的意思是……”何离的脑中灵光一现,快得让人抓不住。 “南溟人阴险狡诈,依我们现在的能力不一定控得住它。它虽嘴上说要攻打煌朝,但南方温暖湿润,粮仓皆满,即便不攻打煌朝也能过得富庶。” “但北渊不同。北渊土地贫瘠,气候又极为恶劣,一旦入了冬,饿死冻死的人就无数。若是不向南方迁徙,过不了多少年月必会亡国。” “所以北渊人伐煌的念头更加强大,更加急迫?”何离的脸上露出赞叹的神情,“主子果然高瞻远瞩!” 顾仲国瞥他一眼,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北渊国国主老迈,万事都力不从心,伐煌一事免不了要靠我们周旋。这么一来,也更方便我们在北渊立足。” “但也有不利的一面。”一直没有开口的江铭哆嗦着插了嘴。 何离正想训斥他,马车却一个急停,险些将人甩出去。 “怎么回事?”何离的火气转向了外头。 须发都被冻住的车夫用僵硬的手掀开车帘:“马……马被冻死了!” 何离怔怔地坐回原位,瞬间明白了方才江铭那句话的意思。 这般恶劣的天气,实在不适宜出兵啊,恐怕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车里陷入诡异的沉寂。许久之后,顾仲国的叹气声打破了被冻僵的气氛。 “趁这段时日,去西疆看看吧。” 单单积贫积弱的北渊,是无法撼动庞大的煌朝的,哪怕是一丝一毫。 冰冷彻骨的雪夜,无垠的雪地上缓缓挪动着几个白点。一步一步,一路向西。 第110章 :正月初一 除夕夜里得了长辈们封的大红包,大年初一一早,陆小鹿兴致勃勃地拉着于淳去街上逛。 自打入京以来,两人就没有正正经经地外出玩过一回。现在好了,安邦候也跑了,明帝也渐渐重理朝政了,煌朝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等明年两人把婚一结,把娃一…… 陆小鹿老脸一红。哼!她才没有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走着走着,两人到了自家开的酒楼。 “进去坐坐吧。”陆小鹿拉拉他。于淳自然依言。 “鲁掌柜,结账!” “哎——来了!小五,去给赵老板结账!” “鲁掌柜,点菜!” “好好,您稍等!六啊,快来点菜!” …… 因为陆小鹿出的“□□年夜饭”的点子,这几天来酒楼的生意极好。就是苦了班爷,整天在酒楼里忙得团团转没个清闲。但他自个儿乐意得很,也不再提找媳妇儿的事情了,倒是说亲的媒婆来了一个又一个。 “鲁掌柜,上壶茶。” “哎!您等着!小四啊,你快来……啊,你不用来了!”鲁小班看清了来人,极快地改了口,自个儿拎着一壶碧螺春去了那桌。 “少爷,您怎么有空来?”鲁小班娴熟地给沏了两杯茶分别推给两人。 “哼。”陆小鹿轻哼一声,捏着茶盏阴阳怪气地说道,“少爷一来你眼里就只有他了,连我都不叫了。” 鲁小班笑嘻嘻地在桌旁坐下:“哪能呀,您才是酒楼的正经主子不是?” 于淳啜了口茶,浅笑着听两人拌嘴。 陆小鹿环视了一下周围,随意问了一句:“江公子这两天没来?” 她还是有几分不死心。上回于淳说江铭的文章不好,她还以为是自己找错了人。但仔细想想,这个游戏里的人物少有重名的,甚至连重姓的都不多。依作者的尿性,又怎么会给这么一个有点份量的配角安排同名同姓的路人甲呢?这么想想,好像就只能是文章恰好不对于淳胃口这一种可能了。可是这么好用的人才,怎么能就这么放跑了?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惜。 听到陆小鹿提到江铭,鲁小班心里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答道:“许久没来了,听说是搬了家了。” “搬家?”陆小鹿有些惊讶,“怎么这么突然?” “嗯啊……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去别处投奔亲戚了吧。”鲁小班不擅说谎,脸色红得极为可疑。 陆小鹿倒是没在意,反倒是于淳起了疑心。 虽然他对这个江铭实在是没有好感,但是平心而论,那篇《蕙芷赋》还是极为有文采的。若是此赋为明帝而写,他也许就将此人推荐上去了,但坏就坏在这是写给他沐阳侯的宝贝媳妇儿的。 (啊啊啊啊,没完成榜单,请允许我放放水。下面贴的是先前的章节内容,等下午会替换回接下来的剧情,请大家谅解~么么哒tut) 今年的冬来得很急,还没等人做好准备,第一片雪花就猝不及防地飘入了敦城里。 这段日子里发生的大事有三。 一是朝廷突然派遣精兵一万赴城郊剿匪,却一无所获; 二是丞相之女慕容玥在明珠宴上艳压群芳,名动天下; 三是睦邦大典将至,四国使臣纷纷来朝,盛况非凡。 平民百姓们跟这些国家大事是沾不着边的,但好笑的是人人都聊得热火朝天,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些场景似的。 “这慕容玥当真有这么好看?”酒楼一角,西街卖豆腐脑的老余殷勤地搓了颗花生米往前递。 “可不是嘛!”在东巷一带拉车的小米接了花生米灵巧地丢进嘴里,“长得跟画中仙似的,要我说,万仙楼的琴音姑娘都比不上她一根小指头!” 人群中爆出一阵嘘声。 “我看未必。”邻桌有人偏偏唱了反调。 众人纷纷向一旁看去。 “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秀才。”小米跳下板凳,流里流气地踱到他面前,“那依您看,谁能比得上丞相家的千金?” 江铭微微红了面庞,极快地向柜台后专心算账的少女瞥了一眼。 双瞳剪水,远山芙蓉……天下至美当如是。 陆小鹿阖上账本,轻轻揉了揉眉心。幸好小学奥数学得好,不然得被这一大叠账本折腾死。 “班爷!” “哎——”鲁小班一掀帘子从后院小跑了进来,“怎么了?” “麻烦你叫两个办事妥当的伙计,把这些账本送回各个铺子里去。” “成!”鲁小班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偏头高声吆喝:“小五小六,过来帮忙!” 话音刚落,楼上蹬蹬蹬跑下两个小青年。 “你俩出去一趟,这个送到……” 陆小鹿扭扭脖子,将大堂的景象扫视了一番,目光落在靠窗的一个白衣秀才身上。 “班爷,那位是?”她小声询问。 “你说江秀才?他叫江铭,是附近的一个寒门秀才。听说很有才能,但无奈家境贫寒只能教书度日。” “江铭……”她敛了睫毛,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念了两遍。 “现在天儿冷,他家里用不起炭火却又畏寒,所以没课的时候常常来咱们酒楼里点壶清酒蹭点热气。” “给江秀才再烫一壶热酒。”陆小鹿一边披上裘衣一边吩咐道,“向他求一篇文章,我改明儿来取。” 鲁小班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照着做了。 江秀才认真地听鲁小班说了几句,蓦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睛不自觉向柜台后的那抹倩影望去。 陆小鹿淡笑着向他颔首。 “在下……”他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左腿却碰倒了板凳。 陆小鹿被他的窘态逗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道:“有劳先生了。”说着不再多留,戴上裘衣上的锦帽迎着风雪往酒楼外走。 ——都这个时辰了,该回去跟淳哥儿吃午饭了。 江铭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愣愣地坐了回去。 她对他笑了……她真的,对他笑了…… “喂。”有好事者推推方才还说得热火朝天的小米,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那要是老板娘跟那位慕容姑娘比,哪个更好看?” 小米想也不想就答道:“那当然是……是……” “是谁?” “谁啊?” “对呀,快说是谁啊!” “瞎逼逼啥呀!”他心虚地将手中的花生壳往桌上一扔,“吃你们的!吃!” 看完刚刚那个昙花一现的笑容,到底谁更好看,他一时也说不清了。 第111章 :调兵遣将 了解了事情始末的刑战全程黑脸。 儿子的考虑是对的,安邦候没有死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民心动荡不说,那些叛党的心思也会重新活络起来。好在目前知道此事的都是自己人,应该暂时不会出乱子。 沈璧自知撞破了了不得的机密,为了避嫌,便歇了年初就带弟弟回沈家堡的心思,整日待在沐阳侯府里,连大门都不曾迈出去。 这样的举动让刑战安心不少,对这个年轻人不禁也高看了几分。险些坏了大事的陆仁贾更是感激涕零,一有空就带着零嘴过去陪两兄弟解闷。沈璧哭笑不得,倒是沈曜兴致勃勃,常常跟陆仁贾混在一起讨论美食配方。 安邦候去了北渊的消息立即被递到了明帝那儿,兄弟三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双管齐下。一面派出杀手进行追杀,另一面则暗中调遣军队做好迎战的准备。 “北渊寒冷,近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动作……” “但就怕他又去往了别处……” “恐怕会去西疆。” …… 三人就安邦候的去向展开了探讨,又依此一一安排派谁去驻守各方疆土的事务。 “三弟。”即便有秦神医的精心调理,大病初愈的明帝面色还是有几分憔悴:“带兵之事……” 正在查看布防图的刑战缓缓抬起头来,语气认真:“大哥,我不想再带兵了。” 明帝的表情一僵。 “为何?” 正在嗑瓜子的陆仁贾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放下盘子打圆场:“哈哈,老三啊,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嘛,万事好商量!” “说说你的理由。”明帝的表情不大好看。 “亲手调'教一批批将士,又亲手派他们去送死……”刑战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愈发低沉起来,“我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可他们的死换来了煌朝的活,换来了万千百姓的活。”明帝忍着心中的失望劝说他,“你怎可变得这般妇人之仁?” “我心中有魔,犹豫不定,以这样的状态带兵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 “三弟,你莫要想太多。”明帝揉了揉眉心,伸手握住他的手,“你是煌朝最好的元帅,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元帅。你的名号能让四国将领闻风丧胆,也让二十万煌朝将士斗志昂扬,只要你……” “我知道!”刑战将图纸狠狠掷在桌上,“只要我一声令下,就有万千好儿郎愿意跟着我舍生忘死。” “可是我晚上睡不着觉!”他痛苦地抓着桌沿,“那些死去的兄弟每日每夜都在我的眼前晃!” “我的每一句话都决定了几千人的生死,我的每一个指令都关系着上万个妇人还有没有丈夫、上万个老母能不能等到儿子,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每次我得胜归来,总有满头银发的老母亲紧紧攥着儿子的衣服问我……” “吾儿归来否?” “四肢健全否?” “其躯带回否?” “可是就连最后一个问题我都答不上来……马蹄之下踏的是谁的头颅?利刃之上流的是何人的血液?偌大的沙场尸横遍野,但又能拼回几具完整的尸首?” “有多少人敬我,就有多少人恨我!以前我可以不在乎!可当我也成了父亲、有了孩子,我就再也没法做回那个杀伐果决的将军了!你明白吗!”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只听得到一阵阵剧烈的喘息声。 “可是总得有人做决定。”被紧紧裹在明黄色龙袍里的那人闷声说道,“总得有人。” “对。”刑战吃力地用双手撑着桌面,仿佛身体有千钧重,“总得有人。”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那就让我去吧。”座上的陆仁贾突然支了声,“这么多年来,一碰到大事跑得最快的人就是我。” 他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拍拍身上的瓜子壳:“我这个做二哥的,忙没帮上,甚至还要老三替我擦屁股。你俩累了这么久,也该是歇歇的时候了。不就是打仗吗?断条胳膊断条腿的事儿,没什么好怕的!” 他本以为这番慷慨激昂、视死如归的演说会让两位手足感动得涕泪交加,没想到却听到了两道明显没憋住的笑声。 “二哥。”刑战抹了把笑出来的泪,“我可没替你擦过屁股。” 陆仁贾一脸大写的懵逼。 “对,对。”明帝也笑着发了话,“你放心,你的胳膊和腿一定会长得好好的。把军队交到你手里,恐怕将士们得天天光腚啊。” 陆仁贾难得机灵,立马听出他是在嘲笑“打赢了有肉吃,打输了脱裤子”那档子事。他虎着脸抓了一把瓜子,故意很大声地嗑起来,每一记声响都在强烈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你们这样的态度很容易失去本宝宝啊! 经过这么一闹,方才肃穆的气氛算是跑了个精光。刑战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我心中有一人选,不知大哥敢不敢用。” 明帝的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喜色:“能被你看上的将领定是有大才之人,又何来敢不敢之说?你尽管说出来,我立刻写诏书提拔!” “此人并非将领,而是一介白衣。” “此前也从未领过兵,甚至不曾参过军。” “从前是个乞儿,就连字也是这两年开始认的。” 刑战一面说,一面观察明帝的脸色。果然,待他说完,明帝已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他没有马上回答,刑战也没有开口催他。好半晌,房内终于有了动静。 “你确定此人能用。” “他极有天分,由我亲自调教。” “会纸上谈兵的人并不少。” “总得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不是吗?” “没有半点资历就扶摇直上,恐怕难以服众。” “这就得拜托大哥了。”刑战朝他深深一拜,“此乃大才,弃之可惜。” 明帝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才下了决心:“此人叫什么名字?” 刑战心中一松,知道此事算是成了:“唤作石清,吾儿给取的名。” “水石清华,取得不错。”明帝点点头,“给石震当义子吧,今天举行仪式,明儿个就送去他的麾下,先当个副将试试。” 石震乃是煌朝的一员老将,资历深厚,在军中极有人脉。石清若是做了他的义子,晋升之路会容易许多。 这个安排与刑战先前的打算无二,两人又讨论了一番细节,将此事彻底定了下来。 “喂,大哥!”陆仁贾有些扭扭捏捏,“我也有件事求你。” 明帝有些意外,笑吟吟地挑了挑眉:“你也想要收义子?” “不是不是。”陆仁贾站起来凑到两人身边,“能不能让我儿子也弄个将军当当?”陆铭之一直都有志参军,但他不舍得儿子跟那些糙汉子一起吃苦,所以不曾允过。不过如果是当将军的话,那就又是另外一说了。 明帝觉得好笑:“你舍得你儿子风餐露宿?” “当然舍不得啊!”陆仁贾愁眉苦脸,“所以想让你给他个将军当当嘛。再说我儿子的确是有本事的,走个后门不打紧吧?” 明帝面上有些为难,心里却早已答应了下来。他早就想把老二的神箭手儿子给挖到军队里来了,但一直怕老二心疼,所以抹不开脸跟他说。这会儿他自个儿都提出来了,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看这样吧。”明帝轻咳一声,“先让铭之去神箭营当几天教头,等做出了些成绩再弄到军队里去,你觉得如何?” 陆仁贾自然千恩万谢,还热情地剥了几颗瓜子仁硬塞进明帝嘴里,后者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张开嘴收了这礼。 “那……淳侄子呢?” 相比石清和陆铭之这些前途未知的人才,明帝对这个已经崭露了头角的三侄子更加求贤若渴。 刑战自然明白自家大哥的意思,但还是犹豫再三没有松口:“他的路,还是让他自己选吧。” 明帝虽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强求,毕竟刑战已经为他送来一个石清了,他若是再硬要人家的独子,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三人凑在一块儿叙了会儿旧,又一起用了晚膳,这才各自散了开来。刑战和陆仁贾肩并肩走着,偶尔说上两句,不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 “二位前辈请留步——”一道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两人停下步子回头一看,看到一个貌美的女子疾步往这边走。 “这是谁?”刑战偏头问了一句。 “好像是慕容狐狸家的女儿。”陆仁贾小声嘀咕。 “慕容都有女儿了?”刑战颇有些意外。他记得那年离京时慕容还嚷嚷着非某某女子不娶呢。看样子是娶上了? 陆仁贾瞧出了他的疑问,不屑地撇撇嘴:“没娶到那位。第二年就娶了当时某位尚书的女儿,瞧,现在都当上丞相了。” 刑战本还想问问其他旧人的去向,但见慕容玥已经走近了,也就暂时歇了这个心。 “小女慕容玥,给两位前辈请安。”来人盈盈一拜。 刑战和陆仁贾对视一眼:老慕容无礼,小慕容倒教得不错。 “两位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面对两位传说中的大人物,慕容玥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但却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陆仁贾闻言正想走向一旁,却被刑战暗暗拉住。 “姑娘有何事?在此处说便是了。” 宫中从不缺好事者,还是避嫌为好。 慕容玥也不强求,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刑战:“皇后娘娘托小女给刑前辈递样旧物,希望您莫忘旧日情谊。” 刑战的脸色一黑,不肯伸手接,反倒是陆仁贾嘻嘻哈哈地接了过来。 事情已成,慕容玥虽想与刑战多攀谈几句,但又记起那人“不可多言”的叮嘱,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两人告了别。 “嘻嘻,让我瞧瞧是什么旧物。”陆仁贾唯恐天下不乱地打开匣子,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唷!原来是这东西。” 刑战低头一看。 精致的匣子中静静躺着一支雕工粗糙的木簪,簪身上头还刻了一个小小的“霓”字。他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不过很快就被咋咋呼呼的二哥拉了回来。 “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陆仁贾啧啧做声,“她当年不都选了大哥吗?现在难不成要吃回头草?不过难得她还留着你做的这破簪子。” “慎言。”刑战神色冷淡,“不过是想让我们多照顾照顾她的儿子罢了。” “她现在可是皇后,用得着我们照顾?”撇开与明帝的情谊,陆仁贾多少有些为当年的刑战抱不平,“反正我不喜欢这嫂嫂,也不喜欢她儿子!” 刑战瞥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你的反应倒比我还大。” 陆仁贾冷哼一声,把匣子往他面前一递:“怎么处理?带回去?” 带回去?除非他皮痒了!刑战想想家里的那位,一点也不敢动这个心思。但随便乱扔好像也不太好…… “埋了吧。”他做出了决定。 “也好。”陆仁贾左顾右盼,寻了棵隐蔽的地方将它埋了,边埋边嘀嘀咕咕,“都过去咯!回不去咯!” 刑战置之一笑。 “行了!”陆仁贾拍拍手上的土,随口说道,“要是不出差错,刚刚那位将来会是大哥的儿媳妇。” “选了慕容家的女儿?”刑战有些疑惑,摇摇头说道,“不像是大哥的风格。” “是太子自个儿选的。看起来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我觉得不大合适,日后有他后悔的!”陆仁贾将地上的土踩得严严实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不如我的儿媳妇儿好!” 刑战闻言,抬头看看宫墙上的钟楼,眼神中满是赞赏。 更不如他的! 第112章 :分梨酒,分离久 正月的日子过得既忙碌又新鲜,请菩萨、迎紫姑、祭天官、吃元宵……陆小鹿头一回知道传统春节有这么多讲究。 元宵一过,石清和陆铭之就一齐参军去了,至今已有两月余,频传佳讯,青云直上。秦氏父女则回了老家,听说是回去筹备师兄和秦姑娘的婚事。而贤士阁也正式开始招揽门客,欧阳先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最有趣的林徹那边,听说杜家姑娘从扬州追了来,日日跟着守着他,劝不回也骂不走。饶是林徹这般手腕了得的人也被缠得怕了,干脆不再搭理她,彻底将她当成了透明人。 这么一来,沐阳侯府倒成了最清静的所在。 于淳名下的产业渐渐上了正轨,陆小鹿除了每隔几天对个帐就没别的事要忙的了。她本以为这种清闲的日子怎么也能维持个小半年,但没想到前脚刚将接了围剿七曜门任务的沈氏兄弟送走,后脚外头就开始闹腾了起来。 安邦候没有死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流了出去,闹得民心惶惶。好在贤士阁里的门客们个个巧舌如簧,在街坊酒肆里同那些“好事者”们唇枪舌战,颂明帝之功德,贬安邦之险恶,牢牢地把控了舆论,平定了民心。 只是还没有寻到放出此消息的幕后指使,西疆边线的战报便先一步递到了明帝手里。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明帝冷着脸将战报掷到地上,“慕容,给众卿们念念!” “臣遵旨——” “禀吾圣君:开春以来,西疆屡屡犯境,似有大动干戈之势。近半月,大动乱三次,小动乱十余次,西疆皆以民间争端搪塞之。然臣认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加以教训,恐失我朝体面;但若贸然出兵,也非良策。特请示陛下,该如何应对之。叩谢圣裁,微臣石震敬上。” 丞相的尾音在大殿里绕了个弯,消失了。 “都听清楚了?”明帝威严的目光在众臣的脸上逡巡了一番,“都说说吧,你们有什么看法?”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有说“以静制动”的,也有说“出兵打击”的,甚至还有说“减贡怀柔”的,听得明帝渐渐黑了脸。 方才慕容念得还不够清楚吗?置之不理不可,贸然出兵更不可,这群老迂腐居然还在争论“怀柔”、“出兵”的事,当真是耳聋眼花了吗?! 他下意识将目光转到右首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此题并不难解,于淳却不想太出风头,只垂着头假装不知。顾逊以为他是真的束手无策,冷笑着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 “沐阳侯聪慧过人,足智多谋,不知有何高见?” 明帝对自家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赞同,但又忍不住期待于淳的回答,因此并没有出言阻止。 满朝文武侧耳倾听,于淳骑虎难下,只好叹了口气:“陛下,边关是否许久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练兵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明帝的眉头一蹙,又蓦地舒展开来,眉宇间满是喜色:“就按沐阳侯的意思办!传令给石震,命他立即举行练兵大典,阵势越大越好!” 百官们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西疆正是因为对二十年前的兵败有所忌惮,又摸不清煌朝如今的实力,才没有下定开战的决心,只闹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而举行练兵大典却能清楚地告知这群喽喽:煌朝的军队强盛如昔,甚至强于当年!向来胆小的西疆自然不敢再有异心。 既能不撕破脸皮,又能震慑西疆,的确是两全之策。 接了命令的石震协同义子石清立即组织了规模空前的练兵大典,将士们操练的声音日日声震霄汉、气势如虹,没过几日西疆果然安分了下来。 明帝龙心大悦,对献了良策的于淳大肆封赏了一番。沐阳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唯独于淳脸上忧心忡忡,接了旨就转身往房里走。 “把赏赐的东西先搁到库房里去。” 陆小鹿瞧出了他的不高兴,简单地吩咐了下人几句,自个儿快步跟了上去。 “淳哥儿——”她追上他,并肩走了几步才小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呢?” “小鹿……”于淳欲言又止,停下来握住她的双手,“我若是上战场,你会不高兴吗?” “你又戏耍我。”陆小鹿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竭力维持脸上的笑容,“西疆不是安定了吗?你能上哪个战场去?” “西疆不足为惧。”于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担心的是北渊……天气渐渐暖了,北渊恐怕等不及……” “北渊又怎样!”陆小鹿的眼泪涌了出来,“你为这个国家做得还不够多吗?你有九条命是不是?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小鹿……”他无措地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 “煌朝这么多将军,还差你一个?”陆小鹿哭着拍开他的手,“这不是五千人的叛乱,这是几十万柄刀剑的战争!你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呢!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 “你要是死了——”她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就……” “不要说了!是我错了。”于淳没有勇气听她的赌咒,惊惶地将她搂进怀里,“我答应你,我不去战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可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万不得已”来得这么快。 如他预料的那般,春末夏初的时候北方燃起了战火。北渊士兵对温暖与粮食的渴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北渊老迈的君主御驾亲征,倾全国之力南征。任谁都看得出,北渊这是破釜沉舟了。 要么胜。 要么亡。 煌朝不敢小觑,派了老将在边关严阵以待,却仍被疯狂的北渊将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不过七天的时日,北渊连破三城,直到石清被调到北境才堪堪止住了攻势。 明帝心中的大石还没落下,南溟却突然发难,一支羽箭携着战书深深钉入南孤城的城门。当天夜里,陆铭之临危受命,领着五千神箭营将士和三万步兵赴南支援。 早已蠢蠢欲动的西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狡猾的西疆人爬上城楼收割了守城士兵的性命。石震大怒,领兵迎击,却落入西疆人的陷阱中。西境无主,战况危急。 那天夜里,刑战在房里独自坐到天明。第二日一早,他命下属强行将夫人绑回于家庄,自己则站在镜前,一件件穿好昔日的战袍。 金殿之上争吵不断。 “臣刑战,请命赴西。”他直直在金殿上单膝跪下。 明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底通红:“朕准——” “臣于淳,请命替父西征!” 一袭素袍的沐阳侯双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深深伏下挺直的背脊,声音平稳坚定。 “请陛下应允——” 朝阳从殿外穿了进来,静静地落在他的背脊上。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准奏!” ### 灯火初上,夜色渐浓。 “少爷,你回来了?”阿楠迎上前去,替他换上便服。 “嗯。”于淳手里紧紧攥着圣旨,眼神却闪烁不定,“小鹿呢?” “在房里呢。”阿楠抖抖朝服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天就没出过房门,连晚饭都没有用。我去备点儿,您陪她一起吃?” “也好。”于淳随口答应。 手里的圣旨重若千钧,他心若擂鼓,艰难地提步向她的房间走去。 ——于家庄里,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其实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下界来报你的恩的!” ——林府门外,她舍了金缕鞋委屈地扑进他的怀里:“淳哥儿,我脚疼。” ——码头大雨磅礴,她帮他将一袋大米扶到肩上:“行李有阿楠和班爷看着,我也来帮忙。” 手中的圣旨被握得更紧,内疚和害怕磨得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她会离开吗?他不敢去猜。他可以冒世间所有的险,却唯独不敢赌她的心。 屋里点着灯,她还在。 房门就在眼前,他犹豫地伸出手。 “吱呀——”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床边少女苍白的容颜,也露出少女手上一闪而过的寒光。 “什么时候走?” 陆小鹿机械地擦着手中的剑,仿佛开口的人并不是她。 于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声音有些哽咽:“卫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今夜就动身。” “同我想的一样。”她准确无误地将剑抛回吊在床头的剑鞘中,表情平静地站起身,“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 “我陪你去。” 圣旨“啪嗒”落在地上。 陆小鹿将床上的盔甲披在身上,将桌上的弓箭背在背上,又将床头的剑配在腰上,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要是侥幸活着,我们就回来麻溜地把婚结了。” “你要是死了——” “我就陪你去另一个世界。” “你别想摆脱……” 未完的字句被吞进滚烫的双唇中。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捧着她的脸,胡乱地寻着她的唇,“这辈子、下辈子……” ### 来送晚饭的阿楠满脸通红地逃开了,狂奔到一棵梨树下拍着胸口直喘气。皎洁的月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的双颊愈发嫣红。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什么不宜?”梨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带着满身的梨花香。 “啊——”阿楠被唬了一跳,等看清来人的脸后才放下心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鲁小班抬抬右手,把装得满满的布兜给他看:“有客人说想喝梨花酒,我就来侯府里摘一些。” “鲁老板倒是越来越精打细算了。”阿楠生气地拍落身上的梨花,“连梨花都要从府里摘。” “我这不是为了给少爷多多创收嘛。”鲁小班讨好地帮忙取下他头顶的落花,“等我酿好酒,也分给你喝!” “这酒我怕是喝不到了。” “啊?为什么啊?” 阿楠的眼圈有些红:“少爷要西征了,今夜就走。” “这么急?”鲁小班愣住了,半晌才讷讷道,“那你也走?” 阿楠瞪他一眼:“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比不得鲁掌柜没心没肺!” “谁说我没心没肺!”鲁小班有些恼,“我也要跟着去的啊!” “你去做什么?” “我……我可以画图纸做兵器啊!”鲁小班一拍脑袋,“你等着!”说完一溜烟跑了。 “莫名其妙……”阿楠抱着餐匣站在梨树下,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有走开。 “来了来了——”鲁小班抱着一坛东西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 “酒啊。”鲁小班卷起袖子,脸上笑得开朗,“咱们现在就把梨花给酿了,就埋在这梨树底下。等少爷平定了西疆归来,咱俩再把酒挖出来分着喝!” “可是……”阿楠一边帮他酿酒一边嘀嘀咕咕。 “可是什么?”鲁小班抹了把汗好奇地问。 “可是‘分梨酒’就是‘分离久’啊……” “什么分不分的,不是都一样吗?”鲁小班向来弄不懂这些。 “算了算了。”阿楠气鼓鼓地将梨花往坛子里塞,“说了你也不懂。” 鲁小班嘿嘿一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庭内刮起一阵风,枝叶发出好听的声音,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树下两个少年的身上、溪上。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明年今夜,此情此景属何人? 第113章 :西山大营 四月春风吹绿了江南两岸,吹暖了天府之国,却被彻底阻拦在边关塞外。黄沙古道上空无一人,衰草稀疏,只有氤氲的暑气在不断蒸腾。 一列快马疾驰而过,被棉布层层包裹的马蹄在滚烫的砂砾上踏出无声的鼓点。热风扬起骑手们面上黑纱的一角,来不及让人看见真容就消失在险崖的拐角。 “回来了――”城楼上的哨兵欣喜若狂,“石将军被救回来了!” “在哪儿呢?呀!还真是!” “愣着干嘛!快开城门啊!” “哎!哎!” 满目疮痍却又牢不可破的铁皮城门被十来个将士费力地拉开,远处的烟尘转眼就到了眼前,一阵风似的刮进了防线里。 又喜又忧的副将们七手八脚地将自家的老将军从马背上扶下来,搬了椅让他坐,端了茶让他喝。早已等着的军医们更是急不可耐地望闻问切、殷勤备至。 “不急——”鬓发凌乱的石老将军一抬手,眼神中满是感激,“沐阳小侯爷呢?” 副将们面面相觑,面红耳赤,没一个出言答话的。 石震瞧出了下属的不对劲,不由得挺直了背脊:“人呢!” “关……关……关起来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扭捏地绞着手指头,声若蚊蝇,“兄弟几个觉得他的法子肯定不管用,就想绑了他威胁朝廷派刑元帅过来……” “谁知道……” “还真把您救出来了……” 石震:…… 副将们:……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还不快去把人请出来!” “是!是!” ### 偌大的营帐里空空荡荡,只坐着一老一少两人。帐门不时被风吹开,飘来几缕若有若无的哀嚎。 “小侯爷,末将多有得罪!还请担待!”石震羞愧难当,亲手为座上的年轻人捧上一盏茶。 于淳扭了扭被捆了五个时辰的手腕,面上的笑容和煦:“将官们救主心切,本侯可以理解。只是去京城递绑架信的那几个人……” “侯爷放心!都追回来了!”石震恨不得把自己这张老脸狠狠掼在地上踩上几脚。 “老夫这回能够死里逃生,全倚仗小侯爷的谋划。如此大恩,西山大营本该感激涕零,却没想到闹出了这般不像话的混账事!小侯爷放心,末将一定会好好教训这帮兔崽子,让他们给您磕头赔罪!” “这倒不必了。”