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重生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成为宋以歌的那日,金陵落了雪,是非常罕见的大雪,将昨儿在断头台上的血迹给掩盖的干干净净,就连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是一并掩了去。 整座金陵城被白雪覆盖,仿若世外桃源般。 宋以歌让丫鬟卷了帘,冷风混着雪洋洋洒洒的吹进了屋,屋中燃着火,不一会儿便让屋内的冷意消弭殆尽。 “姑娘。”奶娘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如今天冷,您怎么又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了?您大病才好,难道又想病了吗?” 宋以歌望着窗外的雪景发呆,好了一会儿才垂了眼,伸手将奶娘手上的热粥给接了过来:“奶娘,我不是让你休息吗?这些事您交给绿珠便可以了。” “不瞧着你喝完,奶娘我哪里能放心了。”宋以歌搅动着面前的热粥,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胃口,可为了不让奶娘失望,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几口,算应付了事。 见着她喝了,奶娘脸上这才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来:“姑娘醒了,按理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可老夫人怜惜姐儿,便让姐儿不必去了,在屋中歇息便是。” 宋以歌应着,任由奶娘将刚刚卷起的帘子又再次放下,阻绝了这一室的风雪。 屋内又重新暖和起来,暖和的睡意阵阵袭来。 宋以歌起身重新宽了外衣,躺到了床面上,梨花刺绣帐幔一眼便入了心头。 以前她的闺阁之中,也有这般的精巧的梨花刺绣的帐幔,也是极名贵的料子裁剪的,而她终究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她烦闷的扯过被子盖在了头顶上,一闭眼便全是父兄被压在断头台上,被当众斩首的场景,那血从台上一直飞溅到了台下,直到如今,她都还能感受到那血溅在脸上的温热。 就算她后面一根白绫随着父兄一同去了,却不承想父兄没有活过来,独独只有她,她活了过来,却活成了别人的样子。 午睡醒来,落了一日的雪终是停了。 帐幔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奶娘对着绿珠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便立马端来了洗漱用的东西。 她漫不经心的接过了绿珠递来了的汗巾,往脸上擦去。 “姑娘,公子醒了,姑娘可要去见见?”奶娘耐着性子问道。 与自家姑娘最亲,不是老妇人也不是侯爷,而是那个病弱的兄长,明明该成为一家之主的男儿,却偏生是个体弱多病的,比一个姑娘家的还不如。 提起这位公子,奶娘又是心疼又是怨怼的。 别人家中都是兄长保护妹妹,到了他们这儿倒是反了过来,变成妹妹护着兄长了,最可悲的是,府中也无庶子可撑门楣。 有时候奶娘在想,是不是侯爷造的杀孽太多了,所以这一辈才会人丁凋零至此。 宋以歌擦完脸之后,有些迟钝的脑子才渐渐想起了奶娘说的话,这副身子还有一个兄长,就像是她前生一般,也有一个很爱她疼她的兄长。 她趿着鞋子起身:“嗯,我去见见哥哥。” 奶娘瞧着自家姑娘那还单薄的身子,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家姑娘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哟。 002 病弱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从她的徽雪院到兄长的清风院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因着知道兄妹感情好,所以院子也并在一处。 可真当她站在宋以墨的院子口的时候,宋以歌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神色莫名的望了望天,奶娘在她的身后催促她。 宋以歌笑了笑,掩住了眸中的悲凉:“只是觉得睡了许久,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哥哥了,一时之间觉得……我怕哥哥会与我生分了。” “我的姐儿,公子可就您这么一个嫡亲嫡亲的妹子,就算是和府中所有人都生分了,也不会与姑娘您生分的,姑娘尽管去便是。”奶娘笑容满面的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宋以歌的前脚刚踏进院子中,便有丫鬟笑着迎了上来:“七姑娘可算来了,咱们公子可就在盼着姑娘了,就差没望穿秋水了。” 宋以歌颔首,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掀开门口的帘子进去,就闻得满屋的药味,一阵一阵的冲着鼻。 暖和的屋中,一个孱弱的男子正披着衣裳坐在榻上,见着她来,双眸一亮,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笑意:“歌儿,你来了。” 瞧着榻上脸色苍白的男子,宋以歌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啪嗒啪嗒的就往外冒。 不但为他,也为了小以歌。 这两兄妹身子骨都不太好,所以宋老夫人,才会对她们格外的疼爱。 不过若是有个比较的话,小以歌自然是要更好一些,可这个好一些,一旦和府内的其余两位姐妹相比较起来,却是要打一个大大的折。 小以歌自幼便有心疾之症,再加上她一贯的伤春悲秋,便就这般撒手人寰,让她白白的捡了一个便宜。 她小跑过去,也披风也不曾摘,一头就扎进了宋以墨的怀中,十分可怜的抽噎着:“哥哥。” “我的姑娘哟。”奶娘扑了上来,将她往外面拽,“您满身的寒气,怎么能外公子的怀里钻,若是将寒气传给公子可怎生是好?” 宋以歌听见奶娘这么一说,这才想起了面前的这位兄长可不是她以前身体康健的哥哥,由得她满身寒气的乱钻。 她忙不迭的将披风解下,红着一张小脸:“哥哥,对不起。” “傻瓜。”宋以墨将她重新拉入怀中,圈着,“这有什么?” “是不是许久不见哥哥,太激动了?”宋以墨打笑,手中是妹妹小小的身子,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按照大楚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兄妹两人都这般大了,实在是不宜在这般亲近的,可宋以墨是病秧子,指不定哪一日两眼一闭也就去了,是以府中的规矩倒也没有这么严,由得两人亲近。 宋以歌按照脑中尚存的记忆,与宋以墨说了一会儿话,又陪他用了晚膳之后,这才带着奶娘回了自个的院子。 沐浴之后,宋以歌将众人遣散了,这才敢揽镜仔细瞧着如今的模样。 不看还好,一看宋以歌都被吓了一跳,这姑娘的样貌委实太好了些,她前生的样子,也自认能和绝色沾边,可也不是没见过比她还美的姑娘,可从来都没有一个姑娘的样子,竟然能带给她这般的震撼。 这张脸最美的地儿,便是这双眸翦水的样,像极了春水粼粼,稍稍带了些笑意,便能晕染出无边的春色来。 委实……太过风流了些。 就算是说这张脸能艳绝金陵,她也是信得。宋以歌伸手托住了自己的脸蛋,也不知有这么一张脸,是福还是祸。 003 府内众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隔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宋以歌换了身颜色鲜妍些的衣裳,也让老夫人瞧着能觉得喜庆些。 如今宋家人丁凋零,老夫人膝下仅有一子,便是现在淮阳候,而这位侯爷膝下,除了两位嫡出的,便只剩下两位庶出的姑娘。 其实府中也不是没有庶子,只是夭折了。 宋以歌走到老夫人荣福堂的门口,就见丫鬟已经将帘子掀开:“七姑娘,老夫人已经醒了,正在等您。” “有劳了。”宋以歌颔首,走进去,让丫鬟婆子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之后,这才慢吞吞的走进去。 堂内不止老夫人一个,还有另几位姨娘和她尚存侯府的两位庶姐,宋锦绣,宋横波。 这两名儿听起来,满满的都是富贵气。 “以歌见过祖母,祖母近日可安好?”宋以歌福身,身段婀娜袅袅不盈一握。 宋横波在一旁瞧着,不冷不热的开口:“七妹妹的病儿可是大好了?若是还没好,七妹妹还是回院子去歇息吧,免得传给祖母,这可就不大好了。” “四姐姐。”宋以歌本是不太愿搭理她的,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家姐妹,不搭理说不太过去,若是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是她这个嫡出的姑娘容不得一个庶出的姑娘,于是便朝坐在两边人儿颔首,“二姐姐。” “七妹妹如今大安,祖母的心事也算了了。”宋锦绣明显比宋横波会做人很多,她起身得体的笑着,瞧着便也像是宋家出去的嫡女般。 宋老夫人目光一转如何会不知,底下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她也是从这个时候走过来的,她按耐着不悦的心思,对着宋以歌招招手,便唤人上前,然后将她抱在身边坐了。 “歌儿身子如何?” 宋以歌对上宋老夫人慈和的笑脸,赶忙也裂开嘴笑道:“祖母,孙女无事。” “只是孙女可想念祖母了,如今能见到祖母真好。”宋以歌笑的眉眼弯弯的,小嘴也是甜的就像在吃糖似的。 宋老夫人其实不太爱听旁人的甜言蜜语,可这人变成她的小孙女儿时,她又觉得这小嘴儿真是甜的可爱:“说说看,你今儿是不是吃了什么蜜枣,瞧你这个小嘴甜的跟什么似的。” “难道祖母不知道吗?”宋以歌挽着宋老夫人的手臂弯,笑盈盈的将头搁在宋老夫人的肩上,“孙女儿每日见祖母的时候,都会先喝一碗蜜水的。” 说着,宋以歌抿了抿小嘴:“甜滋滋的,可好喝了。” 底下,宋横波恼恨的踢了一脚椅子,垂着头没敢再说话,就连宋锦绣也不免多了几分失落。 只要她这位嫡亲的七妹妹在,她们祖母眼中便没了任何人。可是这能怪谁?怪她们不是从嫡母的肚子里爬出来吗? 底下的人心思各异,谁都没开口,就听见宋以歌一张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在那哄着宋老夫人,哄得人笑声都比平时多了。 几人又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直到宋老夫人要去看账本,才让几人走了。 出了荣福堂的门,宋横波甩开自家姨娘的手,几步上前和宋以歌并肩走在一起:“今儿七妹妹可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风头说不上。”宋以歌微微笑着,“不过能哄得祖母开心,也的的确确是我的本事。” “四姐姐以为了?”宋以歌眼波流转间,春水脉脉。 宋横波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宋以歌,顿时就晃了神,等着她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出了老远的距离。 宋横波跺跺脚,却被宋锦绣一把拉住:“四妹妹,七妹妹是咱们侯府的嫡女,你和她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听姐姐一句劝,算了吧。” “你自个没出息,难不成还要我跟着你没出息吗?”宋横波将宋锦绣的手甩开,也不看自己的姨娘一眼,大步就走了。 她是真不明白,主母已经走了快十个年头了,父亲正妻的位置确一直空悬着,为什么她的姨娘就不能为了自己去争取争取?而是叫她每日每夜看着宋以歌的脸色过日子? 同是侯爷的女儿,凭什么? 宋横波抹着眼角不断浸出来的泪,抱着膝头坐在了池塘边上。 她甚至不明白,嫡庶之分就这么重要吗? 回了自己的院子,宋以歌恹恹的靠在了美人榻上,也没什么食欲,就算是奶娘端来了她素日最爱吃的芙蓉糕,杏仁酪也一样。 “我的姐儿,您可不会又是病了吧?我去给你找个大夫吧?”奶娘在她的身边急得团团转。 听见奶娘的话,宋以歌这才敛了眸,笑着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疲倦,想睡睡,哪有就到了请大夫的地步。” “我的姐儿,公子如今体弱,老夫人年迈,尚不知能撑多久,这日后整个侯府可还就指望着您了。”其实奶娘说这话也是无心,纯粹是为了安慰宋以歌,却不承想日后竟然真的一语成谶。 宋以歌勉强撑起了几分精神,将眉间的倦怠的容色一扫而空:“奶娘,歌儿身子大好着了,哪有什么事。” 虽是听见宋以歌这般说,可到底心中还是不放心,又嚷嚷着要找府医来瞧瞧,宋以歌费了好大的口舌,这才将人勉强给劝下了。 尔后将奶娘给打发走后,宋以歌是彻底觉得心力憔悴,裹着扑在美人榻上的被褥,也未脱衣裳,一偏头昏昏沉沉的就睡了去。 梦中的景象浮沉的厉害,就像是她沉溺在水中,永远都抓不住水上的浮木,就像是她行走在深渊,看不见透过指尖的光。 一片荒芜。 可纵然这样,她还是要咬着牙走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她的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还有……她的夫君。 她曾经因一念之差,将他一个抛在了这孤零零的世上,所以她现在想要找到他,不论天南地北。 找到之后,她再也不会将他给弄丢了。 醒来的时候,外边的天色已然全部黑透了,就连早些的乌云压边的景象也全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黑漆漆的天幕,院子中偶有几只点亮的灯笼。 突然间,一直紧闭的院子的小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个丫鬟兴奋地跑了进来,一进院便张着嘴叫道:“姑娘,姑娘,老夫人叫您赶快去荣福堂一趟。” “没大没小,如今姑娘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奶娘披着一件衣裳走了出来,发髻也已经散了,如今正吊着眉眼训斥着丫鬟。 宋以歌将窗从里面推开:“奶娘,这般晚了,祖母找我肯定是有什么大事,你就别训斥她了,让绿珠进来给我梳妆吧。” 听见自个小主子都这般说话了,那被人搅合了的睡意,自然而然的也就消失了,她抬手将绿珠唤了进去。 绿珠卷着竹帘进了里间:“不知姑娘想梳个什么样式的发髻?” “随意些,越简单越好,别让祖母等急了。”宋以歌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到了妆台镜前,她瞧着铜镜中眉眼如画的少女,勾着嘴角温软一笑。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梳过少女的发髻了,如今瞧来,倒也觉得挺新鲜的。 她随手翻了翻妆匣中的簪子,取了一只还算素净的递给了绿珠:“就这个吧,别太招摇了。” “姑娘您可是咱们侯府唯一嫡出的姑娘,就算招摇些又如何?”绿珠笑着却还是依言,只给宋以歌插了一只簪子,显得简单素净。 “走吧。” 等着她到荣福堂的时候,她的那两位庶姐和姨娘也都已经在了。 四人尽皆穿戴整齐,就连发髻上插得簪子和发钗也是整整齐齐的,一点都不像是半夜被丫鬟从被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宋横波用茶盏遮了嘴:“明明七妹妹的院子离祖母的荣福堂最近,可偏生呀,七妹妹每次都是来得最晚的一个。” “我们知情倒是明白七妹妹身子不好,可若是不知情的了,还以为七妹妹目无尊长,不懂礼数,那时候坏的可是我们整个侯府的名声了。” 宋以歌弯着嘴角:“四姐姐教训的事,以歌明白了,不过以歌也要规劝四姐姐一句,勿要搬弄是非,免得日后舌头太长,合都合不拢。” 语毕,宋以歌对着宋老夫人福身:“孙女儿见过祖母。” 宋横波被气得涨红了一张悄脸,身旁她的姨娘拼命拉着她的手,不准她再开口半句。原本还有些忿忿不平的宋横波被宋老夫人淡淡扫过来的眼神瞧了上了一眼后,立马噤声,不敢再啰嗦半句。 其实她敢这般嚣张的直面宋以歌,不过仗着自家的姨娘和祖母有那么一丁点的血缘关系,不像宋锦绣,完全就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庶女,离了宋府就什么都不是。 可她忘了,离了宋府她同样什么都不是。 宋以歌乖巧的走到了宋老夫人的身边坐着,将自己香香软软的身子挨着她:“祖母,如今夜深,您突然将我们都唤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的确是有些事,要告诉你们,不过是个好消息。”宋老夫人搂着宋以歌吧唧的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歌儿,你爹爹就要回来了,你开心吗?” 爹爹?宋以歌心中原本还算平坦的那根绳子,顿然就紧紧地拧巴起来。 她又不是真的宋以歌,对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能有多期待,若说句心里话,她倒是宁愿这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一个所谓的父亲。 可这个想法不但不现实,而且还很自私,她明白。 宋以歌仰头看着宋老夫人的鬓角边的白发,突然就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在家中日夜盼着父兄归来。 恍惚说,她听见宋老夫人问:“歌儿,你是不是还在和你爹爹赌气?” 赌气?宋以歌赶忙摇摇头,补救道:“没,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上次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情急之下和爹爹顶了嘴,可兄长身子弱,又如何能进学考取功名,爹爹这也不是在胡闹吗?”宋以歌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惯有的娇气。 她说完,觉得还不够,又小声的朝宋老夫人抱怨了句:“这不是在故意折腾哥哥吗?” “你呀,心中就只有你哥哥。”宋老夫人无奈的点着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谁说的,我心中还有祖母呀,歌儿最最喜欢祖母了。”宋以歌向来都特别会撒娇,不管是以前还是如今。 宋老夫人瞧着自个怀中的娇娇人儿,顿时心就软的一塌糊涂:“我的心肝哟。” 底下的几人听着,心中也极为不是滋味。 同是孙女儿,同是宋家的姑娘,你说这个差别怎么就这么大了? 宋横波在底下观望着,只差没有将手中的帕子给搅烂。 在荣福堂安慰了老夫人好一阵后,宋以歌这才带着绿珠回了自个的院子。 004 旧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廊下。 灯笼高高地挂在了檐角上,夜风拂过,灯笼微摆,连着灯影都有些晃荡。 绿珠探头去看自家姑娘有些郁郁寡欢的神色,试探的问道:“姑娘不太欢喜侯爷回来?” “哪有。”宋以歌掩饰着,垂下了眸,眼睫毛在她的眼睛上覆盖下了一层阴影,显得纤长而脆弱。 “那姑娘为何,从老夫人院子中出来便有些不太高兴。” 宋以歌摇头:“只是担心哥哥。” “如今宋家子嗣凋零,到了我们这一代,唯有哥哥一个男丁可袭承香火,但哥哥身子骨这般弱,又如何能满足父亲的要求,只怕呀……”说到最后,宋以歌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出来。 如果一个世家并无男丁支撑,那么又如何在这个金陵城中立足脚跟,只怕有朝一日,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去了之后,现在这个光鲜亮丽,门庭若市的侯府,只怕会在一夕之间折断,沦为金陵城中最末等的存在。 到时候,风雨飘摇,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肯雪中送炭? 天冷,刚一醒来奶娘就让丫鬟递来了一个汤婆子来给她暖脚。 宋以歌拥着被褥起身,靠在床柱上:“又落了雪?” “是啊。”奶娘嘟囔着从外面进来,“刚才老夫人传话,说今儿你们姐妹三人都不必去进学了,在屋内呆着休养即可。” 屋内的丫鬟上前,将奶娘身上的斗篷给解了,消了一身寒气后,奶娘这才过来握住了宋以歌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我再让她们去给你弄个手炉来。” “别麻烦了,我天生畏冷,如今这么一个温度倒也合适。”宋以歌懒洋洋的蹭着,也没有半分想起身的意图。 “以往金陵城可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也不知侯爷回来,会不会被雪封了路。”奶娘心疼的替宋以歌掖了掖被角,“自打侯爷出征以来,你们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过个好年了。” 宋以歌不以为意额弹指一笑:“爹爹军务繁重,我自然是体谅的。” “绿珠,给奶娘搬个凳子来,奶娘都这般大的年纪了,又如何能就这般站着。” “老奴其实也没什么事,也站着习惯了。”奶娘有些羞赧的笑起来,不过也没有拒绝,而是就在宋以歌的跟前坐下,“往日姑娘,向来喜欢独处,今儿怎么想着与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起了唠嗑的闲心?” 宋以歌不经意地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我昏迷的这几日,好像金陵城出了些不得了的大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奶娘只是内宅妇人,哪有这么多外面的消息可探听,也只能是将自己知道的,捡了些说给她听。 她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负责在外采买的小厮和丫鬟婆子们闲聊时候说来打发时间的,谁能知道今儿姑娘就偏偏问了这些。 “姑娘可知道林将军一家?” 宋以歌颔首。 林将军一家,她怎么会不知道,因为她就是林家人呀。 “听说几个月前,有人告林家和秦王和准备逼宫,圣下不由分说便将林家一家全部抓捕归案,将秦王一干人等全部囚禁在了府内,后来就是几日前,林家上下被诛了满门,秦王妃一根白绫吊死在了秦王府中。”说着,奶娘还擦了擦眼角的泪,“最近坊间都在流传,说林家满门忠烈,又怎么会做着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被人诬蔑了,如今金陵天降大雪,便是在告诫世人了。” “这等荒谬之言,奶娘日后还是别再说了。”宋以歌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幔帐,“那秦王了?” “秦王?”奶娘有些疑惑自家姑娘竟然会问起这个从未谋面的男子,一时之间都有些惊住了。 宋以歌稳住自己的心神:“嗯,秦王?竟然他的岳家都被满门抄斩了,那他又如何?” “他啊。”奶娘倒吸一口气,想了半日才道,“好像是被发配岭南吧。” “世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不管如何秦王都是他的儿子吧,发配岭南,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宋以歌垂眸,语气冷冷淡淡的,可奶娘却觉得一股寒颤从脚底出倏然钻了起来。 她急忙起身,去捂住宋以歌的嘴:“我的姐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不管是林家还是秦王府,那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宋以歌摸上了奶娘的手腕,一点一点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嘴上拿了下来:“我明白,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奶娘的身子颤颤巍的抖了几下:“我的姐儿呀,老奴虽然不曾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见识,但也明白这种感慨,实在是不宜说出来,姑娘当心祸从口出呀。” 宋以歌乖巧的低了头:“我知道了,奶娘你能帮我打听个事吗?” 奶娘狐疑的瞧着她:“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既然林将军一家是几日之前才被满门抄斩的,那不知秦王发配岭南的日子,又是多久?” 奶娘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姑娘竟然这件事这般上心,于是便道:“这事也不用怎么探听,如今金陵中早就传遍了。” 宋以歌交叠着掩在衣袖下的手微微的发颤:“那是多久?” “几日前便已经出发了,姑娘恐怕要失望了。”奶娘说着,不免有多唠嗑一句,“其实秦王妃悬梁自尽倒也是个好事,总比跟着秦王一起发配从军为奴为婢要好得多。” “况且,老奴还听说秦王妃生的美,若真的跟着秦王去了那么一个荒僻的地儿,为奴为婢都还是好事,就怕被充作军妓。” 宋以歌听着,心是止不住的就凉了半截。 她的王爷,去了那种地儿,可要如何……宋以歌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痛得厉害。 她捂着心口,顿时就弯下了身子,奶娘一愣,随即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拼命地大喊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快去叫府医过来,快去!” 不一会儿,徽雪院中便是鸡飞蛋打,乱作一团。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用手紧紧地按压着心口,在床面上蜷缩成了一团。 小小的一团,格外的惹人怜。 大夫来的时候,宋以歌已经昏了过去。 小脸已经揉皱成了一团,苍白的厉害,宋老夫人一瞧着,那泪水就是止不住的哗啦啦的掉,一边揉着心口,一边哭喊着,她苦命的孙女儿。 这一番不小的阵仗,就连在清风院静养的宋以墨都知道了,在小厮的搀扶下,也是匆匆的赶来。 瞧着自个病弱的孙儿,宋老夫人更是悲从中来,一时没有缓过来,也倒了。 站在院子中的宋横波和宋锦绣对望了一眼,很默契的一人留在了徽雪院中,一人扶着宋老夫人回了荣福堂。 宋横波瞅着自己这个极少出院子的嫡兄,有些好奇的凑到了他的身边:“兄长?” 宋以墨裹着狐裘,转头眉眼清淡的看着她:“四妹。” 其实宋横波鲜少见着宋以墨,如今见着了,也只是觉得有些新鲜,便想过去与自个兄长套套近乎,谁知道得到的却不过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四妹。 她心中有几分膈应,她不明白为什么嫡房一脉尽皆这般无用,为何爹爹和祖母还是宠得这般厉害?别人家的兄长,到了如今,都已经在外建功立业,哪里像她们宋府,唯一的男丁,文不成武不就的。 在外,她都不好意思说自个的兄长是淮阳候的嫡长子,宋以墨。 毕竟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是宋以墨就是个病秧子,若非当今陛下体恤,淮阳候府家境殷实,哪里经得起宋以墨的这般折腾。 宋横波忿忿不平的握紧了手,转身走到了另一侧坐下来,声调冷然:“兄长,男女有别,这是七妹的闺房,如今兄长也已弱冠,在这里多呆无益,还是请兄长尽早回吧。” 虽然宋横波这一番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不过奶娘还是上前走到了宋以墨的身边劝道:“公子,姑娘这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您就先回去歇息吧,免得姑娘醒来知道,又该心疼了。” 宋以墨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眼睑:“歌儿好端端的怎么会因心口绞痛而昏了过去?” 奶娘自然是不会将她们今儿说的话如数告诉她们,便挑了一些不太重要的说:“今儿姑娘起来时,面色便有些差,后面又问起了金陵城中近来发生的事,老奴口无遮拦的,便将林府的事给姑娘说了,侯爷和林将军是旧友,姑娘也一直心念着她的璎珞姐姐,如今闻着故人死讯,一时之间有些撑不住了。” “璎珞。”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宋以墨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谁家少年不曾知慕少艾?谁家少年不曾有过鲜衣怒马的轻狂时候? 那时候,璎珞还未嫁给秦王时,他就曾悄悄思慕过她,只是后来,那一场嫁娶,终究是绝了他不曾说出口的心思。 那日她嫁人,他也去了。 也是,像他这样的病秧子,指不定明日就会撒手人寰,又如何配得上她?可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宁愿是自己娶了她。 也好过她如今,落得这般的下场。 “公子。”奶娘小声唤道,“老奴送您回去吧。” 宋以墨摇头:“不必,我让阿江扶我回去就行,若是歌儿醒了,请奶娘务必派人去清风院通传一声。” 005 宴山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横波挑着眼,显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世故和刻薄。 等着人走的差不多了,宋横波也坐的累了,可却并不敢就此回去,只能将鞋一脱,将就着就在软塌上卧着了。 奶娘进屋抱了一床被褥出来,仔细的搭在了宋横波的身上:“夜里风凉,四姑娘仔细着了凉。” “多谢月娘。”宋横波虽然心中厌恶宋以歌,可对宋以歌身边的老人却还是和颜悦色。 奶娘笑着,又让丫鬟抱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宋横波的脚下:“姑娘屋子里病气重,只能将就先委屈四姑娘在外间歇息了。” 宋横波展眉一笑,缩了缩脚,将自个脚捂暖了之后,这才倦怠的睡了过去。 比起宋横波舒舒服服的捂着汤婆子睡了一夜,宋锦绣那却是认认真真的在老夫人的床前熬了一夜,眼都没有合拢过一下。 宋横波见着宋锦绣的时候,只是嗤笑一两声,便淡淡的从宋锦绣的身旁擦肩而过。 宋锦绣捂着昏沉的额头看着宋横波的身影,苦笑一声:“到底是娘家有底气的。” “姑娘,您可别这般说。” “这侯府如今真的是越来越冷了,一点人气都没,也不知什么时候,说没也就没了。” 第二日的时候,宋以歌又发了热,怎么退都退不下去,就在大夫都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却又自发的消了。 这不得不让人称奇。 宋老夫人赶忙拿着已经许久不曾碰过的念珠,去了佛堂诵经,就连着府中的两个姨娘,也被宋老夫人打发到金陵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中,烧香还愿去了。 两个姨娘一走,府中就更显得冷清。 宋横波不太爱搭理宋锦绣,总觉得她这人装模作样的十分惹人厌,可如今她姨娘不在,她也只能跟在宋锦绣的身边,一同服侍着宋老夫人。 宋横波向来是个受不得气的性子,时不时地就爱刺上两句,而宋锦绣又是个温吞的,一时之间倒也相处的颇为融洽。 当然说是温吞,也不过是性子软而已。 在宋以歌退热的第三日,淮阳候回来了。 每年的时候,也就是淮阳候回来,如今的这个侯府才会显得热闹些,多了些往常没有的人气和底气。 宋老夫人坐在上面抹泪,瞧着自个唯一的儿子,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不过片刻,宋老夫人的目光便被淮阳候身后的一个男子给吸引住,男子眉眼生得姣好,可谓皎然如月,琳琅似玉。 别说她瞧得目不转睛,就连底下的两位姑娘,亦是神魂颠倒,恨不得贴到他的身上去。 “这是?”宋老夫人其实瞧得是有些面熟的,大约是年纪大了,如今也是越发的记不住人。 淮阳候作揖:“这位是孩儿新收的弟子,也是母亲的侄孙儿。” 说着,淮阳候略转了头,“子瑕,还不快拜见你的姑祖母。” 男子上前一步,跪在了宋老夫人的面前:“子瑕见过姑祖母,不知姑祖母近来可安康?” “子瑕?”宋老夫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你的名字是……” “侄孙儿姓傅,名宴山。”男子依旧恭敬。 有了名,宋老夫人极快的就想了起来:“是老三家的?” “是,家父正是祖父的第三子。”傅宴山如是说道,从始至终脸都不曾抬起来半分。 宋老夫人点点头,也算是明白了些:“我记得了,当日歌儿出生,我曾和你商量过,你和妙妙也就歌儿这么一个闺女,你们也不求歌儿日后能大富大贵,只求她能平安度日,是以我便做主,替歌儿定了一门亲。” “如今,子瑕你可是来履行当年的婚约的?” 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宋老夫人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威严。 傅宴山磕头而下:“家国未安,子瑕也未曾建功立业,何以迎娶表妹过门。” “自古以来,便是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你也不小了,又跟着侯爷,立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又何必非要在乎次序问题?” “自子瑕懂事以来,父亲便时常教导子瑕,男子汉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傅宴山跪在地面淡淡说来,话虽轻,却又重若泰山。 觉得自己看好戏似乎也看得差不多,淮阳候上前半挡在了傅宴山的面前:“母亲,这一点儿子也是认同子瑕的,如今歌儿年纪还小,尚未及笄,便论嫁娶,是否也过于早了些。” “不过说到歌儿,怎么不见她在?” 宋老夫人叹气:“歌儿还在病中,发热,如今才刚消下去,人还没醒了。” “你如今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大概会多留一些日子吧。”见着淮阳候有些抿着的嘴角,宋老夫人又只能改口,“起码,留在府中陪我们一家子过一个年吧?” 淮阳候沉默了片刻,弯腰:“孩儿遵命便是。” 不管傅宴山是不是宋以歌仪婚的对象,她未来的夫婿,他如今对整个侯府来说,都是外男,自然也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内院的。 就算去,要不然是侯爷带着,要不然就是去找宋以墨陪着说一会儿话。 但更多的时候,是和淮阳候在练武场,磨练着身手。 毕竟战场之上,可不是什么儿戏,敌人见着你,会对你手下留情。 宋以歌半梦半醒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名字。 傅宴山……她觉得这个名一点都不好听,还有他的那个字,寓意也一点都不好,真不知是哪家长辈的竟然这般敷衍了事,取了子瑕二字。 虽说瑕字有玉的意思,可泛指的却是红玉,红色的玉,她觉得一点都不好,不吉利,就像血似的,而且瑕,更多的却是说玉上的斑点又或是裂缝、缺点。 若是取了瑜该多好,瑾瑜,美玉也。 醒来,是在半夜。 似乎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皎月照在了窗棂上,孤零零的,就像她此刻一样。 宋以歌压着被子翻了一个身,觉得自己睡的腰板都在疼,难受的要命。 她伸出手指悄悄地将面前的幔帐拉开,细碎的说话声,不知何时响起,就像深更半夜屋子里跑进了老鼠,在一个角落中,窸窸窣窣的偷吃着东西。 宋以歌静默的闭眼,侧着耳朵听着。 好像是……宋横波和她姨娘的声音,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姨娘的语气有些凶,而宋横波则好像有些不情不愿的。 又是关于……傅宴山的。 宋以歌趴着枕头上,抑郁的敲了敲脑袋,这个傅宴山到底是谁呀?为什么在她昏迷的日子里,也能听见他的名字,这么就不安生? 外间,宋姨娘正语重心长的教导:“横波,你不能光图傅宴山那小子长得俊俏,还的看人品家世,这些姨娘都仔细的一一打听过了。” “如今傅家正在走下坡路不说,那小子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嫡子,是三房的夫人从妾室那过继来的,就是个庶子而已,而且建功立业,你当是这般轻松的吗?更不要说,他还要随你父亲从军,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亦有命,指不定哪一日,你这个福气还没有享着,就做了寡妇。” “况且从军之人,一年之中难有在家的日子,你们夫妻离散,天各一边,你真以为这日子,好过吗?” “姨娘是过来人,你呀,就听姨娘一句劝而已,好不好?” 宋横波不说话,垂着头,只觉得自己的难得的少女怀春的那份心思,顿时就被自个姨娘给捶的七零八落的。 什么都没了。 她垂头丧气的趴在榻上,嘀咕着:“可傅家表兄是真的生得好。” “生的好看又如何?能当饭吃吗?”宋姨娘没好气的,伸手点在了她的额头上,用了些力,将她的额间都戳红一块。 宋横波捂着脸,尔后有稍许难过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天明,奶娘进来瞧着已经醒来的宋以歌时喜极而泣,恨不得抱着人哭的昏天黑地,才肯罢休。 宋以歌伸手拍了拍奶娘的肩膀,越过她的肩,看向了站在屏风旁的宋姨娘和宋横波,两人虽说不上一夜未眠,却也是倒了半夜才勉强的睡去:“我病着的这段日子,麻烦姨娘和四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七姑娘祈福,是妾的荣幸。”宋姨娘福身一笑,“如今侯爷已经回来了,七姑娘可要洗漱去见见?” 宋以歌点点头:“嗯,等我梳洗一番便去见父亲。” 低头浅笑的宋姨娘脸上一僵,别说她就连奶娘也是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姑娘,您叫侯爷什么?” 宋以歌不动声色将四周的人看了一圈:“父亲。” 奶娘从水中将汗巾捞出来,拧干递到了宋以歌的手边:“姑娘,您若是这般唤侯爷,侯爷该伤心了。” 宋以歌接过,手指微微收紧,不太明白的看向了奶娘。侯爷是她的父亲没错,她若不唤父亲,哪该唤什么? 对上宋以歌懵懂的目光,奶娘心头一窒,她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从宋以歌的手中将汗巾拿了过来,擦上了她的额头:“姑娘是病糊涂了不是?您呀,从来都唤侯爷爹爹的。” 宋以歌眨巴着眼,随即垂下,声音有些低落的应了着:“这几日大约是睡糊涂了,既然不是什么好话,也就别传到爹爹的耳中去了。” “免得徒增烦恼。” 宋姨娘最先反应过,她拉着宋横波跪下:“是,谨遵七姑娘的吩咐。” 006 父亲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淮阳候住在外院,与他院子毗邻的便是才修缮出来的,专门腾给傅宴山小住的。宋以歌目光淡淡的从两座院子掠过,果然这个傅宴山很得淮阳候的欢心。 也无怪昨儿宋横波一直都在念叨着这人,不过宋姨娘的目光倒是短浅。 宋府男丁凋零,也无旁支子弟可过继来继承侯府,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傅宴山,作为淮阳候的唯一的弟子,是极有可能成为继承淮阳候衣钵的人。 虽然继承不了这个淮阳候府,但他手中的军权……却也是好大的一块肥肉。 你说,这个宋姨娘怎么就偏偏想不开,将他给踢走了?到头来,可是白白便宜了宋锦绣。如若那傅宴山真的成了宋锦绣的夫婿,没准就连她日后,都得仰仗宋锦绣的鼻息而活了。 宋以歌抬头望着院子前的匾额,眸子稍稍敛着,走到了院子口,守在院子外的是两名淮阳候的亲卫,见了她倒也恭敬有加:“七姑娘来了。” “不知爹爹可在?” “侯爷如今正在和傅公子议事,需要姑娘稍等片刻。”侍卫拱手回答。 宋以歌颔首,目光悄然的从他们身上掠过,看向了冷清的院落,白雪已经覆满了院子景物,不多时一抹硕长的身影倏然撞入了眼帘中。 男子皎若明月,风姿隽永,正携了满袖的风雪,恍然是从亘古走来,寂然冷清。 “他就是……那位傅家公子?”宋以歌小声的问道,尔后身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避让开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傅宴山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整个人敛着眼睑,微微垂着头,是以也并没瞧见躲在一旁的宋以歌。 侍卫稍加疑惑的瞅了宋以歌一眼,极快的就将眼睛从她的身上移开。 虽然上半辈子的时候,她也算是放纵,没个闺阁中姑娘的样子,但是不与外男见面,这一点她倒是一直都记得不错。 等着傅宴山离开之后,宋以歌这才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大氅走了进去。 淮阳候的书房寂静无声,似乎早就知道她回来,一早便备好了茶水,等着她。她进去的时候,茶水也正好泡好。 宋以歌的脚步一顿,她装作不经意的抬头悄悄地打量着现在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她以前也与淮阳候见过不少次,可这还是她第一次作为淮阳候的女儿来她的书房觐见他,心中都是没什么不安的,只是稍稍觉得有些变扭。 淮阳候也是一早就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听见之后便放下了手中的器物:“来了,既然来了,怎么还不过来?难不成,还要我过去请你不成?” 宋以歌低着头,小步的走了过去:“父……爹爹。” 淮阳候倒茶的手一僵,转头看她,眼神中到了几分审视:“你我几月不见,倒是生分了不少。” “以前,你从不曾喊我父亲。”淮阳候叹了一口气,郁气浮上了眉心,“这次,你可是还在怪我?” “女儿从不敢怪爹爹,怪只怪兄长身子太弱了,无法承受您对他的期望。” 宋以歌语气虽柔,可话中的怨怼之意,也是过于明显,那般的毫不掩饰倒是叫他心下宽慰了几分,他的歌儿,自幼娇生惯养,从来对自己的情绪都是不加掩饰的。 “不过……”宋以歌话锋一转,“我今儿醒来就听说,爹爹您收了一个弟子吗?” “嗯。”说起这人,淮阳候也来了几分兴趣,“那你觉得子瑕如何?” 宋以歌有些意外的歪了歪头:“爹爹,子瑕是谁?” “你不知?” 宋以歌笑着摇头:“女儿不知。” “就是我那个弟子,傅宴山,字子瑕。”淮阳候说道,也来了几分兴趣,动手倒了一杯茶摆在了宋以歌的面前,“为父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在这儿陪着为父说会儿话吧。” 言罢,淮阳候又转了一个身,对着门外的小厮道:“大公子可醒着?醒着的话,也将大公子接过来。” 宋以歌倾身按住了淮阳候的手:“爹爹,如今天寒霜重,哥哥身子不好,还是别喊了,若是爹爹有什么想说的话,女儿带过去也是一样的。” 淮阳候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歌儿,我知道你心疼以墨那孩子,他也爹爹的骨肉,爹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歌儿,你不要将以墨当成花瓶一样,稍稍一碰,就觉得他会碎了。” “关心则乱,明白吗?”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算是将淮阳候的这个话给听进去了,没有在阻拦淮阳候将宋以墨大老远的给带过来。 茶烟的香气袅袅的飘进了鼻中。 依稀间,宋以歌听见淮阳候问道:“歌儿,你觉得子瑕如何?” 宋以歌闻言,浅浅一笑,将心中的不安全部压了下去:“表哥模样生得极好,女儿想天下间,能为了表哥趋之若鹜之人,一定数不胜数吧。” “瞧你这说的,好像子瑕就只剩那一张脸能看了似的。”淮阳候失笑,“歌儿,你大概还有一年便要及笄了吧。” 宋以歌:“是。” 淮阳候琢磨着抬头:“如今,可有相看中的人家?” “爹爹,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来女儿成日困于闺阁之中,实在是不知,这金陵城中哪家的公子俊俏,堪称良配。”宋以歌垂眼答着。 目光所处之地,是面前一方矮桌,上面搁着茶具,有些白气正从茶壶嘴里拼命的往外钻。 烟气层层的袅绕在了外面,宋以歌心思微动,刚想伸出手指穿过白烟,却发现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人,只能将这么个小习惯压在了心头。 对于自家女儿的这个回答,淮阳候其实还算满意,他笑着将面前的茶一股脑的全部喝了:“自然你无意中人,那这个人选,便由爹爹来替你定下,如何?” 笼在袖中的手指被她捏的青白,可她依旧笑盈盈的垂了头:“一切谨遵爹爹吩咐便是。” 不多时,掩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秀雅孱弱的男子慢吞吞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夹带着满身的风雪。 “哥哥。”正愁怎么将话题从她亲事上移开的宋以歌,一瞧着宋以墨来了,便匆忙起身,腾腾腾的便跑过去,故作亲昵的黏在了宋以墨的身边,“你终于来了。” 瞧着是自个的小祖宗,宋以墨连忙笑着将人从自己的身边拉开:“歌儿,我身上寒气重,你病才好,别又因我着了凉。” 宋以歌抱着宋以墨不肯撒手:“哥哥这是在嫌弃我吗?” 宋以墨无奈的低头看着尚不及他肩高的少女,刚准备像小时候似的弯下腰去抱她,却发现面前的这个姑娘,已经不在是她四五岁,能在自己怀中肆意撒娇的年纪了,只能改牵了她的手,带着她重新走到了矮桌边坐下。 淮阳候扭头:“再加一个炭盆来。” 宋以墨连忙阻止:“父亲,屋中已经够热了,无需在为了孩儿再多添一个火盆。” 谁知淮阳候竟然摆摆手:“无事,你受不得寒,歌儿也受不得寒,我去换件稍微单薄一些的衣裳便是,你们俩兄妹,先自个聊一会儿吧。”说着,淮阳候当真起身,从书房回到了就寝的屋子中。 他一走,宋以墨便将袖中的手炉拿出来,塞进了宋以歌的手中:“你手怎么这么冰?奶娘都不曾给你准备手炉暖和一下吗?” 宋以歌接过:“走得急,忘了。” 宋以墨倒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发生这种事,也并非是一次两次了,宋以墨专心致志的低头替她暖着手,等着她的手微微热了之后,这才将手放开:“怎么一醒过来,就来父亲这儿,我还给奶娘说,等你醒了,第一个知会我了,我过去瞧瞧你的。” “哥哥你身子不好,如今又正值严冬,有什么事你让你身边的小厮来传个话,我过去就行,何必劳烦哥哥还要跑一趟。”宋以歌也觉得手暖和了些,便将手炉重新递了回去,“若是哥哥身子骨若是不好,我自然也是要日夜担心的。” “毕竟等我明年也就及笄了,我还想收一收哥哥送给我的及笄礼了。” 其实在还没有入府之前,傅宴山就知道他来宋府的日子,不会怎么安生的,却不知竟然能不安生到了这个地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将自己拦下,还一身盛气凌人的宋横波,就算是有个十分好的性子,如今也被磨去了七分。 不过依着教养和礼数,就算是再不喜,他也不会在别人家里,让主人家落了面子,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作揖:“子瑕见过四姑娘。” 听见他的声音,原先还盛气凌人的宋横波一下子就变得娇羞起来,扭捏着福身,就连说出的话也是软绵绵的,并无半分平日的尖利:“表哥何必多礼。” 傅宴山面色冷凝:“若四姑娘无事,子瑕就先退下了。” “表哥且等一等。”宋横波提着裙摆,像蝴蝶似的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拦在了傅宴山的前面,“横波如今找表哥,自然是有事,还请表哥能给横波一些时日。” 傅宴山敛着眼睑:“四姑娘客气,若府上有什么事,侯爷自会与我说,就麻烦不四姑娘。” “可否……”傅宴山抬眼,目光宛若深潭,“请四姑娘挪个位置?” 其实这话傅宴山委实说的不算客气,可偏偏有人就是吃这一套,宋横波面颊含羞往旁边侧着身子,将路就给傅宴山让了出来。 傅宴山颔首之后,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此地。 007 下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谁知还没走几步,另一个面容清丽的姑娘就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小径中突然出现,手中还拿捏这一个荷包,傅宴山视力极好,几乎一眼便瞧出那个被她拿捏在手中的荷包,绣工精巧,许是……送人用的。 傅宴山在心中周全了一番后,果断决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即便又加快了脚程,像一阵风似的就从宋锦绣的身边走过。 宋锦绣本以来他会停下来与自己问好,刚摆好了姿态,就见着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她错愕的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中的酸涩却是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 那豆大的眼珠顿然就从眼角滑落,她抽噎着看着自己手中精心绣好的荷包,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一样。 或许,比那笑话还要不如。 她抬手委屈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却不承想这么一擦,那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可自幼带来的优越感,不允许她放肆的嚎啕大哭,只能小声的蹲在原地抽噎着,然后被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给扶了回去。 一回了屋,宋锦绣更是哭得不行,整个人都哭的颤抖起来,宛姨娘听见之后,忙不迭的登了门,将自个家的傻丫头给抱在了怀中。 “傻丫头,你哭什么了?”宛姨娘拍着她的背,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宋锦绣本来就委屈,如今见了自个姨娘,只觉得更加委屈,是以也越发的没了顾忌:“姨娘,你说傅表哥他如何能这样?瞧见我,直接也不与我打招呼,直接就走?你女儿我就是这般见不得人吗?” “姨娘,我真的好喜欢傅表哥啊。” 宛姨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抱着人不断的安慰:“傻丫头,这世间好男儿千千万,你又何必非要和七姑娘去抢。” 宋锦绣依旧埋在她姨娘的怀中不断地哭着:“姨娘,我第一眼见着傅表哥,便……便觉得女儿此生非他不可了。” 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时机似的,宋锦绣倏然抬头,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的姨娘,哀声哭着,“姨娘你去给爹爹说说好不好?女儿愿同七妹妹嫁过去,伏低做小,为七妹妹马首是瞻,我不求傅表哥此生只有女儿一人,女儿只求能陪在他的身边,红袖添香也好,当个丫鬟婆子也罢。”说到最后,宋锦绣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 本来宛姨娘还耐着性子安抚她,如今听见她的这些混账话,顿然间就是气不打一不处来,一下子就将怀中的娇娇女儿给推开,尔后又是一掌直接扇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你那些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你就这般自甘下贱,去伏低做妾吗?” 那一耳刮子,清清脆脆扇在宋锦绣的脸上,一下子就将人给打懵了。 宋锦绣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姨娘,您打我?” 宛姨娘如今是被她给气的脸色发白:“宋锦绣我告诉你,若你还敢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是拼着这一条老命不要了,也要先将你打个半死不可。” “什么伏低做小?什么甘愿为妾?你以为妾是这么好当的吗?”宛姨娘气得胸脯起伏的飞快,一张脸慢慢的涨红,随即又委屈的哭了起来,“若非你运气好,记得事的时候,你的嫡母已经不在了,要不然你以为你如今能过的这般安逸吗?” “若非如今的祖母和父亲不太愿计较那些规矩,你以为你姨娘我如今见了你的面,还能直呼你的名儿,唤你一声锦绣吗?” “不,不是!”宛姨娘悲悲切切的福身,“妾应该给你行礼,唤你一声二姑娘呀!” 说着,宛姨娘就哭着坐在了地上,用帕子捂住了脸:“锦绣,我的儿呀,你知道吗?这就是妾呀,远没有你想的那般轻松。” “而且你生出的子女,也只能冠上一个庶出的名号,我的儿呀,你这种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宋锦绣身子哆嗦的闭着眼,眼泪不断的从眼角流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直接嫁给傅表哥?” 宛姨娘也跟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瞧着她眼中的绝望,也是不由得悲从中来:“你要怪,就怪姨娘没本事,不是大户人家的正妻,而只是一个妾。” 从淮阳候的书房出来后,宋以歌又亲自扶着宋以墨回了他的清风院,瞧着天色尚早,她又多日不曾出院子,便带着绿珠径直去了府内的花园中赏玩。 其实如今正是大雪满城,院子中除了偶有几株红梅绽放,哪里还有别的什么景物,值得赏玩。 宋以歌随手攀折了一枝红梅,放在鼻尖嗅了嗅之后,这才对着绿珠说道;“折几枝,给哥哥房中送一些,再给祖母那送一些。” 绿珠应着:“那侯爷哪里可要送?” “爹爹是个武将,又不是什么文人,会喜欢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还是算了吧。”宋以歌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且和她们摘着,我去那边走上一走。” 她自幼被娇惯长大,很多事都不会亲自亲为,就像今日之事,吩咐下去,自然是有下人能替她做的十分妥帖,既如此又何必再去操劳那个心。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往院子中的一处假山走去。 假山临着人工凿出来一条小河,流水汩汩从中而过,走近便带了几分寒气扑面而来,宋以歌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又好奇的往里面走了几步。 里面水汽弥漫,若是夏日来此,必定是绝佳的避暑胜地,可而今是冬日,难免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意加身。 是以宋以歌又往里面走了几步之后,便觉得手脚都在瞬间冻僵了,这副身子到底是比不得之前,能肆无忌惮的在冰天雪地中行走。 宋以歌扶着一旁的假山喘了口气,刚要按照原路返回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厮一前一后的钻了进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宋以歌下意识的躲进了一旁的假山中,准备等两人走过去在出来。 两人抖着身子进来之后,一边搓着手一边剁脚的,冷的脸色都变了,可依旧没有出去。两人随意找了处假山站着,便蹲下身子,不知道从袖子中抽了什么东西出来,全部抖在了地面上。 噼里啪啦的落了满地。 其中一人将几枚铜钱在面前摊开,双手笼在袖中:“哎,你听说了吗?秦王死了。” “哪个秦王?”另一人捡着铜钱好奇的抬眼打量。 “就是那个以谋反之名被流放出金陵的秦王,死了。”那小厮一便说着一边笑道,“死在流放了途中,听说死的时候还有些惨,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不会吧?好歹也是那位的亲骨肉啊。” “皇家之中,哪有什么骨肉亲情的。”另一人嗤笑,“秦王的尸身被那些官差用破席子一卷,就丢在乱葬岗中了,也不知现在那尸体有没有被那些秃鹫给吃完。” “这么可怜吗?” “是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 后面的宋以歌没有在听见,如今她的脑中,只有刚才那人反反复复的一句—— “秦王的尸身被那些官差用破席子一卷,就丢在乱葬岗中了,也不知现在那尸体有没有被那些秃鹫给吃完。” 她的夫君……如何能…… 宋以歌捂住了有些绞痛的心口,慢慢的蹲了下来,假山上的水形成了一汩水流,倏然间就冲了下来,直接打在了她的头顶,冰凉刺骨。 紧接着,宋以歌觉得喉咙便涌上来了一股腥甜之气,再然后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是被耳边唧唧喳喳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刚无力的睁眼看着床顶,就听见绿珠喜极而泣的声音:“姑娘,姑娘您终于醒了!” 宋以歌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我怎么会在这儿?” 绿珠眼中含满了泪水:“姑娘,您身子骨本来就不算好,怎么还跑到假山中去了?若非傅公子也在那,您就是在那被冻死了,也没人知道!” 宋以歌转头,看着趴在她床侧的绿珠:“傅公子?” 她觉得有些惊诧:“傅宴山吗?” 绿珠有些狐疑的点头:“是啊,傅公子也在假山后,若非他,指不定我们现在还在哪儿寻姑娘了?姑娘您也是,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顽皮,竟然躲在那种地儿?” 似乎察觉到绿珠又有一通的说教,宋以歌立马就闭了眼,装作头疼的样子,本想再次糊弄过去,谁知下一刻就听见了拐杖的声音。 一声声的,直入心扉。 知道自己装不过去,宋以歌干脆抱着被子坐起了身,秀发从两边垂下,显得那张脸更是恍若巴掌大小,下颌有些尖,十分消瘦。 瞧着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原本的责骂如数都吞进了肚中,只剩下了一腔的怜惜:“我的小歌儿哟。” “祖母。”宋以歌乖巧懂事的伸出手,扶住了宋老夫人的手,认错,“这次是歌儿不好,歌儿不该将绿珠她们撇下,一人乱跑,还连累了傅公子。” 宋老夫人听了觉得好气又好笑的,她伸手爱怜的点在了宋以歌的眉间:“我与你要说的,是这么一个事吗?” 宋老夫人没好气的说道:“还连累?连累什么?你见着人了?人家也不过是顺便将你带出来而已。” 宋以歌不愿和宋老夫人争辩,只说了句:“这事总归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的不对了,你还想推给旁人不成?”宋老夫人也不愿和她说起,傅宴山见着她的时候,就看见她歪倒在地上,身边吐了一滩血。 她伸手不经意的抹了抹眼角的泪:“你没事就好,等着你好些的时候,记得备一些礼去拜谢一下人家傅公子。” “总不能叫人家救了你,还要平白无故背负一些不好的名声。” 不好的名声?宋以歌突然有些不懂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这个世道大多是对女子苛刻,什么时候对着男子也有这么多的讲究了? 不过宋老夫人说的话,她如今却是不敢不听的,只能悻悻的应了声:“那是歌儿一人去吗?” 宋老夫人看她:“那你还想几个人去?” 宋以歌沉吟了片刻:“傅公子不管如何,都算是外男,我如今仍在待字闺中,我若是单独见了傅公子,那外人说起来,岂不是扣一个男女私相授受的大帽子在我的头上呀。” “这……”宋老夫人顿时也有些犹豫了,“要不,你找墨哥儿陪你一块去?” 宋以歌听了,连忙拒绝:“哥哥身子不好,还是别麻烦了,再言傅公子是父亲的弟子,我找父亲就好。” “也可,不过……”宋老夫人想了想,才觉得是哪里奇怪,“子瑕那孩子,算是你的表哥,你怎么能这么生疏的换人家傅公子了?” “在这儿一方面,你的两位庶姐,可比你上道不少。”宋老夫人纠正道,“日后就叫表哥,听见没?” 宋以歌点点头,十分干脆的改了口:“表哥。” 008 终是再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虽然接下来在屋中养病的日子,她会经常的听见这个名字,却不承想自己竟然和这位傅公子这般有缘。 她不过是外出去见见兄长,谁知道竟然就在清风院遇见了这人。 院中是满庭的雪,将所有的景象全部覆盖,只余下零零散散的一截枯枝从雪中伸出了一个头来,他就穿着玄色的衣袍,站在石阶上,漫不经心的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看着刚刚进门的她。 他的眼……苍茫而薄凉,死寂又平和。 像极一个人—— 宋以歌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步伐平稳的走上去,一步步的,走得端庄凛然:“以歌多谢那日傅表哥救命之恩。” 傅宴山作揖:“七姑娘客气,不过是顺手而已。” 抬首,瞧着院中少女尚且稚嫩的眉眼,傅宴山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他在假山中捡着人情形,眼前的这人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孱弱,毫无生气的倒在了一滩冰凉的水中,白净的嘴角边带了些许的血,而她的身边,却是实打实的吐出了一口血来。 如今那些血和水混在一起,冰冷的寒气稀释了那股腥气,是以他才会在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她。 他在那日就设想过,如果这姑娘睁眼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却不想竟然能给人带来这般的震撼和惊艳。 纵然眉宇间充斥着冷淡,可她眸中却是宛若春水粼粼般,委实长得忒会沾花惹草了些。 傅宴山仅看了一眼便冷淡的移开了目光:“七姑娘是来瞧宋兄的。” 宋以歌福身,柔婉的问道:“是,不知哥哥如今可好了些?是否还醒着?” “醒着,七姑娘尽管进去便是。”傅宴山道,“告辞。” 宋以歌将身子侧开:“傅表哥慢走。” 进了屋,宋以歌宽了外面的斗篷,将一身的寒气去了后,这才挑开帘子走了进去:“哥哥。” “歌儿来了。”宋以墨拎着茶壶挪腾着换了个位置,眉梢间少见的带了几分笑意,“来,快坐,别凉着了。” 宋以歌走过去坐下,拢了一盏热茶用来暖手:“哥哥今儿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宋以墨笑着点头:“还行。” 语毕,又朝着宋以歌一笑,伸手弹了弹她的眉心:“刚才可瞧着子瑕兄了?” “你说表哥吗?”宋以歌道,“瞧见了,果然如奶娘她们所言,模样生得极好,就是性子太冷了些。” 宋以墨道:“那叫什么性子冷,不过是内敛罢了。但你话中有一句总归也没错,子瑕兄的容貌的确不错,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好。” “哥哥这话可就夸张了,若说一等一好面容,男儿之中还当属秦王殿下才是。”宋以歌不知为何,就是不自觉拿着他和秦王相较起来,或许是为了两人极其相似的眸子,“两人若是对上,表哥也就算是中等之姿。” 宋以墨也并不觉得她话中有何不对的地儿,便道:“话虽如此,可如今秦王已经出了金陵,在这儿也算是一个忌讳,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不过说到颜色好,傅家的几位表兄尽皆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日后若是有缘见着了,你便知道了。” 傅家是书香门第,所生男儿,几乎各个都带了几分温雅的书卷气,不知为何到了这一辈却偏生出了傅宴山这么一个例外,自幼不爱经书,却偏偏喜爱舞刀弄剑的,也幸好是个儿郎,也没什么打紧。 是以等着人刚过了弱冠,便直接打包丢到了军营中,淮阳候的麾下去历练。 好在,不负众望。 宋以歌只是浅浅淡淡的一笑,多的话却无论如何是一句都说不出口的,她不愿嫁人,可那又如何?她的父亲,兄长,祖母是不会教她这般任性的,何况还是在如此的情况下。 左看右看,傅宴山都是最好的那一个选择。 有时候当宋以歌久了,她也难免会生出小以歌那种伤春悲秋的心思来,却不会如她一般,将这份心思,活生生的将自己给磨没了。 宋以歌的神色有几分恍惚,宋以墨温和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将她给唤醒,她愣愣的瞧着宋以墨,莞尔一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人和事。” 宋以墨听见她这般所,也是颇为附和的颔首:“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原先的事。” 说着,宋以墨停顿了一下,才听见他颇为惆怅的一叹:“但也只能在夜深人进的时候,想一想罢了。” 说起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两兄妹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唯有火盆中冒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来,火星微渐。 天色渐晚了,宋以歌才从清风院出来。 金陵又下起了大雪,一层一层的似乎要将那些肮脏的,丑陋的,如数覆盖。 檐角边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似要倾了这漫天的星光。 宋以歌不太愿这么快就回她的徽雪院去,又带着丫鬟婆子去花园晃荡了一圈,借着月色从枝头攀折了几枝已经有些奄掉的花,放在手中把玩着,谁知一个迎面,就碰见了自个内敛害羞的二姐姐。 宋以歌拿着花枝:“二姐姐。” 纵然前儿日子她才宋以歌和傅宴山哭过,可她也只能是将门关着哭,哪敢真的如同宋横波一般,给这位嫡出的姑娘什么脸色受,受了宋以歌一礼后,宋锦绣连忙福身:“七妹妹。” 宋以歌轻笑:“如今都这般晚了,二姐姐怎么不在院子中歇息,还在花园里闲逛了?” “屋内呆久了,难免觉得有些气闷,索性也就出来走走,倒是七妹妹病体未愈,恐怕吹不得风。”宋锦绣规规矩矩的站在对面回答。 宋以歌笑着走近,动作很自然的挽住了宋锦绣的手,这般动作倒是叫宋锦绣颇为受宠若惊的瞧了她一眼,寒风凛凛长奔而来,身边软绵的小姑娘身上传来几分香气。 宋锦绣极爱这些味道,也乐得在多闻一会,于是也就顺着宋以歌的力道陪她在花园中散步。 “我是来瞧哥哥的,回去的时候,见着今儿月色不错,索性就来赏赏月,谁知这么巧的就遇见了二姐姐,想来二姐姐应该不会嫌弃,陪以歌在这儿闲逛一下吧?”宋以歌问得极客气,没有一般姐妹的亲昵,倒是像主人家对着客人般。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同,宋锦绣有些黯然的掩下了眸子,其实她也不太愿意回到那个四四方方,狭窄的院子中,看着自家姨娘的那张充满了落寞的脸,自然也答应了宋以歌的话:“也不知如今兄长如何?” 宋以歌道:“哥哥身子也就那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如今金陵是越发冷了,等着三月开春,金陵回暖,大概哥哥的身子便要好上许多。” 宋锦绣应承着点头:“兄长身子不好,可要好生仔细的调养着,但不说兄长,七妹妹你打小便有心疾之症,可别因兄长,从而连累到了自个。” “我们府中姐妹也就这么几个,你若是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了祖母和父亲的命吗?” 宋以歌微微笑着:“多谢二姐姐关心,以歌会注意身子的,如今天冷,二姐姐和宛姨娘也要多注意些,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去找祖母要,可别委屈了自个,就像二姐姐说的,我们宋府人丁稀少,若是再去一两个,这府内恐怕连丁点人声都没了。” 夜风无声的吹过,檐角树梢的雪,落了下来。可除此之外,连个声音都没有。 “是啊。”宋锦绣瞅着远处的灯笼,语气怅然的叹了声。 这金陵其他的权贵人家,或许后宅不像她们这般和睦安然无事,可到底那却是人声鼎沸的,听着都觉得欢喜。 那会像这里一般,每当入了夜都死寂的如同坟场。 宋锦绣眼角微微有了湿润的感觉。 接着便是冰凌凌的风打在脸上,冷的她脸生疼,可也就是这么一份痛意,让她昏胀了几日的脑子从而带了几分清醒。 或许她的姨娘说的不错。 她们宋府的姑娘,怎能自甘为妾? 逛完院子回来,她的鞋袜已然都被雪水给浸透了,小脚丫冰冰凉凉的,吓得奶娘以为她着了寒,忙不迭的让绿珠用木盆打了一盆热水来给她烫脚不说,还让小厨房的人给她熬了姜糖水,说什么怯寒。 宋以歌不忍拂了她的意,便全部照做无误。 她靠在床边,绿珠蹲在她的脚边,替她按着脚底的穴位:“姑娘,外边这般冷,您日后还是别在这般任性了,若是又病了,那就不好了。” 宋以歌心不在焉的应着:“只是好像从未和二姐姐这般掏心窝子的说过话,一时之间忘了。” 听着是二姑娘,绿珠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二姑娘最是和善不过的,哪里像四姑娘,成日凶得很。” “若是姑娘想与二姑娘走近些,那是好事,咱们府内一共也就三位姑娘,奴婢每日瞧着姑娘独来独往的,就只觉得心肝疼得很,咱们奴婢啊,再怎么和姑娘亲近,哪里又比得上与姑娘一脉相承的姐妹了。”绿珠说起这些来,也是头头是道的,“所谓血浓于水,这可不是白说的。” 宋以歌笑,也没反驳:“也不知你这丫头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 009 往事终成追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外边冷,北风也是一直都没有个停歇。 宋以歌手中捧着奶娘送来的汤婆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整个人神色恍惚的坐在床前,奶娘刚一进来瞧着,又开始呼天抢地的大喊,那眼泪水更是说流就流,半点都止不住,她从来拿这些老人家的泪水没有法子,她一哭,她也就乖乖听话的重新捂在被子里,身子也一寸寸的开始暖和起来。 她睡下之后,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又开始在脑中回响个不停。 昏昏沉沉中,她倒是睡着了,只是在梦中,又不免梦着原先的人,还有那一方由着高墙堆砌起来的四四方方的院子。 雪落了满地,几乎都将墙角的梅树根给淹了大半截。 彼时,她身子尚好,直接赤脚就扑哧扑哧的跑到了雪地中撒欢,雪覆了眉眼。不多时另一个小女童就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瞧她,一汪春水的眸子中带出了几分明亮。 “璎珞姐姐。”她喊,“能给我折一枝梅吗?我想带回去插在花瓶中。” 她头顶便有一簇梅,她踮脚很轻易的就折下了一枝梅来,然后又跑回去递到了她的手边:“给你。” “谢谢璎珞姐姐。”小以歌捂着嘴笑着,将梅花给接到了手中。 梅花骨朵上带了几分白雪,与她春水粼粼的眸子交织着映在一起,十分的不配。 “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她在石阶上坐下,一双白嫩的脚丫已经被雪冻得通红,她却犹然不知。 小以歌在她身后坐下,挡住了风雪:“也还是那样子,璎珞姐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小以歌倾身而上,从她的身后将她搂住,将头搁在了她覆满了白雪的颈子后:“不管发生什么,也请你一定要平安的活下去,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嗯?”她回身,因着身子有雪,并不敢抱她,只能笑着伸手掐住了她的鼻子,“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又在说什么浑话了?” 小以歌也不隐瞒她:“我这几日一直都心慌的厉害,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璎珞姐姐,如果真的出事了,我也不在了,你能不能在答应我一件事?” “胡说,你会没事的,就算是宋府的钱财因你挥霍一空,这不是还有我吗?就算是倾尽我林家和王府之力,也必定能保你平安的。” 谁知小以歌却摇摇头:“璎珞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帮我保全宋府,保全我哥哥。” 她那时候不解,可瞧着小以歌这般泪眼汪汪的样子,自然是爽快的应承下来。 小以歌扬唇一笑,语气又恢复了那般娇软的模样:“谢谢璎珞姐姐,我就知道璎珞姐姐最好了。” 她后面说了什么,自己也不太记得清,只依稀记得,宋府的人来将她给接走了后,她的夫君也下了早朝回来,一瞧见她便过来,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将她的双脚搁在了他的身上,然后捂进了肚子里:“怎么又在玩雪?” “你都玩了十七年了,还没有玩腻吗?” 冰凌凌的脚丫在他怀中渐渐变暖,她笑着想要将脚从他的身上拿开:“冷冰冰的,你可别着凉了。” “我着凉倒是不怕,可璎珞你要是着凉了,我大概会心疼死。” —— 宋以歌愕然睁眼,撞入眼中的不是那一片白雪皑皑的四方庭院,而是另一处黑咕隆咚的地儿,眼中只有无边的黑暗蔓延,然后慢慢的将她吞噬。 断头台上的鲜血横流,还有远赴苦寒之地,却生死异乡的人。 她的心不停地挑着,激烈的几乎在下一刻便要从喉咙中给跳出来,她伸手压着,似乎只有这样,那跳动的频率才会减少。 梦里的景象是如此的真实,就连那手中温度她都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 可醒来,却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人,身边连个能说体己话的都没。 今年的冬日,可真是冷啊。 她哆嗦着侧着身子又重新睡了过去。 一大早,宋以歌便被奶娘从好不容易才捂暖和的被子里给挖了出来。 宋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其实不光宋家,稍微大一些门户,都是有这般的规矩的,只是原先的时候,林家并无主事的主母,后嫁去王府,府内女眷中又是她一人独大,加之王爷怜惜她,哪会让她早起,是以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如今倒好,换了一副身子,还要每日早起问安,这对她而言,着实是万分痛苦。 于是她昏昏沉沉被奶娘给套上衣裳,然后推去了荣福堂。 外面实在是太冷,当她被推出屋子的一霎,宋以歌便觉得自己是彻底清醒过来,她拢了拢斗篷,慢吞吞的移着步子。 到了荣福堂的时候,宋以歌极快的发现,自己似乎又是来的最晚得。 她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然后无畏的直接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的笑声因她的道来,戛然而止。 “以歌见过祖母。”宋以歌屈膝福身,起来之后这才看向了屋内坐着的两姐妹,“二姐姐,四姐姐。” 大概是昨儿两姐妹月下谈心,起了些作用,宋锦绣十分给自己这个妹妹面子:“七妹妹。” 倒是宋横波还是和先前一般,不冷不热的,不过没有出言和她呛声,宋以歌觉得自己都可以去烧高香了,实在是不敢奢望宋横波能同宋锦绣这般,对着自己说一句,七妹妹。 宋以歌虽说是府中排行第七,但她的身份却比之她们只高不低,是以排位的时候,也是宋以歌坐在最前面。 “七妹妹这每日请安的时辰拿捏的可真好啊。”她刚一坐下,宋横波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淡淡的开了口。 宋以歌浅笑:“让四姐姐看笑话了,这几日歌儿身子还未好全,有些贪睡了。倒是劳烦四姐姐和宋姨娘在这儿等着了。” 宋横波横眉冷对的刚准备反驳,倒是宋姨娘极快的就拉住了她的手:“七姑娘,四姑娘话中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七姑娘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所以打算关心关心罢了。” “四姐姐的这份关心,我心领了,不过四姐姐的关心,还真是特别。”宋以歌笑,“改日,我定要好好地领略一番的。” 问安之后,除了宋以歌被宋老夫人给留下来,其余的四人都被宋老夫人给打发了出去,她坐在高堂之上,伸手捂着额头,不发一言。 宋以歌心下有些忐忑,虽然她醒来之后,有几分宋以歌的记忆,可到底不太清楚,许多地儿都是模模糊糊的,她甚至不太知道,会不会宋老夫人会就此和她生气。 沉默半日,宋以歌这才有些不安的喊了句:“祖母。” 宋老夫人半睁了眼:“嗯,歌儿你过来。” 宋以歌磨蹭了一会儿,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的想法,步伐十分轻快的就走过去,跳到了宋老夫人的身边坐下。 宋老夫人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檀香味,也不知是不是经常吃斋念佛的缘故,闻了一会儿便觉得心里安定的不得了。 屋子里越来越暖和,宋以歌靠在宋老夫人的身上都觉得昏昏欲睡的,她都觉得自己就要此睡过去,见见周公的时候,宋老夫人的一声咳嗽顿时就将的她的神思从大老远的地方给拉了回来。 宋以歌担心的扶住了宋老夫人的背:“祖母,您没事吧。” “没事。”宋老夫人摇了摇头,一把就逮住了宋以歌的手,压在了手中,“歌儿啊。” “祖母。” 宋老夫人叹气,摸着她的手,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但宋以歌却觉得她手中的温度实在是灼人的很:“歌儿,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你二姐姐和四姐姐她们,都觉得是因为宋姨娘,所以你娘亲才会早早地去了。” 宋以歌没说话,只是垂头静默的听着宋老夫人的话。 “可是祖母要告诉你,两笔写不出宋这么个字,你姐妹单薄,身边又无兄弟扶持,你日后能依靠的也只有你的两位姐姐,所以啊,歌儿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子的事,你就不要将上辈子的错加到你的两位姐姐身上。” 宋以歌倒不是不太了解上一辈子的恩怨,刚准备问上一问的时候,就听见宋老夫人又继续说道:“其实你四姐姐没什么恶意,就是心气高了些,嘴上得理不饶人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明白吗?” 听着宋老夫人单独将宋横波提出来说,宋以歌倒是想起了宋锦绣,她想了想又道:“那二姐姐了?” 宋老夫人笑了下:“你二姐姐性子软,好相处,可心性却委实有些凉薄了。” 宋以歌听着,却觉得突然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味,若论心性凉薄,她想,她大概是占了头一份的。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宋老夫人说了半句之后,便沉默不语,只是拉着她的手叹气。 其实宋以歌也不太能明白,如今淮阳候已经回来不说,还带了一个颇有天赋的弟子,宋家的门楣是必定能撑起来的,又何必这般瞻前顾后的。 010 外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是以当宋以歌被宋老夫人送出荣福堂的时候,宋以歌还在琢磨着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 她生来虽不算什么愚笨之人,可到底也不见得天资有多高,纵然原先父兄宠爱,她能在金陵中恣意妄为,却也并非是擅长权衡利弊的人,有时候就连他们话中的弯弯绕绕,她也要琢磨许久才能想的通透。 池塘中的水面已经浮了冰,宋以歌屈膝坐在栏杆上,让丫鬟婆子送了些取暖的东西来。 绿珠端了碗银耳羹来:“这是老夫人吩咐的,说是让姑娘多吃些,大病一场您都消瘦了许些。” 听了绿珠的话,宋以歌有些怀疑的伸手掐上了自己的脸颊,虽然比之原来瘦了不少,可还是有些肉的,如今宋以歌也不算小了,等明年这个时候就十四,今年也是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不过因宋府人丁凋零,是以女儿家的亲事,总是要比旁人晚上一两岁的,要不然也不会宋锦绣和宋横波如今已经十五六了,亲事都还不曾定下。 宋以歌转头想找绿珠去拿一些饲料喂鱼,可瞧着浮冰的时候,就将这念头给打消了。 冬日不比春日,就算是喂鱼也不是什么尽兴的事,她从来都对唱独角戏的事没什么兴趣。 见着她这般兴趣缺缺的样,绿珠十分好心的提议:“既然姑娘觉得无趣,不如找二姑娘和四姑娘出府去瞧瞧,奴婢可是听说,城西的那家铺子,这几日又进了一批新的料子,模样好看的不得了。” 就算是重生了一次,她也还是个小姑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倒是让她多了几分兴趣。 她转头看向绿珠:“二姐姐和四姐姐如今在做什么?” 绿珠想了想,才道:“这个时候,一般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学女红。” “想必姑娘也清楚,等着开春,二姑娘和四姑娘也就该说人家了。” 宋以歌点点头:“那不是没多少日子了,等着二姐姐和四姐姐说了人家之后,这府中岂不是更加清静了。” “本来府内都没有多少人,若是这般……”宋以歌叹着气,从栏杆下跳了下来,“走吧,去请二姐姐和四姐姐。” 这两人的住处都离她的徽雪院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她走到宋锦绣的院子时,是真的再没了力气走到宋横波的院子去。 宋以歌一边暗叹这副身子太过娇气,一边却又不肯多动一步,最后是犯懒的直接趴在了宋锦绣闺房内的桌面上,手边搁着一盏热姜茶。 宋锦绣好笑的摇了摇她的身子:“七妹妹,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宋以歌可怜兮兮的抽噎了一下鼻子,那股子的姜味实在是太过冲鼻,她推托着不愿喝,可瞧着宋锦绣殷勤的眉眼,难得的纠结了一下,还是一捏鼻子,仰头如数灌了进去。 姜味冲上来,宋以歌可怜兮兮的掩住口鼻,最后还是宋锦绣笑着捏了几块糖塞进了她的嘴中,甜味将那股冲鼻的姜味给压下来,宋以歌眉眼才算是舒展了些。 宋锦绣又笑着替她斟了一杯茶,摆在手边:“你平常吃那么多的药,怎如今还怕喝着姜糖?” 宋以歌捧着茶盏,吹茶水吹得稍冷后,便一口饮下:“那药我是已经闻惯了,哪比得上这玩意,隔着一两年才见着一回,自然便觉得怕些。” 两人说话间,宋横波就踏着一院的白雪皑皑走了进来,小雪沾在她的斗篷上,进屋之后,她就随意脱下,递给了一旁侍奉的丫鬟婆子:“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七妹妹可真是稀客呀。” 宋以歌莞尔一笑,并不打算和她呈口舌之争,她觉得宋老夫人其实说得不错,她这个四姐姐,嘴毒了些,自命不凡了些,其实多的也没什么,不过这光是前面一点,偶尔叫人听着,就觉得心中不大爽快,就算是全然没有恶意。 所以说,有时候装聋作哑也不算什么坏事。 宋以歌觉得没什么,宋锦绣却是面颊飞红,觉得尴尬不已:“四妹妹,今儿七妹妹不过是来叫我们逛街罢了。” 宋横波走到桌边坐下:“我自然是知道的,不用二姐姐提醒,不过我也是好奇罢了。七妹妹向来不屑与我们这些庶女为伍的,今儿是怎么了?” 这话说的算是尖酸刻薄,宋横波的丫鬟都有些胆战心惊的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裳袖子生怕她将人给惹怒了。 宋以歌又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浅尝了一口才道:“外面风大雪大的,若是四姐姐不愿去,说一声便是,又何必在这儿耍威风。” 她拿捏着嫡女的气势来,漫不经心的扫了宋横波一眼,宋横波本来就是个纸老虎,也只能在府内耍耍威风,如今见着宋以歌的冷冷淡淡的眼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瞧见了父亲,顿然就吓了一跳,背后汗涔涔的,果然没敢再耍先前的威风。 于是被宋以歌一个眼神拿捏到位的宋横波安分了,既然宋横波安分了,那这就代表着安静,耳边也顺其自然的没了聒噪的声音。 宋以歌满意的点头,日光偏转着打进来,洋洋洒洒的落了她满身:“绿珠,马车可备好了?” 瞧着金陵的一景一物,明明不过是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可如今落在她的眼中,却恍惚隔了一辈子。 前尘种种,终是湮灭在了金陵那一场漫天的大雪中。 许是宋以歌一动不动的静立姿态保持的太久,久到宋锦绣和宋横波都觉得有些僵硬,宋锦绣这才有些心惊胆战的伸手去戳了戳她的肩膀:“七妹妹你在瞧什么?” 宋以歌回头:“许久不曾见过金陵了,今日一瞧倒觉得别有风韵。” 宋横波刚准备开口嘲讽,可转瞬想起先前出门的时候,被宋以歌冷冷瞥见的那一眼,顿然就没了任何的声息,继续低头装着壁画,权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马车轮子在雪地上滚过,发出轱辘轱辘辗地的声音。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城西的那处铺子。 铺子如今在开着,门前扫出了一条道来,雪堆积在两旁,几乎有半个人这般高,宋以歌捏了捏自己的手,忍住自己想要堆个雪人的心,随着宋锦绣和宋横波一同进了铺子。 宋横波刚进去,便瞧中了铺子里刚刚陈列出来的一匹水红的料子,宋以歌瞧了眼,倒是觉得这料子的颜色与她容颜倒是十分相衬,是以将宋横波的眼神转到她的身上时,宋以歌也乐得做一个人情,顺水推舟的应着,这料子的颜色极是好看。 宋横波欢天喜地的将那料子给抱在了怀中,似乎觉得不大妥当之后,这才转手递到了身后丫鬟的手上。 “不知二姐姐和七妹妹可有相中的?”宋横波十分热络的问道。 宋锦绣倒是不知道该选什么,她只觉得这铺子里的各样花色都是一顶一的好,可她摸了摸袖中的钱袋,一时之间有些为难,也拿不准什么主意,于是转头,带了些期翼的看向宋以歌,似乎是想听听她的意见。 虽然她们三人都是宋家姑娘,可手中能活动开银子却是大不同,先不说嫡女和庶女的月例就不太一样。 就单论一点,庶女可能只能靠着府内分发的一些月例过过小日子,偶尔添置些衣物之类的,但基本都是等着府内一同做,而且这个做衣裳也是有说法的,譬如她们秋冬只能各做两套,那嫡女便能做四套成衣;如要支取什么银子,就必得拿着对牌去库房管家那登记。若是自个姨娘手中尚有几个铺子周转,倒是不用过的这般拮据,若是没有,那真真是捉襟见肘。 可嫡女却不一样,像她们这般大户人家,谁家的当家主母没有个十几抬甚至几十抬嫁妆,更遑论宋家已故主母还是内阁首辅之女,手底下铺子庄子地契,那是多的数不过来。 甭说瞧中这儿的一件,就算是将这个铺子买下来,那也是绰绰有余。 是以,一时之间宋锦绣这般看向宋以歌的目光倒是有些不明了。 宋以歌又不能装作不见,于是笑道:“二姐姐若是有什么喜欢的料子,尽管拿就是,今儿这笔账,走我小库房,记不到咱们府内的账上去。” 宋锦绣有些羞赧:“七妹妹,这不好吧。”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的。”宋以歌指着刚刚宋锦绣目光流连过几匹料子,“掌柜的,麻烦将这几匹拿来瞧瞧。” 掌柜笑道:“好勒。” 说话间,宋横波也凑了上来:“今儿七妹妹怎么这般大方?” 宋以歌笑:“瞧四姐姐说的,以歌何时不大方了?” 宋横波模样生的美,就算是放眼整座金陵,那也是顶好的模样,只见她眉眼间秋波流转,就带出了几分女儿家尚且没有的风情来:“如此,今儿可就要劳烦七妹妹破费了。” 宋以歌已经在店家殷切的慰问下,寻了个地儿坐下,她用手托着下颌,一双眸子宛若春水粼粼:“四姐姐尽管选便是。” 宋横波也当真不客气的就往铺子中的另外几匹新鲜花样的料子一一指了去,又颜色浓烈的,也有颜色素淡的。 宋以歌支着头瞧了瞧:“四姐姐颜色好,这些素淡的料子,要更适合二姐姐一些,不知四姐姐可愿割爱?” 011 自取其辱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其实宋横波也不怎么喜欢这些寡淡的颜色,她这般乱指一通,也不过是为了气气宋以歌,可听见她出声,宋横波顿时就接了一句好,当真将那些料子全部都给了宋锦绣。 给完了之后,宋横波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又着了她的道。 倒是宋锦绣和她的丫鬟抱着一堆布料,手都觉得有些酸了。 宋以歌倒了一杯茶:“绿珠,去给二姐姐帮一把手。” 绿珠瞧了下:“姑娘,您还没选了。” “不选了。”宋以歌摇头,“这儿没我喜欢的颜色。” 说完,宋以歌又看向了店家:“听闻,你这儿最近又进了一些新奇的玩意,不如拿出来瞧瞧?” 掌柜弯腰一笑,嘴角几乎都要咧到眼睛上去:“好的好的,还请三位姑娘稍等片刻。” 选好了料子的宋横波悠悠然的走到宋以歌身边坐下:“我的七妹,你今儿有些不大正常。” 宋以歌低头扣着茶盏,浅浅一笑:“是吗?” “大抵是死过一次,许多事都想开了吧。”宋以歌一字一字的说道,“人生苦短,我并没什么精力去和什么人,锱铢必较。” 宋横波脸色一僵,有些不大明白宋以歌这话,是单纯有感而发,而是针对了某些人,比如她。 她脸色渐渐地有些不太好,呼吸也慢慢的有了几分紊乱。 可偏偏这么个时候,宋以歌偏头,眯着眼睛对她一笑,模样极是无害:“四姐姐可是身子不爽?” 宋横波摇头:“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吧。” “是吗?”宋以歌一笑,指向敞开的大门,寒风正哗哗的从外面刮进来,“掌柜的能麻烦您将门关一关吗?我姐姐她怕冷。” “好勒。”掌柜应得十分爽快。 宋横波低头用手托着茶盏喝茶,没再说上一句话,倒是掌柜的过去关门,却不承想又迎了两位娇客。 听着掌柜的阿谀奉承的声音,宋以歌漫不经心的转头瞧去,就见着上辈子的故人。 真真是上辈子的故人,虽然是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美人皮的那种。 说起两人的恩怨来,大概是要追溯到幼时。 彼时她们都是被家里娇惯的姑娘,也向来都在金陵城中横行霸道的,自然是彼此都是看不惯的,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既生瑜何生亮。 她们之间便是这般的存在,小时候她们争这样争那样,大了之后更直接,这丫头就和她争起夫君来,若非是她当年快了一步,指不定要被这丫头在明里暗里的笑话多久。 作为林璎珞的时候,她们是针尖对麦芒。 可如今她是宋家姑娘,自然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不管如何,宋家和唐家也算是沾亲带故的。 比之宋以歌稍稍怠慢,宋横波却将自己的情绪的表达的非常明显了,只差没有直接扑上去,见着这唐家两姑娘,简直是比见着自家姐妹更加亲热。 可惜,这唐家的两位姑娘,并没有正眼瞧过宋横波。 说起来,她们之间也的的确确算是有渊源的。 宋横波的姨娘是唐府的表小姐。 好好地一嫡出的姑娘,只因那年在城墙之上多瞧了淮阳候一眼,自此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也不顾淮阳候是否已有妻室,毅然决然的自荐枕席,沦为妾室。 说得好听些,这是勇气可嘉,可说的难听些,却是自甘下贱。 若是有朝一日,淮阳候将宋姨娘给抬正了,没准她见着这两位姑娘都还得唤一声表姐。 宋以歌懒洋洋的起身:“我道是谁能引得掌柜这般殷勤相迎,原是两位唐家姐姐。” 唐衫和唐妙一同福身,算是还礼:“宋家妹妹。” 大抵是长大了,唐衫褪去幼时的张扬跋扈,显露出世家贵女的温婉谦让来。 唐衫笑道:“如今大雪纷飞,也不知以歌妹妹怎么就出来了?我听人言,你最近身子骨不太好,这般天气,理应在府中休养。” 宋以歌也跟着笑起来:“府中烦闷,倒不如出来走走,也算是散心,这不就好巧的遇着了唐姐姐吗?” 唐衫拍了拍唐妙的手:“听闻这家又进了一些新鲜的样式,妙儿这便央着我来了,想必以歌妹妹来此,也是为了这吧。” 宋以歌点头:“是啊,二姐姐和四姐姐都选了许多了,我刚才叫掌柜的将一些新鲜的玩意取出来,不如唐家姐姐也一同来瞧瞧?” “以歌妹妹相邀,哪有拒之不去的道理。”唐衫笑容温婉,“以歌妹妹请。” “唐姐姐先请。” 两人一言一句,倒是将宋横波撇在了外面。 唐妙攀着唐衫的衣衫,倒是冲着宋横波笑了笑,可她瞧在眼中,却觉得这人满满的都是恶意。 宋横波委屈的红了眼,使气的就在凳子上坐下,哪也不去。 宋锦绣怕她生事,忙不迭的过来,扯住了她的衣裳:“四妹妹。” 谁知,宋横波最厌恶就是宋锦绣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儿,她生气的站起来,手下用劲,一股脑的就往前一推,宋锦绣不曾站稳,顿时就往后跌了几步,撞在了桌角上。 桌面上隔着一壶茶,因着这一撞,骨碌碌的就顺着摔在了地面上,发出一道巨响,引得走在前面,准备上楼的宋以歌脚步一缓,她转身看去,就见着这两人剑拔弩张对峙的样。 宋以歌有些疲倦的将眼角往下耷拉了一些,正要过去,就听见唐妙站在唐衫身边冷笑:“一个庶出的姑娘,偏生要将自个弄得像嫡出的姑娘一般,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儿。” 而唐衫冷冷的挑着秀眉,似乎也对自个妹子的这话颇为认同,丝毫不曾顾忌还有一个正主,就站在她们身边。 一晃几年过去,唐衫这丫头看着外里温婉了许多,可内里却还是以前的那人,骄傲而跋扈。 宋以歌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感受,不过碍着宋家的脸面,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想必二姐姐和四姐姐逛的够久,已经疲乏了,绿珠备车,送两位姐姐回去。” 按照她心中的想法就是,与其让她们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还不如趁早打包直接给送回去,免得招人惦念。 听了这话,宋横波顿时就横眉冷对的:“宋以歌,谁给你的胆子?你竟然敢将我打发回去!” 相比较之下,宋锦绣就要懂事的多:“今儿锦绣的身子的确有些不舒服,如此便不打扰七妹妹和唐家两家姐妹的雅兴了,锦绣便先告辞。” 宋锦绣虽然平日有些软绵,可到底还是有些脾气的,她走的时候,背挺得笔直,并未在看宋横波一眼,而宋横波此刻满心满眼的都是宋以歌,又哪里会注意到宋锦绣的不对劲。 身边,唐家两姐妹正手挽手的说着小话。 宋以歌虽然说不上什么心烦意乱,但多多少少还是有小心思在心中波动,上辈子的时候,她是府中的独女,可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一大堆的,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有个不省心的庶姐,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宋以歌拈着语气,自认算是平和:“四姐姐今儿身子不太好,如今出门都这般久了,也该回去了,省的宋姨娘记挂。” 唐衫在旁恹恹的打了一个呵欠:“以歌妹妹就是性子太好,若是我唐家出了这等不知高低的庶女,我早就让旁人给料理收拾了,哪里还轮得到她在这里叽叽歪歪的。” 唐衫从来都是个霸道的性子,大伙心知肚明。 可有人却不这么想,非觉得自己和人家沾亲带故的,眼巴巴的想要黏上来。 还不等宋以歌有反应,就看见宋横波像一只猫儿似的蹿了上来,站在了三人的面前,两眼放光的瞧着唐衫:“表姐。” 两字不过才出口,就被唐妙冷笑着截断了话头:“宋四姑娘,您这声表姐,我姐姐可担当不起,我们唐家可没您这样不知身份的……”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说到最后两字的时候,唐妙故意的顿了顿,无声的对着宋横波说了出来。 她面前的宋横波脸色倏然煞白,往后倒退了一步。 宋以歌站在一旁,看得不太真切,却也隐隐可以推测出这位小祖宗说的是什么—— 她在骂宋横波不是个东西。 宋横波在某些方面,的的确确不算个东西。 她就是那种典型的欺软怕硬,只敢在家中横行霸道,在宋锦绣的面前耍耍威风,可将她单独拎到这个金陵城的贵女面前,却是一句都不敢吭的。 宋府虽然门楣光鲜,但唐家也不差,何况本朝重文轻武,唐家在这金陵城中的地位,的的确确要比宋家高得多。 这也是宋横波仗着一个庶女的身份,敢在宋府横着走的缘故。 不过是因为她的姨娘和唐家沾亲带故吗? 可她却完完全全忘了一点,她的姨娘之所以被老夫人冠上宋姓,也不过是因为她姨娘当年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后,就被家族除名,摘掉了让她最最骄傲的姓氏。 唐家连自个的表姑娘都不认了,又如何会认一个庶女? 这般浅显的事,宋以歌瞧得明明白白,可宋横波却不是,她一直想和唐家的两位姑娘沾上关系,却不明白这两人根本不愿与她为伍。 012 唐妙心尖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唐衫懒得与她多费口舌,自顾自的转身牵起了宋以歌的手:“璎珞那坏丫头,素来霸道骄纵,性子也是刁蛮的厉害,你往日最喜跟在她身边,怎么不见你学着她几分性子?” 被点名的宋以歌,有些尴尬的想要将手给抽回来。 她觉得许是唐衫对她有什么误会,她霸道刁蛮不讲理那都是看人来的,比如她。 宋横波向来心性骄傲,都被唐妙这般踩低,哪还能在这儿呆的下去,她愤恨的瞧了眼宋以歌,转身蹬蹬蹬的就跑下了楼。 宋以歌被宋横波那颇具威慑力的眼神一瞧,顿然就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说到底她并非是宋以歌,这般欺负人家姐姐,她心中还蛮有负罪感的。 她不着痕迹的拂掉了唐衫拉着她的手:“今日之事打扰两位姐姐,未免扫了两位姐姐的兴致,以歌便也先走了。” 唐妙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唐衫神色却有些恍惚起来。 也不顾唐衫还有什么话,反正宋以歌是不打算继续留在她们身边,说完之后,便带着绿珠一同出了铺子。 从铺子出来,寒风顿然扑面狂卷而来,里面含着的劲道几乎都要将她给刮飞。 宋以歌稳住身形,也不太愿这般早的回去,面对哭哭啼啼的两人,便带了绿珠钻去了一旁的茶楼。 茶楼中一直都有说书先生。 说的那些个话本子,也是从古至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可无一例外,这些话本子都跌宕起伏,精彩的不行,极容易就听得入迷。 还有那些远离金陵的江湖客,在另一方天地中,他们守望相助,纵马长歌,行遍万里山河,看尽世间风光,他们或是嫉恶如仇,或是侠骨柔情,由着他们谱写下来的话本,都可以说是荡气回肠,令人心慕往之。 宋以歌听得精彩,当即身子都不愿挪动一下。 绿珠也不敢扰了自家的姑娘兴致,只能陪在一旁,继续听着那说书先生在那天南地北的胡诌一通。 可还不等她将话本听完,就闻见身边有香甜的风飘了来。 宋以歌鼻尖稍稍一动,在一抬眼就瞧见了唐衫和唐妙两人,正身姿娉婷的站在茶桌边:“以歌妹妹,好巧。” 既然遇见,自然不可能将人撇在一旁不管不顾的。 于是宋以歌只能将两人邀请坐下,又让掌柜的去添了一壶茶,转头的时候,眼巴巴的瞧着台上正说的唾沫飞溅的说书先生,觉得自己今儿是没有这个耳福了。 唐衫自然是将宋以歌的小动作瞧在了眼中:“以歌妹妹也喜欢听这些话本?” 宋以歌假笑两声:“闲来无事时会听听。” 唐衫莞尔:“那还好,我还以为我打扰以歌妹妹了。” 宋以歌也不知现在应该做个什么表情,只能抿着嘴角微微笑着:“怎么会?正巧我一个人听着也觉得甚是无趣。” 过后,绿珠曾偷偷摸摸和她嚼了一次舌根,具体说的是什么,宋以歌倒是记得不大清楚,只记得的绿珠说完之后,颇为感慨道:“姑娘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越发厉害了。” 后来她才隐约记起,绿珠说的是这次的听话本的事。 其实宋以歌觉得自己唐衫这两姐妹什么好聊的,毕竟原先她们对着干了一辈子,指不定听见她死无全尸的消息,这丫头还指不定怎么乐呵了。 三人就慢慢地沉默下来,宋以歌吃茶摸着瓜子,偶尔跑神听听说书先生如今正说到哪儿,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和前文听得对不上,难免觉得意兴阑珊。 就在宋以歌觉得无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却倏然被唐衫给抓住了手。 宋以歌回神:“唐姐姐。” 唐衫只温柔的摸着她的小手道:“等再过几日雪化了,我请你来府中玩。” 宋以歌暗自思忖着小以歌从前与唐衫的关系——因为小以歌以前和她亲近的缘故,虽然碍于两家面子唐衫没如何,可暗地里却实打实的和小以歌没什么接触。 今儿……怎么转性了? 她笑呵呵的应着:“这是以歌的荣幸。” 唐衫却岿然不动,依旧拉着她的手:“待开春,我大概就要嫁人了,母亲已经为我找好了人家,我在暗中偷偷见过,也甚是欢喜,我出嫁那日,你回来给我添妆吧?” 宋以歌顿时就被这消息给惊住了,她可没忘了之前,唐衫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嫁进秦王府,哪怕为妾,屈居她下,也是对秦王情深不悔的。 今儿,秦王的尸骨都还没凉透了,这就……移情了? 宋以歌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然后就听见唐衫又继续说道:“你别这样瞧着我,我对秦王本就没多少喜欢可言。” 那你先前还要死要活的要嫁给秦王?宋以歌在心中想。 唐衫捋了把垂在身前的长发:“那时候,不过是一时意气,想要逗一逗璎珞罢了。” 宋以歌颇为沉默的坐在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我要嫁的人是户部尚书的嫡子,如今在翰林院,是翰林院侍读,挺清闲的一官职。”唐衫又接着说道。 宋以歌想了想:“挺好的,那以歌就先恭祝唐姐姐,与这位公子结百年之好。” 唐衫脸上神色还挺复杂的,宋以歌看的不大明白,但也知道唐衫似乎也并不算有多喜欢这个所谓的户部尚书的公子。 “既不喜欢……” “你不明白。”唐衫极快的就截断了她的话头,“我如今已快双十,若还未嫁,只怕要惹来笑话了。” “严临虽不说有多好,却能等我七年,我不知道,如果我错过了他,还会不会遇上一个比他更好的人。” 大概是唐衫说的太多,倒是让宋以歌吃了一惊。 这丫头素来要强,别说什么手帕交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就连示弱都极少见。 今儿,倒是一桩桩一样样的,叫她别开生面。 就在宋以歌琢磨着她该如何措辞安慰安慰的时候,原本一直安静的唐妙却突然跳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就直接扑了上去:“庄宴哥哥。” 庄宴?熟悉却有些生疏的名字。 宋以歌下意识的寻着唐妙的声音转头,就连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冷冷淡淡的穿过人流,独自朝着角落走去。 而在唐妙声音响起的刹那,原本冷淡的人,脚步一顿,剑眉收敛。 “这是……” “妙妙一直喜欢庄大人,今儿她是专门来这里堵他的。”唐衫笑,“我不能做到的事,总不能叫妙妙也一直抱憾在心。” 宋以歌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真不愧是当年纵横金陵的纨绔子弟,这等子事叫她说出来,却满满的都是一种匪气。 远处,庄宴瞧着飞奔过来的唐妙,神色一凛,步子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唐二姑娘。” 唐妙那小丫头,仰着头,眼里亮堂堂的,带着少女怀春的娇柔:“庄宴哥哥。” 宋以歌笑着低头:“其实庄大人不错,若是妙姐姐能嫁给他,必定是福气。” 唐衫笑着颔首,十分认同宋以歌的这句话,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助纣为虐,特意带人在这里堵人。 只是……唐衫尚且有一点担心。 庄宴和林璎珞是青梅竹马,传言当年若不是秦王横插一脚进来,那林璎珞冠上的便该是庄姓,而非沈家妇。 她担心,庄宴这么多年未娶,不过是因为心头一直都挂念着那个早已嫁做人妇的林璎珞,就算她如今死了又如何,庄宴心中有她,便也足矣。 唐衫抿住了嘴角,也不知该如何做。 宋以歌整个人是转了过来,可余光却一直落在庄宴的身上。 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着他,是在雪地中,他无声的跪在了林府的面前,垂丧着头,而那时候林府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他在雪地中,整个人都被冻得僵直。 她贴在墙根那偷偷的望着,她不信自己的父兄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谁知见着的,除了那个破败的林府外,就只有他。 宋以歌微微失神。 唐衫与她面对面坐着,自然瞧得见,宋以歌稍稍的失神,她有些不要明白的挑眉:“以歌,你在想什么?” 宋以歌摇头:“没什么,我今儿有些不舒服,可能不能陪着唐姐姐听话本了,改日再叙。” “嗯,也好。”唐衫也确实是没有心情和她在这里叙话,她现在全身心都恨不得直接扑到唐妙的身上去。 也不知这丫头和庄宴谈得如何? 唐衫心中都是关于这两人的计较,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宋以歌何时离开。 属于金陵城正一分一分的从她耳边如潮水般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宋府无边的寂静。 府外的雪还未融化,不过是短短几步,便叫她的裙裾全部湿透,黏在小腿上,十分不舒爽,檐角也堆积着冰凌,一条一条的悬下来,冰尖似有流光轻晃。 在宋以歌跨过门栏的时候,却突然回身:“那些料子可曾买了?” 绿珠捂着嘴噗嗤一笑:“姑娘您怎么现在才想起了?那些料子恐怕早就已经送入两位姑娘的院子了,姑娘可要去瞧瞧?” 宋以歌思忖了片刻,说道:“去瞧瞧也好。” “要不然,我这个心中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绿珠有些奇怪的瞧了宋以歌一眼,若是放在往常,姑娘必定是不愿与她们有过多接触的,最近怎反常的怎般厉害? 檐角有水滴下,滑落在了颈间,冰冰凉凉的,身子也在瞬间几乎就颤栗起来。 宋以歌安静淡漠的看去:“绿珠,你说金陵的雪何时能融?” 绿珠说:“大抵立春,雪便可融了。” 013 冰雕往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去到宋锦绣院里的时候,她正捂着手炉,缝补着一件旧衣裳。 衣裳真真是很久了,颜色又被洗的发白,可她依旧认真的缝着,一针一线都格外的仔细。丫鬟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一进来,满身的寒气瞬间消融。 “二姐姐。”宋以歌走到了桌边坐下。 宋锦绣闻声抬眼一笑:“七妹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可是与唐家两位姑娘不太投契?” 不等宋以歌开口,宋锦绣又埋头继续轻笑:“那两位姑娘是唐家的掌上明珠,性子比之一般的姑娘要娇气些,七妹应当多忍让才是。” 听着这些耍小性子的话,宋以歌也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未动怒:“二姐姐这话可是在怨我?” 宋锦绣摇头:“不曾怨过,我明白自己的身份,虽说祖母对我们几人都是一视同仁,可在旁人的眼中,却并非如此。七妹是我侯府的嫡女,而我只是一个庶女,唐家两位姑娘金贵,的确是我等不可高攀的,不过我虽是这般想,却不见得四妹也如我的想法一般,她心性素来高傲,大抵也是因为血脉里流着唐家的血吧。” 一席话,虽说得不算漂亮,可也将自己摘了一个干干净净,然后又拐弯抹角的说着宋横波心性高,瞧不上她们。 宋以歌拉着宋锦绣的手,却在心中叹气,觉得宋老夫人这次大概也看走了眼,宋锦绣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最起码若是宋横波和宋锦绣对上,恐怕前者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 “四姐姐便是这般性子,今日之事是四姐姐做得不对,还望二姐姐别和四姐姐计较了。” 宋锦绣叹气,将针线放下:“我哪有和四妹计较,这不过就是和七妹你抱怨一下吗?” “我们是自家姐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日后四妹总归是要嫁人,嫁人之后,又哪里能像如今在府中这般肆意。”宋锦绣握了握她的手,“七妹许是还小,不太懂。” “府中要没一个男子主事,做主心骨,出嫁后的姑娘,大多要受欺负,偏偏四妹还是这般骄横性子,我着实担忧万分。” 寒气寻着微敞的帘子卷了进来,宋以歌身子稍稍哆嗦了一下,宋锦绣是个心细的,立马就发现,让人添了一些炭火。 屋里的又稍暖了一些,将寒气驱散。 宋以歌没在说这事,倒是和宋锦绣讨教起女红来。 等着她离开的时候,暮色四合,天边更是有乌云压顶,似有一场瓢泼大雨,正要挥洒而下。 绿珠为宋以歌撑了伞:“姑娘不去瞧瞧四姑娘吗?” 宋以歌唇角一翘:“四姐姐心性高,想必如今还在气头上,我又干嘛非要往上头撞,先晾个几日再说吧。” 主子间的事,她们做丫鬟的也不好多嘴,于是便只能轻轻一俯身:“是。” 冬日极少有瓢泼大雨,顶多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候下一些冻雨,雨势不大,却能将人给冻得僵住。 有一日闲来无事,宋以歌便遣人去寻了一些冰块来,全部堆在了院子的角落中,等着傍晚用了晚膳之后,她便拿着刻刀,披着斗篷,独自就往院子角落走去。 角落里零零散散的堆了无数的冰块,她从其中选了几个形态较好的出来,也不顾冰握在手中有多僵人,就裹着斗篷像一只红兔子似的面朝角落蹲下,仔细的一刀一刀的雕着。 她的手巧,雕出来的小玩意也是活灵活现的,而且冰雕又晶莹剔透,在光晕的浸染下,倒是显得更美。 宋以歌对自己的手艺极为满足,她雕好了一个后,便捧着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长廊有灯笼高悬。 脚底下的青石板不知为何也透着寒气,有些滑。 宋以歌跑得极快,也没注意到在长廊的转角处站了一个人,长身玉立,似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和孤寂。 她不曾见,横冲直撞的就跑了过去。 恰时,傅宴山也听见了脚步声,他神色清淡的敛眉,刚要转身避让,便感觉有一阵怡人的清香出来,随后有一个香软的身子,绵软的跌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下意识的想要将其推开,却被冲过来的人,当成了浮木般,抓的稳稳当当的。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很是清脆。 接着,他怀中的人,却突然将他一推,整个人就朝那声音发源地给扑了过去,傅宴山被她给推了一个猝不及防,也没站稳,身子就抵在了长廊间的柱子上。 宋以歌欲哭无泪的捧着被摔成几截的冰雕,可怜兮兮的回头,一抬眼就见着一张如冷月皎皎,似珠玉琳琅的一张脸。 她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唤道:“傅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傅宴山冷淡的目光,从她惊惶不已的脸上,慢慢的移到了被她如获珍宝捧在手中,已经断成了几截的冰雕。 冰雕……傅宴山神色乍然变得恍惚,就连垂在身侧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握成了一团,手背上有青筋凸起,十分骇人。 宋以歌自然也瞧见了,不知为何,从第一天瞧着傅宴山,她便觉得这人有些可怕,特别是当他那双薄凉的没有任何的色彩的眸子看着你的时候,也是她心弦绷的最紧的时候。 宋以歌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的将身子靠在还滴着水的柱子上:“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傅表哥,对不起。” 说完,宋以歌扭头,飞快的就往回跑,时不时地还转头看了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傅宴山眉眼微垂,可那目光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手上的冰雕半分。 半个时辰后,宋以歌缩在屋子里,等来了傅宴山身旁侍卫的传话。 他说:“很抱歉惊扰到了姑娘,只是子瑕瞧着姑娘手上的冰雕,一时之间想起了故人,若是因此让姑娘受到了惊吓,是子瑕之过。” 在奶娘和绿珠两人如狼似虎的眼中,宋以歌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傅宴山回了一纸书信。 虽然书信宋以歌写了许久,可当傅宴山展开,那张素笺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未曾惊扰,与君无关。 宋以歌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封信交给那侍卫的时候,她是无比的庆幸,还好她的奶娘和丫鬟都不识字,要不然她们绝对会逼着自己坐到书案之上,声情俱下在长篇大论的写上一封,由着这个侍卫转呈给傅宴山。 再然后,许是这个侯府就要在添上一对怨偶。 夜色渐浓。 风声也渐渐地止住,屋内是一如既往的暖和如春。 奶娘重新拿了一个汤婆子过来,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笑着拢住了她的手:“这几日事忙,老奴都还不得空问一句,姑娘,您觉得表公子如何?” “表哥。”宋以歌想起原先她还在待字闺中的时候,有一日她兄长来寻她,也是这般问了句——妹妹,你觉得秦王如何? 那时候,他们是襄王有意,神女有心,她便笑着低头,羞怯的回了句:“挺好的。” 而今,宋以歌弯着唇角,微微一笑:“傅表哥挺好的,和二姐姐站在一起,更是相得益彰,倒是教我想起了何谓金童玉女。” 听着前半句,奶娘觉得此事还是挺有希望的,但是后半句的时候,奶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寡淡了下去:“姑娘,老奴……” 不等奶娘说完,宋以歌便打着呵欠,重新钻入了被子中:“奶娘,我困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儿再说吧。” 说着,宋以歌裹着被子,直接蒙过了头。 奶娘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拗不过她,叹气转身出了屋,没一会儿绿珠又进来,将烛火都吹了,整个屋子在刹那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宋以歌小心翼翼的将被子从脸上扯了下来,黑暗侵袭,她闭着眼沉沉睡去。 许是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是又梦见了以前的旧事。 梦中光影明灭,红绸更是铺天盖地在瞬间入了眼,接着便是层层白雪,铺在屋檐红墙上,一棵梅树傲然在墙角绽放。 她拢着沈檀的狐裘,蹲在墙角用小刀雕刻着冰块,想着等沈檀下朝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那时候,她们才成婚不过一月有余,府中红绸布还未扯下,与这满院的白雪倒是相映成趣。 她蹲在墙角差不多雕了一日,沈檀才回来。 也幸好如今正是冬日,那些冰雕并不会就此化掉,他披着狐裘过来,将她从身后抱起:“你在做什么?” 她兴致勃勃的指着一墙角的冰雕:“你喜欢吗?我给你雕的!” 沈檀将她抱在怀中,有些冰凉的唇贴在了她的额间:“只要是你送的,本王都喜欢,而且还喜欢得不得了。” 宋以歌笑着抬首,就见沈檀的面容倏然一变,褪去了几分如水的妖冶,从而多了几分如月华皎皎的清冷,两者的面容奇异的相重合起来。 吓得她将人拼命往外一推后,大雪漫天,北风怒卷。 再回首时,面前已绝了那个人的踪迹。 就连府中铺天盖地的红绸,也染上了几分灰尘,雾蒙蒙的,四周景色破败凋落,像极了无人出入的旧府。 也不知是封缄了多久。 宋以歌神色恍惚的睁眼,外头天光倾洒,还有丫鬟婆子扫雪的声音。 明明身处尘世,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然入了无人的地狱。 这个冬日,真冷啊。 014 过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一大清早,绿珠便生着气,鼓着腮帮子忿忿不平的走了进来。 她来的时候,宋以歌正在用早膳,将那有些腻的金丝卷,一口一口的往自己的嘴里塞,混着茶水一同咽入了喉咙之中。 瞧着人像个受气包似的走进来,宋以歌顺势就将手中的东西给放下:“绿珠你怎么了?被欺负了?闷闷不乐的?” “姑娘。”宋以歌不问还好,这么一开口,绿珠的那眼泪像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的就滚了下来。 美人垂泪本就是一副极其赏心悦目的画,何况还是自个屋中娇滴滴的美人儿。 宋以歌好奇的眨眼,将人找到了跟前来:“怎么了?谁给咱们绿珠美人儿委屈受?你家姑娘我给你将场子找回来。” 绿珠抽噎着:“没人给绿珠委屈受。” 宋以歌笑,不太相信她的说辞:“既然无人给你委屈受,那你哭什么?” “奴婢,奴婢是为姑娘不平。”绿珠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溢出的泪水,一双眼都哭的发红。 听着绿珠这么一说,宋以歌心中倒是有了些底,她在府中的地位虽然说不算是最高的,可却无人敢给她的气受,就算是有,那也得在背后偷偷偷摸摸的,况且这么个偷偷摸摸的人也不多。 宋横波自然是占了头一份的。 奶娘走了进来,她伸手赶着绿珠:“这些小事你作甚往姑娘的面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 绿珠哪里气得过,当即张嘴便是一堆话,捡了些重要的来说,就是宋横波昨儿,回了院子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屋中,不知是谁在宋横波的面前多嚼了几句舌头,那宋横波便拿一些死物来撒气。 而那死物好巧不巧,全是昨儿宋以歌送给宋横波的料子。 宋以歌听了,也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是一些死物罢了,四姐姐剪了也就剪了吧,若是喜欢再买便是,何必当真。” 绿珠依旧在啜泣:“可那是姑娘的一片心意。” “心意而已。”宋以歌思忖了会儿,终究还是将后半句给吞咽进了肚子里。 绿珠抬眼悄悄看着宋以歌极淡的容色,也难得聪明了一次,猜出了宋以歌后半句未曾出口的话。 许是,心意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傅宴山与宋以墨交好之事,在府中也算不得什么秘闻,是以一大清早,宋横波便找了一个借口,去清风院给宋以墨送了些小玩意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涉足宋以墨的院子。 刚一跨进院子的门栏,宋横波便在暗中蹙了蹙眉,心想,不愧是病秧子住的地儿,这药味可真是冲鼻。 可想着傅宴山,宋横波心中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彻底湮灭,脸上带上了惯常的笑容,一步一步的就往宋以墨的屋子走去,就在她上台阶的时候,面前紧紧掩着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月白常服的傅宴山从里面从容的走了出来。 他面容生的极盛,就算是身着粗衣麻布,也掩盖不了他的半分风华。 瞧着他出来,宋横波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一紧,她脸上带着明艳动人的笑,刚准备过去打个招呼,就见那人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于她,径直就往从她身边走了去。 宋横波不可置信的瞧着傅宴山的动作,身子也随之慢慢的朝后转去。 眼见着傅宴山就要离开这院子,宋横波心下顿然就涌上了几分恼羞成怒之意,她几步上前,妄想揪住傅宴山的衣袖,却不承想,因雪天路滑,石阶上的冰尚未完全融化,宋横波走得急,没有站稳,一下子就朝前跌了去。 在身子失去控制的那一霎,宋横波全然没有半分惊慌,甚至隐隐约的,还有几分庆幸。 如今这般世道,若是那人秉承着君子之风,肯扶上一扶,她有的是法子,教他娶了她。可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宋横波就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惊心的痛意,还有满身的冰寒。 她惊愕望着近在咫尺的冰块,抬头,就瞧见了正负手站在不远处的傅宴山。 那人面目依旧冰寒,可宋横波却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他眼底的嘲讽和作弄,就好像是在嘲讽她自不量力一般。 到底是个女儿家,遇见这样的事,哪有不羞愤的道理。 可面前那如玉琳琅的男子,却是微微一笑,作了一揖:“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姑娘拜会宋兄。” 说完,当真就轻飘飘的走了,就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她。 宋横波羞恼的用手做拳捶了捶地,让身边的丫鬟将她给扶了起来,丫鬟一边替她清理着衣裳上的脏污的水渍,一边问:“姑娘可还要去见公子?” “见什么见。”宋横波没好气的说着,下一刻却又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过是没用的病秧子。” 顿了顿,宋横波犹自嫌不够,又啐了一口:“废物。” 堂屋内,宋以墨的小厮愤怒的涨红了脸,本想着出去和宋横波好生较量一番,却被自个主子给喊住。 他愤愤不平的转头看着自家公子:“公子,四姑娘她说得这般难听,难道你能忍吗?” “明明是她自个不知廉耻的想要来缠傅公子,怎么到了她那儿,就全变成了咱们的错?” 宋以墨捂着心口,极淡的一笑:“哪有兄长和自家妹子计较的道理,歌儿那也别让人传了闲话过去,她身子不好,也别去闹她了。” 小厮还有些委屈,可在宋以墨温和的目光中,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全部都给咽回了肚子里。 这事纵然宋以墨有意隐瞒,可到底还是传到了宋以歌的耳朵边去。 午睡醒来后,绿珠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坐在宋以歌的身边哭个不停。 屋外檐下的雪还不曾消融,有些则化作冰凌,倒挂在那,冰尖处不断地有水低落,溅到石阶上,宋以歌极其淡漠的将目光给收了回来。 等着绿珠说完,她递了一张绣帕过去:“擦擦吧。” 绿珠接过,紧紧地将帕子攥在了手中:“姑娘您都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了。”宋以歌喟叹一声,似乎并不想在与绿珠说起这话,转头问了问,“今天父亲可在府中?” 听见姑娘问话,绿珠不敢不答:“侯爷如今正在书房中,表……傅公子也在。”她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家姑娘好像不太喜欢她们唤傅宴山一句表公子,而是更希望她们,能疏离有礼的喊一句,傅公子。 就像是她们姑娘这般,人前绝对是一句句傅表哥,人后,则同她们一般,都是一句傅公子也就打发了事。 最主要的是,她们都还不知道,姑娘到底为什么对这位傅公子这般嫌弃,明明傅公子这人,模样好,性子也不错。 宋以歌垂眼:“陪我去向父亲辞行。” “辞行?姑娘要去哪?”绿珠好奇道。 “前些日子,外祖母来信,说想要我回府上小住几日,本来我想着府中人声太少,打算回辞了,可既然近日父亲也回来了,我也算是安心些,便打算依祖母所言,前去小住几日,你也知,我也已有许久不曾回府去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绿珠仔细过来替宋以歌拢了拢衣领子:“奴婢想了想,姑娘的确是有许些日子不曾过府看望首辅大人了。” 宋以歌道:“是啊,也不知最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身子如何。” 绿珠笑:“姑娘去瞧瞧,不就能知道吗?” 当宋以歌去给淮阳候请辞的时候,又在外遇见了傅宴山。 隔着重重地雨幕,瞧上去似乎觉得他心情不错,眼角边上都透着几分愉悦之意,和那人真的是……像极了。 宋以歌一阵恍惚,心中却是不期然的冒上了几分大胆的念头。 毕竟她都能重新活过来,他又为什么不可能?宋以歌笼在袖底下的手被她自个攥的死紧,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傅宴山一步一步的下了石阶,从自个身边,冷冷淡淡的走过。 “姑娘。”绿珠不太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会突然提下来,不得不小声以作提醒。 宋以歌脸颊上的笑虚虚一晃:“我知道,进去吧。” 淮阳候向来不喜丫鬟在侧伺候,书房之中的陈设也透着一股冷硬。 宋以歌站在屋中:“爹爹。” “歌儿来了。”淮阳候笑着将手中的书给放下,招招手,“来爹爹面前,你们去给姑娘拿个手炉来,暖暖手。” “不用了,歌儿说几句便走。”宋以歌出声阻止,在地面上跪下,“外祖母来信,希望歌儿前去府中小住几日,歌儿应了外祖母的话,是过来向爹爹请辞的。” 淮阳候听后,只道:“你的确有许久都不曾回去了,借此机会,回去代我向你外祖父,外祖父问问好,尽尽孝,也是不错的,去吧。” 宋以歌又捡着一些好话说给淮阳候听,说罢,这才请安离了书房。 等着她回去将东西随意收拾了几件之后,凌府的车驾便到了。 来接她过府的是凌家大房的嫡女凌月,凌月生就一副好样貌,样貌好到了什么地步,一个眼神流转间,便可勾的男子为她神魂颠倒,只是据说性子不太好,平常会欺压她的庶妹。 见着人,宋以歌规规矩矩的福身:“大表姐。” 凌月还了一礼:“表妹近来可好?” 宋以歌道:“托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福,近日尚可。” “不过,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以前,我不也常去看望两位老人家,如今倒是为何,写信过来?” 凌月笑:“许是祖母老了,希望膝下热闹一些吧,再言前几日也听闻表妹昏迷的消息,祖母很是忧心,便想着接表妹过府瞧瞧,这心头也算是安心些。” 015 凌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凌月瞧上去倒是真的非常大气和善,哪像传言中那般尖酸刻薄,刁蛮跋扈。 她先踩着凳子上去之后,便回身朝她伸出来了手。宋以歌弯着唇角一笑,顺着她的力道,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内似乎也熏了些香,味道恬淡,陈设十分清雅,小几上搁着一碟栗子糕,冒着热气,上面还放着两个手炉。 丫鬟斟了两杯茶,摆在了两人的手边:“两位姑娘请。” 凌月则伸手将摆在小几上的那碟栗子糕拖了过来:“听说表妹喜爱甜食,今儿出门,我就特地备了些,也不知表妹是否喜欢?” 宋以歌笑道:“多谢大表姐惦记,以歌的确比较偏好甜食。” “想来大表姐准备这些东西,也费了不少的心思,那就多谢大表姐了。日后再府中,还希望大表姐多加照拂。” 凌月清清淡淡的一笑,似乎并没将宋以歌的那一点恭维放在心上:“大家都是姐妹,互相照顾本就是应该的。” 宋以歌端过茶盏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甘甜的茶香在唇齿之间蔓延,她心下琢磨了会儿,亲切的拉过了凌月的手:“想必表姐也清楚,这些日子以歌生了一场大病,有些事也记得模模糊糊的,好像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知可否请表姐为以歌解答一二。” 对于宋以歌的说辞,凌月是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出于礼节,凌月还是笑着,轻轻答了一声,“好。” 如今凌府主事的正是她的外祖父凌琅,也是如今的内阁的首辅大人,不说权倾朝野,但也算是位高权重,而其妻,则是本朝的长公主,平阳。 就连当朝陛下,也得毕恭毕敬的唤一声,皇姑。 可见其地位是如何尊崇。 而平阳长公主膝下则有两子一女,除此之外,便只有两名庶子,如今也一同住在凌府之中。而平阳的公主府,便临着凌府而建,也算不得空置。 宋以歌上辈子作为秦王妃,自然是明白这位平阳长公主在皇室宗亲中的地位如何,又岂敢轻慢。 只是上辈子,这位平阳长公主不太喜欢秦王,连带着也不喜欢她,是以平日除了一些无法避免的宴会,倒是不用怎么见着。 可是如今……宋以歌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 她实在是没什么把握,讨的了这位祖宗的欢心。 凌府和武陵候府也就是隔了一条街,极快的便到了凌府的正门口。 丫鬟婆子将车帘打起来,放了凳子上去,让两人下来。 凌月率先下去之后,便转身过来,将她的手给牵住,凌月的手很是暖和,就算是在寒天腊月之中,是以宋以歌一握住,心中倒是有些不太愿意在放开。 凌月拉了她一段路后,倏然回身一笑:“妹妹。” 宋以歌应承得也甚是欢喜:“姐姐。” 凌月下意识的抽了抽她的手,却发现宋以歌愈紧,她眉间蓦然就带上了几分凌厉:“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宋以歌不肯放:“妹妹心中有些胆怯,还望姐姐体谅。” 凌月咬着牙瞧着宋以歌,见着她那双春水潋滟的眸子,露出了无辜天真之意,好像着满院的大雪纷飞皆因她这一笑,晕染上了无边的春色,似极了春风又绿江南岸,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心下不免一软,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诱哄:“表妹才来,大抵不太明白,在这府中,妹妹该黏着的人,不该是大姐姐我。” “可我就是喜欢大姐姐。”宋以歌抿着嘴角颇为讨好的像她笑着。 凌月心头不可避免的又软了软,她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之后,便压下了心头的不安,又继续牵着这人朝着平阳的公主府走去。 凌府和公主府之间,由着一座白玉拱桥相连,桥底是一片人工凿出来的湖,大抵因为如今是冬日,湖面上已经结满了冰,可还是能从桥头上瞧见在那冰层下,有一条条的锦鲤来回游动,煞是漂亮。 凌月将她轻轻一扯,劝道:“若是妹妹喜欢,等着拜见了祖母之后,再来赏玩,也并不是不可。” 于是宋以歌便将目光收回,乖乖的跟着凌月一同走了。 去到平阳长公主的院子时,屋子里正发出一阵阵轻快地笑声,就像是檐角挂着的风铃,霎时清脆悦耳。 见着两人,丫鬟婆子一个进去禀告,另一个则将帘子给打了起来,里面的暖风从吹了出来,抖落了一身寒气。 凌月携了宋以歌走进来,丫鬟们便上前将两人身上的斗篷给摘掉,又递上了两个精巧的手炉上,凌月试了试温度后,便将更暖和的一个递给了宋以歌,又对着丫鬟说:“表姑娘身子不好,日后这个手炉,要比我们几个更加热和一些才是。” 丫鬟福身:“是,奴婢记住了。” 说完,凌月带着宋以歌绕过了尚有些暖和的外室,进了温暖如春的正房之中。 平阳长公主正带着一条抹额,着秋香色的衣裳靠在罗汉床上,鬓发如银,手中也正拿着一个与她一般无二的手炉。 许是老了,如今的人再也没有年轻时的杀伐果断,张扬骄横,反而平和下来,笑起来倒有几分佛堂大殿之中供着的弥勒佛,慈和的不行。 可若是经历过前朝之事的人,谁又会真的相信平阳长公主如今是这般深宅妇人的模样。 行至平阳长公主的面前,宋以歌俯身跪拜:“以歌见过外祖母。” 平阳长公主身子前倾,搭着佛珠串的那只手将她的手给握住:“来了就好,行这些虚礼作甚?这是自个家中,还这般客气。” 她的手顺势一带,就将宋以歌给拉扯到了自个的身边坐下:“前些日子,你祖母给我递了话,说是你身子不好,这几日都在昏迷?可有此事?” 宋以歌低头一笑:“以歌身子自来就是如此,许是天冷,受了些寒,不算什么大事。” 她是这般说,可平阳长公主却不是这般想。 当年她生妙儿的时候,便动了胎气,算是早产,自幼身子骨也是不好,不管是送了什么东西调度,也还是那般样子,后面嫁人更是如此,虽然武陵候后院算不得什么糟心,可到底也不如自个府中舒服,本以为还能熬个十年八年的,她能在照顾她一阵子,谁知生下了两个病秧子之后就撒手人寰。 这些年她常常想,是不是以前做的错事太多,造就的杀孽太多,才会惩罚到了她姑娘身上。 平阳长公主瞧着她这般柔顺的样,心中只觉得更加难过,她拉着她的手:“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外祖母这儿住下,我已经递牌给了宫里,届时会有太医出府问诊,你便在外祖母身边好好将养着。” “至于你哥哥那也不用担心,我也吩咐人去了。” 平阳长公主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拒绝,是以她便缓缓颔首:“谨遵外祖母之命。” “你许久不曾来,大概对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印象了,今儿便重新认识认识。” 宋以歌又笑:“外祖母这儿表姐妹实在是太多,歌儿天资愚钝,的确是有些记不得了。” 听了宋以歌的话,平阳长公主又笑:“其实也就三位姐姐而已,哪里算得上多。”说罢,平阳长公主便指了指,坐在了屋中的三位年岁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这位去接你的,便是你大舅的嫡女,你的大姐姐,这两位是你二舅舅的两位嫡女,二姐凌苏和四姐凌瑜,去和你的三位姐姐见个礼。” 宋以歌起身与三位姑娘面对面的见礼:“以歌见过三位姐姐。” “妹妹多礼。”凌瑜伸手将人扶着,“本以为大姐已是咱们金陵城中少有的绝色,不曾想见了妹妹才知,这以前是我们姐妹目光太过短浅了。” 凌苏也道:“以前妹妹身量尚小,还未长开,如今一瞧,竟然已有了和大姐分庭抗礼之势。” 平阳长公主笑了下:“如今歌儿住在府中,那就在往你们姑娘排行的这辈添上一添,以歌倒是比凌晴虚长了半岁,日后便称歌儿为五姑娘,凌晴称作六姑娘吧。” “是。”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阳觉得倦怠之后,这才将姐妹几人给打发走了,宋以歌的院子也安排了下来,便在公主府之内。 平阳也拨了几个伺候她的丫鬟婆子,让宋以歌印象颇深,便是那个穿着碧青衣衫压着一条红艳艳裙衫,笑起来格外清甜的小丫头秋夕。 松烟阁。 进了屋后,宋以歌将斗篷摘了,递给了秋夕。 绿珠闷闷不乐的跟在宋以歌的身边,等着秋夕离开的时候,她才敢拉着宋以歌的衣袖,悄声问道:“姑娘,您是不是不喜欢珠儿了?” “傻子。”宋以歌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长辈赐不可辞,明白吗?” 绿珠苦恼的皱着眉头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摇摇头:“不明白,姑娘您能说句奴婢听得懂的吗?” 宋以歌用手托着脸,在桌旁坐下,轻声道:“去叫秋夕过来,我有些话想问问她。” 绿珠瞅了好一会儿,见着宋以歌真的没有改变的想法,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声:“是。” 016 心思各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茶香悠悠。 宋以歌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在白玉瓷的杯盏中晃荡,茶汤透着一种晶莹之色,听见问好声,宋以歌这才将茶壶放下:“来了。” 秋夕福身后,便恭谨的站在了一旁:“姑娘。” 宋以歌笑了笑:“秋夕你也别怕,我不过是想同你问一些话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秋夕道:“姑娘请说。” 宋以歌微微一笑:“今儿我拜见外祖母,只得见了大姐,二姐和四姐,可听着外祖母话中的意思是,府中应该是有五位姐妹的。” “不知,为何我不曾在祖母那见着其余的几位姐妹?” 本来秋夕还在担心这位新添的五姑娘会问什么古怪的问题,谁知竟然真的是家常话,她脸上顿时就带出了几分笑意来,忙说道:“另一位三姑娘,也是大房中的姑娘,名唤凌雪,不过是庶出的,三姑娘的生母是戚姨娘,若是姑娘去大老爷那拜会,定然就能见着,还有一位六姑娘,是庶出老爷的嫡出姑娘,凌晴,等着明儿她们来给长公主请安问好,姑娘就能见着了。” 宋以歌颔首:“那明儿三姐可要来给外祖母请安?” 秋夕笑:“按理说,三姑娘是要来给长公主请安的,可是长公主素来厌恶这些庶子庶女,便打发她们不必来此请安了。” “不过……”秋夕沉默了一会儿,提醒道,“三姑娘虽然不得长公主喜欢,但却十分得大老爷疼爱,姑娘须得注意注意。” 宋以歌点头,将秋夕的最后一句给概括一下就是,大老爷是个宠妻灭妾的主,三姑娘在大房那边十分得脸。 如此说来,她倒是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凌月一开始竟然会那般同她说话。 宋以歌琢磨了一会儿,便趴在软塌上,缩在火盆边慢慢的睡了去。 因着她来,晚些用膳的时候,倒是又将几位姐妹舅母一同喊上了。 两位舅母皆是和蔼可亲之人,只是相比较起来,大舅母唐氏却要显得羸弱些,二舅母季氏要更强势些,如此倒也能明白大老爷宠妻灭妾的缘故。 当然两位舅母在府中的地位,也是和她们娘家沾边的,不过很明显二舅母虽然过得恣意,可在平阳长公主这儿说话的份量却是比不上唐氏的。 宋以歌在平阳长公主的引荐下,与两人一一见过。 等着用完膳,几人与宋以歌一同退出屋子的时候,就被季氏给拉住了手:“表姑娘且慢。” 宋以歌回身瞧着季氏,微微一笑:“不知二舅母还有何指教。” “说不上什么指教,只是给姑娘提个醒而已。”季氏笑道,“不若明儿请姑娘来二舅母的院子坐坐,我陪姑娘吃吃茶?” 宋以歌福身:“以歌乐意至极,就怕到时候叨扰二舅母。” 季氏掩着嘴笑:“说什么傻话了,都是一家人,再言你二舅也许久不曾见你了。”说着,季氏想了想,又补充道,“想来表姑娘,还不曾见过我膝下那泼皮猴吧。” “恰好他明儿从国子监回来,你们表兄妹呀,见见也是极好的。” 宋以歌笑:“一切听从二舅母安排。” 季氏满意的颔首:“如此便早些回去吧,天也晚了,你也该早些歇息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尽管给二舅母提。” 宋以歌道:“是,劳烦二舅母和大舅母费心了。” 站在季氏身边的唐氏微微一笑,颔首之后,便带着凌月率先离开。 弦月如钩,廊下灯笼在雪地中晃荡。 唐氏携着凌月一同回了屋,丫鬟婆子将热姜茶端到了两人的面前:“夫人,姑娘请用。” 唐氏颔首,取过了一碗,喝了几口之后,重新搁下,拉着凌月又往屋中走去。 凌月瞧了眼天色:“娘亲,如今已经晚了,你找女儿过来,可还有什么事吗?” 唐氏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今儿是你去接的表姑娘?” “是。”凌月颔首,“不知娘亲可是有什么指教?” 唐氏沉吟了片刻,又道:“你觉得表姑娘如何?可容易相处?” 凌月笑了笑:“五妹妹性子极好,只是不知娘亲为何有此一问?可是祖母有什么打算吗?” 唐氏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随后又拢了拢长发,懒懒的倚着:“你也知,如今宋家式微,你那宋家表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病秧子,日后没多大作用,可他到底是男子,纵然这般,凭借着宋家的名声和钱财,也足够支撑他平顺的走完这一生,可你那表妹却是不同。” “如若娘家无人可撑门楣,日后就算是嫁了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也难免会受委屈。” 凌月若有所思的一笑:“那祖母是想……” 唐氏拍着她的手:“你祖母想让她嫁回来。” 唐氏又道:“你姑姑如今虽已不再,可还有你祖父祖母,还有你父亲和小叔,他们哪能让她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 凌月垂首:“那依照娘亲的意思,您是想……撮合五妹妹和大哥吗?” 唐氏轻轻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如果咱们有了宋以歌,又何愁你父亲不肯正眼瞧瞧你们兄妹二人,明明你们要比那个小贱蹄子优秀多了。” “不过,今儿母亲,却让她排进了你们姐妹之中,我如今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屋的丫鬟将帘子卷起:“老爷,您回来了。” 接着,凌莱的声音响起。 唐氏低头苦笑,嘴角边带出了几分嘲讽,凌月有些见不得她这样,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母亲,您往常不是最盼望着父亲回来吗?如今父亲回来了,您怎么不过去?” 唐氏反手握住凌月:“你还小,不懂。” 说话间,凌莱已经绕进了内屋,瞧着凌月也在此,愣了下,才道:“如今天色不算早,你怎么还在你母亲的屋中?” 凌月福身:“女儿刚与母亲从祖母那用膳回来。” 听着凌月这么一提,凌莱这才想起了回屋的正事,他低头理了理袖子说道:“以歌可曾回来了?” 唐氏道:“回来了,如今在母亲的公主府住下了。” 凌莱含含糊糊的应了声后,又道:“明儿你请以歌过府来说说话,将凌拭也喊回来,在准备些好菜,我明儿也回来用膳。” 唐氏道:“明儿以歌已经答应去二弟妹那儿,不如后日再请吧。” 凌莱略微一想,倒也没有强求:“也可,多一日,你也可以多多准备些,千万别怠慢了以歌,不过这也算是家宴,别太夸张,尺度你自个拿捏好就是。” 说完,凌莱一拂袖子刚准备离开,就被凌月给扯住:“夜深了,爹爹和娘亲尽早歇息吧,女儿先告退了。” 凌莱身子一僵,进退两难。 虽说他有时候的确是混账了些,可在几个子女的面前,也还算是一个好父亲,如果今儿他拂了她的好意,一走了之,只怕日后修复起来有些难;可如果不走,那他岂不是失信于人? 凌莱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唐氏。 可唐氏一直垂着头,凌莱顿时心中有些气闷,他只能笑着将凌月的手他的衣袖上拂开:“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吧。” 被凌莱拂掉的手指,微微朝里蜷着,凌月没在说什么,只是低头福身:“女儿知道。” 快步出了屋,寒风倏然迎着正面刮来。 凌月前些日子也生了一场大病,如今也正是身子最孱弱的时候,被风这么一吹,倒是有些受不住,当即便咳了几声,掩住了口鼻。 她的贴身丫鬟极快的上前,将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眉眼间带了些许的埋怨:“姑娘又是何苦来遭这个罪?” 凌月拢了拢衣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如何能就此放过。” 丫鬟不解:“姑娘如今说话是越发深奥了。” 凌月深吸了一口气:“你不需要懂,只需要明白,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变一个样。” 她抬眼看着,夜色正森凉。 等着清早给平阳长公主请了安之后,宋以歌便被接到了二房的院中。 二房人多,凌桥和季氏的子女一共有三人,再加上两名庶子,一共是五人。 季氏引着她一一见过之后,就将两名庶子给打发下去,独留下了她的三名子女,凌苏和凌瑜她是昨儿就见过的,还有一人,便是凌府的三公子凌遐。 凌遐的面容大概是随了父亲,生的有些粗犷,不过性子却是两人都不像,不走那坦荡荡的仕途,非要独身一人往军营中闯。 如今,正在禁卫军中任职。 也算是,天子近臣。 宋以歌福身:“以歌见过三表哥。” 自从进了禁卫军中,凌遐身边清一色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就算平日说一些荤段子,那也是纸上谈兵,可不曾操练过,如今突然见着自个娇娇软软的表妹,日后还极有可能成为自己未婚妻的人,这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害羞和不自在。 说话时,也不免带上了几分吞吐。 在不曾见过宋以歌之前,凌遐从不曾去想过自己日后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可见了她了之后,倒是对未来多了几分期许。 连带着看向宋以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情蜜意。 017 做媒牵线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撞上他的目光后,身子顿然一僵,直觉不好,可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和几人周旋。 其实宋以歌也不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虽然季氏算是她的舅母,可到底生疏已久,在加上她又不是真的宋以歌,自然觉得别扭,况且季氏问的也只是一些家常的小事,问到了最后,差点就连她是否婚配,这般问题都问出口了。 还好被凌苏及时拉住,这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季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你们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也是挺为难你们的,你们几姐妹出去走走吧,以歌往年过冬,你都极少回来这里,如今倒是可以好生瞧瞧,咱们府中的白雪红梅,最是应景了。” “前些日子,你二姐姐还同我说,她想办一个赏梅宴,就在咱们府中。”季氏又拉着她的手,继续笑道,“以歌你可得在这儿多住一些日子。” 宋以歌道:“承蒙二舅母厚爱……” 还不等她说完,就被季氏打断,将她往凌苏那稍稍一推:“如今雪中梅的景致正是最好的时候,你们快带以歌去瞧瞧吧。” 被打断了话,宋以歌也不好再捡起来说,只得随着几人一同福身下去。 等她们走了之后,季氏便让身边的嬷嬷将窗子给支起来,让日光洒了进来。 她端着那盏还冒着热气的清茶笑道:“你觉得以歌这丫头如何?” 嬷嬷笑:“不愧是武陵候府的姑娘,进退有度,也大气端庄,不知道比夫人您原先找的那些名门官宦家的出众多少。” “而且最主要的是,六姑娘瞧着人也和善,不是个会来事,想必日后也能安分的侍奉公婆,事事躬亲。” 季氏听了,也觉得甚至有理:“你说的不错,若找一个性子厉害些的,还不知道日后会是个什么状况?是不是家宅不宁?” 嬷嬷连声应道:“夫人说的是,况且老奴瞧着,公子对五姑娘也是极为满意的,想必日后夫妻二人,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季氏这次却没有在应和她的话,而是抚着自己泛着银白的鬓发:“相敬如宾,真的有这么好吗?” 雪中梅,的的确确是个很好的景致。 可对宋以歌来说,这般好的景致,却硬生生叫她想起了,那一日大雪纷飞的金陵,她的父兄被人压上了断头台。 一刀下去。 雪中也是落满了红梅点点。 只是那红梅,全是她父兄的血染就而成的。 宋以歌拢着手炉站在雪中,不远处便是成片的梅林,凌瑜和凌苏早就借口离开,雪地里只留下了宋以歌和凌遐两人,并肩而站。 这是凌遐第一次和姑娘家相处,面颊上已经浮出了几分红晕来,倒是宋以歌大大方方,悉数将眼中的悲恸掩去:“前方便是梅林,想来三表哥,应该愿与我走一趟。” 凌遐伸手挠头,尔后垂下,十分手足无措:“好,好啊。” 两人相携走了过去,雪地中雪水微融,渗透进了鞋履中,裙裾也全然湿透,湿冷冷的贴在了脚踝处。 宋以歌忍着从脚底侵上来的寒意,随着他一同走到了梅花林边上,仰头便能触到花枝,她抬手随手折了一枝:“三哥,你觉得梅花好看吗?” 凌遐傻傻的点头:“好看。” 宋以歌勾唇:“那折一些你替我交给二舅母如何?” 凌遐依旧答应的爽快。 原先她还是秦王妃的时候,她最喜欢的事,就是一大早起来,跑去花园中折花,然后用玉瓶装着,放在沈檀的书房之中,好叫他日日得见,然后便能日日想起她来,教她心头欢喜。 可如今折花,却又是另一种滋味。 梅花插在瓶中好看,却不宜插太多,是以宋以歌也就是随手折了几枝之后,递给了凌遐:“除此之外,还要劳烦三哥替我带一句给二舅母。” 凌遐道:“何话?” “以歌福薄,恐怕担不起二舅母的厚爱。” 凌遐一下子就愣在了那,他虽不爱怎么读书,却也能稍稍揣度到她的心思,这句话,便算是婉转的拒绝了。 他闷闷不乐的接过了宋以歌递来的几枝梅花,摸着梅花的枝叶,沉吟了半刻,嘴角边上泛起了几分苦笑:“三哥,自然是明白的。” 宋以歌低头福身:“那就劳烦三哥了。” “这是你情我愿之事,若是五妹不愿,我这个做兄长的,又怎会强人所难。”凌遐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事,我会亲自和母亲解释清楚,绝不叫五妹为难。” 梅花还不曾看完,公主府那边便来了人,说是太医到了,要请五姑娘回去拿脉问诊,宋以歌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由着凌遐亲自将她给送了回去。 平阳长公主瞧见两人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喜上眉梢:“你们赏梅回来了?雪中梅好看吗?” 宋以歌福身:“府中景色甚好,三哥也十分照顾歌儿。” 凌遐也跟着作揖:“五妹客气了,这不过是为兄该做的。” 瞧着两人互相客气拘礼的样,平阳长公主的喜色已经被她给压了下去,有时候作为过来人,一个眼神,便能瞧出来两人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平阳长公主朝着宋以歌招招手:“歌儿,过来。” 宋以歌低眉一笑,顺从的走了过去,挨着平阳坐下:“外祖母。” 平阳长公主拉着她的手,轻笑:“在你二舅母那玩的可开心?你觉得你三哥哥如何?” 宋以歌抬头瞧了站在堂屋中的凌遐一眼,言笑晏晏:“歌儿玩得挺开心的,二舅母十分热情,而且三哥也对歌儿十分好,瞧着三哥,倒是巴不得,这是自个的嫡亲兄长了。” 凌遐也跟着附和:“是啊,见着五妹便觉得一见如故,也恨不得是自个的嫡亲妹妹。” 平阳在心中暗叹一声,也不在强求,唤了丫鬟进来,便让人将太医给请了进来。 “既然太医要来,那孙儿便先告退了,母亲还在等着孙儿了。”凌遐又俯身一拜,“孙儿回去请了安之后,便又进宫去,休沐是在半月之后,到时再来像祖母请安。” 平阳颔首:“去吧,记得离府之前,给你祖父说一声,他也有许久不曾见你了。” “是,孙儿知道。” 宋以歌微微笑着,心下这才稍稍落定。 就见秋夕也卷着帘子走了进来:“长公主,姑娘,刚才大夫人遣人过来传话,说是明儿要请姑娘过府一叙,说是大老爷也回来了,许久不见姑娘,有些想念了。” 宋以歌眉间微微蹙起,一转头就瞧见了平阳长公主含笑的眉眼:“你以前刚生出来的时候,你大舅舅可是第一个抱你的,这些年你生辰,你大舅舅可是在忙,送给你的生辰礼那也是一次都不曾落下的。” 听着平阳长公主那满是笑意的语气,宋以歌自然也跟着笑:“是啊,歌儿也一直都记着大舅舅了。” “如此甚好。”平阳长公主十分满意,“听说明儿,你大哥也要回来,你们可得好生相处。” 宋以歌含笑应承,光影缓缓地面上拉长,不多时就瞧见一个丫鬟陪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男子走上前,俯身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 平阳长公主颔首:“歌儿,这是许太医许生。”末了,又悄悄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也是已故许妃的侄子,许家嫡出的公子。” “许生,这是我外孙女儿,武陵候府的姑娘。”平阳长公主又笑眯眯的拉着宋以歌补了一句。 宋以歌悄悄抬头对上许生那一张俊秀的脸,他的眼眉生的最是好看,也最像那样。 许生是沈檀的表弟,他们兄弟两人关系亲近,许生不当值的时候,经常会去秦王府讨酒喝,久而久之她与许生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勉勉强强算是故人。 不过虽然许妃秦王与平阳长公主不太对付,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许生这么一个后生晚辈的,原来的时候,就经常打着许生的主意,却被沈檀给一一拦了下来。 大抵平阳长公主讨厌沈檀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今沈檀不在……宋以歌敛住所有的思绪,起身行礼:“以歌见过许太医。” 许生清清淡淡的回礼:“宋姑娘多礼。” 平阳长公主笑道:“今儿麻烦你出宫,就是为了我这个孙女儿,她身子不大好,还希望许太医能帮着以歌调养调养。” 许生也不多问,只是道:“是,还请宋姑娘递一只手给在下。” 凌府。 凌月拈着一只橘子,剥皮,刚剥了一半,就瞧着自个贴身丫鬟,火急火燎的一把掀开帘子钻了进来,外面的寒风呼啸进来,将原先的热气都驱散了不少。 凌月也不在意,兀自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剥好之后,便将果肉一瓣一瓣的掰扯下来,堆积在了面前的白瓷的碟子中,等着剥好净了手,她才懒洋洋的抬头:“发生了何事?” 丫鬟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扑腾着跪在了地面上:“姑娘,许太医来了。” “来了?”凌月轻笑,将擦手的帕子随意的搁在一边,“可是在公主府那边为五妹妹诊脉瞧病。” 丫鬟再次磕头:“是。” “这样。”凌月勾着嘴角一笑,拢了拢面前的玩意,“我对许太医来不来此,可不怎么感兴趣,就是不知道,我那个庶妹,是不是也能如我一般镇定自若。” 丫鬟惊惶的抬脸:“姑娘的意思是……” “我那好妹妹仰慕许太医已久,我这个当姐姐的,岂有不帮之理?”凌月闭着眼,满足的喟叹一声。 018 意中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在平阳长公主身边坐着的宋以歌,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惦念上了,正昏昏欲睡的听着平阳长公主和许生的在一旁唠嗑着家常话。 说了许久,也不见两人有丝毫疲倦之态,反而越说兴致越好。 宋以歌垂着眉目一言不发,就觉得自己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平阳长公主握着她的手,颇为感慨的说了句:“不过倒是可惜了璎珞那孩子。” “林家满门尽皆忠烈,若非摊上……”话说了半句,平阳长公主便没了声音。 只这么一句,陡然让宋以歌清醒过来,将睡意全部摒弃掉。 宋以歌的反常,自然也被平阳长公主瞧在了眼中,平阳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细细的摸过:“我早些便听说,你与璎珞那孩子的关系不错,也是苦了你了。” 宋以歌也不该此刻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这般不轻不重的略微牵扯了一下嘴角边的弧度,算是应了平阳长公主的话。 倒是许生诧异的抬眼看了眼宋以歌:“姑娘和已故的秦王妃是旧识?” 宋以歌应道:“是,我与璎珞姐姐打小便已相识。” 许生这次倒没再问什么,只是转了个头,又与平阳长公主说起了其他的事。 等着两人说完,天色已经稍有黯淡,许生起身告辞,平阳长公主却一把拉住了宋以歌:“以歌,今儿许太医陪我这个老婆子说了许久的话也累了,你就代本宫,将许太医给送出府去。” 若是依礼来说,宋以歌作为闺阁女儿家如何能亲自送一个外男出府,而许生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自然也该避嫌。 但出人意料的是,许生并没有避嫌,反而还应承的十分欢喜。 直到宋以歌和许生一同走出屋子的时候,宋以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自个怎么就答应了这档子事。 屋外的雪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檐角边不断地有些雪水落下来。 秋夕替两人撑了一柄伞,伞面不算大,却也刚好可容纳两人,伞边亦有雪水滴下,打在伞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许生恭谨的敛着眉眼:“想必这是宋姑娘这是头一遭遇见这种事吧。” 宋以歌微微一笑:“不知许太医说得是何事?” 许生道:“姑娘的确是不大明白,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该由许某来说的,但今儿长公主托你将许某送出府,有些事姑娘还是应当知道为好。” 虽然她上辈子不曾经历过这些糟心事,可并非每个高门大户都如她们林家一般,自然也算是耳濡目染,今儿再听许生这么一说,宋以歌也算是通透之人,自然也明白了些许。 可还不等她明白些许,就瞧见了公主府与凌府想搭建的那座玉拱桥上,站着一位姑娘,姑娘体态婀娜,却显得有几分单薄,身边也没有丫鬟婆子跟着,不太像是府中的姑娘。 宋以歌脚步一缓,回头望向秋夕:“那位姑娘是谁?为何站在那?” 秋夕一副了然的神情,缓身一摆:“回姑娘的话,那人是三姑娘,是大老爷庶出的女儿。” 宋以歌心思转了转,再抬头看着许生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堪之色,许多事情也算是明了:“许太医,你不会是怕被我这位三表姐缠着吧?” 许太医低头咳了一声:“是。” 原先的时候,他想着凌雪怎么也是姑娘家,不太好给她难堪,谁知这人却是越来越过分,发展到后面,他的耐心也没了,便下了重口,本以为她能知难而退,谁知这位庶出的姑娘,竟然能说动她的父亲拉下一张老脸来向他提亲。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男方家给女方家提亲,可鲜有女方家主动的。 经此一事,他算是彻底看清了这位姑娘的脸皮,委实是没什么脸皮。 是以他每次来公主府可谓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就遇见了这位凌府的三姑娘。 宋以歌笑道:“三表姐的消息还是挺灵通的,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的消息,又在这儿站了多久,美人如此苦心相候,许太医难道就没有一丁半点的怜香惜玉之心吗?” 听此,许生唯有苦笑,以前吧,他的的确确是有的,也心软了几次,可每次心软换来的却是那人的变本加厉,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 就好比一样算是新奇的东西,初时见着,觉得还算新奇,也愿把玩上一二,可若日日不休的搁在你手中,难道不会觉得腻味吗? 凌雪给他便是这般感觉。 宋以歌不再去看许生的神色,只道:“走吧。” 一行人过去,桥头的那位姑娘也愈加蠢蠢欲动,她本想直接过来,但在她抬脚的那一霎,却又立马恢复了理智。 她的祖母,平阳长公主不喜欢她们这些庶女踏足她的公主府。 于是,她也只能忍,只能让,只能等着他自己走过来,走到凌府的地盘上,走到她的面前来。 宋以歌早就将凌雪的小动作给看的一清二楚,包括她迟疑的脚步,和扭捏的动作,还有一些欲语还休的小眼神。 还不待她有些动作,秋夕倒是先凑了上来,在她耳边小声的说道:“姑娘,三姑娘可不是一个善茬,您要小心为上。” 宋以歌半侧着头,刚想问上一句,就听见了一句甜腻的声音在她的面前响起:“雪儿见过许家哥哥。” 这么个声音,倒是让宋以歌浑身就哆嗦起来,不知怎地就想起而来原先的时候,也有好几家的姑娘瞧上了秦王的好颜色,每日必定出府寻找偶遇,这几个姑娘的声音真真的如凌雪一般,腻歪到了骨子里去。 宋以歌看向来人。 模样好,肌肤如雪,柳眉细目,还有那掐腰的衣裳,更衬得她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就算是她如何挑剔,也不得不承认凌雪是个美人坯子,天生柔弱却多情。 宋以歌敛着眼睑:“以歌见过三表姐。” 这么一声,硬生生将凌雪脸上欢喜的神色给压制住,她眼珠子略一转动,看向宋以歌:“不知姑娘是?” “长公主说了,日后姑娘便是府中的五姑娘。”秋夕答道,“我家姑娘姓宋。” 宋?凌雪想了半日,这才想起,她的祖母,的的确确是有个标致的外孙女,她不得不将目光从许生的脸上移开,朝着宋以歌福身:“原是表妹。” “不知三表姐为何会在此?难不成是来瞧外祖母的?”宋以歌道,“此刻外祖母还不曾歇下,若是三表姐要去,我便让秋夕陪着三表姐一同去,如何?” 凌雪的脸色僵了僵,谁不知道长公主最不耐烦的就是见她们这些庶子庶女,哪里还敢这般不知情识趣的往她的面前凑。 她难得语塞了片刻。 宋以歌伸手将许生往伞外一推:“许太医,我今儿遇见了三表姐,可能无法送许太医出府了,还望许太医见谅。” 许生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如何能不明白宋以歌的用意,当即作揖之后,什么话都顾不得说,火急火燎的就往府外赶去,凌雪下意识的想要转身追上去,就被宋以歌从后面拉住了衣裳袖子:“三表姐,你我从不曾见过,今儿遇见也算是有缘,不如陪歌儿逛逛这院子如何?” “早就听说这府中有一处景致绝佳,不若引歌儿去瞧瞧?” 凌雪回头,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就连敷衍的假笑都不曾沾染上去一二。 许生的身影已经淡出了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连一抹衣角片都不曾见着。 她忍住不耐烦挥手将宋以歌拉着她的衣裳的手给拂掉,未置一词的转身离开。 宋以歌不以为然的低头,就瞧见了凌雪为了等许生,下半身的裙裳湿了一大片,在这般寒凉的日子,穿的这般单薄在外等了这般久,若是换成其他人,少不得都要升起几分同情吧。 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跳跃依旧,温热依旧,却好像少了一点什么情绪。 若是一个寻常陌路之人,少不得要叹息女子多情,男子薄情。 可若是站在许生这个位置上思考,少不得要生出几分厌烦之意,被一个不喜欢的人死缠烂打,就算是泥做成的人,也是有几分脾气的吧。 不过片刻,凌雪便也与许生一般消失在她的目光之中。 回头,只听秋夕说道:“姑娘实在是不该管这档子闲事的,吃力不讨好,又是何必。” 宋以歌在心中喟叹,许生是他的表弟,这对她而言,又如何算得上是一桩闲事? “回去吧。”宋以歌转身,“外面太冷了些。” 一早,绿珠便升好火盆,就等着她回屋。 瞧着她回来,上前身后一探,握住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顿时心中又不可遏制的生出了几分心疼:“这般天寒地冻,姑娘日后还是少出去的好,要不着凉了,难受的可是自己。” 宋以歌淡淡笑道:“知道了,小管家婆。” 秋夕也卷了帘子跟着进来:“院子中的丫头已经按照许太医的药方,将药给抓了回来,奴婢这就下去给姑娘熬药。” 宋以歌颔首:“辛苦秋夕了。” “姑娘客气。” 019 中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吃了药之后,宋以歌刚准备躺下歇息会儿,长公主那便来了传话的人,说首辅大人回来了,正在前院和长公主用膳,特别想见见她这么一个外孙女。 宋以歌嘀咕着利索的爬起来,让秋夕和绿珠替她梳洗打扮,确认没有半分失礼之处,这才随着绿珠又折回了前院。 好在她如今的住处离长公主的院子不远,要不然在这么一个天寒地冻日子来回奔波,她觉得自己可能没病,都能率先冷出病来吧。 宋以歌搓了搓掩在衣袖之下的手,刚从廊下转角走过去,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个风姿特秀,皎然如月的男子。 他穿着惯常极少穿的黑漆漆的袍子,可却不承想,这般黑漆漆的袍子更显得他眉眼清冽,容貌整丽。 秋夕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会在公主府中遇见外男,当即上上前一步,小声对她说道:“姑娘,咱们是否需要回避一下。” 宋以歌望着他那双苍凉到几乎看透世事的眼,难得的迟疑一会儿,终究还是应了秋夕的话,与她退到了一边避让。 可谁知,那人却走了几步后顿然停下,他转身凝视着她:“不过才几日不见,宋表妹就不识得人了吗?” 被点了一个正着,宋以歌噎了一下,忙不迭的垂首福身:“以歌见过傅表哥,不知傅表哥为何会在此处?” 傅宴山淡淡道:“来见首辅大人。” 宋以歌无端的有些怕他,见着他的目光扫过来,身子也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什么话茬上去,只能傻愣愣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傅宴山其实心中也有几分反思,不太明白自己长得有这般可怕吗?竟然让这小姑娘每次见着,都哆哆嗦嗦的,不敢再开口说上一句。 其实他哪里知道,宋以歌所谓怕不单单只是怕,更多的是因为他那双肖似了沈檀七八分的眼。 不过这些小心思,也不是该他去琢磨领会的,他也只是淡漠的颔首:“在这里在住几日就回去吧,你出来的这几日,侯爷很是想念你。” 宋以歌再次福身,模样乖巧的不得了:“以歌知道。” 傅宴山点点头:“如此,去吧。” 来公主府已经有几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小以歌的外祖父,也是朝堂之上可翻手为云内阁首辅,凌琅。 宋以歌在进屋的刹那,便将自己全部的情绪尽皆收敛好,模样乖巧的给两人行礼问安之后,就垂首柔顺的站在一旁,等着凌琅开口问话。 凌琅笑呵呵的抿了一口茶:“这是在家里,没什么规矩,坐吧。” 宋以歌小心翼翼的坐了过去:“是,外祖父。” 凌琅转头和对着平阳长公主笑了下,才道:“刚才你傅家的表哥来了,还带了你父亲的书信,子瑕那孩子也才出去,你可曾见到。” 宋以歌道:“刚才的确与傅表哥遇见,不过傅表哥行色匆匆,想必还有急事需要处理。” 凌琅又笑:“的确,子瑕如今是有些忙,我也曾在朝中见过子瑕一二,不过没想到竟然你父亲收的学生,他这个学生可是收得好呀,我与你外祖母也甚是满意。” 宋以歌正在掰扯的手指一顿,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傅宴山如何同他们满意有什么必要的关系吗? 她懵懂的抬眼看着坐在高堂上的二老,就见两人眼中都带着促狭和打趣。 宋以歌心中一咯噔,明了:“外祖父,外祖母。” “哎呀,你这个孩子。”平阳笑得有些花枝乱颤的,“你如今也快及笄,你父亲又是个常年不着家的,本来我和你外祖父还在担心你的婚事,如今你父亲倒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平阳又道:“子瑕的身世我们也查过了,虽说是庶出,但打小被包养在嫡母的膝下,三房又无子,那边也算作是嫡出。” 说着,平阳笑了下,又改了口,“其实嫡出和庶出也都没什么要紧的,主要是他能顾家,还能照顾你,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你父亲给你定下里的这一门亲事,我十分的看好。” “这样,我这个老婆子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宋以歌并不敢反驳两位长辈的话,只能低头假笑着,权当自己十分欢喜。 凌府。 凌雪刚一进屋,便直奔自己姨娘的屋子中去,然后坐在她的面前,哭了一个昏天黑地的。 戚姨娘心疼搂住了她:“别哭了,你要是再哭,哭得姨娘的心都要碎了。” 凌雪一边哭着,一边抡着桌面上的茶壶茶盏一个接着一个就直接往地上摔去,什么话都不肯说,就一个劲的在那耍着小性子。 戚姨娘也不劝阻,反而屋内所有的瓷器都堆到了凌雪的面前好让她砸上一个痛快。戚姨娘的丫鬟见了,本想着劝说一二,还没开口,就被戚姨娘一句给骂了回来,丫鬟不得不重新敛了声,心底也是万分庆幸,好在凌府和公主府隔着好长的距离,若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再去长公主的耳边告上一状,吃亏的岂不是自家姨娘吗? 等着凌雪将满屋的瓷器摔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下喘上一口气,然后让丫鬟手脚麻利的泡了一壶热茶上来。 戚姨娘给她倒着茶,温声问道:“我的儿,你今儿可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 凌雪抽噎着回身去看自家姨娘柔顺的那张脸,有时候她是真的不明白,明明唐氏要比她的姨娘好看上许多,为何父亲就是一股脑的偏帮自个姨娘,再论身份,她姨娘也不过是婢女出身,那唐氏一出生便是天之骄女,再说管家的手段,唐氏也是样样强过自己的姨娘,为什么到头来,赢得却是自己的姨娘,而不是那个十全十美的唐氏? 瞧着凌月疑惑的眼神,戚姨娘只是抿着嘴角,温温柔柔的一笑:“雪儿,你瞧着姨娘做什么?” “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凌雪如今已经将情绪完全给平稳了下去,她扯着戚姨娘的衣袖,“姨娘,我真的很喜欢许生哥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正眼看看我了?” 戚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吗?” “那当然。”凌雪撇着嘴,“如果不能得到,我还喜欢他做什么?” “姨娘,您是不知道,今儿发生了什么事。”凌雪抽噎了一下,“您知道祖母的那位外孙女吧。” 戚姨娘点头:“知道。她是武陵候府的嫡女,如今圣下又重用武陵候,身份贵重着了。” “怎么?你和她起了冲突?”戚姨娘倏然从心底生出了几分担忧来。 凌雪深吸一口气,在戚姨娘越来越冷戾的目光中,缓缓地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将今儿这事给说了一遍,末了,她撒娇的伏在了戚姨娘的膝头:“姨娘,您说她坏不坏?凭什么拦着孩儿,不让孩儿去找许生哥哥,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许生哥哥?” “傻子。”戚姨娘摸着她的头,“日后你莫要再和五姑娘对着干,你和凌月那丫头如何闹,也都是关起房门来,可以自家解决的事,你若是和她,那就变成了咱们凌家,宋家和傅家的事,懂吗?” “你祖母老来得女,对你这位姑姑甚是娇宠,五姑娘是她唯一的女儿,你祖母只怕是放在掌心中都怕摔了,和她对着干,没什么好处。” “我听说,明儿唐氏请了五姑娘来,你与她好生道个歉,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凌雪不太愿意的皱起了眉:“姨娘,我不喜欢她。” 戚姨娘倒是不以为意:“不喜欢,日后不见就是了。到底是宋家的姑娘,在这里住不了多久的。” “这几日,你就先委屈一些吧。” 次日,天难得的放晴。 庭院中的雪已经尽数消融,凌月亲自上门,请她过府一叙。 两姐妹亲热的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被戚姨娘劝了一晚上的凌雪听见今儿宋以歌要来,秉承着不能轻易与她为敌的心思,也站在门口准备迎她,谁知道竟然她瞧见这般刺眼的一目,当即被娇宠坏了的性子上,凌雪一甩手便回了屋。 她的丫鬟急的在她的身后,又跳又说的,可还是架不住自个姑娘的脾气,也只能跟着回去。 大老远的,宋以歌和凌月便注意到了院子口的情形。 宋以歌笑了笑,权当没有瞧见,倒是凌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那是我庶妹,想来昨儿五妹应当见过了。” 宋以歌微笑:“是,与三姐有过一面之缘。” 凌月又道:“我这个庶妹,自幼被我父亲当成了嫡出的姑娘养,难免性子有些大,还望五妹能多加包涵。” 凌月这话其实已然有了些上眼药的意思,宋以歌只是笑着,不冷不热的回了句:“三姐的性子,太过直爽爱憎分明了些。” 这话委婉的说的确是这般,若是刻薄起来,那也真得算得上一个心比天高,不知死活的。 她们心中都跟明镜似的,就算是日后长公主和首辅走了,只要唐家一日不到,那这凌府主母的位置,一日便是唐氏的,就算那位姨娘在如何得凌莱的心也是枉然。 除非,凌莱觉得自己仕途太顺,需要有人参一本他是如何宠妾灭妻,撬撬他如今四平八稳的位置。 020 凌月的反击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唐氏膝下仅有一子一女,比不得二房季氏人丁兴旺。而且凌莱和凌拭也不曾归府,三人一齐说说话,倒是简单自在许多。 唐氏人脉广,是个会来事的,说起话来,那是叫人觉得甜到心坎里去,宋以歌也乐意听唐氏说话,几人一边吃着茶,一边磕着瓜子,不知不觉一下午倒是过去了。 就在宋以歌犹疑着要不要提出告辞的时候,就见一个丫鬟却打帘进来,带来一阵寒气,习惯了屋内的温热,当即她便不自在的缩了缩手,身子打了一个哆嗦。 凌月自然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她伸手按住了宋以歌的手:“这天的确是有些冷了,我让丫鬟再给你换一个暖和点的手炉来。” 宋以歌微笑着颔首:“麻烦大姐姐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先前的进来的那个丫鬟已经在唐氏的面前跪下:“夫人,外面戚姨娘和三姑娘求见。” 唐氏缓缓抬眼,语气冷淡的厉害:“她们来做什么?” 丫鬟道:“说是来给五姑娘请安。” 唐氏目光转在了宋以歌的身上,见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勾唇冷笑:“打发了吧,我凌府可没有姨娘来招待贵客的道理。” 丫鬟应了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三姑娘了?” 唐氏更加不以为意:“一个庶出的姑娘罢了,也一同打发了吧。” “是。” 见着丫鬟快要出去,凌月不得不开口稍稍规劝了一句:“娘亲,如今快到父亲回府的时辰,于情于理,您还是给父亲一个面子为好,歌儿你觉得了?” 宋以歌也跟着笑道:“大舅母,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讲究的。” 唐氏的脸色稍稍和缓:“既如此,你去回禀她们母女,用膳的时候再过来吧。” 丫鬟福身,如今也算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是。” 本来以为都这般给她们母女俩面子了,她们就算不感激涕零,也不会在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谁知道快要临近用膳的时候,就见凌莱夹带着一腔怒火的猛地闯了进来。 凌莱脸色铁青,着实难看得紧。 还不等凌莱的话质问出口,就听见了一个小姑娘清清脆脆的声音:“大舅舅。” 凌莱下意识的寻着声音转头,就瞧见了一个小姑娘站在自家闺女的身边,那一双眼似极了他已故的妹妹凌妙。他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小以歌?” 宋以歌福身:“以歌还以为舅舅已经忘了我了,一进门就怒气冲冲的。” “呵,没什么。”凌莱有些尴尬的一笑,走到宋以歌的面前来,牵住了她的手,“来,让舅舅好好看看咱们的小以歌。” 宋以歌笑着配合凌莱:“舅舅,您刚刚是怎么了?” 凌莱摇头:“没,没什么,只是听说舅舅的以歌来了,有些高兴而已。” “真是变化不小,当初你才这么一丁点,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凌莱十分尴尬的将手搭在了宋以歌的头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日子再走。” 宋以歌笑着应承:“自然地,我还不曾和舅舅好好说会儿话了,怎么就舍得走了。” 唐氏瞧着这两人,只觉得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伸手拉过凌月,有些歉疚的对她一笑,若非她当年擅作主张,凌莱又如何会对她们母女俩生疏至此,在他的眼中,她的月儿竟然还比不得一个外甥女。 凌月倒是心头没什么想法,或许是以前期待过,而今心已经凉了,心凉了,自然不会再对这些事抱有任何的期望。 没有期待,又如何会有想法。 凌月听见耳边的欢声笑语,也上前了一步:“父亲,如今五妹在府中的时日还多,一会儿用完膳在叙也不迟,五妹身子不太好,不如咱们先用膳吧。” 凌莱眉眼含笑的点点头:“尚可,歌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告诉你舅母,你舅母啊,就让厨房给你做了,端过来。” 宋以歌笑:“我什么都喜欢吃,不挑食的。” 凌月也笑着插了一句:“不知父亲回来的时候可有去瞧戚姨娘和三妹,先前戚姨娘来请安的时候,因着五妹在这儿,便传了话让她们用膳的时候过来,毕竟都是一家人,合该在一起吃个团圆饭,虽说嫡庶有别,可到底论起长幼来,五妹还是得喊三妹一声姐姐的。” 听着凌月提起戚姨娘,凌莱那一瞬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可当他忍着性子听她说完,脸色更加怪异,不由得想着刚才在门口,戚姨娘哭倒在他怀中的娇弱模样。 难不成,是她听错了? 凌莱低头瞧着宋以歌:“刚才你可瞧见戚姨娘来请安?” 宋以歌笑语晏晏的说道:“瞧见了,大舅母还让她与三表姐在用膳的时候过来。” 凌莱不说话了,脸色又开始不好了。 几人一同沉默着,没一会儿,就听凌莱说道:“想必是她身子又不怎么好了,用膳的时候,也就不必叫她了,就咱们几个吧。” “对了,拭儿可曾回来了?” 唐氏笑:“已经回来了。” 等着用晚膳,又叙叙话,瞧着天色实在是不早了,凌莱才将宋以歌给放走。 凌月从她出了门。 寒风凛凛而来,冰凉的刺骨。 凌月握住了她的手:“今日之事,多谢。” 宋以歌低眉一笑:“姐姐说话何必这般客气,今儿戚姨娘的的确确是来请安了,大舅母也的的确确让她用膳的时候来了,我不过是照实说而已,何谢之有。” 等晚间回去洗漱的时候,绿珠将其他侍候的丫鬟婆子给摒退了,这才带了些埋怨的同宋以歌说道:“姑娘,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她们大房这件事复杂着了,姑娘您又是何必掺和进去。” 宋以歌正对镜将簪子朱钗一样一样的取下来:“许是因为,我不喜凌雪吧。” 绿珠歪着头,疑惑的眨眨眼,然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奴婢知道了,姑娘这般好的性子,都能如此讨厌一个人,那必定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坏了!”说完,绿珠还义愤填膺的握紧了小拳头。 宋以歌瞧着,顿然失笑:“绿珠,你这话说错了。” 绿珠不明所以瞧她:“姑娘,奴婢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宋以歌转身,仰头温温柔柔的瞧着她,眉眼似乎覆上了一层水光荡漾,“我不喜三表姐,只是因为我和三表姐所站的立场不同罢了,她并非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我也并非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 瞧着绿珠还是有些懵懂,宋以歌也不多加解释,只是淡淡撂下一句:“日后,你便能明白了。” 次日一早,大雪的痕迹已经完全消融,还极难得有了暖暖的日光。 感受到那暖暖的日光洒在身上,宋以歌心情顿时就好了起来,她原先是挺喜欢下雪天的,可是小以歌的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差,连带着便也不再如同以前般喜欢冬日,总是觉得冬日阴沉沉的,哪有明媚的春日来的让人心旷神怡。 瞧着出了太阳,宋以歌趴在窗扉上,揉了揉脸,回身对着几人笑道:“如今离给外祖母请安,还有些时辰,不如我们去凌府那,折几枝梅花如何?” 秋夕卷着帘进来:“姑娘想去折梅?” 宋以歌笑道:“是啊,这屋中并无什么点缀的东西,所以就想去折几枝梅花放在花瓶中,也好欣赏欣赏。” 秋夕道:“若是姑娘想去,那奴婢便陪着姑娘走上一遭。” 梅花林是在凌府。 因如今时候太早,梅花林中是寂静非常,就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宋以歌垫着脚,往高处折了几枝,正准备打道回府,就听见了几声细弱的哼唧声。 这次来折花,因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只带了秋夕一人而已,若真是出了什么事,估计她们两人都要交代在这儿。 是以宋以歌没有急着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听了许久,确定了只有两个姑娘的声音后,这才问道:“秋夕,你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没?” 秋夕也算是府中的老人,自然对府内许多人的声音都万分熟识,听见宋以歌问,便也仔细的侧耳听了听,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其中有一人是五……六姑娘的声音。” “六姑娘?”宋以歌摸着她刚折下来的花骨朵,花骨朵上还有几分晨露。 “是,就是庶出三爷的嫡女。” 瞧着宋以歌那站在原地沉思的样,秋夕赶忙劝道:“姑娘,谁家高门大户没一些闲事的,姑娘还是莫要管了吧。” 还不待宋以歌应一声,就听见梅林深处,又传来了一声叫唤。 这次倒是有了几分凄惨。 秋夕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姑娘,这是六姑娘的声音。” 宋以歌眉目渐渐转冷:“六妹好歹也是府上的姑娘,谁敢对她如此?” 秋夕惶恐的摇头:“奴婢是在长公主跟前伺候的,并不知道凌府这边的事。” “过去瞧瞧。”宋以歌冷声道,其实她心下早就有了一个人选,只是尚且有些不确定而已,能在这里张扬跋扈的,无非也就是大房和二房的四位姑娘。 大姐是个明事理的,心机手段样样不差,断然不会如此;而二姐和四姐是二房的嫡女,天性骄傲,根本不屑与之为伍,又如何会去为难一个庶出的嫡女? 这般下来,唯有一人。 宋以歌疾步走过来,穿花拂柳,仿佛这一院子的梅花,都成了她的陪衬。 021 仗势欺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梅花林中修建的有一处凉亭,凉亭掩映在梅林深处,若非走入其间,哪里能发现这里竟然内藏乾坤。 凉亭是攒尖顶的,梅花层层叠叠的落满了整座凉亭。 亭子不算大,也只能勉强容纳个几人,而如今恰好便有三人在凉亭之中。 其中一人是背对着她们而站,手中似乎还拿着鞭子,鞭子顺着她的手蜿蜒而下,几人都不曾带着侍女小厮,而被那人挡着那,有两人扑在地上,还有一支金步摇,正颤巍巍的落在地面上,上面还带着一个泥脚印。 秋夕拉了拉宋以歌的衣袖:“姑娘,这桩闲事咱们……” 宋以歌大步走过去:“谁说是闲事了。” 宋以歌的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她几步便稳稳当的走进凉亭,伸手极快的将那人手中的鞭子给夺了过来,许是由于力道过大,那人也没有站稳,身子随着鞭子一个利索的转身,露出了那张娇怯柔善的脸,宋以歌冷笑:“不知三表姐在这里做什么?” 凌雪也没有料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辰过来,而且过来的还是新晋得宠的表姑娘,她的身子虚虚一晃,便撞到了身后的栏杆上,樱桃似的小嘴儿微微张着,鬓边秀发散乱,整个人也因为心虚,有了几分苍白,颇有些惊慌失措的意味。 宋以歌抬眼虚晃的扫了一眼,便冷笑着弯腰,将手伸到趴在了地面上两个人的面前,笑意柔和:“请问,你们是四舅家的姐姐和哥哥吗?” 女子从地面上抬头,宋以歌眼睛微微一闪,凌家出美人,果然不假。 虽说凌晴如今的年岁比她尚小,可脸盘子却完完全全的张开了,眉宇间的媚意浑然天成,仅仅一个眼神便能教人酥到心坎中去。 无怪凌雪会这般生气。 凌晴瑟缩了几分后,这才慢吞吞的将手放入了她的手中:“多谢五姐姐。” 宋以歌微微笑着,将人一把就捞了上来,用手揽着她的腰:“六妹太过客气了。” 跟在宋以歌身后的秋夕,则忙不迭的上前,将同样趴在地面上的凌初给扶了起来:“七公子,您没事吧。” 听着秋夕的声音,宋以歌这才想起回头去瞧了瞧凌晴的兄长。 模样虽好,可这身子骨却像极了她哥哥,又是一个病秧子。 虽是这般说,可一时之间宋以歌的目光却是舍不得从他的身上移开半寸,身为一个男子,容貌极盛不说,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妖气。 与宋以墨的秀雅淡逸和傅宴山的清隽皎然都不大同。 可当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往上,触及到那双笑意若有若无的狭长的眸子时,宋以歌只觉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面色羞赧的朝着凌初略微一笑,仔细的探听他们的伤口之后,这才将头转向了凌雪,声音一开口,便是质问:“不知三姐姐这是何意?” 凌雪扶着栏杆的手,死死地握紧,一双眸子少了往日见着的柔顺,从而多了几分狠戾:“五妹这是何意?” 宋以歌却是寸步不让:“这话该是我问三姐吧?也不知六妹是哪惹着了三姐,需要三姐在这般天的时候,对着六妹滥用私刑,致使姐妹相残不说!还敢鞭打其兄!” “若今儿三姐不给我们一个交待,我少不得要撺掇外祖母,上门亲自去问问戚姨娘,这就是她教你的礼仪教养吗?” 凌雪这些年一直都在凌莱的宠爱之下长大,自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输给凌月,又哪里会惧怕她们,可当戚姨娘三个字从宋以歌脱口而出的时候,凌雪再也忍不住的脸色铁青的大吼一声,提着手中的鞭子就直接甩了过来。 这些年虽然凌莱给了她和凌月一般的待遇。可说到底有些事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比如,她们这些所谓的姐妹一直都不太看得起她,也别以为她们不知背后是怎么称呼她的。 “放肆。”秋夕原先是平阳长公主跟前伺候的,自然也是会几分拳脚功夫的,再加上凌雪这么一个虚晃子,也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也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能被她给唬住,所以当秋夕沉声一喝的时候,凌雪只感觉心陡然一停,手腕无力,鞭子应声而掉。 宋以歌被秋夕护在身后,她从秋夕的肩膀上瞧去,就见刚刚还张扬跋扈的人,此刻已经瑟缩起来,眼角还挂上了几分泪,梨花带雨理当如此。 宋以歌就觉得今儿自己是活活长了很多见识。 明明这事是凌雪的错,怎么偏巧她这么一哭,她就觉得自己是在仗势欺人了? 宋以歌捏了捏秋夕的衣裳:“这事,我会如实禀明外祖母。” “五妹非要这般绝情吗?”凌雪哭着瞧她。 宋以歌硬气的仰着脖子说道:“你打六妹妹就是你的不对!” 凌雪继续哭着用手背抹着眼泪:“那五妹凭什么一上来不问分说,就直接指责我鞭打六妹!” 宋以歌据理力争:“不管如何,一家姐妹就不该如此,有什么事若是三姐做不了主,大可上禀外祖母做主,至于在私底下这般对待吗?” “一会儿就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若有什么冤情要诉,三姐姐自个向外祖母说便是,又何苦在我的面前这般作态。” 说着,宋以歌拉了拉凌晴的袖子,带着人就往凉亭外走去。 凌雪哪里真的能让她带着凌晴去找平阳长公主,她一下子就扑过来,拉住了宋以歌的手:“五妹,难道你不知道外祖母一向不喜庶女在她的跟前晃悠,五妹这般大咧咧的就将六妹带过去,你可想过六妹会被祖母如何训斥!” 宋以歌不动声色的弯着眉眼:“那依三姐之见又该如何?” 凌雪稳住心神,字字句句说的是铿锵有力:“我与你去见祖母。” 宋以歌这下倒是不急了,慢悠悠的眯着眼笑:“三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说起来六妹才起正儿八经的嫡女,而你真真切切才是庶出之女。” 一席话,说的是轻轻软软的,却让凌雪遍体生寒,恍惚置身在冰窖之中,面色陡然苍白。 扶着凌晴去了公主府的时候,因着先前在梅林折花的时候,衣裳被露水给濡湿了些许,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秋夕将兄妹二人先扶着去了。 也不知绿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瞧见宋以歌,就嘟囔着念个不停。 宋以歌埋头系着腰带:“不过是见不惯三表姐欺负六表妹而已。” 绿珠吸了吸鼻子:“姑娘,奴婢还能不知道您吗?您啊,就是一个不爱看热闹,也不爱惹事的性子,您在府中的时候,四姑娘那般对您,您都不曾和她一般见识,怎么反到来了公主府,姑娘就爱开始管闲事了?” “你也觉得这是闲事?”宋以歌有些疑惑的眨眼,“可那人不是我的表妹吗?” 绿珠继续规劝道:“姑娘,凌府家大业大,这里面的魑魅魍魉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姑娘若是身处其间,明哲保身为上策。” 