于淳极快地向帐外瞥了一眼,语气有些心虚,“只是我那未婚妻心中有些不平,还望将军许她撒撒气。” “哈哈哈……”石老爷子捋捋胡子朗声大笑,“随意!随意!”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能闹出什么风浪。就算给她把刀子,恐怕也捅不出几滴血来。 于淳淡淡一笑没再接话。 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时候,他好像听炸毛的某人说要赶这群人蛙跳上西山? 唔……他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 一转眼,一行人来到西山大营已有半月。 明帝原本的意思是让于淳接替石震指挥战事,但又怕石老爷子面子上过不去,手下的将士不听使唤,于是只给了个督军的头衔。 但是都活到这把岁数了,石震又岂能不明白上头的意思?虽然有些不服老,但领教了石清那小子的本事后,他不得不承认“英雄出少年”这五个字的确是有道理的。更何况这位小侯爷还是他的救命恩人,顺势将他的地位再抬上一抬又有何不可? 兵卒们听说这位小侯爷是刑元帅的独子,又颇得石将军的青睐,对刑战和石震死心塌地的他们瞬间就消除了对“空降督军”的排斥感。再加上听说了小侯爷在京城屡建奇功的传奇故事,这些兵卒们更是一口一个“督军大人”叫得亲热。 而那些副官们则迫于督军夫人的“淫威”,拖着软成面条的双腿颤巍巍地给督军大人赔了礼道了歉,态度那叫一个恳切,神情那叫一个真诚。直到“督军夫人”勉强地轻哼了一声,这群汉子才感激涕零地由自己的亲兵们扛了回去。 阿楠由于总是跟在两位主子身边,免不了沾沾光“吃香喝辣”,但班爷就没这个好运气了。 他本就是爱卖弄的人,刚来军营没几天就在将士们面前小小秀了一把自己精湛的技艺。可还没来得及得瑟呢,他就被双眼放光的机关师“捉”了去,没日没夜地研究攻城、防守的武器,往往要好些天才能跟阿楠打个照面。 阿楠虽嘲笑他是自找的,但也不忘时常给他塞些好吃的补补凹陷的双颊。 主仆四人顺利地融入了军营的生活,但西境的战事却几乎没有起色。 西疆人的战斗力虽不如北渊士兵那般强,但那一肚子坏水着实让人头疼。挖陷阱、设圈套、假投降,这群西疆喽喽似乎压根儿没有原则和尊严可言,被围攻时为了逃跑连煌朝将士的裤裆都肯钻,简直就是群泼皮无赖! 石震也曾想主动出击,但夏季的荒漠上荒草长得又高又旺,身形矮小的西疆人一猫腰就没了踪影,追也没法追。 那就去端他们的老窝?呸!如果说狡兔三窟,那这群西疆喽喽比得上一群兔子!他们的“王宫”多如天上的星辰,你烧一个他们搬一个,你砸一个他们建一个,左右不过是舍弃几个帐篷的事情罢了,不心疼。 当初刑战能够打得西疆人缩了脑袋,也多亏了“天时”和“人和”。要不是在那个寸草不生的寒冬,西疆几个王子不小心撞到了煌朝军队,想要那个流氓西疆王举白旗哪是件容易的事? 但好在西疆人只是溜得快,打仗却不顶用。只要将铁皮城门一关,防守机关一架,他们怎么也打不进来。就连安邦候也瞧不上他们,没待几天就调头往南边跑了。因此相比正面冲突的北境,西境的压力要小得多。 这天,于淳和陆小鹿正与副将们讨论“如何恶整西疆喽喽”的事宜,京城却来了递信的人。副官们很有眼色地为两人腾出了空间,去往另一个房间讨论战事,临走时还不忘给陆小鹿递一个“邀功”的眼神。 陆小鹿若无其事地动动手腕,一群汉子顿时跑了个没影。 帐中只余两人。 于淳拆了信,匆匆看了两眼,面色有些不好看。 “怎么了?”陆小鹿好奇地问。 “是你师父来的信,说是兽人又出现了。”于淳将信纸递给她,眉头紧紧地蹙着,“在京城附近徘徊,伤了不少牲畜和百姓。” 陆小鹿是见识过这些家伙的凶狠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又是安邦候?” 于淳摇摇头:“我瞧着不像。虽然都见了血,但因此而死的百姓却不多,倒像是策划者有些不忍心似的。” “会不会是七曜门?” “有这个可能。” “真是假仁假义!”陆小鹿忿忿地将信纸拍在桌面上,“要真不忍心,又何必放出这种东西来害人!” “也许他还没有想好……”于淳低声喃喃,仿佛在自言自语。 “想好什么?” “我也说不明白。”于淳欲言又止,“不管怎样,此事影响恶劣,需快点了结才好。” “这是一定的啊。”陆小鹿头疼地抓抓脑袋:“七曜门的事情不是交给沈璧了吗?” “是的。”于淳微微点头,“信上也说了,万剑盟正在努力制止这些怪物,四处围捕。” “我真想不明白……”陆小鹿双手托腮,两道黛眉向着眉心微微蹙起,“老老实实当个门主不好吗?为什么要做这些邪魔外道的事情呢?”说起来馒头也曾在七曜门待过。她听他提过,徒众们念《圣经》时都很虔诚呢。有信仰的人,会是大奸大恶的人吗? 于淳答不上来。但他相信,每个人的行为都是有因果的。 他提笔回了两封信,写了几点有关围捕的建议,托带信来的那个人分别递到陆仁贾和沈璧的手中。那人将两封信仔细地封好,妥善地塞进怀里,深深一拜辞别了两人。 “淳哥儿,你的法子会有效吗?”陆小鹿有些担忧地目送带信人远去。 这种事谁也说不好,但于淳还是淡淡一笑,安慰性地伸手摸摸她的头:“一定会的。” 但这安慰人的法子却头一次失效了。陆小鹿的心跳得越来愈快,下意识抬头一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在一块儿,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中隐约也有些莫名的不安。 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为什么……总觉得要失去什么人了。 荒漠上空突然闷雷滚滚,乌云集聚,没一会儿就下起黄豆大的暴雨来。士兵们慌不择路地四处找地方避雨,营地里显得杂乱不堪。 七曜门…… 七曜门…… 究竟为什么要叫七曜门呢? 第114章 :剿灭七曜门 如于淳预言的那般,送去的信起了作用。可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绝不会将那两封信送出去。 夏至那天,京城里如送信那日的西山大营一般下着瓢泼大雨。七曜门门主穷途末路,与仅存的几个徒众一起被逼到了一条窄巷中。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被包裹在厚重黑袍中的门主奋力将忠心耿耿的徒众推走,自己则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 这便是要单挑的意思了。 即使是邪教,也是江湖上的人。想要杀他,得依着江湖上的规矩来。 谁也没见过七曜门门主的刀法,谁也摸不清他武功的深浅。万剑盟盟主沈璧抬手阻了跃跃欲试的众人,神情冷漠地摘下右手上戴着的墨色手套。 众人惊呼。 江湖上人人皆知,万剑盟盟主沈璧的剑术登峰造极,为了防止误伤切磋之人,常年都戴着墨色手套以降低灵敏度。即便是在上次的武林大会上面对天下第一剑的高徒,他也不曾摘下它。 可今天,为了剿灭为祸民间的七曜门,他居然摘了手套!可见他是多么重视这场决斗、这个对手。 一些剑痴不禁羡慕起对面的那个邪教门主来:能与万剑盟盟主公平地大战一场,此生无憾! 白净却有力的右手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将半空中的雨滴斩成两半。沈璧执剑前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来战——” 众人屏住呼吸,等待一生难遇的巅峰之战。一个是正派高手,一个是邪教魔头,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会不会棋逢对手? 会不会大战三百回合? 每个人的心中都蠢蠢欲动,但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个为祸一方的神秘魔头竟然不会武功?! 沈璧怔怔地望着顺利被他送进对方心脏的长剑,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黑色斗篷下传来虚弱的笑声,吃力地伸手将长剑送得更深些。 那轻微的笑声让沈璧脑中的弦猛地绷断了—— 他惊惶地揽住黑袍人跌落的身体,颤抖着揭开他面上的黑布。那比墨更黑的黑布下藏着的是一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嘴角殷红的血液缓缓流淌,看得沈璧几乎崩溃。 “哥……哥……”沈曜竭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想要扯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你……你终于……抓到我了……” “我……我藏……得好不好?” “不可能……”沈璧缓不过神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慌乱地搓揉着沈曜的面庞,祈求能够出现半点关于□□的破绽。 可是,没有。 他茫然地眨着眼,仿佛觉得自己在做梦,可滚烫的眼泪却先一步接受了事实。 “为什么……”他的喉咙中发出嘶哑悲恸的低嚎,“阿曜!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躲开! 为什么不早一点揭开面具! “哥……”沈曜虚弱地眨了眨眼,孩子气地说着狠话,“我想毁了你……想毁了……沈家……” “一……一直跟你作……作对……” “做难吃的菜……还……还放了兽人……让你……呵……团团转……” “但……但是……” “哥……” “对不……起……” “我只是……走错了路……不知道……怎么……怎么回头……” “现在好了……都……都好了……” 他眼睛里的光亮正在缓缓熄灭。 “别说话了,你别说话了……”沈璧哽咽地握住他冰凉的手,眼里满是哀求,“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你会没事的,哥在呢,你会没事的……” “哥,我……我看见娘了……” “不!不!阿曜,你看看我!” “娘……娘亲来接我了……” “阿曜,阿曜!沈曜!你看看我……求求你……看看我啊……”沈璧将额头用力地抵在他的额头上,声嘶力竭地央求他的残魂。 “哥……” “我在,我在呢。” “我好冷……” “别怕,我带你回家……阿曜,我带你……” “哥!”沈曜惊惶地大喊了一声,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沈璧还来不及答,握在手心的手突然失了力道,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阿曜……” “阿曜……” 沈璧失魂落魄地坐在雨中,眼神茫然地放空。他最心爱的剑插在他最疼爱的弟弟胸口,他最疼爱的弟弟躺在血泊中…… 大雨瓢泼,藏住了所有江湖人的眼泪。 沈曜死了,但他原来的愿望也达成了。 沈璧毁了。 他再也拿不起剑了。 ###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陆小鹿怔怔地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怎么会呢?沈曜他…… 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怎么会是七曜门的门主? “一定是哪儿弄错了……”她茫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紧紧揪着衣摆,“对,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的!” 送信的人遗憾地低着头,她哭了起来。 送信人带来的还有一些出自江湖老人口中的传言: 二十多年前的除夕,沈家少夫人,也就是如今的沈家主母忙碌地准备好了一切,欣喜地等待着外出游历的夫君回来。可这个沈家老太爷钦定的大家闺秀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夫君会从外面带回一个江湖女子。 这个江湖女子的性子鬼灵精怪,虽然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但沈家少爷对她有多疼爱连傻子都看得出来。 那一天,沈少爷在祠堂跪了一夜。沈家老太爷终是拗不过这个独子,允他将那个女子娶进了家门。 谁也不知道性格软弱温和的沈家少夫人是什么时候动的杀心。也许是在夫君和那女子耳鬓厮磨的时候,也许是在那女子诞下麒儿的时候,也有可能是在夫君护着那女人的儿子而呵斥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总之,这个连菜刀都握不稳的大家闺秀用一把□□谋害了抢走她的一切的女子。 伊人香消玉殒,悲愤至极的沈家少爷提剑要取她的性命,却被拄着拐杖的沈家老太爷沉着脸拦住。 真是可笑啊……她原本最想要逃脱的庞大家族却成了一道保命的符咒。不知是因着她父亲的面子还是叔父的权势,沈家老太爷态度坚定地保住了她。 她将颤抖的双手藏进袖子,佯装冷漠地瞧着她的夫君。而他却大笑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爱你吗?” 她的心提了起来。 “因为你不是我选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古怪的答案,几道温热的血液像岩浆似的溅到了她的脸上。 一切都乱了。 满室充斥着惊叫声、哭嚎声,只因为那把原本指着她的长剑割断了她夫君的喉咙。 沈家老太爷瘫倒在地,沈家老太太哭成了泪人……而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呢? 她慌乱地用视线搜寻着熟悉的身影,找遍所有他常去的地方,最后在一个隐蔽的地窖中发现了他。 她那十二岁的儿子站得笔挺,像棵不可摧折的白杨。而这棵白杨正用震惊、厌恶的眼神盯着她,怀里则护着死去的那个女人的正在小声抽泣的小儿子。他紧紧地揽着他,仿佛在惧怕她会突然对那个孩子下手。 那一瞬间,她心中的一切轰然倒塌。 她突然明白了,此时此刻,她才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 传信人也不知道这些绘声绘色的传言有几分可信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天夜里,江湖上一个名为七曜阁的门派一下子没了踪影。 听老一辈的江湖人说,这个七曜阁人数虽少却能人辈出,是实打实的名门正派,也是当时江湖上最神秘的教派之一。而据有幸目睹阁主风采的人描述,七曜阁阁主乃是个女子,聪慧灵动,实乃不可多得的一代佳人。 所有的行为都是有因果的。 比如为什么沈曜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比如为什么沈曜会“逃家”来京城,又比如为什么沈家兄弟一离开侯府就传出了安邦候未死的消息…… 据于淳推测,武林大会时沈曜应该与安邦候有约定,要扶沈璧登位以掌控江湖。沈曜之所以一面铲除对手助他,一面宣传流言诋毁他,大抵也是因为分不清对他是恨还是感激吧。 沈曜死了,七曜门自然也散了,门里的旧人们不过也只是惦记着 煌朝内部已定,但凡是跟沈氏兄弟沾边的人里面却没人高兴得起来。因为这次平定动乱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人忍不住掉眼泪。 大家都愿意相信,这个孩子只是走错了路,不知道怎么回头。 现在好了,去天上的路只有一条,还有温柔的母亲陪着他,他再也不会怕冷了。 第115章 :我要一个驸马 因为沈曜的事,陆小鹿恹恹了好些天,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最后还是于淳开解了她,带着她化悲愤为力量将气全撒在西疆人头上。 听说沈璧辞了万剑盟盟主的头衔,带着沈曜的尸骨回了沈家堡。沈家主母得知此事内疚难当,离家做了道姑为母子两人乞求来世平安。沈璧没有阻拦她,也许母子的情分当真已在那时绝了。 石清果然是有能耐的。北渊人再强再疯,依旧被牢牢阻在关外。纵观全局,最紧迫的地方反而是南边。 倒不是说陆铭之训练的神箭营不好,而是因为南溟本就是四国中最富庶的。它兵强马壮,粮草丰足,依照煌朝当下派遣过去的兵力,双方就算耗上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要是放在平时,煌朝也不介意跟它耗。但眼下正是腹背受敌、兵力捉襟见肘的时候,煌朝实在腾不出这么多的军队和粮草来支援南方,只能暂时勉强抵御。但只要北方战事一结束,便是南溟兵败之时。 南溟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极力想要赶在北方败下来之前打破南孤城的城门。这么一来,南边防线就愈发吃紧。 当满朝文武都紧张地盯着南方时,身在西山大营的于淳却对一直未有动作的东崎国感到忧心忡忡。 东崎人是聪明的。 东崎不像南溟那般强盛,也不像北渊那样急需迁徙,战况未明之前就加入混战显然是不明智的。但如今双方已经进入了胶着的状态,不管它选择了哪一边,都将是打破这种危险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旦立此大功,日后不管是四国分割煌朝国土,还是煌朝论功行赏,都不可能亏待了它。 于淳相信,三国一朝的使臣一定都已经往东崎皇宫跑过许多趟了,也一定许下了林林总总的诱人条件。可它迟迟不做决定,到底想要什么呢? ### 到底想要什么呢? 东崎国的老国王也这么问自己最宠爱的九公主。 幔帐笼罩的锦床上,九公主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自己的长辫子,挑了挑英气的眉毛。 ——我要一个驸马! 驸马?谁? 九公主张张嘴,吐出一个人名。人名被写在折子上,连夜送到了煌朝使臣所住的驿馆。 使臣紧张地拆了折子,视线一扫上头的要求,不由大喜过望,高呼“煌朝有救!” 折子被带回敦城,明帝掩住喜色打开折子,视线一扫上头的人名,却怒发冲冠,厉喝“痴心妄想!” 折子上到底写了谁,使臣们不敢透露。倒是负责整理折子的小太监忍不住打开瞥了一眼,惊得险些跌了折子。 国之栋梁,怎可入赘弹丸小国?!就算是他这样目光短浅的人,也知道东崎的要求实在欺人太甚。 谁护下这座皇宫,谁救了宫人们的命,这份恩情他记得牢牢的! 他泄愤似的将这封折子藏到了最底下,免得明帝看到又动摇了心意。 ——沐阳侯和小鹿姑娘是一对儿,谁也不许拆! ### 但小太监藏折子的小心思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被拒绝了要求的东崎隐隐有跟南溟亲近的意思,南方战事愈发吃紧。明帝气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只能下着一道道死守南孤城的命令。 在这种境地下,使臣们本着以国家为重的原则,有意无意地将东崎的要求透露了出去。一夜之间,所有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东崎九公主乔装参加睦邦大典对沐阳侯一见钟情”的风流韵事。 煌朝一下子炸开了锅,迅速分成了两派。 一派拼命鼓吹此乃幸事,既可救国,又可以与东崎结秦晋之好,为日后两国的友好相处打下基础; 另一派则对这种卖“人”求荣的念头嗤之以鼻,坚决要跟四国死磕到底,重现刑元帅扫荡四国的旧日风光。 两派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双方的舆论实力则随着战况时时变化。 就在这时,京城五铺的神秘主人宣布要捐出半个身家为朝廷招兵买马。百姓们本不以为然,却在听清了钱款数额的时候险些跌了下巴。 这哪是半个身家啊!简直是半个国库吧! 说实话,扈城也有些不明白林主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 一来,以他眼下的财力,不管四国和煌朝谁胜谁负,取胜的那一方都会将他奉为上宾,犯不着这么早就压下筹码。 二来,于公子要是娶了东崎的公主,以小鹿姑娘的脾性必定不会再跟着他。没了这个阻碍,自家主子抱得美人归的时候还会远吗? 扈城是个直性子,心中有疑问就会问。 林徹听了,面色淡淡地放下手中的账本:“放心,会挣回来的。” 扈城听着主子笃定的语气,立即就相信了他的话。跟着林主子好几年,他早已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人。 不过是半个国库而已嘛,三两年就挣回来了,对吧! 林徹捐出的这笔巨款对于军需匮乏的煌朝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将士们吃上了饱饭,换上了新刀,还穿上了更坚固的甲胄,自然士气大增、势如破竹,一口气将北方的战线往外推出了一二百里。 在这种战况下,鼓吹让沐阳侯入赘的声音顿时小到了几不可闻。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人心大定,只待北方平定,得胜归来。 可谁知北方还未平,东崎竟打着九公主名声被辱的旗号动了干戈。驻守东线的将领不知什么时候跟东崎勾结在了一起,在东崎攻城那日带着下属突然叛变,大开定临东城的城门,放任入侵者大肆屠杀百姓和毫无准备的将士。 一夜之间,临东城中尸横遍野,变成了人间炼狱。 战报送到敦城,满朝皆惊。明帝龙颜大怒,连点三员大将遣往东境。金殿上的众臣噤若寒蝉,许久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提醒,这三位将军已在早前被派到南境和北境去了。 明帝茫然四顾,跌坐在龙椅之上。 泱泱煌朝,竟无将可用。 无奈之下,刑战再次请命,明帝这回没再犹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应允了。 满朝文武皆松了口气,像是吃了一大瓶定心丸似的,竟还有人开始谈笑风生起来,仿佛对此战的结果十分了然。 战神的名号不是白封的,当初一打四都不成问题,这次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小的东崎,定是易如反掌!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散朝之后,他们口中的战神直直跪在了明帝面前。 “赢不了?你怎么会赢不了?三弟,别跟我开玩笑了!”明帝脸上摆着僵硬的笑容,试图将地上的人扶起来,“你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哥——”刑战的膝盖像是牢牢融进了地面,纹丝不动。 “战神的名号可以暂时震慑他们,但一旦他们发现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刑战了,一定会疯狂地反扑。” “别说胡话了!你信不信我治你的罪!” “我只能保住东境一个月……” “别说了!朕命令你不许说了!” “如果一个月之内,将领和兵力不能及时补充……” “刑、战!” 刑战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请派吾儿为我收尸。” ### 昔日战神即将重归战场的消息传遍千里,各方将士欢欣鼓舞,连一路溃败的东境都有了起色,勉强将入侵者抵在了奎城外。 四国一朝的大地上没有一个人不曾听说过“刑战”这个名号,它早已跳离了凡夫俗子的队列,被供上了神坛。一听到自己即将面临这位天降神兵,四国的士兵多少都有些腿软,竟一时没了大的进攻动作。 明帝白日里扮着胜券在握的模样,夜里却整晚整晚睡不着。兵还好说,以林徹的钱和刑战的人气,一个月之内募到五万新兵不是问题。但是好的将领可遇不可求,哪是这么容易寻到的? 看刑战临别时的神情,若他真的找不着人……明帝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他并非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只是做父亲的他心里明白,顾逊也许能成为一个好皇帝,但却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将领。贸然将他派出去,只会加速煌朝的灭亡。 北边和南边的将领都是绝对不能抽调的,一旦少了一个,很可能造成整条防线的溃败。相比之下,只有西线的可以利用。 但坏就坏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得这般远,当真能在一个月之内赶上吗?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坐了起来,在纸上写下调令,将于淳和另外两名小将一同调到东线。 父子连心,如果是于淳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赶上吧? 他连夜召人将调令和令牌送到西山大营去。 煌朝不能亡,至少不能亡在他的手上! 第116章 :一百万两 一觉醒来,明帝还来不及为调兵的事情松口气,就发现自己有了新的麻烦。 烽烟四起,边境的百姓流离失所。战火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入侵者夺走了他们的居所,这些可怜的百姓惶惶不安,茫然失措,下意识都往最安全的地方流动。 哪里最安全?在他们的眼里,自然是越靠近天子的地方最安全!皇帝皇子们都住在那儿,北渊人还能打得进来?开什么玩笑! 尽管各个城守或是耐心劝阻,或是诉诸武力,都无法阻拦这成千上万双草鞋的脚步。 在这个国家里,穿草鞋的人往往是最弱势、最温和的。他们像是一条静静流淌的母亲河,灌溉着这个庞大国家的每一寸土壤;又像是一群沉默的老黄牛,安静地犁着地,为站在上头的人提供粮食和布匹。但此时,这群温顺的牛的尾巴上被拴了炮仗,赶着他们疯狂地不停前行,哪怕吓得浑身颤抖,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短短几日,庞大的队伍就涌进了敦城周围的几个城池,处处人满为患。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灾民与管理者的矛盾、灾民与原住民的矛盾,甚至还有灾民和灾民的矛盾。为了半块可以填饱孩子肚子的馕饼,即使是两个最爱漂亮的母亲也能抱成一团打得披头散发。 大大小小的动乱挤满了奏折,一摞摞的奏折又挤满了桌案。明帝异常烦躁,不时地揉着眉心。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为他研着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点燃了他的怒火。 明帝抛下手中的折子,长长地吸了口气按捺住火气:“太子呢?” 小太监慌忙跪在地上,丝毫不敢有所隐瞒:“东宫那边的人先前来禀告,说太子……太子他和慕容姑娘一起出宫了。” “混帐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女人厮混在一起!”明帝勃然大怒,一把抓起桌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立刻把他给我找回……不,给我绑回来!” ### 明帝这回还真是错怪了他儿子。 当四名铁卫将完全不明白状况的顾逊从林徹屋里扛出去时,一屋子的人都懵逼了。最后还是慕容玥先反应了过来。 她快走两步揪住顾逊的衣角,气愤地冲着面无表情的铁卫怒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陛下有令,命我们带太子回宫!” “手谕呢?” “陛下发的乃是口谕。” “荒唐!太子不曾犯错,陛下怎会下这样的命令?定是你们包藏祸心意图不轨!”慕容玥愈发觉得此事蹊跷,不依不饶地将人从他们手中抢了下来。 铁卫们自小就被当成明帝的贴身保镖来培养,从没有人敢怀疑他们对圣上的忠心。这会儿被一个丫头劈头盖脑骂了一通,不免有些生气,语气也生硬了几分。 “吾等执行公务,还请姑娘不要妨碍。” “一派胡言!说!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玥儿……”顾逊面色难看地拦住她,“你别冲动,确实是父王寻我,只是不知是因为何事。”别人也许不知,但他却是明白铁卫对于明帝的意义的。 一生忠诚,至死方休。 “我看太子还是跟几位大人一同回去吧,想必陛下是有急事传召。”看够了热闹,林徹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有些无礼地下了逐客令,“林某这几日身体不适,恕不远送。” “林公子当真不再考虑考虑本王的提议?”顾逊犹是有些不甘心。 “多谢太子的厚爱。”林徹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只是太子所许诺之物并非林某所求。” “你所求的究竟是何物?”顾逊捏了捏袖下的拳头,“不妨说出来,看本王给不给得起。” 林徹淡笑着看他,没有答话。 他想要的,谁也给不起。 顾逊也许还不懂,但慕容玥却已明白了七八分。她按捺住心中由攀比之心勾出的酸意,大方得体地拉了拉顾逊的袖子替双方解围:“既然林公子心意已决,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顾逊心中有些不舒坦,但还是勉强应了一声,跟着四名铁卫出了林宅。 送走了两尊大佛,扈城的脑子才算是缓了过来。刚刚的谈判十分激烈,他压根儿跟不上双方的节奏,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两人的来意他却是听明白了,这是来找自家主子敲竹杠、打秋风呢! 要的少也就罢了,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两,这也太狮子大张口了!真拿他家主子当摇钱树了? “咳——” 耳畔响起熟悉的咳嗽声,扈城顿时没心思吐槽了,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递给自家主子。 林徹边忍着咳边伸手接了送进嘴里,借着盏中的冷茶吞咽了下去,心肺这才舒坦了些。 “主子……”扈城担忧地替他抚着背,“这药快吃完了,该再配几瓶了。”自打七侠镇那回以后,林主子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即便现在是夏季,也脱不得衣服,全靠某张方子上的药养着。 “这事你看着办就好。”林徹似乎有些不以为意,随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可他的眼底却藏着焦灼与无奈。 扈城毫不含糊地将此事应下,往茶盏里沏了一杯热的递过去:“太子这回真的有些不像话,竟要这般多的银子!” 林徹冷笑:“不过是瞧见我前些日子捐了二百万两,想再咬一口肥肉下来罢了。” “呸,真不要脸!”扈城气呼呼地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您那银子是替小鹿姑娘捐的,他以为他是谁呢?就算是十个太子,也抵不上半个陆姑娘在您心里的份量!” 林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扈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垂着头认真斟茶。 “一百万两倒是小事。”林徹无视了扈城惊讶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只是他这银子是用来赈灾的,阻了我的财路。” 扈城的嘴巴张得愈发得大。 林徹被他的表情逗笑,难得有耐心跟他猜谜:“你可知这一月我名下的铺子进账几何?” “十万两?”跟在自家主子身边的时间不短,扈城多少有些了解往日的行情。 林徹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十五万?二十万?”扈城有些口干舌燥。 林徹一一否定了他的猜测,淡笑着公布了答案:“五十万。” “妈呀——”扈城惊得一屁股坐到了椅上。我的乖乖!怪不得主子捐二百万两的时候那么随意呢!按照这速度,小半年就能挣回来了呀!可是……可是怎么会跟平时差那么多呢? 林徹瞧出了他的疑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眼中迸出精明的光芒:“兵荒马乱的年月,大户们总是要为自己留后路的。” “谁也猜不到这一仗会打多久,但谁都知道,越往后市面上的物资就越匮乏,物价就越高。不趁此时多屯一些,他们又怎么会心安呢?” “呀……”扈城低呼一声,“那物价不是涨得更快了吗?” 林徹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咱们的货……” “先压一压,别流出去得太快。”林徹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语气笃定得很,“越到后来,越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第117章 :必胜的光芒 如林徹预言的那般,京城周围的物价水涨船高,尤其是某些本就紧俏的物品,一夜之间价格翻倍也成了常事。 这么一来,饶是那些小门小户也有些吃不消这样的日常开支,更别说是长途跋涉、身无分文的难民们了。 大大小小的暴动虽时有发生,但京城周围的民心还算稳定。因为百姓们心中都明白,这只是难民们向朝廷施压、讨要粮食的途径之一罢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真的亡国奴,只要每人每日能领上一把米、一碗粥,□□自然迎刃而解。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四面受敌使得这个庞大王朝的国库储备骤减。而比起小风小浪的内乱,虎视眈眈的外敌显然更让人头疼。因此,除了武力镇压以外,朝廷没有其他法子来对付这群弱小的“强盗”。 世上的一切总是有两极的。 虽然大部分的商人都选择像林徹那样趁机抬价大发横财,但也有少数忧国忧民的义商决定慷慨解囊,以个人名义来施粥赈灾。只可惜,二者力量太过悬殊。 义商手中的粮总会用尽,难民的饥饿却没有终止的一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市面上的商品越来越少,人们对饥饿的恐惧越来越深,并最终在东境传来“战神刑战溃败,临东城彻底失守”消息的那日达到了顶峰—— 连战神都败了,煌朝还能支撑多久? 消息疯传的那一日,京城周边的城池仿佛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人们纷纷从国泰民安的美梦中惊醒,抱着妻儿痛哭。 有些极度悲观的人亲手点燃了自己的屋舍,选择将自己的生命和过往的美好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但更多的人则选择了另一个极端,他们成群结队地去打劫商铺、夺掠粮食,从最温顺的百姓变成了面目可憎的暴徒。 一夜之间,一切都失去了秩序。煌朝民心散乱,岌岌可危。 ### 小院里秋意正浓。 “林主子……”扈城小心翼翼地为躺椅上的锦衣男子添上一盏茶,“咱们的货,还要继续压着吗?” 林徹的视线不曾从手中的账本上移开,转而问起另一回事:“护卫们都雇好了吗?” 扈城一噎,半晌才闷闷答道:“雇好了,全分配到各个货仓镇守了,府上也安排了一些。” 听出他的情绪有异,林徹抽空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扈城想起今天上街时看到的场景,微微垂头内疚地答道:“百姓们都快疯了。” “这样啊……”林徹伸手拿起茶盏,语气淡淡的,“那就叫各个铺子散出一成的存货出去。” “太好了!”扈城大喜过望,但很快又紧张起来:“那……价格呢?” “唔……”林徹的指尖轻轻扣着椅子的把手,“按市面上价格的一半来算吧。”把兔子逼得太急,也是会咬人的呢。 这个答案显然在扈城的预料之外。许是见惯了自家主子“坑人”的事迹,这个傻大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张大了嘴惊讶地瞪着林徹看。 林徹又气又笑:“还不去办?要等我反悔?” “去!我马上去!”扈城眉开眼笑,站起来行了个礼跑开了。 林徹闷咳了两声,从怀里取出一粒药服下,继续看手上的账本。见惯了庞大的数字,他反倒有些麻木了。 ——挣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他脑中有时会闪过这样的想法,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呵,要是没有钱,他又怎么靠这一丸千金的药续命呢…… ### “驾——” 马蹄如雷,声声锥心。 于淳紧紧握着缰绳,眼底的两抹青色日益明显。谁都没有料到,临东城会破得这么快。他相信父亲的判断,可离一月之期明明还有十日,究竟是哪里出了变故? 他抿紧了干裂的嘴唇,眼神坚定无比。 ——不管怎么样,都得先到东境再说,越快越好! 陆小鹿再次从颠簸的马背上醒来。即便在梦中,四肢百骸的酸痛也没有放过她,这会儿一清醒,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十五天了。 自从十五天前传令官带来明帝的调令,每天都是这样的行程:所有人马被分成两拨,一半醒着赶路,一半用绳子将自己绑在马背上边睡边赶路,早晚交班。这一路上累瘫了多少个人,换了多少匹马,她算不出来。 即便如此辛苦,也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赶路的速度越慢,煌朝溃败的速度越快。 “淳哥儿,该你睡了。”陆小鹿赶着身下的马快跑几步,解开身上的绳索递给他。 于淳挤出一抹疲倦的笑容:“不了,夜半就能到黔宁湾了,我还能再撑撑。” 黔宁湾是临东城将士弃城退守之地,离敦城只有三城之隔。一旦黔宁湾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陆小鹿看出了他的坚决,却不想由着他。他累了太久了,再不休息会垮掉的。 她纵马靠近他,伸手猛地将他从马背上拽到自己的马上,又将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 “小鹿……”于淳虚弱地挣扎了两下。 “靠在我背上睡一会儿。”陆小鹿目视前方,加快了马速,“不妨碍你救父救国。” 无用的挣扎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温热的胸膛缓缓附上她的背脊。 “谢谢你……” 陆小鹿的眼睛有些湿润,手中的缰绳却抓得愈发紧。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毫不保留地帮你。 不是因为任务,而是爱情。 ### 到达黔宁湾的时候已是半夜三更,但城内城外依旧灯火通明。刑战的失败让所有将士和百姓都不敢再心存侥幸,转而日日夜夜严阵以待。 距离城门还有一射之地,陆小鹿就命人打起火把和煌朝军队的大旗。她可不想被草木皆兵的自己人从马上射下来,这也死得太冤了。一路惊险地抵达城门口,众人抬头一看,却瞥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箭头,吓得险些从马上落下来。 “你们是谁!”守城的士卒战战兢兢。 “西境调来的。”陆小鹿打了个哈欠,扬扬手上明黄色的调令,“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我问你们是谁!没问你们从哪儿来!老实点!”头头模样的人威胁性地动了动手上的弓。 陆小鹿有些不乐意了,她大老远地赶过来这里,居然还被拦在这儿?这像话吗? 于淳跳下马背拱了拱手:“在下于淳。” “你就是沐阳侯?”守城头头将信将疑,对着先前备好的画像比了又比,小声地嘟嘟囔囔道:“好像画上的更帅一点。” “你不洗澡不洗头一身臭汗半个月试试!”陆小鹿实在忍不住了,恶狠狠地叉腰咆哮,“保证连你妈都认不出你!” 这个解释显然很有说服力。又唧唧歪歪了一会儿,陆小鹿等人终于被放进了城里。 一进了城,陆小鹿满肚子的火气突然消了下去。 看着那些躺在路旁□□的伤兵和被盖上草席的尸体,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守城将士们的小心谨慎是因何而来。 “刚刚实在是对不住啊……”方才抬箭威胁他们的守城小将讪讪地引着众人往大帐走,“元帅在里头等你们,我去帮忙安排住处。” 陆小鹿礼貌地跟他道了谢,全没了刚刚的泼妇样子,倒是让小将一愣。 “二位,让我先进去吧。”于淳眉宇间流露出忧色,诚恳地向其他两位调来的将领请求。 两位将领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父子俩应当有些话要说,自然应允。陆小鹿也识趣地走到一旁看一位小兵磨戟。 于淳感激地冲众人一点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 帐中突然一亮,呆坐在桌案后的刑战迟钝地眨了眨眼。 “父亲……” 熟悉的声音和称呼唤回了他的神志,他又喜又悲地缓缓抬起头: “吾儿……” “为父……输了。” 在于淳眼中,父亲向来是顶天立地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从这位英雄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自责和脆弱。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还是紧紧地揪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又庆幸最先进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因为以父亲现在的状态,只能带给下属恐慌和无措。 心病需要心药医,而刑战的心魔更需要强烈的刺激。 “父亲。”于淳一掀衣摆跪在地上,“恕孩儿无礼,敢问您今生亲手杀敌几何?” 刑战的瞳孔一缩,往日的杀戮景象在眼前一一浮现。 “几何?”于淳不依不饶地追问。 “大约……一百多人吧。”刑战哽着喉咙答道,头不由地垂了下去。为将为帅以后,亲自动手的机会并不多。 “一百多人可否为一国?” “不可。” “可否为一城?” “自然也不可。” “可否为一庄?” “仍有些勉强,百人不过一个小村罢了。”刑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跟着他的话头走。 “以一村的杀孽换一国的生灵,父亲以为如何?”于淳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不一样……”刑战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更多的人虽非死于我手,却死于我口。是因为我下了那样的命令,才会使他们……” “若是你不下命令,他们是生是死?” “这如何说得准?”刑战的眼神闪烁,“生死有命……” “是您下令指挥死的人多,还是由着他们胡乱抵抗死的人多?” “自然是胡乱抵抗的多!”刑战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淳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功德已经很大了。” “可若是换了别人指挥,也许能救活更多人。” “这如何说得准?生死有命。”于淳淡笑着用他方才的话来堵他,“更何况,那时候没有比您更合适的指挥人选。” “可那些被我派去断后的人……” “总得有人去。”于淳直直地看着他,“父亲,只要打仗,就会死人。不同的是,死多少人,死的是谁。” “将士们敬您、爱您,不是因为您能杀多少人。” “百人而已,战场上厮杀的那些人之中,许多人手上的杀孽都比您多。” “将士们爱戴您,是因为您能救成百上千倍于死去之人数量的人。” “您能救一城、救一国,这是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只要您还站着,眼里还有必胜的光,将士们就愿意追随您,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 “必胜的光……”刑战若有所动,眼神迷离。 “对。”于淳的声音喑哑,“让他们相信,他们的牺牲可以带来更多人的重生。” “那样的光,是救赎的光。” ### 长戟的血污被磨得精光,锋利的刀刃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小兵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大牙:“你真行!” “那时当然!”陆小鹿得意地把长戟递还给他。在西山大营几个月,她早已学会了在军中生活的一些技巧。 身后传来响动,她连忙起身回头,看到刑战亲自挑了帘子。 “二位进来吧。”他的声音遒劲有力。 等候已久的两位将领恭敬地行了一礼,快步走了进去。 陆小鹿下意识往他的眼睛瞥去,那沉稳自信的光芒让她心头一热。刑战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她,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陆小鹿连忙礼貌地鞠躬。 帘子被放下了,陆小鹿还来不及感叹,身后突然传来小兵的抽泣声,她惊讶地回过头。 “呜……太好了!” 十六七岁的小兵抱着死去的父亲留下的长戟,将脸紧紧贴在刀面上又笑又哭。 “太好了,我们又能打胜仗了!” 陆小鹿的心瞬间穿上了温暖却又坚强的盔甲。 是啊,他眼中闪耀的,是必胜的光芒啊! 第118章 :黔宁湾(已修全部) “临东城失守,损兵一万两千人,余下的三万多人都在这黔宁湾了。”说起战况,刑战的眉宇之间还是染上了愧色,“若我当时能再果决些,也不会是这样的结……” “父亲。”于淳出言打断他的自责,伸手覆住他冰凉的手,“眼下不是后悔的时候,你仔细想一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临东城破得太不寻常。” 刑战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原本以为靠以前的余威应当能镇住东崎一月,也许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看着父亲紧紧蹙起的眉头,于淳心中有些发酸,但还是斟酌着字句问道:“可有人知晓您……您领兵不如往日的事?” 话音刚落,于淳就感到掌下覆着的手蓦地一僵,许久才缓缓放松下来。 “应该没有。”刑战的眼神疲惫,“除了同陛下说过以外……”他的瞳孔骤然一缩,脸色也苍白了下来:“该不会是……” “是陛下?” “不,是那个书生!”刑战的面色渐渐变得青灰,“一定是他……” “书生?” 刑战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在竭力压制内心的波澜:“去临东城的路上,我遇到一个书生,听口音像是敦城人。我……我觉着亲切,就命下属带了他一程,将他送到了临东城,夜宿扎营时曾与他攀谈过几句。” 于淳仔细地听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我早该想到的!”刑战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眼神中杀气升腾,“兵荒马乱的时候敦城最为安全,怎么会有书生往边境赶路……” 坐在下首的两个将领面面相觑,嘴巴微微一动似是有难言之隐。 于淳瞧见了这一幕,勉强挤出些笑意来:“二位有话不妨直说。” 两人相互推拒了一番,终于决出一个人来尴尬地开口:“我二人只是觉得……以元帅的英明,不该被这样的小骗局所迷惑才是。” 于淳哑然,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人。 “二位恐怕误会了。”刑战的面色肃然,“刑某人以项上人头担保,不曾向此人透露过半句有关军情的话。” “还请元帅不要误会,我们二人只是……只是好奇罢了。”那人讪讪地解释。 “那夜我们只谈了几句山水书画,弄花栽柳。”刑战微微垂下头,长叹了口气,“但以前的战神是绝不会在意这些的。” “这……”下首的两位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寥寥几句便能猜出我与以前不同……”刑战有些无奈地做出了评价:“此人,是个人才啊。” 下座的两个将领不禁唏嘘。 “此人是否身形清瘦,右耳处有一小痣,言谈时常以右手触左手小指?” 刑战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怎会知晓?” 于淳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此人便是救下安邦候、护其北上的江铭。既然他出现在此处,安邦候多半就在东崎了。” 敦城人、书生、临东城。 三个点聚在一块儿,他立即想起了这个人。上次情书一事过后,他曾派人调查了江铭及其母,对他们的情况了若指掌。安邦候能将他留在身边而不是过河拆桥,就说明此人确是有些本事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受安邦候重用,肯让向来多疑的安邦候和东崎国主凭他的一面之辞做出全面进攻临东城的危险决定。 “竟是他……”刑战显然也极为意外,转而叹息道,“可惜了,此等人才,竟落于豺狼之手,恐怕日后还会再起波澜啊!” 于淳闻言一阵心虚,微微垂头没有接话。说起来这事也与他有些关系,当初小鹿曾向他推荐此人,是他防备着被挖墙脚把人给拒了,才惹出这些个事端来。 当然,这些事情刑战是不知晓的。 “事已至此,自责也没有什么用了。如今之计,应当快点想出退敌之策才是。”于淳征询性地望了一眼下首的两人。 两位小将正内疚于方才对元帅的胡乱猜疑,这会儿有于淳打圆场自然连声应是。 “也罢。”刑战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穆地从暗匣中取出布防图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诸位,煌朝的万顷疆土皆在此处……” “能否守住,就看各位的才能了!” ### 黎明的薄雾打湿了鼻尖,颤巍巍地凝成一颗晨露。 “阿欠——” 陆小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猛地惊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抬头四顾,半晌才醒过神来。 ——是了,他们在黔宁湾了。 她从大帐边上的地上爬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和四肢。天还没亮透,东方灰蒙蒙的,昨夜擦戟的小兵正拄着他心爱的兵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于淳呢?还没有出来? 陆小鹿有些紧张,帐门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焦虑,突然被人从内掀开。最先露出来的是两位小将的脸,双眸虽带着疲惫却闪着奕奕的光芒。 “陆姑娘起得真早!”两人揶揄地笑了笑,“在等小侯爷呢?” 陆小鹿向来脸皮厚,压根儿不怕他们调侃。她理直气壮地一挺胸,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没错!他人呢?被你俩吃了?” “没有没有!”两位小将不敢招惹这位姑奶奶,露出单身狗的招牌式苦笑连连摆手,“就在里头呢,立马就出来!” 话音刚落,帘子果然再次被人挑开,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小鹿?”于淳面露惊讶,显然对她出现在帐外感到意外得很,“你怎么在这里?” “你没去帐里睡?” “在外头呆了一宿?” “真是胡闹!” 他的问句来得又快又急,陆小鹿简直来不及接话,等最后一个感叹句出现时,于淳的脸色已经黑得相当不像话了。 “我以为你很快就会出来,所以……”她耷拉着脑袋心虚地解释,“我……”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覆在她的背上。 “对不起。”于淳神色愧疚地伸手将她凌乱的鬓发撩到耳后,“让你吃苦了。” 温润的声音字字落入耳中,陆小鹿的心顿时像坐了氢气球似的,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飞得又高又远。 “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小将一号伸出长臂揽住小将二号的脖子,面色惨然,“这里容不下我们的位置。” “等等嘛,再看会儿……”小将二号垂死挣扎。 而那厢的陆小鹿正尽力笑出最好看的弧度,回握住于淳的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小将二号:“……走吧!立刻!” 悲愤而逃的两人自然没有对两位浓情蜜意的当事人造成任何影响。 “战事商议得如何了?”陆小鹿亲热地揽住于淳的手臂往昨夜安排好的营帐走。 “大体的布局已定下了,只还有些旁枝末节需要敲定。”于淳的脸上不见了来时的沉重,难得地露出几分轻松之色,“若是进展顺利,只需一月便可将东崎赶出东境!” 他说的话陆小鹿向来是信的,因此也就放下了心来,开始说些家常的话题。 “等战事一完,咱们就回于家庄吧!管他什么侯爷王府,还是庄子里过得最自在!”她絮絮叨叨地说道,“回去以后咱们可以养养狗,养养猫……” 于淳扑哧一笑:“你确定不会炖了它们?” “怎么会!”陆小鹿想也不想就开口反驳,但很快就想起他这是在调侃她当初在于家庄处处与他做对、“谋害”他的宠物们的陈年旧事呢! “我那时候也是不得已!”她梗着脖子争辩,“谁让你那时候烂泥扶不上墙!玩物丧志!心慈手软!天理难容!” “好了好了。”于淳笑弯了眸子,出言阻了她,“可别再蹦出更奇怪的词了。” 陆小鹿气鼓鼓地不说话,半晌才闷闷地接了一句:“这些事儿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似的。” 于淳安静地望着她。 “你变了太多……” “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我以前觉得你那样不好,容易受人欺负。可当你真的变聪明了,我又心疼你承担了太多。” “要是能重来。”她纠结地张了张嘴,“我一定……” “没有什么能够重来。”于淳微笑着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就算重来一千遍、一万遍,一切都还会是现在的样子,而我们也还是会在一起。” “才不会呢……”陆小鹿小声嘟囔。要知道,他原本该和慕容玥在一起啊。是她打乱了他的轨迹,改变了他的人生。至于重来,这是个游戏,重来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陆小鹿的心情突然又低落了下来。一半是出于对女主的愧疚,一半是担忧游戏结束后两人的未来。 游戏结束后,他还会记得她吗?还会爱着她吗? 这些担忧,于淳即便再聪明也没办法猜到,只能由她一个人日日夜夜苦熬着不安。 “应该就是这里了。”于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抬头,一顶白色的帐篷出现在她眼前。 “少爷!小鹿姑娘!”睡在外间小榻上的阿楠听到了动静,一骨碌爬起来打开了帘子,面露喜悦地招呼道:“你俩可算是回来了!我给你们做了宵夜,热了又热,快进来尝尝!” 此次来黔宁湾,跟来的只有阿楠。班爷倒也想来,却被求贤若渴的机关师苦苦哀求“扣”在西山大营。 这一路注定辛劳,于淳本不想带上他,被他求了又求才勉强答应。昼夜奔波十余天,向来没吃过什么苦的阿楠硬是撑着没掉队,就连刑战听了此事都对他赞赏不已,更别说是一直受他照顾的于淳了。 “下次不必特地等我们回来。”于淳走进帐子,边净手边关心地叮嘱,“前线多有变故,吃饭这等小事随意对付对付便可。你肯跟来这里本就让我很是愧疚了,千万别再把自己累着了。” “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阿楠将擦手的布巾递给他,憨憨地一笑,“我自打生下来就是您的人,为你生,为你死!” “呸呸呸!”陆小鹿闯进两人中间,卷起袖子吹胡子瞪眼,“好好的说什么死字!你小子命长着呢!不吉利!” “对,对!”阿楠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连忙改口,“我还等着伺候小小少爷、小小小姐呢!” “真不像话……”陆小鹿红了脸,嘟囔着转身去净手。 “呀,菜怕是又要凉了。”阿楠突然一拍脑袋,边自言自语边往炉子旁走,“等再热热!” 于淳洗去脸上的风尘,百味杂陈地望向在炉火旁忙碌的忠仆。 不管前路多么坎坷,这个人,他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带回于家庄! ### 高耸的穹顶绘满神秘的图腾,古老的花纹蜿蜒直上,直到在最高处汇成一朵十六瓣的墨莲。 “拉伊尔真神,感谢您庇佑您的子民——” “此次征伐之战,望您怜惜生者,超度亡魂,尽显慈悲,以慰众生。” 已至不惑之年的东崎国国王虔诚地跪在墨莲之下,亲吻一尘不染的地面。 “怜惜生者,超度亡魂。” “尽显慈悲,以慰众生。” 身后的众人齐声高唱祷词。 与这群跪着的人相比,门外两个直立的人影显得格外显眼。 “东崎人信奉拉伊尔真神,认为莲是神的化身。每月月中之时他们都会沐浴斋戒三天,以显示虔诚。”青衣男子微微垂头,右手极快地摸了一下左手的小指。 “你倒是懂得多。”一旁的华服男子背手而立,嘴角的笑意未达眼底,“乱世之中神灵自身难保,哪有工夫庇佑这么多人,不过是讨个心安罢了。” 青衣男子拱手应和:“侯爷说的是。” 顾仲国斜着眼睛看他,声音不冷不热:“东崎能拿下临东城你功不可没,国主近来很是看重你。” “不过是小人运气好罢了。”江铭的心漏跳了一拍,恭顺地低下头去,不敢擅自抬起,“小人是侯爷的人,只有侯爷一个主子。” “你知道就好。”顾仲国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殿内祈祷的众人,“我有法子把你捧上去,自然有法子让你摔下来。那些不要紧的客人,你最好都给拒了。” 江铭的后背蓦地出了一声冷汗。 “不要紧的客人”恐怕指的是东崎国主派来上门游说他留在东崎效力的门客。可这些人挑的都是夜半三更、少有人迹的时刻才来,安邦候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丝毫不敢松懈,状似诚恳地躬身回答:“小人明白!” 巨大的圣钟响了三声,仪式就此结束。 东崎国王在群臣的簇拥中笑容满面地向门外的两人走来,头顶斜插的翎羽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摆动。 “托拉伊尔真神洪福,金色的秋风将这两位远方的贵人送到吾的身边,愿神灵庇佑你们安康!” 经历方才的训诫,江铭不敢对东崎国国主表现得太过热情,只礼貌地欠了欠身子算是回应。 而他身边的安邦侯却笑容满面,极为熟稔地回了一个东崎教派的礼,热情洋溢地高声说道:“感谢真神,感谢陛下!能给流离失所的旅人提供如此安定的住所,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般真诚的夸奖。 颇为富态的东崎国主笑眯了双眼,乐呵呵地伸手拍拍安邦候的肩膀:“全天下的拉伊尔子民是一家,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像陛下这般仁慈的信徒,一定能得到真神的祝福。” “哈哈……顾先生谬赞了。” 两人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仿佛对对方的利用和意图一无所知。 江铭心情复杂地旁观着这虚伪的交易,突然难以克制地怀念起那家酒楼里昙花一现的笑容来。 他不知道这场谈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住处,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在了乌黑的小屋里,手指间还反复摩挲着一个不甚精致的酒盏。 ——“有劳先生了。”此言一毕,那个眉眼如画的女子就带着暖融的笑意踏进了楼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一壶热酒换一篇文章,是他与她仅有的联系。 那天结账时,他特地买下了这个酒盏,傻瓜似的时时带在身上。无论走得多远,这只酒盏就是故土,是归途,更是美梦。 一定要等我啊…… 无法压抑的酸涩使他将掌心的茶盏握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一些痛苦,驱走一些寒冷,抗住身在异国他乡的茫然与孤独。 “咿——呀——” 房门被人缓缓推开。 “谁!”他戒备地看向门口,迅速将酒盏塞回心口的位置。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半晌才传来一个男声:“是我。” 江铭的心缓缓平静下来。是了,安邦候和何离有别的住处,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他自己和偶尔会来的说客,就只有那个人了。 “进来吧。”江铭起身点了灯,声音彻底恢复了沉稳。 门外的男子跨了进来,腰间的长剑和罗盘荡了一荡。刚刚燃起的烛光微微摇晃,隐隐绰绰地映出他削瘦的面庞。 竟是于家庄的旧仆、岁星宫的新主李裴。 “你来有何事?”江铭边问边捏了一盏冷茶凑到嘴边。 “护帖。”李裴握紧身侧的剑柄,脸上强撑着仅存的桀骜,“临东城已破,把护帖给我!” 江铭冷笑,将茶盏“啪”地放到桌上。 “你这是在同谁说话?”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岁星宫宫主?” “丧家之犬,焉敢乱吠!” 字字锥心,李裴的脸色渐渐没了血色。 是的,沈璧一死,七曜门就散了。他辛辛苦苦夺来门主的位置,还没坐热就彻底散了架。七曜门的其他宫门之主大多都是七曜阁的旧人,早就有了隐退之心,阁主和门主一死,他们就全没了牵挂,遣散了宫众隐退山林。 只有他不依不饶地还想再拼上一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仓惶外逃的下场。 原先的身份定是不能用了,但想要伪造新护帖却需要打通各个关节,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能够办到的。造反失败,安邦候那里容不下他。兜兜转转,他居然还得求助这个小小的书生! 此等大辱,他不甘,却不能不受。 “你不要忘了……”李裴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眼神犀利地直直望向桌旁的人,“临东城破,有我的一份功劳!” “哈……” “哈哈……” 江铭笑得极为夸张,笑得弯下了腰,却又在直起身时倏忽收了全部的笑意。 “是了,我是该感谢你。没有你这个于家庄的旧人,我怎么能发现刑元帅的不对劲?” 他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自嘲。 “我弃国,你叛主,咱们两人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天生一对。” 李裴的两片唇瓣碰了碰,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若是现在回去在刑元帅面前跪下,抽自己几个耳光,领几十军棍,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江铭讥笑,“总归你还有个说得上话的老母,沐阳侯的乳母,多么荣光的身份。” “不可能的……”李裴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低声喃喃。老爷铁面无私,他身上背了这么大的罪孽,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一步错,步步错,他早已没办法回头了。 “不如……”江铭捏着茶盏步步逼近他,用极具迷惑性的语调轻声诱哄道,“做我的助手吧。只要一年,我许你一个体面的身份。” 李裴的神情本有些恍惚,却在听完最后一句话时蓦地清醒过来。 “呵,你许我?”他挥手打翻江铭手中的茶盏,语气不屑地瞥着他,“你是什么人?你也不过是安邦侯手下的一条狗罢了!” 江铭看了看空空的掌心,玩味地勾起了嘴角:“一年之后,谁是谁的狗可就说不定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裴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这个清瘦的书生。 江铭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微微垂头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跟着安邦侯大半年,他早已不再是原本那个承受些小恩小惠就觉得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落魄书生。 安邦侯此人心思阴沉,就算自己助他成事,日后恐怕也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还不如趁东崎国主对自己青睐有加的时候好生经营,为以后铺下康庄大道才好。 按照眼下的情况,煌朝迟早要亡。东崎虽小,但却是第一个打进煌朝内部的国家,日后四国一同瓜分煌朝版图的时候定少不了好处。他若是能在东崎封侯拜相,也不算辱没陆姑娘的蕙质兰心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裴的质问打断了他的沉思。 江铭收回心思,目光流转双眸含笑:“你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李裴哑然。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不为人上人,宁可葬黄泉! ### 又到重阳佳节,不知不觉之中,煌朝已在风雨飘摇中度过了一年。 重阳一到,北方的冬天也就近了。疯狂的北渊人终于疲了、怕了,北境统帅石清将军趁机反攻,频传捷报。 可惜许多百姓已经没有力气高兴了。饥饿紧紧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发不出欢呼;疾病死死地纠缠着他们的四肢,使他们无法手舞足蹈。 为了尽早摆脱四面楚歌的困境,在太子妃慕容玥的号召下,全国的百姓都勒紧了裤腰带,努力省出每一粒粮食、每一口馍馍来支持边关,好让将士们吃饱了上战场。 可是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渐渐地,没有去当兵的青壮年没力气下地了。 又过了些时日,巷子里开始传出孩子们半夜饿醒的啼哭声。 又忍了些时候,老人们开始结伴上山静待死亡,把粮食省给儿孙。 再后来呢? 母亲们在街边唱着凄凉的歌谣,企盼能被有钱人相中,用屈辱的一夜换一顿孩子的饱餐;年迈的爷爷为了给孙子捉一条鲜鱼,一头扎进了河里,再也没有探出头……悲剧不断上演,却没有解决的法子。 明帝也焦心,也想开仓放粮,可粮呢?大量的青壮年上了战场,田地无人耕种,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而往年的存粮也早已送去了边关,哪里还有普通百姓的份儿呢? 百姓们匍匐在尘土里,用嘶哑的声音向住在天上的神灵哀求: ——神啊!快让战争结束吧!您的子民快要捱不住了! 但可笑的是,这边是“路有冻死骨”,另一边却是“朱门酒肉臭”。 高门大户,园林郁葱。傍晚时分,江州最大药材商蒲昌平的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 “哎呀,林老板大驾光临,小宅蓬荜生辉呀!”蒲昌平眯着一对绿豆大的小眼睛,笑容可掬地冲来人拱手,“林老板一路辛苦,在下在园中略备薄酒为您洗尘,快随我去小坐片刻!” “不必了。”因着体质的关系,林徹不得不早早换上了冬衣,可即便这样,袖下的手指依旧被他攥得发白。 “林某人今日来,是想问问蒲老板药材的事。”他气定神闲地说着话,被苦苦压抑的痛苦和寒冷丝毫没有在他脸上展露半分。 “药材?”蒲昌平装傻充愣,“什么药材?” “就是你在江州全部收走那批!”陪在一旁的扈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虎着脸戳破了窗户纸。 “扈城——”林徹不赞同地微微蹙眉。 扈城欲言又止,最后气呼呼地一扭头,打定主意不出声了。 战乱时期,两样东西最精贵,一是粮食,二是药材。江州是药材的重要产区,战争还未打响时,林徹就已经在那里拥有了一条稳定的供货链。等其他药材商人嗅着战争的味道奔去江州,林家药坊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 人人都道林当家独具慧眼,未卜先知。但他们所不知的是,林徹之所以插手药材买卖,最大的原因却是为了自己的病。 在七侠镇的那段时日,他剧毒未清就又逢大悲,身子骨一下子便垮了下来。好不容易重金求了调理身体的方子,其中的几味药材培植条件却十分苛刻,并且入药时需要绝对的新鲜,药材一旦离了枝干,三日便没了药效。甚至连制好的药丸,药效也捱不到半个月。他思来想去,只有与敦城较为相近、水土优良的江州符合这些条件。 每日一粒药丸的需求很小,自然不用大费周章地批量种植,只要定期出钱向药材商订购便好,但林徹向来不是一个会把攸关自己性命的东西交予他人掌握的人。药方一出,他立即安排下属去江州与当地的药农们接洽。为了不使有心人发现他的这一软肋并加以利用,他命药农同时种植普通药材和真正所需的稀缺药材,并开设药坊掩人耳目。战争爆发,药坊暴利,倒也算是无心插柳的结果。 但商场上从来不缺嫉妒成性的人。此番林徹会亲自来江州,就是因为药材商蒲昌平眼红他的生意,故意高价大量收购药农手中的药材,并误打误撞截断了他所必需的一味药物的货源所致。 那药虽不是金贵之物,却极少有人种植。负责种植此药的药农不知它的重要性,一时被高价迷了心,私自将药材卖给了蒲家。而负责此事的下属也不知此药的利害,生怕上头怪罪又自以为有能力解决此事,私自周旋了好几天却一无所获,见瞒不住了才将此事上报。等林徹得到消息时,瓷瓶中的药丸仅剩五颗。 震怒的林徹毫不手软地处置了那个失职的下属,又雷厉风行地带着扈城亲自赶赴江州。刨除路上的用量,药瓶中竟只剩下最后一颗。 这也就是说,如果今日谈不成此事,他的性命堪忧。 即便是抢,也得把药材抢回来! “蒲老板,咱们都是生意人,明人不说暗话,那批药材,还请您全数奉还。”林徹的面上冷若冰霜,声音不怒自威。 能够成为江州最大药材商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蒲昌平的小眼睛慵懒地眯着,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林老板,您也说了,咱们都是生意人,自然要讲商场上的规矩。您说的那批药材,价高者得,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吧?”他嘴上这么说,心思却早已活络了起来。 药材的生意虽然好做,但也不至于重要到让林徹这尊大佛亲自来江州调解的地步。更何况他收购的那批药材数量虽不少,但对于整个药材市场来说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绝没有到垄断的地步。林徹如此重视此事,其中必有隐情!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一旦摸清了这个隐情并加以利用,他一定能将林家药坊从江州彻底赶出去! 身体的不适折磨着林徹的神经,性命堪忧的处境扰乱了他的心神。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饶是稳重如他,也终究失了往日的谈判水准,一时失言烦躁地说道:“蒲老板想要什么价便开什么价,林某人悉听尊便就是!” 此言一出,蒲昌平的绿豆眼睛蓦地迸出精明的光亮。 做买卖最忌讳暴露自己对商品的渴求,林徹转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性的错误。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神考虑这些细枝末节了,只好耐着性子敷衍地补救:“实不相瞒,在下在敦城所设的药坊急需几味药,量虽不多但所需者都是贵客,得罪不得。