明哲保身吗?宋以歌偏头,瞧着桌面上搁着的梅枝。 许是才采摘下来,枝头薄雾尚存,娇娇欲滴。 若是小以歌,或者从前的林璎珞,大概不会管这档子的闲事。 可她都不是。宋以歌嘴角微微勾着,第一次那双如春水潺潺的眸子,显露出了几分坚韧和野心来。 凌家这么一棵大树,她必须攀上。 当她换好衣裳,在满屋的静默中,接过丫鬟手中递来的手炉轻快地走进了屋中,帘子微动,满座的目光,顿然就朝她看了过来。 宋以歌浑不在意的朝着平阳长公主,娇怯的福身:“以歌见过外祖母。” “来了。”平阳长公主今儿的笑意淡了些,可到底还是给足了她这个外孙女的面子。 宋以歌余光在屋中一扫,便瞧见了有人的脸上隐隐已经有了嘲讽之意,是以她又将姿态放低了一些:“是,歌儿来晚了,还望外祖母恕罪。” “也不算晚。”平阳长公主语气淡淡的说道,“听说你今儿将小六给带来了?” 宋以歌道:“是。” 平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歌儿你才来府中,许是没人告诉你府中的规矩。如今,你的两位舅母和三位姐姐都在,不如你向她们请教请教。” 宋以歌知道,平阳长公主这是已经有些生气了,若是今儿这事不给她一个很好的交代的话,或许日后,还想再得她的欢心也就难了,就算是得了,那今日之事,在她的心中也是一个疙瘩。 对上凌月隐约有些担心的目光,宋以歌弯着嘴角跪了下去:“外祖母,今儿这事的确是事出有因,并非以歌不懂规矩特意为之,还请外祖母给以歌一个辩解的机会。” 平阳长公主也算是看着宋以歌长大的,也知她平日懂事,听见她这般说了,倒也愿听听她的话,便扬扬手:“说吧。” 宋以歌转身吩咐秋夕将凌晴和凌初两兄妹带进来后,这才又对着平阳长公主拜下:“外祖母,按理说以歌并非身份来管几位姐姐的事,可今儿发生之事,实在是令以歌大开眼界,是以少不得要不规矩一次。” 022 得不偿失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儿以歌起得早,便去凌府的梅花林准备折几枝梅,插在瓶中,谁知道却见,梅林的凉亭中遇见了三姐和六妹以及五哥。” “以歌去得晚,不知三姐与五哥和六妹发生了什么口角,竟然能让三姐勃然不怒,不知身份,竟然携了鞭子,抽打五哥和六妹,以歌见了,自然是不服气,便上前与三姐发生了争执,谁知道三姐竟然连以歌也准备一起打了。” “外祖母,您虽不喜庶出,可到底六妹和五哥也是使舅的嫡女和嫡子,论其身份来,哪里差了三姐,竟然由得她这般羞辱,就像她的奴仆一般。” “四舅虽然是外祖父的庶子,但也是府中正正经经的主子,不管如何,三姐持鞭打五哥和六妹,就是不对。” 说完,宋以歌极快的回身,将凌晴的衣袖给挽了起来,只见在白皙的手臂上,有条条青紫的鞭痕,她哭着磕头:“外祖母,不管如何六妹也姓凌,是凌家的姑娘啊。” 凌晴依旧跪在那,不哭也不笑,漠然的就好像此事与她无关紧要一般。 平阳长公主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就连唐氏也被吓得跪了下来:“母亲,这事是儿媳教养不善,还请母亲恕罪。” “你何罪之有。”平阳长公主闭着眼,亦然没有半分神色,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歌儿,你过来坐。” 宋以歌从善如流的起身,挨着平阳长公主坐下。 凌月也站了起来,在唐氏的身边跪下:“三妹在府中一直张扬,也由着戚姨娘一直教养在身边,此事母亲的确不知,还请祖母明察。” 平阳长公主冷笑着看向满屋的人儿:“你们是不是觉得本宫老了,有许多事都可以糊弄本宫了?” 语毕,就听见屋内顿时就传来了零散的几道请罪声。 “母亲,儿媳不敢。” “祖母,孙儿不敢。” 平阳长公主继续冷笑,语气也是越来越犀利:“不敢?我瞧你们挺敢的?若不是今儿以歌将这事给我抖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瞒着我?” “的确,本宫是不喜欢这些庶女庶子在本宫的面前碍眼,可这也不是你们欺瞒本宫的理由。” “面对平辈就敢持鞭相向,上不敬兄长,下不爱幼妹,此等黑心肝的人,竟然会是我凌府的姑娘!” 平阳长公主重重地伸手拍在一旁:“你们说,这种姑娘,我凌府敢认吗?” “去,将凌雪和戚氏给本宫带过来!” “既然平日你们喜欢瞒着我这个老婆子,那么今儿我们就将这笔账好好地清一清,理一理。” 宋以歌闭着眼,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她已经是有五分胜券在握,其实她这般冒险为之,自然是有自己的思量。 先前与绿珠所言也不过是一半真,一半假。 她与凌雪立场不对是真,为了帮许生出气却可以说是假,她虽气愤,却还不曾到了为了帮他出气,而冒险得罪凌莱的地步。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盟友而已。 她也坚信,日后这大房的天下,绝对不会是凌雪做主,如今也不过是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罢了。 平阳长公主的身子骨在如何硬朗,也不可能说是长命百岁,活得比她还久。那等她百岁归天之后,府中的光景又会如何? 凌府还会不会让宋府来借他的势? 这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她既然答应了小以歌会好生的护着宋府,护着她唯一的哥哥,那她就绝不会食言。 宋以歌屈起膝头的手指,眸中染上了层层泪光。 原先的时候,她待字闺中有父兄护着,出嫁之后,有夫君护着,从来不知人世险恶,人心凉薄,直到所有锦绣成堆的美梦,被人用剑打的稀碎,她才恍然大悟。 她一直觉得人性本善,那是因为有三个男子用自己宽阔的肩膀替她撑起了另一方净土,可如今他们全部不在了,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时才知,以前他们到底是过着何种日子。 而今,宋府就无疑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树,只要有心之人,稍加利用,便会在不堪一击,而她必须在这个有心人道来之前,将一切都扳上正道。 在唐氏几人请罪的时候,戚氏便带着凌雪小心翼翼的走了上来。 在两人请安的时候,唐氏和季氏便由着凌月几人搀扶着站了起来,退居在一旁。 唐氏恭谨的敛着眉眼,心中却是有几分愉悦的,若是这事能成,她不但不会怪罪宋以歌,反而还会喜欢的要命。 毕竟能将心头大患除去,就算是受到一些责罚又如何? 她可谓是乐的欢喜至极。 戚氏不太明白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自己,愿意见着自己的平阳长公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平阳长公主虽是不喜她,却不会插手自个儿子的房中事,是以她一向在大房那过得是如鱼得水的,今儿……戚氏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却从未想过惹事的竟然自己以为的一向乖巧的女儿。 平阳长公主接过宋以歌递过去的茶水,浅尝一口:“看来,人都来齐了?” 戚氏低头轻唤,将自个的姿态摆得极低:“长公主。”说着,她便拉了拉身边的女儿,凌雪用余光瞟了自家姨娘一眼后,倏然间满脸泪痕的抬首,撕心裂肺的大喊:“祖母,请您为孙女儿做主啊!” “要不然,孙女儿便不愿意活了!” “不愿活?”平阳长公主冷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凌雪的身边,热茶和瓷片飞洒了一地,“那就去死。” 凌雪顿时就被平阳长公主的气场给震慑住,她身子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面上,她目光有些呆滞瞧着身边的碎瓷片,顿然间不知所措。 她说这句话,也不是想要威胁一下众人,顺便在装装可怜而已,可真没想到要为了这件小事去死。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凌瑜和凌苏侧过头去笑。 宋以歌的脸隐在逆光处,阴影倾覆而下,耳边是凌雪和戚氏的哭喊声,她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空洞的厉害。 好像这世上的一切悲欢喜怒都和她再也没了任何关系,不管这场局是不是由着她一手把控,她自始至终都安静的像个局外人。 凌雪单薄的身子,在满屋的注视下颤巍巍的垂了头:“祖母,您就算是想要孙女儿去死,活该也要让孙女死一个明白吧。” 平阳长公主声音发寒:“好,好一个既然要死也该死的明白。”后面她又道,“果不愧是我凌家的姑娘,倒是这般有骨气。” 这话一出,戚氏原先哭丧着一张脸倒是稍稍带上了几分喜意,却不曾见凌雪脸皮已经开始发白。 平阳长公主觉得甚是无趣,坐直了身子:“先将戚氏带下去吧。” 凌雪不可置信的瞧着上方平淡无波的人:“祖母!” 很快,屋内便来了几分丫鬟婆子,她们力气甚大,一人拉着戚氏的一边,很轻松的便将戚氏给拖了下来。 凌雪讶然的目送着戚氏被拖下去,转身拼命地磕着头,声音发颤:“祖母,还请祖母明鉴,这事与我姨娘有何关系?为何祖母要这般对我姨娘?” “哦?”平阳长公主笑,“你倒是说说,何事与你姨娘相关,又是何事与你姨娘不相干。” 凌雪语塞:“我……” 平阳长公主又接过一杯刚泡好的茶:“今儿时辰多,咱们慢慢想,慢慢说,不急的。” 凌雪也不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先前在来时所想的借口,好像在见着平阳长公主的一霎灰飞烟灭。 她不安的半仰着脸,光影细碎的如数铺洒在宋以歌那双如春水潋滟的眸子中,可她仔细地瞧着,却觉得是满地的阴寒,跗骨而上。 她甚至都不明白,她到底是如何得罪了她,叫她给她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平阳长公主的耐性一向很好,见着她这般,倒也没生气,反而是十分怡然自得的用手支着头闭了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凌晴亦不动声色的跪在冰寒的地面上,倒是凌初孱弱的身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虚晃了几下,惊得凌晴极快的回身,扶住了凌初的身子:“兄长。” 宋以歌的目光也从凌初的身上掠过,她微微扯了扯平阳长公主的袖子:“外祖母,五哥的气色不太好,要不先让五哥回去休息吧。” “这事也不算成了,小五还是先在这里在将就一下吧。”平阳长公主虽是这般说,可还是差遣着一个丫鬟给他搬了一个椅子来。 宋以歌也顺手将手中的手炉递给了凌初。 瞧着眼跟前的手炉,凌初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笑靥如花的姑娘,他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接过了宋以歌的手炉,“多谢,五妹。” “五哥客气了。”宋以歌送完手炉后,又重新回到了平阳长公主的身边坐下。 凌雪望了望屋内坐着的几人,恍然发现这里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同自己交好的,换而言之,若是一会儿出事,必定是没有一个人肯替她求情,或许能不落井下石也就不错。 除非……除非她的姨娘能将爹爹给搬过来。 凌雪心惊胆战的垂着头,心中顿时就开始盘算,若是一会儿见着爹爹,他该如何哭诉,才能取得爹爹心里的疼惜。 她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可旁人也不是什么傻子。 平阳长公主接过了丫鬟递来的清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又道:“既然雪丫头不肯说,那便让晴丫头来说吧。” 平阳长公主拈着从手腕间褪下来的一串珠:“今儿你们姐妹两人到底是在梅林中发生了何事?若是以前也有这般事,说出来也未尝不可,正好这府中清净,也权当说说笑了。” 权当说笑? 这句话平阳长公主说的是万分轻巧,可听在凌雪和凌晴的耳中却都颇为不是滋味。 其实凌晴知道,平阳长公主不喜欢她,今儿之所以能秉公处理,也不过是不想牵连凌府的名声罢了,还有一种可能……凌晴的目光也淡淡的落在了坐在平阳长公主身边的宋以歌身上。 今日之事,她也算是功不可没。 凌晴在心头盘算着,沉静的黑眸之中蓦然迸发出一种摄人的光彩来,她俯身,低头,挨着冰凉的地面:“还请祖母为晴儿做主。” 凌初的眉眼间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意,他的目光掠过凌晴,而后落在了宋以歌的脸上发,嘴角微微抿着,却带着一种妖冶的张扬。 平阳长公主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调子:“说吧。” 凌晴再次磕头,不但将今儿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还顺带了挑了几桩陈年往事来说,最后又补了几句:“祖母,晴儿知道爹爹身份微末,难撑门楣,不配与大伯相提并论,是以从不敢将这些拿到祖母和祖父面前乱嚼舌头,可今儿祖母问起,晴儿少不得要一吐为快,只因三姐今儿实在是太欺负人。” “五姐也不过是见着出来阻拦了一两句,就被三姐如此对待,可想而知晴儿平日哪敢与三姐争论,只能逆来顺受。” “况且,今儿三姐生气的起因也不过是,兄长与许太医私交甚笃,可兄长身子不好,受不得寒,是以才托晴儿将信转交给后厨负责采买的小厮,望他带给许太医,可三姐只见着许太医三个字,便不分青红皂白的上前动手,请问祖母,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是,我们心中都明白,三姐你爱慕许太医,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甚至不顾女儿家和凌府的脸面,逼着大伯上门提亲,可我与你是自家姐妹,难不成还会做出那等不要脸皮横刀夺爱的事情来吗?” “桩桩件件,晴儿不曾有一句诬蔑三姐,也不敢欺瞒祖母,还请祖母明察。” 说完,凌晴是卯足受尽委屈的样子,整个人都弯下腰去,还因为哭泣,身子有几分颤栗,看上去真的是可怜委屈到了极致。 凌雪惨白着一张脸,其实她最大的胜算,并非是她的爹爹,而是凌晴。 因为她觉得凭着凌晴这般怯弱的性子是铁定不敢将她所做的这些事一五一十的给抖出来的,谁知道这人不敢抖出来,竟然还敢火上浇油。 凌雪被气得全身发抖,却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往日在府中,这些事她不过是朝着爹爹撒个娇,姨娘吹个耳旁风也就过去了,哪里面对过这般阵仗,当即只能吓得拼命地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也只是重复的这一句话:“孙女冤枉啊,请祖母明察。孙女冤枉啊,请祖母明察。” 宋以歌挑眉看了凌月一眼,凌月回了一抹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袖口之后,也跟着跪在了凌雪的身边:“祖母,关于三妹,孙女也有些话想要同祖母说说。” 平阳长公主见着平日宠爱有加的孙女,倒是勉强撑起了几分力气来,就连语气也温煦了许多:“何事?” 凌月道:“其实孙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事,难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可竟然今儿祖母提到了这些事,那孙女想着,就不如一同有个了断吧。” “也免得过了几日,祖母又要劳心费神来决断我和三妹之间的一些破事。” 凌苏早就看不管凌雪作威作福的样子,这会子听见凌月开了一头,也觉得坐不住了:“若这些事和三妹有关,那我少不得也要来掺和一脚了。” 平阳长公主听罢,脸上倒是带了几分嘲讽的弧度:“看来,雪丫头不怎么得人心啊。”说着,平阳长公主又动了动腰板,“既如此,那你们还有些什么的,那就一并说了吧,正好就当给老婆子我打发打发。” 等着平阳长公主审完这一桩家事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正好到了用晚膳的点,她连半寸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凌雪,只是道:“既然都在,那咱们也就一块用个膳吧。” 宋以歌笑容温煦的去扶平阳长公主,却不承想被她一把狠狠地抓住:“你娘亲是个性子柔弱的,却不曾想你到是你和母亲不太一样。” 可到底顾念着凌妙,平阳长公主并没有给宋以歌半分难堪,说完这句话后,就恢复了往常的力道。 宋以歌神色却没有半分改动。 而凌雪最终是被平阳长公主送进了凌家的家庙中,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长安城了。 倒是戚姨娘……平阳长公主格外恩宽的容许她继续留在府中,依旧是凌莱的姨娘,身份没有半分的改变。 用完膳之后,平阳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倒是说上了一句:“前儿子瑕那孩子来的时候,带了你父亲的信来,说是你在这儿也住的够久了,希望我这个老婆子能早日将你送回去,我虽舍不得,但到底那人是你的父亲,我也不得不割爱。” 宋以歌浅笑:“这事我也正想跟外祖母提了,爹爹极少回来,按理来说我应当待在爹爹身边尽孝才是。” 023 栽赃嫁祸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等着回了屋,绿珠进来伺候她的时候,才敢开口:“姑娘这般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宋以歌却不曾放在心上,反而兴致极好的问道:“哪不应该?” “哪哪都不应该。”绿珠垮着一张小脸绕到了宋以歌的身后,将她发髻上的朱钗全部都给卸了下来,长发如瀑的垂在身后,愈发显得她脸小巧如玉,恍若巴掌般,“不管长公主在如何疼爱姑娘您,可于凌家来说,姑娘您到底是个外人啊。” 宋以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傻丫头,这般浅显的道理,你都明白,你以为你家姑娘我会不知道吗?” 绿珠一听,顿时就急眼了:“那姑娘您……” 宋以歌望着手中的簪子,笑靥如花:“我这般做,谁也不为。” ——只为自己。 平阳长公主和内阁首辅,是何等聪明心思深沉之人,况且小以歌又是他们的外孙女,这公主府好归好,她哪里敢多呆片刻。 万一被揭穿了,该怎么办?还不如趁早抽身,方为上策。 第二日的时候,平阳长公主便传了话,说自个身子不太好,叫他们不必来请安了。 宋以歌也落得一个清闲,就在屋子中绣着手绢权当是打发时间。 她女红向来不怎么好,绣的小玩意也经常是四不像的,好在小以歌和她一般,女红都不怎么好,要不然光是这么一样,就该被人揭穿了。 屋角的冰凌已经全部化了,在青砖上留下了一滩水渍。 就在宋以歌正绣花样绣的颇为无趣的时候,就瞧着凌月带着贴身丫鬟打了一柄伞过来。 宋以歌将手中绣了一半的东西塞进了小几上的竹篮里,起身去门口迎了凌月进来:“大姐。” 凌月反握住了她的手:“如今这般冷的天气,你怎么还出来了?瞧瞧,你这手又冷的不成样子,你就算不心疼自个,我这个当姐姐的还心疼了。” 说着,她便拉着宋以歌一同进了屋,重新坐在了罗汉床上,自然而然的也就看见了宋以歌绣了一半的手帕,她忍着笑意转头:“五妹精神不错。” 宋以歌笑道:“大姐姐要笑就笑吧,我自己是几斤几两重,我自个清楚,这东西也只能用来打发时间了,可拿不出手。” 凌月也没有在纠缠这个问题,而是亲热的拉住了宋以歌的手:“其实我今儿过来,是想谢谢妹妹的。” 宋以歌道:“都是一家人,姐姐说话未免也太客气了吧。” 凌月摇头:“这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不管如何,我总归是欠了妹妹一个大人情的,若是日后妹妹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虽然没什么用,有时候帮点小忙,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望着凌月的眼,并没有推拒,而是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请大姐姐放心,这份情我日后肯定是会向大姐姐讨回来的。” 听见她这般说,凌月这才算是放心。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还,唯独人情最难偿。 这个道理,她明白,宋以歌自然也明白。 两人围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话,吃吃茶,尝尝点心,一日很快便过去。 临走的时候,宋以歌坚持送凌月出了屋,这一送,便直接送到了公主府和凌府相衔的那座桥边上。 浮冰已经尽数消散,只余下几条锦鲤在湖水中游来游去的。 凌月抓住了宋以歌的手,关切地说道:“五妹妹送到这里便可,外面冷,你身子不好,还是尽早回去吧。” 宋以歌应下,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被凌月给一把拉住,她回身正恰对上了凌月有些似笑非笑的眼神:“五妹妹,你知道为什么祖母要留下戚姨娘吗?” 宋以歌虽不算是顶顶聪明之人,可还是瞥见了凌月转动的眼角,以及身后的一个地儿,那里似乎站了一个人。 她的身影被大树给挡住了,隐隐约的只能瞧清是一道纤细的影子。 宋以歌歪着头:“难道是想制衡大舅母?” 凌月点头:“第一次见着妹妹的时候,我就觉得妹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不一样?”宋以歌顺着她的话问道。 凌月笑:“妹妹似乎变聪明了些。” 宋以歌笑着挑眉等着凌月接下来的话,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又听见凌月说道:“虽然我不太忍心,妹妹身子因姐姐我变差一些,可有些时候,姐姐也没有办法的,还望妹妹能原谅姐姐,可以吗?” 宋以歌将目光从凌月的脸上移开,看向了越走越近的人影。 这时,天正好下起的小雨,雾蒙蒙织就成一道屏障。 她敛住了眼中的笑:“姐姐你可知,你若是这般做了,就不止欠我一个大人请了,而是无数个。” “毕竟你也该清楚,我身子到底有多差吧。”宋以歌又笑了起来,眉眼绝艳,就如春光乍泄,似水婆娑,“恐怕这一跌,醒得来还是醒不来,都说不准了。” 凌月握着宋以歌的手腕稍稍紧了些:“有句话,我大概还忘了同妹妹说,第一次见着了,我便觉得妹妹与我很是投契。” “因为,我们大概都是一样的人。” 戚氏越走越近,不过她们说话之间,她便走到了她们的身边来。 戚氏眉宇间也不再是初见的一片平和,瞧着她们的时候,也带了无数的憎恶:“大姑娘,五姑娘。” 也是,她们使计将她唯一的女儿送上了家庙,她要是能对她们笑脸相迎,她们才会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心惊不已。 凌月握着宋以歌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这个时候,戚姨娘不在府中等着父亲回来,来外祖母这儿做什么?” “妾身只是想两位姑娘一句,我儿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凌月冷笑:“那戚姨娘,我且问你一句,我又做错什么,竟然能让你纵火烧了我的屋子,还意图引人毁我清白?” “难不成就因为我是父亲的嫡女,挡了你女儿的路,就合该被你这般对待吗?” “还是说就因为如此,就许你对付我,不许我动你女儿半分。”凌月语气逐渐犟,“我告诉你,凌雪之所以落到这么一个地步,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怨不得谁。” “戚姨娘,这人在做,天在看,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你还是得感谢我。”凌月嗤笑,“最起码,我这个当姐姐的还顾念着姐妹之情,没有送她去死。” 戚姨娘顿时就激动起来:“可你这般做,和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凌月拉过宋以歌,“最起码,我能让她生不如死。” 语毕,在戚姨娘发红的眼眶中,凌月拉着宋以歌一退,后面是刚刚消了浮冰的湖。 湖水不深,却冷如寒潭。 在戚姨娘惊愕的眸子中,她瞧见凌月脸上浮出诡异的微笑。 下一刻,便听见身后丫鬟婆子的声音,刺耳的直冲云霄。 “大姑娘和五姑娘落水了!” 戚姨娘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腿脚一软,刚想扶着身边的玉栏杆跑开,就被一个婆子狠狠地抓住:“戚姨娘,你将我们姑娘给推下水,就想一走了之吗?” “不,不是我!”戚姨娘拼命地挣扎起来,刚想跑又被后面上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给按下。 其他会水性的丫鬟婆子跳下去救人。 在落进水里的那一刻,冰凉刺骨的寒意在刹那蔓延上了全身,在意识最后消散之时,宋以歌仰头瞧了眼。 此时,碧空如洗。 隐隐约,她还瞧见了沈檀那一双无情薄凉的眸…… 醒来的时候,金陵又落了雪。 不过这场雪却是不大的,就连檐角都不曾沾上,树枝上隐约可见一些雪白的痕迹,那是落了小半夜的成果。 她望着床顶,只觉得自己全身酸软的厉害,就连半分抬手的力气都不没有,本想张嘴叫叫人,就感觉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或许这次和凌月联手做的这么一个局,有些亏了。 宋以歌躺着一动不动的,眨眨眼,门外的两位丫鬟说话的声音,倒是顺着墙角的风一同传了进来。 两人似乎都顾虑着还躺在里间的宋以歌,是以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宋以歌也就听得断断续续的。 其中一个丫鬟说道:“平日瞧着大夫人和和气气的,没想到这次下手竟然这般重。” 另一个接道:“你是没瞧见当时大姑娘和五姑娘被救上来的时候,大姑娘素来身子强健,救上来的时候都要死不活的,更何况五姑娘。”这声音说着,停顿了下,又说道,“你瞧现在,大姑娘都醒了三天了,五姑娘还躺在里间,前儿日子许太医过来的时候就说,让长公主她们预备后事了。” “竟然这般严重?那宋府哪里,为何一点消息都没?” “这还用说,长公主和大人,将消息给压住了,要不然宋府的人闯上来门来,这两家的脸皮还要不要了?” “所以说,大夫人下手哪里能说重?”丫鬟又道,“再言平日里戚姨娘给大夫人使绊子的时候,哪次不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大夫人和大姑娘的命啊。” “要我说,这次刚好合适,不偏不倚,可惜,让三姑娘给逃了去。” “可是?”另一道有些疑虑的声音响起,“你说戚姨娘也不像这般蠢笨之人,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大姑娘和五姑娘推进水里?” “大姑娘和五姑娘可是长公主心尖尖的人。” “五姑娘不单单是长公主心尖人,也是咱们淮阳候的心尖人。”丫鬟又道,“你是没有瞧见淮阳候为了五姑娘,都派傅公子来咱们公主府多少回了。” “哎,说起这个傅公子,我觉得五姑娘还真是有福气了。” “是啊,你是没瞧见,前些日子大姑娘见着傅公子的时候,眼睛都瞧直了,你们猜最后大姑娘能得偿所愿吗?” 丫鬟嘘了一声:“现在这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傅公子将来要娶的是五姑娘啊,再说傅公子虽然模样好,出身却低了些,不过是个庶出之子,哪里配得上咱们大姑娘啊,再言,金陵城中的王孙贵族还少吗?还不是排着队由着我们大姑娘挑吗?干嘛非要去和五姑娘抢一个庶子了?” 凌月喜欢傅宴山……宋以歌睁着眼,躺在床面上想着,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帷帐随着风往里飘了几分,触到了她的脸颊上,痒痒的。 就像是她成为宋以歌的日子,纵然这日子也是一日一日的过去,可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在床榻间辗转的时候,便觉得如今这生活,是她偷来的。 既不觉得心安,也不会觉得理所当然。 昏沉之间,宋以歌又慢慢地转身,攒着全身的力气,用力的将床头挂着的一串东西给扯了下来,发出了声响。 外面说话的声音一停,接着便是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宋以歌觉得眼皮子已经快要搭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就感觉有人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还有一道轻柔的叫唤:“五姑娘?” 再次睁眼,宋以歌瞧见的不是那日的丫鬟,而是重生之后,有过一面之缘的许生。 许生将手绢从她的手腕上移开:“宋姑娘醒了。” 宋以歌点头,张了张嘴,可嗓子里却还是发不出一丁半点的声音。 许生了然的笑了笑,挥手让丫鬟端了一盏茶过来:“宋姑娘昏迷多日才醒过来,不必着急说话。” 听见他这般说,宋以歌才闭了嘴,安心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瞅他。 感受到宋以歌的目光,许生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这般瞧我作甚?不过这次,你倒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我都听首辅大人说了,这事原本是戚姨娘冲着你大表姐来的,谁知道反倒连累了你。” 听见许生说这么多的话,宋以歌一时之间倒是不怎么习惯。 许生向来不是个话多,就算是上辈子,她还是林璎珞的时候,见着这人,这人每次也只是与她冷淡的问一个好,便也就去了,后来她以为是许生不太喜欢她这么一个表嫂,还特地缠着沈檀问了一次,沈檀只道:“他从小便是这般德性,谁都不爱搭理,不必理会就是。” 许生想起宋以歌如今说不清话,稍一停顿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戚姨娘他们已经处置了,听说是叫你大舅母将人拖到府外去杖杀了。” “这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宋府都有了一个交代。” 宋以歌勉强的笑了笑。 许生几乎觉得犹不满足又道:“不过这次你表哥来接你的时候,没有瞒住,叫丫鬟说漏了嘴,估摸着这会儿啊,你父亲也来了,正和首辅大人在书房说话了。” 许生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方子开好,随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又道:“不过你表哥可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许了人家?宋以歌眉间蹙起,她怎么觉得许生这后半句有些不对味。 难道不该是姑娘家,才会用:“许了人家”吗? 见着宋以歌的脸色不太对,许生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言,顿时掩着轻咳一声,想着若是他这般念头,若是叫那个混世魔王知道,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正想着怎么自圆其说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喧哗之声。 许生仔细的侧耳听着,蓦然一笑:“是你父亲来了,来接你回府。” 宋以歌笑着颔首,一偏头就看见了满院风雪灌入,淮阳候裹着大氅,大步走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宋以歌瞧着,微微红了眼眶。 可不管如何,她总归是被淮阳候接回了府,宋老夫人瞧着她,又是一场大哭,她哑着嗓子劝了许久,这才让老人家堪堪止住了泪,然后任由她坐在一边,戳着她骂没良心。 宋以歌想,有时候她好像的确挺没良心的。 她就笑着躺在那,任由宋老夫人一边骂一边哭的,再一抬眼,就瞧见了站在宋老夫人身边的宋锦绣和宋横波。 两个人还是一个温柔,一个不耐烦的。 最后还是淮阳候将宋老夫人给扶了起来,遣人将她送回了荣福堂去,耳边的声音这才稍稍消停了些。 淮阳候道:“你好生养,爹爹明日再来看你。” 好不容易盼着淮阳候走了,没想到一个转眼间宋以墨倒是来了。 宋以歌叹着气,刚准备爬起来,就被奶娘等着一把给按了回来:“这些日子,姑娘还是老实些,免得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担惊受怕的。” 宋以墨走近,帮腔:“奶娘说得不错,你这次可是让我们这些人被你吓了一跳。” 宋以歌动了动手指,便勾住了宋以墨的衣袖角,展开眉眼,倒是真如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甜甜软软的笑了起来:“哥哥。” 她这一笑,原本平淡无波的眸子,在顷刻间水光涌动,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宋以墨在她的床沿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宋以墨生的秀雅,他这一叹气,倒是让她的心都跟着抖了抖,生怕他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 他就她这么一个妹妹,听闻她出事,早就心急如焚,可偏偏自个身子作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的府中等消息。 这好不容易盼来了,自然也是一刻都等不得,从床上起来,穿好衣裳就赶过来,瞧着容色苍白的妹妹,毫无生气的躺在,宋以墨这心中怎么都不是滋味。 别家都是兄长护着妹妹,可他作为兄长,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越想,宋以墨便觉得心中越不是滋味,连带秀雅的眉目间都染上了几分愁苦。 宋以歌又如何会不知道宋以墨这人的心思到底敏感到了什么地步,见着他这样,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便干脆费了些力气,抓住了他的手:“哥哥,这事是我不小心,哥哥何必自责。” 宋以墨反手握住:“歌儿,有时候我常想,若非我这般无用,就不会护不住你,也护不住璎珞。” 前半句宋以歌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最后一句,却是叫宋以歌有些听不懂了。 这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吗? 瞅着宋以歌发愣的眉眼,宋以墨倒是好脾气的笑着解释了句:“自从璎珞故去,这些日子我常想,若当年是我求娶了璎珞,又该如何?” 宋以墨又接着说道,“本来当年林伯父中意的是我和庄宴两人,可惜那时候庄宴外出,我忧虑着身子,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迹,便一直拖着,直到秦王亲自登门将璎珞给娶了去,我才追悔莫及。” 宋以歌也不知道如今该说些什么,只能勉强应付的笑着,乱抬眼,可就是这般不经意的一抬,就瞧见了正站在屏风旁,面无表情的傅宴山。 这人呐,怎么感觉又阴沉了这么多? 024 璎珞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心有戚戚的看着傅宴山走近,尔后将手中刚煎好的药,搁在宋以墨的手中,整个人也是冷冰冰的:“侯爷让我给宋兄送药。” 宋以歌有些怕傅宴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当即便有些怂的裹了裹身上的被褥,催促道:“哥哥快些喝吧,药要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七姑娘说的不错。”傅宴山又道,“宋兄还是早些喝吧,免得还没追忆往昔,就要下去陪伴佳人了。” 傅宴山这话,是怎么听怎么别扭,就像是在一个小孩在蛮不讲理的乱发脾气一般。 宋以歌眉头一扭,刚准备撑着力气与他争辩几分,谁知傅宴山自知口误,面色不太对的就行礼告辞。 根本没有留给兄妹两人一点反驳的机会。 宋以歌恹恹的躺在那:“哥哥,傅公子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相处,他平时是不是也这般?” 宋以墨摇头:“子瑕兄十分知礼,从不逾矩,许是今儿情绪有些不太好,我一会儿去瞧瞧便是,你不必担忧。” 快步出了屋子,寒风凛冽直扑面门而来。 傅宴山站在石阶上举头仰望,风刃如刀,他却不闪不避,那双眼直视着天幕的眼,却浓稠如墨,带着无尽的森凉。 良久,他微微合上,唇瓣微动。 再多的情绪,如今也只化为了两个字,于冷风一同消散在了这个寒凉的世间。 若是宋以歌在此,必定能读出他唯一的叹着气说出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他说—— 璎珞。 没过些日子,许生倒是又不请自来了。 他笑的和气,又有太医这么一个身份在,哪能将人往门外挡的道理,便将人给毕恭毕敬的请了进来。 他来的时候,宋以歌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在冰天雪地中和一群丫鬟婆子又蹦又跳。 许生在外面瞧着,不由得感叹,觉得年轻真好,哪里像他,如今老胳膊老腿的,就连蹦一下都觉得困难。 自诩为蹦不动的许生,挎着药箱,微笑着冲着宋以歌道:“许某来给宋姑娘把脉问安。” 宋以歌转头,就瞧见许生笑眯眯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满身冷气的傅宴山,宋以歌讨好的一笑:“许太医,傅表哥,你们要喝点茶水吗?” 许生挎着药箱走上前:“不用,进去吧,给你诊完脉,我还要去长公主那。” 宋以歌听了,便乖巧的跟着他进了屋,丫鬟赶忙将帘子打起来,将斗篷给她摘了后,又开始忙前忙后的给她准备手炉,好让她捂着,不要着凉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极好和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室,就算是有丫鬟婆子陪着,宋以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宋以歌将袖子挽起来,什么都没有垫的直接就搁在了冰凉的小几上,这般爽利的样,倒是许生有几分惊讶。 倒是身后的傅宴山的眸子有些凝重的眯了起来,嘴角也紧紧地抿着。 宋以歌悄悄抬头偷看了傅宴山一眼,觉得他实在是他太唬人之后,又赶紧的将头埋下,装作十分认真地盯着许生的脸,轻声问道:“许太医,我应当没什么事了吧。” 许生笑:“宋姑娘身子骨差,哪里是一日两日便可调整好的,照着情景瞧,许某少不得日后要常常叨扰宋姑娘了。” 宋以歌道:“许太医真会说笑,这事本是以歌麻烦了许太医,也应该是以歌叨扰了许太医,哪里说得上是许太医叨扰了以歌了。” 虽是这般说,可宋以歌却觉得还是不太对劲。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目光便提溜在许生和傅宴山的身上转了一圈,最终也只是抿抿唇,什么话都没有说。 等着许生看完诊,由着傅宴山送出去,临到门口,许生将手搭在了傅宴山的肩上,有些感慨的了说句:“这姑娘还挺灵敏的。” 末了,又笑眯眯的一脸打趣道,“不过,你如今倒是真的准备给宋家当上门女婿了?可真是好艳福啊。” 傅宴山眉眼极尽的冷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又过了几日,金陵城的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 这些日子团在屋中养病,就算是个坐得住,日子久了,也难免觉得烦闷,是以趁着今儿天不错,清晨去给宋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便又趁着宋老夫人兴致不错,讨了一个出府的意思。 宋老夫人原是不准的,可瞧着她逐渐消瘦的脸颊,便也只能摸着她的脸应了。 不过这次出府,说什么她都是不准备将宋横波和宋锦绣两个不省心的给带上。 但当宋横波知道宋以歌出府没有带她的时候,她便跑去宋锦绣那将人家的屋子给砸了。 后来当宋以歌回府,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想不明白的转头问着身边侍候的丫鬟,问了半天依旧是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后,便让绿珠去库房挑选了一些东西给宋锦绣送了过去,不管如何说,这次宋锦绣真真切切是因为她才挨了这个无妄之灾。 其实出府,宋以歌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在马车中想了半日,才对着绿珠说道:“我那日瞧见哥哥的砚台该换一个新的,不如我们就去书斋瞧瞧吧。” 对于自家姑娘要去哪里,她一个当丫鬟的哪里有阻拦的道理,当即听宋以歌说了之后,便卷起车帘对着外面赶车的小厮说了声,又将帘子给落下。 等着马车赶到书斋的时候,宋以歌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 小厮的声音传了来:“姑娘到了。” 绿珠先一步下来后,这才转身将宋以歌也给扶了下来,虽说金陵城的雪已经融了,可到底街上还是有些湿滑,是以绿珠在牵着人下来的时候,非常小心。 面前的书斋古朴雅致,门前冷清,可里面却似有若无的传来了一段墨香。 宋以歌走进去,还不曾开口,倒是迎面差点和一个人撞了满怀。 绿珠刚横眉竖眼的准备呵斥,结果抬眼一瞧,顿时就有些傻了,连忙低头,唤了声:“五公子。” 听着绿珠的声音,宋以歌也忙不迭的抬头,瞧着面前脸色苍白却是一脸妖孽相的凌初,顿时心有余悸的一笑:“五表哥。” 凌初见着是她俩,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原来是五妹妹,失礼失礼。” 凌初说完,又将她上下都打量了一遍:“不知五妹妹,今儿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也不知我这个当兄长是否能帮上忙?” 宋以歌眼睛眨了眨:“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瞧着哥哥的砚台该换了,便打算来此……” 不等宋以歌将话说完,凌初就笑眯眯的将她的话给截断:“准备给宋表哥送一方砚台是吧?” “是。” 凌初笑道:“我正巧也无事,不如帮着妹妹一同选选如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宋以歌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便也只能应了凌初的话,可真当她和凌初走在一起的时候,却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凌初挑选东西,还是十分的靠谱,几乎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给她选中了一方成色十分好的砚台。 就在宋以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冷不丁的被凌初抓住了肩:“天色尚早,不知妹妹可有兴致陪我这个表兄去茶楼坐上一坐?” 凌初点了一壶碧螺春。 宋以歌带来的丫鬟婆子全部都被凌初给赶到了门外守着,如今偌大的雅间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宋以歌磨蹭了身子,显得有些不自然:“表哥你虽为我兄长,可如今我们也都到了该避嫌的年纪了。” 凌初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放心,我对你还没兴趣,只是找你来想问你一件事罢了。” 宋以歌听见这话,立马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脸一红,正襟危坐的问道:“表哥请说。” 先前就说过,凌初生得好,特别是当他别有心思的挑眉浅笑的时候,他的眉眼陡然就衍生出了一种妖气,妖而不俗,犹如春色晕染,波澜顿起,此时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会随之染上几分勾人的媚气,可偏偏却又给人一种濯清涟而不妖的感觉,十分正经。 “那日……”凌初弯着眉眼,“为什么要帮我们?又为什么给我递手炉?” 宋以歌掩在衣袖下紧张的不行正缠在一起的手指倏然一松,她甜甜软软的眯着眼笑:“因为我想起了哥哥啊。” “我哥哥身子比你还差,所以见着,也难免会多关心些。” 凌初也没想过会是这般简单,心下的那些弯弯绕绕,也随之一点点的瓦解,他诧异的挑眉:“当真如此?” 宋以歌模样十分诚恳地点头:“当真如此。” 凌初喝了一口茶,又瞅了宋以歌许久,半响才自嘲一笑:“是我多虑了,今日之事,委屈表妹了。” 宋以歌心下也是个门清的,于是道:“无妨,今日也要多谢五表哥替以歌选了这么好的一方砚台,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凌初转着手中的茶盏,望着面前笑盈盈的小姑娘,年岁尚轻,却已初具风华,眉眼如画,如春水潋滟,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虽然比不得晴丫头,等着日后长成,想必上门提亲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的。 他低头思量着,模样不错,心性稳定,不必担心家宅不宁,背后又有凌府和淮阳候府,也算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贵女。 若是娶了她……凌初神思一凝,脸上又带上了几分笑意:“不知,妹妹可曾说亲?” 025 锦绣心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直到回了府,宋以歌还是没有想清凌初这话中的意思,更不懂凌初为何摞下这句话后,便匆匆而走,连句解释都不曾给她留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这话,她又不好拿去问其他人。 宋以歌闭着眼用手揉了揉额角,一副头疼的模样,倒是引来了绿珠关切的慰问,宋以歌摇手:“无事,不必麻烦。” “还有,今日我们遇见五表哥,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必说了。” 绿珠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很听话的应了声:“奴婢知道。” 宋以歌敛了回来时的一脸的凝重,与绿珠一同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可刚进府还不曾走几步,就被迎面来的一人给挡住了去路。 四周有人。 宋以歌在心中稍一叹气,颔首:“傅表哥。” 傅宴山也停住了脚,回礼:“表妹。” 说完,两人俱皆沉默下来,也不知该说什么,可又觉得好像这般生疏让人瞧见了又好像不太对,两人暗自头疼了一阵之后,齐声道:“不知表哥(表妹)要去哪里?” 语毕,两人对视一眼,又觉得分外尴尬。 宋以歌这才又道:“先前出府给哥哥买了一方砚台,不知如今表哥出府,所谓何事。” 其实按照宋以歌心中想的,也就是客套客套,根本没有指望傅宴山能给她一个解释出来,可出人意料的,傅宴山却拱手道:“约了一位故友在易山居吃茶。” 宋以歌微笑:“既如此,以歌就不耽搁表哥了,表哥先请。” 傅宴山点头:“表妹客气。” 等着出了府,一直跟在傅宴山身边的侍卫才小声问道:“主子为何对宋五姑娘这般客气?” 傅宴山模样冷淡,全没了先前故作的谦和:“受人之托罢了。” 转角,宋以歌倒是运气不错的又遇上了一人。 可不管怎么瞧着,宋以歌都觉得这又是一段孽缘罢了。 宋横波似乎是故意等在那,周边的丫鬟婆子一应周全的,茶水,点心,手炉什么都有,只差没有在搬一张软塌来,置在栏杆前,小憩片刻。 北风从长廊两侧呼呼吹过。 风中,宋横波的脸也愈加的清晰。 这还是自从上次出府遇见唐家姐妹后,这还是宋以歌第一次见着宋横波,瞧着她凶神恶煞的脸,宋以歌就能隐约感觉出,这次是宋横波过来找麻烦了。 宋以歌觉得心烦,可宋横波的挑衅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显眼,根本就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温声询问:“四姐姐,此处风大,你为何会在此?” 宋横波却是个丝毫不知道收敛的,瞧着宋以歌示好,也就当做了示弱,她转身走到了宋以歌的跟前。 因为宋横波要长宋以歌一两岁的缘故,个头也比宋以歌要高些,瞧着她的时候,也基本上是俯视,她那双又大又圆的媚眼中顿时就挑出了几分冷意:“这话我还不曾问你。” “你刚才与表哥在说什么?”宋横波咬牙切齿的冷笑着,“宋以歌,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般不要脸皮,竟然作出这等与男子私会的事情来。” “难不成祖母以前教你的规矩,都叫你喂狗吃了吗?” 听着宋横波的话,宋以歌失笑,她本身也不是个软柿子,论起娇贵来,只怕就连唐衫那丫头也是赶不上的,又哪里会是个忍气吞声的主。 她嗤笑着抬眼:“我瞧着是四姐姐过的糊涂了吧,黑白都分不清了吗?若是分不清,我不介意从外祖母那请一个教养嬷嬷过来,好好教教四姐姐的礼仪规矩,张口便是一堆胡扯,红口白舌倒是全教你一人将好处占尽了。” “先不说我与傅表哥清清白白,由不得你胡乱掰扯一通,再言,我与傅表哥自幼便有婚约在身,我就算是与你说说话,又如何?不及四姐姐,一心贪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宋以歌嗤笑,“想来那日唐家姐姐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虽然祖母对待我们几位姐妹的时候,不怎么分嫡庶我也不愿与四姐姐为了这么一个虚名去较劲,但四姐姐始终都别忘了。”宋以歌踮脚,凑近宋横波的耳边,轻声道,“不管祖母在如何疼你,你始终也是个小妾养的。” “我要是你,就会尽早认清自己的身份,伏低做小,而不是这里和我一个嫡女,发生争执。”宋以歌继续笑道,“你说,这事要传到爹爹耳中去,他会帮谁。” “你!”宋横波顿时就龇牙咧嘴,满目怒火的扬手准备朝宋以歌的脸上扇去,去被宋以歌在半路截住:“四姐姐性子未免也太暴躁了些,如今你也到了议亲的年龄,这般性子还是收敛些比较好,免得日后去了夫家,人家府中的姑娘,可不会如我和二姐姐一般,对你百般容忍。” 宋以歌拿着她的手,满脸嫌恶的将她往后一推,宋横波就是一个内宅的娇女,从来都是纸老虎,哪里和人动过手,当即便撞上伸手的柱子,然后向前一仆,摔着了。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赶紧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口中不断地囔囔着:“四姑娘,四姑娘,您没事吧?” 宋横波忍着痛,在丫鬟婆子的扶持着起身,她满面怒容的瞪着宋以歌:“宋以歌,你竟然敢如此对我!” “四姐姐这个爱打人的习惯,可得好好改改,不是每个人都像妹妹一样,能对你容忍至此。”宋以歌的目光又在这些丫鬟婆子的身上转了一圈,“还有你们,如果不能好生的教导我四姐姐,不如趁早发卖出府吧,反正留着也是吃闲饭的。” “外面天冷,妹妹我受不得寒,先走了。” 语毕,宋以歌倒是真的没有在瞅宋横波一眼,带着绿珠便淡漠的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宋横波想要发火,却又无可奈何。 不管宋以歌先前说的有多难听,又是不是在唬人,可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这事,若传到了父亲的耳中,那么受罚的只会是她。 是她不知身份,挑衅这个淮阳候府的嫡女。 宋横波咬牙,泪水一串一串的从眼角落了下来。 宋以歌也不愿和宋横波对上,可今儿这脾气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一股脑的就发了出来。 在又绕了一个弯的时候,她倒是出人意料的瞧见了宋锦绣。 如今虽是冬日,她却穿的甚是清凉,那小腰掐的简直不要太细。 宋以歌不动声色的将她今儿的打扮,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二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宋锦绣其实站的不远,自然也将她们的争执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她略微低着头:“听闻妹妹出府,便特地在这里等着,想与妹妹一同去瞧瞧兄长。” 其实宋以歌也能看出宋锦绣到底是在这里站了多久的,原本一张俏脸都被冷风吹得泛白,可到底同为女子,宋以歌并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若是二姐想去瞧哥哥,自个便可去了,又何必专程在这儿等我。” “七妹又不是不知,我与兄长虽为兄妹,到底不熟,我若是贸然探望,怕唐突了兄长。”宋锦绣回答的滴水不漏。 宋以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 “我如今也正好要去哥哥那一趟,二姐姐便与我一同去吧。” 宋锦绣微笑着颔首:“好。”说着,她便过来挽住了宋以歌的手,两人亲昵的不得了,可在临走的时候,宋锦绣却不忘转头看了眼还在那放声大哭的宋横波,眼中浮出了几分讥讽。 身为宋家的姑娘,却不曾有宋家姑娘的傲气和大家闺秀的礼仪,别说傅宴山,就算是家境稍稍殷实的人家,也断不会娶她过门。 娶回去,是准备当祖宗给供起来,还是准备让家宅不宁呀? 清风院。 宋以墨正在作画,瞧见宋以歌上门自然是欢喜不已。 因为宋以墨身子孱弱,这里的烧的炭火,倒是要比别处更多一些,也自然更加暖和一些。 刚跨进了屋,宋锦绣就感觉全身都暖和的不行,连带着刚才在廊上吹僵了的手,也在刹那暖和起来。 她瞧着宋以墨的屋子,轻笑:“兄长这里十分暖和。” “二妹。”宋以墨起身,对着宋锦绣点点头,可当他瞧向宋以歌的时候,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听说你今儿出府去了?” 宋以歌挨着宋以墨坐下,对着绿珠招招手,将她买的砚台献宝似的捧到了宋以墨的面前:“哥哥,这是我出府特意给你买的。” 宋以墨脸上的笑容更暖,但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歌儿有心了。”后,便转头瞧向了宋锦绣,“二妹难得来一次,我让他们沏一壶热茶来,给你们暖暖身子吧。” “多谢兄长。” 回到流云院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山。 宋锦绣将覆上了冷露的斗篷给脱下来,递给了丫鬟,抬眼就见了自家姨娘正焦虑的坐在了桌边,瞧见她回来,一下子就迎了上去:“我的姐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回到屋中,宋锦绣也没了原先时的笑意,冷着一张脸,宛若覆上了一层霜雪似的:“姨娘,怎么来了?” 宛姨娘丝毫不在意的她的冷淡,反而拉住了她的手:“姐儿,我与你说一件事。” 宋锦绣虽说是乖巧的任由她动作,可眉间却夹带满了不耐:“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我听着了。” “锦绣,过了这个冬日,你便十六了,你这个年纪换成其他人家,早就成婚一年半载了,哪像你连个议亲的对象都没有。”宛姨娘循循善诱的说道。 宋锦绣心下也跟个明镜似的,她眉眼一横,就摆出了小姐的架子来:“所以了,姨娘是准备管我的婚事吗?” 宛姨娘依旧坐在她的身边赔笑:“我是你姨娘,你的婚事,我不操心,谁操心呀,若是主母还在,又哪里轮得着我啊。” “是啊,主母都不在了,为什么你还是个姨娘,一点长进都没有。”宋锦绣冷嘲道,“还有我的婚事,我自个做主,再不济还有老太太了,哪里轮的上你一个姨娘插手。” 宛姨娘依旧好性子的劝道:“姐儿,你可不能说气话,你都快十六了,真的是耽搁不得了,姨娘替你相中了一户人家,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胜在那人……” “我说,我的婚事用不着你一个姨娘插手,我还不想被人笑话。”宋锦绣霍然起身,完全已经将不耐烦写在了脸上,“如今我累了,还请姨娘尽早离开吧。” 宛姨娘咬牙:“姐儿你可不要色令智昏,那位傅公子可不是你能肖想之人,听姨娘一句劝,好不好?” “姨娘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色令智昏?什么叫不能肖想?同是淮阳候府的姑娘,凭什么我就要处处低人一等。”宋锦绣冷笑,眉间浮出了冷戾,“这次,我若是偏要抢上一抢了?” 宛姨娘顿时就着急了:“傅公子身份岂是你能高攀的!” “她宋横波都可以,我凭什么不能。”宋锦绣不屑道,“都是庶女,凭什么我注定要处处低她一等。” “凡事我都可以忍,都可以让,除了他。” 026 管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当宋以歌在屋内捂着汤婆子,听着绿珠声色俱下描绘宋锦绣这一番雄心壮志的时候,有些诧异的挑眉:“我记得,他们也不过才见了一两面而已,怎么就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了?” 绿珠倒是很坦然的说道:“姑娘,这个府中也只有您觉得傅公子一般了。” “您想想,虽说日后这侯府是由公子继承,可公子身子这般差,这必须得有一个人帮扶着,而傅公子便是侯爷找的乘龙快婿,虽说傅公子原先的身世不太出众,可如今有侯爷提携,您觉得了?” 宋以歌一听,倒觉得是这么几分道理,无怪宋横波和宋锦绣这般势在必得,哪怕不惜和她这个嫡女为敌。 也是,若她们入了傅宴山的眼,有何惧自己这么一个有名无分的嫡女。 宋以歌懒洋洋的一伸腰,也不愿去考虑这些烦心事:“绿珠,打水来。” 绿珠福身道:“是。” 掬水院。 大红的灯笼挂在廊下,随着冷风晃荡,映出石阶上的人影,宛若鬼魅一般,伴着屋子里不断溢出的哭哭啼啼的声音,倒是在一时之间叫人毛骨悚然的。 守夜的两名丫鬟站在原地不断地跺着脚,然后搓着手,勉强让自己身上暖和起来,没一会儿两名丫鬟就开始小声说着话。 宋锦绣拢着镶着绒毛边的斗篷来的时候,这两名守夜的丫鬟正说道今儿七姑娘和自家四姑娘对峙的事。 她听了淡淡一笑,斥道:“主子们的事,也由得你们这些人在这里嚼舌根吗?” 两名丫鬟似乎也没有想到,如今都这般晚了,二姑娘竟然还会来这里,当即吓得脸都白了许多,赶忙跪下来,膝头触到冰冷的地面时,浑身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宋锦绣却不曾看上她们一眼,径直问道:“你们姑娘可在?” 两名丫鬟悄悄对视一眼,低声道:“在的,若是二姑娘想见我们姑娘,请容奴婢们去禀告一声。” 宋锦绣颔首,也不为难她们。 丫鬟起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赶忙转身推门进去,不一会儿,就瞧见宋横波满脸泪痕的走了出来,站在门槛前,冷若冰霜。 她们两人朝夕相对了这般久,宋锦绣自认还是能看出宋横波的几分心思的。 可今儿,隔着茫茫夜色的看她,宋锦绣心中还真是有些拿捏不稳。 宋锦绣笑着上前走了几步:“四妹妹。” 宋横波冷笑:“这位稀客是谁呀?可不是我的二姐姐吗?今儿兴致可真是不错了。” 对于宋横波的臭脾气,宋锦绣性子十分好的温温柔柔的一笑:“听闻今儿四妹和七妹起了一些争执,我便过来瞧瞧妹妹。” “不过瞧着四妹的气色也算不错,我倒是放心了些。” 宋横波见不惯宋锦绣,除了她惯常的软弱之外,便是如此这般模样,明明是自己亲眼所见之事,她非要扯出一个弯弯绕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真以为人人都像个白痴,看不穿她美人皮下那副蛇蝎心肠。 宋横波眼睛虽然哭的还是一通红,可在对着宋锦绣的时候,却不见先前的屋子中的半分软弱,反而极为有精神,她将身子倚在门上,懒洋洋的,眉梢轻轻上挑,带出几分凌厉来,瞧着她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一把尖刀,对准了宋锦绣的心窝子:“什么听闻,难道我与七妹发生争执的时候,二姐不也在走廊上瞧着吗?最后还同七妹一同去了兄长了,用了晚膳才回来,怎么七妹没有给你说,我都与她争执了什么?” “哦,其实也不用说,二姐你向来耳力不错,应当早就听了个清楚明白吧。” 一句接着一句的逼问,都让宋锦绣有些站不稳。 她身子摇摇欲坠的,显露出几分怯弱的苍白来:“四妹,你在说什么了?凭什么能这般红口白舌的污蔑人。” 宋横波丝毫不让:“是与你是,你自个心里清楚,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与七妹如何,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二姐在这里颠倒,还有,就算是七妹与我起了争执又如何?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宋横波的语气和神态着实是过于尖锐,宋锦绣的脸色也着实难看。 她掐着自己手掌的肉:“看来今儿是我白担心了。” 宋横波不屑地弯着嘴角:“二姐,我这人虽说没什么脑子出身也不高,还爱攀龙附凤,但也有一点却是比你强的,最起码我敢爱敢恨,不会再背后玩什么小动作,我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用不着任何的掩饰,二姐,你不会以为七妹对你有稍稍三分颜色,便以为她是真心想待你好吧。” 宋横波的话不怎么好听,可宋锦绣却也明白她说的这话是对的。 宋以歌那个小丫头心性凉薄,不论她先前在如何示好,她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扫一眼,高兴的时候,赏你些东西,不高兴的时候,她连个正眼都不会瞧你。 在这个偌大的金陵城,除了已故秦王妃,大抵便有她唯一嫡亲的兄长,能让她记挂在心了吧。 两人一上一下的对峙着,夜风凛冽而至。 半响,宋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四妹妹不用我劝,那便如此吧,夜也深了,告辞。” “二姐。”就在宋锦绣转身的刹那,宋横波冷淡的声音再次冒了出来,“你那些龌蹉的心思,自个还是好生收敛着吧,咱们七妹可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宋锦绣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更加孱弱:“多谢四妹提醒,不过用不着。” 等着第二日起身的时候,绿珠便又蹭着上前,一边给她穿衣,一边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以歌。 虽然她们具体说了什么绿珠不知道,可宋锦绣笑着进去,阴沉沉的从掬水院出来,可是府中许多丫鬟小厮都瞧见了,今儿一早这些流言便在满府飘着,宋横波强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基本也都能听见四姑娘张扬跋扈,不将长姐和嫡妹放在眼中。 绿珠却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笑得前俯后仰的,好不畅快。 宋以歌瞧着铜镜中这双春水潋滟的眸子,一点点的冷如冰霜:“祖母可醒了?” 绿珠回身问了一个时辰,才道:“应当吧,姑娘可有什么急事需要找老夫人吗?” 宋以歌玩着原先的她送给小以歌一套头面,淡淡道:“这府中没一个主母还是不行的,你瞧瞧这流言传的像个什么样子。” 绿珠不解:“可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又如何算是流言了?” 宋以歌冷冷道:“主子们的事,哪里能让他们这些丫鬟嚼舌根,时辰还早,随我去二姐那一趟吧。” 瞧着姑娘不怒自威的脸,绿珠下意识的打了个颤栗,原先自家姑娘是不怎么喜欢管府中事的,连带着和两位姑娘也说不上多亲热,为何如今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如今的这种情况又哪里容的她多想,绿珠提着裙摆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姑娘,您还没用早膳了。” 去到宋锦绣的流云院时,她正和丫鬟婆子在一起嬉闹,脸颊泛红,气色好的不得了。 瞧见她上门,宋锦绣先是愣了愣,而后才一脸欢喜的迎了出来,亲热的拉住了宋以歌的手:“七妹,今儿怎么来的这般早。” 宋以歌笑:“想同二姐一块去给祖母请安,便过来了。” 宋锦绣又笑:“如今天色还这般早,想来七妹还不曾用膳吧,不若一起用膳再去。” 宋以歌也不客气:“那就,麻烦二姐姐了。” 虽说宋锦绣是庶女,可用度也和她这个嫡女没什么区别,瞧瞧这一桌子的吃食,宋以歌觉得这到底是吃的比她这个嫡女还要好上几分。 不过如今天色太早,宋以歌也没什么胃口,便让丫鬟煮了一碗粥,一勺一勺的舀着,宋以歌从来到现在,表现的都太过平淡,这倒是让宋锦绣原本有些不安定的心,更加的不安,几乎在某个瞬间,能跳出胸腔。 宋锦绣瞧着宋以歌这般安静喝粥的样子,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物什,也准备一言不发的安静的吃着金丝卷的时候,就听见对面宋以歌搁勺的声音。 声音其实不大,可听在宋锦绣耳中却好像催命符一般,她不由得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筷:“七妹,你才吃了这么些,可曾吃好了?” “嗯。”宋以歌低头擦了擦嘴角,也将胭脂摸出了些,露出那张有些泛白的小嘴儿来。 宋锦绣心思在心下打了几转,又问:“七妹妹,你来这般早,可是有事。” “我先前说了,不过是想找二姐姐一同去给祖母请安。”宋以歌淡淡道。 宋锦绣又道:“你一向都是自个去的,况且你的徽雪院离祖母的荣福堂很近,又何必非要绕这么一圈,来我的流云院寻我?” 听了这话,原本已经不打算理会的宋以歌,倒是似笑非笑的又抬了头:“二姐姐还真是心急,我都说了并没什么事,二姐姐又何必非要逼我如今说了,早膳也用了,我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其实昨儿宋横波的说辞,她是一半信一半不信的,宋以歌也算是她自幼瞧着长大,心性如何她觉得自己在了解不过,可今儿她来这里走了这么一遭,却是让她半分都想不通透。 或许基于昨日宋横波所言,还得再加上一次,心思深沉。 宋锦绣起身,跟在宋以歌的身后慢慢的出了屋。 可在跨出屋子的一霎,宋锦绣的身子却蓦然一僵,宋以歌虽然是嫡女,却极少会在府中摆出什么排场来,可今儿瞧着站在屋内的丫鬟婆子,宋锦绣第一次对淮阳候府嫡姑娘,有了个全新的认知。 宋以歌站在门槛外,淡淡的回头:“二姐姐,如何不走了。” 宋锦绣笑容柔和的摇摇头,便也带着贴身的丫鬟一同出了屋子,可就在出屋子的一霎,宋锦绣便感觉到身边传来了一道风,接着便是极熟悉的哎呦声。 她浑身僵硬的低头看去,就见自个的贴身丫鬟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压在地面,发髻都有些散乱,她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七妹,你这是作何?” “二姐姐,如今祖母年事已大,府中又无主母坐镇,有些事少不得我这个当妹妹要插手管上一二了。” 027 发卖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话音刚落,宋横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从外面拐了进来,她今儿穿着甚是明艳招摇,一身都是红艳艳的,衬得她的颜色比之前更盛了三分:“七妹沉寂了这般久,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拿出嫡女的气势来。” 见着是宋横波,宋以歌便笑着颔首:“四姐姐今儿起得挺早。” 其实她对两位名义上庶女的感官都差不多,虽然宋横波没有宋锦绣那般狠毒的心肠,可到底明面上,时不时就会刺你一两顿,让你落面子都是小事,是以也挺烦的,而宋锦绣虽是温柔可人,可那心思有时候未免也太过阴毒了些。 就像这次,若让人将这些闲话给传出了府,会如何?轻则宋横波此生都别想有一个好归宿,重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宋家的姑娘都会受到牵连不说,还有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言官,少不得又要在御前掺上一两本,说淮阳候治家无方,又如何统军守护山河?如此淮阳候的仕途到底还要不要了? 宋横波打了一个呵欠:“听见我丫鬟说,今早带着一堆人气势冲冲的就来了二姐的流云院,我这个当妹妹那里还坐得住,自然也就来了。” “不过七妹,你拿来也得有个理由吧,要不然还以为我们这些庶女,好欺负的很。” 宋以歌目光冷淡的瞧着宋横波:“四姐,我若想欺负你们,多得是法子,还用不着如此,不过想来四姐也是个心大的,怎么,今早府中的流言,你身边的丫鬟不曾告诉你吗?” 宋横波也不是个蠢的,自然是听出了宋以歌话中的意思,她转头看着伺候了自己多年的丫鬟:“今早府中有什么流言?” 那丫鬟眼神有些怨毒的瞧了宋以歌一眼:“姑娘可别听七姑娘胡扯,这府中哪有什么流言,全都是七姑娘凭空捏造的。” 宋以歌气定神闲的一笑:“我说了是什么流言吗?怎么你就一句凭空捏造的大帽子给我压了下来?” “四姐,我这个当妹妹还是提醒你一句,身边的人,还是瞧清是个什么性子为好,别什么货色都当宝。”宋以歌道,“若有什么想知道,四姐不如同我和二姐一起去向祖母请安吧。” 宋横波虽然很想相信自己的贴身丫鬟,可瞧着宋以歌这个阵仗,也是有几分犹豫的,半响,才听她说了声:“好。” 荣福堂。 本来一早醒来宋老夫人还挺开心的,毕竟有段时日三个姑娘没有一同过来请安了,可就在她笑着看着三个姑娘一同进门的时候,笑容却在刹那僵住。 这般阵仗,不太像是来请安的。 宋老夫人也是从后宅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哪里会不明白这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只是她想不太明白的是,为何宋以歌揪着的是二丫头身边的丫鬟而不是四丫头的。 她转头看向身边侍候的嬷嬷:“今儿府中可是出了什么吗?” 嬷嬷摇头:“奴婢不曾听闻有什么不好的事。” 宋老夫人收敛了一下神色,再抬头的时候,又恢复了惯常笑容和蔼的样子。 三个姐妹一进来后,宋锦绣倒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想要开口,可宋以歌却抢到她的前头朝宋老夫人问了安,然后坐在了一边去,又与宋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家常话,这才起身禀明缘由。 她起身请安后便跪在了地面上:“祖母,这些小事孙女儿便不该来叨扰祖母的,只是咱们府中除了主母之后,并无管事之人,也只能拿来烦烦祖母了,这事虽小,可孙女不知也就便罢了,可偏偏叫那些嘴巴不太干净的丫鬟,嚼舌根嚼到了孙女的耳边,这口气无论如何也是咽不下的。” “祖母您仁慈,是以府中并无嫡庶之分,我也一向敬我的这两位庶女,可今儿听了这些话,着实为四姐姐感到不平。” 听着她的前半段话,宋老夫人以为是宋锦绣和宋横波两位在嚼什么舌根,谁知道竟然宋横波才是受害者,这不得不让她起了几分听下去的心思:“你说。” 宋以歌道:“昨儿半夜,二姐姐去找四姐姐,也不知两人商谈了什么,丫鬟们说,二姐姐是被四姐姐给气走的,还说四姐姐为人向来张扬跋扈,娇蛮任性,不知分寸,连长姐都敢打敢骂,不知情的,还以为四姐姐才是我侯府的嫡女,其实这本是一件小事,也就是奴才们茶余饭后嚼嚼舌根罢了,可问题就是,昨儿二姐姐去找四姐姐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那时候掬水院内外,也都是二姐姐和四姐姐的人,我想若无主子授意,这些奴才们,是不敢在背后这般嚼主子的舌根的,是以今早听了,我便让奶娘去逼问,最后逼问出来,这些话全是二姐姐身边的丫头给传出去的。” “如此也就罢了,可偏生今儿四姐姐的来的时候,她的贴身丫鬟还一力护着二姐姐,指责以歌红口白舌的尽会诬蔑人。” “我也想很知道,她作为四姐姐的丫鬟,不一力维护自家的姑娘,反而帮着旁人,这是何道理。” “祖母,这事往小了说,会影响四姐姐日后的婚嫁,可能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往大了说,咱们宋家的几位姑娘都要因此被连累,还极有可能会影响到爹爹的前途,祖母您应该明白何谓众口铄金。” “所以今儿,以歌便擅作主张将二姐姐身边的丫鬟给绑了,还请祖母做主。” 宋以歌这一番话出口,是彻底让在场几位全都变了脸,其实宋以歌这番话说的不算狠,而是慢慢地铺垫陈列开,唯有最后一句,是直接打蛇七寸,一句定生死。 若是换成内宅之争,或许宋老夫人不会怎么理会,可如果一旦触及到外府的事,宋老夫人就像是变了一个样,桩桩件件,她都要同你仔细的理个清楚。 宋横波虽一开始是震怒,可听见最后一句,却是慢悠悠的弯着嘴角笑了,看人好戏,她最是拿手,虽然这场戏,应她而起。 她理了理裙裾悠然的站了起来在宋以歌的身边跪下:“祖母,横波虽平日在府中轻狂了些,却从不曾不敬长姐,不知长姐身边的丫鬟为何要这般恨我,平白毁了横波的名声也就罢了,偏生还连累了七妹。” 宋横波偏头:“七妹,四姐对不住你。” 宋以歌平淡无波的浅笑:“四姐客气,歌儿不过是瞧不惯这府中有丫头压在主子的头上作威作福的。” 她望着上面宋老夫人已经有些阴沉的眉眼,突然间又再次开口:“祖母,请再听歌儿一言,二姐姐素来温和,对我们姐妹都极好,说实话歌儿不太相信二姐会做出这般事来,歌儿猜想,会不会这奴婢自个做出的恶事,想要栽赃在二姐的头上。” 宋锦绣跪在最前头,她的背挺得依旧笔直,本来她都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却不想她的这个七妹却突然神来一笔,将她撇了一个彻底。 其实吧,她也想过,不过这事就算是闹得在严重,宋府人丁凋零至此,她笃定了宋老夫人不会重罚她,她一句伏低做小认个错就是,可如今被宋以歌这么一搅合,宋锦绣就觉得自己的退路好像都被宋以歌三言两语给堵得死死的。 她偏着头,望着跪在她身侧的少女,少女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宁静,屋里只有略微亮起的烛光,覆在了少女的眉眼之上,更显得轮廓柔和。 如果有可能,她又何曾想过要这般做。 她出身不算好,颜色更是不及两人,勉强只落得一个清秀罢了,若是不再为自己算计算计,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宋老夫人有些意外的瞧了宋以歌一眼,没想到这丫头倒是会主动给宋锦绣一个台阶下,只是若要就此承认,这人的心性也未免太凉薄了些,可若是不承认……她却也不想失了这个一向乖巧懂事的孙女儿。 她拈着手中的那串佛珠,耐着性子,一颗一颗的数着。 整个屋子中只有佛珠相撞到一起的声音,除此之外大概便安静的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半响,在前方跪的笔直的宋锦绣终究是屈服在这般无声的审视之中,她向来挺得笔直的腰板弯了下去:“锦绣知错。” 宋老夫人淡淡的声音从头顶飘来:“何错?” “锦绣管教不善之错。”闷闷的声音传出。除此之外似乎不愿在多言半句。 宋横波听着,眉眼一弯,若非顾及着宋老夫人还在此,估计就要笑的花枝乱颤的。 宋老夫人拨动着佛珠的手指一停:“既然是管教不善之错,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宋锦绣紧紧地抿着唇,艰难的迫使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因她被几个婆子压着,嘴里还塞着东西的丫鬟,那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丫鬟,她如何舍得? 可事已至此,就算是再不舍得又如何?宋锦绣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地面,整个人伏下,身子打着颤栗:“诬蔑主子者,杖三十,发卖出府。” 028 处置;心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老夫人只轻轻地嗯了声,片刻之后又问:“横波,歌儿以为如何。” 宋横波嘴角隐隐抿着笑:“祖母,横波觉得甚好。” 跪在一旁的宋以歌却道:“祖母,歌儿以为发卖出府即可,杖责三十就不必,澜儿虽犯了忌讳,但罪不至死。” 宋横波听了,却是不服气:“七妹你这话姐姐我就不爱听了,我们何时要杀了这个丫头,不过是打一顿之后,就逐出府罢了。” “祖母,就算依着四姐打一顿,也不必打三十杖这般多,十杖便足以。”宋以歌也懒得与宋横波争辩,她倒是没有这么多的好心肠,只是觉得此事虽是澜儿那丫头咎由自取,可到底若非她在其中横插一脚,也不会到了这般的地步。 她啊,只是不想造杀孽罢了。 宋老夫人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问:“锦绣,若是依歌儿所言,你觉得如何?” 宋锦绣也不知自己能如何说,只能依着刚才那般模样,又道:“锦绣觉得七妹处置的甚好。” 宋老夫人终于睁了眼,她目光带着几分冷意:“那这事,我便全权交给歌儿去办了,你们任何人都不得插手干涉。” 说这话的时候,宋老夫人的目光一直都在宋横波的身上,宋横波平日虽是轻狂了些,却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主,她将自己的已经冲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下,恹恹的答了一句:“横波明白,一定竭尽全力帮着七妹将这事给处置得当。” 如此这事也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等着宋以歌和宋横波一同退出屋的时候,宋横波却在门口一把拽住了宋以歌的手,脸色有几分嫌恶:“七妹,我还是弄不清你到底在想什么,抓贼的是你,放虎归山的也是你,这好人坏人可都让你给占尽了。” “四姐想得太多了。”宋以歌轻描淡写的拂掉了宋横波的手,“这事我不为我,也不为你,只是为了一个理字,若今儿换成了四姐,七妹也一定会竭力全力的。” 竭尽全力什么,宋横波想的不太明白。 只是当她回神的时候,宋以歌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走得老远了,就算是她卯足了劲去追,也追不到,索性也就放弃了这般打算,转头看着自己的身边的丫鬟:“你说宋以歌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丫鬟摇头:“奴婢不懂。” 远处。 绿珠好奇地仰头望着宋以歌有些苍白的脸,心中虽是不解,但不知何故也生出了几分同情来:“姑娘,这桩闲事你何苦要插手去管?反而惹得一身骚?” “若此时不插手,难道等着人将屎盆子往我的头上扣吗?”宋以歌望着前方已经凋零的枝叶,轻声道。 在宋横波同自个姨娘用晚膳的时候,宋以歌已经用雷霆手腕将此事处理的干干净净的。她姨娘听见的时候,眉间也露出了少许的赞叹来。 她挑着平日自己的爱吃的菜,却在瞬间没了任何的胃口。 宋姨娘好奇的转脸,关切的问道:“横波,这饭菜不和你口味吗?” 宋横波冷笑着,将手中的筷一下子就往地面上砸去,弄出了不小的声响来:“你倒是仔细与我说说,七妹是怎么处置那几个背主的丫鬟的!” 前来禀告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的伏在地面上,缓了许久这才有了力气来说:“二姑娘身边凡是有牵扯的丫鬟婆子,都被七姑娘打了一顿逐出府去,而散播这等流言,对姑娘不敬之人,也被七姑娘打了板子发卖出府,至于姑娘您身边的丫鬟,则被七姑娘……” 宋横波不耐听她哆嗦,扬眉:“怎么,你说!” 丫鬟压低了声音:“被七姑娘,活生生打死了,现在尸体应该才从后门被运出府去。” “活生生打死?”宋横波嚼着这几个字,突然就打了一个激灵,“我原以为,七妹会……” 宋姨娘好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她按住了宋横波有些不安的身子:“你七妹倒是个心狠的,以后你别和她对上,瞧在同出一脉的份上,她也不会将你如何。” “可是,姨娘……”宋横波不安道,“今儿宋锦绣说是将她丫鬟打三十大板子的时候,七妹明明是心软出面求情了,还说打死不好,怎么到了我这儿就……” 宋姨娘叹气,摸着她的头发道:“你到底是太小了,姨娘说给你听便是。” “澜儿那丫头有罪,但罪不至死,发卖对她一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而言,已经算是很严厉的惩处了,所以七姑娘能开口求情,为得是不多造一个杀孽,可你身边的丫鬟不同。”宋姨娘柔声说道,“你身边丫鬟却是背主,这两者之间,可以做出的学问大着了,日后多学学。” 宋横波不太明白:“什么学问?” 宋姨娘笑:“二姑娘虽然也心狠,但是面上却还是太软弱了些,只能在背后玩一些阴的,若这事搁在七姑娘的身上,姨娘敢保证,澜儿丫头顶多也就是十个板子了事,过一阵子依旧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风风光光,这其中的门道可多着了,你日后便会慢慢懂了的。” 将府上这些事处置完之后,宋以歌这才慢悠悠的晃回了她的徽雪院。 刚跨过门槛进了屋,一直跟在她身后,就是脸色有些不对劲的绿珠立马就跑到院子中的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开始干呕起来。 奶娘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顿时有些心惊胆战的望着宋以歌:“姑娘,绿珠这丫头是怎么了?” “无事,给她接一些水去漱漱口吧。”宋以歌将担心隐下了下去,有交待道,“这几日便让她好生休息吧,不必到我的跟前来伺候了。” 奶娘依旧还是有些懵懂:“那需不需要请个大夫给绿珠这丫头瞧瞧?” 宋以歌笑着颔首:“尚可。” 奶娘应了声,便忙活着下去给绿珠找大夫的事,虽然绿珠也是家生子,可与奶娘直接也是缘分匪浅,算是奶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以对绿珠也就格外的关照了些。 丫鬟将面前的帘子卷了起来,另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护着宋以歌进了屋。 屋内的炭火不知燃了多久,十分暖和,一进屋便将满身的寒气都吹掉,丫鬟哪里敢粗心,又忙不迭的去煮了碗姜汤来,说什么都要盯着人给喝下去。 今儿也恰好是许生过来诊脉的日子。 帘子刚卷着,一进屋,许生的笑声便放肆的从门口传了来:“听说你今儿可是好大的威风啊。” 宋以歌正趴在桌上剥着一个柚子,听着声音,便略略转了头:“许太医怎么来了?” 许生进屋,将大氅交给一旁的丫鬟后,便提着药箱上前,装模作样的行礼:“自然是奉长公主之命,给宋姑娘诊平安脉的。” 宋以歌弯着嘴角,刚剥好柚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咽下后才道:“我还以为许太医挺闲的。” 许生坐下,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扯过她放在几案上的瓜子,开始嗑:“做我这一行的,说闲也不算闲,可若要说不闲,也的的确确也挺闲的。” 宋以歌托着腮,目光有些别样的瞧着许生,她是真想不明白为何以前那边清淡的人,如今能欢成这般模样? 许生察觉到她的目光,很是怪异的上下瞧了一眼:“我今儿有穿错什么吗?” 宋以歌摇头,说道:“没,只是瞧着你的确挺闲的。”说着,便挽了袖子直接递了过去。 她手小,胳膊也细,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在他的眼前晃荡。 他伸手一把抓住,手指按上了她的脉:“你也只是底子有些差而已,其余的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日后三日一次的平安脉,可变成七日一次。” 宋以歌想了想,说道:“其实一月一次也可。” 许生哪里会听她的,只是笑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宋以歌眨眼:“许太医,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太过轻浮了吗?你还真是不怕我听了,像我三姐姐一般,就此将你给缠着。” 末了,宋以歌又笑,“我总算明白为何,三姐别的人不缠着,却专门挑着你了,因为你这张嘴实在是太可恶了。” 许生神色一敛,收了那插科打诨的样,摇身一变又成了第一次见着那般清清淡淡的君子:“刚才是许某犯浑了,还请七姑娘原谅则个。” 宋以歌没说话,只是将手给收了回来,又开始剥着柚子吃。 许生本就是有意讨好,这下也跟着他一起剥柚子,剥好的柚子全都给她堆在小碟子里,宋以歌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便心安理得享受着许生给她剥的柚子。 这吃着吃着,难免话也就多了起来。 “听说你今儿在府中耍威风?”许生沉默了片刻之后,又开始旧事重提。 宋以歌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就是处置了几个在后面乱嚼舌根的丫头婆子,你也知道这府中没一个主母,下面的确有人会松散些,说到底也是我们宋家福薄,子嗣不兴旺。”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淡漠的厉害,根本不像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许生自讨了没趣,也没再追问,只道:“方便同我去你兄长那一趟吗?我也去给他诊诊脉,长公主说了,郭太医一个,她不太放心。” 宋以歌点头,从罗汉床上起身,叫丫头拿了狐裘在披上,又叫人撑了伞,这才同许生一起去了清风院。 029 少女情怀总是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清风院不远,宋以歌也没闲心带太多丫鬟,挑了一个平日也算是稳重的便跟着打着伞走了。 去清风院要经过一处长廊,许是天色还不曾晚,廊上的灯笼并没有点亮,挂在那倒像是个空架子似的。 许生本就不是个耐住的清静的,内心正上蹿下跳的想找一些话来说的时候,前方倒是出人意料的响起了一段娇娇的女声:“横波见过表哥。” 许生不太喜欢这般故作娇媚的女声,明明还未长大,却偏生要这般糟践自己。 偏生这女声不但没有半分觉悟,反而又让自个的声音酥软了三分:“今儿横波新学了一首诗,想请表哥点评点评。” “春来频到宋家东,垂袖开怀待好风,莺藏柳暗无人语,惟有墙花满树红。” 许生笑弯了眼,他弯着身子,凑近宋以歌的耳边:“这不是那谁写得《古艳诗》吗?你这个姐姐胆子可真够大的。” “人家姑娘,顶多就是暗送个秋波,或者藏藏掖掖的送个自己绣的荷包,你们宋家姑娘倒不错,直接上前吟诗作对。”许生又道,“这也就算了,偏生说的,又是傅子瑕平生最不喜的淫词艳曲。” 末了,许生嘲笑,“你家这位姐姐就不能先探听探听子瑕爱好吗?” 宋以歌瞪了许生一眼,揪着他的袖子就藏在柱子后,没说话,眉眼却是耷拉着,想来心情也不太好。 许生又笑:“七姑娘,你这是想遮口吗?” “闭嘴。”宋以歌没忍住,呵斥了声,“你在这里给我藏好,不准出去。” 许生好脾性的点点头。 宋以歌一抹脸,皮笑肉不笑的就走了出去,那头宋横波拦了傅宴山的去路,依旧一口一个表哥叫唤的亲热。 见着傅宴山蹙着眉,不理她,宋横波心底陡然衍生了几分烦闷来,正想再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蓦然就听见有一道冷厉的女声传来了—— “四姐姐,表哥。” 宋横波如今是有些怕宋以歌的,听见她的声音后,不自觉的就打了一个寒颤,抬头跃过了傅宴山的肩膀往前看去。 就见那人站在阶上,下颌微扬着,眉角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许是才杖杀了几名丫鬟婆子的缘故,宋横波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煞气,根本叫人不好靠近。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些许:“七妹,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去见哥哥,倒是不知道四姐这是在做什么?”宋以歌冷冷地瞧着她,“青天白日,竟然命人拦着一个男子?” “都给我退下。”宋以歌冷着眉眼呵斥。 那些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的对望了一下,不敢再多言什么,纷纷退到了宋横波的身后。 傅宴山微笑着转身:“多谢表妹。” “今日之事,还请表哥不要在外多言,若有什么不是的地儿,以歌先带四姐给傅公子赔个不是。” 傅宴山摇头:“无事,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子瑕与侯爷还有要事相商,就先告退了。” 宋以歌福身:“傅公子慢走。” 宋横波有些委屈的瞧了傅宴山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瞧向自己这里,也不得不跟着福身,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表哥慢走。” 傅宴山朝着宋以歌颔首致谢之后,立马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瞧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宋横波倒是有些不依不饶的跺了跺脚:“七妹,你管得可真宽。”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四姐,别什么诗词就拿着往傅公子的面前凑,就你所言的那等诗句,不够庄重也就罢了,偏生还这般轻浮,若是传言出去,我倒是瞧着,你的这个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姨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宋以歌忍着火气说道,“你就是写上一个,‘山有木枝木有兮,心悦君兮君不知’去,或许传出去,人家都还能赞你一声学问做的不错,是个真性情的姑娘。” 宋横波被说得一通脸红,只能小声辩驳:“哪里写的不够庄重。” 她悄悄瞧着宋以歌的不太好的脸色,又道,“我觉得挺庄重的,比七妹吟的对子好多了。” 恰巧有清风徐来,将廊上的热气吹散了些,宋以歌的心也跟着那风沉静下来,她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四姐姐,你若无事便先回院子吧。” 宋横波左右一打量道:“我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就随七妹一同去看看兄长吧。” “你可真的确定要与我一同吗?”宋以歌微微垂着头,意味不明的问道。 宋横波大大方方的点头,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宋以歌转身:“许太医,请您出来吧。” “还有人?”宋横波倒是真的没有想过宋以歌身边竟然跟着其他人,这下一听顿时就慌了,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当她瞧着暗处又道衣角扫过的时候,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姨娘叮嘱她的事。 说是因长公主爱怜,特地进宫给宋以歌请了一个太医出宫,定时给她问诊平安脉,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撞上。 宋横波当即便臊的脸红,她赶忙道:“七妹,我想起我还有些事,就不与你一同去看望兄长了,告辞。” 说完,也不等宋以歌有什么话要说,提着裙摆忙不迭的就跑了。 等着宋以歌在回头的时候,身后长廊空空,寂静的厉害,唯有冷风轻涌。 许生笑吟吟的从暗处走了出来:“你家这位姐姐,若是不那般拿着调子说话,声音倒也好听的紧。” 宋以歌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道:“让您久等了。” “小丫头,我俩是平辈,说什么敬语,啧。”许生走上前,站在了宋以歌的身边,“走吧。” 清风院。 他们去的时候,宋以墨正在用宋以歌送给她的那方砚台练字。 宋以墨生的秀雅,身子又单薄,站在窗前的时候,宋以歌是真的怕他又吹着吹着就病了。 宋以歌从小厮的手中将大氅接过去,绕到他的身后给他披上:“哥哥,你可要多注意些。” 宋以墨将笔搁下,笑着拢住了宋以歌披上来的大氅:“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可曾用膳?一会儿便在兄长这儿用膳吧,嗯?” 他的话一连串的就丢了过来,倒是叫人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 可偏巧许生这厮,就是见不得两人好,也跟着凑了上来:“宋兄可真是好生偏心啊,竟然也不知道过问许某一句吗?” 其实这倒不是宋以墨忽略许生,而是真的完全没有瞧见,他勾着嘴角笑了笑:“许太医也来了。” 许生和煦的笑了下:“你我不过也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这般生疏客气了?” 宋以墨也只是笑,并未说话。 许生向来是个拿宋以墨没有办法的,他挠了挠头,说道:“我今儿是奉长公主的命令,来给你悬丝问诊的,宋兄,请吧。” 宋以墨伸手摸了摸宋以歌的头,随着他一同走过去。 就在许生给宋以墨问诊的时候,傅宴山也慢悠悠的登了门,和着端药来的小厮一同。 傅宴山将大氅脱下,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厮:“看来,我来的挺赶巧的。” 宋以歌起身:“傅公子。” 傅宴山还了一礼:“还不曾感谢刚才七姑娘解了傅某的燃眉之急。” “此事,本就是我四姐鲁莽了,还望傅公子不要计较才是。”宋以歌刚说完,一双冰冰凉凉的手,就扶上了她的手腕,宋以歌转头,瞧着已经喝完药的兄长,“哥哥。” 宋以墨眉眼含笑着摇摇头:“无事,只是想起来今儿傅兄要登门,一时之间倒是不太方便留你在这儿用膳了,趁着如今时辰还算早,歌儿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030 求娶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不用宋以墨说,宋以歌也正有此意,毕竟一屋的外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确不太好在这儿呆着,索性便大方的与几位一一告辞,由着丫鬟进屋,将斗篷给她穿上。 她掀开帘子走的时候,倒是又听见了宋以墨咳嗽声。 宋以歌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眼,不知为何却正好对上了傅宴山那双淡漠的眸子,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加快的离开的脚步。 等着人一走,许生便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凳子上:“呼,终于走了。” 宋以墨眉眼倒是没有见着宋以歌的温良,而是冷冷淡淡的,就像是屋檐上还堆积着的霜雪一般:“歌儿就这般惹你厌烦?” “也不是。”许生叹气,“就是经凌雪那一事之后,我只看见所有的女子,都是一个样。” 傅宴山倒是难得的眉间浮出了几分笑:“看来凌雪的确是让你觉得很困扰,不过如今,她不是被送到家庙去了吗?”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害怕啊。”许生揉着有些被冻僵的耳根,“说句实话,宋以墨你这个妹妹的心思可不简单。” “那日,此事不是戚氏推她们落水的。”许生叹气,瞅着宋以墨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艰难地说道,“是凌月拉着宋以歌落水的,而宋以歌醒来之后,并不曾指责凌月,而是将矛头对准戚氏你也就该明白。” 许生道,语气倏然变得沉闷,“这场戏,是她们两个一手安排的。” “那日,我刚好在公主府。” 已经回了徽雪院的宋以歌,不知自己老底已经被许生揭完了,正捧着宋老夫人送来的账本,挑着烛火看着,越看她便觉得自己的眼睛越难受,没一会儿便直接趴在账本旁,给睡了过去。 奶娘进来之后,无奈的笑了下,便捡起一边的衣裳给她搭了上去。 她虽是心疼姑娘这般年纪就要这般劳累,但她也明白,这是老夫人正逐渐放权,许是今儿姑娘这一番雷霆手腕,让老夫人意识到自家的孙女已经长大,能好好保护自己,保护亲人,不再是那个襁褓之中需要被人保护照顾的孩童。 她啊,既心疼又骄傲。 凌府,琼花院,书房。 一柄烛火微微亮着,凌初低头理了理衣裳,觉得算是服帖之后,便敲门而进。 凌洲还在处理事务,瞧着他来,倒是抬头看了眼,立马就垂下,继续处理事情,等着他走近才道:“可是学问之上,有什么不懂的。” “如今秋闱在即,你可得好生努力,我们四房的希望,可全都在你一人的身上了。” “孩儿明白。”凌初说道,“今儿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凌洲了解他的性子,他这个长子,虽是病弱,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心思又深,与他的关系一般,也从不曾求过他什么事,今儿能让他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许是真的有事相商,便干脆撂了笔,坐在书案之前,端着一旁的清茶喝了口:“说吧,什么事。” “可否容孩儿唤母亲前来一同听听。”凌初又道。 凌洲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他瞧着案上堆积的公文,想了想还是起身随着走到凌初面前,“你母亲不太爱来我的书房,咱们去正屋说吧。” “是。” 凌洲虽说是庶子,但也是内阁首辅的庶子,身份自然是不一般,他当年所娶,也是名门之后,是夏家的嫡次女。 夏氏生的柔婉,性子也温婉可人,如今瞧着自个夫君与长子一同回来,顿时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公务可都处理完了?” “还没,今儿先不处置,初儿说有要事要与我们相商,便叫你来一同听听。”凌洲温柔的牵住了夏氏的手,与她一同坐到主位上,转向凌初的时候,又变成冷淡,“何事,说吧。” 凌初撩着袍子跪下:“孩儿,想给自己求一门亲事。” 凌洲端着茶盏的手一抖,睁眼瞧着自家冷冷淡淡的儿子,恍惚的以为自己似乎见了鬼,当时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竟然也有这么一日? 如今凌初已及弱冠,按理来说,是该娶妻纳妾的,可这人却完全没有自个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早些年的时候,还与他谈过此事,结果就被凌初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没想到没想到,时隔几年,这小子竟然会主动提出来。I 不得不说,在听见凌初这话的时候,凌洲心中竟然还觉得有些激动。 不过比起凌洲的含蓄内敛,夏氏当场就飙了泪,若非有凌洲这人拦着,少不得要扑上来将人给狠狠抱住。 她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问:“初儿,你心悦的事哪家姑娘?你直言便是,只要她品行端正,什么都不是问题。” 凌初的嘴角抿着,再一次磕头:“孩儿心悦五表妹。” “五表妹?”夏氏有些不解的望着凌洲,思索了一番后,拍手一笑,“可是宝珠那孩子?我瞧着孩子不错,虽然性子骄横了,心地却不是坏的,我挺喜欢那丫头……” 不等夏氏说完,凌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孩儿心悦的是,以歌妹妹。” “以歌妹妹?”夏氏苦恼的皱眉,“你何曾有一个以歌妹妹?” 凌洲是庶子,而长公主向来又不怎么待见庶子,是以夏氏也基本不过公主府去,自然也不识得。 而凌洲一心扑在朝廷仕途上,对内宅之事,也是知之甚少,自然也不明白。 夏氏顿时就急眼了:“你别说这些虚的,你直言这姑娘,是哪家的就行。” “哥哥说的是,可是五表妹?”凌晴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颜色冷淡。 “晴儿识得?”夏氏兴奋地睁大了眼,“那你快与为娘说说,这个五表妹是谁呀?性子如何?” 凌晴与凌陆一同福身请安后才道:“五表妹性子自然是极好的,女儿也愿意与她相交,再论颜色,也不在女儿之下,只是……” 凌晴陡然变了脸色,眉眼冷戾,“哥哥恐怕还高攀不起吧。” 夏氏被凌晴的气势震住,有些无措的拉着凌洲的衣袖,凌洲思量了一番,说道:“晴儿所言的,可是……你已故的那位姑姑的女儿?” “是。”凌晴道,“女儿正是这位表妹。” 夏氏脑子也活络,何况凌晴也说得这般明白,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位主,可是母亲心尖上的人儿,况且她的父亲还是手握重兵的淮阳候,咱们的确是,配不上。” 凌洲的目光在凌初身上转了一圈:“你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只是,你想求娶她……怎么着,你也得有个功名加身吧。” 凌初磕头:“孩儿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先给父亲和母亲说一声,有个准备罢了。” 醒来之后还在挑灯看账本的宋以歌,完全不知道此刻已经被人给惦念上了。 奶娘煮了碗银耳羹来:“姑娘快趁热吃吧。” 宋以歌看了眼,便将账本和算盘先搁在一旁,将奶娘煮好的银耳羹摆在了面前:“我从来都不知道管家竟然这般累。” 奶娘笑:“其实老夫人也只是想先让你熟悉熟悉,她明儿指点起来比较顺手罢了,姑娘用不着这般拼命的。” 宋以歌到不觉得有什么累,她尝了一口说道:“祖母如今年事已高,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这些事我做来也算是顺手。” “只是我刚才算着,觉得好像银两有些对不上。”宋以歌随口和她扯着家常,“许是我多心了,要不然我少不得要找人去庄子上走一趟。” 奶娘笑道:“姑娘还小,慢慢来便是。” 宋以歌望着眼前的烛花,苦笑着轻喃:“就怕慢不了。” 031 除却巫山不是云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当宋以歌呆在宋老夫人身边学习管家和算账本的时候,却突然被人告知,说是凌府有人上门拜访,还递了拜帖来。 宋以歌打开瞧了眼,便将它递到了宋老夫人的面前去:“是我的四舅母六表妹和五表哥。” 宋老夫人瞧了眼,虽然知道四房是庶出的,但亲家上门拜访,还是显得十分开心,忙不迭的便吩咐下去迎接他们过府。 宋以歌低眉顺眼的扶着宋老夫人去正屋后,便自个带着丫鬟,叫上宋锦绣很宋横波一同去了府外迎客。 虽然平阳长公主不怎么喜庶出的,但宋以歌却是对凌晴的感觉不错,也愿意与她们交好。可是凌初……宋以歌出神的想起那日,茶楼的戏言,莫名的就觉得自己臊得慌。 上辈子死的时候,虽然也没有凌初大,可就是觉得自己好歹是嫁过人的,怎么还跟未出阁的姑娘一般。 胡思乱想间,凌府的马车已经到了。 宋以歌虽是三姐妹之中最小的,可也是最为尊贵的,自然是站在最前头。 其实还没下车,夏氏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披着斗篷,许是怕冷,镶了一圈毛,衬得那张小脸更加精致,莹然如玉,虽还未长开,却也能窥见眉间的绝色是何等的动人,特别是那双宛若春水波澜的眸,倒是让她想起了才见过几面的小姑。 当年名动金陵的郡主,不知引了多少世家子弟争相折腰,作为她唯一的闺女,自然也是生得极好的。 夏氏转身拉着凌晴的手:“这姑娘真不错,无怪你哥哥喜欢,只是宋家的门栏着实也太高了些。” 凌晴宽慰道:“哥哥有治国之才,等着来年春闱,这门第之见恐怕也就没了。” “希望如此,要不然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求到宋家来,更别说,你祖母那。”夏氏叹气,“你说,他若是相中其他人,为娘厚着脸皮多跑几次也就罢,偏偏是母亲……唉。” 凌晴也不是该如何劝慰了,只能握着她的手,可目光却一直从宋以歌的身上没有移开过,其实听闻兄长心悦之人是她的时候,她心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这位表妹,她也算是接触过几次,不是她自夸,而是她看人极准,这位宋家表妹,是个好相处,日后也能免了家宅之争。 马车停在府门口,凌初最先从马背上下来,他朝着宋以歌瞧了眼,便走到了马车旁,将夏氏扶下了马。 宋以歌也带着宋锦绣和宋横波上前:“以歌见过四舅母,上次去府中小住,因事情耽搁,未曾前去拜访,还望四舅母海涵。” “无事。”夏氏将人扶起来,拉在手中,这是左瞧右瞧都觉得顺眼的不得了。 宋以歌等着夏氏打量够了,这才退回来,指着身边的宋锦绣和宋横波说道:“这是以歌的二姐和四姐。” “模样长得真俊。”夏氏含笑着应了声,也大大方方的承了两人的礼。 宋以歌又笑道:“如今祖母正在府中等着四舅母,也一直都念叨着四舅母,许久不曾上门了,还说如今见了,可得好生叙叙。” “我也好久不曾见过你祖母了。”夏氏将凌晴的手放开,走到了宋以歌的身边,“今儿可真的好生唠嗑唠嗑。” “四舅母请。” 凌初跟着去拜见了宋老夫人之后,就被宋以墨的人给请到了清风院去,他走的时候,也的的确确让宋以歌松了一口气。 要不然对着凌初时不时瞧过来的眼神,她的心几乎是跟着一颤一颤的。 等着凌初走了,剩下的就该将她们这几个女孩子给清开了,宋以歌带着三人一同从荣福堂离开的时候,还在想这府中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地儿可去的,就听见宋横波微微一笑:“外面怪冷的,不如去七妹,七妹那可暖和了。” 宋以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主随客便,宋以歌还是寻问了一下凌晴的意思,见着她没有反对,便将人带到了她的徽雪院中去。 几个姑娘闲坐了一会儿,又聊了几句打发时间,便有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宋以墨请她们四位姑娘过去。 宋以歌正头疼着该如何与凌晴扯犊子,这下听见救场的人,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脸上的愉悦简直是不要太明显,最后还是奶娘在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这才让她稍稍收敛了些:“表妹应当还不曾见过我兄长吧,今儿恰好,便去见见如何?” 凌晴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她第一次见着,她便是这般冷冷淡淡的样,她起身,颔首:“求之不得。” 清风院。 不管是凌初还是宋以墨都算是个病秧子,不过一个是真真正正的病秧子,另一个只是稍稍有些病弱而已,可不管如何,这两人这般坐在一起的时候,其实还挺养眼的。 一个清雅如兰,一个妖冶如血。 宋以歌不由得就想起了上辈子的看得一些别开生面的话本子,她出神的想着,如果傅宴山也在就好了。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副养眼的画儿。 这般想着,宋以歌耳根子都浮上了几分红晕,她随着凌晴规规矩矩与两位兄长问了好,完全不曾注意到凌晴的眼珠子,自打进来的开始,就一刻都不曾从宋以墨的身上移开过。 倒是凌初,将自个妹子瞧了个真切。 至于宋锦绣和宋横波两人满脑子都是傅宴山,哪里肯多看别的男子一眼,只恨不得能为那人守身如玉。 几人挑拣着好话说,没多久也就都倦了,凌初瞧见屋中有个棋盘,便拉宋以歌过去。 其实对弈这种事,宋以歌也是能勉强算通个三分,上辈子的时候,她无聊与沈檀对弈,都是一边对弈,一边撒娇,然后不断悔棋的。 宋以歌下的心不在焉,凌初也不怎么喜欢这个玩意,拉她过来,也不过权当打发时间罢了。 其实他就算分了心神,也只有几个子便能将宋以歌的路全部都给堵死。 抬眼,就瞧见宋以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棋盘,生得十分灵动,只是思绪并在这个上面。 棋子走了一半,凌初觉得他们这般沉默也不是个事,便用手戳了宋以歌一下,宋以歌疑惑的抬眼瞧他,不太明白他是何意。 凌初笑着落了一子之后,眉眼含笑着朝着一旁看去,棋盘着只有他们俩,瞧得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宋以歌懵懂的转醒,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过去,瞬间便觉得不得了。 也不知宋以墨同凌晴说了什么,她这个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表妹,竟然笑了起来,笑容不深,若仔细瞧,便能瞧见她上扬的嘴角,还有眉梢,整张脸倏然生动起来,宋以歌觉得就算是春日满院芳华,也抵不过她低眉浅笑的片刻。 宋以歌来了兴致,可也不敢瞧得明目张胆的,只能偷偷地窥探着:“表妹这是……” 凌初也没觉得出卖自己的妹妹有什么不好的,他拈着黑子一笑:“约莫是春日快到了。” 宋以歌眯着眼:“是啊,约莫是春日快到了吧。” 凌初极喜欢看宋以歌笑,她伸手托着腮,一张小脸雪白莹润,脸颊边若隐若现的带了一小对梨涡,不太明显,那眸子更是宛若春水粼粼般,便是瞧着,都能让人心生愉悦。 虽然凌初明白她瞧得不是他,可他心头却依然愉悦万分。 大抵,这便是世人常言的喜欢的。 只是那时候,他不算很明白。 在快要离府的时候,宋以墨与凌初一同去了趟淮阳候的书房,再出来,她在府外见着他的时候,宋以歌明显的感觉到了凌初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太不一样。 当初梅园初见,他是冷漠到一声不吭的少年;后面书斋再遇,他却肯与她轻言浅笑,虽然全无一片真心,仅凭着他的戏谑的言语;在后面便是这次,弦月初上柳梢头,他骑在高大的骏马之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刚开刃的绝世好剑,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无可比拟锐气,再无半分内敛。 宋以歌仰头瞧着,恍惚间竟然以为自己再遇见了那个会与她逗趣的少年。 只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中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许生翘着腿,坐在傅宴山的书房之中,颇为嫌弃的伸手拈起他刚刚写过的一张桃花笺,啧啧一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中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以前倒是没有瞧出来,我的表兄竟然还是个情痴啊。”许生嗤笑着,将桃花笺揉成团毫不怜惜的就直接丢在了脚下的火盆之中,火焰瞬间扑卷而上,不过眨眼间,便将那张桃花笺给烧成了灰烬,“林璎珞都死了快一个月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啊。” “原来才一个月吗?”傅宴山站在窗前,突然伸手去将扣着窗子的东西拧开,用力一推,随着他的动作,寒风倏然涌入,将一屋的热气在刹那消失殆尽。 许生跳起来,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就听见傅宴山平静的声音随着寒风传来,“我以为璎珞都离开我快一辈子了。” 他语气固然平静,可许生还是听出他压抑在平静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032 摇光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摇光寺。 宋以歌望着古朴苍劲的三个大字,心下也说不清自己再一次涉足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心态。 自开国以来,摇光寺便存于金陵之中,一直受万人供奉,见证了这座城池太多的兴盛荣衰,也不知到底历经了多少次改朝换代。 可它依旧风雨无阻的,完好的立在这儿。 她心头那些个烦乱的思绪全部摒弃掉,不断地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她今儿来是为了还愿,只为了还愿,不为其他。 宋锦绣撑着伞从后面走了上来:“七妹,作何站在这里不进去?” 宋以歌回头笑,今儿宋锦绣披着秋香色的斗篷,衬着她眉目温柔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其间,其实女孩穿秋香色是有些显老气的,可偏偏宋锦绣这人穿出了几分沉稳来,她看了眼,便没再关注:“许是很久不曾来了,竟然觉得此地有些陌生。” 摇光寺香火鼎盛,就算她们如今在外围站着,也能瞧见寺庙里面升空的袅袅白烟还有鼎沸的人声。 就算是已到了年关,这儿也不见得有多清净。 宋横波也从马车上下来,她捋了捋垂在身前的发:“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宋锦绣回头笑:“这不是在等四妹吗?” 她的言语说不上多客气,还若有似无的带了几分挑衅在其中,和往日温柔的人大相径庭,这或许也是因为两人已经撕破脸皮,有些表象不要也罢。 如今此地人来人往,宋横波也是个要面子,决计不会在这儿与她争吵起来,于是干脆换了个地儿,亲热的挽住了宋以歌的手:“七妹,我们进去吧。” 宋以歌虽是应承了,可余光也没有从宋锦绣的脸上移开过,她清楚地瞧见在宋横波拉住自己的时候,宋锦绣脸上涌现出了几分冷意。 不是平常姑娘家的那种怄气,而是真真切切的,恨不得宋横波此生从未出现过得冷意,宋以歌心下波澜顿起,她伸手牵住宋锦绣的衣袖,笑的眉眼弯弯:“二姐,我们一同进去吧。” 宋锦绣柔声应了着,并没有驳她的面子。 可到底三姐妹还是没能一同进去烧香祈福,在跨过寺庙门的时候,宋以歌被一个小厮给拦下了。 宋以歌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便瞧见了站在一棵常青树下对她言笑晏晏的青年男子,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妖冶的面容给削弱了些,可依旧觉得他眉眼如画。 宋锦绣捂着小嘴一笑,推搡了她一下:“七妹,还不快去。” 宋以歌瞧着凌初,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请二姐姐和四姐姐先进去,以歌一会儿来找你们。” 说完,宋以歌便抬脚随着小厮走了过去。 宋锦绣似乎很看好她和凌初,当即也顾不得自己和宋横波之间还有仇怨,笑着开口:“四妹,觉得七妹和这位凌公子如何?” 宋横波虽然平日不太爱动脑子,可这个节骨眼上,又如何会不明白宋锦绣的心思,当即便道:“凌初虽然不错,可却是个庶子,比起他来,父亲应当更中意傅表哥。” 宋锦绣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还是强撑着说了句:“傅表哥不也是庶子吗?” 宋横波轻快地笑起来,居高临下的瞧着宋锦绣:“就算傅表哥也是庶子又如何?父亲看重他,这便是金陵城中任何的一个男子都比不过的优势。” “二姐,我这个当妹妹的还是好心好意的劝一句,便让自己陷得太深,误入歧途。” 这话算不得劝解,只是她不想瞧着这人过得这么轻快罢了。 入了大殿,金灿灿的佛像立于云端,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宋横波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三炷香,虔诚的跪拜在了蒲团之上。 宋锦绣站在门槛那,淡漠的抬眼看着跪在大殿之中的妹妹,也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是觉得非常的……嫉妒。 嫉妒到……想要她死。 宋锦绣仰头看着笑得和蔼的佛像,原本上扬的眉眼,一点一点的阴沉下来。 如果她死……会不会就好了…… 宋以歌随着小厮过去,本以为只有凌初一人,谁知道跟着凌初绕过树,就见着了曾经的一个故人,从名份上说,这人应该算是她的小叔子。 建安帝的十一皇子,沈州。 凌初拉着她过去见到这位小叔子的时候,宋以歌都能感觉到自己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但同时她也明白,自己处在这个身份上,成为金陵城中炙手可热的淮阳候的嫡女,遇见以前的人和事都在正常不过。 沈州如今还未及笄,比之原来脸庞要消瘦了些,也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思念故人的缘故。 沈州坐在树荫下,手边摆着一坛酒,白玉似的脸颊上浮出了几分红晕来,他眉梢扬着,带着打趣:“怎么?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表妹?” 凌初含笑点头:“是。” “以歌,这是十一皇子,沈州,你唤沈公子便可。”凌初扯了扯宋以歌的袖子。 宋以歌已经将所有不敢露出的神色收敛起来,她微笑着福身:“以歌见过沈公子。” “这是在外面,就别这般拘礼了,我这次是作为凌初的朋友来的,你们若是还这样拜来拜去的,我可是要打道回宫了。”沈州笑着挥手,眉眼温存。 不过听见他这般说,倒还是让宋以歌不得不对凌初刮目相看,作为一个并不被看重的庶子嫡出的长子,还未正式入仕,便能与深宫中搭上关系,这一点可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的,而且还是在平阳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 这日后的庙堂风向还真是说不准。 凌初低头看着她:“你今儿怎么来摇光寺了?” 宋以歌道:“这不是年关将近,便随两位姐姐来这里还愿嘛。” 两位姐姐?凌初倒是有些许的印象,只是这个印象并不算好,那两人私心都太强了,他不算很喜欢她们,可她们偏偏又是这个小东西的姐姐,凌初觉得他有必要好好敲打一番,谁让眼前的这个小东西,是他定下的人。 凌初伸手随意的拨着她的头发,接过就被宋以歌伸手给拂掉,小丫头神色不愉的抿着唇角,手指并拢的理着头发:“别乱动。” 他笑着应承:“嗯,不乱动。” 那语气活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沈州微笑着瞧着,等两人说完,他才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酒坛,恹恹的说道:“瞧着你们这般模样,倒是让我想了起七哥和七嫂来,以前的时候……”话说到一半,沈州长叹一声,仰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凌初颇为无奈:“殿下,这酒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却伤身,殿下还是克制些好,否则秦王九泉之下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开心的。” 沈州如今还未弱冠,自然也不曾封王,还住在宫中,他母亲原先是个婕妤,后因犯了事,就被建安帝给打入冷宫,打小便在许妃的膝下长大,同沈檀那就像亲兄弟似的,心心念念的也只有他这个七哥。 宋以歌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掩在了一声叹息中。 那厢,上完香磕完头又捐了香油钱后,就无所事事的宋横波,眼神在大殿中转了一圈后,带着侍女便往后山走去。 刚才听扫地僧说,后山有成片成片的梅林,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 她也不算有多喜欢梅花,只是相比之下,在这里闻香火味,还是去后山寻一片清静,这个几乎是毫无疑问,立马就能做出选择和判断的事情。 只是宋横波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这般好,不过是随意来后山逛逛,就能遇见她一直心心念念着的人。 他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站在一起,不知再说什么,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舒心的笑容,更衬得他面貌愈发的好看。 她觉得就是当年那个名冠金陵的秦王沈檀,估计都没傅表哥的一半好看。 许是宋横波的眼神太过炙热,傅宴山和那小和尚几乎是在宋横波看过来的那一瞬,便注意到这里有人。 小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施主,可需小僧先退?” 傅宴山摇头,根本没有将她看在眼中:“不用,还请小师傅一同走吧。” 小和尚又拨着念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见着他们要走,宋横波哪里肯让,她已经有许久都不曾见到傅宴山了,特别是那日,她在长廊将傅宴山拦下之后,后来几乎他都是绕着她走,更别提还有宋以歌帮衬着傅宴山。 她几乎是提着裙摆,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拦在了他的面前。 少女纵然笑颜如花,可还是和记忆中的那人大相径庭。傅宴山当即便沉了脸:“不知宋四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他似乎是真的恼了,声音冷漠又低沉,与她七妹说话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宋横波的脚不自觉的退了一步,褪出了一贯的娇蛮,低声道:“我有句话要与你说,说完便走。” 小和尚避嫌,很自觉地就退到了傅宴山身后去,傅宴山依旧是那冷硬的模样,站在她的面前,一股压人的气势,便轰然而生。 宋横波捂着心口,想起那日长廊中,宋以歌那压低的眉眼和不屑冷淡的眼神,语气柔软的一字一字的重复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恰时,北风穿堂凛凛而来。 那日长廊之上,他也并未走远。 少女身姿笔直的站在那,如松如竹,可那张脸,却是好看的有些过分了,再配着她清软的语调,倒是叫人有些难忘。 033 璎珞,葬在哪?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和躲在禅房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头。凌初就站在她的身后,提着她的衣领子:“别瞧了,人都走远了。” 的确,人走了。 她也来晚了些。 先前的他们说了些什么,宋以歌倒是没怎么听见,只是与凌初一同去后山的时候,隐隐约的听见了宋横波扭扭捏捏说出了一句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凌初的一只手搭在了一旁的木柱上:“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位四姐姐还是有些学问的,也没我想的这般糟。” 宋以歌也不是有意拆她的台,迷糊的就答了句:“那是你没有听见她上次将傅宴山拦下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凌初顺着她的话问,十分有兴致的模样。 宋以歌却在这个当口突然回神,她扭头看着身后高大的男子,皮笑肉不笑的仰头瞧他:“这事和五表哥有什么关系吗?” 凌初点头,直言不讳:“当然没关系,随口问问而已。” 宋以歌的眉梢微微挑着:“那五表哥便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好了。” 其实他能看出,他的这位小表妹可不算一个什么好性子,只是不知为何,能克制住,而且克制的叫别人瞧不出来,就连他初见的时候,也被她给瞒了过去,后来知道,也不过是机缘巧合。 凌初将她的身子扶正:“可还要去后山折梅吗?” “不去了。”宋以歌恹恹的说着,可双手还是抱在面前的柱子上,没有半分规矩,“万一又碰着,这多不好啊,后山可没有藏人的地儿。” 说实话,凌初也不太希望她去,自然她都这般说了,凌初自然是赶紧顺着杆子往下爬:“既然不去,那便与我去后厢房吃杯茶吧。” “日日在家吃茶,怎么来了此处,还是吃茶。”宋以歌道,“不去。” 凌初对付她办法多得是,当即便道:“或者,你想让我将这些话,登门去给姑父提提。” 宋以歌立马仰头瞪他,可没一会儿,还是败阵下来,被凌初牵着鼻子走了。 后山,厢房。 佛门清净,就连禅房中熏得香也格外的好闻。 小沙弥端了一壶香茗上来,宣了一声佛号之后,便又退下。 宋以歌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也不习惯与陌生的男子独处一室,她有些别扭的动了动,手指扣着茶盏:“五表哥,你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凌初笑:“其实也不算多要紧的事。” 宋以歌听他说完这一句,有些愉悦的一挑眉,提着裙摆刚准备从罗汉床上下去的时候,就被凌初一把拉住了手:“我还不曾和你说完,急什么。” 是以,宋以歌不得不将刚刚伸出去的脚给收了回来,继续用手肘子撑在小几上:“五表哥,有什么你尽管说便是了。” 凌初琢磨了一会儿,挑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开了口:“五表妹,你还有一两年便及笄了,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凌初的弦外之音也太过明显,宋以歌的那小心思在肚子里来去绕了几回,才道:“五表哥,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了,怎么着也得先将她们顾了,再说我的事,若是五表哥相中了二姐姐或者四姐姐,说一声便是,我祖母还是挺看好五表哥你的。” 不等凌初开口,宋以歌急忙又堵住了他的嘴:“祖母并不看重门第,况且五表哥今年秋闱,凭借着五表哥的才学,想必那解元的名号,也不过是囊中取物罢了,前程似锦,五表哥,你说是吧?” “宋以歌,你确定要和我玩这文字游戏?” 宋以歌笑:“五表哥又想多了不是,我这是在夸赞五表哥了。” 其实他也不见得自己有多喜欢宋以歌,想要求娶她,所看重也不过是她背后淮阳候,只是既然人家小姑娘不愿意,凌初也干不出强娶的事情来,他在小姑娘紧张兮兮的眼神中,慢悠悠的喝了一盏茶下去,说道:“行了,我也并非非你不可,不用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 “只是,如今我也不算着急。”凌初道,“我等你到及笄那年,如果你还不……” 不等凌初话说完,就听见对面的小姑娘急忙喊道:“我祖母和父亲已经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 凌初并不愿意相信,他挑着眉瞧她,嗤笑:“是哪家的公子?说来听听?正巧,我也来把把关。” 其实他是料定了这个小姑娘是在骗他的,因为他先前早就将人的底细给摸一清二楚,甭说什么未婚夫,就连个青梅竹马都没有。 宋以歌眼珠子一转:“你见过他的,就是傅宴山。” 这下,凌初倒是有些意外:“他?” “就是他,我们的婚事是自幼就定下的。”宋以歌终于来了些底气,一双流光潋滟的眸子睁得浑圆,里面全是防备,“只不过是因为他最近才来金陵,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凌初眯起了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你的这个心可真大啊,还是说,你想效仿一下娥皇女英。” 宋以歌找不到可以辩驳的话,只能瞪他。 “再言……”凌初叹了一口气,“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了。” “他那个性子,不知道薄凉……”话说了一半,凌初自知失言,是以也不再提及,只匆匆道,“若你未来的夫婿真的是那谁,劝你一句,趁早收心,免得跌得太惨。” 宋以歌开始她最擅长的装傻:“五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初冷笑:“以歌,你这般聪慧,还需要我说破吗?” 宋以歌觉得自己要是在和凌初聊下去,自己大概不傻也得疯,便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从厢房中出来,估摸着这时候,大概后山也没什么人了,便带着绿珠兴致勃勃的往后山去了。 可真的当她到了那里的时候,却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过。 后山梅林成片。 唐衫披着红艳艳的斗篷,站在一片梅花中,也不知是这个景衬了人,还是人衬了景,反正宋以歌就是觉得好看极了。 她倚着梅花像她招手,几瓣梅花随风落在她的眉心上,颜色皎皎自然是不必说的。 宋以歌走过去:“唐家姐姐。” 本以为唐衫会不冷不热的应一声,谁知道她竟然很热切的抓住了她的手:“若是以歌不嫌弃,便唤我衫姐姐吧。” 宋以歌有些意外的看她,虽然上次见面,唐衫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可没有今儿的热切,特别是她望着你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发亮。 宋以歌有些绝望的想,大概没有人能拒绝唐衫这般目光,是以她便从善如流的唤了声:“衫姐姐,你为何一人在此?妙姐姐没与你一起吗?” 唐衫打了一个呵欠,美人倚树,眉梢间都是风情:“她啊,和她的庄宴哥哥去逛梅花林去了。” “上次你走得急,还不曾问你。”唐衫捉住了宋以歌的手,趁着她不备,一把拉过,将她身子压着抵在了梅树上。唐衫的力气有些大,一时之间,宋以歌根本就挣脱不开。 只能任由自己被唐衫压在梅树上,因为她们这一番动作,头顶的树枝哗啦啦的作响,梅花瞬间就落了她们一脸。 宋以歌因为被唐衫这番动作给惊得还吃下了一瓣梅花,梅花带香,吃进嘴里的感觉意外的还不错,是以她还又嚼了几下,咽进了肚子里。 唐衫瞧着她这一番动作,忍不住轻笑起来,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脸颊:“小丫头,梅花你都吃,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贪吃?” 听见了唐衫的话,宋以歌才发现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她咀嚼的动作一顿,嘴角慢慢抿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细腻如雪的脸颊上,浮出了一抹红晕:“衫姐姐莫要取笑我,先前衫姐姐说,有事要找以歌,也不知是何事?” “小丫头转移话题的功力倒是不错。”唐衫哪里肯放过她,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脸颊,“不过,这事倒也先放了你。” 话音刚落定,宋以歌就瞧见唐衫的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与她紧紧地挨着,宋以歌不太自在的动了顶,下一刻乱动的肩膀就被唐衫钳制住:“我且问你,璎珞那丫头的坟在哪?” 宋以歌顿时愣住,她原本以为唐衫这般做,会问她什么辛秘的事,谁知道竟然是问,她的坟在哪? 原先的时候,她们俩互掐的是全金陵都知道,可没想到死了,这丫头竟然还惦记着她。 宋以歌警惕起来,抿了抿嘴角:“璎珞和你没多大的仇吧?难道你还想去挖坟鞭尸?” 唐衫娇嗔的瞧着她一眼:“难道在以歌心中,我便是这般人吗?” 宋以歌睁眼看她,虽然很想点头,不过还是克制住了一言不发的盯着她。 谁知道此时,唐衫却是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难免带上了几分落寞:“其实我挺想璎珞的,整个金陵城,能这般对我的,也只有那个丫头了,如今她死了,我想去瞧瞧她,看看她的衣冠和尸骨,可有人替她敛了。” 034 你喜欢的是林璎珞吧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梅花瓣跌落在额间,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露在外面的脸,被吹得久了,感觉两旁都有些僵硬。 宋以歌惊讶的睁大了眼,心中其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可置信的,当年她和唐衫闹成什么模样,满城的达官显贵,全都在心间记着了,如今她却说,她想去给她收敛收敛衣冠。 甚至在那么一瞬,她宁愿自己听到的是,她觉得自己死得太早了,想去鞭尸鞭尸解解心头的仇恨。 宋以歌强撑着笑,看她:“璎珞的衣冠冢,大抵是被敛在城外的,你也知道秦王的事,璎珞作为他的王妃,死后哪里能得一个善终。” “唐姐姐说句你不太爱听的实话。”宋以歌接着道,“为了避免唐家也惹上像林家那般事,你还是绝了这个心思吧。” 唐衫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你知道吗?我父亲也是这般与我说的。他还说,秦王心机深沉,只可惜了林家世代忠良,全被秦王给坑害了。” 宋以歌心思稍稍浮动了些,可很快还是收敛住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知道在陛下处决林家之前,唐家是求了情的,只是如今,奸臣当道,并非在是我心中那个清明的……”话说了一半,宋以歌便咬住了唇瓣,她似乎咬的很用力,唇瓣上都有些血珠浸出,一点嫣红,“不说这些罢了,如今快将近年关,等着过年的时候,我登门拜年吧。” “好啊,不过你最好初五之后再来。”唐衫也没有在继续追问下去,“父亲告诉我的,初五之前不迎客。” 宋以歌的手搭在唐衫的肩上,点头笑道:“好啊。” 就在她刚想推开的时候,一旁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叫来,还有一道气冲冲的声音:“你们是在做什么?” 宋以歌和唐衫同时一愣,双双脸红之后,立马放开。一人低头理着自己的裙裾,一个转身用手掩着口鼻。 唐妙已经挽着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你们两个到底是在做什么?你们今儿不说一个清楚,谁都别走了!” “还有你,姐姐!”唐妙就算真的生气,那也是理得清是非黑白的,到底其中一个是她的姐姐,她心中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的心头还是有几分磨得准的,所以凶完宋以歌,立马就朝着唐妙吼了去,“无怪父亲母亲给你准备婚事,你都万般推拒,就连严临哥哥那般好的男子,你也要拒绝,我以前不懂,还以为只是他们不合你的心意,谁知道,你竟然……你竟然惦念着她们!” “从前有个林璎珞,如今是不是还要再多出一个宋以歌!” “怪不得原先秦王还在的时候,这般防备你,他防备的不是你千机算尽的要进他的王府,而是防你将林璎珞从他的身边忽悠走,是不是?” 唐衫涨红了一张脸,回身瞪她:“你在这儿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我与璎珞清清白白的,怎听你这张嘴,就好像我俩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般。” 宋以歌的身子还靠在树干上,听见唐妙的话,她已经能保持镇定的在唐衫的身上转悠一圈,毕竟有了唐衫寻问她衣冠冢的事情在前,她觉得后面发生的事,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虽然她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非常离谱。 她云淡风轻的拍了拍衣裳上沾染上的梅花瓣:“唐二姐姐,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说完,宋以歌朝着唐妙身后的庄宴笑了下,“毕竟人家师兄都还在这儿,你这般乱说,是不是不太好。” 听见宋以歌的提醒,唐妙这才恍然自己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心上人,那她刚才那般模样,岂不是……唐妙越想越心惊,对着唐衫也没什么脾气,她努力地维持着笑,转身:“让庄宴哥哥见笑了。” 庄宴拱手一笑,他眉眼生的冷冽,就算是笑起来,也不见得有多温和:“唐二姑娘客气了。” 唐衫磨蹭到宋以歌的身侧,勾住了她的手腕,倾身,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若是晚上的时候,我妹妹不让我进门了,你可得帮我。” 宋以歌侧目:“怎么帮?” 唐衫弯着眉眼一笑:“让我到你的房里将就一夜呗。” 两人还未商量完,宋横波却出人意料的突然插了进来,说实话唐家两姐妹是不怎么待见她的,可碍于庄宴还在这儿,唐妙就是在不待见,也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十分大度的模样来。 宋横波过来打了招呼之后,唐妙往唐衫和宋以歌那瞅了眼,便自发的挽上了宋横波的手,倚着她娇嗔道:“横波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与姐姐都等你好久了。” 对着唐妙的突然示好,宋横波有些惊异,可当她的目光在庄宴的身上陡然一转,便什么都明了。 两人如今都是春心动已,又如何能不明白这其中寸寸相思苦。 既然明了,那宋横波肯定是非常乐意配合,她立马就跟着笑道:“有些事情耽搁了,我想唐姐姐和妙儿应该不会怪我来迟了吧。” “其实我们也刚到不久,不算迟。”唐衫将话头接了过去,“既然人都来了,那便逛一逛吧,摇光寺的梅林,可是很出名的,许多地儿的文人雅士可都会慕名前来。” 说着,几人便真的钻进了梅林之中。 没一会儿,就见外面又款款走来了一个温柔端庄姑娘,她站在宋以歌刚刚靠着的梅树下,漫不经心的回眸一笑,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美。 她蹲下身,拈起了地上被人踩了一脚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姑娘。”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不安的喊了声,“许是七姑娘和四姑娘恰巧遇见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算不得什么吗?”宋锦绣仰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香气扑鼻,“你说,如果我也有四妹这般出身,那是不是七妹还有祖母,爹爹和表哥,都会注意到我了?” “姑娘,四姑娘和您一样,也不过是庶女罢了,能有个什么好出身?”丫鬟急急地说道。 宋锦绣垂眼冷冷一笑:“就算是庶女,那也要分一个三六九等的。” 许是因为庄宴在的缘故,唐妙变得异常好说话,几乎一圈逛下来,耳边全是唐妙和宋横波叽叽喳喳的笑声。 况且宋横波又是使了全身的劲来逗唐妙开心,尽拣着唐妙爱听的好话,有时候宋以歌还是觉得宋横波有些拎不清,难不成她还指望,她讨好了唐妙,能让唐家将她给认回去吗? 唐家家规甚严,比之许多高门大户,过之而不及,就连凌家都比不上。 她甚至觉得,宋横波讨好自己都比讨好唐家姐妹又用,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被唐家认回去,她也还是姓宋。 可惜,就是这般简单浅显的一个道理,她完完全全拎不清。 不过就算宋横波拎不清,她也不会那这些事去和她掰扯,说她心性凉薄也好,没心没肺也罢,她就是纯粹不想自己热脸去贴人冷屁股,还要惹来一身臊。 陪着唐家姐妹逛完梅林,宋以歌觉得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相反宋横波还是神采奕奕的,看她红光满面的样,似乎还能陪着她,在走上一圈。 唐衫扶着宋以歌去了凉亭歇息,留着三人继续站在梅林中,也不知说了什么,唐妙放纵的笑声突然传来。 许是觉得如今气氛尴尬,借着这个景,宋以歌侧目笑了声:“令妹是真性情,想必是平日不愿多加约束之故。” 听了,唐衫倒是不觉得宋以歌是在讽刺唐妙没什么教养,反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爹爹说,金陵城中的这些名门闺秀千篇一律,没什么意思,有个妙儿这般能闹腾的,倒是显得府中热闹了些,是以平日便也不愿约束了。” “不过……”唐衫啧啧一叹,“你的这个庶姐,平日还是多加注意的话,若非知根知底,我还以为她是宋府的嫡女了。” “我宋府人丁单薄,是以没什么嫡庶之分。” 唐衫笑道:“如今没有,不代表日后也没有,以歌妹妹如今这般大了,是时候学着管家了。” 宋以歌用手托着腮,望着站在梅林中的三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宋横波在说,唐妙偶尔符合一两句,权当是给个面子,而庄宴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 瞧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唐姐姐,我宋府的事如何,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毕竟自己碗中的粥都还没吹凉了。” 唐衫自然是明白宋以歌这番话是在映射谁,她大大方方的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这么多做什么。” “儿孙?”宋以歌不太确定的挑眉,目光在唐衫和唐妙的身上来回转动。 自知失言,唐衫举着茶盏,冲着宋以歌一笑:“我今儿若是落了难,记得救我。” 035 表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禅房里,摆着一个香炉,炉中燃着一截檀香,香气怡人,能让人在瞬间心神安宁。 傅宴山坐在书案后,身子就像没有骨头似的,懒洋洋的倚着,书案上纸墨铺陈,一本《心经》正静静地被人翻开,一串佛珠,还压在了有些泛黄的书页上。 他眉眼清隽,如今被窗外的日光一打,竟然也有了几分妖冶如水的感觉。 许生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这般懒洋洋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将房门和窗扇紧紧地掩上,走到桌边,屈指在桌角扣了扣。 傅宴山懒洋洋的睁了眼,身子却不曾动一下:“何事?” 许生捋着袖子,光着手腕,也不嫌冷的就这般直接搁在了桌案上:“表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州来了吗?”傅宴山又问,可眼神却已经从他的身上,移向了窗扇之外的庭院之中。 如今庭院中并无半分绿意,反而还覆着白雪和冰棱,一瞧着,便觉得冷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许生点头,继续道:“来了,和凌初一同来了,说起来傅宴山的那个小未婚妻,还被凌初拐着去见了小殿下一面。” 傅宴山终于将脸给转了回来,他抬头瞧着他:“让沈州过来。” 许生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好表哥,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哟,竟然敢使唤人家一个皇子?” 傅宴山冷笑:“在换个什么身份,我也是他兄长,去请。” 许生这次倒是没在推诿,利落的拱手,像模像样的行了一个礼,便一溜烟的给跑了出去。 他这厢才走没多久,守门的侍卫便扣门进来。 傅宴山这次是懒得连头都不曾抬:“何事?” 侍卫沉默的将手中的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奉上:“这是宋府中四姑娘,托属下带给主子的。” “四姑娘?”傅宴山终于撕开了平日清淡的神色,慢慢的露出了一个嘲讽轻蔑的眼神,“算个什么东西。” 侍卫听得身子颤了一下,可还是忍了下来:“那依照主子的意思,该如何处理?” 傅宴山道:“扔了。” “是。” 暮色四合。 宋以歌也回了房,准备用一些斋饭后,就准备就寝了的,可还不等她拿着筷子吃上一口,绿珠却疯疯癫癫的一股脑的闯了进来。 她身子抵在门上,面色潮红,正弯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宋以歌将筷子放下,关切的问道:“绿珠,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绿珠捂着心口,断断续续的说道:“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你要如此慌张?”宋以歌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神,让她给绿珠倒了一杯茶过去,绿珠闻着茶香味,伸手将丫鬟手上的茶直接抓过来,一仰头,也不顾这茶水多热直接就吞咽到了喉咙里。 末了,这才说道:“姑娘,四姑娘正在房中寻死觅活的,您快去过去瞧瞧吧!” “四姐?”宋以歌也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倒也坦然的多,虽然宋锦绣和宋横波两人瞧起来,能干出寻死觅活的这事来的是宋锦绣,可真的接触之后才发现,这两人中最脆弱不堪的反而是那个成天张扬舞爪的宋横波。 她起身,丫鬟便立马拿了她白日穿的斗篷给她系上。 穿上之后,也不管是否系的稳当,便匆匆的往宋横波的院子去了。 幸好她俩的院子隔得也不算远,拐个弯几步路便就到了。 她去的时候,院子中正乱成一团,宋锦绣也被惊了过来,宋横波的确是绿珠所言,正在房内寻死觅活的,到处找着可以悬梁的地儿。 也不知是不是在作秀,反正从她踏进这个院子的第一步开始,宋横波就一直在哭喊,可哭喊半天了,却始终什么都没做。 宋以歌站在门槛那,望着乱成一锅粥的院子,问道:“你们姑娘怎么了?” 丫鬟期期艾艾的说不出一句话,宋以歌便直接将头转向了正在看热闹的宋锦绣:“二姐,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下午还好端端的,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 “咱们这位四姑娘的心思,谁摸得透的啊。”宋锦绣如今可谓是将自己的不喜全部都写在了脸上。 “绿珠,去将四姑娘拦下。”宋以歌的目光在宋锦绣的脸上一晃,便对着身边的绿珠说道,“直接打晕就好,不必说什么废话。” “是。”绿珠应了声,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木棍来,摸到了宋横波的身上,然后对准她的颈子,直接就是一个闷棍。 绿珠虽是丫鬟,但手劲不算大,对付宋横波这就闺中娇养的姑娘,可谓是绰绰有余。 只听那闷棍的声音一响,宋横波身子一软,便直接就倒了下去,吓得丫鬟和婆子赶紧接住了她,没让她直接摔在地上。 宋横波的贴身丫鬟将人接住之后,这才两眼泪花花的哭着转头,愤愤道:“七姑娘,虽然四姑娘是庶出,比不得你这个嫡出的尊贵,但也是府中正经的小姐,你这样让这个奴婢一棍下去,没个轻重,若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绿珠一听,顿时就横眉冷对的,刚想回一句,就被宋以歌给拦住:“你若是不说话,我还不能发现你了,自从四姐的前一个贴身丫头被我杖毙之后,她身边的丫鬟就一直缺了一个,而今,你正好是顶替了上一个,是吧?” 丫鬟眉间浮出了几分傲气:“是。” “拿下。”宋以歌冷声呵斥。 在场的几名婆子听了之后,纷纷上场将那丫鬟给拿了下来,然后拖到了宋以歌的面前来:“七姑娘,人来了。” “叫什么?”宋以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丫鬟无畏的迎着宋以歌的眼神:“奴婢杏儿。” “七姑娘,你虽是府中的姑娘,可你也只是一个姑娘而已,可没有权力管到我们四姑娘的院子中来。”杏儿牙尖嘴利的说道。 宋锦绣听后,嘴角微微上翘:“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宋以歌也不愿在此刻去理会她们这些的嘴官司,当务之急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才是真的:“我且问你,从梅林之后,你们姑娘又去哪?又做了什么?” 杏儿傲慢的一笑:“你又不是我的主子,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们之中,便没有知道吗?”宋以歌放眼看去,在院子中的丫鬟婆子身上转悠了一圈,“你们可要想清楚,若今儿你们不将此事给我说得明明白白,那谁都别想好过。” “七姑娘,这些都是我家姑娘院中的奴仆,凭什么你觉得她们会背主告诉你事情了?”杏儿已经被人压在了地上,可这张嘴也着实讨人厌的厉害。 宋以歌瞅了绿珠一眼:“自然不说,那便掌嘴吧,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说了,便停下来。” “至于你们……就在这儿给我跪下,什么时候你们家姑娘醒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吧。” “虽然这是佛门之地,但事出有因,我想佛祖也是不会怪罪的。”宋以歌笑道,“外边冷,不如二姐陪我去里面等吧。” 宋锦绣柔婉一笑:“好。” 宋以歌携了宋锦绣在里面的圆凳上坐下,又让丫鬟泡了一壶热茶驱寒:“天色这般晚了,也不知二姐可曾用膳?” “在房中歇息的时候,吃了些,倒是不饿,不过我倒是听说七妹好像还不曾用膳。”宋锦绣关切道,“不如我让秋儿给七妹做一些吃食送来吧。” 宋以歌摇头:“不用,反正送来,也吃不下,又何必浪费这等功夫。” 她话音刚落,外边正好传来“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还有杏儿喋喋不休的骂声。 宋锦绣拉住了宋以歌的手:“七妹不必将这等污言碎语放在心上,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我自然是明白这个理,不过也不知四姐是如何想的,每次身边的找的这些丫鬟,都没有一个是妥当的,想来等着明日回府,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提一提这个问题了。”宋以歌道,“祖母房中丫鬟众多,让她拨一个给四姐,如何?” “一来,可以替四姐掌管掌管内务,二来,也可以约束一下四姐这般张扬轻狂的性子。”宋以歌拨动着茶盖,“我听宋姨娘说,她如今正在给四姐寻亲,最迟开春便会定下来,四姐这性子,是时候好好磨磨了,也不知二姐以为如何?” 宋锦绣叹气:“七妹对四妹还真是上心呀。” “若是二姐开始议亲,我想我会更加上心的。”宋以歌说完,便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又道,“也不知今儿下午的时候,二姐去哪了?我遣人找了二姐许久。” “下午的时候?”宋锦绣捋了捋耳边垂下的秀发,温温柔柔一笑,“我遇见了我表哥,便和他聊了几句,没想到七妹竟然找我?也不知是何事?” “在梅林遇见了唐家姐姐,便想邀二姐也一同过来逛逛梅林的。” 036 你让我杀了林璎珞的时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外间惨叫的声音愈发小了起来。 宋锦绣下意识的侧目,透过窗扇悄悄地看了眼,就见那个叫杏儿丫鬟两边白嫩的脸都被打的红肿起来,就像个馒头一样,别说叫唤了,就连开口都不太利索。瞧着她这般模样,倒是让宋锦绣想起了前些日子府中大动干戈的那一次,她这个七妹可不是什么泥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她也只是看了眼,便将目光给收了回来:“我也早就听过摇光寺的梅林,只是可惜了,不过明儿一早,不是还有段时日吗?我那时候去瞧瞧便是,毕竟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四妹的事。” 宋以歌拈着茶盖,凝神想了片刻,问道:“那丫头还是嘴硬不肯说吗?” 从外间进来的丫鬟道:“是,杏儿嘴挺硬的。” “倒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还挺忠心。”宋以歌笑着,也不见丝毫的怒气,“你们扇着手也痛,干脆换个板子吧,院内跪着的人,一并轮着打过去,我就不信,还撬不开一个人的嘴。” 宋锦绣也不作声,低头自顾自的喝着茶水。 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宋锦绣觉得屋内的稍微冷了些后,这才听见了门扉被人推开的声音,她一抬头,就瞧见在一处烛影模糊处,绿珠正神色恭谨的站在那:“姑娘,那丫头招了。” 她抬眼悄悄地看着宋以歌,见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有些疑惑的眨眼,下一刻便听见她说道:“说吧。” 绿珠开口前,抬眼不由得看了宋以歌一眼,这才道:“听那些丫鬟婆子说,四姑娘之所以便突然这般要死要活的,是因为傅公子。” 宋以歌早就料到了,自然也不会觉得这个有什么意外的,依旧十分淡定的喝着茶,倒是宋锦绣却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茶水哗啦的落了一身。 她看过去,身子却没有动一下:“二姐没事吧?” 宋锦绣颤着手拉扯着自己的衣裳,一张俏脸苍白着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茶水有些烫罢了。” 宋以歌递了一张帕子上去:“如今天寒,二姐姐快回屋去换身衣裳吧,免得一会儿着凉,这儿可没什么大夫。” “无事。”宋锦绣推拒了宋以歌的好意,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看向了绿珠,“四姑娘是为何与傅表哥扯上关系?” 绿珠小心翼翼的往宋以歌的那瞧了眼,在得到了宋以歌的首肯之后,这才小声的说道:“是因为四姑娘给傅公子送了一个荷包,结果被傅公子的身边的小厮给直接扔了,四姑娘承受不住打击,回来之后,便是这般模样了。” 宋锦绣几步上前,揪住了绿珠的衣领,神色凶狠:“你说什么?宋横波给傅表哥送了荷包了?” “二姐姐。”宋锦绣感觉到有一只温凉的手覆在自己的手腕上,用一种坚定的力道,将她的手从绿珠的衣领上给拿了下来,“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四姐名节有损,放心吧,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绝对不让四姐闹出什么丑闻来,至于二姐,你身上衣裳湿了,就先回去换衣裳吧。” 宋锦绣很快便冷静下来,随即也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太过激了,她胸前起伏不定的,歉意的看着绿珠,说道:“我只是在为七妹鸣不平罢了,众人皆知,傅表哥是祖母和父亲亲自为你定下的未婚夫,可如今却被四妹给染指。” “染指说不上,我与傅表哥也是清清白白的。”宋以歌微小的看着她,“二姐,你衣裳湿了,再不换便要着凉了,就先回去吧,这儿我能处理好。” 宋锦绣望着被屏风隔绝的里间,觉得一股寒气便从心底油然而生,她尽力将自己平稳下来,这才柔声道:“七妹,我头着实也有些难受,便先走了,这儿就要麻烦七妹看着了。” “还请二姐放心。” 等着宋锦绣一走,绿珠便立马走到了宋以歌的身边:“姑娘。” “嗯。”宋以歌低低的应了声,“你将杏儿给绑了丢在马车上,明儿回府,再决定,至于其他伺候四姐的丫头婆子,就先罚他们跪着,明儿一同发卖出府去,卖的越远越好。” 绿珠应了声,扶住宋以歌的手:“姑娘,您这般殚精竭虑的为了四姑娘想,可四姑娘却并不会领了您的情。” “我也没有指望过她能领我的情,我这般做也不是为她,只是为了……”小以歌而已。 她叹气,扶着额头重新落在了圆凳上:“你去准备些吃食来,我饿了。” 如今已经很晚了,厢房的灯火渐熄。 宋以歌随意披着一件斗篷,便打开门,站到了庭院之中,寒风从她的面颊上呼啸掠过,寒意更是从脚底钻起,极快的就钻到了四肢中。 她迄今而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小以歌的模样,小小的,像个团子似的,随着他的父亲,站在林府的门前,那双眼睛提溜提溜的转着,望着站在府内的她。 可一转眼,她却没了。 原来这世间万般,可到了最后,能陪着自己从来都只有自己。 绿珠从后走上前,递了一个手炉来:“姑娘,外面冷,您拿着暖暖手吧。” 宋以歌低头,将东西给接了过来,一入手暖气四散,就连僵硬的四肢,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绿珠却是不放心,依旧跟在她的身边,小声说道:“其实姑娘不必自责的,这件事本就是四姑娘咎由自取。” “并非这事。”宋以歌叹气,“绿珠,这儿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绿珠惊讶:“可是姑娘,都这般晚了,您还要去哪里?可要奴婢……” “绿珠。”宋以歌提高声音将她的话打断,“我只想出去走一走,就在附近,别让人跟着了。若是一会儿四姐醒了,她若是不哭不闹了,你便喂她吃些东西,若是她还在吵闹,直接打晕就好,别的不用考虑。” 绿珠沉默着福身:“奴婢明白了,还请姑娘务必小心些。” 山中清净,其实没什么好瞧的,更何况如今天色有这般暗,就连脚跟前的路都看不清,又能去哪里闲逛,她只是纯粹的不愿呆在屋子中罢了。 因为那里的鼎沸的人声,与她本就没关系。 是以从院子中出来后,宋以歌便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着,也不顾地面是否冰凉,求得或许只是一个心安吧。 她仰头望着天边那一轮冷冷清清的皎月,也不知瞧了多久,她觉得自己的脖子都仰酸了,那一轮清清白白的月,都快被她瞧成一弯血月的时候,一道黑影却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宋以歌猝不及防的就被吓了一跳,她身子往后挪了挪,正好就靠在了石壁上,有一处尖锐的东西凸出来,正好就戳在了她的背脊上,疼得她当即便变了脸色,却不敢叫唤一声,只能用那双眼,拼命地瞪着来人。 那黑影笑着弯下了腰,与她的面庞凑得十分相近:“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宋以歌警惕的摇头,刚想爬起生就跑的时候,却被那黑影一把就攥住了手腕,然后用力拖着往自己的怀中挪动了下:“你我这般久未见,不好生与我叙上一叙?” “我不认识你!”宋以歌拼命地挣扎着身子,却不承想被那人抱得更紧,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将头搁在了她的脖子的位置,似乎随时随地准备张口,对准备她的命脉所在的地儿,狠狠地咬下去。 “真是越来越不乖了。”那人将她的脸掰正,与他四目相对着,可那人脸上带了一层厚厚的面具,别说整张脸,就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他手指间冰凉的温度,正握在她的手腕上,十分用力。 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窒息一般。 夜色茫茫就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笼罩而下,将她的四肢困住,挣脱不了。 宋以歌心中已经害怕的想要大声尖叫,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如果她这般做了,不但没有半分好处,还有可能给自己招惹来,更多的不稳的因素,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平静下来:“我真的不认识你,请你走开。” “不认识我?小以歌你还真是不乖呐,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你这般,过河拆桥的人。”那人稍微用了点力,便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石壁上,与她额头相贴,呼吸相近。 宋以歌这下是真的急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副身子又不像她以前那一副,是练过武的,这架身子娇娇弱弱的,别说拿剑,就是拿个石头砸人,都还不一定抬得起来。 瞧着她的泪,那人先是叹了一口气,这才温温柔柔的拂过她眼角边的泪水珠子,口气已然软和下来:“你这个丫头,我不过是说你几句,你怎还先委屈上了,我又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只是好久不曾见你,有些想你了。” 宋以歌敛着眼睑,她是真没想过,小以歌暗中竟然和别的男子有这般的牵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颤巍巍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大病了一场,许些事都不记得了,我是真的不识得你是谁。” “不识得?”那人冷笑着,又凑了上来,“那你嘱咐我杀了林璎珞,你还记得吗?” “不可能!”宋以歌倏然抬眸,眸子中满满的都是震惊,有些语无伦次的辩驳道,“我与璎珞情同姐妹,如何会害她!” “为何不会?”男人笑道,语气倒是轻快了些,“怪不得,你这场病倒是让你忘了许多东西,想必你以前藏着的,那些见不得的人东西,也都不知自个到底是放在哪儿吧?可我要指一条明路给你?” 宋以歌目光从一开始惊惶,到后面满满的坚定:“璎珞是悬梁自尽而去,你别骗我了。” “傻子,就林璎珞那个性子,如何能舍得沈檀独自离去,不过是因为我在她日常所吃的玩意中添了一些料而已,这才让她产生了幻觉,赴死之心更加坚定些而已,不过说起来,这事到底怪不得我,若非她本就有赴死之心,我这个药一时半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人自顾自的说着,又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留下了一行蝇头小字,写完之后,便将她的手掌合上,“喏,你那些见不得人玩意,全都在这儿了。” “小以歌,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能认出我是谁。”那人笑着伸手,在她的头顶上一揉后,一个纵身之间,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山头间。 宋以歌倚在那,只觉得手脚冰凉的厉害,不但如此,她甚至觉得自己心口处,都绞痛的厉害。 她与以歌一同长大,以歌那般喜欢她,依赖她,如何会害她? 如果这是真的……那过往的那些年月,又算得什么? 她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屋,一撞开门,就瞧见了院子中多了一道黑影,不同于刚才那人的身上带着凛冽的气势,如今这人,就像是窃贼般。 037 阿檀,我想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月华清淡如水。 那人趴在窗格上,手中似乎正拿着一样东西正不断地撬着窗扉,寂静之中发出了咯吱咯吱细微的声响来。 宋以歌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跑到别处去搬救兵的时候,那人却出人意料的发现了她,他直起身子看她,那一双有些吊着的眼角透出了几分凶狠的光。 宋以歌不断的往后退着,手指并拢紧紧地扣在身侧,那人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过来,这时候,宋以歌才瞧见了那人手中拿着的一柄匕首,刀尖露在了外面。 她脸色在瞬息间苍白。 那人渐渐逼近,宋以歌目光顿然也变得凛冽起来,她咬紧了下唇的位置,转身拔腿就跑,这儿的地形她也不算熟悉,可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跑,可能会没命。 不出所料,那人拿着匕首便追了出来。 女子天生便要体弱些,何况还是宋以歌这副娇弱的身子,没几步宋以歌就能感觉这人和她之间的距离正逐步的缩进。 可她不敢停,只能埋着头不断地往前跑,寻着能让自己逃生的路,可那人却是一步都没有落下。 跑到最后,宋以歌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跑到哪去儿,只知道自己好像跑进了一座树林之间,眼前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月光透过树冠洒下,她只能倚仗自己灵活的动作,不断地在树丛间绕来绕去的,将他们之间的差距一点点的拉开。 所幸的是,那人并不会武功,能倚仗的只有一身蛮力。 风声不断的灌入她的耳中,随着那满腔的寒意,身后那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山上要比金陵更冷一些,山间的雪还未化,当他踏在雪上的时候,可以听见落在雪面上发出的巨大声音来。 此时,宋以歌体力也有些支撑不住,若非身后时不时响起的声音,不断地在刺激着她,她觉得自己肯定支撑不下去。 眼前白雪皑皑的路已经慢慢地模糊。 宋以歌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继续扶着树干拼了命地往前跑着,若非如今已经夜深,她觉得就算是自己跑的再远也没用,因为雪上会有她的脚印。 她捂着心口,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能感觉到从心底涌上喉咙间的腥甜味。 前方,似乎已经不再是树林,而是一座大山。 山脉绵延起伏不定,那轮皓月隐在了云翳之后。 雨声淅淅沥沥的响起。 绿珠站在窗扇之前,一脸失神的盯着庭院外,屋檐上的雨滴落在了石阶上,声音清脆,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可也是这突如其来的雨,将她心中的急切给掩饰的半分不剩。 恰时,宋横波醒来。 绿珠就算是在不情愿,也过去掌了灯,毕恭毕敬的立在床跟前:“四姑娘可算醒了?” “我……”宋横波躺在床面上,揉着后脑勺,一脸的懵懂,“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我是在傅表哥那儿送荷包才对。” 绿珠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要僵硬了,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您如今是在禅房之中,四姑娘您可感觉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宋横波捂着后脑勺转头看着绿珠,好奇的眨眨眼,摇头:“就是头有些疼,不过绿珠怎么是你在这儿?杏儿了?七妹又在哪?” “绿珠!” 不等绿珠回答,外面便又传来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禅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一抹水红的影子从外间绕了进来。 绿珠上前福身:“唐姑娘如何来了?” “我找你家姑娘了,我刚刚去她那,那的丫鬟说,她在宋横波这儿,怎么也不在啊!”唐衫眼神在屋内一转,最后落在了宋横波的脸上,她瞧了上几眼,便一言不发的转了脸。 晚膳的时候,宋横波在房中寻死觅活的事儿,早就被人传言开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这么阴损,可唐衫却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倒是有些心疼宋以歌,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我们姑娘就在外面呀,姑娘说屋子里闷,在外面透风了。”绿珠回答。 “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唐衫烦闷的说道,“你们去给我找找,务必把宋七姑娘给我找到。” “如今外面正下着雨了,这丫头跑到哪儿去了。”唐衫嘀咕着,又接着说道,“还有,你们去宋二姑娘那里问问,七姑娘可在那。” 屋内,烛火如豆。 宋锦绣刚刚提拔上来的丫鬟掌了灯,对着她说道:“姑娘,天色已经这般晚了,外面还下了雨,这般天气真的是冷死人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宋锦绣不安的绞着手帕:“再等等吧,我现在还不算困。” “姑娘。”月瑶叹了口气,走上前又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披上,“您到底是在等什么?都这般晚了,就算是要等七姑娘,七姑娘这个时辰也是不会过来的。” 宋锦绣摇头:“没等谁,只是不困罢了,许是换了个地,有些不太习惯。” 她这话都说到这般,摇光作为一个丫头自然是不好再劝,只能安静站在一边,又重新泡了一壶茶提神。 雨势渐渐大了。 倏然间,禅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宋锦绣猛地起身,将门推开闯了出去,就瞧见唐衫站在院子中,一个丫鬟替她撑着伞。 明明是她站在高处,俯视着唐衫,可宋锦绣却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种自卑感,她几步跑下去,也没撑伞,就这般站在雨中,雨水顺着她柔婉的脸庞滑下来,最后汇集到下颌:“唐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宋二姑娘还不曾就寝吗?”唐衫问道,语气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厉色。 “锦绣心中不安,无法入眠。”宋锦绣极快的答道。 唐衫往她屋内看了眼:“以歌不在你这儿吗?” 那一霎,宋锦绣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摇摇头:“不曾,这般晚了七妹如何会来我这儿?” ——轰隆。 天边,雷声乍然而响。 闪电劈下,正恰映着宋锦绣那张脆弱又苍白的脸,眼中带着深深的惧意。 电闪雷鸣的时候,傅宴山兴致极好的正在和许生弈棋。 眼见着许生的白子就要被他围剿干净的时候,砸门声倏然响起,就算是在雷声中,也十分刺耳。 傅宴山将手中的黑子放下:“你去里面躲一躲。” 许生干脆利落的从位置上一跳下来,便往里间躲了去,他刚躲进去的时候,屋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撞开。 身后是密集的细雨,门槛前是一曼妙的姑娘,唇红齿白,倾城之姿。 傅宴山目不斜视的作揖:“不知这般晚了,唐姑娘来傅某这儿,有何指教。” “你有见过以歌吗?”唐衫扶着门框急急地问道。 傅宴山眉间挑染上了几分疑虑:“如今正是半夜,宋表妹应该不会来这儿吧。”说完,傅宴山脸上佯装出来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宋表妹不见了?” 唐衫点点头,脸颊上带出了几分红晕来:“是,我们已经快将摇光寺的后山翻遍了,可依旧没有她半分影子。” “据绿珠说,以歌她原本只是在院子外吹吹风而已。” 傅宴山折回了屋内,取了一件大氅,披在了身上:“我与你一同去看看。” 等着几人走了之后,许生这才从内室中绕了出来,他拧着眉,若有所思的看着雨中远处的几抹背影,站了许久之后,他这才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上面,黑白子纵横,却并非是他最想要的局面。 深夜的后山树林中,明亮的火把依次亮起,就像一条长龙似的,在雨夜中蜿蜒开。 雨势越来越急,击溅在了石头上。 土壤也被雨水打的稀稀落落的,就快形成了一道水沟,宋以歌便缩着身子躺在这个狭窄的山洞之中。 衣裳已经被雨水打湿,冷气侵入了四肢,她已经被冷的开始浑身打颤,可依旧不敢睁眼,就像是小刺猬似的,已经将全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警惕又防备的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那个追她的人,已经被她给甩在了林子中,不知道如今还在哪里绕着出不来。 黑暗一寸寸的爬了上来,宋以歌绝望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由雨串成的雨幕。 想起了上辈子,她懦弱的一根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好像也曾经历过这般的绝望。 “阿檀……”宋以歌蜷缩着,泪水从眼角飙出,她嘴唇一动一动的呢喃着,“我好想你呀。” 许是执念太深,宋以歌觉得自己在闭眼之前,还真的瞧见了沈檀,他蹲在自己的面前,朝她伸出了双手,如以前那般,温温柔柔的喊着她的名:“璎珞。” 她动了动嘴皮子,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模糊了自己目光最后定格的,到底是这冬日里冷冰冰的雨水,还是自己热乎乎的泪水,只知道她将手往前递了递,可抓到手中的,却是一片虚无。 宋以歌被救回来的消息,在傅宴山抱着她出现在禅房的时候,远在另一处的许生便知道了,他理了理衣裳,又重新束了一个发髻,等着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那小丫头,小小一团,全身就染着雨水,缩在了傅宴山的怀中,似乎将人当成了救命稻草般,小手紧紧地攥着傅宴山身前的衣襟。 小脸白的就像是刷了一层面粉似的。 身子也不断地在他的怀中起伏着,浑身冰凉的厉害。 许生找人拿了一把剪子,将宋以歌抓着的衣裳一一剪开,这才让傅宴山脱身,他将剪子放回去,看着傅宴山被糟蹋的不行的衣裳,笑了笑:“委屈委屈傅公子了。” “傅表哥。”宋横波也起身走了过来,温声道,“如今正值冬夜,十分寒凉,不若先让横波陪你回去换身衣裳如何?” 唐妙看了唐衫一眼,撇了撇嘴,将剩下的话全都吞咽进了肚子里。 说句实在话,她有时候是真的不太明白宋横波这个脑子是在想什么,自个嫡亲的妹妹生死不明的躺在那,她倒还有闲情逸致对着一个所谓的表哥献殷勤,心性也未免太过凉薄了些。 唐妙左看右看的说道:“怎么不见宋家二姑娘?” “不知道。”唐衫懒洋洋的答道,“反正我瞧着这两位姑娘都一般,你日后还是少搭理为好。” “傅公子。”庄宴从廊下推门而进,带着满身的雨水和湿气,“庄某有些话想要寻问傅公子,不知傅公子如今可方便?” 傅宴山点点头:“自然是方便的。” 说完,傅宴山便目不斜视的从宋横波的身边走了过去,随着庄宴一同出了屋。宋横波有些抑郁的鼓了鼓腮帮子,本想也跟着出去,却被许生微笑喊住:“不知宋四姑娘,可否帮许某一个忙?”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冷风混着雨水飘到了进来。 傅宴山倒是浑不在意的靠在了冷冰冰的石壁上:“不知庄大人有何指教。” 庄宴淡淡道:“不知傅公子是在哪找到宋七姑娘的?”似乎觉得自己这样问会被误会,庄宴不得不又多解释了一句,“这事,在下觉得并非这般简单,许是有人在背后蓄意谋害。” “刚刚在下问过问过宋七姑娘身边的丫头,她说宋七姑娘并非是那种活泼好动的人,所以在下斗胆猜测,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傅宴山那张脸明灭在了光影中,冷峻一点点爬上了他的眉梢,他开口,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冷淡:“那此事就劳庄大人多费心了,只是此事碍于傅某表妹的名节,还请庄大人切勿声张。” 庄宴道:“自然是如此。” 门廊处光影黯淡,傅宴山沉吟了半响,又开了口:“你这帮关心傅某的表妹,是为何?” 庄宴本身也不是愚钝之人,自然是听出他这话的弦外之音,他深吸一口气,背转过身:“谁也不为,只为公道二字。” 身后,傅宴山嗤笑的声音传来:“我有问过庄大人,这是为了谁吗?” 庄宴怒极转身,可看见的却是傅宴山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 细雨切切,黑暗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都模糊了,只隐隐的能在雨中瞧见一出轮廓而已。 他站在门廊下,眸色渐渐深沉。 天刚破晓,发热的迹象也开始消退,唐衫和唐妙熬了一个上半夜又加一个下半夜,哪里还撑得住,便先告辞回了禅房。 她们离开的时候,落了也一夜细雨也停了,远处山头隐隐有微光乍现。 唐衫回头瞧了眼,叹气:“你说宋横波和宋锦绣这两姐妹是怎么回事?” “没有心肝罢了。”唐妙满不在乎的答道,“我若是宋以歌,这次回去之后,必定回去好生的收拾她们,也就是放在宋府,她们这般性子才会这般放纵,一点都不知收敛。” “不管如何,昨儿宋以歌失踪,也是因为守着宋横波,可她明明知道,却不关心一声,任由宋以歌要死不活的躺在那儿,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唐衫扯了扯她的袖子;“不管如何,这也是别人家的家事,你勿要多嘴。” “嫡出和庶出本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你还指望我们府中的那几位庶姐庶妹,能对我好?”唐衫嘲笑道,“就是她们对你好,你敢接受吗?” 唐妙想了想,顿时浑身就打起了一个激灵,她抱着双手跺了跺脚:“大抵若是我们发生那种事,她们少不得要在心底咒我们死吧。” “所以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唐衫笑道,“宋横波和宋锦绣这般模样,其实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唐妙不太服气的反驳:“你也别拿我们后宅和宋府相比,就说咱们那几个庶姐寻死觅活的,你会去管吗?你会在那院子给她们守着吗?” 唐衫仔细一想,颔首:“好像,也是这般道理。” 微光一点点的突破云层笼罩了整座寺庙,连带着绿珠倚着打盹的窗扇,也被日光普照。光线洒在她的眼皮子上,绿珠有些难受的睁了眼,但也只觉得眼皮子耷拉着,实在是昏沉得厉害。 她挨着窗扇又休整了一会儿,这才起了身,稍一整顿,便去床边瞧宋以歌,她原本意识都还有些模糊,可当她瞧着床上那人睁了眼的时候,愣了愣,随即神色立马清醒过来:“姑娘,您终于醒了?” “嗯。”宋以歌简单了应了声,抬眼瞧她,说话的声音,确实带了几分沙哑,“我回来了?” 绿珠赶忙跳去桌边,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茶水,弯腰又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将茶盏凑到了她的嘴边:“姑娘,喝一点润润喉吧。” 宋以歌只觉得浑身疲软的厉害,喝了一口水进去润了润喉后,便又闭了眼,末了还不忘说道:“我睡一会儿,别吵我。” 038 人心凉薄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再次醒来,暮光笼罩了整个禅房。 宋以歌昏昏沉沉的睁了眼,一偏头就瞧见了守在她床边的绿珠,满脸的担忧,瞧着她醒来,顿时就激动地差点扑上来,只是被身后站着的唐衫面无表情的给揪住了后衣领:“以歌,你可算醒了。” 夕阳的光晕打在了她的身上,显得她眉目在刹那变得柔和,宋以歌的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尔后笑道:“衫姐姐实在是辛苦了。” 唐衫将绿珠从她的床边提开,自己坐了过去,顺道还握住了她的手:“你既然喊我一声姐姐,那便是在辛苦一些,也是当得的。” “你睡了一日一夜,想必也饿了,我先让丫头们给你弄些吃的过来,等你吃完了,我们在慢慢说便是。”唐衫安抚道,“如今傅公子和庄公子都在寺庙中,你放心,你不会再有事了。” 宋以歌眨了眨眼,问道:“那贼人便是没有抓到?”见着唐衫的神色微变,又道,“那是谁把我救回来的?” 提到这件事,唐衫的神色这才又变好了,她笑着说道:“是傅公子,他将你给抱回来的,听说是在一处洞中找着你的,找着你的时候,你都昏过去了。” 宋以歌颔首:“我身子差,那夜下了雨,我受不住昏过去倒也正常,衫姐姐我有些饿了,能麻烦你让人给我弄些吃得来吗?” 唐衫的目光在宋以歌和绿珠身上一转,也明白这是有事要吩咐,便也不打搅她们,带着自己的丫鬟便出了屋门。 屋内光线陡然昏暗下来,宋以歌握住了绿珠的手,转头:“四姐房中的那些丫鬟如何?” 绿珠道:“奴婢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将人全部都绑在马车中了,姑娘您才醒来,还是先照顾自己再言其他,四姑娘那没什么事的。” “不是。”宋以歌摇头,脸色苍白的躺在这儿,显得怪惹人怜惜的,“你将我房中的丫鬟调一般过去,带来的小厮护卫,也先紧着四姐来,至于我们二姐这儿,随意先便可。” 绿珠惊讶的张大了嘴:“那依照姑娘的意思是……” 宋以歌抓着她的手一紧,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苍白单薄的脸上,显露出几分生机来:“你帮我将庄……庄公子叫来。” 绿珠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并不敢过多耽搁,匆匆忙的福了身之后,便往门外跑去,让另一个丫鬟进来照顾她。 唐衫自然是瞧见绿珠急忙忙离开的样,她转头与丫鬟交代了几句,便又再次进了屋:“我已经让下人去给妹妹熬粥了,不知妹妹可有什么要求没?” “没,麻烦衫姐姐了。”宋以歌虚弱的一笑。 唐衫搬了一个小圆凳,在宋以歌的床跟前坐下,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互相沉默着,直到绿珠将庄宴给请了过来。 庄宴一来,唐妙必定也将出现。 宋以歌让绿珠扶着自己的坐了起来,绿珠与唐衫一同动手,将人抱起来后,绿珠又怕她受不住,在她的腰后,塞了一个枕头,又将被角仔细的给她掖好,确保没有半点冷风能吹进去。 唐妙从后面走进来,将手中的暖手的炉子递了过去:“给你家姑娘捂着。” “多谢唐二姑娘。”绿珠接过后,便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 宋以歌捂着,抬首对着唐妙展颜一笑:“多谢唐二姐姐。”语落,便瞧见了站在门槛处的两人,傅宴山和许生。 两人今儿都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样式颜色都十分相近,只是相较起来,傅宴山眉目要更加精致些,也更加冷冽些,而许生却穿出了一种沉稳如水的感觉,却并没有傅宴山那般冷冽的气势。 宋以歌瞧着他,只觉得脑子就开始隐隐作痛,不知为何他这张脸竟然和埋在心中那人的脸重合起来,还有她昏迷之前所见着的那人。 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手炉,直到绿珠推了她几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惊慌的一抬眼,脸色似乎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唐衫寻着她的目光瞧过去,自然也瞧见了站在门槛处的两人,她在两人身上转了圈,然后就死死地盯着他们身上袍子颜色,叹气:“你们能换身颜色稍稍柔和些的再过来吗?” 许生转了圈:“这颜色挺好看的。” “无事。”宋以歌伸手拉住了唐衫的衣袖,“我请庄公子过来,是有些事要去公子说,旁的事,无需理会。” 唐衫有些奇怪的瞧着她,瞧着她明明恐惧,却强压着自己不露出一星半点来,突然间心中莫名的就涌上了一股情绪,觉得这个小丫头与记忆中的人重叠起来。 不说别的,就单论她们害怕却克制自己的时候,便是这般。 这般想着,唐衫心中怜惜更甚,她握住了宋以歌的手,道:“如今庄公子,已经请过来,有什么要说的,便同庄公子说吧。” 庄宴听后,便微一颔首:“宋姑娘请说。” 宋以歌略一思量,在心中稍加琢磨后,便道:“昨日,我并非自己钻入林中,是有歹人潜进了我四姐的院落,我回去的时候,正巧与他撞上,便只能闯了林中以求自保,今晚我等还在山中借宿,还望庄公子能派人好生护着我四姐的院子。” 庄宴明了的点点头:“依宋姑娘的意思是,那名歹人的本来想绑的人并非是你,而是宋四姑娘?” “是,我昨儿回去的时候,瞧见他正在撬我四姐的门窗,若他想绑的时候,应该不会出现在我四姐的院之中吧。”宋以歌说道。 庄宴略一思量才道:“那昨儿你可看清那名贼人长得是什么模样?” “没,天色太暗,我又急着逃命,所以没有注意他长什么样。” 庄宴又继续问道:“那你昨儿是怎么脱身的?” 宋以歌抿着嘴角,说道:“那人不会武功,我便在林子中与他绕圈,把他绕晕了,我便趁机往山中跑了。” 听到这里,庄宴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没什么顾虑的直接便说道:“宋姑娘,既然你脑子清楚,并没有慌不择路,那你应该知道,你大声呼救,或者往你表哥院子跑,都要比你独自将那贼人引开要好得多?为什么你当时选择了最费力最蠢的一条路走?” 宋以歌张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或许是上辈子带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不太愿意相信人,也不愿意朝人求救,只因她觉得,就算是她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就像上辈子,她被人关在屋子里,明明院子中就有人,却像无人之境一般,那些伺候她的丫鬟,权当没她这个人一般,那种濒临死亡的绝境,给她最深的印象便是,求人不如求己。 庄宴抱歉的笑了笑,又问起了她其他的事。 等着这一番阵仗的盘问完之后,熬好的粥都凉了个彻底,绿珠不得不重新端去小厨房热了热。 宋以歌疲倦的闭眼靠在床柱上:“二姐和四姐如何?” 绿珠热好了粥端回来,听见她这般问,不由得撇了撇嘴:“谁知道,反正打您出事起,奴婢就没怎么见过她们,许是怕姑娘您失踪这件事,与她们扯上关系吧。” “也不是奴婢要在背后议论主子,而是此事二姑娘和四姑娘着实做的太过分了些,特别是四姑娘,姑娘您掏心掏肺为她,可她倒好,不领情就算,还要反过来咬您一口,这算什么事呀。”绿珠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四姐哪里可安排好了?”宋以歌倒是不怎么在乎她们的关心,她也不过是例行公事问问罢了。 绿珠应了声:“姑娘您是没瞧见,奴婢带人上门的时候,四姑娘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好像觉得,是您将麻烦带给她一般。” “二姐哪里了?你可去瞧过?”宋以歌打断了绿珠滔滔不绝的话,又继续问道。 “二姑娘那里奴婢已经去瞧过了,二姑娘许是受了些惊吓,那日也淋了些雨,也有些病了,脸上瞧着不太好,奴婢便让人将许太医请了过去,想必也没多大的事。”绿珠回道,“姑娘,您快将这些粥给喝了吧。” 宋以歌低头将粥喝了下去,暖了暖身子后,又道:“我身子没什么大碍,通知他们,明儿一早便下山吧。” “姑娘,从摇光寺到府内,路程可是有些远的,您这般急急忙忙的就下山,万一要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绿珠不太赞同的劝道。 “一日不下山,我这儿心便一日难安。这山中虽是清净,但弊端也多,还是尽早走吧,等着回了府,我也好将此事禀告给父亲,让他出面,要比我们好得多。”宋以歌思量道,“去吧。” 绿珠不敢辩驳,况且仔细的说起来,她觉得姑娘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可言,她将屋内收拾好之后,便出了门。 宋以歌疲倦的掩着眼躺下,还不等入睡,她便感觉眼前一黑,似乎有庞然大物将所有的光线都被遮挡起来,她心中顿然惊惶,下意识的便睁了眼。 039 下山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烛影惶惶。 许生面带微笑的落坐在了她床跟前的一处小圆凳上,将手中的药递了过去:“给你煎的药,试试温度如何?” “多谢。”宋以歌只觉得原本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怦然落地,她用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将药碗接过,惊惶已然消散不见,“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许生笑道:“当然是给你送药,你如今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多,我还瞧见绿珠匆匆出去了,想着肯定没人能送药,便自己过来了。” 见着宋以歌将药碗抵在嘴边,又接着说道:“你这次出来,无端的又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若让长公主知晓,指不定又要心疼好一阵了。” 