蒲老板若是不愿行这个方便,林某人也不能强求,只能另寻卖家。” “林老板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蒲昌平热络地搓着戴满碧玉戒指的双手,脸上笑得极为灿烂,“您需要什么尽管提,我这就让带您去药圃中取!”他自然不能拒绝林徹的要求,眼下还不是跟他撕破脸的时候。 遍体的寒意和苦楚让林徹的额上冒出了薄汗,但他还是冷静地点了点头,报出了几味较为难见的药材,真正所需的自然也在其中。 蒲昌平爽快地满口答应,随后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林老板的冬衣添得这么早,敦城定是比江州冷吧?瞧您这一脑门子汗!” 林徹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淡淡一笑,随手脱下身上的外袍搭在手上:“在下鲜少来江州,倒真是不知这边的天气,这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让您见笑了。” 两人又打了几句哈哈,这茬事也就此揭过。扈城和两名护卫跟着蒲家的师傅去郊外的药圃提货,林徹付了钱款,带着余下的两名护卫准备回住处。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蒲昌平热情的道别声戛然而止,缓缓化成嘴角的一缕讥笑。 “老板?”深知自家主子心思的管家贴了上来,征询性地唤了他一声。 “盯牢了。”蒲昌平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小眼睛里满是恶意,“看看他买这些药回去做什么。”呵,贵人?京中还有几位贵人敢不卖富可敌国的林大老板面子?瞧他那体虚的模样,怕是染上什么恶疾了吧。 ### “回药坊。” 林徹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踩着护卫的后背上了马车。车厢的帘子刚一放下,他便立刻抖着手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最后一粒药丸含入嘴中。胸腔中强烈的不适终于得到缓解,他虚弱地支起身子,半靠在车厢壁上,带着自嘲的笑意缓缓阖上了眼睛。 唉…… 到了这样的境地,应该不会再出意外了吧?扈城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带着药材回药坊,最晚半夜便能制好成品。蒲昌平那个老狐狸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查出那味药材只是时间问题。他绝不能再单单仰仗江州这块地了,这里是老蒲的地盘,药材太容易被做手脚。重新寻地方种植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但愿扈城带回来的植株能挺过三个月的过渡期。 他有条不紊地考虑着接下来的行动,正想得入神,马车却突然剧烈地颠了一下。 “怎么了?”他有些不悦地睁开双目。 “路上不知被谁牵了一根绊马绳。”其中一个护卫的声音自车厢外传来,语气很是自责,“今晚没月亮,天黑没看清,还好马速不快,不然马车得被掀翻了。” “我下去瞧瞧。”另一个护卫嘟囔了一句。 “等等!”林徹疾声制止,通体生寒。 是他疏忽了。江州乃是边境难民的集聚地之一,治安极乱,夜里在林间行路风险很大,很容易碰上强盗流寇。他应当在蒲家待着等扈城他们回来再一同上路才是,这下可麻烦了。 他的提醒使外头的两名护卫警觉起来,拔刀出鞘戒备地看着周围。 夜风从密林中带出窸窣的声响,四面八方,来势汹汹。 林徹缓缓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用刀背挑开帘子,将如炬的目光投向声音最近的方向。 路旁半人多高的荒草像是被劈开的海浪,笔直地向路旁延伸而来,却丝毫看不到海面下的隐藏的一切。 能猫着腰在荒草中潜行,看来来者还是群行家! 林徹的心又冷上几分,眼中的光芒愈发阴寒。 草海中的波浪即将到尽头,却突然没了动静。但一主二仆心中都明白,行凶者就要出现了—— “哈!把吃的东西给……给宝宝交出来!”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从另一侧传来。 三人惊诧地偏头去看,却看到一个顶多只有膝盖高的女娃娃正“凶神恶煞”地用一根不知哪儿捡来的竹竿指着他们。 “天呐,宝宝快回来!” “娘的,谁放她出来的?” “我……我刚刚没牵牢,一不小心就……呜……” “小刀哥,快把她救回来啊!” “吵个屁!我不是在想办法吗!” …… 焦急的喊声此起彼伏,但任谁都听得出,所有声音的主人的年纪都绝对不超过两只手的指头总数。 唔……他这是被一群童子军打劫了? 林徹将匕首插回刀鞘,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去,把小强盗抱回来。” 护卫忍着笑将不知所措的女娃娃抱回车旁,依着林徹的意思放到他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林徹轻轻松松地缴了她手里的“作案工具”,和和气气地问道。 “宝宝叫金宝宝……”女娃娃怯生生地伸出五个手指头:“四岁了。” 林徹没去纠正她的错误,伸手帮她抚了抚乱飞的刘海,好脾气地问道:“为什么出来打劫?” “饿……饿了。”年画上福娃似的女娃娃委屈地一瘪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立刻滚出了金豆豆,“呜……你不要抓宝宝走,娘……娘会伤心的。” “饿了?”林徹微微蹙眉,从小几上拾了一块糕点递给她,“几天没吃东西了?” 自称宝宝的女娃娃傻愣愣地看着躺在手心里的糕点,半晌才惊醒似的拍拍自己的肚子:“吃过了,娘亲做了榆树面,宝宝饱饱!”说完她恋恋不舍地将糕点藏进怀里,自言自语似的念叨:“宝宝饱饱,给娘亲吃。” “榆树面?”林徹抬头看向自己的护卫,“榆树面是什么?” “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其中一名护卫面色尴尬地摸摸头,“就是把榆树的树皮碾成粉,和成细面。” “吃树皮?”林徹的心骤然一缩,将视线重新投向身边的孩子。她正珍惜又认真地吮着残留糕点屑的手指。许是发觉他在看她,女娃娃咧嘴嘿嘿傻笑,露出几颗白生生的小牙,像极了某个人犯傻的样子。 他的心中一动:“你……” “呔!无耻大叔!快把我家宝宝交出来!” “对!交出来!” “无耻!流氓!” 几块石头远远地飞来,却因为投者气力太小,软趴趴地落在马车四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目的,一主二仆的注意力成功地被吸引了过来。 一个穿着薄衫的男娃凶狠地瞪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把镰刀:“把我家宝宝交出来!不然小爷就把你们大卸八块!” “唔……”林徹下意识伸手摸摸下巴。擒贼先擒王,没错吧?他冲着其中一个护卫努努嘴,“你,去把他也拎过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 基本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强盗头子”片刻就被拎到了“猎物”的面前,连打劫的家伙什——镰刀,也被护卫轻轻松松地收缴了。 是个面黄肌瘦的男娃娃,大过八九岁的年纪,眼神却凶悍的很。 林徹上下打量他一番,伸手从小几上又拿了一块糕点递给身边的女娃娃,用诱哄的语气问道:“他是谁?” 女娃娃照例拍拍瘪瘪的肚子,依依不舍地把糕点装进怀里,等舔完了手指才奶声奶气地回答: “他是我的夫君!” 林徹“噗哧”笑了:“你知道夫君的意思?谁让他做你的夫君的?” “知道!”女娃娃脆生生地答应着:“娘亲说的!” “那你爹爹呢?也答应了?” 女娃娃低头不说话,许久才用手背抹了把眼睛:“爹爹不在了。” 林徹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巧舌如簧。 “娘说,她过段时间也会不在了。” “娘亲让我跟着小刀哥,让他保护我。” “没错!”被制住双臂的男娃桀骜不驯地仰着头,“我保护我媳妇儿!你别想欺负她!” 林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伸手理了理女娃娃的刘海,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宝宝,我收养你好不好?”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 “收养?”女娃娃眨了眨大眼睛,“什么是收养?” “就是给你好吃的,让你穿新衣服,住大房子,还可以念书,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情。” “好吃的?”女娃娃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指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真的可以收养我吗?” “真的。”林徹难得露出轻松的笑意。这个女娃娃很合他的眼缘,若是此生当真得不到那人的倾心他必然独身终老,收养一个孩子陪自家老爷子打发无聊、堵住他催婚的嘴也是好的。 “那……那你可以也收养我娘吗?” “什么?”林徹哭笑不得。 “也给我娘好吃的,穿新衣服。”女娃娃央求地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晃,“我娘也很乖的,也跟我一样可爱。” 早已对女人的撒娇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的林大老板分分钟就败在了这个女娃娃的手上,他沉吟片刻点头应了此事。虽然日后离间母女俩的关系有些麻烦,但短期内让她娘充做乳母安抚她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那小刀哥呢?”轻而易举的胜利使女娃娃大了胆子,她双手合十得寸进尺,“他的力气可大了!你也收养他好不好?” 双手被缚的男娃不屑地将头别向一边,耳朵却不听话地期待着答案。能吃饱饭,还有大房子住,天底下哪还遇得上这样的好事! 林徹有些犹豫,但还是没有原则地败在了她可怜兮兮的眼神中。好嘛好嘛,玩伴!林府不缺这一口饭! “收养我可以,但要带上我弟弟!”傲娇的小刀哥蹬鼻子上脸。 “我……我……要……要带上阿英!”疑似小刀弟的男娃小心翼翼却坚定地牵住身旁的另一个女娃娃。 “那我要带上玉姐……” “阿碧!快过来!你也来被收养吧!” “哎——那我能带上小芸吗?” 一大群娃娃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兴奋又期待地仰头看着马车上看起来很有钱的陌生男子。 护卫们傻了,林徹的脸黑了。 “叔叔……”坐在林徹身边的女娃娃委屈地咬着嘴唇,小手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摇啊摇,“求求你了……” 林徹一咬牙:“行!都收了!” “耶——”小道上爆发出一阵清亮喜悦的欢呼。 ### 翌日。 “收养?”面色憔悴的年轻女人紧张地揽住自己的女儿,“不成,我的娃不能离了我!” 林徹没有立即接话,抬头打量了一圈破庙,不出意料地撞上一对对戒备的眼睛。 “娘亲,宝宝不离开你。”女娃娃奶声奶气地帮腔,“叔叔说了,可以一起收养我们俩个。” “荒唐!”墙角的一个汉子猛地站了起来,虎着脸骂道:“孩子她爹是没了,但你也不能强抢良家妇女!” 林徹冷笑:“就算是我家里扫地的丫头,都长得比她标致。” 那汉子涨红了脸:“那你……那你说什么收养,还不是想包养!” 林徹懒得解释,直接垂头望向紧紧抱着孩子的女人:“我的耐心不多,给的机会也就这么一次。如果你想让孩子继续吃树皮,我也不会拦着。” 那女人的身体颤了一颤。 “如果孩子跟了我,我保证,连煌朝正儿八经的公主都过得不如她。”林徹笃定地说道,“她将一生安康,无悲无忧,即便是飞得再高的星辰,埋得再深的宝石,都将挂在她的项上、腕上。” “我不要我的娃跟公主比,也不要星星,不要宝石。”女人干涸的眼眶里流出溪流一样的液体,“我只要她能过得高兴,能天天笑,能吃得香,能睡得好。” “娘亲……”女娃娃无措地替母亲擦着流不完的眼泪。 林徹静静地等着她的后话。 “你带她走吧!”女人下了决心似的把怀里的孩子往外一推,眼神里透着一股属于一个母亲的狠劲儿,“你要是对她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娘亲……”金宝宝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然发火的母亲。 “娘亲,你不要宝宝了吗?”金宝宝的小脑瓜似乎想明白了一点什么,两只小手在空中捏了又松:“娘亲,咱们一起走啊,一起去叔叔家。”说着,她眼泪汪汪地问身后的人:“你说带我们一起走的,对不对?” 林徹蹲下身子,温柔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对。但是你得叫林宝宝,叫我爹爹,叫娘亲奶娘。” 女人的身子像是秋天的落叶似的颤栗起来。 “奶娘?为什么呢?”金宝宝委屈地眨着眼睛,“她是宝宝的娘亲呀。” 女人压抑地哭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哭尽这一年的苦难、透支未来几十年的有口难言。破庙里不明情况的孩子们也跟着哭了起来,惹得他们的母亲们也红了眼睛。 “哭什么呢!哭什么呢!”扈城向来受不了娘们儿的哭哭啼啼,一个哭都嫌烦,更别提这么一大群了。 “我家主子是在做善事,你们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他嘟嘟囔囔地将背上的大包袱放到地上,似是对林主子昨夜定下的安排极为不满意,“愿意跟我们走的,签一年的卖身契,管吃管住一整年;不愿意的,每人领十两银子,算是我家主子的赏赐!” 包袱被他迅速解开,露出白花花的银锭子来。统统是崭新的官银,一大早从钱庄里兑出来的。 破庙里大大小小数十个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相信今儿个来的这位爷真是救他们来了! 要是放在普通的年月里,十两银子够普通三口之家一整年的开销。但眼下不同,物价一直在涨,恐怕要涨上天才能停,十两银子用不上一个月就能用得精光。这么一来,倒是管吃管住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昨晚就被糕点“收买”了的孩子们叽里咕噜地跟自家父母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开始有人愿意签字画押卖身为奴了。虽然是做奴才,但好歹有口热饭吃不是?这兵荒马乱的,能有一瓦避身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宝宝也要做奴才吗?”看到大家都愿意跟陌生叔叔走,金宝宝的心情似乎好了点,怯生生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林徹温柔地将她抱在臂弯里,伸手将她的乱发抚顺:“宝宝是爹爹的宝贝,不当奴才,当主子。” “主子?” “对,主子。”林徹怜惜又宠爱地望着她的大眼睛,澄澈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唉,真像她啊…… 在最乱的时代里,四岁的金宝宝变成了林宝宝,命运一夕颠倒。 ### 京城的商铺缺不了林徹的调度,在江州没待上几天,他就带着林宝宝和“奶娘”启程回京了。其余的人则被安排在了江州及周边城池的各个铺子里,只有表现出色的才能被调去京城。 林宝宝对路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林徹不厌其烦地为她做着解释,陪吃陪喝陪玩,俨然将她当成了真正的掌上明珠。此事经过有心人的传播,很快就飘进了许多人的耳朵。 比如林老爷子,比如当今太子,又比如痴心不改的杜家姑娘。 林氏父女回府的那一天是个难得好天气,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哇——好大的房子!”林宝宝看着眼前的宅子瞪大了眼睛。 林徹的心情很好,故意拿话逗她:“有多大?” “辣么大!辣么辣么大!”林宝宝憋红了小脸,将短短的手臂尽力张开。 林徹笑得开怀,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额头亲昵地蹭蹭她:“这就是宝宝以后的家,喜不喜欢?” “喜欢!”小娃娃回答得很痛快,笑嘻嘻地问道,“小刀哥他们也能住在这里吗?” 林徹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难以置信的女声打破了父女之间的愉快互动。 “林公子,你真的……真的有孩子了?”杜蔚然的眼睛跟她的红罗裙一样红,显然哭了不少时间。 “爹爹,她是谁?”林宝宝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林徹摸摸她的脑袋,没想好怎么回答她。 “是她的孩子?”杜蔚然的喉间发出尖利的质问,但很快又被自己的声音否决,“不会的,时间不对,不会这么大……” “杜小姐。”林徹一脸的不悦,“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请回吧。” “是因为长得像她吗?”杜蔚然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容,“多可笑啊……好不容易捱到她死了,却又来了个长得像她的……我真傻,我真傻!” 林徹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险些将手中的女娃摔在地上。 “你说什么?” “谁……谁死了?” “呵,呵哈哈哈……”杜蔚然的眼角流出两行歪斜的眼泪,抬手扬扬从城墙上撕下来的战报,“看来林公子最近相当享受天伦之乐啊,连她的消息都没有注意。” “你不知道吗?沐阳侯领兵夜袭,却被困在一座空城之中,绝水绝援,音讯全无,算起来得有半个月了吧。” “你说,你心心念念的陆姑娘会在哪里?”她作势打量手中的战报,挑衅地啧啧做声,“听说人饿极了的时候,连同类都会吃。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会是第几个被吃的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令人不适,林宝宝下意识往自家爹爹怀里藏,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子正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爹爹!” 安置完奶娘住处的扈城刚刚从小门内出来,见此场景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冲上前去将瘫倒的一大一小两个主子接到怀里。 “呜……爹爹,你怎么了?” 小主子哭得几乎背过了气,扈城却来不及安抚她,只焦急地呼喊着家丁去请大夫。 “去……”林徹的嘴角挂着血迹,虚弱地攥住扈城的手,气若游丝却极为坚定地命令道,“去查!她现在……现在……咳……” “您别说话了!我都知道!都知道!”扈城一个大老爷们也红了眼,将自家主子背在背上往宅子里跑。 那个“她”字指的是谁,不用猜也能知道。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够让自家主子这般牵肠挂肚呢? 作孽啊!作孽啊! 因着主子突发急症,林府大门进出的仆婢如织。不少人认出那个面如死灰、呆立在门口的女子乃是杜家小姐,却没有一个敢去问候一声、甚至搭个话的。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那张遗落的战报被不识字的小厮当成了一般的废纸,三两下卷成团丢了出去。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明晃晃的日头也被乌云遮了去,大街小巷飞沙走石,顷刻之间大雨瓢泼。 “重阳节都过了,怎么还下暴雨?”在林宅门口避雨的路人用地上的废纸团擦了擦被溅上泥水的鞋,不满地小声嘟囔:“今年的怪事可真多,看来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纸团彻底成了废纸,在雨中渐渐化开,再也看不清上头写了什么了。 第119章 :替身 “嘀嗒——” “嘀嗒——” 清晨,零星的水声在营地里安静地飘荡。四周雾蒙蒙的一片,一个娇小的身影渐渐靠近了水声传出的声音。 “唉,还是不太够啊……” 沙哑的嗓音透着深深的无奈,她解开悬在树枝上的麻绳,拎着沉甸甸的马皮袋子走到附近的大水坑旁,舀起水坑里的污水倒进马皮袋子中。 浑浊的污水渗入顶部的沙子,涓涓流入下方的鹅卵石,接着又缓缓挤进木炭,最后从最下方的棉布层中潺潺流出。 “嘀嗒——” 第一滴重见光亮的水滴滴落在她的鞋面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像是被惊醒了似的,连忙提着马皮袋子跑回树旁,牢牢地把它系回树枝上。 “嘀嗒——嘀嗒——” 一滴又一滴的清水规律地坠入地上的木盆,一个时辰后,木盆终于满了。 陆小鹿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虚弱却干净的笑容。 太好了,今天又能活下去了。 她捧着木盆回到营地中央,那里炊烟袅袅,阿楠正在准备幸存者们的早饭。 “早饭是什么?”陆小鹿舔舔嘴唇,极为怀念昨天意外找到的几颗蘑菇。 “啊……没有蘑菇了。”阿楠嗫嚅道,“今天是树叶。” 喔,又是树叶。 陆小鹿掩饰着心里的失望,夸张地笑着把盆里的水倒进硕大的锅里:“幸好,今天的水管够!” “多亏了昨晚的雨。”阿楠蜡黄的脸上也透出几分喜悦的红来,“大家今天一定能喝饱,等老爷找到我们……”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蓦地小了下去。 陆小鹿低着头,手指缓缓摩挲着木盆粗糙的外壁。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人不吃东西可以活多久?在21世纪,大多数人公认的数据是七天,但也不乏某些特殊的例子证明人可以活得更久。 1980年10月27日,爱尔兰共和军发生绝食事件。绝食者除了水和食盐外,不吃任何东西,最终绝食坚持长达53天,没有人死亡。 2004年5月,泸州中医陈建民独自在玻璃房里忍受了49天的饥饿与孤独,成功地存活了下来,打破了当时的记录。 但这些数据对于陆小鹿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是将士,是军人!对于他们来说,单单存活下来是不够的。他们要有足够的力气布防,有足够清醒的头脑来思考对策,他们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斗志,需要希望。 二十五天了,他们被困在这座空城里近一个月。 她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天: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在刑战的指挥下,东境展开了全方位、大规模的反击战。部署周密的作战计划配上绝地反击的磅礴士气产生了惊人的效果,短短五天,煌朝大军势如破竹,一举夺回先前被东崎侵占的三城,将东崎人彻底赶出了东境。 正当将士们欢欣鼓舞之际,异变陡生。被逼急了的东崎人死死地咬住了左翼的一支不起眼的小队,并且穷追不舍,无奈之下,小队退进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空城里。东崎人围而不攻,在空城之外设了重重阵法,非精通奇门八卦阵者无人能出。 而巧的是,这支小队的率领者正是刑帅之子、明帝之侄、煌朝之侯,无论是出于情,还是出于理,煌朝都不得不救。 但这真的是巧合吗?在几万人之中、上百支队伍之中,对方偏偏挑中了他们。沐阳侯的名声虽然响亮,但在没有互联网、甚至没有照相机的古代,真正知道他的容貌的人又有几人?更何况还是在身着盔甲头盔,只露半张脸的情况下。 阿楠说:敌军里一定有一个熟知少爷的人。 小鹿说:敌军里一定有一个精通阵法的人。 于淳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不解与惋惜。 ——有一个人,他们都认识,并且精通阵法。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空城很小,从这头走到另一头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空城里困了三十三个人,一匹马。 第一天,他们放心地吃掉了随身携带的干粮,耐心地守着城门等待救援的人。胜利的喜悦使他们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沐阳侯都在这儿,还怕没人来救他们? 可是第二天,援兵却没有来。许是在路上受了阻?他们这么猜想着,开始在空城中搜罗农户家中的米面。有个老兵运气好,在地窖里得了一瓦罐白米,他们兴高采烈地生火做饭,唱军歌,说浑话。 第五天,锅里的白饭变成了稠粥,又变成了稀粥,众人默默地四散开来,在荒地上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夜深的时候,有个年纪小的新兵抱着干瘪的肚子呜呜地哭了。 第七天,野菜野果绝了迹。三十三个人默契地勒紧了裤腰带,往肚子里咕噜咕噜灌着沁凉的井水。 第八天、第九天…… 第十天,有人在走去井边的路上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沐阳侯牵出自己骑了多日的马,温柔地用黑布蒙住它的双眼,然后一剑砍掉了它的头颅。那天晚上,大家都吃上了肉,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第十七天,森白的马骨被砍成一个个小块泡在沸水里,熬着几乎没有油星的骨头汤,完成了它最后的奉献。井也彻底干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能够吃进去的东西都成了他们的食物。树叶、昆虫、甚至泥土。 他们默默地嚼着树叶,没有任何怨言。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隐约明白,援兵不会来了。 的确,东崎的要求太过分,明帝不可能答应。三个城池换三十三个人,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应允如此荒唐的交易。他是惜才的,但他更爱惜自己的国土。将这么大的疆土拱手让人,即便他以后驾崩了入了土,也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子民指着他的脊背骂一句昏君。 刑战自然想救自己的独子。但他不仅是个父亲,更是个臣子,是个将军!他要服从君主的决定,更要为将士们的生命负责。那座城外重兵把守,不赔上三千条人命定然接近不了城门。三千人换三十三人,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将军都不会这么做。 他们的决定如此冷酷,但谁也不能责怪这两个人,因为他们内心所承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旁观者的想象。每日的气定神闲是由每夜的辗转反侧换来的,每个轻蔑不屑的笑容是由衣袖下嵌入皮肉的指甲勉强支撑起来的。他们不为所动,他们毫无作为,可他们的心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那个孩子,一定会再创造一个奇迹的吧! ### 第三十天的夜里,陆小鹿熄灭篝火,爬进了小小的帐篷里。像平常一样,她摸黑躺在于淳的身边,侧着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伸手将身上的小毯往她那边拉了拉。 “水坑里快要没水了。”陆小鹿小声说。 “嗯。”黑暗里他的眼神疲惫却温柔。 “我们会死吗?”她攥住他干瘦的食指。 “不会的。”他轻轻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找到了阵眼。” “真的吗?” “嗯,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她委屈地咬了咬唇,“外面有很多兵,大家都很饿,跑不动了。” “别怕。”他亲昵地蹭蹭她的额头,“他们要的人是我,只要我出去了,你们就安全了。” “可是你会死的。” “不会的。”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谎,温柔地将她揽进怀里,“他们还想用我来作交换呢,怎么会让我死?你是相信我的能力的吧,一有机会我就逃回了。” “……嗯,我信你。阵眼在哪儿?” “记不记得那口井?” “记得啊。” “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它就是全城的中心。推倒它,阵也许就破了。” “天呐,原来是它,我们之前每天都去喝水……” “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天天看见的地方越容易被忽略。” “这样啊……” 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唔……是什么?”他被动地将嘴中的东西吞了下去。 “糖。”她在夜里咯咯地笑,“你找到了阵眼,奖励你的,别的人都没给。” 甜味从嘴里蔓延到心里,他半支起身子想去亲她,却突然没了意识跌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伸出手臂抱住他,轻轻哼起安眠的小调: “月亮弯弯,照着河湾……” “河湾宽宽,家在对岸……” …… ### 阵法破了,城中的人终于找到了出城的路。 三十余人的队伍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没一会儿工夫就被看守的人发现并且围了起来。 “我还是小瞧你了小侯爷。”安邦侯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马上,俯视着地上的一群人,“一个月呐,啧啧,受了不少苦吧?瞧这身盔甲,大得都快穿不住了。” 小队为首的那人灰头土脸看不清容貌,但声音却格外清朗:“比不得安邦侯卖国求荣过得滋润。” 这句话自然不是好话,却让安邦侯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声音语气都没错,是于淳本人。 “既然小侯爷肯出来,定是做好了去东崎做客的准备。”顾仲国轻蔑一笑,“那就请上路吧。” “且慢。”地上的人沉稳地一抬手,微微侧身向身后的士兵们瞥了一眼,“本侯愿意跟侯爷同去,但我这些弟兄们个个都甚是思乡,怕是不能一同前去了。” “不是说好一起……”有个小兵急切地上前一步,却被周围的几人死死按住了身子。 “江铭。”安邦侯心中有些怀疑,眼神在出城的人群中逡巡了一番,“关进去的时候是多少人来着?” 众人的心里一紧,手心冒出了冷汗。 人群中没有她。 “回禀侯爷——”江铭微微弓着背,长长的睫毛掩住了躲闪的眼神,“三十一人。” 安邦侯点了点人数,彻底放了心。 李裴站在江铭身后,紧紧地盯着头戴头盔的那人。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偏头也来看他。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撞上,两对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是他!——不是他! 头盔下的那对眸子里流露出哀求的目光,嘴唇微微动了动。 李裴很快就辨别了出来,那两个字是“张妈”,他的母亲。他的内心极快又极激烈地挣扎了一番,终于缓缓低头避开了那人的眼睛,一言不发。 “安邦侯以为如何?”盔甲的主人再次发问,右手扣上剑柄,“得到活的沐阳侯还是死的沐阳侯,就凭您的一句话了。” 顾仲国嗤笑一声,慵懒地一抬手:“放其他人走。” 东崎士兵让开一条道,三十名煌朝士兵犹豫了片刻,相互搀扶着跑远了。 “小侯爷,请——” “哼,多谢安邦侯款待。” 见那人被牢牢拷了起来,顾仲国惬意地眯了眯眼,倾身在江铭耳边低语。 “带人追上去,不要留活口!” “……是!” ### 地面上的日光永远也不能驱散地窖里的黑暗,黄豆大的烛火静静地证明着光明的存在。 陆小鹿愣愣地垂着头,将怀里的人抱得很紧。 “唔……”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于淳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无措在闻到熟悉味道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心也落回了原处。 “小鹿。”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捂住有些发疼的后脑,“我们这是在哪儿?” “地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地窖?”他疑惑地看着黑暗中的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很久了吗?” 陆小鹿缓缓转动脖子去看一旁的沙漏:“再过半个时辰。” 于淳听不懂她没头没脑的话,下意识地问道:“阿楠呢?其他人呢?” 陆小鹿的声音彻底卡在了喉咙口。 于淳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小鹿……” 她死死咬住嘴唇,用沉默充做回答。 “小鹿……”于淳颤栗起来,紧紧抓住她的双臂,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与心中所想不一样的答案,“你告诉我,阿楠呢?其他三十一个人呢?” “他们上哪儿了?” “你说呀!他们人呢?”他崩溃地将她按在墙上,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啊!” “再过半个时辰……”嘴唇很快就被咬破了,猩红的血混着她的眼泪死守着秘密,“再半个时辰……” 她念咒似的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啊——”拳头狠狠落在石壁上,他哽咽着跌坐在地,“我发誓要把他好好带回去的……我发过誓……” “时间到了,快走——”她将他从地上猛地拉起,推开地窖的暗门爬了出去。而他则像是失了魂似的,任由她的拉扯。 “红树林……红树林……”她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拉着他往一个方向跑去,嘴上开始念叨另外一个词。 那是他们约好的地点。 早在于淳斩马的那一日,他们就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小侯爷送回煌朝,哪怕以身为饵,哪怕全军覆没。 除了假扮于淳的阿楠以外,其他人如果能够侥幸离开,就在那里汇合! 十月的枫叶落了满地,却红不过流淌的鲜血。红树林里横陈着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一双双眼睛都直直望着故乡的方向。 “大家……”她颤着双腿跨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伙伴。 “有……有没有人……”她抖着手推推这个,又摸摸那个,哭得话不成句,“活着吗……有没有人……” “都死了。”于淳扶着树,眼泪从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都死了。” “啊——”陆小鹿痛苦地抱着头,眼睛赤红,喉间溢出一声声压抑却痛苦到极致的哀嚎: “顾!仲!国——” “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第120章 :带他回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厚重的雪花温柔地落着,遮住了满地的碎砖破瓦,遮住了树梢上被折断的枝桠。 一个月前,笼罩临东城整整半年的乌云被三万热血儿郎的怒吼声吓退,震天的马蹄驱逐了外敌,赤红的帅旗在城墙上猎猎飞舞。一切阴霾散尽,一切尘埃落定。 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枕着伤口和热泪在雪夜里安静地睡着,梦里是安定,是希望。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布鞋碾着积雪,一步一步从街角走来。天气有些冷,但他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打更是个苦差事,他以前总是有诸多抱怨。但直到临安城城破,在兵荒马乱中仓皇逃窜的他这才明白,夜夜起来打更的生活是多么美好。 更声一响,嘿,天下太平! “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憨笑着喊了最后的一嗓子。他收起更梆子,摸摸腰间的酒壶,调转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今晚守城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他的老伙计,这会儿天冷,正好找他喝两口暖暖身子! 一碟花生米,几颗茴香豆,在物资匮乏的如今,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下酒菜了。两个平凡的小人物惬意地眯着眼,小口小口地抿着盏里的浊酒。 “总算是太平了,让东崎的那群小人都见鬼去吧!”守城人畅快地伸了个懒腰。 更夫嘿嘿笑着:“这一仗打得多漂亮,够东崎人喝一壶的了。” “就是可惜了那位小侯爷——”守城人幽幽叹息了一声,“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 “没了?”更夫被唬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前两天不还说被困在那里吗?” 守城人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听一个牧羊人说的。他今早去那边附近的山头上放羊时看到东崎人的驻兵都散了。小侯爷不死,东崎人能就这么走了?三十天不吃不喝,神仙也扛不住……” 更夫先是怔怔地不说话,然后突然拿起酒盏一翻手,将酒水全部洒在地上。 “诶你这是……” “我刘二敬小侯爷一杯。”平凡的更夫脸上露出不平凡的认真表情,“临安城是他领兵救下的,愿他走好!” 守城人抿了抿唇,默默地将自己杯里的酒也倾倒在地上:“走好——”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在城门旁的小房间里蔓延,直到被一阵微弱的拍门声打破。 “什么声音?”更夫疑惑地问。 “是风雪撞在门上的声音吧。”嘴上虽这么说,尽职的守城人还是站了起来走出房间。 更夫侧耳听了一会儿,也放下酒盏跟了出去。 “难道有人要进城?”守城人喃喃自语,掀开城门上特设的一个小口往外瞧。 “不会吧。”更夫惊讶地说道,“这么晚了,还下这么大的雪。” 风雪很大,守城人还没从小口里看清外边的景象就被雪花迷了眼睛。他“哎唷”叫唤了一声,用衣袖用力地搓揉着左眼。 敲门的人似乎被他的叫唤声鼓舞了,再次敲响了城门。敲门的力道不算小,仿佛竭尽了全力,但每一声的间隔都是那么缓慢、那么漫长,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求救。 “咚——” “咚——” “救……” “咚——” 每一记敲门声都落在门内人的心上。 “咋办?”守城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按照规矩,城门得明早才能开,这会儿乱开,搞不好要被撤职的! 更夫没答话,只喘着粗气看他。 两人的目光中都渐渐流露出一种坚定的、英雄般的眼神,一齐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一角的小门。 城门外的雪地上倒着两个雪人。 一个气若游丝的大雪人,还有一个被他紧紧抱着的、不省人事的小雪人。 大雪人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动着: “先……先救……她……” ### 沐阳侯大难不死的消息震惊了朝野! 得到消息的明帝在金殿之上数次落泪,哽咽不已,并当即派出三百精兵前往临安城护送沐阳侯回京。而向来恪守君臣之礼的战神刑战更是难得一见地破了例,在金殿上匆匆一拜,还未得明帝首肯就亲自纵马赶赴东境接子。 这事在民间也传得沸沸扬扬,有感叹小侯爷命大的,也有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的,就连街角算卦的赵瞎子也加入了讨论,声称这位小侯爷乃是天降神子,是来旺煌朝的运势的哩! 得了消息的扈城欣喜若狂地冲回了林宅,却在林徹的房门外生生停住了了步子。 ——勿喜勿悲! 他想起了大夫的叮嘱。林主子现在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了,要不是那天大夫来得及时,怕是已经去了。 这个粗枝大叶的北方汉子难得心细了一回,他在门外踯躅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将这个消息死死地瞒住。 “扈城?”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想来是他刚刚闹出了动静,惊动了里头的那位。 “哎!是我!”扈城还没有想好圆谎的对策,苦着脸应了一声。 房门从里头被打开,露出一个扎着小辫的小脑袋:“扈叔叔,爹爹问你有没有事?” “唔……我,我来是想问问,林主子中午想吃点什么?”扈城艰难地挤出一个拙劣的借口。 林宝宝好奇地歪着头:“扈叔叔早上不是问过了吗?”她的大眼睛里像是盛了一湾世上最纯净的清泉,水亮亮地惹人疼爱。 扈城憋红了脸:“我……我给忘了。” “八宝鸭、荷香笋、清蒸鲈鱼……”林宝宝认真地掰着指头一样样数着,数到最后停顿了一下,红着脸蛋撒了谎,“还有栗子炖仔排!” 扈城也不戳破,憨笑着全应了下来。 林宝宝笑弯了眼睛:“那我回去陪爹爹说话咯!” “哎!哎!” 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将门关上了。扈城望着房间幽幽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主子对她这么疼爱,果然连口味都很相像呀…… 但现在正主都活下来了,要不要…… 算了。 扈城摇摇头,按捺住了进去跟主子实话实说的冲动。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总归是得不到的人,何必再让他空欢喜一场呢? 他还是去厨房交代栗子炖仔排的事情吧! ### 陆小鹿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能下地。她伸手摸摸自己的眼角,是湿的,是凉的。 红树林的场景成了夜夜光顾的噩梦,滔天的恨意让她的心打着哆嗦。 顾仲国、顾仲国,无论是清醒还是沉睡,她都将这个名字念了又念,唾骂着最下流的语句,施以最恶毒的诅咒。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手刃了他,用他的血祭奠黄泉之下的三十条魂魄! “小鹿。”于淳端着盘子推门进来,削瘦的双颊几乎看不到血色,“吃点东西吧。” 陆小鹿从床上坐起来,沉默不语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两人机械地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着东西,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消息已经递到京里去了。”于淳搁下碗筷,“京里会派人过来……” “我不走。”陆小鹿语气生硬。 “嗯。”于淳点点头没有反对,“我也是这个意思。阿楠还在他们手上,我得把他救回来。” 陆小鹿的睫毛一颤,紧紧抿住了唇。 “居然敢瞒着我做这种事,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明明是充满威胁性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半点火气。 “他的胆子那么小……连虫子都要害怕,在东崎一定被吓坏了。”他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眼神浮在虚空中没有焦点,“小时候我偷溜出去玩,总是他在屋里替我应付来查房的母亲……等接他回来,再不许他学我说话了。” “淳哥儿……”陆小鹿有些害怕,伸手握住他颤抖的手。 “我去接他回来,对,接他回来!”于淳失神地站了起来,“现在就去,他吓坏了,一定吓坏了……” “淳哥儿!”陆小鹿惊惶地叫喊了一声,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是我的错,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骗你,不该给你下药,不该眼睁睁看着阿楠去死……对不起……该死的人是我,是我!”泪珠不断地从她肿胀的眼睛中滚出来,将于淳的衣衫染得濡湿。在这寒冷的初冬里,热泪很快变得冰凉,但仅仅是这样的冰凉又怎么凉得过两颗绝望的心? 于淳干涸的眼中终于落下泪来:“他跟了我十五年……”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两人心中都清楚,阿楠这一去凶多吉少。安邦候那样可怕的人,气急败坏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那么瘦弱的阿楠…… 那么单纯的阿楠…… 披着盔甲的绵羊,该怎么面对饿狼的獠牙?! 于淳几乎不敢阖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中就开始盘旋那张毫无私心的笑脸。 ——“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自打生下来就是您的人,为你生,为你死!” 熟悉的嗓音在耳朵里打着转,他握紧了拳头,眼底染上血的颜色:“我要带他回来!” 不管是人……还是魂。 第121章 :林徹之死 冷静地听儿子说完了事情的经过,一直沉默的刑战开口说了三句话: “路上接到消息,北渊也输了。” “石清领兵归朝,会路过附近。” “想做什么就去做,出事了爹给你担着。” 荒唐的三句话,终结了这位伟大元帅的完美生涯,使他从一个忠君爱国的榜样沦为了一个意气用事、无视君主的佞臣。 但也正是这三句话,昭示了一位父亲对自己的儿子百分之百的包容。 刑战并不在意历史会如何评判他的这个决定,他只知道,有一个好孩子自愿替他的儿子走入了虎口。而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救出这个好孩子! 于淳向着父亲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举指立誓,字字铿锵—— “吾必谨慎以待,不伤一将,不损一卒。” 这是他的承诺,是一个儿子对于父亲所给予的信任的回应。 ### 半月后。 继沐阳侯大难不死的新闻之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敦城炸开了锅! ——本该班师回朝的五万北境军队擅自改变了行军轨迹,联合东境的三万驻军一同开往了东崎国边境。 而这大逆不道的带领者,正是前些日子人人谈论的沐阳侯! “末将刑战,有负圣上信任,特来请罪!” 高大的身影直直跪在地上,将帅印高高捧过头顶。金殿上原本就极微妙的气氛彻底凝固,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抬头去看明帝的脸色。 “爱卿忠君爱国,何罪之有?”明帝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 “罪臣指使儿子私调军队,实在是罪无可赦。”刑战微微弓起腰,将手中的帅印往前递了递,“请陛下严处!” “东崎猖獗,朕迟早要收拾它,爱卿担君之忧,算不得……” “陛下!”刑战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明帝明显刻意包庇他的话,“私调军队乃是大罪,此风一长,国将危矣!” “刑战!”明帝终究是怒了,他一声厉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伸手直直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当真以为朕不会动你吗!” “请陛下秉公执法!” “好!好!好一个秉公执法!”明帝将双手背在身后,烦躁地在台上来回踱着步,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凛然: “剥除刑氏父子的一切职务,查封府邸,清算资产。” “将刑战……”他深深吸了口气,龙袍下的拳头攥得愈发紧,“将刑战押入天牢,待捉拿于淳归案再一同发落!” 太监诚惶诚恐地取走了帅印,刑战伏在地上磕了个头,语气庄严肃穆:“陛下圣明——” 明帝微微转动了头,但最终还是忍着没去看地上的人,当着群臣的面甩袖而去。 刑战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不如此,怕是难以服众啊…… ### 此时,敦城里乱的又岂止皇宫一处。 “林主子,是我办事不力,您……您杀了我吧!”扈城一路膝行,颤抖着手将匕首塞到林徹手中。 房间里一片死寂。 林徹闭着眼,紧紧咬着牙关,但即便这样也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栗。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他纵横商场十余年,手段狠绝,树敌无数。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但是火没烧死他,水没淹死他,利刃没捅死他,羽箭没射死他,他以为是上天垂怜,却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林徹睁开双眼,惨然一笑。 到头来,他林徹的命,居然要毁在一个愚蠢的药材商的手里!简直是个笑话! 扈城紧紧抓着林徹的手,将匕首往自己胸口送,憔悴的面容上满是哀求的神色:“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只有这样,他内心的愧疚才有可能减轻半分。 是他没将事情安排得周全!是他一时疏忽!是他谋了自家主子的性命!明知道那味药材极为重要,他还…… 匕首的顶端已插入皮肉,鲜血迅速溢出,很快就染红了外袍。 “叮——” 林徹用尽余下的气力,挣开扈城的手将匕首掷在地上,蹙着眉头喘了口气:“如果你死有用的话,我一定杀你千百遍!” 林徹心里清楚,这事不能全怨扈城。他本以为在江州采集到的药材数量足以撑到新的植株长成,却万万没想到他的病情会突然恶化。为了续他的命,大夫不得不加大了用药的剂量,但这么一来,原本就稀缺的药引愈发捉襟见肘。 原本这也不妨事,只要再去江州一趟即可。姓蒲的图的是财,只要价码给的够高,他不会不松口。但坏就坏在这老匹夫实在太贪心!他心里想着“物以稀为贵”,竟将近千的植株焚烧殆尽,只余十余株藏于自己的府邸之中,喜滋滋地等着林徹来一掷千金。他未必是想要林徹的命,但却误打误撞将他逼到了绝路上! 这事本是扈城负责盯着的,但江州毕竟不在眼皮底下,林徹病重的时候他又整日忙前忙后,因此等蒲昌平焚药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时已经回天无术。 “咳……咳咳……”林徹剧烈地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憋出几丝病态的红晕。 “主子……主子!”扈城手足无措地倒出药丸捧在手心。 林徹吃力地摆摆手,眉宇间满是疲态:“吃一粒少一粒,我还想多活几……咳……几日……” 扈城红着眼,布满胡茬的下巴微微抽搐。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林徹不耐地蹙起眉头,语气刻薄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人。 扈城哽咽着摇头,说不出话来。 林徹往后重重地一躺:“剩下的药还够几天的量?”他的口吻似是极为淡定,但被攥紧的衣角却泄漏了他真实的心思。 “算上蒲昌平府上的那些……”扈城艰难地做出了回答,“能做十五日的量。” “那新种的那些,几时能入药?”林徹直直望着房顶,耳畔却始终没有传来回答。他一怔,偏头去看,却发现地上跪着的汉子正无声地流着泪。 “扈城……”他下意识喊了他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明明快要死的人是他,为什么一个做奴才的会这么难过?林徹微微垂头,诱哄似的说道:“我总得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是吗?” “啊——”地上的人突然痛苦地抱住了头,一张坚毅的脸因为极度的悲伤变得扭曲。 “一个月!怎么办才好……林主子,还要一个月啊!” “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啊!是我!” 苦苦压抑的哭声找到了宣泄的机会,一时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呵、呵呵……”榻上的人突然轻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是宽容的,语气是轻快的,“我还以为得多久呢。” “林主子……”扈城失了神。 “你呀……”林徹叹了口气,抬起消瘦的下巴轻声埋怨:“扈城,你可吓死我了!” “不……不要紧吗?”扈城被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唬住了,后知后觉地抹了把快到淌到地上的鼻涕。 “要紧啊,当然要紧。”林徹的眸子倦怠地垂着,脸上却仍旧强打着精神,“虽然要紧,但也没到束手无策的境地。听说人穷的时候会把一文钱掰成两瓣来花,那我把一颗药掰成两瓣吃也不算犯规吧?” 这笑话着实冷,扈城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相信他的主子,相信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种语气、每一种表情。他信赖他,就仿佛信徒全身心地信赖他们的神一样。既然主子都说不是束手无策,那就是有法子!他是那么厉害的人,一定早做了准备,天底下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他呢?他那么英明神武、无所不胜的主子,怎么会败给区区一场病呢? “你去江州走一趟吧。”林徹轻咳了一声,眸子像往常那样亮了起来,“把药带回来,无论什么手段!” “是!”扈城答应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房间。这次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得干净漂亮! 门一阖上,林徹眼中的光亮就同即将燃尽的灰烬一样一寸一寸灰败了下去。 “只剩半个月的命了啊……”他喃喃自语,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自嘲又悲凉的笑意。 “林徹啊林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慈悲了呢?都死到临头了,还要照料一个仆人的心情?” “眼下应该准备拉着全府上下一起陪葬才对吧?” “唔,对,这样才对嘛,都来陪我……”他独自在房中又哭又笑,清瘦的右手吃力地支着昏沉的头,“不然,一个人在下面……多孤单啊。” 他无疑是强大的。他富可敌国,他称霸商场,成千上万的人要仰他鼻息过活,四国一朝都有着他的商业基地……可富可敌国有什么用呢?称霸商场有什么用?他甚至还不如一个睡在街边的难民! 只要给口吃的,难民就能活;而他呢?就算家里的白银累成了银山,黄金铸成了金屋,也救不了他这具苟延残喘的身子!这条风中残烛的性命! 半个月,半个月。 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晃过,在扬州守着老宅的父亲、忠心耿耿的扈城、天真可爱的女儿…… 他苦笑着摇头—— 终究是没法子了,准备身后事吧。 ### 冬一日日地深,天一日日地寒。正当煌朝百姓担忧如何度过这个缺衣少粮的冬天的时候,天下第一富商、京城五铺的主子林老板做出了惊人的决定—— 凡是属于林家的米行和布庄,每日都向当地百姓和难民分发粮食和布匹。 凡是属于林家的诊所,全部改为义诊,诊金与药材均为免费。 凡是属于林家的客栈,全部改为义居,难民免费入住,妇孺优先。 林家的产业遍布五湖四海,煌朝现在的状况又尤为艰难,因此这三项决定绝对算得上是大手笔,丝毫不逊于当初捐款一百万两的行为! ——这位爷又是在闹哪样? 所有同行都摸不清头脑。 扬州难得下了雪,林宅里一片素缟,和雪地混成了一色。 锦帕上落满了红梅似的血印,林徹扶着窗棂望着自己的灵堂,脸上挂着专属于商人的狡黠的笑。 林家的产业做得太大,他死得太早,根本来不及培养合适的接班人。即便闭着眼也能猜到,只要他一死,林家必倒。与其等着那些豺狼在他死后吞并他的商铺,不如将它们拱手送给天下。 他囤了那么多的物资,这会儿一股脑地倾倒出去,煌朝的商圈必定会经历一次大地震。扬名立万倒是其次,他有自知之明,他林徹着实跟好人一词搭不上边,但只要想想那些黑心同行面对自家空荡荡的铺子吃了苍蝇似的表情,他心里就觉得畅快! 林家的其他铺子陆续被他变卖了出去,换成了保值的田地和房产,足够林家老小富余地生活个几辈子的。但粮食堆久了会霉,药材堆久了会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所以拿来救个把人,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林徹静静地想着,有个深藏的念头却偷偷地从心底钻出来: ——如果人们吃饭的时候想起这是他送的米,穿暖的时候想起这是他赠的布,安睡的时候想起这是他的房……时时被人想起的话,他在地下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那么冷、那么孤独了吧。 雪慢慢地不下了,日头高高的,远远的,看着明亮却丝毫没有温度。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他不愿意被人瞧见他死亡时狼狈的模样。他踉跄地转了个圈,对自己的葬礼布置做着最后的审核。 很好,都很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栗子,那是林宝宝早上泪眼汪汪塞给他让他吃的,还说吃了病就会好,再也不痛了。真是傻孩子啊…… 他认真地用修长白净的手指剥着栗子,想起了另一个爱吃栗子的人。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眼泪涌出了眼眶,他远远地望着东边的方向。扈城瞒不住他,因为他感应得到她。 他缓缓将栗子仁塞进嘴里,甜味蔓延了开来,奇迹般地安抚了胸口的窒息感。他闭上眼睛,直直栽倒在雪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宝宝说的没错…… 吃了,就再也不痛了…… “轰——” 天空一声巨响。 第122章 :接你回家 耳边的乐声熟悉又陌生,有什么东西随着乐声缓缓回到了他的脑中。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却是一片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白色。 林徹有些发怔,许久才慢慢想起来。 对了,他死了。 不,是游戏里的那个他死了。 白色慢慢从视线里褪去,一张恍若隔世的脸庞出现在他的眼前。 “哥,感觉怎么样?”那人神采奕奕地看着他,语气中的熟稔是陌生人装不出来的。 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个人他应该认识。林徹闭眼想了想,缓慢而笃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林望。” 男生咧开嘴笑了:“幸好幸好,脑子没坏!你要是出了事,老爸能把我的腿打断!” 林徹没听他接下来的碎碎念,坐起身子整理思绪。 没错,他是林徹,j市人,28岁,斯坦福商学院硕士,五年前学成归国,继承了家族产业林氏集团。跟游戏中的角色一样,他是个商人。 “哥,这游戏不错吧?”林望在一旁小蜜蜂似的嗡嗡叫,尽职尽责地推销着自家团队的项目,“我那学长技术可牛逼了!你放心投资!稳赚不赔!” “胳膊肘往外拐。”林徹横了他一眼,心里却做出了肯定的决定。 林氏集团以建筑材料制造业起家,但真正跻身国内一流企业则是在进驻房地产业之后。近年来,房地产业出现了衰退的迹象。作为集团掌舵者的他将目光投向了新兴科技产业,这次所体验的游戏就是他准备投资的项目之一。 客观来说,这次游戏体验非常完美。无论是真实度、美观度、自由度还是剧情,都无可挑剔。全息网游在全国乃至全球都极为罕见,这个成立不到三年的小公司能够构架起这么庞大的游戏系统,实在是让人吃惊。可以想象,这个游戏一旦面世,就会在游戏界掀起轩然大波! 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享受这个游戏的。仅仅是进入游戏所需的生命维持仪器就将大部分人挡在了门槛之外,更不要说专业的看护人员和催眠师了。这种高端的定位正符合林徹的心理预期,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握着无尽的财富,内心却空虚得近乎寂寞。 ——就像游戏中的他一样。 林徹神色一黯,抿紧了唇。 “我能不能看看我死后的事情?”他抬头望向自己的弟弟。 林望被他难得一见的期待眼神看得一愣,胡乱点着头答应:“行!” “唔——”没料到大主顾会突然进来,顶着“美术总监”头衔的娃娃脸少年慌忙将手里的薯片囫囵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起身打招呼,“林总好!” 林徹点点头,伸手一指屏幕:“我来看看剧情。” 祁崎同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擦擦手调出了游戏画面。 因为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现在的画面刚好进行到林徹“出殡”的那一天。看着满屏幕的送行队伍,林徹有些发怔。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还以为…… 他坚毅的眉眼一点点柔软了下来。 他还以为,他死了以后,没人会惦记他呢。 送行的人挤满了扬州大街,有些是熟面孔:老泪纵横的林父,哭得喘不过气的林宝宝,还有丢了魂似的扈城,甚至连太子也在灵堂上露了面。 但更多的,却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 林徹怎么也记不起自己与这些人的联系,疑惑地扭过头去问一旁的技术员:“他们是……” “哦,这里面有您上回在江州救下的流民,还有靠您那些铺子的接济活下来的难民,他们都是自发来为您……”那个词多少有些不吉利,祁崎自动跳过了它,“许多人都是特地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柳城、渝都、江州、杭城,几乎全国都有,有些距离远的还在来的路上奔走……” “奔走?”林徹的眼皮一跳,惊讶地看向屏幕。 “嗯……”祁崎看着画面上那些磨坏了草鞋的小人,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坐不起交通工具,他们是徒步来的。” 林徹的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眼睛和鼻子也酸得发疼。 这么自私自利的他,这么不择手段的他,怎么受得起他们徒步跨越半个国家的深沉谢意啊…… “您放心。”祁崎望着屏幕笑得温暖,“有这么人的守护,林家不会倒!” “你说的对。”林徹伸手捏捏酸涩的眼角,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我能看她一眼吗?” “谁?”祁崎下意识问了一句,但立刻猜出了答案。他有些犹豫:“这……” “就看一眼!”林徹用央求的眼神望着他,“她也是玩家吧。”明明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林总。”秦遥双手插着衣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意,“您知道的,绝对的保密性也是我们这款游戏的特点之一。” 林徹用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后者却不为所动。他终于败下阵来,向来高傲笔直的脊背似乎也弯了些。 “转告他,一定、必须、绝对要好好对她!” “用不着我转告吧?”秦遥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您可以在日后谈具体投资问题的时候亲自叮嘱他。” “哼——”林徹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啧啧啧。”林望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家大哥暴走的背影:“你的胆子也太肥了吧,就不怕我哥撤资?” 秦遥嚼着祁崎亲自喂的薯片心情大好,无所谓地答道:“反正我只负责修复bug,烂摊子什么的就等他自个儿出来收拾吧!” 林望打了个寒噤。等主管出来,会不会掐死他们? 幽深的地下车库里,守候了一个多月的兰博基尼终于等到了归来的主人。 “周秘书,对,是我。”林徹左手在耳边扶着手机,右手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击in的表盘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 “我一会儿就回去,你把这一个月的事务整理成报表给我。” “嗯……好的,帮我查一查,集团今年的慈善预算是多少?” “一千万?嗯……加到五千万吧。” “你照做就是了,董事们那边我会在董事会上说。” 挂了电话,他终于松了口气,身心说不出地舒畅。 这个游戏最大的价值不是娱乐。 它给上位者们提供了一个体验人生的机会,在虚拟的人生里,他们会因为人性的本能不自觉地犯下与现实里相似的错误。游戏使他们提前看到了犯错的后果,更弥足珍贵的是,给了他们一个在现实里修改错误的机会。 他启动了车辆,一阵风似的开了出去。 ——但愿,一切不会太晚。 ### 一层薄薄的屏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突如其来的惊雷把行军途中的陆小鹿彻底震懵了。 01号玩家死了?01号玩家不是于淳吗?他还活得好好的,好好地在她身边,他怎么会死了呢?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 突发的状况使战马受了惊,陆小鹿眼前一花,从马背上跌到地上。飞扬的尘埃中,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01号玩家另有其人。 ——那于淳呢? 她痛苦地捂住了脸。 她的于淳怎么办?他终究是个游戏里的人物,终究是要离开她的是吗? “小鹿——”于淳被她吓了一跳,慌忙下马扶她,“摔疼了没有?伤哪儿了?” “淳哥儿!”她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天昏地暗,“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不是你……不是你!” “你别哭,别急……”于淳无措地替她擦着泪,自己的眼睛却跟着湿了。她的崩溃定与刚刚的惊雷和天上的怪字有关,那下一个离开的人……会是她吗? 千军万马之中,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先放手。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散在空气之中似的。 泪眼迷蒙之中,陆小鹿终于记起了她最初的任务: ——保护男主,男主不能死! 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 与上回馒头gameover不一样,这一次的天空并没有提及01号究竟是谁。但陆小鹿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几天之后,林徹的葬礼轰动了全国。 她怎么也想不到,林徹居然会是玩家。她更没有想到,他的病严重到了那样的程度。早知道这样……早知道……唉,即便早知道,她也无能为力。 总有一些人的好让你还不起,直到变成来不及。 林徹,林徹,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幸福安康,再也不要遇到她这样没心肝的混蛋。 至于她…… 陆小鹿握紧缰绳,目光如炬地望着东崎最西边的城楼,身后伫立着八万煌朝铁骑。 ——她要试着去偿还另一份恩情了! 八万大军兵临城下是怎样的一个场景?西幽城的守将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答案。但可惜的是,这恐怖的一天终究来临了。 八万人跺一跺脚,地动山摇;八万人放声呐喊,如雷贯耳。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即使什么也不做就已经让人心惊胆战,西幽守将战战兢兢地站在城楼上,命令弓箭手一波波放着箭,羽箭叮叮当当地落在盾手的铁盾上,伤不着盾下的人一根毫毛。 “你们这群混蛋——”盾兵身后,日以继夜从西境赶来的班爷红了眼,扯着嗓门指挥八十八名壮汉拉起他精心打造的攻城器械,“给小爷放!” 巨大的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地在城门上砸出狰狞的裂痕。 “狗娘养的!居然敢动小爷家的人!放!” “快他娘地给老子送回来!放!” “放!” “放!” “给小爷放——” “往死里放!”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天只惦记着娶媳妇儿的小青年竟然长成了铁骨铮铮的硬汉。虽然这个硬汉现在正哭着、骂着、气得跳脚,可陆小鹿却觉得他现在真他妈地帅!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城门彻底破了。原本抵在城门后的东崎士兵人仰马翻,抱头鼠窜。连城门上指挥的守将也骇破了胆子,哆哆嗦嗦地想要逃跑。 “铮——” 一支羽箭带着战书破空而来,丝毫不差地捅穿守将的发髻,将他牢牢钉在了背后的城墙上。 陆小鹿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勒住飞驰的骏马停在城门之下,眉间的英气动人心魄。 “不见吾亲誓不归!”她拔剑直指,字字铿锵。 “不见吾亲誓不归——”八万英豪振臂高呼,气壮山河。 