宋以歌喝药的动作略略一停,便听见她道:“这事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除了这事,也并非是我愿意瞧见的。” 等着她喝完,许生便将药碗给接了过来,又递了一张擦嘴的手绢过去:“可要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 宋以歌摇头:“就算你是大夫,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总归不好,不过还是要感谢许太医半夜送药过来。” “真要论起来,我也算是你表哥,你不必同我这般客气的。”许生站了起来,“刚才我听到一些,你们是打算明日便下山吗?” “嗯,此处不宜久留。”宋以歌点头,“许太医可是有何见教?” 许生笑:“见教谈不上,只是与你说,明儿子瑕与你们一同下山,倒是无碍,只是……”他沉吟片刻,说道,“你二姐和四姐她们,可是能叫子瑕头疼好一阵子。” 听闻,宋以歌也不由得浮出了几分尴尬来。 许生手伸了一半出来,可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下:“你好生休息吧,我去找你表哥了。” “许太医慢走。” 翌日。 宋以歌半躺在马车内的时候,才算是见着两人。 一个气色稍差,由着丫鬟婆子扶上了马车,另一个依旧明媚肆意,缠在傅宴山的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这话。 今儿傅宴山换了一套清爽些的衣裳,衬得那张脸真的是格外好看。 绿珠将手炉塞进了宋以歌的手中,忿忿不平道:“听闻您生病了,四姑娘也不知道过来瞧瞧,还一个劲的缠着傅公子。” 宋以歌卷着车帘子瞧着宋横波,一时之间倒是不太明白,这人到底是心眼大,还是压根就不愿与她多说半句话。 晨间的风刮了进来,马车内的暖气顿时就少了几分,宋以歌将车帘放下:“二姐如何?” 绿珠道:“听说只是染了些风寒,不碍事的,回去调养几日便好。” “那些丫头婆子?”宋以歌被马车内的暖气,给弄得昏昏欲睡的,她半睁着眼嘱咐道,“可安排妥善了?” “姑娘这些事,傅公子已经全部都安排好了,您就别瞎操心了,从这里到府中还有一些距离了,姑娘快些睡睡吧。” 宋以歌听见有傅宴山插手,心中那些担忧在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再加上近日来本就倦怠,双眼刚闭没多久,便真的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中,她感觉到马车晃荡,然后便是丫鬟婆子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纳入了怀中。 等着她彻底醒来的时候,宋以歌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她的闺阁之中,撞入眼中的并非是那单调到一成不变的马车顶,而是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床帐,是梨花刺绣的帐幔,层层叠叠,半遮半掩着风光。 奶娘哭哭啼啼的扑在床边,一双眼红肿的厉害,宋以歌瞧着心中觉得有几分愧疚,她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几句后,才撑着床面坐起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绿珠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听闻便打笑道:“姑娘,如今抬眼都快下山了,您说是什么时辰了。” “您到府中的时候,你昏沉的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是傅公子将您给抱回来的。”绿珠说得兴致勃勃,“您是没有瞧见,二姑娘和四姑娘的那个模样,都嫉妒的快要发疯。” 宋以歌低头将药给接了过来,拿着勺子搅动了几下,便道:“这事就此打住,日后不准再提,明白吗?” 绿珠闷闷的应了声。 宋以歌又道:“杏儿她们可曾处置?” 绿珠听了,说道:“刚到府,傅公子便将人全部发卖出府了。姑娘您无须担心,不过就是刚才侯爷身边遣人传话过来,说让姑娘您醒后便去书房,还有大公子,也遣人过来传了话。” 药味入喉,苦意渐渐地蔓延开,宋以歌敛着眉眼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药见了底,这才道;“我知道了,替我梳洗换衣吧。” “其实姑娘不必这般着急的。”绿珠心疼的将药碗接过,“这般晚了,想必侯爷和大公子也早就就寝了,姑娘要不休息一晚再去。” 窗外传来细微的风声,拍在在了窗扉之上,风骤雨疏。 半夜,灯笼在檐角摇曳。 绿珠为她撑了一柄伞,雨顺着伞骨滑下,也半掩了她那双如春水潋滟的眉眼。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湿滑冷清,迎着幽幽烛光。 她稳稳地踩在上面,抬头望着宋府的一角。 黑暗笼罩,星辰黯淡,檐角隐约可见一个轮廓,明明是不同的府邸,可宋以歌却觉得如今的宋府和当初的秦王府,似乎并无二致。 宋以歌到书房门廊下的时候,便瞧见临窗的地儿,燃了一盏烛台,烛影惶惶。 淮阳候正和傅宴山坐在罗汉床上对弈,窗扉上映出两人的轮廓的剪影,如画风流。 听见院外小厮通传后,淮阳候这才将目光棋盘上移开,将窗扇推开,瞧见了站在门廊下的女儿,他看见宋以歌有些苍白的脸蛋,愣了愣:“如今正值深夜,又下着雨,你怎么跑过来了?” 宋以歌笑:“歌儿醒来,听绿珠说,爹爹要见我,我也没什么睡意,便过来了。” 淮阳候赶紧从床榻上下去,绕过门前,亲自将人接进了屋内,他是习武之人,又有内力傍身,是以并不怕冷,屋内也只是象征性的烧了一盆炭火,如今火盆中,火星黯淡,冷气从半开的窗扇吹来,他捏了捏宋以歌冷冰冰的小手,忙不迭的又让下人拿了一个手炉过来,先给她捂着。 手炉并不算很暖和,只是如今聊胜于无。 她随着淮阳候进屋,一眼便瞧见了临窗而坐的傅燕然,他正认真的端详着棋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黑子,可夹在他的手指间,却好像是什么上等的羊脂白玉般。 归根结底,也无非是皮囊惑人。 许是宋以歌探究的目光太过明显,傅宴山将子落下,眉间舒展开:“七表妹可有什么事?” 宋以歌听见声音,蓦然就敛了眸:“以歌还未谢过表哥救命之恩。” “表妹客气了,施恩不图报,那些客套话表妹就别与我说了。”傅宴山朝着她缓缓颔首,“事情,我已经与侯爷说清楚了,想必子瑕若是还待在这儿,便有些不合时宜了,如此,还请侯爷容许子瑕先告退。” 傅宴山退至门槛边上,他抬头望了眼棋盘上还未对弈完的棋局,又道:“明儿,子瑕再来领教侯爷的棋艺。” 趁着几人主子说话的空隙,小厮已经麻利的将火盆重新给换了一个,暖气重新充斥着屋内。 年关将近,淮阳候作为一个二品军侯,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宋以歌瞧着他压在桌面上的公文,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倒是想起原先的那人,年关的时候,各个皇子都忙得焦头烂额,可偏偏只有他在府中悠闲地还有时间与她逗趣。 如今想起来,好像那段最无忧的年月,隔了一辈子那么长。 宋以歌乖巧的坐在了先前傅宴山坐着的地儿,垂着眉眼等着淮阳候的审问,可当憋着一肚子气的淮阳候瞧见自己这般乖的女孩儿时,心中那些怒气,全化作了心疼。 淮阳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四姐那事,你处理的非常好,若是换成你二姐或者四姐,或许还做不到你这般果决,在这一点上,为父是非常欣慰的,只是歌儿,你万万不该,不懂得保全自己。” 宋以歌立马请罪:“爹爹所言,歌儿一定铭记于心,只是当时情况危急,歌儿不得已才不得不为之。” 淮阳候看她,原本到了嘴边训斥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叹了一口气:“我这般小,遇见这种事的确有些心慌,但是歌儿,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那一夜遇见的那人,是个会武功,你又该如何逃脱?” 宋以歌嘴角紧紧地抿着,她捂着手炉的手也收紧,她乖巧安静的聆听着淮阳候温柔的训斥,等着淮阳候说的差不多了,宋以歌才道:“那日,歌儿能平安脱险,还得以唐衫姐姐机智,及时发现了不对劲,是以明后日想请爹爹同歌儿,一起登门致谢。” 淮阳候听了,也觉得甚是有理,便也将还未说完的训斥忘得一干二净,他道:“是该登门致谢,明日我便让子瑕备一份厚礼,后日登门拜访,歌儿以为如何?” “甚好。” 040 唐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唐府门第高,又是不知历经了多少代帝王的府邸,论起底蕴深厚来,自然不是旁的世家可比拟的,这般公卿世家,规矩自然是要多些。 宋以歌随着淮阳候下马车的时候,遥遥一望,就瞧见了站在影壁前的唐衫,今儿她穿了绯红的衣裳,衬着那张小脸更加明媚张扬。 淮阳候带着她先与唐家长房的老爷拜见后,便让唐夫人将她领了进去。 按理来说,像这种拜访,应该是由主母出面的,可淮阳候丧妻多年,一直不曾有过续弦,宋老夫人又年事已高,哪里能出行打点,是以好在宋以歌也是宋府嫡女,从情理上来说,倒也不算失礼。 进了唐府,唐衫便与她一同去拜见了唐老夫人。 宋以歌小嘴儿甜,尽拣着好话说,又大方得体,十分得唐老夫人的喜爱,当即便送了一个玉镯给她,这才让她随着唐衫去外间说话去了。 唐衫怕宋以歌冷,特地让下人准备了一个手炉塞到了她的手中给她捂着,替她掖好之后,才道:“你这几日可还好?” 宋以歌颔首,说道:“在府中修养了几日,已经好多了。” “此事我听庄宴说了些,你别太担心,庄宴已经遣人悄悄查了,再加上还有你父亲的探子,一定会将此人给抓出来的,这几日你便放宽了心好生的休息,什么都别想,至于你家那两位庶姐……”唐衫压低了声音,“找个合适的机会,就给打发了吧。” 光晕冷冷的透过窗扇打进来,宋以歌一偏头便瞧见了唐衫的半张脸都隐在了光中,显露出她紧紧抿着的嘴角和冷漠的弧度:“我知道,你宋府人丁稀少,你祖母是想将两人在留一留,增添点人气,可明摆着你家那两位庶姐,自幼就被娇惯的被挡车嫡出的养了,若是还留着,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可能每次都能像上次那般给逃掉的。” 其实对于这件事,宋以歌心中也没什么把握,只能含糊道:“此事尚且不明,唐姐姐还是别乱议论了。” 手中的温度越发的灼人,唐衫也当真没在议论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宋以歌默默地喝着茶,唐衫倒是又开了口:“对了,再过几天临近过年的时候,我娘亲准备请各家的夫人和姑娘过来听戏,到时候你来吗?” “天冷,我也不太爱听戏,算了吧。”宋以歌轻轻一笑,这算是拒绝了。 唐衫也知她身子不太好,倒也不勉强。 两人说话间,外头突然就传来了丫鬟的声音:“五公子。” “五哥回来了。”唐衫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利落的起身,刚准备走到门边的时候,就见门帘被丫鬟卷了起来,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着一身玄色的圆领袍,面容削瘦,棱角分明,不用于庄宴的那种有些外放的冷峻,这人就宛若一柄收进剑鞘的绝世好剑,敛了一身的锋芒。 这人,宋以歌倒是有几分印象。 唐家长房的嫡长子,唐沉。 也是唐衫嫡亲的兄长。 唐衫直接扑到了来人的身上,丝毫不顾及如今世道上所言的男女之防,唐沉平日也极为溺爱这位嫡亲的妹子,自然也由着她挂在了自己的身上,等着她抱够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臂膀,将她给放了下来:“长大了。” “五哥,你一回来便取笑我。”唐衫倚着他笑,双眼几乎都要弯成月牙。 唐沉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在外间坐着?不进去?” 听见唐沉这般问,唐衫这才想起了被她抛在脑后的宋以歌,忙不迭的起身,指着身后坐这儿姑娘,说道:“今儿歌儿同淮阳候登门拜访,我与歌儿正在这儿坐着聊天了。” 顺着唐衫手指的方向,唐沉倒是轻而易举的就瞧见了端在一旁的小姑娘,虽说宋以歌不如唐衫长得这般明媚,却也是别有一番春水潋滟的姿态,特别是那双桃花眼,还真叫人过目难忘,看多了,还真叫人陡然生出了几分惊艳感。 唐沉眯起了眼:“这位姑娘是……” 唐衫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宋以歌的手:“淮阳候府嫡出的七姑娘,歌儿这位是我的兄长。” 宋以歌礼数周全的福身:“唐五公子。” 唐沉含蓄有礼的点头:“宋七姑娘。” 场面蓦然沉闷下来,里间传来了唐老夫人的声音:“可是老五回来了?” “是,五哥回来了!”唐衫应了句,小走了几步,便将唐沉往里推着,“快进去,你多日不曾回来,祖母想你都想坏了。” 唐沉无奈的拉住唐衫的手,说道:“我知道。” “知道还不快进去!”唐衫鼓着腮帮子瞅他,顺带又推搡了他几下,唐沉却不为所动,反而说道:“外间冷,你们还是进去坐着吧。” 唐衫摇头:“不要,你们在里头说话,我与歌儿只能听着,什么事都做不成,干嘛要进去,你要进去,你就进去,别拉着我和歌儿。” “姑娘。”唐衫话音刚落,守门的丫鬟便将门帘卷了起来,“老爷那边遣人过来传话,说是要带宋姑娘过去。” 唐衫愣了愣:“这般快吗?” 宋以歌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淮阳候办事从来都十分注重效率,她握住了唐衫的手,说道:“也不算快,爹爹还有公务要处理,今儿是特地抽空专门陪着我来的,既然爹爹同唐大人说完,自然是要回府的。” “进去吧,我向老夫人她们辞个行。” 按照宋以歌的打算是,她进去辞行之后,便由着丫鬟领路去找淮阳候一同回府,可后来却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让唐沉陪同。 而且当时在场的几位,还各个都乐得合不拢嘴,就连唐衫那丫头,也没有说着要跟来的话,便放任她一人随着唐沉出来。 宋以歌抬眼悄悄打量着身边的高大的青年。 若是放在以前,她或许不太明白,可当她在那生死的门关走上一遭后,许多事反而桩桩件件都明了起来,连带着旁人的态度,她也能从细微的言语中,辩解出一二来。 就如同此刻—— 一个下人便能做的事,用得着唐家正儿八经的嫡公子出面吗? 况且这份差事还是唐沉自个主动请缨的。 宋以歌同他走在一起是左右都觉得不自在,可偏偏没有办法,好在唐沉性子也是个冷的,不爱说话,就算是两人肩并肩的走着,也是如此。 走了一段路后,见着身边的人没声,宋以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等着见到了淮阳候,宋以歌算是彻底了松了口气,她过去与唐家大爷见了礼之后,便乖巧的站在了淮阳候的身后。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这便才出了府,准备走了。 唐家大爷同唐沉一起目送着宋家父女离开后,颇为遗憾的看着他:“可惜了,可惜。” 唐沉不太明白:“不知父亲是在可惜什么?” 唐家大爷伸手拍了下他的肩:“以歌那孩子模样好,性情也不错,本来想给你说门亲事的,可谁知这丫头已经定亲了,据说等着她及笄变成婚,你说可惜不?” 唐沉身子稍稍一顿:“父亲,您的意思是……宋七姑娘已经与人定亲了?” 正往回走的唐家大爷身子一顿,回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见着他神色不愉的紧紧抿着唇,绷着脸,他没忍住,先乐开了花:“你才见了人家姑娘几面?就准备生死相许,非卿不娶?” 被调侃的唐沉看了眼,什么都没说,抿着唇角便直接走了。 与此同时,金陵城西一处靠着河岸的画舫上。 傅宴山临窗而坐,如今大雪已停,湖面上的冰凌也融进了水中,从这儿瞧出去外面便是一片湖光山色,他命人泡了一壶茶,船身摇动,连带着茶盏中的茶水也洒了不少出来,周遭便是一片水渍。 大概茶盏中的水洒了半盏的时候,一个人便踏上了船头,然后在小厮的声音中,钻进了船舱中。 在矮几前隔了一扇屏风,有人影从屏风上一闪而过。 再转身,沈州便笑吟吟的的绕过屏风出现在了画舫之上,他笑着落坐在傅宴山的身边,以扇柄撑着桌面,道:“如此好景,如此好茶,怎能没有佳人相伴?若无佳人相伴,岂不是平白辜负了这大好的景致。” “胡闹。”傅宴山轻声训斥,“十一,我瞧你是长得越发回去了。” 沈州在顷刻间敛了笑容,他耷拉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将微红的眼眶略略遮住:“七哥。” 刚目送淮阳候回了书房,宋以歌准备回屋歇息会儿的时候,便有丫鬟突然上前:“姑娘,凌府的姑娘来了。” “凌府的姑娘?”虽然不会被猝不及防的吓一跳,可宋以歌的动作却还是有些迟缓,“是哪位姑娘?” 丫鬟道:“是上次来过府上的姑娘,如今正在清风院,大公子那里。” 宋以歌心中也大概知道了是谁,她点点头,又问道:“是凌姑娘一人来的吗?” “不是,还有位凌公子,说是那位姑娘的兄长,也一同在大公子那。” 宋以歌颔首:“我知道,你去传个话,就说我回屋换件衣裳便过去,还有交代厨房,今儿做的饭菜清淡些,我便在清风院用了。” “是。” 041 你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清风院。 小厮刚将门帘打起来,宋以歌便听见了里传出来的轻笑声,那笑声恍若檐角风铃清响,筝音声声悦耳,是一位极熟悉的故人。 丫鬟熟练地上前将她身上的披着的斗篷取下来,将一身寒气掸去,又塞了一个手炉来,这才走了进去。 其实在宋以歌进屋的时候,凌初便听见了响动,他含笑的抬眼,一双桃花眼妖冶如水,媚意横生,屏风后人影微微晃动,不多时,就见一个姑娘转身进来。 她过来的时候,臻首微低,禁步从她的腰间垂到小腿处,许是她走的有些急了,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子就将宋以墨和凌晴的视线给吸引了过来。 凌晴正在与宋以墨说着话,听见有玉石相击撞的声音后,立马就抬眼瞧了过去,她不着痕迹的将她从头大量到了脚,最后落在了她系在腰间的禁步上。 如今这么个世道,玉禁步可并非人人都能带,这与家世和所去见得人相关,比如她,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只见过别人待玉禁步,而她只有宫绦束着。 她记得,《新书容经》有云:古者圣王居有法则,动有文章,位执戒辅,鸣玉以行。 并非不是不羡慕的,只是她明白,她处在凌府这般尴尬的位置,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奢望罢了,是以她从来不会去乞求。 凌晴收敛了眼神:“五姐姐今儿应该是去拜访长辈了吧。” 宋以歌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凳子上坐下:“上次蒙唐衫姐姐所救,今儿便去唐府拜谢。” “倒是不知,今儿五哥哥和六妹妹竟然来了。” 凌初关切道:“你可是出什么事了?” 宋以歌笑道:“不过是小事罢了,五哥哥还是别挂念了,今儿刚巧五哥哥和六妹妹来此,可得尝尝才从淮南一地进贡来的柑橘,晚膳便也在哥哥这儿用了吧,清风院向来清静,鲜少有人来,今儿五哥哥和六妹妹能来,实在是令以歌心生欢喜。” 见着宋以歌还想与凌晴说话,正在一旁喝茶的凌初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宋以歌就给拎了过来:“与我下几盘棋。” 宋以歌棋艺不太好,与凌初对弈,基本只有被他碾压的份儿,自然是不愿的,可最后被凌初给瞪了一眼后,她还是不得不乖乖的屈服下去,顺从的与他走了过去。 刚坐下,凌初便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轻笑:“你这丫头怎么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宋以歌愣愣的望着他,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直到她寻着凌初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恍然大悟,是以她也只好耐着性子,转身同他坐在了棋盘边上。 棋盘上还有一局不曾下完的棋,黑白纵横互不相让。 她瞧了一眼,便觉得眼睛有些酸,她揉了揉眉骨,说道:“五哥哥,咱们将棋子给收了?” “不,我瞧瞧再说。”凌初打断她的话,然后便不再管她,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棋局来,宋以歌一个人坐着无聊,可一转眼瞧着凌晴与宋以墨说得正欢快,又不好回去相扰,只能安静的继续坐在这儿,陪着凌初研究那局还未走完的棋。 不知何时,外面竟然有下起了细细的小雨,声音不大,宋以歌也是凝神听了好久,这才听了一个清楚。 闲着无聊,她干脆已经趴在了窗框上,将窗扇微微开了个缝隙,冷风便从那缝隙中灌了进来,打在了她的脸上,冷得一张脸都有些僵硬。 凌初研究了一会儿,抬头,就发现了原本该安生坐在对面的人却不见了踪影,他目光一转,便瞧见了正趴着吹风的人儿,他几步上前,揪着她的后领,将人给拎了回来。 如今宋以歌虽然已经十四,可着着实实的太轻了些,就像那纸片似的,一点重量都没有,所以凌初这般病弱的身子,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人给拎回来。 宋以歌恹恹的抬头:“五哥。” 凌初将人拎回来后,就放在了凳子上:“天冷,你身子不好,别着凉了。” “你若是无聊,我便与你说些趣事给你听,如何?”凌初见着她那般模样,又接着哄道。 宋以歌眨眼,觉得凌初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小姑娘来哄,她老脸一红,连忙摆手:“没有,我就是想吹吹风。” 说完,宋以歌觉得不太妥当,便噤了声。 凌初喝了一口热茶:“今儿你去唐府,可曾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宋以歌轻声说:“也没什么好玩的事,就与唐衫姐姐聊了会儿,便随着爹爹回来了,不过倒是遇见了唐五公子,模样挺不错的。” 凌初听闻,倒是有些意外,他这位表妹,看着温和对谁都好,又耐心又体贴的,可只有接触后才知道,这人哪里是温和柔婉,明明就是没有心肝的,也不知一个小姑娘,心肠怎么能冷成这般模样。 他极少从她的口中听见她夸人的话,想必那位唐五公子是真的挺不错的。 奴仆将新鲜的柑橘端了进来,满室顿然间就充满了柑橘的清香味。 宋以歌从果盘中拿了一个过来,低头不语的剥着,剥好之后也不吃,找绿珠要了一个干净的碟子来,就放在里面。 对面,凌初瞧见后,毫不客气的便直接伸手将宋以歌手边剥好的橘子给拿了过来,一瓣接着一瓣的塞进嘴里,末了还笑道:“五妹妹这个手法不太熟练呀,该多学学才是。” 宋以歌望着空空如也的碟子,沉默了会儿,才道:“要不,你自己剥?” 凌初脸皮从来都挺厚的,听见这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哈哈一笑,极是得意:“这叫,兄长有事妹妹服其劳。” 凌初笑声清越,与他那张妖冶的脸蛋完全不合衬。 凌晴看过来,也跟着笑道:“哥哥,你可不许欺负五姐呀。” “姑娘。”绿珠突然卷了门帘绕过屏风进来。 宋以歌剥橘子的手一顿,她抬眸看过去:“何事?” 绿珠福身,说道:“许太医来了,如今正在院子中等着姑娘回去了,姑娘忘了,今儿是许太医为您请脉的日子。” 听见绿珠这么一提醒,宋以歌这才想起来,那日离开摇光寺的时候,许生同自己说的话,这几日她昏昏沉沉的,并不在怎么在状态的,都快忘了这件事。她十分麻利将手中的最后一个柑橘给剥了出来,放在了凌初的手中,一旁的丫鬟伶俐的就端着一盆清水上来。 宋以歌净了手,又用手帕擦干后,这才起身与凌初和凌晴告辞。 凌初微笑着颔首,慢条斯理的将她刚刚替他剥好的柑橘塞进了嘴里,笑意跃上了眉间。 果然,这小丫头剥的就是要比别的要甜一些。 刚至徽雪院的门口,宋以歌便瞧见了站在了门廊下的许生。 他正靠在门廊下的大柱子那,懒洋洋的倚着,手中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垂着头,眼角微微上挑着。 宋以歌站在门口瞧着,倏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着许生的时候。 他在外人的面前惯常都是一副清淡的样,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可私底下与沈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却像个无赖似的,撒泼耍赖那是常常有的事。 而今他对着自己,好像便是后者。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上了台阶,站在他身后几寸远的地:“许太医。” 许生转身,眉眼间带着少见的轻挑的笑:“宋七姑娘。” “请进。”绿珠将伞收了后,便上前将门帘打了起来。 屋内早就升起了火盆,进去之后,也不会觉得屋内寒气深重,宋以歌将斗篷脱下,递给了绿珠:“如今天气不好,其实许太医不必特地赶过来的。” 许生道:“无妨,反正我今儿也要来这边办事,顺路而已。” 宋以歌低头喝了一口热茶,顺口问道:“何事需要你这般大老远的跑过来?” “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太要紧的。”许生将东西拿了出来,摆在了她的面前,“请吧,宋七姑娘。” 宋以歌将袖子挽上去,搁在了他的面前,劝道:“其实我如今已经没什么事了,发热也退了,好得很,你实在是没有必要这般。” 许生却是不太服气:“你这身子的底子差得很了,什么叫没事了?若我隔上几月不来,恐怕再见着你,你已经是躺在床榻上了吧。” “哪有这般夸张。”宋以歌低声一笑,神色有些恍惚。 许生这句话,实在是叫她印象深刻的很,同样的话,他也对其他人说过,不过不是她,而是她的夫君,秦王沈檀。 他们两人是表兄弟,感情也算是亲厚,是以说出这些话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叫她听见了,难免有些追忆过往。 宋以歌将手抽了回来,揉了揉眉骨,见着她脸上有疲倦之色,许生以为她又不太舒服了,便赶忙问道:“可是身子又有哪里不舒爽了?” “没。”宋以歌打起了精神来,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似乎怕许生追问,宋以歌又连忙问道:“我身子如何?可还需要调养?” 许生笑道:“宋七姑娘,你自己身子差成什么样,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一点数吗?” 042 璎珞,我来寻你,好不好?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了,宋以歌刚准备让绿珠将烛火给挑了的时候,突然间就见门廊下有一道身影极快的跃过,若非亲眼瞧见,她也会以为是一道风。 宋以歌原先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刹那平稳下来,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那夜在摇光寺发生的,却被她刻意遗忘的事,除了那个黑衣人之外,他还是遇见了另一个黑衣人。 只是不同的是,一个想要她死,而另一个却和她关系匪浅。 绿珠上前:“姑娘,您在看什么?” 宋以歌回神,上前将窗扇推开,指了指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绿珠,那边是个什么地儿?” 绿珠瞧了眼,便笑出了声:“姑娘如今是越发糊涂了,对面是您的书房呀,不过因着你不太读书,老夫人和侯爷也不太愿意压着你读,给你扩建了一个间书房摆摆样子罢了,您偶尔也会过去瞧瞧。” 书房,听见绿珠的话,宋以歌倒是有了几分记忆,不过这份记忆并不是小以歌的,而是她自己的,她以前也来过宋府,与小以歌也算亲若姐妹,她院子的布局,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唯有书房,她极少会去。 宋以歌沉默了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如今也不算太晚,便对着绿珠说道:“拿个火石给我。” 绿珠虽是拿了一个火石给她,可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姑娘,这大半夜的,您不休息要火石做什么?” 宋以歌顺手又拿了一根簪子,将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住:“没什么,就是突然间有些睡不着,想要过去瞧瞧而已。” 绿珠听了,倒是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原先的时候,自家姑娘时不时地也会半夜去书房,不过近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去了,她还以为姑娘已经去厌了,如今看来,倒是没怎么变化。她也明白,自家姑娘不愿她们跟着去,便撑着伞将人送到门口之后,便受了伞,安静的站在门廊下等着。 书房许是很久没有人来了,刚一进来,便有种生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宋以歌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揣着火石走了去,借着从窗棂洒下的轻轻浅浅的月光,摸索着将书案上的烛火用火石给点亮了。 烛火一点着,整个书房便在瞬间亮堂起来。 书桌临窗,身后便是书架,书架上的书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宋以歌站着看了会儿,仔细回想着那日黑衣人与她所说的话,双眼猛然的迸发出一阵亮光,她数着格子,一格一格的找出,总算是在书架上,找到了一处不太寻常的地儿。 宋以歌垫着脚,将书架上的书全部移开,一方有些凸出来的青砖,便显露出来,这就是那人所言的暗格了。她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还是伸手将那松动的青砖给弄了出来。 随着轻微的声响,那青砖被她抽出来后,她伸头一瞧,暗格里面黯淡一点光晕都没有,她伸手进去掏啊掏的,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摸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还有一张画轴来。 她额头上已经沾满了细碎的汗珠,她将东西一一的放在书案上后,便捂着心口在那喘着气。此时书案上已经放了两样玩意,一个黑檀木的锦盒,四四方方的,不大,但是装一些信进去却是绰绰有余的,而另一个是有些泛黄的画轴,不过看得出原先小以歌保存得非常好,并没有出现什么损坏。 宋以歌将那块青砖搬到了书案下,又将那些书全部都堆了回去,这才坐在搓着手坐在书案前,将灯芯给剪了些。 光晕静悄悄的铺了一个桌面。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将画轴拿了过来,若是有人在,必定能发现她伸手拿过画轴的时候,手都不由自主的打着颤。 书房内,寂静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上弦月已经湮灭进了云层之中,烛火也似乎也已经燃烧过半,那画卷已经展开,正静静地铺陈在她的眼前,在书案之上。 画卷的边角已经开始泛黄,上面画了芙蕖千倾,莲荷亭亭,倒是真的应了那句话,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而在莲荷旁还倚着一个少女,垂着双髻,着粉色罗衫,带臂钏,眉眼含笑的坐在船头,双脚赤着,垂在碧波粼粼的水面上,正在戏水,小脸那叫一个白里透红,年岁虽小,却已有了一种钟灵毓秀之气。 而这个人这张画,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这画上的人是她,而画这副画像的人,却是沈檀,这是他送给自己的新婚之礼,只是后来被她压在箱底,这么一压一压就找不着了,谁知道,竟然是在……小以歌这里。 小以歌为什么会拿她的画像? 宋以歌是越想越心惊,她一把就将那黑檀木的锦盒给扯了过来,飞快的将那锦盒弄开,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信笺。 一封一封的,上书都只有两个大字:阿生。 宋以歌心惊胆战的将那些信拿了起来,抖了抖信封里便掉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望君守诺。 这封信似乎还不曾寄出去,信封都还未曾封口。 宋以歌将这封信扔下,继续去翻看后面的信笺,她一张一张的看下去,看一封便觉得心头凉了一截,看一封便觉得心又凉了一截,最后几乎完全被冰封住,再也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很快这一箱的信便见了底,压在那一封一封的信下的,是一本小册子。 宋以歌的手指紧紧地捏在锦盒的边角,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将那个小册子给拿了出来。 那小册子小以歌也用了心,只是在用心,也比不上如今这些信函所带来的震撼可以比拟。 她静气凝神的半响,这才再一次鼓起了勇气翻开,可以没想到却是越看越觉得心惊胆战,直到最后一页,她的字迹已然有些散乱。 可写出的东西,却是字字句句尽皆惊心—— “璎珞的死讯传了来,于我而言却算是个好消息,我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便只有兄长一人,可事到如今我却别无选择,若不在此时动手,日后等着了璎珞随着秦王远走,我更没有这个机会。” “璎珞,黄泉寂寥,不如你等等我,等我来寻你,可好?” 宋以歌猛然掩卷,虽说林家的存亡与她毫不相干,可她的死,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小以歌一手造成。 宋以歌也不知如今自己该如何。这些东西,从不曾在小以歌的记忆中出现过,她也一直以为小以歌是因为心中郁结而死,谁知道……谁知道…… 她竟然是自己寻死? 这个真相不得不说着实让她无法接受。她如今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断地打着颤栗,又冷又怕,她觉得这个宋府就像是一条阴冷的蛇,狠狠地缠上了她的脖子,叫她连呼吸都困难。 “姑娘,姑娘,如今夜已深了,不如回去就寝如何?”绿珠的声音倏然传来,还跟着门环被扣响的声音。 宋以歌双手撑着桌沿边上,哑着嗓子回了句:“等一会儿。” 她双目无神的贴着椅脚而坐,身下是冷如冰的青石砖,可她却浑然不觉,甚至隐隐还觉得只有这般的冰寒,才能让她如今尚且保留着几分清醒。 “姑娘。”绿珠不太放心的又在门外喊了句。 “无事。”宋以歌强撑着精神回了句,她扶着桌角起身,将那些散落在桌面的信笺一股脑的全部塞回了锦盒里,有将那画卷和青砖一同塞回了暗格之中,将书架恢复了原样之后,这才抱着锦盒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绿珠撑着伞在门外等着,瞧着她脸色极差的抱着这么一个锦盒出来,她刚想伸手去接,却被宋以歌抱着躲开。 她也不曾注意到如今正下着绵绵细雨,一头就扎进了雨幕之中,虽然雨势不大,可还是叫她浑身淋了一个浇湿。 “姑娘。”绿珠惊骇的叫了声,忙不迭的举着伞便跑了过去,将伞高高地举在她的头顶,“姑娘,您是怎么了?” 做了寝居的门前,宋以歌紧紧地抱着锦盒走了进去,而后便在门槛前站定:“我想一个人静静,绿珠今晚不用你们服侍了,下去吧。” 绿珠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姑娘,你身上都湿透了,还是让奴婢替您更衣之后,在离开吧。” “不用。”宋以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脸庞隐在了黑暗之中,“绿珠,出去。” 虽然宋以歌已经在万分克制了,可绿珠还是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寒意,她顿然便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顺从的退出了屋子,又细心地将门给她掩上。 听见关门声后,宋以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不顾的身上浑身被雨水淋得浇湿,她极快的就重新了里间,发恨得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将里面所有的书信都倒在了火盆中。 原先点点火星在刹那窜高,变成了一束烈烈的火焰,在她的眼前不断地跳跃着,不多时,那些动心在化为了灰烬,尽数消失,宋以歌瞧了瞧手中的锦盒,衬着火势还不曾减弱,便又将那锦盒给扔了进去。 木材本就是可以升火用的,是以将那个锦盒被她给扔进去的瞬间,那火势便蹿的到了她的腰间,灼热的火焰便在身前熊熊燃烧。 宋以歌望着被她付之一炬的东西,那些激烈的碰撞在心头的情绪,终是慢慢的安稳下来。 她转身将窗扇一把推开,让冷风和细雨一同灌了进来,将屋内热气骤然吹走。 案上,一点烛光如豆。 043 你觉得此人如何?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外头的雨声终于打了起来,点点滴滴的全部都打在了槅扇之上。 她躺在床里侧,裹着被褥,是彻夜难眠,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褥,一闭眼,脑中便会浮现出原先,她与小以歌在一起的种种。 而她就算是将那些东西全部烧了又如何,那些内容还是全部都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直到清晨时分,宋以歌才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然后便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还是林璎珞,她的夫君也还在,小以歌依旧是她的闺中密友,她最看重的知己,她会抱着自己的手臂,乖巧柔顺的坐在自己的身边,唤她的名儿。 可醒来,满室空寂,故人已远。 宋以歌用手捂着自己的昏昏沉沉的头,轻声问着身边的人儿:“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绿珠将人扶起来,回道,“老太太那边已经遣人传了话过来,说是姑娘您不舒服,就不必日日过去请安了,好生修养才是正经事。” “不过,老太太还说,姑娘您若是醒了,抽个时辰过去一趟,老太太许是有什么话需要嘱咐您。” 宋以歌低头漱了漱口,这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给祖母回过话,等我用了午膳便过去。” 绿珠应了声,刚准备过去传个话的时候,手腕却猝不及防的被宋以歌给扯住,绿珠不解的回头,又道:“姑娘可还有事需要吩咐?” 宋以歌低头摆弄着手腕的边的衣袖,扯了好一会儿,绿珠觉得她要将衣袖的线头都给扯出来了,这才说道:“府中负责外出采买的是谁?” “姑娘问这个作甚?”绿珠眨眼,将人给扶了起来。 宋以歌道:“想买些纸钱,绿珠这事我交给别人不太放心,你出府去帮我买一些回来吧,不用太多,一个心意便好。” 她说话时,头埋得有些低,绿珠辨不出她脸上到底是何种情绪,她很想问姑娘买纸钱来做什么,可她却也不敢开口,只能遣人传话之后,又替她将发髻给梳笼好,便揣了些碎银,从府中的后门出去。 用了膳之后,宋以歌便掐着时辰,差不多等着宋老夫人醒了之后,这才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过去请安。 荣福堂内也是一片清静,宋以歌去的时候,宋老夫人正在佛堂中念经。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早些的时候宋老夫人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可随着年月变化,她开始如同金陵城中所有的妇人一般,深居内宅,在院子里建了一个小佛堂,或许不求的别的,只为一个心安,一个家宅安宁。 宋以歌将所有的侍女摒退下去,自己跟在宋老夫人的身后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 面前,香烟缭缭,佛像慈和,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平静和安宁。 等着一本经文默念完,宋老夫人便将念珠和木鱼放下,一回头,便瞧见自家乖巧的孙女,也是有模有样的如同一般跪在蒲团上,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万分感慨。 宋老夫人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来吧,这里太冷,咱们去外面说话。” 宋以歌睁眼仰头瞧着宋老夫人,动作十分麻利的便从蒲团上爬了起来,伸手将人扶住:“祖母,您找歌儿有什么事吗?” “来,咱们出去说。” 里间,祖孙俩一同靠在罗汉床上,拿着被褥搭着,火盆放在下面滋滋的作响,整个屋内显得无比的安宁静谧。 宋老夫人靠在大迎枕上,一边接过服侍她的嬷嬷递来的一本小册子,随意翻阅了几页,便递给了宋以歌:“瞧瞧。” 宋以歌狐疑的接过,粗略的翻了几眼,然后就发现这里面都记载着如今金陵中许多未曾娶妻男子,他们身份各异,相貌品性都还不错,只是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出身不太高。 她暗自着琢磨着,就算宋府没落,她作为一个嫡女,也是万万没可能嫁给一个功不成名不就的庶子的,况且有些如今还不在金陵之中。若不是给她准备的,那就只能是给另外两人准备。宋以歌笑眯眯的合上了册子,决定先发制人:“祖母这是想给二姐姐和四姐姐说一门亲事吗?” 宋老夫人慈爱的瞧着她:“原先的时候,因为我的私心,想着宋府人丁稀少,便想多留着二姐儿几年,可今年开春,二姐儿就快十八了,不管我愿不愿,都不能再留着二姐儿了,这册上的都是各府的青年才俊,虽说身份不高,可到底二姐儿也只是个庶女,就算是咱们家仗着有功勋爵位在身,恬不知耻的上门替她求一个,也不见得人家瞧得上咱们二姐儿,倒不如一开始,便将要求放低些。” “这些人我都遣人去打听过了,虽说如今身份是不怎么样,可品行不错,也有上进心,里面还有好几个都是进士了,我想着怎么也不算辱没了二姐儿吧。” 宋以歌道:“那祖母可曾问过二姐姐了?宛姨娘又如何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宛姨娘性子软弱,哪里管得了这些事,我也瞧过她找的那些人,虽说身份上瞧着要比这些好看一些,可我暗中派人一查,都是些仗着父辈荫蔽,斗鸡走马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年岁不大,可通房小妾还有在外面的养的外室,都不知道有多少了,你说,这要是你二姐儿嫁过去,不是活活要被气死吗?”说着,宋老夫人就叹了一口气,“虽说这些的身份不太好看,但主要是品性好,至于以后,我们提携提携,哪里不好了。” 虽然宋老夫人说的是这么一个道理,可宋以歌觉得未必宋锦绣就会领情,毕竟人家心性高着了,与如何瞧着得上这些没什么功名在身的庶子。 不过不忍拂老人家的意,宋以歌还是拿着册子专心的挑了起来,瞧了半日,宋以歌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瞧花了,这才在百人之中找了一个出来,指给了宋老夫人:“祖母,您瞧这人如何?” “虽然家境贫寒了些,却是个肯吃苦,上无长辈需要侍奉,下也没有什么小姑子之类的,府中算是人口简单,身边也无莺莺燕燕相缠,而且还是进士出身,不过金陵中无人打点,是以才落得这么一个尴尬的局面,若是我们帮他走走人脉,仕途也算是通畅,虽说日后得不到什么泼天的富贵,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祖母以为如何?” 宋老夫人一瞧,顿时就乐了:“看来这次是我们祖孙俩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宋以歌听见她这般说,便顺势将册子合上:“二姐姐的婚事有了着落,可四姐姐了,祖母可曾考虑过?” 说道宋横波,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倒是消了几分,她拉着宋以歌的手无奈的叹了一句:“四姐儿心性太傲,而且如今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围着子瑕那个孩子,不管我给她找什么样的人,她都瞧不上,既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惹人厌烦啊。” 宋以歌说道:“可这样由着四姐缠着表哥也不是一个办法呀。” 宋老夫人想了许久,这才说道:“要不,你觉得将四姐儿送给子瑕做个贵妾如何?或者平妻?” 听着宋老夫人越说越离谱,宋以歌急忙的打断了宋老夫人的话:“祖母,为何不直接让表哥与四姐成亲呀,这下也刚好可以了却四姐的心愿呀。” “子瑕那孩子如何会看得上四姐儿,莫说让子瑕娶她,就是让子瑕将她纳为贵妾,我都要舔着脸去子瑕那说说。” 宋以歌也知宋老夫人决定下来的事,旁人也很难劝住,便立马改了口,顺着她的话赞了句,听见后,宋老夫人脸上倒是又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她握着宋以歌的手又道:“我现在唯一操心的便是墨哥儿的婚事,你说他这么一副孱弱的样,我们替他将人娶进来,岂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可若不娶,这个淮阳候传到你们这一辈,也就该断了。” 宋以歌想了想,便问道:“那祖母觉得我六表妹如何?六妹妹虽然出身低了些,可四舅也算是努力上进,而且凌府很快便将分家,虽说四舅是外祖父庶出的,可四舅如今也已是功成名就,六表妹那也是正经嫡出的姑娘,况且我们家也知根知底,祖母以为了?” “晴丫头?”宋老夫人想了想,“她模样好,性子也不错,但就是这个出身……” 宋以歌立马就笑道:“祖母,今年五表哥便会参加秋闱,我觉得明年春闱,表哥一定能得个进士,再加上四舅从中打点周旋,想必仕途必定通顺,如此倒也算是填补了表妹身份上的不足之处,而且最难的是,我瞧着六表妹对哥哥,有那么一些意思,哥哥也不会讨厌六妹妹,这几次相见,他们二人也算是相谈甚欢,我觉得这桩婚事,可行。” 宋老夫人听了,果然很认真的思考起来,不过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你哥哥的婚事,我一个人还真做不了这个主,等我去问问你父亲再做决定吧,必定朝堂之上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妇人懂得。” 宋以歌乖顺的低头:“是。” “今儿便与你说到这儿吧,陪我说了一下午,想必歌儿也累了,便留在祖母这儿同祖母用个晚膳如何?”宋老夫人转身,掐了掐她的白里透红的小脸。 宋以歌笑得弯了眼:“自然是极好的,歌儿也许久不曾和祖母一同用膳了。” 044 受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直到月明星稀,宋以歌这才从荣福堂回了徽雪院。 刚一回屋,绿珠便紧张的迎了上来,她弯着身子扶住了宋以歌:“姑娘,奴婢已经将纸钱给您买回来。” 宋以歌颔首:“今晚,你让她们都别在这儿守着了,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绿珠小声道:“那可要奴婢陪着姑娘您。” “不用,我只不过想去烧烧纸钱,解解心中的慰藉罢了,不算什么大事,你便在屋中替我守好便是。”宋以歌目光一转,便瞧见了绿珠塞在角落的竹篮子,上面用一层布给蒙上,若非有心之人,还真的不会注意。 她抬脚走了过去,弯下腰将那层布给揭开,便蹲下身去仔细的点了点竹篮里的纸钱,对着身后的绿珠说道:“拿枚火石给我。” 绿珠十分听话的将火石给递了过去:“姑娘,夜深露重,石板湿滑,您可得小心些。” “我知道。”宋以歌将竹篮提了起来,挎在了手间,又接过绿珠一早就准备好的灯笼,“在这儿帮我守着吧,我就在后院这儿烧些纸便回来,不会出徽雪院的。” 听见她这话,绿珠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姑娘不出徽雪院,那便是好事,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色,将人欢欢喜喜的给送出了门。 宋以歌笑着提着灯笼从一处门下走到了后院之中,她又不是要给其他人烧,只是想给小以歌烧一些罢了。 这儿是她生活了十四载的地儿,若是回来,那必定也是在这儿游荡,哪里会跑到别处去。 徽雪院中的下人,她早就让绿珠给打点好了,如今这般月上中天的时候,诺大的院子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罢了。 宋以歌提着竹篮走到了后院最偏僻的一角,她将灯笼放在了地面上,整个人也就顺势蹲了下去,将竹篮中的纸钱给拿了出来,叠在地上之后,便将火石拿出来,便将那叠纸钱给点燃了。 原先火光只是一小撮火焰苗子,宋以歌又连忙将其他的纸钱拿出来,放在了那堆纸钱上,火焰越燃越大,热浪朝面门扑腾而来,都让宋以歌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那飞溅出来的点点火星。 夜色如墨,风声簌簌而过,将树冠都吹得婆娑作响。 宋以歌蹲的时间有些久,她觉得双腿酸麻的有些难受,便又站起来在原地跺了跺脚,然后又继续将竹篮里的纸钱拿出来,继续放进了火堆中,可就在她刚刚将纸钱放下去的时候,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一大股力道传来,她没有任何的防备,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就往前扑去,眼见着自己要跌在火堆里的时候,她硬生生的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身子,撞到了坚硬的墙角上,下面有一块是尖利凸出来的石块,宋以歌的手,恰好就撞在了上面。 尖锐的石块狠狠地将脆弱的手心戳穿,血顺着手掌喷涌而出,宋以歌没有忍住痛当即便在地上蜷成一团,哼唧了一声,身边便是熊熊而燃的火焰。 紧接着,宋以歌便感觉全身一凉,一盆冷水对着她当头泼下,她被那泼下来的水浇的睁不开眼,只能侧着头,堪堪避开,再加上夜风凉凉的这么一吹,宋以歌只觉得自己被冷的全身都在发颤。 “我的好七妹,你可是好生威风呀,如今这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可还好受?”宋横波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她的嘴中传了出来。 宋以歌蜷在墙角抬头看去,只见她伸手云层叠叠,黑如浓墨,却再也不见了那凄凄月色,而她的四姐,穿着一身艳若桃李的衣裳,宫绦系在腰间,勾勒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楚楚。 “如今高堂尚在,可妹妹竟然躲在这儿烧纸钱,妹妹这是打算咒谁死呀?若妹妹今儿不给姐姐一个交待,姐姐可少不得要去祖母那走一趟了。”似乎很少看见宋以歌这般狼狈的模样,宋横波心情大好的哈哈一笑,“七妹处置我身边侍女的时候,可曾想过妹妹也会有折在姐姐手中的这一日?” 话到此处,宋以歌已经用仅剩的精神分析了出来,估摸着这位四姐,是瞧不惯她在府中耍威风,将她身边的侍女给发卖了,这是再找着法子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宋以歌望着自己被那尖锐的石块贯穿的手掌,冷笑,在府中烧纸钱本是她的错,这点宋横波没说错,可如今演变成这般模样,她就算是想要认错,估计祖母和父亲都不会责罚她了。 “我的好妹妹,你知道姐姐我是怎么知道你今儿在府中烧纸的吗?”宋横波心情极好的在她的面前蹲下来,用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颌,放在她下巴,细细的磨蹭着。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宋横波还以为宋以歌怕了她,当即更加得意洋洋的说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今儿在府中闲逛的时候,瞧见了妹妹身边的绿珠,鬼鬼祟祟的出了府,是以姐姐我便起了一个心眼,悄悄地派人跟了出去,结果瞧见了他偷偷买了纸钱带回来,我说妹妹,你办事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呀。” “话说回来,您这个主子在这儿,怎么没见你那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跟着你呀?”宋横波继续笑道,“我还准备勉为其难的给那个小丫鬟上一课了。” 宋以歌咬着唇,不愿说话,她全身的力气都在她的手掌上,那里痛得她只想让宋横波立马给她一个痛快,哪里还有精神和宋横波在那唇枪舌战的。 她另一只完好无缺的手,摸到了那尖锐的石块上,咬着牙狠狠的往外一拔。 血顿时就顺着喷涌了出来,她立马便用另一只手压在了上面,脸色苍白如薄纸般,毫无半分生气。 见着宋以歌不理她,宋横波只觉得心中火气更旺,她捏着她的下颌一字一字的说道:“想必,妹妹从小到大还不曾尝过被人掌嘴的滋味吧?” “不如今儿姐姐我就满足满足妹妹如何?”宋横波将她的脸给抬了起来,月光凄迷,加之墙角的光线本就偏暗,宋横波是当真没有注意到她受伤的手,“妹妹这是自知理亏,所以不打算与姐姐争辩了吗?” 宋以歌依旧不理,大概是她的这般态度真的将人给惹怒了,宋横波眉间闪过几分冷色,她将手扬起,对准她的脸正要落下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 她抽了抽,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抽不动,只能怒斥一声:“放肆。” 倒是宋以歌躺在地面上,瞧见了来人的模样。 纵然月光皎皎,也比不过这人半分的霁月清风。 傅宴山。 来人的确是傅宴山,他本来从宋以墨那出来,本来打算回去的,谁知道在半路撞见了绿珠那丫头,那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他哭着,本来他是不太愿意管这桩闲事的,但想着万一真的是宋横波发疯怎么办? 他受人之托,自然也要有一个态度,于是便来了。 本以为不过是两姐妹的小吵小闹,谁知道竟然能发展成这样,他瞧着蜷缩在墙角里的宋以歌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好像是无由来的,心口的位置稍稍的带了几分痛意。 当时瞧着,什么都来不及想,便直接上前将人的手给攥住提了起来,素来冷淡的面容上带了几分怒气:“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宋横波先是一脸的惊讶,随即便欢天喜地的转身:“傅表哥,你怎么来了?” “哎呀,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所以过来捉她去训话的,傅表哥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敲打过妹妹了,她保证不会再犯了。” 刚才站得比较远,他还不曾看清她如今的模样如何,走进一瞧,傅宴山只觉得怒从心起,整个脸色差的厉害,他用余光在四周转了一圈,果然瞧见了宋横波身后有个丫鬟拿着铜盆站在那,也是一脸的趾高气昂。 傅宴山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宋横波顿时就不服气的迎了上来,刚准备质问,就听见傅宴山冷冷道:“表妹身子骨差,平日出门都要带着手炉暖着身子,你倒好在这么个寒天腊月竟然敢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去,你可知若是表妹出了什么差错,平阳长公主可会放过你?你父亲又可会放过你?” “特别还是你不辨是非,以下犯上,欺凌嫡妹,心肠歹毒由此可见。” 说完,傅宴山便抱着宋以歌大步离开:“来人,赶快请大夫。” 宋横波被傅宴山语气冷戾说了一通后,顿时就红了眼眶,哭着用手背抹着泪:“他……他凭什么这么说我?难道我做错了?凭什么,七妹杖责我身边的丫头,就是对的,而我就是错的。” 才被拨来伺候她的小丫鬟,站在宋横波的身后,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有些不明白这两件事的性质都不一样,她怎么能相提并论。 就在傅宴山急急忙忙的一脚将她的屋子的门给踢开的时候,淮阳候恰好赶了过来,几步上前,跃上了石阶,往屋内跑去。 直到有光亮之处,傅宴山这才瞧见了她沾满了血的双手,顿时就愣在那:“你这是?” “痛。”宋以歌轻声哼了句,便再也没有力气喊出第二个字来。 淮阳候闯进来的时候,恰好瞧见了,便是她满手是血的垂在了床沿边上。 在他目光触及到她满手是血的时候,淮阳候只觉得瞋目切齿,好像天地都在刹那倾塌了般:“歌儿。” 045 辩解,求情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觉得身子是越发冷了,她想要将身子蜷着,用手环着,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地握住,她昏昏沉沉的想要抽开,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分毫,只能任人摆布着,尔后,她便试着慢慢的睁了眼,淮阳候那张焦急的不行的眉眼便在刹那撞入了她的眼眸之中。 宋以歌张了张嘴,半响,这才喊出一声:“爹爹。” 淮阳候颤着手摸她的脸:“乖儿,爹爹在,你会没事的,别怕,嗯?” 这是他和妙儿生下来的姑娘,他平常都舍不得说上一句重话,现在竟然被人欺凌至此,这叫他如何咽的下这么一口气,更别说,欺凌他乖儿的还是宋姨娘的女儿,这叫他更加不能忍。 淮阳候将她的手放下后,极快的起身,大步的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宋以歌望着他的背影,刚想出声,就见宋以墨搬着一个圆凳坐了过来,挡住了她的目光,宋以墨满目柔光的握住了她的手指,轻声道:“歌儿,还痛吗?” 话音刚落,宋以歌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凳子被踢倒的声音,还有一道尖利的哭声,以及宋锦绣劝慰的声音。 还有,宋老夫人也来了。 宋以歌瞧着宋以墨摇头,反手拉住了宋以墨的手:“哥哥,你带我出去一下。” “别任性,你这般严重,如何能出去。”宋以墨小声与她说道,而后又笑着安抚她,“歌儿,你放心,父亲会将此事处理好的。” “哥哥,不管如何,此事因我而起,总不该让四姐一人承受,毕竟这件事我也有错。”宋以歌恢复了些力气,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说的气若游丝的,半分力气都没。 说完,宋以歌便撑着起了身。 宋以墨想要阻止,可瞧着宋以歌眼中的那份坚毅之后,伸出来的手不知不觉得又慢慢地垂在了身侧,一动不动。 宋以歌也知自己怕冷,便将箱子中的狐裘翻了出来,裹在身上,绕过屏风也走了出去。 如今外室中,倒是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架势。 宋姨娘与宋横波一同跪在地面上,两人俱皆哭哭啼啼的,其实宋姨娘还好,哭的是梨花带雨的,可宋横波就不一样了,整个人几乎都要发癫。 淮阳候与宋老夫人一同坐在罗汉床上,宛姨娘站在淮阳候的身边伺候着,而傅宴山与宋锦绣分开站在两旁,见着宋以歌裹着狐裘过来,多少都有些惊讶。 刚才见着人,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如今倒是精神了不少,宋锦绣刚想过去,将人扶着过来,就见宋以歌安静的同宋横波一般,跪在了地面上。 淮阳候一瞧着,顿时就心疼的不行,刚想起身,就被宋老夫人按住了手:“歌儿,你这是做什么?” “歌儿来请罪。”宋以歌安安静静的将头磕下,“今日之事,也不能全怪四姐,是歌儿有错在先。” 听见她请罪,宋横波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浮木一般,也不哭闹了,而是用手指着她的脸,理直气壮的大声喊道:“祖母,爹爹你们如今可听见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是她有错在先!横波瞧不过去,这才出手的!” “你闭嘴!”不听宋横波说话还好,一听别说淮阳候气不打一处来,就连宋老夫人也被她气得发抖,她伸手狠狠地一拍身旁的茶几,便道:“我瞧着二姐儿有句话真没说错,你这个人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心肠更是歹毒到了极致!” “歌儿有什么错,你与我说便是,需要你出手教训吗?四姐儿,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歌儿!还将她的手掌弄成那般模样,难道你没有听见刚才大夫怎么说吗?差一点,只差一点,她的手就要废了!你说,你们姐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下这般毒手?你现在不但不知错,还在这儿大呼小叫,四姐儿,你平日里学的闺学,都学到哪里去了?” “难道学的便是不尊长辈,目无余子,不护嫡妹吗?” “还有你!”老夫人或许是真的气急了,瞬间便将矛头指向了跪着的宋姨娘,“当年你犯下那等错事,老身瞧你可怜,怜你一片拳拳之心,这才将你带回了府,许了你我宋家的姓,若早知今日,当年老身都不该动那般的恻隐之心。” 一听这话,宋姨娘哭的更加卖力:“母亲。” “闭嘴!”这次出声的却是淮阳候,他是半点都不耐烦瞧着宋姨娘的,没瞧见一次,他就想起这人算计他的事,若非她的一番算计,妙儿又如何会在怀墨儿的时候伤了身子,最后郁郁而终。 宋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再吭一声。 宋横波其实很少能见淮阳候的面,就算平时偶尔能见家宴上见着,对着宋以歌也是一片关心备至,温煦的犹如春风拂面,哪曾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样,是以今儿见着,也不免被吓了一跳,什么话都不敢再说,只能跪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而宋以歌却不同,她上辈子的时候,就连天子发怒都曾见过,又哪里会怕一个将军这般,况且这怒气还不是对着她。 宋以歌低着头,又道:“祖母,爹爹请容歌儿先说一句。” “地上凉,要不你起来再言?”淮阳候关切道。 宋以歌摇头,再次拜下:“爹爹,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四姐,是歌儿先未经允许,便在府内烧纸,结果被四姐瞧见,四姐一时情急,出手可能就重了些。” 宋老夫人怒气犹在:“就算你未经允许烧纸,她就能出手这般重了?” 宋以歌安安静静的磕头而下:“还请祖母息怒。” 倒是淮阳候恢复了冷静,他轻声问道:“歌儿,你若是想要烧纸给谁,何不与我们商量一声,要自个悄悄地做?” 宋以歌道:“爹爹,若我想要拜祭的那人,是被……”话到一半,宋以歌顿时就没了声息,她敛着眼睑,又说,“我与璎珞姐姐自幼相识,这么多年来也一直相伴,如今璎珞姐姐走了,连个尸骨都没人收敛,女儿也知若是冒然求父亲为璎珞姐姐做个衣冠冢,让人知晓,势必会惹圣上龙颜大怒,女儿不敢,便只能自己烧纸祭拜,权当成了我与璎珞姐姐这么多年的情谊。” “祖母和爹爹要如何惩罚歌儿,歌儿也都认了,这本就是歌儿的错,还请祖母和父亲不要牵连他人。”宋以歌说到最后的时候,眼中都染上了几分泪光,声音哽咽更是不必说。 宋老夫人听了,也不由得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林府原先与我们老宋家本就是世交,这孩子又与璎珞那丫头从小便要好,如今出了这种事,歌儿的反应也算是情理之中,罢了。” 淮阳候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颇为无奈的点头,亲自起身将宋以歌扶了起来:“这事便这般吧,我先扶你回去休息,你好好养着,有什么事,等你好了之后再说,好不好?” 宋以歌乖巧的倚在淮阳候的身上,点头:“女儿明白的。” 几人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傅宴山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眉眼低垂,到此刻的眉眼完全沉冷下来,望着宋横波的那双眼,犹如深渊。 折腾到了半夜后,众人才差不多算是散去。可唯有一人,自动请缨的留了下来。 宋以歌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已经难受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可宋锦绣却似乎不打算放过她,她端着厨房才熬好的汤药,便坐在了宋以歌的床沿边上,搅动着碗中的药。 宋锦绣舀了一勺来,喂至宋以歌的唇边,这才慢慢笑道:“今儿明明,妹妹有个很好的至四妹于死地的方法,为何妹妹到了最后关头却救了她?你该知,四妹她呀,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就算是对她再好,她也不会记你半分恩情的。” “而且,我倒是不知七妹,竟然有这般的菩萨心肠。” 宋以歌将药吞了下去,勉勉强强的笑道:“二姐,菩萨心肠我可没有,只是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四姐的性子如何,你我该心知肚明才是。” “她呀。”宋锦绣将勺子一搁,歪着头一笑,“先前祖母不是都说了吗?四姐呀,性子歹毒,目中无人,张扬跋扈的很,七妹又何必帮四妹开脱。” “是啊,四姐做事一向张扬,若她真的瞧见了绿珠悄悄出府,哪还能想着派人跟踪,依着她的性子,必定当场便闹起来了。”宋以歌不甘示弱的跟着接口,“你说对吗,二姐?” 宋锦绣垂着眸:“听七妹的意思是……” 宋以歌耸耸肩,目光却是凌厉非常:“冤有头,债有主,二姐你觉得我该如何了?” 宋锦绣端着药碗的手有些不稳的一晃,随即笑道:“听七妹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四妹天性愚钝,若无人指点,哪里会想得这般周全,许是……” “许是,这次四妹提拔的丫鬟婆子太厉害了些。” 宋以歌低头又咽下一口药,笑道:“或许吧。” 046 你还真是理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融暖的日光铺洒在了徽雪院的庭院中。 过了这些的时日,宋以歌已经将身子养好了,除了还是被缠着布,无法移动的左手外,其他的地方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 宋以歌裹了一件轻裘走到门廊下,却没有站出去,只是懒洋洋的倚在那,身边的绿珠小心翼翼的将药碗端了过来:“姑娘,药熬好了,您先喝了吧。” 宋以歌用完好的右手接过,低头喝了口,满嘴的苦味顿然将整个人弄得无比清醒,她垂着眸子笑道:“这里面你们没加黄连吧,这么苦。” “良药苦口嘛!”绿珠笑盈盈的站在宋以歌的面前,盯着宋以歌喝完之后,这才说道,“姑娘,凌府的姑娘遣人传来了拜帖来,许是今儿便会登门。” 她抬头望着门廊之外的天地,突然觉得日光有些刺眼,她侧目闭了闭,这才问道:“是凌府的哪位姑娘?” 绿珠仔细的想了想:“是大姑娘和六姑娘。” “她们呀,你去给二姐传个话,让她代为去迎一下客吧,我也不太方便过去。”宋以歌说道,“还有,四姐如今如何?这几日都在屋中昏昏沉沉的睡着,还没来得及过问。” 听见宋以歌提起宋横波,绿珠的脸上顿时有些不太好看,就连说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了几分埋怨:“姑娘,您呀,就是性子太好了,四姑娘这般待你,你怎么还能如此的宽宏大量?若非您那日为四姑娘求情,如今她怎么可能只是被禁足这般简单呀!你的手可就差点废了呀。” 见着绿珠这般生着气碎碎念的模样,宋以歌只觉得万分可爱,便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傻丫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 “四姐姐的处罚虽然轻了些,但是在祖母和爹爹的心里……”宋以歌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将手中的空碗塞到了绿珠的手里,“去给二姐姐说一声吧。” 绿珠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可还是能感觉出自家姑娘还是蛮开心的,于是她便也没什么好气愤的,欢天喜地的也就应了。 绿珠走了之后,奶娘这才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姐儿。” “奶娘。”宋以歌瞧着她,眉眼顿然舒展,带着几分甜暖的笑,本想过去将人扶住的,却反被奶娘扶着,进了屋,“如今虽是放了晴,可到底还是冬日,姐儿还是注意身子的好。” 宋以歌甜甜的笑道:“奶娘我都这般大了,您呀,就该多照顾照顾自己,不该在为我操劳了。” “您要是在这般,我会于心不安的。” 奶娘将人扶着走到罗汉床上坐下,慈爱的一笑:“老奴今儿来,其实还有件事,还望姑娘应允的。” 宋以歌惊讶看着奶娘,有些不明白怎么好好地,突然有些事要她应允,一般奶娘会与自己的姑娘说这话,大概目的,只有一个请辞。 她握紧了小几的边角,低了声:“奶娘,你想说什么?” 奶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而后便在她的面前跪下:“月娘,今儿是来和小主子请辞的。”说完之后,奶娘这才抬了头,说道,“月娘已经老了,而姑娘您也能独挡一面了,已经不需要月娘在你的身边在为你筹谋划策了,所以还请姑娘能放月娘,衣锦还乡。” 宋以歌哪来的坐得下,她一下子就起身,蹲在了奶娘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奶娘,据我所知您已无亲人,若是离了府,你该如何?何不就留在府中享享清福了?” 谁知奶娘却坚定地摇摇头:“姑娘,尚且还有亲人在世,那人是我的侄儿,前些日子,我与他见过了,他们要回老家去,问我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姑娘,我少时离家,如今已经五十载了,我怕我如今再不回去,日后便走不动了。” “再言,姑娘以前不也说过吗?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我本不是金陵人氏,又如何能在金陵安心的养老而终。” 宋以歌沉默以对。 奶娘依旧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松:“姑娘,老奴伺候了小主子这般久,从未求过您什么,这一次,就当老奴求您了。” “您先起来。”无论结果如何,宋以歌也见不得奶娘这般跪在地上,她用一只手,将人扶起来,而后才谆谆善诱,“奶娘,并非我不愿,而是您应该去找祖母说,您的卖身契是在祖母的手中,还有奶娘,您跟您侄子回去,我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奶娘倒也理解的,拍了下她的手,说道:“我知道姐儿最是孝顺的,他们一家人都挺好的,为人也十分和善,只是无法看着姐儿出嫁,着实是心中留有遗憾。” “奶娘。”宋以歌本想再劝,却听见绿珠的横空而来,将她的思绪完全打断。 “姑娘,凌府的两位姑娘来了!”是绿珠欢欢喜喜的声音。 奶娘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说道:“竟然姐儿还有客,那老奴就不耽误姐儿了,关于老奴的这事,老奴会去和老夫人说的,还请姐儿保重。” 宋以歌也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来劝她,只能笑了笑,便目送着奶娘出了府,在她离开的刹那,她瞧着奶娘有些佝偻的背影,蓦然眼睛一酸。 屋外,凌月与奶娘的问好声响起,宋以歌赶紧将头撇过去,用手背将眼角的泪给擦了擦。,在凌月她们进屋的时候,宋以歌又是一脸的欢喜:“大姐姐和六妹妹怎么来了?” 凌月弯着眉眼笑道:“是呀,五妹妹瞧见我可欢喜?” “自然是欢喜的,自凌府一别,就再也没了大姐姐的音信,的确是让妹妹有几分挂念。”见着熟人,宋以歌还是有几分开心的,本想将两人迎上来,却听见凌晴委婉的说道:“其实今儿来,除了探望五姐之外,晴儿还受兄长嘱咐,给宋表哥带了一样玩意,可否请姐姐的身边的丫头带个路,让六妹这一样小玩意给宋表哥带去。” 宋以歌一听,顿时更乐了:“可以呀,绿珠你带着六妹去哥哥那吧,再让葵儿沏壶茶端进来便可。” 绿珠应道:“是。” 宋以歌携着凌月一同坐到了罗汉床上,碧绿的茶水在杯盏中浮着,细长的茶叶起落。 凌月瞧着她笑:“看情况,妹妹的气色不错,想必前几日的那事,应该没给妹妹造成什么影响才对。” “这件事的确不算什么,不过是闲时的小打小闹罢了,倒是大姐姐,身子可好些的,那湖中的水,可真是凉呀。那时,我走得急,竟然不曾去看望一下姐姐,实在是罪过。”宋以歌眉眼含笑的与凌月说着之前的凌府的事。 凌月听后,笑容倒是不改:“这有什么呀,能将那对烦人的母女赶走,就算是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宋以歌也不置喙什么,只问道:“那如今大舅与大舅母如何?” 凌月歪着头想了想,倏然就笑了:“这么多年,母亲早就对父亲死心了,只是我气不过罢了,如今父亲又新纳了一个姨娘进府,日日陪在身边伺候,勉强算是个良妾吧,人也乖顺,不像戚氏恃宠而骄的,瞧着便心生厌烦。” 屋内早先便点了檀香,闻着便心生安宁,如今香味倒是溢了出来,满屋子都是。凌月自然也闻见了,她嗅了嗅:“这什么呀,还挺香的。” 宋以歌笑着,低头喝了口热茶:“听说是寺院中用的檀香,这些日子我有些梦靥,是以祖母便去寺庙为我求了一盒来,好让我睡时能得几分安宁。” 凌月颔首:“妹妹身子骨不好,许也是有睡中梦靥的缘故,这香味道甚是宜人,妹妹该多点点才是。” 宋以歌道:“是呀,所以我日日都点着,就怕梦靥了。” 凌月瞧着她,这次过了许久这才说道:“其实这些话本不该我这么一个外人来插手,不过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姐姐,我想有些事,我还是的告诉你。” “愿闻其详。” “你知道你们宋府人丁稀少,你护着你四姐也是情有可原,可你护着她的时候,难不成就不能想想自个?你瞧你这只手,都成什么样了?若是日后,你许了人家,遇见一个挑刺的婆婆,还指不定那这事如何说你了,你这丫头,对自己能狠,怎么偏就狠不下心去对付别人。”凌月心疼的抓住了她的手,轻叱道。 宋以歌听得心中有些感动,她手指动了动,说道:“这些话,我不方便告诉旁人,不过告诉姐姐倒也无妨。” “虽然我的手,是被四姐弄的,可归根结底,这件事幕后的推手并非是四姐,四姐为人虽然张扬了些,却是没有这般缜密的心思的,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宋以歌笑,“她呀,想借着我的手,除掉四姐,可我却不愿这般轻易的就如了她的意。” 凌月眼睛一亮,捂着嘴噗的一笑:“所以说,你是故意的。” 宋以歌轻言浅笑:“是呀,这样的话,我既没有如她的意,还能让祖母和父亲觉得我大度,何乐而不为了。” “那你就没有一点怀疑过?”凌月好奇的问道。 “怀疑过,也愤怒过,后面我躺在床上醒来,清醒了些,便也能想清楚些。”宋以歌淡淡道,似乎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凌月颇为赞许的点头:“你这般理智清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宋以歌笑弯了嘴角,却并没有答话。 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若这世不活得清醒些,那还能怎么办了? 凌月撑着面前的小几起身,说道:“六妹这般久不曾回来,我去寻寻她,可要一同去?” 047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未曾在这里用膳便回去了。 倒是宋以歌霸占了宋以墨的罗汉床倚着小几笑弯了腰,见着自家妹子越笑越过分,宋以墨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这有什么好笑的。” 宋以歌依旧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哥哥,不如我做主去爹爹和祖母那给你求个婚如何,我也挺喜欢六妹妹当我嫂子的,哥哥你若是迎了六妹进门,歌儿必定敬爱有加。” “胡闹。”宋以墨纵然板了脸,可耳根子还是止不住的发红。 宋以歌也不在笑他,倚在那,便低头磕着瓜子,心中却还是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宋以墨早就到了弱冠,算起来和沈檀差不多大,可沈檀与她早就成亲不知道多久,唯有他别说娶亲,屋里连个侍妾通房都没有,晚上的时候没有人能暖被子,该有多孤寂呀。 她赖在宋以墨这儿,喝完了整整一壶茶后,也没什么吃什么东西,将面前剥好的橘子一推,就从罗汉床上跳了下去:“哥哥,我先回去了,有事遣人来屋内找我即可。” “嗯,你路上小心些。”宋以墨笑道,“如今还是寒冬,你以后不要再穿这么少出门了。” 宋以歌低头瞧了瞧裹得像一雪团子的自己,又想了想凌晴今儿那身合贴的衣裳,多少有些不畅快,同样都是姑娘,为啥人家就算裹得再多,那身段也是婀娜袅袅的,哪里像她圆滚滚的一团。 绿珠已经掀了帘,在等她。 宋以歌也只能气呼呼的瞪了宋以墨一眼,而后便从帘子那钻了出去,宋以墨望着的身影,刹那,眼中溢满了柔光。 回了屋,便有伶俐的丫鬟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来。 宋以歌着实不太喜欢姜茶的那股子味道,可在绿珠殷勤的目光中,宋以歌还是不得不低头喝了口,便让人拿得远远地,连看一眼都太不愿意,绿珠也不敢将人逼的太紧,只能哄着,可宋以歌哪里是个好哄的,说什么都不愿在再喝,绿珠这才打消了心思,让人给拿了下去。 屋内又燃起了檀香,清淡的香味飘满了一整个屋子。 如今时辰也还早,宋以歌睡不着,干脆让绿珠从书房中取了书来,摊开在小几上看着,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与此同时,另一处屋内。 许生笑吟吟的从窗子口翻身进来,而后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似真似假的抱怨着:“你们这窗也太小了些,不若明儿我叫人来,给你凿大一些?” 灯花下,那人的眉眼显得越发的清淡冷然。 一室空寂,只听见他冷哼的声音:“有门你不走,偏生要爬窗,又怪得了谁?” 许生丝毫不在意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他步履轻松的走过来,在他的对面坐下:“表哥,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好生没道理,我来瞧你,你不识好也就罢了,怎还在说我。” 傅宴山坐的岿然不动,他低头翻着手中的兵书,半响,才见他在一片光影朦胧中抬了头,那双眼冷寂的如同一片荒芜之地:“何事?” 许生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给你送点消息来,不过……”许生早就看见了他案上搁着的一团揉皱的废纸,他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展开。 烛火下,纸上笔迹潦草,许是心烦意乱又或是仓促之间所写,可读来,却是字字柔情。 许生嘲弄着看着傅宴山:“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个情种。” ——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 “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 ——(《减字木兰花》宋吕本中) 宋以歌掩了卷,用手撑着头,一双眼轻轻敛着,叫人瞧不清她如今的情绪如何。 绿珠拿过狐裘轻轻搭在了她的身上:“姑娘,夜深了,不如就寝吧。” “不用。”宋以歌于一片阴沉中抬了头,她拍了拍绿珠的手,“我如今还不累,绿珠,你先去睡吧,我想在看一会儿。” 绿珠支着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笑道:“那奴婢陪着姑娘吧,若是姑娘身边没个人伺候,一会儿姑娘要喝茶又怎么办?” “我又不是自己没手。”宋以歌笑着与她说了句,但真的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安安静静的看着书。 可没一会儿,宋以歌便耳尖的听见了外面有窗子响动的声音,不算大,却也清晰可闻。 她将手指从桌面上拿开,移到了膝上,正要去瞧瞧的时候,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甚至还来不及尖叫,一双带着茧子的手,便捂上了她的口鼻。 她便又瞧见了那日出现在寺庙中的黑影。 与小以歌经常写信往来的那位,她还记得他的名,阿生。 小以歌唤他阿生。 宋以歌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眼中的戒备也逐步消减了去,阿生瞧清之后,这才满意的收了手,说道:“看来,你已经瞧过那些东西了。” 宋以歌眼神微闪,然后唤道:“阿生。” 他似乎很满意,眉眼也缓缓地舒展开,他动作十分娴熟的爬到了罗汉床上去,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至于绿珠,早就被他从后面给打晕了,如今身子正软软的伏在地面上。 可宋以歌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盯着他:“你为何来了?” 阿生笑:“只想给你赔罪的,若非那日,我实在是恼极了,那也不会将你一个人扔在山门外,更不会让你遭受了那般的无妄之灾。” 宋以歌并不敢相信他,只道:“你想如何赔罪?” 阿生一瞧着她的模样,便知道她不怎么相信自己,可他也不在意,她也就是喜欢她,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地步,他掩住眼中的痴迷,露出一双清明的眉眼来:“难道你不想害你的是谁吗?” 她自然是想知道的,可想知道又如何?那边的人还没有查出来,她所能做的,只有等着。可听见他这般问,宋以歌的呼吸却在瞬间急促起来,颇有些不知所措的,她搁在小几上的手,微微一动,攥住。 眼前是一盏有些昏沉的灯花。 耳边是窗外簌簌而过的风声。 一室的静谧中,她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响起:“是谁?” 阿生从罗汉床上下去,朝她伸出了手:“是谁,我不好与你明说,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看一个人。” 宋以歌犹豫了几番,想着信中小以歌那般依赖的口吻,她终究还是将狐裘的系住,拉着阿生的手腕便与他一同走了出去。 如今天色昏暗,檐角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阿生瞧了眼,蓦然伸手揽过了宋以歌纤细的腰肢,带着她纵身一跃,便上了房梁顶。 站在此处,更觉得视野开阔。宋以歌还来不及感叹,就感觉风声一阵阵的从自己的耳边刮了过去,脚下空悬着,并无可以着落的点。 直到最后,阿生抱着她停在一处屋顶,宋以歌这次倒是很轻易地瞧见了此处的院子,流云院。 是她二姐宋锦绣的院子。 宋以歌的嘴角紧紧抿着,过了半响,才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阿生侧头看她:“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月夜下,少女眉眼沉静,这满庭满院的月华,都及不上她半分。 阿生搂着她跳下去,快步往后院走去,黑暗丛生的院子里,唯有一点火光明亮,似有什么东西,随风而起。 宋以歌脚步一顿,与阿生藏在暗处,目光顿然就晦暗起来,事情到了这么一个地步,有时候孰是孰非都变得不太重要了。 倒是几日之前那件事,她倒是想通了些。 恐怕绿珠被发现买纸钱,不是宋锦绣特意注意到的,而是无意中看见的,未免矛头对准自己,便先出了手,既然出了手,便要求一个两全,是以便有了后面的借刀杀人。 只是……她有什么人需要祭奠吗? 宋以歌倚在墙壁上深思着。 等着宋锦绣将纸钱烧完,化为了灰烬,阿生也将宋以歌被带回了徽雪院中去。 门帘卷下,掩住了满院的风雪。 他站在槅扇外,只余下一道剪影,映在上面,他低声道:“我今日便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宋以歌低低的应了声,也没有说好还是不好。阿生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缓,可最终还是一句话都不曾说,跃上屋顶便走了一个干脆。 这人是走了,可宋以歌也没了先前的半分轻松,整个人恹恹的趴在小几上,烛花已经快要燃尽。 绿珠已经醒了,正去外面烧了一壶热水端进来,准备给她暖暖脚,宋以歌倒也没拒绝,如今天冷,泡暖和一点,也正好可以休息。 她低头用脚丫拨动着水珠子,问道:“绿珠,你觉得我二姐如何?” 绿珠闻言,倒是仰头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二姑娘生性温柔,自然是不错的,倒是四姑娘,姑娘您还是少接触些吧。” “奴婢那日倒是听见二姑娘与您说的话,虽然奴婢也觉得二姑娘说的话不太中听,但有一句二姑娘却是没说错的,那位四姑娘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姑娘又何必这般惦念着。” 宋以歌没说话,只是敛着眼睑低头想着事情。 048 璎珞小姐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翌日,府上倒是迎来了一位稀客。 大约也是武将的缘故,老远瞧着便能瞧出他身上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以及冷冷淡淡的眉眼。 按理说,外男来府,她本该避讳的。 可是宋府与别个府邸不同,淮阳候今儿不在,宋以墨那般差的身子,又哪里敢让他出来招呼客人,就怕前脚一出来,等着客人还没走,他自个就先病倒了,所以在听见前院的小厮来禀告的时候,宋以歌毫不犹豫的让绿珠将刚刚才收叠好的狐裘拿了出来,往身上一裹,便让丫鬟撑了伞出去。 来人是庄宴。 宋以歌将他引进门后,为了避嫌并没有去她的徽雪院,而去了迎客用的正堂。 落座之后,宋以歌这才让丫鬟去请了傅宴山来。 绿珠伶俐的将茶水沏好端上来,宋以歌笑道:“这是君山银针,庄公子不妨尝尝看。” 庄宴端起来喝了口,说道:“的确不错,以前我的一位故人,也十分喜欢君山银针,说起来宋七姑娘还与她认识。” “是璎珞吧。”宋以歌低头喝了口茶,笑出了声,“庄公子,今日你来此,本该是由我父兄……” 不等宋以歌说完,就被庄宴截断了话头:“我知道,宋兄身子不好,还不要麻烦他了,毕竟我今儿来,也是因你而来,所以说给你听,也并无不可。” 宋以歌面色有些恍然,她心如明镜似的,怎么会不知道庄宴是为了什么事而来,她与庄宴一向都没有什么交集,唯有寺庙中发生的那事。 说到正事,宋以歌也敛去了惯常的笑容,正经的问道:“不知庄公子可曾查获什么可疑的人?” 庄宴道:“的确有一人,不过他的面目全被人毁了,查起来有些困难。” 宋以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庄公子难道就不曾问出什么吗?” 说到此事,庄宴目光如炬:“说出来姑娘可能有些不信,等我们找到那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横尸荒郊野岭,全身也被一些畜生撕咬的不成样子,是以一时之间还辨别不出来这人是谁。” 如今天冷,就算是稍有碳火的屋子内,茶水凉的也快,自庄宴说了这话之后,宋以歌便一直没有开口,低着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她拧着眉心抬了头,眼神带了几分冷意:“那他身上可还有什么物什?” “倒是有一个,正在我那放着了,若是姑娘需要,庄某便命人将那物什交给姑娘。” 宋以歌道:“那就麻烦庄公子了,不知可否麻烦庄公子,将那件物什描述描述吗?” 庄宴道:“自然可以,那物什也只是一件很平常的物什,是一块玉,也不算是什么好玉,就算是普通人家攒个几年,也买得起的那种次玉。” “次玉?”宋以歌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沉思间,倒是傅宴山随着丫鬟走了进来。 宋以歌见着他来了,便起了身:“庄公子,我表哥来了,若是公子还有什么事,便与我表哥说了,请恕以歌不能作陪了。” “打扰姑娘了。”庄宴拱拱手,目送宋以歌裹着狐裘出了屋。 傅宴山坐到了刚才宋以歌的那个位置,丫鬟便立马换了一盏茶来,热气腾腾的,傅宴山握在手中,暖了暖手后,这才清清淡淡的说道:“不知庄大人特地过来一趟,所谓何事?” 出了正堂,宋以歌本想着回屋的,谁知却在半路又被老夫人给传了过去。 刚进了屋,就听见宋锦绣和宛姨娘的声音,还有算是宋锦绣明快的笑声,印象中,宋以歌从不曾听宋锦绣这般笑过。 或许是,不曾听见她笑得这般轻松过。一直以来,宋锦绣给她的印象都是,克制而温柔的,从未放肆。 今儿倒是一反常态。 丫鬟掀了帘,她刚绕过屏风进了屋,就瞧见宋锦绣倚在宋老夫人腿上,笑得眉眼羞怯的,宛姨娘的手边,正放着那本小册子。 给宋锦绣挑郎君用的。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收了回来,福身给宋老夫人见礼:“今儿祖母这儿可是好生热闹呀。” “给二姐儿挑了一个如意郎君,婚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宋老夫人笑呵呵的摸着宋锦绣的头,“真快呀,一眨眼你都要嫁出去了,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了,小小的一团,抱在怀中,可乖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对了歌儿,今儿那位庄大人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宋以歌挑了一个离宋老夫人近的位置坐下,拿过小刀和瓜果,低头削皮,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颈,听见宋老夫人的问话,回道:“庄公子是为了摇光寺那件事来的,他说,人已经抓到了。” 宋老夫人还来不及激动,就又听见宋以歌继续说道:“可惜,人已经死了。” “听说是被人抛尸在荒郊野岭了,那里的畜生都快把他撕咬的差不多了。”宋以歌手法娴熟的将手中的东西削好,递到了宋锦绣的手中,“二姐姐,你说,这可不可惜呀?” 宋锦绣的手一颤,点头:“自然是可惜的。” 说完,宋锦绣便想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宋老夫人的时候,宋以歌的声音又在一旁淡淡的响了起来:“这水果有些凉性,祖母年纪大了,还是吃些暖胃的吧,这是专门给二姐姐的,恭喜二姐姐觅得如意郎君。” 宋锦绣小心翼翼的抬头瞧着宋以歌,就连笑都变得有些僵硬:“谢谢……七妹。” 宋老夫人倒是没有发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只道:“对了歌儿,月娘来我这儿说过了,我原也想着将她留在府中养老,可她去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便给她一笔银子,让给安然回去养老,也打算拨几个丫鬟随身伺候她,你觉得如何?” 宋以歌福身下去:“还是祖母想得周到,若是那人对着奶娘不敬,奶娘也可搬出她侄儿的家中,不必受人冷眼。” “是啊,人老了,又不是亲儿,还不知道靠得住还是靠不住,月娘是我们府中的老人了,我还真不放心她出去。”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眼角便浸出了几分泪来,宋锦绣便用绣帕替她擦了擦,宋老夫人见了又连忙笑开,拉住了她的手,“锦绣,你就快嫁人,可得好好绣你的嫁衣。” 宋锦绣甜甜的一笑:“是,孙女儿知道。” 宋老夫人隔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头,急急忙忙的说道:“对了对了,歌儿你赶快回院子去,月娘今儿便走,好像是她侄子那催得紧,我叫你过来便是要说这些的,谁知道竟然忘了!你快回去见见。” 宋以歌连行礼都顾不得,微微一提着这裙摆便小跑了出去。 跑回徽雪院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的,连口气都有些接不上,她扶着门框喘气,脸颊飞红。 “姑娘,姑娘。”绿珠也跟在她身边双手扶着膝喘着气,一张小脸也是红彤彤的,却也衬着她的那双眸子,分外灵动。 院子内的丫鬟瞧着她,立马就将手中的东西扔掉过来,扶住了她的手:“姑娘,月娘已经在您的屋中等您好一会儿了。” 宋以歌颔首,裹着狐裘,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 到了槅扇处,她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人背对着她而坐,穿着秋香色的衣裳,背挺得笔直。 她跨过门槛进屋,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奶娘笑着回头:“你回来了。” “奶娘。”宋以歌走过去,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您不走不可以吗?” 奶娘将人拉到跟前来,摸着她的长及腰间的墨发,一寸一寸的似乎在摸着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般,她不太习惯奶娘这般,便出了声:“奶娘。” 奶娘却拍了拍她的手,笑而不语,无端的宋以歌只觉得心中有些发毛,她有些想将手抽回去,去被奶娘死死地握住:“别动,姐儿让老身再好好看看。” “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日后老身若是不在了,姑娘可不能太淘气了。”奶娘笑道,言语亲昵,似乎还是与以前那般一样,并无二致。 可宋以歌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拧着眉心,说道:“奶娘,那您别走好不好,您只要不走,您就可以日日夜夜的瞧着我了,您不是还说,想看见我出嫁吗?如今我还未许人家,奶娘您放心就扔下我一个人走吗?” 奶娘听了,并不答,只道:“老身来府中少说也有二三十载了,算是瞧着姐儿长大,姐儿可知道?” 宋以歌颔首。 奶娘又继续笑着摸着她的发,说道:“所以为了姐儿的性命,老身不能再留在金陵了。” “奶娘?”宋以歌讶然的看着她那般慈和的眉眼,如今却浮上了几分冷意,宛若幽魂一般,宋以歌下意识的便往后退了一步。 奶娘瞧着她,叹气:“其实姑娘不用这般瞧着我,以歌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如同我的孩子一般,你觉得我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吗?” 宋以歌站在原地,只感觉晴天一道霹雳下来。 好巧不巧,正打在了她的头顶上。 奶娘也起了身,站在罗汉床的脚踏上,站得稳稳当当的微微一笑:“璎珞小姐。” 049 奶娘离开;你还有我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在奶娘声音出口的刹那,宋以歌便觉得身子一软,那双腿竟然支撑不了自己的重量,便要往地面上跌去,却被奶娘拉住,并且扶着她上了罗汉床坐着歇息。 如今天色也不算晚,可宋以歌却觉得窗扉之外,到处都是黑漆漆雾蒙蒙的一片,一点光亮都没有。 瞧着那张小脸上如今血色尽失,奶娘也不知自己点破她的身份到底是错还是对。 可如今事已至此,她们之间该解决的还是得解决了。 奶娘就站在宋以歌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其实林姐儿不必这般,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事,说实话,老婆子我一开始也很难接受,可这世间万千,无奇不有,林姐儿也不必觉得稀奇,自那日姐儿死意已决后,老婆子我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姐儿会借着姐儿的身子回来,或许这也算是命吧。” “姐儿该你一条命,如今也算是还了你,老婆子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既然林姐儿占据了姐儿的身子,那些前尘往事,该忘的也就忘了,该担负的责任,也要担负起来。” 宋以歌身子原本是有些紧绷,可在奶娘的宽慰下却奇迹的缓和过来,她倚在小几上,眼眶一片红晕,奶娘笑着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林姐儿,其实关于你和姐儿的事,我是知道些的,那些字老婆子虽然看不懂,可耳朵却还没聋,那日偶然听见姐儿与一个黑衣男子谈话,事后本想劝慰劝慰她的,谁知道竟然晚了一步。” “如今老婆子我也快走了,这府中的事,也不好再过问了,只是姐儿虽与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关系不算好,但到底却是一脉相承,我知二姐儿做的那些事,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可如今她便要出嫁了,日后这个宋府便是你的天下,那林姐儿可愿放她一马,就当是瞧在姐儿的份上吧。” 宋以歌双眸含泪的抬头看着奶娘:“奶娘……” “老婆子知道这样做的确有些委屈你了,你也是个好孩子,却不承想竟然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奶娘摸着她的脸,笑得越发慈爱,“就这一次,答应奶娘好吗?” “若是二姑娘还执迷不悟,那便随姑娘处置了。” 宋以歌却蓦然低了头,声音也逐渐低沉下来:“奶娘,你让我考虑考虑。” “若这是第一次我自然是可以放了宋锦绣,可您也知,这并非是宋锦绣第一次想要置我死地,我若不知反击,她必定还有下次,前几次便这般歹毒,若下次她真的得手会如何?” 奶娘也知是这个道理,她也不急慢慢的摸着她的发髻,声音软和下来:“老婆子自然是明白林姐儿的意思,可这次二姑娘想对付也并非是您,您也不过是当了四姑娘的替死鬼,林姐儿,有句话说得好,叫事不过三,如今姐儿也没了,这个府内的姑娘,也就只剩二姑娘和四姑娘了,若是连二姑娘也一同去了,这府中是何等的凄凉,老婆子也知道,这事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林姐儿,所有的起源,也不过是因为傅公子罢了,如今二姑娘已经许了人家,想必不会再与你和四姑娘纠缠,林姐儿就饶了二姑娘一次吧。” 宋以歌听了,别的感觉没有,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下来,她有些颓丧的将眼闭上,开口:“奶娘。” 奶娘应了声,笑眯眯的摸着她的头:“怎么了?” 宋以歌只道:“奶娘,你张口便是我做了宋横波的替死鬼,那你可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还是说,你指的是另一件事?” 奶娘被宋以歌反问的一下子就住了嘴,神色也有几分莫测难言。 宋以歌将奶娘的手挥开,整个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与奶娘面对面的对视着:“奶娘,你说的是摇光寺那件事吧,你知道内情?” 奶娘紧紧地抿着嘴角,好了一会儿才道:“今儿我看见庄大人来了,还以为他已经查到了,这才过来告诉你的,谁知道竟然不是。” “其实这件事说了也不无妨,反正老婆子也快走了,你们这些冤孽事,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奶娘佝偻着背在罗汉床边角的地儿坐下,这才说道,“这府中,您们三个姑娘,除了您之外,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心仪傅公子,也是傅公子一表人才,又有侯爷的提拔,前途坦荡,她们俩都想为自己挣上一个好前程,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四姑娘张扬不知收敛,二姑娘内敛,却又包藏祸心。” “摇光寺那一次,本与你无关,是二姑娘听了四姑娘自荐枕席被拒绝后,又在那寻死觅活的,这才起了歹心,这不曾料到,那夜林姐儿您竟然在那守着。” “二姑娘虽然也嫉妒您,却还没有到了要对您动手的地步。” 宋以歌也说不出此刻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奶娘,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奶娘叹气,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倦怠:“也是不久前,二姑娘出府买纸钱的时候,那时候我听闻她表哥死了,然后暗中找人去查了查消息。” 宋以歌将所有的情绪都重新敛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那人也是她杀的。” 听见宋以歌问得这般直白,奶娘也迟疑了一会儿:“这老婆子我就不知道了,林姐儿我知你心肠最好,二姑娘这次也是犯了糊涂,那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了,就当老婆子求您了。” 宋以歌也不知现在已经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着奶娘,这人虽不是她的奶娘,却是小以歌,就算是小以歌做了那些事又如何?难不成她还会去跟自己的妹妹较劲吗? 见着宋以歌久久不答,奶娘突然起身,就在她的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宋以歌愣怔住。 她搁在膝上的手紧紧地握住,就在奶娘准备弯腰磕头的时候,宋以歌豁然起身,死死地咬着牙关将人给扶了起来。 奶娘颤颤巍的抬头,瞧见的就是她那双肃冷的眸子。 和平常的不太一样。 “林姐儿。”奶娘悲怆的喊了声,反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宋以歌望着她,恍然之间就想起了早些年的光景,她尚且待字闺中,与小以歌整日形影不离,奶娘总是会陪在她们的身边,温柔的叮嘱着她们,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如今想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 她的手一点点的松懈下去,直到最后无力的垂在身侧,再也提不起一丁点的力气来。 “奶娘,你此行尚远,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与你相见,我让绿珠给你准备了些盘缠,盘缠不算多,但你养老已经足够,还有我院子中的丫鬟,你若是有看得顺眼的,便也带走吧,卖身契我会给你。”宋以歌微微地笑着,“这算是我为歌儿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奶娘依旧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不放手:“那二姑娘……” “我答应了。”宋以歌淡淡道,“不过事不过三。” “若有下一次,你就算是爬回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对宋锦绣心软半分,你也知,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有些东西已经看得很淡了。” 奶娘拉着她衣裳袖子的手,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半响,奶娘终是松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次她俯身而下,行了一个大礼,宋以歌身子没动,没去看也没去扶。 “老奴走后,姐儿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前尘已逝,多想无益,姐儿还是多为日后打算吧,只是老奴再也不能伺候姑娘了。” 说完,奶娘动作迟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微光透过窗棂打了进来,浅浅淡淡的覆在了她的面容上,明明柔和了她的整个轮廓,可奶娘却觉得她的眸光比任何的时候,都要凉薄。 就像那日林府被抄家封禁,她陪着姐儿站在巷尾瞧见她的时候。 她跪在雪地中,身后是倾颓的府门,他的父兄被戴上了枷锁,往日门庭若市的林府,在冰天雪地中显得越发遗世独立,可在她看来,却像一处深渊,跌进去就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 那日,林姐儿的眼神也像极了那日。 沉默,悲凉,也格外的渗人。 奶娘最终还是走了,抱着绿珠替她准备的盘缠,带着宋老夫人的送给她的几名丫鬟,在黄昏时分,被一辆有些破旧的马车接走了。 她离开的时候,宋以歌没有去送她。 据绿珠说,奶娘走的时候,哭的泣不成声,还朝着大门跪下,任何人都拦不住的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也一直念念叨叨的,不过没人听清楚罢了。 宋以歌心不在焉的将面前的灯花挑了,望向眼眶通红的绿珠,笑着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奶娘,她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要做的,便是尊重她的选择,你瞧奶娘能和家人团聚,不是挺好的吗?” 绿珠抽噎了一下,泪水又流了下来:“可我们也是奶娘带大的,在奴婢的心中,她早就和奴婢的亲娘没什么两样,姑娘,我是真的舍不得奶娘走。” “她这一走,就感觉院子空了许多似的,奴婢们都不习惯。” 宋以歌将绿珠搂紧了怀中,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顿然湿了大半,她摸着绿珠的头,温温柔柔的一笑:“绿珠,你还有我呀。” 050 不用查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天外头已经黑了,如今的府中也只留下了几分灯笼投射下来的光,在青石砖铺就成的地面上,细碎的浮动。 这般晚了,其实她本不应该出来的,可在房中呆着又实在是闷得厉害,这便出了院子,前方是两名丫鬟正提着灯笼,为她照清脚底的路。 在府内闲逛了半日,一丁点人声都没有听见,空旷安静的厉害,她又想起下午时候,奶娘与她说的那些话,她虽然是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的,可心中也能明白。 比起她,宋锦绣才算是这个宋府正正经经的姑娘,她呢?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人罢了。无论她在如何努力,她与这个地方始终是融合不进去的。 她的根,是在林府。 是那个在大雪中被埋葬的林府。 宋以歌脚步一停,看向了西北角,半响这便敛了眸子:“如今几时了?傅表哥可曾就寝?” 提灯的丫鬟转身行礼:“会姑娘的话,如今傅公子应当还在书房,并不曾就寝。” “走吧,便去表哥那一趟,不用知会爹爹他们了。” “是。” 到了书房外头,宋以歌倒是有几分踌躇不前。 此地是外府,要见的也是外男,深夜前来,本就不妥,若是进去,在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言出去,大概她的名声也算是毁了吧。 可有些事也耽误不得,她若是今儿不说,估摸着明天就要改变主意了,宋以歌站在鹅卵石铺垫成的小径上,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道:“你让小厮去通报一声吧,就说我有要事要请教表哥。” 丫鬟应了声,便小跑着上前与那守在书房外的小厮说了,不一会儿那小厮便提着灯笼出来,走到了宋以歌的面前一拜:“公子说,请姑娘进去。” 傅宴山透过槅扇看着那个在夜色中身形小小的人儿,若非知她一向稳重,这般夜里,他是决计不会让她出入自己的书房的。 他重新捡起了手边的书,宋以歌也跨过门槛走了进了屋。 书房冷清,也空旷的厉害,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和书之外,并无一物,屋内也未曾燃起时下金陵那些公子哥喜欢的檀香,唯有一室的冰冷涌动。 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摘了下来:“表哥。” 傅宴山这次倒没有拂她的面子,而是回了句:“深夜来此,表妹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事。”宋以歌尽力让自己忽略掉这屋内的迎面而来的寒气,“摇光寺那事,表哥不必再查了,庄大人那里,也麻烦表哥说一声,此事我已有决断,就不劳烦表哥和庄大人,在为此事奔走了。” “只是从那个人身上搜来的物什,还请表哥明儿能向讨来。” 傅宴山听闻,倒是十足的意外,那夜他找到这小姑娘的时候,命都去掉了半条,再想想她在公主府做的那些事,他可不认为这位主儿,是个心肠好的,懂得以德报怨的。 他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为什么?” 宋以歌低着头答道,语气带了几分冷意:“为什么,就不用表哥多问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置好。” 傅宴山颔首:“不查也可以,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要不然你父亲那也说不过去。” 宋以歌原本低着的头,猝不及防的抬了起来,就像是在下一个什么决定似的。 冷风凛凛而来,他听见她的声音混着风声一同传了过来:“就说,那人死了,线索断了,查不了。” “你这是在造伪证。”傅宴山笑了下,只是目光依旧冰冷的厉害。 宋以歌脸色平静的厉害,就像是经过了生死一般:“他人都死了,查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此事便这般作罢。” “我今儿来不是和表哥商量,是在通知表哥这件事的处理和决断。”宋以歌福身而下,“此事就劳烦表哥了,以歌希望明儿午膳之前,能瞧见那人身上的物什,完完整整的摆在我的徽雪院中。” “夜已深,表哥也早些就寝吧,以歌告辞。” 语毕,宋以歌将斗篷的帽檐拉上,重新遮住了头,这才转身离开了这空旷的屋子,听见关门声传来,傅宴山神色顿然有些恍惚。 原先的时候,也有一个姑娘会提醒他早些就寝,只是后面,他将她给弄丢了。 傅宴山是个极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人,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事,他便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将槅扇推开,冷风呼呼的迎面吹来:“风覃。” 一个人影陡然从梁上蹿下,跪在了他的面前:“主子。” 傅宴山平视着远处,哪里是正被一片黑暗笼罩,他说:“去查查,今儿宋七姑娘可有接触什么人。” “是。”风覃应着,一个眨眼间便又消失不见。 傅宴山站在那,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他可不会相信宋以歌那些莫须有的说辞,毕竟今儿上午见着庄宴,听闻那人的死讯的时候,还一脸想要挖地三尺,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正法了,可不过是隔了一个下午罢了,竟然想法就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没人在她耳旁嚼舌根,他可不信。 回了徽雪院,刚一跨进门,绿珠便立马吩咐那些丫鬟婆子煮了热茶端上来。 宋以歌倦怠的摆摆手:“不用,给我备一些热水就好。” “姑娘似乎很累的样子。”绿珠转身走到了她的身后,捏上了她的肩膀,“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宋以歌拉住了绿珠的笑,朝着她笑:“不用,我没什么事,不过是走了太久的路,有些乏了,昨儿就是你在这儿守着的,今儿不用了,你换个小丫鬟上来吧。” 绿珠明白这是姑娘在心疼她,可她又何尝不心疼姑娘,不过她也不愿就此拂了姑娘的好意,自然也应承了,重新换了个小丫鬟上来。 原先徽雪院的伺候的婆子就不多,这下奶娘走了,又带了几个走,这院子倒显得越发清寂了。 宋以歌也没什么睡意,倚在罗汉床上,手指在窗框上敲着。 窗外,一轮孤月正当好。 翌日,等着宋以歌去请了安回来,果然瞧见庄宴说的那件玩意,正摆在了自己的桌案上,被一个暗红的锦盒的装着,她过去手指点上那锦盒的时候,在屋子中伺候的丫鬟,立马就开了口:“这是今儿傅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姑娘要的东西。” 宋以歌低头将那锦盒打开,将那块玉佩取了出来,捏在手中,冷笑:“这等玩意,竟然还能配这么好的盒子。” 绿珠似乎察觉出了自家姑娘心情不悦,刚想宽慰几句,就又听见她说,“拿自己贴身的玩意送去堵嘴,也夸得她想出来。” “这不被人发现还好,若被发现岂不是要落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绿珠实在是不太明白宋以歌在说什么,刚想发问的时候,就听见宋以歌将那玩意往自己的袖中一放,对着她说道:“院子中可有什么粗壮些的妇人婆子?” “有。”绿珠点点头。 “你将她们带上随我去一个地方。” 掬水院。 宋以歌过去的时候,宋横波正坐在书房中研墨,专心致志的在宣纸上一笔一笔的描红,不得不说,她安静的时候,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宋以歌是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闯进来的,就连宋姨娘都被她的阵仗给惊动了,她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针线走了出来,可瞧见宋以歌那冰寒彻骨的目光时,却又不敢上前半步,只能倚在门边,遥遥望着。 曾经的一身傲气,早就在这儿被碾压的分毫不剩。 宋以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就拔腿走到了宋姨娘的面前,她仰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宋姨娘:“我要带你女儿去看一场戏,你若是安静的呆这儿等一会儿,我便将你女儿,完完整整的给你送回来,若是你敢去祖母或者爹爹那嚼舌根,阻拦我办事,我会让你女儿尝一尝锥心刺骨是个什么感受?” 宋以歌举起了受伤的左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微笑:“宋姨娘,明白吗?” 宋姨娘苍白着脸,屈身跪下:“妾身明白。” 当宋以歌让那些婆子踢门进去的时候,正恰对上宋横波瞠目结舌的目光。 今儿宋以歌没打算和宋横波玩那一套文绉绉的话,使了一个眼神,那些婆子便全部围拢而上,一个人去绑宋横波的手脚,一个人去捂住她的嘴,还有一个将宋横波身边伺候的丫鬟全部都挡掉。 “宋姨娘,这院中的下人不太听话,就麻烦你多管教管教了,要不然我亲自来?”宋以歌挑眉看向宋姨娘,冷冷一笑。 宋姨娘担忧的目光从宋横波身上移开,狠了狠心没在去看宋横波求救的目光。 虽然曾经她也算是个混账,这么多年,心也跟明镜差不多了,七姑娘虽然年岁最小,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不太好相处,可到底一心是偏向她的两位姐姐的,是以宋姨娘倒是真的不怎么担心宋横波会被宋以歌如何,所以听见宋以歌的话后,她便出声呵斥住了那些丫鬟,见着院子中安静下来,宋姨娘这才挽着耳边的一缕碎发,福身:“横波若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儿,今儿妾身给姑娘赔礼道歉,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横波,不管如何,她总归也是您的四姐。” 宋以歌侧脸往宋横波那瞧了瞧,勾唇:“宋姨娘既然这般明事理,不如得空的时候,也好生教导教导四姐,不要一天就只会被人当成刀子挡在前面。” 将宋横波绑走之后,宋以歌便直接去了宋锦绣的流云院。 这个时候宋锦绣正在午睡,宋以歌便指挥着人直接让人将宋横波扛到了正屋中一扇屏风之后坐着,然后用屏风将她整个人都掩了去。 做完之后,在宋横波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宋以歌便直接坐到了外间的一处圆桌边上,丫鬟伶俐的泡了壶茶水来,接着又端了些糖和甜点上来。 宋以歌也不客气,就着茶便将面前一碟的杏仁酥给吃了大半,宋锦绣被丫鬟婆子簇拥来时,瞧见的便是她那矜贵的七妹,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吃杏仁酥的模样。 她站在外间,抿唇一笑,还真是没有长大的小丫头。 她伸手扶了扶发髻中插得有些摇摇欲坠的钗子,便提着裙子进来:“怪不得我今儿一早醒来,便觉得心中实在是喜悦难当,原来是七妹来了呀。” 宋以歌神色淡淡的转头看她:“二姐姐,我今儿来是专程恭喜你的。” 宋锦绣莲步轻移到宋以歌的面前坐下:“七妹实在是客气了,我们都是自家姐妹,这有什么,不过要是等着七妹许了人家那一日,想来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必定是万分欢喜雀跃。” “那就先在此谢过二姐姐了。”宋以歌笑着,将面前的杏仁酥往前推了推,“二姐姐这儿的糕点做的不错,还挺好吃的,二姐姐要不要也尝尝?” 宋锦绣摇头:“我经常吃些,都快腻了,若是七妹喜欢,不妨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多带些走,要是还不够,遣人过来传个话,你要吃什么,二姐姐这儿便能给你做什么。” “还是二姐姐这儿好,我刚才去四姐姐那看望她,可没这个待遇,别说吃的,就连口凉水都不给我喝。”宋以歌皮笑肉不笑的与宋锦绣说道。 听闻,宋锦绣捂着那樱桃小嘴儿一笑:“四妹那个性子,七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敢你下这般重手了,更何况其他,要我说,日后七妹还是少去四妹那,她就是白眼狼,喂不熟的。” “七妹这般矜贵,又何必非要去受人冷眼了?” 051 对质(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听着宋锦绣在那笑语晏晏的,被藏在屏风后的宋横波颇为不是滋味,明明前些个日子,她并不是这般对自己的说的。 她还夸她,夸她爱恨分明,不像七妹左右逢源,明明心里恨毒了自己,却偏偏要与她装出一副友善的样子。 宋横波如今就算是在蠢,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宋锦绣给耍了,她也算是明白,今儿为什么宋以歌会怒气冲冲的带着一大堆人来将自己给绑了。 如今啊,宋横波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大半截,虽然她和宋锦绣不算推心置腹的好姐妹,可到底她自认,自己也不曾亏待过她。 是,曾经她脾气是差,偶尔会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发火,可她心中真的从来没有看轻过宋锦绣,就算是那次的事,后面宋锦绣登门道歉,她也大度的原谅了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人竟然能这般两面三刀的? 宋横波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越想心头就越难受,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打起精神来,听着她们说话。 宋锦绣的声音一落,便是添茶倒水的声音。 透过屏风,她瞧见宋以歌低头喝了口热茶,手指搁在膝上互相搓揉了一下,淡淡的开口:“四姐性子的确有些糟糕,先前在寺庙中,我便说过要从祖母那请个丫鬟过来教导教导四姐,可似乎并不管用,甚至还让她闹出了这等子事来,实在是不太应该,如今二姐就快要嫁人了,府中便只剩我与四姐,不知二姐可有什么法子能制住四姐吗?” “你也知,虽然四姐蹦跶不出我的手掌,可日日瞧着也觉得挺闹心的。” 宋锦绣顿时展颜一笑:“这好不好办,七妹是宋府的嫡女,宋姨娘又不得宠,祖母也甚是疼爱你,你就故意用身份压压她咯,况且如今七妹也快掌握府中中馈了,特意挤兑一个庶出的姑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七妹又何必自寻烦恼。” “又或者七妹再狠心些,直接寻个由头,将人打发去家庙也不错呀。” 宋以歌拿捏着神色,犹豫了一会儿:“家庙太严重了吧?我虽和四姐不对付,但也没有想过要害她在如斯地步。” 宋锦绣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将心中所想的事给说出来,她笑着掩饰道:“刚才不过是与七妹开玩笑罢了,你若是想四妹不在你跟前兴风作浪,找祖母房中的丫鬟又怎么顶用,还不如让祖母递给牌子,从宫中请一位教养嬷嬷出来,管束管束四妹,这样她也没时间在七妹的跟前上眼药了。” “这倒是不错的主意,还是二姐聪明。”宋以歌伸手拎过搁在一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推至了宋锦绣的面前,“对了,你瞧我这个记性,明明是来给二姐送新婚大礼的,怎么就聊到四姐的身上去了。” 说着,宋以歌还笑着摇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才伸手到袖子中,将那个玉佩给扯了出来。 宋锦绣原先还瞒期待的宋以歌会送上什么大礼的,毕竟宋以歌作为府中唯一嫡出的姑娘,出手向来大方,不管是对着她们还是身边伺候她的那些丫鬟。 可真当宋以歌将那块玉佩拿了出来,宋锦绣身子不自觉的一抖,面如死灰。 宋以歌自当没有瞧见,还十分神气的将那玉佩在宋锦绣的面前一晃:“二姐姐,你觉不觉得这个玉佩,你十分眼熟呀?” 宋锦绣感觉此刻自己的脸都僵了,别说什么,就连假笑都做不了,只能面无表情的盯着宋以歌手中的那块玉佩一直瞧啊瞧得。 感觉自己在宋锦绣的面前显摆够了,宋以歌这才将玉佩收起来,压在了桌面上,笑得极其明媚:“可能二姐姐日夜都在看,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吧?可我当初瞧见这块玉佩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眼熟,很想二姐姐贴身佩戴的那一块呀。” “你瞧瞧,这玉不管是材质还是花样,都与二姐姐那一块像了个十成十,你说,这玉被我瞧见了,是不是缘分?” 宋锦绣搁在腿上的手死死地握住,她如今心中的燥气已经按耐不住的想要破土而出,大声嘶吼,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她也只能压下恐惧,慢慢的慢慢的又将嘴角上扬到了一个弧度,固定住:“是,很像。” 宋以歌心满意足的点头:“是呀,我还觉得这玉佩能被我遇见,实属有缘,不,是与二姐姐有缘,你瞧,二姐姐刚定下人家,我想着送什么比较合适,这玉佩便自发的钻到了我的眼前来。”说着,宋以歌将压在手掌心中的玉佩,往前一移,塞到了宋锦绣的手边,“二姐姐,你不会嫌我这礼送的太轻了吧?” 宋锦绣整个人有些哆嗦的看着那玉佩,刚刚陪着她的手,宋锦绣便尖叫一声,将那玉佩给拂了出去,眼见就要从桌上跌落,却被宋以歌从半中央拦截住,她将玉佩重新拢回了掌心中:“二姐姐也太不小心了吧。” “这可是妹妹精心为你挑选的新婚大礼,若是摔了,这天下间可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块一模一样的了。”宋以歌以手撑着桌面起身,走到了宋锦绣的跟前去,在她的眼前晃了一圈后,便弯下腰准备将那玉佩系在她的腰上,“毕竟这玉佩的纹路,材质,可都是极其难得的。” 可才刚刚弯下腰,就被宋锦绣一把推开。 她仓促的站了起来,面色慌乱:“七妹说的可真是好没道理,我的这贴身玉佩七妹都能找出第二块,一模一样来,又如何会找不出第三块了?” “哎呀,二姐姐。”宋以歌拿着玉佩跺了跺脚,小女儿的娇态十足,“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手中的这一块,不是二姐姐您自小佩戴的那一块了?” 宋锦绣面露愤色,大吼:“你说谎!我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说来这事也算是个巧合。”宋以歌倒是耐性十足,不过宋锦绣,如今却有了几分浮躁之色,她将身子往桌角一靠,把玩着手中的玉佩,便道,“就是不知二姐姐,是否能听七妹和你啰嗦啰嗦?” “没有!”听完她的话,宋锦绣顿时暴跳如雷,“我今儿不舒服,恐怕无法招待七妹了,还请七妹赶快离开我的流云院!” 说罢,宋锦绣一拂袖,便想着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在路过宋以歌的时候,去被她从后面一把拉住,将她给拽了回来,抵在了桌角处:“我劝二姐姐,今儿还是陪我好好聊聊为好,免得我一个不高兴,便拿着玉佩去找父亲做主了。” “话说回来,二姐姐就不想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吗?” “它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在我的手上拿捏着?难道二姐姐都一点都不愿意听七妹说说这个故事吗?”宋以歌拽着她的手,又继续说道,“或者,二姐给我解释解释,你半夜在自个院中,烧纸钱做什么?给谁的呀?” 宋以歌没在和她打太极,一连串的话就像炮制连珠似的脱口而出,她每说一句,宋锦绣的脸色便要难看一分,最后竟然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那泪珠子不断地从眼角哗啦啦的冒出来,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柔善可欺。 她用玉佩毫不怜惜的戳在了宋锦绣的眼角:“流云院已经被打点过了,没人会来救你,二姐姐你还是趁着我心情好,将事情都交代了吧。” “还有,你这个眼泪或许对宋横波那个蠢货又用,但对我来说,你只是在白费力气罢了。你如今有这个力气哭,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胡编乱造将这件事给圆了。” 瞧着宋以歌那无动于衷的神色,宋锦绣便知自己不过是在无用功罢了,当即便真的收了眼泪:“七妹,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的,你又是何必要步步紧逼?” “是啊,我也自认与二姐姐无冤无仇的,可二姐姐的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是在打破我对二姐姐的所有想法。”宋以歌目光往手上的玉佩瞅了眼,“二姐姐知道,这个玉佩,我是在哪找到的吗?” 见着宋锦绣还是咬着牙关死不承认,宋以歌嗤笑一声,说道:“是那日在寺庙中追杀我的那人的尸体上。” “二姐姐,你说你的贴身玉佩,怎么就跑到那人身上去了?”宋以歌用玉佩贴着她的脸,轻笑,“你能感受到吗?这玉佩上还留有那人的余温和鲜血,当时他死的时候,这玉佩上是沾满了血,我拿回来,洗了好久,才将上面的血迹一一洗掉。” 宋锦绣望着玉佩的目光随着她说的话,变得越来越惊恐,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宋锦绣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手下一用力便将宋以歌给推了出去,她发了疯的就想往外面跑。 就在宋锦绣要将大门推开的时候,只听见宋以歌清淡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今儿要是二姐姐踏出这个屋子一步,这玉佩我可就直接转呈给大理寺了,毕竟这个丑闻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倒是二姐姐,婚期将近,你赌得起吗?” 052 对质(二)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锦绣只觉得脑中最后一根弦骤然崩塌,所有掩藏于心的恐惧和绝望,都被宋以歌轻而易举的给挑了出来。 没人知道,这些日子她到底是怎么过? 只要她一闭上眼,就能瞧见表哥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面部狰狞的看着她,好像要将她剥皮抽筋了一般。 宋锦绣大哭倒地,抱着宋以歌的小腿,可怜兮兮的仰头:“我也不想的,七妹,我不想的!” “你不想,可你还是做了,不是吗?”宋以歌平静的反问。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宋锦绣崩溃的大喊,眼泪哗哗的看着她,“七妹我真的没有想到要害你,我要对付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四妹罢了!” “那日,四妹上吊未遂,我以为你之后会回去歇息的,我没想过你会守在四妹那里!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呀!”宋锦绣可谓是哭的肝肠寸断,“后面,我发现了,我便将他骗到后山杀了给你报仇了呀!” 听了她的说辞,宋以歌只觉得荒谬,她弯下腰抬起了宋锦绣的下颌:“你确定是为我报仇,而不是杀人灭口吗?” “二姐,你满嘴谎话,叫我信你?” “真的,七妹二姐不敢骗你的!你是我们宋府的嫡姑娘,你若是没了,父亲势必会兴师动众,我不敢堵啊!”宋锦绣哭道,“你也知我爱慕表哥,那日见着四妹去给表哥送东西,我……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嫉妒得要命,这才犯下如此大仇的!七妹,你就放过我吧!” 宋以歌平静的将玉佩放在一边,又指了指自己的手:“那这事了?二姐你又准备怎么解释?” 宋锦绣恐慌的摇摇头:“七妹我……” “二姐姐。”宋以歌微笑着喊着,“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一点证据都没有,便来胡乱指责你吧?趁现在,我还不想闹得太难看,不如二姐姐老实一些?” “或者,我替二姐姐说说?” 宋锦绣还处在一个惊恐的状态中,当即便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宋以歌微笑着听完一半后,便笑着俯身,用那玉佩贴在了宋锦绣的嘴上:“看样子,二姐姐已经是神态混乱了,不如听听妹妹的话?” 宋锦绣如今哪里听得进去,整个人就如同惊弓之鸟般,在宋以歌的钳制下瑟瑟发抖,宋以歌也难得理会她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直言道:“那日,你外出买纸钱打算烧给你表哥,谁知道碰上了我的丫鬟,你怕我丫鬟误事,东窗事发,便决定先发制人,所以回来之后,你就告诉宋横波,又给她出了主意,因为你认定了宋横波头脑简单,必定会来找我的麻烦,的确宋横波是来找了我的麻烦,于是你便又想要借刀杀人,你知道宋横波若是对我做了什么,不但我不会放过她,就连父亲和祖母也不会放过她,可你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我竟然知悉了你的意图,并且保下了四姐。” “其实你心头一定在怨恨我吧?若是我没有醒来,或者没有看明白你的企图,如今四姐已经成了你的替死鬼,对吗?” 宋以歌看着宋锦绣那可怜的模样,不由得长叹一声,她将她的下颌抬了起来:“二姐姐,你告诉我,你这是要多恨我和四姐,才能这般一次又一次的置我们于死地了?” “本来这事我是不打算这么快就揭穿你的,还想着好好地要与你玩一玩,可谁知这枚玉佩,竟然被庄大人送到了我的面前,二姐姐我实在是没有耐心,再陪你玩什么,姐妹和睦的游戏,你我今儿便情断于此,至此之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宋以歌没有任何的关系。” 宋以歌厌恶的将宋锦绣推开,手中的玉佩也顺势从她的嘴角滑落,跌在了地面上,磕出一定的缺口来。 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其实按照我原先的性子,必定是不会放过你的,但你运气实在是太好,有贵人相助,我迫于情面不得不答应,饶了你这一次,所以我没有给祖母和爹爹说,可如果你下一次,还敢将这些腌渍事,打在我的头上,宋锦绣到时候你就别怪我,不在顾念姐妹之情了。” “不过瞧着你姓宋的面子上,等你大婚之日,你的添妆我还是会来的,权当成了我们这些年的姐妹情谊,至此之后,便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宋以歌扣了扣桌面,绿珠和另一个小丫鬟便推门鱼贯而入。 她们一直都守在外面,对她们多言之事倒也知悉几分。 绿珠一笔低垂着眼,没往宋锦绣那看上一眼,她径直抱着斗篷上前,替宋以歌穿上:“姑娘,外边冷,您可不能在将身子骨给冻坏了,要不然老夫人和侯爷还不得心疼死。” 宋以歌笑着任由绿珠唠叨,等着绿珠系好斗篷的带子,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屏风处,丫鬟会意,笑着上前将屏风移开。 听见屋内传来轰隆的声音,瘫坐在地面上的宋锦绣流着泪,往声音发出的地儿瞧去,这不瞧还好,一瞧宋锦绣只觉得恍惚天都塌了。 那里,宋横波正被人五花大绑的丢在地面上,她的嘴被人用东西给抵住,可那双眼却是泛起了凶狠的红光,直愣愣的瞪着她。 这双眼,充斥着凶狠和绝望,就像那日被她杀了抛尸在荒山的表哥一般。 冷风从敞开的门扉从吹进来,宋以歌歪着头抿着嘴角一笑:“我的事都解决了,剩下的事二姐姐就和四姐姐自个协商着吧。” “不过二姐姐你也别怪我,毕竟四姐姐被你利用这般久,也应该有知情的权利才对,我这个当妹妹实在是看不惯,二姐姐一次又一次将四姐姐当着刀尖使。” 语毕,宋以歌笑意微微的从门槛跨了出去,她低头瞧着跪在门廊下的丫鬟婆子,轻声一笑:“看着点,别出人命就行,其他的,就随她们去吧。” “毕竟四姐姐当了这么久的替死鬼,总得出点气,明白吗?” 丫鬟婆子哪里敢违背宋以歌的命令,当即一个个的都不敢看里面,是俯身磕头:“是。” 就在宋以歌同绿珠走出流云院的时候,身后那间敞开的屋子中,蓦然就爆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 她驻足回望。 夕阳昏黄的光晕,不知何时降临,将这院中生机勃勃的光景全都笼罩了进去。 不知何故,宋以歌瞧着心中只浮出了一个词来,那便是,日暮西山。 或许,如今流云院的这般模样,便是日后淮阳候府的下场吧。 “姑娘。”跟在宋以歌身边的绿珠,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您在看什么了?” 宋以歌摇头:“没什么,走吧。”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唯有书案上一点灯火如豆。 傅宴山长身玉立的站在槅扇之前,此时乌云蔽月,就连丁点月光也瞧不见。 槅扇之外,便是细雨微风。 不知站了多久,四肢都被冷得有些僵硬之后,紧闭着的房门才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全身笼在黑袍中的男子大步走入,在书案之前跪下:“属下见过公子。” 傅宴山头也不转,只道:“可有探听出什么来?” 没有傅宴山的吩咐,黑衣人也不敢起身,只能继续跪在那,将头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宋七姑娘在改变主意前,曾与她的奶娘单独在屋内呆了许久,后面奶娘走的时候,眼眶是红肿着的,也不见宋七姑娘出来送她老人家,只吩咐她的贴身丫鬟拿了一些盘缠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是以,属下斗胆猜测,宋七姑娘之所以放弃追查此事,许是奶娘说了什么,这才让宋七姑娘打消了念头。” 傅宴山听后,颔首:“你所言之事也确有几分道理,宋以歌又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自然她不查,你们也不用再忙此事了,就这样吧。” 黑衣人再次低头:“是。” “若是公子并无其他事吩咐,那属下便先退下了。” 傅宴山刚点头,还为言一语,就瞧见风覃推门而入,与黑衣人跪在一起:“主子,府内二姑娘和四姑娘打起来了。” 傅宴山不太耐烦听见这两人的事,眉尖都拧了起来,风覃装作没瞧见,只道:“是宋七姑娘招惹出来的。” 听见熟悉的名字,拧着的眉尖又有瞬间的放松,他看着他:“为何?” 风覃道:“主子可还记得昨儿宋七姑娘登门拜访主子,说是不用再查摇光寺一事。” 傅宴山颔首。 风覃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含了几分笑意,又说,“那日奶娘离开,跪下请求七姑娘放过二姑娘,七姑娘似乎念及这么多年的情分,便应了奶娘,然后等着今儿,七姑娘似乎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去将四姑娘绑了,扔在了二姑娘房中,让四姑娘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弄了个清楚,七姑娘离开的时候,撂下了话说不在过问此事,便任由两人打了起来。” 傅宴山听后,倒是有几分惊讶:“这小丫头竟然还有这份心智,这手借刀杀人玩的还挺漂亮的。” “是啊。”风覃应着,“七姑娘这一番举动,既全了她与奶娘的情分,也给自己报了仇。” “属下还听说,二姑娘的脸被四姑娘给抓花了。” 傅宴山嗤笑:“不过都是报应罢了。” “下去吧。” 053 掌家;过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从流云院回来之后,宋以歌便不愿意再管这档子的事,可耐不住绿珠是个擅长打听的,硬是将她们走之后,两人的种种细节当作说书似的,绘声绘色的给她描绘了一番,最后竟然还惊动了宋老夫人,不过等着老夫人赶到,将她们打架的缘由问清楚后,气得给两人赏了一棍子,不过这事却也就此掩埋下来,当日在流云院外听见的丫鬟不是杖毙,就是发卖出府,最后的时候,还给她的徽雪院送了大批的绫罗绸缎,权当安慰。 绿珠兴奋地围着桌案打转,瞧得都有些眼花缭乱。 宋以歌倒是兴致缺缺的,瞥了眼便没了声息,托腮瞧着外面的云层,以及院中逐一亮起的灯笼,在微风中晃荡。 绿珠选了其中最好的一匹,兴冲冲的抱着到了宋以歌的面前:“姑娘,您瞧着云锦多好呀,还有那匹鲛纱的,做成衣裳,再配着姑娘这般好的颜色,一定能艳压群芳。” 宋以歌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身子靠着大迎枕,懒洋洋的应了声:“嗯,眼光不错。” “那奴婢明儿便请师傅上门给姑娘量身裁衣如何?” 宋以歌琢磨了一会儿,摇头:“先将这放在库房吧,等着春日,再请师傅来裁衣。冬日的新衣,早就做好了,没必要在浪费。” “这个府中也就只有姑娘才这般勤俭,若是换成二姑娘或者四姑娘,估摸着趁夜都要派人出府了。”绿珠虽然有些不舍,可还是依言,将云锦重新搁在了桌案上,然后又将丫鬟进来,将这些赏赐,全部都搬进了库房之中。 屋内便又重新安静下来,只余下丫鬟婆子进出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绿珠又走到了宋以歌的身边,轻声问道:“姑娘,真的准备不追究了吗?” 宋以歌侧目,也不知是不是光晕打进来的缘故,绿珠总觉得她的眸色要比常人更浅一些,她道:“如今二姐婚期将定,等着她嫁出府,便与我没什么关系了。又何苦为难。” “可是二姑娘做了那般过分的事……”不等绿珠说完,就被宋以歌打断:“她做那些事,虽然手段吃相是难看了些,可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但也情有可原。” “再言,她如今不也是破相了吗?”宋以歌懒懒道,“对二姐而言,她那张脸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都被毁了,这已经算是最大的惩罚了。” 绿珠还是不太明白:“可二姑娘毁掉的只是一张脸罢了,姑娘您差点丢的可是命呀。” 宋以歌眼中浸出了点点笑意,她伸手将绿珠拉到罗汉床上坐下:“傻丫头,虽然我们常言,以色侍他人能的几时好,可如果一个女子连最基本的容貌都没有,那她能得到的机会,比之常人便要少上几分,虽说新姑爷人老实,我们宋府又家大业大,他如今须得靠着我们庇护,但宋府也不可能庇护他一辈子,如今二姐破了相,没准等着过几年,纳妾便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绿珠眨眼:“但世间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所以说,你就是个傻丫头。”宋以歌笑着又揉了揉她的头,“去吧,帮我备些水。” 绿珠乖巧的起身应着:“是。” 摇光寺的风波便也就此平稳下来,大家伙似乎都忘记了这些事,流云院和掬水院又开始热闹起来,兴致勃勃的备着年货,迎着新年。 宋府这个新年要比往年更热闹些。 宋以歌裹的毛茸茸的站在正堂与管事对着送往各府拜年的礼单,许是宋老夫人真的已经操劳不动,放手的事越来越多,宋以歌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只陀螺似的,从白日转到黑夜,忙得根本抽不开身。 其实这些事对她而言算得上得心应手,毕竟上辈子偌大的一个王府她都打理的过来,又何况如今的淮阳候府。 将礼单对完,宋以歌指出了些错来,让人下去换后,低头喝了口茶,便又让另几个管事进来对账。 对的是侯府名下的几处铺子的收成和其余庄子上佃户上缴的租子。 不说铺子的收成如何,就光是那几处地上缴上来的租子,都足够宋以歌看上几日。 她让人全部都给她搬回了徽雪院去,又添了一个火盆放在脚边烧着,算盘便搁在了左手边,方便她随时对账。 绿珠便在边上伺候笔墨,瞧着这段时日消瘦了一大圈的人儿,颇为心疼:“姑娘,这劳什子的账本又不会长脚飞了,您若是何苦来着?” 宋以歌手指拨着算盘珠子,答得飞快:“这些事早就完一日,便多得一日休息。” 绿珠还是觉得心疼,便随口抱怨道:“您如今才刚上手,老夫人也不帮衬着些,实在是说不过去。” 听着绿珠这般孩子气的话,宋以歌只是笑了笑:“祖母这是在优待我了,毕竟府中的中馈,还是旁人想要掌,都掌不了的,如今祖母全放手给了我,足可见她对我信任,我又怎么能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了。” “再言,祖母放手全权交给我的那日,你又不是不在场,难不成没听见宛姨娘是怎么求着祖母,让二姐从旁学习的吗?”宋以歌拨算盘珠子的手有些酸了,便干脆停下来活动了下,喝了口热茶,又说,“所以呀,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对了,一会儿你替我给祖母递个话。”宋以歌道,“就说今年大雪,佃户的收成都不太好,如今要置办年货和送往各府拜年的东西,等着开春,还有二姐的嫁妆需要置办,府内现在是入不敷出,我想将流云院和掬水院的用度减半。” 绿珠机灵的福身后,将斗篷往身上一系,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宋以歌托腮将窗扇推开瞧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笑得眉眼弯弯,恍如春水消融了这满院的冰雪。 屋外,无意间路过的傅宴山一抬头恰好撞见。 神色,微动。 光景簌簌而过,极快便到了新年。 这也是她重生后过得第一个新年,她不愿马马虎虎的就过去,她极少穿红艳艳的衣裳,并非是因为压不住这等明艳的颜色,而是这红会让她想起那日大雪纷飞的金陵,被押送到断头台上的人。 只是她一直自怨自艾,不愿与自己过去,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如今的一切,这般光景就好像是她偷来的,每过一日她都要小心翼翼的,然后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往的哀痛之中。 可逝者已矣,她就算在这般行事,受苦受累的也不过是自己。 她以前想不开,也不愿想开,直到经历了宋锦绣那糟心的事,午夜梦回的时候,总能梦见那个眉眼如画的小姑娘站在菩提树下朝着她笑,那一双眼恍若天下间最灵秀的风景,任何东西都比拟不上。 所以,她若是在这般下去,岂不是辜负上苍,也辜负了那些枉死的人。 当初她护不住林府,如今绝不可能……让宋府在重蹈覆辙。 她望着檐下带挂着冰凌,心中陡然就衍生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来……若她身为男子,那该有多好。 宋以歌刚转了身子,绿珠便从后面拿了一件狐裘过来,给她披上,压住了红色锦缎的马面裙,衣领边上镶着绒毛,堆砌着,反而将她的脸衬得恍若巴掌般大。 “姑娘生的可真好看。”绿珠由衷的赞叹着,“等着明儿姑娘及笄,想来提亲的人,一定都要踏破门槛了。” 宋以歌也只是笑了下,并未将绿珠的话当真。 况且就算是来提亲又如何?这辈子她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的,就算是要嫁人,也要等着将宋以墨和宋府安排周全之后,要不然她如何放心的下? 有道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如今她占了宋以歌的身子,自然而然便要担负起宋以歌本该承担的责任。 “哥哥如今身子如何?可还好?”宋以歌刚跨过门槛,绿珠便连忙撑了柄伞,挡住了细雨泠泠。 绿珠道:“许太医妙手回春,如今大公子脸色比原先都要好看的多,向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宋以歌站在原地思忖了会儿,才道:“如今离用膳还有些时辰,先同我去流云院走一趟吧,不瞧着哥哥,我心中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是。”绿珠乖巧的应着,与她一同过了垂花门,脚下的石板有些湿滑,她一边小心翼翼的走着,一边又分了心神,与她说话,“等着开春,大公子便二十有三了,这府中的事,全靠姑娘管着,也不是个事,姑娘总归是要嫁人的,倒不如先让大公子娶个妻子过门,一来可以照顾照顾大公子,二来也能帮衬一下姑娘。” 宋以歌拢紧了手炉,抬头望着长廊:“你说这事,祖母与我都考虑过,不过如今还是先忙二姐姐的婚事吧,在开了春,祖母大概便会为哥哥选妻了。” “原先的时候,哥哥觉得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意拖累她人,可这些年不也是过来了吗?日后只要小心些,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两人边说边走着,没一会儿倒是瞧见了流云院的大门。 进屋前,宋以歌将身上的狐裘给脱下递给了身后的绿珠,自个拿着手炉便走了进去:“哥哥。” 她来的时候,宋以墨正倚着迎枕看书,听见声音便将手中的书放下,笑容温和的抬眼:“怎么过来了?” 宋以歌笑着在床沿边坐下:“瞧哥哥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妹妹还不能过来了不成?” 宋以墨当然知道宋以歌这是在和自己撒娇,他愉悦的展眉一笑:“这不是怕你辛苦吗?听父亲说,祖母已经将管家之事全权交给了你,有一日,本想找你说会子话的,谁知道还没派遣小厮过去,倒是先让他们给数落了一顿,说我这个当兄长太不关心你了。”说着,他便喟叹一声,伸手摸住了她毛茸茸的头,“我家歌儿终究是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她在他的跟前,乖乖巧巧的笑着,白嫩嫩的小脸,怎么瞧着都觉得不像是个能管家治得住人的。 宋以墨越看越觉得愧疚,别人家都是哥哥顶半边天,到了他们这儿却是完全颠倒了。他笑着,将那些不太愉悦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你明儿可就及笄了,可有什么心上人?”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祖母和爹爹的。” 054 婚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等着再晚些的时候,便是家宴。 宋以歌同宋以墨过去的时候,正巧就在长廊转角那遇上了傅宴山,宋以歌走在宋以墨的身侧,听着两人侧头说这话。 纵然傅宴山还是那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宋以歌却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关怀之意,她稍稍落后了一步,偏头看向傅宴山,有些不明白什么时候,他们两人的关系竟然这般好了? 还是说,最近忙着管家算账本,都没好生的关注一下流云院的动静,这才让傅宴山捡了一个漏子。 又走了几步,大红的灯笼在眼前晃荡,光晕朦胧暧昧。 他听见宋以墨问:“今年过年,傅兄不回去吗?” “嗯。”傅宴山道,“年后,我便要随侯爷出征,这一去一回也甚是耽搁,是以就只捎了信托人带回去。” 宋以墨点头:“如此也可,往年府中就只有我一人守岁,今年倒是可邀傅兄一同。” 宋以歌听了后,不由得插了句嘴:“哥哥,你身子不好,许太医说了,你要尽早入睡,可别学旁人守岁。” 宋以墨笑着转身,屈指掸了掸她的额头:“小管家婆,今儿可要去我那喝杯酒,暖暖身子。” 他的手劲很小,不过宋以歌的肌肤还是很娇嫩的浮出了一道极淡的红痕,她用手掩了掩,将额饰扒拉下来,正巧将那道红痕给遮住:“哥哥。” “还真是娇气。”宋以墨笑着摇头,眉眼温和。因顾及着男女有别,宋以墨也不敢去牵她的手,便拉住了她的衣袖子,权当是在她牵着她。 一旁的傅宴山淡淡的瞧了眼,也没什么情绪的便将眼神给转开了。 家宴是在另一处厅堂。 堂内挂着梅兰竹菊的画卷,檀香木的屏风,还有一柄七弦琴,也挂在墙上,显得古朴雅致,上方并排摆着两张几案,宋老夫人和淮阳候已经入席。 进了屋后,宋以歌抬头瞧了眼与两人一同走到了正堂中央去,朝着两位长辈行礼问安拜年,看得出今儿宋老夫人心情甚好,十分愉悦的让丫鬟给了她们发了一个红包后,便让他们赶快入席。 宋以歌是在右边的第一个席位上,而宋以墨和傅宴山坐在左边,与她的席位正对着。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随意一转,就瞧见了坐在她下手的几人憎恨的目光。 说起来她们之间也算是新仇加旧恨,若非她从中挑拨,宋横波也不会将宋锦绣给弄破相,现在还要带着面纱出来,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管家一事和她削了她们的日常的用度。 说起来,姑娘出嫁,临嫁之前需要娘家交她们管家事宜,可宛姨娘又只是一个姨娘,哪里学过管家,便想委托老夫人教教她,可宋老夫人近来年岁大了,哪里又教得动,自然是拒绝了宛姨娘的提议,只从旁提点了几句,可宛姨娘还不死心,想让宋锦绣插手府中的庶务,顿时就被宋老夫人当场呵斥了一顿,将人给赶了出去。 回去之后,宛姨娘便抱着宋锦绣哭个不停,宋锦绣本就和她们在明面上交恶,又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便冲到了徽雪院,想找宋以歌将此事理麻个清楚,谁知不但没有见着人,就连徽雪院的大门都没闯进去。 于是,这梁子便又结了一次。 直到后来,宋以歌以府中银两短缺为由,想要削减她们的用度,两人便又联手闹了一次,这一次就连淮阳候都惊动了。 以往,宋老夫人掌家的时候,念及府中人丁稀少便一视同仁,给宋锦绣和宋横波她们都是按照嫡女的用度来的,这日子长了,也难免觉得这本就是自己的该得的,谁知宋以歌刚一掌家,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几人几乎是哭着闹去宋老夫人的面前的,想着要挟要挟,谁知宋以歌却早就将此事与淮阳候说过,还将账本奉了上去,事后不必说,两人的用度又被淮阳候阴沉着脸给减了一半。 这样,她们之间便到了如今的地步。 不过宋横波倒是和她的关系算是缓和些,不若宋锦绣这般见着她一次,便想着将她的美人皮给生吞活剥一次。 她低头剥着橘子吃,也不去理会她们说话。 没一会儿,菜肴便呈了上来,不过菜式不算多,只有几样罢了。淮阳候节俭,许是在军中吃过苦,回来之后最见不得那些铺张浪费的行为,这次宋以歌也是投其所好,没有按照往年的惯例来,减了几样不必要的菜肴。 果然瞧见菜肴上来,淮阳候极满意的笑了下,夸赞了句:“歌儿当真是长大了,懂得如何持家了。” 宋锦绣一瞧,不免有些怒火中烧,因为她发现自己平常爱吃的几样都没了,正欲要与之理论几句,就被身边的宛姨娘给扯住了手,宋锦绣忿忿不平的转头看去,就见姨娘娉婷袅袅的站起了身子,将酒斟了满杯,她笑盈盈的,欲语还休的看向淮阳候的时候,上首坐着的宋以歌也站了起来,正巧挡在了她的面前,然后便说了一连串的贺词,末了,宋以歌将身子偏了偏,似笑非笑的望着宛姨娘:“歌儿不曾见着姨娘竟然也起了身,竟然挡在了姨娘的面前,不知刚才歌儿可说了漏什么,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宛姨娘微笑,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遥遥一敬后,便坐了下来。 宋以歌微微一笑,也跟着坐下没了声息。 “好了,竟然菜已经上齐了,便用膳吧。”淮阳候也不愿听她们在说什么,等着宋以歌一落座之后,便开了口。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自然也是安安静静的,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等着用完膳,将席面撤了之后,宋老夫人笑着喝了口茶,将宋以歌和傅宴山一同喊了起来。 宋以歌心头顿时就一个咯噔。如今恰逢过年嘛,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也就罢了,偏偏还在这个时候喊一对孤男寡女起身,打的是什么主意,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 她低着头,从席位上走过来,与傅宴山并肩站在堂内。 男俊女娇,真的是在合适不过。 只是可惜,这门亲事注定了襄王无心,神女无意。 外头,小厮已经将烫热的一盅酒呈了上来,淮阳候没有像平时那般坐得端正,而是有些像没骨头似的歪着,酒香味便从他面前的案上传了来。 宋老夫人不太爱吃酒,便喝了口热茶道:“等着入秋,子瑕应该就二十有二了吧。” 傅宴山拱手:“是。” 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应着:“倒是比墨哥儿还要小上一岁,不过寻常男子到了你这般岁数,别说收房纳妾这等寻常事,就连妻儿也是有了的,子瑕你就不着急吗?” 傅宴山余光往站在身旁的宋以歌身上瞥了眼,一时之间也有些琢磨不透宋老夫人话中的意思,他明白自己是和宋以歌有婚约在身,可如果是催他赶快来提亲,又何苦提收房纳妾这些话。 宋以歌虽然知道宋老夫人会在此时提起,却是万万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宋老夫人竟然还在为宋横波筹谋,是以下意识的她的余光就往宋横波的身上瞟去。 不承想,她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被傅宴山给抓了个正着,他觉得自己既然和人有约在身,娶宋以歌倒不是什么问题,反正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院子多一张嘴吃饭罢了,况且宋以歌人也生得乖巧懂事,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可若是……另一个…… 傅宴山光是想着名字,觉得浑身就打了一个寒颤,他一撩袍子跪下:“多谢老夫人厚爱,子瑕府中已有通房,若是再多,便不太好了。” “有通房了?”宋老夫人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很快倒也就释然了,一般而言,男子十五左右,家中便会给他们配上一两个通房,或者直接将贴身丫鬟给纳了也不无可能,若是没通房,那才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傅宴山会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又该如何说。 倒是身后的淮阳候将话给接了去:“子瑕你如今也不小了,明儿歌儿也要及笄了,你……” 话不曾说完,就被宋以歌笑着打断:“爹爹,歌儿如今也才十四,您说这些事会不会太早了些?” 傅宴山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听见宋以歌的回绝,他立马附和:“侯爷,如今前线战火不断,家国未安,子瑕如今实在是不敢与表妹许下什么承诺,请侯爷恩准。” “爹爹。”宋以歌跪在了傅宴山的身边,磕头而下,“歌儿还想再爹爹和祖母的膝下承欢尽孝,还望爹爹恩准。” “再言……”宋以歌笑着抬头,“兄长还未成亲,哪有我抢先的道理,爹爹如今哥哥已经二十有三,也该成家了。” “况且这府中的庶务,歌儿也不可能掌一辈子。” 055 那你喜欢他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庭院外是星河天悬。 宋以墨正瞧得起劲,猝不及防的一把火就烧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他吃酒的杯盏被他从嘴角拿了下来,不可思议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宋以歌,她身形偏削瘦纤细,跪在那小小的,看着莫名就让人觉得心疼。 他看了几眼,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刚抬头想要将目光转个方向的时候,恰巧就与淮阳候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 他面不改色将目光移开,并不做声。 宋以歌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没一会儿,便听见了淮阳候的声音从上面飘了下来:“若非歌儿提及,我倒是忘了如今你还未娶妻,墨儿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宋以墨叹了一口气,从席位上站起了身,拱手道:“多谢父亲操劳,孩儿暂且并无此番打算。” 淮阳候稍一沉吟,又道:“并无此番打算,那意思可是,你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只是如今还不太好开口?” “说起此事,我倒是记得歌儿朝我提过几句。”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年,老夫人的气色要比平常更好一些,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她的手中拈着一串佛珠,正慢吞吞的笑着,“不知侯爷可还记得,凌府四老爷的那位姑娘,叫凌晴,兄长叫凌初,听说今儿参加了秋闱。” 提到凌晴,淮阳候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听见凌初的名字,淮阳候终于有了些反应,只是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先是看了宋以歌一眼,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了宋以墨:“你喜欢凌家的那个小姑娘?” 喜欢吗?宋以墨在听见淮阳候话的一瞬间,也不由得反问了自己一声。 他没有说话,而是极认真的低头思考着,屋内沉寂了半响,他想起凌晴那丫头与自己说话解闷的时候,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或者可以说,还有些若有似无的欢喜。 可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宋以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淮阳候与老夫人倒是对望了眼,却并没有与宋以墨说话,而是对着还在跪在地上的两人开了口:“你们先起来吧,既然不急,那此事便等年后再说吧。” 宋以歌心头瞬间就松了口气。 “二姐儿的婚期倒是近了,咱们还是先一个个的来吧。”老夫人又道,“免得她们一个个扎堆,府中忙不过来不说,这府中还冷冷清清的,瞧着便难受。” “况且歌儿如今也不过十四,还是再留在几年吧。” 宋以歌低头轻笑,傅宴山将她愉悦的模样瞧了一个仔细,心中也有了种说不出的轻松与愉悦。 家宴到此,便也算是圆满收尾。 年后便是各府之间的走动,宋以歌犯懒,推托身子不好,倒也由得她在自个的徽雪院中赖了几日,直到唐府的人上了门,她这才推托不过去,唤了绿珠过来替她梳洗更衣。 此番过来的是唐衫与她那位嫡亲的兄长唐沉。 不过一月有余不见,宋以歌觉得唐衫的眉眼又长开了些,煞是好看。 她俩相对而坐,脚边都捂着一个汤婆子,两人剥着橘子,那橘子的清香味便在瞬间盈满了整个屋子,就连檀香都不用点了。 宋以歌瞧着人儿,很难想象,自己有一日竟然还能和唐衫这般平静相处的时刻,所以说,这人生呀,就是很不可思议。 她低头将一瓣橘子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冰冰凉凉的,还有些酸甜。 唐衫接连吃了几个,才住了手对着宋以歌道:“前些日子,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等着开春,长公主准备举办一个春日宴,届时会广邀金陵的名门闺秀以及各家俊俏的少年郎,你如今还未定亲,没准儿也能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 “春日宴。”宋以歌咀嚼这个词,蓦然觉得有些耳熟,再仔细一想,就记起了一件事,唐妙那丫头,也是在春日宴上相中的庄宴,从此之后便死缠烂打的。 这春日宴也并非是如今才有,原先很早便有了这个传统,只是原先的时候,长公主宴请的闺秀,不是簪缨世族中出来的姑娘公子,就是朝中五品官员之上的家眷,金陵城中的姑娘,也都已能参加春日宴为荣。 只是如今听唐衫说起来,总感觉今年的春日宴会特别好玩。 宋以歌又剥了一个橘子,分了唐衫一半:“今年可有什么说法吗?” 唐衫眨眼:“感觉今年就是个大杂烩,还听说长公主邀请一些学子也来参加。” “学子?”宋以歌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嗯,听说还有家世清贫的学子也在受邀的名单中,不过模样都长得挺不错的,我随着爹爹见过,其中还有一人不知是下面的那位大人写得推荐信,竟然举荐到我爹爹的门下。”唐衫笑眯眯的说着,不知何故突然间就拉住了宋以歌的手,“歌儿,你如今应当还没定亲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宋老夫人和淮阳候最近特喜欢乱点鸳鸯的缘故,如今听见这么一个词,宋以歌便立马警惕起来,像一只刺猬似的,将身上的刺全部都竖了起来:“唐姐姐,你问这个作甚?” 唐衫也没有料到她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反应,一时之间倒也被她给愣怔住,缓了许久才道:“见着妹妹你生就一副花容月貌,所以便有些好奇。” 语毕,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唐衫又继续问道:“歌儿,你还不曾回我了。” 宋以歌点头,说道:“已经有婚约了,是小时候长辈定下的。” 其实这事,她也是最近也才听祖母说起,她还以为他们要将她许给傅宴山,只是一时兴起为之,谁曾想竟然还真的有依有据。 唐衫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不过很快的她便又打起了精神来:“那人如何?你可曾见过?” 宋以歌很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挺好的,见过。” 虽然她并不喜欢他,可也觉得傅宴山应该会是个很负责的丈夫,并非是那种不尊嫡妻,会宠妾灭妻的。 唐衫却并不死心,又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喜欢他?” 宋以歌听了很久才道:“日后……兴许吧。” 唐衫却是不太满意她这般答案,觉得太过模棱两可的,于是拉着她的手问:“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兴许这类的说法?” “那唐姐姐喜欢严公子吗?”宋以歌反问。 唐衫倒是没有想到宋以歌竟然会这般问,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从未喜欢严临,只是如今我已十七,哪能不嫁人。我虽是任性,可也明白我若是这辈子都不嫁人,那些市井谣言,对我唐家的颜面而言,会有多难看。” “严临我见过,说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差。”唐衫笑着捏住了宋以歌的手,“我也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我们能相敬如宾便好。” 这话说的委实辛酸了些。 宋以歌心念一动,劝道:“其实唐姐姐,你这般好,又何必委屈了自己,秦王都死了这般久,你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吗?” 闻言,唐衫笑了下:“傻瓜,什么秦王呀,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他。” 宋以歌听见这话,只觉得眼皮子跳了跳,目光带了些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唐衫,若是她不喜欢秦王,那以前干嘛要和她在那抢得热火朝天的?还宁愿自贬为妾?这不是诚心断自己的退路吗? 唐衫陡然沉默下来,半响听见庭院外传来了她丫鬟的声音,这才撑着小几起了身:“你若是不愿嫁你长辈给你定下的,那便来找我吧。” 宋以歌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刚想张口问,就瞧见她的丫鬟已经走了进来,索性也就住了口,准备下次见着的时候再问。 她送唐衫出去的时候,倒是又见着了唐沉,他今儿穿了一身绛蓝色袍子,将那阴冷的肃杀之气都磨平了不少。 他与她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后,便护着唐衫离开。 她有些失神的盯着她们的背影,如今不管是瞧着谁,她总是下意识拿去和沈檀比较,这种比较无关风月,只是心中想得一些寄托罢了。 将两人送走后,她站在小几边上,看着一桌子的果皮,也不知何故,总觉得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伸手扶在桌角,对着跟进来的绿珠说道:“唤人进来,将这儿弄干净吧。” “是。” 也不知唐衫是不是和凌府几位约好了。 今儿是她来了,明儿便是凌晴她们几个前来拜年。 宋以歌殷勤的将几人接进府中后,寻个由头,便让下人直接将凌晴带去了清风院。凌月挽了宋以歌的手:“你就这般放心?” “六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也细致体贴,若是能成其好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宋以歌与凌月挨着,两人也极是亲昵说着小话。 凌月倒也没想在后面说人坏话,只是很隐晦的提道:“因祖母的关系,我与六妹也不算熟,不过五哥我倒是有几分了解,这人若是剖开,可是个黑心窝的。” 宋以歌轻笑了下:“只要她能护着我哥哥,就算是个黑心窝的又如何?大姐姐,这世上极少有至纯至善,干净剔透的像一张白纸般的人物。” “何况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些心机手段,才是好事,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宋以歌与她说道,“宋府这么一大个家底,若真的没些手段,我还不放心了。” 凌月想了想,莞尔一笑:“倒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056 莫让秋月春风等闲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同凌月进了屋。 也不知是不是凌雪和戚氏被弄走的缘故,宋以歌瞧着凌月的时候,感觉她要比先前更加丰腴,气色也更好了些。 绿珠端了些甜点上来,有心灵手巧的熬了两碗银耳羹。 宋以歌吃了口,便对着绿珠说道:“你将这儿往哥哥和六妹那送一些去,顺便你再瞧瞧她们在做什么,然后给六妹再说声,说我一会儿找她有些事,不过不急,可以慢慢来。” 凌月听到,等着绿珠出了屋子这才说道:“你对六妹倒是有些偏疼。” 她笑:“这算什么偏疼,不过是哥哥那也没什么丫鬟伺候,全是小厮,粗心大意的,肯定不会记着给六妹端些吃的,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顾虑下。” 凌月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无奈:“说你这个丫头一句,你倒是有好几句来赌我,还好如今六妹还未许给表哥,若真的许了,你估摸着都要我吵起来了吧?” “哪有这么夸张。”宋以歌笑,“我向来都是帮理不帮亲,心正的很了。” 凌月脸上笑容更深了些:“说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过来小住几日,祖母可是想你想得紧。” “明后日吧,我也该去给外祖母拜年了,不过小住也就算了,祖母身子不好,我平常还要帮着祖母打理一下内务,我若是走了,祖母身边没人帮衬不说,还得便宜一些人,这买卖多不划算。”宋以歌伸手将放在碟子里的金丝卷拿了起来,咬了一小口。 凌月点头:“你祖母已经让你来时掌管庶务了吗?” “差不多吧,所以我这才急着想要哥哥将六妹给娶回来呀。”宋以歌嚼了几下,突然便觉得口中索然无味的,赶紧几口吞了,混着一旁的茶水给咽了下去,又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府中闹出一些事来。” “你是说,市井中的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凌月虽然觉得有些愕然,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又何况是人了? 宋以歌懒洋洋的应了声:“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凌月皱眉,颇为感慨道:“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若你这事是宋横波做出来的,我还能信几分,可若是宋锦绣,我倒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觉得匪夷所思的,四姐她生来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从来都不屑用这些阴谋诡计,可二姐不一样,她姨娘原先只是爹爹身边的一个侍女,后面才被抬上来,哪里比得了宋姨娘,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先前便有些自卑,再加上四姐对待二姐的态度,这日子久了,难免心生怨怼。”宋以歌道,“不过我这二姐耐心可真好。” “若是我,必定是忍不了的。”宋以歌又说,“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件事发现了一些端倪罢了,要不然我要猜出来,也必定会费上一些时日。” 凌月不太明白:“她既然想对付的宋横波,又怎么会将你置于死地?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宋以歌笑:“这事是误伤,不小心让我给顶了去。” 听见她这般说,不用详细赘述,凌月也能猜出几分来,她应着,便也夹了一个金丝卷来吃,不过她最近在刻意维持食量,也不敢像宋以歌那般,一整个全给吃了,只能咬一小口,然后便不在动了。 宋以歌瞧了眼,说道:“其实大姐姐还挺瘦的。” 凌月听这话也有几分高兴,不过还是摆出很严肃的神色来:“现在瞧着虽然瘦,可等以后你发现了就不会这般觉得了。” “所以呀,你如今虽还小,也得注意注意些,忌口了。” 说话间,绿珠已经将挂在门边挡风的帘子给卷了起来,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从外走了进来:“如今五姐还小,你给她说这些做什么?” 宋以歌也扭头看过去,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那双眸子就恍如一池春水,碧波粼粼:“六妹可算来了。” 其实她与凌晴相差也不过是几日罢了,可纵然如此,凌晴瞧着却是要比她大一些,眉眼已经完全长开,美艳又勾人。 宋以歌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凌晴见了毫不客气的就直接挨着宋以歌坐了上去。 凌月一人孤孤单单的坐在对面,瞧着两人这般亲昵的样,倒是带了几分打趣:“瞧你们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姐妹了?” “当不成姐妹,当姑嫂也挺好的。”宋以歌爽落的接道,扭头一看,凌晴白玉般的脸颊已经浮上几分红晕来。 宋以歌被凌晴的美色愣怔住,许久之后这才隐隐想起了一个词,美人如玉。 凌月低头吃着银耳羹:“你还是别说得这般直白了,没见你六妹都害羞了吗?” 宋以歌用余光悄悄地瞥了凌晴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几人又说了近来金陵城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直到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膳之后,宋以歌这才亲自将人送到影壁那。 灯影煌煌,车轱辘的声音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大门在她面前掩上,檐角有雨水滴落在了地面,月色倒映其间,荡开一圈涟漪。 绿珠重新塞了一个手炉上来:“姑娘,咱们也该走了。” 宋以歌趁机拉住了绿珠的手:“如今哥哥可曾睡下?” 绿珠摇头;“奴婢不知。” “遣个人去问问吧。”宋以歌被这夜风吹得有些冷,她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后,这才抬脚往长廊走去。 刚走到一半,派去传话的小厮便问完回来:“回七姑娘的话,大公子如今还未睡下。” “我知道了。”宋以歌低头瞅了瞅地面,半响之后才说,“去哥哥那一趟吧。” 其实深更半夜的去清风月也不是头一遭了,宋以歌去的也是轻车路熟。 掀开帘子进去的时候,宋以墨正在自己和自己对弈,宋以歌过去,随手便拈了一颗棋子,往棋盘上一放:“哥,你在想什么了?” “在研究这个了。”宋以墨将手中拢着的棋子重新放回了棋盒中,“这大半夜的,你不休息,过来做什么?” 宋以歌笑着,也爬上了床榻,同他隔着小几坐着:“和哥哥说会子话。” 宋以墨说:“难不成你是为了几日前的事来的,放心吧,哥哥没有怪你,不就是为自己的妹妹背一次锅吗?” 宋以歌哭笑不得:“谁要同你说这事。” 宋以墨懒散的伸了伸腰,往身后一靠:“说吧,那你想与我说什么事?” 宋以歌在心头琢磨了一阵,而后便将身子往前一倾,将手搭在了小几上,她一双眼明灿灿的,恍如天上的星辰般:“你觉得凌晴如何?” 在她派人传话之前,宋以墨心头就是有些准备的,也料定了他这个像个管家婆的妹妹,势必会与他说这些事,可是真的从她的嘴中听见这人的名字时,宋以墨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一软,而且还是软得一塌糊涂。 就像春日融暖的日光轻轻地笼在身上,就如同夏日拂面而过清爽利落的风,无一不叫他为之恻隐,辗转,心动。 他半抬着脸,看向窗扇外挂在檐角的灯笼。 光影淡淡。 宋以歌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中也算作是柔情似水,她轻轻一笑:“我明白了。” “嗯?”宋以墨不曾回头。 “时辰不早了,哥哥我便先走了。”宋以歌起了身,等在外间的绿珠见了,连忙拿着斗篷走过来,替她穿上,宋以墨看她没说话。 宋以歌将斗篷的带子系好之后,才极慢的一笑:“莫让秋月春风等闲度。” 宋以墨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帘后,风雪静止,他愣了片刻,倏然展眉一笑。 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没想到,他都这般大的一个人,竟然还不如自家妹子看得通透。 摸清楚了宋以墨的意思,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况且成亲这件事也是老夫人乐闻其见的事,她专门将宋以墨喊去荣福堂问了问,见着他果真没有拒绝后,老夫人便撑着身子在,同宋以歌去了公主府拜年。 虽然平阳长公主不太明白宋以墨怎么就选了凌晴,可到底是自己外孙的意思,她也不好反驳,便应了将凌晴接到了身边教养。 婚约自然也定了下来,大概是在今年五月份左右,时日已经算是非常紧凑了。 不过这也是两家人欢天喜地的事,大伙虽然忙碌了些,可到底也是乐滋滋的。 年后,圣旨便下来。 让淮阳候即刻领兵出征,不得耽误。 淮阳候早就有准备,是以接了旨后,倒还挺悠闲的让她同傅宴山一起,与他用了膳。 他在席间喝了许多酒,絮絮叨叨了也说了很多,大多是伤感的话,宋以歌不太爱听,是以也没记住多少,但只有一句,她是完完整整的记了下来。 淮阳候说:“我日后不在了,你要好好的看着咱们家,莫让人给欺负了。” 傅宴山握住了淮阳候的手,似在许诺般:“侯爷,子瑕会好好照顾表妹的,你且放宽心。” 透过满屋的酒香,她看着面前两个高大的男子,影影重重,脑袋一昏,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翌日,等着她醒来。 淮阳候已经离了府。 他离开的那日,恰逢金陵雪停,日光融暖。 001 偏袒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春光明丽。 窗扇外,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了芭蕉和荷叶上,檐下的雨似乎都串成了一道雨幕,将庭院中的景物,朦朦胧胧的都笼罩了进去。 宋以歌便趴在窗框上,遥望着檐下细细密密的雨水成串的落下。 绿珠从庭院外走了进来,她今儿着绿衣,衣角在雨中翩跹而起,又被雨水打落,拖拽在地面上。她手中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大红色,隐隐约还有花香传来。 她循着味道回身,就瞧见了绿珠将那大红的帖子往她的面前一递:“姑娘,这是长公主遣人送来的。” 宋以歌应着,接到了手中,倒是想起来唐衫同她说的话。想来,这便是长公主举办的春日宴的帖子了。 也不知这个帖子是谁做的,还别出心裁的在上面抹了花香,袅袅蔓延出来。 拿在手中,宋以歌笑着掂量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这帖子是送给我的,还是给宋府的?” 虽然她也是宋家人,不过这话还是有区别的,送给她一个人,那边只让她一人去,她爱带着谁就带着谁,不爱带谁,谁都别想踏进春日宴一步;着若是给宋府的,那就代表宋横波和宋锦绣都可以去。 绿珠笑:“是长公主给姑娘的,送过来的丫头,特意叮嘱过。” 宋以歌虽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自豪的,可想着不用带宋横波和宋锦绣两人,心中还是有些轻快的,毕竟这两人如今凑在一起,除了吵架就是打架。 前几回还有兴趣听听,后面完全连她们的名字都不想听见。 她让绿珠给她洗了一个桃子来,她便靠着大迎枕,一边吃着绿珠削好的桃子,一边瞧着账本,日子平静无波,倒也安逸。 可就在宋以歌觉得自己要看睡着的时候,老夫人的屋中的丫鬟却是来了一个,说是老夫人要见她。 绿珠惊疑不定的转头往宋以歌那瞧了眼,踌躇了片刻后,还是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姑娘,老夫人找您。” “我知道。”宋以歌也起了身,将鞋履给穿上,“祖母可有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丫鬟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屋中,摇头:“老夫人不曾说过,只让奴婢来找姑娘,说是有事要见您。” 绿珠好奇:“这好好的,老夫人要见您是为了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吗?”宋以歌拢了拢散在身后的长发,这些日子她多多少少也算是看明白了些,虽然宋老夫人疼她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不过宋横波对她而言,也算是个心肝宝贝,为她筹谋前路什么的,明眼人一瞧便知。 如今开了春,衣衫自然也比冬日穿的要单薄些,不过如今还在春寒,宋以歌又是个畏冷的身子骨,是以要比寻常姑娘稍微厚实些。 绿珠替她捋着散在身后的长发,差不多顺溜后,这才问道:“姑娘,可要重新梳个发髻?” 宋以歌从妆匣中取了两支玉簪递到了她的手中:“替我簪上吧,免得又被人在背后笑寒碜。” 绿珠瞧着宋以歌有些生无可恋的样,抿嘴一笑:“姑娘,以您的身份又何必同她们斤斤计较,您是不爱这些玩意,她们是没有这些玩意,不过是图个嘴瘾罢了。” “我知道。”宋以歌屈膝弯了弯腰,“也并非是有意和她们计较,只是成天听着她们在背后嚼舌根,心中多少有些不大痛快。” 绿珠听了,捂着嘴一笑:“其实姑娘这样子还挺好的,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似的,不像以前老气横秋的。” 听见绿珠的话,宋以歌倒是难得一愣,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我?老气横秋?” 绿珠点头。 宋以歌噗的一笑:“小丫头,你还是太小了些,不明白什么才叫真的老气横秋。” “走了,莫让祖母等急了。” 荣福堂就在眼前,就算是来过很多次,可最近每来一次,宋以歌便觉得此处又多了一分陌生,直到如今,这地在她的心中,已经面目全非。 其实说到底,她又不是真正的小以歌,并有什么好苛责的,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如今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她已经很少来这儿,她和祖母的关系是什么疏远的? 宋以歌想,大概是她算计让宋横波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 她仰头望着在熠熠春光下的匾额,嘴角微微抿着,与绿珠一同走过了垂花门和妙手游廊,在门帘前站定的时候,还能听见里边传出的笑声。 有时候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喜欢一个人,就连喜欢的原因都说不出,厌弃一个人,也连厌弃的原因说不出。 又或许,以前宋老夫人是真的将宋以歌疼到心坎里的,只是如今被自己占据了身子,祖孙之间的那份感情淡薄了,这才偏爱了宋横波些。 要不然,为何宋锦绣犯下那般滔天错事,老夫人只是想着将她嫁人给打发;为何宋横波这般张扬跋扈,不知廉耻的想与人私相授受,老夫人想的不是责罚和失望,而是为她筹谋将她嫁给那个人,然后又见着嫁那人无望,便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来,想让她带她去春日宴? 特别是在宋横波差点将自己的手给废了之后,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答应? 宋以歌将心中那一阵阵涌上来的不满压下去后,这才让丫鬟将帘子打起来,带着绿珠进去。 老夫人正靠在大迎枕上,拉着宋横波的手,也不知说了什么,宋横波一脸的娇怯,与平日飞扬跋扈,判若两人。 她上去行礼问安,老夫人瞧着她神色也只是淡淡的,就让她入座了,却并没有将她唤到身边去坐。 宋以歌听话的在椅子上落座,垂着头,似乎像在听训般。 宋老夫人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过于严厉了些,便笑着问了句:“近来天气越发暖和了,歌儿你的新衣可做了?” 宋以歌笑:“已经做好了,多谢祖母关心。” 宋老夫人瞧着她坦然的样,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她望向跟前的宋横波,一咬牙又道:“听说今儿长公主给你送了春日宴的请柬来?” 她心下了然,从她收到那张帖子的时候,她便明白了几分。宋以歌客客气气的一笑:“是呀,外祖母遣人给我送来了。” 宋横波露出不满之色,拉着宋老夫人的衣袖就开始撒娇。 宋老夫人也被宋横波给闹腾的头疼,便道:“既然你得了帖子,那后日赴宴的时候,便带着你四姐一同去吧。” 外间,似乎有些帘子轻微撞响的声音,宋以歌余光瞥了眼,瞧见了屏风后一角粉色的衣裙。她笑着喝了口热茶,这才道:“四姐去,那二姐姐了?她不去吗?” 宋老夫人还真想到这一茬,她迟缓了一下,这才道:“你二姐姐就快要嫁人,这些日子便留在府中学习学习,就不与你们一同赴宴了。” 老夫人话音刚落,那粉色的衣角,便蓦然消失不见,接着便是有些急促的帘子被打起来的声音。 宋横波骄傲的笑着。 宋以歌落了杯,春日宴虽说也有没什么功名在身的学子,更多的却是金陵城中那些高门大户的闺秀,这些名门闺秀的性子可是一个比一个差的。 不过也说不准……宋以歌在宋横波那张出色的脸上晃了一圈回来,清浅一笑:“好啊,那就麻烦石阶尽快裁一身新衣了,要不然会赶不上春日宴的。” 宋横波冷笑:“这就不用七妹担心了。” 004 皎皎少年郎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回府的时候,宋横波气势见长,阴阳怪气的同她说了几句。 纵然跟在宋以歌身边的绿珠气愤的不行,可宋以歌却还是心情极好的将袖口掩着线往里头翻了翻。 半路上,绿珠还是觉得忿忿不平:“姑娘,四姑娘怎么有脸与您说那些话!而且,您竟然还受着了!” 宋以歌抬眼一笑:“这有什么,我今儿心情好,让她几句又如何?反正呀,四姐大喜的日子也将近了,你就少和她计较了吧。” “大喜?四姑娘?”绿珠愕然。 宋以歌颔首,想起临别时,那位徐公子眼中流露出来的依依不舍之情,她猜都能猜到,最晚不过后日,那人必定会登门提亲,恨不得赶快将人娶回去,以解相思之苦。 她将手边的车帘卷了一半,看向街市,那有卖小糖人儿,还有说书的,还有摆出来买馄饨的小摊子,热热闹闹的汇聚在一起,她道:“绿珠,你说我要不要再去一趟摇光寺?” 绿珠闻言,只觉得心惊胆战:“姑娘您还敢去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宋以歌笑着,将车帘放下回身看向绿珠,“你呀,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完,马车突然晃荡一下,宋以歌没有坐稳,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头正好磕在了马车中的搁着的小几上。 小几上放着的物什,也零零落落的洒了一地。 “姑娘。”绿珠顿时就被吓得支起身子过去,将人扶了起来,马车内光线昏暗,又有些逼仄,她瞧不太清,只隐隐听见她家姑娘唤痛的声音。 凭着外面隐隐透进来的光线,绿珠将宋以歌扶了起来,重新落座,还未坐稳,就又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呵斥:“前方是何人,竟然惊了我家姑娘的马车!” 刚才的昏厥感,慢慢的消失,宋以歌扶着车壁,让绿珠将自己扶了出去,站在马车板上,只见日光朦胧浮现,一个身形修长的俊朗少年郎正高高的端坐在马背上,张扬的不可一世。 少年着黑衣,头戴玉冠,冷戾而张扬。 “宋府的姑娘?”少年骑在马背上,眼神冷戾的瞧着她。 “是,不是公子何故要惊了小女子的马车?”宋以歌平静地问道,“而且金陵城中,禁止纵马。” “我纵马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向姑娘道个歉,实在是因为在下有急事,不知姑娘可方便让个道?”