于淳望着那个无所畏惧、立在千军万马之前的身影,缓缓将手覆在心口,温柔又坚定地低喃: ——“阿楠,我们来接你回家!” 第123章 :少爷,好好吃饭 金色的布幔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暗沉沉地让人心烦。 薄薄的战书比夏天的太阳还要烫手,东崎国国主愁眉不展,在女儿的寝宫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的小眼中透出可怜的希冀来,肥厚的嘴唇哆哆嗦嗦地相互碰着:“照我说,以拉伊尔真神的名义,快放了那个可怜的孩子,送走这批豺狼吧!” “放?怎么放?”坐在梳妆台前的东崎国公主倏地转过身,紧紧攥着手中的象牙梳子厉声尖叫:“人可不是我们抓的!父王,你昏了头了?” “啊……我……”这一声提醒背后的深意使胖老头彻底愣住了。渐渐的,他眼中的最后一丁点光亮也黯了下去,连嘴唇也染上了灰败的颜色:“这下完了,全完了!早知道……要是早知道……” “都到这种地步了,后悔有什么用?”梳子的细齿扎得皮肉隐隐作痛,美艳的东崎公主不耐地蹙起眉头,上扬的眼角透着股锋芒毕露的味道:“您别忘了,能解这个局的牌可不只一张!” “啊……啊!”国王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你是说……” 梳妆镜中的美人冷冷笑着:“客人犯的错,跟主人家有什么干系?您要是这会儿就下命令,兴许还能逮得住人……” “恐怕要让公主失望了。”殿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看清了来人,七公主的凤目微微眯起:“江先生?” 江铭站在殿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拜见国主、七公主。” “江先生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要事?”七公主似是不经意地碰了碰镜前的一颗金铃,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跑动声,显然有卫兵正在靠近,江铭面上却依旧淡淡的:“公主大可不必如此,江某人是来投诚的。” “投诚?”东崎国王的眸中出现一丝喜色,“江先生想清楚了?” “父王!”七公主低喝了一声,似是对他的欣喜很是不满。 年近半百的一国之主面色一僵,识趣地不说话了。 江铭的眸光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 ——东崎的大权果然掌握在这位尚在闺阁的公主手上。 七公主稍稍缓和了不悦之色,放下象牙梳子站起身来:“江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公主现在若是想要去请侯爷,怕是要失望了。” 七公主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江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正从侯爷手中死里逃生……”江铭的嘴角扯起一抹苦笑,“还请公主和国主收留。” “那他……” “眼下恐怕要出了皇城了。” “不可能!”七公主的眸中满是惊讶之色,“我分明派了人守着……” “人?”江铭微微扯了扯嘴角,“公主,你派去的那几位……早已不是人了。” 短短的一句话字字森冷,引得东崎国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旁的九公主抿紧了唇,那对漂亮的凤目愈发幽深起来。 “那位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江铭回想起昨夜的惊魂追杀,面色不禁白了几分,“要想抓住这张保命的牌,恐怕不容易。” “那可如何是好?江先生,请您一定想想办法!”老国主的额上沁出一层冷汗,双手试图地去拉江铭的袖子,“八万大军就在国门外候着!眼见着就要打进来了!”跟煌朝相比,东崎实在小得不能再小。之前胆敢对煌朝下手,不过是眼瞅着它虎落平阳趁乱咬上它一口罢了。但要是碰到这种一对一的状况,东崎连半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江铭没有急着答应,转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女子。 天上的云遮住了惨淡的日头,集万千宠爱与国家大权于一身的东崎九公主渐渐收起了咄咄逼人的威势,难得地流露出属于一个弱女子的迷茫神色来。 “我……都听江先生的。” 话音落地的霎那,她额上的硕大红宝石仿佛瞬间褪去了尊贵的光彩。但此时此刻,她失去的又何止是一颗宝石的美丽呢? “国主、公主请放心,江某必当竭尽所能。”江铭的眸子熠熠生辉,袖子下的双手因为兴奋而握成了拳头,“要抓住安邦侯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依在下的愚见,不如……” 他刻意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来:“不如从沐阳侯那边下手。” ###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得快,军营里的八万将士还没吃上晚饭,天色就被夜幕遮了个严严实实。缓缓上浮的炊烟给这个冰冷的寒夜带来了一丝丝的暖意,煌朝士兵们聚在锅炉旁谈笑风生,从他们的谈话中时常能够听到“回家”的字眼。 “唷——”人群里有人打招呼,“崔妹,干嘛去啊?来吃饭呀!” “呸!”路过的执戟小伙儿向着那方啐了一口,大声笑骂道,“你崔哥还有事儿要办,给我留两口热汤!” “什么事啊这么急?” “信使!东崎来信使了!八成是来送降书的!”执戟的少年郎轻蔑地用戟尖戳了戳前面那人的后背,“我送他去见大帅,一会儿就回来!” 被戟尖戳中后背的中年长髯男子触电似地一颤,又惊又恐地往前快走了几步。 “走得不快逃跑倒挺利索。”执戟士兵嘲弄地说了一句,随意地冲篝火旁的火伴摆了摆手,“不说了我得走了!你给我留口饭——” “晓得了!” 战战兢兢的东崎信使一边被押着往帅帐走,一边在心里痛骂着自己的同僚。要不是这些无耻小人一个个都花钱买通了上司,自己又怎么会被派来执行如此危险的差事?真是无耻!昏官! “喏,到了!停下!”执戟士兵毫不客气地喝道,“你在外头等着,我去请示大帅。规矩点!” “是!是!有劳这位小将军了。”信使谦卑地弓起身子道谢,攥着信纸的手忍不住颤抖。 希望信里不要写什么过分的要求,不然他的小命就……唉!早知道会这样,就该让他家的婆娘多给上头那位的姨娘送些胭脂水粉的!只要吹吹枕头风,哪轮得着他来做这倒霉事?唉!唉! ### 下属来通报有东崎信使求见的时候,于淳正在同石清商议南方依旧胶着的战事。 南溟国强盛,又有九皇子齐蒙坐镇,煌朝若不能加以增援,恐怕难以在短期内决出胜负。 虽然历经了整整一年的兵荒马乱,但解决了北境的威胁之后,煌朝如今的兵力还算充足。除却西北两面必要的驻军以外,剩余可动用的军队数量约在十五万人左右。这十五万人中的一半被于淳擅自调来了东境,剩余的一半则在赶去南境的路上。 于淳的确有私心,但并没有荒唐到不顾大局的地步。赶去南境的七万大军已经足以使南边的战事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而他调来八万将士对付东崎的举动除了讨要阿楠之外还有威慑东崎的目的。 上一场战争太久远,久远到让这些弹丸小国彻底忘记了煌朝愤怒的力量。区区东崎焉敢趁火打劫,他必须使东崎深深记住这种恐惧,记住这可怕的代价! 不过,虽然压在东崎边境的这八万人并不影响大局,但早一日调去南境便可早一日胜利,东崎的事情仍需尽快解决! 因此当胆小如鼠的信使踏入帅帐时,于淳并没有多做为难。 “拜……拜见帅爷——”四十余岁的信使腆着脸跪倒在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面前,“我国……国主深感和睦二字之重,命……命在下递送书信一封,还请帅爷过目!” 石清轻巧地用剑尖将信挑起,确认信封无毒之后才双手递给一旁的于淳。 于淳拆了信封,只看了两眼便骤然色变,勃然大怒,狠狠将信纸掷于桌案之上:“荒唐!” 石清心中好奇,拾起信纸瞥了一眼,顿时也被信中的内容震住了。 ——“戚楠公子误入东崎,慕我国峰峦江海,恋吾邦风土人情,虽归期已至,不舍离去。” ——“听闻侯爷与戚小公子主仆情深,亲如兄弟。不如同来东崎,把臂同游?” ——“吾国七公主深慕侯爷风华,愿以东崎千里河山为嫁,万顷平原为妆。两国若能结秦晋之好,也便侯爷与戚小公子团聚,侯爷以为如何?” “真是岂有此理!”石清想也不想,冷笑着将信纸一撕两半,“秦晋之好?做什么白日梦!跟周公结去吧!” 早在听到“荒唐”二字的时候,那个怅然信使就已两股战战,这会儿更是瘫倒如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晋之好?和谁结秦晋之好?” 帐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信使战战兢兢地偏头去看,恰好看到一个身着赤色戎装的英气少女掀帘进来。 “小鹿……”于淳有些心虚地舔舔嘴唇。 陆小鹿瞥了一眼地上的怂蛋,大步流星地走到桌案前拿起桌上的两半信纸来看。 “吾国七公主深慕侯爷风华……”她一边念着信上的内容,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向故作镇定的某人,“千里河山为嫁,万顷平原为妆……啧啧,挺阔气的呀这小妞,侯爷真是好福气!” 知道这时候越解释越乱,于淳干脆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倒是石清轻咳了一声,替自家少爷说了句公道话:“都到这种地步了,东崎还不老实,该打!” “这……这里还有一封戚小公子的亲笔书信。”许是被“打”字吓着了,伏在地上的信使颤抖着将另一个信封递上,“小人……小人听说,戚公子近来染了疾病,怕是不太好了。” 帅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陆小鹿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戚小公子”是谁。阿楠,阿楠,相处这么多年,她竟连他的姓氏都不知道…… “拿过来。”于淳的面色阴沉,袖下的手有些发抖。 这回用不着石清动手,陆小鹿亲自做了递信的中间人。信封的触感很奇怪,里面装的东西不像纸。 于淳缓缓拆了封口,从信封中掏出一块不齐整的布来。布上满是污渍,应当是从袍子上撕下来的,上头用血歪歪斜斜地写了六个大字: ——少爷,好好吃饭。 那一刻,陆小鹿的脑子仿佛炸了开来。 ——“啊……没有蘑菇了。” ——“今天是树叶。” ——“大家今天一定能喝饱,等老爷找到我们……” 那些单纯的表情和话语像老电影似的在脑海中一遍遍重现,瞬间就摧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他没有说“少爷救我”,也没有说“少爷我害怕”,直到现在,他惦记着的……还是他的少爷。 被这六个血字击得溃不成军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小鹿……”于淳紧紧捏着她的肩膀,通红的眼中泛着水光,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淳哥儿……”陆小鹿被他乞求的眼神看得发慌,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千声“求求你”,还有万句“对不起”。 “我知道了。”陆小鹿惨然一笑,一滴滴眼泪烫到了他的手背。 “小鹿,我……”于淳心慌意乱地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随手拍开。 她退后两步,重重地用衣袖搓了搓眼睛,抬起手故作轻松地拍了一记他的头顶:“喂,一定要做最帅的新郎官啊!” “小鹿!” “别!别!你别碰我!”陆小鹿用手一次次推开他的碰触,边哭边胡乱地摇着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你是为了救阿楠,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你让我缓一缓,让我静一静。 ——我不怪你,你去好好部署,把阿楠完好地带回来。 ——哈哈,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想这么说,想大度地离开,想懂事、想顾全大局、想不耍小性子,但是……但是酸得发疼的眼睛不允许,哽咽的喉咙不允许,破碎的心不允许。 “陆小鹿!”于淳狠狠将她抱进怀里,“你冷静地听我说!”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陆小鹿眼圈一红,委屈地放声哭了起来。 石清瞅着情况不对,利索地揪着信使的衣领将他拎了出去。 大帐里只剩下两人。 “我不要你假装坦荡,更不想看到你强颜欢笑!”于淳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整个塞进自己的骨血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抛妻弃子的陈世美?杀妻求荣的吴起?嗯?是吗?!” “没错,阿楠是我的手足!可你呢?你是我的命根子!”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差劲,才会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 “我爱你!于淳爱陆小鹿!爱得不得了!爱得快疯了!” “我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我的妻子娘子情人宝贝甜心全是你!” “你以前说要跟我生够小肉包小菜包豆沙包奶黄包,难道都是骗我的?!” 于淳越想越气,忍不住动了手,“啪啪”地拍了两记她的屁股:“一有点儿小误会就想着逃跑,你能不能对你夫君有点信心!” “能!能!”陆小鹿可怜兮兮地扑腾着,脸上挂着半干的泪迹。 于淳伸手又是“啪啪”两下:“还敢不敢假大方?” “啊——不敢了!不敢了!” “让我娶别人?嗯?你舍得?” “呜……不舍得……” “刚刚居然还不让我碰你……哼!让不让我碰你?” “让!让!” …… 结结实实地让某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吃了一顿“竹丝炒肉”,于小侯爷的训妻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陆小鹿泪眼汪汪地捂着屁股蹲在地上,委屈地开口抱怨:“明明是你先用那种眼神看我的,还怪我……” 于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脸色仍有些不好看:“哪种眼神?我只是示意你跟我同仇敌忾!携手并肩!化悲愤为力量!共同营救阿楠!让你平时多看看好书少看那些话本,净知道胡思乱想!” 又被劈头盖脑地训了一顿,陆小鹿多少有些生气:“那你说!这人怎么救?” 于淳在桌案旁坐下,悠悠沏了两杯茶:“既然她那么想成亲,那就成亲吧。” “你!”陆小鹿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拿颤抖的手指指着他,“你刚刚还说只娶我一个人的!” 于淳伸手捉住她的手指,极为自然地拉到自己嘴边轻啄了一下:“那就假成亲。” ——轰!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会撩妹了!!! “假成亲也不行!”陆小鹿从手指儿尖红到了耳朵尖儿,但还是强撑着仅存的理智扭扭捏捏地做着反抗:“不许你跟别的女人穿情侣装拜堂!” “唔……”于淳故作赞同地点点头,“没错,正牌夫人就该这么小心眼!” 得了,这回连脚趾头都红了。陆小鹿傲娇地一抬下巴:“那你跟正牌夫人说说,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桌案后的人单手托腮,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想说。” “为什么?” “唔……要正牌夫人亲亲才肯说。” 陆小鹿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彻底变成陆、小、龙、虾! ——天啦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崩坏吗? 第124章 大结局 腊月廿二,大寒,宜祭祀、入宅、嫁娶。 暖融的日光穿透盘桓多日的阴云,斜斜照在东崎皇宫的晨钟上。 “当——” “当——” “当——” 钟声三响,群臣参拜。领着文武大臣们做完祷告,东崎国主借着侍从的搀扶缓缓站起来,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今天是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但这位父亲的脸上却满是掩不住的忧色。 世人皆道东崎国主宠女成痴,对七公主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他们哪里知道,他压根儿不是“宠”她,而是怕她! 他并非上一任国主正儿八经的子孙,只是个倒插门的女婿。上任国主膝下本有三子,却在夺嫡的时候互相残杀死了个干净,最后被精明的长公主捡了便宜得到了大权。 长公主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聪明、大胆、狠辣、手腕强硬,具备一切上位者所需的品格。他甚至一度怀疑三位王子同归于尽的结局会不会也是她的手笔。这位“储君”无疑是优秀的,只可惜,她终究还是欠缺了一个条件,一个必要的条件。 ——她不是男人。 东崎建国近百年,从没有女子称王的先例。十余位卿大夫以死对抗、西境军队哗变、百姓们□□反对……面对无法消除的阻碍,长公主不得不放弃了登基为王的计划。但她的野心并没有就此寂灭,她用另一种形式获得了国家的支配权。 她纳了驸马。 他就是那个驸马,一个普通、窝囊、一无是处的官家子弟。 群臣们默许了这个决定。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眼下没有比长公主更适合的领导者了。而他们先前的反对,并非反对她的领导,只是反对她的身份、她的性别。 有了长公主的推波助澜,病重的先帝驾崩后,身为驸马的他轻而易举地被推上了皇位。他战战兢兢,坐立不安,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朝堂下对自己磕头,听着群臣高呼他国主。而他美丽的妻子则坐在他的身侧,笑意嫣然,温婉端庄。他的心中陡然变得豪气万丈,他是这个国家的王!是万千臣民的主!他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那天夜里,他万分憧憬地端坐在御书房里,等着侍从送来奏折让他指点江山,却等来奏折被送入皇后寝宫的消息。他怒不可遏地带人闯进后宫,第一次冲他的妻子发了火。他美丽的妻子仪态万千地搁下手中的朱笔,讥讽地抬头问他: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心瞬间从火海堕入了冰池。是啊……他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布偶人罢了。 他也曾试图反抗,纠集了一帮“忠心耿耿”的新臣打算□□。可就在密谋的那一天,一帮凶徒闯进养心殿,当着他的面把人杀了个精光,然后扬长而去,毫不避讳地回了后宫复命。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了反抗的念头,乖乖的当他的王、做她的傀儡。 可能是为了奖励他的乖巧,她亲自为他选了妃,纳了嫔,许他三宫六院,许他绵延子嗣。只是他的子嗣个个同他一般平庸,甚至痴傻。他可以猜到她对这些孩子做过什么,但他已经无心计较了。 他早已死了心。他这辈子,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终于,她也怀了他的孩子。看得出来,她很欢喜,欢喜到为了养胎而将部分事务暂时交给他打理。他自然也是高兴的,不管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手里的权力。她怀胎的那十个月,是他们唯一一段可以称之为“夫妻”的时光。 大雪纷飞的那天,她分娩了。孩子安然无恙,她却香消玉殒。抱着小小的女儿,看着她死寂的面容,他有一瞬间的怔忡。 ——戴了这么多年的枷锁、他以为会戴上一辈子的枷锁,竟然就这么打开了? 他想笑,却哭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哭,但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而怀里的孩子捏了捏小小的拳头,也挣扎着哭了起来。 他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子,脑中突然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是一副新的枷锁! 但好在这副枷锁还很小、还很弱,弱到只要他轻轻一掐就能……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卡在了婴儿的脖子上,但他不敢掐下去。因为屋里无声地钻出了数十个影子似的暗卫,而其中的一个正拿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他仰着头,无声地大笑起来。 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的天!他的主人!已经替他安排好了接下来的命运,替这个国家安排好了新的主人。 这是一副新的枷锁,一副强大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 “国主——” 一声轻唤拉回了他的神思。 “啊……嗯?”东崎国主侧头询问,“怎么了?” “七公主回寝宫了。”侍从小声禀报,“好像发了很大的脾气,把房间里的人全赶了出去。” “发脾气?”国主皱起了眉头,“在行馆受委屈了?” “好像跟驸马爷吵了一架,动静很大。” “哦。”国主点点头,“能吵起来是好事,说明驸马爷是本人,没有被调包。” 侍从赞同地点头。 出了上次的事,他们不得不小心。驸马刚进京时江大人就吩咐了,务必要看好驸马落脚的行馆,不许任何与驸马身形相似的人进出行馆,免得重蹈覆辙坏了公主的终身大事。 尽管这样,七公主依旧不放心,一大早就带着精通易容术的大师亲自前往沐阳侯下榻的行馆,去鉴定是否是本人。也不知道七公主跟小侯爷谈了些什么,他们这些侍卫在外头整整候了一个时辰才见公主摔门而出,怒气冲冲地上了銮驾起驾回宫。虽然没少看过公主发怒的样子,但他们还是一个个低了头不敢直视凤颜,生怕引火烧身。 “行了。”国主无奈地挥挥手,“既然人没出错,那快让嬷嬷们去给公主上妆吧,不要误了吉时。” 侍从告了一声“是”,退下去执行任务了。 国主背手看着天边,幽幽叹了口气。 ——驸马一旦上任,他这个国主也该卸任了吧?但愿这位小侯爷不要像他这么无能,被女人控制一辈子。 ### “哐当——” “滚!全给我滚!” 寝宫里一片混乱,捧着喜服凤冠的嬷嬷们抱头鼠窜,冷不丁撞上从外头进来的一个中年妇人。 “这是在干什么呢?”妇人高声呼喝,声音不怒自威,“公主的寝宫,岂容你们这么乱窜?平日里的规矩呢?全都下去领罚!” 骚动的寝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捧着凤冠的嬷嬷认出来了来人,苦着脸跪下来求饶:“荣姑姑请恕罪,奴婢们也是没有办法!奴婢奉了国主的命令为公主梳妆打扮,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公主不痛快,要把我们赶出去。还请姑姑好生劝慰劝慰七公主,别让奴婢们气坏了她的身子。” 被称作是荣姑姑的妇人一听便知道此事不是这些嬷嬷的错,但仍是小惩了一番后才将人轰出去。 嬷嬷们如蒙大赦,将喜服凤冠小心翼翼地放好后鱼贯而出。寝宫中立刻变得清静起来。 荣姑姑看着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红色身影,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是谁这么不长眼,惹我们家小七不高兴?” 红色身影一僵,半晌才“哼”了一声。 荣姑姑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这小主恐怕是真气坏了,竟连她也不愿意搭理。回想刚刚侍从的禀报,她心中有了数,带着笑意款款前行:“让姑姑猜猜,是不是因为驸马?”她伸手轻轻揉捏七公主的香肩,诱哄似的继续说道,“男人就像骏马,甭管它性子再烈,只要驯好了,还不得乖乖听骑手的命令?你现在强行套住了他,他不情不愿,自然不让你高兴。但日子慢慢过下去,过出感情来了,他不宠你疼你才奇怪呢!” 七公主缓缓转过身来,小声嘀咕道:“他才不会呢!” “瞧瞧、瞧瞧!”荣姑姑心疼地皱起了眉头,“看来我们小七真是气坏了,连嗓子都有些喊坏了。来,坐到妆台前去,姑姑给你倒茶润润嗓子,再捯饬捯饬你的头发。” 七公主似乎不想起来,但还是拗不过荣姑姑搀扶的气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姿势古怪地往妆台前走去。 荣姑姑望着她的背影,眉宇间浮现出一抹狐疑。 不过是去行馆一趟,怎么连走路都不利索了呢?听说她和驸马在屋里整整待了一个时辰,出来时还怒气冲天,该不会……被“欺负”了吧? 荣姑姑的眼神半羞半恼。即便是今天就要成亲了,那位也不必这么着急呀!真是不懂事! 思及此处,她望向七公主的目光愈发爱怜了。 她端着热茶走向妆台,将茶杯递给椅上的人:“喝点水吧。” 七公主这回倒是听话,乖乖地接了,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荣姑姑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伸手拿了象牙梳子替她打理头发:“一眨眼,我们家小七都要嫁人了。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七公主从镜中极快地瞥了她一眼,怯生生地继续喝茶。 “您选了那位小侯爷当驸马,我们本是不赞成的。”荣姑姑叹了口气,放下象牙梳子取了一支步摇替她簪上,“您该选个性子弱的、好驾驭的,就像国主一样。但既然您喜欢,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您放心,只要我们还在,就一定会护着您,不让任何人欺负。” 七公主小声嗫嚅:“谢谢姑姑。” 荣姑姑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神愈发温柔:“小七懂事了。” 她转身捧起华美绝伦的嫁衣,仔细地替新娘一一穿上。 “姑姑……”一身红衣的七公主似是不经意地问起,“上回那个冒充驸马的小子呢?” 荣姑姑正低头替她系着腰带,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嘴里吐出一句让她五雷轰顶的话。 ——“大喜的日子,提一个死人做什么?” ###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通往七公主寝宫的九十九级台阶上。 守在寝宫外的侍卫们恭敬地冲来人行礼:“江大人——” 江铭淡笑着点头算是回了礼:“七公主可是在寝宫里?” “回江大人,正是。荣姑姑正在里面为公主梳妆。” “嗯。你们离得远些,我与公主有要事相商。” 侍卫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顺从地走了。江铭近来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不是他们这些侍卫可以招惹的。七公主甚是信任他,即便他们走开一些想来也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望着侍卫们离开的背影,江铭的面上愈发春风得意。他并不担心寝宫中的谈话会被这些侍卫听到,调开他们只是为了试验一番自己如今的权势罢了。 从饥寒交迫的落魄书生,到如今权势滔天的重臣,他江铭总算是得偿所愿、出人头地了!但这只是个开始,只要解了这个局,七公主一定会更加器重他,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思及刚刚得到的消息,他的笑意更深。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逃脱的那张王牌自个儿回来了。 于淳无疑是顾仲国的噩梦。安邦侯是个极自负的人,自诩智谋无双,世间万事皆在他的股掌之间。可就是这么一个自负的人,却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屡屡受挫。 他趁着水患在北方敛财敛粮,却被于淳破坏了行动; 他饲养暴虐成性的兽人,顶尖儿的几个却死在于淳的手里; 他在城外蓄养制造内乱的军队,却碰巧被于淳和陆小鹿撞破,并捅到了明帝那里; 他孤注一掷举兵叛乱,却被于淳牢牢挡在宫外; 他煽动四国对煌朝用兵,却被于淳一一化解; …… 一桩桩,一件件,旧恨未偿又添新仇。在安邦侯的心里,“打败于淳”渐渐成为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即使知道是陷阱也要回来看他面如死灰的模样。 是的,安邦侯终于在一件事上打败了沐阳侯。 这是一件不可挽回的事。纵使于淳再怎么聪明绝顶,再怎么神机妙算,也无法使一个死人复活。 在发现捉到的沐阳侯是个冒牌货的那一刻,顾仲国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个伪装的少年。尽管知道这个少年有很高的利用价值,尽管知道这个少年对于于淳来说意义非凡,尽管知道杀掉他会使东崎和自己遭受灭顶之灾,顾仲国还是毫不犹豫地杀掉了他。 他要赢他一次,他要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儿、后悔的滋味儿!好让他知道,他于淳不是神,只是个无能为力的、连自己的仆人都护不住的人! 江铭以戚楠为饵,钓上了于淳这条鱼;又以于淳为饵,钓上了安邦侯这头鲨!戚楠已死,安邦侯是解开这个死局的唯一钥匙,只有把他献给愤怒的沐阳侯,东崎方有生存的可能。更妙的是,沐阳侯一旦娶了东崎公主,就再无可能得到陆姑娘的青睐…… 环扣环,局中局,两人皆已入瓮,只待他江铭来拨动命运的齿轮! 江铭的心中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骚动,一步步向着寝宫走去。 ——就差最后一步了,只要他把安邦侯的藏匿地点告知七公主,万事皆成! 寝宫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江铭没有忘乎所以到不问自入的地步,恭敬地敲门提醒:“七公主,是我,江铭。” 寝宫里寂静无声,他正欲再次敲门,一道冰冷的女声传了出来。 “进来。”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想起了七公主大发雷霆、大声呼喝的传闻,于是对这声音的些许异样释了怀。 “是。”他态度恭敬地应了一声,这才伸手去推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门内红烛飘摇,纱幔飞舞,身着正红色嫁衣的女子背着他立在床前。 “启禀七公主,下官找到安邦侯的落脚处了。”江铭克制着心中的自得,尽量用谦卑的语气说着,“还请公主指示。” “人藏在哪里?”冷漠的声音中藏着深深的恨意。 若是在平时,江铭也许早已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此时的他早已被对未来的憧憬冲昏了头脑,喜不自胜地禀报着自己查到的消息:“人就藏在城西的清茗茶馆后院。为了掩人耳目,他的身边只带了五个兽人和四个暗卫。只是这几个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我们须小心应对。依臣的意思,两百个锦衣卫怕是少不了的……” “好!很好!” 截然不同的女声像是一道惊雷在江铭脑中炸开,他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缓缓转过身的女子。 “陆……陆姑娘?”怎么会是你! 江铭并没有看错。云鬓花钿,锦衣玉镯,被极尽华美之能事的高贵嫁衣包裹着的那个佳人正是本该在行馆中的陆小鹿。 于淳早就猜到东崎定会对新郎的事情慎之又慎,恐怕做不得假。但新郎虽假不了,新娘却能试上一试。谁能猜到,东崎的七公主会在新婚的当天被调包呢?在别人的眼里,这恐怕是无稽之谈。先不说陆小鹿与七公主的容貌不同,即便是走路、说话、脾气都处处会露馅。但这看似胆大包天的计划,竟异常顺利地进行了下来。 七公主带去的易容高手帮了大忙,稍一威胁就能为他们所用,容貌的不同成了最容易解决的问题。而声音方面,虽然可以借助某些东西刻意改变,但总归和正主有些不一样,外人也许听不出来,但熟悉七公主的人一听便能觉出不对来。于是于淳便造出了“七公主大怒”的假象来。 一个人在盛怒之下失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过度用嗓导致声音稍有改变也是能够理解的。幸好七公主本人本就是个刁蛮成性的人,大发雷霆也是家常便饭,侍从们早已习惯了。七公主摔门而出的时候侍卫们都下意识低头回避怒火,连带着她走路的不对劲也没有发现。这使得她的回宫之路无比顺利。 进宫以后便有些难了,随身伺候的婢女、常年打扫的太监,任何一个熟悉七公主的人都可能拆穿陆小鹿的伪装。于是,便有了七公主迁怒宫人,并将宫人全部赶出寝宫去的闹剧。 两人的计划本是里应外合,双管齐下,尽快打听到关于阿楠的消息救他脱困。即便陆小鹿暴露也不要紧,真正的七公主在于淳手上,东崎不敢对她怎么样。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大的变数还是出现了。 ——阿楠死了。 短短四个字,使一切计划成了笑话,使一切梦想成了妄想。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陆小鹿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 他们顶住了天子的雷霆怒火!说服了八万煌朝将士!轰开了东崎的国门!他们克服了那么多的艰难、战胜了那么多的险阻,而现在眼看就要救出阿楠,眼看着接近成功了,却被告知他们所希冀的成功压根儿是不存在的!他们心心念念的人早已经死了! 不!她不能接受这个笑话!她不相信这个谎言!她要找到安邦侯!她要把人要回来!阿楠一定还活着!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都在骗她! 这股强烈的执念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打晕了荣姑姑,失魂落魄地在房中等着荣姑姑口中那个会带给她安邦侯消息的“忠臣”。 她等到了“忠臣”,却没想过“忠臣”会是他——那个总爱坐在酒楼靠窗位置偷偷看她的书生。 重逢之时人事已非,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陆小鹿认真地看着他:“看在那壶酒的情谊上,你告诉我,阿楠到底是死是活?” 江铭伸手摸摸仍藏在胸口的酒盏,如鲠在喉:“他……安邦侯发现的时候,就杀了他。” 陆小鹿冷静地摇头:“你骗我。阿楠不会死,只要拿捏着他就可以摆布于淳,安邦侯疯了才会动他。” “他就是疯了。”江铭苦笑,“他恨沐阳侯恨得发疯,也许后来他曾经后悔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陆小鹿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将他的诚实看得一清二楚。