少年容颜皎皎,就算是盛气凌人也显得格外生动好看。 不等宋以歌回话,就听见宋横波更加嚣张的声音传来:“不许!他惊了我们的马车,还想我们给他让道,凭什么!” 接着,宋以歌便瞧见宋横波从后面走了上来,走得又急又快,怒容清晰可见,不过宋以歌还是瞧见了她此刻发髻散乱,就连衣裳都有些不整,对比起自己额头上磕了一个头而言,她的确不算什么。 少年依旧懒洋洋的坐在马背上:“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还想如何?” “四姐。”宋以歌也从马车上下来,拉扯了她的袖子一下,转头低声道,“你还是先回马车中去吧,你发髻都乱了。” 宋横波闻言,不但没有她的话,反而还一把将她的推开:“这事你给我闭嘴,你今儿不给我一个交代,你别想从这儿过去。” 末了,宋横波还觉得不够,又补了句:“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少年嗤笑:“就算你爹爹是天皇老子又如何?” 宋以歌清咳几声,对着身边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神,上前挡在了宋横波的面前道:“公子,你惊了我们的马车,本就是你不对在先,公子竟然还这般盛气凌人的,恐怕不太好吧。” “那你想如何?”少年眉间不耐之色渐渐显露了出来。 “下马,赔礼道歉。”宋以歌仰头看他,“我还从未听说,有人道歉是坐在马背上的。” 宋横波不服输的在后面叫嚣着:“赔礼道歉,哪里够!他刚才还这般侮辱我!我要让他磕头!” 宋以歌如今真的觉得宋横波也是个不省心,不就是攀上了徐国公的嫡子吗?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竟然就能倚仗着这般轻狂,若真嫁了过去,指不定日后见着还怎么糟心了。 她回身,呵斥:“四姐刚刚被撞得神志不清,竟然胡言乱语起来,你们竟然都不知道吗?还不赶快将四姐带下去。” 少年已经翻身下了马背:“姑娘是个聪明人。” 竟然对面的人卖给他一个面子,他自然是会投桃报李的。 说完,少年抬头,就瞧见那小姑娘神色冷淡地站在马车前,白嫩细腻的额头上也被撞出一块红印子来,有些发肿了。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是个东西,连忙拱手赔礼道歉。 宋以歌福身,算是应了:“既然公子有急事,那我们便先让公子走吧。” “多谢姑娘。”少年拱手后,便翻身上马,如一道风似的从她们身旁跑过。 宋以歌让绿珠将自己扶了上去,进了马车之后,绿珠担忧道:“姑娘,这事四姑娘肯定会添油加醋的拿到老夫人面前去说的。” “我知道。”宋以歌恹恹的应了声。 等着回府,宋以歌回院子,还没坐稳,就被老夫人身边的人换去了荣福堂。 挑开帘子进屋,就瞧见宋横波正趴在老夫人的怀中抹眼泪。 老夫人瞧着她进来,脸色也不由得带了几分严厉:“说,你今儿是怎么回事?竟然任由人当街欺负你四姐?” 宋以歌平淡无波的跪下:“祖母,此事不过是小事,若非四姐言语挑衅……” “胡说!”不等她说完,就被老夫人狠狠地打断,“就算是你四姐言语过激又如何?你身为她的妹妹,便该护着你四姐!而是帮着那人当街给你四姐难堪!你可知你四姐如今相亲的对象是谁?若是传到那家人府中去,你四姐日后可要如何在府中立足。” 等着老夫人将怒气发泄完,搂着宋横波轻声哄着的时候,宋以歌这才开了口:“祖母,您在意的事四姐日后过得好不好?可您又明不明白,若无宋家给她倚仗,那她在国公府便什么都不是。” “你还敢顶嘴!” “孙女不敢,孙女只是在陈述事实。”宋以歌将头磕下,“祖母,您只心疼四姐,可知那位少年,又是谁?” “祖母,您该知孙女儿从不会无缘无故的偏袒谁?先不论此事是四姐有错在先,就算是那少年有错在先,我们也只能认错。” 宋老夫人垂下,目光冷淡的看了宋横波一眼,这才道:“那名少年是何人?” 宋以歌道:“是谢家的谢小侯爷。” “小侯爷他说,他是有急事要去办,可祖母也该知,如今谢小侯爷是在为谁办事?就算此事是我们占理又如何?您觉得宋家能和谢家并肩吗?还是您觉得那位,会在小侯爷和四姐姐之间,偏袒四姐,指责小侯爷,既如此,我们卖他一个面子又如何?祖母您可别忘了,如今父亲在外出征,谢侯爷也在了。” 宋老夫人搂着宋横波的手一松,没再说话。 宋横波不太明白怎么宋以歌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个败局给扭转了,她惊恐的看着跪在地面上少女,纵然她衣着单薄,可宋横波还是觉得她挺拔如松。 “此事,是老婆子我太冒进了。”宋老夫人有些愧疚的一笑,挥挥手,便让身边的丫鬟将她给扶了起来。 宋以歌站了起来,依旧乖顺。 宋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歌儿我也并非是偏袒你四姐姐,不过是太着急了些,你日后也别这般擅作主张,还是与四姐说说情况,这样你四姐也就不会误会你了,是吧?” “日后等着我走了,你们姐妹可要相互护持。” 宋横波耍着性子,不愿说话,倒是宋以歌干脆利落的便应了,宋老夫人听了,极满意的点点头,便让她下去了,却留了宋横波在她的身边陪着。 等着出了荣福堂,绿珠搭上了她的手:“姑娘,您也受了伤,可老夫人为何视而不见?” 宋以歌停住脚步,伸手摸上了自己额上红肿的一大块,有些痛。 四边寂静无声,就连月色也冷清的厉害,她想起奶娘临别时的那个眼神,骤然浑身一凉。 奶娘能知道的事,宋老夫人为何会不知道? 奶娘本就是宋老夫人的人啊!她凭什么会替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夜风骤然而起。 有几片落叶,飒飒从耳边飘落。 “姑娘?”绿珠又唤了声。 “无事。”宋以歌摇头,眼神清明,“起风了,回去吧。” “是。” 翌日,在日头正好的时候,宋以歌就听见了有人上门提亲了。 宋以歌拿着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极快的就渗透到了纸面上,然后氤染开,她笑着将笔搁在砚台上,把那团已经写废了的纸,揉成团扔在了一边:“来得还挺快。” 接着,她又铺开了一张纸:“是带着媒人来的吗?” 绿珠道:“是,听说还带着聘礼了。” 宋以歌笑着落下一个字:“那挺好,若是有了好消息,再来告诉我吧,我也该出一份礼的。” “姑娘当真不觉得可惜吗?”绿珠好奇地瞅着她。 宋以歌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惜什么?” “四姑娘这般张扬跋扈,性子还不及您的一半,怎就偏偏入了那贵人的眼。”绿珠小声的站在书案边嘀咕着。 宋以歌笑着摇头:“傻子,这算什么好事呀,国公府……可没那么好呆,那个火坑,谁跳谁倒霉。” 上辈子,她还是秦王妃的时候,倒在闲时听说过那国公府中的一些辛秘,不过她如今就算是剖心剖腹的与宋横波那丫头说了又如何,还指不定要在后面编排她嫉妒她了,这种蠢事,还是少做的为好。 比起徽雪院的冷清,荣福堂可谓热闹至极。 宋锦绣也去了,她笑容温柔的站在堂中,就算是容貌被宋横波给毁了些,可身上却有一种安宁的书卷气,这些都是宋横波及不上的。 徐陵自然是也瞧见的,他与那人对望上一眼后,脸便在刹那红了一个通透。 宋横波无意中瞧见,顿时就被气得又急又怒的,正想开口呵斥,就被身旁知悉了她意图的宋姨娘给狠狠地掐上了一把。 这才不得不收敛了,又将笑容摆了出来。 虽然有这么一个小插曲 不过这门婚事还是谈的挺顺利的,毕竟郎有情妾有意的,剩下的也就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从绿珠口中得到消息的宋以歌,刚好练完字:“已经定下来了?” 绿珠笑道:“是,定下来了,要比大公子的婚期晚上一些,应该快到秋末了。奴婢想想,再过一个月便是二姑娘的婚期,紧接着就是大公子和四姑娘,这才也就只剩姑娘您一个人了。” “是啊,只剩我一个人了。”宋以歌笑道,“想一想,就觉得心头畅快。喏,我这一幅字,写得可还算好?” 绿珠笑着恭维:“姑娘写什么都好看。” 宋以歌道:“算了,也不难为你了,这幅字写得中规中矩的,的确不如何。对了,你暗中疏通一下,四姐身边伺候的丫鬟,让她将四姐每日的起居都给我一下,免得她又糊涂得去做一些败坏门庭的事。” 绿珠道:“四姑娘应该是个拎的清,想来应该不会做出那伤风败俗之事。况且这位徐公子可比傅公子身份尊贵多了。” “谁又说的清了。”宋以歌笑着摇头,有时候这姑娘家昏了头,谁还记得了这么多,只知道自己心中有他,这般足够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记得我说的话,去吧。” 002 春日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三日的光景簌簌而过,极快的便到了春日宴的日子。 虽说这春日宴是赏花,但也都明白这不过就是场争奇斗艳的宴会罢了。宋以歌心思不在这个上面,挑选的新衣也极为简单,只要不失礼便好。 所以等着出府的时候,她倒是被宋横波给吓了一跳。 她面容本就生得极为明艳,那种艳色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平日的衣裳还可以压上一二,可瞧着她如今满头珠玉翠,那种艳色不但没有被凸现出来,反而带着几分俗气。 宋以歌本想着为了宋府的面子提点几句,谁知这人一瞧着她,就像是知骄傲的孔雀,冷哼一声便跳上了车,不再理人。 她站在马车边上,想着一会儿要是去了长公主府她该如何将人带去拜见外祖母。 毕竟宋横波那样一瞧着,就不像什么正经的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她有些头疼的揉捏了一下眉骨,这才让绿珠将自己扶了上去。 宋府与长公主府离得近,宋以歌还有头疼完,便到了。 今儿春日宴长公主是请遍了金陵城中各家的闺秀,再加上今儿这场宴会,又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如今大门口倒是热热闹闹的,宾客络绎不绝。 瞧瞧这些往来的姑娘,那些个小脸都嫩的能掐出水来,都是让宋以歌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受邀来长公主府参加春日宴的时候。 不过那时候,她身边有沈檀陪着,哪像如今,一个人,听见这些人声,都觉得热闹。 宋以歌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绿珠小心翼翼的扶着生怕将她给摔了,她来长公主府小住过几日,是以府中的下人也都认得她,见着她来了,便来了一人请安,说是要引她进去,长公主已经等她多时了。 她转头看着宋横波,刚准备与她说去觐见长公主,就见她用手绢掩住了嘴,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而后万分歉意的一笑:“七妹,我身子不太舒爽,恐在长公主面前失仪,就不与你一同去了,我自个在院子中逛逛就好。” 宋以歌也不勉强她,只道了句:“随意”后,便与人走了。 正堂里,除了长公主外,还有坐着几位王妃,和位分极高的几位夫人,上辈子,她也是其中一个,虽然不太得长公主她老人家欢喜就是了。 她过去行了礼,便乖巧的站在一旁,听着几人在那谈天说地的,两位王妃也属于小辈,插不进嘴,也只能和她一般,选择乖巧的听着,一声不吭。 说了许久,茶水也添了几道,长公主这才放人,让她下去了。 临要跨出门槛的时候,便听见长公主道:“这丫头和妙妙一眼,也是个身子差的,我这个老婆子心疼呐,可又不能接回来养在身边看着。” 接着便是另外几人的安慰声。 从长公主那儿出来,她正想去前院瞧瞧唐衫他们来了没有,谁知半路却被凌初给拦截住。 几月不见,凌初又长高了不少,原先她只比他矮一个头,如今却直到他肩膀这般高了,宋以歌有些郁卒的仰头望着人。 凌初眼底似有几分和煦,少年站在那,高高大大的倒是让人升起了几分安全感。 “五妹,许久不见。” 宋以歌福身:“五哥。” 凌初道:“你与她们一般都叫我五哥,我还有些不习惯,唤我时彦吧。” 宋以歌觉得一个称呼倒是没什么,便依言喊了句,凌初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挂出了明晃晃的笑容来,凌初面容本就比寻常人生得妖异美艳些,笑起来更是觉得要人命。 平常的时候,凌初并不怎么喜欢笑,只是对上这丫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几分愉悦。 他拎着她的后领子,将她带到了边上去:“你准备去哪?” 宋以歌道:“自然是去前院找大姐姐唐衫姐姐她们几个了,五哥你还有别的事吗?” 003 一见倾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过竹林,枝叶婆娑而响。 宋以歌将目光收了回来,等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凌晴的屋前的门廊下。 凌晴正坐在屋内,一心一意的绣着手中红艳如火的嫁衣,那模样颇有一种任世事纷扰,我自岿然不动的大气。 她的颜色是生得真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是多少女儿家羡慕的模样,宋以歌站在门廊下,也瞧得出神。这么一位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她想很多儿郎都无法拒绝吧,就算是她,也是如此。 “瞧什么?”不知何时,凌初又从外面折了回来,他弯着身子凑在宋以歌的耳边,呼出的热气便在瞬间全都敷在她的耳蜗里。 她被吓了一跳,瞧着她因惊慌失措而边的苍白的小脸,凌初的心情倒是又好了几分,他温热的大手罩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便将她往屋子里一推:“晴晴找你有些事,进去吧。” 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凌晴手中的动作一顿,似乎也料到是谁来了,她将手中的东西如数放下,起了身:“既然五姐来了,那便请进吧。” 宋以歌站在门槛那,大大方方的一笑:“嫂嫂,叨扰了。” 听见这个称呼,凌晴白玉似的脸颊,陡然转红,她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他们还没成婚了。”倒是凌初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以歌转头迎着凌初的目光一笑:“反正未来的小嫂嫂最迟今年秋便要过门了,我提前唤唤,也好熟悉熟悉,嫂嫂你觉得了?” 在这件事上,凌初也不指望自家妹子能给他留几分薄面,他坦然的一笑,果不其然就听见凌晴笑道:“五姐说的也是对的,现在熟悉熟悉也可。” 凌初背转过了身子,几步便出了屋子。 “五姐快过来坐。” 宋以歌依言过去,亲热的拉住了凌晴的手:“嫂嫂,你随兄长,唤我歌儿便好,要不等你嫁过去,我唤你嫂嫂,你唤我姐姐,这是何道理?” 凌晴低头一笑:“歌儿。” 两人拉着在绣墩上落了坐,凌晴不太好意思的低着头:“其实我今儿唤你过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在她有记忆以来,凌晴虽是庶房的姑娘,但从来都是不假言辞的,人也冷冷淡淡的,可曾有过这般娇羞的样儿,只是她这么一娇羞起来,反而显得更加好看了,宋以歌看得也有些出神,听见凌晴的声音后这才稍稍回了神:“嫂嫂是有什么事吗?” 凌晴更加羞怯,脸颊也浮出几分红霞,她磨蹭着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一直在门廊下站着的凌初倒是又探了一个头进来:“她就是想问问你,宋以墨平常都喜欢什么样式。” 话音刚落,凌晴就咬着贝齿,直接手边的一团布给扔了过去,凌初也不会武,自然而然的没有避开,直接被她用东西砸在了脸上。 东西落地,只粗粗的溅起了一层灰来。 凌初弯腰将东西捡了,往里走几步,递给了宋以歌。 宋以歌接过的时候,这才发现这厮的手竟然生得这般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与这红艳艳的布料搭在一起,竟然有种说不出惑人,于是她仰着头,干巴巴的说了句:“五哥若是换上红衣,必然也能艳冠群芳。” “傻子。”凌初觉得若不是如今这团布料已经被她给接过去,指不定他也砸一次,他挑眉笑,“男子能说艳冠群芳吗?” 单论容貌,凌初要比凌晴生的更好看些,可凌初虽然生就这副容貌却并不显得女气,反而有种刚柔并济,加上他平日冷冷淡淡的,倒是真没什么人觉得他像个姑娘。 凌晴倒是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她将宋以歌手中的布料扯了过来:“我瞧着你们倒像是两个冤家。” 凌初笑而不语,可凌晴如何看不明白,这是在默认。 倒是宋以歌连忙摇手:“担不起,担不起,五哥这般风流人物,应该配更好的姑娘才是。” 凌晴拉了拉她的衣袖,说道:“你还未与我说,你哥哥喜欢什么样式了?” “哥哥喜欢清淡些的颜色和样式,但是没有特别喜欢的。”宋以歌想了想,莞尔道,“不过若是嫂嫂做的,就算是大红大紫,哥哥也一定爱若珍宝。” 凌晴才平稳下来的心绪,又因宋以歌这么一句话,而跌宕不定:“好姐姐,你就别笑我了。” —— 姹紫嫣红的院子,极少能吸引姑娘们的目光,可若是院子中再有一个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这便妥了。 宋横波她虽是痴恋傅宴山,但也知如今的自己极需要一个靠山,或者说一个退路,而这个靠山无关宋家,只能是她一个人,可她平日哪有什么接触外男的机会,而春日宴便是她绝好的机会。 可她在院子中转悠了一圈,却依旧不曾有一个入眼的。她意兴阑珊的摘了一朵花,踱步到了一旁的常青树下。 她用汗巾微微掩住了口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明显有些沙哑的男声:“敢问姑娘,这耳坠可是姑娘的?” 宋横波下意识的抬手一摸,耳垂边空空如也,她豁然转身,先入眼的便是一俊逸的少年,那少年带着一身的书卷气,彬彬有礼,而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放着的赫然就是她耳坠。 她在心底给人打分,打完,这才笑着伸手将耳坠拿了回来:“多谢公子,还不知公子贵姓?日后,横波也好去拜谢。” 少年羞红了脸颊,他道:“小生姓徐。” 徐?宋横波极快的将金陵城中姓徐的人家给过了一遍,片刻之后便道:“公子可是徐国公之子。” 少年忙道:“正是家父。” 宋横波心下浮出了几分喜意来,徐国公那可也是金陵城中正正经经的簪缨世家,就算是进去做个庶子之妻,也未尝不可。 她仰头一笑,眉眼舒展:“小女姓宋,家父淮阳候。” “原来是宋姑娘。”少年又喜又惊的。 宋横波轻声应承:“是。” —— 把人带出来后,凌初本意是想将她直接送到前院和各府的姑娘碰个面的,谁知中途竟然与晏淮遇见。 晏淮是晏家的嫡子,晏淮如今尚未入仕,不过他的父亲倒是官拜礼部侍郎,在金陵城虽然说不上是多大的一个官,可也少不得有几分薄面在,算是个清官。 只是她有些意外,凌初竟然和晏淮会是知己故交。 晏淮瞧见凌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惊讶,不过惊讶过后,很快就变成了打趣:“时彦,这位姑娘应当不是你的妹妹吧。” 晏淮生的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玉树临风感觉。 凌初的身子将宋以歌往后遮了遮:“这是我表妹,也算是妹妹。” “哦,表妹呀?”晏淮笑,“就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竟然长得这般招人疼。” 凌初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淮阳候家的姑娘。” 晏淮一听,脸上的打笑趣味顿时就烟消云散,他工工整整的行了礼:“还请宋妹妹恕罪,刚才是哥哥不好,哥哥嘴欠,若是妹妹因此恼怒,可全是哥哥的不是。” “这位是晏家的公子。”凌初回头与她说道。 宋以歌也上前见了礼:“宴公子风趣,那些也不过是玩笑话,以歌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见着宋以歌这般识趣,晏淮吊着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他为人虽然是有些不正经,可他爹不是呀,若此事传到他爹的耳力,别的先不论,估摸着他爹会先操着棍棒将他结结实实的打一顿。 他反手摸了摸自个腰板,前几日这里才遭了一次罪,是因为他上花楼寻欢作乐的时候被自个老爹和同僚逮了一个正着,回府之后,就被他爹给打了。 那种痛意,记忆犹深,记忆犹深。 晏淮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是心有余悸的。 还有那家花楼,他发誓他是此生绝对不会再踏进去半步! 凌初低头看了看宋以歌,见着她又端着笑,便道:“既然遇见,便一同吧,免得你小子孤孤单单的,过后来找我算账。” 晏淮迟疑的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忐忑的问道:“我与你们一起……不太好吧。” “有何不妥?”凌初倒是坦坦荡荡的,他瞧着晏淮的目光,便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于是便又道,“我要送表妹去前院,送她去之后,我们在一同折返便是。” 晏淮一听,一下子就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下来,衬得他眉眼更加分明,有种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 宋以歌失神的多望几眼,她记得分明,以前哥哥也是这般的明烈如火的少年郎,很小的时候,她也曾骑在他的肩头,走遍了金陵城城,只是后来,哥哥随着爹爹从军,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哥哥的笑容。 不是不可惜的,只是这是哥哥的宿命,她代替不得,他也逃避不了。 就如同此刻。 骄阳烈烈,光照倾洒整个九州大地。 而她,却遍体生寒。 院子中,十分热闹,女儿家的嬉笑声清脆的如同银铃,又似从天边传来,穿破了层层云翳。 凌初将她送到门口,便止住了脚步,只道:“如今已经到了,你自个进去就是。” 宋以歌往里面瞅了眼,又道:“里面也有好些男子,你们为何不去?” 一路走过来,晏淮早就和宋以歌相谈甚欢,听见她问,自然毫无顾忌的回了句:“我虽爱那脂粉香,不过这院子里头的姑娘,可玩不得,我如今还未及冠,还不想这么早就成家了。” 晏淮这话乍一听好像觉得有些轻浮,不过却也勉强算作一个歪理,起码还是个拎的清。这满院的姑娘虽然好,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哪里像花楼中那些卖身卖艺的姑娘,你贪图她的美貌,她贪图你的银子,然后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 在某一处上,晏淮也算是个通透人。 与两人告别之后,宋以歌便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院子中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明艳,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实在是过于朴素了些。 她刚走几步,便有丫鬟上前,低声问好之后,又指了指院子中的一处凉亭,宋以歌视力不错,抬头看去,就将唐家的两位姑娘和凌家的几位姑娘都在。 宋以歌刚准备同丫鬟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的一抬眼倒是瞧见了宋横波,倚在桃树下,笑的花枝乱颤。 不得不夸一句,宋横波的颜色是真的好,满树的灼灼桃花,竟然都成了她的陪衬,天地之间,唯她颜色尔。 她眼珠子再一转,她就瞧见了在宋横波身侧的少年。 郎有情,妾有意。 挺好。 宋以歌将目光收回,随着丫鬟一同上了凉亭,唐衫见着人,立马就将她拉到了身边坐下,同她咬着耳朵,宋以歌听了也只是笑:“这也不挺好的吗?” “傻丫头。”唐衫戳了戳她的眉心,“那丫头就快爬到你头顶上去了。” 凌月听见,也凑了过来,将宋以歌夹在她们两人的中间:“是呀,我的傻妹妹,你怎么就不知道上些心?刚才去哪儿?” “去拜见外祖母了。”宋以歌乖巧的答道,“不过那个少年郎是谁呀?” 凌月道:“徐国公最小的嫡子,今儿还未及冠了,不过是个被宠大的,成不了什么气候。” 宋以歌从碟中抓了些瓜子,开始磕着,没在意。 唐衫真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又用手戳了她一下:“傻子。” 宋以歌是真的不在意,她笑嘻嘻的说道:“好了,我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个什么劲,再言,若是四姐此次真能嫁出去,我也算是得了好处。” “毕竟宋府就我一个姑娘,天天安生的不得了,哪不好了?” 凌月听言,也在笑:“你这个小丫头。” 桃花下,那两人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宋以歌眼尖的瞧着,心头是一阵舒坦,想着日后没有宋锦绣和宋横波再来添堵,她如今都巴不得想快上寺庙去拜拜佛祖和菩萨,乞求她们能早日出嫁。 005 旧情难忘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流云院。 和风吹来,将庭院外栽种的桃花也吹了几瓣进来,落在了书案上。 宋锦绣就此搁了笔,她用手倚着头,看向了院子外灼灼的桃花,这株桃花是快开春的时候才移栽过来的,说是什么,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本来,她也是满心欢喜的,可如今瞧着却觉得更像讽刺般。 她心中不平,怨愤,不甘……明明她性子要比宋横波好上这么多,可为何最后她嫁却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而她宋横波却可以攀上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 凭什么?就因为那一张脸吗? 宋锦绣想着,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气来,想着徐陵那温柔的模样,宋锦绣觉得自己的心都有些飘飘然的。 刚才的时候,她瞒着大伙,瞧瞧与桥头偶遇而来徐陵一次。 面容俊秀不必说,他言辞有礼,进退有度,哪样不比她那位夫婿好?宋锦绣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唤到了跟前来。 丫鬟拜下:“姑娘。” 宋锦绣瞧着她:“徐公子可走了?” 丫鬟道:“嗯,据守门的小厮说,徐公子离府已经有一刻了。” “走了就好。”宋锦绣弯着嘴角笑着,眉眼弯弯的,意外的竟然带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来,她用手托腮想了想,“替我研墨吧。” “姑娘您想做什么?”丫鬟瞧着宋锦绣的笑,心惊胆战的问道。 宋锦绣摸着笔杆,抬头间眼神微冷:“不做什么,只是想给我那位即将大婚的四妹送上一句话罢了。” 丫鬟又问:“姑娘想送什么?” 宋锦绣拈起了书案上被风吹进来的一瓣桃花,放在嘴角一吹:“你觉得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好,还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比较符合意境。” 丫鬟哪里通晓诗文,她就连听都听不懂,她羞赧的摇头:“奴婢不知,姑娘自个做主便是。” 宋锦绣用笔尖蘸了墨,稍一凝神之后,便落了笔,不过她用的不是她日常习惯的小楷,而是非常不擅长行书,写得一般也就罢了,偏偏笔锋有些偏柔了,她不是很满意的搁了笔,但转念一想,宋横波哪里懂得笔锋什么的,也不过是粗浅的识得几个字罢了。 是以她又再次提笔,一气呵成的将诗句默写了上去。 写完,她将信笺提起来,对着窗棂吹了吹。 翻飞的纸笺上,只粗略的留了两行字,不过却不是先前宋锦绣所言的两句,而是另外两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宋锦绣望着纸笺上自己亲手写上去的字,痴痴的笑了起来。 如今宋府中,除了她之外,其余三人都在忙着的自己大婚的事宜,宋以歌盘腿靠着大迎枕坐着,有春风徐徐从外面吹了进来。 绿珠端来消暑的绿豆汤时,瞧见的就是宋以歌这副将睡未睡的样。 她觉得有些好笑,可还是心疼她,担忧她,怕她又被风给吹着凉了,便折身去内室取了剥毯来给她搭上,她才稍稍近了些,宋以歌便懒洋洋的睁了眼,伸手拉住了她:“绿珠。” 绿珠甜甜的一笑:“姑娘。” 宋以歌喟叹一声:“这么好的春色,咱们在这儿呆着,是不是有些辜负了?” 绿珠捂着嘴笑:“那姑娘您想如何?” 宋以歌歪着头一笑,指了指庭院外的一个小池塘:“听说,城西有一处湖,景色极佳,不若我们后日便去游湖吧。” 说起游湖,绿珠明显也激动了起来,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那姑娘,是我们去游湖?还是要带着二姑娘她们去?” “带她们去做什么?扫兴。”宋以歌将绿豆汤端了起来,“还不如带大姐姐和小嫂嫂了。对了,我一会儿写张拜帖,你派人送去凌府吧。” “刚好,哥哥和小嫂嫂也许久不见了。”宋以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绿珠瞧着自家姑娘高兴,她自然也是开心的,应声的时候,也要比往常更欢喜些。 今儿宋横波刚沐浴出来,就听见自己的窗扉传来了微微响动,似乎有些在扣着窗纸。她将汗巾随手搭在了一旁,便朝着发出声音的那扇窗走去。 等着她走近,她便只感觉到外面有一道黑影飞快的窜过,她虽是被吓了一跳,可还是极其灵敏的将窗扇给推开,她支着一个头出去,左右瞧了圈,见着没人的时候,蹙了蹙眉,刚准备将窗扇关上,就瞧见了静悄悄搁在窗台上的一封信笺。 她虽然心下疑惑,可好奇的性子却是止不住的泛滥,便也伸手将它拿了进来。 烛火尚暖,她对着烛台将信展开。 她识的字不多,只粗略的认得几个,那几个还是当初为了追傅宴山,这才下功夫去学的,好巧不巧上面的字,她正好全都认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七妹教她的话,也是她对着傅宴山说的话。 望着上面的字迹,宋横波神色蓦然松动起来,她是真的喜欢傅宴山,从第一眼见着,便喜欢上了。 可他却不喜欢她,就连一丁点幻想都不肯留给她,其实她要求的并不多,能在他身边为妾,能每日见着他,她便很满足了。 你瞧,她多么容易满足。 可是那个人,郎心如铁,就连这么一点微末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 宋横波瞧着这上面的十四个字,骤然间心跳如鼓,她有一个非常大胆,与这个世道所背弃的想法,私奔。 她想要去边陲之地找他,然后告诉他,就算他不肯去娶她也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算是为奴为婢她也愿意。 她握着信笺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窗外夜风翻卷,吹起落叶飒飒。 窗内红烛尚暖,一室墨香悠然。 不过是隔了一日,宋锦绣就拿到了宋横波亲笔所书的,给远在边陲之地带兵打仗的傅宴山的信。 她对着烛火,慢悠悠的将信展开,瞧了眼,啧啧一叹,果然是宋横波的风格,一点脑子都没有,算计起来,更是毫不费力。 就如同她不用瞧上一眼,便能知道这信里宋横波到底是写了什么一样,她慢条斯理的笑着,将信给折了回去,用镇纸压着:“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了?” 丫鬟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迷迷糊糊的瞧她。 宋锦绣笑着挑眉:“七妹最近可要出府吗?” “姑娘为何会这般问?” 宋锦绣又道:“那日瞧见她让绿珠去给什么人送了帖子,一时之间有些好奇罢了。” 丫鬟颔首:“奴婢听说,七姑娘明儿约了凌家的两位姑娘去游湖,听说这次大公子也要去。” 宋锦绣点头:“大哥与凌家六姑娘有婚约,如今小两口见见,也正好培养培养感情,这不是好事吗?” 丫鬟一想,觉得自家姑娘说的也对,当即便也笑开了:“姑娘也许久不曾出府了?可也要出府玩玩?” “不必。”宋锦绣将身子往后面的大迎枕一靠,“我觉得府中挺好的,有趣的人和事这般多,我若是出府,还怎么瞧呀。” “不过……明儿七妹出府,不就和徐公子进府避开了吗?”宋锦绣关切道,“徐公子前来提亲的时候,七妹本就不在,如今徐公子再次登门,她也不打算来见见吗?” 丫鬟说道:“七姑娘和四姑娘不合,又哪里会关心四姑娘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模样。再言,四姑娘与徐公子是在春日宴上遇见的,指不定七姑娘早就见过了。” “四姑娘身份不如七姑娘,可却找了一个国公府的嫡子,指不定暗中如何嫉妒了。” 宋锦绣却不认为她那位七妹会嫉妒,瞧她对待傅宴山几人清清淡淡的样子,就知这人还没开窍了,那心中只有宋以墨一人。 没意思透了。 宋锦绣翻身下了床榻:“熄灯,我要睡了。” “是。” 翌日。 天色微青,日光还不曾完全穿透云翳倾洒而下,宋以歌已经洗面漱口,正等着宋以墨过来,与她一同去荣福堂请安,然后在外出游湖。 等着她用完早膳的时候,晨光璀璨,从窗纸照了进来。 她一扭头就瞧见宋以墨正披着一件青色织锦的披风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了过来,晨光全落在了他的身后,一时之间竟然好看的不像话。 “哥哥。”宋以歌被皮囊所惑,瞧得有些呆。 宋以墨几步上前来,屈指在她的脑袋上敲了敲:“看什么了?这么入迷。” “没。”被敲清醒的宋以歌报以一笑,从罗汉床上跳了下去,将鞋履穿上后,便笑嘻嘻的扯着宋以墨的披风,跟在他的身边,“哥哥的身子近来可好些了?” 宋以墨颔首:“全依仗许太医妙手回春。” 宋以歌笑道:“那过几日,我可要备上一份大礼,好生去谢谢许太医了,若无他,哥哥如今只怕还在屋内呆着,不肯出来半步。” 宋以墨道:“的确,是该好生谢谢人家,不过若在外面酒楼随意请上一桌,未免会让人觉得诚意不够,不若在家中备宴,请人过来吧。” “嗯,那可要顺道也将小嫂嫂请来?”宋以歌歪着头娇娇一笑,“毕竟,小嫂嫂也算是自己人呀。” 宋以墨瞪她,可雪白的耳根处,却不由自主的浮上了一片红霞。 请个假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你们的小可爱,今天受了伤,今天暂停更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么么哒,爱你们呀!《画堂姝色》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6 游湖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城西,湖边。 岸边停靠着宋府的画舫,几个丫鬟站在船头上候着,模样也都甚是周正好看。 画舫浮在水面上,用绳子拴在岸边的木桩之上,船身摇摇晃晃的,宋以墨极少出府,上画舫也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走在船头的时候,有些不稳,宋以歌在后面瞧得心惊胆战的,刚想伸手扶他,就见画舫中,先她们一步到的凌晴跑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将人给牵了进去。 宋以歌跟在身后,微微垂下的眸子中,带着几分笑。 从外面进来,就见凌月正和凌初坐在一处弈棋,她自然是不好去打搅宋以墨和凌晴的,便从果盘里拾了一只桃子,双手捧着坐了过去。 她的棋艺不算是很精通,可大体也能看懂一些,自然能瞧出他们两个对弈,完全就是势均力敌,高手过招,瞧着便觉得十分过瘾。 宋以歌守在棋盘前看着,猝不及防的就被凌初敲了敲脑袋:“去,给我那一个桃子来。” 她仰头看着笑意微微的凌初,立马就跑过去,捡了两个桃子来,一人塞了一个,凌月掂量着手中的桃子笑:“妹妹果然聪慧,还知道不能厚此薄彼。” “傻子。”凌初摇头一笑,伸手又拿起了一枚黑子来。 瞧着两人还能分心神与她说话,宋以歌倒也闲不住,便问道:“五哥,秋闱就快进了,你不在府中温习书,跟着我们出来作甚?” “若是不跟着你们出来,就你们几个女孩子,能行吗?”凌初道。 宋以歌眨眼:“哥哥也在呀。” 凌初叹气,摸了摸她的头:“就因为你哥哥跟着来了,我才不放心,你哥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若是出了事,恐怕还顶不住你一个了。” 宋以歌不服气的反驳道:“那你一个就管用了吗?” “那也总比没有的好。”凌初说道,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大妹妹棋艺不错,就算是当今的国手,大概和妹妹也不分伯仲。” 凌月笑:“五哥谬赞了。” 说话间,唐衫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她站在屏风前,身段婀娜似水,她今儿气色极好,瞧着倒是要比春日宴那日,还要明艳上几分。 宋以歌早就迎了上去,她挽着唐衫的手,左右瞧了一番后,才道:“怎么不见唐妙姐姐?” 唐衫拍着她的手,与她咬着耳朵:“她呀,今儿出府了。” 宋以歌立马会意,也捂着嘴一笑:“听说今儿庄大人休沐。” “嗯。”唐衫点头,拉着她走了进去,不过也是很默契的直接略过了凌晴和宋以墨,去了棋盘前,唐衫原先也跟着她的祖父学过几年,自然也是懂棋的。她瞧了眼,啧啧一叹,便指着棋盘一笑,“我最不耐烦和你们这些心思多的下棋,处处都是陷阱。” 凌初舒展着眉眼一笑:“要不唐姑娘来也与舍妹过几招?” 唐衫摇头:“不了,这些琴啊棋啊书啊画的,可不是我这等俗人玩的通透的,还是不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007 谢家公子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画舫外,水声晃荡,拍打着船舷。 四人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坐着,唠嗑着家常,其中就属唐衫和凌月的话最多,两人说着说着,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腰都笑弯了,大概是因为心上人都在不远处,凌晴倒是很好的克制着自己,没有如她们一般不顾形象,可嘴角却也是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着。 宋以歌低头削着桃子,削好之后,就往三人面前一递,几人也不客气,一人拿了两瓣,很快她的手心就空了。 唐衫几口吃下,才道:“你府中之事近来如何?” 宋以歌心不在焉的答道:“还挺不错的。” 凌月转身,将帘子打上,如今画舫已经驶到了水中央,但见湖光山色,水光潋滟晴方好。宋以歌抬头瞅了瞅,喟叹一声:“春日便该来此游湖,景色多好呀。” “成天瞧着府中的光景,都腻味的不行。” 唐衫笑着附和:“谁说不是了。” 几人说话间,就见与她们画舫面对面驶来的另一艘画舫上,传来了一道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弹奏之人的指法说不上多好,但琴曲的意境,却是与之能对应个十成十。 宋以歌也听进去了,她半抬了头,春光映着她潋滟的眸子:“那是谁家的画舫?” 唐衫算是在金陵中走动的极勤之人,自然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谢府的。” 谢府——宋以歌倒是冷不丁的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位少年眉目鲜活又桀骜,真是想叫人忘记都觉得十分困难,于是宋以歌很干脆的便接了过去:“可是谢侯府上的?” 唐衫点头:“是。” 倒是再与宋以墨培养感情的凌初听见了谢侯这个名字的时候,转了头,问道:“你们再说什么谢侯?” 凌晴指了指湖面上,另一艘与她们不相上下的画舫,说道:“我们再说,那画舫是不是谢侯府的。” 凌初挤了过来:“你们说这些做什么?” “里面不知是谁,弹得琵琶还挺好听的。”凌晴又道,“怎么,兄长识得?” 凌初的手指挨在窗框上,想了半日这才道:“今儿是谢家大公子归京的日子,大概是晏淮他们在这儿为谢大公子弄接风宴吧。” 宋以墨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寻着凌初的目光看过去,了然的点点头:“是谢家大公子,谢景重吗?” “可能谢景初那个坏脾气的小子也在,毕竟景重是他嫡亲的兄长。”凌初说道。 宋以墨又问:“听闻谢家小侯爷便是谢景初,而不是其兄长?” 凌初点头:“是,大公子常年居于江湖之中,甚少回金陵,再加上大公子宅心仁厚,也不适合掌管侯府,于是谢侯便为小公子给请封了世子。” 宋以墨颔首:“原来如此。” 两人说话间,对面画舫的竹帘也被卷了起来,一张俊脸从里面探了出来,是晏淮。 宋以歌最先瞧见晏淮,便笑着对他颔首,其余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晏淮看见他们,明显愣了愣,最后那眼睛蹭的就明亮起来,从画舫中跑到了甲板上,摇晃着手臂。 凌初最先瞧见,他伸手将披风拿过来,随手一批,便也就跟着上了甲板:“晏公子。” 晏淮在对面,笑容灿烂又晃眼:“你怎么也在这儿?今儿是景重归家的大好日子,不若一起过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温和沉稳的声音:“阿淮,是谁在外面?” “是时彦。”晏淮兴奋地只差没有跃起来。 不多时,就见画舫中两个模样十分相似的男子一同走了出来,不过一个疏朗一个却带了几分骄矜。 凌初拱手:“谢大公子,小侯爷。” 谢景重也没想到今儿会在此遇见他,当即脸上的笑容便加深了些:“好你个小子,我给你传信说我今日回金陵,让你来接我,你推诿有事,不肯来,我还是真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所谓的大事竟然就是游湖。”谢景重说着,停顿了下,似在喘气,可立马又接道,“是不是该认罚?” 凌初道:“我今儿是陪着几位妹妹出来游湖的,可不是重要事吗?” 从小到大谢景重最见不得他说这个,他打小就无比希望自己的有个妹妹,可偏偏谢府男丁兴旺,他们这一辈中,女孩子可一个都没有,这样便显出了女孩的珍贵来,是以他对凌初可谓是羡慕的紧,有这么一个漂亮又懂事的妹妹。 谢景重听后,才道:“凌晴妹妹也跟来了吗?” 画舫内,凌晴听见谢景重说到自己的名字,便拉着宋以墨的手也走了出去。 宋以墨虽是男子,可因为病弱的缘故,生得十分精致脆弱,单看觉得此子单薄,有男生女相之态,可与凌晴站在一起,却又有一种说不出般配来。 谢景重倒是愣住,他的目光游移到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后,才说:“这位是……” “淮阳候之子,宋以墨。”凌初道,“也是舍妹的未婚夫,他们今年秋便成婚,到时候景重可要来讨杯喜酒吃。” 谢景重听后,立马就笑开了:“自然自然,凌晴妹妹的喜事,不但要讨杯酒吃,还得送上一份大礼才行,不知凌晴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什?” 凌晴福身:“多谢大公子的好意,凌晴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只望大公子能来吃杯喜酒,沾沾喜气。” “吃你喜酒,哪能不给你送一份大礼。”谢景重又道。 画舫内,宋以歌吃着桃子,指了指谢景重:“那位便是谢家的大公子吗?” 唐衫嗯了声:“你眼力不错。” 宋以歌拈着瓜子吃:“几日前,曾和谢家小侯爷遇见过。” “如何?”唐衫笑,“是不是就如同传言那般,飞扬跋扈,谁也不放在眼中。” 宋以歌很认真的想了想,颔首:“的确。” 甲板上,几人还在说话,宋以歌她们几人便安心的呆在画舫中剥着瓜子吃,等着瓜子吃到一般的时候,就感觉船身晃荡了下。 宋以歌扶住小几,望向湖面:“发生了何事?” 唐衫也跟着摇摇头,刚想说话,就见屏风前,一行人走了进来,似乎他们没有料到画舫中竟然还有其他的女子在,一时之间倒也都愣在原地,唯有晏淮笑眯眯的同宋以歌打了个招呼。 谢景重有几分埋怨的看向了凌初,他还以为画舫上只有凌晴这么一个女孩子,而且又是认识的,自然没什么所谓,可不承想,里面竟然还坐了三个,不过好在,其中一个小姑娘看上去眼生的厉害,并不曾见过。 凌初上前几步,站在了宋以歌的身边:“这是我表妹,宋家的姑娘。” 谢景重恍然大悟的立马拱手,还不曾说话,就见平日谁也不理的谢景初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说道:“原来姑娘是淮阳候的千金。” “小侯爷。”见他认出自己来,宋以歌便温顺的福身,算是应了他的话。 谢景重好奇道:“阿初,你们认识?” “认识。”谢景初回身,瞧着兄长说道,“那日我奉旨出金陵办事,不小心惊了这位姑娘的马车,不过好在姑娘大人有大量,并没有为难我,不过就是不知,那日跟在姑娘身后的另一位是谁?” 说着最后一句的时候,谢景初的眉眼微微上挑,露出了几分嗜杀的本性来。 谢景重伸手拍在了谢景重的肩膀上:“你为难一个姑娘好意思吗?” 说完,便又对着宋以歌作揖:“舍弟自幼鲁莽了些,还请姑娘不要在意。” 宋以歌哪里敢找他们的麻烦,只道:“无碍。” 倒是唐衫和两人极熟,凑了上来,直接问道:“先前你们在画舫上,是谁在弹琵琶?我听着怪好听的,不若也将人叫过来?” 谢景重捂着嘴咳了几声,唐衫的性子有一种女子少见的疏朗,是以和谢景重从小就玩的极好,就连不太爱搭理人的谢景初和她的关系也算不错。 听见她这般问,谢景重不太好意思说,可谢景初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不过是卖艺的姑娘罢了,有什么好见的。” “就是。”晏淮生怕这位小祖宗使性子非要将人给找过来,立马就附和道。 唐衫自然明白他们是在想什么,她没好气道:“我也不过是仰慕那位姑娘的才艺罢了。” “你又不通此道,仰慕个什么劲。”谢景初立马就将话给顶了回去。 唐衫气急,宋以歌站在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唐姐姐,不过是人儿罢了,你若是想听曲,改日请几位乐师上府便好。” 唐衫摇头,还是眼巴巴的有几分惦念:“那有什么意思呀。” 凌月不着痕迹的过来,将三人揪过去坐了,等着他们五个男子坐在另一处谈天说地的,说着说着,宋以歌便闻到了酒味。 她侧头,拉了拉凌晴:“小嫂嫂,哥哥不能喝酒,你去劝劝。” 凌晴也正担心着了,听见她这般说,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便起身过去了。 008 不若,认我当哥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儿这日,春光明媚的,也是个黄道吉日,最宜讨论婚嫁之事。 徐陵选择在今日登门拜访,便是为了叫唤庚帖一事,其实这种事本人大可不必亲自来,可徐陵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心中一日见不到人,就心痒难耐的,便早早地登了门,小厮便将他迎到了荣福堂去。 可真当他在荣福堂见着宋横波的时候,那本就不太安分的心,更加蠢蠢欲动,似乎比起她,他似乎更想见到另一个更加温柔可人的姑娘。 那日,匆匆一面,竟再难忘却。 徐陵也知自己这般见异思迁不太好,便咬了咬唇,与宋横波见礼。 她瞧着他的时候,还是不由地带了几分娇羞,那水汪汪的眼神,欲语还休的,十分招人疼,徐陵见了感觉自己的心又软了半截,突然间也觉得自己刚才竟然这般不是人,得到了如此美若天仙的妻,却还在肖想着另一个温柔如水的姑娘。 他心若擂鼓,跳个不停,面上却不露分毫的甚至是从善如流的回答着老夫人的问题,又将自己的庚帖亲手递了过去。 宋横波接过,仰着那张面若桃花的小脸,回了句:“陵哥哥。” 这一声,从她樱桃似的小嘴说出的时候,骨头都酥了。 徐陵彬彬有礼的拱手回道:“横波妹妹。” 宋老夫人笑呵呵的瞧着,喜闻乐见的摆摆手:“你们俩出去在府中走动走动吧,别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 “不过,徐陵。”宋老夫人虽是在笑,可语气却是在瞬间冷凝起来,“横波虽是府中庶出的姑娘,可在我这个老婆子心中,也是放在心尖尖处的,你可不准因她的身世,从而轻贱于她。” “明白吗?” 徐陵郑重地应承道:“是。” 流云院中。 宋锦绣刚午睡起来,丫鬟便上前将幔帐用金钩挂着,缓缓拉开,又捧来洗漱用的东西,伺候着她一一穿戴好之后,这才道:“姑娘,徐公子来了。” 宋锦绣眉眼含笑的点头:“我知道,来多久了?” 丫鬟想了想,又道:“许是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了,二姑娘午睡之前,便来了,如今那位徐公子正陪着四姑娘逛园子了,姑娘可要去见见?” “来的可真够早的。”宋锦绣嗤笑,“竟然这般喜欢吗?” 说着,她便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天下间的男子还真全是一个模样,都会为了那张皮囊所惑。” 宋锦绣瞧着铜镜中,脸颊上有几处抓痕的自己,刹那眼中仿佛淬了毒。 伺候她的丫鬟不小心瞥见后,顿时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直愣愣的就转上了后面的柱子,听见声响,宋锦绣拿着簪子转身,歪着头:“怎么?觉得我很可怕吗?想换主子了吗?” “不敢!奴婢不敢!”丫鬟吓得忙不迭的跪下来,伏在地面上拼命地磕着头,许是太过用力,没几下额头上便见了血。 宋锦绣转身:“起来吧,今儿你不用在我身前伺候了,先将你额头上的伤养好吧,免得出去后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如何苛责你,虐待你了。” “是。”那丫鬟应着,跪着地面慢慢的爬了出去。 宋锦绣忍着气,将面前的脂粉全部打翻,那些盒子便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外头守着的丫鬟自然是听见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进去收拾,她们只能垂首宛若木桩般的站在那,等着里面的人,娉婷袅袅的走出来。 许是也没过多久,里面的人便真的出来了。 眼尖的丫鬟发现,她的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她掖着藏在了宽大的袖中:“四妹如今和徐公子在哪?” 丫鬟赶忙说道:“正在院中赏花。” 凌晴过去提醒他少饮一些酒的时候,凌初就倚在那,似笑非笑的看她,瞧着她面色微红,也忍不住开始打趣,拆台:“妹妹,你兄长我身子也不算很好,你怎么就没有提醒过我这些了?” 凌晴臻首微垂,眉眼带着几分羞怯:“刚才是歌儿提醒我,我才发现你们在饮酒。”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谢景重也算是瞧着凌晴长大的人,自然也算是比较清楚她这人的性子如何,向来冷冷淡淡,不假言辞的,如今瞧着,倒是真的忍不住带了几分感叹。 不过宋以墨倒是意外的听凌晴的话,也不觉得自己是被驳了面子,很是爽快的便将手中的酒水给放下,换了茶。 几人也都知道宋以墨身子骨弱,必定淮阳候府就他这么一个男丁,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关注,这份关注不但有金陵城中的各大世家,还有宫中的那位,也在盯着。 毕竟淮阳候手握兵权,若是如林府般,在出一个骁勇善战的少将军来,那真是少不得要多加防备了。 晏淮转了身,笑吟吟的对着她们几个姑娘招手:“过来一起坐,反正大家也都认识,又何必拘泥一格?” 宋以歌倒是觉得无所谓,她主要是瞧凌月同唐衫的意思,谁知道两人也是跃跃欲试的,不等她说话,便撺掇着她一块过去了。 三人刚坐下,就听见晏淮又再次兴致勃勃的开口:“唐衫,你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唐妙没同你一起来吗?” 唐衫喝了口茶,才道:“她有事。” 谢景重又继续问道:“唐妙不曾随你一起来,那庄宴了?怎么也不见他?我记得我离开的那一年,那小子不是还挺喜欢跟在你身后转悠的吗?” 庄宴和唐衫?宋以歌下意识的转头看着唐衫,不太明白这两人怎么又扯上关系了? 在她记忆中,唐衫与她水火不容,庄宴成天冷着一张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很多银子似的,反正都不算是很好相处的,这两人见面,基本也都是同仇敌忾的,怎么偏偏就……有了关系? 唐衫脸色不太好,她低头,神色依旧淡淡的:“我同庄大人并没什么关系,谢大哥你问错人了。” 凌月常年在内宅女眷中走动,对于她们之事倒是略有耳闻,她笑着插了进去:“谢大公子,你这话可就说的没什么道理了,唐衫与庄宴又不熟,你若是想知道庄宴今儿怎么不在,你应该上庄家去问问的。” 谢景重何尝听不明白凌月话中的意思,他敛去眼中的可惜,笑着同唐衫赔罪:“唐衫,这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对,是大哥一时之间犯了浑,你可别生气。” “对了,宋姑娘。”谢景重与唐衫说完,赶紧就转了话题,他又与宋以歌道,“那日舍弟鲁莽,惊扰了姑娘,还未同姑娘赔礼道歉,日后若是姑娘需要,景重愿听从姑娘差遣。” 谢景初眉毛一挑:“大哥。” “闭嘴。”谢景重瞪他。 宋以歌微微一笑:“谢大公子这个礼实在是太重了些,可以歌也不会拒绝谢大公子的好意,今儿倒是要先谢过谢大公子了。” 谢景重笑:“好说好说。” 等着几人客套完,谢景重这才微微偏头,看向谢景初,小声道:“你说,庄宴同唐衫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如今快要娶妻了?” 谢景初冷冷淡淡的瞅了他一眼:“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变得这么八卦?” 谢景重顿时就被噎住。 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谢景重也懒得再和他废话,继续同凌初开始说笑,这些年他走过的地方也不少,拿出来当成故事说给几位小姑娘听听,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等着送几人上马车的时候,谢景重拍了下宋以歌的肩:“日后,你也随唐衫唤我一声谢大哥吧,当我的妹子如何?” 谢景重的确是跃跃欲试的想要拐一个妹子回去。 可惜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成功过,毕竟不管是唐衫还是凌晴,两人的兄长还都是挺厉害的角色,打不过,玩不过,也得罪不得,这让他有几分惆怅。 是以后面,拐个妹子回去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今儿又见着这娇娇软软的宋以歌,那份小心思倒是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即将要被拐走的宋以墨,正同凌晴在一旁小声的说这话,岸边春风缓缓拂过,拂过衣角的时候,都变得十分温柔。 宋以歌脸上还端着那浅淡的微笑:“谢大哥,时辰不早了,我与兄长便先告辞了。”说完,宋以歌一转头,就瞧见宋以墨正同凌晴拉着小手,此刻两人眼中都只有彼此的存在,对于外界所发生之事,充耳不闻。 谢景重没忍住,笑了:“你兄长这般重色轻你,你还要认他吗?” 宋以歌笑了笑:“哥哥永远都是哥哥。” 谢景重叹气:“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他们这些有妹妹的家伙,比起来,我家这个,就像讨债鬼一样。” 听见谢景重的声音,早就骑在马上蓄势待发的谢景初拉着缰绳掉头回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谢景重,冷笑:“彼此彼此。” 这个时候,晏淮倒也不怕死的蹭了过来,笑眯眯的与她说道:“他们两兄弟打小便是这般相处的,你习惯就好。” 009 退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游湖回来,到宋府门口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申时末。 今儿去游湖,她故意没带绿珠去,留着她在院子中守着,从马车上踩着小凳子下来的时候,绿珠急忙就迎了上来,扶住了她有些歪歪扭扭的身形。 不过,就算是下来的匆忙,宋以歌也没有忽略掉绿珠那双明亮的宛若星辰的眸子。 她会意的凑到了绿珠身边,低声道:“今儿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绿珠兴致高涨,俨然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笑着与宋以歌咬着耳朵:“真可惜今儿姑娘不在,要不然肯定也能瞧见府中一出大好戏了,简直是比戏文中的还精彩。” 听是听了,可宋以歌却觉得幸亏自个今儿出去了,要不然没准儿,指不定后面又有什么人准备阴她了。 宋以歌道:“府中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在说什么?”宋以墨的声音同时从后面响了起来。 宋以歌装作不在意的回身:“没什么,不过是例行问问绿珠的情况,可有什么管事来找过我罢了,哥哥今儿一日,想必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清风院吧。” 这宋以歌不提醒还好,一说宋以墨倒是觉得自个真的有几分疲倦了,他摆摆手:“我这般大的人了,又不是找不到回院子的路,你和晴晴就别这般照顾我了。” “那不行。”宋以歌正经的瞧着他,“你是我哥哥,我可要对你负责一辈子的。” 宋以墨屈身,伸手捏上了她脸颊两边的肉:“你瞧你,又在胡言乱语。” 将人送回了清风院后,宋以歌先回自个徽雪院换了身衣裳,这才同绿珠去了祖母的荣福堂。 路上绿珠倒是将今儿下午发生的事,一一给她掰扯了一个清楚。 宋以歌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这世上哪来的这么多一见钟情,不过都是不甘心罢了。” 午后,宋锦绣携了信离开流云院,轻而易举的便在花园中的一处林中,见着如胶似漆的两人。她躲在一棵大树之后,观望了许久之后,这才转身离去,找了她早就准备好,已经收买了的丫鬟过来。 而这丫鬟是宋横波院中的,是伺候宋姨娘的。 宋锦绣将袖中的信掏出来,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丫鬟学着她之前的模样,将信也好,藏在了袖中之后,这才匆匆去了,目送人走远之后,宋锦绣便打着呵欠,去了荣福堂,陪老夫人诵经礼佛。 虽说两人如今已经定亲,但到底没有正式成亲,腻歪够了之后,徐陵自然而然的便提出了告辞,宋横波本打算将人送到影壁那,徐陵心疼,自然不让。 是以最后,徐陵亲自将人送到了院子口,这才折身准备打道回府。 可就在他快要走到影壁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冲出来的小丫鬟硬生生的与他撞了一个正着,袖中有东西掉了出来。 徐陵虽是不喜,可碍于这是在宋府,并不打算拿捏自己贵公子的做派,而是屈身将那掉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一瞧着他碰着那信,小丫鬟便面露恐惧的连连求饶。 徐陵本想着将信还给这个小丫头,谁知道一翻过来,就瞧见了自个未婚妻的名字,明晃晃的写在信封上。 他拧着眉头捏紧了信,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他并非不曾经历过情事,自然也能明白能让一个丫鬟这般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可自幼的教养,并不准他擅自将宋横波的信给拆开。 可一旦他耳边又响起那个丫鬟的求饶声,徐陵下意识的便觉得这封信有些问题,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进退两难。 最后,那丫鬟的求饶声越来越大,神色也越来越惊恐。 徐陵站在那沉默了半响后,毅然决然的将信撕开,将里面的信纸给抽了出来。 那信纸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可当他瞧见信纸上写得东西后,徐陵只觉得两眼一黑,当场便要晕厥过去。 那是一片真心被人践踏之后的愤怒。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信纸,双眼蓦然通红起来,他揪着丫鬟的手,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说,这是谁要给谁的?” 丫鬟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可依旧死死地咬着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徐陵恼怒至极,他将面前的丫鬟一把推开:“你倒是护主!贱人!” 丫鬟哪有什么防备,直愣愣的就被她给推到了地上去,石子瞬间就蹭破了她的手腕间的皮,丝丝血迹渗透了出来。 刚随着宋老夫人颂完经出来,茶还不曾喝上一口,宋锦绣便听见了院子中十分喧闹,还有一个男子低沉隐忍着怒气的响起:“晚辈徐陵求见老夫人。” 宋锦绣微微一笑:“祖母这似乎是徐公子的声音。” 老夫人听了,脸上也有几分喜色:“那孩子竟然还不曾走吗?那不赶快将人给请进来!” 不等宋锦绣应上一句,出去将人接进来,就见徐陵已经冲了进来,手中竟然还提着一个丫鬟,那丫鬟年岁不大,长得水灵灵的,身段也甚是娉婷姣好。 老夫人见了,最先想到便是这个丫鬟背着宋横波勾引徐陵,她眼中怒气还未显露出来,就见徐陵将那丫鬟连同手中一张轻飘飘的信纸一同被他扔下:“老夫人,晚辈想退婚。” 这话可是实打实的吓了宋老夫人一跳,也不太明白怎么一个转瞬之间,原本还如胶似漆的两人,便会闹成这般模样。 不过徐陵实在是一位良人,为了宋横波下半辈子,宋老夫人不得不腆着老脸问道:“不知可是老身那丫头,惹到了你哪里了?不若老身倚老卖老的做主,让那丫头出来给你赔个礼,道个歉?毕竟你们立马就要成婚了……” 宋老夫人还不曾说完,就被徐陵冷这连截断了话头,他拱手道:“许是刚才老夫人耳背,没听清楚,那晚辈可以在同老夫人重复一遍——晚辈要退婚。” “不是打算,也不是准备,而是立刻便要退婚。”徐陵自认自己已经是非常给宋家面子了。 宋老夫人已经许久不曾被晚辈这般落过面子,当即心中也是颇为不快,就连称呼也紧跟着改了:“徐公子想要退亲,总该有个像样的理由吧?还是徐公子觉得我淮阳候府好欺负的很,可以任由你随意欺压了去。” 徐陵也被气得不轻,什么礼仪教养都被忘得干干净净:“老夫人,这话应该是晚辈问您吧?我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竟然由得你们轻贱至此!” 两人争执的时候,宋锦绣已经弯腰将被徐陵扔在地面上的那张信纸给捡了起来,虽然她早就知道信纸上写着的是个什么事,可现在读来,却觉得更加畅快。 她一只手拿着信,另一只手就摸在了大腿上,狠狠地伸手掐了一把,将眼泪逼出来后,这才红着一双眼手抖得将信往老夫人的面前一递:“祖母,您看四妹她……” 宋老夫人一拧眉,也往宋锦绣递过来的信上看去。 徐陵着实被气得有狠了,毕竟这种事换成谁都有些接受不了,他又道:“老夫人,就算横波是您的亲孙女,但她做出这等不知礼义廉耻之事,难道晚辈想退个婚都不行了吗?” “还有,您也别找借口,说什么这是诬陷,上面的笔迹,必定是横波无疑。” 他识得宋横波的字,因为她不算太通文墨,是以字写得非常丑,而且就算是他也临摹不来,所以他才敢这般肯定,这东西是她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瞧着,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直接闯过来。 “还有,这丫鬟是在横波的院子中伺候的吧!老夫人也别急着反驳,毕竟晚辈能说出来,那必定是有确凿的证据。”徐陵如今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可碍于自小的教导,却还是保持着较好的礼仪风范。 “此事,就是不知老夫人是想与晚辈私下解决,还是由晚辈府中的长辈出面,与老夫人协商。” 宋老夫人瞧着那信纸上一字一句,是被气的手连同身子都在不停地发抖,不管身旁的宋锦绣如何规劝,完全都听不进去半分。 徐陵也不急,直挺挺的站在堂内,等着老夫人给他一个交代。 清风徐徐的拍打着窗扉,宋锦绣依旧在低声安慰着,蓦然间就听见老夫人将手中的信纸捏成团,狠狠的一砸:“来人,去将那个孽畜给我绑来!” 之后的事,便是宋以歌瞧见的模样。 宋横波趴在地上哭着,宋姨娘则跪在她的身边,苦苦的哀求着老夫人和徐陵,而徐陵此刻也不曾走,整个人面无表情站在那,身子挺直如松,自有种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气概。 宋以歌进了堂屋之后,目光往四周一转,自然就瞧见了宋横波前面被揉皱的一团纸,她几步走过去,将那团纸捡起来。 宋锦绣却立马开口阻止:“七妹,你如今尚未及笄,这玩意你还是别看的,免得辱了你的眼,就不好了。” 010 逼供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似乎是在说什么令人愉悦的事一般。 宋以歌目光晦涩的瞧了站在宋老夫人身边的宋锦绣一眼,手下却是毫不迟疑的将那一团揉皱的信纸展开。 虽然宋横波那字就像狗爬似的,可让她心惊的却是宋横波那饱含深情的一字一句,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最后一句上——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真真是情深意切。 好像她们全都做了恶人一般,对她和傅宴山棒打鸳鸯。 早些日子的时候,她便在堤防着宋横波会来这么一出,可瞧着她日日红润的脸色,还以为她真的对那人放下了,谁知道一转头,她这般稍微放松了些警惕,这人便弄了这么一出大戏来。 事到如今,她真的不太懂宋横波到底是在想什么。 徐陵那副皮囊的确是不如傅宴山好看,可论起其他方面来,徐陵却是在各方各面都要比傅宴山好上许多,更何况她想嫁不就是一个能让她扬眉吐气的夫君吗? 若是她嫁给徐陵,不说别的,单论这一条,哪里不比一个傅家庶子好?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挣,恐怕直到死,都无法成为像徐家这样的勋贵世族。 她想不明白,宋横波对着门亲事到底是还有哪里不满意,这才令她做出这等不知廉耻,色令智昏的事情来。 可事到如今,却也不是她埋怨的时候,宋以歌将信捏在手中,提醒道:“祖母,兹事体大,未免宋家和徐家面子上闹得太过难堪,是不是要先请徐公子先行离府。” 宋老夫人已经气得浑身无力,哪里还有空去想这桩事要如何处理,听见宋以歌声音,她才略微回了神,看向了一脸冷峻的徐陵。 原先温和俊秀的少年郎,变成这般模样,宋老夫人也说不出任何苛责或者为难的话,她虽然偏疼宋横波,但更加在意宋府的面子。 况且这事,若是放在另一个稍微品行不端的人身上,说不定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宋老夫人几下将事情理清楚,淡淡道:“歌儿,此事你来处理吧,我有些累。” 宋以歌福身应着,转身看向了徐陵:“徐公子,此事是我们宋家之过,宋家也必定会给徐公子一个满意的答案,只是如今,尚有家事要处理,可否请徐公子先行回避。” 徐陵看着突然冒出来,却从未见过的少女,眉头拧了拧:“你是?” “小女宋以歌,见过徐公子。” “宋以歌?”徐陵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无论如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那不知姑娘……” 宋以歌微微一笑:“以歌的外祖家,是凌家。” 徐陵神色愕然:“凌首辅?” 宋以歌颔首:“是,不知徐公子可还有什么事?” “若是徐公子并无其他的事,便先请徐公子回府吧,此事宋府会给徐家一个交代的。” 徐陵低头朝宋横波看了一眼,同宋老夫人行了一个礼之后,便毫不留情的转身出府,半点迟疑都没有,宋以歌沉声道:“绿珠,你先去送徐公子出府。” 就在徐陵转身的刹那,宋姨娘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七姑娘,徐公子可是你四姐的未婚夫啊!你要对你四姐赶尽杀绝吗?” 宋以歌冷着脸,屋内的丫鬟婆子见了,赶忙过来,将宋姨娘拖开,宋横波恍若不知,一心趴在地面上哭得撕心裂肺。 听着她的哭声,宋以歌很是无奈的想,若早知如此,又何必要这般做? 等着人一走,宋以歌便瞧向了宋老夫人:“祖母,此事您是打算交给歌儿处置吗?” 宋老夫人没什么气力的点头,她虽是后面同她不如何亲近了,却也明白她的能力,叫给她处置自然是最适合不过。 “那就多谢祖母的信任了。”宋以歌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云淡风轻的瞧了站在宋老夫人身边的宋锦绣一眼,“听说,四姐这信,是从一个丫鬟的身上掉出来的,那丫鬟在哪?” 宋锦绣道:“被婆子压在院子中。” “那就请上来。”宋以歌微微笑着,“连同家法一同请上来。” 屋内的丫鬟应了声,立马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那丫鬟连同小厮一并带了进来,瞧着这些人一溜烟跪在地面上,宋以歌心头带着几分怅然,她是真的不太乐意惯这事。 许是受影响太多,她的审问人的手段太过狠辣,不太像一个姑娘家。 如今天色已经晚了些,丫鬟婆子已经利索的将屋内的烛火给点了,整个堂中明晃晃的,宛若白昼般。 宋以歌看向宋横波:“将四姑娘扶起来,好好的站着,瞧着,听着,若是再哭,便将她的嘴给我堵了,听着怪闹心的。” 婆子应了声,利索的就上前将宋横波给架了起来,如今她的神志已经稍微清醒了些,但也还是眼泪不断的。 她虽是喜欢傅宴山,可对徐陵……亦是心怀欢喜的。 如今被退婚,被糟践的不止是她一片心意,还有她的面子。 她明白,若是这次被退婚,大概她真的完了,许是嫁的还不如宋锦绣。 宋以歌看向跪着的丫鬟:“你叫什么?是哪个院子的人。” “奴婢名唤念雪,是宋姨娘房中的人。”那丫鬟乖巧回道。 宋以歌颔首:“既然是这般,那你应当识得这封信吧?从你身上掉出来的,其实我很好奇,你并非我四姐的贴身丫鬟,如何会得到四姐的信?” 念雪恭敬道:“四姑娘说,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怎么可信,而奴婢是被宋姨娘赎身进的侯府,是以四姑娘便将此信交给了奴婢。” “你胡说!”宋横波听后,立马就瞪大了眼,“我从未我将信交给任何一个人!” “若是姑娘不曾将信交给奴婢,奴婢又如何得到四姑娘的信了?奴婢明白,四姑娘这是想找个托词,将奴婢推出去顶罪,奴婢是姨娘带进府的,就算是要奴婢去赴死,奴婢也心甘情愿。”念雪转身,朝着宋横波磕头而下,“姑娘,您爱慕傅公子的事谁人不知,当初您为了能得四公子一眼眷顾,便能自荐枕席,如今您为了能不嫁徐公子,便要奴婢去给傅公子送信,奴婢不愿,您便打奴婢,还拿家人威胁奴婢,姑娘,傅公子就算是千好万好,哪里及得上徐公子对您一往情深啊!” 说着,念雪哭得声泪俱下,为了印证自己话中的真实性,她还将自己的手臂上的袖子给捞了进来,露在了众人的面前,只见那纤细的手臂上,一道一道的全是被鞭打出来的痕迹,无一不在印证着她所言非虚。 宋锦绣自然也瞧见了,她用绣帕掩着小嘴,惊呼道:“四妹,念雪就算是个丫鬟,也是个人呀,你这般出手也太重了些吧。” “况且,念雪也是为了你好。” 宋横波气得身子不停地挣扎,大喊道:“我没有!我没有!” “事实如此,四妹还有什么好争论的,七妹我瞧着四妹如今已经是药石无医了,不若……”不等宋锦绣说完,就听见宋以歌声音淡淡的响起,将她的话头给截断:“二姐,可曾听过一句话。” 宋锦绣不明白,她又在耍什么滑头,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回一句:“七妹说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以歌微微一笑。 宋锦绣在刹那遍体生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难不成七妹不相信这个丫头的话?” 宋以歌道:“既然四姐用家人胁迫这个婢女,那她应该知道,若是这信送不出的下场如何,自然是会很小心的,而且这些丫鬟一般送信,都是从后门出去的,怎么偏就从正门走,还好巧不巧的撞到了人徐公子,然后这信十分凑巧的滑落出来?” “啧啧,这个巧合,还真是出人意料了。”宋以歌笑,“念雪,我想听实话,而不是听你在这儿胡扯一通。” 念雪哭着磕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还请七姑娘明察!” “就是明察了,才会这般说。”宋以歌道,“我虽同四姐的关系不怎么融洽,却也知她的性子如何?她平日里脾气是大了些,也没分寸了些,可胁迫人这种手段,她那个脑子,还想不出来。” “你若是不肯说实话,少不得就要吃一些苦头了。” 念雪被吓得浑身发颤,可还是咬牙磕头:“奴婢所言句句实属!还请七姑娘做主啊!” 宋以歌微笑:“那看来你这个丫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也好,我今儿就杀鸡儆猴一次,也算不错。” 念雪听此,惊恐的睁大了眼,她刚准备像前爬去,就被两个婆子给压住了身子,站在一旁的小厮,立马就举着棍子上前,刚扬起,就听见宋锦绣尖叫一声:“七妹,你要做什么!” “行刑呀。”宋以歌抿着嘴笑道,“不过祖母年纪大了,不太适合看这些,还劳烦嬷嬷将祖母扶进屋里吧。” 宋锦绣刚俯身准备扶住准备起身的宋老夫人时,又听见宋以歌清软的声音继续响起,“二姐,便同我一起在这儿吧,二姐不是一直抱怨自己从不曾接触到府中的事宜吗?今儿便好好学学吧。” 011 反目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锦绣弯腰去扶宋老夫人的动作一僵,她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明媚鲜妍的少女,瞧着她那宛若春水碧波的双眸第一次泛出了令人胆寒的冷意。 几乎是下意识,宋锦绣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步子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惊惶的睁大眼,直愣愣的同宋以歌对视着。 难道她知道了?宋锦绣觉得不可置信。 就在宋以歌笑着弯了眉眼的刹那,宋锦绣没忍住,双腿一软便要跌坐在了地上,幸好被身后的侍女扶住,这才免了没在众人的面前出丑。 绿珠已经将徐陵送到了府门口,然后又折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还乖巧的端了一壶茶上来,摆在了宋以歌的手边。 就在她同宋锦绣打了两个照面的时候,嬷嬷已经将宋老夫人给扶进了屋内。 见着靠山也走了,宋锦绣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软成了一滩烂泥,就连墙都扶不上,全身被骤然抽空的气力,全靠身后的丫鬟给撑着。 一时之间,屋内鸦雀无声。 半响,便听见了茶水入杯盏的水流声,绿珠伶俐的端了起来,捧至宋以歌的面前:“姑娘,当心烫。” “无碍。”宋以歌抿着嘴角一笑,“四姐,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横波被身后的两名不知轻重的婆子给拧得有些疼,可这么一疼,倒是也让她清醒了些,恢复了些神志,自然也就听见了宋以歌问的话。 若是换作之前,她必定是不屑一顾,可如今她却是明白了许些。 是以在宋以歌话音落地的当口,宋横波便不顾形象的大叫起来,是哭得呼天抢地的,受了极大的委屈般。 送宋横波颠三倒四的话中,宋以歌倒是罗列出了几条有用的消息来。 其一,并非是她不知廉耻,先撩拔傅宴山,而是傅宴山先寄信给她,撩了她一下,她本就一颗芳心扑在了傅宴山的身上,只恨不得此生能与君共赴天涯的,哪里经得住他的撩拔,不过是短短一句诗词,便叫人拿捏住了短处。 那一句诗词,写得便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其二,她并未将信交给任何一个人,也不知是谁拿了她的信。因为她收到傅宴山信的时候,是被人直接放在她窗台上的,是以写信后,她也就照葫芦画瓢的也放在那,谁知道竟然就被念雪这个小贱蹄子给拿走了。 其三,她并不曾威胁过念雪。 这些事倒也难为宋横波一大长串的说下来,说得她是口舌发干的,喘气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宋以歌歪着头,目光却明晃晃的落在了念雪的身上。 不管是宋横波和念雪的话,她都不敢信一个十成十,可若是真的要在念雪和宋横波之间选上一个的话,她更加倾向于宋横波。 毕竟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另一边是自己哭年多日的傅家表哥。 按照宋横波想要成为人上人的性子来说的,她选择的必定是前者,至于后者……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在没有明确的回复下,她不会冒险的选择走第二条路。 有时候,她觉得宋横波还算是个拎的清的,可有时候却又觉得她依旧这般蠢笨,又被人当成猴子耍了。 至于耍猴的人,宋以歌的目光在屋内转悠了一圈之后,这才终于了定格在了一位娇弱的美人身上。 宋以歌又重新将身子放松,倚在了椅背上:“念雪,你说吧,幕后主使你的人是谁?” 念雪早就被吓得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可就算是自己落入了如斯境地,她却依旧没有半分想将人给供出来的想法,于是也就只能继续哭喊着,说自己冤枉。 可是她真的冤枉吗? 就像每日被捉住送往大理寺的人,谁不喊自己冤枉了?可最后了,真的是被冤枉的能有几人? 宋以歌面无表情的叹气,闭了眼:“若是你还执迷不悟,那我也就只有行刑了。” 宋锦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着,掩在了衣袖下,她大声道:“七妹,你这和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抬眸,年岁虽小,却是别有一番凌人的气势:“那听二姐的意思是,也想同这个丫鬟一样,尝尝家法是什么滋味了?” “你敢!我是你二姐!”宋锦绣暴怒的厉吼。 宋以歌点头:“我知道,庶出的二姐嘛。” 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别样的冰冷,举着棍子的小厮手一顿,极快的便朝着念雪的身后落下。 他是用了力的,第一棍下去,便痛得念雪叫的撕心裂肺。 再接着,便又是一棍,不过比起刚才,如今念雪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也不知是痛得没了力气,还是刚才那一声已经将自己的力气全然用了一个干净。 但宋锦绣所看见的,是那人渐渐地衰弱的呼吸和腰板上已经血肉模糊的地方,就算此刻有丫鬟站在那,她也是摇摇欲坠的,很不得下一刻便能直接昏迷过去。 宋以歌笑盈盈的盯着宋锦绣:“二姐姐可是心疼了?” “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宋锦绣一双美眸含泪的盯着那丫鬟,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身前的衣领,那模样就好像恨不得替她受过一般。 “自然快不行了,那便停了吧,你们也打累了,不若等着念雪这丫头养养伤,明儿你们在接着打。”宋以歌轻笑着试探。 那名小厮并非擅长此道,所以板子也就打得时轻时重。 “七妹,够了!”宋锦绣厉声一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这般歹毒的心肠!” 宋以歌冷笑:“这句话,我想我该原话奉还给二姐的,你虽是府中的二姑娘,却同长姐无疑,可是你呢?行事作风可有半分长姐的风范?” “我在如何没有,也比你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要好上许多。”宋锦绣苍白着一张脸,就算是在嘶吼,底气却也没有那么足。 宋以歌淡淡道:“可今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二姐你该心知肚明,不是吗?”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今日念雪是带谁受过,谁心里最是清楚不过的。”宋以歌挥挥手,“你们将念雪关在柴房中,明儿继续吧。” “我不许!”宋锦绣语调尖利的又继续叫了起来,“你凭什么只审问念雪一个,难道宋横波她就没有错吗?明明是她不知廉耻,为何要找一个无辜的人来替她背锅!” 宋以歌不耐烦的瞧着她:“二姐,这件事你在其中到底是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你我心知肚明,你非要将最后一层皮都给撕破吗?” “我做了什么?嗯?你倒是告诉我啊!七妹,你就算是想要袒护四妹,也不该这般凭空捏造谎言吧!”宋锦绣的声音越加的尖利起来,她冲到了念雪的面前来,想要将念雪从那几个婆子的手中将人给抢下来,可很快她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她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怎么敌得过那些成日干着粗活重活婆子。 而且在这么个偌大的屋内,竟然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竟然无一人帮她。 她竟然为了一个丫鬟,让自己陷入了这等孤立无援的地步? 她惶恐的看向了悠悠然坐在椅子上的宋以歌,光影晕染,自她眉间而盛,衍生出一种俯瞰红尘的淡漠来。 宋以歌将手中的茶放下,接过了绿珠手中的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自她眼角一闪而过,只见宋以歌拎着这张纸,在她的面前抖了抖:“二姐,好歹你我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你觉得我会不认得你的笔迹吗?” “纵然你刻意改变了一下,可这种程度,你也只能哄哄不惜读书的四姐罢了。”宋以歌说道,“虽然我不知那句诗词,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因为就算最后你算计四姐被揭穿了又如何,她与徐家的这门亲事,铁定是成不了的。而你的目的,便是破坏这门亲事,对吗?” 在宋以歌声音响起的刹那,宋锦绣便觉得自己真的是非常难堪,明明她是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姑娘,为何偏偏有着这般敏锐的心思,还能将自己的想法给摸了一个彻底,让自己在她的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宋以歌敛眉笑了笑,笑容温暖明净:“二姐,为什么了?” “就算是破坏掉四姐同徐公子的婚事,你也不可能嫁给徐公子呀。既如此,那你这般处心积虑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觉得能扬眉吐气?还是嫉妒成性?” 宋锦绣如今只觉得齿寒,她低头看了眼已经给打的要死不活的念雪,顿然之间不由得悲从中来:“七妹!你生来便是侯府的嫡女,有祖母和父亲的疼爱,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当然不会知道,一门婚事对我而言,到底是有多么的重要!不过,我也明白,这些也都是命罢了,所以我从来都不会和你争,和你抢,甚至还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可是,宋横波,凭什么!同样都是庶出,凭什么她就可以在府中轻狂的不可一世,而我只能伏低做小。” 012 平妻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在宋锦绣吼完的刹那,整个屋内噤若寒蝉。 一众丫鬟小厮全都在瞬间低了下头,就连宋横波原先轻狂的气势,都不由得削减了几分。她从来不知,自己的这个姐姐,竟然是这般看她。 她轻狂张扬,不过是因为自己知道,在这个府中,若是她自己不护着自己,她又能指望着谁来护她? 况且每个人选择如何在这儿生存,都是她们自己的决断,是她自个选择伏低做小的来讨生活,凭什么到头来怨怼的却是她? 宋横波愤恨的同宋锦绣对视:“所以,这就是你要毁了我的原因吗?” “二姐,我从来不知,你一个人的心肠,竟然可以这般歹毒!”宋横波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忍住,她哄着眼大声嘶吼出来。 宋锦绣冷冷一笑:“那你觉得还有原因?宋横波这些年,我真的是忍够了,也受够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颐指气使的模样,讨厌你看向我时,那轻慢不屑地目光!就好像,你才是这府中的嫡女一般,而我只是你身边的一个丫鬟!” “宋横波,你自个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到底对我如何?” “难道不是打骂任你,呼来喝去也任你吗?”宋锦绣跪坐在地面上,地板冰凉如霜雪,可她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 宋横波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先不说我何曾打骂过你?就说这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亲事!为什么要冒充傅表哥给我写信!” 宋锦绣轻笑着,伸手挽了挽垂落在鬓角边已经散乱的长发:“因为,我嫉妒你呀。” “凭什么所有人都护着你?祖母是,七妹也是,你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那一张脸,稍微能看之外,你还有什么?才学你没有,性子更是糟蹋的一塌糊涂,不懂得人情世故,喜怒哀乐从不懂的收敛!你说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我只能嫁一个败落的秀才,而你却可以嫁到国公府去?” “凭你不知廉耻勾搭男子的本事吗?” 宋横波愤恨的瞪着她,大概是因为刚才哭得太多,她说的话宋以歌已经听得不太清楚,只能依稀辨别两个字:“贱人。” 绿珠低了个头:“姑娘,茶凉了,可要奴婢去给您换上一盏。” 宋以歌淡漠的摇摇头,这时候再让念雪指控宋锦绣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将手中的书信一扬,扔在了宋锦绣的面前:“二姐姐,你同四姐姐之中,我从未偏帮过任何一个人,这府中也没谁要同你为敌,一直都你自己在瞧不起你自己。” “平心而论,祖母对我们三姐妹一视同仁,衣食住行上你都同我无二,除了今儿过年,府中开支太大,我削减了你们的用度之外,可还有什么地儿,是对不起你的。” 宋锦绣摇摇头,整个人已经瘫痪下去:“那为什么,你不肯将傅表哥让给我了?我也喜欢他呀!” “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若是傅表哥喜欢你,我自然也愿成人之美。”宋以歌起身,瞧着几人,“你们将二姑娘和四姑娘全都带回院子中去,在没听见我吩咐之前,不准她们踏出院子一步。” “还有,这个丫鬟……”宋以歌目光淡漠的看着她,“明儿一早,便找人来发卖了吧。” “最后,若是今儿这些话这些事被人什么不小心给我嚼出了府,那你们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不识你们往日的恩情了。毕竟宋府带你们不薄,就算你们死了,也会讲你们一个个风光大葬。” 屋内的所有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宋以歌挥手:“下去吧。” 等着屋内的人走了一个干净,宋以歌拢了拢有些松散的带子,重新系好之后,这才绕过屏风,往内室走了去。 原本已经休息的宋老夫人正靠在大迎枕上,一个婆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给她捶腿。 宋以歌将绿珠摒退下去,一个人走上前,静静的跪在了她的床榻之前。 搁在角落中的香炉中,浸出了一段带馥郁的香气来,扰的她头有些闷。 宋老夫人倚着大迎枕,半睁了眼,她伸手将给她捶腿的婆子拂开,语气也是同宋以歌如出一撤的冷淡:“下去吧。” 那婆子赶忙跪拜离开。 宋老夫人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宋以歌:“事情可都处理完了?” “祖母在屋内不是应该听个一清二楚吗?两位姐姐的事,我还没有任何的决断,毕竟兹事体大,需要同祖母商量的。”宋以歌淡淡道,却没有起身。 宋老夫人看了眼,倒也没有让她起来,只又将眼睛闭上,权当没有瞧见似的:“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二姐姐需得尽快出嫁,她如今已经不适宜在待在府中,四姐姐同徐国公府的婚事,也得退了,还得将四姐送去家庙小住一阵,等着风头过了,再将人给接回来。” 宋老夫人眉头死死地拧着:“如今四姐儿已经十七了,若是再去家庙小住几年,那她的婚事又怎么办?” “那祖母的意思是什么?立马就让四姐姐易嫁吗?”宋以歌反问,“如今宋府同徐国公府联姻,整个金陵都知道,若无一个正当理由,祖母觉得金陵城中那些人会怎么看待四姐和这门婚事?” “还是说,祖母想让徐公子将这件事渲染的人尽皆知?” 宋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她:“那你同我这个老婆子说,你打算让横波去家庙住几年?然后回来又打算如何?” 宋以歌道:“回来,祖母再为四姐挑一门亲事,便是了。”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缠在手腕间的佛珠顿时就朝着宋以歌的额头打了去,宋以歌也不避,便这般硬生生的挨了这么一下。 她已然有些动怒了。 “不管如何,如今横波也算是你四姐!你就这般不在乎她日后如何吗?”宋老夫人气急败坏指着她,“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白眼狼!” 宋以歌不为所动:“那祖母觉得四姐如今呆在府中,要如何自处?” “祖母,等着开秋,便是兄长大婚的日子,你是想兄长在大婚当日受尽众人的奚落和嘲笑吗?” “那你也不能将横波直接往家庙一丢啊!做人,还是得讲一些良心的。”宋老夫人目光如炬的看着她,“奶娘临走之前,将所有的是事都给我说了。” 宋以歌道:“我知道,奶娘肯定同祖母完完整整的说了,但祖母,我虽不是您亲生的孙女儿,但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我也没有丝毫偏颇。” “难道祖母以为,只要退了婚,徐公子便会满意吗?” “送四姐去家庙,不过是送给徐国公府看得,等着徐公子成亲,这件事淡了去,我们在将四姐接回来,不就好了吗?”宋以歌将道理一一说出来,“还是祖母觉得,四姐比不上爹爹重要。” 听见徐国公这个名号,宋老夫人的情绪倒是平淡了些,她手中拈着一串佛珠想了许久,这才说道:“我如今也就只剩锦绣和横波两个孙女了。” “是。” 宋老夫人说得极快:“我不可能让她们出事。” 宋以歌不答,继续听着宋老夫人说道:“我不是那等不厚道之人,只要你能答应我两个要求,我便默许你继续用宋府嫡女的这个身份在这儿活下去。” 屋内没有半分天光透进来,只有烛火荧荧。 那些昏暗的沉闷的在瞬间涌上,压得她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宋以歌抬眼瞧着宋老夫人淡漠的神色,紧紧地抿着唇,点头:“还请祖母明言。” 啪—— 是念珠相撞的声音。 她目光下意识的便瞧着被宋老夫人拿捏在手中的念珠。 紧接着宋老夫人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其一,我要你尽最大的所能好好的护住宋府,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宋以歌静默的颔首,算是认同了宋老夫人的这话。 “其二,等着横波从家庙出来之日,我要你为傅宴山娶横波做平妻。” 宋以歌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荣福堂出来的。 只记得自己走到荣福堂的大门时,顿然之间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一下子跌坐了下去,浑身半分力气都没了。 绿珠吓得赶忙跑过来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一双眼都充满了泪:“姑娘,姑娘,您怎么可?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她抬手扶住了绿珠的手臂,摇头说:“我没事,只是刚才跪的久了些,腿有些软了。” “姑娘!”绿珠心疼的唤了声,“您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要跪这么久?” 宋以歌将头靠在绿珠的身上:“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累了。” 她仰面望向星辰浩瀚的苍穹。 突然想起宋老夫人最后同她说一句话,她就是个懦夫,连去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她纵然有报仇的志向,又有什么用了? 在这座金陵城中,她什么都没有,也没任何的东西可以给她倚仗,她一个人,如何能扳倒高高在上俾睨众生的人。 你瞧她,多么没用。 013 各自安好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清晨薄雾朦胧乍现。 宋以歌卷着袖子坐在庭院中的池塘边上,雾气将其,将她整个人都笼进了烟雾之中,只能瞧见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绿珠见了自然是心疼到不行的,她连忙从屋中抱了一件披风出来,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她的身上:“姑娘,早晨风大,您怎么穿一件单衣就出来了?” “若是让大公子知道了,指不定要如何心疼了。” 宋以歌闭了眼,静静地将身子倚在了绿珠的身上。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您快告诉奴婢啊?奴婢来替你想法子好不好?”见着宋以歌又不愿开口,绿珠一下子就更着急了。 宋以歌只是叹着气,摇摇头:“其实我没什么事的,只是心中多少有几分不甘罢了。况且,我觉得祖母也没说错,像我这般薄情寡性的人,落得这般下场,真的是在合情合理不过了。” 绿珠现在是二丈摸不到头脑:“姑娘,大清早的您有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若是为了二姑娘和四姑娘之事,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的,如今这般下场,都是两位姑娘咎由自取,与姑娘有何关系?” 宋以歌听后,也只是摇摇头,并未在同她说上一句话。 直到朝阳完全升起,将院中的薄雾驱散。 暖洋洋的阳光打在了身上,她舒展着眉眼一笑:“好了,陪我去流云院走上一走吧。” “还有,如今祖母的身子不太好,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许家将许太医请过来,就说祖母病重,须得麻烦他多跑一趟了。”宋以歌拉住了绿珠的手,“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见着出了这么多事,有些感慨罢了。” 绿珠虽然直觉她说的这些事并不可信,可到底却没有驳了她的话,而是认认真真的听着应着,在她担忧的目光下,目送宋以歌身子单薄的出了院子。 风不知何时扬起,吹起了她身上的披风。她的整个人都淹没在披风下,隐隐的只能瞧见一缕头发,在她身后肆意的飞舞。 不知何故,绿珠只觉得心头那份沉重并没有半分的减少,而是愈加厉害起来。 她捏紧了手中帖子,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流云院一向安静,如今更显得人声寂寥,没有半分喜庆之色。 宋以歌刚踏进院子,面前的门便从里面豁然而开,宋锦绣倚着木桌坐着,神色淡淡的,往昔的笑意,已然全部消了去。 瞧见她来,宋锦绣倒是撑着桌面懒洋洋的起了身:“这么早的登门,七妹可真是好兴致呀。” “不及二姐,兴致似乎也挺不错的。”宋以歌跨过门槛进来,宋锦绣转头便叮嘱贴身的丫鬟下去准备茶水。 她平静的看着她:“想来昨晚二姐已经休息的还不错。” 宋锦绣点头,毫不含糊:“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我就是在纠结,将自己弄成苦兮兮的样子又如何?难不成那些事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宋以歌道:“那二姐可曾后悔?” “的确,有些后悔。”宋锦绣笑,她虽然皮囊不如宋横波好看,却只有一种温婉的书卷气,瞧着便让人觉得十分安心,“可我后悔的事,那日在摇光寺中,竟然没有能斩草除根,早知道七妹会这般坏我的事,我就不应该对你手下留情的。” 宋以歌听后,也只是神色平淡的点点头:“二姐心性之狠,七妹自愧不如。” “七妹夸赞了。” “只是你与四姐那些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值得吗?” 宋锦绣想了会儿,便用手托着腮,歪头瞅着宋以歌笑着:“有时候想想的确是不值得,可一旦知道四妹与那徐家的婚事成不了,而她也会被发落,我心头呀,就是止不住高兴,所以对我而言,倒也值得。” “反正,我那桩婚事,于我而言可有可无。” “我想也是。”宋以歌说道,“可终究二姐姐要失望了。” 宋锦绣愣怔:“何意?” “未免宋府再起风波,祖母特意让你的婚事提前了一个月,换而言之,再过七日你便要出嫁了,也不知二姐的嫁衣是否绣好了?”宋以歌说道。 话音落地,宋锦绣便豁然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开什么玩笑?我将宋横波同徐陵的婚事毁了,祖母不责罚也就罢了,还让我赶快出嫁?宋以歌,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 宋以歌依旧平静:“此事,你不信也好,信也罢,祖母是这样同我说的,我只是负责转告她老人家的意思,再言,你今年已经快十八了,若是再不出嫁,日后就算是打着灯笼,也不可能找到这般好的人家。” “你好生准备着吧,七日之后,你便会等到那人的迎亲队伍。” “等等。”眼见着宋以歌要走,宋锦绣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真的没同我开玩笑?祖母真的不责罚我?” 宋以歌摇头:“如今四姐同徐陵的婚事是必定要退的,不管怎么退,都会对宋府的名誉有影响,若是你们姐妹二人同时退婚,那我淮阳候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当真如此?”宋锦绣还是不信。 宋以歌点头:“当真如此,绝无虚言。” 喜悦一点一点的爬上了宋锦绣的眉梢,拉着她手腕的力道,也要松懈了一些,可等着她高兴完,立马又问:“那宋横波,祖母打算如何处置?” “四姐身体抱恙,移居家庙静养,等着身子好时,便可归家。” 宋锦绣又道:“身子好时?是多久好?等着她归家之后了?亲事可有什么着落?” 宋以歌抬眼看着她一脸的急切,思索了半日,还是说道:“等着徐公子另娶他人,或者徐家气消,至于婚事……祖母说,让四姐嫁给傅表哥做平妻。” “你真的没用我开玩笑?”宋锦绣讶然的挑着秀眉,再等到了宋以歌的颔首之后,她这才叫道,“这算什么惩罚?我怕她,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我要去找祖母!”宋锦绣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外面冲去。 宋以歌不费吹灰之力的就钳制住了她的手腕:“二姐,祖母如今还在恼你了,你若是这般冲过去,想来婚事也要黄了吧。” “难道我就这般忍着?” “各人的命罢了。” 宋锦绣咬牙:“你就甘心吗?与宋横波共侍一夫?还是平起平坐?” 宋以歌看着她,那双眼平静无波,亦无悲欢:“无所谓了。” 从流云院同宋锦绣辞别后,宋以歌在原地磨蹭了半响之后,最终还是去了宋横波的院子,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声音。 她平静的推门而进,只见满院狼藉。 宋横波如今已经全然失了风度,正站在石阶上,双手叉腰,骂骂咧咧的,没了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说,反而像极了那些市井泼妇。 她站在院子口,抬脸与她对望:“四姐安好。” “你来做什么?”宋横波气恼的将手中的花瓶最后往地面上一摔,横眉冷对的瞧着她。 宋以歌道:“难道四姐就不关心,你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宋横波无所谓的耸耸肩:“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将我驱逐出府,让我流落街头对吧?反正我做出了那等没脸没皮的事情来,祖母这般重视家风和脸面的人,怎么还可能留我在府中呆着了?” “看来四姐倒是颇有自知之明。”宋以歌同她说道,“不过祖母仁慈大度,念在你是初犯,不想如何为难你。” “不想如何为难,又不是不为难了,说吧,我听着。”宋横波将脚下的碎瓷片一脚踢开,身子就倚在了身后的槅扇上。 日光微微倾洒,衬着她那张美艳无双的脸,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灵动。 她想,她明白徐陵为何会对宋横波一见钟情了。 着实是因为,皮囊太过惑人。 宋以歌抿着嘴角:“祖母说,让你去家庙思过,对外会称,你因病重,这才不得不移居家庙,等着病好,自然会接你归府的。” 宋横波不屑:“病好?我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祖母说了,等着徐公子成亲,便是你归家之日。”宋以歌又道,“等着你归家,祖母已经为你安排了一门好亲事,你倒时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就可以了。” “好亲事?天底下会有这般便宜的事?我做出这等子不知廉耻的事来,祖母不想着怎么处罚我?还准备让我出去避风头?宋以歌,你的话,我能信吗?” 宋以歌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祖母是不会见你的,你快收拾东西吧,你今儿便要去家庙思过了,明日我会上徐国公府去为你请罪。” “当真?”宋横波不太放心的又问了一句,言辞之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 宋以歌隔着老远的同她点头:“当真。” 她站在檐角下,阴影如数覆在了她的脸上,根本让宋横波瞧不真切,只隐隐觉得,她的这个七妹,好像同原先有了蛮大的变化,可到底是什么变化,她却又说不出来。 只是感觉到,她整个人冷冷淡淡的,那一双眸子像极了傅表哥。 见着宋以歌要走,宋横波忙不迭的又追问道:“那祖母打算将我嫁给谁?” “祖母……”宋以歌已经转了身,她整个人站得如松竹般笔直,却也显得她身子更为单薄,就在宋横波出神的时候,宋以歌的声音再次响起,“怜你相思不易,自然是要愿你的——相思情。” 014 尘埃落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天光依稀,浓重的薄雾最终层层散去,露出了它最原本的模样。 檐角上的露水此时也已经干涸,春光普照,整个院中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今儿是送宋横波去家庙的日子,就算是千般不愿,宋以歌还是同绿珠一起去了掬水院,送她最后一程。 当初在公主府凌雪被扭送去家庙的场景,依旧记忆犹新,那人哭得惨兮兮的,恨不得愿受八十杖责,也不愿去了冷清的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却很少见有人去家庙还去的这般主动且兴奋的。 宋以歌站在门廊下,瞧着宋横波颐指气使的将那些丫鬟支使的团团转,不想去思过,反而像是去踏青游玩般。 见着她还将那书一沓一沓的往箱子里搬,宋以歌没忍住出了声:“你去家庙,带着些东西做什么?” 宋横波见着宋以歌,兴高采烈的迎上来,然后又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她的手,娇娇一笑,媚眼生波:“自然是准备识文断字了,你瞧若是日后我嫁给了表哥,若是不能同他红袖添香,赌书泼茶,岂不是要辜负良辰美景。” “你现在也不错。”宋以歌没什么表情的夸赞道,“都懂得什么叫红袖添香,赌书泼茶了。” 宋横波听见后,笑得更加花枝乱颤。 日光倾下,宋以歌侧脸,淡漠的看着宋横波的满脸生动的笑意。 宋以歌一直将人送到影壁那,她刚走,许生的马车恰巧后脚便到,停在了府门口,他一把将帘子掀开,笑着跳下来,疾步往里面走去:“看来我今儿来的可真巧,竟然劳烦宋妹妹在这儿等着为兄。” 听见声音,她恍然抬头看去,就见许生脚下生风的朝着她走过来。 宋以歌福身行礼:“许太医。” 许生几步上前,托着她的手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见外吗?” 宋以歌抿唇浅笑不语。 许生也看出了她的尴尬了,便也淡淡一笑,将此事给接了过去:“我今早在宫中当值,后来才听府中人说,你遣人来找我,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儿?” 宋以歌领着他往府中走去:“并非是我,是我的祖母,昨儿府中出了些事,祖母被气着了,身子便不太好,所以今儿就专门遣人去你府中找你,想请你过来瞧瞧。” “你祖母年岁大了,的确该好好的养着。”许生颔首,“对了,你可接道你父亲的信。” 宋以歌摇头:“父亲不太爱往家中写信,一般都是一月一封,报个平安的,如今父亲离开还没有一个月,府中便没有接父亲的信。” 许生点头,低声同她说:“我听说敌国这次来势汹汹,所以有几分担心,若是林将军还在……算了,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 她也应着,便同许生一同去了荣福堂。 宋老夫人似乎是真的被宋横波和宋锦绣两姐妹给气狠了,今儿一日都卧在床榻,并未起身。 她同许生过去请安的时候,宋老夫人的头往帘子外瞥了眼:“你四姐可曾走了?” 宋以歌低头道:“已经走了,还请祖母宽心,歌儿派了往常四姐用惯的丫鬟,随她一同去了。” 宋老夫人点头:“还有你二姐的婚事,你也抓紧时日给办妥了。” “是。” 见着人这般听话,宋老夫人心头也宽慰了些,觉得自己昨儿的威胁还是有效的,她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又接着说道:“最近府中的大小事务,就全靠你打理了。” “还请祖母宽心,歌儿便处理好的。”宋以歌道,“歌儿替祖母请了太医来,还请祖母先让太医为你诊脉吧。” “嗯,你今儿便先下去吧,府中还有事务需要你去打理。” 宋以歌点头,从地上起身,许是跪的有些久了,她的小腿一软,身子便有些摇晃,许生便在她伸手,刚一瞧见便立马伸手扶住她,替她稳住。 与此同时,宋以歌便闻见他身上传来了一道香味,若有似无的,似乎在哪闻过。 她不动声色的将许生的手拂开,往后退了几步后,福身,匆匆离开了荣福堂。 她领着绿珠快步往徽雪院中走,刚上了回廊时,猝不及防的就被一个人给迎面拦住。 她惊了惊,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等着站稳,抬头,这才看清了来人。 一身月白的袍子,面容秀雅,许是因为走得急,苍白的脸色中浮出几分潮红,只是他不在是平常温和的模样,眉宇间隐隐的带了几分怒气。 宋以歌心头一惊,又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哥哥,你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我若是再不出来,过问一下,是不是府中就算是翻了天,你也不肯同我说上一句。”宋以墨口吻不善的问道。 宋以歌当即脸上的笑容都有几分勉强:“哥哥,你这又是听见谁在乱嚼舌根了?” 宋以墨深吸一口气,怒容紧绷:“歌儿,我是你哥哥,你不需要你的庇护,而我身为府中的大公子,应该有权知道府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吧?” “哪有什么事,府中好得很。” “好得很?”宋以墨冷笑,“那为什么四妹会被送去家庙?” 宋以歌盯着宋以墨看了许久,语气蓦然就淡了下:“哥哥,这是祖母的决定,你就别过问了。” “为什么不能过问?我记得四妹不是已经和徐家订了亲吗?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被送去家庙了?”宋以墨的话一连串的砸了下来。 宋以歌尽量平静的说道:“四姐身子突然抱恙,需要静养,所以便送去了家庙。” 宋以墨却是不信她这一套说辞的,于是又道:“那她与徐家的婚事怎么办?” “自然是退了,明儿我便会去徐府请罪。”宋以歌走过来,搀扶住了宋以墨的手,“哥哥,你身子不好,忧思不宜过重,你还是快回院子去歇息吧。” 可宋以墨却趁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那依你之言,为何今儿你将许太医找了过来,还带他去了荣福堂,可是祖母病了?” 宋以歌淡淡道:“祖母年岁大了,身子的确是大不如从前,是以我便请许太医过来,替祖母把一下平安脉。” 宋以墨的双眼已经眯了起来,似乎是完全不信她的话。 两兄妹便这般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过了良久,风声倏然加大,两人的衣角都被风给扬了起来。 宋以墨陡然败阵下来,他叹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就这么傻呀?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欺负回去。” “哪有被欺负。”宋以歌感受到那大掌的温度,突然觉得眼一酸,便要落下泪来。 “傻子。”宋以墨拉住了她的手,“走吧,哥哥送你回院子。” 次日,她去徐国公府请罪的时候,宋以墨不由分说的也跟着去了。 好在徐府并没有如何为难她们,而是非常爽快的就同他们解了这段算是荒唐的婚事。 毕竟徐府其实也听不看好宋横波这么一个庶女的,可是抵不住徐陵又哭又闹的荒唐劲,这才不得不勉勉强强的松口答应了,如今见着人主动来退了婚,徐夫人顿时就兴高采烈的一口就给应承了。 离开徐府的时候,宋以歌倒是大老远的瞧见了徐陵。 他一个人坐在桥头,手中还拿着一枝桃花,夭夭灼灼的开着,而他失魂落魄的。 宋以墨拉住宋以歌的衣袖,举着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走吧。” “突然觉得徐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宋以歌同他说道,“这段感情,他是真的动了心的。” 宋以墨同她往外走:“不过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罢了。” 六日后,迎娶宋锦绣的花轿便上了门。 虽说两人之间弄了不小的嫌隙,可添妆的时候,宋以歌倒也没有藏私,将她自个库房的东西朝着宋锦绣那搬了好几件。 她站在宋锦绣的身后,看着她一身的凤冠霞帔,淡淡一笑:“日后嫁了人,便不可再像现在这般任性了,你的嫁妆你自己得好生的守着,便让人打它的注意。” “若是那家人对你不好,你便回来吧。虽说如今宋府有些没落了,可到底也是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勋贵之家,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宋锦绣含泪的点点头。 她面容本就清秀,可今儿一妆办起来,倒是也带了些媚色。 屋内,锣鼓震天响。 “如今父亲在外征战,便由兄长送你出府。”宋以歌又道,伸手从一旁的锦盒中,将团扇拿了起来,郑重的放在了宋锦绣的手中,“祖母虽说抱病在床,可也托我转述你一句。”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宋锦绣牢牢地抓着扇柄,真心实意的朝着她缓缓一拜:“多谢七妹妹。” “一家姐妹,何必客气。”宋以歌将她扶起来,微笑着望向庭院,“迎亲的队伍,应该到了,送你出去吧。” “嗯。” 送行的花轿已经渐渐地离了她的目光,长街上亦是一片冷清,恍若刚才的热闹,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至此,这个偌大的侯府,真的只有她一人了。 宋以墨站在她的身边,也明白她的突然地悲伤从何而来,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歌儿,我们也走吧。” 015 赴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庭院中池塘里的莲荷已经都开遍了。 风拂莲动,隐隐有香气连同水汽一起扑面而来。 一早,徽雪院中热闹不已,丫鬟们高兴地进进出出的,手中不停地捧来新样式的衣裙,供宋以歌一件件的换上。 绿珠一边弯腰替她系着腰带,一边同她笑道:“如今姑娘的眉眼又长开了些,此次前去,定能艳压群芳的。” “太晒了。”宋以歌没有半分精气神的站在那,耷拉着小脑袋,发髻上簪着的金步摇,都快要被她给晃落下来。 身后的丫鬟赶忙垫着脚扶住:“自从二姑娘嫁人,姑娘您就一直没有出过门,这次若非唐姑娘亲自登门,恐怕您还闷在府中了。” “姑娘您都在府中呆了快三个月了,若是再不出门同金陵城各府的女眷走动一下,哪里能行呀。” 宋以歌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裳:“只是我不太爱在夏日出府罢了,你们瞧瞧这个日头,只怕要晕厥过去。” 绿珠无奈:“姑娘,唐姑娘哪里不清楚您畏热,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一间避暑的屋子,她让您去,也不过是怕您在府中闷坏了。” “原先二姑娘和四姑娘还在府中的时候,您好歹还有一个说话的人,如今她们都走了,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奴婢瞧着也觉得心疼呀。” 宋以歌倒是不这么觉得,她若是不是真的小以歌,与她而言,一个人倒是更自在些,也清静,虽然最初送她们一个个离开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小小的不舍。 不过事到如今,她却有几分厌倦。 宋锦绣是去嫁人的,日后必定会以夫为天,宋横波虽然是入家庙,但好歹也有个盼头,哪里像她,就像盼望一个人,也成了奢望。 见着她们还准备往自己的发髻上簪花,宋以歌急忙挥手打断:“这次去应唐姐姐的帖子,赴邀而去,我若是打扮成这样,岂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绿珠想了下,倒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住了手,换了素净一些簪子:“不过,唐姑娘为何要选在这般大热天的举办宴会?” “唐衫姐姐便要大婚了,许是想借此机会,再同我们说说话吧。”宋以歌道,“此次去,都是唐姐姐的闺中密友,没什么不相干的人,所以你今儿的心思,可是白费了。” 绿珠娇嗔着看了宋以歌一眼:“姑娘惯会欺负人。”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另一个丫鬟走到了门槛边上说道。 绿珠转头对着她颔首之后,这才扶住了宋以歌的手:“姑娘,咱们走吧。” 去到唐府的时候,宋以歌原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个,谁知道看见府门口络绎不绝的宾客时,一下子就呆了,她疑惑的挑着车帘:“今儿唐姐姐不是说,只请了一些手帕交吗?怎么来了这般多的人?” 绿珠也凑上前,看了眼笑道:“许是姑娘记错了,今儿是唐府两位姑娘举办的赏荷宴,别说那些姑娘,就是好多夫人也来了。” “是吗?”宋以歌有些抑郁的抿着嘴,过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绿珠倒也没有隐瞒,便笑着应承:“奴婢的确是一早便知道,今儿这身打扮,也是唐姑娘特意吩咐,唐姑娘说,免得您听见人多,又不打算来了。” 宋以歌道:“我既然答应了唐姐姐,又怎么会食言了?走吧。” 刚走到影壁那,便有丫鬟过来,引着她去了花厅。 唐衫正坐在一堆女眷中说话,褪去了年少的骄傲张扬,如今的她温婉大方,和记忆中的那人,已然相差甚远。 见着她来,唐衫立马就笑盈盈的迎上来,挽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过去:“这位是淮阳候府宋家的姑娘。” “宋姑娘。” “宋姑娘。” 原本还坐得好好地女眷一下子就起身,朝她行礼。 唐衫同她一一引荐后,便将她丢在这堆女眷中,自个又去前面招呼其他女眷了。 好在没同她们聊多久,凌月就来了。 今儿是她一个人来的,宋以歌眸光微闪,同几位女眷一一辞别之后,这才上去垫着脚从后面想要蒙住凌月的眼,可惜身高不够,反倒被凌月给逮了一个正着。 凌月牵着她走到了一处偏僻些的地儿,挑起了秀眉:“你可总算是出府了?都三个多月了,祖母那日都还在问你了,若非是许太医像她老人家保证,你没什么事,少不得祖母都要派府兵去接你了。” 宋以歌道:“夏日闷热,不太爱出门罢了。再加上如今二姐出嫁,四姐又病重,祖母身子近年来,状况也是越发的差,府中哪离得我。” 凌月听了,也沉默下来,心疼的拉住了她的手:“真是辛苦你了。” “若是大姐姐心疼我,不如去祖母耳旁吹吹枕边风,让六妹赶快嫁过来吧,这样也就有人陪我说话了。”宋以歌歪着头笑着,她眉目生得极好,如一汪春水,眼尾微微上挑着,就算是不笑,也能感觉到春水粼粼,若是笑起来,便是极勾人的媚色。 凌月笑着屈指掸了掸她的额头:“你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你也不瞧瞧四叔是否愿意,将六妹这般快就给嫁人了。” “所以,这才要靠大姐姐的三寸不烂之舌呀。”宋以歌同她打趣着,不过她都是想起了一件事,又扯了扯凌月的衣袖,“如今秋闱变快到了,五哥如今怎么样了?” 凌月道:“放心,五弟他才学出众,一定能得个解元回来的。” “真的吗?”宋以歌笑得弯起了眉眼,“那到时候五哥游街,你可要带我一同去看看。” “春闱还早着了,急什么。”凌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刚瞧着外面的莲荷开得不错,与我去瞧瞧吧。” “好啊。” 唐府的莲荷开得的确很好,比起公主府都惶不多让。 九曲桥上貌美无双的姑娘是数之不尽,桥下便是唐府种植的莲荷千顷。 凌月同她站在桥头:“唐府还真是大手笔,这满湖的莲荷,想必废了不少的心力吧。” 宋以歌点头:“是啊,财力物力可并非一般人家能比拟的,唐家这般出众……”说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对,她立马就将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笑道,“唐姐姐便要嫁人,想必大姐姐也快要嫁人了吧。” 凌月对于她前半段的说辞恍若未闻,只道:“我的婚事,至今还未定下来了,不急。” “可若是再过几个月,大姐姐就十八了,舅母和外祖母都没意见吗?”宋以歌好奇道。 凌月轻笑:“因为啊,我在等一个人。” 宋以歌不解的仰头看着她:“大姐姐有喜欢的人吗?” “是啊,喜欢,而且还是求而不得的人。”凌月叹气,可眉眼却甚是柔和,察觉到身边没了声音,她低头去看,就见身边的小姑娘,直愣愣的看着她的后方。 她顿感不太好,也跟着回头,只见她身后除了一些树木,便是一扇垂花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凌月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五妹,你瞧见了什么?” “大姐姐。”小姑娘仰着头,眉眼灵动而认真,“此次宴会,唐家可请了外男?” 凌月摇头说:“不知,不过这种宴会,一般请的都是女眷,极少有外男会参见,就算是唐家的几位公子,也该懂得避嫌才是,怎么,你瞧什么了?” 宋以歌还是在垫着脚张望:“我瞧见庄宴庄大人了,刚刚就从垂花门后走了过去,我也不知道,只是远处,依稀有几分相似罢了。” 凌月听闻,也蹙起了眉尖:“庄宴一向同唐府交好,许是唐家老爷有事找他,也未可知。” “可我总觉得不像。”宋以歌鼓了鼓腮帮子,指着那说道,“唐家我也来过几次,这不是去外府的路,而是去内院的,庄大人一个外男,去内院做什么?” 凌月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同唐衫说一声,让她派人去瞧瞧,便可知了。” “若是其他人,我倒是不敢冒这个险,可你与唐衫交好,想必没什么大碍。”凌月拉住了宋以歌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她们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同一个妇人说话。 那妇人瞧着甚是温和,似乎极喜欢唐衫的样子,拉着她左右说个不停。 宋以歌甚少在金陵城中走动,是以这些女眷几乎都不怎么认识,见着她又可怜兮兮的抬眼瞧她,凌月便道:“那是你唐衫姐姐未来的婆婆,严夫人。” “唐衫姐姐要嫁的人是?” 凌月道:“一个走祖上荫庇的世族子弟罢了,也没多少真才实学,不过对唐衫还算不错,而且人也清白,府中没弄什么妾室,也没养什么外室,要不然,你觉得唐家能将唐衫嫁给他?” 宋以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要不要过去?” 两人在旁边踌躇良久,严夫人自然是一早就瞧见了,她满意的拍了拍唐衫的手,指了下宋以歌之后,便走了。 唐衫松了一口气,扬着笑脸走过来:“你们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016 丑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炙热的日光打下,宋以歌白嫩的娇颜上,都浮上几分红晕,就连脑袋也有几分晕眩,是以当唐衫走过来的时候,她觉得眼前又黑了下,好在凌月一直都扶着她,倒也没出什么事。 唐衫瞧见她闭眼的刹那,几乎是飞奔过来的,她紧张的拉住了宋以歌的手,关切道:“你怎么了?” 脑子里混沌的感觉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光明卷土而来,她摇摇头,重新站稳:“没什么,就是日头太大了些。” 听见她这般说,唐衫倒是宽了些心:“如今是正午,是日头最大的时候,我备了几间厢房,不若我送你过去歇息会儿,反正泛舟还要些时候,不急的。” “我没事。”宋以歌拉住了唐衫的袖子,“唐姐姐,我过来是有问题想与你说。” 唐衫听后,笑着点点头,语气极是温和:“嗯,你说。” 宋以歌警惕的往左右瞧了一眼之后,这才问道:“不知,唐姐姐这次宴会可曾请了各家公子前来赏花?” 闻言,唐衫噗的一笑:“小丫头,这赏花宴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同金陵城中的几位公子是有交情不假,可也没有说是要专门请他们上门的道理呀,再言,这儿都是女眷,若是出了个什么差错,我又如何像各家交代了?” 宋以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出声:“可我刚才好像瞧见庄公子了,从垂花门后走过去的,行色匆匆。” “垂花门?”唐衫嗫喏道。 宋以歌转身指了指她来时的那个方向:“就是那边九曲桥后的垂花门。” 不过眨眼间,唐衫的脸色刷的就变了一个模样,眉眼间带了几分阴沉:“你们可见到唐妙那个丫头了?” 宋以歌同凌月对望一眼,齐齐摇头。 若不是唐衫今儿提起,她都快忘了唐府中还有一个唐二姑娘,今儿宴会,不管如何唐妙作为唐家的嫡姑娘,不管如何都是要出来见见面的,哪怕身子不算舒服,也不该一直都不见人影呐。 宋以歌望着唐衫,不由得缄默下来。 “罢了。”唐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倦怠来,“我去内院找找吧。” 见着唐衫要走,宋以歌上前几步,拉住了唐衫的手:“可要我们同你一起去,若是出事,好歹也有个照应。” 虽然宋以歌这话说的不算中听,可到底也是实话,而且还是最坏的打算。 唐衫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厉声道:“走。” 相较于前院的热闹,内院可谓是清静至极,别说什么人声,就连个丫鬟婆子都瞧不见个踪影。虽说是前院有宴会,热闹也算是正常,可内院中一个人都瞧不见,那就不太正常了。 凌月同唐衫两人哪个不是在内宅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什么仗势没有见过,今儿一跨进内院,她们两人心中就有了底。 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来。 不过两人尽皆不同声色,只是步子越发的快了,而宋以歌对此,却是一知半解,她虽然明白内院出了事,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还在心中盘桓着。 过了抄手游廊,便见一处用鎏金提字的院子。 院子外守着一个小丫鬟,她此刻正东瞧西瞧,神色慌张的不得了,见了唐衫之后,更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面上,什么都不敢说。 整个人伏在那,瑟瑟发抖的。 听着凌月提点了这是唐妙的院子后,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向院子中,她一直以为宋横波在这事上胆子已经很大了,却不承想,她有生之年竟然还能遇见一个更大胆的。 这无人之境,孤男寡女,能做出什么干柴烈火的事情来,真的是在正常不过了。 唐衫也没同废话,沉着脸便直接闯进了唐妙的院子,她几步并做一步的上了台阶,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力的将门前紧紧关着的房门给撞开。 在房门被撞开的刹那,只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宋以歌同凌月几步上来,刚要进去的时候,里面突然就传来了一股奇奇怪怪十分甜腻的异香。 凌月拽着宋以歌的手腕,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宋以歌的身子撞上了一旁的柱子时,这才停住了脚步了,她板着脸,同唐衫说道:“这屋子中燃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将窗子全部打开,将香气散去出去。” 原先唐妙紧闭着房门,屋内光线昏暗,她一时看不清,等着唐衫走开,将窗扇全部推开的时候,里面的光景可谓是一览无疑。 唐妙衣衫不整的跪在地面上,露出了一截香肩来,而庄宴正神志不清的躺在地面上,腰带已经被人给扒落下来。 她此刻正跪在庄宴的身边,双手掩面哭着:“求姐姐,求姐姐就成全妹妹一次吧!” “混账东西!”唐衫此刻正被她气得浑身发抖,见着唐妙还有脸求情,当即便一掌给打了过去,“难道我平日教你的,便是这些下作的玩意吗?” “唐姐姐。”见着唐衫还准备教训人,宋以歌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拉住了她的手,“如今外面都是宾客,现在并非是教训唐妙姐姐的时候,还是先将此事给遮掩住吧。” “嗯,唐衫现在不是你责骂唐妙的时候,我想她今儿敢这样做,势必还有后手,逼庄宴娶她的。”凌月也帮腔道。 唐衫气得随手就将手边的东西给摔了出去,那瓷器落地,发出剧烈的声响来,唐妙被吓了一跳,哭得更加厉害。 她平息了一下怒火,这才说道:“我们几个,哪里盘的动一个大男人。” “唐妙姐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是怎么将庄公子给弄晕了?”宋以歌低头看向唐妙,“是打晕的?还是下药?” 唐妙哽咽道:“我下了药,也动手将他给敲晕了,我怕那药的力度不够。” 宋以歌点点头,但心中觉得这丫头的防备之心还真挺重的,她往四周看了看,跑到桌边,将茶壶拿了过来,试了试温度后,对着庄宴的脸便泼了下去。 许是唐妙下的药量不够,手劲也不够,这还真让宋以歌给泼醒了。 他睁眼的时候,一脸懵懂,哪有平日半分的冷淡。 直到唐妙的哭声再次传来,庄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这才出现了几分薄怒和厌恶。 “庄公子。”唐衫冷冷淡淡的从头顶响起,“若是您醒了,便请赶快离开小妹的闺房。” “庄大人,此处是唐府的内院,你一个外男还是尽早离开的比较好,若是让人发现,唐妙姐姐的清白,必定会收您影响的。”宋以歌弯下腰,同凌月将人给扶了起来。 庄宴起身的还有些站不稳,几乎整个人力气都在宋以歌和凌月的身上,宋以歌身子骨同寻常的姑娘家比,要稍微差一些,不过是扶个人起来,凌月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她却累的满脸通红,全是薄汗。 “清醒就快给我滚!”唐衫怒气冲冲的指着敞开的大门。 “庄大人是宫中禁卫,想必武功一定不错,那就还请公子从屋檐上走吧,若是从那出去,势必会同一些人遇见的。”宋以歌又道。 唐衫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着坐在地面上的唐妙:“你还哭什么,赶快给我起来,进去梳洗打扮,若是一会儿出去,露了半分的端倪,我势必会将此事上禀给祖母,让她请家法来好好教训你!” 庄宴别有深意看了唐衫一眼,最后从窗扇那给跳了出去。 “好险。”凌月拍了拍胸口,突然间有种惊魂未定的紧迫感。 今日若非是宋以歌眼尖瞧见了庄宴进了唐府的内院,若真让唐妙做出了这事来,今儿唐家的脸估摸着也要丢一个干净。 凌月看向唐妙的眼神,不由得眯了眯。 虽说最后唐妙是能如愿以偿的嫁给庄宴,可最后别说唐家的几位姑娘要受牵连,就连唐家满门,都在金陵城抬不起头来,唐家几位的仕途,也必定会受到影响。 如此不分轻重,自私自利的姑娘,还好不是他们凌家的,否则她腿她都要给她打断不可。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两位妹妹。”唐衫转身同她们道谢,“后事,我自个会处理的,就不劳烦两位妹妹跟着费心了。” “歌儿,你替我去前院招待一下吧,别让她们找借口到内院来。” 宋以歌点点头:“唐姐姐请放心,歌儿会替姐姐处理好的。” 说完,她准备同凌月出去,就听见外面院子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其中一尖利的女声最为高亢:“今儿怎么没见到唐妙妹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以歌与凌月同时转头看过去,见着几道曼妙的身影将近的时候,她立马上前,当机立断的就将大门关上:“唐姐姐,你带妙姐姐去床榻上躺着吧,这儿有我和大姐姐来应付。” 唐妙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就着唐衫的手起来,让唐衫扶着她去了内室,上了床榻躺着。 与此同时,那些人已经扣响了槅扇上的铜环。 017 阻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屋内那甜的发腻的香味已经完全散了去。 凌月趁着这些人敲门的时候,已经重新在屋内翻出了一截香给点上,搁在了香炉之中。 此时,廊下依旧是吵吵闹闹的,还有一个小丫鬟的哭声,说出话声音都不停的打着颤。宋以歌理了理衣袖,走上去,刚将门栓打开,外面便传来一股力道,还随着先前那道尖利的女声一同传了来:“我说二姐姐,今儿是府中举办的花宴,你不去前头见见各府的夫人,竟然青天白日的关着门在这儿作甚?可真是让妹妹一通好找。” 宋以歌笑意微微站在门口,与那腰肢款款的姑娘正好迎面便撞着了。 来人是唐莹,是唐府的四姑娘,二房的庶女,向来同唐妙不太对付。 “唐四姑娘。”宋以歌挡在了唐莹的面前,语调纵然绵软了些,可气势却不让分毫,“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原以为进来会瞧见一出好戏的唐莹,顿时就愣在了原地,停了脚步,她秀眉一蹙,指了指:“请问,姑娘是?” “五妹她是淮阳候府的七娘子。”凌月也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站在了宋以歌的旁边。 比起平日不怎么出府应酬的宋以歌,凌月在金陵城一众贵女中,那可是响当当的人儿,家世优渥不说,皮相还好,又精通文墨,还有一个当长公主的祖母,走哪不都是被人给捧着天之骄女。 唐莹一瞧着凌月,面色隐隐便有些难看了:“原来是凌家姐姐和宋家妹妹,刚才是莹儿无理了,还望宋家妹妹莫要怪罪才是。”说着,她捂着嘴娇娇一笑,“要我说,也无怪宋家妹妹平日都不怎么出门,宋家妹妹这般好的样貌,若是经常出入府中,那还有我们姐妹的容身之地了。” 宋以歌也和气的弯了嘴角:“唐家姐姐可真是好利索的一张嘴,不过有些话若是不会说,唐佳妹妹还是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五妹,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凌月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句,“还请唐四姑娘不要介意,我家这位五妹妹,自幼就被宠坏了,说起话来也是没轻没重的,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唐四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宋家妹妹快人快语,干脆利落,可真是有乃父之风。”唐莹回道,“我敬佩都还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见怪了?凌家姐姐可真是会说笑了。” 凌月依旧端着笑:“我们姐妹也不同唐四姑娘打什么嘴官司了,不过前面宾客盈满,唐四姑娘不跟着嫡母前去招待客人,反倒跑来这儿作甚?” 唐莹目光锐利的在屋子中转悠了一圈,发现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后,这才笑道:“我这儿不是担忧二姐姐吗?我在前堂,一直都没有瞧见二姐姐,这心急了些,便过来了。” “唐四姑娘就算是在心急,也不能拉着这么多的姐妹过来吧。知道的,当然明白你是在担心妹妹,可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唐四姑娘是在捉,奸了?”凌月勾着嘴角微微笑着,“若唐四姑娘没其他的事,能否请您先出去。” 唐莹直觉的情况不太对,便笑道:“若是凌家姐姐觉得这儿人多,我先让她们出去便是了,我实在是担心二姐姐,凌家姐姐就让莹儿见二姐姐一面吧。” “妙姐姐如今不舒服,正在休息,唐姐姐正陪着她了,我想唐四姑娘应该没有必要过去了吧。”宋以歌装作不在意的又跨了一步,正巧就挡在了唐莹的面前。 唐莹不算是个压得住的性子,当即眉间便浮上了几分怒气。 宋以歌只当瞧不见,依旧挡在了她的面前:“唐四姑娘何必动怒,妙姐姐身子不太好,人多了容易吵着她休息,毕竟妙姐姐也是唐四姑娘的亲姐,想必不会这般不近人情吧。” “是啊,最近唐二姑娘的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莹妹妹不若我们先走吧。”身后,同唐莹交好的一个姑娘,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想要将她带走。 却被唐莹耍小性子的一把挥开:“宋家妹妹,就是因为我心疼我二姐姐,今儿不见着面,反而不太放心,再言,你都说了我是二姐姐的亲妹,又如何会害了她了?” “倒是宋家妹妹,你非我唐家人,为何要在这儿阻拦我?” “是我让歌儿这般做的。”唐衫沉着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四妹,你明明知道你二姐她身子不好,你竟然还敢在这儿当堂吵闹,还带了这么多人来?你安的是什么心呀?你就是见不得你二姐好,是吧?” 唐莹匆匆福了身;“还请长姐明鉴,妹妹只是担心二姐罢了。” “你若是真的担心,你还会在这儿吵闹吗?”唐衫皱眉,“你二姐便在里面躺着,你要去看就快去,看了就给我滚。” 唐莹面色极为难看,虽说她们明面上是有些不合,但到底从未当着外人的面闹成这般模样,这不就是摆明了告诉金陵城中各家女眷,她唐莹在这个府中没有半分威慑力吗? 见着唐莹久久不动,唐衫反手便将桌面的茶盏扔到了唐莹的脚边:“怎么?不去了?不是担心你二姐姐吗?” 唐莹被吓了一跳,腿脚一软,顿时冷不丁的就坐在了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唐衫原先也就是个娇蛮主儿,这金陵城中谁不曾见过唐衫的脾性如何? “唐姐姐,还是先替妙姐姐请个大夫要紧。”宋以歌小声提醒道,“今儿这是花宴,外头还有各府的女眷了。”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唐衫收敛一些。 唐衫也知今儿自己言行有些过激了,她朝宋以歌看了眼,拂袖就绕过屏风走到了内室去。 唐莹身后的姑娘,赶忙上前将唐莹给扶了起来,劝道:“我们先走吧,估摸你二姐这次病的真的很严重了,要不然也不会惹你长姐发这么一通脾气。” 唐莹不甘的往屏风后瞧了眼,她深吸一口气,同凌月和宋以歌福身之后,便带着一群人又哗啦啦的离去。 瞧着一行人离了院子后,凌月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了身边的宋以歌:“今儿这场戏,你可瞧明白了些?” “大概这事之所以会发生,同唐莹少不了关系吧。”宋以歌弯着眼睛一笑,步履轻松的上前,将门给关上,“去看看妙姐姐如何吧。” 两人进了内室后,唐衫正颓然的坐在床沿边上:“都打发走了?” “走了,妙姐姐如何了?”宋以歌站在床边上看着已经陷入昏睡中的唐妙关切道。 凌月拉住了宋以歌的手:“没事,就是那香闻多了,陷入昏厥罢了,等着药性散了,也就醒了。” “凌月说的不错,等着药性散了就好。”唐衫叹气,“这次的事我一定会查过水落石出的,肯定和唐莹那个小蹄子脱不了关系。” “这儿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你们先回去吧,若是唐莹再出什么幺蛾子,你们也可以帮我瞧着点。” 宋以歌颔首:“嗯,那唐姐姐你自个在这儿也要小心些。” “好。” 如今午时已经过了,九曲桥那更加热闹。 宋以歌同凌月站在一处说着小话,唐莹正同她的那一帮子手帕交坐在凉亭中,不知在说什么,整个人神色恍惚的厉害。 凌月捏了捏宋以歌的手,将她的神志给唤了回来:“你身子骨不好,不易这般在日头下暴晒,一会儿我陪你去厢房休息会儿。” 宋以歌摇头说:“没事。” “我这些日子时常在府中遇见许生,我也过问下你的情况,他说你最近劳心费神的,对你养病不太好,如今你府中也没什么人,你大可偷偷懒,凡事别硬抗,宋表哥虽说身子骨也不太好,他毕竟是你府中唯一的男丁,有些东西,你大可交给他做做。”凌月拉着她,同她去了一处树荫下。 凌月低声劝解中,语气中却满满的都是无奈,“对了,姨父可曾传信回来。” “嗯,一月报了一次平安回来的,他说快打完了,最迟会赶在十月回来。” “十月,宋表哥的大婚都过了。”凌月道,“他怎么就放心,留一门孤弱在府。” “爹爹是将军,常年镇守疆土,我都习以为常了。”宋以歌倒不觉得有什么,原先她作为林璎珞的时候,她爹爹也经常在外征战,有时候三五年都不回家。 而今淮阳候能一年回来一两次,她已经是非常满足了。 凌月叹气:“算了,你不在意就好,只是你自己身子和婚事,也要上一些心才是,等着明年,你可也就及笄了。” “婚姻大事,哪能由己身。”宋以歌倒是不怎么在乎,“再言,姻缘天定,大姐姐还是别操心了。” 凌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你还真是……不像个小姑娘。” 宋以歌还在笑着,可心中却是一咯噔,顿时就警戒起来:“大姐姐,也不像。” “是啊!”凌月毫不避讳的点头,笑得前俯后仰,“所以我俩才会一见如故呀。” 018 痴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的小话说到一半,凌月就被一个丫鬟给叫走了,宋以歌一个人倚在那,觉得万分无趣,仗着自己的记性不错,左拐右拐的就去了另一处没人的院子。 那院子也是唐府的一处小花园,里面的花也栽的格外别致,只是不若外面那般明艳多姿。 大概是因为死过一次,她不太爱热闹,就算风景再好,也觉得不若一人呆着愉悦。 她寻了一个干净的地坐下,随手折了一枝花放在手中赏玩,身后是有些坚硬冰凉的石头,头上有一大片的树荫遮着供她乘凉。 宋以歌觉得自己靠在这儿,都快昏昏欲睡的时候,身后却冷不丁的传来一道急匆匆的带着杂乱的脚步声。 她一下子就被那声音给惊醒,警惕的睁眼瞧着四周,见着无人,本打算悄悄离开时,她便听见一道干脆利落的巴掌声。 打得是又爽又快。 宋以歌听见后,都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上了自己半边脸,心想,这一掌打下去,可要多疼啊。 “庄宴,做人能做到你这个份上,也可真是够无耻的!”熟悉的声音和名字,几乎是在眨眼间传进了她的耳中,唐衫的声音中带着怨愤。 宋以歌侧目,隐隐约的便瞧见了相对而站的两人。 一时之间,宋以歌觉得自己也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要她说,庄宴今儿怎么也算是受害人了,唐衫这丫头不加以安抚也就罢了,怎么还这般得罪人? 庄宴一声不吭的站在唐衫的面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垂首站在那。 唐衫已经被气得满目通红:“我早就同你说过,你若是不喜欢妙儿,那就麻烦你同她离得远些,那丫头较真,你稍稍靠近一些,她便会当真的,这些话我到底反复同你说了多少遍,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了?” “若是今儿,歌儿没有瞧见你的身影,将此事高速与我,你可知今儿过后,妙儿要承受多大的诋毁!” 庄宴嗫喏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唐衫仰着头,“庄宴,你好歹是林伯父一手教出的徒弟,你为什么就是一点担当都没有了?”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给一个答案有这么难吗?还是你觉得,我唐家满门上下都是死皮赖脸的人,你若是不喜欢妙儿,难不成我们会强行将她塞到你身边去吗?” “往日,我瞧在璎珞的面子上,不想将事情做的这般狠,可是庄宴,这一次是你逼我的!”唐衫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妹妹,你到底愿不愿意娶她?” “若是愿意,你立马给我媒婆来,上门提亲,我唐家二话不说,立马就将妙儿许配给你,可你若是不喜欢,请你日后凡见着妙儿,退避三舍,断了她所有的心思和念头。” 唐衫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可那人依旧垂着头,呼吸平稳,可模样却是和以往不太一样。 虽然知道非礼勿视,可那好奇心却不断地挠着她的心,一个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师兄,另一个是她以往的死对头,宋以歌转了转身子,刚想倾身上去,再瞧仔细些的,倏然间宋以歌便感觉一双大手,带着热气捂在了她的脸上。 她惊恐的睁大了眼,刚准备挣扎,那人就钳制住了她的肩,与此同时清朗的少年声响起:“宋姑娘,我是时彦的故友。” 似乎犹自觉得不够,他又补了一句,“也同子瑕相识。” 两个名字从他的最终蹦出来,宋以歌停下了动作,转头去看他,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她的身后,笑容温煦。 竟然是十一皇子,沈州。 那提到嗓子眼的惊惶骤然消失殆尽,宋以歌闭着眼松了一口气后,又继续转头侧耳听着两人说的话。 沈州瞧着她的动作笑了笑,也跟着上前,同她一起听着墙角。 沉默之中的庄宴稍稍动了动,他的手抬了起来,可才抬到一半,就被唐衫毫不留情的给打了下去。 他垂在身侧的手缩了下。 唐衫已经被他的沉默给弄得气急败坏:“庄宴,你今儿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便叫人将你逐出金陵去,你一辈子就别想再回来。” “我若是说了又如何。”等了良久,庄宴终究是平静地开了口,也将脸给抬了起来。 不同于平日的冷淡,今儿他有几分怪异,还带着几分偏激的尖锐。 宋以歌眉头一皱,不太明白他为何会在段时间内有了这么一个转变,不过也许是他的这般模样,倒是让宋以歌响起几月前,她们在画舫上谢景重无心说的几句话。 难不成这两人之间竟然有几分猫腻? 唐衫也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庄宴,她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眼见着那小身子要撞上后面的假山,庄宴忙不迭的伸手,将人严严实实的就搂在了怀中。 日思夜想了多日的人儿便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儿,他只要轻轻一揽,便能将她完整的拥入怀中。 唐衫似乎也被吓傻了,不敢再动分毫,老老实实的同他紧紧地挨在一起,他呼吸的热气,便在自己的头顶上转悠。 女体上的香气丝丝缕缕的缠绕着飘进了他的鼻尖,庄宴眸子一黯,他身子微不可见的玩下去,将下颌抵在了她的发顶,而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搁在了她纤细的腰上。唐衫被吓了一跳,赶紧想要将人给推开,可是已经得手的庄宴又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或许只有上苍知道,他想要这般做已经很久了。 许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又许是她执鞭与他相向的时候。 在过往的十六载中,他每日所梦,无一不是她。 而他生平所愿,也不过是能有一次光明正大的将她揽入怀中的机会。 “庄宴!”唐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弄得有几分羞恼,她开口连名带姓的喊着他,可听在他耳中,却同撒娇无意。 庄宴闭着眼,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唐衫,这便是我的答案,你可明了?” “这算什么答案?”唐衫呢喃道。 庄宴这次倒是没有在含糊:“我若是想娶你……” 不等庄宴说完,唐衫立马伸手将他一推:“你疯了!” 庄宴也是有意放手,他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了几步,苦笑道:“是啊,我疯了,唐衫我很早之前就疯了。” “以前我只能看着你痴缠着秦王,哪怕我是璎珞的师兄,也不愿和你为敌,后面秦王去了,我以为我的机会到了,可你为什么……又同其他人订了亲?” 他语气很慢,明明话中没什么起伏,可听在人耳力却觉得莫名的悲怆。 庄宴又道,“要不然,你当我这个禁军很闲吗?竟然有空三天两头的就往你身边跑,还能和颜悦色的应付你的妹妹,若非因为你,怎么会如此。”说完,又隔上了一会儿,“唐衫,我不放心你啊。” 唐衫俏丽的小脸一白,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她对上他那双充满了凄楚的眼,噎了半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她才气的背转了身:“庄宴,你走吧,从今以后,你我形同陌路。”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我妹妹更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若是你真的为了我好,那便请你离我离得远远的,这里唐衫拜谢庄公子大恩。” 庄宴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唐衫,我不求能娶你,我只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便足矣。” 唐衫却拒绝的十分爽利:“我不需要,庄宴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喜欢你,却还要将你绑在我的身边,你走吧,我今儿会当没有瞧见你的。” 还未听她们说完,宋以歌便感觉自己身子一轻,扭头就发现沈州那小子竟然扯着自己的后领子,将她给带走了。 两人行了一段距离后,沈州这才满意的松开:“宋七姑娘,你可知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宋以歌理着衣裳,虽然说不上气急败坏,但也绝对算不上气定神闲:“小殿下,难不成你刚才眼瞎了吗?” “牙尖嘴利。”沈州伸了一个懒腰,“时彦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不过,若非有你,本殿下还真听不见庄宴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说来本殿下还得好好地感谢你一番了。” 宋以歌抿了抿嘴:“真傻。” 沈州就跟在她身边,自然也将她的话给听了进去,他低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丫头,你说谁了?” “反正说的不是你。”宋以歌稍稍离了他几步远。 不管如何说,身旁这位算是她的小叔子,两人之间保持好距离,是非常重要的事。 沈州依旧负手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身边:“你说,唐衫最后会同庄宴在一起吗?若是他们不能在一起,那还蛮可怜的。” “不会。”宋以歌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唐姐姐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她如今已经和严家有了婚约,除非是严家先退婚,或是严家做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要不然唐姐姐是绝对不会退亲同庄大人在一起的,就算我们再退一万步来说,庄大人是妙姐姐先看上的,唐姐姐断然不会同自个的亲妹抢男人。” 前方,便是垂花门了,嬉戏打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宋以歌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沈州福身:“殿下,前面便是内院,您不太适合过去,以歌便先告辞了。” 沈州颔首,目送她而去。 019 望君珍摄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从唐府回来后的第二日,金陵城市井之中便隐隐有流言传来,说是唐家二姑娘不知检点,与男子私会,说是唐家正要把这个唐二姑娘给浸猪笼。 那流言是说得有模有样的,好像确有此事一般。 绿珠一边同她说着,一边笑得前俯后仰的:“姑娘,你说这些流言好不好笑,唐二姑娘是什么人呀?还需要同人自荐枕席吗?这想要娶她的人,都从唐家大门排到城门口去了。” 宋以歌也只是笑而不语,就算是身份贵重又如何?那个男人,心中还不是依然没她。 不过这流言能传出来,自然也是有人特意为之罢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热茶,热气又从外面飘荡进来,两相碰撞,可是将她热得只想将衣衫一件件的脱去,只穿着一件肚兜在床榻之上纳凉。 绿珠见她神色恹恹的,便拿了一柄团扇替她扇着。 细微的凉风徐徐而来,虽然算不得有多解热,但也是聊胜于无。 不过隔了三日后,金陵城的流言再度翻了一个版本。 这次更加严重的是,唐家要送一位姑娘上家庙为唐家祈福,还说这位姑娘与佛有缘,想必余生必定是青灯古佛终了此生。 所以当绿珠绘声绘色的同她说起此事的时候,宋以歌倒是一改往日的不在意,多嘴问了句:“这位唐姑娘,是唐家的哪位姑娘?” 绿珠答得极快:“是唐家二房的庶女,唐四姑娘唐莹。” 宋以歌了然的点点头,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了。 不过唐衫那丫头的性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不过这样才好,免得日后嫁了人,被人欺负。 “唐姐姐的婚期快到了吗?”问完之后,宋以歌又同绿珠说了句。 绿珠点头:“还有半个月,便是唐大姑娘的大婚之日了,姑娘想给唐姑娘添些什么吗?” 宋以歌靠着大迎枕,想了许久之后,才说道:“瞧下我库房中还有什么好东西吧,选几样给唐姐姐送过去,贵重是要贵重的,不过也不能因此忽略了唐姐姐的心意和喜好。” 绿珠笑着:“奴婢知道。” 宋以歌微微一笑,可脑海中却是止不住的想起了那日,庄宴对着唐衫所说的那些话,还真是教人觉得辛酸。 许是,这便是有缘相识无缘相守吧。 半个月的光景,也不过是须臾片刻罢了。 今儿宋以歌便起了一个大早,梳妆打扮后,便忙乘着马车去了唐府。 唐府如今正满府挂满了红绸缎,一瞧着便打心眼里的觉得热闹又喜庆。 明媚的日光穿透云翳而来,融暖的洒在了整个庭院中,一片欢笑声中,唐衫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她本就生得明媚多情,如今换了嫁衣,更觉得酥软到了心坎里。 唐家花了大力气请来的福禄双全,儿孙满堂的妇人正替她梳着头,口中念叨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堂……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唐衫看着铜镜中的大红嫁衣的自己,抿着嘴角微微一笑:“歌儿,你说我好看吗?” 宋以歌站在她伸手,双手扶住了她的肩:“不管什么时候,唐姐姐都好看,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指的大抵便是唐姐姐这样的美人儿。” 唐衫拉住了她的手:“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在打趣我?” “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问问这屋中的姐妹,瞧瞧我这话儿说得可对?”宋以歌娇娇一笑,对着身后的绿珠一招手,绿珠便立马乖巧的将手中的锦盒给呈了上去:“姑娘。” 瞧着她要将锦盒打开,唐衫立马就压住了她的手:“你这个丫头,非要这般破费不是?你都给送了多少东西了,怎么还要给我?” 宋以歌反客为主的握住了她的手:“唐姐姐,这东西可不是我的,是妹妹我代为转交的,这只是他的一点心意罢了。” 说完,宋以歌便将锦盒中的一只金步摇拿了出来,递到了唐衫的面前:“他让我恭祝唐姐姐,新婚之喜,也祝你和严公子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唐衫目光倏然凝滞。 宋以歌笑颜不改,心中到底是有几分唏嘘的。 今儿她出府的时候,冷不丁的就被一人一马给拦截下来。 那人少见的穿着一身红衣红袍,将冷冽的面容都削弱了不少,他打马而来,身后是空空如也的长街,好似天地孑然,唯他一人行于此间。 极是悲凉。 她端坐在马车中,两方人马对峙半响,宋以歌这才伸手卷了帘:“庄大人。” 见着她从马车的窗框中支出个头来,他抿着嘴角策马而上,行至她的马车旁,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将一檀木的锦盒拿了出来,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仰面瞧他。 “那日我知道你在,多的话我不愿再说。”庄宴淡淡道,“你帮我将此物交给她吧,我祝她……与那人白头偕老。” 宋以歌刚接过,眼前这人便一拉缰绳,绝尘而去。 绿珠在一旁看得有些糊涂,随道:“姑娘,庄大人这是何意?” 宋以歌垂眸,伸出手指在檀木盒上一拂:“不过是痴儿罢了。” 她瞧见了那位严公子,他执着红绸的另一端,将唐衫从唐府中牵了出去。 那人眉眼姣好,有种书卷气,很温煦,同庄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她想,纵然唐衫无法同他琴瑟和鸣,想必也能做到相敬如宾吧,在这个世间,你的夫婿,能敬你,怜你,便已是莫大的欢喜了。 从唐府回去,无意间路过了曾经的林府,如今却已然颓颓败落。 见着宋以歌郁郁寡欢的模样,绿珠担忧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以歌摇头说:“你觉得严公子同庄大人相比如何?” “他们?”绿珠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阵后,“各有千秋罢了,不过严公子一瞧便知他温文尔雅,待人温和,不过像他们这种男子,最是多情了,庄大人虽然模样凶了些,但确是个良人。” “是啊,就是不知,将来谁会将……”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罢了,他如何又与我们何关了?” 绿珠打量着她:“今儿姑娘好像不太对劲。” 在得到庄宴的消息,是在十日之后。 唐衫回门归宁之期已过,许生登门为她请平安脉的时候。 许生同她唠嗑着家常,说起近日来金陵城中有趣的事时,倒是稍稍提点了一句:“庄宴近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主动请缨去了边关。” “你说他庄家一家老小,可全都指望他一人了,若是他在边关出了什么事,一门孤弱,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神色一紧:“你说什么?” 许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庄宴参军啊!这件事,在金陵是传的风风雨雨的,难道你还不知?” 宋以歌摇头,手却撑在了桌沿边上,似乎想要从罗汉床上下去:“庄大人什么时候走?” 许生道:“许是明日吧,他这人一贯冷傲,金陵中他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大概明儿一早,自己背着一个包袱,便走了吧。” “宋七姑娘,你怎么突然间就关心起了庄宴来?你们很熟吗?” 宋以歌将自己浮动起来的心思压下去:“庄大人曾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于情于理我都该送他一程的。” 许生却摇头道:“算了吧,你就算是去送他,他也不会领情的。” 谁知,在这件事上宋以歌却是出人意料的固执:“我想去送送他。” 许生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端详了半日,也不曾见她脸上有分毫的大喜大悲之色,只是稍有动容罢了,以过来人的经验来说,这种动容无关风月。 他稍稍安了心,又道:“你若是要去便去,不过我明儿在宫中当差,可没办法陪你。” “无事,我自个去也是一样。”宋以歌道,“有些事,我想当面谢谢他。” 十日之前,庄宴当街拦了她的车驾。 十日之后,她在城门口带人将庄宴堵了一个正着。 所以说,有时候命运可真奇怪。 庄宴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认命的翻身下马,走至她的面前:“宋七姑娘。” 宋以歌福身:“庄公子。” 庄宴道:“不知宋七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宋以歌道:“听闻庄公子,有意远赴边关,便来相送一程,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呀。” “宋七姑娘有心了。”庄宴拱手,他眼角有些往下耷着,忍耐半响,又问了句,“不知近日,她过得可还好?” “夫妻和睦,家宅安宁,庄公子无须担心,倒是公子你,战场之上,刀剑无情,还请庄公子万事小心为上,毕竟庄家一门孤弱,若是公子去了,庄家便也就倒了,此间万种缘由,还请庄公子务必放在心上。” 庄宴瞧着面前水灵灵的小姑娘一本正经说这些的时候,他低头苦笑着了,觉得唇齿之间都充满了涩意。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没想到今儿竟然让一个小姑娘耳提命面的,但有些有时候,真的是万般不由人。 他往后退了两步:“若是姑娘无事,庄某便先去了。” “等等。”宋以歌急忙上前,唤住了他,见着庄宴转身过来,宋以歌从袖子中摸出了一枚平安扣来,递到了庄宴的面前,“此物还请庄公子收下吧,全当一个念想。” 庄宴刚要摇头拒绝,便听见宋以歌又道:“此物并非是以歌所有,这是当年璎珞姐姐的物什,她为将军所求,只是后来将军去了,林氏满门皆殁,璎珞姐姐只留了这个来。” “你是璎珞姐姐师兄,此物赠你,最为适宜。” “也愿庄公子,身处边关,能时刻记着金陵之事,你庄家一门,林家一门,全……系于公子一人之身。” “儿女情长虽是缠绵动人,可这世间并非只有此情记得公子记挂。” 庄宴看着宋以歌手中那随风而荡的平安扣,愣了半响,终究是一言不发的伸手将它接了过来,紧紧地攥在手中。 凉意浅浅。 宋以歌往旁边退了几步:“此次一别,关山千重,不知何时再见,望君珍摄。” 请假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天出了点事,明天补更,晚安~《画堂姝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0 纠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烟扬起。 一人一骑已经绝尘而去许久。 宋以歌站在原地许久,抬眼,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苍茫,似乎没有任何的边际。 城门口人来人往,那些热闹的,充满了烟火味的声音,重新充斥了她的耳,刚才的寂静仿佛不存在一般。 绿珠心疼自家姑娘站在风口上,就算如今正值炎热的夏日,她也觉得自家姑娘娇弱的好像吹一吹风,便会病倒。 她从马车上取了一件素色的披风来,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她的肩上:“姑娘,别着凉了。” 宋以歌静静地瞧着她,沉默了半响,终究还是身上将披风拢住,低低的应了声,语气低落。绿珠只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庄大人若是留在这个伤心之地,触景生情,日子更是煎熬,去了边陲之地,虽说苦是苦了些,却又是另一片新的天地,他不但可以忘记金陵城中的事,还能建功立业,姑娘应该高兴地。”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想起庄府的情形,与我们府中一般无二,不免生了几分悲凉之感。”宋以歌说道,“这世间风月无边,唯有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绿珠道:“姑娘既然明白,又何尝对庄公子说那些话。” 宋以歌转身拉住了绿珠的手:“可有时候,这世间并非只有情爱,才叫人魂牵梦萦。” “姑娘说的这些,奴婢都不懂,奴婢只是要跟着姑娘一辈子的。”绿珠笑得欢快,眉眼弯弯的,笑靥清甜,“姑娘在哪,奴婢便在哪,绝不会离了姑娘半步。” 宋以歌道:“陪我走走吧,我都许久不曾见过金陵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便沿着城门口走了会儿,再往里走的时候,瞧见了一处茶楼,宋以歌刚巧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就带着绿珠走了进去。 因为只是想喝茶解解渴,宋以歌倒也没有要二楼的茶室,而是坐在了大堂之中。 大堂中人声鼎沸,虽是吵闹,却胜过清寂万分。宋以歌盯着面前的茶壶,出神的想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茶水已经从刚才的烫手,慢慢的冷却,日头也渐渐地偏西下沉。 绿珠小声在她的耳边提醒:“姑娘,时辰已经不早了。” “嗯。”宋以歌点点头,由着绿珠将她扶了起来,还未曾走上两步,就见大堂中的楼梯下,极快的走下了两个人来。 女娇男俊。 而且都还是老熟人,宋以歌步子一顿,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里,拉着绿珠稍稍往墙角一避,本意是想要等着了两人出了茶楼再说的,谁知凌月竟然径直就朝后院绕了过来。 从她认识凌月初识,就从未见过凌月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而另一位,慌慌张张的,在追着凌月的时候,还不小心被椅子给绊了一跤,他却顾不得自己出糗,他站起来,将袍子一撩,又立马跟着跑了过去。 绿珠虽然识得凌月,却并不认识沈州,她拉着宋以歌的衣袖:“姑娘,那位爷是谁?为何要追着凌姑娘不放?” 宋以歌拍了拍绿珠的手:“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绿珠虽是不太明白自家姑娘这样的安排有何用意,可还是依言在这儿等着她回来。 宋以歌也不太明白凌月怎么就自个曾经的小叔子纠缠在了一起,她望着两人的身影,又想起了今儿才送走的庄宴,抿了抿嘴,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也没跑多远,就在廊下,沈州揪住了凌月的手,似乎在哀求着什么事,她隔得太远,听不太清。 只瞧见凌月的嘴角紧紧地抿着,整个人似乎十分抗拒同沈州接近,可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虽是冷硬,却又有几分绝望。 沈州则将姿态摆得极低,她也算同沈州认识有不少的年头了,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就好像他就将要失去他此生唯一的珍宝般。 宋以歌慢慢的将身子缩了回来,折身而去。 绿珠见着她来,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她的身后:“姑娘,你不去将凌大姑娘带过来吗?” 宋以歌拉过了绿珠的手,同她一起出了茶楼,交代道:“今日之事,你别再任何人的面前提及,包括大姐姐,我们就当没有见过她。” “可是,为什么?” “这种事,只有他们两个才理得清,我们这些旁观者又何必去插手,若是就此毁了一段姻缘了,那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了?”宋以歌微微一笑,登了上马车。 绿珠道:“可是奴婢瞧着,那位公子好像是在欺负凌大姑娘。” “绿珠,有些事不能用眼睛看的。”宋以歌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口气,“希望大姐姐能同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落得和唐姐姐一般。” “可奴婢觉得唐大姑娘嫁的挺好的,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绿珠几近天真的睁着眼看着宋以歌。 “傻丫头。”宋以歌摇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这有什么好的。” 见着绿珠还是不太明白,宋以歌也只是笑,却不愿再开口说上一字半句的。 许是曾经历过那些繁花锦簇的事,得到过,便不愿在失去。 这事绿珠并未在同她提及,她也就当风一样,吹过了,也就散了。 却万万没想到,在事隔了半个月之后,凌月毫无预兆的连个帖子都没递,便直接登了门,正在算账的宋以歌听见凌月如今正在影壁那处等候的时候,着实是有些惊讶的。 她将手边的账本和算盘一推,便飞快的从罗汉床上飞奔下去,带着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影壁那里,便见凌月着一身鹅黄的衣裙,衣袂翩翩的扶过了她的两只手臂:“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般冒失?” 宋以歌拉着她的衣袖:“大姐姐。” 凌月笑:“我今儿来了,一时半刻也不会走,如今这天这般热,你又是个畏热的体质,何苦要折腾自己。” “大姐姐来事先也没说上一声,一时之间听见后,便有些急了,大姐姐也是,你也知如今天热,何苦还要在这儿等我,自个进去便是。”宋以歌心疼的将手绢摸出来,垫着脚去擦她额头的汗。 如今她不过也才十四左右,而凌月都快十八了,自然是要比她高上一截。 凌月温和的牵住了她的手:“这儿热,我们回屋再说。” “好。” 凌月又道:“宋老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宋以歌摇头:“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会好得这般快,不过这些日子瞧着,总归是要比原先更精神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就连宫中,皇后也赐了一些补药下来,给祖母温着身子了。” “倒是苦了你。”凌月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年岁这般小,便要学着管家。” “像我这般大的时候,成天还在同我那些姐妹拈酸吃醋了。”凌月说着,摇了摇头,“只是一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绿珠同凌月的丫鬟默契的同时撑了伞,替她们将日头给遮住。 “我今儿其实也是奉祖母之命,来给老夫人送一些温补身子的药,这些药已经由许太医瞧过,都是好东西,所以你不必担心。”凌月笑道,“先陪我去给老夫人请个安,然后我在同你好生的聊聊。” “好。”宋以歌应承的也算是欢快。 一个时辰后,两人便坐在了徽雪院中纳凉。 屋内摆了好几盆冰,将屋内的暑气给降了下去,再加上一旁还有绿珠她们打着扇,倒是比先前在外头的时候,要好上许些。 宋以歌吃了块冰镇过的西瓜,净了手后才道:“许太医近日如何?我都好久不曾见他了。” 凌月惊异的瞧了她一眼:“前些日子,许太医不是才来侯府,替老夫人诊脉的吗?” “没见着。”宋以歌说,“我总觉得他是在故意躲着我,也不知是何缘由,莫名其妙的。” 凌月想了会儿,笑道:“许是知道你如今快要及笄,若是在来见你,想必对你的名声不太好,干脆就直接避嫌了吧,不过你见他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祖母和兄长如今的情况到底如何?”宋以歌担忧道,“每次我去问哥哥,他都在敷衍我,我也不确定他如今病情是否好转。” 凌月说:“许太医向来是个报忧不报喜的性子,若是他没找你,那必定是情况已经稳定了,再言许太医同凌初交好,若是宋表哥真的有什么,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希望如此吧。”宋以歌叹气,埋头,又吃了一块西瓜。 凌月扑哧一笑:“不过,近来我倒是从旁人嘴中听说了些事。” 宋以歌懵懵懂懂的抬头看她:“什么事?” 瞧着她那样,凌月手有些痒,干脆利落的倾身,就扯住了她的脸:“听说,你最近同庄家走得很近?你说说,是不是好事将近呀!” “没。”宋以歌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那些流言怎可相信!” “我只知呀,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你近日同庄家走得这般近,那金陵城中,何至于会有这种流言传出来。” 021 拳拳之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凌月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所谓无风不起浪,若她真的同庄氏没有半分往来,这金陵城中又如何会传出这些流言来,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同庄氏如何,那也是她的事,与旁人何尤。 宋以歌叹气,将凌月的手从她的脸蛋上拿下来,不过宋以歌的肌肤也着实是娇嫩,凌月也不过稍微这么一掐,半分力道都没有,白嫩的脸上就出现了一道印子。 凌月用手指端着她的下颌,左瞧右瞧了一阵后,才道:“你这丫头的脸蛋可真是细嫩,平儿都是怎么打整的?” 其实她的也不差,平日瞧着也是一等一白嫩,可一旦有了对比之后,便也就尔尔了。 宋以歌道:“平日里我擦的那些玩意,都是绿珠给我弄的,我也不怎么过问,若是大姐姐喜欢,你从我这儿拿一些走便是了。” 凌月也不同她客气,很自然的就应承下来,遂又道:“行了,咱们言归正传,你如今到底是在想什么?竟然同庄家走得这般近?你也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大姐姐。”宋以歌叹气,“我知人言可畏,可是如今庄家无人掌事,莞儿尚且年幼,并不知事,庄老夫人如今年岁却大,加之原先没过什么好日子,如今到头来,得了一身病,卧榻不起,我想着能多帮帮便帮帮吧。” “你呀。”凌月换了个位置,坐在她的身边,她伸手没好气的指了指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心肠怎么能这么软?说句不太中听的话,庄家如何,与你何关?你干嘛非要将这些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 “庄宴那厮自个都不在意,你就非要自个舔着脸,屁颠屁颠的贴上去,是不是?” 宋以歌摇头:“我同璎珞姐姐交好,庄公子是她的师兄,她自幼便十分敬爱这位师兄,如今庄家无人主事,我瞧着便觉得,若是璎珞姐姐知晓,心中该有多难过。” “先不说林璎珞都死了这般久,就是你也不能隔三差五的便上门去呀,平日瞧着觉得你是个知事的,怎么如今也这么分不清轻重,”凌月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那些妇人嚼起舌根来有多难听。” 宋以歌低头:“那请大姐姐指教该如何?” 凌月道:“这样,过几日我替你找个管家的婆子,将她送到庄家去,平日庄家的一俱大小事务,便交由她来打理,至于隔上一两月再登门去看望看望吧,别去的太勤就好,若是日后这些流言传出去,你可想过自己又该如何嫁人。” 说句实话,嫁人还真的不在她考虑之中。 可这些话是万不能同人说的,她盘着腿,委委屈屈的用手支着头趴在那,活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兔子,就连眼眶都是红红的。 凌月瞧着,觉得心念一动,这小丫头不会藏着别的什么心思吧? 她忙不迭的又将人拉起来,同她平视:“以歌,你老老实实的同我说句体己的话,你是不是对庄宴那厮有些别的意思?” 这话问的宋以歌一愣,随即俯身一笑:“我的好姐姐,你这是从哪儿瞧出来的?你总不来觉得,因为我这些日子老爱往庄家跑,就这般武断的下这个结论吧。” 凌月怀疑的看着她:“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宋以歌无奈的耸肩。 凌月却还是不肯放松一分一毫,就算是听见她的话,也是一样:“我告诉你呀,你喜欢谁,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什么意见,可唯独除了庄宴不行,他这人呀,也不是说不好,只是有时候太死心眼了。” “嗯。”瞧着宋以歌乖巧的在自己的跟前点点头,凌月心中那难得的几分怜惜又涌上了心头,她拉着她的手,十分慎重的同她说道,“你先前不太爱在金陵中走动,有些事情你大抵便不太了解。” 宋以歌颔首,等着凌月接下来的话。 凌月道:“你可还记得那一日,我们同谢家两位公子同船的时候,谢大公子说了些什么话吗?” 她自然是记得的,虽说不上什么记忆犹深,可多多少少还是能记起一些来,比如他同唐衫说庄宴时,那似是而非的话。 宋以歌眨了眨眼,继续点头。 见着她这般开窍,凌月心中的不安,稍稍淡去了些,她又道:“其实吧,庄宴那小子一门心思的痴念唐衫,而唐妙又喜欢庄宴,所以你若是真的要嫁给庄宴会很辛苦的,他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就算是如今唐衫已经嫁人,他依旧还是念着唐衫的。” “你要嫁了他,想来后面这几十余载,你都只能守着空房了。” 宋以歌道:“那唐姐姐知道吗?” 凌月笑:“唐衫那么个敏锐的性子,又如何不会知,只是他们之中注定阻着一个唐妙,为了她们姐妹的情谊,就算没有严公子,唐衫也绝不会选择庄宴的,他们两人呀,注定只能天涯相望不相忘。” “那岂不是很可怜。” “各人有命罢了。”凌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况且那日唐衫归宁,我见过她一次,她们夫妻和睦,对她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庄宴怎么办?” 凌月看着她,突然一叹:“庄宴走的那日,我见你去送了他,还给了一枚平安扣,是吧?” 宋以歌嗯了声,没说其他的话。 “那日,你同他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以歌,你说的是对的,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况且情爱从来都不是我们该追逐的东西,那玩意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看得见却摸不着。”凌月说着,目光却淡然的厉害,“庄宴他有他该背负的责任,我们也是。” 听见她这话,不知怎地,宋以歌竟然将那日之事脱口而出:“这就是拒绝十一皇子的理由吗?” 凌月惊讶的看着她,半响才道:“你……瞧见了?” 宋以歌目光闪烁了下,然后点点头,却是将头低垂了下去。 凌月端详了半响,尔后才将人托起来:“瞧见也没事,这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如今我凌家风头太盛了,我这个嫡女若是嫁了一个皇子,对凌家或者沈州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就像秦王,若非林家声名太盛,又何止又落了一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明明身为王爷,却连自己最爱的人儿都护不住,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因为到头来,只能落一个伤人伤己的下场。” “大姐姐,你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些过于偏激了吗?”宋以歌沉吟了半响,这才道。 凌月摇头,拉住了宋以歌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道:“林家手握兵权,本就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不拔又痛,拔了又觉得空落落的,本来林家凭借着军功还能在撑上一些年头的,就因为璎珞同秦王成了亲,太子觉得秦王会威胁到他的储君之位,就连陛下也觉得他的这个儿子,会带兵谋反,要不然,你觉得那些贼人为何能这般快的就将林家给搬到?” “林家虽不是什么公卿贵族之家,但多年盘踞金陵也算是根深蒂固啊,为何会败落的这般快,就连半分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凌月语气沉重,“就像你们淮阳候府,若非如今宋表哥身子病弱,无后继之人,你觉得陛下能放心的用你父亲吗?还这般恩宠?” 其实凌月说的这些,宋以歌何尝不懂,只是原先不太愿细想罢了,而今被凌月这么一层一层的剥开,她此刻觉得心中尚存的那半分热望,全然被一盆冷水泼的全然冷却。 她们林家忠心爱国,一片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就因为一些贼人的谗言和妄念,便将他们林家推下了地狱中。 父亲啊,你若在九泉之下有知,就睁眼好好的看看你用一生来守护这个锦绣山河,你以命博之,可他们了? 却恨不得能噬你的骨血,将你挫骨扬灰啊! 她呼吸渐渐放缓,轻的犹不可闻。 只听,凌月在她耳边轻言:“以歌,我不敢赌,璎珞的前车之鉴便摆在那,我如何敢用我凌府上下,一大家子的性命,为了我的幸福去赌。” “大姐姐,或许事情真的没有你想得这么糟了。”宋以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抚。 送凌月走的时候,天色陡然黯淡,乌云压边滚滚而来。 她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的朝着徽雪院走去,四周无声。 她想,或许到了她该为宋府打算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淮阳候真的不在了,那他们宋府一门孤弱,到时候又该如何在这个偌大的金陵城立足? 是夜,落了雨, 雨势暴风呼啸而来,将屋檐下挂着灯笼全都浇灭,月亮也躲进了云层之中,万里苍穹,星辰黯淡无光。 院子中的柳树被暴风刮得哗啦啦的作响,枝条剪影在窗纸上。 宋以歌就这般站在窗扇前,她想,或许现在淮阳候府便同风雨飘摇的柳树无二,只等风力再大些,便可从中腰折。 若是日后淮阳候没了,那淮阳候府便是如此。 就算哥哥继承了爵位又如何,无权无势,也还不是被人欺压的命。 她攥着窗框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慢慢收紧,大力的似要将窗框折断。 她不会。 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上辈子护不住林家,这辈子就算是拼了命,也绝对不会再护不住宋家。 022 丫鬟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终于,要入秋了。 虽说天气要逐渐开始凉爽下来,可在凉爽下来之前,却还是要迎接一次三伏天。 宋以歌宽了罗衫,只着一件轻薄的纱衣,有气无力的伏在了桌案之上,绿珠就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打着团扇。 可纵然如此,宋以歌还是觉得自己身子被热得出了一身的汗,将身上的纱衣都染透了,正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伏在小几案上玲珑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的。 绿珠已经想了无数种可以给她解暑的法子,可是到头来,却依旧是看着她薄汗浸满了额头,那细细密密的汗珠,正从额间低落,滑至了衣衫之中。 绿珠又让下人给她舀了一盆冰来,搁在她的脚边,同她提议道:“若是姑娘实在是难受得紧,不若向老夫人说说,您带些人单独去庄子上住几天,避避暑吧。” 宋以歌有气无力的同她道:“我若是去了,倒是干脆,可这府中该如何?如今祖母不能理事,嫂嫂也还没有进来,就说是庄家那边,我也还是不太能放心下。” 绿珠道:“姑娘,您就先操心操心自个吧,您瞧您在这儿被热成什么样,再言,大姑娘能找来管家的人,必定厉害着了,姑娘您就不要担心了。” “虽是如此说,但哪能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宋以歌叹气,用手支着额头,百无聊赖的看着绿珠,“都说仆大欺主,不管是庄老夫人又或是莞儿都是个耳根子软的,说实话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绿珠又将力道加大了些,清凉的风从侧边传来,将她耳边几缕碎发扇的胡乱翻飞,而另一边靠着窗扇那,却是十分炎热的日光从外面折了进来,她毫无力气的趴在那。 “姑娘。”一道怯怯的女声自门口响起。 宋以歌慵懒的支着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着碧绿罗衫,梳着双髻的少女正局促不安的站在那,手中似乎拿着一封信,正不停的放在手上揉搓着,她瞧着都有些担心这封信会不会被这个丫头给揉成一团,不成样子。 她对着绿珠挥挥手,将人打发了过去。 那丫鬟似乎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一句话都不说,将信塞到了绿珠的手中后,便提着裙摆小跑走了,她步伐似乎很急,宋以歌从这儿看过去,就见那丫鬟虽然模样生得娇怯,可步子却不慢,不一会儿便顶着炙热的日光跑出了屋子。 宋以歌将目光收回来:“这丫头是哪个院的?” “奴婢不知。”绿珠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不过这丫头瞧着眼生,许是新来的,可要奴婢去问问?” 宋以歌颔首:“虽说这小姑娘瞧着还挺灵动的,可侯府怎么也算是个重规矩的人家,她规矩恐怕还没学好,让管家他们多上些心。” “是。”绿珠应着,便立马转身走了出去。 宋以歌低头看着摆在自己手边的信,她拿着翻了一个面,就瞧见信封上落下的几个大字,是淮阳候的从边陲之地传来的,保平安的书信。 她仔细在心中盘算了一阵后,才道:“今儿的确是爹爹传平安信的日子,不过不知不觉爹爹都离开快大半年了。” 绿珠此时已经折了回来,听了她的话后,便笑道:“侯爷这次已经离开大半年了,想必这封家书是要同姑娘说说归期了。” “是啊,下个月便是哥哥大喜的日子,若是爹爹不在,想必哥哥会留有遗憾的。”宋以歌将信拆开,匆匆瞧了一遍后,便笑了起来,“爹爹说,他们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宋以歌撑起身子,仰面同绿珠一笑:“爹爹还说,最迟会赶在哥哥大喜之前回来。” 绿珠听后,顿时也笑开了:“那真是太好了,侯爷不在,奴婢们总感觉这府中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如今侯爷回来了,咱们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替侯爷办个接风宴。” “接风宴就不必了,爹爹为人低调,咱们也没必要非要在金陵城出什么风头,只要咱们一家,能平平安安的就好。”宋以歌说着,将信又折了回去,放在了信封中,“喏,你给祖母送去,也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绿珠欢快的福身:“是,奴婢遵命。” “对了,姑娘,刚才您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打听出来了,那个丫头是公子房中的,听说好像是宋姨娘送过去的。”绿珠说道,“奴婢还听说,那姑娘好像是宋姨娘的远方亲戚了。” 宋以歌本来还欢欢喜喜的,结果一听见后,瞬间就冷淡起来:“宋姨娘往我哥哥的房中送了丫鬟,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绿珠摇头,没说话。 “如今哥哥同六妹妹的婚期在即,宋姨娘这个时候却突然送给丫鬟进我哥哥院子是想做什么?”宋以歌拧眉,“害他们夫妻感情不和吗?” 绿珠垂头不语。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烦躁压了下去,如今她能这般动怒,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宋姨娘擅自做主,将丫鬟送往宋以墨的房中,也是因为如今天气过于炎热,将她原本就为数不多的耐性尽数消磨了去,是以她此刻已经没什么耐性,在同她们在那胡扯:“你先将这封信给祖母送过去,然后你派人去将宋姨娘给我叫过来。” 绿珠福身:“是,奴婢这就去办。” 宋姨娘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她们姑娘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子靠着大迎枕,窗扇微微敞开,过分炙热的日光从窗纸上打下,覆在她的眉眼之上。 她眉眼自幼便生得好,有种极盛的容光,就算是不笑,亦让人感觉到那宛若春水波澜的盈盈眉眼,可今儿她却从那眉眼中瞧出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清冷。 宋姨娘小腿一软,竟然有些不敢再对上她的目光。 “宋姨娘来了。”宋以歌听见卷帘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抬了头,冷冷淡淡看向了正亦步亦趋走过来的宋姨娘,“请坐。” “多谢姑娘。”宋姨娘乖巧的在她的面前福了身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床沿边上,“妾身还不知道姑娘找妾身过来,所谓何事。” 宋以歌道:“如今宋姨娘在府中过得如何?可有什么短缺的?” 宋姨娘小心翼翼的摇头:“妾身一切尚好,也无什么短缺,多谢姑娘关怀。” “姨娘实在是客气了,就算爹爹不怎么踏足后院,可姨娘也始终是我淮阳候府的一份子,我这个当小辈的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宋以歌拿起了小几上的团扇,皓腕微动的替自己扇着风。 她眼睑往下敛着,睫毛长长的覆在其上,同时也收敛住了眼中的一片春光如许。 宋姨娘道:“多谢姑娘关怀,妾身安好。” “我还以为姨娘一人住在那掬水院中,孤单寂寞,思念四姐成疾,还想向祖母讨个好,将姨娘也送上家庙,好生陪陪四姐了。”宋以歌缓声一笑,眉眼盈盈的看向了宋姨娘,“姨娘以为如何?” 宋姨娘浑身一颤:“姑娘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和人开玩笑,何况这人还是我的长辈。”宋以歌笑意微微的瞧着面露惊惶的宋姨娘,“怎么?姨娘这是不相信以歌有这般能耐吗?” 不等宋姨娘开口,便又听见宋以歌继续道:“不管以歌在如何没用,好歹以歌如今也算是掌了府中的中馈,这些小事以歌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姨娘可愿去家庙陪陪四姐,也好全了一场母女的缘分。” “姑娘。”宋姨娘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四姐儿犯了错,妾身不敢求情,更不敢说什么上家庙去陪四姐儿,如今妾身只想在老夫人的面前尽尽孝罢了。” “那我还没看出,姨娘竟然有这等孝心。”宋以歌道,“我若是不全了姨娘的心愿,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嫡女,有些容不得人了?” “姑娘贤良大度,哪会容不得人,不过是些嘴碎的人胡言乱语罢了,姑娘何必同她们一般见识。” 宋以歌想了会儿,才道:“也并非是我要同她们一般见识,实在是这些人太蠢,我用的不太习惯顺手罢了。” 宋姨娘赶忙道:“若是姑娘用得不顺手,换人便是,姑娘您是侯府的嫡女,又何必委屈了自己。” “就算是换人,哪也得有人可换才是。”宋以歌语气有些低落。 宋姨娘道:“姑娘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姑娘那是这整个府中的丫鬟婆子的主子,您想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说来,我倒是还相中了一个丫鬟。”宋以歌一笑,看向了宋姨娘。 宋姨娘虽然自个眼皮子直跳,可依旧不得不顺着她的话问道:“姑娘看中了谁,可是那个人的福气,姑娘喜欢直接找人要过来便是。” 宋以歌听后,难得的露出了一抹舒心的笑来:“其实说来,我看中的这位丫鬟,姨娘也认识。” 宋姨娘微笑:“真不知是哪位丫鬟竟然有这等福分,入了姑娘的眼!” “湘水。”宋以歌瞧着她,对上宋姨娘惊讶的睁大的瞳孔,又是一笑,“我相中了湘水。” 023 自请入家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大概是临近午时的缘故,现今的日光是越发的炙热。 就算不动如山的坐在那,也能出上一层汗,将衣衫褙子全部都打得湿透,更遑论今儿宋以歌还特地是为了湘水那丫头将她找过来的,宋姨娘此刻心里真的是半分念想都不敢有。 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坐在那,别说左右磨蹭,就连说上一句话的念头都不敢升起,七姑娘到底不是以前那个任性冷情不理俗事的人了。 在宋以歌笑意微微的目光中,宋姨娘将头埋得更低,低到自己都不敢抬起来头来,说上一句半句的。 宋以歌眨眼,语调轻悠悠的一笑:“怎么?是以歌动到姨娘的心头好了?所以姨娘不舍得将那丫头给以歌?” “怎么会?”一句话,三个字,宋姨娘是说得汗如雨下。 宋以歌依旧道:“既然不是,那姨娘何不爽快些,直接开口将那个丫头给了以歌?” 宋姨娘没有会上一句。 宋以歌只当不见,继续说道:“其实说来,我同那丫头也算是缘分,今儿她来我院中给我送了一封信来,我见那丫头模样生得娇怯如水的,性子却偏生又活泼灵动,不像绿珠,明明年岁不大,却偏偏沉稳的很,平日里一句闲话都不肯与我说。” “我想,我身边若是有了湘水这样的丫头,徽雪院中也能多几分欢声笑语的,只是没想到,以歌好像抢了姨娘的心头好?” 她每每说上一句,宋姨娘便觉得自个内心的惶恐便要再多上一分,可偏偏她又不敢开口,只能胡乱的点头应承着。 模样十分痛苦。 说到最后,宋以歌倒是一笑:“不过瞧着姨娘如今的意思,是肯答应将那丫头给我了?” 宋姨娘伸手抹了抹额上被吓出来的一层冷汗,本想要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触及到她的目光后,却又不直觉的咽下,只能不断地点头,除此之外,什么话都说出不出来。 “怎么?姨娘还是不愿意吗?我说了这般多,原来姨娘还是舍不得湘水那丫头吗?”宋以歌面露苦恼,尔后便像个小孩子似的拍手一笑,“若是姨娘觉得少了一个丫鬟,那便从我院子中抽一个丫鬟过去,服侍姨娘好了。” “姨娘,我真的很喜欢湘水那活泼灵动的小姑娘了。” 宋姨娘只觉得身子是颤栗不止,若是别个丫头,别说宋以歌看中一个,就算是看中十个,她都愿意送,可湘水却是不同的。 那人根本就不是她院子中的丫鬟啊! 宋姨娘只觉得自个如今额上冷汗涔涔的,不断地往外冒着,一层一层的密布在额头之上,不管她如何用汗巾去擦,没一会儿又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的。 她内心有几分惶恐的抬眼去看坐在她对面的少女,依旧是那副模样,却少个刚才几分天真明媚,她的双眸眯着,带了几分冷意。 几乎是在同宋以歌目光对上的那个瞬间,宋姨娘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瞬间明了。 湘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她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了,今儿也不过是她的一场鸿门宴罢了。 而当初老夫人将湘水这个丫头塞到她的手中,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想同这个孙女对上罢了,至于她也不过是她们两人之间博弈的一枚小小棋子。 就算是没了,在这个偌大的侯府之中,也没人会在意的。 等着她想通,宋姨娘便觉得心头拔凉的厉害。 她年轻时虽然做下了那等错事,无脸见人,可自打她进入侯府后,就收敛起了原先被家人娇宠一身坏毛病,对这个府,对老夫人她是掏心窝子的好,可到底这些年陪伴的光景,却还是抵不过……抵不过一个宋以墨。 如今,她只觉得自个悲从中来,当即眼眶便红了。 夫君不疼爱也就罢了,好歹还有个女儿可以当做念想,可是后来,女儿也没了,她念着老夫人病了,便成日在她塌前侍疾,就连女儿都不顾了,但到头来,她终究不过是她当年难得发了善心随手救下的一只小猫小狗,若是不想要,弃了也就弃了,没有半分可怜惜的地儿。 只可怜她自己,可怜了她的女儿。 宋以歌可没这个心力去揣摩宋姨娘心中所想,只是瞧着这人眼眶红了,懒洋洋的掀了眼皮半抬起来:“不知姨娘如今考虑的如何?可愿割爱。” 愿意如何? 不愿意又如何? 宋姨娘可不觉得宋以歌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她苦笑一声:“若是妾身将那个丫头给了姑娘,姑娘可能给我什么好处?” 宋以歌道:“这就要看姨娘想要什么了?” 宋姨娘慢慢的伸手,用汗巾将眼角浸出来的湿润的泪水给擦了几分后,这才道:“妾身这辈子命太苦,也不奢望日后能大富大贵,在这个府中平安终老了。” “姨娘又在说笑了,若是姨娘愿意,以歌也很愿意赡养姨娘一辈子的。”宋以歌微微笑着,拍了拍她随后搁在几案上的手。 宋姨娘听后,却极缓慢的摇头:“我知姑娘是一片善心,就算是四姐儿做下那等错事,姑娘也能大度的原谅了,姑娘是个极好的人,日后必定会有好报的。” 这些恭维的话,宋以歌也从不当真,她笑了下,也就算过去了。 随后,便听见宋姨娘继续说道:“如今妾身也是年老色衰,实在是不敢奢望侯爷再来宠幸妾身,妾身此生唯一的期盼,也无非就是四姐儿日后平安,能嫁一个好人家。” 宋以歌继续笑着听她娓娓道来。 “刚才妾身也想过很多,妾身一人在府中孤寂不说,而且时常夜不能寐,挂念着在家庙中的四姐儿,所以妾身想……想去家庙陪陪四姐儿。” “四姐儿自幼便不曾离过妾身半步,妾身是真的不敢想,这些日子四姐儿在家庙中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说着,宋姨娘便哭了起来,那泪水就像珠子似的,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宋以歌出神的想,所谓美人垂泪,梨花带雨,大抵便就是如此了。 说完,宋姨娘动情的伸手攥住了她:“姑娘,妾身也没什么别的愿望,不知姑娘可愿成全妾身?” 宋以歌微微一笑,答应的也十分干脆利落:“好。” 宋姨娘从这里回去,才将将把东西收拾好,宋以歌已经派人将护送她上家庙的侍卫全部都安排好了。 等着她前脚一出府,后脚宋姨娘院子那边的人,便将湘水这丫头给她送了过来。 而且还是五花大绑的由着几个婆子将人给捆了过来,丢在了她床脚边上。 这小丫头生的灵动,水汪汪的一双眼往她那一看,就连她都有了几分心软,她托着腮,望着她,心想,连她都有几分抵抗不住,那么她那个名义上傻哥哥见了,岂不是也会对这人多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情? 绿珠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看也不看趴在地面上的湘水一眼,兀自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姑娘,这是宋姨娘临走之前,托奴婢转交给您的。” “什么?”宋以歌像没骨头似的,将身子倚在大迎枕上,将说中的信给拆开,里面的信连同湘水的卖身契一同掉了出来,她粗粗扫了眼,发现宋姨娘竟然在信中将这个丫头的身份给交代了一个清楚。 什么是她远方亲戚,这些都不过是老夫人编出来迷惑众人的,这丫头啊,是老夫人特地买回来给宋以墨的。 宋以歌将信折起,同那张卖身契一起重新搁到了面前的小茶几上,用茶盏压住:“听说你进府之后,这才改名叫了湘水?” 湘水楚楚可怜的点头:“是奴婢原先不叫这儿名,是姨娘带奴婢进府之后,这才改的。” “你同宋姨娘是什么关系?”宋以歌笑道,“我在府中这么多年,还不曾听过姨娘有什么远方亲戚,来自扬州的。” 湘水道:“奴婢原先也是金陵人氏,后来因为家父调任,这才去了扬州,只是后面家父因犯了事,被削了官职,走投无路了,这才卖身进了侯府,投靠姨娘。” “是吗?”宋以歌一笑,“也不知你以前姓什么,是哪家的姑娘?” “奴婢以前姓王,家父是太原王氏一脉分支的庶子。”湘水可怜兮兮的咬着唇同她说,那一双眼都充满了泪水,几乎是要她声音稍稍一大,这人便能立马落泪。 宋以歌曼声轻笑:“原是太原王氏的姑娘,出身这般好,就算是你父亲没落了,那你依靠着家族庇佑,进宫当个女官也未尝不可,为何要来我侯府,卖身为婢?” “姑娘有所不知,这并非奴婢本愿,而是宫中规矩大,奴婢自幼野惯了,是以并不敢进宫,生怕得罪了人。” 宋以歌颔首,语调甚为轻柔:“怎么会?我瞧着湘水你模样身段性情都极好,可不像什么野惯的人,再言宫中规矩是不假,难道你觉得我侯府便没什么规矩了吗?” 请假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天出了点事,明天补更,晚安~《画堂姝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4 湘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湘水是真的没有想到宋以歌会这般不给她面子,一语便落了她的脸。 明明按照先前信中所言,这位侯府的嫡姑娘是个软柿子,还是特别好拿捏的那种,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人同信中所言之人大相径庭。 不过这不是她想这些时候,她被气得胸膛有几分起伏,可到底自幼便承教导,并未在脸上显露出来,她低头,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姑娘这是不信任奴婢吗?” 瞧着她小声啜泣的样,宋以歌懒洋洋的半倾了一个身子,弯腰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的:“若是我说,我就是不信任你又如何?” 湘水一愣,陡然抬首满眼泪花的看着那个倚在大迎枕上的姑娘,她面容也生得精致,并非是那种柔弱无依的那种美,可是大气中带了几分少女的娇软。 世人皆言,她生的美,是那种少见的灵动柔弱,当年在扬州可谓是倾倒了不少扬州的少年郎,这也算是她一直沾沾自喜的事,可今儿那种自鸣得意,却在刹那被击个粉碎。 她软在地面上,继续哭道:“姑娘,奴婢是……是公子的人,姑娘您无权处置奴婢。” “可你不是宋姨娘的人吗?何时又变成了我兄长的人?”宋以歌歪着头看着她,手指却在绿珠刚刚送来的那一纸书信上不断的摩擦着。 她如今眉眼微微敛着,长长的睫毛覆在其上,瞧不清她的神色如何,只是无有的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 湘水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而后道:“姑娘,奴婢说的全都是实话,真的是实话啊!” “嗯?”宋以歌语调轻慢的轻哼一声,好以整暇的等着湘水接下来的话。 她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奴婢真的没有骗姑娘,奴婢几日前便被姨娘送给了公子!这些日子,也一直都在公子的房中服侍着。” “房中服侍?”宋以歌歪着头想了会儿,这才转头看向绿珠,“你去哥哥那走一趟,问问湘水是否是在他的房中服侍。” 刹那,湘水脸色苍白,颇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湘水尖声叫了起来,等着宋以歌侧目的时候,她才紧张道,“这些小事,姑娘应该不用去打搅公子了吧!” “公子身子不好,您又何必去闹他?” 宋以歌一笑:“我这可是在同哥哥商议事情,怎么算的上是在闹他了?湘水,你觉得我是有多不可理喻,这才拿一些小事来打扰我兄长了?” 湘水还想反驳什么,就又听见宋以歌缓缓道;“既然你说,你是太原王氏一族的分支,那想必族中还是有人记得你的吧。” 湘水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太明白她想做什么。 很快,她就听见宋以歌又道:“若你真的是王氏一族分支一脉的,我替我兄长许一个贵妾之位,也并无不可,可你若不是什么王家的姑娘,而是那些烟花柳巷之地调教出来的女子,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毕竟这大家闺秀同扬州瘦马,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宋以歌看向她,“湘水,你身在扬州,必定知道,何谓扬州瘦马吧?” 湘水面如薄纸,她颤颤巍的扣头而下:“请姑娘恕湘水才学浅薄,并不知何谓扬州瘦马。” 宋以歌倒是极其愉悦的,甚至还隐隐笑出了声:“真不知?” “奴婢的的确确,不知。”湘水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宋以歌倒也没再追问,只道:“既然不知,那就罢了,对了,还未曾问你,你原先叫什么名儿?” 湘水是半分神经都不敢松懈,她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若是你真如你所言,你是王家的姑娘,想来王氏族谱上,怎么着也会有你的一个名字,你与我说说,我也好派人去查查。” “这样,我才知你,所言非虚呀。”宋以歌瞧着她,“湘水,你说对不对?” 当然不对!湘水睁大了眼,可无论如何,心底的那句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她发现自己好像自打进了这徽雪院的门,这人便已经下好了套子,就等着她一头栽进去,而她自诩聪明,却还是一头就栽了进去。 “不想同我说吗?”宋以歌轻声又问。 湘水摇摇头,眼含泪光。 宋以歌轻笑:“你若是不想说也没什么事,这顶多啊,就是我辛苦些,派人去扬州走一趟,我想要什么,什么都会有,只是那时候,我查到的是什么东西,就不好说了。” 湘水拼命地抬头看着她,只觉得齿冷的厉害。 一时之间,也觉得自己是真的信错了人,这样的姑娘笑里藏刀,绵绵软软的,看似很好对付,实则滴水不漏,根本就找不到她的半分错处。 “说吧。”宋以歌瞧着湘水变了脸色之后,这才满意的换了个姿势,又同她说道。 湘水低着头,眼中突然多出了几分执拗的疯狂来:“还请姑娘明鉴,奴婢原先的确不叫湘水,也不是什么太原王家的人,奴婢原先姓李,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哦,小丫头。”宋以歌颔首,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喜怒来,“那你还是挺有本事的,一个小丫头,竟然能同我宋府的姨娘有联系。” 湘水拼命的摇头:“姑娘,并非是奴婢同宋姨娘有联系,而是宋姨娘自个联系的奴婢,也是她亲自将奴婢带进的府啊!” “若非有宋姨娘在后撑腰,奴婢也不敢如此啊!” 此时,身前小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冷冷的,沉在杯盏中,也无半分香气溢出来,她笑着将茶盏端起来,对准湘水那张脸,一下子就泼了过去,那冰凌凌的茶水不偏不倚的正好全部都洒到了她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眼睛微微睁大。 宋以歌轻笑:“我这人的耐心通常都不怎么好。” 那茶水将她鬓角的发给淋了一个浇湿,她面色惨白的摇头:“奴婢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我以为你现在能清醒些的。”宋以歌正视着面前的人,“宋姨娘在府中,也不过就是空有一个姨娘的名号罢了,她岂有这等本事,将你弄进府不说,还将你瞒着我,送到了大公子的院子侍候?” “好,就算不说这些,单单就一个小问题。”宋以歌淡淡道,“给你赎身的钱,恐怕不少吧,我年前才削减了府中的用度,她是拿什么将你赎回来的?” “清平。” “姑娘。”绿珠也回来了,她打着帘子进来,俏生生地站在湘水的身边。 宋以歌侧目:“公子怎么说?” 绿珠笑:“公子说,他并不识得自个的院子中有个叫湘水的丫鬟,姑娘想如何处置都可以,不用特意过来询问他的。” 宋以歌颔首,挥手让绿珠推至了一旁,她挑眉看向她:“如今,可听明白了?” “是老夫人!”许是心中那强烈的求生欲,几乎是在宋以歌声音落地的刹那,她便不顾一切的喊了出来,她身子还在地面上蠕动了一小截,爬到了床脚踏位置,“是老夫人派人将我从扬州赎出来的,也是她让宋姨娘认我当亲戚,送到公子房中去的!” “这一切奴婢虽然知情,但都无法做主,还望姑娘体谅奴婢。” 宋以歌倒是出人意料的没有动怒,她将人扶起来,让那些婆子给她松了绑:“你若是早说,便不用说这些苦了。” “姑娘!”湘水呆呆的抬头看她。 “这样吧,我瞧你可怜,不过清风院你是决计不能再回去的。”宋以歌道,“如今,你唯有两个去处,一个是我的徽雪院,另一个便跟着宋姨娘去家庙吧。” 湘水毫不犹豫的立马拜下:“奴婢愿意奉姑娘为主,此生绝不会有二心。” 宋以歌懒洋洋的挥挥手,让她起来:“你这般水灵灵的小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 “既如此,你便留在我院子中,正好这些日子,我这儿也打发走了不少人,你来也可以将这位置给补上。”宋以歌让屋内的一个丫鬟将湘水领了下去后,便同绿珠一起去了荣福堂。 路上,绿珠不解的问道:“姑娘为何要对那丫头手下留情?” 宋以歌抿着唇角一笑:“急什么,这丫头日后又用的地儿多得是,物尽其用的道理,你可明白。” “再言,我瞧着那姑娘也觉得甚是投缘,这府中除了你之外,我还未有一个瞧得如此顺眼的,若是能培养成我的心腹,也未尝不失为一件好事。” 绿珠还是不太能理解:“可姑娘,那湘水明摆着出身便是那般模样,您也不怕传出来被人耻笑吗?” “不就是个扬州瘦马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宋以歌倒是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再言,若是旁人问起,只管说,湘水是宋姨娘的远房亲戚罢了,还没人这么无聊,能将我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丫鬟,给掀一个底朝天的。” “是。”既然自家姑娘都这般说了,绿珠自然是不会再反驳,给她找不痛快。 “日后,她在徽雪院中,你要多教教她,咱们侯府虽然比不上一些簪缨世家,但也是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规矩一定不能差了。” 绿珠答道:“奴婢遵命。” 025 寸步不让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荣福堂。 宋以歌去的时候,宋老夫人正巧才睡起来,正靠在床头,身后垫着一个大迎枕,她的贴身丫鬟正将刚刚煨好的羹汤,一勺一勺的喂到了宋老夫人的嘴边。 宋老夫人嘴边带着笑,似乎心情极其愉悦的模样。 可当外面的丫鬟通禀说是七姑娘来了,宋老夫人那眉宇间的愉悦就稍稍淡了些去。 宋以歌站在门帘外,自然是将宋老夫人的转变看在眼中心里,如今她们之间虽然算不上撕破脸皮,可心中却隐隐的都有了一根刺。 她并非是她的嫡亲孙女,自然对她亲近不起来,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自然是理解的。 她走过来,从丫鬟的手中将羹汤接过,在床沿边上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搁在了老夫人的嘴边:“祖母。” 在外人的面前,宋老夫人就算是再不喜欢她,可多少面子也是要给她一些的,毕竟如今侯府岌岌可危,还得多靠她来打理。 是以宋老夫人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容色淡淡的将那勺汤给咽了下去。 其实平心而论,宋以歌这丫头倒也没什么不好的,甚至比起她那个嫡亲的孙女儿,更像她们宋府的嫡姑娘也就罢了,偏偏处理起问题来,也是轻重有度,拿捏的十分好,大气沉稳,友待姐妹,上敬长辈。 只是吧,这血缘亲情,哪里能说割舍就割舍了。 瞧着她这副乖巧的样,宋老夫人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怎么在这个时辰过来了?” 宋以歌柔顺一笑:“许久未见祖母了,着实有些想念,便过来了,而且马上就要到兄长同凌表妹大婚的日子,有些地方还需要和祖母商议商议,才好下决断。” 听见她说起宋以墨大婚这件事,宋老夫人的脸色又稍稍和缓了些:“的确,墨哥儿的婚事耽搁不得了,如今已经快要八月份了吧。” “是,还有两个月。”宋以歌道,“虽说还有如此,可到底一转眼也就没了的。” “嗯,也是。”宋老夫人点点头,“说吧,你想同我商议什么事?” 宋以歌又舀了一勺,喂至宋老夫人的嘴边:“其实也不算大事,兄长的婚事各处的细节我已经同管事和凌府商议的都差不多了,就是兄长的院子中,出了些事。” 宋老夫人眼皮子一跳:“什么事?” 宋以歌又道:“虽然凌表妹是凌府庶出的四房所出,可好歹也冠上了一个凌字,再言今儿秋闱,凌表哥要参加,焉知会不会拿个解元回来?” 接下来的话,宋老夫人大概也能明白她要说什么了,她静默的侧耳听着,并未说话。 宋以歌见着宋老夫人没有反驳,这才稍微放了心,又道:“虽说解元也算不得,来年春闱,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但凌表哥才学不错,又有外祖父和四舅旧给他做后盾,今儿孙女还听说,那位桃李满天下的赵大人,也收了表哥当关门弟子,不说殿试能得个状元郎,那探花郎总归是跑不了的,祖母您想想,虽说凌表妹的父亲是庶出之子,可那也是探花郎的嫡亲妹子,咱们家虽是公卿世家,可也抵不过这朝廷新贵呀。” 宋老夫人一听,倒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想了想,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宋以歌笑:“我今儿瞧见宋姨娘往兄长房中送的湘水了,那丫头水灵灵的,却也不错,伺候兄长倒是个不错的人儿,只是如今他同凌表妹的大婚在即,这些丫头,还是得先搁在一旁,免得破坏了兄长同凌表妹的夫妻感情,也伤了我们宋家同凌家面子。” “祖母以为如何了?” 宋老夫人愣了会儿,宋以歌虽然拐了这么一大个弯,用心良苦的铺垫了这么多,她心中也不是没有半分触动,可只要一想着湘水是她掏钱买下来的人,是要送给宋以墨做个侍妾的,却被这个丫头半路给拦截下来了,心头就有一团火气,在那滚滚的燃烧着。 她道:“宋姨娘了?” 宋以歌笑道:“今儿我同宋姨娘说了些话,如今她已经走了。” “走了?”宋老夫人不由得拔高了声音,“去哪儿?” 宋以歌又道:“宋姨娘说,家庙清苦,她怕四姐姐一个人呆着不太习惯,便想要上去陪陪四姐,孙女怜姨娘对四姐的一片爱护之心,便允准了。” “祖母,您也知,四姐姐是宋姨娘自幼看大的,她们母女情深,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老夫人顿时就恼怒起来,这叫什么同她商议,不过是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摸清楚,处理好了,为了顾及面子,这才绕了一大个圈子过来同她委婉委婉的说了个处理的结果罢了。 若是真的商议,何不将那丫头一起绑来? 她忍着气,口气却已经是止不住的冰冷:“湘水那丫头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孙女这儿,宋姨娘已经将湘水的卖身契给了孙女儿。”宋以歌不卑不亢的回答,又伸手舀了一勺汤,递过去,“这羹汤快凉了,祖母还是在吃一些吧。” 如今宋老夫人瞧着她便觉得这气是不打一处来,她挥手将那勺子拂开,宋以歌没有拿稳,那些羹汤,瞬间全都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虽说已经快凉了,却还是有几分热度的,在她的肌肤上都快要烧灼起一连串的泡来。 绿珠赶忙上前一步,用绣帕浸了凉水,捂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以歌淡淡拂开,将手中的碗递给了一旁的丫鬟,自个起身,在床前缓缓的跪下,将腰背挺得笔直:“歌儿知道祖母因为这件事会恼了我,可就算如此,歌儿还是会这般做的。” “如今兄长同凌表妹大婚在即,兄长的房中实在是不宜出现如湘水一般的丫头,孙女儿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必定会来一个孙女便赶走一个的。” “就算祖母因此恼了我也好,恨了我也罢,只是如今宋府不再是之前那个能在金陵城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淮阳候了,这一点祖母应该比我清楚便是。”宋以歌拜下,“若是祖母非要一意孤行,那林府便是您的前车之鉴。” 宋老夫人气得手在发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孙女不敢,孙女只是在同祖母陈述利弊罢了。”宋以歌道,“兄长身体式微,别说接替父亲的爵位,上场杀敌扬我国威,就算是走文官一路,他的身子也是受不住,因此我们宋家日后能靠得,只有兄长的妻族。” “难道祖母想,凌表妹还未嫁过来,便先同兄长离了心吗?” “这些话,并非是孙女威胁之言,而是孙女发自肺腑想同祖母所说之事,如今祖母身子不大好,远不如从前,此后宋府的事,祖母还是少操些心吧。” 本来宋老夫人心中的激动稍稍平定了下来的,可听见最后一句的时候,却还是没有忍住,抡起身边的东西就朝宋以歌砸了去:“你给我滚出去!” 她砸过来的是一串佛珠,檀木制成的,有股淡淡的香气,还有些疼。 当佛珠砸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躲,不偏不倚正好就砸在了她的额头上,极快的就泛起了一圈的红。 她伸手摸了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拜下:“如今祖母心绪不宁,那孙女便不多叨扰了,还请祖母保重身子。” 绿珠连忙伸手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小声道:“姑娘。” 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敛着眉眼便带着她从荣福堂出来,离开前,宋以歌还是颇有些不放心的转头给那些丫鬟交代了句,这才离开。 她们来的时候,本就已经将近黄昏,如今出来,也是星辰漫天璀璨。 绿珠急道:“刚刚姑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明明老夫人马上就要接受了,姑娘又是何必要说最后一句,将老夫人给气成那般模样?” “傻丫头。”宋以歌摇头,同她一起上了长廊,“这事我今儿能这般说,若是日后了?我还能用同样的理由将祖母给打发了吗?” “如今掌管府中庶务的是我,已经不是祖母了,有时候该强硬就要强硬起来,不要一味地退让,要不然祖母她是不会知道什么叫收敛的。”宋以歌轻声道,拉住了她的手,“绿珠,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还挺冷血的。” 绿珠摇头:“奴婢知道,您也是为了整个府中好,才会这般的。” “可这一次,我也是有私心的。”宋以歌叹了口气,“明儿你拿上我的帖子,给时彦表哥递个帖子过去,就说我想请他吃个茶,就问问他,赏不赏我这个面子。” “是。” 望江楼。 这个酒楼是整个金陵城中临着江水而建的,一推窗,便能听见江流滔滔,滚滚而过的声音。 宋以歌倚在窗边,吹着江风,听着江潮,融暖的日光倾洒而下,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其中,她微微闭上了眼,十分惬意的抿着上翘的嘴角。 凌初推门而进,绕过屏风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宛若睡中美人的画轴。 026 相思几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他不忍心打扰,故意放轻了脚步,可当他走近的时候,宋以歌却还是敏锐的睁了眼。 日光透过窗棂倾泻而进,打在了他精致如画的眉宇间,显出了几分少年的疏离感。她伸手揉了揉眼:“时彦表哥。” 凌初对这个称呼倒是没多在意,他笑着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江风骤然吹了进来,曳起衣角翩飞。 “你以前还喊我五哥哥的,怎么就一段时间不见,你就要同我生疏成这般模样?”凌初同她笑道。 宋以歌替他倒了一盏茶,推过去:“以前是以前,如今凌表妹马上就要嫁给我兄长,我若是还叫你五哥哥,你将我未来的小嫂子置于何地?” 凌初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你喜欢如何,便如何吧。” “对了,你今儿怎么想着请我出去吃茶?”凌初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同她又道,“前段日子,凌月都还在同我抱怨,说你现在是在府中扎了根,哪也不去。” 宋以歌听了,也只是同他一笑:“最近在准备兄长同凌表妹大婚的事宜,难免忙碌了些,也就没有在出来了。” “再言,如今金陵城中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出不出来也还不是一样的。” 凌初也觉得甚是有理,又与她言归正传:“说吧,你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马上就要到秋闱了,我来关心关心表哥的学业如何?”宋以歌说道。 凌初一笑:“你这么一个大忙人,竟然还有闲心来关心我的学业?我是不是该高兴高兴?” 宋以歌听见他这般同自己逗趣,原先有些皱起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其实我们之间没必要说得这么累,我们府中近日发生了什么,你同凌表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说起这件事,凌初的笑意有几分凝滞,不过还是很快的就恢复了:“你果然知道?我就明白,我是瞒不住你的。” “也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我隐瞒过,你在我府中埋了暗桩的事,要不然凭借我的手段,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的。”宋以歌说得十分大方明白,并未因凌初擅自将人安插在他们淮阳候府中,便大发雷霆。 提起这件正事,这下凌初脸上的笑意是彻底糊了,他自个提起了茶壶,给自个倒了一杯茶,茶烟袅袅:“这件事,我同晴儿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不得不说五妹你处置的也太过优柔寡断了些。” “湘水于我而言,还有其他用处,所以这才想出来同表哥和表妹赔个不是。”宋以歌将手边的茶盏举了起来,与他遥遥一敬。 凌初端着茶盏,却没有半分动作:“你想做什么?” 宋以歌神色顿然有几分恍惚,半响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不会打扰到兄长和表妹之间的夫妻感情便是了。” 凌初也并非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既然宋以歌都这般说了,他也不会在追究下去:“既如此,你便留下她好了,只是唯有一条,不要让她在出现在晴儿和宋以墨的面前。” “多谢表哥。”宋以歌迟疑了会儿,“也请表哥同我像表妹道个歉。” “用不着,你这次主动替她解决了宋以墨身边的莺莺燕燕,她感激你都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同你生气。”说起这个唯一的妹妹,凌初脸上的笑容又明显了起来,“你别看她总是端着,冷冰冰的,其实耳根子比你还软,日后再府中,还得多靠你照顾她了。” 宋以歌笑道:“她不但是我的小嫂子还是我的表妹,于情于理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她的。” “这次明明知道,表哥忙着秋闱的事,却还是一意孤行的将你请了出来,真是抱歉。”宋以歌又将刚刚搁在的茶盏举了起来,“以歌不会喝酒,便只能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 凌初微微一笑,也回敬了过去:“五妹妹,真的是越发客气了。” 从望江楼出来,那日头真的是越发的晒了。 宋以歌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热汗,这才打着扇子钻进了马车中,凌初没有动身,他倚在窗框边上,瞧着下面宋以歌的身影,也说不出自个现在心中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他当初是想娶她没错,可完全是因为宋以歌的家世,能被他利用一个彻底,可如今这种心思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日益增加起来。 他有时候甚至想,就算是淮阳候不能给他任何助益也没什么,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宋以歌一人罢了。 那些他梦寐以求的家世,权力,荣耀,他都可以毫不在乎抛诸脑后。 可是说到底,这丫头……到底是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让他这般念念不忘。 凌初想了半日,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隐隐约的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踏着满院的雾气而来,亭外的梅花全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陪衬。 大抵书上所言的,天地敛光,便是如此。 日子便这般不咸不淡的过着,很快便到了秋闱。 就连一向不屑人情世故的宋以墨,都提早了一日,亲自上了凌府,去看望这位未来的大舅子,宋以歌担心他的身子,自然而然的是要跟着去的。 可去了之后才发现了,她完全就是多余的。 单单一个凌晴就足以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又何止于多添她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以将人送到四房后,宋以歌便被凌月的贴身丫鬟给唤走了。 她同凌月先去给长公主请了安之后,这才手挽手的去了凌月的闺房,同她说了些体己的话。 知道宋以歌畏热,是以在过来之前,凌月便让丫鬟冰镇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给她送来,不过绿豆性寒,凌月也不敢让她多吃。 只是瞧着她吃得那般起劲,有些不忍心拒绝罢了。 末了,等着宋以歌搁了碗,凌月便拿出绣帕在她的嘴边擦了擦,笑道:“小花猫。” 宋以歌坦然的接受了凌晴的打趣:“近日姐姐过得可还顺心?” 凌月想了想,点头:“还不错,府中也没什么碍眼人和事,所谓顺心如意,大抵指的便是现在吧。” “那你最近可有见着唐姐姐?自打她成了亲,我还未见过她了?” 凌晴摇头:“我也就是那日她归宁的时候,听见了她的消息,至于之后,是真的没了什么声息,你若是真的想要见她,不若递个帖子过去,我想唐衫就算是再忙,也会抽空与你见上一面的。” 宋以歌有几分迟疑:“我是挺想见唐姐姐的,但又怕打搅了她,如今她是新妇,不仅要孝顺公婆,还要掌管府中的庶务,想一想便觉得十分辛苦,哪里还好意思上门去烦她。” “话也不能这般说,严家……”说到一半,凌月突然笑了起来,摆摆手,不太愿意再与她提这个,“听说,最近你们淮阳候府也出了些好玩的事?” “这个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宋以歌试探道。 “六妹妹说的呀。”凌月笑道,“那日我用晚膳后,在府中散步,就见六妹一个人坐在凉亭中,暗自垂泪,我瞧见了便上去关心了会儿,就知道了你府中的事了。” “不过你祖母的手伸得也真是够长的。”凌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宋以歌都有几分辩驳不出来,凌月这话到底含了几分讥讽。 宋以歌想了想,说道:“这事也怨我,若非我同祖母如今关系,祖母也不会想着为了牵制我,将湘水塞入兄长的房中。” 听见她这般说,凌月叹气,伸手捏住了她的脸:“我说你这个丫头,能不能别什么事都往自个的身上揽,你祖母做出这等不给亲家脸面的事来,与你何关。” 宋以歌笑了下,倒也没有再解释。 毕竟这事在如何解释,总归都是宋老夫人理亏的,她总不可能对凌月说,因为她不是宋以歌,不是她的嫡亲孙女,所以她才这般针对她吧?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凌月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当即便又将人一通好哄。 宋以歌是哭笑不得的听着凌月的这些哄孩子的话,末了才道:“大姐姐,如今六妹都要成婚了,那你了?祖母和大舅母就没有给你定门亲事吗?” 说起这事,凌月脸上的笑容稍微一淡,随即道:“如今正在说亲了,想必等着五弟放榜,便会定下来。” 宋以歌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拉了拉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指,关切道:“那你放得下吗?” “放得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总归这日子还是要过的。”凌月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宋以歌直觉的自己失言,正想要转个话题,就又听见凌月道:“其实你提起他也挺好,在这儿,我也不能同谁说,这天天闷在心中,也怪难受的。” “大姐姐。”宋以歌拉住了她的手指,“你若是有什么,尽管同我说便是,虽然我也没什么用,不过听你发发牢骚,也还是可以的。” 027 解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凌月想要同宋以歌笑一下,可真当她笑出来,那脸色也难看极了,特别是那一双眼,冷冷清清的,哪像是有半分的喜意。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若是宋以歌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见她到底是在说什么。 她拉着她的手,说道:“其实祖母和娘亲替我相看的那人很好,我曾悄悄躲在屏风后见过一次,人生的高大威武,谈吐不凡,家中只有一个妾室,也算是洁身自好,我觉得还挺不错的。” “可你……喜欢他吗?”宋以歌问的有几分吞吐。 听见她的话,凌月弯着眉眼笑了笑:“喜欢有这么重要吗?五妹妹,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都是话本子上的戏言罢了,看看也就算了,何必这般较真。” 宋以歌虽然明白凌月话中的意思,可到底听在耳中却还是有几分难过:“那十一殿下,你打算如何?” “我从未许诺过他什么,又谈何打算。”凌月摸了摸宋以歌的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宋以歌抬眼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那些即将要喷涌而出的话,终究是被她压在了心间,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又同凌月扯了一些其他的事,等着快要黄昏的时候,这才同他们告辞,同宋以墨一起回去。 马车上,摇摇晃晃的。 宋以歌正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休息,夜明珠柔和的光晕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宋以墨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同她道:“歌儿。” 听见宋以墨的声音,她立马就睁了眼,语调轻柔,就像是保护一件上好的玉瓷器般:“哥哥,有什么事吗?” “我今儿同时彦说了许久的话。”宋以墨说道。 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不过今儿宋以墨提起来,她倒是有了几分怪异的感觉,却还是依言点了点头,满眼疑惑的看着他。 宋以墨轻声笑道:“我们宋家虽是注重规矩,可有时候也能稍作一些改变的。” 宋以歌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今儿为何会这般,她总觉得宋以墨这是话中有话的,却又不肯明说,这简直就让她摸不着头脑。 “哥哥你若是有话,直说便是,我们兄妹之间,应当不用这般为难吧。”宋以歌试探性的问道。 宋以墨一愣,随即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同时彦聊天的时候,说到之前父亲还未出征说的话。” “父亲未出征之前,有同时彦表哥说过什么吗?”宋以歌疑惑道,她睁着那双如春水潋滟的眼,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宋以墨点头:“有的,当日时彦朝着父亲,表明了他想要娶你的心思,父亲说,若是时彦秋闱能得解元,便允诺他你们这一桩婚事。” “可我不是已经同傅表哥有了婚约吗?”宋以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说好女不二嫁,她虽非这样的姑娘,可也知道,她如今同傅宴山有了婚约,那她便也算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如今父亲却又私自同凌初定了这桩婚事,可曾想过傅家怎么办? 宋以歌心中有几分忐忑。 宋以墨宽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比起子瑕兄和时彦来,我倒是更宁愿,你嫁的人是时彦,而非子瑕兄。” 光是听宋以墨说起这两人的名字,便明白什么叫亲疏有别,他如今倒是更偏向了凌初。 宋以歌想得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开始,你不是还挺赞成我同傅表哥之间的婚事吗?为何突然之间,便有了这般大的转变?” 听这宋以歌的质问,宋以墨略略低了头,光影覆在了他秀雅的眉宇上,营造了几分清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般问我。” 宋以歌吸了吸鼻子,继续看着他,似乎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宋以墨这次倒是没在沉默,他说道:“其实我虽然在清风院中,常年不院子,可到底府中人多嘴杂,有些事也是会流传到我院子中来的。” 宋以歌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隐隐明白了宋以墨话中的意思,那日她将宋横波送走的时候,并没有刻意让人瞒着清风院,估摸着宋以墨应该是知道那日她同宋横波所言之事。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哥哥,这些你都不必在意的。” “我找那些老人打听过了,之前我们宋家是同他们傅家有婚约的,不过那时候是母亲亲自给你定的,自然也就默认的是你,可在给傅家的信中,却也只言明了,说是宋家的姑娘,我们宋家三位姑娘,如今出嫁了一位,还剩两位,就算子瑕兄娶得是四妹,我们宋家也是履行了当年的诺言。”宋以墨不紧不慢的说道。 说着,宋以墨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痛苦来:“我知道子瑕瞧上去要比时彦好上一些,可一想到祖母竟然让你与四妹同嫁给子瑕兄,我这心中无论如何都有些接受不了。” “你是我侯府唯一的嫡女,为何要同自个的庶姐共侍一夫?” 宋以歌沉默着,也垂下了眼睑:“兄长,此事祖母自然是有祖母的考量,你就别管这么多了,再言我如今还小,及笄还有些年头了。” “你及笄也就是明年的事了,哪里还有些年头。”宋以墨不赞成的反驳了一句。 宋以歌依旧还在笑:“好了,哥哥再过些日子,便是你的大婚了,你该多想想高兴的事,就别来操心我了,我的事我自个会处理好的,再言父亲马上就要归家了,我的婚事如何,还不是得看父亲吗?” 听见这话,宋以墨倒是隐约想起前些日子接到的信,淮阳候的确是快要回金陵了,到时候这些事自然是有人做主的。 他略微松了口气,将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也是,那就等父亲回来,我在同他好好商议商议,若是祖母坚持要将四妹许给子瑕兄,我便做主,让你同时彦定亲。” “虽说四舅出身不怎么好,可待你却也是一心一意的疼爱,你若是嫁过去,有几位舅舅和外祖父外祖母的撑腰,时彦可不敢给你气受。” 宋以歌心头纵然不以为意,可还是笑着应允了他的话。 转眼间,秋闱开始。 再一转眼,便到了放榜的时候。 放榜的那日,宋以歌正在屋内穿着鲛纱织成衣裳,腰带松松系着,半露着一双香肩,凝脂如玉。 她用手倚着头,窗扇大敞,却无风送来,而此时她的手边更是摆着一碗冰镇过的莲子羹,入口清爽微凉,甚是怡人。 绿珠将账本和算盘一同抬了过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姑娘,这是这个月的账本。” 宋以歌懒洋洋的支着头看了眼,说道:“听说今儿是放榜的日子?” 绿珠捂着嘴笑:“是呀,姑娘您今儿都问了第三遍了,咱们派出去的人,如今正在凌府中候着了,一旦有了消息,便会立马传过来的。” “当然要立马传过来,我必须要知道这次表哥到底考了多少名,若是太差了,指不定祖母那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宋以歌撇了撇嘴,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对了,最近湘水那个丫头如何?可还算乖巧?”说起宋老夫人,宋以歌倒是想起了另一个被人遗忘在了徽雪院中的人儿。 绿珠听宋以歌问起她,她想了会儿,这才道:“奴婢听说,自从湘水入了姑娘您的徽雪院后,那可是安静得很,一点幺蛾子都没有折腾出来,想来也是个识时务。” “不过姑娘,奴婢总觉得那位湘水有些许怪异,不太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虽然琴棋书画她都会,像个大家闺秀一般,可奴婢就是觉得不太对劲。”绿珠拧着眉头,也没什么遮掩,将自己感知到的事一股脑的全部说了。 宋以歌低头用勺子舀了莲子羹,送入嘴中,等着吞咽下去后,这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说道:“你的直觉挺准的,湘水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过我留着湘水有用,你好好教她便是。” 绿珠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自家姑娘留着那人到底有什么用,可也没有多嘴的去问。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院子中这才来了些风。 宋以歌惬意的闭着眼靠在那,浑身犯懒,什么都不想动:“最近成婚事宜筹备的如何?” “管事们都在盯着,就连大公子那也派了人出来,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的。”绿珠道。 “看来他真的是对我这位小嫂子上了心。”宋以歌懒洋洋的睁着眼,同绿珠刚说了声一句后,就瞧见院子口,有一个丫鬟极快的冲了进来,嘴中还不断地在高声嚷嚷着:“姑娘,姑娘,大喜,大喜!” 宋以歌转头,眯着眼睛莞尔道:“什么大喜?” “凌五公子大喜!”丫鬟许是一路跑过来的,因为激动脸上泛起了一阵潮红,整个人就连出气,都变得气喘吁吁的。 她半弯着腰,双手扶在膝上,纵然有几分累,可还是掩不住她满面的喜色:“姑娘,凌五公子中了!” “中了?”宋以歌还没回过神来,喃喃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是是是!”丫鬟拼命地点头,喜色溢于眉眼,“凌五公子,是此次的第一名。” “第一名,那不就是——”宋以歌一下子醒悟过来,睁大了眼,拍手一笑,“解元!” 028 我想退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窗扇外是柳树蝉鸣,屋内是丫鬟们的欢声笑语。 宋以歌让绿珠下去给在她院子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涨了一下月钱,自个则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琢磨着要去给凌初送个什么物什。 给丫鬟婆子发完钱进来,绿珠笑着从宋以歌的背后探了一个头,笑着说道:“姑娘您在想什么了?” “在想这次时彦表哥竟然得了解元,那我们是不是该送件东西过去,庆贺庆贺?”宋以歌笑了起来,双眼弯若新月,春水横生。 绿珠顺势就捏住了她的肩:“其实奴婢觉得公子说得不错,姑娘可以考虑考虑看得,再言,凌五公子虽然出身低了些,可前途却是不可限量。” 宋以歌掩卷闭目:“若是将他换成另一个人,或许我会考虑考虑,但如果他是凌时彦,便不可能。” “为什么?”绿珠好奇道,“五公子哪儿不好了?” “就是因为太好,才觉得有愧于他。”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我记得我库房中有一套白玉制成的茶具,成色极好,一会儿你遣个人给他送过来,就说恭贺他夺得解元。” 绿珠好奇道:“姑娘为何不亲自去?” “如今时彦表哥得了解元,前去拜访的人一定是络绎不绝的,这可够四舅和四舅母他们忙上一阵子了,所以我就不过去添乱了,改日再上门恭贺吧。”宋以歌道,“先将贺礼送上便是。” 绿珠听闻,也觉得甚是有理。 如今他们与凌家四房已然成为了亲家,宋以墨又同凌晴的婚期在即,若是宋以墨上门势必要与凌晴相见,如此看来,不上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绿珠又问了一些细节要注意的东西,便叫了一个丫鬟同她去了库房将东西给取出来,亲自拿着给凌初送了去。 她去到凌府的时候,登门拜访的宾客果然是络绎不绝的,站在门口收礼单的管家都收的手有些打颤。 她将礼单递过去时候,不由得想,若是将来凌五公子中了状元,是不是要比现在更热闹些。 等着她进去见着凌初的时候,凌初正从凌首辅的书房出来,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五妹妹没有来吗?” “姑娘如今正在府中忙着大公子同凌姑娘成婚的事宜,分身无暇,便让奴婢过来恭贺五公子。” 凌初冷淡自持的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 从凌府回来,绿珠伺候宋以歌的时候,忍不住又埋怨了一下自家姑娘,在她瞧来,凌初可要比傅宴山靠谱多了,自家姑娘怎么就是不开窍,非要一个劲的吊死在一棵树上? 况且那棵树上,还吊着好几个。 听着绿珠的埋怨,宋以歌也没怎么生气,反而笑着将手中的绣帕放下:“这事啊,我自有考量,你便别管了。” 若她只是宋以歌,对她而言凌初自然是要比傅宴山好上许多,可她偏偏不是。 绿珠嘟了嘟嘴,说道:“姑娘的事就是奴婢的事,奴婢怎么可能不管呀。” “不过选谁的确是姑娘自己的事,但奴婢只是不忍心瞧见姑娘日后伤心罢了,傅公子那般冷淡的一个人,又常年在外的,哪里能照顾好姑娘,还不如凌五公子了。” 宋以歌摇头:“傻丫头,难不成你以为我嫁给了时彦表哥,便能如鱼得水了吗?其实呀,从一处来说,不管是傅表哥还是时彦表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冷淡且薄情,相对而言,傅表哥要比时彦表哥心头多那么一些责任感,可时彦表哥,却完完全全是那种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绿珠想了想,为凌初开始平反:“才不是,五公子人长得好,又温煦多情的,哪有姑娘说的半分不堪。” “等着日后,你便明白了。”宋以歌没有再同她争辩,说完这一句后,便又将刚才绣到一半的绣帕拿出来,继续绣着。 绿珠伸头看了眼,惊喜道:“姑娘绣的可是鸳鸯?” 宋以歌停下针,拿远一看:“我还以为我绣的是野鸭子了。” “姑娘绣工挺好的,只是何必这般妄自菲薄。”绿珠歪着头一笑,又道,“刚才奴婢从凌府回来的时候,听见管事说,侯爷也快回来了。” “算算日子,的确快了。”宋以歌眉眼含笑,“还有半个月,便是哥哥同凌表妹的大婚了。” “是呀,听说这次傅公子也要跟着回来,听说是为了和姑娘的亲事,趁这段时日,姑娘不妨好好想想吧,到底是傅公子还是凌五公子。”绿珠歪着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人说道。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垂下眼睑,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夜未眠。 等着第二日清晨,宋以歌起了一个大早,就连早膳都没用便去了荣福堂给宋老夫人请安。本来绿珠是要跟着一块去的,谁知半路湘水那丫头出了些事,宋以歌便将绿珠打发过去看湘水,换了另一个丫鬟跟着。 这个丫鬟也是在她院子中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只是不常在屋内伺候,瞧着有时候觉得有几分眼生。 进了荣福堂后,宋以歌也没让这个丫头跟着进去,将她留在了门廊下,自个解开披风走了进去。 丫鬟将帘子卷了起来,替她打着,一股子药味便从屋内传了出来,刚一闻着,便觉得有几分呛人。 她用手绢捂住了口鼻,同身侧的丫鬟道:“你们将窗扇推开透透气,别让屋内太闷了。” “是。” 说完,她走进去的时候,宋老夫人正好洗漱完,抱着大迎枕坐了起来,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垂着头,瞧着她来,原先柔和的眉眼顿然就冷戾起来:“你来做什么?” 宋以歌默不作声的从丫鬟手中将粥端了过来,喂了一勺后,才道:“来给祖母请安。” 宋老夫人如今可不会买她的账:“得了吧,你若非有事相求,又如何会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只怕在你心中,庄家的那个老太太,都比我这个老婆子要来得重要些吧?” “若非祖母一见着歌儿便是冷言冷语的,歌儿也不会极少来此。”宋以歌并没有立即开口替她想说之事,而是慢悠悠的同宋老夫人打着太极。 宋老夫人摆摆手;“得了,如今我老了也不愿同你在打什么嘴官司的,你今儿的来意直言便是。” 宋以歌慢悠悠的搅动着手中的粥:“我先伺候祖母将早膳给用了吧。” “随你。”宋老夫人拧巴了一下眉头,随即便是一脸的冷淡。 好不容易等着宋以歌将那一碗粥喂完,刚歇了会儿,另一个丫鬟便立马将药给端了上来,如今她吃药也吃的厌烦了,闻着那股子味,便将头给偏开,不予搭理。 宋以歌接过,吹了吹:“这药是许太医特地为了调理祖母身子开的方子,祖母还是赶快喝了吧。” “天天喝,日日喝。”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撇着头,不太愿意看上一眼。 “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祖母还是趁热赶快喝了吧。”宋以歌将药舀了一勺,搁在宋老夫人的嘴边。 她不理,宋以歌便一直这般抬着,稳如泰山。 若是放在原先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不行的,只是后来,秦王的生母许妃不太喜欢她,有事没有就喜欢召她进宫侍疾,有时候她要拿着那勺子,举上半个时辰,只要稍微将药洒上一些,她便会当面迎来许妃的斥责。 久而久之,倒也练就出来。 宋老夫人终究还是心软,没让宋以歌举多久,便低头喝了下去,宋以歌一勺一勺的喂完后,她便道:“你去庄家伺候那位老太太的时候,也是这般尽心?” 宋以歌低眉不答。 宋老夫人冷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们庄家的新妇了!” “此事是歌儿考虑不周,让祖母操心了。”宋以歌容色淡淡的说道。 宋老夫人摆手:“操心说不上,我也没管,任由外面的事态发展,也不知是谁,竟然暗中将这些事给按压下来。” “得了,你找我这个老婆子到底是有什么事,说吧。”宋老夫人闭了眼,似乎在催促着宋以歌赶快开口。 宋以歌在心中琢磨了一遍,才道:“七日后,便是兄长的大婚,到时候还请祖母露个面。” “我孙子大婚,我自然会在,用得着你提醒?”宋老夫人不悦的睁眼看着她。 宋以歌只当做没瞧见,又道:“还有一事,但请祖母成全。” 宋老夫人冷冷淡淡的拨着手中的佛珠,顺着她的话问道:“何事?” 宋以歌抿了抿嘴唇,倏然起身,将手中的空碗交给一旁的丫鬟后,整个人在床脚边跪了下来,额头挨着冰凉的地面上:“孙女儿想要同傅家表哥退婚。” 这事的确是冷不丁的将宋老夫人给吓了一跳,先不说傅宴山一表人才,还拥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面貌,就言他日后军功,那可是能窥见一二的,虽说捞不上一个爵位,但什么大将军的名号和她诰命却是绝对少不了的。 宋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太明白为何瞧着挺聪明的丫头,偏要在这个问题上犯傻? 于是她奇怪道:“为何?” 029 大婚道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为何? 其实这事真的是有定论的。 若她只是宋以歌,或许她会接受长辈的安排,同宋横波同嫁一夫,从此之后,与她的夫君是相敬如宾,再然后便是相夫教子,在内宅中汲汲营营,为了儿女去同宋横波及其他的妾室一起争抢夫君的宠爱,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内宅妇人。 可是……她不是。 她无法一个人,就算那人已经死了这么久,可心头却已然是那人的身影,谁也替代不了。 宋以歌深吸一口气,再次拜下,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双目微合,细软的腰身不盈一握,裙裾也层层逶迤散开。 宋老夫人靠在床柱上瞧着,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若是她的小以歌没死,大抵不会如她一般懂事,可她的那张小脸上,却满是鲜活,不像如今的她,老气沉沉的,并不像个妙龄少女。 她垂眼,许是想起了早逝的孙女,心也不由得软了一下,她道:“什么理由,你说便是。” “你们都下去吧。”宋以歌抬起头,语气冷淡的同身边的丫鬟婆子说道,她们看了宋老夫人一眼,在得到她的首肯之后,这才一个个的恭顺的离开了此处。 等着最后一个丫鬟将帘子落下,宋老夫人这才拈着佛珠道:“说吧,何事。” 宋以歌低头道:“傅公子是祖母您给歌儿定的亲,按道理而言,我的确不敢反对,可是祖母,如今你又将四姐许给了傅公子,歌儿觉得,我们姐妹之中有一人嫁给他,便行了。” “横波出身不高,手段也不如你。”宋老夫人不怎么愿意松口,“虽说我要将四姐儿嫁给子瑕,但她压不住他,更压不住后院中的一干侍妾。” “凡事都是可以学的,况且四姐天资聪颖,想必这些小手段,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信手拈来。”宋以歌淡淡的恭维道。 宋老夫人一听,便觉得宋以歌这话说得假的不行,宋横波是个什么德性,难不成她还会不清楚吗? 仗着自个生得貌美,便肆无忌惮的,若是真让她自个嫁到傅宴山的后院中,恐怕不过短短数年,她见着的便是白骨一具。 “你为何不愿意嫁他?子瑕哪儿不好吗?”宋老夫人好奇的问道。 “傅公子很好,只是歌儿如今无心这些男女情长之事。”宋以歌说道,“况且,我也不是真的小以歌,老夫人又何必步步紧逼了?” “我留在府中替您打点宋府上下,难道不好吗?” 若非她不是她嫡亲的孙女儿,她又是何苦非要将宋横波嫁给傅宴山,破坏他们夫妻感情,还不是因为她不放心吗? 见着宋老夫人迟疑下来,宋以歌趁热打铁的说道:“若是老夫人担心四姐嫁给傅公子日后会受欺负,那晚辈愿意帮老妇人盯着傅家,决不让四姐受半分委屈。” 宋老夫人好像依旧不为所动。 宋以歌又道:“祖母,您该知道,若是我同四姐一起嫁过来,四姐心中必然心生不甘,依她的脑子肯定同我不对付,您也知,我并非一个忍气吞声的性子,若是四姐将那些花招玩到我的身上去,您觉得我真的会无动于衷吗?” “祖母,就算是四姐同宋姨娘一起,也一定是歌儿的对手。” “您既然心疼四姐,又何必不给她一个美满的姻缘,非要我去横插一脚了?”宋以歌说的是滔滔不绝的,“您也该知道,这些时日傅公子住在淮阳候府中,四姐为了他到底是做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这些话算是说到了宋老夫人的心坎上。 她也知宋以歌所言非虚,若非是当初奶娘走的时候,朝她求了一个恩典,或许宋锦绣和宋横波两人早就被她给收拾了。 若是让她们两姐妹为敌,谁输谁赢简直是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觉得如今自个真的是头疼的厉害。 若是她应允了宋以歌的要求,凭借着宋横波那个丫头的蠢劲,必定是自己将自己给作死了;若是让她们两姐妹一同嫁过去,宋横波心眼又小,肯定容不下宋以歌,说不准还会联合外人来对付她,可宋以歌这个丫头,看着没什么心机,可那些弯弯绕绕心思,通透着了,指不定一着不慎,就被宋以歌给收拾了。 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自己床跟前的宋以歌,开口:“难道你就不能对你四姐多一些包容吗?” 宋以歌抬首,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宋老夫人:“祖母,您也知道四姐的性子,她简直就是恨不得我去死,如此你还要我包容她吗?” “您也别忘了,到如今我的手,还没好全了。”宋以歌道,“我没有再去追究她犯下的事,已经够大度了,若是还让我迁就着她,祖母您觉得合适吗?” “还是说,在您的眼中,四姐的命便是命,而我就应该命如草芥,任人践踏?” 宋老夫人一时语塞,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突然间便没了任何的心思,她低头沉思了许久,久到宋以歌觉得自个的膝盖都跪的很疼了,这才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的考虑的。” 宋以歌也没想过会一下子就让宋老夫人答应她退婚之事,她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卷着帘子离开了这满是药味的屋子。 回到徽雪院的时候,绿珠也回来了。 她将小厨房熬好的银耳羹端了一碗来,用冰镇着,搁在了罗汉床的小几上,就等着她回来。宋以歌一进屋便闻见了银耳羹的清香。 她吸了吸鼻子:“今儿小厨房又做了什么?” “是姑娘喜欢吃的银耳羹。”绿珠笑着,迎上去,将宋以歌的外衫解下,挂在一旁的屏风上,“姑娘去请安怎么去了这么久?” “同祖母唠嗑了一下家常,许久不曾和祖母见了,便又将大婚的事宜流程同祖母对了一遍,毕竟这是我淮阳候府的大婚之喜,岂能马虎?”宋以歌说着,蹬掉鞋袜上了罗汉床盘腿坐着。 在冰镇的银耳羹旁,还放着一叠账本。 宋以歌随手翻了几下,问道:“如今爹爹他们的大军已经到哪里了?可能确保大婚当日,爹爹能赶回来?” “奴婢不知,不过公子大婚,就算是在紧迫,侯爷也必定会赶回来的。”绿珠说道,从旁边将团扇拿了起来,站在宋以歌的身边就给她打着扇子。 微风清凉。 宋以歌伸手将她拿着的扇子按住:“不用,你也坐着歇息吧,唤个丫鬟进来打扇就好。” “旁人打的扇子,哪有奴婢打的舒服。”绿珠笑,“奴婢都伺候姑娘这么多年了,可不曾嫌累过。” 宋以歌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在阻止绿珠给她打扇。 七日,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罢了。 一清早起来,整个侯府便热闹的不行,宋老夫人也换了身喜庆的衣裳,早早地便在大堂中坐着,眉眼带笑,哪还有平日见着的半分冷淡。 宋以歌更是忙前忙后的,从前一夜开始,几乎就没有休息过,不过好在还有几家夫人帮衬着,要不然更是辛苦。 宋以歌命人给宋老夫人端药的时候,倒是意外见着了唐衫。 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微微仰着臻首站在一株柳树下,青葱的绿意掩去了她眉眼间的几分艳色,整个人带了几分清冷。 宋以歌站在门廊下,观望了好一阵,这才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唐姐姐。” 听见她的声音,唐衫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站在她身后,满脸喜庆的宋以歌,抿着嘴角一笑:“歌儿许久不见了。” “我们的确许久不见了,若非借着哥哥大婚,想必我还见不着唐姐姐的身影了。”纵有再多的事,可在瞧见唐衫的那一瞬,宋以歌什么都不想管,她走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自从嫁了人,唐姐姐真的是越发的安静了,都不和我们走动了。” 唐衫捏了捏她的手背,却发现连半分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只能放开转而牵住:“并非是不想见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见你罢了。” 她神色有几分落寞,虽然有初为人妇的娇艳,但更多的却是辛酸。 宋以歌道:“唐姐姐话中是何意?” 唐衫道:“那日你去城门口送他了吧?” 她瞧着忽然垂下眸子的唐衫,心头一跳,那日她去城门口送庄宴,在金陵城的确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唐衫知道,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嗯了声,点头,在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唐衫接下来的话。 “那他可有说过什么?几时回金陵?”唐衫问道。 宋以歌仔细的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可除了平静,她却再也瞧不见其他的情绪还在眼中蕴含,她心下也带了几分惋惜,摇头:“他没说,归期未定。” “归期未定?”唐衫倏然一笑,带着几分辛酸,“若他不回来,我岂不是就成了他们庄家的罪人?” “唐姐姐,这条路是庄公子自己选的,与人无关,与你更无关。” 请假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天出了点事,明天补更,晚安~《画堂姝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0 终无安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枝头尚有花瓣飘落,点在了唐衫的眉心间,衬着她的眉眼更加娇艳无双。 她略略摇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余下一声清浅的叹息后,便翩然离开,宋以歌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唐衫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眼中,这才转身重新从门廊下绕出去。 如今已经到了接亲的吉时,宋以歌从宋老夫人那出来后,便又急急忙忙的赶去了大门口,将宋以墨送出了府。 谢家两兄弟倒也都在,他们同宋以墨也算是有不错的交情,知道他身子不太好,便亲自护送宋以墨过去。 宋家已经很有这般热闹了。 等着人走了之后,宋以歌倚在门框上,绿珠生怕宋以歌累病了,连忙过来扶着她的身子,担忧道:“姑娘,如今也没什么宾客,要不你先进去休息会儿吧。” 宋以歌摆摆手:“今儿是哥哥大婚的日子,我肯定要盯着的。” “不过,为什么爹爹他们还没到。”宋以歌张望了一下,如今有些僻静的长街,除了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外,并没有她最想看见的人。 绿珠摇头,说道:“按道理来说,侯爷此刻应该进了金陵城。” 宋以歌心中也没个底,只能再派人去城门口打探打探,若是有了侯爷的消息,必须得让他们立马传回来。 瞧着宋以歌担心的模样,绿珠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姑娘,侯爷向来都有分寸,既然他答应了会回来,那势必就会回来的。” “从我们宋府到凌府的距离没有多远,我就怕等着哥哥将小嫂子接进门,爹爹还未回来。”宋以歌说着,心中无端的就涌上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她攥住绿珠的手,“也不知为何,我一日瞧不见父亲,这心中便是一刻都难以得到安宁。” “姑娘。”绿珠扶住她的肩,“您这只是在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宋以歌摆摆手,踏着满府的红绸走进了府中。 大堂之上,宋老夫人喜笑颜开的,也不知同旁人在说什么,神采奕奕的,哪有往日的半分疲惫。 府中各处亦是人声鼎沸,唯有她所站之地,天地间是一片清寂。 绿珠端了一碗参汤上前:“姑娘,您今儿都没吃什么东西,先喝一些这个吧,免得一会儿身子撑不住。” 姜嬛颔首,从绿珠手中接过参汤,她站在树下几下喝完之后,又再次问道:“派去打探的人如何了?” “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绿珠摇头:“如今他们才去也没多久,哪会这般快的便有消息传回来了。” 宋以歌恹恹的应了声,多的话并未再说。 也不知如今已有几炷香燃尽,门口就传来了锣鼓唢呐的喜庆的声音,宋以歌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喃喃道:“他终究还是没回来。” “姑娘。”绿珠不太明白,为何宋以歌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变得这般悲戚,就好像所有的生路都被人给堵死了一般,只是在不明白,可她还是提醒道,“大公子马上就要同凌姑娘……不,是少夫人拜堂成亲了,您可不能苦着一张脸,要不然传出来,还以为你们姑嫂不和了。” “我知道。”宋以歌理了理被她卷起的袖子,眉眼舒展又重新笑开,“走吧。” 她过去的时候,新人刚好正要进门。 天地间恍惚只有那一片鲜艳夺目的红。 谢景重从迎亲队伍中走过来,站到了宋以歌的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不见宋伯父?” 宋以歌道:“许是还在路上。” 谢景重听后,点点头到也没有再问,在外行军打仗归期本就难定,如此倒也能理解。 两人说话间,新人已经进了门,两人手中牵着那大红的绸缎,往大堂走了去,宋老夫人正乐呵乐呵坐在那,那一脸的喜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她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显眼的地儿,便听着身边有人高呼:“夫妻对拜。” 随即,便是礼成。 凌初也慢慢的踱步上前,他伸手搭在了宋以歌的肩头:“你不跟着去洞房那凑一个热闹?” “人太多了,不是很想去。”宋以歌笑着弯了弯嘴角,“怎么,表哥想去吗?” “你哥哥将我唯一的妹子给娶走了,难不成还不许我去为难他?”凌初嘴角含笑的伸手,趁着没人的时候,便揽住了她的肩头,带着她就要往他们洞房的那处走去。 凌初身子虽是病弱,可好歹也是个男子,力气又哪里是宋以歌抵得上的? 就这般,宋以歌被他推着走到了长廊下,还未踏上石阶,就见一个小厮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大喊道:“姑娘!” 宋以歌回身,眯着眼端详了一阵后,这才认出了这人是她们宋府的家奴,她挥手将凌初的手打了下去,往前走了几步:“何事?” 小厮埋着头,双肩不停的颤着:“姑娘,傅将军回来了,他想见见您。” “傅将军?”宋以歌奇怪的咀嚼了下这个词,才想起小厮口中的傅将军到底是谁,她奇怪的拧眉,“侯爷了?” 小厮只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宋以歌听见这话,只觉得遍体生寒,一阵巨大的冷意将她全身笼罩。 “歌儿。”凌初在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别让傅将军久等了,你先过去瞧瞧吧。” 宋以歌极快的就恢复了神志,她清醒的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却只觉得腿脚一软,只差没有跪在地面上,还是绿珠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了一把:“姑娘,您没事吧。” 宋以歌扶住绿珠的手臂,摇摇头:“傅将军如今在哪?” 小厮道:“侯爷的书房中。” 去书房的时候,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淮阳候对她是真的不差,若是她真的如她所料一般,出了事……宋以歌扶着书房外的白墙,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 如今书房中,里里外外都是护卫,却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们腰间悬着剑,面容冷厉的站在那,将满院柔和的风光如数压下,硬生生的将这么个书房便成了战场。 宋以歌深吸一口气,拂开绿珠的搀扶,抬脚就踏了进去。 此时书房的门微微敞开着,整个书房都充斥着一种肃穆。 她上前,将书房的大门推开,临窗而站的那人骤然回身,日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这些日子在战场的磨砺如数洗去,仿佛又是她在侯府中第一次见着他模样。 如琳琅珠玉,郎独艳绝。 在见着他的一瞬,宋以歌心中的所有的不安,都如数散去,她往前走了几步,福身:“傅表哥。” 傅宴山颔首:“听闻今日是宋兄大喜。” 宋以歌点点头:“今日的确是家兄大喜之日,不知傅表哥有没有兴趣移步前厅,去喝一杯家兄的喜酒。” “如此大喜之日,于情于理我都前去讨杯喜酒的。”傅宴山说着,转身就在书案后坐了下来,接着他便从案上拿了一个锦盒递过去,“给你。” 宋以歌身子有几分发颤,却依然笑着问;“这是什么?傅表哥给家兄的贺礼吗?” “你若是觉得这般想,能让你心情好一些,倒也可以。”傅宴山淡淡道,他神色一向清淡,唯有那双眼,深沉如墨,宛若有寒霜覆盖其上。 宋以歌低头去看那个锦盒,却没有勇气打开:“我父亲在哪?” 傅宴山理了理袖口,说道:“你不是早就应该猜到了吗?” 宋以歌眼睛倏然闭上,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就连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嘶哑:“真的是我想的那个吗?” 傅宴山瞧着她的样,起了身,踱步到了窗边站着,清风从敞开的窗扇中吹了进来,曳起他鬓发:“这种事,我没必要骗你,要不然你觉得他为何会缺席宋兄的大婚。” 听见他这般冷静而平淡的话,宋以歌这才恍然发现,傅宴山可真是冷静的有些可怕。 再想起自家那个还在家庙中的四姐,宋以歌觉得就算是如今淮阳候还在,也没人能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宋以歌紧紧地抓住锦盒,她亦是冷静而清醒:“此事,还请表哥暂为保密。” 傅宴山倒是有几分意外的看着她:“为何?” “今儿是家兄大喜的日子,这些事还是等他们过了新婚之夜再说吧。”宋以歌抓着锦盒往后退了几步,福身,“时候不早了,表哥还是先歇息吧。” 说完,也不等傅宴山说话,她便转身出了屋。 傅宴山瞧着她的背影,微微的眯起了双眼,若不是细看,他还真以为,这小姑娘竟然能冷静如此,瞧她那脚步带了几分蹒跚,跌跌撞撞的出了屋子,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一日…… 他的璎珞…… 是不是也曾经历了这等的绝望? 傅宴山逆着光线慢慢的垂下了眼睑,将所有的翻滚的情绪,一一压下。 出了屋,绿珠便急忙的将她的手扶住,低声道:“姑娘,傅公子如何说?” 宋以歌按着她的手,摇摇头:“你先扶着我回屋。” 绿珠不敢耽搁,立马就扶着她一起出了侯爷的书房,从书房出来,她的神色一直都冷冷淡淡的,瞧着倒也有几分唬人,她不敢开口多问,只能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将人弄到了屋中去。 一进屋,宋以歌身子这才彻底软了,她靠在大迎枕上,外头是锣鼓震天的声响,可如今听在她的耳中,却觉得更像是奚落般。 还有那透过窗棂打进来的日光,褪去了午时的炎热,如今倒是带了几分暖暖和和的感觉,但瞧来,却也无疑是更大的讽刺罢了。 她仰首看着徽雪院外面的天。 万里苍穹,层云浩荡。 却终无片刻的安宁。 请假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天出了点事,明天补更,晚安~《画堂姝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31 你还真是个情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徽雪院。 如今真真是艳阳高照,明明瞧着已经快要接近酉时,可那九天之上的日光,却不但没有半分西沉之意,反而愈加明艳起来。 宋以歌倚着大迎枕,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就连绿珠叫了许多声都没有听见,依旧是在神游九天。 绿珠见着自己说话她肯定听不见,这才不得不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伸手推了宋以歌下,这才将人给推醒过来。 她仰着那张恍若巴掌般大小的脸,双眸宛若一汪春水般,瞧得她的心都化了,特别是当她毫无防备懵懵懂懂的瞧着你的时候。 绿珠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以后未来的姑爷可真是好福气:“姑娘,自打您从傅公子的书房回来,您就变得魂不守舍的,您到底在想什么,总该给奴婢说说吧。” 宋以歌听后,眼一眨,纠正道:“许是日后,你们便要将他一声,傅将军了。” 绿珠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傅宴山随着侯爷从军,在加上侯爷的提拔,混一个将军的称呼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难不成姑娘就是为了这件事不开心?” “不是。”宋以歌一愣,“你家姑娘我是这般小气的人吗?” 绿珠还是不太明白:“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姑娘您这般,总该是有个理由的吧。” 宋以歌叹气,拉住了绿珠的手,将她往床边带着坐下:“我要是与你说了,你可别哭。” “姑娘?”绿珠不太明白的歪着头看着她,不知为何宋以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等她深究,外面门廊上就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绿珠皱眉,从床榻边站起来,几步出去,就撞见凌初一身酒气的走了过来,虽是喝了酒,但双眸清明,并未喝醉。 “姑娘,是凌公子。” 宋以歌转头看去,逆光之中,她眉眼冷淡:“表哥。” 书房。 傅宴山刚回来,后脚许生便急吼吼的登了门。 他今儿出来,为了掩人耳目特地换了身喜庆的袍子,看上去就像是来祝贺的一般,可自打登了宋家的门,他连前院一步都没有迈过。 许生到的时候,傅宴山正在喝茶,他抬头看了眼许生身上的袍子,便冷声道:“换一件。” “今儿可是宋以墨大喜的日子,你难道让我披麻戴孝的过来?”许生压根就没有将傅宴山说的话当一回事,懒洋洋的撩拔着头发就伸脚迈进了书房,然后又自顾自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傅宴山不悦的敛眉:“今日也是侯爷的死寂。” “谁知道了?”许生反问,“你听听这侯府之中,一派歌舞升平的,谁会知道大名鼎鼎的淮阳候已经战死沙场了?” 眼见着傅宴山怒火要显露出来,许生又赶忙道:“听说你已经进宫面圣了?” 傅宴山嗯了声,也就没再说话。 许生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往下道:“咱们这位陛下最擅长的便是这么一招,接下来便该是对宋府的安抚了吧。” “这次安抚的是什么?对宋以墨加官进爵?还是金银珠宝?” 傅宴山将身子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目露嘲讽:“赏了一个官。” 许生了然的点点头:“如今宋侯爷死了,林将军也死了,一年之中朝中缺失了两名大将,想必接下来,只要你在打几场胜仗,加官加爵也不在话下。” 听见他的话,傅宴山脸上的嘲讽更重,可到底什么都没说。 见着傅宴山这般冷冷静静的模样,许生颇为无趣的耸肩:“这事那小丫头知道吗?” “知道。”傅宴山点头,“刚才叫她过来,她自个就猜到了。” “那小丫头的确挺聪明的。”听傅宴山夸她,许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瞧那模样好像比自个得了傅宴山的夸赞还要开心。 傅宴山不动声色的将许生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你同那丫头的关系很好?” “尚可。”许生笑眯眯的回了句,还是刚才那副神色,却在也没让傅宴山瞧出什么端倪来。 再说明白些,这也是个不动声色的主。 傅宴山又道:“我让你准备的事如何?” “以前不知道你还是个情痴了。”许生玩笑道,“就算是林家满门都没了,林璎珞也死了,你竟然还是心心念念着。” 对于许生打趣的话,傅宴山只装作没听见,垂着眼睑看着茶盏中起伏了茶叶。 许生顿时便觉得无趣,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知道。”傅宴山清淡的应了声。 032 什么都没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凌初进了屋,率先就瞧见了恹恹倚在大迎枕上,眉眼冷淡的宋以歌,他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跟前,这才俯下身子去,尽量与她平视:“今儿可是你兄长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人躲在这儿享清闲不太好吧,前院那么多的女眷,你都不准备管了?” “歌儿,这可不太像你的作风呀。” 宋以歌这会儿瞧见了凌初,倒是没了先前的冷淡,她有气无力的对着绿珠挥挥手:“绿珠,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同表哥说。” 绿珠鼓了鼓腮帮子,她看了凌初一眼后,这才委委屈屈的应了声,走了。 凌初也不同宋以歌客气,便直接在她的床榻边坐下:“怎么?神神秘秘的?绿珠可是你的贴身丫头?什么事竟然连她都听不得,而我却听得?还是说,你已经不拿我当外人了?” 对于凌初厚脸皮的自作多情,宋以歌能做的也只是尽量的无视,她低头喝了口茶压惊后,这才同他道:“绿珠那丫头控制不住性子,她知道了只怕会坏事,而且如今我们也算是亲家,当然算不得什么外人。” “你用起人来,倒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凌初笑了下,“说吧,什么事?” 宋以歌那眼珠子提溜的一转,便道:“难道今儿的婚宴,你就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能在秋闱中一举夺魁的人,脑子哪里会笨,听见宋以歌的提点,凌初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处,他妖冶的眉目一拧,便道:“你说的是,侯爷?” 宋以歌点点头。 “今儿是以墨的大婚,他作为侯爷唯一的嫡子,侯爷是没道理错过他的婚事的,那只能是……他来不了。”凌初试探道。 宋以歌再次颔首,只不过这次却冷硬如冰。 凌初瞬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刚才我明明听见,下人们说,傅子瑕回来了,他们是一同走的,更没道理说是一个外人都到了,却迟迟不见主人归来啊。” “你的意思是……侯爷出事了?” 宋以歌这下是彻底扭头看向了窗外。 如今虽然已经入秋,可庭院中却依旧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更是少见的生机勃勃。 见着她这般消沉,凌初心中也有了几分底,他在心中琢磨了一遍又一遍后,这才确定宋以歌话中的真实意思。 他沉默的从床榻边上站起来,伸手按在了宋以歌的肩上,良久之后,才道:“节哀。” 听见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宋以歌有几分失神,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脸上的神色,让凌初扶着自己下了床榻,故作轻松的一笑:“你说得对,今儿是哥哥的大婚,还有女眷需要我去招呼,的确不该躲在这儿。” 凌初却沉默的拉住了她的手腕:“你若是想哭的话,我的怀抱随时为你敞开。” 她的手腕很细,肌肤细腻如玉,握在手中有种软软的感觉,可真的握下去,却能发现那一圈几乎全是骨头。 他握着没动,又道:“你好像清减了很多。” “夏日烦闷,是以胃口也不如以前那般好,如今清减几分,倒也是在常理之中。”宋以歌淡淡道,一个用力便挣脱了凌初的手。 凌初略微低了头,望着自己犹搁在半空中的手,修长的手指稍稍一动,余温尚存,可却什么都没有。 033 姑苏傅家(一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前堂。 欢笑声那也是一阵高过一阵,宋以墨也不知被谢景重几人拉着喝了几轮,原先过于苍白的脸色,因为酒意,稍稍染上了几分潮红。 宋以墨正被他们几人逮着灌得有些微醉,如今瞧着自个妹子一前一后的同凌初出现,当即便清醒了几分,强撑着身子走过去,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宋以歌的面前,若非宋以歌眼疾手快的将宋以墨扶住,只怕他双脚一软,便要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凌初见状,也赶忙从后面上前,扶住了宋以墨的手臂,一双桃花眼上挑着在他身后几人的身上转了一圈。 谢景重几人本就同他相熟,见此倒是还颇为得意的举起手中的酒盏冲着他们遥遥一敬,随即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瞧着几人喝酒如喝水,那四平八稳的样,在观望观望眼前的妹婿,凌初颇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骨的位置。 宋以墨的手搭在宋以歌的手臂上,嘟囔着:“歌儿,你怎么才来?” “傅表哥回来了,我过去瞧了下。”宋以歌扶住他的身子说道。 好在宋以墨虽然醉的有些迷糊,可人多少还是认得的,他睁眼看着宋以歌:“那你怎么不将傅兄给请过来,喝一杯喜酒,也沾沾喜气。” “傅表哥一路奔波,许是劳累了,我便没让他过来。”宋以歌对着一旁的小厮招招手,“哥哥醉了,你先将哥哥扶回去吧。” “哎哎哎。”晏淮见了,立马就从伸手奔走上来,用身子拦住了宋以墨的去路,“宋妹妹呀,今儿可是你兄长大喜的日子,一生中也就这么一次,不好好的醉一醉,怎么能算是大婚之日了?” “你们胆子倒是不小,时彦表哥可还在这儿站着了,难不成你觉得他会眼睁睁的看这儿自个的亲妹子独守空闺?”宋以歌伸手拉在了宋以墨的手腕上,“况且,我哥哥身子也不好,酒这玩意,还是少喝些为好。” 晏淮还是半步都不肯相让,就在两人有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与这么个地儿不算是相得益彰的黑影,不急不缓的从拐角那走了来。 宋以歌凝神一看,这才看清了来人模样。 虽是着了身黑衣,可那张脸却可谓皎皎如月,有种别样的风流写意。 晏淮眼睛一眯:“这人是……” “姑苏傅家的三公子。”宋以歌见着他来,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缓了一口气的,听着晏淮问,宋以歌也没有瞒他,一言便道出他的身份。 晏淮的脑子还是没有转过弯来:“你又不爱出门,如何知道那人是姑苏傅家的三公子?” 谢景初几步走上前来,懒洋洋的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倚在晏淮的身上,少年意气甚浓:“宋家和傅家是姻亲关系。” “通俗点,那人是她的表哥。”少年恶劣的笑了笑。 晏淮莫名其妙的看了谢景初一眼,见着他脸上促狭的笑容后,颇为无可奈何:“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谢景初嗤笑:“多少年了?还准备装情痴?” 晏淮摇头,惋惜的叹气:“可惜你就一小破孩,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做情爱,什么叫做蚀骨销魂。” 宋以歌听见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起了这些风月事,她就算脸皮再厚,终归也是个姑娘家,她耳后根稍稍浮起一片红,用手握成拳,抵在了唇角边上,还未开口,傅宴山倒是先走近,同几人见了面。 谢景重似乎同傅宴山是认识的,他从后面挤了上来,与傅宴山站在了一块。 宋以歌不动声色的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了一个正着,谢景重虽然是满天下的乱跑,可去姑苏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而傅宴山了,原先在没有跟着淮阳候上战场之前,除了姑苏和金陵,哪也没去过,这两人看着毫无交集,竟然认识不说,关系还非同一般? 怎么说,据她这些日子的观察,谢景重对谢景初可谓是爱护有加,只要是有谢景初在的地儿,谢景重绝对不会去挨着别人站,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谢景重将谢景初抛下,亲亲热热的同傅宴山天南地北的就调侃开。 凌初见着宋以歌的目光在傅宴山和谢景重之间游移不定的,他伸手在宋以歌的衣袖上扯了扯,小声提醒道:“以歌,你在做什么?” 宋以歌一愣,随即摇头:“没什么。” “那你盯着人家看什么。”凌初却是不肯放过她,继续追问道。 宋以歌自然是不会将自个心中在想什么同他说,于是只能摇摇头,想要将此事给敷衍过去,两人低语的时候,宋以墨已经放开了宋以歌上去给傅宴山见了礼,又问:“怎不见父亲回来?” 宋以歌身子一僵,目光担忧的看向了站在宋以墨面前的傅宴山,只见那人假惺惺的勾着嘴角笑了笑:“侯爷明儿就回来了。” 宋以墨恍然的点点头。 宋以歌还同凌初站在一起,两人站在廊下,她有几分恶劣的想,没准儿明儿淮阳候的尸身就同陛下赏赐的圣旨一并下来,也说不定。 毕竟那位,最擅长的就是给一棍子再给一颗糖安抚。 傅宴山反手就扶住了宋以墨,吩咐小厮:“你们家公子醉了,先扶他下去歇息吧。” 小厮手脚十分利落的便将宋以墨给扶住,然后准备将他往新房送的时候,又被晏淮给拦下,嘟囔着:“咱们酒还没喝完了。” 凌初上前一步,攥住了晏淮的手:“不若我陪你喝。” 晏淮瞪他:“你以为你跑得掉?” “宋表妹。”傅宴山转头看她,那双眼依旧还是冷冷淡淡的,“你先去后院招呼女眷吧,这儿我来招呼便是。” 宋以歌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提溜一圈,随即便欢喜的应了:“那就麻烦傅表哥了。” 去到前院的时候,凌月正累得满屋子的找她,好不容易逮着,自然是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她伸手结结实实的在宋以歌的腰上掐了一把,这才放了手,恹恹道:“你可算来了。” “辛苦了。”宋以歌反手握住了凌月。 凌月挑眉一笑:“那你可得好生的补偿我。” “好。”宋以歌温温柔柔的应了声。 等着将宾客全都送走,差不多已经是月上中天。 宋以墨早就被小厮扶回了新房中,宋以歌将凌月送上马车后,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影壁那的傅宴山。 月华清浅如水,浮动在他的身上。 宋以歌隔着几步的距离,站在门槛那遥遥的看着他,只是他的眼,一如既往的寂然冷清。 “姑娘。”绿珠小心翼翼的在她的身边提醒了一句。 宋以歌回神,朝着傅宴山走了去:“傅表哥。” “夜色不错,同我走走如何。”傅宴山道。 宋以歌颔首,摒退了绿珠,同傅宴山一起绕去了花园中。 如今府中挂满了红绸,喜色还未散去,很难想象明儿的淮阳候府到底又会是何种光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等到了一处攒尖的凉亭边上,傅宴山这才回身看了眼:“夜凉,我遣人送件衣裳给你。” “不必。”宋以歌摇头,语气同他一般疏离客气,“有什么话,傅表哥直言便是。” 有时候傅宴山觉得自己还挺混账的,专会欺负人。 他抿着嘴,说道:“侯爷临死前,交代过我,让我好生的帮他看着宋府,我的命也是侯爷救的,你可明白?” 宋以歌点头,对于傅宴山接下来的话大致有了几分了解,于是她不作声,继续听着。 “所以这段时日我暂居在侯府中,宋兄身子孱弱,无法主事,可是各府往来你一个女眷出面也不太方便,况且等着侯爷死讯传开,你要做好一些准备,并非是所有人都有情有义。”傅宴山冷声提点。 宋以歌愣住,懵懂的抬眼看他。 她还以为,这人会给她说另外的话。 傅宴山低头对上她温软懵懂的目光,心中却依旧没有半分波动:“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034 阿生(二更君)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回去的路上,绿珠瞧着宋以歌的模样一直都是欲言又止的。 宋以歌又何尝不清楚,她转头看了眼,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直到回了徽雪院,她将屋内侍奉的丫鬟都摒退后,这才道:“你想说什么?” 绿珠低头道:“奴婢觉得既然姑娘,不中意傅公子,那姑娘还是和傅公子保持距离为好,若在像今夜一般,要是传出去,对姑娘的清誉可不太好。” 宋以歌恹恹的点点头,表明自己明白,可还是解释道:“其实我今儿同傅表哥,是有正事要说,并非是去赏月赏花的。” “就算是正事,你们俩单独在夜晚出去,也不是个事呀。”绿珠提醒道,“奴婢是相信姑娘的为人,可其他人了?也会相信吗?” 宋以歌抿着嘴角摇头,神色似乎很是低落。 绿珠见此,也不好再多言什么,便出去准备水让她洗漱睡了。 等着洗漱完后,宋以歌靠在大迎枕上,夜风凛凛吹来,似乎还混淆着一股子的酒气,就在她准备起身将窗子掩上就寝时,一道黑影轻而易举的就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外拉住,她身子本就懒懒散散的不怎么稳当,被这么一拉,差点整个人从窗台那栽出去,还好黑影及时,稳住了她,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声愉悦的低笑。 “怎么就这么笨?”男子愉悦的轻笑声从头顶传来。 宋以歌的手指不由得收紧,扣在窗台上,可说出来的话却也是轻柔万分的:“阿生?” “是我。”黑影托住她的手,接着身子灵巧的一翻,便从廊下翻身而今,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宋以歌的面前。 他今儿前来,依旧是穿着黑袍,还带了面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来,这双眼和他身上的气味一眼,似曾相识。 宋以歌不动声色的将自个的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今儿你怎么来了?” 阿生眼睛微微眯起来:“当然是过来安慰安慰你,顺便也瞧瞧你,以歌,你还是没想起来吗?” 宋以歌不自在的将身子往后挪腾了下:“那些事,既然忘记了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想起来的,再言,想不想得起来,有这么重要吗?” “我还是我,并不会因为记忆的缺失而就不存在,或者说,将我全盘否定。” 阿生将身子弯了下来,只差没同她两额相抵,他笑了下:“以歌,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与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宋以歌依旧是警惕着,不过面色却淡淡道:“人嘛,总是会变得,你还未说,你半夜闯我闺房,又想做什么?” “什么叫又?说得好像我整日居心不良,就想闯你闺房似的。”阿生屈指,在宋以歌光洁的额上一弹,见着她身子又往后缩了缩,这才有些意兴阑珊的收了手,规规矩矩的寻了个凳子坐下。 他说:“我来安慰安慰你。” 宋以歌心头跳得厉害,也瘆得慌:“我好端端的,有什么可需要安慰的?” 阿生笑着,有几分想要将她的小心思给戳穿,可是当话到了嘴边,他又不自觉的咽了下去,只换成了一句:“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好安慰的,那我也就不耽搁你休息的时辰了,毕竟明日,你可有得忙。” 说完,阿生当真站起来从敞开的窗扇口翻了出去,如来时般,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夜色苍茫,他身影如完美契合其中。 宋以歌身子微微直立起,撑在窗框上,看了过去。 不知为何,这人给她的感觉,特别像她身边的某一个人。 035 独处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睁眼直到天明。 耳旁传来鸡鸣初啼的声音。 她扭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直的脖子,外头替她守夜的丫鬟,似乎已经知道她已经醒了,便用金钩子将幔帐撩了起来,挂在两旁,转身便去外头叫了丫鬟婆子们将洗漱脸面的东西给端了进来,另一个丫鬟在服侍她穿衣。 因为今儿是宋以墨和凌晴的新婚,所以她也要穿的明艳些,这是一早便订好的衣裳,若是寻一个词来形容,大概便是艳若桃李。 宋以歌将衣裳穿好,远远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明明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可她眉眼间却未见半分喜悦,反而有种沉冷的感觉。 绿珠弯腰替她系着腰间的宫绦:“今儿是大公子的新婚,姑娘您该高兴些的。” “哥哥和小嫂子起了吗?”宋以歌低着头问道。 绿珠听言,扑哧一笑,眼中似有秋波漾开:“姑娘,昨儿可是公子同少夫人的大婚呐,哪有新婚夫妇起这般早的,他们又不像姑娘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没人给你暖个被子。” “你现在倒是连我都敢打趣了。”宋以歌垂眸淡淡一笑,等着绿珠将宫绦系好后,宋以歌低头在手指上卷了卷,“算了,换一件吧,这个颜色太张扬了。” “哪有呀!”绿珠可不同意自家姑娘将这件衣裳随随便便给换了,连忙劝道,“这料子可是少夫人亲自给您选的,您若是穿了别的衣裳去,指不定少夫人今儿要如何生气了。” 宋以歌摇头,半步不退:“今时不同往日,替我选一身稍稍素净些的吧。” “姑娘!”绿珠觉得不可思议,“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您穿那些玩意去,不是存心找晦气的吗?” 宋以歌叹气,伸手摸住了绿珠的头:“乖,这事你就别问了,早上请安,我就不去祖母那惹她的眼了,替我换一身素净些的,我要去书房一趟。” 绿珠还是不解:“这大清早的,姑娘难不成又要去找傅公子?” “可是您又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去找他?若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还指不定要如何编排姑娘了。”绿珠心疼的拽住了宋以歌的袖子,“姑娘,咱们不去好不好?” 宋以歌被她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将宫绦解了去:“我同表哥之间,并非你想得这般,这事你也别问了,很快你就能知道了,去吧。” 大概是这些日子,宋以歌掌管府中庶务,那说一不二的性子给绿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见着宋以歌下定了决心,绿珠自然也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在心底叹气,然后去给宋以歌翻了一件素净的衣裳来,替她穿上。 其实宋以歌的颜色有几分明艳,就算是穿上那素色的衣裳也压不下她半分颜色来,亦也没有宋锦绣那种文文弱弱的书卷气,反而有种清冷的艳色。 绿珠替她穿上后,不由得捧着脸感慨道:“姑娘不管穿什么,都极是好看。” 书房。 昨儿一夜未眠的又何止宋以歌一人。 傅宴山挑灯处理了一晚上的公务,等着好不容易天亮了,正要趴在书案上小憩片刻,便听见院子中的护卫通禀,说是宋七姑娘来了。 他揉了揉眼,将疲倦掩去后,才道:“请姑娘进来。” 护卫得了命令,这才敢出去,将宋以歌给迎了进来,可踏入书房的,也只有她一人罢了。 见着她今儿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小脸上一点脂粉未擦,倒是有几分意外:“你今儿怎么来了?” “不是说父亲今儿回来吗?我过来迎他。”宋以歌俏生生的站在书房中。 他的书房布置简单,没什么物什,就像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左右都透着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而她道来,倒是为此处平添了几分暖意。 傅宴山道:“还未到时辰,你先去你祖母那请安吧。” “今天是哥哥和小嫂子新婚的第一日,我穿成这般去,不大好吧。”宋以歌在书房中左右环顾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可以坐的凳子后,这才又说道,“我同你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傅宴山觉得有些奇怪。 宋以歌同宋以墨是兄妹情深的,宋家老夫人也是对她宠爱备至,怎么这般重要的关头,她反而不顾礼节的不去了? 书房中气氛有几分尴尬,傅宴山有几分想要休息,可碍于宋以歌在这儿,又不好趴在桌面上补觉,只能继续拿过那些堆积在书案上的信函看着,随便叫护卫搬了一张凳子进来。 宋以歌感激的笑了笑,便乖巧的坐在那,眼巴巴的透过窗外看着庭院。 傅宴山看得有些久,一抬头瞧见宋以歌出神的模样又有了几分恍惚。 自从回来,每次见着她,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璎珞。 想起原先在府中的时候,他在书房办公,她就是如宋以歌一般,一个人乖乖巧巧的坐在凳子上,不是趴在窗框那瞧着庭院,就是趴在书案边上,瞧着他。 而他每次都被她的灼灼的目光给盯的不自在,只想将手中的事全都推到一边,好生生的同她亲热亲热。 可是……伊人已逝…… 傅宴山垂眼,掩住了眸中的悲寂,继续看着手下送来的信函。 但入眼的那些字,无论如何却都是一点都看不进去,他干脆将那些信推开,目光又落在了宋以歌的身上,眸子似乎燃起了火光,明明灭灭。 半响,傅宴山才冷冷淡淡的说道:“七姑娘。” 宋以歌听见声音,懵懵懂懂的转头,看他:“傅公子可是有事?” 傅宴山掩卷:“听说这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不太好,府中的庶务都是由你掌管?” 宋以歌不太明白傅宴山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个,不过还是点点头:“是。” 傅宴山听见她的回答,便从旁边堆得几乎有小山这么高的一对东西中,抽出了一个账本来,还有一个算盘,一起朝着她的推了推:“我这儿有个账本,你瞧瞧。” 说实话,这段日子宋以歌最烦瞧见的就是这些玩意,可是现在倒是没有比这个更好打发时间的了。 于是乎,宋以歌就抱着凳子,跑到了书案前和傅宴山相对而坐,利落的将算盘拿过来,又将账本翻开。 傅宴山看她:“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宋以歌摇头:“不用,不用。” 接着,书房中便是算盘珠子被拨的噼里啪啦的响,傅宴山也没别的事可做,他身子靠在椅背上,睁眼冷冷地瞧着她。 记得,璎珞以前打算盘的时候,也喜欢将小拇指翘着,用前三指来打,口中念叨着数字,打算盘的时候十分专注,小模样很是可爱。 一点一点的事,同如今一一重合起来。 感觉到了傅宴山目光太过专注,宋以歌打算盘的手一顿,问道:“你不处理你的事,瞧我作甚?” “看你的算得挺快的。”傅宴山道,“有些好奇。” 宋以歌眨眼,手指飞快的接上:“也没什么,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傅宴山没再说话,又重新将信函拿了过来,少了傅宴山灼灼的目光,宋以歌顿时就感觉全身一阵轻松,当即手指拨动算盘的时候,也更快了些。 好在账本不算很厚,将这一本算完,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她揉捏了一下打的生疼的手指,同他道:“算完了。” 傅宴山将笔搁下:“如何?” 宋以歌慢慢道:“其中有三处地方前后衔接不上,还有两处坏账,其他的也就没了。” 傅宴山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个账本是你们淮阳候府的,日后不是你来接手也就是你嫂子,你如今多了解一下,也不错。” “我们府上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些日子宋以歌差不多已经是全面接受了府中的庶务,按理来说这些账本的确是该送到她面前的,怎么会在傅宴山这儿。 瞅着宋以歌怀疑的眼神,傅宴山解释道:“这是侯爷自个置办的产业,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036 梦里不知身是客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点点头,便没有在追问下去。 淮阳候执掌侯府和军队这么多年,按理来说的确是该有些自己的私产的,而她掌管的不过是淮阳候府的庶务,可他的产业可沾不到边去。 见着宋以歌没再追问,傅宴山反而感觉有了几分奇异,他将账本一推,重新搁置在了宋以歌的手边,与算盘笔墨紧紧地挨着。 宋以歌不解其意,仰面看着他,可能瞧见的也不过是他眼睑垂下的那一排长长的睫毛和被边疆风霜所侵蚀的脸庞。 傅宴山解释:“如今侯爷已经去了,他名下的所有私产,自然是要分给你和宋兄的,这些日子,因为见不着你们,所以一直谨遵侯爷遗命替你们打理着,现在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用不着。”宋以歌出人意料的推拒,“这些你给哥哥和嫂嫂就好,就当是父亲给她们小两口的见面礼。” 傅宴山语气一凝:“你可知侯爷名下的产业有多少?” 宋以歌摇头说:“有多少也与我无关,我用不着这些,不过若是小嫂嫂不方便,我自然是可以代为打理的。” 傅宴山沉默了片刻:“侯爷临终前说,这些产业中有一半,都是他为你置办的嫁妆。” 宋以歌忽然沉寂下来,一双宛若春水的眸子黯淡无光:“全部都给兄长吧,我不需要这些。” 既然宋以歌下了决定,傅宴山也不好开口在劝,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把死者临终前的愿望传到罢了,至于其他的,压根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类。 “既如此,依你便是。”傅宴山将账本拿回来,重新压在了一摞书卷中,“不过我瞧着宋少夫人许是个不会打理庶务的,日后你还是得从旁提点才是。” 宋以歌颔首,似乎默认了傅宴山的说辞。 “如今到了什么时辰?”宋以歌也将目光淡淡的从一旁的书案上移开,问着坐在她对面的男子。 傅宴山陪她在这儿磨蹭了一个清早,如今有脑子有些眩晕发昏,哪里又清楚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时辰了,他摇头表明自己不知,刚要开口寻问的时候,倒是护卫先他一步进了门,低声道:“公子,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 宋以歌听闻,也转了头:“老夫人还说什么了?” 护卫不敢抬眼看,只低着头,继续说道:“老夫人请您和公子赶快过去一趟。” “今儿是大公子同少夫人的新婚,老夫人见着您没在,听说发了很大的脾气。”护卫见着宋以歌坐的那叫一个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的,便又出口相劝。 宋以歌听闻,也只是眨了眨眼,半分声音也没有出口,傅宴山的目光在宋以歌身上流转了一圈后,才道:“走吧,我同你过去。” 傅宴山眉眼生的清隽冷淡,就算是说出的话带了些平和,可依旧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受。 宋以歌伸手撑在书案上起身,眉眼亦然冷淡。 等着她起身后,傅宴山这才发现了被她一直用手肘子压住的一张宣纸,纸面上被她抄写着一行小字。 傅宴山不经意的一个低眉,便瞧见那行小字。 骤然间,他只觉得天地俱静,哪怕是山崩地裂也不会这般让他在刹那间理智全无。 傅宴山眉头一皱,眼疾手快的便将宋以歌压着的那张纸给扯了出来。 宋以歌一脸懵懂的看着傅宴山,看着他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如今的不可置信,还有几分狰狞夹杂其间。 她往后退了一步,唤道:“傅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傅宴山豁然抬头,那一双眼的眼角泛着红意,他很想一把便将人拉住,可瞧着她警惕的小模样,心中那份理智骤然回升,他握着那纸笺的手指都在不停地打颤。 生怕,这不过是上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那张纸笺,却是被他给收入了衣袖之中:“没什么,走吧。” 宋以歌瞧着他故作平静的模样,眯了眯眼。 傅宴山此时却是有些不敢看宋以歌的模样,他有些狼狈的转了身:“我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宋七姑娘不妨先行一步,傅某将这儿的事处理完,便立马过去。” 他的话如今已经说得如此明白,宋以歌就算是脑子再不好,也能明白傅宴山这是委婉的在下逐客令了。 她没说什么,福了身后,便走出了书房。 绿珠便在庭院之中等着她,见着她出来,立马就跺着脚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出来了。若是再不出来,老夫人只怕要气得头顶冒烟了。” 宋以歌敛眉,不太关注老夫人的情况如何,只道:“哥哥和小嫂子如何?” “大公子和少夫人还好,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你有事,不太方便过去。”绿珠又道,见着宋以歌走了几步,她这才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可要回去换件衣裳。” “不用。”宋以歌摇头,“迟早要换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绿珠还是不太明白宋以歌到底是在说什么,可自家姑娘想要隐瞒着的事,她就算是问破了喉咙,又问不出分毫来,只能闭了嘴,随着她往荣福堂走了去。 等着宋以歌的身影娉婷袅袅的出了院子,傅宴山才将手边的窗扇推开,喊道:“风覃。” 一身黑衣的风覃极快的从门廊下的一处梁上跳下来,翻身进了书房,他单膝跪在傅宴山的面前:“公子有何吩咐?” 傅宴山闭了闭眼,模样瞧上去有些平静,哪有刚才喊人时的焦急。 风覃也不语,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沉默良久,傅宴山这才缓缓地睁了眼,吩咐道:“我要宋以歌的生平,特别是近日的事。” 风覃道:“不知公子所言近日之事,到底是多久,属下也好有个准备。” 傅宴山压抑道:“就从秦王被贬那段时日开始查起,关于宋以歌的事,我要巨细无遗的知道。” “是。”风覃虽然不太明白好端端的,自家主子为什么突然要查一个小姑娘,可对他而言,也总比瞧着主子每日都沉浸在缅怀王妃的日子中要好上许多,是以回答傅宴山的时候,语气也比往常显得要轻快些。 傅宴山说:“要多少日?” 日子若是太长,他想他大概是等不了的。 他如今就十分想,冲过去将人抱在怀中,好好地同她一诉相思。 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竟然会变成了宋以歌……明明她的尸骨,是他亲手安葬下去。 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鬼怪一说? 傅宴山再次闭眼,将心中的那些翻滚的情绪如数压抑下去,他身子有些摇晃的站起来,望着院子外一片秋光:“走吧。” 去到荣福堂的时候,丫鬟正一脸喜庆的将帘子替宋以歌卷起来,可但她瞧见宋以歌身上的衣裳时,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淡了些。 进去,便听见老夫人欢喜的笑声。 宋府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过了。 可这次热闹过后,宋府到底又是何种模样,宋以歌是真的有些拿捏不准,是会再次出现在金陵的各权贵的视线中,还是就此凋零,宛若昙花一现,不值一提? 她进去请了安,正要入座的时候,宋老夫人倏然就将手中的茶盏一下子就朝宋以歌扔了过来,许是老了,她砸不太准,茶盏轱辘轱辘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后,这才到了宋以歌的脚边,然后静静的倒着,里面的茶水早就一滴不剩。 凌晴也被宋老夫人突如其来的火气给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宋以墨伸手摸住了她的手,这才将她情绪给平定下来。 宋以墨起身:“还请祖母息怒。” “息怒?老婆子我瞧着你这个妹妹是纯属来找你晦气的!”宋老夫人指着宋以歌,手指都在不停地颤抖,显然被她气得不轻,“清晨不过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请安也就罢了,今儿是你们大婚,难道也不知礼数,不知过来给兄长和嫂子请安见礼吗?还有,竟然穿得这般晦气就来了!难不成你是想给我这个老婆子奔丧吗?” 宋以歌低头,在宋老夫人的面前跪下:“还请祖母息怒,今儿孙女确确实实是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竟然能比你兄长和嫂子更重要?”宋老夫人反问。 宋以歌垂眸不语,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宋老夫人的身子情况是每况愈下,若是听闻如此噩耗,少不得要伤春悲秋的感慨一番,她为何如此命苦,竟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可若是不开口,等着圣旨一下……又有什么区别吗? 到时候,事情来得突然,只怕她更加承受不住。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她:“逆子!” “祖母!”宋以墨将妻子的手拂开,撩着袍子在宋以歌身旁跪下,“歌儿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当兄长很是清楚明白,想必妹妹是真的有事,这才没有赶得及,至于衣裳,孙儿觉得妹妹穿着一身格外的清爽,十分好看。” 037 噩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老夫人今儿的确是被宋以歌给气得不轻,本来宋以墨同凌晴成婚是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却因为宋以歌迟迟不到和着衣给气得火冒三丈的,现下别说宋以墨求情,就连淮阳候在,估摸着也不一定能从宋老夫人的气头上,将宋以歌给完好无缺的救下来。 宋以歌没说什么,默认了宋老夫人对她的惩处。 坐在一旁的凌晴不太高兴今儿她同宋以墨的新婚大喜之日,她穿了这么一件素净的衣裳过来贺喜,可瞧见她受罚,也是于心不忍。 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宋以墨给攥住了手。 于是乎,凌晴也只是悻悻的住了口,眼见着宋以歌被老夫人罚到了庭院中跪着。 如今虽是秋日,可日头却还是有些大,没跪一会儿,宋以歌头上背上便被汗水打湿,她身子不算好,外面日头这般晒,她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开始摇摇晃晃的。 别说宋以墨瞧着觉得心疼,就连凌晴也有几分坐不住。 可反观老夫人,依旧是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喝茶,一言不发。 日头一点点的,越来越盛。 宋以墨坐在屋中,觉得自个手中都要捂出热汗来,一层又一层的黏着手掌心。 可是宋老夫人不开口,谁也不敢为她求情,更遑论将她扶起来。 直到荣福堂外,有脚步声渐渐响起—— 是傅宴山。 若此时来的是别人,或许那些丫鬟婆子还没有这么大的惊讶,可傅宴山不同,他是侯爷为七姑娘择定的乘龙快婿,就连老夫人对他也是赞誉有加,若是有他开口求情,想必老夫人不管如何都会放过宋以歌。 于是乎,坐在内室中的宋以墨稍加急躁了些,那小眼神可谓是望穿秋水。 宋老夫人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她抿抿唇,便让身边的婆子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许是跪的时间太久了些,宋以歌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双脚都在发软,眼见这要跌下去,从后面赶来的傅宴山眼疾手快的便扶住了宋以歌的身子,同时在她的耳旁低声道:“你没事吧。” 宋以歌不太习惯同一个陌生的男子靠得这般近,她身子在傅宴山扶住她手臂的瞬间便变得僵直起来,她伸手将傅宴山拂开,往后退了退,头微微低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傅宴山瞧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又动了下空空如也的手指,这才将手放下,用衣袖给遮掩住了:“七姑娘,请。” 宋以歌福身,学着傅宴山客气疏离的语气,冷淡道:“傅公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她们之间的官司,宋老夫人也看得明了。 当即心中便起了几分心思,也不知现在是否应该将宋横波从家庙上接下来,同傅宴山好好相处几日,可若是单独将两人拎在一块,身边没人帮衬着,宋老夫人也不算是很放心。 毕竟是自个的孙女,有几斤几两重,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她目光在傅宴山黑色的衣袍上流连了一圈,这才道:“听说子瑕昨儿便回来了?” “是,因为有事缠身,未能及时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还请老夫人恕罪。”傅宴山虽说是说着告罪的话,可神色也不见有几分谦卑。 “无妨,公务要紧。”宋老夫人只要不对着宋以歌,还是很深明大义的。 傅宴山的嘴角抿着,不说话的时候瞧上去有几分高不可攀的冷峻,等着宋老夫人说完,他又道:“今儿一早,也是子瑕将七表妹叫过去,有些帐子,需要七表妹过目,没想到竟然耽搁了七表妹过来请安的时辰。” 宋老夫人一听,便笑着摆手:“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后若是有事,你们遣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不过你有什么账本需要让歌儿在清早过去瞧得?” 傅宴山用余光瞧了宋以歌一眼,见着她没有出声,便道:“是侯爷生前留下的一些产业。” “侯爷?生前?”宋老夫人大惊,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被她从中折断,只留下一些零碎的珠子握在手中。 庭院内,风疏雨骤。 不知何时,原先的艳阳天早已消散不见。 此时,屋内更是静的恍若一根针掉了都听得见。 别说宋老夫人被这消息给惊得回不了神,就连宋以墨和凌晴两人也是呆若木鸡,不知身在何处。 傅宴山却恍然不觉自个到底说了个什么消息,他眉眼淡淡的又上前一步,当在了宋以歌的面前:“对,七表妹和表兄都是侯爷的嫡子嫡女,而表兄并不会看账本,是以子瑕也就只有请七表妹过去瞧瞧了。” “毕竟这些都是侯爷留给表兄和七表妹的,子瑕不过是一介外人,实在是不宜插手。” 038 荣辱皆系己身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真的是再明确不过了。 宋老夫人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失态也不过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极快她便稳住了心态,捏着手中仅剩的佛珠,闭着眼问道:“多久的事?” 纵然她语气听着平静,可有心之人还是能瞧见她紧握在身前的手,手指都攥的有些发白,骨头凸了出来。 傅宴山拱手道:“昨日。” “不过,昨儿是表兄的大婚之日,子瑕便同表妹商量,将此事延缓了一日来说,毕竟侯爷的尸骨还未至金陵,子瑕是先行回来,处理事务的。” 宋以歌面无表情的站在傅宴山的背后,任由他挡在自己的前面,将所有的目光掩去。 宋老夫人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后又攥紧,如此反复了数十次之后,才道:“侯爷的尸骨还有多久到金陵。” “许是今儿,也或许是明日。”傅宴山道。 宋老夫人平静的点点头,刚站起来,突然间便觉得头晕目眩,再然后腿脚一软,整个人便朝着刚才做的地儿跌去,双眼紧紧的闭着,好像了无声息一般。 一时之间,整个宋府人仰马翻。 “祖母!”不但宋以墨急了,就连宋以歌也有几分着急。 她从傅宴山身边跑过去,蹲到了宋老夫人的身边,同婆子丫鬟一起将宋老夫人扶起来:“小嫂子,快拿着我的对牌去请许太医!” 凌晴也被这番变故给弄得手忙脚乱的,她应了声,忙不迭的就要往外跑,就在经过傅宴山身边的时候,却被他拦住:“不用去,我已经吩咐下人去将许太医请了过来。” 宋以墨站在高处回身望着逆光而站的男子,就算是被那融暖的日光覆上了一层,可那双眼却依旧没有半分温度。 他抿着嘴角,朝着傅宴山颔首,便同着宋以歌一起将宋老夫人送回了内室去。 傅宴山是外男,是万万进不得宋老夫人的内室,便自发的推到了屋外的廊下候着,日光倾斜,烤在身上带了几分炽热。 许生便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他其实是被傅宴山的人从温柔乡中揪出来的,衣衫略微有几分不整,同平日清淡的感觉相差甚大,显得有些狼狈。 赶到廊下,许生没好气的瞪了傅宴山一眼:“你日后给我等着。” 傅宴山对于许生摞下的狠话,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当真。 不多时,宋以墨便从内室从退了出去,将凌晴和宋以歌两人留在其间照料。 他眯着眼,看向站在门廊下的傅宴山,说道:“不知傅兄如今可有空闲?” 傅宴山侧目,目光淡漠的迎上了宋以墨微微笑着上挑的眼眉:“自然是有的,就是不知宋兄想同子瑕说什么。” 他几步走过来:“请。” “请。” 两人并未出庭院,而是站在一处垂花门边上,将丫鬟婆子都悉数赶了去。 许是听闻了淮阳候的噩耗,宋以墨脸色要比往常更苍白些,不过到底心性足够坚毅,并没有就此倒下,他扶着石墙,借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父亲是何时亡故的?” “最后一战,侯爷中了陷阱,被人一箭射死。”傅宴山将自个骨节分明的手指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也并非是故意吓他,只是冷静的陈述一个事实,“就在这儿。” 其实宋以墨同淮阳候的感情并不算深厚,可就算在深厚,那人终归也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听见他的死法,心中还是染上了寒意。 他打了一个冷颤。 宋以墨扶在墙上的手指微微缩紧:“父亲去了多久?” 傅宴山想了一会儿,说道:“大概有二十多日了,不过放心,侯爷尸骨尚且完好,并未因如今天气炎热便闷在棺材中腐烂。” “还有,节哀。” 宋以墨撇了头:“父亲是将军,他这一辈子都在战场上杀敌,他能死在战场上,埋骨青山,对他而言,也算是一个归宿了。” 傅宴山嗯了声,继续道:“不过侯爷尸骨回京,尚需一些时日,你们先准备后事。” “我还听说,你袭承侯爷爵位的圣旨,陛下已经拟好了,日后宋府的荣辱,便该由你担着了。” 宋以墨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尚有一事放不下。” 傅宴山道:“宋兄请言。” “我妹妹的婚事。”宋以墨转头,目光略有几分挑剔地看着他,“我知你能力出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们宋府困不住你,傅家也困不住你,甚至于我们现在,都还要有求于你,可是子瑕兄,我就歌儿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不想让她稀里糊涂的就过一辈子。” 039 归家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对于宋以墨提得这个问题,傅宴山倒是难得的沉默。 前路到底如何,就连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又如何能将这般虚无缥缈的承诺给一个人,可若是让他从此放手,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怎能轻易拱手他人? 傅宴山侧了侧身子,避开了宋以墨灼灼的目光,日光柔和如数的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眼睑敛着,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散了些,可还是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见着傅宴山没说话,宋以墨又再次出声:“难道就一个承诺罢了,傅兄也不愿意给吗?” 傅宴山摇头:“并非不愿,只是这等空头承诺,实在是没多大的用。” 其实这话说的又何尝不对,他所求的到底也不过是个安心罢了。 两人说话间,许生已经收拾好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傅宴山是最先瞧见许生的,他将所有的神色敛住,抬脚走了过去:“老夫人如何?” “如今老夫人上了年纪,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被你们给激了一下,气急攻心,没承受住,这才昏倒了,我开几副补药给老夫人补补身子就好,可她能不能挺过来,还得看她自己。”许生叹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换成谁都接受不了,你们也尽早有个准备。” 傅宴山淡淡的颔首,算是明了许生的意思。 倒是宋以墨一把就拦住了许生的路,神色有几分紧张:“万一,我说万一……最坏的打算是什么?最好的又是什么?” 许生沉吟了片刻,指了指被门帘掩住了屋:“我已经同宋七姑娘说了,有什么你去问她便好。” 说完,许生便同他们抱拳:“许某还有事需要处理,就不耽搁了,告辞。” “告辞。”宋以墨回了一礼。 傅宴山却慢吞吞的用身子稍稍挡住了许生:“傅某送送许太医。” 许生嘴角微微翘着,又道:“那就有劳傅少将军。” “对了,还未恭喜宋公子。”许生转了身,笑颜温和,“不对,我们应当称为小侯爷。” 宋以墨站在原地目送许生同傅宴山离去后,便转身进了屋。 丫鬟们哭哭啼啼的将门帘卷起来,不过一会儿,屋内便充斥着一股子难闻的药味,那也是他日以继夜闻见的东西。 他一点都不喜欢。 他一个静静地站在屏风旁,屏风是山水的画屏,与他倒是显得有几分相得益彰。 正在屋内交代丫鬟婆子事情的宋以歌是最先注意到宋以墨进来的,她将最后一句交代完后,便微微拎着衣裳走了过去:“哥哥。” 宋以墨微微笑着,将今儿宋以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倏然伸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你是多久知道父亲……”话到一半,宋以墨倏然哽咽住,不过还是极快的就整顿好了情绪,继续问道,“父亲离世的。” 宋以歌脸色淡淡的:“昨儿,你同小嫂子成婚的时候,我听闻傅表哥回来了。” “为什么不说?”宋以墨又问。 “昨天是大喜的日子,难道你想小嫂子一进来,便被有心人冠上克星的名头吗?再言,昨儿爹爹的尸骨也未曾运回金陵,实在是没必要这般大张旗鼓的,怎么着也不能耽误你的吉时呀。”宋以歌解释,可听在宋以墨耳中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转身,避过去:“可是歌儿,不管如何,他都是我们的爹爹啊!你怎么能因为我,便将爹爹弃之不顾。” “没有弃之不顾,我都同傅表哥探听好了。”宋以歌道,“爹爹的尸骨会同陛下的圣旨一同送来,你所要做的,便是等待。” 宋以墨闭了闭眼,可心中翻滚的情绪却一直都压不下去。 “祖母需要静养,哥哥你便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同小嫂子就好。”宋以歌见着宋以墨转了身,又接着说道,“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在这儿,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可以的。”宋以墨想起先前同傅宴山说的那些话,突然间就转身面对着宋以歌,声音第一次有了几分一样,变得有些急躁。 宋以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一向冷静的兄长,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暴躁。 被宋以歌那般沉着冷静的眼神一瞧,宋以墨突然间就像泄了气般,他低头拉住了宋以歌的袖子,说道:“对不起,这些事本该是由我这个兄长来承担的,可现在这府中所有的担子,却全都压在你一人之肩,若非我这般没用,又何止于你一个姑娘家跑前跑进的。” “哥哥,这些庶务本就该由女眷掌管,你呀,就别多想了,免得一会儿病发,小嫂子可没有这个精力照顾你。”宋以歌轻笑着,同他商量道,“既然这里无事,那哥哥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以墨大概也明白自己是个累赘,是以在宋以歌话出口后,便没有在多说什么,带着小厮便安静地离开了荣福堂。 他刚走,凌晴便探出了一个头来:“阿墨走了吗?” “走了。”宋以歌走过去,神色疲倦的拉住了凌晴的手,“你才嫁过来第一日,便发生了这种事,等着三日后,大概你的归宁……要往后推延几日了。” 凌晴听后,顿然失笑:“这有什么,哪日回府都是可以的,再言宋府同凌府挨得这般近,等着父亲安葬完,我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只是可惜,父亲是没有喝到我的那一杯茶。” “无事。”宋以歌捏了捏她的手,“大概离祖母醒来还有段时辰,你过来我教你看看账本吧。” “你日后便是我淮阳候的侯夫人了,这个庶务我不可能打理一辈子的,迟早要教到你手上来。”宋以歌拉着她走到窗扇边的一处床榻上坐下,“父亲还有哥哥留了许多私产,这些东西日后,也是你要打理的。” 凌晴听了,面色有些微红:“可是……如今你打理也不是挺好的吗?” “这可不一样。”宋以歌微微笑着,“你先等等我。” 凌晴乖巧的点点头。 虽然平日凌晴瞧上去都挺冷淡的,可只有混熟之后才知道,这丫头就是只小白兔,空有一副皮囊罢了。 宋以歌走到绿珠的身边,交待道:“你遣人去给二姐姐和四姐姐说一声,让她们立马回府来,不管父亲生前如何,她们总归也是父亲的女儿的。” 绿珠虽然不情不愿的,可听见宋以歌这般严厉的话,还是不得不点头应承下来:“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办。” “不过,等着侯爷入土为安,可要将四姑娘遣回去?”绿珠问道。 宋以歌想了想,终究还是摇摇头:“如今祖母身子不好,身边需要一个孙女儿来侍疾,反正我是不招人待见的那一位,又何必非要凑到她的跟前去惹她的眼,这次回来,便让四姐姐留下吧。” “姑娘。”绿珠小声提醒,“傅公子如今还在府中了。” “那又如何?”宋以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四姐是祖母亲自给傅表哥点的平妻,就算是他的父亲和嫡母站在这儿,也得同意祖母的安排。” “这次回来,便让他们好生相处吧,免得日后成了亲,又是一对怨偶。” 绿珠可怜兮兮的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在宋以歌带着威胁的目光下,委屈的去吩咐人将宋锦绣和宋横波给接回来。 安排完,绿珠便又将账本给宋以歌抱了过来。 凌晴立马就头疼的捂住了眼,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弄得宋以歌是哭笑不得的。 她刚算完一本,便听见丫鬟激动地喊:“老夫人醒了,老夫人醒了。” 宋以歌不得不扔下手中算了一半的账本同凌晴一块凑到床跟前去,宋老夫人有气无力的看了宋以歌一眼,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对着她吼道:“滚。” 凌晴被宋老夫人这般宛若恶鬼凶煞样给吓了一跳,好在宋以歌身后扶住了她的后背,在凌晴有些惊魂未定的时候,便听见宋以歌清清淡淡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既如此,那孙女儿便告退了,祖母好生歇息着,若是有事,遣人去徽雪院唤孙女儿一声便可。” “以歌。”凌晴担忧的拉住了她的手。 “无事。”宋以歌安慰道,“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准,遣人过来我就好,再言屋内还有几位丫鬟婆子帮衬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祖母不愿见我,我若在这儿,岂不是更惹她老人家伤心。”说完,宋以歌便朝着她微微一笑,带着绿珠出了屋。 刚打着帘子出去,绿珠便在宋以歌身后道:“姑娘,您别伤心。” “我没伤心。”宋以歌摇摇头,瞧着绿珠那一张担忧的小脸,顿然失笑,“我还没你想的这么脆弱不堪。” “其实祖母的心情我能理解的,她不愿见我,也是人之常情。” 绿珠宽慰道:“姑娘,您有何必在奴婢的面前这般惺惺作态的,奴婢知道您其实……” “宋表妹。”不等绿珠说完,另一道清冽的男声便从旁响起。 040、就是他的璎珞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寻声侧目,就见在浅浅月色下,傅宴山着一身玄衣而立,风沙浅浅,绿柳婆娑,那一霎恍似瞧见了仙人。 “傅表哥。”宋以歌极快便将心神尽数收敛,朝着傅宴山颔首福身。 傅宴山的手在虚虚一挽:“刚才我送许太医出去,同他说了些话,不知宋表妹现在可方便?” 这话一出,绿珠立马就在私底下狂拉着宋以歌的衣袖,不让她答应,可宋以歌瞧着傅宴山第一次带着几分温度的眸子时,眼中不期然的又带了几分喜意。 就连她也不知这份喜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见着宋以歌不为所动,傅宴山倒也不急,只缓缓道:“我那里还有些账本需要同你说说,等着明儿侯爷的尸骨运回来,恐怕也就没这个机会了。” 听见是正事,宋以歌也不会拒绝,她微微一笑,算是应了傅宴山的话。 如今侯府正是多事之秋,那些繁文缛节又怎能在乎。 绿珠也找不出什么由头来反驳,只能在心中不断地叹气,跟在宋以歌的身后,随着一同往书房去了。 等着到了书房后,绿珠便下去泡了一壶茶端上来。 书房内,烛火暖暖,两人相对临窗而坐,庭院中月华清浅,传来枝叶婆娑的细微的声响。 傅宴山目光冷淡的在绿珠身上转了一圈后,便同她道:“你去外面守着吧。” 对上傅宴山那张冷冽的脸,绿珠是打心底的不敢反抗半句,她极快的福身后,便出了屋子,还贴心的将门给虚掩上,没一会儿,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宋以歌感受到傅宴山的目光,不太自在的蹙眉,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今儿傅宴山好像同往日不太一样,可哪里不同,具体的她却又有些说不上来。 傅宴山从一旁抽出来几个账本来,全部摞到一起,推到了宋以歌的面前:“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些下面的人还没送过来。” 宋以歌低头,随手翻了几页,就被账本中那些数额给吓了一跳:“父亲,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私产?” “很意外?”傅宴山毫不在乎的一笑,说道,“你现在见得,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你当知如今国库空虚,哪有这么多的钱来养兵,大多都是侯爷自掏腰包,若是没些私产,那怎么能行?” 宋以歌拧着眉头,想起了自己作为林璎珞的时候,府中似乎也有些私产,可父亲和兄长却不曾让她接触,如今也算是第一次见。 她低头认真的看着账本,却没有打算盘,似乎真的只是看上一眼罢了,等着粗略将这个账本翻完,宋以歌才抬头同傅宴山道:“这些账本太多了,我一时也瞧不完,便先带回去了。” 语毕,她便起身想要将账本抱走,去冷不丁给傅宴山一把拉住了手腕,宋以歌眉间一动,看着他:“表哥还有事?” 从初识开始,这人便冷冷淡淡,除了两次救她,表现出了几分脆弱之外,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傅宴山心中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特别是被她这么一问,傅宴山心中就更加难受,他手指微微一松,便道:“听说你字写得不错。” 宋以歌如今是真的将眉头拧了起来:“表哥有事不妨直言。” 手旁的烛火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是为了映衬着此刻的光景。 傅宴山只觉得手掌中传来了几分灼热,如火焰一般炙烤着他,他道:“今儿我的手受了伤,有些信函不能回复,不知表妹可否帮我这么个忙。” 他说的诚恳,可宋以歌的眉头却拧得更深。 说直白些,她同傅宴山无亲无故的,平常也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这人突然转变这么大,能将这事交给她做。 在她的认知中,若非是亲信,可是碰不了那些信函的。 宋以歌身子未动,口气却是越发的冷淡:“傅表哥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 “并非是高看,也并非是打趣,而是子瑕确确实实需要表妹的帮忙。”傅宴山恳切道,“我初来此处,身边并无亲信,有些事……表妹也总比他们要好上许多。” 傅宴山说话的时候,故意将中间的那段省略了去,大伙也都算是明白人,自然能将他那段给补上,宋以歌也是明白的,她犹疑了一会儿,便重新落座:“不知表哥想要回什么信函。” 傅宴山毫不客气的伸手指了指一旁摞成小山高的信函:“就这些。” 宋以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她觉得自个最后不是手写断了,那么就是同他奋战到天明,可她如今已经答应,出尔反尔并非是她的作风,她也只能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将最上面的信函给拿了下来,拆开后,便将信展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去。 “这该怎么回?” 傅宴山接过,粗浅的扫了眼,将信笺推倒她的面前:“我说,你写便是。” 通常长篇大论的事,傅宴山都能以最简单的几句话给回过去,最开始宋以歌还能拿捏好写字时一些小习惯,可真当她写多了后,笔锋慢慢的不受控制,有偏向了原先的笔迹。 不同于现在写的簪花小楷,原先她的字是跟着庄宴沈檀他们练的,没有一般姑娘家的婉约秀气,反而显得大气疏狂,还有几分潦草。 傅宴山坐在对面翘着,纵然面色平静如初,可搁在膝上,用衣袖掩着的手却是不自觉的越握越紧。 宋以歌是璎珞的闺中密友,他自然也是识得宋以歌的字迹的,也并非是故意去记,只是曾经粗浅的看过一眼之后,便记得了。 而今对面那人虽是宋以歌的模样,可落笔时候,却完全是璎珞平常落笔时的字迹。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狂喜,不动声色将一旁快要凉透的茶盏一推,说道:“先喝些茶再继续吧。” “不用。”宋以歌推拒,继续落笔。 傅宴山将茶盏收回,目光却是掠过宋以歌落到了另一封还未拆开的信上。 这封信是他专门用来试探她的,里面写的是林家的事情。 等着面前的这封信写完落款,宋以歌便从手边拿了一个信封封住后,递到了傅宴山的面前,又动手去拿了另一封。 傅宴山瞧见她去拿那一封信的时候,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宋以歌倒是没怎么关注傅宴山,她自顾自的低头将信函拆开,最先入眼的便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名字—— 林璎珞。 她。 宋以歌拿着信函的手一颤,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见着那人微合着眼靠在椅背上,烛影落了他一身,满身清寒。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了头,朝着信看去。 上面只零零散散的记了一些事,不算多,可却也足够将她平静已久的心湖给激荡开,那些深埋于心的情绪,终是在瞧见这封信的时候,骤然崩溃。 她双手颤着将信放下,捂住了脸。 不知何时,傅宴山已经悄悄地睁开了眼,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趴在书案上的小姑娘,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难受的厉害。 他想要伸手揽住她的肩,可伸到一半却蓦然停下。 他不敢。 世人皆道璎珞是上吊自杀,追随父兄而去,可他们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如何不知他的姑娘,心性到底有多坚韧,怎么可能不顾一切的追随父兄而去。 可种种迹象,却又无一不在表明璎珞当初就是自杀。 若她真的不是自杀……他此刻却将她认回来,被人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他在承受一次璎珞离开他的痛苦吗? 傅宴山紧紧地攥着手,将一切的痛苦和绝望全然埋于心底,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绪平稳后,这才道:“是不是累了?” “若是累了,今儿便先回去歇息吧,明早再来。” 听见声音,宋以歌豁然抬头,此刻她双眼微红,似乎哭着,眸子中应着盈盈的一汪泪,瞧着傅宴山只觉得心都有几分难受。 无人知,他此刻有多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回来。 他的檀郎并未故去。 可是——他不能。 宋以歌忍着心中翻滚的绝望,微微一笑:“突然瞧见璎珞姐姐的事,有些抑制不住,刚才有些失态了。” “无事。”傅宴山亦说得云淡风轻。 他伸手将那封信函拿过来微笑道:“此事是我的失误,明知你同秦王妃情同姐妹,却还让你瞧见她的事。” “是我自己心思太过敏感了,与表兄无关,表兄自然也无需自责。”宋以歌扶着桌沿颤颤巍的站了起来,“不过今儿,表妹恐怕无法在代表哥执笔了。” “如今我心绪有些不宁,恐一会儿抄写出错,还是等表妹明儿再来吧。” 傅宴山也站了起来,拱手道:“今儿还是要多谢表妹了。”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宋以歌微笑着摇手,又同他福身之后,脚步有几分蹒跚的出了屋。 刚跨出门槛,宋以歌便觉得双脚一软,要扑向地面,幸好绿珠就守在屋门口,见着宋以歌出来,立马就伸手将她扶住,这才免了她的出丑。 “姑娘。”绿珠低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无事。”宋以歌反手握住了她,“扶我回去吧。” “是。” 接个前文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发文的时候太蠢,标错了章节,导致前面有一段重复,后面有一段没有复制上去QAQ这是接着040章后面的一小段~么么哒) 宋以歌忍着心中翻滚的绝望,微微一笑:“突然瞧见璎珞姐姐的事,有些抑制不住,刚才有些失态了。” “无事。”傅宴山亦说得云淡风轻。 他伸手将那封信函拿过来微笑道:“此事是我的失误,明知你同秦王妃情同姐妹,却还让你瞧见她的事。” “是我自己心思太过敏感了,与表兄无关,表兄自然也无需自责。”宋以歌扶着桌沿颤颤巍的站了起来,“不过今儿,表妹恐怕无法在代表哥执笔了。” “如今我心绪有些不宁,恐一会儿抄写出错,还是等表妹明儿再来吧。” 傅宴山也站了起来,拱手道:“今儿还是要多谢表妹了。”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宋以歌微笑着摇手,又同他福身之后,脚步有几分蹒跚的出了屋。 刚跨出门槛,宋以歌便觉得双脚一软,要扑向地面,幸好绿珠就守在屋门口,见着宋以歌出来,立马就伸手将她扶住,这才免了她的出丑。 “姑娘。”绿珠低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无事。”宋以歌反手握住了她,“扶我回去吧。” “是。” 041 姐妹齐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从天黑坐到天明,其实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可同宋以歌而言,却像是过了一辈子这般长,长到日落月升,春夏交替,山河颠覆,故人旧景尽皆不在。 等到天色微青之际,府中挂满的红绸已经如数摘下,换成了白布挂上去,整个侯府弥漫令人无以言说的悲戚。 傅宴山没有派人过来,她也懒得理会他,自个在房中用了早膳之后,便缩在罗汉床上看起了账本,绿珠将她惯常用的算盘拿出来,摆在了她的手边,还不等她拨动算盘珠子的时候,外面便有一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七姑娘,宫里来人了。” 早就有预料的宋以歌,倒也不觉得什么难以置信,她平静的侧目问绿珠今儿发髻和衣裳可有什么问题,在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宋以歌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迎客的大堂。 日光繁盛,枝叶从树冠中抽条出来,明明已经到了秋日,可庭院中却依然生机勃勃,宛若春日。 从内侍的手中将宋以墨那道加封进爵的圣旨接过,她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感触,反而觉得手中的圣旨沉甸甸的,就宛若有千斤担子般,压在了双肩上,直逼的她喘不过气来。 接过圣旨后,宋以歌便对着绿珠使了个眼神,绿珠笑着将掖在袖中的钱囊摸出来,塞到了内侍的手中去:“公公辛苦了,这些不过是我们家姑娘的一些心意,还望公公不嫌少,能去买口酒喝。” 那内侍掂了掂手中钱囊的份量,随即也是喜笑颜开的:“宋七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洒家可真不敢当。” 一边说着,那内侍一边就将钱囊塞进了袖中去。 宋以歌只当没瞧见,兀自笑得温婉:“今儿突闻爹爹噩耗,伤了心神,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儿,还请公公多加谅解体恤。” 内侍笑眯眯的挥手:“宋七姑娘不愧是宋家的嫡女,这礼节可是好得很,不过洒家还有事务要回宫处置,就不叨扰姑娘置办侯爷的后事了。” 宋以歌福身:“那我让绿珠去送送公公。” “多谢七姑娘。” 两人打着官腔,不一会儿便让绿珠将人给送走。 见着绿珠不见,身后的丫鬟十分有眼色的上前,代替绿珠站在了宋以歌的身边,还伸手扶住了她。 宋以歌侧目看了眼,见着那丫鬟低眉顺眼的模样后,到底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那丫鬟擅作主张的事。 “去兄长那吧。” 昨儿凌晴在宋老夫人床跟前侍疾没有回来,也算是正常的事。 她让小厮将门帘卷起来,日光凌凌的便从卷起来的门帘那透了进来,宋以墨不太习惯的眯了眯眼,转头,瞧见是宋以歌的时候,倒是有几分惊讶:“歌儿你怎么来了?” “来给兄长送圣旨的。”宋以歌摇了摇手中拿着的圣旨,装模作样的鞠了一礼,“还未同小侯爷请安了。” 宋以墨瞧着她装模作样的面目,便觉得十分有趣,他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空位:“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来恭喜你呀,如今已经是侯爷了。” 对此,宋以墨倒是没多大的心思:“子承父业罢了,有什么好值得恭喜的,这份荣耀从始至终都不该属于我。” 见着他面色淡淡的,并无承袭爵位后的片刻欢喜,宋以歌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些:“父亲已经走了,可我们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若是侯府没人能袭承,少不得要从宗室过继一个,或者直接让陛下削掉这个位置,哥哥如今你能袭承父亲的爵位,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 宋以墨仰面看着她,倏然一叹:“到底是长大了,若是放在从前,你哪能说出这般深明大义的话来。”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抵指的便是宋以歌。 她听见宋以墨的话后,瞬间心中便是一个咯噔,可面上却未露分毫。 她将圣旨搁在了宋以墨的手边:“刚才过来宣读圣旨的那位公公说,爹爹的尸骨已经快到府中,让我们先好好的准备着。” 宋以墨颔首,表明自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接着他又道:“晴儿如今还在祖母那吗?” 宋以歌想了想点头:“嗯,徽雪院中并未传来小嫂子离开荣福堂的消息,想必此刻还在祖母的床跟前伺候吧。” “一晚上都未曾回来,倒是辛苦她了。”宋以墨自顾自的说着,眼中那一抹心疼更是明晃晃的挂着,生怕有人不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似的。 等着淮阳候宋顾生的尸骨运回来后,宋锦绣和宋横波就像约好了似的,一前一后的进了侯府的大门。 她们两人都同淮阳候没什么感情,毕竟淮阳候长年累月不在府中呆着,就算是以前有孺慕之情,可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份心思自然愈加淡漠起来,是以她们听闻宋顾生死讯,倒也没什么伤心的,只是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太痛快罢了。 她们心中都明白,淮阳候便是侯府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没了,侯府自然也要塌了。 所以两人奔到灵堂中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格外伤心。 灵堂是早就设好了的,等着宋顾生的尸骨运回来,便立马摆到了灵堂中。 她们几人也换了身素白的孝服穿在身上,发髻间还差了多纸绢做的小白花,倒是应了那句话,女要俏,一身孝。 绿珠扶着宋以歌进来的时候,宋横波正跪在那哭得叫一个肝肠寸断,相反宋锦绣就要含蓄许多。 那眼泪珠子顺着脸颊一连串的留下,美人泣泪,最是惹人怜惜的。 可惜这儿并没有可以欣赏的人。 宋以歌平静的从丫鬟的手中将香接过,放在烛火上点燃,那香烟袅袅绕上,迷了人眼。她过去,在蒲团上跪下,可磕头,便听见了宋横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一会儿便有人过来吊唁父亲,四姐姐这般模样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若回去洗漱一番再来?”宋以歌将香插进香炉中后,这才站到了宋横波的身边缓声道。 宋横波一愣,哭声停了,错愕的仰着头,颇有些不知所措。 宋以歌弯了腰,仔细打量过去,只见宋横波脸上清清爽爽的,除了刚才太过用力,到底脸上有几分飘红外,其余的什么都没。 她嘲讽的弯着嘴角:“四姐姐要装,便装得像一些,脸上一滴泪都没有,只会干嚎的,有什么用,还不若二姐来得惹人心疼。” 听见宋以歌提着自己的名字,宋锦绣也停止了哭诉,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七妹说的这是何话?” 宋以歌道:“父亲身亡,难道只有二姐一人回来吗?二姐夫在哪?” 听见宋以歌提到二姐夫三个字,宋锦绣脸色骤然一变,先前成婚之时,那人对她的确算是爱护有加,可这儿日子一长,什么本性都暴露了。 那些温良端正全都是假装的。 那人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伪君子! 可这些话,她是万万不能在宋横波和宋以面前提的,那些痛苦和绝望,也只能打碎了往自个肚子中咽。 宋锦绣勉强的扯着嘴角一笑:“你二姐夫他……他有些事,怕是不能来了。” “你也知前些日子秋闱,你二姐夫落榜,心中难免有几分不畅快,如今想必正在书院中温习,等着下一次秋闱。” 宋以歌颔首,算是明了,不管宋锦绣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都同她没什么关系,她要的也不过是个能向众人和祖母的一个交代罢了。 宋以歌不太愿意将所有事都刨根问底,可宋横波却是愿意的,特别是那人还是宋锦绣。 等着宋锦绣说完,宋横波立马就阴阳怪气的一笑:“哟,爹爹亡故这般大的事,为人子女的,理当披麻戴孝,难不成在二姐心中,还爹爹还抵不过一个温书的借口?” “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姐你和二姐夫那些圣贤书想必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宋横波冷笑,“在我国,陛下以仁孝治国,你为人子女,竟然连一个孝字都做不到吗?” 宋锦绣听着只是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一把火在烧着,可她偏偏却找不出半点说辞来反驳,一抬眼,就瞧见了宋横波得意的笑颜。 宋以歌站在两人中间,淡淡道:“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一较高下?” 宋横波不太服气的抬头,刚要辩驳直接就撞进了宋以歌毫无温度的眸子中,她呼吸一窒,瞬间那些心思便又焉了下去,她让丫鬟扶着她起身,伸手扶了扶快要掉出来的白花:“我先回院子洗个脸再来。” “嗯。”宋以歌点头,让丫鬟扶着她离开。 她一走,宋锦绣便又可怜兮兮的仰着小脑袋,看着她那泪不像是在做戏,倒像是真情流露般,一下子就从眼眶中夺目而下:“七妹。” 宋以歌垂头想了想,还是慢吞吞的从怀中摸了一张绣帕递过去:“二姐,你先擦擦。” 宋锦绣却像是攀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死命的拽着宋以歌的手:“七妹,我知道你最是心软的,这一次你可真要帮帮二姐,二姐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042 变化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若是放在以前,宋以歌必定是不会理会的,可这段时日,又是如今这么个境况下,她又如何能撒手不管。 纵然眼前这人有千般不对,万般恶毒的心思,到底还是冠着一个宋字。 她弯下腰,扶着人站起来:“二姐,你最近过得到底如何?” “我挺好,只是四妹……”宋锦绣哭着,娇娇弱弱的靠着她的肩,继续用手绢捂着口鼻小声啜泣着,“你二姐夫真的不是这么个意思,他近来真的是心情不愉,是以才会忘了何为孝道,七妹,二姐知你最是心软的,想必不会同祖母嚼舌根吧。” 宋以歌拍着宋锦绣的背,心中也说不出话来,就算是在心情不愉,也不应忘了岳父亡故,是何等的大事,况且两家还未交恶,他便这般大张旗鼓的不来,踩得又何止是宋锦绣一人的脸面,而是将他们整个宋侯府都没当一回事,她脸色有些沉,可碍于宋锦绣在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有些话宋以歌也不能说出来,平添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等着宋以歌将宋锦绣安慰好,才刚刚将眼泪水止住,宋横波便换好衣裳来了。 不同于先前的张狂轻慢,现在的宋横波是粉颊含羞的,一双眸子柔得都要滴出水来,宋以歌眸子一收敛,就瞧见面色阴沉随后走进来的傅宴山。 就算不去问,宋以歌也隐约能猜到宋横波到底有在作什么幺蛾子,只是没想到她上家庙反省了这么多的日子,压根一点用都没有。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宋横波进来后,微微笑着同宋锦绣和她问好后,便跪在了刚才她只差没有哭晕过去的蒲团上,一副虔诚又悲戚的模样。 傅宴山走近,站在了宋以歌的身边,一股很好味的青竹香在瞬间扑面而来,与此同时还夹杂着女子的脂粉香,只是那香味不多,浅浅淡淡的,若非特意去闻,还真闻不出来。 只是她自幼便对这些有些敏感,所以才闻得见罢了。 她稍稍的移着身子,同他分开了一小段的距离,随即,她便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瞬间消弭。 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暗中对着傅宴山直摇头,这人生得太好看也不行,还真是个祸水。 如今下人还在布置府中上下,她在灵堂中磕了头之后,便去打点上下的内务。没想到她前脚刚离开,傅宴山给宋顾生上柱香后,也就跟在宋以歌身后离开。 原先还有几分娇羞的宋横波,却在刹那白了脸。 宋锦绣睨着眉眼瞧着,讥讽的将嘴角一弯,却不曾出声。 走到院中,见着四面无人,宋以歌这才拉着绿珠的手正要叮嘱几句时,傅宴山穿着一袭黑衣,陡然闯入了她的眼中,她张着的嘴合上,福身,又道:“表哥。” 傅宴山听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两人间没有那么远的距离后,傅宴山这才满意的停住了刚要抬起的脚:“府中还有何事需要打点的吗?” “大体上的已经没了,这些日子还要多谢表哥帮忙打点。”宋以歌朝着傅宴山颔首,正要领着绿珠离开的时候,却又被傅宴山喊住。 宋以歌闻言转身,笑道:“不知表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眉眼生得好,温柔多情,傅宴山瞧着,却根本无法从她的眉眼间找出当年那人的半分影子……终究还是不同了吗? 原先的她,张扬明媚,何曾有过这般温驯的时候,可每当他瞧见时,心中又是止不住的抽痛。 他怎么会忘了? 她从原先那般明艳的一个性子,变成这般模样,可不就是他亲手铸就的吗? 不论是他的王府还是宫中,哪里容得下? 为了他,她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爪牙全部收敛起来,不在露出半分尖利来……傅宴山敛着眼睑,说道:“我今儿听闻宋二姑娘她回来了,可是二姑爷却没回来,一时之间留意了下,想来表妹应该也知道此事吧。” 这事傅宴山确确实实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只能仰着头看他。 傅宴山长得的确高,同沈檀差不多,不单单如此他们就连身形都十分相似,好几次她都眼花,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傅宴山要比沈檀更清瘦些,第一次见着的时候更是瘦骨嶙峋感觉,若非他生的好看,她大概会以为宋顾生是领了一个连续数十日未曾吃饭的乞儿回来。 说来,她倒也觉得奇怪,傅宴山是傅家三房唯一的男丁,他平日不回傅家也就罢了,为何这次回来,也不见他提出回府看看,就连书信也没有寄过去一封? 反而在这段时日,对宋家的事上心到了极致,这其中的原因她不太愿意去深究,但也明白事出反态必有妖。 宋以歌的身子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不知表兄这话是何意?” 瞧着她几分警惕的模样,傅宴山语气又稍加柔软下来:“难道表妹不是正要派人去打听吗?” 宋以歌被他这么一问,心里只觉得发毛。 说来,她也不算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再言她傅宴山又没有听见她同宋锦绣说的那些话,怎么对她的心思一摸一个准了?想想,她真是觉得太可怕了。 但在可怕,她也得撑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这个男子。 宋以歌微笑着:“表哥耳目好像还挺多的。” 傅宴山被她这么一问,眉头瞬间就拧巴了起来,虽然她说的这话是不错,若是从旁人嘴中说出来倒是没什么,可若是从她的嘴中说出来,却是有些戳人心窝子了。 他面色如常道:“我瞧着二姑娘回来,却没有听见二姑爷的消息,想来你也会过问的。” 宋以歌嘟囔:“你倒是都知道,那怎么不见你拿个像模像样的说辞来。” 傅宴山耳尖,自然是听见她在说些什么,他摇摇头,同时心中到底还有些欣慰,他的璎珞还是他的璎珞,一点没变,他笑着道:“你以为这么容易?金陵城这般大,总是需要一些时日的,你先出处理府中的事,府外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奔走也不容易。” 比起原先冷冰冰的没有半分人情味语调来说,如今真的是好了很多,宋以歌脸蛋微红,福身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傅宴山又道:“对了,府中之事你带着夫人多学一些,毕竟日后她才是掌管侯府庶务的人,你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辈子的。” 傅宴山说的是字字在理,宋以歌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唯一觉得一点就是……傅宴山这次回来,怎么感觉像换个人似的,管得也特宽了些吧。 可这些话哪能说出来,宋以歌在心中腹诽了一番后,才道:“如今嫂子正在祖母跟前侍疾,料理内务这些事,还是先缓缓吧。” “以歌。”想了想,傅宴山还是开口唤了她的名。 宋以歌不太自在的看向他:“表哥还有何事?” 傅宴山提点道:“最近几日都会有人来祭奠侯爷,给侯爷送最后一程。” “我知道。”宋以歌点头,继续仰面看着傅宴山,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凌家会有人来,而凌四老爷和四夫人,作为你嫂子的父母自然也会到场,到时候若是他们瞧见,这府中的内务还由着你一人掌管,他们会如何想?”傅宴山叹气,“你终究还是太小了些,这些人情世故你都没有考虑全面。” 宋以歌是何等通透,再加上傅宴山这席话说的又直白,怎么可能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问题,她面色微窘:“多谢表哥提点。” 傅宴山摆摆手:“去吧。” 目送傅宴山走远了后,宋以歌偏头看向了绿珠:“嫂嫂还在荣福堂吗?” 绿珠想了想说道:“许是还在,守在那的丫鬟并未瞧见少……夫人出来过。”话到一半,绿珠想起清晨的那道圣旨,便只能硬生生转了口风。 宋以歌嗯了声,思忖了片刻后才道:“如今四姐姐也回来了,祖母向来又是个爱惜四姐姐的,便让四姐姐去祖母跟前伺候吧,至于嫂嫂先让她回去休息,等着醒了,在遣人护送过来。” “是。” 等着将府内上下的事情处理完,回到灵堂的时候,宋横波就不见了,只剩下宋锦绣一人跪在那,背影纤细清瘦,倒是惹人怜,只是除了她脸上尚存的那一道疤。 她走过去,在宋锦绣身边跪下,绿珠从一旁抽了三炷香递到了她的手中。 宋锦绣侧目看着她:“七妹,府中的事情可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宋以歌答道,“二姐可是有别的事?” 宋锦绣摇头,弯腰朝着火盆中丢了几枚纸钱:“没,只是觉得回府后,好像还未拜见大哥和大嫂,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昨儿嫂嫂在祖母跟前侍疾,刚才让四姐去换嫂嫂休息,一会儿二姐自然就能见着了。”宋以歌说道,“不过,二姐同嫂嫂也是见过的,她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想必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大嫂不在意,是她大度,可我这个当小姑子,岂能不在意?七妹,你同大嫂关系好,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我们到底不一样的。”宋锦绣轻声说着,语气中不乏哽咽。 宋以歌面上全表情道:“是二姐姐多想罢了。” “是不是多想,我心中自然是有数的,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七妹,羡慕得紧。”宋锦绣又道,牙尖嘴利的全然没了刚才哭诉时的懦弱。 宋以歌倒是觉得这样挺好,只是不知道她在那个府中,敢不敢这般同她那位夫君的妾室这般说话。 火盆中的纸钱烧得发出了声响。 整个停棺的堂内不知何时,也骤然阴沉下来,无风却让人感觉后脊似有凉意攀附而上。 043 哪由得旁人作践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宾客登门吊唁的时候,宋以墨正好携了凌晴来。 瞧见两人过来,宋以歌心中倒是放心了些,省得她又叫人跑一趟过去。只是凌晴比几日前瞧着要憔悴些,她本就生得白,许是昨儿熬夜的缘故,如今更显得面色单薄如纸,没有半分气色。 宋以歌拉过了凌晴的手:“嫂嫂可是不曾歇息好。” 凌晴嗯了声:“是我身子太娇惯了些。” “这些日子是要辛苦嫂嫂一下了,毕竟如今你是侯府的女主人。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你出面打点。”宋以歌小声提醒道。 凌晴虽说是四房的嫡女,可追溯上去四房老爷也不过是庶子而已,凌府家大业大,又有几位嫡子坐镇,这掌管庶务之事,又怎么会落在四房的头上。 是以凌晴虽是嫡女,却不曾接触过庶务。 凌晴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 “那一会儿你便同我呆在一起。”宋以歌歪着头对着凌晴笑了笑。 凌晴应着:“好。” 两人说完,刚一抬头就见宋锦绣巧笑嫣然的走到了两人的面前,盈盈拜下:“锦绣见过大嫂。” 凌晴一愣,随即微笑着将人扶起来:“原是二妹。” 宋锦绣笑容温和:“本应是前儿便来拜见大嫂的,只因府中有事稍作耽搁,以至于现今才见着大嫂,想来大嫂大度,应是不会追究责怪锦绣的。” “自然,就是自家人,讲究这么多的礼节做什么。”凌晴嘴角扬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维持这么个假惺惺的笑有多麻烦,她暗中扯了扯宋以歌的衣袖,就像是在求救般。 宋以歌暗中握住了凌晴的手,说道:“二姐,如今也不是叙旧的时候,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等着日后再言吧,如今最重要的还是父亲的丧事。” 宋锦绣被宋以歌落了面子,脸色不太好,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在争辩便是她不懂事了,宋锦绣向来是个拿得清分寸的,她微微一笑,便退回了原来的位置上,不争不抢,恬淡如菊。 “你……二妹她……”凌晴瞧着她那般模样,倒是有些于心不忍,正要开口就被宋以歌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凌晴也是个通透的,当即便闭口不言,安静的跪在了蒲团上。 其实,宋锦绣和宋横波两人相比较起来,她是更宁愿同宋锦绣接触交好的,纵然她心思有些歹毒,可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进退有礼的大家闺秀,而不是宋横波那般,喜怒无常张狂任性,换而言之就是难伺候。 等着他们几人都在蒲团上跪好,外面的小厮丫鬟这才将前来吊唁的宾客放了进来。 最先到的便是凌初。 他上了香之后,先同宋以墨说了几句,这才看向跪在一旁的凌晴,见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有几分心疼的拧眉:“你清减了些。”不等她回话,便又转头看向了宋以歌,“舍妹不太懂事,还多劳以歌表妹多照看些。” “时彦表哥客气,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的话。”宋以歌颔首,面色如常。 外面前来吊唁的亲友正源源而至,凌初并不好多做停留,只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瞧着凌初离开的身影,宋锦绣破天荒的又问了句:“这位便是大嫂的兄长,此次的解元吗?” 宋以歌侧目看去,眼神说不上有多友善:“是,不过二姐问这个做什么?” 宋锦绣笑道:“只是没想到大嫂的兄长生得这般好,有些好奇罢了。” “瞧二姐这话说的,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宋以歌扭头,看向了门外。 等着到了傍晚,前来吊唁的人少了,宋以歌这才有机会动了动跪的僵直的身子,不用瞧她都知自己膝盖上必定是一片青紫。 她伸手悄悄覆在膝盖上,看向依旧跪的笔直的宋以墨:“大哥,你身子骨弱,今儿嫂嫂又没歇息好,不若你先同嫂嫂回去用膳歇息吧,这儿有我就行。” 宋以墨听闻,摇头:“我是侯府的嫡长子,守灵本就是我我的事,哪有让妹妹代劳的道理,你先同你嫂子回去吧,二妹也跟着她们一起回去。” 宋锦绣早就跪不住了,她虽是庶女,但也算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何曾这般跪过一个人,想着她突然有些羡慕起宋横波来,虽然同为庶女,可宋横波在府中的待遇,却同宋以歌这个嫡女没什么两样。 凭什么她就可以去祖母身边侍疾,而她就只能在这儿跪着磕头吹冷风。 所以一听见宋以墨开口,宋锦绣想也没想便直接站了起来,见着宋以歌和凌晴都没有动的时候,俏脸一红,如今是走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只能扯着衣裳两边,尴尬的站在原地。 他们几人自然是也都瞧见了。 宋以墨对着这两个庶妹向来没什么好感,自然是不愿搭理的,倒是凌晴用手撑在双膝上,晃悠悠的站起来:“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同二妹先回去歇着了,这儿还多有劳夫君和七妹了。” 宋以歌见着凌晴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当即便也笑着颔首:“嫂嫂和二姐慢走。” “歌儿你不回去吗?”宋以墨问道。 “不了,我陪哥哥吧。”宋以歌道。 宋以墨也没在勉强她,府中的事他虽然不怎么插手,可多多少少却还是知道一些的,比如宋锦绣和宋横波同宋以歌之间发生的事。 等着两人相伴离开后,傅宴山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也跟着宋以墨换了身孝服,粗麻的料子穿在他的身上,却意外地更衬得他周身清冷皎皎,宛若天上月。 宋以墨疑惑的皱眉:“傅兄怎么穿成这样来了。” 傅宴山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侯爷临去前,我答应了侯爷同以歌的婚事,如今我自然是以宋家女婿的身份来的。” 宋以歌讶然的探头看去傅宴山,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辨别出真假来,毕竟这人当初走时,还是一副对她爱搭不理的样,怎么出去转悠一圈,就改了主意? 而且宋老夫人那她也说得差不多了,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偏偏就…… 许是宋以歌抗拒的模样太过明显,宋以墨以手握成拳,抵在唇角清咳了几声:“如今父亲才离世,按照规矩,三年内不会谈婚论嫁,你与舍妹的婚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对于宋以墨的说辞,傅宴山自然是不会反驳,他拱手应着,又道:“宋兄身子骨自幼便不太好,若是守夜对你身子亏空甚大,日后侯府还得靠你支撑,宋兄还是万般以自己身体为重的好。” “多劳傅兄关心,如今父亲亡故,我生为人子,自当是要为了他守夜的。”宋以墨答道。 傅宴山道:“宋兄一片拳拳之心,想必侯爷泉下有知,也定当欣慰万分,只是凡事,宋兄还是不要逞强的好,守夜一事,便由子瑕代劳吧。” 宋以墨目光惊疑不定的在他和宋以歌身上游离了一圈后,说道:“傅兄要带在下守夜,恐怕这于理不合吗?” 傅宴山倒是不这么觉得,他拱手,又说道:“如今子瑕也算是以歌的未婚夫,我在这儿替我未来的岳父守夜,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语毕,傅宴山倒是别有深意的同宋以歌对视了一眼。 宋以歌立马会意,接道:“哥哥,表兄说得甚是有理,你身子不好,再加上如今又是你同嫂嫂的大婚,你还是尽快回去陪嫂嫂歇息吧,我同表兄在这儿守着便行。” 说句实话,宋以墨的确对凌晴有些放心不下,听见宋以歌开口,倒是有些犹疑起来。 见着宋以墨有些心动,宋以歌连忙趁热打铁的继续劝道,等着她说完一长串后,他才敛着眉,让一旁的下人将他扶了起来,虽然没有直接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可到底也是大半日,他身子本就不算好,等着起来的时候,不但膝盖扯着痛,就连腿脚都麻木的似乎没了感觉,一旁的小厮赶忙将他扶住,让他全身的重量都倚着自己。 宋以歌怕小厮扶不住宋以墨,唤了一个侍卫进来,将宋以墨给背回了清风院去,可她还是不太放心,又遣人去找了一个大夫过来,就守在了清风院中。 傅宴山瞧着她忙前忙后的处理宋以墨的事情,顿时心头顿然不是滋味,心中酸溜溜的想着,她倒是真将宋以墨当成自个嫡亲兄长了。 等着她消停下来,傅宴山才开口:“那件事我查到了,你想听吗?” 跪了一日,脑子已经有些混乱的宋以歌微微偏着头,懵懵懂懂的瞧着他:“什么事?” 傅宴山眉眼有几分冷峻,说了一个人名:“宋锦绣。” 听他这么一提点,宋以歌恍然大悟的点头:“二姐……你查的如何了?我那位二姐夫,如今可真是在温书吗?” 傅宴山眉梢有些上挑的趋势,他俯下身去拿纸钱烧了几张,火光映着他如玉如画的面容:“你信吗?” 说实话,的确不怎么信。 不过在外人的面前,宋以歌还是挺愿意给宋锦绣面子的:“我二姐说的话,我自然是愿意相信的。” “可惜,不是。”傅宴山遗憾的摇头,“我派人找着他的时候,他正在红袖馆中,与一个姑娘畅聊风月,高谈诗词歌赋。” 宋以歌自然是知道红袖馆是怎样的一个地儿。 所谓美人乡,英雄冢,指的大抵便是那处花街柳巷,秦楼楚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祖母千挑万选的就是想要为宋锦绣找到一个老实可靠的夫婿,谁知道竟然还是……看走了眼。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她的责任。 宋以歌扯过纸钱烧了几张后,冷冷淡淡的说道:“那你找他了吗?” 傅宴山摇头:“还未。” 宋以歌淡淡道:“虽说我同二姐如今不算合衬,但好歹二姐也是我宋家的姑娘,哪由得旁人如此作践,表哥介意再帮表妹一个忙吗?” 面前的火盆烧得噼里啪啦的。 她的声音从旁传入耳中,又是另一番清脆悦耳。 他微微偏着头,看着她柔顺的侧颜:“自然。” 044 倚红偎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当傅宴山的人找到她那位名义上的二姐夫时,他正倚红偎翠,好不风流快活。 大概还喝了些酒,死命拽着来抓他的人不放手,偏要人陪着他一醉方休,最后是被人打晕扛到宋府的。 等着傅宴山派人将许秋丢在她面前的时候,那人醉得不成样,一身的酒味,极快的就在堂内弥漫。 傅宴山将人给宋以歌送过来后,并未离开反而坐在了她的身边,又命人泡了一壶茶上来,惬意的就开始品茶,丝毫不曾顾及这儿到底适不适合他品茶。 宋以歌侧目:“表哥,你在这儿不太好吧。” 傅宴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如今自认是宋府未来的女婿,宋以歌未来的未婚夫婿,他如今坐在这儿是堂堂正正的,哪有半分不好,再言他还不是为了给她撑场子。 这个丫头怎么就是不明白了?傅宴山难得郁闷起来,当即那茶水更是一盏接着一盏的,往喉咙灌着。 宋以歌瞧着,眉梢微微挑着:“你今天很渴?”说完,宋以歌便将自己手边的茶水往他哪里递了过去,“我这儿还有,你多喝些。” 傅宴山喝茶的动作一顿,整个身子呈现出几分僵硬来,他转着身子看她:“你从哪瞧出来我渴的?” 宋以歌低着头,目光在他手中的茶盏上一扫,其意思是不言而喻。 他不假思索的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不提自己动了半分火气的事,说道:“许秋虽说也是读书人,你的二姐夫,可本质上也是个男子,你若是和他对上,你觉得你能赢的几率有多大?” 宋以歌却不这样想:“这儿好歹也是淮阳候府,他怎么敢?” “你瞧他那烂醉如泥的样,你觉得他能好生同你说话吗?不发酒疯都不错了。”傅宴山说辞正中要害,特别是他还故意加重了发酒疯这三字。 她曾经就被一个发酒疯的男子给拦住过,所以后来对任何喝了酒的男人都有几分惧怕,甚至是包括他。 别瞧着她这儿面色如常的样,傅宴山觉得自个要是过去一摸,那手心中保管全是汗。 而事实的的确确如此,她听见发酒疯这几个字眼,瞬间身子一颤,那些不好的阴暗的记忆疯狂的像她涌来。 她捏了捏满是黏腻的手掌心,不着痕迹的就往身下的垫子上蹭了蹭手中的汗,却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全被傅宴山瞧了一个正着。 傅宴山将头朝外偏了偏隐去了嘴角的笑意,如今的日子,相处的每一刻,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偷来的般。 就好像,他一睁眼,那些他所眷恋的在乎的,全都化成一场云烟,被风一吹也就散了。 纵然每次瞧着她,他都要用极大的自制力来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将她叼回自己的窝中藏着,可经历了那场生死离别,却又觉得只要她还能活着就好。 如今他所谋之事,无疑是在刀尖上舔血,他又如何忍心在拉着她下地狱。 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傅宴山这般告诉自己,可只要想着,她的身边还有其他男子也怀揣着同他一般的心思,那火气就抑制不住的蹭蹭蹭往上冒着。 傅宴山在发呆想着别的事,宋以歌又何尝不是,等着屋内彻底沉寂下来,她才倏然回神,清咳两声:“一会儿二姐姐要来,我怕她脸皮薄。” 傅宴山静默的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一会儿她来,我藏在屏风后,既保全了她的面子,也能给他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对于他的提议,宋以歌想了一会儿,点头算是应承:“嗯。” 于是她指了指一旁的小厮:“将人给我弄醒。” 对着一个醉鬼,宋以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去弄碗醒酒汤给他,然后在等着慢慢的醒来,于是在傅宴山的授意下,手段便十分简单有效。 他命人提了一桶凉水来,然后对着许秋从头冲下。 如今已是秋日,自然也是有几分凉意的。 一桶凉水当头淋下,就算是醉得半死的人,也能被这水给泼醒。 等着水声哗啦落地,许秋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冷冰冰的地面上跳了起来,他一把将面上的水给抹干净,一边大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小爷泼水。” “我。”清凌凌的女声从上面传来。 许秋听了,立马就睁大眼睛去看,只见上面坐着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娘子,那双眉眼生的尤其好看,他纵横风月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如春水温软的眸子。 当即,许秋便觉得自个的心都酥了一半。 他脚步蹒跚的往前走了几步,他如今虽然醒了,可酒意尚存,脑中还如浆糊一般,什么都理麻不清,唯见美色,一时之间有些克制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来:“好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这话别说宋以歌黑了脸,傅宴山更是坐不住,自个娘子当着自己的面被人调戏,他觉得自个还没有大度到这个程度。 他霍然起身,极快的走过去,伸脚对着许秋的小腿便是狠狠地一踹,这一脚吃醋的傅将军并没有留任何的情面。 许秋不过是书生,哪里会是傅宴山的对手,当即嗷嗷惨叫一声后,整个人就以一种极其难看的姿势趴在了地面上,又滚回了水滩中。 痛意顺着小腿蔓延而上,许秋这个时候才略略回神,他满身狼狈的趴在地面上,恶狠狠地等着傅宴山:“你小子敢打我?” 傅宴山冷笑:“打你又如何?” “我就算将你给打死,也没人敢多说半句!”傅宴山恶狠狠地将话摞下,他眉眼虽生得好,但也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一身气势沉冷凛冽,许秋当即便被吓到。 至于傅宴山又哪里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句威胁之语。 许秋自然是不服输:“你可知小爷是谁?” “他不知你是谁,但我知。”宋以歌起身,走到许秋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美人虽冷着脸,却也有万般风情,他当即便讨好一笑:“小生似乎从未见过姑娘?” “没见过没关系,我知道你便行,说来咱们也算亲戚,只可惜那日我二姐姐出嫁,我有事不在府中,倒是不曾见到二姐夫,说来也算是我失礼。”宋以歌对着一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神,小厮立马机灵的跑过来,将人扶起来,坐到了凳子上。 他此刻一身湿淋淋的,再配上那一脸震惊的表情,怎么瞧着都有几分滑稽,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模样。 宋以歌拉着傅宴山的衣袖,重新走到位置上坐下。 “二姐夫可知今儿侯府中发生了什么?”宋以歌笑意温婉的问道。 许秋如今脑子倒是活络过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将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衣裳整理,然后又急急忙忙的行礼:“小生不知姑娘是淮阳候府的姑娘,刚才无意冒犯,不过是醉酒之后的几句戏言罢了,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息怒。” “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二姐夫何必这般客气。”宋以歌微笑,“不过,我听二姐姐说,二姐夫因为没有中举一事,懊恼不已,正在府中温习书本,等着来年再战,可怎么我见着二姐夫的地方,同二姐姐所言的有些不太一样?” “原来那般地方也是可以温习书的?” 许秋见着自己被一个半大的女孩子训话,心中是尴尬不已,同时也有几分难堪,可偏偏侯府家大业大他根本不敢反驳,只能听之任之。 当初为了攀上侯府的这门婚事,他都无法想象当初自己到底付出怎样的代价,如今怎么可能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笑着正要赔不是,就听见宋以歌又道:“如今二姐姐才嫁过去多久,你就敢这般肆无忌惮,若等着日子一长,你岂不是还要宠妾灭妻?” “若是许公子不喜欢我二姐姐,说一声便是,我自领着我二姐姐同你和离,我们宋家姑娘别人求都求不来,又岂会死皮赖脸的扒着许公子不放?” 许秋被她说得是脸红脖子粗的,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能哆哆嗦嗦的站在那儿,应承着:“姑娘说的是,姑娘说得有理,等着小生回去一定改。” “只是不知如今,姑娘派人去……寻小生来,可是有事?” “瞧你这般模样,应该是在那等地厮混了许久吧,连如今金陵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大事都不知道?”宋以歌冷笑,面露几分冷戾。 许秋被吓得又哆嗦了一下:“这些日子,小生过得的确混账了些,还请姑娘赐教。” 宋以歌道:“赐教不敢,只是许秋我要提点你一句——” “别以为如今我爹爹走了,宋家也就没落了,我宋家的姑娘,就能任由你作践欺负。”这一句,宋以歌是说的铿锵有力。 