这份诚实背后的含义使她一阵眩晕,靠着手里的逆天剑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清茗茶馆在哪里?”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在城西的平安巷里。”江铭不想瞒她,据实以告。 “平安巷、平安巷……”她无意识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来东崎国都的时间太短,她对这里并不熟悉……她的视线慢慢回到男子的脸上。 “带我去平安巷——” “你想自己一个人去?”江铭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要求,“不可以!你可以去找沐阳侯,你们可以商量……” “等不及了……”陆小鹿入了魔似的拖着逆天剑一步步往外走,“我要杀了他,我等不及了!” “使不得啊陆姑娘!”江铭顾不得男女之防,从后头一把抱住她的纤腰,“安邦侯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以一当百,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你千万不要冲动……” “来不及了。”陆小鹿冷着脸挣开他,将华丽的外袍随手丢在地上,“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我不能放任他逃走!” “陆姑娘!”江铭绝望地拉住她的衣袖,撂下了最后的狠话,“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让于公子如何自处?” 陆小鹿微微一怔,但很快再次坚定了心神。她遥遥望着城西的方向,面上露出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绝美的冷笑: “区区安邦侯而已,我一个人能干翻十个!” 要知道,她可是天下第一、不死不灭的陆小鹿啊! 无视了江铭的持续纠缠,陆小鹿开始在脑海中呼叫两位操作员。要想抗住那些兽人的攻击,恐怕还需要这两位的助攻…… ### 临时充做喜堂的行馆中热闹非凡。新晋的驸马爷神色冷淡地站在门外,连大小官员们的贺喜都懒得搭理,哪怕是点头敷衍一二。 能来参加婚礼的东崎权贵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小爷并不乐意娶七公主,是被强行胁迫来的,因此也不大介意他的无礼。只要小侯爷成了驸马,解了东崎的围,他再怎么冷淡都不为过。 婚礼上来的大多都是东崎人,只有极少的几个煌朝富商被请来充做男方的宾客。因为沐阳侯私自答应与东崎的联姻,煌朝的金殿又遭受了一回明帝的暴怒,自然不会有不识相的官员来参加婚礼触明帝的霉头。于家庄那边得了于淳的提醒,只当此事是个闹剧,不做任何反应。而刑战更不必说,此刻仍被关押在天牢之中,即便想来阻止也有心无力。 可即便是这样,于淳还是在极少的煌朝人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其实也算不得是熟人,只是有几面之缘罢了。但她怎么会来参加婚礼?是巧合还是刻意?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小鹿来? 他蹙眉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叫了一个随侍去盯住那个神情紧张的女子。 这件小事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阿楠还没有被找到,他得集中精力安排人手去偷偷找。也不知道小鹿那边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打扮的人失态地闯了进来,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上:“国主!七公主……公主不见了!” 喜堂里仿佛被丢入了一颗重磅炸弹,猛地炸开了锅! 东崎国主的面色转黑,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放肆!是谁指使你跑到这里来胡说八道的!来人!拖出去打死!” “国主!国主!小的冤枉啊!”宫人一听要处决自己,不禁抖若筛糠连连磕头,“江大人调开了寝宫的守卫,然后……然后七公主和江大人就都不见了!荣姑姑也被人打晕了!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 听到“荣姑姑”三个字,众人都心知这事一定□□不离十了,七公主恐怕真的不见了! “江铭、江铭、好一个江铭!”东崎国主勃然大怒,“枉我如此信任他,没想到他竟包藏祸心!来人啊!都给我去找!把七公主找回来!” “是!”“属下领命!” 喜堂里乱作了一团。 石清张张嘴似是要说话,于淳瞥他一眼阻了他的动作。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廊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喜庆的红灯。支撑了一整天的晴天似是也觉得疲惫了,夜幕中开始飘起一朵朵鹅毛般的雪花。 于淳平静地望向夜空,喜袍下的双手却攥成了拳头。他用理智抵抗着想要出去寻她的冲动,用疼痛制止着蠢蠢欲动的双腿。 ——他不能离开。 小鹿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要在这里稳住大局,等着她回来……等她成亲。 ### “嘀——玩家恢复生命体征,修复进度10%。” “嘀——玩家血量不足,正在加速恢复中。” “嘀——玩家身体伤害值负载过大,建议结束打斗。” 结束?怎么能就这么结束…… 陆小鹿艰难地睁开眼睛,反手死死扼住正在撕咬她脖颈的兽人的咽喉。不,不能结束,她还没有杀掉顾仲国那个老贼,不能结束! 满是咬痕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残破的身子翻身押住挣扎的兽人,粉碎的膝盖抵住它挣扎的双手…… “咔——” 兽人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死透的猎物会一次次复活,甚至反过来夺走了它的性命。它将最后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尊贵的主人,希望他能给它一个答案。 可是即便是它的主人,也无法解释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安邦侯稳稳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里缓缓把玩着两个品相极好的文玩核桃。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镇定,镇定到让护在身侧的四名暗卫也有了底气。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主子早已腿脚发软、心惊胆寒了。 血红色的雪地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再次拄着重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华丽的嫁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并且跟它的主人一样残破不堪。但是,也正是因为染上了鲜血,嫁衣红得愈发妖冶,极完美地映衬着她嘴角轻蔑而张扬的笑意。 她抬起布满伤痕的右手,用那柄名震天下的重剑遥遥指着太师椅上的他。 “来!” 安邦侯倒吸一口冷气,慢慢支起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沉声问道:“你当真要我的命?” 陆小鹿的目光一一扫过雪地上的五具兽人尸体,然后似笑非笑地望向太师椅上的人,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系统的提示声还在她的脑中疯狂地响着,内脏、心肺、四肢、骨骸……她的身上寻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她要感谢1号欧巴的刻意放水,要不是他违规延长了降低痛觉感知度的效用时长,她哪怕不流血致死也要被活生生疼死。 “不如这样。”安邦侯难得诚恳地放低了姿态,“你放过我,我自愿退出天下至尊之位的角逐,并且愿意将手头的军队、暗卫、兽人以及一切人脉资源统统奉送给沐阳侯。有了这些助力,再加上小侯爷如今的权势和智谋,扫平四国绝非难事……” “可、笑。” 滔滔不绝的讲述被短短两个字拦腰截断,顾仲国愣住了,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呵……”藏在血污中的明眸里露出悲悯又讥讽的眼神,“我说……可、笑。” “你——” “你居然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死不可。”陆小鹿拿同情又嘲弄的目光瞅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贪恋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 顾仲国的目光一凛,但仍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冷冷说道:“既然这样,还请陆姑娘明示。只要是你开出的条件,我一定办到!” “我呀,只有一个愿望。”陆小鹿的声音俏皮又温柔,满是血污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我只想带阿楠回家,你办得到吗?” 顾仲国浑身一颤,心彻底凉了下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彻底葬送自己的,不是他挑起的万里狼烟,也不是他一统天下的野心,而是死在他手下的一个草芥般的小东西。 “彼之草芥,吾之至宝。”陆小鹿一字一顿地说着,滔天的恨意缓缓爬入她的眼睛,“虽然杀了你也换不回他的性命,但是只要一想到万恶的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而我们的阿楠却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下,我就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恨不得饮你的血,削你的骨!” 顾仲国木然地垂着头,静静听着她恶毒的诅咒。 “还有红树林的三十条性命——”陆小鹿的脑海中浮现那炼狱似的场景,连呼吸都感觉痛。 “他们本该好好回家的……你明明放过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害死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是你的野心!是你的暴虐!是你身上背负的罪孽!” “顾仲国,你该死!你的存在是对死者的不敬,是对生者的折磨!” “所以……”她在风雪中一步步逼近,赤红色的嫁衣在北风中烈烈飞舞。 “我不杀你……” “天、理、难、容!” ### 红幔翻飞的喜堂里,人们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谈论着这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于淳的双脚仿佛死死钉在了门口,不曾动过一步。他的目光扫过主位上冷着脸的东崎国主,心又沉了几分。 吉时已经过了,她却还没有回来。 该不会…… 他不敢往下想。 行馆外头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动静?人找回来了? 喜堂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外瞧去。漫天飞雪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只看得见一个影影绰绰的红色身影向着这边蹒跚而来。 “啊!一定是公主回来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司仪不作他想,喜出望外地从房间里迎了出去。众人也随之往外走了两步,只有新郎的脚仍牢牢钉在地上。 “啊——”风雪之中传来司仪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死人了!死人了!” 雪夜里的这声尖叫说不出地渗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宾客们连连后退,争先恐后地往人群的后头躲。只有新郎依旧孤零零站在门口,遥遥地望着风雪中的那个身影。 红色的身影近了……更近了…… 一身血衣的女子踉踉跄跄地踏上喜堂外的台阶,脱力似的瘫坐在地上,右手提着的物什咕噜噜地滚进了喜堂里。 “安……安邦侯!”有人认出了织锦红毯上的那个物什,不敢置信地尖叫出声,“是安邦侯的人头!” 陆小鹿失神地望着站在门口的新郎,艰难地开阖着冻得发紫的双唇。 “淳哥儿……” “阿楠……阿楠他,他……没了!” 于淳没听见她的话。 他听不见她的话。 因为现在,他满脑子都装满了她身上一道道伤痕、一个个豁口、一滴滴鲜血。 他的小鹿……他究竟做了什么啊……他竟然,他竟然让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她受伤了,她几乎死了,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僵硬地蹲下身子,将满身血污的她轻轻搂进怀里,右手安抚性地抚着她凌乱的发髻。 “没事了,没事了……” “我们成亲,我们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陆小鹿的睫毛惊惶地颤了颤,她死死地抓住于淳的手臂,悲恸地低声呜咽:“阿楠死了……淳哥儿,他把他杀了!顾仲国……他把阿楠杀了!阿楠……他回不了家了!” 于淳这才听懂她刚刚说了什么。 世界在刹那变得寂静无声。他听不见怀里人伤心欲绝的哭声,背后官员们惊诧的议论声,甚至石清大惊失色的警告声…… “噗——” 他的身子一颤。 他缓缓低头,看见了自背后穿透的匕首的尖端,声音像是远处涌来的海浪似的回到了他的耳中。 “哈……哈哈……”行凶的女子站在大堂中央癫狂地大笑,“陆小鹿,这份新婚礼物,你喜欢吗?” “杜蔚然?”陆小鹿无措地捂着于淳的伤口,难以置信地抬头质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杜蔚然笑得花枝乱颤,笑到落了泪,她解开绯红色的外袍,露出里面的一身素缟来。 “我要你也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儿!”她扬手将一把纸钱洒向空中,眼中是疯狂而仇恨的眼神。 “他到死还惦记着你……他的眼里只有你!” “他但凡看上我一眼,我就愿意为他去死……” “可是他的眼里只有你,只有你!”她美丽的面庞因为嫉妒而变得扭曲,但又渐渐露出哀求的神情来,“他因为你弄坏了身子,他为你散尽千金,你为什么不接受他?他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同他在一起?” “只要你跟他在一起,他一定会高兴,就能活得更久一些了……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即便他要死了你也没有回来看他一眼!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她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些话,眼神虚浮没有焦点。 陆小鹿知道,她已经疯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喜堂混乱不堪,宾客们不敢轻举妄动,各怀心思地挤在喜堂四角。 “大夫呢?快叫大夫啊!”陆小鹿的眼泪扑簌簌地落,流泪的速度却赶不上怀里于淳流血的速度,“救命啊——谁来……谁……救救他!” “小鹿……”于淳想伸手替她擦一擦眼泪,但手到了半空却没有了继续向上的气力。 “我在!我在呢!”陆小鹿慌乱地抓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淳哥儿你别怕,你会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你别怕……” 于淳的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我知道……石清,石清去叫大夫了,我会……会没事的。” “嗯!等你好了我们就成亲!我们回家!”陆小鹿生怕他说出丧气的话来,信誓旦旦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 于淳想应她,却被涌到喉间的鲜血堵住了话。他怕吓到她,艰难地将血咽了回去,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当作回应。 习武多年,他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这次恐怕真的挺不过去了。那匕首扎得很准,毫无误差地捅穿了他的心脏,他能挺这么一会儿,已经是苍天的厚爱了。 是他大意了,之前看到杜蔚然时就应该小心提防的。虽然指派了一个随从盯住她,但方才那般混乱的情况,一时走神没盯住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可惜……不能再替她剥栗子,不能再替她擦眼泪,不能看到她几十年后走路慢吞吞,说话噼里啪啦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他的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抱歉的神情,却不知他的这个表情比喷涌而出的鲜血更让她感到绝望。 恍惚之间,他听到她大声哭喊了起来,喊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救救他吧!01号!02号!求求你们了……” “求求你们……快把他的数据修复好,好不好?” “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死了还能活,可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了……” “求求你们……不管要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无所谓,求求你们……救他……求你们……” ——真是……真是个傻瓜呀。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半酸半甜的笑,彻底失去了意识。 “轰——” 冬夜里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宾客们吃惊不已,小心翼翼地跑到走廊上探出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着。 “让一让——”石清拎着大夫的领子挤进喜堂,“陆姑娘,大夫来……” 接下来的字句堵在了喉咙口。 喜堂门口,一对新人相拥着躺在血泊中。 他们静静地沉睡着,永远地沉睡着。 ### 悦耳的音乐像流水一样淌进耳朵里,陆小鹿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生命维持舱中。 秦遥抱胸站在舱旁,没好气地扬了扬眉毛:“起来吧,我知道你醒了。” 陆小鹿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一把黄鹂鸟似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执拗:“我没醒!” 秦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拜托——大小姐,游戏结束了!” “没结束!”她的声音微微哽咽,眼角有些湿润,“我还能回去!” 秦遥没了耐心,直接伸手将她拖了起来:“快点儿,我们主管找你。” “主管?写游戏的那个鬼才主管?”陆小鹿终于睁开了眼睛,红扑扑地像只小兔子,“哼!我正想去找他呢!我要去骂他!这个游戏不合理!” 秦遥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突然重振了精神的小姑娘:“哪儿不合理?” “它涉及到了伦理问题!”陆小鹿恨恨地攥紧了拳头,“玩家跟npc相爱了怎么办?强行将他们分开?这太不人道了!” “唔,好像有点道理。”秦遥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慵懒地将双手□□裤子的口袋里,冲着陆小鹿背后开口说道:“主管,有人要骂你。” 陆小鹿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只是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一个留着干净短发,穿着白色t恤、外搭蓝色牛仔外套的大男生正站在门口温柔地看着她。 “淳……淳……淳哥儿……”陆小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淳笑得像午后的阳光,微微张开双臂邀请着她的拥抱,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陆小鹿迟疑着下了地,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像一头小鹿似的飞快地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不问为什么,不问前因后果,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好。 这一次,他成为了真正的男主角。 ——属于她的男主角。 第125章 番外一:前因 金秋十月,s市的梧桐树落叶纷纷,将大小街道“染”成了一条条金色河流。城北科技园区外围的暖橙色砖墙映衬着满地的金色,显得文艺又静谧。 这个号称a省最新科技孵化地的科技园区集聚着数十个堪称业内精英的科技公司,以压倒性的优势和绝对的实力走在a省现代科技的最前端。这里是那些有意涉足科技产业的财团挑选投资对象的首选,更是所有科技公司梦寐以求的入驻地。 科技园东区b栋三层,幻境游戏有限公司。 “美国miracle公司的ben先生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近阶段会派人过来接洽。”清冷的女声伴着高跟鞋声在楼道里回荡,简单的白领套装被声音的主人穿出了万种风情。 “嗯,这件事你继续跟进吧,辛苦你了秦遥姐。”一身休闲打扮的青年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边走边透过玻璃窗打量各个办公室里的情况。 ——他出差参加黑客峰会那么多天,也不知道这帮小子有没有偷懒? 秦遥顺着他的视线往设计部里望了过去,目光软软地落在某个埋头画人设的熟悉背影上。 “咳。”她的手不自觉地按压了两下笔帽,嘴角微微勾起:“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给我放个长假,别说这些虚的。” “单给你放?”青年转过头,眼里满是揶揄的光芒,“不用我把阿崎的份儿也给一起放了?” 秦遥有些惊讶地一挑眉:“你肯放人?” 青年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当然——不肯。” 就!知!道! 秦遥狠狠横他一眼,将手中的笔按的噼啪响,发泄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报告正事,只是语气是怎么都好不了了。 “今天早上9点37分,林氏集团的总裁亲自加入了游戏测试,据观测目前情况良好。” “唔……”青年的眼神有些惊讶,“亲自?” “是。说是这样才能更精准地评估我们开发的游戏的价值。” “这样啊……”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免责协议签了吗?” “签了。”秦遥朝营销部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林望负责的。”也不知道自家主管是有多大的魅力,居然把林氏集团的二公子哄进了公司里当小职员。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玻璃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打开,高速发射出一枚“人型导弹”。 “老大——呜呜呜,你总算回来了!”林望像只大型犬似的绕着青年打转,双手还捧着一台笔记本,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楼下那帮造无人机的孙子趁你不在又蹭我们wifi了,网速慢得不行,你快来给他们一点!” “上个月写的拦截程序被破解了?”青年一脸狐疑地自言自语,伸手摘下倒扣在头上的棒球帽,随意地抓了抓柔软的黑发,“看来楼下的那些人有点长进嘛,那这次来个稍微难点的吧。” 他将帽子随手扣在林望的脑袋上,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只略一思考就将手指探向键盘。指尖接触按键的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施了加速魔法,白玉似的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着,敲出一行行晦涩难懂的代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林望眼中崇拜的光芒愈来愈盛,就连向来高冷的秦遥也难得地露出了欣赏的神情。伴随着最后一个按键音,楼下传来一阵高亢的“卧槽”声。 “行了。”青年将左手收回衣兜,右手啪地在林望肩上拍了一记,“快回去干活吧,等整个游戏调试完毕咱们出去聚餐!” “哎!”林望兴冲冲地捧着电脑往回走。 “等等……”秦遥的眼皮一跳,似乎想起了什么。她低下头,在平板电脑上翻找着这几个月的账单文件:“我怎么记得我们公司这几个月好像没有交网费?”那么wifi是…… “是没交啊。”青年双手插兜,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wifi是我从楼上做智能车的那家偷的。咱们经费紧张,能省则省嘛!” 秦遥:…… “经费不够了吗?”半个身子进了办公室的林望收回右腿,转了个弯走了回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要不要让我哥先投点钱?” “这倒用不着。”青年的语气自信又骄傲:“你哥不是已经进入游戏了吗?我相信一定可以凭游戏的魅力打动他!” “嗯!”林望双眼放光。 素雅的黑笔在修长的五指间转了一圈,秦遥微微蹙眉,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按照眼下情况,我们必须在半年之内调试完毕,将游戏正式投入市场,来得及吗?” 做游戏的最怕资金链断裂,在游戏真正投入市场之前不但毫无回报还要每天往里面砸钱。一旦撑不过去这道关,整个公司就会面临山穷水尽的危机。 “半年?”青年的面上满是轻松之色,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我保证,只要3个月。” 秦遥自然是知道他的实力的。 从七年前成立的大学社团开始,她就一直跟在这个大男生的身后,陪他一步一个脚印,逐渐在游戏界站稳了脚跟。尽管小社团变成了工作室,工作室变成了正式的公司,但对于他们这些社团的老人来说,他依旧是他们的“主管”,是整个团队的灵魂,是团队的最强大脑。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毫不夸张地说,在计算机的领域里,他堪称无冕之王。 但是…… 秦遥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犹豫着开了口:“我们的这一步跨得太大,全息网游的技术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十分地不成熟,我觉得应该多花些时间来调试,免得到时候出问题。” 青年却不怎么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管是全息网游还是传统网游,整个世界都是由数据搭建起来的。虽然自由度和仿真度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是只要设置好了数据,怎么也跳不出这个框架去,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那如果……玩家跟npc相爱了呢?”秦遥脱口而出,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说法是多么可笑。玩家暂且不提,npc的数据值肯定是事先定好的,怎么都不会对玩家产生预设之外的情感,又何来相爱一说。 青年果然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不然我亲自进去调试,证明给你看看?” 秦遥本觉得没这个必要,但却起了别的心思。她的眼珠转了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主意不错。” 青年沉吟:“那我就进7号副本吧。”那是个佣兵故事,里面有一个npc角色正是他喜欢的类型,进去玩两天也不妨事。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另外一桩事情,“策划部的编剧招得怎么样了?” 公司里养着一大群程序猿,却没一个能写出像样的故事的。那些有名气的小说版权费不便宜,游戏开始盈利之前他暂时负担不起。他得寻那么一两个写故事的好苗子,总不能老靠母上大人年轻时写的那些玛丽苏文,每回都要他改上老半天。 秦遥低头翻了翻时间表:“巧了,现在正在进行最后一轮面试,要不要去瞧瞧?” “唔……”青年看了看表,语气有些迟疑,“有简历吗?” 秦遥在文件夹里找了找,挑出几张纸递给青年,“喏。” 青年接过简历,一份份地浏览过去,最后停在某张纸上:“咦,l大的?” 秦遥凑过去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来:“还真是,学妹呀。” “陆、小、鹿。”青年一字一顿念着名字,将它跟简历一角的可爱女生联系在一起,不由得笑出了声,“这名字有点意思。” 秦遥挑挑眉:“诶,你这个做学长的,要不要放放水?” 青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将几张简历递还给秦遥:“我还有几个漏洞要修复,先去开发部瞧瞧再说。” ### 【人事部】 “赵先生,陆小姐,恭喜你们进入最后的角逐。”面试官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伸手理了理衬衫外的条纹领带,“既然二位能够走到这个环节,说明都是极有实力的。我很期待你们今天的表现。” 赵乾的双手放松地置于桌面,笑得很是从容:“我也十分期待能与您共事。” 他今年三十又六,曾经供职于另一家大型游戏公司,有着丰富的创作经验。因为妻子工作调动的缘故,他辞了原来的工作举家来s市重新打拼。s市虽然只是个二线城市,但其文创产业和科技产业都相当发达,他在这里如鱼得水,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因此在s市第一份工作的选择上,他是慎之又慎,做了大量的调研功课后才选择了这里——幻境游戏有限公司。 虽然幻境的成立时间不长,但是出品的每一个作品都极富新意和亮点,在市场上的反响出奇地好。他可以猜得到,这个公司一定有着一个极为优秀的把舵者和一群充满创意与活力的员工,这个团队前途无量! “赵先生的实力有目共睹。”面试官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斯斯文文地恭维了几句,“无论是您的旧作《旷世》、《巅峰时刻》、《莽野》,还是前几轮面试中的即兴发挥,我们都相当欣赏。” 赵乾嘴上虽说“哪里哪里”,心里却是自傲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份量。 他将探寻的目光投向自己仅剩的竞争者:一个看起来还没有走出校园的女生。 从进来到现在,她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咕噜转着眼珠子四处打量房间里的摆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饶是有着数十次求职经验的赵乾也看不出她的路数。 “那个……咳!”面试官状似随意地拨动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摆件,“那我们就进入今天的正题吧。” 赵乾闻言不禁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知道,那个摆件上安装了摄像头,拍到的影像会实时传输到别的地方,他们的面试官可不仅仅只有面前的这一个人。 ### 【开发部】 “卧槽!有妹子!快看!妹子!” “我去去去去去!我一定是瞎了!” “快去跟策划部的老王说!就是她了!面试结束!立刻举办欢迎仪式!” 开发部办公室里闹成一团,程序猿们群情激奋,一个个眼冒精光地盯着从策划部线路上拦截到的实时画面,活像是八百年没见到过雌性的大型泰迪群。 玻璃门外的青年冷笑着将这群人一一记住,然后给平时订餐的餐馆拨了个电话,将这些人的盒饭换成了全素,这才施施然地推门走了进去。 “啊……老、老、老、大!”靠近门边的新人小弟第一个发现了boss的出现,吓得立刻起立收腹提臀敬礼,“我、我、我……他、他、他……” “嘘——”青年微眯着眼睛将手指凑到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新人小弟战战兢兢地坐回原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认真干活。他不敢抬头,但又忍不住好奇心,不自觉地趁着敲回车键的空档偷偷瞥了自家boss一眼,发现他正慢悠悠地向着部长的位置踱去。 望着一无所知、哇哇大叫的部长的背影,新人小弟默默垂头,静静地为他默哀三分钟。 “哟哟哟!这小妹妹很厉害嘛!”顶着鸡窝头的老龟咋咋呼呼地大叫了一声,粗鲁地吸了口手指间的烟,又习惯性地伸出左手去摸桌上的薯片。 一片薯片被人递到他的嘴边。 “真有这么厉害?” 老龟想也不想就开口叼住,嚼了两口囫囵吞下:“可不是吗?你瞧瞧那男人的脸色……”他蓦地打住了话头,僵硬地转过头,“老、老、老大?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通知他一……他狠狠地扫了眼办公室里统统在“认真工作”的下属,然后可怜兮兮地腾出位置、上缴薯片、主动认错:“老大我知道错了!” 青年慢悠悠地在转椅上坐下,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画面里面,那个叫做陆小鹿的女生正眉飞色舞地阐述着既天马行空,却又让人心痒难耐的故事构造,自信又黑亮的眼睛轻易地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老大啊……”老龟谄媚地捧着薯片冒死进谏,“咱这回就招个小姑娘呗?