许秋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他当即口齿都有些不清:“……岳父……岳父走了吗?” “是啊,今儿便是我爹爹大丧,你为人女婿,不来奔丧过问也就罢了,竟然还在那等风月勾栏之地流连,二姐夫,我瞧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吧?” 045 何需低声下气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一席话说的许秋是腿脚一软,掩在衣袍下的双腿都在打颤。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的,终于将淮阳候府的娇小姐抱回了府中养着,谁知还没捂热乎了,老丈人便出了事。 谁不知道淮阳候府全靠宋顾生一人撑着,如今他走了,这个侯府无疑是成了一座荒宅。 许秋从原先的畏惧瑟缩,目光渐渐有了几分变化。 宋以歌瞧在眼中,只觉得齿冷。 她想着,纵然许秋和宋锦绣在没有任何的感情,可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归是不会这般绝情的,谁知……果然还是她经历的太少了些。 傅宴山便坐在宋以歌的身边,将她的变化仔细的瞧在眼中,就在许秋抬头的时候,傅宴山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短剑来,出了鞘,正放在手中摩擦着。 剑刃如雪,清**人。 许秋想起刚才傅宴山那般凶狠又咄咄逼人的眼神,他不安地站起来,理了理还有些褶皱的衣袍,打算玩一出先礼后兵:“不知这位公子是?” 傅宴山有时候不太喜欢读书人便是这么个原因,虚伪的要命,虽然他也不算个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了。 他漠然的抬头:“傅宴山。” “小生似乎未曾在金陵城中听过公子的大名,不知公子可有字?”许秋又彬彬有礼的再次问道。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不足挂齿。”傅宴山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 许秋脸上还来不及挂上三分轻蔑的笑意,就被宋以歌接下来的一番击的粉碎:“表哥是姑苏傅家的公子,也是我爹爹的嫡传弟子,二姐夫同我二姐姐成婚的时候,表哥正同父亲在外征战,你不识得,也是正常的。” 这话里话外可都将傅宴山的身份给交代了一个遍。 许秋又不是傻子,再言他能在金陵的文人圈子中混出些明堂来,自然是有自己过人的本领,如今听见宋以歌的话,他脑子中便立马有了一个大概。 他变脸就像是唱戏法一样,立马就带上了和善的微笑:“原来是傅将军,原先多有得罪,失礼失礼。” 傅宴山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挽,气势甚足:“许公子可真是太客气了。” 这话中有说不出的讥讽,可那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话。宋以歌不太爱听,随口敷衍了几句后,绿珠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伏在宋以歌耳旁说了几句。 宋以歌朝着她颔首,又侧脸小声同傅宴山说了句后,便起身:“二姐夫,我还有些事,恐怕不能招待你了,你就先和表哥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许秋哪敢驳了她的话,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一樽大佛坐着,他笑着点头应允。 宋以歌也不同他客气,带着绿珠极快的便走出了屋子,如今虽已入了深秋,可从云层中倾洒下来的日光却明媚的如同春日般,就连枝头树冠也是一片青绿,不见半分枯黄。 她跨过门槛,就见前头不远处枝叶繁茂的树下,站着一个身姿娉婷的女子,若非梳了妇人发髻,那身段窈窕倒也当得一个二八少女。 她走近,宋锦绣听见脚步声后这才慢慢转身:“七妹。” 她眉眼生得秀美,若单论其颜色许秋倒也与之相配,只是那品性……却是不敢恭维半分。不过如今瞧着她,宋以歌心中倒是升起几分别扭和愧疚来。 毕竟说起来,她所嫁非人,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二姐姐。”宋以歌过去,同她面对面的站着,少女眉眼温软恍若一池春水,那潋滟的水光就连她瞧着都有几分心旌摇荡。 宋锦绣不是宋横波那个傻子,宋以歌给了她三分颜色她便开染坊,她懂得收敛,也拿捏得了进退:“许久不见七妹,感觉七妹好像清减了许多。” “府中诸事繁忙,无人帮衬,难免清减了些。”宋以歌似真似假的抱怨,“不过好在如今兄长终于成婚,府中的大小事务,也可让嫂子接过去。” “如今嫂子便是咱们侯府的夫人了,自然是得接过这些府中这些庶务的,只是姐姐担心七妹,将所有的实权都交了好,会闲着不太习惯。”宋锦绣主动挨近宋以歌,挽住了她的臂弯,两人好像已经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忘得一干净,亲昵的如同宋以歌初初道来的时候,她们两姐妹还曾在月下谈心。 说来,她对宋锦绣并没多少姐妹感情,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也不过是瞧着她姓宋罢了。 宋以歌低头瞧着两人挽着的手,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石桌:“可要去那坐坐?” 宋锦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当即看也没看上一眼,便笑容满面的应了声。 等着两人过去坐下,绿珠将瓜果端上来后,宋锦绣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咱们何不进去?” 宋以歌道:“还不到时候,二姐姐该进去,我这个当妹妹的自然不会拦着的。” 这话说的宋锦绣心中是七上八下的,她不是傻子,能被宋以歌给糊弄住,这下不让她进,必定是有古怪的地方。 她心中一下子就戒备起来,与此同时目光一直也没从后面的屋子移开。 宋以歌低头剥着水果:“二姐似乎很好奇那里面有什么?或者坐着什么人?为什么我又不让二姐姐进去?” 她将问题一连串的说出来,也没惹得宋锦绣的脸色稍微好上一些。 她依旧警惕的睁着眼,手中的绣帕被她缠在手指上绞了又绞,她就知道宋以歌突然派人请她过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二姐这般好奇,不妨猜猜?”宋以歌见着宋锦绣不说话,干脆也将手中的水果摞下,从绿珠的手中接过了汗巾净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问道。 宋锦绣眉头微皱:“七妹知交这般多,二姐如何能知道。” “这人若非是二姐姐认识,我也不会让二姐来猜呀。”宋以歌提醒道。 这般话,不但没有让宋锦绣的那颗悬着的心落地,反而被提得高高的,只差没有直接从嗓子眼中蹦跶出来。 她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绣帕,感觉自己的蹙起的眉间都可以夹死一只小虫之类的,反正不管如何,她如今心中十分没底。 宋以歌叫她过来,也并非是为了为难她,见着她这般忧心忡忡的,便道:“是许秋。” 话音刚落,宋锦绣陡然起身,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宋以歌,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话,她想要快步上前去一探究竟,就被身后的宋以歌给拉住了手:“二姐。” 宋锦绣已经没了刚才的好脸色,先前伪装出来的姐妹和睦也在瞬间被她撕破,她整个人气势一下就变得十分压抑且有几分癫狂,更不用说语气到底如何:“七妹,你想做什么?” 宋以歌稍用了些巧力,便将宋锦绣拉了回来,她伸手按在宋锦绣的肩膀上,迫使她坐下:“也没什么,就是想同二姐姐说说二姐夫的事。” “这有什么好说的?”宋锦绣还是那般尖锐的样子,似乎只要宋以歌再说上一句,她就能立马跳起来,狠狠地咬住她的咽喉,让她在顷刻间毙命。 宋锦绣的眼神,太过凶狠了些。 宋以歌虽然瞧见,却并不太在意:“二姐,似乎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宋锦绣依旧是那般尖锐得不行的模样。 宋以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让她冷静下来:“我来不是为了和二姐姐吵架的,只是想同二姐姐说,不管你同我那位名义上的二姐夫如何,如今是爹爹的办白事的日子,许秋生为我侯府的女婿,焉有不出面的道理。” “所以?” “所以,我就让表哥帮我去找了找,我这位二姐夫是在哪温习书卷,就连自己岳父的白事都不能参加了,你猜最后表哥是在哪将人找着的?”宋以歌微微一笑,语气平静。 可听见宋锦绣的耳中,却不亚于嘲讽。 很快她的一双美眸中就蓄满了泪,不用宋以歌说,她都能知道傅宴山到底是在哪将人给找着的。 除了那倚红偎翠的勾栏院,还有什么地方能引的他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的。 只是她一直小心翼翼掩藏的事,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一时之间宋锦绣只觉得自己在宋以歌面前十分狼狈。 她们之间虽然说不上相争多年,却也是有一段时日了。见着她这般模样,宋以歌倒是也能将她的心思给揣测一个八九不离十的。 惹她哭,并非她这次的本意。 宋以歌从绿珠手中接过绣帕,递了过去,语气无奈:“二姐姐,你别哭了成不?”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宋锦绣那眼泪水更像是断线了的珠子似的,拼命地往下掉,纵然脸颊上尚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却在此刻显得有几分楚楚动人。 宋以歌没法,也只能听着宋锦绣在她面前哭着,好不容易等着她哭完,宋以歌才有气无力的扶着她的肩说道:“二姐,我来不是为了嘲讽你什么,而是想要同你说——” 宋锦绣没搭理她,继续低着头摸着眼角的泪水。 “你是我宋家的姑娘,纵然如今爹爹已经去了,可侯府却还在,你不必在许秋面前低声下气,伏低做小的,若是你觉得你和他真的过不下去,你们和离便是,我们宋家养一个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语毕,宋锦绣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的仰面,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宋以歌,触及到她眼中的一派温软时,才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 “嗯,真的。” 046 尘埃落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见到宋横波的时候,差不多都到了宋顾生安葬的时候,她扶着宋老夫人款款而来,一身白衣被她穿的摇曳生姿的。 不知引得多少少年郎红了脸。 因着许秋之事,如今宋锦绣对宋以歌有了几分好感和依赖,至于从前的那些是是非非,两人都十分明智的没有在提起半分,或者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这些日子是有说有笑的。至于许秋,在傅宴山的偶尔的武力压迫下,显得十分乖巧,日日跟在宋锦绣身后进出,显得妥帖温和。 今日,便是宋顾生安葬的日子。 宋老夫人见不得宋顾生的未寒的尸骨,本来清早时撑着身子过来打算同自己的儿子见上最后一面,谁知刚到灵堂,就哭得昏厥过去,为了宋老夫人安好,送葬的时候,她便派人知会了宋老夫人一声,就连宋横波也光明正大的借着宋老夫人生病的这个由头,赖在了荣福堂中。 宋以墨自然是知道的,对于这个四妹他的的确确也没多大的心思,听后也只是耸耸肩,表明自个知道,也未曾强求。 于是几人便扶棺离开了侯府。 他们出府的时候,白绸便在他们身后被秋风吹得微微晃动,像是在应和着什么一般。 差不多一年间,陛下已经接连损了两名大将,是以对淮阳候的这位弟子也是更加看重,虽不曾加官进爵封侯,但陛下却很是大手笔的给他在金陵中划了一处宅子,又将军权分给了一些。 傅宴山带走的,也大多都是老淮阳候的旧部。 宋锦绣已经同许秋回了府,至于宋横波则借着给宋老夫人侍疾的名头,又重新回到了侯府中,将她四姑娘的位置坐的是稳如泰山。 期间,宋以墨本想尽快将她给打发出去,给她一笔嫁妆,让她嫁人算了,可宋横波死活不肯,甚至是还将在重病的宋老夫人闹出了面,将宋以墨给她安排的婚事一一拦下,其目的真是再准确不过。 宋以墨站在荣福堂外,听着里面的一片欢声笑语嗤笑着。 就算是她们有心,也不看傅宴山瞧得上还是瞧不上。 已经搬出了淮阳候府的傅宴山的宅子,同宋府离得不远,几乎是出了门,拐个弯便可走到傅宴山的宅子。 此时,他正背手临窗而站。 秋风簌簌而来,贴着窗棂打转,最后便又顺着缝隙吹进了冷寂的书房。 风覃敲门进来,恭谨的走到屋子中央后垂首:“主子,您让属下找的人,属下已经找到了。” 傅宴山转身,下颌微扬:“将人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老妪身形有几分佝偻的走了进来,瞧着模样还有几分瘦骨嶙峋,不过面容倒是十分熟悉,傅宴山认了许久,才同往日那个慈眉善目的奶娘对上。 他迟疑了片刻后,开口:“月娘?” 老妪福身,泪水不断:“傅公子!” “你……”傅宴山拧起眉,“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根据他当时调查得知,月娘是同她的侄子一同回了老家,离开之前,不管是宋老夫人还是宋以歌都拿出了自个的体己钱给她,甚至宋以歌还怕她不习惯,又送了几个丫鬟过去服侍她。 为何不过半年不见,这人便能憔悴成这般模样。 月娘摸着眼泪,是哭得声泪俱下,她原先是跟着她的侄子回了老家,一开始他的侄子也十分孝顺她,只是他那媳妇儿不太喜欢她,她想着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了,反正自个手中有银钱也有丫鬟,可谁知道他们刚回到故乡安家落户之后,她那位好侄儿不知几次借故来骗她手中的银钱,她想着能帮补一些便是一些,便给了,谁知后面她那个侄子同他那个媳妇,竟然变本加厉,将她手中的银钱全部骗完之后,便将主意打在了她身边的丫鬟身上,几乎全都被那畜生给糟蹋了,或者是买进了青楼之中,有几个则被他送人给人做了妾,她自然是不同意的,后面她就被她侄媳妇儿关在了柴房里,每次残羹剩饭的伺候着,直到…… 直到前些日子,一群侍卫拿着宋家的手令从柴房中将她找到。 月娘面对着傅宴山的时候,只差没有哭得晕过去,好在被人劝住。 傅宴山揉了揉眉头,知道今儿自个是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手让人将月娘带了下来,还特地让管家买了几个婆子来,伺候月娘。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张被揉得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纸,拼命地安慰自己——他多的日子都等了,又何在乎这些时日? 再过半月,便要入冬了。 傅宴山是习武之人,身子底子好,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宋以歌的徽雪院中,却早就燃起了炭火。 是以当傅宴山刚踏进徽雪院的时候,就被那屋内的暖气给热出了一背汗。 他将披风解下,递到了绿珠的手中,整个目光中唯有坐在罗汉床上的那个只差没有将自己缩成一个团子的姑娘。 过了这个冬日,她便满十四了,在过一个冬日,她便及笄了,可以同他议亲了。 傅宴山倏然便觉得心中就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情绪来,火辣辣的几乎要将他的心肺燃烧殆尽,同时便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渴望,他几乎是贪婪的期翼着,这个日子更过的更快一些。 他过去,在宋以歌的面前坐下。 正在打算盘的少女,小心翼翼的从裹着她的大氅中抬起头来,磨磨蹭蹭的,隔了半日才说了一句:“你来了。” 在听见她声音的一霎,傅宴山便觉得心中累积了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愉悦的宛若春风轻抚。 他冷冽的眉眼稍加柔和:“还在算这些账本吗?” 听见这话,宋以歌心中便觉得有几分抑郁:“是啊,也不知父亲的私产怎么会这么多,不过倒也够支撑如今侯府的开销了。” “就是算了好几日,都还没算完,有些地方的账我也对不上。” 傅宴山瞧着她眼眶下都有了几分青黑,一时之间有了几分心疼:“若是算不完,慢慢来便是,又不是急着要,再言不是还有你长嫂吗?” 宋以歌叹气:“嫂嫂从不曾算过账本,偏生这些账本牵扯太多,太复杂,更不适合她,我也就只能自己包揽下来了。” “那还真是辛苦了。”傅宴山温声道,便让绿珠也拿了一个算盘上来,瞧见他的动作,宋以歌有几分意外,随即开口,“你要做什么?” 傅宴山将算盘拿在手中,轻轻一摇:“自然是帮你一起算,要不然你要算到何时何月?” 宋以歌听后,更加疑惑:“可我听说,你最近新接了一个什么,不是正忙着吗?” “小事罢了,不足挂齿。”傅宴山将袖子挽起来,露出了一截手腕来。 宋以歌不经意的抬眼,便瞧了一个正着,她几乎是在顷刻间就拧起了眉——真的很像了。 傅宴山自然知道宋以歌瞧见了,他不着痕迹的一收,又道:“你再瞧什么?” “没什么。”宋以歌摇摇头,突然间又觉得自己太过荒唐。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好事,全被自己占尽。 傅宴山手指修长,拨动算盘珠子的时候,显得十分好看,特别是当他专心致志的时候,更显得好看。 宋以歌顿时就无心算账了,她又不是什么六根清净的苦行僧,面对美色能没有半分的动摇,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间为傅宴山捏了一把汗,不是她瞧不起自个四姐,而是宋横波同他在一起,的的确确是高攀了。 “好瞧吗?”傅宴山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宋以歌顿时浑身就是一个激灵,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嗫喏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若是想悄悄瞧我,也将该将你目光收敛几分。”傅宴山同她玩笑道,“不过你身子好像不比宋兄好上多少,这还没入冬了,你这儿的火便升了起来。” 宋以歌笑了笑:“我同兄长一般,自幼身子骨便不太好,老毛病罢了,无需表哥挂念的。”说完,她便低头继续拨着算盘,生怕傅宴山又问起什么来。 见着她带着几分逃避的样,傅宴山倒是想起了正事来,他将算盘放下,同她道:“我这儿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听?” 宋以歌疑惑的抬眼:“什么?” “这些日子,我进出御书房,倒是听闻陛下和内阁的几位阁老正在商议你兄长的事。”傅宴山慢条斯理的说道。 如今傅宴山也算是天子近臣,颇得宠信那类,能听到陛下同阁老的商议倒也不奇怪。 宋以歌其实如今对朝中之事不太感兴趣,可这事如果和宋以墨挂钩,她就算没什么兴趣,那也是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的:“他们商议了什么?” “侯爷是战死在沙场上的,又只有宋兄这么一个子嗣,你觉得咱们宅心仁厚的陛下不该宽慰宽慰吗?” 听他这说着宅心仁厚这几个字,宋以歌莫名的就感觉到了暗含在讥讽,她心头颤了颤,决定不过问,直接问道:“嗯?然后了?” 047 闲散官职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许是入了秋,天色黑的也比平常要快些。 小几上已经点了将烛火点燃,灯火如豆,在窗扉上倒映出两人大概的一个轮廓。 宋以歌垂着眼睑,回想起刚才傅宴山的话。 他说:“陛下近日在琢磨着,要不要给你兄长一个闲散的官职,林阁老倒是提议将你兄长送入翰林院中,你也知翰林院中闲散的官还挺多的,另一位却是建议你兄长去国子监。” “你也知,翰林院大多数都是为了日后进内阁的。” “况且你兄长又有爵位在身,官职自然不可能给得太低,最起码也该是个从五品。” 宋以歌歪着头想了想:“翰林院的从五品应该是侍讲学士,而国子监只有从四品祭酒和正六品司业,司业倒也还好,兄长的身子应该能支持住,只是怕有些学子太过闹腾,说来倒是翰林院要更悠闲些。” 傅宴山听后,笑着颔首:“的确。” 宋以歌笑着眯了眼:“你也觉得翰林院比较适合兄长对吗?” “嗯。”迎着她的笑颜,傅宴山眉眼舒展的颔首,算是认同了宋以歌的说法,等着将这事同她说完,傅宴山抬头看了眼天色。 如今黄昏已经过去,傍晚降临,月色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似在昭示着明儿也是个晴朗的日子。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傅宴山道,“这些账本你若是算不完,那便等着我有空过来同你一起算吧,反正也不着急。” 宋以歌低头看了眼,自个才算到一半的账本,笑着掩卷:“好,我送你到影壁那吧。” “不用,我对宋府也挺熟悉的,又何必专门麻烦你,再言如今夜深,外面凉,你身子不好,还是呆在屋内休息吧。”傅宴山温声道。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和,倒让宋以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习惯,她错愕的仰起头,看着傅宴山,脸色有几分愣怔,可还是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就像以前,她还是林璎珞的时候,她对着沈檀便也是这般,听之任之,乖巧的不得了。 傅宴山瞧着,便觉得手心中有几分痒,他想要伸手像原先的时候,去摸摸她的头,却还是被理智给制止住。 他低头望着宋以歌,沉默了半日后,这才道:“那我今儿便先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别太累了,如今淮阳候府上下还得靠你打点。” 宋以歌点头:“我明白。” 如今天色是越发冷了。 白日起身的时候,宋以歌在庭院外被冷风飕飕的吹得骨子里都觉得发冷,就连呵出的气,似乎也变成了一团白气,在眼前缓慢的消散。 绿珠担忧她身子,便又在她的身上加了一件披风给她御寒。 宋以歌低垂着眉眼瞧着绿珠正给她系衣领子:“是不是觉得我如今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姑娘又在说什么浑话了。”绿珠笑盈盈的抬头,“姑娘好着了,又聪明又能干的,奴婢们羡慕都来不及了,又如何会觉得姑娘不中用?” 宋以歌笑:“你这丫头今儿是吃了蜜吗?小嘴这么甜?” 绿珠道:“姑娘如今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小嘴自然是要甜些的,莫要再同老夫人发生争执了。” 说到这事,宋以歌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她叹了口气:“并非是我想要同祖母发生争执,而是祖母有些事,做得的确太欠考虑了。” “如今兄长和嫂嫂才新婚多久,她就像鬼迷心窍了似的,想要给兄长的房中塞人?也不瞧瞧,如今嫂嫂可是她能招惹的。”宋以歌带了几分抱怨,“如今淮阳候府式微,许多事还得靠外力,得罪了嫂嫂,可有什么好处吗?” “除了能给兄长添几分不痛快之外,还能做什么?”说完,宋以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将语气中的埋怨给收敛起来,“如今祖母身子骨不太好,记得将最好的炭先紧着祖母那送,其次是兄长那,我这儿倒是无所谓,没这么多的讲究。” 绿珠福身:“奴婢知道。” “对了。”宋以歌又道,“我好些日子没有过问庄府的事了,如今庄府如何?庄老夫人和庄姑娘可还好?府中银钱是否够用?她们孤儿寡母的可得好生照料着。” 绿珠叹气:“姑娘你这心可真不是一般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想着庄府的事。” “一码事贵一码事。”宋以歌道,拍了下绿珠的手,“走吧。” 去到荣福堂的时候,不单宋横波在,就连许生也在。 宋以歌侧了侧身子,对着守门的几名丫鬟摇摇头,便退到了屋外,站在门廊下。 门廊通风,没一会儿宋以歌便被这风给吹得手脚冰凉的。 绿珠有些看不下去,便上前几步,伏在她的耳边说道:“姑娘不若进里面去等吧?” 宋以歌摇头:“不了,我想同许家表哥单独说几句话。” 这厢话音刚落,许生便笑着挑着门帘出来,药箱被他身后的小童提在手中,他面容温和的看着她:“不是宋表妹想同许某说些什么?” 秋风将她的小脸吹得有些惨白,想必是畏寒的缘故,许生正要挑帘子让她进去,就见她指了指庭院外的一处石桌:“许表哥身强体壮的,想必不会畏惧这区区秋风吧?” 许生摇头:“我自然是不畏惧的,不过表妹就不一定了。” “这就不劳许表哥担心了。”宋以歌侧目又同绿珠道,“你去温一壶酒来。” 语毕,她便率先走向了庭院中,铺着几片落叶的石桌。 许生悠闲地跟在她身后,取笑道:“宋表妹翻脸倒是挺快的,有用的时候,便是许家表哥,没用的时候,便冷冷淡淡的一句许公子,就将我给打发了。” 虽然许生这说的是事实,可宋以歌听来,却不免有几分心虚。 她率先落座,石椅冰凉,她不太适应的皱了眉,没说话一直等着绿珠将酒温来后,这才亲手替他倒了一盏,笑道:“我敬表哥一杯,如今天凉,表哥还是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许生虽然平日不太好酒,偶尔兴致来时,也会喝上几口。 他落落大方的接过,一口便饮尽了。 宋以歌则是将那温酒当成手炉,小小的抿上一口后,便用来当手炉抱着。 他瞥见她的有几分惨白的脸色,纵然心中有些别样的情绪,可还是道:“有什么事直言便是,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 “倒也不是客气问题,而是我还未想好,要如何说。”宋以歌道。 许生道:“直言便是。” 宋以歌又在心中琢磨了一会儿,才抬眼目光平静疏离的瞧着许生,许是她眼中的感情太过冷淡,许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直觉不喜,心中也有几分荒谬。 “我祖母倒是能不能挺过这个冬日?”说完,宋以歌见着许生笑着便要张嘴作答,又道,“我不是什么傻子,表哥也用不着敷衍我,直言便好,我受得住。” 许生脸上的笑在瞬间就淡了下来,这下敛着眉眼的换成了是他。 两人之间一片沉寂。 宋以歌倒也不急,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酒,等着许生的作答。 良久后,许生才故作轻松地一笑:“听你这么一说,便明白你是有些日子,没来看老夫人了,如今她精神奕奕的,哪有半分颓唐之势,是你呀,多想了!” “是不是我多想,这点你我心知肚明。如今祖母这般精神,焉知不是回光返照?”宋以歌反问言之凿凿的,倒让许生一下子就晃了神。 在宋老夫人一事上,他的确是说了谎,也骗了所有的人。 如今府中淮阳候才刚走,若是宋老夫人又倒下,只怕是个人都想在侯府的头上踩上一脚,这金陵城本就是这般炎凉,而且最主要,他怕她受不住这个打击。 许生听后失笑:“你乱想什么,老夫人身子骨好得很,再活几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是吗?”宋以歌不见半分欣喜,反而冷静至极的反问。 这般一来,许生觉得自个心神都有几分慌乱,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是啊,老夫人好着了,你就别乱想了。” “你自个身子都不太好,你又何必这般担心他人?” 宋以歌耸肩一笑:“看来表哥的确是不太愿意同我说实话,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出府。” “不用。”许生出声制止,“我还要去清风院瞧瞧你兄长了。” “嗯,请便。”宋以歌冷冷淡淡的起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如今屋子也燃了火,一进屋便感觉屋内温暖的宛若春日般,就连僵硬的手脚也慢慢的有了几分知觉,已然回温。 她揉搓了下僵硬的手指,这才进了内屋。 山水画屏上倒映出宋横波婀娜的身姿,玲珑有致,极具风韵。 宋以歌低头揉了揉也有几分僵硬的脸,这才端着温和的笑意绕过屏风走了进去:“以歌给祖母请安,四姐。” 宋横波眉眼盈盈的回眸:“七妹可算来了,也不知同许太医有什么好说的,竟然闲聊了半柱香?” “不过是问了些祖母的情况。” 048 这是怎么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药味从屏风后传来。闪舞 宋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已经将小厨房熬好的药给端了来,宋横波上前接过,纤纤玉指拈着药勺搅动了几下,热气从碗中冒出,她笑道:“七妹这话就不太对了,你若是担心祖母的情况,大可进来亲自过问过问祖母和我,去逮着许太医问算什么回事。” 宋以歌不欲与她争辩,她上前几步想到宋老夫人的床跟前去,却又被宋横波漫不经心的挡住了去路:“七妹这是心虚吗?不敢同四姐说话?” “难不成四姐懂医术?医术比许太医还要高明,既如此那我侯府庙小恐怕容不得四姐,不若我去求下许太医,让四姐入宫做个女医如何?”宋以歌停下脚步,冷着眼直视着宋横波。 宋横波被她的眼神震慑住,竟然不敢在移动半步,只能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药碗被宋以歌夺了去,坐在了宋老夫人的床头。 其实宋老夫人不太喜欢宋以歌,或者说她不太喜欢占据了她孙女身份的林璎珞,可就算是在不喜,宋老夫人还是极给宋以歌面子,并未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将宋以歌手中的药碗打碎,而是拧着眉咽下了。 宋横波回过神来,上前一两步,伸手想要从宋以歌手中将药碗抢过来,却被宋以歌一把拂开:“若是四姐在这儿显得无趣,不若回院子中歇息下,这有我便够了。” 宋横波自是不服气,当即一皱眉便道:“这些日子我都在祖母身边侍疾,祖母早就习惯了我伺候,恐怕七妹的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 “以前四姐在家庙中的时候,无法再祖母床跟前侍疾,祖母依旧好得很,怎么可能会离不开四姐了。”宋以歌转头看了眼绿珠,然后又笑吟吟的舀了一勺药,喂到了宋老夫人的嘴边,“祖母,您说是吧?” 宋老夫人不太清楚宋以歌想做什么,便没有什么表态。 宋横波一瞧,正要得意洋洋的还击的时候,绿珠一下子就将宋横波的双手扭在了身后,强硬的压着她的背,想要将她押出屋子去。 宋老夫人自然瞧见了,她怒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宋以歌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宋老夫人的手:“祖母,您身子不好,先将药给喝了吧。” 宋横波正要回头怒骂,却被一旁的丫鬟眼疾手快的将手绢塞到了她的嘴中去,导致宋横波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来。 等着宋横波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宋老夫人才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以歌淡淡道:“如今四姐也不小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了。” “你什么意思?”宋老夫人警惕的盯着她,警告道,“我告诉你,你若是要插手四姐儿的婚事,我是万万不准的。” “祖母你就放心吧,我还有沦落到要同宋横波抢夫君。”宋以歌说道,“再言,你这般说,就好像打定主意觉得傅将军瞧得上四姐一般。” “虽然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可傅将军瞧着不像是会听话的那种,四姐若是非要嫁过去,只怕日后有得苦头吃,当然我也只是提点提点祖母,并未有什么打算。”宋以歌笑着,“祖母身子不好,还是先将药喝了吧。” 宋老夫人面色低沉:“你若是来此不是为了此事,那是为了什么?” “我只想给祖母和四姐提点几句,清风院的事,还轮不到四姐来插手吧?”宋以歌冷冷道,“先不说四姐不过小辈,再言她一个庶出哪有什么脸面插手哥哥的房中事,竟然还打算将自个的贴身丫鬟送给哥哥,你说四姐这是哪来的这么大的脸面?” 宋老夫人听了,也狠狠地拧起了眉:“四姐儿插手墨哥儿的事?” 宋以歌神色轻松地点头:“是呀,四姐都快将自己院子中的姑娘给送了一个遍,祖母呀,四姐这般性子,可不怎么好?” “若是设身处地的想想,以后等着她成亲,我每隔一日,便往她夫君房中送一个歌美婢去,你觉得她心头是何滋味?况且如今哥哥和小嫂嫂还是新婚燕尔了。闪舞” “我知祖母向来疼爱四姐,可这般是不是太偏心了些?” 宋老夫人摇头,说:“我并未授意四姐儿给墨哥儿房中送过什么人。” “没有便是最好,既如此还请祖母多加劝劝四姐,与他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莫待有朝一日,自食苦果。”说完,宋以歌也恰好将碗中的药一滴不剩的喂完。 宋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还有……”宋以歌想了想,又道,“父亲亡故后,留下了一笔私产,如今由着傅将军转交给了我和兄长,因为本不算是宋家的姑娘,我便将我得那一份全都给了兄长,这事祖母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宋老夫人也思忖了会儿:“全都给了墨哥儿?” “是。” “那二姐儿和四姐儿……” 话未说完,就被宋以歌打断:“祖母,这些都是父亲的私产,父亲临走时,曾叮嘱过傅将军,这些全都给我和兄长,至于二姐和四姐,想必您也知道父亲在时的态度。” “您也不愿父亲走都走的不安心吧?”宋以歌微微一笑,“再言,兄长是如今淮阳候府的侯爷,这些给兄长是理所应当的呀,祖母又何必在意这般多。” 听见宋以歌这般说,宋老夫人也觉得甚是有理,宋以墨是他们老宋家唯一的男丁,给他不是正好吗? 至于四姐儿……日后等着她出嫁多补偿一些便是了。 思至此,宋老夫人的脸色也和缓下来,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我就知姐儿是个懂事的。” 懂事一词,她可真是不敢当的,不过是明白自个到底有几斤几两重罢了。 不过见着宋老夫人脸色和缓之后,她又道:“还有一事,以歌想要禀明祖母。” “说吧。” 宋以歌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说辞后,才缓缓出口:“我知祖母这些日子的意思,想要四姐同傅将军培养培养感情,可是祖母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如今我们这番做派,倒像是要倒贴上去般。” “况且四姐姐有些举动,实在是太过出格了些。而且如今傅将军正得圣宠,想必日后定能功成名就,四姐出身不高,傅家不一定瞧得上,祖母还是先敲打为好,免得日后丢了淮阳候府的脸面。”说着,宋以歌便挑了几件这些日子宋横波所做之事,粗略的给宋老夫人说了一遍。 宋老夫人虽是宠爱宋横波,但更加重视却是淮阳候府的脸面。 听后,她皱了眉:“今日起,你便让四姐儿搬到我这儿住,没我的允许,我不会再让她出府半步的。” 见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宋以歌笑道:“若是祖母愿意出面,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将正事说了后,宋以歌又同宋老夫人闲聊几句,说了些府中的近事,却没有将傅宴山透露给她的事给宋老夫人说。 一直等到管事将账本送来,宋以歌这才起身离开。 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宋以歌才问道:“四姐如何?” 绿珠道:“四姑娘哭喊了一路,等到了院子的时候,一双眼都哭肿了,嗓子也有几分喑哑。” “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宋以歌疲倦的挥挥手,“你亲自跑一趟四姐那儿,再带几个丫鬟婆子去,将四姐的东西全搬到荣福堂去,以后四姐便在那侍奉祖母起居。” 绿珠也跟了些宋以歌日子,自然是明白这话后藏着的意思,她一愣,便道:“姑娘这是想要软禁四姑娘吗?” “软禁说不上,只是不想这个府中在被她弄的乌烟瘴气的。”宋以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真后悔当初怎么没将她送回家庙去。” 绿珠失笑:“事已至此,姑娘说这些也是没用的,奴婢这就去办。” 宋以歌疲倦的颔首,伸手捏上了鼻梁骨,转身望向了万里无云的苍穹。 清风院。 宋以歌打算回院子中看账本的时候,脚步一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宋以墨的院子。 她拢了拢衣领抬脚走了进去,便在院子中瞧见了许生的药童。 她疑惑的看向那药童:“你家大人还不曾走吗?” 药童摇头:“大人已经进去有许些时候了,一直没有出来。” 宋以歌不安地拧起了眉头:“不对呀,我在祖母那耽搁了这么久,你家大人应该早就替兄长诊好脉,带你回宫的。”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裙摆快步上了石阶,手刚刚挨近门环,便听见里面传来一两声细弱的哭声。 她顾不得什么礼节,猛地推门而进,秋风哗哗的灌入屋内,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白玉似的脸颊上,一双眼肿的就跟个桃子似的。 宋以歌愣住,不过很快就回了神,她跨过门槛几步上前,扶住了凌晴的手臂:“小嫂嫂,你这是怎么了?许太医了?” 凌晴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垂着头有气无力的往屏风后一指。 049 荒唐之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屏风后,只有一道剪影倒映在屏风上,轮廓有几分冷硬,并非是宋以墨那般柔和的秀致,宋以歌心中算是有了底。 她将心中翻覆上来的情绪压下,佯装平静的随着凌晴一起走到了床跟前去,原先还尚存几分血色的男子,如今正毫无声息的躺在床面上,整个人瞧上去单薄如纸,脸色极差。 许生正全神贯注的替他施针,露在外面的一截肌肤,苍白如雪,透着一种病弱的感觉。宋以歌突然有种不忍再看的心神摇曳而上,她偏头转了脸,对着那扇泼墨的屏风:“嫂嫂,我们还是先去外面等着吧。” 凌晴是个有主见的,可一碰着宋以墨的事,那些平日的主见荡然无存,她柔顺的任由宋以歌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她朝着外间走了去。 丫鬟极有颜色的泡了壶绿茶端上来。 茶香浅浅在鼻尖蔓延开,茶汤莹然清澈透亮,她淡定自若的模样似乎也感染了凌晴,她慢慢的也跟着沉了下去,学着宋以歌样子,将茶端过来低头喝了口。 热茶入口,却全然无味,就如同白水般,原先那压在心底的烦躁又再次升腾而起,她搁在茶几上的小手握紧,整个人几乎都笼在乌云之下。 宋以歌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小嫂嫂,哥哥的身子一向如此,这么多年都是这般熬过来的,这一次依旧不会有事的。” 凌晴也明白她是好意,她面色忧愁的点头,却不曾说上一句。 从宋以歌见着她开始,凌晴便是这副模样,不说话,只点头或者摇头。宋以歌觉得自个现在担忧的不仅仅只是宋以墨还得再加上一个凌晴才是。 若是她一直不开口说话,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便无法宣泄,甚至是等着宋以墨醒了,她都难以在开口说上一句。 宋以歌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用指尖勾着她的掌心:“嫂嫂,我同你说件事。” 凌晴疑惑的抬眼打量着她,似乎不太明白,如今宋以墨都成这般模样了,她没有半分担忧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个关头说事。 虽是满腹疑惑,可凌晴却没有开口问上半句,静静地聆听着宋以歌的话。 宋以歌低语道:“哥哥病重这件事,绝对不可以传到清风院以外的地方去,嫂嫂可明白?” 凌晴不解的蹙眉,终是开口说上了今儿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以墨病得这般重,我们需要去抓药。” “如今是非常时期,若是哥哥倒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觊觎着侯府和哥哥脚下的位置,所以嫂嫂,记得将清风院的丫鬟小厮般,都治好了。”宋以歌解释道。 凌晴颤声道:“可是阿墨如今病了,他需要抓药,到时候又如何能瞒天过海?” 宋以歌道:“哥哥身子一向都不太好,喝补药也是常有的事,若是有人问起,你说给哥哥抓些补药补身子便是,嫂嫂再过几日,圣旨便要下来,到时候不管兄长如何,必定是要起身去大堂迎圣旨的。” “可是他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凌晴担忧着,一双眸子又含满了泪。 宋以歌只能装作不见:“嫂嫂,如今父亲没了,可侯府还在了。” 这些道理凌晴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些事若是发生在旁人的身上,她自可明白安慰,可真当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自个的身上,其中的苦痛那些个滋味,旁人终究是难以体会。 或许,对他们而言,宋以墨就是个兄长,就是个侯爷,就是她凌晴的丈夫,可对她而言,宋以墨却是她的命。 若这世间再无宋以墨,便也没有凌晴这个人了。 宋以歌何尝不明白凌晴的担忧,她伸手握住了凌晴:“你要相信许太医的医术,兄长一定会转危为安的。” “这些日子,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照旧给我处置,你安心照顾哥哥便是,若是需要什么,你派人去徽雪院给我一声便可。” 凌晴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多谢妹妹体恤。” “他也是我兄长。”宋以歌低声道。 绿珠便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她颇为为难的站在她的跟前,脚步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等着宋以歌看过来的时候,绿珠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宋以歌扬眉:“何事?” 绿珠福身,赶忙道:“姑娘,凌府的大姑娘来了。” 凌月?宋以歌眨眨眼,说起来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到这位大姐姐了,她下意识的侧目往凌晴身上看去,见着她依旧坐在那抹着眼泪的时候,她正要出口的话顿了顿,说道:“大姐姐来了,我出去接她进来,这儿的事就多麻烦嫂嫂看着了。” 就算是有一段时日不见,凌月风采依旧,纵然她极力笑得温和,装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来,可她上挑的眼眉,却使得她带出了几分凛然的清傲来。 宋以歌过去的时候,凌月正站在影壁那,低声同身边的丫鬟说着话,听见脚步声后,这才抬眼冲着她微微一笑。 宋以歌自然而然的挽住了她的手:“大姐姐怎么想着这个时候来了?” “有些事要与你说说。”凌月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几分神秘,拉着她便往徽雪院中走去。 宋以歌哪里知道凌月这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自然也是顺从的跟着她一起走。 半路上,秋风起,枯黄的树叶从枝头零零飘落。 凌月仰面观望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就有句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话:“其实我是真的不太喜欢秋日。” “大姐姐,你这话是何意?”宋以歌虽然很想将前因后果联系一下,然后去揣度揣度凌月话中的含义,可到底她脑子有限,有些东西还真想不太出来,于是便也只能眼巴巴的问道。 凌月抬头揉了揉她的头顶,却还是小心的没有将她的发髻弄完:“你也不过是个局外人罢了。” “大姐姐?”宋以歌在此蹙眉,她总觉得今儿凌月好像说话,很是玄学。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凌月也不同宋以歌客气,自个脱了鞋履后,便上了罗汉床坐下,又让院子中的丫鬟去熬了一碗百合银耳羹来。 照她说法是,消火解热。 宋以歌低头望了望脚边摆着的火盆和手中抱着的手炉:“大姐姐,如今这么个日子,可不算太热吧。” 等凌月坐定后,她才缓声道:“前些日子,姑父陡然离世,我正在另一处庙中斋戒,是以错过了姑父大丧的日子。” “无事,父亲离世,都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就连丧事也未曾好好准备一番,匆匆的便让人下了葬。”说起这件事,宋以歌低了低头,掩住了眼中未曾波动的情绪。 凌月定定的瞧了宋以歌好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拉住了宋以歌的手:“以歌,我今儿来是有一事想同你说的,就是不知你肯不肯给我这么一个机会?” 宋以歌听闻,好奇的抬眼将凌月上下打量了一遍:“大姐姐,你我说话何曾这般客气过?” “也并非是我太过客气,而着实是因为我说的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个无稽之谈,我怕你不信。”凌月轻声道,一双眸子却充满了恳求的看着宋以歌。 宋以歌被她那双眼一瞧,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就点点头:“大姐姐请说便是。” “这算是个荒唐的事。”凌月说着,不太自在的伸手掳了掳耳边垂下去的长发,别在了耳后。 宋以歌听着却忽然来了兴趣,也不打断已经陷入了回忆中的凌月,自个低头喝了口热茶,权当暖暖身子。 凌月道:“歌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自然是记得的。”宋以歌点头,也忍不住跟着她的话回忆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还不等她全部回想起来,便听见凌月又道—— “其实那一日,我瞧见你是非常惊讶的,因为在此之前,我曾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原本是该死在那一年的冬日的,就同林府的那位姑娘,也就是秦王妃是同一日亡故的。” 宋以歌心头一惊,恍惚间似坠入了深渊般。 凌月却不曾觉察到宋以歌的惶恐和惊惶,继续道:“所以,那一日在马车中见了你,我才会忍不住对你示好,其实他们之前在金陵城中流传的关于我的消息有真有假,梦里我的确是个性子不太好的,架子大,盛气凌人的,我如今瞧着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宋以歌吞咽了一口口水,并不敢搭话,继续拼命地给自己灌着茶水。 正在说话的凌月,稍稍一顿,极快的又接道:“不过,我这些梦都是做的断断续续的,不太完整,不过唯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原本是不在了的。” 宋以歌被她说得浑身一个激灵,她勉勉强强一笑:“大姐姐可真会开玩笑。” 凌月听见,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就是那一眼,却让宋以歌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在她的面前无所遁形一般。 050 心如止水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凌月知道宋以歌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不过她也没有强求她能相信,她学着宋以歌的样子,低头喝了口热茶,润了润说的有些发干的喉咙。 茶水如今温度正适宜,一不留神她又多喝了几口,将茶水都喝尽了。 她神色莫名的一笑,将空空如也的茶盏摆下,宋以歌很有眼力的立马就给她续了一盏:“这茶是原先爹爹还未故去时,他的一位故友送的,金陵可极少有,算是稀品,而且这茶生在极寒之地,产量也少的厉害。” 凌月自然知道,原先很不凑巧她也喝过,许是在梦中的时候。 她笑了笑:“还想听故事吗?” “今儿大姐姐特地赶来,不就是为了给我说故事的吗?”宋以歌反问。 凌月颔首,拊掌大笑:“是呀,你若是不提醒,我倒是都忘了,又或许说到那,便不愿在往下说了。” “既然大姐姐曾在梦中能预知未来,想必自己的未来乃是金陵城的未来,大姐姐心中都是有数的吧。”宋以歌淡淡道,手心中不自觉的都出了一层汗。 若是以往凌月说这话,她大概会嗤之以鼻,不会相信的,可她却也并非是小以歌呀,她是重活了一遭,听此起来好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些却是实打实的。 换一种说法,她曾在梦中变成了林璎珞,又何尝不可以? 凌月神色微动,有几分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你信我?难道你不觉得我这些事荒唐的很吗?我梦中有所有人,唯独没有你,难道你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言大姐姐不是说,这些就当是给我说个故事吗?既然是故事又何必当真?”宋以歌漫不经心的反问,可心却是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听一听,乐一乐,这事便也就过去了。” 她打个比方,若是凌月和她一般,都是重回了这世间走上一遭,那为什么她原先的记忆中,并没有宋以歌的存在,甚至是还直言她同林璎珞是在同一日故去,若是没有她,那如今她为何又活生生的坐在这儿? 凌月神色顿然轻松下来:“也是,你就当一个笑话或者话本子听听就好,这些事我闷在心中太久,很想找个人说说。” “大姐姐,你说你的梦中没我,那你自己了?你和沈州又是怎么回事了?”宋以歌决定先绕过她,问了凌月自个的事。 凌月听见这个名字,似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几度抿唇,最后好像是下了决心同她道:“一段孽缘罢了。” 一段孽缘……短短的四个字,倒是让宋以歌嗅出了别样的意味来,可见着凌月不太愿意说,宋以歌也没再逼问,干脆又换了另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如此针对凌雪,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庶妹。” 凌月听见她的名字,有几分厌恶的一皱眉,说道:“我也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凌雪可不是个什么好货色,等着日后她可是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自然趁着现在她还未……”说了一半,凌月顿时住了嘴,她神情不太好的敷衍道,“反正她就是祸害,趁早远离,免得惹祸上身。” “如今她都被送上家庙了,远不远离有这么重要吗?”宋以歌低声一笑,凌月有几分辨不出她口气中的态度,只能含糊其辞的说道:“我可不认为凌雪会这般轻易的认命,等着吧,日后这个金陵城还有热闹可瞧了。” 宋以歌颔首:“那我拭目以待,不过大姐姐,你既然梦中能遇见这么多事,那不如你同我说说庄宴和唐衫姐姐吧。” “他们?”凌月想了想,半响一叹,“都是痴儿,就算今生不得善终,想必来世也能全了今生的愿吧。” 这话委实算不得多好。 宋以歌一听,便明了凌月其中的意思,她沉默半响,这才道:“就没有法子吗?” “天命终究是难违的。”凌月突然深吸一口气,抓住了宋以歌,神色悲戚,“曾经我以为,这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当不得真,直到那一次,侯爷出征我梦见了他的阵亡的消息,可那时候我已经在庙中清修,书信也传不出去,我一直都在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可等我回到金陵,却发现侯爷他……他真的没了。” 宋以歌愣住,全然没有想到凌月绕了这么一大个弯子,想同她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见着宋以歌没了声音,凌月更加愧疚,正想要道歉的时候,却感觉手一暖,原来是宋以歌握住了她:“父亲已经去了,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大姐姐你老实告诉我,我们宋府最后会如何?” 凌月听见这问题,倒是松了一口气:“有傅将军扶持着,虽说淮阳候府不如你父亲在时,那般威风显赫,但也算是金陵的权贵人家。” “那最后傅将军娶了谁?我四姐儿?” 凌月摇头,心中那一番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傅宴山……也不过是个假名罢了。 她望着宋以歌那双明亮温软的双眼,一时心软的不已,便又道:“傅将军终生未娶,只有一位亡妻。” “亡妻?”宋以歌一下子就拧了眉,“可傅宴山从未娶妻呀?” “有的。”凌宜十分坚定地点头,却没将林璎珞的名字给说出来,只能含糊道,“不过梦中的事,我也记不了这般多,只隐约记得,他为了他的亡妻,终生未娶。” 宋以歌沉默一下,轻轻道:“我明白了。” 凌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自个好像有些对不起她,又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至于你兄长更不用担心,你兄长和六妹,定能活到五六十岁,儿女双全,看然后着他们娶妻生子,功成名就。” 听见凌月这般说,宋以歌心中那一块大石头终究是落了地:“我明白了,今儿多谢大姐姐。” “这有什么好谢的,当初若是我重视一下,大概姑父也不会早早地就去了。”凌月到底还是心中有愧,“日后,你若是有什么拿捏不住地,前来问我便是。” 宋以歌笑着颔首:“说来,到底还有一事。” “五妹请说。” 三日后,宋以墨身子逐渐有了几分起色,宫中的圣旨也正好传来。 同傅宴山差的分毫不差,是陛下惯用的伎俩,将宋以墨打发去了翰林院,虽是一个芝麻官,但也聊胜于无。 宋以墨拿着手中的圣旨,一向温和秀雅的面庞,无喜无悲。 不过,他的官位倒是比她所想那般要高上一阶,虽然只是个闲散官职,但他们也算是心满意足。 等着接了圣旨回来,宋以歌突然想起了促成此事的大功臣——傅宴山。 宋以歌刚一跨进徽雪院,便扭头同绿珠笑道:“你可知傅将军平儿都喜欢用些什么?” 绿珠听后,掩唇一笑:“姑娘这是芳心动了吗?既然知道关心人儿了?真是可喜可贺了呀!向来侯爷九泉之下也不用担心了。” “胡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要感谢傅将军罢了,若没他从中周旋,这事哪有这么容易下来,翰林院可是用来天子近臣的地儿。”宋以歌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虽说兄长身子骨差,日后进不了内阁,可同他们接触接触,也算是好事。” “你说,我该不该去谢傅将军?” 绿珠听后,饶有兴致的一点头:“自然是应该的,就怕姑娘您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呀——山水之间也。” “乱说什么。”宋以歌倒是不见任何的羞赧,大大方方的任由绿珠打趣着,眉眼之间更是坦荡的不行,倒是先让绿珠消了几分兴致。 她觉得自个姑娘现在大概是真的心如止水,只差没有削发为尼了。 其实对着傅宴山,她心中并非是完全没有波动的,他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带着那人几分的影子,她每每见着,半夜之时必定是辗转难眠,又怎么可能真的心如止水,毫不在乎。 特别是最近每见那人一次,她心中就好像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剐着,就算再痛,也得忍着,也得不露分毫的清清淡淡的唤一句,傅将军。 她提着裙摆坐在罗汉床上,用手撑着头:“你瞧着让小厨房做几样,一会儿随我给傅将军送过去吧。” 绿珠福身:“是,奴婢这就去。” 她出府的时候,也不知宋横波从哪儿探得的消息,也不顾她的命令,直接从荣福堂跑了出来,在影壁那将她拦了一个正着。 对于这么一个四姐,宋以歌忍耐也早就到了一个限度,不过是瞧着如今还卧病在床的宋老夫人面子上,一直忍着。 宋以歌挥手,让丫鬟先将东西搬上了马车,这才回身懒洋洋的行了一礼:“四姐不在房中给祖母侍疾,跑到这来做什么?” “若是四姐觉得,这府中的日子比不得家庙清净舒服,今儿我倒是不介意,让管事变便送你回去呆着,什么时候将性子磨练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更新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关于更新需要延后几天,前面剧情需要做一些调整,后期的剧情也需要大改一下! 大概最迟会在29号或者下个月恢复更新~谢谢一直支持的小可爱们~笔芯ღ(´・ᴗ・`)《画堂姝色》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51 眼光不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此时,影壁那杵着许多人,虽说都是自家养着的奴才,可宋以歌到底是想要顾念着宋横波这位小主子的面子,不太愿在此时与她为难,冷言冷语的摞下一句话后,便想要离开,却是冷不丁被宋横波又逮住了手腕。 许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缘故,宋横波的掌心中如今还带着热气,热腾腾的,亦有些黏糊。这让一向喜欢干净清爽的宋以歌颇为不喜,饶是再不喜,宋以歌也做不出拂了她颜面的事。 如今虽还是在府中,可她们正对着的就是宋府的大门,若是被有心人给瞧了去,改日拿着在那些市井街巷的流传,那她宋府的颜面,到底还要不要了? 宋以歌心中忍着气,她伸手不着痕迹的将她的手给挣开,笼在了袖子中:“四姐姐,你若是没什么事,七妹便先走了。” 宋横波紧紧地抿着唇,不愿说,可步子还是坚定不移的上前,拦在了她的面前,阻了她的去路。 许是这些日子被宋老夫人提点过,宋横波倒是比之以往少了些张扬跋扈,多了几分宋锦绣的温婉动人,可这些却也不足以掩盖住她的本质,何况是傅宴山那个贼精的家伙。 “若是四姐姐不说,那七妹便先走一步了。”言罢,宋以歌欲要转身,就在她步子微移的时候,听见了身后宋横波的声音—— “七妹,我也想去。” “四姐想去哪?”宋以歌侧着身子,容色淡淡的问道,许是这些日子操持府中庶务的缘故,宋横波觉得自个这个嫡妹,比之原先又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气势。 同傅宴山那人板着脸的时候,倒是有几分相似。 宋横波自然是被唬住了,她紧张的咽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虽是说不上有多警惕,可到底也是带着防备,她期期艾艾的开口:“我……我想去表……表哥那。” “表哥?”宋以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故作天真的歪头一笑,“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同唐沉公子有了交集,不过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唐公子是你表哥,怎么说也不会将你拦在唐府大门不让进的。”挥挥手,宋以歌便让身旁的丫鬟小厮去给宋横波准备马车。 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宋横波已经被宋以歌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激怒,她又上前一步,紧紧地扣住了宋以歌的手腕,低吼道:“宋以歌,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我要去见的是表哥!是我的未婚夫婿。” 不得不说,宋以歌还是被宋横波那未婚夫婿四个字给吓了一跳。 虽说,前段时日,她的的确确同祖母表达了想与傅宴山退婚的想法,可退婚也不是说着玩,口头上说一句退婚便退了,同样结亲也是一样的道理。 那是得正儿八经的登门,以示礼数周全。 私底下,她虽同意了宋老夫人将宋横波送过去,但她们说是一回事,傅宴山同不同意这桩婚事又是另一回事。 她今儿若是贸贸然的将宋横波给带了去,估摸着,她连大门都进不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都是有这么一种想法,依照着傅宴山的德性,绝对做得出。 她顿时就头疼起来,想要揉一揉额头,但转念一想,这儿还有人瞧着,也只能悻悻的将手放下,另一只手早就挣脱了宋横波的拉扯,她沉着脸,倒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四姐,你如今能从家庙回来,是因为祖母要你在她跟前侍疾的,而不是让你跟着谁的身后跑,你若是不愿,我今儿便将你送回家庙去,将四姐给接回来。” “反正你同四姐都是祖母的庶孙女,想必祖母也不会太过在乎,到底是谁在她跟前伺候。”宋以歌板着脸唬人,也是有一套的,不过她话中的可信度……但凡宋横波稍微有些脑子,就绝不会相信。 可偏偏这人,还是被一句家庙给糊弄的六神无主的,趁机宋以歌一拉绿珠,急急忙忙的就出了府,那模样活像身后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东西在追赶一样。 直到宋以歌登上了马车,宋横波这才回了神。 她急急忙忙的提着裙摆想要追出去,可没跑两步,就被一旁的婆子丫鬟拦下,眼睁睁的瞧着大门在自己的门前被关上,半分缝隙都不曾留有。 “你们是在干什么?”宋横波愤怒至极的大吼一声,眼眶都有了几分微红,只是唯一不变的,却依旧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这些丫鬟都是宋以歌亲手带出来的,对这个府上的四姑娘虽然尊重,却还没到了不敢碰她半分的地步。 其中为首的一位丫鬟垂眼道:“四姑娘从荣福堂出来的时日也不短了,你们将四姑娘给老夫人送回去吧。” “放肆!我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竟然敢这般对我?信不信我将你们全部发卖出府的!”虽说是庶女,但宋横波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她在府中的日子,一向都过得甚是滋润,就连宋以歌那个嫡女,也得时不时地捧着她,这些下人们凭什么这般嚣张。 可那丫鬟就像没有听见宋横波的咆哮般,轻飘飘的只说了句:“将四姑娘带回荣福堂吧,想必老夫人也该着急了。” “是。” 任凭宋横波如何嘶吼,叫喊,那群丫鬟婆子就像没听见似的,该如何做还是如何,可谓十分不近人情。 本来宋横波以为自己吼两嗓子,挣扎一下,可能还会有丫鬟小厮跳出去,将她救出去,可直到她被这些人粗鲁的押到荣福堂的时候,这才发现原先这个宋府早就不是她所以为那个地方。 这也是宋横波第一次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她瑟瑟发抖坐在大堂冰凉的地面上,面前是掩着的房门,可就是这么一扇轻轻一推,便能出去的地儿,却好像阻隔了她所有的光亮。 此刻,她正身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四周寒凉。 她坐在地上的身子慢慢的抖动着,然后一点点的蜷缩起来,浑身散着冷意。 绿珠扶着宋以歌踩在凳子上从马车下来。 虽说如今已经将近初冬,可头顶的日光却非常好,亮堂的厉害。 她仰面看着高悬在头顶的牌匾,上书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傅府。 绿珠也不太明白自家姑娘怎么看一个牌匾能看这么久,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宋以歌的衣袖,提醒道:“姑娘,您已经在这儿站的够久了。” 听见提醒,宋以歌稍微回了神,垂下眼皮子笑着:“怪不得四姐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嫁给傅宴山,你瞧这儿,如今傅宴山也不过是小小将军罢了,竟然便有如此荣宠,你说若是谁日后成了他的夫人,那等着她的岂不是泼天的富贵?” “姑娘这话是何意?”绿珠迟疑了会儿,才缓声问道。 宋以歌笑了下:“就是突然明白了四姐的执念从何而来。” “不得不承认,她这人虽然不怎么着调,可看夫君的眼光却还是不错的。”宋以歌说着侧目一笑,“走吧,我们进去。” 绿珠跟在她的身后鼓了鼓腮帮子,觉得自己姑娘说得还是不太对,明明傅宴山该是姑娘她的夫婿才对,怎么一晃眼就换成了四姑娘? 守门的小厮是早就认得宋以歌的,见着她来,也知道这两人弯弯绕绕的那一段往事,是以非常和颜悦色的说道:“往日这个时辰将军应该是在练武场,不过今儿将军有事,想必这时候是在书房。” “奴才这就领宋姑娘去。” 宋以歌颔首:“麻烦了。” 傅宴山面无表情的看着瑟瑟发抖的站在屋中的妇人,指了指她身后凳子:“坐吧,在我这儿不必这般拘束。” 月娘隐约记起,周边的婆子丫鬟对这个男子的敬畏,她脸上扯开一抹笑,福身道:“月娘见过将军,这些日子月娘都在屋中静养,还不曾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她本就是宋府出来的,规矩也可以说是极好的。 “救命之恩说不上,不过也是有事相求罢了。”傅宴山语气极淡的同她说道,瞧着她脸色比起刚来的那几日已经恢复了些血气,心中倒也点点头,觉得一会儿应该不会再出事。 月娘道:“将军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宴山目光轻描淡写的从月娘的身上掠过,然后看向了窗扇的庭院外的日光脉脉:“宋以歌,想必月娘对这个名字熟悉吧。” 月娘有几分惊讶,但想着这人也是宋以歌的未婚夫君,倒也没想多少,便又再次点头:“老奴是她的奶娘,对姑娘自然很熟悉,不知将军想知道什么?” 傅宴山将目光转了回来,继续落在了月娘的身上,可当他说完之后,月娘的脸色却在陡然之间一派苍白。 他说,林璎珞。 月娘的身子止不住的往后倒退了数步,眼中除了震惊外还有绝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打算守一辈子的秘密,怎么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人给知道了? 052 诚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日光从窗棂洒下,以一种极明丽的姿态将临窗而坐的那个男子全都包裹进去,瞧着倒是有了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可落在月娘的眼中,却恍似从地狱中爬来的妖魔,她惊慌失措的看了傅宴山一眼,就决定转身磕磕绊绊的往庭院中跑去。 傅宴山对于这妇人的愚蠢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淡漠的撇开脸,隐在暗处的风覃执剑轻而易举的就挡住了月娘的去路。 一瞧着逼近眼前明亮的剑身,月娘控制着自己已经涌上喉咙眼的尖叫,身子颤着慢慢的在地面上蹲下:“求求将军,不要杀了老奴。” 傅宴山挥手,让风覃退下,淡漠的开口:“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月娘跪在地上,双手撑在地面上趴着转身,不停地磕头:“还请将军恕罪,老奴实在是听不懂将军是在说什么?我家姑娘是宋侯府的七姑娘没错,可林家的丫头,老奴怎么会知道?” 傅宴山嗤笑:“你不会以为我手上没证据,就直接提了你来问话吧。” 月娘听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难道不是?” 在她的认知中,如果傅宴山手中有证据,又何必来找她说这些话,自个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傅宴山倒也不瞒她,直言道:“还想再确认一下罢了。” “不过瞧你这般神态,我倒是觉得已经不用问了,毕竟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傅宴山淡淡道,“宋以歌就是林璎珞吧。” 语毕,月娘绝望的闭上了眼,浑身发冷,身体更是宛若一滩烂泥倏然就滑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她伏在那,又哭又笑的捶地。 傅宴山没有耐心听她这些念叨,又道:“这事除了我还有谁知道,或者说你曾把这事告诉过谁?” 月娘摇晃着脑袋,神色如今瞧着倒是隐隐有了几分不清楚。 傅宴山又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说一个名字,你就回答一下。”言罢,也不看月娘的反应,便直接念着,“宋锦绣。” 月娘毫无反应。 傅宴山了然的颔首,又道:“宋横波、宋以歌……”一连说了几个名字,她唯有在听见宋以歌名字的时候,有了几分反应,他心中又清楚几分,故意又随笔说了几个名字来混淆她的思绪,等着月娘神色已然平静下来后,傅宴山眉间一拧,声音更是恍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宋老夫人。” 月娘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珠子终于是有了强烈的波动,她嘴蠕动了几下后,终是出了声:“没有。” 她否定的太过惊惶,连带着声音都带出嘶哑。 傅宴山微微一笑,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眼角倏然就变得柔和起来:“我明白了。” 这话音一落,守在月娘身后防止她逃跑的风覃也陡然消失,连带着令她产生恐惧的长剑,月娘面对着傅宴山的时候,本就慌乱无比,如今感受到后面压迫的气息消失,她也顾不得身子僵硬,极快的扭转了身子,在没有看见他的时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身手灵活的根本不像先前那个柔弱的妇人。 傅宴山没有在管月娘,目光一直躲在窗扇之后,悄悄地注视着那抹出现在庭院一角的身影,虽说面貌已改,但神态却依旧是他曾经最熟悉的人。 他抓着窗棂的手不断地收紧,同时也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吓着她,这种事还是循环渐进的好。 刚一进庭院,宋以歌便瞧见坐在窗扇之后的身影。 她有些惊慌的将目光移开,也不知该看向何处后,便低垂了眼看着面前的路径,只是隐隐约的觉得,此处庭院有几分熟悉。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随着小厮上了石阶,还未站稳,一道劲风迎面扑了过来。 就在那人要扑过来之际,面前的小厮已经一把捉住了那妇人的衣领:“你是何人,竟敢在将军的书房乱窜奔走?” 妇人低着头,头发花白看上去极为憔悴:“请……请大人饶命。” 小厮凶狠的眯起了眼,他们都是傅宴山亲自挑选的,还有些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说句通俗些的,都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得,身上那凶相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就在小厮要让人将她拖出去的时候,另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却自他眼前一晃而过:“我怎么听着这人声音这般耳熟,好像是在那见过一样?” 说着,宋以歌便将她的脸给抬了起来。 顿时,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没有半分缓冲的撞入了一双惊诧的眸中:“奶娘?” 宋以歌声音不高不低,其实也没多少情绪的起伏,不过惊讶却是有的,她拂开小厮的手,亲自将奶娘给扶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奶娘伸手一下子就将鬓边的头发给弄了下来,遮住了脸,同时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半句话。 宋以歌没在寻问,而是将头抬起来,直直的看向了大门敞开的书房。 那里安静的毫无人气。 宋以歌将奶娘交到绿珠的手中:“你先扶着奶娘下去休息,我去见见傅将军。” “是。”绿珠应道。 她进去的时候,傅宴山已经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面前的信函上。 见着她傅宴山也只是淡淡的将面前的信件重新装回去,然后放在了手边的一摞书信中:“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宋以歌将手中给傅宴山做的糕点放在书案上的一角,她知傅宴山一些小习惯,可如今书房中除了他们也没其他人,除了眼前的这张桌子也没什么可以摆食盒的地儿。 有时候,她是真的傅宴山同沈檀挺像的。 原先在秦王府的时候,沈檀的书房也知是有一张桌子,剩下的除了书架也没什么了,干净又简单。 宋以歌将食盒打开,糕点的香味扑面而来:“自然是来感谢的。”说着,她便将绿珠她们做好的糕点给一一端了出来,“如今侯府式微,哪里比得上将军深得陛下宠信,想来府中也没什么玩意能入将军眼,便擅作主张让我房中的几个丫头给你做了些吃食来,权当谢礼。” 傅宴山不太爱吃甜食,唯一吃得下也是原先林璎珞做的海棠酥,原因也单单是因她也只会做这个,其余人做的他都不怎么吃得下。 所以当他瞧见占据他桌案的一圈糕点,没有半分食欲,只冷冷道:“我不喜甜食。” “不喜?”宋以歌可没料到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会被人这般直白的嫌弃,她秀眉一下子就拧了起来,“不对呀,我听绿珠说,你最最喜欢的便是这些了,原先在临安的时候,你日常吃的甜食,都是这些。” 傅宴山神色不改:“难不成就不许我的口味变一变?” 宋以歌摇头:“没。” 傅宴山瞧着她憋气的模样,也故意存了几分挑逗的心思,便说道:“你若真是有心,不若做一做我喜欢的甜食?” “你不是不喜欢吗?”宋以歌下意识的顶了回去。 “也不全是,偶尔还是会吃一些的。”傅宴山悠悠道,“比如,海棠酥,我就挺喜欢的。” 这三个字一出,宋以歌的眉头都快皱出褶子来,不知为何刚才傅宴山说的那句话,宋以歌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感觉这人就像是故意的。 可就算是故意,宋以歌也想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这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以歌将所有的心思都压下,笑道:“好呀,一会儿回去我便让她们给你做了送来。” “你既然是要感谢我,想来你亲手做的,意义应该更重大些吧。”傅宴山一句话便将她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了口中。 瞧他那样明白的就是笃定自己会做这玩意,可她自打成了宋以歌之后,就再也没下过厨房,他又怎么会…… 宋以歌在这儿思绪乱涌,可那人却依旧云淡风轻的好以整暇的看着她。 半响,宋以歌这才憋出了三个字:“我不会。” “那就学。”傅宴山微微笑起来,“反正宋七姑娘这般聪敏好学,想来也很快就能学会,三天如何?” 听见傅宴山的话,宋以歌这下算是彻底松了口气,她胡乱的点头应承:“三天足够了,那就请将军再等上三日。” 言罢,宋以歌便伸手想要将书案上的甜食给收回食盒中,却又被傅宴山给挡住了手,宋以歌抬眼看他,将不耐烦好生生的藏着掖着;“不知将军还有何事?” “这些。”傅宴山用眼神示意了下,“你不是送给我的吗?” 宋以歌道:“将军不是不喜甜食吗?” “嗯,留下。”傅宴山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可口吻却有种说不出强势,宋以歌听在耳中,想了想终究还是将手从那些甜食上移开,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案前。 傅宴山心中是止不住的发笑,可面上却端的极好:“还有事?” 宋以歌笑道:“自然是有的,我想问问将军,我奶娘怎么会在您的府上?” “偶然遇见,见着眼熟,就顺手救了。”傅宴山回答的冷淡,他挑眉看着宋以歌,那副模样似乎还在问,她有没有其他的事。 053 往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傅宴山的冷淡,宋以歌也不是第一天才领教。所以他这般冷淡的样子,宋以歌还真没放在心中,继续又问道:“顺手救了?那将军您去的地儿可还真是远。” 听着宋以歌阴阳怪气的调子,他几乎就在瞬间明白这人他到底是招惹到了哪一步,于是他便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我说给你听就是。” 宋以歌毫不客气的坐下,好以整暇的瞧着他。 这也不怪她非要弄得这般阴谋论,而是傅宴山这人,不得不让她心生防备。 等着人坐下,傅宴山倒也不急着开口,反而慢悠悠的让侍从泡了一壶茶端上来,茶香四溢开,傅宴山将茶往她的面前推了推:“这是雨前龙井,陛下赏赐的你尝尝。” 原先她还是林璎珞的时候,嘴就叼的不行,对于茶之一道,虽说算不上有多精通,但也品得出来,非好茶不入口。 直到她之后来成了宋以歌,她这才将自己的德性给改了些。 毕竟她这人没什么优点,唯有一点尚且还算不错,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淮阳候府的嫡女如何能同往日在金陵城中横着走的林家姑娘相提并论,是以当她成为宋以歌之后,对吃食住行便不再挑剔。 或许,她能适应得这般好,也同她死前被囚禁的那一段日子有几分关系。 人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其他的又何必在乎。 “说吧。”宋以歌淡淡的尝了一口后,便对着他开口,“我奶娘怎么回在你的府上?既然是在你的府上,又为何不将她给送回来?” “这事说来还算是复杂。”傅宴山道,“因为人不是我救的,而是我的手下,当年他随着我出入侯府,虽对你们侯府说不上多熟悉,但好歹也有几分印象,再加上你奶娘虽然被虐待,模样大改,可那口音却实打实是金陵这边的,我那侍从也是瞧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了是旧识。” “虐待?”宋以歌不敢相信的皱眉,“谁敢虐待她?她那将她接走的侄子?” 傅宴山平静的点头:“他们把人关在柴房中,就连你送给伺候她的丫鬟,也被那人全部卖了,有些卖去了大户人家,有些则坏了身子。” “坏了身子?”宋以歌反复咀嚼着,顿时心凉了半截。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是我毁了她们。” “不是你的错。”傅宴山板着一张脸纠正着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将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可我到底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若非我将她们送了过去,若非我轻而易举就点头放行,她们又怎么出事。”宋以歌脸往地面低着,瞧着自己露出裙摆的脚尖。 小小的,上面还绣了一朵娇嫩的花,似乎正在努力延伸着。 傅宴山最见不得便是她这般模样,他在心中叹了口气,绕过书案走过去,本想像从前那般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抚的,可手却在碰到她肩头的时候,顿时改了主意,那手也只落在了她的肩头,安慰似的拍了两下:“这事你无需自责,各人有命罢了。” “而且我已经派人去帮你将她们找回来了,若是你放心,这事便全权交给我处置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宋以歌倏然仰面,温软的眸中带上了泪光,一下子便令他的心不可遏制柔软起来。 他想,这丫头真的是他的克星。 可他却甘之如饴。 “真的吗?”宋以歌小心翼翼的问道。 傅宴山神色终于柔和了下来,他灼热的手掌心贴在她的肩膀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话……宋以歌不太理解的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不是傅宴山第一次帮她,可之前他们何曾有过这般暧昧的话。 但奶娘家乡离金陵路途遥远,单凭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将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唯有借助外力。 宋以歌一笑:“多谢表哥。” 傅宴山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没用的时候就是生疏至极的傅将军,又有用便是表哥,宋以歌你这个变脸可够快的。” 宋以歌脸皮其实挺厚的,若是旁的姑娘听见这话说不定早就羞红了脸,也唯有她坐在椅子上,淡定自若的笑道:“表哥说的是,这些表妹日后一定改。” 傅宴山挥挥手,笑了:“你奶娘大概便在旁的一处院子中,你过去瞧瞧吧,若是她愿意同你走,你便将她带回府中去。” “若是不愿留在这儿也行,我这儿刚好缺了管事的婆子。” 宋以歌明白傅宴山的考量,心头升起阵阵暖意。 她福身:“多谢表哥体谅。” 奶娘不愿意随她回去,宋以歌也不愿勉强。 这儿是傅宴山的府邸,左右她日后辛苦些多跑几次,替她打点打点,这日子也该比她随着她侄儿回去强。 况且傅宴山又是朝中新贵,指不定日后会飞黄腾达成什么样。 奶娘跟着他倒是在享福了。 回府之后,宋以歌将账本推在一边,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起来后这才想起傅宴山那人的要求,这便立马让绿珠她们去给她准备做海棠酥的原料,等着第二日她便挽着袖子亲自下了小厨。 原先的时候,她学会做海棠酥是为了讨沈檀的欢心。 那次大概是因为她俩吵架了,沈檀是真的被她给气急了,接连着好几日都不肯搭理她,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与她,更遑论像往日那般嘘寒问暖。 这日子一久,大家伙也都知道她同沈檀闹脾气,甚至是一些仗着自己稍有姿色的丫鬟,便敢对她冷言冷语的,没了往日的恭敬,在没几日她就被沈檀的母妃给传召进了宫。 他母妃是许氏出的姑娘,她中意的儿媳也应当是出自许氏,故而一直对自己不喜,甚至是还认为是她抢走了她侄女的位置,那日终于闻得他们俩夫妻吵架,趁着沈檀暂时离开金陵之际,将她弄进宫中,好生训诫了一番不说,甚至还想让沈檀将那位许姑娘给娶了。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可又拉不下脸面去和沈檀说,自个在屋中生闷气,生着生着身体就不太好了。 那时王府中又有许氏的眼线,知道她卧病在床那里会让沈檀知道,干脆狠下心将消息一封,彻底阻隔了她同沈檀之间的联系。 她那段时日真的是生不如死,什么滋味都尝遍了。 好在有小以歌陪着她,每日给她煎药,陪她说话,给她出主意,如何挽回沈檀的真心。 她那时候口头上虽是不屑一顾,真是隐隐还有冲动给父兄写信想同沈檀和离,可偶然之间瞧见沈檀同那位许家姑娘说话,心中的怒火瞬间又烧起来,觉得自个就算要离开,也该是风风光光的,怎么能不战而退? 最后,为了讨他欢心,她是一边跟身边的丫鬟学着做海棠酥,一边哭着将海棠酥做好,可怜巴巴的端到了书房去,不过她没敢进去,就在门廊下站着。 风一吹,冷的她全身发抖。 最后是沈檀看不下去,冷着一张脸出来,倚着门框站着,眉眼沉冷的紧:“给本王做吃食就这般委屈你了?” 她不说话,只是端着那一碟子模样十分丑的海棠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沈檀继续冷着脸:“你这般还有理了?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清楚。” 从她认识沈檀开始,何曾见过他对着她这般冷淡的模样,被他一说,她那个时候只觉得痛不欲生,心如刀绞般,鼓足了勇气,这才在沈檀冷淡的目光下,颤颤巍的开口:“王爷,你若是不喜妾身,说一声便是,妾身拿了和离书自会离去,你何苦这般折……” 话未说完,她就被沈檀给扯进了屋,然后又被沈檀给狠狠地教训一顿。 教训完后,她娇软的在他身边缠了几日,将人哄得眉开眼笑的,便又算和好如初。 只是许家的那位姑娘她没有问,后面隐约听说,她好像嫁去了临安,也是一大户人家,虽然不比得那种传承了百年的世族,但也不容小觑。 而今她重做海棠酥,心中却再也没有了当时那种隐蔽的欢喜。 第三日的时候,宋以歌终于将海棠酥有模有样的做了出来,只是那味道……按照绿珠说的,十分寻常,但可入口就是。 拎着食盒,宋以歌可一点都不觉得心虚。当年她做得比现在这个还差,沈檀那厮不也吃的挺欢快的吗?难不成他一个才刚有名气的小将军,口味能比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秦王还要在挑上三分吗? 所以当绿珠瞧着自家姑娘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时,忍不住小声提点了句:“姑娘,您还是稍微谦逊些。” 宋以歌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侧目同绿珠道:“是他自己指名道姓要吃我做的海棠酥的,又不是我故意的。” 绿珠叹气:“姑娘您这心眼就是太实诚了些,就算是奴婢们又如何,总不见得傅将军他能吃出来吧。” “没准儿了?”宋以歌道,“你瞧他那样,贼精贼精的,还不知那副好皮囊下,藏着多少花花肠子了。” 054 调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踏入那个被她戏称为花花肠子的将军的书房时,却发现书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一名清秀的书童站在书房外守着。 她将食盒随手搁在书案上,便折了身子回去,将刚刚才掩上的门推开,支着头瞧着那名书童:“你们将军去哪儿?” “将军如今还有些事要处理,劳烦姑娘现在这儿稍等片刻。”书童行礼,答得恭敬。 宋以歌却心有戚戚的回头看了眼,书房空旷安静,是个好去处,却并非是她该呆的地方,于是她又试探道:“我这儿等你们将军不太好吧?” 书童语气不改:“这是将军吩咐的,小的也不明白,将军还说了,书架子上有许多杂书,姑娘若是觉得无趣,可先看看书。” 宋以歌张张嘴,还想在说什么,书童却又抢先道:“将军说了,若是姑娘饿了,说一声就是,厨房中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吃食。” 这个主意是摆明了的。 书房等他,哪也不许去。 宋以歌就算是在不知情识趣,也隐隐约能猜到傅宴山玩这一手是为何。只是她并非小以歌,有些东西或许小以歌在乎,可她却不想在乎。 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门口退了回去。 瞧见她自个乖巧的就走,书童心中也紧接着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将门掩好,继续面无表情的守在书房门口,活像一樽门神。 折回了书房中,宋以歌也不知该做什么。 毕竟就算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是不该去乱动傅宴山的东西的,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秘密是最正常不过了,她若是不小心瞧见了,估摸着真的是上了贼船,下都下不来。 于是宋以歌便挽着袖子搬了一个凳子,放在书案前,准备坐上去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被她用食盒压在案上的一封信函。 不过那信函只露出了小小的一角,她担心食盒会弄脏那信函,便将食盒给拿了起来,准备将信函抽出来,放到地方去。 食盒拿开,那封信也露出了它的全貌来。 只见那信函上,写着一行大字,“秦王府。” 宋以歌眉心一跳,没人比她更清楚秦王府在如今代表着什么,那是一个无人敢说的禁忌。而和她更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定定的看着那封安稳摆在书案上的信,又想起前些日子来,她替那家伙执笔,也曾在他的信函中,见过她们林家的事。 他一个傅家所出的庶子,几乎未曾涉足过金陵,为何要这般关心秦王府和林家? 宋以歌只觉得现在心乱如麻,好像所有的解释,都已经在她这儿行不通。 傅宴山不过是个和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宋以歌将食盒往一旁移了移,伸手将搁在书案上的信函给拿了起来,万幸的是这封信他似乎已经看过,火漆已经被他给拆了,她很轻易的便将里面的信给拿了出来。 严格来说,这并不像信,倒是更像证据。 只是这些证据并不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单凭这些还不足以为秦王为林氏脱罪。 一时之间宋以歌心跳如擂,不太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一切,原来这世间还是有人记着秦王府记着她们林家吗? 可惜她只是一个内宅女子,对于前朝那些事知之甚少,就连忙都帮不上。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傅宴山不给他们拖后腿。 宋以歌强忍下自己跳跃的内心,将信重新给放了回去,恢复原样后就放到了它该放的位置。 也是在放置信函的过程中,宋以歌眼尖的又发现了一样东西。 她撑着身子看过去,就见书案上铺着一纸调令。 是傅宴山的调令。 宋以歌原先还有些雀跃的心思恍若坠入了冰窖之中。 他……要走吗? “兄长,你真要去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向来最注重礼仪的十一皇子在听闻傅宴山要离开金陵,去建宁驻守一年后,忍不住跳了起来。 傅宴山依旧很平静的喝着茶,点点头:“是我主动向陛下请缨的。” 沈州顺手就将手边的茶盏往干净的地面上一摔:“沈檀,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建宁是个什么地方吗?那里挨着福建啊,面朝着海啊!” “你要训练的是水师!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船上指挥作战的能力!”沈州叫着,一双眼充斥着怒气瞪他。 傅宴山依旧坐的稳如泰山,神色都不带半分变动,只淡淡道:“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沈州瞧着他那样,简直是恨不得将袖子挽起来,将他的头按在冷水中,好让他清醒清醒。 可沈州不敢。 他在沈檀的面前从来都是个怂包。 硬的玩不了,沈州只能深吸一口气,在傅宴山的面前蹲下,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摆,可怜兮兮的抽噎着:“兄长。” 傅宴山就连个眼色都吝啬施舍给他。 沈州却并不放弃,他执着的说道:“兄长,你知道建宁那有多危险吗?你面对的可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海盗。” “嗯,所以?”傅宴山极慢的问道。 沈州最怕他这般模样,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平和至极,可越是这般模样,沈州这才越觉得心中闷得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一般。 他执拗地又道:“朝中将军甚多,还有几位将军常年驻守福建一带,兄长您又何苦去。” 傅宴山终究是低头瞧了眼跪在他身边的弟弟,他是他一手带大的,感情甚笃。 他叹气,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阿州,如今在你面前的事临安傅家的三子,傅宴山,不再是那个生于皇室,出身显赫的沈檀。” “我若不去拼命,日后你又用什么去和他们争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沈州这下换了个地方扯着他的衣袖:“那我们不要好不好?” “傻。”傅宴山屈指弹了弹,“难道你没瞧见秦王府的前车之鉴吗?” “我记得你如今好像也有了喜欢的女子吧?”傅宴山又问。 沈州虽是害羞,却也还是当着傅宴山的面点点头。 傅宴山极淡的抿着嘴角笑起来:“那你想你所爱之人步上璎珞的后尘吗?” 沈州一听,瞬间浑身就打了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一大半,可饶是如此,他也不愿傅宴山去赴险。 他道:“那我们可以换个法子嘛!” “我不会有事的,阿州。”傅宴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惜命,因为这世上还有我没做完的事,在没有瞧见你登上皇位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沈州只觉得鼻尖酸涩的要命,泪水也朦朦胧胧的浮了上来:“那为什么兄长不愿自己做那个位置?” “心死了。”傅宴山负手,抬头望向了天边舒卷的云朵。 他回去到书房的时候,宋以歌正对着他那一纸调令看得专注,也不知是否要看出一朵花来。 这些东西是他故意留在这儿的,有些事有些话,他如今这个身份不太方便说出口,便只能借用这样的方式。 他一边跨过门槛走进去,一边低声咳了几下,将正在出神的宋以歌给吓了一跳。 她身子不自觉的一缩,抬头目光温软的看着他:“将军,你回来了。” “嗯。”他几步上前,站在了她的身后,低声问道,“你在瞧什么?” 被抓了一个正着,宋以歌心头也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很快的就笑着用手指了上去:“瞧这个呢!将军,你要离开金陵吗?” “皇命难违。”傅宴山说着,身子俯了下来,手依旧搭在椅背上,呼吸声已然近在咫尺,“怎么,不愿我去?” 她不太习惯同一个男子离得这般近,就好像那交颈鸳鸯般。 宋以歌的身子稍稍往另一边偏了偏,然后摇头,干巴巴的说道:“没,只是好奇,将军您才回金陵,怎么又忙着离开。”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宋以歌说话的时候都带上了敬语。 傅宴山笑了笑,目光往下一瞥,就落在了她的颈后,露出了一小截白白嫩嫩的肌肤来。 如今他虽是很想将名分给定了,可心中的那份理智,却将他的感情给压得死死的,教他如今半分念头都升不起来。 不过他并不担心她会跟人跑了。 他的璎珞,他自然是了解的。 傅宴山将身子站直,那灼热的呼吸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宋以歌立马就察觉到了,她倏然起身,同他将距离拉开:“将军,您要的海棠酥我已经做好送来了,那以歌便不打扰你了,告辞。” 语毕,宋以歌几乎是小跑着逃出了他的书房。 傅宴山背对着宋以歌低头不由得笑了出来,他的璎珞还是这般可爱。 回到府上,宋以歌还没走上两步,就被荣福堂那边的丫鬟给拦了一个正着。 宋以歌不傻,自然能猜到那边请她是为了什么事,不过她没想到这次不但宋横波没有沉住气,就连宋老夫人也开始坐不住。 她看向那拦住她的丫鬟,颇为兴致的压低声音问道:“你这儿为了拦我,等了多久?” 丫鬟摇头,嘴硬道:“奴婢不过是碰巧过来罢了。” 这话音刚落地,另一旁的小厮便插嘴道:“溪南自姑娘您出府后,便一直都在这儿守着。” 宋以歌的目光落在她被晒得有些通红的脸蛋上,笑了下:“走吧。” 055 婚姻大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荣福堂。 宋以歌去的时候,宋老夫人坐在正堂中喝茶,宋横波便跪着趴在老夫人的腿上,笑盈盈的转头看着她,其中的挑衅真的是在明显不过。 原先她便没有将宋横波放在眼中,如今她接管了淮阳候府自然更不会将她的挑衅放在心上。她同老夫人行礼问安后,才朝着宋横波福身:“四姐姐。” “七妹妹。”宋横波娇娇的笑着,一张小脸笑靥如花,极为惹人。 宋老夫人就好像瞧不见她们姐妹之间的暗潮涌动,闭着眼手中拈着一串佛珠:“歌儿。” “祖母。”宋老夫人没有让她坐,宋以歌自然得站着听训。 听见她的声音,宋老夫人拈着佛珠的手指一顿,睁了眼,那双眼冷冷淡淡的,就连平日的和善都不曾留下半分来,宋以歌唯有浅笑以对。 宋老夫人唤了她一声后,便又重新闭了眼,不再说话。 她不开口,宋以歌又哪里敢动,只能垂首站在屋中,神色冷淡,唯有伏在宋老夫人膝上的宋横波笑得花枝乱颤。 这是老夫人在帮宋横波撑腰,她明白。 这也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一日不去,这府中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做主。 真麻烦。宋以歌垂下眼,在心中想着,不过宋老夫人的这些伎俩,对付旁的娇娇女还可能管用,但对付她,却无关痛痒。 早些年,她还是秦王妃的时候,许氏经常趁着秦王不在,召她入宫陪伴,然后假借陪伴之名,让她顶着烈烈日光,在院子中站上几个时辰,直到快用晚膳了,那人才派出宫人将她唤进去,伺候她用膳,让她饥肠辘辘的回府。 所以相较起来,宋老夫人的这些手段实在是太过温和了。 宋老夫人闭着眼小憩了半个时辰后,这才再次睁开,当她的目光落在宋以歌的身上时,眼中倒是带了些赞许,可当她目光落在宋横波的身上时,又不由得变成叹息。 两人之中谁更优异,谁更适合那个位置,她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只是亲疏有别啊!宋老夫人瞧着宋以歌的目光渐渐地变成了可惜。 宋以歌自然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转变,不过她并不会点出来,而是继续沉默着等着宋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宋老夫人睁眼没多久,便开口:“歌儿,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同我说的话吗?” 自打宋老夫人识破了她的身份后,她们之间的说的话大约也就是围绕那几件事,如今宋横波伏于她膝,这般明显的意思,她又会如何不懂。 “知道。” 宋老夫人点点头:“你既然记得,这般好办了。”【¥@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这事我也与四姐儿说过了,如今四姐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前一个婚事也因你二姐儿的搅和黄了,这去家庙呆着也不是办法,刚好我想着咱们府同子瑕那孩子又有婚约,你觉得将你四姐许给子瑕如何?”宋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商量的口吻,可她那模样,却无一不在说,她是铁了心想要将宋横波塞到傅宴山的院子中去的。 宋以歌一笑:“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亲已经不再,理应由祖母和兄长商议决定。” 听见她的回答,宋老夫人虽然不太高兴她改了说辞,可还算是比较满意的点头,觉得这丫头还算是比较有眼色的。 毕竟这说辞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宋老夫人想要也不过是宋以歌这么一句话罢了,既然听到也就没有再留在这儿碍她眼的打算,挥挥手便让丫鬟将宋以歌给送出去。 丫鬟歉意的掀开了门帘,让宋以歌出来。 刚出来迎面撞上冷风,她便听见了门帘在她身后落下的声音,以及绿珠忿忿不平的话:“老夫人怎么能为了一个庶女就将姑娘您的未婚夫婿给抢了!” “好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未婚夫婿罢了。”若非这些日子,傅宴山帮了她不少,没准在里面她都直接将人给卖了,“回院子吧,我那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了。” “是。” 回屋,宋以歌抱着绿珠递来的手炉爬上了罗汉床,她一瞧见账本,便觉得脑门又开始疼,她以手扶额,痛苦的闭了眼。 绿珠瞧着,捂着嘴噗嗤一笑:“既然姑娘不愿看,不若奴婢去将夫人请来,这府中庶务,姑娘一直管着也不是办法,您如今倒是得空帮忙瞧着一二,可若在过上一两年,姑娘嫁了人,这府中之事,又该如何?”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宋以歌叹气,“这些全是父亲的私产,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嫂嫂不曾接触过,还是从最简单的学着比较好。” “侯爷的私产。”绿珠品着这四个字,心中也有几分震动,“姑娘是想……” “嗯,我不想变卖,而是想自己同兄长管着。”宋以歌道,“虽说如今侯府并不缺这些黄白之物,可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我留下这些不过权当给侯府一个退路罢了。” “商贾之家的名声虽是不太好听,可总归也比丢了命强。”宋以歌说着,又从一旁抽了一个账本出来,摊开,放在了绿珠的面前,“你瞧着其中的盈利,难道你不心动吗?” 绿珠也被那数额给吓了一跳:“老……老侯爷原先到底是做什么的?竟然这般厉害?” “除了盐之外,茶,瓷器,铁父亲都有涉猎,其中经营的最好的莫过于茶。”宋以歌笑得眼尾翘了起来,“绿珠,我想出府一趟,去临安瞧瞧。” 绿珠虽是被宋以歌的话给吓了一跳,可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到了她面前的账本上,戳了戳:“是为了这个?” “嗯。”宋以歌用力点点头,又道,“父亲生前有一支商队,如今正歇在临安,傅公子也已经敲打过了,如今生意依旧是照旧运转着,可我这心头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父亲才是他们的主子,如今父亲死了,我都没见过这些人,谁知会不会有二心。” 绿珠道:“可傅公子和侯爷是不会准许你出府的,何况还是那般远的地方。” “我都考虑好了,父亲的旧部留了些在金陵,我都识得,我去找他们护送我过去,一是安全,二来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宋以歌还在那说着自己的打算,“你也知,兄长体弱,马上又要上任,哪有什么时日晃去临安呀。” 绿珠劝道:“姑娘身子也不算多好。” “可比着兄长来说,我身子骨已经非常好了。”宋以歌将账本合上,重新搁了回去,“至于祖母那,如今她有四姐,才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了,我若是不在府中,她更能称心如意。” “姑娘,银耳羹好了,您先喝些垫垫肚吧,您都一日不曾用膳了。”绿珠转身从一个小丫鬟的手中将银耳羹给接了过来,搁在她的面前。 宋以歌拿着勺子搅了几下,问道:“我若去临安,绿珠你可要随我去?” “奴婢自然是要……”话未说完,就被宋以歌截断:“罢了,我若是真去了,这府中无人,只怕有些不长眼的会欺负到嫂嫂的头上,你便留在府中帮帮嫂嫂吧。” 绿珠一听,立马就抑郁起来,小脸耷拉着,没有半分的精气神,宋以歌用手托腮,逗了几句后,才换的绿珠一句:“姑娘,您偏心。” “姑娘,姑娘。”庭院中骤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 宋以歌自然听得见,她将托着脸的手放下,转而隔着窗扇看着外面:“绿珠,你出去瞧瞧,是谁在那大呼小叫的。” 绿珠应了声,刚要出去,就见一个丫鬟不顾规矩的惊惶的跑到屋中来,一下子跪下:“姑娘,外头有人在闹事。” “闹事?谁?”宋以歌惊讶的从罗汉床上起身,将手炉往旁边一搁,穿好鞋履后,极快的就同绿珠和那个丫鬟一起朝着影壁走去。 丫鬟是跑过来的,如今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小脸憋得通红,可还是撑着将声音放得极慢的与她说道:“那人自称是我们侯府一处庄子的管事,说是奉命来给交租子的。” “租子?”宋以歌皱眉,“先不说如今还未到交租子的时日,就说交租子,那也该是我们派人过去收,哪有他们跑过来的道理。” 说完,宋以歌又在心中叹气,看来这一次当真是来者不善。 她不敢耽误,急急忙忙的在丫鬟的簇拥下去了府门口,本来她都做好了被众人围观的准备,谁知她过去的时候,那里竟然安安静静,小厮丫鬟有条不紊的平静的走过。 她顿时就停了脚步,转头看向带路的丫鬟:“不是说有人闹事吗?” 丫鬟也急得红了脸:“姑娘,的确有人闹事,还有人被砸伤了。” 宋以歌又仔细地看了一圈,别说闹事的人,就连一个受伤的她都没有瞧见,她不自觉的又在前来通风报信的丫鬟身上转悠一圈,她倒不是怀疑这小娘子是逗着自己玩,只是若是有人闹事,此时又怎么会安静如许。 她眉尖拧着:“先过去瞧瞧。” 丫鬟见着她的目光转开,瞬间就松了一口气,连着语气都轻松不少;“是。” 056 出手帮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府门前一派安静,别说闹事的人,就连过路的百姓都见不了几个。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守门的小厮:“刚才发生何事了?” 小厮转身拜下:“回七姑娘的话,有位先生自称是咱们侯府庄子上的管事,说是奉命前来交租子,然后便在此处喊冤,还砸伤了一人。” 她往四周瞧了圈:“如今此人在哪?” “那人来闹事的时候,正巧与傅将军碰上,如今被傅将军给带回去审问了。”小厮说完,又道,“傅将军还说,等着他将人给审出一个结果来,便会遣人告诉姑娘的。” 绿珠捂着嘴悄悄一笑,眼神流转的望向宋以歌,似在暗示着什么:“傅将军对咱们侯府的事还挺上心的。” 的确上心,甚至是上心到她心中隐隐的多了几分不安。 “那被砸伤的人在哪?”宋以歌故意略过傅宴山然后又问道。 小厮又道:“被将军一起带走了。” 于是宋以歌才回来还没歇息片刻,便又让人备车,趁着如今天色还算敞亮赶去了傅府。 傅府的小厮似乎知道她回来,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见着她来,便殷勤的将小凳子搬来,让她下了马车后,就领着她进去。 去的地方是一处大堂,一个人老者正被他们五花大绑的捆着丢在阴冷的地面上。 宋以歌虚晃了一眼,坐在前方的傅宴山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指着那人:“认得?” “嗯,的确是我庄上的管事,不过……”宋以歌走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就算是庄子上的管事来交租子,也不可能是他。” 至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宋以歌倒也能猜测出一二来。 “先过来坐。”傅宴山朝她招招手。 宋以歌拧眉看着他的动作,总觉得这人怎么将她当成豢养的那些宠物,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走过去坐下。 立马就有小厮伶俐的奉了热茶上来。 “如今天凉,你身子不好,先喝些暖暖身子吧。”傅宴山瞧着她坐下一动不动的,便又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傅宴山便用手撑着头看着她,总感觉这丫头瘦了不少,比起年前见着的时候。 “可用膳了?”傅宴山又问,直接打断了宋以歌想问那人的话。 宋以歌还不曾开口,绿珠便在她身后笑眯眯的接道:“我们姑娘还不曾用膳。” “那便留下来一起用吧。”傅宴山没有在过问她的意思,便擅自决定了此事,接着就吩咐小厮前去准备膳食,半分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一个。 宋以歌坐得端正,可心中却想若是回府,此事被宋横波那丫头知道,想必她又不得安生了。 男人真麻烦。 她如是想到。 虽说他们这些人家中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在他们用膳的时候,傅宴山许是为了怕尴尬,便将被砸伤的那人情况给宋以歌说了一遍。 等着将此事说完,傅宴山刚好将饭吃完。 他搁了碗,又道:“那人暂时在我府中休养吧,等着伤好后,我在将他送回去。” “随意,人是你救下来的,你若是觉得那人机敏,留在府中也可,带明儿我命人将他的卖身契给你送来。”宋以歌用膳的动作较慢,傅宴山吃完了,她碗中还有大半碗的饭。 她胃口比较小,又被傅宴山喂了一碗汤,碗中剩下的这些饭无论如何都是吃不完了,可在傅宴山的注视下,宋以歌又不好浪费粮食。 原先还在王府的时候,她吃不完的饭菜都是倒给沈檀的。 这里……宋以歌挑着菜,明明先前还算可口的饭菜如今是味同嚼蜡。 傅宴山同她算是少年夫妻,都不知在一起过了多少个朝夕春秋的,如何不明白她这般模样到底是在想什么,于是他很随意的起身,自然而然的将她的碗从她的面前取过,搁在了自己面前,他又拿起先前搁下的玉箸,一点也不避嫌的吃了起来。 瞧着他的动作,宋以歌倏然就红了脸,嗫喏半响,傅宴山才听清她说的话。 她说:“这是我吃过的……” “无妨。”傅宴山一点都不介意,“别浪费粮食就行。” 宋以歌也不知该回什么,沉默了许久,这才轻轻地应着:“哦。” 用完膳,已是半个时辰后。 宋以歌同他又回到刚才的那个大堂,那个管事正闭着眼靠在地面上,眉头皱着,似乎哪里不太舒服。 傅宴山淡漠的从那人的身旁走过,没走几步却停下来,回头看着她:“这人,你真识得?” “识得,是庄子上的秋伯,也算是——老人了。”宋以歌这话说的虽不算抑扬顿挫的,可后面的那个声调却是扬起来,如同猫儿似的,特别抓心挠肺的。 傅宴山转身,愉悦的眯着眼睛笑:“自然识得,那接下来的事可就好办了。” “我去的时候,正听见这人在你们侯府门口撒泼,说老侯爷一死,你这个掌管庶务的姑娘,就涨租子不说,还要将他们给赶出去。” “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宋以歌闷闷的反驳,“不过是个小庄子罢了,那些租子能有多少,我还没这么蠢。” “不知道。”傅宴山道,“可要我帮你审问审问?” 宋以歌听后,又将秀丽的眉头给拧巴了起来,她不算是个多事之人,而且人也极懒,这事若能躲掉,她决计不会去招惹,是以在听见傅宴山主动开口后,她心头倒是有了些打算。 她极快的换了一副笑脸,盈盈的浅笑,如春水微澜:“会不会太麻烦傅表哥了?” “举手之劳。”傅宴山招招手,心中倒是欢喜的紧。 宋以歌以为他这又是在唤她,她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将军。” 顿时,宋以歌尴尬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傅宴山倨傲的扬着下颌,指着他:“拖下去吧。” “是。” 那管事被拖走之后,宋以歌觉得屋内气氛顿然就安静下来。 她坐在凳子上,手边是小厮才放上来的甜点,那人就坐在上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显得愉悦而轻松。 烛光打下,照在他清隽的侧脸,不知何故宋以歌就想起了凌月曾与她说的话,这人有了妻子,为了他的亡妻,终生未娶。 宋以歌垂了眼,瞬间便没了任何的心思。 这种人,还是少碰为妙,伤人伤己。 夜里回去的时候,落了雨。 傅宴山披着蓑衣,一直将她送到了侯府的大门口,亲眼目送她入了府,这才打马离去。 回了屋,丫鬟们极快的上门,替她宽衣,将濡湿的衣裳换上,又替她打了一桶热水来,搁置在屋中,直到月上中天,宋以歌这才在绿珠的伺候下宽衣沐浴。 雾气蒸腾而上,迷了她的眉眼。 她感受着热水的温度,满足的喟叹一声:“不如选个日子,我们去庄子上的温泉泡一泡?” “如今府中事情这般多,难为姑娘还有此闲心。”绿珠笑着替她捏肩。 “魑魅魍魉这般多,我一时也除不干净,既如此何苦为难自己,还不如择个日子出府去放松放松,总好过成日闷在这儿,头疼。”宋以歌伸手,指尖按上了自己的额头。 “奴婢来吧。”绿珠瞧见,便忙说道。 细密的雨声不急不缓的打在窗扉上,檐角挂着的灯笼也在雨中渐渐熄了火,阴冷潮湿的风寻着缝隙吹进屋中。 宋以墨披了件厚实的衣裳临窗坐着,搁在外面的手都被吹得发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人就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凌晴回屋见了,叹着气走过来,将散落在他脚边的书本拾起来,搁在了面前的小几上:“夫郎,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瞧见是凌晴,宋以墨难得的笑了下,伸手将人圈住拉在了怀中坐着。 他身子有些冰凉,凌晴虽然被冻得哆嗦了下,可还是尽力让自己依偎在他的怀中,替他取暖:“你又在瞒我。” 凌晴娇嗔着,握住了他的手,“我们是夫妻,你还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 “也没什么,不过是今儿快到黄昏时发生的一件事罢了。”宋以墨也恍然记起自己身上凉,转身又取了一件披风,将凌晴给裹住。 凌晴不解的抬头:“府中又发生了什么吗?” “一些事,已经解决妥善了。”宋以墨道,“晴儿,你明儿若是无事,便去歌儿那里,同她学习如何料理庶务吧,歌儿明年便要及笄,该许人家了,我这个当兄长的,总不能将她拴在府中一辈子。” “我知道,只是如今她瞧得那些账本,实在是太难了些,我瞧都瞧不懂。”凌晴倚在他怀中小声道。 “无妨,慢慢学便是。” “我明儿便要去翰林院了,不在府中,若是有什么事你拿捏不准,便去找歌儿,祖母和四妹那,你少接触为好。” 凌晴乖巧的点头:“妾身知道。” 半夜,雨势渐渐大了。 她被那雨声被扰乱心神,半分睡意都没有。 甚至是一闭眼,傅宴山那张如月清隽的脸便同沈檀交替出现在脑海中,两人俱皆笑意宴宴的,没有半分凶悍和埋怨。 实在是睡不着,她干脆拥着衾被起身,头发散乱的倚在床柱上。 细细的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057 早朝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直到次日天色微亮,落了一夜的雨才渐有了和缓的趋势。 檐角依旧有雨水滴落,溅在石阶上。 绿珠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正要唤宋以歌起床时,就见她自个早就穿戴好,坐在了罗汉床上,身子懒洋洋的倚着大迎枕。 绿珠笑:“姑娘这些日子起得可真早。” “也不算早,我听见了梆子的声音。”宋以歌说着,接过了绿珠递来的漱口的杯盏,“兄长已经离府了吧。” 绿珠道:“奴婢是负责伺候姑娘的,至于侯爷的行踪,奴婢的确不知。” “秋伯的事该有个定论才是,这些日子我瞧在祖母的面上不愿与她争执,可她倒好,连着外人一起诓我。”宋以歌用手绢掩着,将漱口水吐在丫鬟捧着的漱盂中,又道,“不过我也并非府中正儿八经能做主的人,等着兄长回来,将此事禀上去吧。” “姑娘是想让侯爷出手管制?”绿珠试探道。 “兄长如今是侯爷,这府中大小诸事本就该他管。”宋以歌如今是真没了耐心同宋横波在演什么姐妹情深的,她恹恹的靠着,“还有嫂嫂,她嫁进来也有些时日,是时候立立威风了。” 她这一席话,便相当于心甘情愿的将手中的中馈如数交出去。 绿珠听在耳中,是肉疼在心里,不过姑娘决定的事,她就算是再多嘴,也改不了她的注意,是以便没反驳,而是附和着她的话。 “姑娘。”另一个丫鬟撩过帘子进来,“夫人来了。” 宋以歌将头偏了偏,透过窗扇看向了庭院,就见凌晴在丫鬟的搀扶下,身姿清柔的进了院中,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凌晴似有所感的抬头,展颜一笑。 宋以墨顶着细雨寒风入宫的时候,天还没雾蒙蒙的亮,月华如水,将此处全然笼罩。 他虽是男子,但因身子骨问题,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周围的人,他一个都不识得也就罢了,甚至隐隐他还有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宋以墨瞧着已经被雨水沾湿的鞋边,慢慢的退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中,避着雨。 本来傅宴山是不用来上早朝的,但担心宋以墨第一次会出什么差错,他还是按捺着心中的不喜,迎着打来的细雨踏进了此处。 他神色冷淡的在门槛那站了许久,成功吓退了想要上前同他客套交好的几位大人后,找准了宋以墨的位置,想也不想的便直接走上前去。【@…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宋以墨正站在那数着雨滴,倏然感觉到有一片阴影覆上,他诧异的转身挑眉看去。 如今此处并无他所熟识之人,又会有谁来此找他? “子瑕兄?”宋以墨有些诧异,但该有的礼数却还是有,他朝着傅宴山作揖,“你为何会在此?” 傅宴山回一礼,神色疏淡的厉害:“宋兄不必紧张,受人所托。” 宋以墨不傻,反而有时候还聪明敏锐的厉害,一听他这般说,他就忍不住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可是舍妹?” “宋兄机敏。”傅宴山余光瞥着几个又想上前打招呼的几位大人,对着宋以墨道,“此处不太适合说话,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早朝是在五更天的时候,等着午门城楼上鼓声响起,宫门开启,他们才会依次过桥进去,而今许是连四更天都没有。 宋以墨颔首:“子瑕兄,请。” “嫂嫂怎么想着今儿过来了?”宋以歌热切的拉着凌晴的人,同她挨在一起坐在了罗汉床上。 凌晴笑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如今我已经是侯府夫人,有些事不好再丢给姐姐做,夫君也同我说了此事。” “近日我瞧得账本有些复杂,恐怕嫂嫂也瞧不懂,不若我让绿珠教嫂嫂看一下最简单的那种账本,咱们一步一步的循环渐进的来,嫂嫂以为如何?” 凌晴应承:“自然是求之不得。” “夫人,不知您可用早膳了?”绿珠在一旁说道,“若是没用,不如同咱们姑娘一起吃点。” “姐姐还未用膳吗?”凌晴诧异,随即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 如今天已经大亮,细雨也已停歇。 宋以歌自然明白凌晴这话中的意思,她说道:“兄长今儿要上早朝,三更便起了,五更的时候,午门城楼鼓响,百官方入宫觐见陛下,而今也不过才刚刚六更天。” 凌晴一愣,随即低眉一笑:“是我糊涂了。” 按理来说,宋以墨这般低的品阶是不用上早朝的,可由于他身份特殊,是以今儿便特殊照顾了一次。 其实就算上了早朝,陛下也不过是照例问话罢了,就连目光都不曾在他的身上停留过片刻,直到最后,快要下早朝时,那位帝王才极其冷漠的问了句:“淮阳候何在?” “臣在。” 退了早朝后,那位圣上似乎还不肯放过他,又招了他同傅宴山去御书房问话。 说的东西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圣上轻描淡写的几句问完之后,也不曾让他离开御书房,而是留他在一旁听着他同傅宴山讨论剿匪一事。 在福建建宁那边,临着大海。 那还是什么匪,明明就是海盗了。宋以墨在心中想着,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那边说完,圣上倏然又唤了宋以墨一声:“宋爱卿觉得傅爱卿此法如何?” 压根没听的宋以墨,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从善如流的从他有几分苍白的唇中吐出了两个字来:“甚好。” 说完,宋以墨一抬首,便撞上了傅燕然似笑非笑的眉眼。 顿时,宋以墨不由得觉得自个多了几分尴尬。 “既如此,那便趁早去吧。”圣上冲着傅宴山颔首后,又对着他俩道,“下去吧。” “臣等告退。”傅宴山同宋以墨并肩站着行礼告退,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御书房。 刚从御书房出来,宋以墨便被外头的日光给晃得眼睛恍惚了几下。 傅宴山抬手扶住:“刚才陛下还说,看你今儿气色不太好,便不用去翰林院了,先回府休息吧。” 宋以墨听后,皱着眉好生的思考了一番:“陛下有说过这话?” “御书房,天子面前,你竟然也敢发呆。”傅宴山勾着嘴角一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令他能一展欢颜之事,“走吧,我先送你回府。” 送?宋以墨咀嚼着这个词,脸顿时就黑了一层。 时隔多年,傅宴山发现自己依旧可以记得当初之事。 他第一次见着璎珞的时候,便是在御书房中,她同他父亲前来,她小小的一个人,像一只团子似的,挨在林将军的身后,彻底掩在阴影中。 她一手扯着林将军的衣袍,一边忍不住躲在那打着瞌睡,小脑袋一垂一垂的。 她那时候生得粉雕玉琢,不单单是他爱不释手,就连他的父皇也甚是喜欢当年那个小小的像一只团子似的姑娘。 可这么多年来后……傅宴山将嘴角的笑意收敛掉,漫不经心的转头看着朱红的长长宫墙,终有一日啊—— 宋以墨回府的时候,凌晴已经跟着绿珠学了一日,此刻正两眼昏花脑袋昏胀的靠在床榻的迎枕上,让丫鬟替她揉着头。 坐在凌晴对面的宋以歌还在打着算盘,神态专注认真。 宋以墨站在屏风那瞧了好久,这才整理衣裳走了进去;“你嫂嫂都休息了,怎么还在算?” “兄长。”听闻声音,宋以歌诧异的抬头,她目光在宋以墨身上打量了一圈后,又好奇的支着头出去,看了看院子中的天色,讶异道,“如今兄长应该在翰林院当值才是,怎么回府了?” 宋以墨走过去,牵过自个娇娇妻子的小手,同她紧挨着坐下:“陛下瞧我脸色不大好,便先让我回府歇息了,我想着我此时过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就回府了。” 宋以歌了然的点头,让绿珠装了一个手炉来,塞到了宋以墨的怀中:“既然兄长来了,那正好免了妹妹去清风院,有些事妹妹正想同兄长商议商议。” “若是四妹的事,倒也不必了,此事我心中自有打算。”宋以墨直接阻了宋以歌接下来的话。 宋以歌听见这话,心中倒是有些惊讶,毕竟她这位兄长不太爱管府中闲杂之事,但是转念一想,如今她名义上的那位父亲死了,侯府中的那些暗卫,自然而然的就移交给了宋以墨,府中若是出了什么事,他知道倒也正常。 “兄长有何打算?”宋以歌问道。 宋以墨不太愿与她说,只敷衍道:“你日后便知了。” 宋以歌也不愿强求他,便说起了其他好笑的事来,宋以墨听着秀雅的面庞上也是笑意宴宴的,正要附和几句的时候,却是峰回路转,只听宋以歌道:“兄长,歌儿一直慕临安颜色,不知歌儿此番可否前去瞧瞧?” “你去临安?”宋以墨一下子就皱了眉,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赞同。 宋以歌只当没听见,兀自说道:“是呀,临安山水极好,歌儿也向往已久,如今府中也有嫂嫂,想来兄长是愿疼惜我这个妹子的。” 058 可有心仪之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番话是说的宋以墨颇有些骑虎难下。 若是不答应,这丫头扣一顶大帽子下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若是答应,他又不放心让她一个姑娘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是万一这丫头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自个还有什么脸面在他死后,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可宋以歌是个什么心性,他又是一清二楚的,若非此事不给她一个理由,想必日后也要被这个丫头给闹得不得安生。 宋以墨一边盘算着,一边端着凌晴的茶盏喝了一口,面对着她的戏谑之色,正正经经的道:“你要去可以……”话未说完,宋以墨便感觉到有人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袖,他顺势停下了口中的说辞,扭头去看娇气,他神色温柔的捉住了她的手,“晴儿,何事?” 凌晴脸上满是不赞同之色,不赞同的是谁,大伙都一清二楚。 宋以墨愉悦的展眉一笑:“你瞧,连你嫂嫂都不愿你去。” “那哥哥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宋以歌丝毫没瞧凌晴一眼,而是将目光全心全意的放在了宋以墨的身上,就好像她十分肯定宋以墨最后会答应她的要求一样。 宋以墨也明白这事要不过去,很是直接的将此事给挑了个明白:“你要去,总得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吧。” “我说了,妹妹只是向往临安山水,故此想去一见。” 宋以墨点头,没有反对,但也没赞成,只是牵起了凌晴的手:“今日不早了,我明儿再把你嫂嫂给你送过来。” “那哥哥和嫂嫂慢走。”宋以歌乖巧的笑着,并不追问半分。 夫妻俩一同回了屋。 凌晴靠在宋以墨的怀中,柔软无骨的手攀附而上,将他身上的披风给摘了下来,递到了一旁小厮的手中:“今儿夫君回来的有些早了,本来妾身都打算同姐姐一块用膳了。”【¥…爱奇文学 …¥免费阅读】 “你这称呼不对。”宋以墨笑着提醒,“你如今已是歌儿的嫂子,还如未出嫁之前唤她姐姐,这是合理?是不是我也要同夫人一般,出口唤歌儿一声姐姐?” 凌晴被他说得脸色一热,当即便道:“夫君莫要笑妾身,妾身日后改便是了。” “不过夫君真要答应姐……以歌去临安吗?她一个姑娘家,今年又未及笄,突然间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总归不太好。”凌晴是十分的担心,生怕她在外又出了什么事,毕竟她是挺喜欢她的这个小姑子的。 宋以墨摸了摸她的头:“又没说是一定要去,这不是在同我这个当兄长的商议吗?这事你就别担心了。” 凌晴应了声,又问:“那你先前同以歌说的,四妹怎么了?我极少见你这般忿然作色的模样,可是四妹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蠢事?” 凌晴一直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语气问道。 “嗯。”提起这人,宋以墨的脸色一下子就冷淡了下去,他捏着凌晴的手指,眯着眼睛说着,全然没了平日的秀雅温和,“的确是一桩蠢事,若非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我非要寻个由头,将她给嫁掉,最好是嫁得远远地,别再金陵中兴风作浪。” 在凌晴的记忆中,宋以墨一直都是个非常温和的人,极少会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她就算不用细问,大抵也明白了这才宋横波到底又做了什么事。 她无声的抱着宋以墨,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宋以墨却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推出去,又让小厮换了一件大氅来,他低着头将大氅的带子系上后,这才对凌晴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有处理,我先去祖母那一趟。” “可要我陪你去?”凌晴立马就抓住了他的手。 宋以墨摇头;“如今祖母不太喜欢歌儿,你又同歌儿走得近,你要是与我去了,难免被祖母迁怒,还是算了吧,再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一人足矣。” 凌晴还是不太放心,正要说些什么时候,冷不丁就被宋以墨一把抓住了手,他笑着握着她的手,举到嘴边轻轻一吻。 “晴儿,相信我。” 等到傍晚用膳的时候,宋以歌便得到了宋横波被宋以墨送到祠堂面壁思过的消息。不同于绿珠的跃跃欲试,宋以歌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触。 她拿着勺子又搅了搅碗中的汤:“侯爷可是回清风院了?” “许是吧。”绿珠也不太确定,原先侯爷还是大公子的时候,他们就不肯去探听大公子的行踪,如今大公子成了承袭爵位,成了侯爷,她们便更不敢了。 “找我做什么?”宋以墨温柔如水的声音蓦然从屏风后传来。 宋以歌讶异的抬眼寻声望去,只见那人已经换了一件大氅,正笑意如春的站在她的屏风旁。她一直都知道宋以墨生得好,是那种如春花晓月的美,他站在那,不需要太多的姿态,便可引人瞩目。 她笑了笑:“想必兄长还未用膳吧,不若今儿陪妹妹用个膳再走?” 宋以墨走进来,身上大氅却未脱,他最后站在了床榻边上:“不了,我还要回去陪你嫂嫂用膳,只是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这儿,想起有些事还未同你说。” “兄长请言。” 宋以墨低头看着她,小姑娘颜色生得极好,想必再过几年,等着眉眼长开,指不定这府中的门槛要被多少公子哥踏破,一时他也有了别样的心思,逗弄道:“我们歌儿有没有心仪之人?” 不知何故,在宋以墨话音刚落的刹那,她竟然想起了就住在她们府邸不远的傅宴山,那人同宋以墨是两种颜色,可他的一言一行,却好似有种魔力般,老是牵引着她往沈檀想去。 小姑娘心思多,纵然已有了几分爱慕他人颜色之心,可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我自然是心仪我未来的夫君。” “哦!那你未来的夫君是谁?”宋以墨又继续笑道。 宋以歌回答的是滴水不漏:“那就要看兄长日后给妹妹选个什么样的夫婿了。” 宋以墨无奈的笑起来:“小丫头,在兄长面前还这般绷着,有什么意思?你若是喜欢谁,告诉哥哥一声,就算是强抢,哥哥也将那人五花大绑的给你抢过来。” “别吧。”宋以歌摇头,“哥哥你来这儿难道就是为了问我这些吗?那你还不如赶紧回去陪陪嫂嫂了。” “你少拿你嫂嫂同我打趣,毕竟我这人向来记仇,睚眦必报,小心你日后的夫君,落在我手中。”宋以墨笑着屈指弹了弹宋以歌的额头。 她肌肤娇嫩,不过是轻轻一弹,顷刻间便红了一大块。 宋以歌倒是不怎么在意,但宋以墨却一下慌了神,想找大夫给她瞧瞧,却被她伸手拦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肌肤向来娇气,你以后注意些便是。” 听见这话,宋以墨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哥哥,你到底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宋以歌又问。 宋以墨被她这么一问,这才想起了正事,他连忙道:“你可知子瑕兄的调令?” “知道。”宋以歌有些好奇怎么好好地扯到傅宴山的身上去,“不过哥哥,你说傅将军是有何事?” “你明儿帮哥哥带样东西去给子瑕兄,好不好?”宋以墨哄道。 宋以歌神色怪异的瞧着他:“府中丫鬟小厮这般多,有什么需要我亲自过府给他?难道哥哥就不怕有人说闲话吗?” “清者自清,何惧之有。”宋以墨道,“你可知陛下调子瑕兄去的是何处?” 宋以歌自然不知,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何处?” “福建建宁。”宋以墨道,“你也知父亲在世时,擅长的并非是水战,而子瑕中作为他的弟子,却要去海上剿匪,你就不担心吗?” 宋以歌显得比平日更为冷静:“陛下的旨意,谁能违抗?” “就算傅将军不擅长水战,这一年来他要驻守在建宁,想必也能熟悉了。”宋以歌道,“既如此,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以墨未曾料到自个妹妹能这般平静,他心中到底多少是有些遗憾:“你既然知道,那明儿就代哥哥去瞧瞧吧。” 原先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她同傅宴山有什么地方相配,可这些日子,他越想越多后,倒觉得这两人若能成其好事,倒也不失为一段美满的姻缘。 “我知道,我明儿会从库房中挑些好东西给他送过去的,不过兄长,我记得你以前从傅将军好像有些不对付,怎么突然间,你俩这般要好了?”宋以歌问。 宋以墨想起今日早朝时,那人同自己说的话,言辞说不上多犀利,却是字字诛心,让他恍然醒悟过来。 原来,他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 宋以墨笑着看向宋以歌那认真的目光,迟疑了片刻之后,便道:“等着子瑕离开金陵,你便去临安吧,本来我不太愿你去的,但刚才我想了想,你若是要去,必定是有理由的,既如此,我拦着你又是何必。” “难道兄长就不怕我是去惹事?” 宋以墨道:“纵然如今爹爹已经去了,可我淮阳候府想要护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059 心动的感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次日,宋以墨刚出府,后脚宋以墨便派人将东西给她送了过来,就是为督促她尽快的过府去找傅宴山。 宋以歌也才刚醒,她一脸迷蒙的瞧着摆在桌上的一个小坛子,用手戳了戳:“这是什么?” 绿珠笑:“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侯爷已经将东西给您送过来了,您还是尽快将东西给将军送过去吧。” “罢了。”宋以歌撑着桌面起来,叹气,“替我梳妆吧。” 宋以歌去到傅府的时候,傅宴山正在练武场中练剑,领路的小厮很是贴心的问她,要不要跟着过去瞧瞧。 她想了下,摇头拒绝,老老实实的去了书房等他。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就是每每见着,她便觉得心中有根弦颤动的厉害,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像是有一只爪子在她心房上挠着,痒痒的,不容她忽视。 他不在书房,书房便空旷安静的厉害,熏香在角落中袅袅升起,有些像佛堂中用的那种香,有一种静气凝神的效用。 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她便困得两眼都挤出了几滴泪水来,晕染着整个眼眶。她悄悄地在四周观望了下,见着没人,便打着呵欠,用手臂当作枕头,整个人都趴了下去,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中。 许是天色越发凉爽之故,枕着窗边的微风,不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当练完武回来的傅宴山见着她的时候,她便像极小猫儿似的伏在他的书案上,白嫩的小脸上眉间微微蹙着,着实惹人怜。 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就连沉冷的眉宇也由此变得柔和,生怕自己靠近半分,这人便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待他走近,这人依旧昏昏沉沉的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 “歌儿。”他将手指搭在她的面前,小声唤道。 见着这人没什么反应,傅宴山不由得俯身,将他的脸贴在她的耳廓边上,小心翼翼的再次叫唤,不过这次他喊得却是:“璎珞。” 睡得迷迷糊糊的那人,却是有了些反应,她的头往另一边偏了偏,就像猫崽叫唤般,轻轻嘤咛了一两声,勉强算是应答了。 “真乖。”傅宴山眼中终是如那春水般泛起了阵阵涟漪,他伸手趴在书案上的人给抱了起来,往书房中的被屏风隔断出来的内室走去。【…!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那里安置着一张软塌,是他平日累了之后,休憩的地儿。 而今,他梦中的人便这般躺在他的怀中,还有他平日休息的软塌上,这么一想,傅宴山就控制不住心头那份柔软,他忍不住想要的更多。 他将人放下后,两手撑在她的两侧,深深地凝望着她。 终究还是没忍住,俯身在她的眉间轻轻地落下一吻:“我的璎珞。” 可回答他的,只有小姑娘一声娇软的嘤咛。 宋以歌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美好,让她甘之如饴沉沦下去的美梦。 梦中她还是林璎珞,她最爱的那个人,会用一种特有的温柔腔调在她的耳旁轻轻的喊她的名字,那种温柔怜惜的语气,唯有他。 可梦终究是会醒的。 她一睁眼就发现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都是白墙,什么陈设都没有,干净空旷的宛若一间废弃已久的宅院。 隐隐的还有说话声从墙的另一边传来。 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角,传来几分痛意,她便干脆住了手,继续迷蒙的望着此处。 许是为了给她定定心,迷茫中宋以歌听见了外头一声称呼:“将军。” 将军——宋以歌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是受人之托给傅宴山带酒的,然后她就睡在了他的书房中,那这处地,大抵是他将自己给抱进来吧。 宋以歌低头瞧了自己一眼,然后将盖在身上的剥毯掀开,小心的下了地,一点一点的往屏风那靠去。外间的人似乎还未发现自己醒了,依旧在商讨着大事,说话那人声色平和,许就是个温和的人,而另一个人,正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眉梢处透出几分冷戾,只隐约察觉有白纸从他的指尖擦过,如翩跹而过的蝴蝶,在他的指尖稍作停留,抖动着翅膀。 真是叫人有些……嫉妒。 这陌生的情绪在刹那喷涌而出,宋以歌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伸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往后退了几步,透过那屏风的一点缝隙瞧着正坐在书案前的人。 无可否认,她如今对他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点动心。 但更加无法否认的是,她对他所有的心动,全都源于另一个人。 而这种说法,俗称替身。 宋以歌默默地退回了原处,她无神的坐在软塌上,身子弯下去,抱着自己的双膝。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说话的声音骤然停歇,接着便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怎么了?”傅宴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对此刻的宋以歌而言,就宛若林中清风,悦耳,带着微微的凉意。 屋外没有半分日光,全靠着墙角的一盏微弱的烛火将四周照亮。 只是那光线十分昏弱,昏弱的她只能模糊的瞧见面前这人的眉眼是如何的清冽。 她抬头,瞧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明明同沈檀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可她却经常认错,会以为他还在自己的身边,不曾远去。 宋以歌将自己心中翻覆的心思平静下来,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刚才听见将军在同人说话,不好过去相扰。” “说不上什么相扰。”傅宴山慢悠悠的开口,可听在宋以歌耳中,却总觉得他饱含深意似的,不等她多想,就听见他道,“出去吧。” 不同于内室的昏暗,书房中可谓是宽敞明亮。 窗棂处有日光跳跃,有清风微拂,比之四面都是墙的那不知好了多少。 傅宴山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宋以歌坐下,双手捧着傅宴山递来的杯盏,暖暖的,将原本有些凉意的手心都焐得热和起来。她道:“受哥哥所托,给你送东西来,就在那。” 顺着宋以歌手指的地方,傅宴山轻而易举的就瞧着一个小坛子,有香气正从里面袅袅的蔓延出来,他没忍住,一下子就舒展眉眼笑开,没想到他未来的这个大舅子还挺明事理的。 如今,他正愁着没什么借口过府去看看这个小丫头了。 “替我谢谢你兄长。”傅宴山将目光转回来,重新安放在了宋以歌的身上。 宋以歌好奇,两眼水汪汪的:“我哥哥给你送的东西是什么呀?神神秘秘的,非要我亲自送不可,我给他说,让小厮丫鬟送,他还冲我摆了脸色。” 这番话,她是说的七分假三分真的。 瞧着她故作天真的模样,傅宴山忍不住的嘴角又往外扯了几分,不过控制得很好,没让宋以歌给瞧出来。 “就是一些小玩意。”傅宴山道。 宋以歌不信,哪有什么小玩意需要她亲自跑过来送的,不过她懂得进退,这种刨根问底的话,是决计不会问出口的。 毕竟她同傅宴山之间还没有熟到,能打探对方隐私的地步。 她神色沉寂下去,没在追问,傅宴山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失落,甚至隐隐的期盼着她能再多追问些。 见着她没说话,傅宴山便只能自己找话说:“你过来可是还有其他的事?” 宋以歌正琢磨着要不要提出告辞,倏然听闻这话,一时没注意,倒是问了出来:“听哥哥说,你要去剿匪?” “还是在福建那边。” 傅宴山点头:“对,大概后日便会离开。” “这么着急吗?”宋以歌又问,神色中倒是多了几分急切。 傅宴山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也不算太急,这事本就是一早就商议好的,只是调令最近才下罢了,对你而言可能的确有些着急了,与我来说,却是刚刚好,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稍微顿了下,成功瞧着宋以歌变了脸色之后,才又慢悠悠一笑,“同你兄长。” “我若不在,这段时日你们务必的万分小心,若是有拿捏不准的,你可传书信问我,也可去请教凌初。” 宋以歌便道:“如今他正忙着来年春闱了,极少见着人。” “不过是极少见着罢了,又非是见不着人。”傅宴山笑了下,收了嘴。 此时此刻他心中顿然就升起了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呀,不太喜欢同她说起别的男人,哪怕这个头是先由着他开的。 见着傅宴山没再说话,宋以歌也没有在接下去,而是垂头盯着手中的茶盏,有些凉了,握着也不太舒服了。 她正放开,另一盏带着热气的茶盏便贴了上来,牢牢地靠在她的手心中,她讶异的抬眼瞧去,只见傅宴山眉眼姝丽的冲着她一笑:“怎么?觉得有些感动?”顿了顿,傅宴山又继续不要脸的笑道,“要不,你送我个平安扣吧。” 不等宋以歌回答,他又道:“我知你手中还有。怎么,舍不得?” “不是。”宋以歌慢吞吞的摇头,“那平安扣,我若是送与你,只怕不太合适。” “我是你未婚夫,如今我要去驻守建宁,生死难料,你作为我的未婚妻,送我平安扣都不可以吗?” 060 送螃蟹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书房内,骤然间多了几分寂静。 宋以歌诧异的看向傅宴山,似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就在突然间变了卦。明明一开始,这人也是不愿娶她的,就算是要做戏,如今四下无人,也不该如此的。 难不成……他只是想骗骗自己手中的平安扣? 可那玩意又不怎么值钱?他骗来有什么用?宋以歌在那冥思苦想的,一双秀丽的眉眼只恨不得全部拧巴在一起。 傅宴山又何尝瞧不出她的为难,只是不管她今儿在如何为难,他今儿是必须要得到她的这玩意的。 当然这话说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他醋了。 瞧着宋以歌迟迟不给他一个答复,他又轻声一笑:“怎么?你那平安扣给得庄宴,却给不得我吗?” “不是。”宋以歌觉得喉咙有几分涩意的吐出了两个字。 她给庄宴,是借着林璎珞的名头,在这么一个金陵,同她有牵扯的人少之又少,唯有一个庄宴,同她幼时牵扯甚多,给他也算是为那玩意寻了一个归处;但给傅宴山,却完完全全是以她个人的名义。 这其中的相差这般多,叫她如何能不纠结? 可撇开这些个人情感而言,别说一枚平安扣就算是十枚二十枚,她也该给他求来的。 傅宴山瞧着宋以歌依旧还有些许的为难,第一次不太愿顾及她的心情,立即拍案道:“三日后,我会带军离开金陵,届时你来城门口送我吧,带着平安扣。” 纵然想拒绝,可宋以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傅宴山也不愿在此事上同她多言,挥挥手便让小厮带着她退下了。瞧着她离开的身影,傅宴山不由得思忖,觉得自己这几日还是别出现在她的面前,免得那平安扣就被她找理由给扣下,不给他了。 沈州从微敞的窗扇翻身爬了起来,衣袍摩挲着走到傅宴山的身边,他低头笑着:“舍不得?” “来了。”傅宴山听见声音,就连抬头都不太愿意,他将原先搁在宋以歌面前的茶盏收了回来,摆在手边,又重新拿了茶盏倒上了茶水,推至沈州的手边。 此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 沈州端着茶盏喝了口,整个人呆滞的立在那片刻之后,没忍住,转身,将口中含着的茶水如数喷了出来,他愤恨的用袖子一擦嘴角,呱呱大叫:“兄长,你这是茶吗?你这能喝吗?明明就是烧开的井水!一股子怪味!” “本来就不是喝的。”傅宴山神色未有半分的变动。 在沈州仇视而怨念的眼神中,傅宴山毫不顾忌的说道:“这是给你未来的小嫂子暖手用的。” “人好好地一姑娘,竟然被你给瞧上,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沈州气不过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冷着一张脸坐下,本想等着人过来哄上几句,谁知—— 傅宴山就像没瞧见似的,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皇兄,你就不能分些心思在我的身上吗?”沈州苦笑着用手撑着头看向他。 傅宴山眉间一动,将折子一合,关心道;“你同凌家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被如愿以偿关心了的沈州:“你真是我亲哥。” “当然。” 隔日,凌府派人送了大螃蟹来,凌初亲自带人送来的。 听说这些螃蟹都还是新鲜的,是那边派人快马加鞭给送过来的。 如今正是秋日,吃螃蟹的好时节。 宋以歌听着绿珠的禀告,歪着头笑了笑:“那是不是我们今儿可以吃螃蟹了?” “是。” “你让她们去备一些酒来,时彦表哥如今难得出府一趟,怎么着也得宾主尽欢,让他不醉不归。”宋以歌将手中的账本一合,便仰头同绿珠玩笑道。 绿珠听在耳中,却未记在心中,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她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也就是说给她听听,许也是自个嘴馋,想要沾沾酒。 “好呀。”悦耳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宋以歌一愣,忙不迭的转身去看,就见凌初身影修长的站在屏风旁,颜色惊人。 宋以歌也不由得看直了眼,心中只感叹这人生得还真是眉眼如画,就算是当年的被赞誉为金陵城中的第一绝色的秦王沈檀,颜色也及不上他。 凌初慢吞吞的笑出了声。 笑声骤然将一屋的清寂打破,宋以歌倏然回神,整个人不太好意思的羞红了脸颊,她腼腆的笑了笑,绯色顺着如玉的耳垂慢慢的爬了上来:“时彦表哥。” “五妹。”凌初站在屏风那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表哥可以进来吗?” 宋以歌用手撑着小几直起了身子:“自然,表哥请进。” 凌初笑容温和的走了进来,如今的他同初见时已然相差甚远,那个会冷着眼瞧她,算计他的少年,已然变成了温和如玉的翩翩公子。 凌初在她的对面坐下。 不知是何种原因,宋以歌总觉得这人好像瘦了一大圈,她手指不经意的划过他手臂时,感觉自己都能摸到他骨骼。 宋以歌让绿珠重新上了一壶热和的茶,特意倒了一盏茶给他暖手:“外面冷,仔细冻着。” 凌初接过,将茶盏拿在手中把玩,没有暖手也迟迟未喝:“还是五妹这儿好,暖和清静不说,还知道疼人。” “这话表哥还是莫让小嫂嫂听见了,要不然小嫂嫂指不定要如何伤心了。” 凌初笑了笑:“听说这些日子,你好像很爱往傅府跑?” “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也谈不上很爱往哪里跑。”宋以歌心头一跳,随即便笑道。只是那笑中,凌初怎么看,都觉得带了些掩饰和敷衍。 凌初只当瞧不清她如今的态度,又问:“你去傅将军那做什么?”不等宋以歌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小表妹,你如今虽同那位傅将军有婚约,只是到底日后能不能成还是个未知数了?可你现在就这般肆无忌惮的登门,可会影响你清誉的。” “有些事。”宋以歌道,但至于是个什么事,任凭凌初在如何的旁敲侧击,都撬不出半句有用的来。 最后凌初是奄息旗鼓的坐在那,郁闷的耷拉着头,也不说话。 宋以歌可没这个闲工夫管他,凌初送来的螃蟹已经蒸好了,发出浓郁的香味来,绿珠同几个丫鬟一起将蒸好的大螃蟹端上来,搁在两人的面前。 “好香呀。”宋以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看向绿珠,“你瞧瞧蒸好的螃蟹还有多少个,给傅表哥送一些过去吧。” “如今他一个人在府中,想必也没人伺候,更别提给他送这些香喷喷的大螃蟹了。”宋以歌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那眼中似有星辰般,熠熠生辉。 绿珠奉命将螃蟹用蒸笼装着,再用食盒提过去的时候,傅宴山不知正同谁说着话,里面一股子的酒味,都快蔓延到庭院中来。 好在院中的小厮是识得她的,见此便道:“还请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询问下将军。”言罢,那小厮便匆匆转身离去。 没等多久,傅宴山衣衫整齐的从屋内走了出来,虽是那双眼带了些迷蒙,但那张脸却依旧白净如玉。 他站在她跟前不远的地儿,身上蔓延出一股酒味,却未曾显露出半分醉态来。他目光在四周转悠了一圈,最后才停在了她的身上:“你家姑娘了?” “奴婢奉姑娘的命令给将军送些螃蟹来。”绿珠福身笑道,“姑娘说,如今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可将军一人在府,未有家眷相伴,想必也没人给您送螃蟹来。” 傅宴山听后,到也不恼怒,反而笑了下:“难为你们姑娘还记得我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没螃蟹吃。” “不过。”傅宴山稍一停顿,又道,“她怎么不亲自送来?一点诚心都没有。” 绿珠仰头乖乖巧巧的一笑:“我们夫人的兄长来了,如今姑娘正陪着凌公子了。” 傅宴山虽是喝醉了些,可话却还是听得懂的,当场他整个脸色便彻底垮了下来,他眉眼冷戾的瞧着绿珠:“你是说,你们姑娘为了陪那个所谓的凌公子,就将我一人抛下不管了?” “将军说得这是什么话,凌公子不但是我们姑娘的表哥,也是姑娘嫂子的兄长,于情于理我们姑娘都该陪着的。”绿珠将手中的食盒往旁一递,“奴婢还要回去给姑娘回话了,就先告辞了。” 语毕,也不等傅宴山再开口,绿珠便急急忙忙的离开,她一转身笑意便再也止不住的从嘴角往上蔓延开。 他站在原地,偏头瞧着被小厮提在手中的食盒,将手往小厮面前一伸:“拿来。” 小厮恭谨的递上,他伸手掂了掂,抿着嘴角不急不缓的就往屋内走去。 刚跨过门槛,就听见沈州的嗤笑声:“孤家寡人?没螃蟹吃?” “沈檀,我不是人吗?” 傅宴山两只脚都进了屋,他将身子靠在槅扇上,认认真真的将沈州从头端详到脚,冷笑:“对。” 拿着螃蟹腿的沈州,恨恨的将那腿塞进嘴里,权当做傅宴山给咬了。 061 平安扣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本来还在犹豫该找一个什么借口去侯府瞧宋以歌的傅宴山在看见桌案上那一堆螃蟹的残渣后,立马便有了新的打算。 人家将螃蟹蒸熟了给他送来,于情于理他都该还一个礼回去不是吗? 俗话说的好,礼尚往来。 将烦人的沈州送走了之后,傅宴山便一头扎进了库房中,左右挑选着准备送给送宋以歌的玩意,这玩意要送什么样的,傅宴山心中自是有考量的。 既不能太过贵重,又不能毫无新意。 于是在库房中呆了一下午的傅宴山都没有找到一眼称心如意的玩意来,最后又怕耽搁时日,这才不得已的匆匆选了见寻常的物件。 虽是寻常物件,但也是一件模样非常精美的瓷器,出自前朝一位大师手中,不可谓不贵重,可除了这个之外,傅宴山又实在是想不起该送个什么玩意,才能讨人姑娘的欢心。 于是在决定给宋以歌送那瓷器后,傅宴山便立马叫人备了马车,又将瓷器一装,带着人马便朝着侯府去了 淮阳候府同他的傅府实在是太近了,近到拐个弯便是淮阳候府。 他瞧着侯府的牌匾,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犹如雪水初融。 徽雪院中。 宋以歌正一心一意的教凌晴如何看账本的时候,却有丫鬟闯了进来,她面色不喜的看过去,吓得丫鬟急忙的跪在冷硬的地砖上:“姑娘。” 凌晴悄悄地扯了宋以歌的衣袖一下:“你吓着人了。” “何事这般慌张?”宋以歌反手握住,将自己的不喜给压了下去,尽量心平气和的发问。 丫鬟急忙道:“傅将军来了。” 宋以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傅将军来了也就来了,又不是什么贵客,用得着你这般慌张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账本合上,重新归置到了左手边上那摞着,虽然说不上有小山一般高,但那份量去也是绝对不轻的。凌晴晕乎乎的看着,没一会儿这才问道:“我们现在可是要去接傅将军?” 丫鬟早就急得不行,可也怕宋以歌发怒,听见这话她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宣泄口一般,急急又道:“傅将军来的时候,被四姑娘给堵了一个正着,如今正在前院中。” “四姑娘?”凌晴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横波?” “她同傅将军是……”凌晴问得小心翼翼。 宋以歌冷淡道:“襄王无意,神女有心。” “不是。”凌晴辩驳,“傅将军,不是老侯爷给你订下的未婚夫吗?怎么四姐儿偏去掺和一脚?若是传出去,这名声可不太好听。” 宋以歌显得十分无畏:“小嫂嫂,有时候名声好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日后的日子,过得是不是舒坦。” 凌晴若有所思的点头,随着宋以歌一同站了起来,往前院去了。 她们到的时候,宋横波正以身作为拦路石,挡在傅宴山的面前,也不知宋横波到底对着那人说了什么,从远处看,宋以歌都能瞧见傅宴山那脸色极为不好,若是有颜色的话,她觉得黑沉的都要开始滴水。 凌晴站在宋以歌旁边,瞧着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原先在府中的时候,凌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拦着许生的时候,于是触景伤情,连带着凌晴对宋横波的又有了些许厌恶。 她低声:“不知廉耻。” 宋以歌同她站得这般近,自然而然也是听见了的。对于宋横波的这般作态,她心中没有半分想法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纵然厌恶,却也毫无立场。 “过去吧。”宋以歌道,率先迈开了步子,还未走几步,宋横波却突然回头,狠狠地瞪着宋以歌,好像只要她敢走上来,她便同她拼命。 宋以歌只当未见,与凌晴并肩走到了傅宴山的面前:“傅将军。” “表妹,夫人。”傅宴山这人虽说不上有多温和,但那身教养却并非是一朝一夕可练就。 宋横波在宋以歌出口的刹那,便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七妹过来做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四姐吧。”宋以歌眯着眼,语气也是冷漠的厉害。 没了那些惺惺作态的姐妹情谊,宋以歌倒也不怕同她将脸皮子给彻底撕破了,若非顾念着她是宋家血脉,她倒是真想将人远远地打发走,省得又让她头疼。 宋横波一听,顿时就想起了先前被宋以墨责罚的事,分外心虚的挺直了腰板,故作镇定:“我不太明白七妹这话是何意?” “不管四姐姐是真不明白,还是想假装不明白,我都该提醒一下四姐姐。”宋以歌冷冷淡淡的瞧着她道,“如今这府中的当家人是兄长,你是不是忘了,前日兄长才责罚过你什么?未得兄长命令,竟然就擅自离开祠堂,四姐姐你还真是胆大包天了。” 宋横波没想到宋以歌会用这事来压她,毕竟以前的时候,若是有外人在场,只要不触及到她的底线,她都是愿意给自己这么一个面子,任由她胡闹犯浑的,可是今儿……还不等宋横波想明白,身后两名婆子倏然上前,一人擒住了她的一只手。 婆子又不是那些丫鬟,力气自然大得很,她扭动了几下,不太想在心上人面前这般狼狈,可没想到她越是挣扎反抗,钳着她那双手臂的两双手的力道就要更加重一分,直到最后痛得她当即不顾仪态的痛呼出声。 宋以歌踱步到了她的面前,那脚小小的,只露出一小截的脚尖,上面绣着一朵珠花,迎风微颤。 宋横波只恨不得仰着脖子瞧她。 谁知那人却是云淡风轻的一挥手:“带回祖祠去,下次若是没有侯爷的吩咐,你们再将人给放出来,那我便只有拿着你们开刀了,明白吗?” 两名婆子忙不迭的应道,将宋横波扯着离开了此地。 她虽是不甘心,却也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她心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傅宴山是决计不会救她的。 毕竟在名义上,宋以歌才是他的未婚妻。 将人给打发走了,宋以歌这才想起了还在身后看戏的傅宴山,不知为何最近面对着傅宴山,她总是不太愿意做过多地掩饰,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自己最不好的一面撕开给他看。 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她同沈檀快要议亲的时候一样。 只是物是人非。 宋以歌垂着眼睑,并不去看傅宴山那张过分出色的脸,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知傅将军来此是有何事?” 傅宴山指了指身后由着一小厮抱着东西:“谢礼。” 宋以歌不太明白的抬眼看他,不知道哪儿就需要他特地回一个谢礼来。 傅宴山又道:“昨儿,你派丫鬟给我送了几笼螃蟹来,这份厚礼我无以为报,也只能这般俗气一次了,还望表妹不要嫌弃才是。” 那玩意虽是被东西给遮着,但想也不想用也能知道傅宴山出手所送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是籍籍无名的小物什,是以当即便行了礼:“多谢将军,劳将军破费了。” “不必。”傅宴山说道,略微低了头,轻笑声从他喉咙中溢出,随着微风一起拂过耳畔,“不过是礼尚往来。” 等着傍晚,宋以歌回了屋后,也没留一个人伺候,将人全部摒退之后,便点着一盏烛台,坐到了妆镜前。 那放着一个黑匣子,匣子中便放着前段时日她去寺庙中求来的平安扣。 她略一沉吟,便将平安扣从匣子中取了出来。 其实这枚平安扣的玉质不算太好,但胜在是佛门的东西,光是瞧着便觉得静气凝神。 她拿捏在手上,又想起青天白日中,那人一句轻笑:“礼尚往来。” 那时尚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觉得那人话中有话。 明儿——便是他离开金陵的日子。 宋以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自己是会不在乎的,谁知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她不用绿珠过来叫醒她,自己便神采奕奕的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了。 绿珠捂着嘴笑:“姑娘可真是够口是心非的,还说不在乎将军了。” 被自个丫鬟调侃的宋以歌并未辩驳,一个劲的低头在妆匣中找着好看的耳饰,最后还是绿珠替她拿定注意,选了一对白玉做的耳坠子,素雅大方,也最是衬她。 等她梳洗打扮好,赶去城门的时候,只有一人一骑,在城门口等着。 听见马车轮滚过地面,他陡然转身,双腿一夹马腹便跑了过去。宋以歌也由绿珠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她仰头瞧着依旧还坐在马背上的人,没一会儿,便觉得脖子酸涩的厉害。接着她努力地从袖子中将那枚平安扣翻了出来,递到了他的面前:“给你。” 傅宴山俯下身,神态温和的从宋以歌的手中将平安扣给取走,他捏在掌心中,心底顿然就涌上了一股热流:“多谢。” “不客气。”宋以歌学着他冷淡的那样,“礼尚往来。” 如今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同这个小东西计较,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可真记仇。” 宋以歌扬扬眉,无声的威慑。 见着她这般小模样,傅宴山如今是哪也不想去,只想翻身下马,将人抱在怀中,然后他们打马去一个无人的山水之境,悠然的过往下半生。 可这些,通通全是一个梦罢了。 他抓紧了缰绳,认认真真的瞧着她:“明年,等我回来。” “记得,等我。”许是为了克制那即将喷涌而出的炽热的情感,他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烟尘滚滚。 他身影逐渐消失在天光之中。 “姑娘。”绿珠站在宋以歌的身后,小声唤道。 宋以歌没有回头,一直凝视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直到完全一点影子都瞧不见了,她才开了口:“你说,傅宴山临走时,留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绿珠开口,她便又自嘲的摇头吗,“罢了,回府吧。” 001 初至临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入了城,风沙都渐渐止了。似乎同城外完全是两方天地。 一处风和日丽,而另一处风沙卷起,渐渐地遮了人眼。 宋以歌坐在马车之中,也不知在想什么,倏然就掀开帘子,朝着城门外看了去,还不等她看清,身边便似有一阵疾风刮过,她闭了闭眼,待她在睁开的时候,一张俊脸毫无防备的闯入了眼中。 宋以歌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的就往后仰去,幸好绿珠便坐在她的身后,见着她的身子往后仰,忙不迭的伸手抵住,将她给扶正坐好。 她两手不稳的抓着窗框,这时才勉强瞧清了面前这人生就怎样一副相貌。 好是极好,但也是算是旧识。 宋以歌微微一笑:“谢小侯爷。” “宋姑娘。”谢景初天性张扬不羁,行事狂妄,但对她而言,却还算是有礼客气,其中也不乏是因为凌初几人之故。 谢景初悠闲地打马走在宋以歌的马车旁,手中的鞭子一扬一扬,衬着那双张扬却又精致的眉眼倒也是分外的出挑,他语气也说不上好与不好,总而言之就像是逗小猫儿小狗儿似的。就如此刻,他低头道:“宋姑娘这是送情郎……哦,不,傅将军出城?” 宋以歌道:“我同傅将军不过是朋友之谊,这些市井之谈,谢小侯爷还是少听为好,毕竟人言可畏。” “宋姑娘说笑了,谢某自然是没有当真的,不过是刚才见着一姑娘送情郎离开,于是先前说顺口罢了,我这儿后面不是改过来了吗?”谢景初还是那副带了些许轻佻的风流样,“毕竟你连唐沉都拒绝了,又怎么会瞧得上一个傅家所出小小的庶子了。” 这话已经很是明白了。 怪不得一见着她没说几句就带了几分阴阳怪气的,她眯着眸子一笑:“谢小侯爷这话可是说错了,我同唐公子只有过短短的一面之缘罢了,委实谈不上什么拒绝又或者看得上还是看不上的。” 谢景初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只是那日偶然得知好友的心事,故而今儿意外遇见,便激了激,毕竟他就算在不明事理,也明白婚姻大事,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做主。 这下被她讽刺回来,谢景初倒也不恼,依旧是嬉皮笑脸的,却全然没了第一次所见时的桀骜不驯。 既然遇见了,谢景初便充当护卫,一直将宋以歌送回了府中后,这才慢悠悠的打马离开。 也是此时方知,谢景重竟然又外出,游历山水去了。 凌晴聪慧,许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通,根本无需赘言。 是以又手把手的交了她半月有余后,宋以歌便带着淮阳候先前留下的数十个亲卫和一名叫良玉的丫鬟,去了临安。 临安与金陵并未相隔多远,她们一行人连夜赶路过去,大概花了六七日左右,便到此地。 临安原是前朝的都城,后来永乐帝带兵反了之后,这才将都城定在了金陵,据说那时是因为有一个道士推演出一套说辞,说这金陵是个俊秀风流的富贵地,还有龙脉盘旋于此,天生龙气充足,清晨之际登顶,可见紫气东来,受上天庇佑,若是永乐帝将都城定于此处,必能保他大魏江山,保他沈氏一脉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于是大魏的都城便从临安迁移到了金陵。 “姑娘。”良玉正悄悄掀开车帘,悄然望着街景的宋以歌,忍不住小声提醒道,“临安礼数甚严,您这般是不是不太好。” 临安依山傍水,河运便利,也极度的繁华,可礼教却是比其余之地更为严厉。凡临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是决不许自家姑娘在外抛头露面的。 若是要同友人出游,那必定是得带上幕离而行,不得将自个的容颜轻易叫旁人给瞧去,若是一般百姓人家,稍微有些底子的,也是绝不可能让姑娘在外叫人瞧去的。 凡是在街头巷尾抛头露面的姑娘,除了是那花街柳巷的姑娘们,也就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为了养家糊口,这才不得不外出谋生。 再来临安之前,良玉便将此处的情况给了解了一个透彻。 良玉原先是跟在侯爷身边的丫鬟,如今已经双十有五,却依旧云英未嫁。 宋以歌回身,满不在乎的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不是长期呆在临安,再言我此处出来,是为了庄子上的一些事,怎么可能不抛头露面的。” 良玉好奇道:“难道姑娘就不怕被人指点吗?” “为何要怕?我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宋以歌将车帘放下,问道,“我今儿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良玉道:“已经安排好了,奴婢已经提前让夜一去将城中的一处客栈包了,至于我们侯府自个的宅院,奴婢还未知会,毕竟姑娘想要的,可不是一群装模作样的下人。” 宋以歌点点头,中肯的一笑:“你倒是比绿珠那丫头机灵。” “绿珠姑娘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太小的缘故,等着在长一些,只怕奴婢也比不过。”良玉这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 她今儿已经二十有五了,侯爷也去了,她并无留在侯府的意思,若非这次姑娘亲自登了门,只怕她早就背剑自个去了。 江湖之大,岂会没她一个容身之所。又何苦非要呆在那侯府之中,汲汲营营,只为谋生。 主仆说着话,没一会儿便到了夜一包下的那家客栈。 她们到时,夜一正腰悬长剑站在客栈门口等着他们下马车,夜一模样也算是俊俏,不知引来了多少姑娘的回眸相看。 良玉扶着宋以歌踩着小凳子下来。 “客栈中的闲杂人可都清理干净了?”良玉问道。 夜一颔首:“还请姑娘放心,属下已经全部打点好了,保证并无其余人进出此处。” 宋以歌抬头饶有兴致的一瞧:“松烟馆,倒是个好名字,还挺别致的。” 夜一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姑娘喜欢就好。” 掩着的客栈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风情妖娆的女郎从客栈中走了出来,身段婀娜似水的倚在门框上:“这位便是正主吧。” 这姑娘生得极美,若是金陵城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太太们见了,指不定要在背后骂一句狐媚子。可宋以歌却颇为喜欢这类长相的姑娘,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开始就对宋横波这般容忍。 她学着临安这边对姑娘的称呼,笑着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女郎如何称呼?” “奴家姓萧,闺名长烟。”她笑,嫣红的朱唇轻抿,“女郎,若不嫌弃唤奴家一声长烟也可。” 宋以歌笑着走至萧长烟的面前:“不知我今儿住处是在何地,长烟可否引我前去。” 萧长烟自小便在外行走,差不多在江湖飘荡了十余年,直到近年这才寻了这么一处依山傍水的地儿,开了间客栈潇洒度日,只也是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儿,是以第一眼瞧着宋以歌的时候,她便知这位姑娘身份不太简单。 就算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那也权贵人家中出来的姑娘,与她们这些小门小户,自幼在风尘中打滚的人可不太一样。 难得人家不嫌弃自己的出身,萧长烟也没什么好别扭的,扭着那一截纤纤细腰,便往客栈里去了。 客栈中陈设大方,也干净利落,似乎就同这人的性子一般惹人喜爱。宋以歌瞧去,这也才发现,如今客栈中还有许多姑娘。 见着宋以歌的身形稍稍停顿,萧长烟寻着她的目光瞧去,便道:“这些女郎,是我原先收留的几个孤女,她们有些人是被父母抛弃,弃之不顾,有些则被卖入青楼之中,我于心不忍,便救下了。” “长烟姐姐是大善之人。” 萧长烟笑得弯了眉眼:“妹妹的这小嘴儿可真是甜的厉害。还未请教妹妹贵姓?” “免贵姓宋,闺名以歌,长烟姐姐若是不嫌弃唤我以歌便可。”宋以歌说这话时,将幕离摘下来,递给了一旁的良玉。 良玉顺从的接过,但也不曾阻拦半分。 诚如她们姑娘所言,她们并非是临安人,又何顾去遵守临安这些条条框框的。 萧长烟双眸一眼,真心实意的夸赞:“妹妹模样生得可真好,姐姐我行走江湖这么年,还未见过像妹妹这般灵秀标致的人儿,特别是这双眼,瞧得姐姐都有几分心动。” “还好我非男儿,否则愿倾家财万贯,也要娶妹妹为妻了。” “姐姐颜色堪称绝艳,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左右,又何必用这般艳羡的目光瞧着妹妹,再言,我还以为姐姐会说,恨不得以金屋藏之了。”宋以歌亦同她笑道。 萧长烟这次到没再多言。 她虽是自己样貌无双,可也因这副长相,不知被多少人垂涎肖想,甚至是觉得花下重金,便能买下她,可从无一人愿以真心娶她。 好像从始至终说辞便都一致,她这个面貌的姑娘,太容易招蜂引蝶,红杏出墙,一瞧便觉得生着一副当妾的模样,配不上那正妻之位。 相反,宋以歌的长相虽美,却毫无半分攻击性,一瞧着便知是那种温婉大方的姑娘,出身优渥,教养良好,有大家风范。 这叫在外漂泊了半生的她,如何不艳羡。 002 看戏不成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她也曾是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天真的几近傻气。渴望着有一温柔体贴的夫婿,能在她及笄那年娶她为妻,至此疼她宠她,直至他俩白头。 生则同床,死亦同穴。 可笑的是,她在及笄一年后,的的确确遇上了这么一个温柔的情郎,可惜那人骗了她的身子后,扔下几句甜言蜜语,便回去同另一个姑娘成了亲。 她去寻过他。 那人却说—— 父母不同意他娶她为妻,甚至还逼着他与其他姑娘拜堂成亲。 他无意负她,也愿负责,愿以妾位相许。 那时她傻的厉害,竟然真的答应了,答应嫁他为妾,她以为他们至此之后,便能琴瑟和鸣,耳鬓厮磨。 可是她想错了,她看中的那人就算娶她进门,也不敢对她表达过多地欢喜,甚至是她极难见着他,又在主母有意无意的为难下,导致她在府中的日子十分难过,闲言碎语从不曾少听。 她以为,她可以忍,可以让。 直到那一日,主母有喜,却不慎滑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她。 主母哭着要杀了她,她不敢再留在府中,也不敢再对那个连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的人抱有希望,于是趁夜,她离开了那座困了她将近一年的地。 直到后来,她在江湖漂泊了许久之后,才听人说起当年的那桩往事。 原来,她所喜欢的那人同她是青梅竹马,曾经他曾向她许下过,相守到白头的誓言,就连他们之间的婚约,也是他主动求得,从不曾有谁逼迫过。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源于她识人不清,一颗真心全喂了狗。 宋以歌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萧长烟的变化,风情妖娆的眉眼在转瞬间覆上了几分阴郁。不过她却识趣的并未多问。 等着萧长烟将她送到屋子中时,宋以歌略微侧目看去:“时辰尚早,长烟姐姐可有兴趣同以歌喝杯茶?” “理由。”萧长烟外出的步子一顿,回身问道。 “我初来临安,还不知临安风景如何,想请教姐姐一些问题,不知长烟姐姐可有时间?”宋以歌已经坐在凳子上,架势已经摆了出来。 萧长烟听此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她的身边站定:“今儿我这客栈可都被你们给定下来,我如今就是闲人一个,你说有没有时日替你说说这临安好玩的事?” “良玉,备茶。”宋以歌笑得一双眼都快弯成了一对月牙。 萧长烟在她身边坐下,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便从萧长烟的身上徐徐飘了过来,宋以歌深吸一口气,笑问道:“长烟姐姐身上这薰的是什么香,怎么我从未闻过。” “这是我自个制成的,若是妹妹喜欢,等着妹妹离开临安那日,不若姐姐送你一盒如何?”萧长烟也非什么吝啬之人,很是爽快便说了这么一句。 宋以歌笑着,试探道:“长烟姐姐竟然懂得制香,可真是厉害。” “不过是瞎闹着玩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的。”萧长烟似真的没有将这门手艺瞧在眼中。 “什么上不得台面?长烟姐姐有如此手艺,又何必妄自菲薄。”宋以歌将脸往萧长烟的脸颊边蹭了蹭,她衣裳上的香气更加明显了些。 萧长烟耸肩一笑,瞧那模样颇为无奈。她伸手推了宋以歌一下:“妹妹不是想知道临安的好玩的地儿,在哪吗?我去那一份舆图来给你说说。” 说着,萧长烟扶着桌沿娉婷袅袅的起身,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江湖中行走了十余年的人。等人离了屋,宋以歌这才转头看向良玉:“你说这个萧长烟如何?” 良玉道:“姑娘若是想知道,奴婢这便去查查。” “哎,查查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我还挺喜欢萧长烟的,模样好,身段也不错,若是能放在身边,那必定养眼。”宋以歌抿着嘴角微微笑起了来。 良玉沉吟了半响,提醒道:“姑娘,您如今已经议亲了,而且傅家就在临安,您可要去拜访一下傅家的长辈。” “傅家啊……”宋以歌换了个姿势,用手托腮,“听你这么一说,傅家我好像是非去不可了,不过你觉得萧长烟身上那熏香好闻吗?” “浓度适宜。” “是呀,浓淡适宜。”宋以歌眯着眼睛一笑,“连我都这般喜欢,你说金陵中的那些姑娘可会喜欢这味道。” 听见这话,良玉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姑娘是想?” “来得这一路我考虑过很多事,固然如今父亲名下的私产,很是厉害,但我必定只是个女流之辈,能力不够,威慑力也不足,你说该如何服众?”宋以歌淡淡道。 可这话下却还是有另一层意思,她不曾说出来,那便是如今这些产业,全是宋以墨的私产,而她总该为自己打算一二。 不求家缠万贯,但总要保住自己的温饱吧。 毕竟离了宋家,她便什么都不是。 良玉露出赞许来:“姑娘不愧是侯爷的嫡女,果真是聪慧。” “良玉,我需得提醒你一句。”宋以歌道,“如今我淮阳候府的侯爷是我兄长宋以墨,明白吗?” 良玉愧疚的跪下去:“是奴婢糊涂了。”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宋以歌说着,扭头望向了院中。 临安的天色正好。 日光零零落落的洒在青石砖上,带着些许斑驳陆离。 良玉捧上的热茶已经快要凉却,那人却还不曾回来。 宋以歌的耐性说不上多好,她侧目看向垂首乖巧立在她身边的人儿,轻声道:“你去外面寻寻萧长烟的踪迹。” 听见她闻,良玉不敢隐瞒,便道:“奴婢隐约听见了前院有打斗的声音。” “打斗?青天白日的,竟也有这般猖獗之人?”宋以歌神色一冷,当即便起身走了出去。良玉本想劝住,但左右一思索,便将这个想法给放弃了。 她家姑娘又不是什么好糊弄之人,自个有主见得很,她一个丫鬟,能劝着什么。反正总归他们这般多的人,岂会让姑娘被一些阿猫阿狗欺负了去。 宋以歌到前院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打斗分外激烈。 桌椅早就在萧长烟和一男子的缠斗中,如数被剑气劈裂,两人如今依旧还在交手,只是默契的将剑都扔到了一旁去。 就在她正要出言让夜一将他们分开的时候,客栈之外不知何时又闯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锦衣玉袍的公子哥,而在他的身后站在一堆护卫,虽不说各个都是凶神恶煞之辈,但也绝不好惹。 等着那人一出现,萧长烟便立马同那交手的男子停了,一双含情的凤眼,顿然就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你又来作何?” 那油头粉面的公子,上前一步,手中的折扇合拢,拱手道:“在下仰慕萧姑娘颜色已久,自然是来请萧姑娘,同在下前去踏青的。” “如今都是十月间,何处有青可踏?”萧长烟冷笑着质问。 “自然是在在下心中。”那公子显得温和有礼,衬得萧长烟倒是多了几分骄纵肆意。 宋以歌没打算插手,她将身子往后一靠,便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 就在她进来的瞬间,同萧长烟交手的那个玄衣男子便立马将目光转到了宋以歌的身上,冷沉的眉眼一皱。 宋以歌好脾性的歪头对着那人一笑。 那人抿了抿唇,有些僵硬的便将头给转了回去。 随后,宋以歌就听见那位锦衣玉袍的公子,像只炸毛的猫儿似的,用手指着那玄衣男子,尖声一叫:“慕容,你为何会在此?” “难不成此处是傅公子开的不成?既然不是,慕某为何不能来?” 傅公子?宋以歌低声道:“临安傅家?” “是。”旁人不识得他,可良玉却是认识的,“这位是傅家长房的嫡次子,傅五,傅云玄。” 宋以歌将他从头到尾瞧了遍:“都是傅家子孙,怎么傅三就比眼前这位要强上许多,若傅家嫡脉竟都是这般货色,那傅家的荣光,便该结束了吧。” “姑娘,傅家的几位嫡公子,也并非全是这般,虽说傅云玄不怎么样,可傅家大公子傅云墨却还是能担待重任,光宗耀祖的。”良玉道,“听说这次秋闱,那位傅云墨得了临安城的解元。” 宋以歌不冷不热的应了句:“那还真是了不得。” 良玉似乎察觉到自家姑娘对傅家并非这般友善后,便识趣的闭了嘴,未在夸赞傅家半句。 面前的闹剧还在上演。 傅云玄厚着脸皮,不知道拿出从哪采的一把野花,捧到了萧长烟的面前:“小姑娘,自古便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慕容瞧着,倏然出剑,直接将傅云玄面前的野花给挑了一个干净。 宋以歌没忍住,噗的便轻笑出声,顿时引得众人的目光频频落在她的身上。 萧长烟眸光一闪,连忙上前问道:“可是长烟惊扰了姑娘休息?” 说着,她手中使着力道,想要将宋以歌给推回内院中的时候,那傅云玄却俯身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朵迎风微颤的花,几下奔至宋以歌面前:“在下傅云玄,不知可有幸,能邀美人同游西子湖畔。” 003 各怀心思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是万万没想到这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竟然纠缠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等她有所反应,萧长烟已经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推,将她推倒了身后去护着。 她横眉冷对的瞧着他:“若是有什么你冲着我便是,何苦为难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傅云玄如今已经不太愿搭理她,他将指尖的花递出:“姑娘,在下对你一见钟情,不知姑娘可否赏在下一个薄面。” “瞧着姑娘面生,想必不是我临安人吧,在下姓傅,名云玄,是临安傅家的五子,若姑娘不嫌弃,唤在下傅五也是可以的。” 慕容抱剑而站,完全就是在看一出好戏。 萧长烟急得跺脚,傅家别说是在临安,就算是天下间那也是赫赫有名的世族大家,若是他们得罪了这傅家的公子,只怕日后吃不了刀子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傅五公子,你若是真喜欢宋姑娘,不若请媒人登门提亲如何?你当知,一个姑娘的清誉可是很重要的。” 谁知那人却是一愣,随即振振有词的说道:“傅某已经有未婚妻了,若是再请媒人登门怕是不太合适。” “那你的意思是……我去做妾,还是当个红颜知己,或者外室?”宋以歌踱步从萧长烟挡着的地儿绕了出来,走到了她的面前去。 她声音极是和缓的问道,同萧长烟的凶神恶煞极是不同。 当即傅云玄便红了脸,低着头道:“姑娘喜欢便好。” 宋以歌抿着嘴角冲着傅云玄笑弯了眼,萧长烟扯住她的手,连忙道:“宋姑娘,他的那位未婚妻极是厉害!” “无妨,再厉害我也不怕,只是傅五公子胆子不小,我长这般大,还从而听见有人同我说,想迎我进门做妾的。”宋以歌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无奈,就好像对面站着的只是个还未长成的孩童罢了。 不论说什么,都不必当真。 傅云玄一瞧她那样,便知她没有当真,便急忙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若应了,日后我傅云玄保证只宠你一人。” 宋以歌微微笑着:“瞧公子这话说得,不情不愿的,就好像是我拿着刀子架在公子的脖子上,逼着公子说一样。” “不勉强不勉强!”傅云玄连忙表着忠心。 “可我勉强呀。”宋以歌眯着眼睛对着藏在暗中的夜一招手,“在金陵城,不知多少好儿郎赶着想娶我为妻,我都不曾答应,你觉得自个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委屈求全了?” 傅云玄自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是以家中给他说亲的时候,他才没有拒绝。 他既没有大哥那般才华横溢,随随便便就摘了一个解元回来,也不像三哥那么吃得苦,能拜入淮阳候府的门下,在沙场浴血奋战。但唯有一点,他特别拎的清,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只要他这辈子不犯什么大错,那他这辈子都可以靠着傅府而活,被庇佑在自家兄长的羽翼之下,在这临安城中横行霸道。 夜一从暗中走出来,整个宛若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锋利的让他们不可直视。 别说傅云玄这么一个娇气的公子哥了,就连在江湖中舔血的慕容也有几分不适的稍稍后退了一步,避其锋芒。 傅云玄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群人来路不一般,他顿时就冷了脸来:“我不曾在临安见过你,你到底是谁?” “过几日,我自会登门拜访,届时我是谁,一目了然。” 傅云玄思索了片刻,挥手对着身后跟着的护卫挥了挥手:“既如此,那傅某恭候姑娘大驾。” 人一走,萧长烟立马就抓住了宋以歌的手,担忧万分:“你不会真要登门拜访吧?以歌妹妹,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傅云玄的那个未婚妻如今可暂居在傅家,你若是上了门,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姐姐不必忧心我,我若是登了门,倒霉的指不定是谁了。”宋以歌安抚道,“不知姐姐可否替我备些热水,我一路赶来,已经有些日子不曾沐浴了。” “好。”萧长烟应承,走了几步突然又扭头道,“不过你若是来此赏玩的,为何只在这儿住一日?难不成在临安,你还有亲眷不成?” 宋以歌道:“先父有些私产再次,我这次是过来巡视,顺带游山玩水的,至于亲眷,隔了几辈,也说不上多亲。” “原是如此。”萧长烟了然的颔首,若非没倚仗,先前怎敢这般硬气。 替宋以歌备好了热水之后,萧长烟便携了一壶酒,跳上屋脊同慕容喝酒去了。 慕容拿着一坛酒,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大口后,随意用手背一擦嘴角,才道:“那位宋姑娘是个什么人?竟然连傅家都不怕。” “许是有什么倚仗吧。”萧长烟如实说道。 慕容摇摇头,勾过她的肩膀,拍了几下:“你最好祈祷她是有个什么倚仗的,别是个纸老虎,最后哭哭啼啼的跑回到你这里来,受她牵连。” “我瞧着这丫头性子挺好的,应该不是那张惹是生非的人。”萧长烟也灌了一口酒,“再言,今儿着实是傅五太过孟浪了些。” “人一好好地姑娘,造了什么孽,要被他这般羞辱。” 慕容道:“这也怪不得人傅五,他有时的确轻挑了些,却又和一般浪荡的二世祖不同,他向来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也不从祸害一些正经的姑娘。” “临安礼数甚严,极少有姑娘敢这般抛头露面,直面陌生儿郎的,傅五一时认错,也是情理之中。” 听此,萧长烟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听你这个意思,好像我不是什么正经的姑娘?” 慕容嗤笑:“正经,姑娘,你和哪个沾边?” “还挺有趣的。” 良玉皱眉:“姑娘再说什么?” 她从屏风后绕出来,就见宋以歌临窗而站,窗扇被她推开,寒凉的夜风大力的吹拂过来,撩起她耳边的发,连着衣袖都在风中猎猎作响。 良玉过来关了窗:“姑娘身子不好,还是自个爱惜些。” “无碍,偶尔吹吹,人也能清醒些。”宋以歌虽是这般说,却不曾阻止良玉将窗子关上,“你觉得萧长烟和慕容如何?” 良玉沉思片刻,慎重道:“野性难驯。” “谁问你这个了。”宋以歌轻笑,流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来,“我是说,他们好像感情挺不错的,如今也已经这般深了,竟然还能肩并肩的去屋脊上喝酒赏月。” 良玉道:“夜深了,姑娘该就寝了。” “你还真是……”宋以歌歪头冲着良玉一笑,“不解风情。” 第二日。 许是换了个地方的缘故,宋以歌较之往日多睡了几个时辰,良玉难得见她睡得这般香甜,也不忍心将她唤醒,便让她多睡了一会儿。 其实说来,对这位小主子,良玉是有些心疼的。 若非侯爷突然故去,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又何止于受马车颠沛之苦,不远千里的从金陵跑到临安来。 这时候啊,其他王侯公卿家的姑娘,都该是好好地跟着母亲学着管家,女红,然后挑一个如意郎君,便安心呆在闺阁中给自己准备着嫁妆。 哪里需要奔波至此。 等她醒来,已经是午时。 她的头歪在枕上,瞧着窗棂上粼粼的日光,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她都看开了很多,那些怨恨,不甘,似乎都随着林璎珞埋进了黄土之中,大概唯一还值得怨愤的,也只有一个沈檀了。 她低眉自嘲的笑了笑,唤良玉进来替她更衣。 因她还在客栈的缘故,夜一又将客栈包了一日,如今正冷冷清清的,大堂就连一个跑堂的都没,更遑论萧长烟。 宋以歌随意寻了一处坐下,去后厨唤人,做了些临安独有的菜肴。 等着菜肴端上,良玉就站在她的身边,替她布菜倒茶。 