咱们公司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呀!” 青年双手环胸不作答,继续打量着画面里的人:秋娘眉、杏仁眼,双颊带着点婴儿肥。不点而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听的声音倾泻而出。左边的头发被整齐地揽到耳后,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发梢则微微打着卷儿,透着几分可人…… ——总而言之,是个惹人注意却不过分夺目的女孩子。 “陆小姐的阐述十分精彩。”面试官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据我所知,陆小姐是的写手是么?” 那个女孩一愣,心虚地点点头。 “写了多久?” “……三年。” “三年?那现在有多少作品了呢?” “唔……开了二三十篇吧。” “哇……”画面外传来面试官的惊叹,“这种写作速度可谓是高产写手了!” 就连坐在一旁的赵乾也微微变色。 “那个……”女生咽了咽口水,眼神心虚地乱瞄,“完结的就一本。” 面试官:…… 赵乾:…… 老龟:…… 青年扶着额头失笑,他就知道!他家母上大人以前也是混的,坑品着实惊人…… 过了许久,面试官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咳,那个,经过讨论决定,二位都入选了!如果你们没有异议的话,今天就来办正式的入职手续怎么样?” “没问题没问题!”赵乾连忙起身与面试官握手。他暗暗松了口气,险些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丢脸丢大发了! “正式……入职?”女生茫然地看着握手的两人,弱弱地举起了小手,“那个,你们可能弄错了。我……我是来应聘实习生的,我刚刚大四,还没毕业呢……” 面试官:…… 赵乾:…… 老龟:…… ### 陆小鹿失望地走出大楼。 搞什么嘛……好不容易就要被录取了,结果却是一场大乌龙。也怪她自己,没有看见招聘简介上注明的“不招实习”。这下可好,眼见着学院里给的求职假期马上就要到头了,她还在原地踏步,真是闹心死了。 陆小鹿三步一回头地下了台阶,留恋地望了一眼巨大的招牌。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公司的。 可惜未遂她愿。 算了算了算了!陆小鹿强打起精神,憋足一口气跑出了园区。三条腿的□□难找,能实习的公司还不好找吗?她要移情别恋了!!! 她蹬蹬蹬地跳上从金色河流另一端驶来的公车,将今天的一切抛在了脑后。公车一溜烟地开远了,一拐弯消失在了街角。 青年有些不舍地放下窗帘,一回头就撞上一脸揶揄表情的秦遥。 “干嘛啊……”青年心虚地绕过她往外走,“我只是惜才!她的写作能力的确很强!”起码比他妈写得好多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秦遥从善如流地附和着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其实咱们招个实习生也不是不行。” “这还真不行。”青年摇摇头,“实习生上班的时间有限,承受不了我们的工作强度。再说那姑娘的坑品……啧啧,连我妈都望尘莫及。” 秦遥笑得神秘:“林茵女士对我们公司贡献良多。” “得了吧。”青年一阵恶寒,“你瞧瞧她写的那些小说……喏,就像那个叫《十生十世爱》的,我实在是找不着剧本了才勉强充数的。”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擅自用他的名字来为男主命名,他才不是那个傻乎乎的世家公子! “真是巧了。”秦遥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林氏集团的总裁正好进了这个副本。” 青年脸色大变:“谁给他挑的?” “他自个儿咯。”秦遥无辜地眨眨眼睛,“他说越烂的剧情越能体现咱们的真正水平。” “我的天……”青年心里有些没底。失去了这笔投资,幻境可就真的有些危险了。 “要不……你也进那个副本得了?”秦遥“好心”地建议道,“林先生选择的是高级模式,对测试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要你选择低级模式保全记忆,然后趁机接近他,不动声色地引导他避开这个故事的一切雷点,从而拉高整个副本的逼格,不就能够化险为夷了?” 青年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一狠心咬了咬牙:“行!” ### 控制室里暗沉沉的,只有各种仪器表盘闪着光。秦遥一手优雅地端着咖啡,一手干练地调着各组数据。 ——“角色选择:于淳” ——“进入角色时间:12岁。” ——“游戏模式:……” 她顿了顿,嘴角浮现一抹坏笑,伸手选了“高级模式”,又将智商的数值大幅拉低。难得有作弄他的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迅速调好了其他数据,她轻轻一点开始键,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杯里的咖啡。 ——既然他坚信数据决定一切,那就让他自食其果吧。 “学姐。”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一张白净的脸蛋探了进来,“主管不在吗?” 秦遥连忙换了个表情,淡笑着迎了过去:“怎么了?有事吗?” 淡雅的香水味幽幽钻进鼻子里,祁崎的脸一烫,抓着门框的手微微收紧:“那个,策划部的人觉得放走刚刚面试的那个女生很可惜,他们跟营销部商量了一下,想问问主管能不能增设一个游戏体验师的职位。” “游戏体验师?” “嗯!让她加入游戏,然后在游戏结束后将经历写成小说,并在博客或者论坛上连载,作为游戏推广的途径之一。工作强度不大,时间自由,正好适合她。” 秦遥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有点意思。” “那……” 秦遥的心中有了新的主意,笑得很是高深莫测:“主管出差去了,你让人事部联系一下陆小姐,让她考虑考虑。” 祁崎有些犹豫:“那主管那边……” “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秦遥微微偏过头望向房间内的游戏画面,眼里闪过一抹精明的光芒。 ——不,是一定会同意。 ### 秋风卷过,金色的落叶在“幻境”两个大字上来回打着转。 高大的落地窗边,一美艳一清新的两个女子隔桌而坐。 秦遥的嘴角微微上扬,率先伸出手去:“秦遥。” 坐在对面的女生眼中一一闪过疑惑、忐忑和希冀,最终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您好,我叫陆小鹿!” 第126章 番外二:后果 【一年后】 因为即将要承办某大型国际科技博览会的关系,今年的s市显得格外热闹。为了给各位外国友人留下良好的印象,市政部门大手一挥,决定将整条机场大道全部翻修一遍。这下可好,国际友人还没来“享福”,市民们倒是先尝到了苦头。 眼下正是秋老虎风头正盛的时节,原本宽阔的机场大道上堵成了一团,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闹得人愈发心烦。一辆黑色的路虎车被挤在车流之中,几乎动弹不得。 “我真是服了这帮老头了!”林望恨恨地骂了一句,又使劲按了几下喇叭来泄愤,“好好的路非要凿了重铺,那些老外是要在这机场大道上吃还是睡啊?老是整这些面子工程,有这几个闲钱扶扶贫、做做慈善多好?” 后座上的男子闻言将视线从膝上的电脑上移开,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自己的弟弟,“不得了啊林二少,几天没见,竟然连慈善这个词儿都知道了?” 林望自然听出自家大哥是在笑话他,他泄气地摇下车座往后一瘫:“我能不知道吗?你跟董事们天天吵,不就是为了从他们手里抠出几个钱做慈善么?啧啧,你瞧瞧那些老叔叔老伯伯们的心疼样儿!跟抢了他们棺材本儿似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林徹将视线移回屏幕上,边浏览邮件边淡淡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种大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得明白的。” “那哥你是怎么想明白的?”林望好奇地从车座之间探出头来,“我就不明白了,玩个游戏真能把人给玩变了?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好心,你比那些老头抠门多了……” 林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一挑眉:“你刚刚说我什么?” “呃……精明!”林望飞快地改口,笑嘻嘻地恭维道,“精明多了!”说完又极为上道地主动请缨,“看起来还要堵上不少时间。哥!你等着!我去路边给你买瓶冰水!” “去吧。”林徹随口答应着,慵懒地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来透气。 下面的这些老家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做慈善的这几个钱也要贪,非得他亲自飞过去敲打。 想到这里,他的眸色渐渐转深。 ——看来,是时候让他们回家歇着养老了。 阖上电脑,林徹低头看了看表。从林望下车开始算起,手表上的分针已经转了四五圈。他微微蹙眉透过车窗向外打量,却不经意地看见了路边广场大屏幕上播放的画面。那是《虚幻之界》其中一个佣兵副本的宣传片,片子做得很用心,大气磅礴,热血激昂,不少路人在下方驻足围观。 《虚幻之界》,是幻境公司最新出品的全息网游,也是他近来最大手笔的投资项目之一。呵,多贴切的名字。就是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他丢了心,丧了命……也改了心性。 如果纯粹以商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项目运营得相当好,仅仅投入市场六个月,《虚幻之界》就收回了所有成本。 可若是站在情敌的立场上,林徹恨不得使出一千个法子给这个游戏使绊子。但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林徹苦笑。 先不说他搁在心尖儿上的那位会生气,单单他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就能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他疲惫地扶着额头,近乎执拗地琢磨着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个叫于淳的怎么就这么好命呢?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向着他,他是拯救了地球还是怎么的?啧,真是让人……嫉妒。 心脏像是被一块大石死死压住了,他有些烦躁地点了一支烟,却没凑到嘴边,只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涣散的目光落在明明灭灭的橘色光点上,眼睁睁看着烟卷一点一点地被蚕食。轻薄的烟雾张牙舞爪地在车厢里飘摇,暗示着关在最深处的阴暗想法。 他入魔似的盯着烟头,眸色深过最黑的夜,难耐的骚动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大脑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尖利叫声: ——抢走她吧!抢走她吧!他不再是侯爷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就用你平日里的手段!只要在资金方面给他制造一些小麻烦,只要让公关团队稍稍做些手脚,只要…… 腿上蓦地传来一股灼热的疼痛感,他猛地回过神来。带着火星的烟灰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腿上,把西装裤烧出了个小洞来。他缓缓将短短的烟头碾灭,那些在脑中叫嚣的恶意随着光点的消失渐渐冷却,他强忍着眼睛的酸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林徹啊林徹,你这辈子就没这个命!别再痴心妄想了!就让她……就让她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过这一世吧。 他按着门上的按钮把车窗缓缓降下,扑面而来的热风多少让他冻得冰冷的心脏得到了一些抚慰。车内的烟雾很快散了出去,一切痕迹烟消云散,再没有人猜得出他方才在车里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车流依旧堵着,林望也依旧没有回来。林徹坐在车座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车门,眉头也慢慢拧了起来。 ——这个混小子,买水买到外星球去了?! 正当他感到有些烦躁的时候,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明快的笛声。林徹恍惚间地觉得耳熟,也很快想起了出处,这是林望负责的一个副本宣传片的背景音乐。刚制作完毕的那几天小崽子得瑟的很,每天百八十遍地在林宅放,听得全家人几乎被洗脑。 他颇为头疼地循着乐声看去,发现是林望的手机在响。他本不想理,但打电话的人却执著得很,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攸关人类存亡的大事要找自家弟弟。挣扎了片刻,林boss终是抵抗不了魔音入耳的痛苦,认命地坐直了身子将手往前座上探。他摸到手机一看,原来是隔壁苏家的老三、自家弟弟的狐朋狗友苏言。 ——既然是熟人,代接一下电话也不打紧。 林徹这般想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望望啊,你接完你哥还回公司不?老大今天发婚帖和喜糖,要不要我给你捎回去?” 林徹皱眉,啧,怎么连苏家老三也被姓于的拐走了?简直太……等等!他的心突地一跳,窗外的热风仿佛突然有了实体,烙铁似的狠狠撞在他的脑袋上,撞得他发晕发昏,烫得他口干舌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婚帖……谁的婚帖?” “咦,是徹哥?”那厢的人终于听出了这边不是本人。 “是我。”手心的冷汗滑腻得吓人,林徹几乎抓不稳手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中了毒似的发红发酸:“你刚刚说……是谁要结婚了?” “哦,是我们家boss。”苏言并不知道这几个之间的纠葛,笑嘻嘻地跟他扯着皮,“婚期就定在国庆节后头,到时候望望还得当伴郎,哥你多盯着点儿,让他穿身帅的!” “那新娘……” “新娘是我们营销部的一个姑娘,性子挺讨人喜欢,可惜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老大拐走了,唉,我都来不及下手。” “咦……啊!哥!请帖居然也有你的一份!嘻嘻,我们家boss真精明,连投资商都不放过,哥你包红包的时候千万别小气啊!我们家boss娶老婆可不容易了哈哈哈……” “那哥你到时候来不?咱们一块儿?” “喂?哥你还在听吗?” “喂?” “嘟——嘟——嘟——” …… ### 经历整整七天的喧闹,国庆旅游黄金周终于慢悠悠地收了尾。蜂拥而至的游客们鱼贯而出,s市著名景点之一——镜湖古镇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风垂柳、青瓦白墙,这才是镜湖古镇原本的模样。 傍晚时分,霞蔚嫣然,几个文青姑娘安静地在柳荫下支着画板写生,一旁还有几个老爷子慢悠悠打着太极,气氛很是安宁闲适。一只飞鸟优雅地掠过湖面,洁白的羽翅轻轻一振,喉间啼出一声清脆的鸟鸣。 仿佛正是这声鸟鸣打开了奇幻的魔盒,一道澄澈的笛声紧追而来,与鸟鸣声遥遥相应。紧接着,琵琶声、鼓乐声、古筝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到合奏之中。闻乐者心神一荡,纷纷向着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远远的,一艘画舫缓缓向着这边驶来。雕栏玉砌,红幔轻拢,身着各色古装的乐师或坐或立,抬手拨弦之中尽显风流。 “是哪个旅行社安排的节目吗?”湖边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问了一句,但又很快出言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可能吧,国庆都过了……” “一定是有人结婚!”穿着深蓝色棉麻长裙的女生眼尖,瞧见了画舫上的装扮,兴冲冲地喊了起来,“窗上贴着喜字呢!” 一听这话,人们不自觉地将脖子伸得更加长些,果然看到了小姑娘说的景象。 “是,是,一定是要结婚呢!” “喏,瞧那喜字!” 每个人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笑容,善意地伸手朝着画舫指点。 “不,不是结婚。”一个精神矍铄的白须老人笑呵呵地摇着蒲扇,“这是在成亲呢!” 像是要立刻验证老人的话似的,青石板铺就的湖滨大道上响起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人们惊讶地回头看去,一支精神抖擞的马队正往这边奔来。 领头的是匹四蹄踏雪的高大黑马,马上的那位发上束着羊脂白玉冠、身上穿着金丝祥云暗纹大红袍、足上踏着龙凤呈祥翘首履,眉宇之间处处透着喜色,好不春风得意! “好俊的新郎官!”白须老爷子眼睛一亮,高声赞了一句。 眼睛一亮的又何止他一人,人群里的小姑娘们早已红了脸,叽叽喳喳地跟同伴讨论个不停。 于淳轻轻一扯缰绳,利索地翻身下马,毫不意外地赢得一片叫好声,但他显然没有将外界的一切放在心上。事实上,除了远处的那艘画舫,他的眼里再也装不下任何风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地将衣冠一一整理好,这才谨慎地抬起一只脚,缓缓地向前迈去。 ——他和她,终于要成亲了。 “大野!大野!来,吃西糖!”金发碧眼的帅小伙儿热情地向正在围观的中国群众分发喜糖沾沾喜气,“吃!吃!” 老爷子好半晌才听出这是在喊他,连忙受宠若惊地收了喜糖,嘴上还极礼貌地不停地说着“3q”。 “馒头,这儿!”林望在湖边吆喝了一声,“该接亲了!” “哎!”金发berry匆匆跟热情的“大野”告了个别,屁颠屁颠儿地跟去了湖边。 托于小侯爷和小鹿的福!在游戏里溃不成军的他幡然醒悟,连夜搭飞机飞回美帝的怀抱,跟那个居心叵测的副手大战了八百回合,总算赶在公司倾覆易主之前拔掉了这颗毒牙,并且还因此得到了老爹的五星好评,彻底坐稳了接班人的位置。 总而言之,这两位是他的大恩人!是他的ds!因此,一听说这两人要成亲,他二话没说就扔下了他可怜的老爹独自收拾大战的残局,麻溜地跑到中国来给于小侯爷当伴郎了。 尽管如此,金发馒头依然觉得,跟他们的大恩情相比,他的这个报答实在是太“涌泉之恩,滴水相报”了,让他都有些羞羞脸。他暗暗下了决定,于小侯爷以后的所有可投资项目都被miracle公司承包了!没错!就是得这样! “靠岸了靠岸了!新娘子要下船咯!” 伴着这声响亮的吆喝,锣鼓、喇叭、唢呐、炮仗一齐响了起来,喜庆红艳的炮仗纸欢腾地四处飞着,落了新郎官满头满肩,显得格外喜气。 大气却不失精致的喜轿已经候在红毯的一端,而红毯的另一头连着的,是人人都盼望瞧见的新娘子,是伴郎们跃跃欲试要接到的主角……更是新郎官接下来的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 没错,最重要的人。 于淳眼中暖意愈深,不自觉地又向前靠了半步。 画舫已在岸边停稳,拿红色大木箱子装着的嫁妆被一抬抬担了出来,在湖边排了整整一大片。 “还真来嫁妆这一套啊?”大爷有些惊讶地咂舌,“了不得!了不得!看这数量,床前橱、春凳儿、梳妆台都得在内了吧?” 林望也有些不明所以,悄悄凑到于淳身边跟他咬耳朵:“老大,怎么回事啊?鹿妞儿的嫁妆不是都提前搬到婚房里布置好了吗?怎么还有嫁妆?”还床前橱春凳儿呢,这年代了哪还真用这些,早换成冰箱空调电视了,哪还能抬来抬去的? 于淳的眼中先是浮上一层疑色,然后很快拨云见日,改换成浓浓的笑意:“是嫁妆没错,里头都是好东西。” 瞧自家老大的样子一定是猜到了什么,林望心里愈发百爪挠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好东西?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啊! 嫁妆还在一抬抬地往外搬,林望终于忍不住了,自以为悄无声息地靠近其中的一个大木箱子,偷偷地掀开一条缝儿往里偷看。 看清东西的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什么鬼?一箱子糖炒栗子! 他不死心地掀开另外一个,好家伙!一箱子辣条! 这个呢……一箱子牛肉干! 这个……一箱子豆腐干! 一箱子薯片、一箱子鸭脖、一箱子巧克力…… 林望一巴掌捂住自己受到10000点伤害的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 一卸完“嫁妆”,震天的喇叭唢呐声孑然而止。四周蓦地安静了下来,但所有人的心都比刚刚锣鼓震天的时候跳得更快,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挂着纱幔珠帘的舱门,所有人的脑子都只盘旋着一个念头: ——新娘要出来了! 画舫上的琴师适时地拨动了一下琴弦,珠玉般的声音像清泉一般流进每个人的耳朵。余音绕梁未止,舱门的珠帘微微一动,露出一支精致华美的金步摇。紧接着,凝脂般嫩滑的脸,天鹅般修长的颈,火焰般热烈的嫁衣,新娘的模样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仿佛一副缓缓打开的画卷。 人们几乎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新娘的身上移开,直到她微微转头看向岸边,现出眉心勾勒的一朵殷红的花钿,以及下方……一对足以颠倒众生的眸子!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不是不愿看,而是想要证明眼前看到的是真正的景象。能将古装穿得好看的女人并不少,人们也常能看到娱乐圈的四小花旦在古装剧中的扮相,但她们美则美矣,却还是觉得缺了那么点说不上来的味道。 但今天他们总算是明白了!那些人穿古装不过是在现代人的魂外头披了一层古代的伪装,举手投足之间终归有着浓重的现代味道。可这个新娘不一样!那一双秋水剪瞳像是盛着千年以前的光芒,让人的心忍不住颤了一颤。再仔细看来,她的举手投足也都与常人不同,带着说不出的古韵、道不明的诗情,仿佛一抬头便是一首唐诗、一转身便是一篇宋词。 等众人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这位穿越千年的美人已缓缓走到了船边。大家下意识都往她站着的方向挤去,不自觉地想离她更近些。谁料到这么一番推来挤去却将停靠在岸边的画舫蓦地往外推了些! “啊——” 落水声紧追着惊叫声,转息之间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哈哈哈……”陆小鹿第一个反应过来,很不厚道地笑弯了腰,“堂……堂哥!你没事吧?” 陆轻舟有些郁闷地从及腰的水里爬起来,他刚刚正抬腿上岸呢,谁知画舫往外一退,让他踩了个空。 于淳赶忙伸手将大舅子从水里“救”出来,从伴郎手里接了件外套披在他的身上,连声说着“得罪”。幸好天气不冷,礼堂也不太远,到地方再换件衣裳也着不了凉。 喜婆也被这个变故弄得一愣,但她毕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人,顺嘴儿就把这事儿给圆了:“没事儿没事儿!堂哥落水,新人和美!” 陆轻舟本就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儿个又是自家妹妹的好日子,自然不会给她黑脸。他随意地接过毛巾将脸上手上擦干,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和美是和美了,但一会儿谁来背你上轿?” 陆小鹿一愣。 是了,从船上到轿上的这一段路按道理是要兄长背着新娘过去的,算是正式将新娘交给新郎。但陆小鹿是家里的独女,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啥也没有,这才拉了堂哥过来充数。这下可好,堂哥也没了“战斗力”,这段红毯谁来背她走? 林望和馒头争先恐后地踊跃举手: “我!” “窝来!” “我壮实!” “窝帅!” “我办事牢靠!” “窝跟新娘关西好!” “让我来吧。”正当两人几乎扭打起来的时候,“第三者”突然冒了出来。 林望傻愣愣地望着“第三者”,几乎不敢置信:“哥?你不是出国谈事儿不来了吗……”其实就是怕触景伤情找借口不来嘛!那怎么就……怎么就又来了呢? “嗯。”林徹淡淡地应了一声:“改期了。” 无视了于淳探究的目光,他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凤凰面前,鼻子有些发酸:“我来背你,好不好?” 陆小鹿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点头。 这是一段兄长才能背的路,一旦背了,就一辈子都只能是兄长了。 林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背过身微微下蹲:“上来吧。” 陆小鹿缓缓伏到他的背上。鲜红的嫁衣、黑色的西装,两种颜色的差异大得刺目。 陆小鹿的鼻子不自觉地嗅了嗅。 ——他的身上有很重的烟味儿。 她记得林望说过,除了某些实在避不开的场合,他哥是不抽烟的,顶多心烦的时候点一支闻一闻。 她的心里堵得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是她的错,是她先招惹他的!她当初怎么就昏了头了,偏要拿他来跟于淳斗气呢?! “凤儿,他对你好吗?”身下的人稳稳地、缓缓地走着,刻意压低声音问她。 熟悉又遥远的称谓彻底攻破了她的防线,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他的脖颈上。陆小鹿死死地咬了咬嘴唇,强忍着余下的眼泪闷声答道:“好!” 感觉到脖子上的湿润,林徹几乎没忍住想直接背着她冲出重围塞进停在路口的兰博基尼再一踩油门将人掳走的冲动。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毁了她。 “那……”他的声音打着颤,顿了好久才艰难地将接下来的几个字挤了出来,“我死了以后,你……你有那么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有没有……想我?” 背上的人小声地抽泣了起来:“想!” 那破碎的哽咽将他的心狠狠地揉碎,又扔进熔炉里胡乱熔成一团,他浑身又冷又烫,入了魔似的又问了一句:“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愿意……” “不。”背上的人毫不犹豫地答道,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希冀。她将脸蛋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走吧!离我这个王八蛋越远越好!等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儿生娃了会打酱油了再回来见我!或者一辈子别见我!” 红毯到了尽头,林徹平静地站在终点,没再往前迈上半步。半米之外,于淳正淡淡地看着他。 “凤儿。”林徹冲着于淳挑衅地一笑,通红的眼里滚出一滴滚烫的眼泪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一直在一旁紧张地盯着自家大哥以防出现抢婚闹剧的林望蓦地回过神,“哦!礼物!”他飞快地跑回马群旁边,取了个匣子跑了回来,惴惴不安地递给自家大哥,“哥……给!” 这个匣子是林徹三天前交到他手上的,说是要出国不能出席婚礼所以让他转交。他本觉得里头没什么,可照今天的情形来看,里头恐怕装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林徹有些不舍地将人从背上放下,伸手接过那个木匣子。 陆小鹿下了地,下意识往于淳身边靠了靠。林徹的眼神一黯,但什么也没说,只把匣子递给她。 陆小鹿接过沉甸甸的匣子,小心脏忍不住噗通一跳。这匣子……太眼熟了! “瞧瞧吧。”林徹就着她的手将小锁打开,缓缓掀起盖子,眼里露出一抹受伤的神情,“你已经拒绝它两次了,总该收了吧?” 匣子里静静躺着的,不是那双金丝履还能是什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到现实以后,林徹当真把游戏里的那双金丝履给打出来了! “这……”她一时语塞,下意识将匣子往林徹手里推。 林徹眼里闪过一抹痛楚,但还是狠着心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这是林徹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林大哥送你的第一份礼物,收下吧!” 林徹、林大哥,两个词只一字之差,却代表着两个隔着万丈沟壑的身份。林徹这次是真的下了决心,要剜去早已跟心脏长在了一起的小凤凰了。 陆小鹿默默地接过匣子抱在怀里。林徹勉强地冲她笑笑,摆摆手,落魄地走开了。只刚刚的一个“想”字,他所为她付出的一切好、为她承受的一切痛,都已经值了! 身后的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林徹几乎能够想象的到他抱着她上喜轿的样子。他用右手死死按着想要流泪的双眼,踉跄地打开车门瘫坐在车座上,狠狠地关上了车门。 震耳的乐声蓦地小了、远了,他发了疯似的咬着右手的手腕,跟流出来的血一样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迎亲的队伍带着他的凤凰离开。 他怕他忍不住叫喊,他怕他忍不住追上去,他怕他忍不住内心的魔鬼……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热闹是他们的。 而他什么也没有,只有忍不住的颤抖,只有一腕子的血。 送亲的队伍消失在路口,彻底断了他最后的念想。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属于上位者的杀伐果决一点点在躯体里复燃。 他是林徹,他的世界很大,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 虽然中途因为林徹的事情心情低落了一阵子,但陆小鹿还是渐渐恢复了过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做她的新娘子! 为了配合这场特殊的婚礼,于家二老将古镇上的老宅收拾了出来,临时充当喜堂和婚房。虽然国庆长假已经过了,但还是有很多亲友特地请假延长了假期来参加婚礼,这是给于家二老面子,也是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子侄的肯定。 新娘子既漂亮又懂事,嘴巴又甜,于家上下满意到不行。年近百岁的于奶奶更是极给面子地在洞房里坐了好一会儿,乐呵呵地向新娘子科普着某人小时候尿床挨揍的蠢事,直到困得不行了才被儿子儿媳妇儿搀回了房间休息。 眼见着长辈们都走了,陆小鹿收起小兔子的软萌耳朵,露出了小狐狸的大尖牙,得意地一抬下巴,满脸写满了“本宝宝够给你长脸吧!” 一直正襟危坐的于小侯爷早已看得心痒痒,迅速关上门转身将小狐狸扑倒。 跌进柔软的大床里,小狐狸好一会儿都没找着北,稀里糊涂地被真正的大尾巴狼剥了个精光。 “等!等一下!”陆小鹿有些害怕了,拼命推开于淳的胸膛。 “怎么了?”于淳以为自己压疼了她,紧张地停下来。 “我、我、我……”陆小鹿麻溜地将自己裹进喜被里,只露出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我想吃糖炒栗子!” “……”于淳忍着身下腾起的那把火,好脾气地同她商量,“明儿个再吃好不好?” 陆小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又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这个眼神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杀得于小侯爷丢盔弃甲。他迅速爬下床,用光速奔去堆嫁妆的房间去找要命的糖炒栗子,回来一看却瞬间傻了眼。他的小新娘正狡黠地跪坐在床上看他,身上起码套了十来件衣服。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这小丫头是在玩调虎离山呢! 中了计的他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地坐到床边悠哉悠哉地剥栗子。 陆小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旧戒备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有些难受地扯了扯衣领。 好热啊…… 于淳用余光瞥到她的小动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能不热吗?虽然秋老虎已经过头了,但已经眼下才10月份,离冬天还早着呢。套这么多件衣服,不出汗就怪了! 跪坐在床中央的小可爱嘟嘟囔囔了几句,又抬眼瞥了他一眼,这才犹犹豫豫地脱了最外头的一件外套。但有一就有二,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陆女侠哭丧着脸自动将衣服一件件地脱掉,她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看起来煞是可口。 终于,她的身上只剩下了白天穿的那身嫁衣,红彤彤的颜色倒映在于淳的眼里像是着了火,他呼吸一窒,再也没有剥栗子的闲情逸致了。 “小鹿,该睡觉了。”他哑着嗓子说道,缓缓站起了身。 “啊!对!该睡觉了!”陆小鹿颠三倒四地附和着,心慌意乱地迅速躺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好了!我睡着了!别吵醒我哟!” 回答她的是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是突然下陷的床铺,是缓缓喷在面上的热气,是蓦地被人含住的耳垂,是钻进耳朵里的沙哑的呢喃:“娘子……” 短短的两个字,却拥有奇妙的魔力,抚平了陆小鹿心中莫名的紧张和颤栗。她睁开盛着璀璨星光的眸子,怯生生地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问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 “你爱我吗?” 于淳轻笑一声,用细密温柔的亲吻回答了她的疑问。 爱。 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爱了。 是你让我第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当真有一见钟情这种荒唐的事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