萧长烟将身形隐在门帘后,指着大堂中的主仆二人,低声对慕容道:“瞧着如何?” “瞧不懂。”慕容耸肩,“只是觉得挺累的。” “所以说呀,你就是粗人一个。”萧长烟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的。 她原先的那位夫君,算是武林中正儿八经的家族,而那人的青梅竹马,那也是出身名门,她原先在他们跟前侍奉时,也曾学过不少,倒也比慕容这个门外汉懂得一些。 慕容只道:“难不成你能瞧出什么来?” 萧长烟扬眉得意的一笑:“自然,这位姑娘,可是个身份贵重的主儿,走吧。” 宋以歌离开客栈的时候,也并未见着萧长烟。 她也不着急,只悠悠一笑:“总归是在临安,早晚都要见着的,不急于一时,走吧。” 良玉听后,这才歇了去找萧长烟的心思。 只是如今斜阳满地,她于落日的光晕中抬眸看去,不知何时那一双温软如水的眸子中,有了别样的情绪。 她越发瞧不懂。 宋以歌蹬了上了马车后,便挑起车帘。 在客栈上的一处窗扇后,隐约露出一段婀娜似水的身段,和妖冶的眉眼。 004 还不知道她是谁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顾生在临安置办的宅子,是一三进三出的院子,与傅家仅仅只相隔了一条街。 如今已近冬日,宅子的景物却依旧别致,大门那就栽着几株桂花,那桂花的香味可谓是飘香十里。 宅子的大门紧紧地掩着,有两尊威武石狮子的像摆在那,同临安这般秀致的风景,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良玉扶着宋以歌下了马车,她一瞧见石狮子像,便笑着同良玉道:“爹爹应该摆两貔貅的,毕竟貔貅招财嘛。” 良玉沉默了片刻,问道:“要不要奴婢去找人重新打造个貔貅来?” “何必这般浪费,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宋以歌道,“去敲门吧。” 夜一得了命令,几步就跨上了石阶,良玉扶着宋以歌走在夜一的身后。听着铜环敲响在大门上,发出浓厚的声响。 约有五六下,那紧闭着的大门才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接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揉着眼从府中探出了一个头来:“谁呀,都这般晚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诚如小厮所言,现在已过了黄昏,临近傍晚。 云层千叠藏着一轮月色,遥遥的挂在天边。 夜一将剑往门上一放,剑身争鸣不休,小厮何尝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只是不敢再随意对待,当即便嬉皮笑脸的从门后站了出来:“不知这位爷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我们主子如今不在府上,怕是这位爷找错了地。” “我们没找错地。”宋以歌上前,将藏在袖中的令牌递了过去,“不知这个如何?” 如今天色有些昏暗,小厮哪瞧得清令牌上的字,便不由地俯身弯着头去看,皱着眉,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楚的念了出来,等着最后一个字念完,他还思考了片刻,等他将这一串字连在一起的时候,瞬间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趴在了宋以歌的脚边,不停地磕着头。 “奴才不知是姑娘来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恕罪。” 宋以歌低头瞧他:“如今守门的就你一人?” 小厮磕头道:“是,因侯爷不常在这儿,就算偶尔来一次,最多也就是三五日便走,府上并无什么人际往来的,是以守门倒是用不着这么多人。” “就连着这府上,也并未有多少伺候的人。” “起来吧。”宋以歌跨过他走进了门。 一路过去,倒真如那小厮所言,府上并无多少人,整个宅子显得非常清净。 不过倒也偶尔遇见了几个丫鬟奴才,正围在一起不知做什么,风气十分散漫,宋以歌一路瞧过来,面上倒是没有半分怒容,不过跟在宋以歌身边的良玉,心头倒是跳了跳。 最后在大堂口站定。 月华下,她漠然的侧身而站:“将管事和那些小厮丫鬟全部叫过来吧。” 良玉瞧了眼天色,犹豫道:“如今天色已经晚了,不若明儿再叫他们这些人过来吧。” “就现在。”宋以歌跨过门槛进去,“我这个当主子都还没入睡,又算什么晚了?” 良玉见着主子隐隐有了动怒的现象,不敢再劝,应了声便急忙下去了。 为了应对春闱,傅云墨近来已经是精疲力尽,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空闲,刚想要歇下,院子中的门便被人砸得哐哐作响。 如今虽算不上夜深,但府中各个对他都是忌讳莫深的,别说砸门,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唯独除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疲倦的捏了捏鼻梁骨,对着身边伺候的小厮道:“出去瞧瞧,若是五公子便将他请进来吧。” 小厮应着,急忙转身奔向了院子。 傅云墨将刚刚脱下的衣裳重新穿上后,又拿起摆在一旁的烛盏,朝着书案走去。 他刚行至书案,傅云玄便跳着进了屋,大喊一声:“兄长!”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傅云墨淡淡的斥道,却未有半分发怒的迹象。 傅云玄嬉皮笑脸的蹭到傅云墨的跟前坐下,用手托腮,烛光应着他俊朗的面容:“五弟过来自然是有事相求。” 傅云墨沉默片刻,倏然道:“又是为了姑娘?” 傅云玄的脸上并无半分不好意思,笑得一双眼都要眯成一条缝,不停地点头:“知我者,非兄长也。” “就你那些脑子,成天惦记着的,除了女色还能有什么。”傅云墨道,忍不住伸手提了提被他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袍,“又是松烟阁的老板娘?” 还不等傅云玄摇头,便又听见傅云墨说道,“那老板娘人虽不错,可配你到底是大了些,正妻之位是万万不行的,若你只是图个新鲜,便别去招惹了。” “不是她!”傅云玄急得跳脚,引来傅云墨的注目。 他挑眉:“那又是谁?是万花阁的莺莺姑娘,还是绾青丝中的绿翘姑娘?” “那些只是一群庸脂俗粉,弟弟这次瞧中的,绝对是一清清白白的姑娘,今儿还未及笄,好像也不是临安人氏,那可是一个美人儿呀,若是兄长见了,有兴趣,弟弟让你也未尝不可。”傅云玄说得十分急色。 傅云墨冷淡道:“不用。” 如今他一心只在来年的春闱,可没那么多儿女情长的心思,况且他本身都不爱近女色,对他而言,妻子只是一个辅助罢了。 能助他平步青云,治理家宅的,这才是他傅云墨未来的夫人,至于其他对他而言,并无什么不同,也只有他的这个傻弟弟,才会觉得女人比是世间任何东西都来得重要。 “那兄长?”傅云玄眼巴巴的瞧着傅云墨。 “那姑娘叫什么。”傅云墨道。 “我听见萧长烟唤那姑娘为宋姑娘,许是姓宋,而且那姑娘十分带劲,一点都不像咱们临安的有些姑娘,温温柔柔的,一瞧着没什么兴趣。”傅云玄说得手舞足蹈的,不过最重要的事,他却也没忘了说,“对了兄长,那姑娘言语之间,许是对咱们傅家还有些瞧不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傻子,但是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侍卫,十分厉害,我瞧着只觉得心肝都颤了颤。” 傅云墨到底要比傅云玄多了几分心眼,头脑也十分清楚。 傅家在临安的确算是一等一的世家,可若放眼天下,傅家虽排的上名号,却不过是个末流的世家罢了。 他沉思片刻,问道:“那姑娘不是临安人吗?” 傅云玄要急急忙忙的摇头:“我虽笨,可我还是能瞧出那姑娘是不是临安人的。她颜色极好,若真是临安,我早就见过,况且又何止于不住在自个府上,跑到客栈中去。” “你说她的侍从很是厉害?那到底是个什么厉害法?”傅云墨仔仔细细的询问。 傅云玄想了半日,才勉勉强强的憋出一个词来:“身上有杀气。” “那你可曾说过什么轻挑的话?”傅云墨很是清楚自个这个弟弟的脾气,当即便问了出来。 傅云玄道:“我说的话,的确有些过分,我问她愿不愿意为妾?不过她很生气,而且还说什么,过几日必定会登门拜访之类的话。” 说完,傅云玄见着傅云墨的脸色不太好,头一下子就往后缩了几分:“兄长,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这次又做错事了?” “你先前说那姑娘姓宋,不是临安人士,身边的侍卫很是厉害,难道你还没想到这人是谁吗?”傅云墨拿过一旁的剪子将烛芯剪了下。 傅云玄想了半日,摇头:“兄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蠢得厉害,哪里想得出来吗?再言,天底下姓宋的这般多,我怎么知道是谁?” 傅云墨瞧他,多少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将剪子放下长叹了一口气:“的确,天底下姓宋的人家是不多,可是有名的也就一个罢了。” 傅云玄眨眼,心中隐隐正有什么破土而出,他诧异的睁大了眼:“兄长的意思是……” “金陵淮阳候府的姑娘,也是咱们傅府的表姑娘。”傅云墨淡淡道,“同你三哥有婚约在身的那位。” “那我岂不是……调戏姑娘,调戏到自家人身上?”傅云玄大惊。 “如今老侯爷战死沙场,继承爵位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宋以墨。”傅云墨道,“等明儿她来,你就乖一些主动去道个歉吧。” “傅家在临安虽是厉害,可淮阳候府我们却惹不起。” 傅云玄是个识时务的,一听见金陵淮阳候府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那些绮思已然烟消云散了,他很是认真的起身:“云玄知道,我会同宋姑娘好生道歉的,绝不给兄长添麻烦。” 傅云墨一言不发的起身,绕去了内屋。傅云玄自个坐在椅子上,瞧了半日后,这才磨蹭着起身,正要溜进去,瞧瞧傅云墨干什么去了,就见他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傅云玄迎上去:“这般晚了,兄长这是要去哪?” “拜访一位故人。” 烛火昏黄。 宋以歌一眼扫过去,底下有些丫鬟已经被她眼神给吓得战战兢兢的,就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她满意的将目光收回,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管事。 这位管事姓秋,也是老人。 如今临安的此处宅子,连同着临安附近的庄子和一些生意,都要经过他的手。 甚至可以说是,在此处这人是能一手遮天的。 宋以歌微笑着看他:“秋伯,许久不见,近来身子骨可还硬朗?” 005 杀鸡儆猴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少女的声音温柔的恍若春风拂面,可在此刻这般氛围下,秋伯只觉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他又不是什么愣头青,真以为这位从不出面的小主子是在关心他的身子,他诚惶诚恐的上前了一步,拱手:“多劳姑娘挂念,属下身子骨还算硬朗。” 言罢,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打量着眼前容色稍显稚嫩的姑娘,心下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不放心的,这位小主子自幼便被侯爷娇养在深闺之中,如今出现在这儿,岂不是在说玩笑吗? 不过这些他都没敢说出来。 “挂念是应当的,毕竟秋伯跟着父亲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以歌的长辈,如今父亲突然去了,我身为他的嫡女,是该出面瞧瞧的。”宋以歌皮笑肉不笑的瞧着站在堂中的人,“良玉,还不赶快给秋伯搬张椅子来。” 秋伯笑呵呵的摆手:“姑娘还是不要折煞老奴了。” “秋伯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如今以歌年岁尚小,许多事还得仰仗秋伯多加教导,这般说来,也算是以歌的半个老师了。”宋以歌好话说得溜,可坐在那的身子却是纹丝未动。 秋伯也是个人精,如何不明白这话其中的有几分真意,于是他又笑呵呵的答谢了宋以歌一番后,这才在良玉唤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若是他没看错,这位小主子今儿是来立威的。 其实这件事她本没做错,若是她不曾来立威,而是一直放任他们在临安,他倒是怀疑这样的小主子值不值得他们再去追随,可如果她来立了威,他们这些跟随老侯爷走南闯北的人,多多少少心中都有些难受,就好像不太受人尊敬一般。 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秋伯心中是感慨万分,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和蔼:“姑娘实在是高看老奴了,能为姑娘分忧,本是老奴分内之事。” 宋以歌轻扯了一下嘴角,问道:“这儿站着的便是如今在这儿伺候的吗?” “是,因为府中并无什么应酬,侯爷也甚少回来,是以府中并无多少丫鬟奴仆,若是姑娘觉得这儿人少,明儿老奴便联系人再买几个回来。”秋伯听后立马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宋以歌轻声笑道:“不用,我这儿也呆不了多久,如今府中便是这么些人挺好的,只是我今儿来时,怎么觉得这些人有些散漫了,秋伯这可就是你御下不严了。” “是老奴的问题,老奴一会儿必定好好的教导他们。”秋伯并不辩解,而是一口应承下来,似乎对她的任何决定都没异议。 这是秋伯再给她面子,宋以歌如何会不知,只是给面子是一回事,她要敲打这些人又是另一回事。 “我自然是相信秋伯的,想必是府外事务太过忙碌,这才导致秋伯忽略了府中下人的风纪,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秋伯日后多加注意便好。” 秋伯应声道喏。 “姑娘。”就在宋以歌正要打算让她们回去休息的时候,另一个面容还算貌美的姑娘,突然出声,喊住了她,“你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秋伯的面色在那刻便急切起来。 宋以歌饶有兴趣的将那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这位是……” “奴婢叫流光,是侯爷的丫鬟,原先在书房伺候。”流光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她瞧错了,总觉得这姑娘同别的奴婢不太一样,好像目光和身份就不自觉的高了一截。 在细细打量过去,宋以歌这才发现了不太一样的地儿。 别的丫鬟眉眼虽然说不上有多青涩,却不如这位流光,完全长开还带着几分艳色,那是为人妇,初尝情事才有的。 再言,跟在侯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可不就是什么通房吗? 不过既然父亲没有带回府中去,别说什么侍妾通房,就是一外室罢了。 对付这种人,宋以歌有的是法子叫她乖巧些,不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她缓缓地起身:“既然你以前是跟在父亲身边伺候的,想必人也十分伶俐,今儿你便同良玉一块伺候我就寝吧,如今天色也不算早了,就先退了吧。” 被宋以歌这么一堵,流光接下来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只能在秋伯的威胁的目光中,跟着宋以歌走去了院子中。 如今她院子中伺候的,除了良玉外,秋伯还拨了七八个丫鬟过来。 洗漱完,宋以歌正要上床歇息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的从流光身边滑过,她笑了笑,步子一顿,轻声一笑:“流光,过来。” 被喊住的流光一愣,她下意识的上前几步,屈膝:“姑娘可有什么事吗?” “有啊。”宋以歌笑语晏晏的,“我平日怕黑,但屋内光太亮我又睡不着,习惯每日的时候,有人提着灯笼,站在窗扇那或者门外,你竟然以前伺候过父亲,想必悟性也要比其他的丫鬟要高许多,不若今儿你便替我打一回灯笼吧。” 流光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 “良玉,找一盏灯笼给这位流光。”宋以歌笑道,“我若是半夜醒了,发现外面吗没有半分光亮,我可是会生气的,我若是生起气来,我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事,所以今夜就麻烦流光了。” 流光何尝看不出这位小主子是故意的,她今儿就是想拿人开刀,杀鸡儆猴的,而她则傻傻的仗着自己曾为侯爷侍过寝就一头撞了上去。 谁知这小主子根本就不吃她这套。 可若是今儿一夜都要提着灯笼站在外面打灯,流光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瑟瑟发抖,如坠深渊般。 她怕黑,比任何人都要怕黑。 “怎么?”见着流光不动,宋以歌眯了眯眼,“为我打个灯笼还委屈你了不成?是不是要睡在我的这个榻上,你才觉得符合你的身份了?” 这话宋以歌说得极不客气。 流光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便跌坐在地面上。 宋以歌对着良玉使了个眼神,良玉会意立马就上前扯住了流光的手,将她往外面拖去,良玉是个练家子,那力气又岂是流光能比的。 宋以歌淡漠的瞧着流光眼中最后迸发出来的绝望,屋内的一群丫鬟全都噤声不语,似乎全都怕了这位新来的小主子。 只觉得她手段比之侯爷更加冷漠无情。 “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宋以歌一出声,这些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丫鬟,立马纷纷转身极快的就出了屋子,生怕自己在多停留一刻,就落得和流光一下的下场。 屋外,点点烛火亮了起来。 应着一个窈窕的轮廓。 夜风迎面吹来,傅云墨才走两步,便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的厉害。 他是一介文人,并不通晓骑射,就连一些花架子都不会,比之府中其他兄弟,身体自然也是要弱一些。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候,傅云墨这才在一处院门紧闭的小院子停下,这是他请来的客人,如今正好住在府中的一处院落之中。 他能放弃自己仅有的休息时间过来,也不过是因为这位贵客是从金陵来得,有许些事,他需要像他请教。 傅云墨抬头望了眼天色,上前几步执着铜环敲了几下后,里面便立马有脚步声响起,接着那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接着一张俊朗的面容自月下出现。 傅云墨立马就后退一步,拱手道:“这般晚了,竟然还来叨扰谢公子,是傅某之过。” “你我兄弟二人,说这般虚的假的做什么,进来吧。” 若是宋以歌在这儿,必定会认出,傅云墨府上的贵客,便是金陵谢侯府的嫡长子谢景重。 谢景重不太爱喝茶,比起茶而言,他更喜欢酒一些。 他取了一坛酒来,给傅云墨斟了一杯后推倒他面前:“这般晚了,怎么想着过来找我?” “有些事,想和你确定下。”傅云墨尝了一口,热辣的酒顺着喉咙往下躺,直到全部流进了肚中,“你在金陵时,可曾见过淮阳候府的姑娘?” “你说宋以歌?”谢景重几乎是脱口而出,“好端端的,你问她做什么?” “她好像来了金陵。”傅云墨道,“舍弟出言不逊,好像惹了她,若是谢公子认识,傅某想请谢公子从中周旋一二。” “我那弟弟生平最爱美色,宋姑娘面容不俗,是以一时没有把持住。” 谢景重想起那姑娘冷清的样,笑了下:“一时没有把持住?这是何意?” “言语之上,未免有多些得罪。”傅云墨道。 谢景重点点头:“我知道,若是在金陵见着她,我会替你说说的,以歌也不是不好说话之人,况且依照那个姑娘性子,想必也是知道令弟的身份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过只是想解解心头一时之愤罢了,你不必忧心。” 傅云墨也知这事着实是傅云玄不对,他面色郝然的起身,又再次抱拳:“多谢谢公子。” “无碍,只是日后,你得好好地管管傅云玄那张嘴了,特别是日后你若去了金陵,那的姑娘可并非如同以歌这般好说话的。” “云墨记下了。” 006 再次遇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次日,日头高照。 宋以歌在良玉的伺候下穿戴好走出去的时候,就瞧见了昨儿被她罚着站在门外提灯的流光,正小脸苍白的跪坐在地上,身边的灯笼也不知何时熄了火,正孤零零的摆在那,显得有几分孑然。 她轻笑,眉眼在刹那舒展开,灵动夺目:“不愧是在爹爹身边伺候的,就是要比我身边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好上许多。” 流光双唇蠕动着,因值守了一夜,嗓子受了损,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知你高兴,不用说了,今儿继续值夜吧。”宋以歌眯着眼微微笑着,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带着良玉一同走了。 等着出了门,宋以歌才道:“我原以为你会阻止我这般做了。” 良玉道:“姑娘如今已经是大人了,行事说话自有分寸,何况姑娘还是打算立威的,拿流光开刀最适合不过。” “为什么这般说?流光她……不就是个通房吗?”宋以歌好奇的看着她。 良玉笑着:“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流光虽只是通房,可这里却没有女主人,是以流光的身份便要高上许多,毕竟她是唯一近了老侯爷身的人,但流光伺候多年,也没有被侯爷带回府去,可见在侯爷心中,流光也就是个丫鬟罢了。” “而且昨儿,那丫鬟驳了姑娘的话,姑娘给她一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宋以歌若有所思的颔首,并未在置一词。 等着她们去到大堂的时候,秋伯已经在那等候多时,见着宋以歌来,连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迎了上去:“老奴见过姑娘,不知昨儿姑娘睡得可好?” 宋以歌浅笑:“自然,不过今儿可就要麻烦秋伯了。” “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秋伯笑吟吟的拱手,“马车已经备好了,姑娘请。” 他们今儿是要去一些庄子和铺子上巡查,主要也是带着宋以歌去认认其他铺子的管事,毕竟日后当家做主的不是侯爷了。 新主子,他们总该认识认识。 因时日有限,不可能在一日之内便将所有的地儿都跑完,宋以歌便让秋伯挑了几处临安城内的铺子。 最后去的一处是位于临安城最热闹的一处巷子中的墨宝轩。 这个铺子中卖的大多都是前朝一些有名气的文人的墨宝,还有些大家的书画,是以在临安城颇具盛名,亦是许多文人墨客经常往来之地。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秋伯带她进去的时候,是从后院的门,毕竟临安礼教甚严,她这么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大张旗鼓的出现不太好。 特别是还在没有带幕离的时候。 墨宝轩一共分上下两层,上层除了名贵的书画之外,还有专门为一些学子文人,设立的厢房,当然那价格不菲。 宋以歌曾经也听说过临安的这处墨宝轩,从后门进来之后,她便带着秋伯和掌柜直接上了二楼。 掌柜昨儿就得到了今儿小主子要来的消息,早就准备好了上好的龙井茶,等着她一入座,掌柜的便立马命人将刚泡好的茶水给端了上来。 宋以歌平日对茶说不上喜与不喜,但也有自己喜欢喝的几种,她闻见那香味,心头便大概有数:“多谢掌柜。” “小主子客气。”掌柜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去,“小店别的不多,就是这茶还算匆足些,若是小主子喜欢,明儿属下便派人快马加鞭的给您送到金陵去。” 宋以歌道:“不必,这等好茶还是留给懂茶之人吧,这茶对我而言也就是两个用处,一是附庸风雅,二是解渴,既如此寻常茶叶即可,又何必让我这等粗人浪费,那岂不就是牛嚼牡丹吗?” 掌柜笑道:“若小主子都算是粗人,那属下岂不更是大老粗一个。” “掌柜能将墨宝轩经营的有声有色又怎么会是大老粗了?掌柜的还真是太妄自菲薄了,在以歌瞧来,掌柜的也担得起一句大家。”宋以歌将面前的茶盏举起来,同掌柜遥遥一敬,“今儿能遇见,也算是有缘,以歌便以茶代酒敬掌柜的一杯,日后这墨宝轩还要多劳掌柜的费些心思了。” “自然自然,小主子真是太客气了。”掌柜惶恐的连忙将茶盏拿了起来。 若是不曾听闻昨儿这位小主子对付人的手段,他大概真的会以为她就是她如今表现出来的样子,可一旦了解之后,才知这娇养在金陵城中的贵女,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啊。 别说不论,就单论这放拿得起放得下的身段。就足以令他另眼相看。 掌柜笑呵呵的同宋以歌喝了一盏茶后,正要说话,楼下大堂却突然传来了一道高亢的男声,听着有些耳熟。 自然也引得宋以歌回顾:“是谁?” 掌柜欲要答话,夜一不知从哪翻了出来,拱手道:“是傅府的大公子和五公子,小主子可要见上一见?” “将他们请上来吧。”宋以歌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润喉。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说话的。 掌柜的急急忙忙的一撩袍子就跑了下去,没一会儿宋以歌就瞧见两道修长的身影慢慢的逼近。 其实不论傅云玄性子,光瞧着他的皮囊,还是让人觉得秀色可餐的,只是傅家宠溺太过,活脱脱将一个苗子给养歪了。 当然也说不准人家是故意为之。 原因嘛——宋以歌的目光在傅云墨身上转悠一圈后,缓缓一笑。 傅云墨与傅云玄虽是两兄弟,可颜色却尽不相同,前者淡雅秀逸,温煦和缓,而后者倒是同傅宴山生得有几分相似,却不似他那般冷淡,显得有几分浪荡。 宋以歌撑着桌案缓缓起身,行了礼:“傅公子。” 傅云墨伸手将傅云玄提到了他的面前来:“云墨先前眼拙,竟然不知姑娘便是淮阳候府的女公子,舍弟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宋以歌瞧了他一会儿,倏然展眉一笑:“瞧傅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宋家与傅家也算是姻亲之家,何必这般客气,请坐。” 傅云墨含笑一应,脚下却是毫不留情的朝着身旁一踹,同时厉声道:“还不给宋表妹赔礼道歉吗?” 傅云玄委屈的转头看了傅云墨一眼,见着自个兄长没有半分和缓余地,刚一张嘴,便听见对面的小姑娘极是老成的一笑:“傅表哥又何必强人所难,五表哥不愿那便不愿吧,不过只是几句口头上的言语之争罢了,孩子意气,当不得真的。” 听见宋以歌开口,傅云墨觉得面色又有了几分难堪尴尬。 毕竟从年岁上算,人小姑娘今年还未及笄,而他这个弟弟明儿就要弱冠了,长了人家整整五六岁,竟然还不如一姑娘懂事。 傅云墨第一次怀疑,是不是他们真的将人给惯坏了,竟然连对错都分不清。 “两位表哥,请坐吧。”宋以歌比了个手势,等几人一落座,掌柜的便立马上前换了套茶具,又添了一壶新茶来。 傅云墨坐下,面色羞赧,倒是傅云玄自在的不得了,一坐下便伸手去拿茶壶给自己倒茶水,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听掌柜说,这是今年的龙井,表哥可要好好尝尝。”宋以歌笑着,让傅云玄给傅云墨倒了一杯茶。 那傅云玄虽是个二世祖,可对茶一道却甚是有研究,他喝了一口,便将这茶说得清清楚楚,就连泡茶用的水,也被他说了一个正着。 宋以歌听后一笑:“五表哥博学多识,表妹自愧不如。” 傅云玄得意的摆摆手:“雕虫小技雕虫小技。”说完,见着宋以歌眉眼间的温软,一个没忍住又将自个那些往事像倒豆子似的,如数说给她听,“其实吧,我对这茶稍有研究,还要多亏了云倾姑娘,若非她喜茶,我也不会为了博她一笑,特地去学这些劳什子东西。” 他说的甚是自豪,坐在一旁的傅云墨心中的怒火是忍了又忍,见着傅云玄大有一种要侃侃而谈的趋势,他立马出声打断:“表妹前来临安,该是我们请表妹的,谁知今儿竟让表妹破费了。” 宋以歌笑道:“我仰慕临安山水已久,正好府中无事,便来了,只是来得匆忙也不好相扰,况且一壶茶水罢了,也算不得多破费,倒是能同表哥相识,表妹倒也不枉来此一遭了。” 傅云玄一听,急忙凑近:“那我了?” 宋以歌笑盈盈的:“五表哥风趣幽默,以歌也甚是心悦。” “只是日后五表哥,还是少去松烟阁为好,长烟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五表哥若是不能负责,就不要再去招惹了,免得到时候又多了一桩痴男怨女之事。” 傅云玄被宋以歌说的面皮一红,讪讪应道:“我知道了。” “云玄也并无恶意,只是爱慕那位姑娘颜色罢了。”傅云墨替他说着好话。 “表妹自是知道,毕竟年少慕艾,动心的还不就是那一副皮囊罢了。”宋以歌道,“只是听闻五表哥如今有婚约再身,还是莫要辜负了佳人才是。” 傅云玄听她说起这个,整个人恹恹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007 道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傅云墨带着傅云玄刚一回府,谢景重身边的小厮便突然出现,他似早已就在这儿门口等着,见着他们回来,不疾不徐的上前,抱拳道:“傅公子,我家公子想见您一面,不知您此时可得闲?” 一旁的傅云玄跃跃欲试:“是兄长您请回的那位金陵城的贵人吗?” “嗯。”傅云墨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一侧目就瞧见自个弟弟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用问他都知道傅云玄到底是在打个什么主意,他笑着将人往边上推了一步,同谢景重的小厮道,“傅某正有事要同谢公子见上一见。” 小厮露出几分笑来:“公子请。” 傅云玄见自己又被傅云墨给撇下,随即上前两步,扯住了他的衣袍:“那兄长我去哪儿?” 傅云墨沉默片刻:“你去陪母亲用膳吧。” 从影壁到谢景重暂居的院子尚且隔着几分距离,他同小厮走过去,也着实是花了不少的时辰。 他将手放在木门上,刚一推开一股茶香便扑面而来,是他今儿才在墨宝轩喝过的龙井,他眉间浮上几分笑,将他从墨宝轩带回来的茶叶往谢景重面前一搁:“喏,特地给你讨的。” 谢景重将目光从自己面前的茶水上移开,看了过去:“你今儿出手还挺阔绰的。” “借花献佛罢了。”傅云墨说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宋表妹送的,不过我是个粗人不爱这些附庸风雅的玩意,便索性给你了。” 谢景重收的十分坦然:“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学子文人,都挺爱喝茶的。” “大概我就是个另类吧。”傅云墨道,“茶于我而言也就是个解渴的东西罢了,不过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倒是对茶道有几分研究,你若是想找人同你切磋或者谈论一二,可去找他。” 谢景重一听,倒是有了几分疑惑:“你不是说他成天混迹在脂粉之中吗?怎么还对这有研究?” 傅云墨在说假话哄他之间,还是说真话犹豫了一下,但想着傅云玄那不着调的性子,他能圆过一次,也不代表能圆过第二次,况且谢景重最讨厌的便是有人骗他。 于是,他也只能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事说来也惭愧,舍弟虽是成日混迹在脂粉堆中,但偶尔为了讨佳人欢心,也是得下些功夫的。” 这话说得谢景重一愣,随即便展眉笑开:“令弟还挺风趣的。” 傅云墨不太好意思:“谢公子实在是太抬举他了。” “并非抬举,而是事实。”谢景重赞叹完后,话锋一转,倒是说起了另一人来,“今儿可是见到以歌那小丫头了?” “见着了。”傅云墨颔首,说起这人时也没了昨日的担忧,“宋表妹还是挺好说话的。” 谢景重笑道:“这丫头虽是好说话,但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你今儿同令弟一块与她遇见,想必口头上没少受委屈吧。” 傅云墨仔细想了想,那丫头的确是损了傅云玄几句,不过倒也无伤大雅,自当是小辈之间的玩笑话:“宋表妹为人大气,云玄比不上。” 其实谢景重同宋以歌的交集并不多,两人说话也不过也就是那寥寥几次罢了。不过他闯荡江湖已久,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所以看人也还是蛮准的。 那丫头一瞧,就知是个心好的,可结交。 宋以歌盘腿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算着账本,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眉眼竟然带出了几分沉冷,良玉担心她想歪,便出手为她续了一盏茶,有轻声道:“姑娘,您晚膳想用些什么?奴婢也好下去准备。” 听见声音,宋以歌下意识的便将账本合上,覆在眉眼上的冷气散了不少:“你去问问秋伯吧,我初来临安,也不知这儿有什么好吃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这儿有一道西湖醋鱼还算不错。” 良玉笑:“是,西湖醋鱼的确算是临安的一道名菜。” “那就它吧,至于其他的你们瞧着办就是,还有汤,清爽些,别太腻了。”宋以歌说着,目光便落在还站在门廊下的流光身上。 不知是不是昨儿被她折腾的太惨了,以至于今儿见着,宋以歌总觉得她好像消瘦了些。 她拉住了良玉的衣袖,用眼神示意良玉往窗扇外瞧去。良玉自然也是瞧见流光了的,她不解的眨眼:“姑娘可还是有别的事要安排流光去做?” “这倒没有。”宋以歌说道,“不过她今儿还要替我守夜,若是累病了怎么办?让她先回屋子去歇息会儿吧,免得一会儿没精神。” 良玉福身:“奴婢这就去。” 如今临近傍晚。 临安城中的灯笼早就点上,浮在头顶上,满城灯阙。 傅云玄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去松烟阁赔礼道歉的,毕竟白日被宋以歌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甚是有理,况且他还不想被宋以歌那丫头将他的这些风流韵事给捅到父母的面前去。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此刻,正是松烟阁热闹的时候。 他过去的时候,大堂中已然座无虚席,只看见小二在堂中穿梭,至于那个女人,是半分影子都没有瞧见。 他大张旗鼓的领着小厮进去,还未走到堂中,慕容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用剑抵在了他的脖颈间,他冷冽的长眉一压,带出些压迫感:“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找长烟姑娘。”傅云玄莫名其妙的看了慕容一眼,不太明白他是怎么问出这么蠢的问题来。 他就算好事吃饱了撑的慌过来,也总不见得专门来见他的吧? 慕容手中的剑并未收回去,一连串的话砸下:“你来找长烟做什么?你不是已经瞧上人家宋姑娘了吗?怎么宋姑娘追不到,便又打算回来继续找长烟的麻烦?” “你胡思乱想什么。”傅云玄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小爷我这是特地过来赔罪的。” 若是说闹事他尚且能信,可赔罪…… 慕容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皱眉:“姓傅的,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对付你们需要小爷我耍什么花招吗?”倒并非傅云玄瞧不起他们,而事实如此罢了,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另一个却是江湖浪客,这两者之间可比较的余地都没有。 傅云玄在这儿同他磨蹭这般久,隐隐的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他想着今儿宋以歌和自家兄长说的话,决定还是将自己不太好的耐心收上一收,继续问道:“萧长烟在哪?” 一道娉婷姣好的身影从楼上慢慢的走来,她懒洋洋的倚在栏杆上,光影洋洋洒洒的落在她的美人面上,她笑着歪头瞧着下方对峙的两人:“不是傅五公子来此,是有何见教?” 傅云玄仰头看去,心头难得开窍一次,他想所谓美人如花隔云端,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可宋以歌却依旧是半分睡意也无。 她依旧还在翻看着账本,不过手中把玩的东西却从算盘变成了她系在腰间的玉环绶。 良玉从外面的庭院中进来,用剪子稍稍将烛芯剪了一截之后,这才侧目看向宋以歌:“夜深了,姑娘还不睡吗?” “没什么睡意。”宋以歌玩够了自己腰间系着的东西,干脆抬头看向了良玉,“我们这次来可带了什么比较珍贵的玩意没?” 良玉好奇道:“姑娘为何这般问?难道您忘了,我们这次出行仓促,轻装简行,并未带太多的东西。” “也是,出门的仓促,什么都没准备。”宋以歌撇撇嘴,“后日肯定要去拜访傅家,哪有来了临安,不进门拜见的道理,手上若无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岂不是叫人笑话。” 良玉一听顿时就笑了:“原来姑娘是为了此事睡不着吗?这有何难办的?” 宋以歌看向她:“莫非良玉姐姐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姑娘,奴婢瞧您今儿真是忙糊涂了。”良玉道,“我们在临安的铺子众多,随意去一样,便可。” 说着,良玉稍作一停顿,便又接着说道,“况且傅家老太爷是文人做派,最爱前朝一位大师的书画,老太爷对那人可是赞不绝口了。” 宋以歌向来通透,几乎是一点就通,她眯了眯眼:“依你的意思,墨宝轩有那人的真迹。” “的确如此。” 宋以歌瞬间就觉得整个人都放轻松起来,她身子绵软的往后一靠:“那明儿你就辛苦一趟,去墨宝轩取一幅过来吧。” “至于其他夫人姑娘的见面礼,你也自个看着办,别太寒酸就行。”宋以歌说完,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接着又道,“给傅家三房的东西准备贵重一些,不管如何我现在也背着傅宴山未婚妻的名头,这个见未来的公婆怎可马虎行事。” 良玉一一应了,问道:“那傅将军的生母?” “他生母?”宋以歌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他生母不曾故去?” 良玉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那就先备着吧,以防后患。” 008 我想同你合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如今已将近深夜,松烟阁中早就没了客人。 傅云玄大大咧咧的坐在那,一群护卫在他身后一字排开,这模样不像是道歉,反而像是在找茬。 萧长烟长叹了一口气,瞧着傅云玄身后铺陈开的一应器物,眉头难得的一拧,不虞的抬头看他:“傅五公子,您这是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说了。”傅云玄惊讶道,“道歉呀!” 萧长烟冷笑着将傅云玄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傅五公子,你就算是弄再多的花招也没用,其一我对您这样的纨绔子弟不感兴趣,其二宋姑娘已经走了,你就算是将我杀了,我也不知她的下落。” 傅云玄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有气无力的抬头:“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你收下这些东西,以往的那些事我们一笔勾销,从此之后再不相见,如何?” 萧长烟听后,眉头并未舒展开,反而皱的更紧:“傅五公子,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吗?什么叫以往那些事一笔勾销?我们之间有过什么事吗?” 傅云玄向来能屈能伸,见着萧长烟咬死不松口,只觉得心肝儿只颤,直差没有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 不过在傅云玄有所动作的时候,就被慕容用剑一把给抬了起来:“傅五公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莫要随便乱跪的好。” 萧长烟到底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她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你若有事直说便是,不过那些东西我是万万不会收的,我萧长烟虽是一介女儿身,却也知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 傅云玄感觉自个都快要哭出来,他千等万等的不就是萧长烟这么一句,他刚进拱手道:“以往是傅某不懂事,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能与傅某既往不咎,相对的傅某可替姑娘这间客栈寻一个庇佑。” “你这变化真大?并非是我不愿,而是傅五公子我实在是不敢相信你。”萧长烟警惕的瞧着他,似乎在堤防着他随时动手。 傅云玄急得挠头:“你要如何才信?” “我要你保证,你不对宋姑娘动手。”萧长烟带着媚气的眸子一眯,言语之中带了上些试探。 傅云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萧老板,许是你对我和她之间有什么误会,就算是我对你动手,也不会伤她吧半分的。” 况且,若非是被那丫头提点,他又怎么会这般掉面子的过来赔礼道歉。 萧长烟同慕容对视一眼,随即又道:“既如此,最后一个问题。” 傅云玄深吸一口气,摆出笑脸来:“萧老板请说。” “宋姑娘是谁?竟然连你都这般忌讳莫深。”萧长烟直言,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这也并非是什么不能说的,傅云玄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免得带出了几分得意来:“我表妹啊!” 萧长烟皱眉:“她既然是你表妹,那你们岂会没见过?” “这不一样,我傅家虽在临安城中是名声响亮,可放在金陵城也不过是末流世家罢了。”傅云玄说起这些来,倒也没有分毫的扭捏,十分坦然,“表妹是淮阳候府的嫡女,自幼养在深闺,我这般浪荡子如何能见。” “淮阳候?”萧长烟大惊,神色之中却不自觉的带了些仰慕,“可是那位与林将军齐名的大将军?” 傅云玄点头。 原定上傅家拜访是在后日,可中途却因为茶庄上出了些事,一直等到五日之后,宋以歌一行人这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临安城。 刚一进府,流光便乖巧的迎了上来,屈膝道:“姑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热水备好了,不知姑娘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大概是流光的转变让宋以歌觉得有些惊奇,于是免不了多看了几眼,见着流光真的低眉顺眼的垂首站在那,宋以歌也来了几分心思,同她玩笑道:“你今儿还挺乖的,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心虚了?” 流光依旧乖顺:“奴婢只是知错了,先前是奴婢不懂事,还望姑娘饶恕奴婢一回。” 她是真的学乖了,也明白了。 以前她之所以能在这个府中作威作福,不过是仗着侯爷曾临幸过她,可而今侯爷已经去了,接手这里的是侯爷的嫡女,换而言之,她如今的主子是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少女,不再是那个至此长眠的地下的人。 况且,在她们这些世家女的眼中,她连个侍妾通房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她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罢了,又谈何尊重? 这儿,已经不再是她的天下,也不再是能任由她颐气指使的地儿。 宋以歌瞧了眼,便没什么兴趣的收了目光:“我今儿乏了,就不用膳了,良玉你们去用膳吧,流光过来伺候我沐浴。” “是。” “对了。”宋以歌突然叫住良玉和秋伯,“我备的东西,你们叫人送到傅府去了吗?” 良玉道:“奴婢是随姑娘一块走的,这事是流光去办的,毕竟平日偶尔的往来,也都是流光操持的。” 宋以歌颔首,对着两人道;“去吧。” 流光则小心翼翼的跟在了她的身边:“姑娘想问什么?” “可都送到了?”宋以歌问道。 流光点头:“奴婢亲自送过去的,也见着了大夫人,大夫人问您怎么没去,奴婢说,姑娘近日在打点府中杂物,分身无术,等着府中事务料理好,便会上门拜访。” 宋以歌道:“你倒是机敏,对了傅三公子的生母可还健在?” 流光笑道:“自然是已经故去了,就算没有故去,但在傅三公子眼中心里那也是故去了的,姑娘出自世家,想必应该比奴婢更懂后宅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吧。” 这话流光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 宋以歌其实也没有心情去掺和,只知道一个大概后,便没了兴致。 毕竟傅宴山的家事,她还没这个闲心去管。 又在府中停留了两日,宋以歌这才让良玉将自己的帖子递到了傅府去。 不过再去傅府之前,宋以歌倒是收到了傅云玄传来的一封信,于是她便先转道去了松烟阁,有些事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和萧长烟提起了。 因为去得早,松烟阁中倒还没什么,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人正在那用早膳,吃的东西也很是简单,豆浆和包子。 闻着那包子的肉香味,宋以歌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饿了,她走去寻了个角落坐下,刚一抬头就见萧长烟摇曳生姿的端着一屉包子过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的用手托腮:“长烟姐姐。” 萧长烟将一笼包子摆在她的面前:“小馋猫,吃吧。” “谢谢长烟姐姐。”宋以歌夹了一个起来,刚咬了一口气,就听萧长烟坐在一旁说道:“听傅五公子说,你是他的表妹,金陵淮阳候府的姑娘?” 宋以歌咬着包子,眉眼弯弯的低头。 萧长烟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可真不像。” 宋以歌疑惑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此言来。 萧长烟也拿了一个包子塞入樱桃小口中,她几下嚼完后,想起了原先在跟在那人的情形,她吮吸着指尖,在宋以歌疑惑的目光中才慢悠悠的说道:“我以为你们这些世家女高人一等,看人时都是用鼻孔看的,哪像你这般……没一点规矩样。” “才不是,我可有规矩了。”宋以歌一边说着,一边扑哧扑哧的吃着,虽说如今抽条了些,可脸却还是有些圆,像个包子一样,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萧长烟笑着:“无怪你敢这般硬气的同傅五公子顶嘴。” “姐姐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不简单吗?”吃完后,宋以歌摸了摸有些胀鼓鼓的肚子,耷拉着头同萧长烟说道。 萧长烟的目光也随着移了下去,落在她手捂着的地儿,无奈道:“我们去后院走走吧,你也正好消消食。” 宋以歌也正好有事想同她说,自然是一口应承下来:“好啊。” 后院并无多少景致可看。 只一口水井,又栽了几棵树,绿荫正浓。 她们手挽着手,围着后院溜达了几圈后,宋以歌率先开了口:“金陵山水比之临安,有过之而无不及,长烟姐姐可愿去瞧瞧?” 萧长烟笑着低了眉:“真的只是瞧瞧,而不是去做其他的事?” “长烟姐姐想得可真长远,若是长烟姐姐愿扎根金陵,妹妹自然是求之不得。”宋以歌慢慢的伸手过去,将她的手给握住,“长烟姐姐,你可愿?” “并非是我愿不愿的问题,我只怕我是上了贼船之后,就下不了。”萧长烟停下了脚步,同宋以歌面对面的站着,她笑容明艳而张扬,正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在宋以歌瞧来,她笑容之中多少带了些打趣,又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虽说萧长烟比她大不了多少,可到底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在江湖见过那些多人,像她这些小心思估摸着瞒不过去吧。 宋以歌俏皮的眨眼:“既然瞒不过姐姐,那以歌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一下子就正了脸色,显露出几分威仪来,“我想同你合作。” 009 他乡遇故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清风袅袅徐来,伴随着少女身上的薰香味,萧长烟仔细一闻,方知今儿宋以歌衣裳上所薰的香,正是那日她送出去的。 等她在凝神细看,萧长烟顿然就推翻自己以前对宋以歌种种认知。 也对,像她们这种勋贵之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半分世事都不知,如今面对着她,萧长烟竟然不愿再将她当成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知何时掌心竟然出了些细汗,黏黏糊糊胡的十分难受。 许是辨别出来少女并非是在同她说些戏语,便也正了脸色,领着宋以歌上了二楼。 她的闺房,便在二楼。 本以为姑娘家的闺阁多少都有些绮丽,可自打进了萧长烟的闺阁后,她才明白为何后院景致那般空旷。 就拿萧长烟闺阁来说,此处除了日常的摆件之外,竟然再无一物,活像苦行僧一般。 萧长烟慵懒的倚在门上:“姐姐这儿简陋了些,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姐姐也并非清贫之人,为何要过得这般……拮据?”宋以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显得很失礼。 萧长烟伸了个懒腰,领着宋以歌走到桌边坐下。她伸手试了试摆在桌面的茶壶温度,如她所料一般,已经完全冷却下来,半分温度都不剩。 她歉意的耸肩:“真是抱歉,让你过来竟然连杯茶水都没。” 宋以歌听见她说茶水时,不由自主舔舐了一下唇瓣:“无碍。” 听她这般说,萧长烟眯着眼睛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既然要同我合作,不如说说,你想同我合作什么?总不可能是想诓我去金陵帮你开间客栈吧?” “你这些日子也应该清楚,我并非适合行商,是以客栈中生意平平,仅仅只够温饱罢了,你若是不怕赔钱的话,倒是可与我说说。” 宋以歌被萧长烟的这一席话给引得咯咯一笑:“长烟姐姐,你制香的天赋这般好,我可不舍得让你浪费在经营客栈这种小事上。” “制香?”萧长烟一下子就拧了眉,似乎觉得宋以歌说得这个匪夷所思。 “对,制香。” 萧长烟罕见的沉默下来,就连眉眼间的消息也随之散去大半。 宋以歌只当没见,继续引诱道:“我知你也不放心你收留在这儿的这些丫头,我可以给她们提供去处,你也知我在金陵是有宅子的,里面丫鬟也不算多,我可以全都收进去,当然她们若是愿意也可以跟你去金陵,我可以送一处宅子给你,安顿她们。” “况且,香料可比客栈有意思也挣钱多了,你甚至不用出面周旋,一切我都可以替你打点好,你只需要负责研制如何制香便可。” 萧长烟想了一阵,又问道:“那收益了?” “自然是五五开。”宋以歌说得也十分干脆,“虽说这五五开听起来,不若你这间客栈,但到底在金陵你又庇佑,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不是吗?” 不得不说,宋以歌的这番话着实说得太令她心动。 而且也几乎都说到了她所关心且担忧的点子上,她已经厌倦了出面同人周旋的日子,只想关上门,一心一意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是那份强烈的责任心,又令她放不下这里的一切,无法做到潇洒的转身离开。 但她无法立马给她答复,却也犹豫了。 宋以歌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倒也不急,只慢悠悠的同她笑道:“既然长烟姐姐无法这般快的给我答复,那长烟姐姐不妨好好想想,这些日子我都在临安,随时恭候长烟姐姐的消息。” 萧长烟点头:“好,我会考虑的。” 宋以歌下去的时候,意外的瞧见了傅云玄的身影。 他坐在凳子上,对面是拿着剑的慕容,他那柄乌漆的长剑搁在桌面上,剑未出鞘,却依旧有寒气隐隐闪现。 宋以歌走过去,将手搁在他的肩膀上,语气有种说不出的轻快:“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如何不能在这儿?”傅云玄反问,但嫌着仰头麻烦,便站起了身,俯视着她,“总算出来了,我刚才去你府中接你,却发现你并不在府中,于是我一合计,觉得你大概便来这儿了,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好端端的,来找我做什么?”宋以歌说着,一侧目就瞧见了正从二楼下来的萧长烟。 也不知这些日子几人到底是如何磨合的,萧长烟见着他倒是没了往日的不耐烦,反而是双手撑在栏杆上,将半个身子探出来,欢快的同他打着招呼:“哟,这不是我们傅五公子吗?今儿怎么得空来妾身这儿了?” 这般模样,倒像是相识已久的知交好友一般。 慕容却不喜欢这两人是个这般调子,他伸手将剑握入掌中,不停地摸着剑身,似在隐忍着什么。 傅云玄此刻正同宋以歌并肩站着,听见她的话扬眉一笑,搂住了宋以歌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自然是来接我表妹的。” “你也知我表妹初来临安,许是地儿都不太熟悉。” 萧长烟还想再说什么,倏然就感觉眼前一黑,等着在缓过神来,就发现天地之间好像倒立了一样。 她被慕容扛在肩头。 这个认知叫她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刀直接送进去。 宋以歌站在下面瞧着,目光温柔犹如三月春水,波光粼粼,软和的一塌糊涂。 傅云玄也发现了,她这个眼神不但温柔的要人命,还带着几分怀念之色,也不知是透过萧长烟和慕容想起了谁。 傅云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想道。 傅云玄接她去的地方是傅府。 刚一到,傅云玄便急急忙忙的从马背上跳下来,亲手将她扶下了马车,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给你说,我娘可是盼着你来好久了,你最好装得乖一些的,有些事能不提就不要提了,知道吗?” 宋以歌歪着头,轻巧一笑:“你就不怕我同你兄长好好地告上一状?” 说完,眼前的少女便笑靥如花的将他的手挣脱开,走到了影壁那里,回身一笑:“不是说你母亲都等我好久了吗?我可不认识府中的路。” 一听,傅云玄顿时就急急忙忙的撩着袍子跑了上来:“我带你去。” 不过傅母没先见着,倒是遇见了寄居在傅府的谢景重。 谢景重是早就知道宋以歌在临安。可这也不妨碍宋以歌对于见着谢景重还是蛮开心的,她如今可总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他乡遇故知。 宋以歌笑盈盈的行礼:“谢大哥。” “宋表妹太多礼了。”谢景重道,“这儿可没什么外人,这套繁文缛节还是免了吧,我行走江湖惯了,这些规矩瞧着碍眼。” “谢大哥还是如当初一般,与谢小侯爷可是一点都不像了。”见着谢景重倒是让她想起了那日在城门口发生的事。 谢景重也不是傻子,何况自个亲弟是个什么飞扬跋扈的德性,他又岂会不知,听见宋以歌这一语双关的抱怨,倒是笑了起来:“那小子向来没个正形,等着回去,我替你好好的收拾收拾他。” 宋以歌也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当即俏皮一笑,眉眼间带上少见的灵动狡黠:“那就多谢谢大哥大义灭亲了。” 谢景重摆摆手:“若是收拾了那个臭小子,能换回你这么一个软和的妹子来,我倒是挺乐意的。” 宋以歌笑眯了眼:“还未问谢大哥如何会在这儿?” “外出游历之际,同云墨兄一见如故,刚好前些日子蒙他邀请,便过来小住一阵。” “原是这般。”宋以歌笑了下,“看来日后,我是能请谢大哥吃茶了,想必谢大哥能接受大表哥的邀请,必定不会拒绝我吧。” 谢景重扬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日拗不过傅母的盛情邀请,宋以歌便只得在傅府暂居小住了一两日,倒同三房的人也见了一面。 三房的热情比之大房更盛,让宋以歌拒都拒拒绝不了,是以便在傅府耽搁了三日,这才在众人挽留声中,回了自个在临安的府邸。 一进屋,宋以歌便受不住的倒在罗汉床上,冷风从半开的窗扇间吹进来,如数覆在了脸上,带着几分凉意。 她闭着眼瘫了半柱香的模样,这才翻了个身,抓着身后的大迎枕半坐了起来:“你说傅家这一家子这般热情,怎么偏生了傅宴山那厮?冷冷的,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可真不像一家子。” 良玉捧了姜汤进来:“外面凉,姑娘还是先喝一些御御寒吧。” 宋以歌很是爽落的将姜汤过来,如今入口正好,她也没耍小性子,一口饮尽。随后,她便将空碗搁在了小几上,神思依旧不知飘荡去了何处。 良玉见此,只得提醒道:“傅将军如今虽被充作三房嫡子,可原先却是庶子。庶子不得重视,沉默寡言些也是常事,姑娘不必介怀的。” “是吗?”宋以歌轻喃一句,用手托着头看向了庭院。 庭院中,除了一方砌成的池塘外,还有一株长得正好的参天大树,绿荫正浓。 010 出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日暮的光辉重重掩下。 宋以歌嫌余晖有些刺眼,干脆随手拾了一本书卷,便遮住了自己半对着窗扇的脸。 流光见了倒是往罗汉床旁走上几步:“姑娘若嫌刺眼,不若奴婢将竹帘放下来?” “不必。”宋以歌摇头,“这般正好。” 拿着书卷的手没一会儿便累了,宋以歌也没闲心再看,她将身子往后面的大迎枕一靠,张口便道,“流光,你再临安呆了多久?” 流光笑道:“奴婢本就是临安人氏,自幼便在临安长大,不知姑娘想问奴婢什么?” 听着流光愉悦的笑声,宋以歌倒是明白府上为何这么多的丫鬟,却独独只有流光一人侍寝了,虽说第一次见面她们之间不算很愉快,可往后相处下来,她倒是觉得流光这丫头虽然心气高了些,但看得懂脸色,而且人也机敏,换而言之就是用的顺手。 既然用得顺手,那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平白的将人摆在一旁当个花瓶看着。 宋以歌看向她:“那你可曾听说过傅三公子。” 流光一愣,随即便道:“姑娘问得可是傅家那位三公子,如今的傅将军?” 宋以歌点头:“难不成还有人与他同名?” “这倒没有。”流光道,“傅三公子为人和善,姑娘不必忧心的。” 这个答案似乎是意料之中,宋以歌沉默了半响后,才道:“傅子瑕为人和善?你见过他?” “奴婢去傅府的时候,曾见过几次,他与一般的世家的公子不大同,是个很温柔的人。”流光想了许久,这才缓声同宋以歌说道。 听见这话,宋以歌倒也没急着反驳,只是想了曾经在金陵时,同傅宴山相处的日子,可好像从头到尾,那人就没有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出半分和善过,反而成日成日的冷着脸,与流光所言之人,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至此,她不由得怀疑,她们所言之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可临安城就这般大,难不成还有同名同姓的不成?宋以歌托腮看向庭院,如今日光已经渐渐褪去,换成了檐角上由着灯笼打出来的光亮。 浅浅的,如水一般在院中浮动。 夜已经深了。 已经过了五日,萧长烟却始终不曾给她一个回复。 宋以歌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松烟阁一趟,在松动松动活络活络她的心思时,丫鬟却连门都没敲,直接奔至她的跟前,趁着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丫鬟便直接在她的面前跪下,头抵在了冰凉的石砖上:“姑娘,谢公子有急事求见。” “你是在哪儿伺候的丫鬟,竟然这般不懂规矩!”宋以歌还未答话,良玉便厉声斥道。 宋以歌挥挥手,低头瞧着她已经红起来的脖子根:“许是有什么急事,说吧。” “奴婢不知道,只是谢公子说金陵侯府有变,还请姑娘赶去大堂一叙。”丫鬟又道。 宋以歌漫不经心的神情一凝,整个人一下子就从罗汉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哪里有变?” “金陵,淮阳候府。” “姑娘。”良玉是最先稳住心神的,她伸手扶住宋以歌摇摇欲晃的手,“许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先去大堂见见谢公子再言。” 宋以歌皱着眉头应了声,在流光和良玉的动作下,极快的将衣裳穿好,发髻松松挽就后,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朝着大堂去了。 秋伯正在堂中作陪,见着她被一群人簇拥过来时,立马起身行礼:“老奴见过姑娘。” “秋伯无需多礼。”宋以歌急急匆匆的扔下这一句话后,便快步行至了谢景重的面前,什么礼节都顾不得,神色带了焦灼,直言道,“你先前叫丫鬟传话于我,说是侯府生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景重也明白她此刻的心思,并不故弄玄虚,而是将藏在袖中的信函拿了出来,递到了宋以歌的面前:“这是舍弟传给我的,宋表妹可先瞧瞧。” “其中发生了何事,我们一时也不得知,只知你兄长宋以墨失踪了,至今还未找这人。”谢景重说,“我正要回金陵,表妹可要一道?” 在谢景重说话时,宋以歌已经将信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看完,此刻她只觉得有一道寒气从后脊背那冒上,紧接着便是四肢毫无半分温度。 她身子有些软,却还是强撑着站在原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向里微微蜷着,只要她稍稍一动,都可碰见掌心内的汗渍。 她竭力让自己心神平静下来,若是她今儿真的被这个消息给惊倒了,她不知侯府又该如何?难不成要全交给那个蠢货吗? 她咽了口口水,侧脸吩咐:“流光,你替我给傅家带句话,就说侯府有急事,我先回了,等着府内事务处理完,我再来赔罪,夜一良玉立马收拾细软,上路。” “是。” 临安街市人流如织。 萧长烟却无心街景,一心只想着前些日子宋以歌同她说得那些话,不可否认她十分心动,但另一方面,她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她。 随他一道的慕容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茶楼,身后拍了拍萧长烟的肩:“前方有处歇脚的地儿,我们过去坐坐?” 萧长烟心不在焉的应了声,任由慕容拉着自己走。 等着到了茶楼,慕容便要了大堂之中一处稍稍靠墙壁的地,带着萧长烟过去坐下,点了一壶最普通不过的茶。 粗瓷的茶壶很快就由着小二端了上来,茶水滚烫,壶边稍稍一挨着,便是一个红泡。 他倒了一盏茶,等着温温热的时候,才推至了萧长烟的面前:“还在想那事?” 萧长烟飘远的思绪不由得微微回了神,她点头:“我心烦。” “又何烦的?”慕容将茶盏端了起来,挨在嘴角边,茶水也有些普通,他原先虽经常风餐露宿,但近些年用物却慢慢的好上来,便不太喝的惯,只能权当解渴了。 慕容浅尝一口后,便没在动。 萧长烟听此,只道:“我知道宋以歌给我提供的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也想去,可我这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的,我担心万一我又看走眼了,又该如何?” “你应该知道,宋以歌可不是那人,只是个武林世家,我还能从中报复报复,但淮阳候府那可是公卿世族呀。” “若是她负了我,我真的是什么都没了。”萧长烟凝视着慕容,这也是他第一次瞧见萧长烟眼中带着悲恸。 他不知这个才出现了几日的宋以歌到底是在她的心中占了何种的地位,要知道原先,她被那人抛弃的时候,也从未露出过这般脆弱的神色来。 他心瞬间就像被什么扎住一样,紧紧地,透不过气来。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缓声安抚着她:“长烟,跟着你的心走,就算有朝一日,天下负了你,我慕容也不会。” 可等着萧长烟想明白,同慕容一起去她宅子的时候,却被那里的管事告知,金陵侯府出了些事,姑娘她赶回去处理了。 余晖脉脉铺成了一地。 她站在巷口,仰着那张风情万种的小脸对着慕容一笑:“我想明白了,我要去金陵找她,慕容你要与我一道吗?” 一向冷峻的面容倏然有了松动。 她呆呆的看着。 风中,斜阳下,他展眉一笑:“天涯海角,皆愿相随。” 因心系宋以墨的安危,七日的行程,被他们硬生生的压到了五日。 在第五日天黑之前,宋以歌一行人终是赶回了金陵城。 大片大片的夜色将金陵笼罩,云层翻卷,无风无月。 宋以歌将车帘稍稍卷着:“多谢谢大哥一路相护,这便与谢大哥告辞了,一路风尘,谢大哥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 谢景重骑着马走在她的马车旁,听见这话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与宋兄相识已久,甚是挂念,我同你一起回府吧,等着将情况瞧瞧,我再回去。” 这一路过来,宋以歌也算是将谢景重的性子摸清楚了些,瞧着好说话,实则说一不二,性子挺倔的,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宋以歌稍一考虑,便没在出言反对,而是沉默着任由谢景重同她一起回了侯府。 对于此事,宋以歌倒是还有另一个考量。 若宋以墨真的失去踪迹到如今,那府中就并无一个可做主的,谢景重若是在,则刚好弥补的这个缺憾,别的不说,一则最起码吓吓人是可以的,二则可以帮她选个主意。 毕竟谢家在金陵的势力要比他们侯府大得多。 若是有谢家公子出面,许多事情都要比她一个姑娘出面方便。 可真当同谢景重一起进府的时候,倒也发现了府中要比平日清净些。宋以歌也顾不得一路请安问好的人,领着谢景重便直接闯去了清风院。 就在她到门口的时候,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 清风院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只是院子外的护卫却明显增多了不少。 宋以歌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沉冷,护卫见着她气势汹汹的走来,也不敢拦,只得将手中的佩剑收着,让她直接闯了进去。 011 回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绿珠正在院中候着,焦急的在那转来转去的,当她听见脚步声不悦的转头,正要呵斥的时候,骤然她家姑娘那张脸同月色一起撞入了她的眼中。 瞬间,绿珠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整个人松懈下来。 虽然她不知姑娘为何会提前这么多回来,到底这是个好消息。她几步奔过去,可怜兮兮的站在宋以歌的身边:“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宋以歌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问道:“如今府中如何?小嫂子哪?可在屋中?” 绿珠道:“府中的情况姑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夫人哪里是四姑娘的对手,唯有倚仗着身份才能勉强将四姑娘给压了一个头,这其中还有老夫人偏帮夫人的缘故了,况且您也知四姑娘性子有些泼辣,夫人文静。” “平日侯爷不在的时候,夫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绕着四姑娘走的,自您走了之后,四姑娘仗着老夫人做主撑腰,哪里治得了,不知都出府多少趟了,还同徐家那位曾与她议亲的公子给见了一面。” “好在那位徐公子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不愿追究前事。只是四姑娘外出的这段日子,着实惹了些事,如今正等着姑娘回来处理了。” 宋以歌拧了拧眉,如今她实在是腾不出什么空子去收拾人,于是转头对着良玉和夜一道:“你们去宋横波扔到祖祠去思过,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来。” 绿珠听着,虽觉得大快人心,可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姑娘,如今已经将近冬日,祖祠寒凉,若是放任四姑娘一个人在那,恐怕会冻坏了身子骨。” “不若将她圈禁在她的掬水院中吧。” 宋以歌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若是不给她一些教训,只怕日后会变本加厉,我也不可能在府中呆一辈子,真想将她赶快嫁出去,成日放在眼皮子下实在是心烦。” 良玉听后,说道:“那依照奴婢之见,将四姑娘在祖祠关一夜如何,明儿就圈到掬水院中软禁起来,如今侯爷不在,四姑娘那张嘴,的确该好好地管管了。” 宋以歌略一思索,便立马拍案:“也可。” 夜色中,良玉同夜一相携而去,光影在他们身后拖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将府中这个最大的隐患处理完后,她也顾不得再问宋横波到底是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直接就进了屋。 屋外并无丫鬟卷帘,就连里面也寂静宛若无人之境。 因为男女有别,谢景重略一思考后,还是决定留在外面等,等着宋以歌开口将他唤进去。 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夜,月亮躲在了云层之后,唯有檐角灯笼随风晃荡,带来婆娑的光影。 他将身子往暗处中挪动了一下,这才低声问道:“那位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绿珠沉默的看了谢景重一眼,也跟着进了屋。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丫头无视。谢景重望着绿珠的身影,抿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屋内,凌晴正坐在床榻上垂泪,一双眼哭得红肿,说出话也带着几分难得的嘶哑。 宋以歌捧了一盏茶过去,递到凌晴的嘴角边,柔声哄道:“小嫂嫂先喝一些润润嗓子吧。” 凌晴见着她是又惊又喜的,当即便听话的低头,顺着宋以歌的动作,喝了几口进去后,还是觉得嗓子痛得厉害,一张嘴那眼中的泪花就不断地往外冒着。 瞧上去,可怜又可爱。 对着这个娇花一样的小嫂子,宋以歌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她用衣袖替她擦了擦落下的泪:“嫂嫂不用说话,绿珠这段日子都跟在你身边,对这些事也算是清楚,我问她便是,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儿,嫂嫂摇摇头就可以了。” 说完,宋以歌便转身绕过屏风,将汗巾拧干了出来:“我先替小嫂嫂擦擦脸吧,绿珠你让下面的人,去煮几个鸡蛋来。” “是。”绿珠应承着,立马转身出去吩咐在院中伺候的丫鬟,交代完之后,便立马又折身回了屋中,听候宋以歌的差遣。 她替凌晴将脸擦干净后,将汗巾随手就往绿珠那一递:“侯爷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绿珠道:“那日侯爷独身去一处山间,也不知是什么事,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只有侯爷的贴身小厮,跌跌撞撞的跑回府中,给夫人说,侯爷走丢了。” “几日了?”宋以歌问道。 绿珠想了想,说道:“算上今日已经有八九日了。” “所以说,八九日了,还没有兄长的消息吗?”宋以歌听着,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胸膛之间,她冷冷的看着绿珠,倒是把绿珠吓了一跳。 见着姑娘发火,绿珠立马就跪了下去:“奴婢已经派人去寻了,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侯爷的踪影,对着府外府内,奴婢也不敢给人说侯爷走丢了,只能谎称侯爷回来发热,如今正卧床不起,府中的侍卫至今还在山间寻找侯爷。” 宋以歌怒气稍稍收敛了些:“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绿珠垂着头起身,屏息静立的站在一边,不敢在多言一句。 她此刻已经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凌晴的身上,对着她宋以歌便又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小嫂嫂,兄长失踪一事,你可曾同时彦表哥说过?” 凌晴含泪摇头。 自打宋以墨失踪,她心中便慌得什么想法都没有,她除了焦急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次若没有绿珠替她打点上下,只怕宋以墨失踪一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 “夜深了,小嫂嫂先去休息吧,我会将兄长找回来的,小嫂嫂勿要担心。”宋以歌柔声说道,正要唤人进来伺候,就见凌晴伸了手,坚定地拉住了宋以歌的衣袖。 她回头,对上她那双怯怯的眼:“小嫂嫂还有什么事吗?” 凌晴轻启朱唇,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的厉害:“我……我怕。” “小嫂嫂别怕,我在这儿。”宋以歌在她的面前蹲下,握住了她的双手,“我如今不就在这儿吗?这段时日,小嫂嫂也辛苦了,不若趁此休息下,我今儿便在清风院,哪也不去。” 凌晴依旧不松手,许是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便将宋以歌的手心摊开,在她的掌心内写道:“能在这儿陪着我吗?” “恐怕不能。”宋以歌反手握住,“如今府中杂事众多,我要先去一一处理,还有兄长之事,也迫在眉睫,如今我带回来了一些人,我想趁夜去赶过去,明早搜山。” “小嫂嫂,我让绿珠在这儿陪着你,好不好?” 凌晴看了垂首不语的绿珠一眼,想了半日后,点了点头。 她起身,凌晴的贴身丫鬟煮好了鸡蛋赶来,她许是小跑过来,面色带了些潮红:“七姑娘,鸡蛋煮好了。” 宋以歌颔首:“给你家夫人敷一敷,今晚你同绿珠便先伺候忽热女休息,明儿不论有任何人来,你们都闭门不见,直到我回府,明白吗?” 丫鬟福身:“奴婢明白。” “过去吧。”宋以歌道,“绿珠,你先随我出来。” 她几步出了屋。 头顶上竹帘微颤,光影斑驳覆在竹帘上,比之庭院外的黑暗,就好像一盏明灯,将心头的寒意驱散。 绿珠紧随其后,同她一起在廊下站着,亦不曾出声。 夜幕深沉,并无星辰璀璨,银河万里。 她带回来的护卫和谢景重全都缩在了阴影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她特意寻去,恐怕也发现不了半分踪迹。 “此事,你可曾告诉祖母。” 绿珠摇头:“四姑娘成日就往老夫人跟前凑,奴婢不敢说。” “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四姐本就是拎不清的,你若说了,指不定在府中还如何嚣张了,却不知若是兄长没了,那么这个侯府也就没了,到时候她去哪耍她侯府小姐的威风。”宋以歌话中含了几分冷意,绿珠自然是听得出来,她心中不免带上了几分胆寒。 宋以歌望着天色,沉默了好一阵后,倏然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恐怕是瞒不下去了,小嫂嫂年幼,撑不起侯府来,唯有请祖母出面了。” “那四姑娘了?” “不必担心,祖母分得清轻重,这一次恐怕不用我出手,她也会将宋……四姐姐好生约束着。”宋以歌继续道,“毕竟兄长可是侯府唯一的男丁,若是出了事,只怕这个金陵城中,无人能记起淮阳候府的辉煌与荣光了。” “你在这儿守着,我自个过去一趟。” 绿珠听后,立马拦道:“姑娘,如今夜深,又无丫鬟婆子跟着你,您若是一个人过去,恐怕不行。” 宋以歌笑了下,目光跃过茫茫的夜色若在谢景重他们的身上:“无碍,我随意带一个人走便是。” “绿珠,你先好生守着。” 绿珠行礼,声音坚定地应喏。 夜色苍茫,如今已夜深。 荣福堂中早就将烛火熄了,只留下挂在檐角的灯笼,静静地将庭院的路径照亮。 她站在尽头,冷静的凝视着正中央的堂屋,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往事。 她赴死的那一夜,好像也如今夜一般。 无风无月,也无半点星辰璀璨。 整个府中宛若死寂般,她仰头看着悬在梁顶的那根白绫,恍似瞧见了她的归途。 却不见来路。 012 听着怎么这么像……托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此刻,老夫人已经睡下了。 只留下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守夜,整个荣福堂静悄悄的,如入无人之境。 夜色模糊,守夜的两个丫鬟也是昏昏欲睡的,困倦的好像连眼皮子都睁不开,更遑论知道有人来了。 直到宋以歌在她俩面前站定,她们亦没有什么反应,一个个的将身子倚在柱子上,头往下垂着,昏昏欲睡。 她清咳了一声,守夜的两名丫鬟顿然惊醒。 黑暗中,檐角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辉溢到宋以歌的脸上,衬得恍若鬼魅般。 两名丫鬟在黑夜中与她凝视了片刻后,就连呼吸声都不敢大喘,只隐约瞧见她们因为惊骇而过度起伏的胸膛。 好不容易等她们辨认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两名丫鬟心中觉得倒真的还不如来只女鬼,不过在腹诽的同时,她们也是分外诧异,怎么姑娘不知会府上一声,就自个悄悄回来了? 还是这般晚? 胆子稍大些的姑娘跪在地上后,稍稍抬头,于朦胧的光影中,注视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问道:“七姑娘这般晚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替我通禀一声,我要见祖母。” 丫鬟道:“此刻已夜深,老夫人早已睡下,不若七姑娘改明早再来?” 宋以歌轻轻摇头,对她道:“你尽管进去通报吧,祖母会见我的。” 丫鬟拗不过七姑娘,虽说老夫人是如今府中最年长的一位,可到底如今掌控府中内外的却并非是老夫人,她向来明白在这些人家中侍奉,要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于是她又行一礼,对着宋以歌道:“还请七姑娘稍后片刻。”言罢,便开了门飘飘摇的卷着帘子进了屋。 如她所料,老夫人不过是沉吟片刻之后,便将宋以歌唤了进去。 丫鬟正在替两人掌灯,原先黑沉的屋子在顷刻间骤亮起来,亮堂堂的,在此刻的黑夜中,宛若白昼般。 她抬眼打量着靠在床头的老人,一段时日未见,她觉得她又消瘦了许些,没了之前的富态,下巴也露出几分尖尖的模样来。 她手中还握着佛珠,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病怏怏的。 她坐在床沿边上,很自然的将被褥撩开,替她捶着腿:“祖母。” 宋老夫人半睁了眼,瞧着坐在她跟前的少女,侧脸精致秀美,小脸亦白嫩如玉,极是惹人的模样,若无人护着,想必日后凭借这份美貌,应当没什么好下场。 生就这副冰肌玉骨的样,若是在他们这些权贵勋爵之家,那是锦上添花,若是换成平民百姓家,并无护着自己的本事,那就是个祸水了。 她伸手将宋以歌的手拉着,让她坐得离自己近些,光晕下少女笑靥如花,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叹气:“若歌儿还在,想必便是如今这般模样,只是那个丫头沉闷,并无林姐儿这般灵动。” 宋以歌不知为何一段时日不见,宋老夫人竟然肯同她好好说话了,她虽是疑惑,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来,她反手握宋老夫人的手,只觉得她的手给自己一种瘦骨嶙峋的感觉,好像已是……大限将至。 她说道:“其实那丫头挺好的,也并没有祖母说得那般沉闷。” “我自个带大的孙女,难不成我还不知道吗?”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气,“我知我前些日子对你不大好,只是林姐儿我也希望你能谅解,你这身子骨虽是我宋家的姑娘,可到底里面的芯子却是换了一个,我从前从不信这般荒诞无稽之事,没想到啊,有朝一日这种事竟然真的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宋以歌道:“我知祖母的意思,我也并未责怪祖母,毕竟这事换成谁,谁都接受不了。” 宋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倒是更加的和蔼:“我向来都知,你这丫头是个大气的,四姐儿其实本性不坏,就是心性太高了些,日后你好生磨磨便是,千万要留她一条性命。” “我明白。”宋以歌握紧了宋老夫人的手,她怎么感觉老夫人这般模样像是在托孤一般。 她心中有些紧张,却又不知该如何做,又该如何开口。 如今侯府在风雨中本就摇摇欲坠,若是宋老夫人再出了什么事,宋以歌都不敢想自己到时候该怎么办? 宋老夫人却还是不放心,又拉着她的手,细细的赘述一番。 从府中微末的小事,再到朝野中的大事,几乎是巨细无遗的全告诉了她。 最后,她又道:“林姐儿,你与旁人不同,你是从皇家出来的,那些阴私腌渍之事,恐你自个也见得不少,你比墨哥儿四姐儿都要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你如今所欠缺的不过是磨练罢了。” “我先前虽那般对你,可心中却极是欣赏你的,这府中的大小事务都还得靠你来操持,晴姐儿才嫁过来,年岁太小,还是个孩子心性,你平日也要多加从旁提点一二。” “还有,我名下有些私产,我分成了一份,其中一份都是我这个老婆子给你的陪嫁,其余的另一份,你再分成三份,给墨哥儿,二姐儿和四姐儿。” “我这个老婆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除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 宋以歌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老夫人的手,她瞧得出,如今老夫人已经是强弩之末,那些事若再给她说,怕已经不太合适。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道:“林姐儿,恐怕这段时日要在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祖母您好生修养着,等着来年让兄长和小嫂嫂给你添个孙儿,到时候您含饴弄孙,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岂不美哉?” 宋老夫人摸着宋以歌的头,却恍似没有听见宋以歌的话,继续又道:“还有四姐儿的婚事,我看得出来子瑕那孩子心中无她,若是她真嫁过去,那也是守活寡的命儿,我也不求她这辈子能有什么滔天的富贵,嫁一个殷实的人家就好,有一个能谦让她,疼她的夫君。” “我都知道,祖母您放心吧。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妥当的,到时候还要麻烦祖母帮四姐儿过目下人选了。”宋以歌柔声轻笑着。 宋老夫人这次却没在说话,只是虚虚的闭了眼:“我有些倦了,你也才从临安回来,先去休息吧。” 宋以歌正要行礼告退,就听见宋老夫人幽幽道:“我知你今儿过来是为了何事,墨哥儿的事,你别急,只要你怀揣希望,奇迹便会出现的。” 宋以歌一愣:“祖母知道?” “我只是老了,却还没痴呆,这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个老婆子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些的,我其实不太看得好晴姐儿,你知道为什么吗?”宋老夫人闭着眼问道。 原先她的确不太清楚,如今她多多少少也明白了些。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这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她自然希望宋以墨能找一个他的意中人,没有任何的顾及的相守一辈子。 宋以歌福身:“孙女知道。” 宋老夫人点点头:“你去忙吧,四姐儿那边我会亲自同她说的,你就放心吧。” “那就多谢祖母。” 宋以歌离开荣福堂的时候,忍不住回望一眼。 不知何时云层散开,露出月亮尖尖的一角来。 黑夜中,这处院子全然被月华笼罩,说不上多巍峨庄严,却带着几分浸入骨髓的寒凉。 她揪紧了身前的衣裳,极其缓慢的闭了眼。 起风了。 那厢,掬水院。 良玉同夜一过去的时候,掬水院还是灯火璀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声清脆的笑语,接着便是瓷器相撞的叮咛声。 良玉看了眼院子外面,如今守夜的也只有几个丫鬟罢了,还不等她感慨一两句,就见夜一那家伙已经目不斜视的大步走了过去。 丫鬟见着他们正要拦住,就见夜一好不拖泥带水的将佩挂在腰间的长剑抽出,凛冽的剑气在瞬间激起她们心底的求生欲,几名丫鬟相继跪下,瑟瑟发抖的,不敢再多言一句。 良玉几步跟上,站在夜一的身后补了一句:“奉七姑娘之命,我们来带四姑娘过去一趟。” 一听见七姑娘,几名丫鬟浑身抖的就更厉害。 她们都是府中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七姑娘的厉害。 那个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温温婉婉的少女,不出手则矣,一出手那便是要人命的,那个被她打了板子赶出府去的人儿,听说被什么人给买了回去,如今已经气绝身亡了。 她们私底下每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担心七姑娘会一把火直接烧到她们的身上来,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在作妖。 夜一可没有这个心思和她们讨论宋以歌如何,他继续冷着一张脸走了进去。良玉急忙跟上。 宋横波屋中的门并未关上,只是虚虚掩着,欢笑声从缝隙中透了出来。 夜一正要上前,就被良玉擒住了手腕,他不耐的转头,就瞧见良玉端着温和的笑颜,对他道:“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一个男子,不太方便进去,我来吧。” 013 还是识趣些好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灯火煌煌。 良玉拾阶而上,走到了虚虚掩着的隔扇前,稍一用力,那隔扇便轰然向后倒去,惊醒正围在桌边说笑的一群人。 宋横波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身段软弱无骨的倚着桌边站了起来,层层纱衣下掩着一段玲珑娇躯,满是香粉旖旎。 她长眉一挑,带出几分迫人的凌厉来:“你是何人?半夜三更的闯进我闺阁意欲何为!” 良玉面色不改,站得也是笔直如松:“奉七姑娘之命,送四姑娘去祖祠走一遭。” “七姑娘?”宋横波不屑地弯着嘴角笑起来,“先不说她如今不再府中,就算是在府中又如何?我可是她姐姐,她凭什么罚我去祖祠?就仗着一个嫡出的身份?简直是笑话。” “四姑娘愿意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今儿四姑娘是肯定要去祖祠思过的。”良玉不愿与她争辩,瞧着她身边的丫鬟各个都站起来,护在了宋横波的身前时,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看来四姑娘是不愿配合奴婢走一趟了?” 宋横波冷眼以待:“告诉你家姑娘,我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而她算什么,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的姑娘罢了!指不定日后,这谁还得瞧谁的眼色过日子了?若是今儿她将我哄开心了,没准日后我还能在表哥的面前替她美言几句,让她日后找到好夫婿给嫁了,我若不开心,她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过。”说着,她稍微一顿,声音顿然尖利起来,“将她给我赶出去!” 良玉依旧稳如泰山,她侧目朝自己的身后看了眼,眨眼间,夜一便执剑走了进来。 宋横波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夜一手中的长剑,她心中升起一股胆寒,她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厉色道:“这可是侯府,你竟然敢在这儿行凶。” “四姑娘,这位是府上的暗卫,也是七姑娘的亲卫,未免奴婢一会儿伤到四姑娘,还请四姑娘自觉些随奴婢走一趟吧。”良玉微微笑道。 宋横波厉声呵斥:“放肆,凭什么让我过去,有本事让宋以歌给我滚过来!” 良玉只道:“既然四姑娘不愿配合,那就别怪奴婢一会儿将四姑娘弄伤了。” “放肆!”宋横波脸色煞白的斥道。 良玉讥讽地一笑,半垂了眸子,正要吩咐夜一动手,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女声:“良玉,夜一。” 宋横波一听这个声音,瞬间怒火涌上心头,扒开身前的丫鬟正要上前同她理论一个清楚的时候,再次听见她的声音继续响起。 “将宋横波给我拿下。” 平静,无波。 她豁然抬头,瞧着站在廊檐下身形纤细的姑娘,光晕浅浅淡淡的笼着,打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她恍若黑夜中的精魅。 她呼吸一窒,来不及多加辩解,只感觉有一道蛮横的力量自身侧传来,她身子撞上了身边的桌子,她甚至来不及痛呼,就被人从后堵住了嘴。 良玉知道这些姑娘身娇体贵的,并不敢用什么绳子将她拴着,而是改用布条捆住她的双手,将她提了起来,推在宋以歌的面前:“姑娘,绑好了。” “送去祖祠吧。”宋以歌站在廊檐下,语气冷淡的开口,“明儿再把她送到祖母的面前去。” 宋横波被良玉钳制着,嘴也被堵住,整个人只能从喉咙间发出呜咽的声音来,听上去倒是有那么些可怜。 宋以歌却半分目光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反而看向了屋内跪了一地的丫鬟:“你们姑娘有些地方做的不大妥当,你们这些跟在她身旁伺候的,就要多加提点些,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是在如何在仗势欺人,别以为我远在临安就不知道了。” “再有下次,我不光罚她,你们……我淮阳侯府庙小,可容不下你们这些心性太高的丫鬟,明白吗?” 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一声,其余的都不敢在多言一句。 宋以歌又问道:“你们谁是四姐的贴身丫鬟?出来。” “是奴婢。”一道娇小的人影慢慢地从一群丫鬟中爬了出来,额头依旧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小脸因为恐惧整个都开始泛白。 宋以歌看了眼,便道:“祖祠夜里比较冷,你跟着四姐去伺候吧。” 丫鬟一听,瞬间就松了一口气,身子软着倒在了地面上:“是,奴婢遵命。” 祖祠。 黑夜中,唯有一盏灯笼晃悠悠的挂在廊下,光影暗淡,半分生机都不可见,就好像潜伏在黑夜中的野兽,只等猎物上门。 刚踏上石阶,宋横波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在瞬间升起了几分胆怯。 这儿所代表的,唯有森严。 她被吓得双腿打颤,半步都不肯挪动。 良玉往丫鬟那瞧了眼,丫鬟立马就上前扶住了宋横波的手,暗中使了劲,将人往里带了几步,宋横波惊怒的转身,就瞧见自个丫鬟低眉顺眼的,平日半分的机灵劲都没了。 “四姑娘。”良玉的声音自身后悠悠响起,在这般森凉的夜中,让宋横波心头一跳,她回头,就见良玉站在他的身后,唇角噙了一抹笑,“还望您知道,如今掌管府中内务的是七姑娘,而侯府中当家做主的是大公子,是七姑娘的同胞兄长,而您只是一个庶女罢了。” “若是七姑娘哪日想开了,不想要您这么一个庶姐了,你觉得你在府中的日子是比如今好过了,还是比如今不太好过。” 见着宋横波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是怒火冲冠的模样,良玉继续笑道:“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四姑娘您如今唯一的倚仗也不过是老夫人罢了,可如今老夫人年事已高,您觉得老夫人能护您多久了?” 说着,良玉将她往祖祠里轻轻一推,“今儿,四姑娘就好生想想奴婢的话吧,千万不要白白浪费了这般好的机会,希望明儿四姑娘能有所收敛。” “奴婢,告辞。”良玉对着宋横波一福身,便面无表情的将祖祠的大门给关上。 她先前是跟着老侯爷伺候的,自然知道老侯爷对这么一个庶女到底是有多不喜,连带着她对这位庶出的姑娘,也十分不喜。 宋横波被她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丫鬟沉默着绕到她身后,将她将绑在手腕上的布条解开,手腕刚一活动,宋横波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直接转身一掌扇在了丫鬟的脸上。 她盛怒之下,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丫鬟那张俏丽的小脸顿时就红肿起来。 可她却仍然觉得十分不解恨,又骂了一句:“废物。” 丫鬟红着眼微微垂了头。 祖祠中灯火黯淡,唯有夜色长衡。 将宋老夫人和宋横波的事给解决完之后,宋以歌便立马带着夜三又回了清风院。 她回去的时候,绿珠已经给谢景重他们找了一间空的厢房出来,一盏幽暗的烛火摆在桌案上,上面还铺着一张舆图。 她几步走过去,站在了谢景重的身边:“这便是兄长失踪的那个地儿吗?” 谢景重应了声,不知从哪折了一根树枝过来,在他的舆图上画了一个圈,那圈是在一处山中,临近金陵城郊的一处青山,旁边的几处青山还挨着些供给出家人修行的庵堂。 宋以歌一路赶来,滴水未进,如今正是口渴,她瞧见摆在桌案上的茶壶,也顾不得里面的茶水是否已经冷却,直接倒了一盏便咕噜咕噜的灌进了喉咙中,末了才道:“兄长好端端的,为何会跑去这么个偏僻的地儿?” 绿珠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宋以歌转头看向谢景重如玉的侧脸,语气稍稍放柔了许些:“不知此事谢公子如何看待?” 谢景重认真的瞧着他画出的那个圈,眼也不抬的说道:“既然姑娘心中已有了主意,又何苦问我?” 听见她的话,宋以歌微微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谢公子也是同意我趁夜搜山咯。” “淮阳候身子病弱,可不是寻常男子经得住山间夜里的寒凉,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太抱有希望。”谢景重直接说出他心中最坏的打算。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谢景重所言又何尝不是她所担忧之事,兄长身子骨根本无法在山间撑上这般久,更遑论如今还是临近初冬的时节。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总是要试上一试的。 宋以歌捏紧了舆图的一角,沉思半响后,终是下了最后的决心:“夜三,清点人数,随我进山。” 谢景重微微一叹,随后说道:“走吧,我与你们一起进山,好歹也有个照应。” 宋以歌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去,见着谢景重一派认真的模样后,眉眼松动轻声一笑:“此事已经麻烦谢公子良多,如今竟然还要连累谢公子与我们一同进山,如此大恩以歌实在是无以为报。” 稍一停顿,她又接道,“世人皆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兄长得谢公子这么一位挚友,此生足矣。” 谢景重笑着摇头:“你都夸得我不太好意思了。” “你将府中的事在交代一下吧,我们或许后日才会回来。” 宋以歌笑着颔首,领着绿珠便出了屋子。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不知何时竟然又下起了朦朦的细雨,灯晕下那些密密的细雨织成了一道雨幕,将此间风景全然覆盖。 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飘进来的细雨便濡湿了鬓角的碎发,她毫不在意的往后一撩,说道:“可都记清楚了?” 014 生变(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夜色茫茫,山巅有寒风呼啸而来。 天地间仿佛只余下这寒风烈烈,而半山腰处所感受到的微风荡然无存。 她站在崖边,只消往前踏上一步,那等待她的便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宋以歌感受了片刻之后,便将目光移开,看向了另一处。 带着灼热气息的火把在瞬间燃烧起来,将幽暗的山间照得宛若白昼般。 宋以歌从山顶俯瞰下去,那自山脚盘旋而上的火把便像是一条长龙,在顷刻间有了自己的生命。 夜一临走之前从绿珠那取了一件披风来,如今也正好派上用场。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捂得有些暖和的披风抖开披在了宋以歌的身上:“深山寒凉,姑娘还是仔细自个的身子,莫要侯爷还未找到,姑娘却先倒下了。” 宋以歌低声应了句,如今山间的确风大,没站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被风刮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口那风便恶狠狠地顺着她的檀口灌进去,进入到喉咙深处。 那风就好比小刀般,一刀一刀的刮着她的嗓子。 此刻,已经是半夜。 天边的月也躲在了层层叠叠的云后,细密的雨丝顺着风的方向,急切的打下来。 谢景重撑了一柄青竹伞,替她遮住了头顶倾斜而下的雨,这雨来得急,没一会儿便打湿了谢景重的半边肩膀。 衣裳湿湿嗒嗒的黏在身上,分外难受。 谢景重不太自在的动了动,谁知此刻一只细嫩的小手从他的手中将伞接了过去:“我来撑着吧。” 谢景重侧脸低头看了看她那双冷情的眉眼,顿了顿,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天色微青,那细细密密的雨丝这才终是有了停歇的趋势。 他低头,就瞧见宋以歌的裙裾已经湿了大片。 天光从云翳中涌然跃出,朝霞漫天,整个山顶都是日出之时的绮丽,可却无人有心思去欣赏。 他们也硬生生的站了一夜。 别说宋以歌这么一娇娇女受不住,就连谢景重也觉得双脚站得有些痛,更别提山巅风大,远比山脚要寒冷,他如今除了身体僵硬外,连带手脚都开始发冷。 冷到他就算是想蜷缩下手指都要比寻常费劲十几倍。 他叹气,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日后,这些事你交给夜一就好,你还是别这般倔了。” “若是冻伤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谢景重劝道。 这些年他虽是在江湖上远走,从不过问庙堂之事,可多少还是懂得些人情世故,后宅又是何种模样。 若她真的因此冻伤了身子,日后成亲万一没个倚仗,那可该怎么活下去。 许是到了白日的缘故,寒风也小了许多,宋以歌开了口:“这不算什么大事,一夜过去了,就连半分线索都没有吗?谢大哥,会不会一开始我们的方向就错了?” 谢景重听言,顿时就凝了凝眉:“此话何解?”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般墨守成规,只守在这么个方寸之地,兄长是在这里失踪的没错,可若是他自个走到了别的地?又或许是被人救了?那他还会在这里呆着吗?”宋以歌淡淡道。 谢景重稍一思索,便明了宋以歌的意思,他朝着夜一道:“将舆图拿给我。” 夜一急忙将舆图抽出来,在地面上展开,地面不太平,凹凸起伏,谢景重也浑不在意,直接就在舆图前蹲下来,又从一旁拾了几颗石子,压住舆图的四角之后,又有剩余的石子在舆图上将这座山的位置圈住。 整个人陷入一片沉思中。 宋以歌却看向了夜三:“夜三,你过来。” “姑娘。”夜三抱拳,一脸恭敬。 宋以歌目光此刻有些恍惚的飘向了远处:“你去找找凌府的大姑娘凌月在哪?我今儿要见见她。” “今日之内吗?”夜三不太明白为何突然间自家姑娘要见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他天性如此,就算是质疑,也不会去违抗主子的命令。 宋以歌坚定地点点头:“落日之前。” 如今这般危急关头,她要抽空去见凌月,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毕竟这天地间奇人异事太多,她都可以借尸还魂,那为什么凌月就不能预知未来了?宋以歌后牙根紧紧地咬着,看向天边一抹亮光。 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降临人间。 淮阳候府。 天色微亮,鸡鸣。 宋横波从一地冰冷的祖祠中醒转过来,虽然她的丫鬟将自个的衣裳脱给了她的,可她还是冷得浑身发抖。 她双手环住自己的身子,靠在了槅扇上。 面前是一排的蒲团,香炉和牌位,萦绕出静谧诡异的氛围,她淡淡的看了眼,便移开了目光,转向穿着单衣蜷缩在角落的丫鬟,许是被冷的,小脸已然没了平日的红润,就连双唇都开始泛起青紫色。 她面无表情的将铺在地面上的衣裳拾起来,重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等着老夫人那边来人,将她给接出去。 宋横波继续闭了眼,还没合上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大门沉闷的声响,接着便是一排脚步声,她兴奋地睁大了眼,也顾不得自己仪容不整,直接就推门而出。 院子中站满了丫鬟婆子,可却没一个是她认识的,或者说不太熟。 宋横波惊疑不定的站在门槛内,看向站在院子中的众人:“你们是……” 为首一个貌美的丫鬟婀娜袅袅的福身:“奴婢是七姑娘院子中的,奉七姑娘之命,接四姑娘去老夫人那请安侍疾。” 听见她的回答,宋横波心中那不停泛起的涟漪这才稍微平静了些。 她道:“替我更衣吧。” 荣福堂。 昨儿一夜老夫人并未歇息,而是在窗边坐了一夜,按照往常而言,若是坐了这么久必定心口不舒服,可今儿却一反常态甚是有精神,就连平日混沌的脑子也难得的有了几分清醒。 她拈着佛珠,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中也明白这大概是自己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一贯伺候她的婆子,将帘子卷了起来,端着早膳走到了宋老夫人的身边,眼眶中少见的有了几分湿润:“老夫人用膳了。”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玉箸摆在了她的手边。 宋老夫人没有将玉箸拿起来,反而是选择了勺子,她舀了口已经温热的白粥,笑容满面的问道:“希云,你记不记得你跟我多久了?” 婆子笑着用手背摸了摸眼角的泪:“记得,奴婢三岁进府时便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到如今已经六十多个年头了。” “那还真是不短了。”宋老夫人感叹着拉住了她的手,“人的一生中,又有几个六十载了。” “咱们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一件事,你须得真心应我,要不然我就算走了,也会不甘心的。”对着她,宋老夫人倒是没有这么多的遮掩。 到底是跟在自己身前伺候了一辈子的人,她如今的身子状况如何,又哪里瞒得过她? 婆子点头:“姑娘请言。” 她换了她年少时的称呼,宋老夫人听着,也没有纠正,反而笑着应下,眼中又多了几分温和,大概是想起了年少时的往事。 那时候的金陵,那时候的临安,还有那时候的她。 一切都恍若初见。 宋老夫人用手中的勺子搅着面前的白粥,这个问题似乎也是她考虑了良久之后,才问出来的:“我这段时日,是不是对歌儿很过分?” 这个问题倒也是婆子意料之中的,她低头笑了下,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姑娘,请恕奴婢多言,七姑娘心性极好,会掌家算账又进退有度,接人待物不知比四姑娘好上多少,而且在对待下人这一块,她们更是不可相比,四姑娘就是个白眼狼,压根不会顾及别人,只顾着自己,要不然也做不出抢自己妹婿的事情来,就在昨儿,七姑娘将四姑娘关进祖祠后,七姑娘还派一个丫鬟进去照顾她,不说顾及着往日主仆情分,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祖祠寒凉,四姑娘受不住,那丫鬟为了主子的身子着想,于情于理就该将自家的衣裳脱了给主子,可四姑娘千不该万不该,在今早被人接出来的时候,吩咐人将那丫头直接给扔进井里面去啊!” “那丫头在祖祠冻了一夜,不说活下去,身子的根本都被伤着了,四姑娘倒好,直接将人给弄死了,若是以后侯府跟了这么一位主子,奴婢可真是怕得很。” 宋老夫人听了,也没任何的表示,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事我心中有数,虽然我这段日子宠着四姐儿,在侯府无论如何都不该她染指半分。” 话音刚落地,外间便传来了一道委屈至极的声音:“祖母,祖母,还请祖母为横波做主。” 接着,一道婀娜的人影便从屏风后扑了进来,直直的扑到了宋老夫人的膝上趴着,一张绝美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哭得嗓子都有了几分沙哑:“还请祖母为横波做主哇!” “横波好歹也算是府中的姑娘,是七妹妹的四姐姐,可她凭什么将我关在祖祠,还关了一夜,若非孙儿命大,只怕要被冻死在祖祠中了!” “祖母,七妹妹这般不分尊卑,不知长幼有序,这般人如何能掌府中庶务哇!孙儿不服!” 可宋老夫人这次却好似没有瞧见她的泪痕,她笑着将宋横波的头给抬了起来,她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慈和:“四姐儿,你如今已经十七,是个大姑娘了。” 宋横波被宋老夫人的态度给弄得一愣,她并非傻子,她能在府中这般张扬跋扈,也不过是仗着祖母疼她罢了,若是失去了祖母这么个倚仗,她甚至不敢想日后她的日子要如何过? “祖母。”她仰着脸,泪眼朦胧的喃喃道。 015 生变(二)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老夫人坐在那,神色漠然,可手中的佛珠却仍旧在手指间滚过。 若是往常,祖母必定会心疼的将她抱在怀中心肝儿心肝儿叫着安慰,可如今她一动不动不说,甚至还用一种指责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宋横波哪里受得住。 可就算是受不住又如何,她还是得受着,就连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宋横波慢慢的放低了姿态,伏在宋老夫人的膝上,眼角的泪水涌出,很快就沾湿了宋老夫人的衣裙。 “祖母,您就真的忍心瞧着孙儿被七妹妹欺负吗?” 宋老夫人虽然心疼,到底还是克制住,她摸了摸宋横波的头:“四姐儿,你七妹妹是不会欺负你的,只要你不惹事。” “祖母您这是什么意思?”宋横波大惊之下什么都顾不得抬头,眼中充满了质问,“我什么时候惹事了?” 宋老夫人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你惹了什么事,你自个最是清楚不过,四姐儿,日后你就同歌儿好生相处吧,只要你以后不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她都不会太过和你计较的,而且她还会护着你,不好吗?” 好吗? 自然是不好的! 宋横波被宋老夫人这神来一句给吓得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她哆嗦着瞧着她:“难道在您的眼中,我就是您养的一条小猫小狗吗?先前您告诉我,我是侯府的姑娘,我是有这个能力去和七妹妹一较高下的,可是您却从不给我半分管家之权,您还告诉我,我若是喜欢表哥,那就去争,那就去抢,您会帮着我,如今了?如今您却告诉我,让我同七妹妹好生相处!” “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哪里又回得了最初?”宋横波一连番的质问,让宋老夫人手中的动作一顿,她紧紧地抿着嘴角,也不知再想什么。 宋横波瞧着那般漠然的神色,只觉得悲从中来,她捂着心口在她的面前跪下:“祖母,您不要我了?” 日暮西山,又过了一日。 搜山的人除了在一处林中发现了一些衣角的料子和血迹外,别无所获。 宋以歌站在山巅,也已有一日未曾进食,那张不点而朱的樱唇已然有了干裂的迹象,谢景重侧目瞧着,心头颇不是滋味。 若是这般姑娘是在他们谢家,那必定千般宠着,哪里舍得让她一人在风中沾了一日一夜,还担心受怕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在了拳头,声音却依旧温煦:“以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有找到宋兄,我们便不会放弃的,而且我们谢家虽说不算什么权势滔天,可要护着你们,这些能力还是有的。” 宋以歌微微笑了下,却没有回答谢景重的话。双目无神的直视着前方,远处又是一座山崖,山间雾气,袅袅盘旋,倒是遮了对面的景致。 见着宋以歌不太愿说话,谢景重也不勉强,只是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去谢景初那里借些人来。 思考间,夜三已经带着一道娉婷的身影渐渐走近。 山巅雾大,只隐约瞧清来人是个妙龄女郎,至于长成什么样,他也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轮廓,有些秀丽。 谢景重仔细一想,便拉扯了一下身边的宋以歌:“好像是凌家姑娘来了。” 宋以歌听见凌家姑娘这几个字的时候,恍惚的神态这才恢复了些,她转身看去,轻喊道:“大姐姐。” 将眼前的雾气拨开,就见凌月一身素净的衣裳娉婷袅袅的站在白雾之中,恍若九天下凡的仙子般。 谢景重瞧着,竟然也多了几分恍惚,他作揖:“凌姑娘。” “五妹妹。”凌月虽是不太清楚淮阳候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路而来,那压在头顶的沉闷,大概也能从中揣测一二。她担忧的直接略过谢景重,走到了宋以歌的身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宋以歌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嘶哑:“大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月谨慎的点点头,同宋以歌相携着一起走到了悬崖边上,山崖间的寒风顿时就大力吹了过来,她们二人在风中,却依旧站得稳如泰山。 谢景重盯着她们俩的身影,半响才转头同身边的夜三道:“你们姑娘找凌姑娘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吗?” 夜三才跟着宋以歌没多久,自然也不会知道,况且这还是他跟在宋以歌身边以来,第一次见着凌月。 凌月握着宋以歌的手后,才发现她的手十分冰凉,她压低了声音:“五妹妹,到底是发生何事?” 宋以歌道:“大姐姐,你能未卜先知我爹爹在战场故去,难不成这一次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得凌月诧异的睁大了眼,当即什么都顾不得直接出声:“你的意思是,宋表哥失踪了?” 听着,宋以歌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是难掩的苦涩:“你果然知道此事。” “不对呀。”凌月眉头紧锁的摇头,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宋以墨的的确确失踪过,却并非是在今年,而是等着宋以墨爬到了内阁的位置后,他遭人嫉恨,被人引诱至此失踪的。 他如今不过是小小的六品官员,还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职位,是谁这般费尽心思的要取他的性命? “大姐姐,可是有什么不妥吗?”宋以歌急切地问道。 凌月凝重道:“自然是不太妥当的,我梦中明明他并非是今年出事的呀,五妹妹,宋表哥到底失踪了几日?” “据说已经有七八日了,我也是听闻消息后,从临安赶回来的。”宋以歌回道。 凌月为难的咬住了下唇,上辈子的时候宋以墨是失踪半月之后才回来的,如今来看倒是还有几日的宽裕,可她心中那种不安却随着这些记忆,越发的不安焦躁起来。 毕竟这一世同上辈子的变数太大了。 上辈子的时候,没有宋以歌这人,凌晴也没有这般早的嫁给宋以墨,她也还是个骄横跋扈的凌家姑娘罢了,难不成是因为她的重生,所以这导致了这些事情全都没有按照原先的轨迹发展了吗? “你别急。”凌月按住宋以歌的手,“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五妹妹你要相信,表哥不会这般轻易就去了的。” 宋以歌垂了头,第一次在外人的面前露出了疲态来:“那在大姐姐梦中,可知我哥哥失踪后是几时回的金陵,他又是在哪?” 凌月遗憾的摇头:“我同宋表哥关系平淡至极,只知他是在失踪半月后回来的,但其他的我全都不知道了,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宋表哥是个有福之人,他会没事的。” “半个月吗?”宋以歌喃喃自语,“太长了,根本就等不了这般久。” 凌月道:“五妹妹,怎么了?可是侯府出事了?” 宋以歌抬眼瞧着她关切的眉眼,也并不想瞒她,便如实将府中的情况托出:“大姐姐,我担心府中会生变,小嫂子性子软,压不住那帮奴才,更别提我那四姐了,我担心祖母一旦出事,他们便会躁动。” “而今我又在这儿,实在是分身乏力,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月犹豫了片刻:“宋老夫人怎么了吗?” “我先前便问过许太医,他说过祖母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恐怕会熬不过这个冬日,在加上爹爹的死又给了她老人家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何等的悲凉。而今又弄了这么一出来,昨夜我从祖母那出来的时候,我便觉得祖母有些不太对劲,像是将死之人。” 凌月听后也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若真如宋以歌所言,那此事当真是不怎么好办的。 如今老侯爷才亡故不过一年,宋以墨又失踪不在,宋老夫人若在出事,那诺大的侯府可真的是……如在风雨中飘摇。 单凭宋以歌一人,想要撑起整个侯府会非常的累。 凌月依旧温声安抚:“你先别急,这事等我下山去请示一下祖母。” “祖母是长公主,若老夫人真的出事,便由祖母和祖父出面,必定能将侯府中的所有情况给压下来。” “不行。”谁知宋以歌却是一口拒绝了此事,“若是外祖母出面,那岂不是就等同于昭告天下,兄长失踪的事吗?” “大姐姐,外祖母能护我们一时,可护不了一世,再言谁也不能保证兄长到底多久回来,只要兄长一日不回来,那侯府便一日无人可做主,就连我们出嫁的姑娘,也会因此受到牵连的。” “大姐姐你当知,若无娘家作为倚仗,那在夫家会是什么样的。”宋以歌说道,“我那二姐夫对我二姐不算好,我好不容易才威胁恐吓了一次,让他老实些,若兄长失踪下落不明之事传言出去,只怕二姐府中要生变;还有四姐姐,这段时日出去招惹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好得罪,若是侯府一倒,那些人还指不定如何了,再言就连我们侯府……也不知金陵城中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了。” 凌月低声道:“那该如何?” 宋以歌沉默半响后,才轻声道:“找时彦。” 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又或许是山巅的风声太大,完全淹没了她的声音,只是凌月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无力感。 016 老夫人……殁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趁着夜色还未降临,宋以歌便让夜三护着凌月下了山。 山中依旧还留了他们几人。 傍晚来临,又开始飘雨,夜一几人手中的火把几乎要被细雨浇灭。谢景重撑着伞站在宋以歌的身后,寒气迎面一阵阵的扑来。 他低了低头:“他们在山间搜寻这般久,依旧一无所获,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不若回府去,好生休养休养。” “如今你也已经好几夜不曾合眼了。” 宋以歌只当不曾听见,凝望了尽头的乌云许久后,才缓声说道:“谢大哥你也有好几日不曾合眼了,你先回府歇息吧,这儿我守着便好。” “可……”谢景重本还想在劝,却又听宋以歌又道:“谢大哥,明儿一早,不管兄长找得到还是找不到,我都会回府的。” “况且这儿还有夜一他们守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言这日后要麻烦谢大哥的地方还多着了,谢大哥若是这些日子因我伤了身子,那我可是会愧疚一辈子的。” 谢景重也知道她话中的道理,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展眉一笑:“也可,我回去找阿初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助你尽快找到你的兄长。” 细雨打下,少女的眉眼在细雨中越发模糊不清,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一句:“多谢。”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也注定他们搜山的一群人终将是一无所获。 微光穿透云层,金灿灿的光辉自那里慢慢的平展开,她站在山头整个美景一览无疑。 身后有鞋底碾过沙子的声音传来,宋以歌转身看向风尘仆仆夜三几人,他们几人面上都带了几分倦怠,但更多的是绝望。 那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除了遗留在山间几片被撕碎的衣角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夜三也都做好了被宋以歌责骂的准备,谁知她只是脸色平静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然后说道:“既然找不到,那你们就先回去歇息吧,再挑几个人接着找,还有附近相连的几座青山,全都不能放过。” “是。”夜一代他们应了声,随后又道,“那我们现在如何?” “下山,回府。” 她可没忘,府中还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她去处理了。 几人是飞奔回府的,因为宋以歌嫌弃马车太过累赘,便让夜一骑马带她。 入城的时候,马不能再城内奔走,是以夜一便控着缰绳将速度慢了下来,宋以歌便趁着这个时候,闭眼稍作休养。 城内要比山头暖和许些,她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指,也随之稍稍回温。 “姑娘,到了。”夜一隔着披风小心翼翼的抱着她的腰,将她唤醒。 宋以歌也并未真正的睡过去,这一路疾风在耳边刮过,还有身后男子的呼吸声,她都一一听在耳中,虽然累,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睁眼,让夜一将自己给扶下了马。 此刻,府外并未有小厮守门,整座侯府安静的几近诡异。 宋以歌的身子僵在了门槛前,她转身对着夜三说道:“你派人去凌府告诉凌大姑娘,就说我如今已经回府了,若是有事便来侯府找我便可。” “是。” 交代完,宋以歌便带着夜一几人绕过影壁,正要急匆匆的往里面赶时,一个严肃的小丫鬟顿时泪流满面的扑在了她的脚下:“七姑娘,您可算……可算回来了!” 说完,整个人都哭得不成声。 宋以歌身子一僵,下意识的便抬眼看向了荣福堂所在的方向,她低声问道:“府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请七姑娘随奴婢来。”丫鬟也知此事兹事体大,并不敢过多地张扬,她默默地抬手将眼角的泪水给擦了之后,便起身走在了宋以歌的前面。 她去的那个地方,正是荣福堂。 宋以歌站在院子外,这里除了静得没有半分人声后,还有一种莫名的阴森。 她偏头看向了引路的丫鬟,只见她神色悲戚的站在那,浑身都止不住的发颤,好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姑娘。”夜一的声音响起,“此处太过诡异,您小心为上。”说完,夜一便暗中递了一柄匕首给她防身。 此处是老夫人的寝居,他们这些护卫是不能进出的。 宋以歌握着冰冰凉凉的剑柄,寒气似乎从掌心中钻过,可她却觉得无比的安心,她朝着夜一点点头:“我没事的,你们且在这儿候着吧。”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虚掩着的门给推开,垂首静立在那。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同丫鬟走了进去,尔后夜一就瞧见那扇门在自己眼前,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的掩上。 院中清静,就连个人影都没。 宋以歌跟在那丫鬟身后,沉默了须臾后,这才鼓足勇气开口:“是不是祖母出事了?” 丫鬟缄默的低头转身,就在宋以歌眼睛慢慢眯上的时候,那丫鬟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哪怕膝下是坚硬的石板,她也视若无睹。 她伏在地面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七姑娘……七姑娘,老夫人……老夫人她……她殁了。” 说完这句话,似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整个人颤巍巍的趴在那,肩膀不停地抖动着。那模样就如同遭人抛弃的幼兽。 殁了……饶是早有准备,宋以歌在听见这么个消息的时候,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虚晃下。 接着她眼一垂,便感受到了眼眶中倏然湿润起来。 她抬手,用手背轻轻地抹掉眼角的泪。 不管之前老夫人对她如何,可当她作为宋以歌的时候,老夫人也曾真心疼爱过她,如此这就够了。 宋以歌手指向里蜷着,轻声道:“带我进去吧。” 守在门口卷帘的丫鬟尽皆两眼通红,就连像她请安时,那声音都沙哑不堪,还有哭声透过帘子一声声的传来。 撕心裂肺,闻着无不动容。 宋以歌一只手扶着卷起的帘子:“四姑娘可在里面?” 丫鬟用手揉着已经红肿的眼睛:“四姑娘已经哭了快一夜了。” “祖母……”宋以歌声音一顿,又低了几分,“多久去的?” 丫鬟已经哭得快出不了声,她的声音已经又粗又哑:“半夜,大概四更天的时候,姑姑进去给老夫人屋中添火,就发现……就发现老夫人穿戴整齐的坐在了大堂的凳子上。” 宋以歌低低的应了声,没在过问,将头一低,便走了进去。 老夫人的尸身已经被她们给移到了寝居内,由两个家生的婆子搬得。 她绕过屏风走进去的时候,宋横波正趴在床榻边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活生生像要哭昏过去一般。 凌晴才嫁进来没有多久,自然对老夫人没多大的感情,还能勉强保持理智站在一旁,指挥丫鬟做事。 许是怕尸身腐朽,凌晴已经让人将屋内的所有火盆全都撤了下去,只等她回来做主。 “嫂嫂。”宋以歌走到凌晴的身边。 凌晴手中捧着一个手炉,见着她来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手炉塞到了她的手中,对于兄长的事她却是只字未提。 只是她虽然平静,但那眼眶却也是又红又肿的,明显就是哭过很久的模样。 凌晴也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宋横波伏在床边的身子,纤弱而又单薄。 “四姐姐。”捂了好一会儿,等着手指渐渐有了知觉后,宋以歌这才走过去,将绣帕递到了宋横波的面前,“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你先站起来。” 宋横波闻言转头,那双眼睛也已经哭得像个桃子似的,全然没了以往的风华气度,她仰面瞧着眼前纤弱的少女,又想起了昨日祖母同她说的话。 字字锥心,却也字字属实。 如今祖母去了,这诺大的侯府再也无人能给她撑腰,她所能倚仗的,唯有眼前这个身量尚且不足的少女。 她无法再任性。 宋横波咬咬牙,从善如流的接过了宋以歌手中的帕子,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七妹可终是回来了。” “嗯。”宋以歌同宋横波换了个位置,她垂眼看向已经闭上眼的宋老夫人。 她走得很是安详,嘴角隐隐的还带着几分笑,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 宋横波站在宋以歌的身后,问道:“祖母何时出殡?” “不急。”宋以歌沉声道,“如今府中也别挂什么白绸,你们好好地守在这儿,我先将外面的事务打点好再说吧。” 许是宋以歌的声音太过平淡无波。 这让宋横波是又惊又怒,可祖母的教导犹然在耳,她又不敢对着宋以歌发怒,只一字一句的说道:“七妹妹,死者为大,如今祖母死了,你还想再折腾什么?” “难不成你还不准备让祖母入土为安吗?” 宋以歌回头瞧了她一眼,眼中隐隐有红血丝,显得有些许狰狞:“四姐姐,如今府中是个什么情况,你全然不知,你就别再过问了,你将祖母这儿守好了,我没开口之前,你们任何人都不得将这里的事情外传。” “府中发生了什么?”宋横波呆呆问道。 “四姐姐,你好生想想,若非府中出事,我会这般快的就回金陵吗?”宋以歌还想在说什么,可却又在土壤检测住口。 凌晴也上前几步,伸手按在了宋横波的肩膀上:“七妹已经好几日不曾合眼了,四妹你就别闹她了,如今侯府也唯有我们几人了。” 宋以歌闭了闭眼,眉间终是显露出了几分疲惫来:“二姐那,你们也不要慌着知会。” “嗯,我明白。”凌晴柔声答了一句。 可是她想问的事,却始终都说不出半句。 她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017 打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她从荣福堂出去的时候,天光迸裂,从云翳中倾泻而下。 绿珠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旁,直到上了长廊,绿珠这才鼓起勇气问道:“姑娘,您为何要隐瞒老夫人已经殁了的消息?” “四姐不知府中事,你也不知吗?”宋以歌走得急,步子迈的也大,绿珠想要跟上她的脚步,着实是花了不少的气力,绿珠是跟的已经有些喘气了。 等到了徽雪院的时候,小脸都布满了潮红。 宋以歌停下,扭头对着身后的绿珠道:“备水,我要沐浴。” 荣福堂。 也不知是不是老夫人去世对宋横波的打击太大了些,她如今对着凌晴全然没了往日的骄矜,而是恭恭敬敬的福身,神色也平和:“嫂子,横波想问问,府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 “府中的确是出了些事,不过与你无关,你好生在这儿守着祖母,最多今儿日落七妹便会给我们答案的。”凌晴虽是这般说,可她心中其实也没什么底气。 她向来瞧不懂宋以歌心思。 明明还未及笄,可有些时候偏生又理智的有些过分。 就像宋横波一事,先前她做的那些事那般过分,若是换成她,不说一报还一报,最起码也是将人早早的打发出府,而且是打发的越远越好,她可不愿在见着。 宋横波却依旧不死心,她挑了个与凌晴极近的位置,追问道:“我也算是府中的主子,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凌晴淡淡道,“七妹已经为这事奔波几日了,你也别拿这事去烦她。” 宋横波并非什么傻子,自然也听出了凌晴话中的不同寻常来,她目光在屋内一转,倏然道:“祖母殁了,这般大的事,怎么不见兄长前来?” 凌晴脸色顿然一片煞白。 她惴惴不安的看向宋横波,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给拿了出来:“你又不是不知,你兄长身子不好,如今还在病榻上了。” “兄长身子就算是再不好,可如今祖母都没了,理应过来看上一眼吧。”宋横波的语气也在刹那变得极淡。 凌晴心头一颤,装作平静的将目光从宋横波身上移开,看向了虚掩着的窗扇。 她抬眼,觉得这座屋子不但有些冷,还有些渗人。 宋以歌沐浴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散在身后,不断地滴着水,褙子都被那些水雾给濡湿。 她坐在榻上,绿珠正站在她的身后,拿了一块汗巾,动作仔细又小心的替她擦着头发,生怕扯痛了她。 许是绿珠的动作太过轻柔,没多久她便觉得昏昏欲睡的,头往下垂着,慢慢的闭上了眼。 天光便从一旁的窗棂上缠绕而下,映着她半边的容颜,轮廓在光晕中显得更加柔和秀致。见此,绿珠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生怕将人吵醒。 宋以歌才感觉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道急切的脚步声顿然自廊下响起,接着便是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的声音,一道阴影面对面的笼罩而下。 宋以歌拍了下绿珠的手,示意她下去泡茶。 她慢慢地睁了眼,瞧着此刻正一脸沉冷站在她面前的凌初时,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眉眼:“你动作倒是挺快的,坐吧。” “还没找到吗?就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凌初并未回答宋以歌,反而对着她一连串的问题全都给抛了出来。 宋以歌摇头:“那座山都不知翻了多少遍,只找到一些衣角料,至于死活,如今还是个未知数了。” 凌初拧眉:“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宋以歌指了指对面的一处凳子:“你先坐下,如今还有个要紧的事。” 凌初依言坐下,只是拧着的那眉头却一直没有放松过:“难不成除了宋以墨失踪,还有其他的大事吗?” “祖母殁了。”宋以歌道,“侯爷失踪,老夫人又在这个时候没了,你觉得这个消息若是传言出去,会如何?” 刹那,凌初豁然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依旧平静地少女,惊讶的就连嗓子都哑了:“你说什么?谁没了?” “我祖母。”宋以歌仰头看着他,那双眼褪去了寻常的温软,变得冷而硬,“只是她故去的消息,我让封锁住了,毕竟侯府如今并无一个可以主事的人,我也不愿让外人插手我们侯府的事,时彦表哥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你疯了!”凌初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低声一吼,“你可知若是此事传出去,那可是欺君大罪!” “那你告诉我,如今我该如何做?祖母故去,兄长不可能不出现的!并非是我大胆,无知无畏,而是事到如今我们侯府可还有选择?” “是,我们宋家这一脉人丁凋零,可不代表整个宋氏都没有男丁!我兄长只是失踪,并非没了,我绝不会让旁人有机可乘!将这诺大的基业,给承袭了去。” 凌初将眉眼压得极低的看着她:“你可知下场?” “我知,可总也比坐以待毙的强。”宋以歌冷声一笑,“难不成你要让我看着宋氏他们派人过来,然后从族中选一个男丁,过继到我父母的膝下吗?” “再然后,等着他掌控了侯府,在将他那些亲人接过来,鸠占鹊巢?”宋以歌冷笑,“你并非宋家人,应该不知,我们府虽是宋氏嫡脉,可在早几年前都已经闹翻,甚至还分了家,是以我绝不会将我们这一脉的所有,拱手相让。” “我还没这般大度。” 宋以歌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先前态度太过强硬,不由得又软和了口吻,“表哥,你也总归得为嫂子考虑吧,她同我兄长蹀躞情深,你觉得她是会死守这里一辈子,还是会改嫁了?” “若是那旁人进了府,你觉得嫂子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凌初的面色顿然难看起来。 内宅之中那些妇人之间的小手段,他见识过,也知道自个的妹妹,是完全没有这样的心计;他妹妹对宋以墨那小子的深情,他也明白,若真的宋以墨死了,估摸着那个傻子能为他守一辈子。 他将自己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什么时候,五妹在表哥的面前,也需要耍这些手段了。” “自然是为了请表哥尽快的应允我。”宋以歌对着凌初一笑,眼中的寒气如潮水般褪去,又恢复了寻常的温软。 眸中似有星光闪烁。 凌初瞧着她的眸子有些出神,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与她说道:“我就算应允了你也没什么用,你觉得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能同你说,自然因为你有地方帮得上我。”宋以歌笑道,“早先就听闻表哥朋友遍天下,而江湖中,能人异士奇多,找一两个能稍作容貌修饰的,应该不难吧?” “我与兄长是一母所出,自幼便生得有几分相似,我相信应该很好改变一下吧。” “敢情是你全都有了主意,这才来问我?”凌初此刻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个情绪,有些烦躁,但更多的却是欣慰。 “这事我能应你,但有件事你须得同我宝贝报备。” 见着凌初将此事应承下来,宋以歌心头一松,白日压在她心头的担子顿然就松懈下来,就连坐姿也不如先前那般笔直:“你说。” 凌初道:“宋以墨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宋以歌了?你打算怎么办?” “世人皆知,淮阳候府的七姑娘是由祖母一手抚养长大的,兼之身娇体弱的,忽闻噩耗昏死过去,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之事,表哥以为了?”宋以歌笑着弯了眼。 这事是她一早就打算好的。 若兄长短期之内寻不回来,那宋以歌这个人,便不该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那你觉得自己该如何瞒天过海了?”凌初又问。 宋以歌眨眼一笑:“兄长的失踪传不出清风院,府中众人都以为,兄长在山中受了寒气,如今正卧床不起了,我只消去祖母面前哭一场,昏过去,再由人给抬回来,然后我找个丫鬟装成我的模样,在屋内躺着,我扮成兄长的模样就好。” “容貌可以改,身形可以作假,但声音了?你该知女子和男子的声音,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宋以歌松了口气:“这事好办,我平常说话,将声音压低,变得粗哑些就好,毕竟兄长受了风寒,从而伤到嗓子,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况且平常兄长不爱说话,也不爱出府,能记住他声音的人,可不多。” “唯一我拿捏不准的,便是兄长的那些同僚,我一个都不识得。” 凌初听后,沉默了半响,倏然转头看向廊檐下,日光洒落,隐隐约投射着几道人影,宋以歌拧眉瞧着那几道身影的身形,正要开口寻问,就听见凌初的声音响起:“进来吧,你们觉得小丫头说得如何?” 话音落下,就连两道修长的人影,踏着满屋的日光走了进来。 宋以歌倏然起身,正对上的便是谢景重身后那一双桀骜张扬的眉眼。 018 弃红装(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谢景初。 再看见他的那一瞬,宋以歌便收敛了所有的神色,安静淡漠的站在凌初的身边。好似先前那个神色暗藏激动的人不是她一般。 谢景初虽然瞧着要比谢景重行事荒诞些,却也比谢景重要沉稳可靠许多,否则也不会成了那位身边的第一人。 “谢小侯爷。”宋以歌福身。 谢景初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丝毫不顾及这里是宋以歌的闺房,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罢了。 他一撩袍子便在紫檀木圆桌前坐下,他手搭在桌边,手骨节将桌面扣响:“七姑娘,你就是这般招待客人的吗?” 宋以歌略一福身:“是以歌大意了,绿珠还不赶快去泡壶茶来,那茶便用我从临安带来的那种。” “临安的茶?”谢景初挑眉一笑,“没想到倒是我今儿有口福了。”说着,他一转头看着自家兄长还站在边上,便笑着同他招招手,“兄长不坐吗?” 谢景重过来,先是踹了他一脚后,这才在桌边坐下:“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同七姑娘这般熟识了?” “我与七姑娘都见过好几次了,也算得上是旧识了。”谢景初说着,抬头对着宋以歌一笑,“七姑娘,你说是吧?” 说实话,他们前一次相见的确说不上有多好,这人对着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不过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宋以歌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况且朝中之事,她还得多多仰仗于他。 于是宋以歌一笑,眉眼温软的恍若春水微澜:“我与谢小侯爷自然是旧识。” 谢景重将两人的性子都摸得有几分透,如何不知这丫头又是在装腔作势的,但他也没有点破,只道:“都坐下吧,说正事。” 角落中摆着的莲花香炉,鸡舌香的味道正袅袅从香炉中溢了出来。 四人围拢成一桌而坐,却又默契的都没有开口,各自低头喝茶,好像能从那一盏浅浅淡淡的茶水中,喝出一朵花来。 他们都不是一个急性子,又或许只是再找一个恰当的说辞。 宋以歌在心底刚将说辞准备好,正要开口时,就瞧着对面的谢景初笑眯眯的对着宋以歌一笑:“我说小丫头,你怎么这么稳得住?可是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 听着他的话,明知他不过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可宋以歌心中还是咯噔一跳,神色有些紧张的抬眼看向谢景初:“要不然我还能如何?哭着闹着,让满城皆知吗?” 对于她的反驳,谢景初一笑也就过了,并未同她太过较真。 “罢了,说事吧。”谢景重出声,认认真真的看向了宋以歌,也不知是在打量什么,眼神清澈明亮,又十分专致。 宋以歌觉得怪难受的,正要打断,就听谢景重说道:“你同宋兄的确有些相似,想要改头换面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就算改头换面,你要瞒住陌生人容易,但若是稍微亲近些的,便不大合适了。” “女子和男子在某些地方差别还是挺大的。” 宋以歌揉搓着手指:“无碍,眼下我需要先将这一关给过了,祖母已经去了,她的尸身如今还在寝房中摆着,虽说现在临近冬日,可摆久了终归是不妥当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般辛苦。”谢景重劝道,“你外祖母是长公主,外祖父是首辅大人,就算宋府没了,你依旧可以是金枝玉叶,又何必这般冒险。” 宋以歌淡淡道:“就算去了外祖母那又如何?我总归也只是一个表姑娘罢了,再言我若走了,侯府真的是……要改名换姓了。” 019 弃红装(二)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原先的阴沉被午后的阳光一点点的抹开,明丽的日光从云层后倾泻而下,暖洋洋的恍若春日般,哪还有先前的半分乌云压顶。 宋横波一直跪在床榻前,头压得极低。 凌晴从窗边半转了身子,整个人笼在融暖的日光中,光晕映着她的秀丽精致的轮廓,原先因为宋以墨哭肿的眼睛也慢慢的消了下去,又恢复了之前秀美如玉。 她半转了脸,看向一动不动跪在床榻前的宋横波,心头微颤,对于宋横波的心思,她倒也明白几分,这么个偌大的府中,也唯有老夫人一人是全心全意的为她打算,而今老夫人去了,她便孤立无援。 良玉从外间进来,垂着的门帘珠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侧眸,就见良玉直直的对着她走来,而后附耳:“夫人,姑娘请给您过去一下。” 跪在宋老夫人尸身旁的宋横波也听见这话,她几乎是在刹那间便抬了头:“七妹找长嫂是有什么要事吗?难不成什么事比如今祖母还要重要吗?” 她语气有些激愤,更多的也是咄咄逼人。 良玉福身,模样虽是恭敬,但言语之间却满满的都是敷衍:“有人上府闹事了,如今姑娘正在处理此事。” “何人敢来我侯府闹事!”宋横波横眉冷对,正要冲出去,良玉已经朝着身后的几名丫鬟使了眼神,让他们上前将宋横波给擒住,她双手被一群丫鬟反着扭在身后,她想要摆脱这些丫鬟的控制,可到底是在痴人说梦,她奋力的一挣扎后,便瞪向良玉,“你要做什么?” “府内的事,实在是不太适合四姑娘出面。”良玉道,“本来人家就是冲着四姑娘您来的,您若是出面,那岂不是将火气给引住了吗?” “若是四姑娘当真是为了侯府好,还请您安安静静的在这儿看顾老夫人吧。”良玉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完,也不去看宋横波被气得发白的脸色,扭头兀自对着凌晴道,“夫人请。” 等着两人离开,宋横波恶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那几个丫鬟的手中抽出来:“你们可以了吧!” “还请四姑娘不要责怪七姑娘,七姑娘毕竟也是为了您好。”身后的丫鬟说道。 宋横波双眸一眯,显得十分凶狠:“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得对她感恩戴德不成?” 丫鬟道:“许是四姑娘忘了,七姑娘前阵子不在府中,您外出的时候,得罪了一些姑娘,那些姑娘都是世家中的嫡女,甚至还有一位的长姐,是如今的宠妃,若非七姑娘从中周旋,四姑娘您觉得您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 经丫鬟这么一提醒,宋横波这才恍惚的想起,自己的确好像在外出的时候,同人起了争执,那几人来势汹汹的,为此她还担忧了好长一段时日,后来见着没什么事,这才渐渐地将这事给忘了。 只是就在她快忘了的时候,这件事竟然又以另一种方式,被人提起。 宋横波觉得脸上有些难堪。 她狼狈的转身,不在置一词。 徽雪院。 凌晴过去的时候,四人正沉默的各自喝茶,明明是有些沉闷尴尬的气氛,可凌晴却觉得几人相处的分外融洽,有种岁月静好的安谧。 而她则完完全全就像个局外人,插不进去。 最先发现她的是绿珠,绿珠朝着她福身问好,宋以歌几人这才齐刷刷的转身朝着凌晴看去,凌初起身,引着凌晴坐到了宋以歌的身边去。 其实她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同凌初见着了,如今见着自己久违的亲人,这些日子所有担心受怕的委屈,在刹那涌上心头,她低头瞧着牵着自己衣袖那只手,突然身子一旋,便扑进了凌初的怀中去:“哥哥。” 她喊得又娇又软,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凌初有那么一瞬的不适应,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他轻轻拍住了凌晴的肩膀,温声安慰。 宋以歌也知他们兄妹见面,有些私密的话要说,当下也没有打断,只是同谢家两兄弟对望一眼后,便一同出了屋。 020 灵堂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廊檐下,三人呈一个三角面对面的站着。 庭院外的阳光已经收敛,又余下阴沉的天色,恍若乌云罩顶,不过此景倒也映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哭声。 宋以歌不像谢景重他们身怀内力,听得清里面到底是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凌晴哭得肝肠寸断的。她好奇的想要扒着门框去偷听,谁知还没靠近,就被谢景初给隔开。 他警惕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想做什么?” “不怎么。”宋以歌摇头,倏然屋内的哭声加大,引得她耳尖动了动,谢景初二话不说将宋以歌的后衣领一提来,就将她拎到了石阶上。 就在身子悬空的刹那,宋以歌整个人都懵住了,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谢景初,似乎不太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弄了这么一出?就连她的身子被谢景初放下来,她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依旧是那副吃惊的模样。 谢景重瞧着谢景初的动作时,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可不等他过来,就又看见谢景初不怕死的狠狠地在宋以歌的肩上拍了一下:“能不能回神?” 刹那,宋以歌的脸色顿然染上了绯红,一双眸子中充满了水雾,盈盈动人。 其实她不是羞的,而是被谢景初给气得! 她长这般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拎着后领子丢开!不管是作为林璎珞还是宋以歌。 见着情况不太对,谢景重立马从廊下跑下来,他先是对着谢景初的小腿狠狠地踹了一脚后,这才作揖向着宋以歌赔不是。 宋以歌沉着脸将被谢景初扯散的衣领子拉拢好,谢景初这时也发现了自己做得着实不大妥当,他歉疚的摸了摸鼻尖,学着谢景重的模样,对着她行了一礼:“七姑娘,此事是谢某人孟浪了,若是有损姑娘的清誉,谢某也愿意负责。” “不必。”宋以歌压下口中几欲要脱口而出的嘲讽,冷淡道,“谢小侯爷日后还是多加注意些吧。” 听此,谢景初并未在多言,安静的退到一旁,等着里面的两兄妹叙旧完。 许是明白如今的情况如何,两人在里面并未耽误太久,便双双出来,将三人请了进去。 趁着凌晴同他哭诉的时候,凌初已经将大致的情况同他们说了一个清楚,所以接下来的事,他们便好说多了。 五人围着木桌而坐,桌子中央隔着的烛火不知何时被人给点亮,光芒微弱的在风中摇晃。宋以歌又将夜一几人也唤了进来。 他们先将寻找宋以墨范围在舆图上圈了一圈后,这才说起了宋以歌准备假扮宋以墨的事。 谢景重最先开口:“我倒是会一些粗浅的易容,将你扮成宋以墨的样子倒也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我还是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宋以墨出来了,那宋以歌该怎么办?” “将她搁在这儿养着就好,不过此事需要摆脱几位,找一个与我身形相似的人。”宋以歌倒是还有几分明智,“虽说这是在我自个的府中,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般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那你日后准备住在哪?” 宋以歌朝凌晴看了眼:“自然是住在清风院,毕竟我如今假扮兄长,总不可能在徽雪院中歇息吧,只是不知嫂嫂是否介意?” 凌晴摇头:“屋内有榻,我可以睡在那,不妨事。” “府内的事倒是好解决,可是翰林院中,你又该如何?总不能称自己染了风寒后,什么都记不得了吧?”说到正事,谢景初倒也变得稳重起来,没了先前轻挑张狂的样。 这也是宋以歌担心的事。 她不过是个内宅中的姑娘,庙堂之上的事于她而言,十分遥远,她从不曾接触过。哪怕如今宋以墨所居的也不过是闲散的官职,可焉知不会被人给认出来。 届时,整个侯府都要因今日之事而付出不小的代价。 她们脚下两条路,一条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另一条则要轻松许多,就是这以后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就是了。 “我想要一份名单。”宋以歌琢磨再三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兄长并非善于交际之人,如今他在翰林院中,想必认识的人也是寥寥几人,至于朝中的那些位大臣,想必兄长也只是打个照面罢了,只要能将翰林院的那些同僚应付过去,足以。” 谢景初倒也没有反驳,只是颔首,又问:“你能易容宋兄一时,可却不能易容一世,若是宋兄一直都不曾回来了?” “难不成你还要替他守侯府一辈子?” 宋以歌漠然的摇头:“不会,兄长会没事的。” “我是说如果。”谢景初嗤笑,却也是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眼神,将身子往后搭着看她。 谁知这丫头固执的很,不论他如何说,宋以歌永远都是一句:“兄长会回来的。” 听到最后,谢景初心底都不由得冒出了几分酸涩来,对着宋以墨那厮是又羡慕又嫉妒的。 几人将事情敲定后,便各自回府去准备事情。 宋以歌同凌晴换了身素净些的衣裳,一同去了荣福堂。 宋横波依旧坐在床跟前,神色有些放空,直到听见帘子响动的声音,这才急急忙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看向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 其实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好生瞧过宋以歌的样子,原先的时候,她是总觉得宋以歌皮相不如她的,却忘了她的年岁如何,而今她快要及笄,眉眼也快要长开,一颦一笑间便流出几分勾人的味道来。 她说不清心中到底是酸涩还是妒意。 毕竟她已经霸占了一个嫡女的身份,如今就连这张皮囊也全要霸占了去吗? 宋横波死死地抿着嘴角,直到两人走进之后,这才不情不愿的喊了句:“大嫂,七妹妹。” “四姐。”宋以歌喊了声后,便将眸子垂下,冷冷清清的,倒让宋横波心中升起了几分恐慌来。 宋横波却在这时一把就拉住了宋以歌的手:“七妹,我且问你,你打算将祖母在这儿摆上多久?还有兄长如今在哪?祖母亡故,这般重大的事,他也不出面吗?” 宋以歌过来前,特地扑了粉,如今脸色煞白的厉害,就像个瓷娃娃,轻轻一碰也就碎了。她半抬了眼,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如今兄长刚醒,还在吃药,等着他吃完药,自然也就过来了,此事四姐姐无需担忧。” “还有祖母,我已经吩咐他们将棺椁抬来了。”宋以歌道,“还请四姐遣人告诉二姐一声,让她回来奔孝。” 宋横波听见她的话,倒是有了几分愣怔,她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此刻吗?” “嗯,此刻。” 淮阳候府老夫人亡故的消息一经传出,前来吊唁的人便络绎不绝。 宋以歌瞧着如今布满了白绸的府中,虽然宋家与她而言,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年情分,可如今在一年之中送走了两人,她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带了几分悲戚。 就好像,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安定的地方,本以为余生安定,却马上又被弃之敝履。 “姑娘。”夜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以歌低声应着,抬手用手背摸了摸眼角已经被冷风吹干的泪:“道士可都请来了?筵席可都备好了吗?” “道士是属下从青云观从请来的,至于筵席,老夫人去的急,属下怕府中的那些厨子不成气候,便用姑娘的对牌去城中的一处酒楼请了些人来,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宋以歌点头:“嗯,宾客来了哪些?” “唐府,凌府和谢府的,都来了。”夜一其实也没记全,便从中挑了几个重要的说,“如今他们都在灵堂,姑娘也该去瞧一瞧得。” 宋以歌叹了口气:“我怎么会不去了?今儿这局,可是专门为我设的。” 她又在原地站着,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带着夜一去了灵堂。 她过去的时候,宋横波和凌晴正跪在灵前,烛火香烟将整个灵堂熏得烟雾缭绕,她过去取了香,在蒲团上跪下。 谢景重便站在一旁瞧着,等着她起身后,这才走过去,轻声道:“节哀。” 宋以歌没应他的话,只道:“东西和人你可都准备好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将她带去徽雪院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谢景重缓声在她的身侧说道,“如今时辰还早,你先去跪跪吧,总该做做样子。” 宋以歌敛了心神,过去顺从的跪在了凌晴的身侧,在她的身后跪着宋横波。 刚一跪下,宋横波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去哪里了?” “打点府上的内务。”宋以歌淡淡道,“四姐,别以为那件事摆平了,你就能放宽心的睡觉了,不管是徐家还是周家,明后日都会有人上门的,到时候该如何做,应当不需要我提点吧。” 一听这话,宋横波顿时就愣住了。 徐家她是知道,可这个周家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了跪在身侧的宋以歌,光影晕染在她的秀致的轮廓上,莹然如玉,仿佛一个细微的弧度,都是上天格外的厚爱。 她将心中的妒意压下,问道:“周家是什么人?” 021 周家相助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听着她的话,不可思议的拧了眉,将头侧了过去:“四姐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听见这话,宋横波当即便觉得有什么委屈,周家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她如何肯花脑子去记。 当即有什么话,她也没过什么脑子,便直言而出:“周家算个什么,又不是金陵城中的勋贵世家,凭什么让我去记着。” “若周家都不算个什么,你以为咱们宋家又算什么?”宋以歌冷冷呵斥一句过去,却也是压低了声音。 虽说周家的确算不得金陵城中什么的勋贵世家,可人家如今却是天子近臣,家中还有个冠宠后宫的姑娘,又哪里是他们如今能比的。 “七妹。”宋横波用手背摸着眼角,似乎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出自宋以歌之口,一时竟然有些目瞪口呆。 不过她说话时并不懂得什么收敛,那话直接被前来吊唁的周家人听见。 前来吊唁的几位中,便有一位是与宋横波起了冲突的姑娘,听她这一眼,那姑娘小脸立马就拉长,上前几步,直接拂开递香的丫鬟,纤纤玉指直接就指着宋横波:“你给我出来。” “周姑娘。”宋以歌同她打过交道,也明白这小姑娘性子虽有些刁蛮,却也并非不讲道理,只是宋横波那句话,换成是她,也不见得会忍气吞声。 她起身,走到了前边来:“家姐不懂事,以歌代家姐同周姑娘与周家诸位道个歉。” “宋七姑娘,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周瞳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她冷着脸立马斥道。 宋以歌神色不改:“周姑娘,今儿是我祖母丧期,请恕以歌不能听从姑娘的话。再言,如今府中的内务由以歌所掌,此事关系到四姐,便也与我有关,周姑娘又有什么要说的,以歌听着便是。” 宋横波不太明白宋以歌怎么突然间就将姿态摆得这般低,可事到如今她也不敢在乱说半句,只能颤颤巍的跪在蒲团上,任由宋以歌挡在她的前面。 谁知周瞳不怒反笑:“宋七姑娘的气度还真是令我等折服,你家这位四姑娘先前想要抢你夫婿的时候,可没把你当成自个的妹妹,如今七姑娘是打算维护她吗?” 宋以歌只道:“这是我侯府的家事,周姑娘何必过问。” 这话一下子就让宋横波脸色难看起来,宋以歌说出的这话,着实是令人能曲解出各种各样的意思来,但也在暗中坐实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这个当庶姐的,的的确确曾经想要抢过妹妹的夫婿,只是没有成功罢了。 周瞳一听,如何能不明白宋以歌这其中的意思,她立马就眯起眼笑了起来:“七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啊。” “不过纵然七姑娘再是个妙人,也不能包庇辱骂我周家的人吧。”周瞳脸上的笑渐渐止了。 整个灵堂中悄无声息。 谢景重本想上前帮衬几句,却被宋以歌用眼神给呵退,只能在一旁坐上观壁,什么都做不了。 “周姑娘实在是会开玩笑。”宋以歌道,“今儿是我祖母的丧期,这些事还是等我祖母下葬之后再说吧。” 周瞳冷笑:“我若是说不了。” “那周姑娘尽管试试。”宋以歌冷静地看着她,“还没有人敢在淮阳候府动我府上的姑娘。” 周瞳可不信她这么一套,她大步走过去,想要绕开宋以歌的时候,只见她人动了一下,一下子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拦我?”周瞳歪着头看她,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宋以歌没有回答她,余光却是不断在灵堂中流连,直到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侧的火盆上,若有所思的抿住了嘴角。 “看来是的呀,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呀。”周瞳冷嘲着,倏然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力道想要将她推开的时候,宋以歌却突然大力挣扎起来。 周瞳不耐烦的瞧着她,当即手中也更加用力。 周家原是武将出身,是以府中每个人都会一些拳脚功夫,不似她们这些娇养在闺阁中的姑娘,一个个身娇体弱的。 宋以歌身子本就不算好,论起力道来,又哪里比得过周瞳。 于是在两人的推搡间,宋以歌便装作力不从心的样子,顺势放开了周瞳的手,身子一歪便朝着火盆那倒下。 等着周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她的手刚拉住宋横波,就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声,还有铜盆翻地的声音。 她愕然回身,就见那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正横倒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头好巧不巧的正好撞上了火盆,额角有血迹流下。 周瞳虽是刁蛮了些,可却从未做过这等子的事,当即手脚一软,整个人也差点跌落在地面上。 好在周家的几位公子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上前将周瞳发软的身子扶住,没让她出什么丑相来。 宋横波看准时机,一下子就扑过去,跪在了宋以歌的身侧哭了起来,那模样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周姑娘,横波虽是口不择言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你下这般狠手吧!” “我七妹妹自幼体弱,哪里经得起你这般一推!” “我可怜的七妹妹,万一就此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是好啊!” 凌晴倒是瞧得有些尴尬,她移过去拍了拍宋横波的肩,对着灵堂中的丫鬟说道:“先将七姑娘抱回屋中,请个大夫来。” “我……我不是有意的!”周瞳赫然抬头,双眼泛着泪光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凌晴。 周拾拍了下周瞳的肩膀,上前几步,拱手道:“真是抱歉。” “是舍妹鲁莽,一时之间下手竟然没个轻重,宋七姑娘的伤,我周府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凌晴如今其实也有些心乱,她匆匆回了一礼:“这件事还请周公子等我夫郎过来再言吧,如今还请恕我等要失陪一会儿。” 周拾也是万分歉意:“夫人尽管去,这儿的事周某会帮夫人打点着的。” “有劳了。”凌晴并不敢多做停留,让丫鬟将宋以歌扶起来后,便匆匆离去。至于宋横波,满脸泪痕的站在那,一句话都插不了。 周瞳见着宋以歌不见了,她便用手背将眼角湿漉漉的一片泪光给擦了个干净,这事虽是她对不住宋以歌,可没有对不住宋横波。 再言,若非此事因她而起,又何止于闹成这样。 周瞳凶神恶煞的瞪了宋横波一眼,周拾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后,便又没了声息,乖巧的往一旁站了去。 徽雪院。 身子刚一挨着床面,宋以歌便睁了眼。 她伸手摸上自己被撞到的额角,问道:“这儿的伤可能遮盖住?” “能是能。”谢景重的手指辗转在她的伤口边,其实她的伤口不大,也就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可是指腹间这姑娘额上的肌肤细嫩的,恍惚他一个用力便可碾碎,是以不得不更加小心,“只是你何苦受此皮肉伤。” “自然是为了能更加名正言顺。”宋以歌挥手,将谢景重的手指从自己的额头上移开,她靠在床柱上慢慢的闭了眼,“事不宜迟,开始吧。” 谢景重点头,将他领来的人叫出来,让她换上衣裳躺在床面上,这才给宋以歌乔装成一个丫鬟的模样,将她带去了清风院。 谢景初早已在那等着,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凳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名册,在随着那烛火一晃一晃的。 宋以歌同谢景重他们刚一进来,谢景初便若有所思的回了头,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了宋以歌的身上,笑道:“你可是让周家背了好大的一个黑锅啊!” “谁让他们出现的太过凑巧了。”宋以歌淡淡道,“这下我也有了更好的借口,在屋内修养不是吗?” 谢景初赞同的点头:“你这丫头,心还真是黑呀。” “这么一来,周家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有多好过,你也知道朝上那些言官们,早就看周家不顺眼了,你们又是功臣之后。”谢景初啧啧一叹,“还真是精彩了。” “小以歌,你知不知道你今儿一个举动,将会给周家惹来多大的麻烦。” 宋以歌挑眉一笑:“我倒是不太了解,不过唯有一点,我知道便也够了。” 谢景初好以整暇的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周家会因这事,欠我一个人情。”宋以歌微微一笑,原本已经被粉饰过得五官在瞬间都变得生动起来。 明明是满室的冰凌,却因她这一笑,如春风过境。 “册子。”宋以歌指了指谢景初手中的名册,眼中隐隐的有了几分激动。 谢景初伸手扔给了她,正中宋以歌的怀中,没有半分偏差。 她低头摩擦着册子的封面,手下的纸其实有些硌手,可她却觉得好像她重生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和归宿。 许是她等的,就是这么一刻吧。 谢景重走来,将她手中的册子抽走:“我们先开始吧,外面还有宾客等着你出去处理你昏迷的那件事了。” “我知道。”宋以歌笑得眉眼弯弯的,“就是不知,兄长的那些同僚,到底多久会来。” 022 至此之后……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的轮廓与宋以墨极为相似,纵然她此刻稍显稚嫩,可在谢景重的一双手下,也慢慢地朝着宋以墨的五官靠拢,只是宋以墨那种极冷极淡的感觉,却是宋以歌学不来的。 照谢景重的说法就是,宋以歌那双眉眼显得太温柔,太有人气了。 “不碍事。”宋以歌揽镜看着镜中已焕然一新的自己,那双温软的烟波也在瞬间变得冷硬起来,不过却并非宋以墨冷淡中带着书卷气,她则完全就是漠然,如同死寂一般。 谢景重和谢景初对望一眼,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总比你刚才那模样好。” “一瞧着便觉得好欺负的很。”谢景初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手上的册子给取了过来,翻开,“我将他们的名字和样貌特征念给你听吧,你好好记者便是。” 宋以歌点头,缓缓的闭上了眼。 她记性不错,所以谢景初念出来的这些名字虽说可能记不全,但也大概会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至于其他的,她都找好托辞了。 反正兄长身子骨弱,有昏睡这般久,忘记一两个人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毕竟谁会同一个病秧子斤斤计较。 等着谢景初将名册的名字念完,谢景重也正好将他的脸给化好,他倒是没顾忌什么男女之防的捏着宋以歌的下巴,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看来,宋兄没有回来之前,谢某人是哪里都去不了。” “此事,委屈谢大哥了。”宋以歌立马改了称呼。 一声谢大哥,倒是比冷冰冰的谢大公子听着舒爽些。 谢景重收了手,凌晴便急急忙忙的抱着一双鞋进了屋,那鞋同宋以墨平常所穿的一般大小,可里面却是塞满了棉花和一些可以增高的玩意,让她瞧起来同宋以墨的身形一般,只是身子还是过于清减了些。 不过宋以墨卧病在床已久,身子削减倒也算正常。 宋以歌揪着自己的手指,惴惴不安的 凌晴替她将衣裳穿好之后,倒是围在宋以歌身边走了一圈,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到底是兄妹,粗略一看还是挺像的。” “既然好了,那就出去吧,别的惹人生疑。”谢景初扔下一句后,身形一转,便翩然而去,就连半寸余光都不曾落在宋以歌的身上。 半明半昧的光影中,宋以歌低头缓缓一笑。 宋以歌重新出现在灵堂的时候,已经换成了宋以墨的身份。 她学着宋以墨的样子,眸中极冷极淡好像天下间并未有让他在乎的事情一般。他进去的时候,灵堂中杂乱的声音一窒,周拾偏了头,正巧与宋以墨对了一个正着。 他们两人曾见过,在朝中。 不过那时候他站在百官之后,半分存在感都没有,而他却已经能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获得上面那位天下之主的宠信。 其实他是有些看不起他的,而今却又不得不低头,好在他向来能屈能伸。周拾一边想着,一边便往他的方向去了,周瞳亦步亦趋的跟在周拾的身后,许是因为经过刚才之事,她不敢再随意的乱发脾气,乖巧的恍惚平日的张牙舞爪全是错觉。 “宋侯爷。”周拾拱手。 “周大人。”宋以歌还礼,将嗓音压得极低,而且又粗又哑,着实难听。 周拾一愣,他虽不曾和宋以墨说话,但也听见他说过几句,他声音虽算不上什么天籁,到底也算清冽,如泉水漱过玉石,悦耳,可哪里会是此刻这般模样? “你……你的嗓子?”周拾指了指,可更多的话却惊讶的说不出半句来。 宋以歌早有应对,便将先前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导致发热,咳个不停,这时日久了,难免便是如此了。” 周拾虽然有些将信将疑的,可到底也没在质疑,而是顺着她的话又问了几句后,才道:“宋兄身子差,日后可得好生将养才是。” 他没有提先前宋以歌受伤的事情,宋以歌却也没多问一句,好像这事便在两人说话间给解决了一个干净。 等着宋以歌走后,周瞳这才小心翼翼的出声,拉着他的衣袍:“哥哥,宋七姑娘那事咱们该如何处理?” 宋七姑娘呀……周拾神色冷淡的抿着嘴角,却没有回上她一句话,最后还是在周瞳不停地乞求下,这才磨磨蹭蹭的说了句:“这位宋侯爷年岁虽轻,可却不是好糊弄的角色。” “哥哥,你这话到底是何意?”周瞳又问。 周拾却笑着低头揉了揉她的发顶:“看来,我们周家注定是要欠着这淮阳候府一个人情了。” “何意?” 周拾将手给背了起来,踱步到了灵堂前的门槛上,见着周瞳依旧一动不动的,不免的觉得有些无奈,他叹气:“瞳儿,走了。” “哦。”周瞳不明所以的应了声,脚下几步就往周拾那走去,刚走到他身侧,就被他一把隔着衣袖攥住了手腕,拉住了灵堂,刚到外面便有风徐徐而来。 周瞳没个准备,当即便打了一个寒颤,“哥哥。” “这事你就别管了,日后你要是遇上宋以墨就离得远些吧,至于那人……”周拾的目光隔着重重的人群看过去,“等找到机会,哥哥会替你将今儿所受的气给讨回来的。” “毕竟还没人,能在惹了我周家后,全身而退。”周拾低头,细心地将衣领给她理了理,“走吧。” 周瞳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跪在蒲团上的少年郎:“那宋七姑娘这事,哥哥你打算多久处置?” “如今老夫人才刚亡故,尸身犹热。”他道,“改日吧。” 见着宋以墨面无表情的在最前方跪下,宋横波原来还有些愤恨的心中倒是浮出了几分舒爽。 她嘲弄的弯着嘴角一笑,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等着夜晚回去的是,宋横波才得意洋洋的一撩垂在耳边的长发,对着身旁侍奉的侍女说道:“我还当兄长有多在乎那个小丫头了,却原来不过如此罢了。” “日后,我会在兄长的面前装得乖一些,到时候我倒要瞧瞧,这府中是不是还是那个丫头的地盘。” 如今灵堂已经没什么人,吊唁的宾客也走得差不多,就只剩下谢景重和凌初两人,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哪也不动。 宋以歌知凌晴身子不好,便将她打发回去歇息后,这才揉了揉跪的酸痛的膝盖,从蒲团上爬了起来,道士还在做法,那声音吵得头闷。 等着好不容易清静会儿,她便连忙起身去了院子中。 此时将近深夜,月凉如水。 凌初担忧她又染上风寒,便让良玉弄了一个手炉来,他过去递到了宋以歌的好重:“给你,暖暖。” “谢谢。”宋以歌从善如流的接过,笼在了手中。 温度一寸寸的沿着手心攀附而上,没一会儿她全身边暖和起来,不在似先前那般,冷冷冰冰的难受的厉害。 “我们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如今院子中无人,宋以歌索性也没在隐瞒,用本音问出了口。 这一晚上,凌初早就将她粗哑的声音给听习惯了,如今见着她将声音换了换,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不太适应,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宋以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在周围晃荡了一圈,不可思议的反问:“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不成?” 凌初摇头,随即纠正道:“如今你虽是在自己府中,可焉知隔墙是否有耳,你日后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宋以歌顿了顿,随即点头应承了凌初的意思,“刚才没有注意,竟然忘了。” “日后多加小心就是。”凌初道,“当然,你也不用太过草木皆兵。” “不过翰林院那地,我担心你。”凌初妖冶的眉眼间时蒙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叫人不清他真正的神色如何。 宋以歌不曾侧目半寸,兀自望着已隐在了夜色中的墙头:“我知你的意思,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晚后日,便会有朝中的大臣过来,宋兄多半是见过,到时候谢小侯爷会跟在你身边提点你,你多多听听。”凌初还是不太放心的叮嘱道。 宋以歌笑了下,没有拂了凌初的好意。 她原先是秦王妃,朝中见识的大臣也不在少数,若非有这个倚仗,她又如何敢铤而走险,又不是活腻歪了。 见着宋以歌没有聊天的意思,凌初也体贴的没有再开口,安静的陪在了宋以歌的身侧。 两人这般光景,倒是让蹲守在墙头的谢景重将眼睛一眯,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问道:“你说凌初那家伙是不是对宋以歌有那么一些意思在?” “可那丫头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吗?” 回答他的,也只有夜风瑟瑟。 谢景重感觉到了些凉意,便从墙头跳下来,重新进了灵堂,守在了火盆处。 那正有个丫鬟蹲在那不断地往火盆里扔着纸。 灵堂昏暗,白绸漫无边际铺展开,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谢景重觉得此地,要比庭院中还要凉上几分。 023 不甘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入夜,落了雨。 如今已经是冬日,雨势不算大,溅在地面上带起一阵寒意。 屋内一盏烛火轻摇慢晃,凌晴正对着烛火缝制着一件衣裳,灯火有些昏暗,宋以歌站在门槛处瞧着的时候,她眉梢上的笑一直都不曾落下过。 她走进去,凌晴正好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过来,见着是她也没露出半分失望之色,她将手中的东西往篮子中一搁,便迎了上来:“怎么才回来?” 老夫人已经安葬了,安葬的那日落了好大的雨。 她整个人都被那瓢泼大雨给淋的全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儿,回府之后,府中的下人便忙不迭的给她熬制了一碗姜汤,凌晴也是为了她忙得进进出出的,当夜一沾枕,便累得直接昏睡过去。 宋以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屋内带着:“遇见了一故人,便多聊了一会儿。倒是你,现在这般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凌晴叹气:“还不是等你,歌儿你如今用着阿墨的名头,但你终究也是个姑娘家,日后别这般晚回来了,我不太放心。” “嗯,我尽量吧。”宋以歌说道,“你也知如今兄长这个身份,偶尔有些应酬也是难免的。” 知她说的是实话说,凌晴倒没有再勉强,迎着她进了屋后,便又亲力亲为的去让丫鬟打了热水来,却并未让人进来服侍她。 宋以歌从她手中将浸了水的汗巾接过,敷在了自己的脸上。 水温有些凉,敷在脸上时,倒让她稍稍清醒了些许。她垂头坐在床沿边上,身上带着微醺的酒气。 “明儿就要去翰林院了。”凌晴万分担忧的看着她,“如今你可有把握?” 宋以歌握住了她的手:“原先没有,但是如今嘛,说不准。” 今儿她便是同宋以墨的那些同僚出去小聚去了,按照宋以墨贴身小厮的说法是,这些小聚宋以墨向来是能推则推的,但也并非是一次都没有去过,所以今儿他们下帖子邀请他的时候,宋以歌毫不犹豫的就去赴了约,顺带还将谢景初给捎上了。 其实这些人谢景初都认不太全,不过谁让他官职最大,他往哪一坐,底下的那些人就全都上赶着过来给谢景初请安,她坐在谢景初身侧的位置,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与名册中的人一个个的全都对应了。 她又笑了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眸子中透出一股娇娇软软的味道,“小嫂嫂,你别担心,嗯?” 凌晴从指间将她汗巾给顺走,放在铜盆里,水声被她搅得哗啦啦的,倒是与外头落在石阶上的雨声应和起来。她侧耳听了听,又转头看着已经靠在床柱上睡过去的少女,心中漾起一片细微的涟漪。 她将手从水中抽走,找了一个干净的汗巾擦干后,这才走过去,将她的衣裳解了,塞入了被褥之中。 光影袅袅覆下,她看着少女尚且稚嫩的眉眼,明明她们差不多大,为什么这府中的担子竟然能全被这丫头一力给承担过去? 阿墨……你到底多久才能回来? 耳边风声渐大,傅宴山起身将窗扇给掩住。 风无法灌进来,案上的烛火又恢复了原先的姿态,不在忽明忽灭的。 他扣住今儿才传来的信函,背转着身子面对着给窗扇遮住的风雨。 “风覃。”他出声,不多时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便从一处角落中走了出来,宽大的黑袍罩在他的身上,连带着面容也一并掩了去。 他在屋中站定,拱手:“主子。” 傅宴山伸手将信函在他的面前一晃,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如今金陵情况如何?” 风覃道:“就半个月前,淮阳候府突然在山中走失,七姑娘和谢家大公子一并入山寻了好些日子都没有淮阳候的消息,后来老夫人亡故,淮阳候便又重新出现了。” “主子,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傅宴山将手中的信函趴在桌案上,一双眼冷冽如冰:“宋以墨在山中失踪,宋以歌和谢景重他们寻了几日都没有寻到,你觉得那人会凭空冒出来吗?” 风覃沉默了半响,才道:“难道主子觉得这个淮阳候是他们找人假冒的?” “虽说天下之大,相似的人并非没有,不过能长得一模一样,属下以为不太可能。” “何需长得一一模一样。”傅宴山冷声道,“那你觉得本王与傅宴山是生得一模一样吗?” 风覃垂眼:“主子的意思是,他们找了一位易容的高手来?” “嗯。”傅宴山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谢景重自幼浪迹江湖,这些改头换面的伎俩,想必还是略懂几招的,在加之宋以歌与其兄本就有几分相似之处,让他改头换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风覃为难道,“七姑娘是个女儿家。” “是啊!一个女儿家,成日混迹在男人堆里,算怎么回事。”傅宴山语调骤然发冷,吓得垂首站在下面的风覃,身后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太敢揣度主子的心思,只能继续问道:“那依照主子之见,是想如何?” 想如何?他又能如何?傅宴山暴戾的眯起了眼,听着窗扉后狂啸而至的风,还有倒映在窗纸上群魔乱舞的树冠,整个人现在阴沉又冷寂。 他回不去。 所以现在暴躁愤怒的想要杀人。 底下风覃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沉冷无声地在屋内流淌而过,桌案上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只余下一点灯油勉强强撑着,慢慢地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风覃觉得自个双腿都止不住在打颤。 “你派一队人回去。”良久,傅宴山的声音这才极缓极慢的响起,似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帮他们将宋以墨给找到,还是那么一句话,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知道吗?” 听见不是傅宴山亲自回去,风覃整个人顿然一松,原先提到嗓子眼上的心也在刹那落回了肚子中,他单膝跪下,声音也有几分轻快:“属下遵命。” “去吧。”傅宴山道。 风覃得了命令,极快的起身,衣角带风的一下子就跑出了屋。 他垂着眼,瞧着已经被自己捏得粉碎的桌角,喃喃道:“一年。” “还有一年啊。”他叹气,难掩落寞的闭了眼。 这个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真的怕,等着他一年之后回去,金陵城已经物是人非。 他的那个小姑娘……已经同别人男子议了亲…… 有了……私情。 次日,晨曦洒下。 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的雨终是停了。 宋以歌今儿换了身青绿的袍子,显得整个人秀挺如竹,倒也算是翩翩少年郎。 凌晴垫着脚,替她整理着衣袍:“一会儿你是直接去翰林院那当差,还是要先进宫谢恩?” “进宫谢恩。”宋以歌道,“你也知我能在府中休息这般久,那也是陛下下了旨,格外开恩,如今我是承袭父亲的爵位,自然是要进宫的。” 凌晴十分担忧:“我听说宫内规矩严苛,你以前从不曾进宫,万一有哪些规矩不到位,出事可怎么办?” “我之前与璎珞交好,她又是秦王妃,对于宫中的规矩,我倒也略知一二,没有那般恐怖的。”宋以歌笑,“你呀,就是杞人忧天。” 凌晴苦笑着伸手在她的肩前捶了一下:“你呀,怎么同你哥哥一点都不像。略知一二,那也只是略知罢了,能比吗?” “放心好了,宫中已经都安排好了。”宋以歌握住了她的手笑笑,“谢小侯爷今儿一早便进宫了,他在宫中等着我了。有他在一旁提点,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凌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宋以歌欲要走的时候,迎面却见宋横波带着一对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她眉间浮现了几分不耐烦,凌晴在一旁见了,急忙伸手拉了拉宋以歌,让她将自个的神色收敛好。 “大哥。”宋横波福身,“听说你昨儿喝了些酒回来,所以横波特地命人煮了醒酒汤,给兄长。” “无碍。”宋以歌将嗓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嫂嫂已经煮了。若没事,你便回院中休息吧。” 宋横波面上浮出了几分尴尬,但半途而废却也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又进了一步:“兄长喝了便好,只是横波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宋横波笑:“七妹妹都在自个屋中呆了好久,就连祖母安葬都不曾露面,横波担心的厉害,所以想要求兄长,将横波见见七妹妹。” “不必。”宋以歌直言拒绝,“歌儿如今还在昏睡,你就别去了。” “夫郎。”凌晴立马柔声唤道,“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该迟了。” 说着,她便看向了宋横波,“四妹,如今夫郎还要进宫给陛下请安,有什么事等着夫郎回来再说吧。” “是。”宋横波纵有再多的不甘,也不得不在此刻全都压在心下。 反正如今时日还长着了,她就不信她不能将宋以歌手中的权给夺过来! 024 沈州相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进宫去,宋以歌本以为自己最先见着的不是那位皇帝陛下那就是谢景初,谁知竟然在半路的时候,被沈州给截了胡。 宋以歌低着头,恭敬有礼的给沈州见礼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沈州好像原先还得喊她一声嫂嫂。 如今可真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她在心中连番感慨了后,这才平静的垂着眸子,规矩而冷淡。 沈州咦了一声,围着她来回转悠了几圈后,最后这才在她的面前停驻:“我怎么感觉你同往常不太一样?” 宋以歌拱手:“十一皇子实在是说笑了。” “我好好的同你说笑作何。”沈州冷声啧了下,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是觉得今儿宋以墨和往常略有不同,可不同在哪,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 可不管到底哪里不相同,沈州想着今早,那个小没良心的好不容易主动给他写了一封信来,他拿在手中都还没捂热乎,就被那信的内容给气得将寝宫砸得稀烂。 他着实都不太懂了,他模样好,家世好,性子好,文韬武略,除了比她小上一些外,到底哪里不如面前这个弱柳扶风的家伙? 这么一想,沈州更是气得觉得胃疼,也真是越来越憋屈。 听着他的话,宋以歌倒是想起了原先沈檀对他的评价来,他说,十一看着不太靠谱,其实心思敏锐着了,对人的感觉那更是尤为的敏感,上次我扮作一个刺客,结果被他撞见,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扑上来抱住我叫兄长。 因她原先同沈州的交集不多,宋以歌更是几乎不曾同他蒙面,是以这才没有认出来。 这次换成了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宋以墨,便立马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知十一皇子可有什么事?”宋以歌又问,希望这家伙能赶快将自个放走,“陛下那还等着微臣去觐见。” 沈州也将自己拉远的心思给收了回来,只是比起先前的和煦,这次倒是冷的刺骨:“一会儿你从父皇那出来后,便在宫门口等着,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宋以歌心知自己和沈州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地,她神思一转,便想起了自己曾在一处客栈中瞧见的凌月。她忍不住在沈州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后,心想这两人之间竟然还有牵扯? 没听见宋以歌的声音,沈州一下子就凶神恶煞的挑了眉:“听见没?” “微臣明白。” 从清风院出来后,宋横波心中夹带着的那股火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她刚上长廊,又想起如今还在徽雪院中昏睡的人,眉头一皱,立马转身就往徽雪院去了。 就算人在昏迷又如何?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四姑娘,难不成他们还能将自个拦在院子外不成。 抱着这么一种想法,宋横波走到徽雪院不过是片刻的事情。院子外正有两个人守着,不太像府中的小厮,这两人都生得高高大大,像是个练家子。 宋横波迟疑了一会儿后,便带着丫鬟和婆子浩浩荡荡的走了过去。 刚至院子口,就被人给拦下来。 宋横波的脸色在瞬间冷下来,声音也尖细的厉害:“你们可知我是谁?” 护卫淡淡拱手:“四姑娘。” “既然知道我是四姑娘,还不给我滚开。”宋横波冷着眼瞪着他们,“我要进去瞧瞧七妹。” 护卫不为所动:“侯爷吩咐过,这间院子没有他的口谕,谁都不能进,包括夫人和您。” “你们可瞧清楚,我是什么人?”宋横波气得情绪都不太稳定。 “属下瞧得很清楚,还请四姑娘速速离去。” “你们拦在这儿不让进,是不是因为宋以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宋横波一气,便开始口不择言的叫喊起来,“我告诉你们,今儿这个地儿我是闯定了,你们敢拦我试试看!” 说完,宋横波就像发狠了似的,要往里面冲。 那两个护卫也不知该如何拦,倒是真让宋横波摸到了院子的门,可还不等宋横波得意的笑出声,一柄清亮的长剑在刹那破空而来,直指宋横波全身最脆弱的命脉。 她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何曾见过这般骇人的兵器。 她胆怯的浑身打颤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夜三面无表情持着剑,站在了宋横波的面前:“四姑娘,此处院子,您进不得。” 宋横波也不知哪里生出了勇气,当眉眼一横,带出几分勾人的美艳来:“我若是偏要进了?” 夜三不为所动:“那四姑娘尽管试试。” “怎么?我若是强闯进去,你还打算杀了我不成?”宋横波仰着脖子,十分硬气的说道。 夜三不答,只是那柄长剑却始终不曾收敛下去。 宋横波想起先前她硬闯的时候,那两名护卫除了退缩也不曾做过什么,她顿时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硬着胆子向着夜三的长剑迎了去。 身后的一众丫鬟和婆子着急的不行,可偏偏又都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过去。 夜三本以为她会退却,谁知这人竟然不退反进,他眉间拧了拧,但那柄剑却始终不曾移动过半分。 宋横波的确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若将眼前的夜三换成府中的任何一个护卫,自然不敢这般多,毕竟多少都要顾及下宋横波这位姑娘的身份,但夜三不一样,他是侯爷身边的人,自幼便练就了一副冷硬的心肠,对于美人找死这种行为,那是见怪不怪的。 她眼看着那剑尖越来越近,可那人却依旧连半分身形都不曾移动过,可现在若掉头,岂不是显得她胆怯了,于是宋横波干脆一咬牙,直直的迎上去。 冰凉的剑尖划破颈子,冰凌凌的感觉在瞬间蔓延遍了她全身,她再也控制不住的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在地面上。 她颤巍巍的举手往自个脖子上一按,果然感受到了湿漉漉的血。 “你……”宋横波咬牙切齿的仰头看着守在院子口的男子。 夜三此时已经将长剑收入了剑鞘中,冷冷的对着守在门口的两名护卫说道:“若还有人敢强闯七姑娘的院子,你们腰间佩着的剑可不是什么花架子。” “除了侯爷,有人敢接近此地,一律抹杀。”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抱拳应道:“是,” 吩咐完之后,夜三便面无表情的转身进了院中,连个眼神都吝啬给宋横波留下。 她此时还坐在地面上,她捂着还在流血的脖子,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护卫道:“大人原先是老侯爷的暗卫,老侯爷故去后,便给了七姑娘,如今是七姑娘的护卫。” “四姑娘,大人他们都是早些年跟着老侯爷走南闯北,同生共死过的,再说句不敬的话,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此生也只会听命于一人,四姑娘还是勿要同他们起冲突。” 宋横波恨恨道:“可我是府中的姑娘,是他们的主子。” 护卫有些无奈,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这话姑娘还是勿要再说了,对大人而言,他们的主子只有七姑娘一人,就连侯爷也无权让他们尊称一声主子。” “姑娘。”丫鬟扶着宋横波的手,“你受了伤,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处理吧。” “如今老夫人已经没了,您能靠得除了侯爷和七姑娘外,便没什么人了。”丫鬟在她的耳边小声提点。 这话不听还好,一听宋横波更是觉得委屈。 她与宋以歌都是府中的姑娘,凭什么她就能掌控府中大权,得到父亲的照顾,而她就只能是一个人,必须得靠着他们的施舍过日子? 凭什么? 宋横波不甘心的捏紧了拳头,任由几位丫鬟将她扶起来,往自个的院子中去了。 凌晴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午睡刚起身,还来不及用水敷面,让自个清醒清醒,她的贴身丫鬟就将这么一件事给她带了过来。 她听着,脸色极其难看:“还真是养不家,就连侯爷的话都不听。” 丫鬟道:“奴婢听说,这位四姑娘向来如此,从来都不会将侯爷七姑娘她们的话给当一回事的,就连已故的老夫人,她也是爱听不听的,夫人您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前段日子七妹不在,她哪次见着我不是冷嘲热讽的,想要她听话……”凌晴手指敲着桌面,笑了下,“哥哥曾与我说,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这是驯人的良策。” “可惜,也不知以歌到底是同老夫人有什么约定,就是不肯动她。” 丫鬟惊讶:“夫人也知道七姑娘与老夫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吗?” “因为我了解她,那丫头可算是个睚眦必报的主,你瞧瞧凌雪,被她和凌月折腾成什么样,你在瞧瞧宋横波,她所做的可比凌雪过分多了吧,若非与人达成什么约定,我可不信以歌能容忍她在她的面前蹦跶到现在。”凌晴说起这事的时候,眉头蹙着,一瞧便是心烦意乱的。 丫鬟跟了她这么多年,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即便劝道:“夫人若是不愿想这些事,就不要再想了。” “反正一切都有七姑娘撑着了,夫人又何必为难自己。” 凌晴拉过了她的手:“书上有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虽说现在是有以歌撑着,可再过几年,她也是要说亲的,届时嫁了出去,这府中万一乱成一团该如何?” 025 不清不楚的关系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辞别了沈州后,宋以歌在内室的引领下终于在日头最热的时候到了御书房外。 不过如今已是冬日,这日头再热也是带着一股寒气,挟着冷风而来。 她今儿穿的有些单薄,所以当庭院的风扫过她的时候,她浑身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一旁的内侍见了,也知她身子不算好,要不然也不至于卧病在床这般久,他身子不由得往旁侧了侧,对着宋以歌说道:“侯爷上廊下等着吧,如今这天风吹得急,侯爷仔细又染了风寒。” 宋以歌自然明白内侍这是好意,她也不推脱,顺从的就走到了廊檐下,刚站定面前掩着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是惯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总管,宋以歌见了一礼。 总管微微笑着:“侯爷身子不好,来了便请进吧。” “多谢。”宋以歌颔首,态度极其谦逊。 这总管打小便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的陪着陛下走到如今的,有时候他的话,倒是比后宫那些妃子更要管用些。 御书房要比外面暖和不少,刚进去龙涎香的味道便袅袅溢了过来。 统共两世,这是她第二次涉足御书房,第一次是在她与沈檀大婚,她随着沈檀进宫请安,第二次便是如今。 她不太喜欢这儿,一旦踏足此地,她总觉得心头闷闷的,好像身上有一座大山压下,逼迫的她喘不过气来,从前如此,今日亦如是。 她低头随着总管进去,然后俯身行礼。 听见上头传来冷淡的声音后,宋以歌这才缓缓抬头,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陛下身边的谢景初。 他今儿穿着正二品官员的公服,绯色锦鸡样式的圆领袍,头戴一顶乌纱帽,将那双桀骜张扬的眉眼衬得是美艳又沉稳,也将冷冽肃杀给压下去不少。 宋以歌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谢景初这般穿着,当即便有些恍惚,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朝着谢景初颔首示意。 宋家与谢家虽然都是候爵,可品阶却并非一样。 若非是谢家缺了些军功撑着,恐怕如今谢侯府已经改成国公府。 皇帝将朱笔搁在一旁:“爱卿可算来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些?” 宋以歌急忙拱手:“回陛下的话,臣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陛下挂念。” 皇帝瞧着他:“怎么一阵子不见,你声音变得这般奇怪?” “回陛下,臣前些日子伤了嗓子,恐怕须得在多将养一段日子了。” 皇帝点头,又挑了些不轻不重的话来问,宋以歌一一作答,最后皇帝满意的颔首:“既好些了,明儿便回翰林院去,虽说这个职位闲散了些,可对你也算大有益处。” “臣明白,一定谨遵圣喻。” 接着皇帝又挑拣了几句话问候了下,便将他给打发出去了。 临走时,宋以歌没忍住用余光朝着谢景初那瞧了瞧,心中也明白,若非是这位陛下不想被人说得太过凉薄,也不会特地将她给招进宫来,毕竟要紧的事这般多,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五六品小官,哪里值得他亲自过问?是以在简单的问了几句后,就急不可耐的让她回府去。 毕竟她也算是忠臣之后。 送她到宫门的,正是先前引领她过来的那个内侍。 宋以歌道了谢,又暗中塞了一锭银子过去:“今儿有劳公公了。” 内侍笑眯眯的收下,塞入了袖袋中:“侯爷就是太客气了。” 宋以歌慢慢的走出宫门,一架马车早已停在那,只是那辆马车却并非是她宋家的马车架,而是沈州的。 她深吸一口气,提步走过去,站在马车旁,朝着里面一拜:“臣见过十一皇子。” 不多时,车帘才被人从里面缓慢的卷起来,沈州那张睡意朦胧的脸蓦然出现:“怎么这般快?” “陛下召见臣,也不过是不放心臣的身子罢了,如今见着臣安好,自然也就没什么事了。”宋以歌说道。 沈州懒洋洋的打了一呵欠,居高临下的瞅了她一眼:“是我忘了,今儿谢小侯爷也在父皇那,父皇哪有空理会你。” “上来吧。” 候在一旁的内侍急忙将小凳子搬来,供她踩上去。 沈州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马车中的陈设比之一般官宦人家的府邸还要奢华舒适些,宋以歌拘谨的坐在一旁,半垂着头,半张脸隐在了昏暗的光影中。 沈州漫不经心的往她那瞧上了一眼:“你知不知道凌月找你什么事?” 果然是她。宋以歌心中有了几分了然,不过面上却未有半分情绪外露:“臣与凌表妹不算太熟,是以不清楚凌表妹找臣所谓何事。” 这话,不是说了当没说吗!沈州不耐的扭了头,眉宇间只差没有用笔蘸着墨写上几个大字。 宋以歌可不敢再此事惹怒这位主,她只能尽量缩小自个存在感,蜷在马车的一角坐着。 直到茶楼前,整个马车内的气氛都是一种别样的压迫。 清寂褪去,喧闹跃然入耳。 宋以歌睁眼,马车刚恰停下,内侍的声音传来:“殿下,茶楼已经到了。” “下去。”沈州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倏然炸响。 宋以歌朝着他拱手:“多谢殿下相送。”语毕,她便将车门推开,踩在小凳子上下去,等着落地,她本想在回身道个谢,就见沈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他虽是心情不佳,可眉眼间也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朝气,他才堪堪露了面,便不知惹来多少姑娘的回眸相顾。 感受到那些姑娘炙热又羞涩的目光,沈州虽是习以为常,可还是没忍住的又黑了脸。 他沉着脸抬头,就见在茶楼的二楼处,站着一位身段娉婷的姑娘,她倚在柱子上,正饶有兴趣的望着街景。 倏然间,沈州整个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换,宋以歌此刻正好就站在他的身旁,总觉得他此刻变得可怜兮兮的,就像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儿一般。 她心中诧异,顺着沈州的目光往上瞧去,就见着了凌月。 宋以歌瞧了凌月一眼后,不由得又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沈州,他的目光还没有收回来,依旧痴痴地望着楼上的人儿,若是他有一条尾巴的话,此刻必定是恹恹的搭在地上一扫一扫的。 虽说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可他和沈檀真的不大像。 宋以歌站在身侧拱手:“殿下,臣便先上去了。” 这一声总算是将沈州的神给勾了回来,他看向宋以歌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又狠又凶的,简直是恨不得将她的皮给扒了。 沈州没有说话,宋以歌便又重复了一遍:“若殿下没什么事,臣便先上去了,凌表妹还在等着臣。” “宋侯爷。”沈州阴测测的开口,“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 “你这般大大咧咧的与凌姑娘见面不太好吧。” “臣与凌表妹之间清清白白,自然行的端坐的正。” 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在他胡言乱语下来,便是为难人了,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心,沈州也只得大手一挥,让她给滚上去。 宋以歌松了一口气,也不和沈州再做纠缠,立马就进了茶楼。 在她身影消失在茶楼口的刹那,楼上的那人也立马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沈州倚在马车上瞧着,气得鼓了鼓腮帮子:“这个小没良心的。” 茶楼喧闹,凌月便特地在一处角落寻了个位置,让店家用屏风将这儿与外面隔开。 宋以歌到的时候,凌晴正在倒茶,见着她笑着一眯眼:“五妹妹,坐。” 宋以歌一愣,随即便笑道:“大姐姐火眼金星。” “不是我火眼金星,而是我熟悉你的身形。”凌月将手中的热茶推了过去,“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宋以歌接下:“你若要见我,遣个人来便是,何必要劳烦十一皇子。” “这次虽是我糊涂了。”凌月笑,“但我还不是想着,为了宋表哥与六妹妹之间和睦些吗?这万一要是被六妹误会了,多不好。” 宋以歌眉眼冷淡的在凌月脸上转悠了一圈后,才说道:“你以前是做过什么?为什么会给小嫂嫂这样的错觉?” 凌月无辜极了:“我以前不太知事,一心只有凌雪小贱蹄子,哪有什么心思同六妹打交道,不过了六妹的心思我这个当长姐的,多半也能猜着几分。再言,我这般还不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嘛。” “那你同十一皇子,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宋以歌问道,“先不说他年岁比你小些,你也是个明白人,为何要与他不清不楚的扯在一块。” 这词倒也没用错,他们之间的确是不清不楚的。凌月叹气,避开了这个话题:“我今儿出来是审问你的,怎么反倒变成了你审问我?” “我们府中的事,你哪有不清楚的地,今儿让我出来,不过是为了确定确定吧。”宋以歌说着,眉头顿然一拧,余光看向了自个的身后。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人好像在暗处盯着她似的。 凌月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她瞧过去,一下子就抿唇笑了:“别紧张,后面瞧你的,正是那与我不清不楚的人。” 今天更新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现在还在加班中,所以今天不一定能赶回去更新,如果可以的抢救一下的,会尽快赶回去更新哒QAQ《画堂姝色》今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26 同他亲近亲近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大概是听清了那不清不楚的四个字,宋以歌回头的时候,那人沉着一张脸,手中的茶盏几乎都要捏碎。 宋以歌摸了摸鼻子,又悻悻的将头转了回来,正好同凌月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她对上凌月,愣了一会儿之后,便不由地低头笑了。 “你也觉得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对吧?”凌月笑着摇摇头,一向淡漠的眼中,第一次因为一个男子泛起了涟漪。 宋以歌自然是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不过她也只是淡淡的看了眼,便也没了其余的话,毕竟感情这事,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好插手的地,顶多也不过是从旁提点几句,至于是否听得进去,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凌月的心思同给她一般,恰好此时小二端了些茶点来,于是她便也顺水推舟的将茶点往宋以歌面前一推:“这儿茶点十分清爽,并没有不会让人觉得腻味,五妹妹可要好好尝一尝。” “多谢。”宋以歌顺手便将碟中的糕点拿了一块起来,放入了口中细细嚼着。 凌月笑着,也将自个的目光从远处沈州的身上给收了回来,她搁在桌上的手指稍稍一抬,便不知从哪走出了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将她们身侧的屏风移了移,完完全全将此处与外间隔开,自成一方天地。 外间,沈州气得脸都黑了,可偏偏他什么都不能做。 于是也只能见面前的一壶茶当做酒,脸色铁青的直接给自己灌了几杯下去。 宋以歌淡淡一笑:“只怕一会儿出去,我少不得要与十一皇子周旋一番了。” 凌月倒没觉得有什么:“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府,如何?” “这就不敢劳驾了。”宋以歌道,“小嫂嫂喜欢城西一家铺子的糕点,我琢磨着一会儿给她带些回去,哄哄她。” 闻言,凌月轻笑着一挑眉:“你还真将自己当成宋以墨了?” “到底是委屈了她。”宋以歌如是说道。 凌月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宋以歌一眼,可换来的也不过是她云淡风轻的一笑。她没好气道:“罢了,你们之间的冤孽事我是不想再过问了,我今儿让你来,也不过是想确定确定你的身份罢了。” “若只是确定身份,又何需这般大张旗鼓的,你直接叫人知会一声不就了事了。”宋以歌垂眸品茶,“有什么事大姐姐但说无妨。” “反正你我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离了谁都讨不了好。” 凌月道:“其实我是想让你多同沈州亲近亲近的,不过如今瞧来,我好像是好心办了坏事。” “我与他亲近亲近?大姐姐,你这话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宋以歌瞅着她,“你说的我与他亲近,是说的我,还是我兄长,又或是整个宋家?” 凌月一听,顿时秀眉就狠狠地拧巴了起来,良久之后才解释道:“沈州如今虽然还未封王,可到底也是皇子,你们兄妹与他走得近些,也好寻得一个庇佑。” 对于她的解释,宋以歌倒是也信几分的,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州就算在不得宠,也是个皇帝的亲子,再言她这一生也不求什么加官进爵的,只希望宋府能平平安安。 可若是她背靠了太子或者另外的两个王爷,恐怕不死也得蜕层皮。 宋以歌下意识的摩擦着手中的杯子:“此事,我会考虑的,只是如今我侯府人丁凋零,有没有什么大树,也不会有人将我们放在眼中了吧。” “你自个考虑清楚就行。”凌月说道,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按照她上辈子所见的,是没有宋以歌这人的,更遑论她还胆大包天的顶替宋以墨入了庙堂,若是被上头那位知晓,只怕是要抄家灭族吧。 可有些话她也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只能隐晦的在一旁提点几句。 如今是在茶楼,人多嘴杂,她们便也没能做多久,便让护卫将屏风撤了去。 刚一拉开,沈州便像樽煞神似的,身子笔直地站在屏风后,凶神恶煞的盯着她俩。 宋以歌垂眸好生的看了一番后,耐着性子往后退了几步,与凌月保持了一定距离。沈州的脸色这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他上前,不由分说的就拉起了凌月的手腕,蛮力的将她往外拉扯着:“我先送你回府。” 凌月回头,对着她无奈的笑了笑,可怎么瞧着,也是自愿随着他走得。 “这两兄弟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宋以歌低笑着说了声,不过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没人听见。 她敛住眼中的怀念,对着身后的小厮说道:“我们也回府吧。” “是。” 也不知是不是她今儿运气太好的缘故。 在茶楼口的时候,倒是又与沈州他们撞到了一起,可与沈州在一起的却不是凌月,而是他们的嫡长兄,也是如今的储君,太子沈君。 原先作为林璎珞的时候,她便不太喜欢这位兄长的,如今她入朝为官,却不能再由着原先的性子来了。 宋以歌领着小厮过去,同沈君见了礼:“臣宋以墨见过殿下,十一皇子。” 沈君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傲气,此刻见了她,也不过是淡淡的应了声,然后才道:“退下。” 宋以歌拱手:“是,臣先退下了。” 她刚走没几步,先前那道威仪的男声又再次响起:“宋家?可是淮阳候?” 宋以歌不得不重新停下,转身,又行一礼:“是,臣正是淮阳候。” “果然是少年英才,只是淮阳候的嗓子是怎么回事?”沈君这才是将沈州给撇下,同她说起话来。 宋以歌见着他突然关心自己,心头颤了又颤的,最后也只能公事公办的应承:“臣前些日子发热染了风寒,一时不慎便伤了嗓子。”末了,她又十分识趣的恭维了太子一句,“多谢殿下关心,臣实在是惶恐。” 太子面无表情的应下,随后便道:“既如此那淮阳候可得好生将养才是,免得又伤着其他地儿了。” “多谢殿下提点,臣定当铭记于心。” 许是宋以歌态度,很好的取悦了这位太子,他心情愉悦的挥手,也没了先前的冷硬:“下去吧。” “是,臣告退。”宋以歌行了礼后,转身一下子就加快了步子,三两下的便爬上了沈州为她准备的车架。 直到马车晃动起来,宋以歌这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放松的倚在了车壁上。她扣了扣车门,说道:“直接回府吧。” 小厮应道:“侯爷不去给夫人买吃食了吗?” 宋以歌略一思索后,便道:“改日吧,今儿先回府。” 对于今儿宋以歌回来的这般早,凌晴是又惊又喜的。 她刚一进屋,还没来记得歇下,坐下喝口茶,凌晴便抱着一堆账本扑哧扑哧的费劲的跑了过来,水汪汪的看着她,其用意是在明显不过。 宋以歌伸手将账本接过,看了眼,堆在了一旁罗汉床的小几上:“这些账本对你来说都太难了些,你先从府中的账本看着吧。” “那这些不是吗?”凌晴指了指,“这些都是我在你屋中找到的。” “这是父亲留下的一些私产,数额过大了些,日后等着你学会了,这些可有得你看得。”宋以歌牵住凌晴的手,引领着她在另一边坐下,“还不曾问你,今儿府中如何?” 凌晴将手中的算盘也丢在一旁,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水,搁在了宋以歌的手边:“你先喝一些,我慢慢同你说。” 茶水不知是何时泡的,已经有些凉,就连茶香味也随之淡了不少。 宋以歌眉头都没拧一下的便喝了一大半,正要搁着的时候,就见凌晴双手趴在小几上:“今儿你走好,宋横波不死心,竟然直接闯去了你的徽雪院,她想要强闯进去,门口的护卫自然是不让的,可他们也不敢对着宋横波动手,倒是真让她进了门,不过后来,你猜怎么着了?” 宋以歌道:“我知道四姐不会死心,便派了夜三守在那,想必夜三让四姐吓得不轻吧。” “嗯嗯。”凌晴急忙的点头,“听说,宋横波的脖子处被夜三用剑划了一道口子,不过不深,上些药就好了。” 宋以歌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只道:“我先前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 先前的事……凌晴目光一转:“你说的可是让我留意金陵适婚男子的事?” “嗯。”宋以歌应道,“如今四姐也不小了,也该说一门亲事了。” 凌晴想了想:“恐怕有些难,上次她与徐家那位退亲的事,可谓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若想给她在一个同徐公子旗鼓相当的夫郎,恐怕不容易,你也知道世家之中最看重的便是门当户对,可若是找个与她门户相当,就凭她那么高的心性,哪又瞧得上?你呀你,可真是给我除了好大的一个难题。” 凌晴诧异:“原先祖母不是一直希望她嫁给傅公子吗?怎么临死反而改了?” “她若想嫁进去倒是简单,只怕会被人收拾的骨头都不剩。”宋以歌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也就是能叫唤,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一味地蛮干,你觉得可行吗?” 027 想给你一个家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可行? 当然不可行。 只是没有想到临要去了,祖母倒是清醒了一次,难不成这还真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凌晴颔首:“我懂得了。” “不过若是那人闹起来的话……”凌晴的话说了一半后,便戛然而止,其意思也是在不明白不过的。 宋以歌沉默了片刻,方道:“婚姻大事,岂是她能做主的,如今父亲和祖母都不在了,自当由你这个长嫂来安排。” 凌晴又想了一会儿:“若是她以死相逼了?” “以死相逼?”宋以歌挑眉,“若她真的这么蠢,那就将她送到家庙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反正她已经蹉跎了这么久,想来也不会在乎在磨蹭些日子的。” 凌晴看了她一眼:“你这次好像已经对她没什么耐心了。” “周家那边的事我还没处理了,她现在又折腾出这些事,想一想只觉得心寒的厉害。”宋以歌道,“平常,我对她可曾克扣过她什么,她平日的用度哪一样不必旁人家的庶女好,之前她做出那般多的事,我又何曾与她真正的计较过,这一次我刚倒下,她想的不是看望我的安危,只一心想要将府中的中馈给夺过去。也是啊,嫡庶有别,又不是什么亲姐妹,这种时候没有捅上一刀子都算不错了。” “罢了,今后她要如何便如何吧。除非她又做出什么有损我侯府门楣的事情来,其余的你瞧着处置吧。” 凌晴瞧着她,不太放心的追问了一句:“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 宋以歌点点头:“周家这事还是由我出面,你别管。” 凌晴乖巧的应承:“如今时辰还早,不若你还是去掬水院瞧瞧她吧,还有夜三好像也有什么话想要同你说。” 宋以歌应了声,可身子却不见半分动弹。 凌晴将账本和算盘重新拿了过来,低头算着,算一笔抬头看宋以歌一眼,只见着她用手托腮对着庭院出神,久久没有反应。 她伸出手指在她的手臂上戳了戳。 感受到异样的宋以歌不由得回神,她眨眼:“何事?” “夜三。”凌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廊下,夜三正站在那,见着宋以歌转头看过去,他便抱着剑对着宋以歌行了一礼。 她大概知道夜三这时候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她用手撑着起了身,丫鬟伶俐的将大氅拿过来,替她系上。 宋以歌手中还有一个暖炉,可在出屋子的刹那,还是猝不及防的被冷风吹得浑身打了个冷颤。 这天是真凉啊。 虽说夜三说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宋以歌还是将人带出了书房。 宋以墨的书房同傅宴山的有些像,冷清又空旷的,压根没有半分人气。她刚走进来,便觉得整个书房中有种很压抑的感觉,她在门槛那站了好一会儿,说道:“明儿,你让他们将书房重新布置下,我不太喜欢这个格局。” 夜三抱拳:“属下遵命。” “今儿就先将就吧。”宋以歌踱着步子走进来,到了书案后坐下。 书案上整理的很是清爽,也没多余的杂物。她随手取了搁在边上的书册来,低头道:“你想与我说的,是今儿四姑娘受伤这事吧。” “是。”夜三道,“此事是属下鲁莽,出手没个轻重将四姑娘给伤了,属下愿意领罚。” 宋以歌摆摆手:“这事不怨你,而且你做得很对。没什么领罚一说,下次若四姑娘还敢强闯我的院子,你也像今儿一样,一剑过去得了。” 夜三沉默半响:“她始终也是府上的姑娘,主子您这般……” “哦。”宋以歌扬着嘴角笑了起来,“我同你开玩笑的,若是没什么别的事,便先下去吧。” 斜晖脉脉,倒映在窗纸上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 凌晴就着丫鬟的手出了屋,站在廊下遥遥望着书房,担忧道:“侯爷进去在书房呆了多久?” “少说也有一下午了。”丫鬟道,“夫人若是担心,不妨过去瞧瞧。” “书房中并无地龙也无火盆,奴婢怕侯爷又被冻着了。” 凌晴颔首,当即便将她的手从丫鬟手中拿了出来,急匆匆的提着裙摆就往书房去了,守门的丫鬟见了,无不抿唇一笑:“侯爷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凌晴推门进去的时候,寒风随着她的动作便争先恐后的涌了进去,她抬眼,耳边垂下的鬓发被风吹起,半遮了眼。宋以歌好像从她进来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又或许她就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过去,伸手去摸了摸她的手,怀中的手炉也没了温度,手更是凉的厉害。 凌晴忙不迭的将手中的手炉给她塞了过去,然后用手捂在她的手上:“你是不是傻了,这儿这般冷?你怎么在这儿坐这么久?万一又发热了该怎么办?” 听见她的话,宋以歌眼珠子才动了动,将半垂着的头微微仰着,看她。 眸子中的神色也在一点点的恢复,半响之后才道:“你怎么来了?” “如今时辰不早了。”凌晴笑,“来接你过去用膳,不过以歌你刚才在想什么,我进来这般久,你都没个声音。” “抱歉。”宋以歌将手炉重新塞回了凌晴的手中,“刚才我在想一些事。” 见着凌晴眨巴着眼睛,宋以歌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若是解决不了,我会去找人帮忙的。” 其实她想的事,严格来说还真的的确确不算什么小事。 只是她惯会伪装自己,不让人察觉出来罢了。 今日她总觉得凌月不太对劲。 好像是急不可耐的想要撮合她和沈州,只是那种撮合并非是儿女私情上的,而是带着一种算计。 可这种感觉她不太喜,许是因为目的性太强的缘故。 宋以歌侧目,就瞧见凌晴担忧的目光,她眸色原本有几分幽暗,如今见着了,也只能慢慢的淡了去,又溢满了笑意。 凌晴下意识的对着宋以歌一笑,可心中那种感觉却是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宋以歌有些事瞒了她。 天也越来越冷了。 萧长烟裹紧了身上的衣裳,觉得还是冷,又拽了拽一旁的慕容:“你觉得冷吗?” 慕容还是穿着惯常的黑袍,将脸全都掩在了黑暗之中,如今听得萧长烟的声音,这才转了头,露出了半截白净的下颌来,他语调很慢,可还是问道:“你冷吗?” 萧长烟急忙的点点头:“冷啊!我都快冷死了!” 见着他不为所动,萧长烟又道:“要不我们先就近找一家客栈歇着吧,等着我在镇子上买几件御寒的衣裳,买一辆马车我们在赶路如何?” 这般安排,慕容是没什么意见的,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矫情了?” “这不是矫情不矫情的事。”萧长烟无奈,“这是我服不服输的事。” “我年岁大了,可比不得原先年轻的时候,能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陪你大江南北的跑。”萧长烟说着,便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其实并不存在的泪。 慕容凝神看着她,若是他不提醒,他都快忘了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再年轻,那张脸虽然还如同昔日般美艳,可眉眼间却还是有种掩不住的倦色。 刹那,他心下是感慨万千。 有种密密麻麻的涨热的情绪一溜烟的从身下冒了出来,直冲嗓子眼,若非此刻地方不太对,他是真的很想开口问一句,“在外奔走这么多年,你累吗?” 虽然知道她一定会没心没肺的会上一句,“不累。”可他如今这心中,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他很想,给她一个家。 一个能够替她遮风挡雨的家。 萧长烟到底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同我说上一句话,竟然走神走得这般厉害?” “慕容,你且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什么小妖精呀!” 慕容听闻,顿时就没好气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双腿夹紧马腹,跑了。 才刚跑出一小段距离了,就听见身后萧长烟那张扬到不行的笑声。 他虽是恼怒,可听见她的声音,却还是不由得抿着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两人一路打闹,眼见着穿过一处树林,便可到达一处小镇上,却在这时异象突生。 被枝叶掩盖的不见天日的林中,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萧长烟和慕容都是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之人,如今听见这么一个姑娘绝望悲戚的呼救声,无论如何也不会视而不见。 两人对望一眼后,便默契的掉转马头,朝着声音寻了去。 “下雨了。”宋以歌捧着热茶,隔着窗扇看向了庭阶。 淅淅沥沥的雨声深浅不一的传入了耳中,连带着飘进来的风都带上了几分湿意。 凌晴重新给她换了个手炉抱着,将热茶搁在了小几上:“临近冬日,这雨反而多了起来。” “对了,你向来用惯了绿珠,可如今的身份不太适合在将绿珠带在身边,我便做主将良玉给调了过来,日后便由她伺候你吧。” “嗯。”前段时日去金陵,宋以歌用良玉倒也用的挺顺手的,这般安排她自然不会推拒,她轻叹一声,又看向了庭阶上的雨,“春日落雨,别有一番绮思,可这个冬日,就显得太冷了些。” “真希望今儿府中过冬,不是只有你我二人。” 028 本就是我的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天气是难得一见的晴朗。 萧长烟随意从屋内搬了一张凳子出来,搁在院子中,日光粼粼而下,她安稳的坐在那,将腿一翘,悠闲自得,带着一种洒脱不羁,与她那姣好的面貌格外不相衬。 她们如今所在的地儿在宣州的一处偏僻的小镇上,到宣州城若是脚程快些,那也要一日左右。院落虽然瞧着简陋了些,可却自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安宁。 篱笆栏外,慕容正面无表情的背着竹篓,将栅栏从外推开,日光沐浴在他的身上,竟然他身上的戾气冲淡了几分,显露出冷硬的轮廓来。 萧长烟抬手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伸腰:“那你怎么才回来?” “采药。”慕容言简意赅的说道,将竹篓从背上卸下,挨着墙角靠着,他随手用衣角擦了擦手,便朝着萧长烟走了过去,“里面那两人还没醒?” 萧长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对,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若非瞧着他们实在是可怜,我也不愿出手管这桩闲事。”萧长烟见着慕容不说话,便又张嘴呱呱的说了一句。 慕容在她的面前站定:“实在不行,我们就上宣州城,那儿的大夫多,想必总能找着一两个靠谱的。” 萧长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这儿离宣州城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远了,他俩现在身上一身的伤,若是这般颠簸过去,指不定在半路上就一命呜呼了。 “其实镇子上的大夫也靠谱,只是那个青年身上的伤太重了,根本就毫无希望。”萧长烟叹气,苦恼的用手撑着头,扭头对着慕容说道,“而且我瞧过那青年和姑娘身上衣裳的料子,可以说都是出自富贵人家,你说我们是不是会惹上什么麻烦?” 慕容睨了她一眼:“你先前救他们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萧长烟道:“那当时不是救人心切嘛。” 一进屋,温暖的气息便踊跃而来,将她全身都裹住。 宋以歌将湿透的衣裳换了下来,递到了良玉的手中:“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末了。”良玉答,又将她的衣裳抱着转身出了屏风递到一个丫鬟的手中,“书房已经按照主子的吩咐,重新布置过,不知主子可要去瞧瞧,是否合心意。” 宋以歌却摇了摇头:“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如果书房你已经瞧过觉得可以,那便可以了。” 良玉笑:“主子还真是信得过奴婢。” 宋以歌也跟着笑了下,她笑得弧度极小,几不可见。 她换好衣裳出来,良玉便将才装好的暖炉捧到了她的手中去:“主子,外面冷。” 宋以歌捂着手,心中滋味难言。 良玉也瞧出宋以歌心情不佳,是以并不敢多说一句话,她垂头站在那,静待着宋以歌开口。 许久后,良玉终于听见了宋以歌的声音:“备一辆马车,我去周府一趟。” 良玉诧异:“那主子可曾递了拜帖?” “临时起意,哪有什么拜帖可递。”宋以歌说道,让丫鬟将她的狐裘拿来,朝着身上一裹,便同良玉说道,“走吧。” 良玉应着,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如今不过才入初冬,可却是真的冷。 那呼啸而来的风刺骨的冷,刚一上马车,良玉便将马车内的帘子给放下来,遮的严严实实,就怕有风从帘子的缝隙中吹了进来,将人给冻着。 宋以歌闭目靠在车壁上,疲倦的闭着眼:“良玉,你说金陵何时会下雪。” 良玉摇头:“奴婢原先在金陵呆着的时日不算多,所以也说不准今年金陵到底何时会下雪,也许是近日,也许要等到腊月间。” “腊月啊!”宋以歌喃喃道,“那还有好久了。” 周府。 良玉刚将宋以墨的帖子递上,没多久周拾便亲自过来,将宋以歌给接了进去。 周瞳正站在影壁前,瞧着他也规规矩矩的福身,道一句安好。 “周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宋以歌拱手回道,只是那嗓子依旧粗哑的不行,与她清雅的面容十分不搭。 周瞳忍受着这怪异的反差感,关切道:“不知宋七姑娘如今可还好?我本想上门探望,但守门的小厮说,侯府近日闭门谢客,便一直不曾登门,如今倒还叫侯爷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我们之过。” 宋以歌拱手:“周姑娘严重了,舍妹至今未醒,为了避免有人闹了她,不得不闭门谢客。” 周拾惊讶的瞧他:“至今仍然未醒吗?” 宋以歌道:“舍妹身子骨不大好,特别是冬日,比我更受不得寒,是以如今还在昏迷倒也算正常,若是舍妹醒了,宋某必定遣人登门告诉二位。” 周瞳小心翼翼的瞧了周拾一眼,脸色煞白的厉害。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那日也不过是轻轻一推,怎么就变成了这般难以收尾的下场。 周拾的脸色也不太好。 虽说如今淮阳候府比不得当年老侯爷还在的时候,可老侯爷的旧部仍在,各个皆是忠心护主的,更遑论朝中如今崛起的新秀,还是这位七姑娘的未婚夫,哪是什么好打发的。 周拾极快的就将情绪收整好,朝着宋以歌拱手一笑:“这儿冷,不若请侯爷随周某前去大堂一叙。” “有劳。” 大堂。 周瞳已经被周拾给呵退下去,如今堂内清寂,只余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周拾担忧这处冷,会将宋以歌的身子骨给冻坏,刚一进来便又吩咐下人添了几个火盆上来,暖和的气息瞬间弥漫开。 宋以歌摸着手中的暖炉,笑道:“我这儿一来,倒是麻烦周大人了。” “侯爷太客气了。”周拾道,指了指搁在她手边上,才刚刚煮好的热茶,“外面天寒,侯爷不若先吃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以歌眉眼含笑的点头:“有劳周大人费心了。” 周拾道:“这本是周某该做的,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 热茶下肚,的确是将身上的寒意都驱散了不少。 宋以歌将茶盏搁在手边:“这次我来,是有几句话想与周大人说的。”见着周拾紧张起来,她便又道,“周大人无需紧张,舍妹身子不好,若是常人,如今早该就醒了,这事倒也怪不到令妹的身上。” 周拾听闻,立马起身朝着宋以歌拱手:“侯爷真是深明大义,周某自愧不如。” “不过舍妹错了便是错了,周家有这个责任。” 宋以歌总觉得周拾这一句深明大义,好像别有深意似的,有些像在嘲讽她,她的手指不太自在的扣了扣暖炉,又道:“这些日子我都在忙翰林院中的事,今儿休沐,才听府中的下人说,周大人几次登门都被拒在府外,宋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有周大人送的那些玩意,舍妹也实在是用不着,日后周大人无需这般客气。” “这是周某的责任,怎能推辞。”周拾又道,“不过令妹许久不醒,需不需要周某进宫请个太医给七姑娘瞧瞧。” 宋以歌摇头:“舍妹的身子一直都是许家公子在调理,实在无需多此一举。” “原是如此,倒是周某唐突了。” 两人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后,宋以歌这便起身告辞:“我今儿来,也没什么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听闻大人几次登门被拒,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日后大人无需在如此。” 周拾拱手:“周某受教了,其实此等小事,侯爷遣人告诉周某一声即可,何须亲自登门,这天寒地冻的,侯爷还是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宋以歌道:“此事本就由舍妹引起,若说赔礼道歉也该是我们宋家才对。” 周拾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是俩姑娘间的口角罢了,在下不曾当真,也希望侯爷能尽快的忘记此事。” 宋以歌笑容浅淡的应道:“宋某亦是这个意思。” 等上了马车,良玉才说道:“主子今儿何必伏低做小的,这事本就是周家姑娘的错。” “是我算计人在先,你听听如今街头巷尾对周家那姑娘是如何评头论足的。我先服个软,也没什么。”宋以歌淡淡道。 良玉叹气:“主子就是太心软了。” “如今您已经顶替了侯爷在这个翰林院中,若是还同以前一般,可不太好。”良玉小声规劝道。 宋以歌笑容浅淡的瞧着她:“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事周家的确无辜。” “那日撞上火盆,是我刻意为之,若要因此让周瞳如何,我心中也过意不去。”她说,“再言,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又何必在雪上加霜。” 听此,良玉沉默良久,最后只道:“主子心好,属下自愧不如。” 宋以歌摇摇头,正要说什么,马车却突然一个停顿,宋以歌没坐稳,身子往前扑了扑,最后是被小几给挡住,才没有滚落在地上。 吓得良玉面色惨白的急忙将人扶了起来:“主子您没事吧?” “无事。”宋以歌靠着良玉的力气重新坐了回去后,便听见良玉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厮到底是怎么赶车的?” 宋以歌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出去瞧瞧,许是遇上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马车外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可是淮阳候?” 029 苏醒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声音有些熟悉。 或许是曾经熟悉,但因很久不曾听见,如今便渐渐淡了。可就算如此,她也能隐约揣摩出外面那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她同良玉对望一眼后,便让良玉将车帘撩开,从善如流的从马车中钻了出去。 那人立于马背之上,面容俊朗爽落,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宋以歌稍稍愣住,她是千想万想,没想到会在这般境况下重遇了故人。 沈恒,当今的陛下的二子,封号为豫,其妻是叶家的姑娘。 上辈子的时候,沈恒与沈檀的关系尚可,勉强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宋以歌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了骏马旁,拱手道:“微臣参见王爷。” 沈恒笑:“侯爷实在是多礼了。”末了,他语气稍稍一顿,便又接着说道,“侯爷身子不好,如今天寒,实在是没必要下来,本王也不过是好奇是不是侯爷本人罢了。” 宋以歌道:“王爷实在是折煞臣了。” 她面色淡淡的,不见分毫的惶恐,那双本该是软若春意的眸子,如今也只余下了冷淡,如原先遇见的人有了些差别。沈恒瞧得仔细,当即却又装作不在意的挥手一笑:“与本王说什么折煞不折煞的,如今见着侯爷倒是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侯爷可否赏本王一个面子?” 当即宋以歌面色便有些僵硬了,沈恒虽同沈檀关系不错,可两兄弟却是天差地别。 沈恒向来喜欢流连在风月之地,纳进府中的美人都不知有多少了,更别说一些养在外面的美人儿,和遍地的红颜知己。 许也是因为这缘故,沈恒同其他几位兄弟的关系都还算不错,就是那种在谁得面前都能得到几分薄面的。 如今他相邀,去的是何地,宋以歌觉得自个不用想都知道。 除了那倚红偎翠的地儿,她真不知这世间哪还有第二个的地儿,值得他流连的。 这话沈恒虽说的和善,可他常年身居高位,哪听过什么反驳他的话。 他勒着缰绳,骑在骏马之上,就像是在俯视这个世间一般。 宋以歌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不断地攥紧,她还在思索之际,上头便在顷刻间传来了一声语调悠长的笑声:“怎么?侯爷是怕本王将你卖了不成?” “哪会。”宋以歌将拒绝他的理由一遍遍的在脑中过了一次,最后才犹豫不决的选了一个,“只是微臣的内子,还在府中等着微臣。” 沈恒一听,又乐了:“没想到侯爷竟然还惧内。” 宋以歌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下,却没有解释,在沈恒的眼中,自然也是如此理所应当的认为了。 他瞧着宋以歌的眼中顿时就充满了同情,人生短暂,若不能及时行乐,真不知还有何意义了。 “侯爷呀。”沈恒琢磨着语气开口,“且容本王多事说上一两句,你可是一家之主,若是让女子骑在头上是不是不太好。 宋以歌摇头:“王爷,子非鱼焉知鱼乐。” 这话算是不敬了,沈恒倒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将马鞭一扬,俯了身,带着些强迫的语气命令道:“侯爷这是打算拒绝本王了?” “不知王爷可给微臣拒绝的机会?”宋以歌反问。 “自然是……”沈恒坏脾气的挑眉一笑,语调悠长的吐出两个字来,“不给。” “今儿就让本王做东,带着侯爷去体会体会何谓人间极乐。” “醒了醒了。”萧长烟蹲守在床边前,瞧着床榻上的姑娘眼睛稍微动了动之后,她便立马惊喜的叫了起来,一把就掐住了身边慕容的手臂,“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 醒来的姑娘,警惕的瞧了萧长烟一眼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你们救了我们?” 萧长烟点头:“是啊,当时在林中发现的你们,见着你们满身是伤的,便顺手救了,如今你们都昏睡还五六日了,若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了。” 姑娘一听,顿时笑得眉眼弯了起来,那姑娘生得好,笑起来更有种惊艳感:“谢谢姑娘,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萧长烟也不由得跟着笑了下,慕容瞧着却不知竟然有些不喜这姑娘的眼睛,总觉得带着一种欲念,他折身在桌上倒了一碗水后,递到了萧长烟的跟前。 她顺着那碗水,看向慕容冷峻的那张脸后,顿时就乐得笑了:“哟,你这个木头可终于直到体贴人了。” 慕容面无表情地端着水正要转身离开,萧长烟已经先他一步,将他手中的那碗水给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用勺子,给那姑娘喂下。 水滋润过干涩的喉咙,姑娘又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萧长烟摆摆手:“我们也不过是恰巧遇见罢了,不过你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这般狼狈的跌在那?” 说起这事,那姑娘的眼中极快的就聚拢出一层水雾来:“我与郎君本是青梅竹马,我们自小议亲,谁知就在我及笄这年,我家道中落,于是郎君的父母便不同意郎君娶我,于是我俩一合计,便趁夜从家中逃了出来,一路逃难至此,身上的银子也被人骗去不少,后来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时候,谁知府中的家丁将我们给找着了,郎君在护我的过程中,被他们给伤了,最后就被你们给救了。” 萧长烟听着,面露愤慨,可心中却奇怪的毫无半分波动。 她伸手拉住了那姑娘的手:“你叫什么名?” “阿雪。”姑娘笑,“我名阿雪。” 将白粥给阿雪喂下后,萧长烟便找了一个借口,从她的屋中出来,到了院子中透气。 远处的山头已经隐在了夜色之中,唯有头顶的一轮皎月洒下清辉如许。 慕容打着呵欠走过来,抱着剑倚在墙壁上:“问出什么没有?” “那姑娘还挺警惕的,没用的说了一大堆,又用了什么都没说。”萧长烟随意将脚搭着,身子懒洋洋的倚在,“我总觉得我们捡了一个麻烦回来。” 慕容点头,随即又道:“我不喜那姑娘。” 萧长烟一愣,随即笑道:“我还是第一次从你嘴中听见你讨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人家又没找你惹你的。” “直觉。”慕容道,“等着那个男子醒来之后,我们给他们留下些纹银,便自个走吧。” 萧长烟拧眉,还不曾开口,慕容已经转头凝视着她,瞳色幽深:“别说你想带着两个包袱上路。” 她耸肩:“只是瞧着他们可怜。” 如今临近初冬,外面的风是又疾又冷。 可一旦挨近那倚红偎翠的秦楼楚馆,风声又变的温和起来,一如春日,那袅袅的拂在面上,带着一种脂粉香。 楼中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沈恒刚一出来,便有几名与他相熟的姑娘凑近,身子娇软的倚着她,小巧精致的小脸贴在他的衣裳上,是一贯的伏低讨好。 沈恒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将她们搂在怀中,而是在大堂中站定,一双略有些狭长的眸子,正促狭的瞧着她,似乎知道她对这儿促局不安的,他便略施巧力,将身边一个瞧上去容色稚嫩的姑娘推到了宋以歌的身边。 那姑娘没有准备,身子软绵无力的朝着宋以歌的怀中倒去,她下意识的往旁挪腾了一步,任由那姑娘摔在了地面上。 沈恒瞧着,笑了:“侯爷还真是不懂……何谓怜香惜玉。” “殿下知道便可,微臣实在是不需要这等美人恩。”宋以歌往后退了一步,拱手,说的是恭敬有加。 沈恒却挥挥手,招呼他们上了楼。 沈恒向来是风月之地的常客,自然楼中也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厢房,仅供他一人玩乐。 前来这些地,她是当真不太适应的,不过谁让有人高兴。 宋以歌刚在沈恒指定的地儿坐定,门口就突然出现了一群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他们都搂着美人儿,从他们的房门口款款而过,可没过去几步,一下子便有人将美人放开,跑了进来:“殿下可算来了。” 沈恒举杯一笑:“本王前儿才来,何谓可算。” 来人笑嘻嘻的一鞠躬:“是是是,是小人嘴笨,说错了话,还望殿下不要计较。”说着,他一起神便瞧见在一旁正襟危坐的宋以歌,他好奇的瞧了几眼,问道,“殿下,这位公子是?” “他?”沈恒笑,“淮阳候,宋以墨。” 那人一愣,随即又笑嘻嘻的同他拱手:“原是侯爷,先前是小人眼拙,还望侯爷不要见怪。” “无碍。”宋以歌摇头,再多的话却是一句都不肯再说了。 沈恒一边吃着美人递来的瓜果,一边道:“侯爷可是第一次来此,你们可别将人给吓到了,要不然下次侯爷就不会陪着本王过来了。” 他瞧着宋以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许是酒气上来,没多想,当即便脱口而出:“来了这儿烟花之地,还如此洁身自好的,小人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秦王爷了。” 030 慕艾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话一出,顿时整个屋内的气氛便蓦然沉寂下来。 听见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沈恒也没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他面无表情的将身边的美人儿放开,正襟危坐的瞧着对面的那人。 似乎也知自个出言不太妥当,那人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他跪坐在小几前,如今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谁都知道秦王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不单单是在沈恒这里,甚至是在金陵城都是不能提及之人。 沈恒眉眼间已经带上了冷意:“你瞧瞧你,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连句话都不会说。” “是……是小人不知事,是小人嘴笨,还请殿下息怒。”他跪在忙不迭的往后退了几步,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地面上铺着波斯进贡的毯子,他磕在上面发出闷声来。 宋以歌不太适应的微微将眉尖给拧着。 沈恒虽是一脸的怒气难耐,可宋以歌细微的神色他却还是瞧得一清二楚的,他将心中翻滚起来的怒火压下,转头同他道:“说起来,侯爷与我七弟应当认识吧。” 宋以歌拱手:“微臣与秦王妃比较熟识。” 沈恒诧异的将宋以歌从头至尾的打量了一遍后,倏然一笑:“我倒是忘了,侯爷同本王的七弟妹算是……青梅竹马。”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恒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念的格外的缠绵。 许是所在的本就是风月之地,靡靡之音穿堂而来,这才让人起了几分绮思来。 宋以歌面色不改:“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秦王妃已故,又何必再提。” “是呀,都已经故去快一两年了吧。”沈恒感叹着,神色中倒是带上了几分怀念,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另一个人的时候,又变的凶狠起来,“你还不走,是打算让本王亲自送你吗?” 话音一落,那人便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连告退的话都忘了说,直接一转身就跑了出去,甚至是就连气都不敢喘。 厢房的门被缓缓掩上。 沈恒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若是本王的七弟还在,若听见这话,少不得又要乱吃飞醋了。” 宋以歌垂头道:“微臣与秦王不熟,实在是不好作出评论来。”说着,她便伸手抓住了案上摆着的热茶。 虽说已经过了一两年,可听见那人的名字,她依旧会做出反应来。 她将热茶灌入口中,身边原先被沈恒吓住的美人儿,又重新缠了上来,倚在宋以歌的手边:“侯爷,奴家喂您。” 宋以歌将人推开,美人一下子就跌坐在了一旁的毯子上,她倒也没气,只露出了几分娇羞的神色来:“侯爷怎如此不解风情?” “就是。”沈恒在一旁帮腔,“人生苦短,行乐及时啊。” 宋以歌冷冷淡淡的拱手:“多谢王爷好意,微臣心领了。” 沈恒用手撑着地,身子往后仰着,美人便软如无骨的倚在他的身上,酒香混着筝音而来。她不太习惯这儿,可眼下不得不适应。 她用力握着茶盏,正想着该如何脱身之时,一杯酒就被一双纤纤玉手给捧到了她的眼前,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将酒给推开,告罪:“微臣酒量尚浅,恐怕喝不得。” 沈恒依旧在笑,只是如今笑意已不达眼底,没谁忍得住几次三番的拒绝,何况他还是身份尊贵的亲王。 他将身边依偎着的姑娘推开,刚坐直了身子,虚掩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轰隆声将他惊醒,还不等他有所反应,用来做阻断的屏风也被人用剑一劈为二。 烟尘扬起。 沈恒的脸色在刹那变得极其难看。 他一下子就从席间站了起来,狭长的眼睛眯着,阴沉的似要从身上浸出,怒气弥漫。 “来者何人。”他压低声音问,手却握上了腰间的悬挂着的佩剑。 烛影重重。 自屏风应声而倒,一道修长的身影执剑从屏风后步调缓慢的走了出来,他着玄色的圆领袍,头上顶着乌黑的帽子,长剑被他握在手中,有寒光闪烁。 沈恒虽经常流连风月之地,可也并非什么在朝堂上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何况谢景初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两人虽说不上熟识,可也是经常能打个照面。 “谢小侯爷。”沈恒压低了声音,怒火直差喷涌而出,“你这是作何?” 谢景初那双充满了桀骜张扬的眼紧紧地盯着宋以歌,见着她还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即脸色又黑了黑:“还赶快给我滚过来。” 宋以歌抿抿唇,刚走一两步,衣袍就被身边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扯住:“我怕。” 她闻声刚回头,身边便有一道疾风刮过,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姑娘的手时,她的手中唯剩一片衣角,软绵绵的垂着。她极快的朝着谢景初那走了几步,忽就听闻沈恒笑声传来:“一向独来独往的谢小侯爷,竟然也有朋友吗?” 谢景初拧着眉,不耐烦的瞧着沈恒:“王爷,淮阳候与一般的世家子不同,您要找她喝花酒,怕是找错了人。若王爷下次酒瘾犯了,谢某倒是愿意一陪。” “不过淮阳候体弱,这等乌烟瘴气的地儿,还是别让淮阳候进的好。”谢景初手腕一动,便将手中的长剑收入剑鞘之中,“今儿也不早了,臣先同淮阳候先行一步。” 说着,谢景初的手便握上了宋以歌的手,用力一拽,就将她护在了身后:“王爷告辞。” 沈恒微微笑着,仿佛先前的失态并不存在一般:“谢小侯爷。” 谢景初不耐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不过本王不得不提醒谢小侯爷一句。”沈恒笑得极为愉悦,一双眼几乎要眯起来,“虽说本王相信谢小侯爷同宋侯爷之间没什么,可如今男风盛行,你就这般不管不顾直接闯了本王这儿,将人给带走。” 谢景初将他的话给打断:“王爷到底是想说什么?” 沈恒耸肩:“人言可畏。” 宋以歌站在谢景初身后,担忧的望着他的后脑勺,蓦然间她只觉得这人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一紧,几乎要将她的手给折了。 “走吧。”谢景初没再理会沈恒,而是沉着脸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人从这儿给带了出去。 长街上空无一人,唯有冷冽的寒风簌簌而过。 宋以歌仰头看着走在她身侧的谢景初:“你怎么知道我今儿在这儿?” 谢景初没好气的回道:“猜的。 “哦。”宋以歌应道,“你猜的还真准。” 谢景初就要被她的口吻给气笑了:“宋以歌,整个金陵城中谁不知道沈恒的德性,没有女人,一日都活不了,这不是猜不猜的问题,而是有没有脑子的问题,你一个姑娘家,竟然就敢跟着他大摇大摆的上花楼,我瞧你是清誉都不想要了吧。” 这事,宋以歌也觉得委屈:“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如今不过是个不得圣宠的侯爷罢了,他可是陛下亲封的王爷。” “再言,我如今好歹也是淮阳候,这等风月之地日后就算不怎么接触,可偶有一两次应酬,也不可能推掉。”宋以歌的适应能力是真的好,“这次就当提前体验了,也未尝不可。” 谢景初被气得发笑:“那按照你的意思是,我还来错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以歌辩解,温声顺着他的毛,“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罢了,只要我还在这儿位置上,我便一日不可能逃掉。” 谢景初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沈恒不是个什么好玩意,你日后能离远些便离远些吧。”谢景初忍着怒气提醒道。 宋以歌不解的皱眉:“小侯爷这话是何意?” 谢景初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态度恶劣的瞧着她:“你真不知道?” 宋以歌摇头,在她看来,沈恒这人的确孟浪了些,可他也没有做什么逼良为娼之事,风月场上这些情事,也都是你情我愿的,谈何算不得什么好玩意? 也不知是不是躲在云层间的月光太过温柔,又或许她的眉眼当真澄澈无邪,谢景初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这儿,上不去下不来的,与此同时心中倒也慢慢的升起了异样的感觉来。 谢景初摸不透自己的心思,便有些狼狈的转头,想要避开她的探究的目光:“你一个姑娘家管这么多做什么,日后记得,你同他离的远些便好。” “我已经派人出去寻你兄长了,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他们此刻已经离花楼有些远了,夜色也越来越浓厚。 她在偏头的时候,已经瞧不清他的眉眼的轮廓,只隐隐感觉到这人好像还在生气。 而且,气得不轻。 宋以歌垂下眼眸:“今儿多谢小侯爷,来日必报。” “不必。”谢景初冷冷的扯着嘴角,“你别再气我就好。” 月影细碎,洒在青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在后面,隐隐有些交错的地儿。 红灯笼则被挂在一旁,随着夜风极慢的摇晃着。 此时,夜色尚好。 031 往事如烟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快要三更天。 巡逻的梆子声由远及近的响起,府中原先就没什么人,如此一来更显得清静。 谢景初不太放心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清风院的门口这才离开。 凌晴还未睡,见着她回来立马就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了暖炉塞到了她的怀中去:“你怎么这般晚回来?还不快暖暖?” 宋以歌接过,也知自己手冰,并未如同原先一般牵住她的手,而是隔着衣衫,将一只手搁在她的腰后,推着她往屋子中走去:“外面凉,日后我若还未回来,你就先歇息吧,不用等我。” “我不放心。”凌晴叹了声,神色低落,“如今你兄长还没个消息,这府中又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在见不着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况且,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要去同一群男子周旋,实在是太为难你了。” 凌晴顿了顿,转而牵住了她的手,那份冷意在瞬间就冲突了桎梏涌上了她的心头,其实在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想要将她的手给放开,可刚松动了些后,便又立马抓住,“你今儿是和谁,竟然这般晚?又去了哪里?” 屋内,烛火黄昏。 宋以歌将凌晴微微推开:“别与我挨得太近,我身上寒气重,一会儿过给了你。” 凌晴顺势往后退了些,腰正好抵在了桌角上,桌角有些锋利,刺着微微的痛。 她将大氅脱下来,上面已经沾染上了花楼中那些女子的脂粉香,很是馥郁的味道,她闻着觉得有些呛人。 宋以歌将大氅递给了良玉,没让凌晴接手,谁知良玉一接着,便立马凑到鼻子下一闻:“姑娘,你这是去同人喝酒了,喝得还是花酒?” “花酒?”凌晴诧异的看着她。 宋以歌顿时就觉得面色有几分羞赧,她别过头,露出一双玉色泛红的耳:“不过是些应酬罢了,日后我会注意的。” 良玉抱着大氅噗嗤一笑:“奴婢这就去给姑娘备水沐浴。” 她转头,一下子就瞧见凌晴的脸色有些差。 宋以歌担忧的问道:“小嫂嫂,你怎么了?” 凌晴垂着头,神色隐在昏暗的烛光中:“以墨日后是不是也会去这些地方,和别的姑娘一起?” “兄长不是这样的人。”宋以歌用手握成拳,抵在嘴角咳了几声,“而且去那里,也只是有些无法推托的应酬罢了,你别想得太多。” 凌晴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嘴角紧紧地抿着,显得有几分委屈。 宋以歌又道:“有时候,也是因为推托不了,兄长向来洁身自好,小嫂嫂不必忧心的。” 凌晴一下子就将脑袋耷拉下来,小心翼翼的牵住了她的衣袍,什么都没说,可一切又在不言中。 不过凌晴这般模样,倒是让她记起了,她第一次知道沈檀去花楼的时候。 那是个雪夜。 庭阶外全铺满了大雪,寒风凛冽的敲打着的窗扇。 烛影细碎的洒在屋内,她缩在罗汉床上,眼巴巴的透着窗扇间的一丝缝隙瞧着无人的庭院,雪色漫天,唯有檐角下的灯笼光晕悄然铺洒。 冷肃之中意外地倒是透出几分柔情来。 也不知如今到底几时,只是恍惚间又听见梆子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然后远去。 她捂着暖炉,裹着被褥,缩在那冷得不行,屋内的地龙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再加上夜里的寒风一阵阵的透过缝隙吹进来,冷得她只打颤。 可也令她从困倦中清醒不少。 沈檀回来,估摸着已是半夜。 他被人灌得醉醺醺的,被沈恒搀扶着回来,一推门,风雪争先恐后的涌入。 瞧着她,沈檀几乎是挣扎着从沈恒的桎梏中出来,对准她一下子就扑了过来,他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不得不找个支撑点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将他抱住。 沈恒倚在门边,烛光下他狭长的眸中满是促狭,也笑得暧昧:“既然七弟已经送回来,那本王就先走了,七弟妹可要好生照顾七弟才是。” 说罢,他转身而去,还贴心的将房门给他们关上,阻断了庭院外的风雪。 沈檀身上着实凉的厉害,抱着没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的身上都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寒气,酒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脂粉香混在一起直直的扑入了她的鼻中。 她被气得想要跳脚,可那人却在刹那抬了头,与她面颊相贴,亲昵的蹭着:“璎珞,璎珞。” 就算满腹的怨气,被他这般一叫,也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可她还是觉得不解气,伸手拧在了他腰间的软肉上。 顿时就听见他轻呼一声,随后张口就咬住了她的雪颈,留下一串牙印来。 她伸手捶着他的背:“你是属狗的吗?” 回答她的是,沈檀含糊不清的一声嗯。 老实没一会儿,他又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那不停地蹭着,她被他的头蹭着痒得厉害,便笑着将他的头给推开:“你今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黏人?” 他不肯,离开没一会儿,发现自己所寻得温香软玉不见了,这才模模糊糊的抬了头,又伸手过来要抱她:“璎珞,璎珞,你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平素冷淡疏离的人,何时有过这般黏人的时刻。 她只觉得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就连他先前所去的地儿,她都不愿意再过问。 她叹着气,正要上前将人抱住的时候,他却一下子扯住了她的手腕,耷拉着头,整个人瞧上去倒有几分委屈。他说:“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她摇头:“我生你什么气?” 沈檀道:“我知我不该去花楼,可二哥他们实在是缠的紧,我没办法才去的。”解释完,他倏然抬头,一双眼中熠熠生辉瞧着她,似蕴含着明月清辉,银河星辰,“璎珞,你若是不喜,那日后我便不去了,谁叫都不去。” “只要你别同我生气。” 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她好像是踮起脚尖,在他的嘴角边亲了口:“我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只可惜,他的后半生,她已经无缘得见。 宋以歌微微笑着,迎上凌晴疑惑不解的目光,说道:“我只是想起原先的一些旧事,时辰不早,嫂嫂我们先睡吧。” “你要沐浴吗?”凌晴扯她的衣裳,“你身上有股很浓的脂粉香。” 她点头:“等着良玉将热水备好,我便沐浴歇息。” “行。”凌晴颔首,不由分说的便道,“我等你。” 见着她一脸坚定,再多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宋以歌重新给咽了回去,她笑道:“好,那就麻烦嫂嫂了。” 许是沾了酒的缘故,次日宋以歌要比往常起得晚些。 她正要换衣裳去翰林院的时候,便有一宫人登门,客客气气的告诉她,今早豫王起了一大早,去翰林院帮她告假了,今儿只需要在府中静养便是。 宋以歌答谢了他的好意,又塞了些金叶子给他,这才让夜一将人给送了出去。 凌晴挽住了她的手,试探道:“那你今儿就不去了?” “既然豫王已经替我告了假,又何必阳奉阴违惹他不快。”宋以歌牵住她的手往回走去,“再言,我也觉得我今儿没休息好,在家也挺不错的。” 凌晴眯着眼,愉悦的点点头:“嗯,那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些寻常爱吃的菜肴,我正好有好多事不懂,正想同你请教了。” 宋以歌想了想,发现今日的确也没什么事,便也应允了凌晴的要求。 她回房之后,又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凌晴已经将午膳备好,见着她醒来,便连忙招呼丫鬟伺候她洗漱,然后一同用膳。 饭碗这才刚刚端着,夜一便沉着脸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手中还攥着一封信函,也不知是不是夜一太过用力的缘故,信函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褶子。 宋以歌将碗筷放下:“何事?” 夜一警惕的往凌晴那边瞧了眼,没有说话。 宋以歌歉意的朝着凌晴笑了下,便带着夜一和良玉一同去了书房。 外面风声大,细细的冷雨正飘摇搭在了窗棂上。 凌晴瞧着满桌的佳肴,一时之间也没了胃口,她随意用了几筷子之后,便对着身旁的丫鬟道:“如今以歌尚且忙成这样,若是以墨回来,岂不是连陪我的时日都没有。” 丫鬟劝道:“夫人实在是多虑了,奴婢瞧着侯爷倒是与七姑娘不同,侯爷是您的夫君,而七姑娘只是您的小姑子。” 凌晴扯了扯嘴角,意兴阑珊的将手中的玉箸放下:“撤了吧,想必她也是没时间吃了的。” 丫鬟又道:“侯爷还未用膳,夫人不若拿只碗夹些菜,给侯爷送去,不管外面的事在忙,总归还是要用膳的,况且侯爷身子不好,可挨不得饿。” 凌晴思忖了片刻,终是接受了丫鬟的提议,命人拿了一食盒过来,挑了些她平常爱吃的菜,又盛了一碗汤后,这才冒着风雨去了书房前的廊檐下候着。 032 惨案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雨吹进了廊下。 凌晴转身避雨,可没一会儿雨势渐大,就连她身上披着的大氅也被雨水淋湿,黏着里面的那件衣裳。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从书房中传来,可她听得不大清楚,只隐隐听见昨夜,遇害这几个模糊的字眼。 丫鬟撑着伞,小声道:“夫人何不敲门进去?” 凌晴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她好像就是觉得,自己若是现在进去,十分不妥当。 她不过是闺阁妇人,见识有限,何况先前夜一对自己那般避讳,她还没有那么眼力见的闯进去,打扰他们。 对于自家姑娘这种行为,丫鬟并不是很能理解,可还是乖顺的站在她的身后,陪她等着。 风声凛冽。 手中食盒也逐步冷却,丧失了温度。 凌晴伸手刚拂上铜环,还没来得及敲响,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风从两旁灌入,良玉神色凝重的站在了凌晴的面前:“夫人是有什么事吗?” 她将手中的食盒抬起来,递到了良玉的跟前去:“夜一他们来得急,侯爷今儿还没用膳,我特地备了些吃食给侯爷送来。” 良玉听后,神色渐缓,她伸手将食盒接过:“既然是给侯爷送食,夫人作何不直接进来?” 凌晴敛眉笑了下,良玉说得这些不过是客套话,她若真的直接进了,估摸着现在这人哪还会这般和颜悦色:“夜一这般着急,想必是什么大事吧,我若是冒然进去,岂不是要吵着你们。” 她声音温柔犹如春风拂面。 还不曾说上一两句,宋以歌便从里间绕过屏风走了出来,书房有些冷,没有烧地龙,也没有什么火盆,只有怀中抱着的快要冷掉的手炉。 她的手挨着自己的时候,就有一种冰寒颤栗的感觉从她的手中传来。 凌晴戚戚的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宋以歌,见着她眼中几乎要堆积出一团阴郁的水后,她这才笑着指了指良玉手中的食盒,解释道:“你还不曾用膳,我便过来给你送些,我知道你们说的事要紧,可你自己的身子也该注意些。” “嗯。”宋以歌想了想,刚要动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披在凌晴的身上时,却被她先一步阻止了,宋以歌眨眼看向她,“外面冷,你先穿着回屋吧。” 凌晴笑着走近了一步,与她呼吸相近。她伸手将她刚才扯乱的衣裳系好:“这儿离寝房也就几步的距离,你在这儿呆着,什么都没有,还是先仔细着自己吧,一会儿我让丫头给你送些火盆来,记得别着凉了。” “也可。”宋以歌将手垂在身侧,缓了一阵子之后,又说道,“其实你不用在这儿等着的,你是侯府的主母,这府中你哪处都去得,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凌晴乖巧的点点头,伸手搭在一旁丫鬟的手中后,才对着几人一笑:“那我先回屋了,侯爷你难得休息一日,也尽早回来歇息吧。” “好。”宋以歌应着,一直站在廊下,直到目送凌晴进了屋后,这才转身对着良玉说道,“关门。” 如今还是白日,案上便点了一盏烛台。 微弱的光亮在风中闪烁不止。 宋以歌将夜一递来的信函折好,搁在了烛火上烧着后,这才扔在了地上:“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想必接下来这几日,金陵城中巡逻的护卫,想必会更加频繁森严吧。” “是。”夜一抱拳,“属下已经暗中调遣了人手,将府内府外给围住了,若是那贼人不长眼的上了这儿,属下必定叫他有去无回。” “我宋家很少与人结怨,这要多大的仇,才能这般狠心的直接灭门?”宋以歌反问,疲倦的将眼睛闭上。 夜一拱手道:“侯爷,有些歹徒便是这般丧心病狂。” “余大人,是朝中清流党派,桃李满天下,为人温和,从不与人结怨,而且乐善好施,受人爱戴,还不是一夕之间便被人灭了门,府中上下一百余口人,无一人幸存。” 宋以歌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夜一在心中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那名歹徒心狠,就连一岁多的婴孩也不曾放过,属下今早潜进去瞧了眼,死壮都十分恐怖,手残之残忍,就连属下也望尘莫及。” “所以,府中还是尽早防范。” 宋以歌颔首:“我知晓了。” “就按你先前所言的去办吧。”宋以歌说着,便低着头去看怀中抱着的手炉,如今温度真的是一丁点都没了,她的手已经被僵住。 夜一闻言,欲要转身离开之时,又听宋以歌说道,“日后,这些事你不必防着夫人,她是侯府的主母,这些事她该知道的。” “是。” 回到寝居之时,凌晴正裹着大氅缩在床榻上拨动着算盘珠子。 宋以歌接过良玉递来的热茶,站在屏风后喝了口,暖暖身子后,这才朝着凌晴走去。 听见脚步声,凌晴便笑着掩了账本:“回来了?” “嗯。”宋以歌坐在床榻边上,“今日之事,并非夜一故意要瞒着你,而是兹事体大,我担忧你会胡思乱想。” 凌晴笑得乖巧温驯:“我知道,也明白,不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瞧见你脸色不太好。” “与我们无关,只是听起来,觉得有些胆寒罢了。”宋以歌说道,“你可知余谦?” 凌晴眨眼,一下子就笑开:“自然知道,余大人是兄长的老师。而且余大人名满天下,想要求得他指点的学子更是多如牛毛。没到春闱秋闱之际,余府总是门庭若市,有时候闹得兄长都从余大人那溜回来,在书房中自个看书,不敢再去余大人那请教。” “他死了。”宋以歌淡淡道。 凌晴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可思议的看着宋以歌,就好像她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这种事我没必要骗你。”宋以歌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又道,“你同余府的关系很好吗?” 凌晴低了低头:“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兄长与我都曾在老师门下受训,只是我是个女子,跟着老师粗略学了些后,便没有在学了。只是那份师徒之情,一直都藏在我的心中。” “这样。”宋以歌又想起先前夜一塞给她的纸条,上面便清楚明白的写着凌晴同余府的关系如何,是以先前夜一才会避开了凌晴。 凌晴神色已然低落下来,她的手越过小几拉住了她:“以歌,老师出事了,那师母她们可还好?” 她这话问得是小心翼翼。 一时之间,宋以歌心中倒是涌出了几分不舍怜惜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余府被……灭门了。” “灭门?”凌晴忍不住的提高了声音。 宋以歌反手用了劲道将凌晴的手牢牢地握在手中,对上凌晴震惊不可信的目光,她缓缓点头:“是,所以这段时日金陵城中不太安全,你别乱跑,安心的在府中呆着,知道吗?” “可老师那……”不等凌晴说完,就被宋以歌打断。 “嫂嫂,余大人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如今他满门被灭,自然是有不少同僚出来为他主持公道的,这些事你就别掺和进去了。”宋以歌就像是给吃定心丸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安心便是。” 刚说完,夜一便又出现在门帘后,他侧着身子站在,隐在阴影中,身后是漫天的风雨声。 宋以歌不得不将凌晴的手给放开,朝着夜一走了去。 等到了廊下,良玉极有眼色的将门掩上,又撑了一柄伞,稍稍挡住了风雨。 夜一拱手道:“侯爷,建宁出事了。” 宋以歌一听,只觉得心神剧烈,一时人竟然恍惚起来,她忙不迭的伸手扶住了一旁的门框,等着稍稍清明些后,才冷声问道:“怎么会?” “傅将军本是奉命驻守在那,谁知半月之前那群寇贼竟然在深夜时,仗着自己的水性好,强行攻打建宁城。”夜一道,“那一战,虽是险胜,可属下听说傅将军也受了不轻的伤。” “之后如何?”宋以歌压低声音又道。 夜一摇头:“情势不太好,许是开战的缘故,属下这儿没有更多的情报送来了。” “傅宴山是父亲亲手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折损在建宁和一群不入流的寇贼手中。”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静的同他说道,可扶在门框上的手却是死死地抓住了门上的铜环。 良玉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过去,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以歌极快的将摇晃的心神平静下来:“建宁那边的事,你先派人跟着就好,要紧的是金陵城中的事,也不知凶手多久能抓到。” 夜一道:“明儿侯爷去当值时,可要务必小心,刚才谢小侯爷托人传了话来,因这事,陛下震怒不已,将自个的御书房都摔了一个稀烂。” 宋以歌蹙眉:“陛下很是看重这位余大人吗?” “是,余大人一直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陛下如何会不看重,更别提陛下年少时,这位余大人曾是陛下的老师之一,陛下对这位余大人一直十分敬重。”夜一又道,“余大人这般被人绞杀于府中,如何让陛下不震怒。” “不过侯爷年岁尚小,之前又不曾关注过朝中之事,这些不知道倒也是正常的。” 033 心思明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建宁。 咸湿的海风不分昼夜的从海面涌上来,连带着呼吸也沾染上了一股海腥味。 傅宴山半撑着身子从临时搭建好的床榻上坐起来,他上半身露在冰冷刺骨的风中,上面裹满了白布,还有些血水从里面渗透出来。 风覃刚抱着一叠军报进来,就瞧见他半分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将军报随意堆在书案上后,便疾步走到床榻边,将他扶住,又往后塞了一个枕头,好让他坐的更加舒适。 “主子,你身上的伤口还未好,怎么就不知多爱惜些。”风覃难得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傅宴山听着,冷戾的眉眼间浮出了几分温煦来。 他摆手:“不过是小伤罢了,当年那么严重的伤,都让我死里逃生了,何况这儿?” 风覃不太赞同的拧眉,可顾及着傅宴山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对了,金陵可有书信传来?”傅宴山缓了一阵后,又问。 风覃道:“主子,您现在还是多担心自个吧,宋七姑娘那好着了,可不用您来操心。” 傅宴山闻言,笑了笑:“我现在除了操心她,还真想不出我还想做什么事。”末了,他声音一顿,又说起了另外的事,“如今建宁的局势快稳,想必等我打了胜仗,陛下看着我身受重伤的份上,会将我调回金陵吧。” “圣心难测。”风覃淡淡道。 傅宴山抿了抿嘴角,隔了半日之后,才又道:“不管如何,我在这儿呆着,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主子是不安十一皇子,还是不放心宋七姑娘?”风覃沉默半响之后,鼓起了勇气问道。 傅宴山倒也没有瞒着他,直言不讳:“两者皆有。” “你瞧瞧这丫头,我来建宁这般久,她竟然一封信都没有给我寄过来,倒是我眼巴巴的一封接着一封的给送回去。”他说着,心中既觉得宽慰,又有几分委屈。 他想,他都在她的面前晃悠了这般多的时日,她怎么还是没有认出他来了? 第二日出府时,金陵又落了雨。 青石板上全都是细细密密的水雾,湿滑又从地面上泛起一阵冷意。 夜一撑了一柄青竹伞垂首站在宋以歌的身上,他站得笔直,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冷肃,就算雨雾打在了他的眉眼处,也不过越发凸显出他的淡漠来。 谢景初从远处而来,他今儿还是一身朝服,鲜艳的颜色,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他不曾撑伞,雨水极快的就濡湿了他的衣裳和头发,贴在脸颊上,有几分凌乱,却也显出几分不羁潇洒来。 待他走近,宋以歌便递了手帕上去:“擦擦吧,别着凉了。” 谢景初没接:“我身体好着了,这些雨,冻不了人,倒是你还是多穿些吧。” 宋以歌被他拒绝,倒也没什么,只平静的将手帕收回,塞入了袖中:“你遣人让我在这儿等你,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初倒是没有立马答她的话,而是指了指一处墙角处,瓦檐上正有水不断地滴落,恍若形成了一道雨幕。他道:“过去。” 宋以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没有回话,正要离开时,谢景初却伸出手按住她的肩,又从夜一的手中将伞接过来后,手下才用了些力道,推着她往那走去。 墙面有些阴寒,可却不似先前站在风口。 风一吹,便冷的她浑身一个颤栗。 “究竟是有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的。”宋以歌问道,因为不太习惯同男子挨得这般近,她身子不由得往另一边侧了侧,顿时就有些雨水淋在了肩头。 这个时节的雨水冰凉,落在肩头,那寒意便由此向四肢蔓延。 她本就是身子弱的,哪里禁得起这般寒意,当即便冷得她转身打了一个喷嚏。 宋以歌揉了揉通红的笔尖,似真似假的抱怨:“谢小侯爷,我知您身强体健,可我身子差比不得您,您有什么事,能尽快说说吗?” 听她提及,谢景初这才想起她身子差。 娇娇弱弱的,一看就觉得像个娘们。谢景初拧眉想着,刚想完,却又幡然醒悟过来,她本来就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一时之间,谢景初便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他沉默着将伞又往宋以歌那边偏移了些,干巴巴的说道:“莫要着凉了。” “多谢。”宋以歌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 谢景初一直都盯着她的瞧,见她这般反应,倒也觉得有趣得紧,随即便弯下身,凑近了去,可他的呼吸声刚洒在她的面上的时候,宋以歌下意识的便又往后退了一步,将身子结结实实的抵在了湿冷的青石墙上。 她仓惶的抬眼看他,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谢景初眨眼,突然间想起自己幼时曾养过一只兔子,每次被吓到的时候,好像就和宋以歌一般无二。 让他,更想欺负一下。 鬼使神差般,谢景初抬了手,还未靠近,就被宋以歌一把挥开,她面色极冷,已然不悦:“谢小侯爷这是在做什么?是想昭告天下您有龙阳之好吗?” 当她的手指碰着他的时候,上面多了几分密密麻麻的温度。 宛若什么炙热的东西,一下子就从他冰寒的手指上燃烧到他的心里。 谢景初扬眉一笑:“这不是瞧你冷吗?”说完,他站直身子,大大方方的伸手将她拉了一把,让她同那湿冷的墙壁离远了些:“你外袍都湿透了,要不我送你回府换身衣裳?” “不必。”宋以歌道,“马车上有备用的外袍,我一会儿回去换一件便可。” 谢景初点头,可心中却还是怕她着凉,正想要将自个的斗篷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的时候,突然想起自个是淋着雨来着,只怕给她披上去,寒气更重。 是以,他不得不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半响,也没见着谢景初说上一句正事,宋以歌没什么耐心的开了口:“谢小侯爷,你可有什么事?若是没有,那我便先走了。” “等等。”谢景初隔着衣袖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是真的细,隔着那么厚的衣裳,他依旧可以一只手全部握住。 也是平生第一次,谢景初将目光,冷淡而克制的放在了宋以歌的腰上。 他想,若是能抱上一抱,想必也是不盈一握,刚刚好。 宋以歌眼眉微微挑着,看他,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遍:“谢小侯爷是有什么事吗?” 谢景初顿然回神,他目光清明的盯着她,没了平日的张扬与冷峭,平和温煦的刚刚好:“最近金陵城发生了许些事,你府中如今可还安全?” “你指的是余府被灭门一案?”宋以歌问道。 谢景初颔首:“这件事前儿晚发生,凶徒还在金陵城中流窜,近日你再府中呆着务必要小心为上,落日之后,不要再外出。” “我知道,多谢小侯爷提醒。”宋以歌拱手答谢。 谢景初依旧不太放心:“若是如今你们淮阳候府护卫不足,我可从我府中的护卫抽几人过去,守着你院子,必定能保你平安。” “用不着。”宋以歌拒绝道,“此事夜一他们早就安排好了,你就别费心思了,我倒是听说,陛下让你缉拿凶徒归案,如今可有什么头绪?” 提及这事,谢景初烦闷的摇头:“还不曾有什么头绪,这惨案来得莫名,余大人平日乐善好施,何曾与人结怨。” “算了,这等烦心事,我就不说与你听了。”谢景初又说道,“我先送你过去吧。” 宋以歌拧眉:“你找我出来,便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吗?” “嗯。”谢景初点头,“近日金陵不太太平,你务必要小心些,若是出府必定要将夜一他们带上,免得若是真遇上什么凶徒,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多谢。” 谢景初摇头,桀骜的眉眼间闪过几分郁色,心中似正憋着一团气,可又说不上来。 雨声阵阵。 一点一点的将眼前的马车模糊。 空旷的长街上,很快就剩下一人一伞。 许是受了灭门案的影响,翰林院中要比往常更加沉默。 她一路走过去,各个尽皆神色匆匆,就连问好也带了一种心不在焉的敷衍。 回到屋子时,热气一下子就从脚跟攀爬而上,苍白的面上从而也晕染出了几分红晕。 与她共事的同僚,见着她来,便命人送了一个手炉过去:“近来金陵城中这雨就没有断过,天寒地冻的,哪比得上在府中舒服。” “章大人。”宋以歌拱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客气疏离,“今儿你来得还挺早。” 章浔叹气:“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还有心思睡觉,如今城中各府是人人自危。” “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宋以歌惊讶,她将大氅脱下,递到了夜一的手中后,这才走到书案前坐下。 许是昨儿休沐的缘故,案上堆积了许多东西,瞧着十分杂乱,宋以歌拧了拧眉,便手炉搁在一旁后,便动手理了起来。 “是啊。”章浔说道,“我今早来时,还听见何明他们几人外面说,金陵这几日这般频繁落雨,全是因余大人的缘故,因为余大人死的冤啊!” 末了,章浔眼睛一眯,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就像去年冬时,林府灭门,金陵也是接连着好几日落了雪。” 宋以歌整理书卷的动作一顿,她侧目望着章浔,眉眼弥漫上几分冷意,就在章浔有些受不住的时候,只见她弯着嘴角一笑:“是啊。” 034 好久不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谢景初奉圣命调查余府被灭门一案。 一早,见过了宋以歌之后,他便带人匆匆的赶去了余府,又将这地翻来覆去的瞧了几遍之后,他才沉着脸从余府出来。 他离开时,正如同他来时,细雨密密麻麻的打下,青天之上有乌云压顶。 他的属下撑了一柄伞来,遮在了谢景初的头顶:“侯爷,这雨冻人。” 谢景初不知怎地,却又想起了今早才见着的那人,她将自己手中的伞递给他的时候,约莫说得便是这般意思。 他摇头,指了指另一处的人:“你自个撑着吧,我今儿带了伞。” “是。”他属下应了声,正要退下的时,却眼尖的发现贴满了封条的门口站了一位容色极好的青年,他愣了会儿,才对着谢景初说道,“侯爷,有人来了。” 谢景初抬眼看去。 雨色朦胧中,有一容貌妖异的青年执伞而立。 他眯了眯眼,大步流星的便朝着府外站着的青年走了过去。 “凌五公子。” 凌初回神,目光冷淡的落在他的身上:“小侯爷。” 谢景初往下又走了几步,因为谢景重的关系,他同凌初之间的关系说得上不冷不淡,毕竟他这人天性凉薄,若不是谢景重,估摸着他们之间见面就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这处已经被官府查封,不知凌五公子来此,所谓何事?”谢景初问道。 他态度虽说不上有多冷淡,可凌初可是敏锐的从他的神态中瞧出,谢景初好像对自己有所戒备。 凌初拱手:“余大人是在下的老师,听闻老师出事,心中甚是不安,想来瞧瞧。若有可能,再替老师收敛下尸骨。” 谢景初倒是没有想到凌初竟然同余谦是师徒关系,他眉头拧了下来,还是回道:“如今余大人他们的尸身已经不再此。” 凌初道:“在下知道。只是过来瞧瞧罢了。” 谢景初颔首:“既如此,那凌五公子便在此处好好瞧吧,谢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陪凌五公子了。” 凌初拱手:“小侯爷慢走。” 屋子中渐渐暖和起来。 宋以歌觉得自个手脚已经开始回温。 章浔不知从哪翻出一本古籍来,笑着搁在了宋以歌的面前,古籍上沾了许多灰,稍稍一动,那灰尘便扬的漫天都是,他一边笑着,一边与他说着进来金陵城中逗趣的事。 宋以歌性子极好的听着,见着章浔说到兴处,也会开口附和一两句。 两人本是在说些闲话,可说着说着,这个内容却不由得偏移了些。 章浔用手肘撑在桌案上,漫不经心的玩着搁在砚台上的笔:“宋兄,你我现在身处在此处,接触不到太多的政务,但我隐隐可是听人说了一件大事。” 许是章浔说话的口吻,太像玩笑,宋以歌倒也没怎么当真,只道:“什么?” 章浔道:“我都是同人喝花酒听来的,许是一些胡言乱语,可我却觉得这其中的内容十分可信。” 宋以歌听着,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她将面前的古籍合上,抬眼很是认真的打量着章浔:“什么事?竟然这般神神秘秘的?” 章浔像做贼似的,左右窥探一番后,这才说道:“你知当今的储君是谁的吧。” 宋以歌觉得自个就算再怎么是个闺阁中的妇人,也是知道如今的储君是谁,她嗯了声:“自然知道的。”末了,宋以歌觉得章浔怪怪的,又问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章浔搓着手:“一瞧你这模样,就知是个不理朝局的。” 宋以歌拧眉,听章浔这个意思,好像是前朝要发生什么变动?太子是皇帝的嫡子,母族强盛,支持他的朝臣众多,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陛下要改立太子,只怕前朝早就闹起来了,还会如现在这般平静。 见着宋以歌不说话,章浔顿时就有几分沾沾自喜的,他继续在那高谈阔论:“虽说太子如今的位置没什么变化,可朝中诸位大臣都发现,进来陛下十分爱重梁王殿下,许多要紧的差事都交给梁王殿下去办了,倒是太子,被陛下冷落在一旁,瞧着有些可怜。” 可怜?宋以歌眸光微闪,她倒是不这么觉得。 她倒是觉得是如今太子光芒太盛,陛下这才扶持了另外一个儿子,同太子打擂台罢了。 倒要废黜太子,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梁王虽好,可出身却硬生生的差了太子一大截,别说太子了,梁王的出身就连沈州都比不上,皇家最是看重血脉,就算陛下有意,朝中的那群老迂腐也是绝不可能承认梁王为帝的。 宋以歌在心中想着,神色难免因此有了些恍惚。 章浔见着,还以为她是在打什么主意,忙不迭的伸手在她的面前晃悠着:“宋兄,宋兄!” 一连叫唤几声,见着宋以歌依旧没什么回神,他便忍不住伸手去推了推她的身子,这才令宋以歌顿然醒悟,将飘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抿唇笑了下,眼中透着一股疲态。 经章浔这么一提醒,她倒是想起了原先不曾注意到的事。 沈檀之所以会被打压,也不就是因为被陛下从众兄弟给抬了出来,想要制衡朝中太子的势力吗? 原先是她蠢,完完全全没有想过这么一回事,可自打她在夜一几人有意无意的培养之下,有些事倒是比先前看得清楚了些。 “你在想什么了?”章浔疑惑的看着她,神色有些委屈,“我都唤你好几声了。” 宋以歌掩饰性的笑了下:“如今天冷,我在想我夫人,有没有被冷着。”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章浔,他噗嗤一笑:“宋侯爷,你未免也太……儿女情长了些。”其实章浔想说的是,英雄气短。 可转念一想,人各有志,万一人家宋侯爷想得就是这些风花雪月的闲事了? 这事是真的不好说,不好说。章浔像个老学究的摇摇头,负着手离开了宋以歌的书案,回到了自个的凳子上。 宋以歌如今的这个官职是真的闲,成日几乎没什么事,同人唠嗑唠嗑,等着时辰一到,直接走了便是。 是以等着手脚稍稍捂暖之后,宋以歌直接抱着手炉倚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夜一倒是进来替她改了件衣裳,但除此之外,也就没在因别的事进来过。 约莫到了时辰,宋以歌将大氅重新穿上,正要带着人才走时,外面庭院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见礼的声音。 此处院子有些偏僻,平日也极少有人会过来。 宋以歌拢着大氅,想要透过窗扇朝外面看去,可触目的除了一层用窗纸糊住的窗扇外,再无其他。 “这是有什么人来了吗?”宋以歌偏头问道身后跟着的夜一。 夜一摇摇头,表明了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槅扇处,她正要将掩着的房门推开时,一大股力道传来,风雨随之打进来,宋以歌眯了眯眼,只在细雨朦胧中,一人着青衫,长身玉立的站在她的面前。 素来冷淡的容貌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显得平和又客气。 这人,正是多日不曾见的许生。 宋以歌张张嘴,正想问一句,“你怎么来了?”突然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是宋以墨,便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许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许生笑道:“托侯爷的福,许某自然过得还不错。” 宋以歌颔首,正要告辞离开时,许生却好像看破了她的意图,他正好拦在了她的面前:“许某因前不久有事,多日不曾登门为侯爷请平安脉了,不知今日如何?” “今日?”宋以歌一时面露难色。 “是。”许生又道,“我瞧着侯爷好像气血不足,不知最近是不是又觉得难受了?” 他声音是少见的温煦关切。 可他越是这般,宋以歌便觉得心中越发的不安。 她总觉得许生好像察觉出什么了一样。 宋以歌不安的转头朝着身后的夜一看去,夜一嘴角紧紧地抿着,似乎也拿许生没什么法子。 见着宋以歌沉默下去,许生又笑了笑,拱手笑道:“若是候爷觉得下官跟着回府有些麻烦,不若便在这儿也可。”说完,许生便拍了拍他随身带着的医箱。 宋以歌顿时就轻笑起来:“许兄真是会开玩笑,哪里会麻烦了,倒是宋某担忧许兄难得跑。” “能为侯爷请平安脉,这是许某人的荣幸。”许生是打定主意不放过她的,他笑着将身子往旁一退,“请。” 于是就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宋以歌不得不同许生一同回了府。 “呀。”萧长烟裹着厚厚的斗篷一下子就坐在了院子中的凳子上,脚下全是湿滑的青石板,“天这般冷,你怎么还出来了?” 阿雪听见声音后,笑的眉眼弯弯回了头:“在屋里等得太久了,所以想出来瞧瞧。” “没想到,竟然这般冷。”阿雪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萧姑娘,怎么也出来了?” 萧长烟打了一个呵欠:“同你一样。”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过冷漠,便又问道,“你那夫君可是喝了药又睡下了?” “是啊。”听萧长烟提及他,阿雪稍稍显得失落,“不过他都是老样子了,我也早就习惯了。” “既然是个病秧子,为何你一开始还要选择同他成亲?”萧长烟不太明白,“瞧他那样根本活不了几年,你嫁给他,不是守活寡吗?” 阿雪耸耸肩,无奈的一笑:“家里订下的。” 035 醒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带着许生回府的时候,雨势渐大,滴在脚边,溅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凌晴生怕她被淋着,特地撑了一柄伞在影壁那接她,当她瞧见了跟在她身边的许生时,有些不耐的拧了眉。 说起来,她同许生也算是故识,毕竟许生那般频繁的出入凌府和公主府,她就算是不想认识都难,可也正因为这样,她十分的不喜他。 其中不乏凌雪的缘故。 原先她也算是同凌雪打过交道的,自然也对她和许生之间的事,知道一个七七八八,虽说凌府许多人都在指责凌雪不知廉耻,可唯有她心中跟明镜似的,若非许生他先撩拔得凌雪情不能已,又如何会让凌雪那般不管不顾。 比起凌雪,她对眼前这人更没好感。 只是无奈,宋家的两位公子姑娘都同他的关系不错。 她倒也没有为凌雪抱不平,毕竟这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个外人可没什么插足的余地,只是……她不愿让许生同宋以歌搅和在一起。 “许太医。”凌晴冷冷淡淡的福身。 许生回礼:“宋夫人。” 凌晴颔首之后,便快步走到了宋以歌的旁边,亲昵的伸手挽住了她的臂弯,接着又不着痕迹的将她往她的身边一扯,低声道:“你怎么会和许生搅和到一块去?” 宋以歌按住她的手,低声回道:“你许是忘了,外祖母让许生来给我请平安脉的事,前些日子他有事不曾来,是以我也将此事给忘了。” 凌晴依旧扣着她的手:“你是女儿身,如何能让他诊脉,他一旦摸到你的脉搏,岂不是全都露馅了吗?” 她说的这事,宋以歌如何不知。 只是事到如今,她唯有赌上一赌。 “无事。”宋以歌平静的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许生看瞧去,“许兄,里面请。” 许生眉头在瞬间舒展开,笑道:“侯爷先请。” 说话间,许生不着痕迹的往凌晴那瞧了眼,见着她依旧是一脸戒备的瞧着自己的时候,他不由得笑着眯了眯眼:“宋夫人这般瞧着在下做什么?难不成是许久不见,已经记不得在下了?” 宋以歌暗中扯了凌晴的衣裳一下,她立马敛眸,温煦道:“许久不见,许太医依旧是爱说笑。” 许生颔首之后,便将目光从凌晴的身上给移开。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走到清风院。 等着快要进院子的时候,许生却又突然开口:“怎么不见七姑娘?” 宋以歌扭头:“歌儿生病了,如今正在院子中歇息了,许兄要去瞧瞧吗?” 许生笑:“我与七姑娘也算是旧识,原先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一直都是我的调理,如今她病了,我自是该去瞧瞧,就是不知侯爷是否能带个路?” “自然。”宋以歌笑着,只是那笑却不达眼底,“许兄,这边请。” “有劳。” 日出天晴。 萧长烟将手中的青竹伞一扔,那伞就像是有灵性似的,稳稳地就落在了不远处的墙角。 阿雪一脸仰慕的瞧着她:“萧姑娘可真是厉害,曾经我娘亲给我说过,像萧姑娘这般人物,必定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阿雪姑娘实在是太会说话了。”萧长烟微微笑着,只是那笑容在阿雪看来,怎么都有些虚伪,“我不过是个风尘女子罢了,可当不起阿雪姑娘这般赞誉。” 阿雪又道:“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萧姑娘有何必妄自菲薄。” 对于阿雪的称赞,萧长烟眯着眼一笑,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转了一个话题:“你先前同我说,你与那位是家中定下的,你不愿,可为什么后来你家中悔了亲,你又要与他私奔了?” 阿雪万万没有想到萧长烟竟然又绕到了最初的问题上,她伸手用衣袖掩着在自个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之后,眼中极快的便有泪光溢出,眉眼盈盈的瞧着她,半响之后,她才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这事说来话长。” 慕容本来在后面擦拭着手中的刀刃,听见她们又在叨扰陈年旧事后,不由得瞥了眼,抿了一下嘴角,抽身就走了。 他脚尖一点便直接跃上了屋檐上,他将剑搁在他的身旁,仰头望着澄澈如洗的碧空。 萧长烟自然对身后的风声,有所感,她眯着眼转身,刚好瞧见慕容飞身爬上屋檐。阿雪欢快的声音紧接着从身后传来:“慕容公子好生厉害。”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萧长烟扭头,见着阿雪一脸跃跃欲试,便又急忙道,“阿雪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又要同他私奔了?” 阿雪一愣,万万没想到萧长烟竟然会这般执着于这个问题,她嘴角边的笑容一僵之后,便又说道:“其实倒也没这么多为什么,我原先的确是嫌弃过他的身子差,可后面接触过之后,我觉得郎君他很好,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除了身子差些,其他的都很好。” “原来如此。”萧长烟若有所感的点点头,欲要发问的时候,只见阿雪急急忙忙的从凳子上起身,充满歉意的行了一礼:“萧姑娘,我不太放心郎君,先进去瞧着了。” 萧长烟颔首:“姑娘请。” 等着阿雪一进去,萧长烟立马就抬头看向屋檐顶,纵身一跃就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慕容的身边。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半响之后,这才伸脚稍稍一踢,让慕容将目光转向了她。 慕容拧着眉,没有说话,可萧长烟能发现从他此刻心情不愉。 萧长烟干脆一撩袍子便在他的身侧坐下:“你刚才听见我与阿雪姑娘说的话了吧,你觉得可信度有多少?” “不知道。”慕容冷声道。 “我觉得没什么可信度。”萧长烟一点都不介意慕容的冷面,沉默了半响之后,又说道,“你说,我们真的要带着他们一同去金陵吗?” 慕容转头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有始有终。” “我明白,可是我心中……”萧长烟捂上心口的位置,“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别瞎想。”慕容道。 萧长烟叹气,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阿雪的尖叫声:“郎君,你终于醒了!” 屋顶上,两人对望一眼,默契的翻身而下。 自打她易容成了宋以墨之后,徽雪院她几乎便没有在涉足过。 如今陪同许生过来,瞧见一个与她身形相似的姑娘顶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时,宋以歌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别扭的情绪来。 许生瞧着躺在床面上的人,原先还算舒展的眉头顿时一紧,他拧着眉看了半日之后,才问道:“她这是睡着了?还是在昏睡之中?” 宋以歌接过绿珠递来的热茶喝了口,将身子暖和了些后,才道:“这之间有什么差别吗?总归都是睡着了。” 许生眯着眼睛看向站在身后的宋以歌,也不知是不是他判断出了问题,他总觉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宋以歌。 可话又说回来,那人是与不是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许兄不帮歌儿瞧瞧吗?”宋以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开口问道。 许生扣着手指,面上舒缓:“自然是要的,只是瞧着七姑娘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许某怕诊断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侯爷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歌儿自幼便福缘深厚,想必没什么大碍的,许兄尽管诊脉便是。”宋以歌说道,携了凌晴的手,便在后面的凳子上坐下,她将声音压低了些,“你且等着,放心,会没事的。” 凌晴尽管心中担忧,可还是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 正在弯腰的许生,倏然就直起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坐在一旁的宋以歌:“侯爷的嗓子怎么了?” “坏了。”宋以歌回答的一脸坦然,好像的确如此。 许生听后,便道:“侯爷既然嗓子不太舒服,不若让下官先看看如何?” “不必。”宋以歌直言拒绝,“歌儿的事要紧些。” 许生拈着手中的金线,倒也没在强求,而是在她床沿边坐下,将金线系在了她的手腕上,认真的看起脉象来。 宋以歌牵住了凌晴的手,将她往屋内带去。 廊下,风声急切的拂过耳廓,偶尔还伴有檐下滴落在雨水。 宋以歌垂眸看她,温柔细致的伸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再了耳后:“这也没什么事,你便先回清风院歇息去吧,等着一会儿我将许太医送走,便回来。” 凌晴急切的将她的手握住,她借着他的力道,攀着他的身子踮起了脚尖,凑近到宋以歌的耳边,外人瞧着,便像是一对恩爱有加的交颈鸳鸯般。 宋以歌担心凌晴跌倒,便伸手扶住她的腰,轻声道:“何事?” “小心许生。”凌晴说道,“他不是什么好玩意。” 宋以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侯爷。”许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宋以歌转身看去,就见那人站在门边,眉眼含笑,“下官知你,同宋夫人正是新婚燕尔,难免腻歪了些,可这儿到底是在七姑娘的闺房,侯爷还是收敛些,比较好。” “是宋某孟浪了。”宋以歌拱手,后又对着凌晴道,“这儿也不用你,你便先回去吧。” 凌晴福身:“妾身知道。” 036 他们像夫妻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目送凌晴离开后,宋以歌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便回了屋。 许生便站在门槛那,瞧着宋以歌走进来后,便笑着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的暖气在瞬间消融浑身的冷意。 宋以歌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便侧目朝着许生看去:“何事?” 许生摇头,可那双眼却笑得眉眼弯弯的。 宋以歌自然也瞧见了许生的不同寻常之处,她眯了眯眼,警惕的将身子往后移了几步,同他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之后,才说道:“不知舍妹如何?” “诚如侯爷所言,没什么大碍。”许生作揖一笑,可在低头的那一霎,鼻尖却不经意的动了动,似乎刚才那股甜香依旧萦绕在心头,轻盈的拂过他的鼻尖。 他可从来不知,一个男子竟然会熏这般香甜的香。 思至此,他心头不可避免的又带了几分愉悦。 “是吗?”宋以歌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还不曾谢过许兄,今儿真是麻烦了。” “不麻烦,我同七姑娘本就是交情在,如今她在这儿昏睡不醒,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了,只是七姑娘的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侯爷还是被打搅七姑娘歇息了。”许生笑眯眯的说道。 宋以歌虽在那人的身上做了些手脚,可听着许生的言辞,也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假的厉害,好像许生应该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可他就是不说,偏生等着她去猜。 她心不在焉的转身,没有留意到脚下竟然有一物什,正好挡了她的路。 她往前一踩,整个人顿然就失去了重心朝着前面跌去,宋以歌瞧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地面时,心一横,便将手升起来刚想捂住头的时候,一双手臂已经先她一步,准确无误的缠上了她的细腰。 接着腰间力道传来,宋以歌顿时就撞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药香浅浅,却也十分醒神。 宋以歌的手撑在许生的手臂上,她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那双画得有些凌厉的眉毛在刹那便拧巴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许生身上这股子药味,她好像是在哪闻见过。 只是如今,记不清罢了。 心思在肠中千回百转的,可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怀中起了身,朝着许生拱手:“多谢许兄出手相助。” 许生将搂住她腰的手背在了身后,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眯着眼笑道:“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于许兄而言是举手之劳,而对以墨而来,却算是救命的恩情。”宋以歌一板一眼的说道,“今日府中略备薄酒,不知许兄可愿赏脸?” “好说好说。” 萧长烟盯着刚刚才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的男子。 他皮囊是真的好,雅致秀气,自有一种远离红尘的疏离清冷,就像那悬于九天的皎皎明月,叫人不敢生出半分亲近之感,唯恐亵渎了他。 可皮囊在此刻都变得不重要。 萧长烟深吸了一口气,严肃而正经的瞧着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你叫什么?住在哪?是哪里人氏?家中可有兄弟姐妹都不记得了吗?” 男子遗憾的摇摇头,随后看向坐在一旁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的阿雪,说道:“可她不是说,她是我娘子吗?” “你觉得是吗?”萧长烟也顾不得会得罪阿雪,张口便问。 刹那,阿雪的脸色变得极差,可萧长烟却无心顾及,而是一心一意的看着青年。 男子的面皮生得薄,在萧长烟这般注视下,竟然任由那绯红一寸一寸的从耳后根攀上了脸颊,他不太好意思的低头,说道:“我隐约记得自己是有一妻,却不知是否是这位姑娘。” “自然是我。”阿雪连忙道,“郎君,我们是青梅竹马,这些你都忘了吗?” 男子摇头,笑得云淡风轻:“在下的的确确不记得了,抱歉。” 阿雪眨眼,泫然欲泣的小心翼翼的看着男子:“你曾经同我说过,要与我一辈子在一起的。郎君,你都忘了吗?” “抱歉,这位姑娘,我实在是不记得了。”男子遗憾的垂眼,拱手道。 阿雪急急忙忙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长烟从身后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雪姑娘,你家郎君受了这般重的伤,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你先让他好好歇息歇息再说吧。” 许是怕阿雪误会,萧长烟又补充了一句,“他才醒来了,你若是这般逼问,他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阿雪脸色一僵,随即转身感激的冲着萧长烟一笑:“多谢萧姑娘提醒,阿雪实在是太过心急了,想必也吓到郎君了。” 说着,阿雪便垂下了眼眸,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萧长烟拍了拍她的肩膀:“无事,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先同慕容出去给你郎君熬些药,你先好好地陪陪他,尽量说些他以前的旧事,指不定哪一日就能想起来了。” “真是麻烦萧姑娘了。”阿雪哽咽着拉住了萧长烟的手,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恋恋不舍得松开。 萧长烟对着两人一笑,便带着慕容一同出了屋。 她将屋门掩上,缝隙中隐隐有烛光从里面漏了出来。 萧长烟低头瞧了好一会儿,光从她的指缝中流淌而过,她转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慕容,轻笑:“如何?” 慕容皱眉,不太明白萧长烟说得这话到底是何意。 “我说她俩。”萧长烟似笑非笑的将手移开,“像夫妻吗?” 慕容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慢悠悠的摇头,却没有说上一句。 萧长烟挑眉:“我敢肯定,他们绝对不是什么夫妻,若是真如那个阿雪姑娘所言,他们是两情相悦,刚才那位公子醒来,她最先问的就该是他身子如何,而不是什么都不敢问,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听见人记不起事之后,才敢尖叫出声,然后一连串负心的问题抛下,让人措手不及。” 慕容就着萧长烟的话,很是认真的思考一番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为什么?” “呆子!”萧长烟噗嗤一笑,娇俏的从他的身边一跃上前,站在了慕容的面前,将他的去路挡住了,“我且问你,若是有一日,我昏迷了十几日才醒来,你是会像个傻子似的站在我身边一声不吭,还是会关心我身子如何?” 慕容眉头继续紧紧地拧巴着,他觉得萧长烟问的这个事,也像个傻子似的。 他不耐烦的一手挥开,答道:“自然是先关心你的身体如何。” 萧长烟一听,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可还不等她将自个的长篇大论发表出来,就听慕容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的说道:“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是真也好,假也罢,都与你无关。” 亲自将许生送出府后,宋以歌这才回了清风院。 她抬手揉着眼眉:“小嫂嫂。” “以歌。”凌晴从屏风后伸出一个头来,接着她整个人便从屏风后转悠出来,小跑到了宋以歌的面前,一双眼亮晶晶的,“什么事呐。” 宋以歌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床榻边上走去。 等着两人坐定之后,宋以歌这才从良玉的手中将暖炉接了过来,搁在了凌晴的怀中:“你先前与我说,许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许生与你们凌府来往众多,你为何会这般说他。” 凌晴听她提起这人,原先还融暖的眉眼,一下子就冷淡下去,她将暖炉随手一搁,便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想听吗?” “嗯。”宋以歌略一思索后,便点了点头,“你也知,我和兄长同许生的接触都还挺多的,我平日瞧着,觉得许生尚可,并未如你所言那般。” “他这人,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罢了。”凌晴说着,稍一停顿之后,又接着说道,“不知,你还记得凌雪吗?” “就是痴缠着许生的那位表姐?”其实宋以歌是记得的,只是故意装作记不清的模样,疑惑的看着凌晴。 凌晴神色严肃的点点头,说道:“你们都说是凌雪缠着许生,却不知若非许生一开始先撩拨了凌雪,又何止于会演变成后面的那般模样。” 宋以歌一听,顿时就皱了眉:“你说,是许生先撩拨的凌雪?” “是呀。”凌晴点头,“不过,这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拦不住的。他们这事,也是我无意中偷听到的。” 宋以歌深吸一口气,搁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起来。 她的小手又白又嫩,凌晴顺着她的动作往下瞧去后,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就将怀中的暖炉塞到了她的手中:“你体质弱,你先捂着吧。” “小嫂嫂。”宋以歌突然扯住了凌晴的手腕,许是下意识的,她的力道不自觉的有些大,痛得凌晴皱着眉,可不等她叫痛,便瞧见宋以歌很是认真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许生,他会武功吗?” 037 喜欢吗?或许吧!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回过神时,她已经在书房坐着。 满屋冰寒,却也让她在冰寒加身的刹那清醒。 良玉将门窗掩上,抱着一个手炉来,动作轻柔的塞到了宋以歌的怀中:“只是夫人让奴婢带给您的,夫人说姑……侯爷您刚才的模样有些许吓人。” “还有,侯爷您身子弱,日后若是要来书房,还是提前说一声,奴婢也好先准备着。”良玉说着,转身又让丫鬟搬了几个火盆进来搁着,热烘烘的气息一点点的攀爬而上。 “你回去同夫人说一声,我在书房看看书,今儿你就让她别等我了,入夜了就自个先睡吧。”宋以歌语气平和的说道,可她捏在手炉上的指节却泛起了青白。 良玉眼尖的瞧见后,本想劝解一二句,可又不知该从何劝起,也只能福身出去。 凌晴正站在廊下,见着良玉急忙上前寻问,良玉将眉眼敛着,规规矩矩的回道:“侯爷说了,她想一个人看会儿书,让奴婢转告夫人,若是入夜,侯爷还不曾回来,便让夫人先睡。” 凌晴沉默着望向虚掩着书房,事到如今她依旧不太明白,那一句“许生的确会武。”到底为何会让她有这般大的反应,明明不过是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可同时她也明白,宋以歌终究不是宋以墨,任何事都能毫无保留的对她开口。 她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着身侧的丫鬟说道:“走吧。” 再晚些的时候,宋以歌还坐在书房中冥思苦想的,良玉却突然推门而进:“凌五公子来了。” “时彦表哥。”乍闻良玉的声音,原先好不容易理了一半的思绪轰然倒塌。 第一次,宋以歌明明白白的对着良玉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表哥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现在凌五公子正在影壁那候着,侯爷可要见见?”良玉又问。 宋以歌深吸一口气,将困在脑中的烦闷挥散,她也知自己如今也想不清什么事,便用手撑在书案上,起了身:“去瞧瞧吧。” 凌初一身素白的衣裳,瞧上去倒像是在披麻戴孝一般。 随后宋以歌倒是想起凌晴曾经提过,余谦是他们的老师,如今余府被灭了门,他为人子弟,这般穿着倒也合适。 只是……宋以歌端详着他,觉得凌初要比原先削瘦了许多。 淡漠白净的脸上浮出了几朵红晕,宋以歌悄悄挨着他的身子,发现滚烫的厉害。 “夜一。”宋以歌开口,“扶着时彦表哥进去。” “不用。”凌初挥开她的手,身形摇晃的站在了宋以歌的面前,“我就是过来瞧瞧你罢了,见着你好,我便也安心了。” 宋以歌听得皱眉:“时彦表哥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好端端的,时彦表哥需要什么安心?” 凌初只是笑,随后又摇摇头。 他眉眼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时候,就如那千树万树梨花开,宋以歌瞧着他的笑容也不免有几分恍神。 “我走了。”凌初眼睛一眯,正要迈步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回身,从腰间将他佩戴多年的玉佩一把扯下,强行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先替我好生保管着吧。” 入手的玉佩温润,还带着他的体温,可宋以歌此刻却觉得有些灼手,正要还回去的时候,凌初已经蹒跚的要跨过门槛,往外冲去。 宋以歌见着,也几步跟着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时候,一道劲风从侧面刮过,迫使宋以歌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离凌初隔了几丈的距离。 良玉瞧见宋以歌身形往后倒的时候,便一下子就冲上去,扶住了她的腰:“侯爷,您没事吧。” 宋以歌在良玉的帮助下稳住身形后,抬头看去,就见谢景初拿着长剑冷冰冰的站在凌初的身旁,整个人就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其中的凛冽寒气锋芒,逼迫得她不敢直视半分。 “谢小侯爷。” 谢景初按着剑柄,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不过眨眼间他便到了宋以歌的跟前,他身形高大,身上戾气又重,逼的宋以歌倒是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宋以歌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又想起原先她和沈檀在一起的时候。 他也是位将军,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极少用这种压迫的气势来镇压她,当然偶尔她将他惹急了,他也会如此。 这般一想,宋以歌神色多少都有些恍惚,眼中更是抑制不住的怀念出许些怀念之色。 谢景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自然也瞧得清清楚楚,当即心中多多少少带了些酸涩。 他冷着脸,握住了宋以歌的肩:“你在想什么?” 谢景初的声音低沉冷冽,宋以歌几乎是在刹那便回了神,她敛着眸子摇摇头:“没什么。”说着,她将心中那些蔓延而上的情绪如数压下,又问,“你怎么会同时彦表哥在一起?” “有事。”谢景初也不便多给她透露什么,只能言简意赅的说道。 宋以歌对他们的事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如今听见谢景初回答后,她便点头:“既然这样,那你们便去忙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听见这话,谢景初和凌初同时眉间一拧,恨不得将人直接拎过打一顿,可如今是在影壁这儿,有多双眼睛瞧着,两人也只能将那口不上不下压着的气给吞下去:“既如此,那谢某就不打扰侯爷了,告辞。” 宋以歌也没瞧出谢景初话中隐含着的赌气,而是顺势从容的一拱手:“谢小侯爷慢走。” 谢景初顿时就被她给气得脸色铁青,可他又拉不下面子转身,只能冷这连一甩袖走了。 路过凌初的时候,就听那人抿唇一笑:“小侯爷,路漫漫其修远兮。” “闭嘴!”谢景初眼睛一眯,透出几分寒光来。 凌初笑着耸肩,同宋以歌行礼之后,这才跟在谢景初的身边一同走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宋以歌才扭头同良玉说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走到一块的?” 两人纵马离开宋府之后,谢景初却突然勒住了缰绳,操控着身下的骏马停下。 凌初是跟在他身后的,见着谢景初停下,他自然也得跟着停下,他拧眉瞧着身前高大的身影,拱手道:“小侯爷,您有什么事吗?” 谢景初侧身看他:“上来。” 凌初只得策马上去。 “听说,你曾经向老侯爷提过亲?”谢景初一路过来思来想去,心中还是不怎么愉悦,索性也就直接开了口。 凌初心中了然:“的确,不过当时七姑娘已经同人定亲,是以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你喜欢她?”谢景初问得十分直白,那双幽深的眼瞳直直的看着凌初。 凌初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回了句:“或许吧。” “或许?”谢景初皱眉,不解的看着他,“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有什么或许?” 凌初微微一笑:“那小侯爷就当在下思慕着七姑娘吧。” 长夜无声,唯剩满船清梦压星河。 上辈子纠纠缠缠的事,在梦中起伏不定。 她又梦见她惹了他生气,他不舍得骂她,便一个人独自在书房中生闷气,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理她,直到她可怜兮兮的上门求饶,他趁机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顿后,才春风得意的同她说:“我大人有大量,这次便饶了你吧。” 那时候她已经累得什么恭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倚在他的怀中休息。 如今想来,却恍若隔世。 宋以歌是被冷醒的。 她坐直了身子,随意一瞥,便瞧见身侧的窗扇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 案上烛火微弱,原来她还在书房中。 宋以歌揉了揉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正要起身离开之际,一股浅淡的药香便从身后随风传来。 她身子一僵,竟然有些不敢在回头看去。 毕竟是心中有了底的事。 桌案上烛火摇曳。 光影微弱,那人的身影却仿佛一个巨大的妖魔鬼怪般,在墙壁和书架上投射出来,也是当日所见的样子。 戏谑的笑声从身后响起:“你这丫头可算醒了,也不知你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能在这儿睡上这般久?也不嫌弃冷吗?” “阿生。”宋以歌平静的回身看去,“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瞧瞧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免得再过一阵子,你连我是谁都记不住了。”阿生上前几步,将身子抵在了桌角靠着。 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身上的那股子香味更加明显。 她面色平淡的抬头看着他:“怎么会?你帮我良多,我如何会不记得你。” “你想起来了?”阿生显得有几分惊喜,整个人跃跃欲试的,那双眼似倒映了漫天的星辉。 宋以歌摇头:“没,只是隐约有些印象罢了。” 阿生眸中的光亮一寸寸的黯淡下去,他敛着眸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如今为何会扮作你兄长的模样?” “那你了?”宋以歌看着他,“这些日子,为何没来找我?” 038 虚情假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面对着宋以歌的质问,阿生也显得游刃有余。 他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搂在怀中,去被宋以歌不着痕迹的避开。 阿生也没生气,只是收回了手,垂在身侧:“前段时日,我出了些事,是以不在金陵城中,歌儿我很抱歉。” 他声音很是温柔,就像有股魔力似的,能在瞬间将人心中的烦躁,全都抚平。 “是吗?”宋以歌反问,尔后便笑着,将这话题给揭了过去,“若是忙,记得注意身子,别太劳累了。” “我自个就会医术。” 宋以歌笑了下:“所谓医人不自医。” “还是我的歌儿,最是关心我。”阿生想要想以前那般伸手捏捏她的鼻尖,却又被宋以歌一脸冷淡的避开。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收了手:“罢了,你若是不愿,那就算了吧。” “只是看着你这模样,我心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阿生道,“你兄长如今在哪?” 宋以歌道:“外出了。” 这话一听便是在敷衍了,阿生倒也不揭穿她,只应道:“原是如此,那你可得尽早将你兄长寻回,毕竟长此以往下去,也不是个什么事。” “总有一日,你是要嫁人的。” “嫁谁?”宋以歌目光灼灼的抬头,盯着他,“你吗?” “阿生,你愿娶我吗?” 许是宋以歌的目光太过明亮,明亮到阿生都不敢直视,他稍稍避开后,便道:“我倒是想娶,可我一介布衣,又无什么功名加身,凭什么娶你这个侯府的嫡姑娘。” “我呀,这一生别无所求。”阿生的目光顿然软和下来,“只愿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 这话说得很是好听。 可在宋以歌听来全都是胡说八道。 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看问题自然也比旁的人要清楚些。 可面对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宋以歌也只能笑了下:“我亦是如此。” “侯爷。”良玉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铜环扣响的声音。 她抬头瞧着阿生,似乎很想知道,他该如何做,又或是说,又该如何脱身。 阿生微微一笑后,走到半开的窗扇口,纵身一跃,身子便在无边的夜色中消失殆尽。 宋以歌眉眼在瞬间沉冷下来。 良玉推门进来,就见案上一盏烛火黄昏,宋以歌正襟危坐的在书案后,只是神色远不如白日平和。 “姑娘?”良玉又轻声一唤。 宋以歌抬眼:“何事?” 良玉道:“夫人遣奴婢来问,姑娘可要回房歇了?如今夜已深,姑娘就算在惦记那些事,也不该累着自己。” “我知道了。”宋以歌颔首,衣袖款款抚过桌角。 一缕凉风倏然刮来。 良玉拧眉,朝着冷风吹来的地儿看去,她道:“姑娘身子不好,屋中的门窗怎还不关个严实?” 宋以歌折身:“忘了。” 次日,上翰林院的时候,在门口便与章浔碰了一个正着。 他今儿换了身衣裳,颜色稍显浓淡,使之本就清淡的面容,更显寡淡。 可他尤不自知,很是嘚瑟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最后笑道:“我家娘子做的,手巧吧。” 的确手巧。宋以歌想,只是与他不太相配。 “嫂子绣工甚好。”宋以歌恭维了一句。 章浔一听,顿时就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拉着宋以歌的手腕,一边拉着她往他们平日办公的屋子走去,一边同她炫耀着,他家娘子是如何的貌美如花,又是如何的将整个府邸打理的井井有条。 末了,他还摸着袖子边缘笑道:“为了做这件衣裳,她不知熬了几个晚上,我告诉她,让她别绣,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可她就是不听。” 这话虽是抱怨,可抱怨之中,却又满是无人能懂的幸福和满足。 宋以歌有些羡慕。 她想,若她还是林璎珞,若沈檀还不曾故去,那他们会不会就像世间大多夫妻一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惜,终究也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罢了。 “你和尊夫人是如何认识的?”宋以歌也来了兴致,她侧目看着章浔问道。 章浔听着,虽是开心,可还是有些羞怯的伸手挠了挠头:“为何这般问?” “这世间大多夫妻,多事相敬如宾,极少见着这般恩爱的。”宋以歌道,“你与尊夫人,应该不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章浔摆摆手:“不是不是。” 说着,他又道:“我家也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如何高攀的上我家娘子。” “我与她是在踏青时相识的。”说起年少时那般懵懂的情事来,章浔眼中不由得带出了怀念之色,“我算是个穷小子,那日是陪娘亲上香还愿,谁知便在一堆姑娘之中瞧见了她。” “一见她,我便知,自己此生恐怕完了。”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宋以歌听着,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挺好的。” 两人说着,便进了屋。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交代过,今儿一进来,屋内便暖和的很,没了前些日子的冰寒。 章浔眉间笑意加深:“宋兄也成亲了吧。” “嗯。”宋以歌颔首,瞧着章浔那张好奇的脸,展眉一笑,“我也很喜欢我内子。” “家里定下的?” 宋以歌摇头:“是我自己去求的。” “我想,我若是错过了她,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什么人,能让我心动了吧。” 章浔笑道:“挺好。” “是啊。”宋以歌转身望着灰蒙蒙的天,“挺好。” 两人闲了一会儿,便有人送了些公文来,堆在两人的桌上。 宋以歌没什么瞧得兴致,倒是章浔显得兴致勃勃的,还将所有的活计都招揽过去。 他看的认真,也在拼命地汲取着东西。 天光渐渐阴沉下来。 章浔合上了最后一本公文:“最近还真是多事之秋啊,竟然连一件喜事都没有。” 宋以歌看去:“前朝又发生了什么?” 章浔摆手:“一些小事罢了,不过余大人那事还没追查到真凶,如今朝野上下可是人心惶惶的。” “这事,想必很快便有结果了吧。”宋以歌说道。 谢景初的能力她还是相信的,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器重他这么多年,而且还有个凌初在一旁协助,这事想要将凶手缉拿归案,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章浔看了她看一眼,好奇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这事并不看重?” “看中的。”宋以歌说道,“只是我相信他们的能力罢了。” “谁?”章浔皱眉,“谢小侯爷吗?” 宋以歌颔首,应道:“这些年朝野中的发生大事都是他一手掌控,哪一次让人失望过,你说对吧。” 章浔一想,拍手道:“也是。” “你瞧我,总是杞人忧天。”说着,章浔便将公文抱着起身,“我先去将这些给大人拿去,外面天寒,你身子不好,就不要随意跑动了。” 宋以歌起身,拱手:“多谢章兄。” 章浔摆手:“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再言我也有个弟弟,同你一般,身子弱得很。我平日也是照顾习惯了的。” 章浔冒着寒风出了屋。 很快屋内便沉寂下来。 宋以歌想起了那日在影壁那见着凌初的模样,那神色看着好像差劲的很,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没有事。 “夜一。”宋以歌唤道。 夜一推门而进:“主子。” 宋以歌道:“你去凌府一趟,瞧瞧凌初如何。” 见着夜一身子没动,她便解释道,“那日见着凌初,他好像还在发热,也不知谢小侯爷将他带去了哪,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且代我去瞧瞧吧。” “是。”夜一领命而去,正好与回来的章浔擦肩而过。 他一边跳进来,跺着脚,一边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你护卫?” 宋以歌颔首:“嗯。” 章浔一听,就笑了:“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基本上都有护卫跟着,这也是常事。”说完,他稍稍闭了嘴后,等着身子上的寒气驱散,这才往里走去,“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什么了吗?” 宋以歌摇摇头,顺手就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章浔笑眯眯的接了,便笑道:“说来,还真的是想不到,许家的那位你知道吗?” “许家人还挺多的,你说的是谁?”其实宋以歌心中到是有些底,如今还能在金陵城活跃的,除了许生也没其他人了。 毕竟当年秦王那事,牵扯甚广,首当其冲的便是许家和林家。 “就那位许太医,你昨儿还见过的。”章浔搓着手在椅子上坐下,“我今儿还说没什么喜事,没想到现在便有了一件。” 宋以歌道:“那喜事是这位许太医,是升官还是加封进爵?” “俗气。”章浔笑,“所谓人生四喜,为何洞房花烛夜排在第一,难不成小侯爷不知道?” 宋以歌一愣,很快就掩了她的不自然:“许生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入了他的眼?” 章浔依旧笑呵呵的:“还有哪家呀,自然是凌家的姑娘。” “说起来,你夫人也是凌家的姑娘了,怎么这事你不知道吗?” 宋以歌摇头,很是干脆的说道:“不知。” 039 封官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雨袭来。 路上行人的抱怨声亦是此起彼伏。 夜一策马而来。 宋以歌听见马蹄声,便将车帘卷起,喧闹声与之一同入耳。 他跑得有些急,明明是天寒地冻的日子,也被热出了一层薄汗,细细密密的覆在额头上。他眼睛分外有神,瞧得宋以歌都衍生出了几分恍惚。 “如何?”宋以歌问道。 夜一道:“属下去过凌府,也去了谢小侯爷那一趟,两人如今均不在金陵。” 这倒是与她所预料的相差无几,宋以歌沉默了片刻,又问:“那谢大公子知道吗?” 夜一摇头:“大公子,多年不曾回府,自然也不会过问小侯爷的事。” “嗯。”宋以歌点头,将卷着的车帘放下,“先回府吧。” 刚至府中,凌晴便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上来。 宋以歌牵过她的手,就像宋以墨原先待她一般:“天冷,我又不是找不着回院子的路,你实在是没必要出来接我。” 凌晴在宋以墨的面前向来温柔小意,她笑着低头说道:“反正也无事可做,不若早些瞧着夫君,这心头也觉得甚是安宁。” 宋以歌没再说什么,只牵着凌晴的手往清风院走去。 进了屋,屋内的地龙烧得正旺,良玉捧了一盏热茶上前:“侯爷,您先喝些茶暖暖身子吧。” “多谢。”宋以歌接过,刚喝了一口,凌晴便上了前,同她道,“许太医要成亲了,歌儿这事你知道吧。” 宋以歌颔首:“今儿倒是听人说过。” “凌家的姑娘吗?”宋以歌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从喉咙滑下,将饿了一日的胃给暖住后,她才又道,“听说是二房嫡出的姑娘?” 凌晴点点头:“是凌苏。”末了,她怕宋以歌记不太清,又补充道,“是二姐。” 凌苏?宋以歌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人的的确确是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个挺温柔的姑娘,只是这般一说,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个姑娘。 “凌雪了?”宋以歌看向她,“凌雪痴缠许生这般久,然后就做人嫁衣了?” 凌晴虽不是很想承认,但也事实也是如此。 她挨着宋以歌坐着,又道:“凌雪虽是痴缠许太医已久,但到底两人并不相配,许家讲究门第,凌雪不过是个庶女,就算是要与大伯他们结亲,那也该是大姐,而非她。” 宋以歌听着,难得八卦了一次:“那二姐可心悦许生?” “许是吧。”凌晴也太确定,不过她倒是觉得宋以歌今儿有些奇怪,她平日不太爱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今儿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同她说这些? 她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她,隔了半响后,问道:“你今儿有些奇怪。” 宋以歌笑了下:“凌苏总归也是我表姐,我关心下,也是常事,不必惊讶的。” 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听在凌晴耳中,却总觉得这人好像别有目的一般。 而她的的确确也是别有目的,不过目的也很是简单,觉得这人太过冷情薄幸了些。 当初小以歌没有接受他,真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大雪封山。 萧长烟架着腿,底下生着火,火上还架着一只鸡,发出滋滋的声音来。 慕容从外面回来,将栅栏推开,手中还提着的两只兔子,准确无误的就被他抛到了她的脚边。 兔子的皮毛已经被他用清水洗净,只余下细嫩皮肉,瞧上去倒也算是可口。 萧长烟将兔子提起来,上面沾了些雪粒子,倒也算是干净:“你去了大半日,不会就抓了两只兔子吧?慕容,咱们这儿可是有四张嘴!” “病人。”慕容简短道,“适宜清淡些的。” 萧长烟一听,倒也觉得是这么一个理:“你这话虽说没错,可病人也不能光吃一些清淡的东西,总得补补身子呀,不若你再去猎一只鸡,咱们炖汤喝。” 瞧着萧长烟兴致勃勃的样,慕容凌厉的长眉一挑:“咱们这儿,谁会下厨呀?” 萧长烟一愣,慕容和她虽说是年少就行走江湖,但对于吃食这方面从来都不讲究,就算是吃野果子,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所以厨艺这一道,有些惨不忍睹,至于另外两人,瞧着都是细皮嫩肉的主,想必那十指就是不沾阳春水的,若让他们去,少不得要将厨房给烧了。 相比之下,萧长烟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他们之中厨艺最好的,毕竟她为了开客栈,还是学了几道菜,只是那些菜中不包括炖鸡。 冥思苦想半日,萧长烟这才一拍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其实炖鸡应该也不难,不如让我试试?” “反正如果不好吃,咱们就去找野果子吃呗。” 慕容靠在那里:“那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啊!”萧长烟眨巴着眼,“就地取材,掺着水一炖,不就可以了吗?” “或者,你去抓一只鸽子来,我听说鸽子倒也挺补的。”萧长烟又衷心的给出了另一个建议。 慕容疑惑的瞧着她,不太明白她是从哪瞧出自己,还能这等上天入地的本领的。可面对着萧长烟亮若星辰的那双眸子,他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略一思索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明日吧,今儿先将就这些吃。” “时辰不早了,你先去熬一碗粥出来,这儿就交给我。” 萧长烟一听,顿时就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她笑嘻嘻的提着兔子,便往厨房走去。 阿雪裹着厚实的衣裳,靠在门口,眼中不由得带出了几分羡慕来:“慕容公子同萧姑娘的感情可真好。” 慕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一声不吭。 受了冷待,阿雪带也没有任何的气馁,依旧站在那自顾自的说道:“你们真好,哪像我同我夫君,如今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就连甚至都不准我挨近半分,我真不知若是他这一辈子都不记得我,我该怎么办?” “阿雪姑娘。”萧长烟笑嘻嘻的伸了一个头出来,“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姑娘这般花容月貌的,还怕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吗?” 阿雪苦笑。 这世间的如意郎君,哪有这般好找? 前朝人心惶惶了几日之后,谢景初终是给他们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于是皇帝的气顺了,朝臣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只是她不曾想到,这次加封进爵的除了谢景初外,竟然还有一个凌初。 他因此事立功,皇帝破格给他封了官,让他去了大理寺任职。 听见消息的时候,宋以歌正和章浔一搭一搭的聊着天。 夜一便是在此时推门而入。 他身后是风雨交织。 “怎么挑在这时候来了?”宋以歌好奇的看向他。 章浔一见着,立马就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另一处坐了去,将位置让给两人。 夜一行至她的面前,拱拱手:“主子,凌五公子和小侯爷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宋以歌倒也没有多想,只道,“他们可有受什么伤?” 夜一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道他们已经平安回了金陵,不知主子可要去见一见?” 宋以歌到还挺想去见的,章浔一见着宋以歌拧了眉,便立马说道:“侯爷若要去便去吧,反正这儿也没什么事。” 她想了想,起身朝着章浔拱手:“因担忧故友,恐要先行一步,还请章兄莫怪。”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章浔急忙道,“侯爷快请去吧。” 夜一将大氅给宋以歌披上,又重新将手炉给换了个,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后,才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 宋以歌跟着夜一一同出了屋,风雨打来,寒凉刺骨。 她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他们现在在哪儿?” “小侯爷已经在御书房给陛下述职,至于凌五公子,如今应该是在大理寺。”夜一说道。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跑到大理寺去了?”宋以歌诧异,当即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就他那个身子,哪里受得了大理寺的环境。” “不过,他又不是凶徒,为何要去哪?”宋以歌一连着几个问题抛下。 夜一又道:“主子向来机敏,不会差不到凌五公子在那到底是做什么吧?” 宋以歌一听这话,身子一僵,顿时就停住了脚步,她不可思议的抬眼看去,触及到夜一冷漠沉静的眉眼时,蹙了蹙眉:“时彦表哥,如今也不过是解元罢了,还不曾参加春闱入殿试,怎么就……有了官职?” “主子,入仕并非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行。”夜一耐着性子解释,“再言,这次凌五公子可以说是立了大功,陛下器重,也是常理。” “毕竟,在朝为官,死读书可不行。” 夜一这话说的是在理,可宋以歌心中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当下只得加快了脚程,朝着大理寺赶去。 大理寺面前堆雪。 她裹着大氅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那紧闭着的大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侍卫探出头来,见着宋以歌时一愣,随即便道:“请问公子是?” “淮阳候。”宋以歌道,“我与凌初大人是旧识,今儿有事特来一见。” 侍卫听见凌初的名字,立马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来,这位大人是今儿空降来的,听说是办了一见大案,被陛下破格提拔,就连他们顶头上司也不该轻待了此人。 “原是寻凌大人的,侯爷快请进来。”侍卫将门打开,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真是难为侯爷跑来了。” 宋以歌跟着侍卫进去,在大理寺左绕右绕了一大圈后,才问道:“你们凌大人如今在哪?” 侍卫一拍腿,说道:“如今大人正在审讯犯人了,侯爷可要去见见?” “可以吗?”宋以歌同他确认道。 侍卫又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犯人,不过是普通的犯了事的罢了。”他说着,微微躬着腰,“侯爷,请。” 040 难不成我心中就有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审讯犯人的地儿不是在牢中,而是在一处庭院。 石板还冰寒刺骨的雨水浸着,这人双膝抵在地面上,头被压着,而他跪着的那一片,周围都染上了血迹,与雨水浸着。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血腥味在空气中涌动着。 宋以歌停下了脚步,隔着大半个庭院,她看向坐在太师椅上,正悠闲地喝着茶水的男子,许是穿了官服的缘故,他眉眼间的妖异在瞬间压下去了些,只余下了威仪冷淡。 和她印象中的那人,相去甚远。 夜一不太明白,明明凌初就在眼前不远的地,只要她上前一步,便能亲口问一句,他是否平安,可谁想,她竟然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凌初正在审讯犯人,再加上此处又是他的地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竟然有人不经过他的同意涉足了此地。 他垂着眉眼从侍从的手上将一盏热茶接了过来,冷笑着:“你嘴可真硬呀,如此这般了,还是不肯招吗?”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没有理会。 只是从宋以歌这处看去,能瞧见他往下垂着的眼角,似乎有血水正慢慢的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滴着。 用这般手段审问犯人,凌初虽是第一次,可也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经验极为老道的感觉,就连着对大理寺一些见不得人的刑罚也是张口就来。 这模样,可不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些玩意。 夜一还以为宋以歌见不得这般血腥的场面,正开口让宋以歌避避时,凌初却在此时抬眼望来,他似乎没有料到宋以歌回来,他心中一慌,手中的茶盏也没有拿稳,直接就翻在了地面上。 热茶泼了一地,连带着那只很好看的茶盏。 凌初霍然起身。 她并非真的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是以倒也没有多惊惶。 她平静的从那人身边款款走过,衣摆曳地,也裹住了那层层的血渍脏污。 看向宋以歌,凌初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明白什么叫惊慌:“你怎么……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你在这儿,我便来了。”宋以歌对自己关心他安危的事情,只字不提,她余光往那人的身上瞥了眼,“我不是打扰你办案了?” “没。”凌初再次摇头,这次倒是多了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宋以歌却是万分平静,她看向他身后掩着的房门,轻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听此,凌初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挥挥手,便让守在院子的侍卫,将那人重新拖了下去。 铁链与石板碰撞的声音在刹那响起,刺耳的厉害。 宋以歌只当作不曾听见,同凌初一块进了屋。 直到那铁链拖地的声音彻底没了,凌初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今儿怎么想着过来寻我了?” 宋以歌道:“我来还你一样东西。” 凌初眉心又是一跳。 除了他那个贴身的玉佩,他可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宋以歌那,如果她真的是来归还玉佩的……他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他觉得万分棘手。 比遇上骨头硬的犯人还有棘手。 就在他胡心乱想时,夜一已经捧着锦盒走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的搁在了凌初跟前的桌案上,暗红金纹的锦盒,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侍卫送了热茶上来。 许是因为这儿的人大多都是大老粗,并不懂得泡茶,上等的茶叶,泡出来像苦茶似的,她低头喝了一口,觉得他们还真是会糟蹋东西。 苦味自舌尖蔓延。 凌初心间一窒,他伸手搭在锦盒上,指腹摩挲着那搭扣:“你非要这般无情吗?” “我们之间,有一说一。”宋以歌低眉道,“这个玉佩是你的贴身物什,我也问过小嫂嫂了,这是你父亲要留给你未来的娘子的,你如今放在我这儿,于理不合。” “那究竟什么才叫合理?”凌初的手搭在锦盒上,骨节分明,“难不成,非要我将心剖出来,给你瞧上一瞧,是不是在为你跳动吗?” 宋以歌只道:“我已有婚约。” “是家中父母定下的,他们都希望,我能同他走到一起。” 凌初急道:“那你心中可有他?” “我心中没他,的确不假。”宋以歌说着,见着凌初渐渐露出舒缓的神色来后,她又冷笑着开口,“难不成你以为我心中没他,便会有你了吗?” 凌初一愣,似有些不敢置信,这般冷漠无情的话会从宋以歌的口中说出来。 宋以歌垂着眸子,又接着说道,“我一直以为,我第一次拒绝你的时候,你便该明白了。” “你这般聪明,从来都知道,要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不是吗?”她道,“既如此,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了?” “凌初,不值得。” 最后一声,好像穿破了亘古而来,就算宋以歌最后走了,凌初觉得自己的耳侧,依旧是她最后一句话,带着冷漠和悲悯。 她说—— 不值得。 可子非鱼,焉知鱼乐? 从大理寺出来,余晖正要将大理寺中的一处塔顶笼罩进去。 她一抬头,就瞧见策马而立的谢景初。 宋以歌皱眉,暗中寻思着,她最近不怎么不是遇见凌初就是要同谢景初有牵扯? 虽是这般想,宋以歌还是上前几步,拱手:“谢小侯爷。” “宋侯爷。”谢景初拉着缰绳,淡漠的低头俯视看来,“你也来寻凌大人吗?” 宋以歌点颔首:“是呀,想必谢小侯爷也是来寻凌大人的,那以墨就不相扰了,先告辞。” “等一等。”见着宋以歌毫不犹豫就要转身离开,谢景初当机立断的翻身下马,扯住了宋以歌的衣裳。 她不解的回头看去,谢景初那张脸上竟然难得的出现了一次别扭,他说:“你且等等我。” “嗯?”宋以歌拧眉,不太明白谢景初怎么会突然间这样说。 谢景初又立马接道:“我去说件事,马上就回来,一会儿我送你回府,我大哥要见见你。” 不得已,谢景初口不择言的境况下,也不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说完,他心中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宋以歌一听见是谢景重找她,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松动,她点头:“那我便在这儿等你。” “好。” 这一等,倒是宋以歌等了不少的时辰。 直到日落西山,那人才难掩一脸倦怠的出来。 宋以歌仰头瞧着谢景初眼眶下的一圈青黑,也大致知晓,这人为了跑这件事,到底是几夜不曾好生休息过了。 她让夜一将谢景初扶上了马车,轻声同他道:“你也别骑马回去了,随着我们一同走吧,我先送你回府。” 谢景初的确是累极了,他靠在车壁上,没一会儿黑暗如潮水袭来,接着他便觉得大脑一片昏沉,什么都不知晓了。 当谢景重从宋以歌的手中将人接过来的时候,朝她道了谢:“这人忙起来,便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这一次多谢侯爷了。” “谢大哥客气。”宋以歌拢了拢大氅,将热气围拢住,“前些日子,若非谢大哥各处打点,我侯府也不会有今日,这些也都仰仗谢大哥。” 谢景重摆手:“客气了,我们两家原先本就关系极好,这一次你们宋家有难,我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 “不过今儿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谢景重笑了笑,“趁早快回府去吧,要不然凌晴那个小丫头,会担心的。” 宋以歌应了声,正往后走了几步,倏又折了身子,拱手:“谢大哥,先前谢小侯爷与我说,你有事找我,不知是何事?” 这话问得谢景重一愣。 这些日子他也在忙府中的其他大小事务,哪得什么空隙去找宋以歌? 不过将他感受到手中的重量时,一下子就明了,感情是这个小子开窍了? 他歉意的一笑:“你瞧我,今日事多都忘了,还难为阿初这小子替我记着,不过今儿我也没什么空闲与你细说,不若等过几日,我将手头的事务,处置完之后,再来侯府寻你。” “都可。”宋以歌道,“那就麻烦谢大哥了。” “不麻烦。” 宋以歌还不等进府,府中的护卫便先走了一步,到了宋以歌的马车旁,说道:“侯爷,夫人今儿回凌府去了,至今未归。” “晴儿去岳父岳母了?”宋以歌问道。 护卫点点头:“是。” 宋以歌略一沉吟,便转头对着跟在马车旁的夜一说道:“那我们先去凌府接晴儿吧。” 夜一拱手:“是。” 当她赶去凌府的时候,凌府影壁那接着了人。 宋以歌接着昏沉的光线凝神一看,这才想起跟在凌晴身边的那位姑娘,便是她口中的二姐凌苏,许生还未过门的妻子。 许是喜事将近,她脸上带着羞怯的笑,就连那双眼也是亮晶晶的,好像对这桩婚事期许万分。 宋以歌靠在车壁上,难免一时又想起了,被她和凌月联手坑到家庙去的凌雪。 “罢了。”宋以歌嗤笑,事情都过去这般久了,不知现在想来作何?这般多愁善感的,可不是她如今该有的情绪。 041 酒后失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点点星火遥映在天幕,檐下灯火如豆。 夜一将车帘掀开,让宋以歌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许是夜色太浓的缘故,宋以歌没有注意脚下一下子就踩滑,差点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还好夜一发现的及时,伸手将她给扶住,这才让她稳住了身子。 宋以歌心中自然也是慌乱了下,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她扶着夜一的手臂下了马车,在凌府面前站定。 凌晴刚一出府,就瞧见了宋以歌正披着大氅站在那,虽说她知道这人不是宋以墨,可心弦还是忍不住轻轻拨动下。 她想,若是宋以墨回来,会不会也如同宋以歌一般,得知她没有归家,会不顾一日的疲倦,跑来接她回府。 就算是做个样子,她也万分乐意。 凌苏瞧着,不由得升起了几分艳羡来。 早先,听闻凌晴要死要活的想要嫁给这个病秧子的时候,她还在背后奚落过她,觉得她目光太过短浅,而今瞧来,没有福气的是她才对。 若是成婚之后,许生对她能有宋以墨对凌晴一半好,此生她便已知足。 凌苏将凌晴送了下来:“表哥同六妹还真是恩爱。” 宋以歌微笑着将凌晴接到了身边,十指与她相扣着:“二表妹。” 凌苏的目光从他们手上慢吞吞的移上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今是冬日的缘故,凌苏觉得他的脸色要比前些日子更苍白了些。 “既然表哥都来接六妹了,那我便送到这儿了,告辞。” “多谢二表妹。”宋以歌颔首,瞧着凌苏毫不犹豫的转身进了府中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扶着了凌晴的腰,低声道,“小嫂嫂,我们先回去吧。” “好。” 可还不等他们回到府中,便在半路被一人一骑给拦了下来。 那人似乎喝了些酒,坐在马上东倒西歪的,最令人头疼的是,身边还没有跟着一个人。 凌晴不认识这人,当即身子便下意识的往宋以歌的身后躲了躲:“以歌。” “无事。”宋以歌握了她的手一下,权当安慰后,便自发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她站在马车之上,与那人遥遥相对:“殿下。” 沈州迷迷糊糊的睁着眼,手中还拿着酒坛,小模样倒有几分可怜,像是被谁给始乱终弃了似的。 宋以歌被自己想到的这个词给吓得浑身抖了抖,又道,“殿下为何会在此地?” 沈州策马走近,他吸了吸鼻子,将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后,才道:“同我去喝酒吧?” 宋以歌想这人当真是喝醉了,若没有喝醉,他哪会用这般委屈的声音同她说话,肯定是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要她过去喝酒。 “夜深了。”宋以歌婉拒,“殿下,您也该就寝了。” 沈州身子歪歪扭扭的在马上晃动着:“不,要喝酒。”说着,他便将手中的坛子举了起来,正要仰头喝的时候,却发现酒坛中并未一滴水。 他极好看的眉头一皱,当即手一挥便将手中的酒坛大力的掷了出去,酒坛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哗啦一声。 吓得马车中的凌晴探出了一个头来:“侯爷。” “晴儿,你先坐回去。”宋以歌侧身温声同她说道,正要将人按回去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想要发酒疯的那人,却蓦然扑了上来。 他喊:“月儿。” 宋以歌给夜一使了个眼神,夜一立马就拿着手中的剑柄,抵在了沈州的胸膛前:“殿下,还请您看清楚,这位是我淮阳候府的主母。” 沈州虽是喝大了些,却还没有到了认不清人的地步。 只不过是刚才一晃眼看过去,觉得这人眉眼与凌月有几分相似,故而认错。 可现在被夜一这么一说,沈州这才停住了挥舞的手臂,认认真真的端详过去,他看了好几眼后,这才失落的耷拉着头:“她不是月儿。” “月儿生得比她好看多了。” 宋以歌觉得自己大致能推测出几分沈州发酒疯的原因来。 “将殿下送回去吧。”宋以歌先转身将凌晴安置回马车内坐着后,这才对着夜一道,“你没问题吧。” 夜一皱眉:“这该……怎么送?” 宋以歌发现这好像也是个问题,她眉头皱着,试探道:“要不,我们直接扔在路边?” 夜一听见她的话,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出自她之口:“主子,您确定吗?” “要不然?”宋以歌蹙眉,“我跟他去喝酒?然后不醉不归?” 夜一很是认真的看了已经快要滑到地面上的沈州,说道:“要不,我们还是直接扔在这里吧。” 宋以歌心满意足的一笑,正要让夜一将他甩在路边,再找件衣裳给他搭上的时候,那人却突然清醒过来,从夜一的手中一把挣脱出来,他愤怒的用手指这人:“宋以墨你的心是黑的吗?这么冷的天,你竟然打算将我一人扔在这儿?” “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对我负责到底!” 见着人突然耍横无赖起来,宋以歌摸着下巴盯着他瞧个不停,印象中这小子还蛮听话乖巧的,怎么……宋以歌转头同夜一对视着。 天越来越冷,宋以歌觉得现在手脚都冰冷起来,可那人依旧一副,你不带我走,我就不走的架势,让她颇为头疼。 夜一道:“要不,咱们就先带殿下回府,有什么明早再说?”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办法吗?”宋以歌揉了揉眉骨。 “送到几位王爷的府邸去。”夜一又道。 宋以歌衡量了下,当即拍案:“带回府!” 听见熟悉的两个字眼,沈州开心的咧嘴笑了下,然后身子便在瞬间失去了平衡,朝着地面摔去。 还有夜一眼疾手快的将人给接住。 “将他弄进马车来,走吧。” 为了防止次日沈州醒来闹事,宋以歌特地将他的院子,安排在了清风院的旁边。 凌晴瞧着宋以歌为了这个十一皇子跑前跑后的,她心头颇不似滋味,好不容易等着宋以歌回到屋子,她才有机会问:“你同十一皇子很熟吗?” 算挺熟的吧。宋以歌心不在焉的想道,毕竟沈州也算是她曾经的小叔子。 “见过几次。”宋以歌含糊道。 凌晴又道:“既然只是见过几次,为什么他不拦别的车架,偏偏要拦你的?” 宋以歌想了想:“当时那个地儿,除了我们还有旁人吗?” “好像,没有。”凌晴摇摇头,只是心头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再次扯住了宋以歌的衣袖,又问,“那位殿下口中的月儿是谁?为什么瞧见我,会扑过来?” 宋以歌温柔的笑着摸上了凌晴的脸:“这些事,你就别多问了,没什么好处的。” 凌晴不死心:“是不是大姐?” 宋以歌瞧她:“为什么会这般说?” “我与姐姐眉眼生得有几分相似,而且姐姐的名字中刚好又带了一个月字。”凌晴道,“加上你同姐姐的关系不错,想必你同这位殿下便是这般识得的吧。” 宋以歌笑着摇头:“你这话错了,我最想认得殿下,可不是因为大姐姐。” “那是谁?”凌晴赶忙问道。 “你哥哥。”宋以歌说着,瞧见凌晴吃惊的神色,又温温柔柔的一笑,“想必,时彦表哥一直都没有告诉你,他同殿下暗中有些往来吧。” “可哥哥,又并非朝中之人,如何会识得这位殿下?”凌晴一下子就担忧起来。 “这就不知道了。” 等着第二日,宋以歌正要出府的时候,沈州就一脸戾气的在影壁要将人给拦了一个正着。 宋以歌惊讶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酒醒了?” 沈州不情不愿的嗯了声:“昨晚是你带我回来的?” “不是我。”宋以歌摇头,“我并非想要带你回来,是你拦了我的车架,我不带你回府,你就不让我走。” “放……放……”沈州一听,顿时就涨红了脸,有些不敢相信,这般无赖的人会是自己。 宋以歌笑道:“殿下非但如此,还一直喊着月儿,月儿,甚至是见着内子,也错认成了内子的长姐。” 沈州听着倒是慢慢的平静下去,他其实如今酒还未醒,身上都还染着酒味。 只是瞧着他如今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会让人忘记,他昨儿酩酊大醉的事,两人俱皆沉默了半响,后沈州才不情不愿的拱手道:“还请侯爷代本殿给尊夫人赔个不是,昨儿是本殿孟浪了。” “殿下这次酒后失态,倒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日后莫要在这般放浪自己。”宋以歌瞧着他颓丧的样,到底是心中不忍。 这人好歹也是她夫君最爱重的弟弟,若是今儿她亲眼见着他误入歧途,来日若是下了黄泉,她都不知自己是否有脸见他。 宋以歌的语气蓦然严肃正经起来,弄得沈州也不得不慎重以待,他又再次拱手,应承:“多谢侯爷。” “无事。”宋以歌隔着衣袖压着他的手,“毕竟我昨儿是想将你扔在大街上,今日这席话,就当是我赔罪吧。” 沈州一听,顿时整个人又变的张牙舞爪的:“宋以墨!” 请个假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你们的小可爱,今天受了伤,今天暂停更文一天,明天恢复更新。么么哒,爱你们呀!《画堂姝色》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42 调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很快,凌初入主大理寺的事便在金陵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虽说他如今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左少卿,可能握在手中的实权,却是比宋以墨这个侯爷,要多的多。 况且凌初还是由陛下钦定的人,一时之间凌时彦之名,倒是响彻金陵,自然也传进了各府邸的内院之中。 宋以歌刚跨过门槛,章浔便从角落中一下子跳出来,大大咧咧的便将一包热气腾腾的糕点死命往自己的怀中塞。 糕点还有些烫手,她刚摸着,指尖便被烫的微红。 章浔有时候虽说心大了些,可偏偏有时候有细致的厉害。所以当她的手被烫着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 他忙不迭的将糕点重新给拿了回来,一脸歉意的给她道歉。 “无事。”宋以歌将被烫着的手指重新缩回了袖子中,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既然是给我的,那便给我拿着吧。” 章浔将糕点抱在怀中,死命地摇头:“不了不了,还是我拿着吧,一会儿你的手要是被烫的全是泡,那该怎么办?” 宋以歌一听,顿时就哭笑不得:“我哪有这般娇气?” 章浔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搁在了被宋以歌笼在衣袖中的手指间上,半响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宋以歌有些心虚的随着他的动作也低头看了眼,当即便将手指扣得更紧。 章浔没再说话,而是将糕点小心翼翼的搁在了宋以歌的书案上,叮嘱道:“一会儿你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又烫着了。” “不过你们这些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当真是娇气得很,都和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有的一比了。” 宋以歌嘴角的笑容一凝,本想反驳的,结果在听见章浔后面这句话时,瞬间就没了任何的声息。 她觉得,比起让章浔觉得她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不如直接说她身娇体贵来的顺耳。 “多谢。”宋以歌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她指了指书案上的糕点。 章浔笑呵呵的摆手:“这只是拙荆的一些心意罢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 “原是嫂夫人做的。”宋以歌笑吟吟的,“章兄倒是好福气。” 章浔谦逊的回道:“这也不算什么。”可他眉眼间溢出的笑意,带这些小小的骄矜却是骗不了任何人的。 其实这样挺好的。宋以歌想。 调令很快就来了。 调令来的时候,傅宴山还躲在营帐中装病,最后在不断的催促之下,这才让风覃扶着一脸苍白的他走了出来。 前来宣读调令的是兵部侍郎,原先他本是对这位年轻的将军有诸多不满的,可真当他一俩病容强撑着从营帐中出来接旨的时候,他眼中便觉得胀胀的,对他也是由衷的佩服。 他原先是在军营中呆过,也曾上过战场,自然知道有多苦多累,甚至是一个不注意,便要马革裹尸还。 可眼前这个才弱冠的男子,竟然能拖着一副病体,与敌人交手数日,还不曾落下风。这叫他如何不佩服。 傅宴山拱拱手:“秋大人,我身子不太好,可能不太方便见礼,还请你勿怪。” 兵部侍郎含笑着的点头:“将军这一仗打的辛苦了,那些繁文缛节能省便省吧。” “不过……”他转身朝着四周看了看,“此处太过湿冷,还真是不太适宜将军养病,这次回金陵,将军可要好生将养着身子,日后还得靠将军了。” “秋大人说笑了。”傅宴山谦逊道,“朝中能人何其多,怎么也轮不到在下。” “外边湿冷,还请大人里面就坐。” “有劳。” 043 她每日都是这般等你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余晖洒在宫檐上,庭阶也随之染上点点昏黄。 其实冬日的黄昏远不如夏日来的震撼好看,甚至还带着比白日更强烈的冷意。 宋以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整张脸便惨白的厉害,半分血色也无。 凌晴抱着暖炉上前,想要塞到宋以歌的怀中,却反被她给塞了回来:“天冷,你自个抱着吧,别凉着了。” “我身子到底比你好些,再说我若是病了,侯府依旧是侯府,可你若是病了,我一个人可撑不起来。”凌晴笑,到底也没强硬的将暖炉重新塞回去。 “这院子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瞧的,回屋歇着吧。”凌晴说着便仰头看着她的侧脸。 就算是易了容,凌晴也觉得她同宋以墨还是很好分辨的,宋以歌的轮廓要更秀致些。 说话间,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手中似乎还拿着东西。 凌晴噤了声。 那小厮直接就走到了宋以歌的身前,毕恭毕敬的将手中的东西给递了出去:“侯爷,这是我家老爷的书信。” “你家老爷是哪位大人。”宋以歌接过之后,才问出了口。 小厮笑:“老爷说了,侯爷看了这封信后就明白了。” 凌晴紧张的拉着宋以歌的袖子。 宋以歌侧目朝她笑了下,伸手便将小厮递来的书信拆开,她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倏尔一笑,拱手道:“多谢,请替宋某转告外祖父,明儿我一定准时赴约。” “侯爷能明白老爷的一片苦心便好。”小厮高深莫测的一笑,行了礼之后,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凌晴被宋以歌的话给弄懵了,半响之后,她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宋以歌:“是祖父的书信?” “嗯。”宋以歌将书信搁在了凌晴的手中,“你也瞧瞧吧。” 凌晴倒也没有同她客气,她将宋以歌的衣袖放开,拿着书信便进了屋。 宋以歌跟在她的身后。 末了,她将书信搁在小几上:“祖父这是想要提拔你?” “大概吧。”宋以歌含糊道,却是没有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都说出来。 如今凌家太盛,虽说淮阳候府元气大伤,可到底在军中还是有一定的分量,再加上淮阳候府与凌家又是姻亲关系,可不见得陛下会真的听之任之,顺着外祖父的意思提拔他。 除非……宋以歌反手扣在案上,轻巧的将书信给捞回来,压在了手掌之下。 建宁近海,所以在吃食上自然也偏向海中的东西,味道也甚是清淡。 傅宴山怕这位来使吃不太惯,又特意让人给他另做了些。 那位兵部侍郎便一手夹着小菜,另一手拿着小酒,悠悠闲闲的喝着,与傅宴山说着近来金陵城中发生的事。不过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大多都是人精,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心中也是门儿清,许多事也只是略微提点一二后,便笑着说起了另一件事。 傅宴山好脾气的一直笑着,这些事他知道可要比这位兵部侍郎详尽得多,只是他不怎么感兴趣罢了。 酒过三巡后,傅宴山从席上下来,亲自过去给这位侍郎斟了一杯酒。 许是已经喝上头,侍郎笑眯眯的也没有推托,他接过了傅宴山的酒,又笑:“不知将军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的的确确是有一件。”傅宴山也不含糊,很是直接便对着侍郎说。 兵部侍郎笑眯眯的眼有了几分凝滞,不过很快便接上:“有什么话将军直言便是,下官若是知道的,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并非什么大事。”傅宴山道,“想必秋大人也知我身负婚约一事吧。” 兵部侍郎点点头,神色放轻松了些,这些他的确是知道的,而且这位将军娶的还是淮阳候府的姑娘。 这些点点的风流韵事早就在金陵城传遍了,不算是辛秘。 “我来建宁已久,还不知侯府的情况如何,不知大人可知道?”傅宴山敬了他一盏后,这才开了口。 兵部侍郎的脸色已经是完全放下,他惬意的一笑:“如今侯府可得全仰仗将军了。” “此话何意?”傅宴山问道。 兵部侍郎笑呵呵的说:“如今老夫人已亡故,侯府倾颓,侯爷又是个病秧子,府中就连个能主事的人儿都没有,难道不是全仰仗将军了吗?” 傅宴山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那不知大人可知如今宋姑娘的情况如何?” 兵部侍郎惋惜的摇摇头:“听说病着,昏迷好久了。” “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兵部侍郎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你若是回去,就好生陪陪人家姑娘吧,也是够可怜的。” 傅宴山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是,多谢大人提点。” 兵部侍郎看着傅宴山这般谦逊的模样,又笑呵呵的拉着人喝了好几盅酒,最后还是自己率先把自己给喝醉了。 傅宴山冷眼瞧着,淡漠的将人抽走,也不顾身后的人是否倒在了地面上。 风覃低头上前:“主子。” “秋大人喝醉了,你们将人扶下去,好生照顾吧。” 风覃道:“是。” 傅宴山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等着风覃快要离开之际,又道:“宋以墨找到了吗?” 风覃摇头:“属下还未有消息。” 次日,金陵城开始放晴,就连日光也温和起来。 她站在庭院中,靠近,就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瞧得清。 章浔似乎每次都能乘兴而来。 他跨过门槛进来时,瞧见她,笑眯眯的同她点头后,便一边摸着怀中的瓜子,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等着要跨过门槛进来的时候,他笑眯眯的回身:“宋兄不进来吗?” 宋以歌摇头:“我还有事,要离开一趟。” 章浔点点头:“既如此,那宋兄尽管去便是。”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朝服的官员从外进来,走到了宋以歌的身侧:“淮阳候,阁老有请。” 听见声音,章浔忙不迭的从屋内探出了一个头来,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兴奋:“敢问大人,是凌阁老吗?” 那人一笑,换个称呼:“的确是首辅大人。” 章浔不由得流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来。 可同时他心若明镜似的,也知道这也是强求不来的。 因为有些人一出生,便注定要高人一等。 思至此,他心中倒也没了更多的不平的情绪,他露出温煦的笑容来,挥挥手:“赶快去吧。” 文渊阁。 宋以歌暗中打量着眼前已年过半百的男子,细细算起来,她同这位外祖父大概也有大半年不曾见过了。 久到她都忘了,宋家和凌家还有层姻亲关系。 凌首辅将手中的信函合上,平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坐吧。” “多谢首辅大人。”宋以歌行礼,寻了个地不远不近的地儿坐下。 凌首辅听着她的称呼,倒是饶有兴趣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小子倒还是挺守规矩的。” “父亲曾教导过孩儿,要公私分明。”宋以歌满嘴的胡话也是信手拈来。 凌首辅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满意的神色来,只不冷不淡的嗯了声后,便又重新展开了一封信函。宋以歌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他身旁窗棂处有光影浮动,投在桌案上一片片的阴影,他的半张脸也随之隐没于此。 宋以歌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或者说将自己叫来又有什么打算,只能安静的坐在那,瞧着庭院中疏影浮动。 很快,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凌左少卿来了。 宋以歌眼皮一跳,忙不迭的起身朝着门口望去。 “你同时彦的感情倒是不错。”凌首辅的声音不冷不淡的从身后响起。 宋以歌勉强压住自己的心神,回身作揖:“我与时彦为表兄弟,感情自然要好些。” 说话间,凌初已经穿着官服大步阔斧的走了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以歌总觉得他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很浅,不凑近根本闻不到。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凌初神色微冷,也如宋以歌一般选择了较为疏离的称呼。 凌首辅颔首:“既然你们都来齐了,正好,我便直言了。” “请首辅大人赐教。” 他所言之语,也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听完训的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屋内出去。 天色已然昏沉,有些地还点上了灯笼,远远眺望而去,竟恍若星光般。 凌初站在庭院中等着宋以歌走近。 “等我?”宋以歌诧异的仰头看他,“何事?” 凌初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换个地儿吧。” “好。”略一思索之后宋以歌便点点头,随着凌初一同离去。 因时辰太晚,宋以歌倒也没有再回翰林院去,而是跟着凌初上了酒楼。 此时正是酒楼中最热闹的时候。 身后的屏风将此地与外面的喧闹一隔为二,只余下点点清静来。 宋以歌将披风摘了,递到夜一手中:“你遣人回去告诉凌晴一声,让她早些休息吧,别等我了。” 凌初诧异的看向宋以歌:“她每日都这般等你吗?” 044 不解风情的呆子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落座,似笑非笑的看了凌初一眼:“难不成她原先在家中的时候不是这般吗?” 凌初苦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还真是长大了。” 这话中含着几分辛酸,还有几分欣慰。 小二将茶水端了上来:“请问二位公子还要些什么吗?” 凌初瞧着宋以歌,一副任凭她做主的模样,见着她不说话,便笑着低头斟了一盏茶,茶水滚烫,热气蒸腾而上。 宋以歌报了几个菜名之后,看向凌初:“便先点这般多,若是不够再加些?” 凌初应声:“尚可。” 报了菜名之后,两人都不曾开口说话,直到菜上齐,凌初拿了筷,才道:“吃吧,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没这么多规矩的。” 酒楼人来人往,耳旁充斥着各种说话声,嬉戏声,笑骂声还混有乐曲。 宋以歌夹了一筷青菜,余光却不太自在的朝着离他们不远的一桌看去,那一桌是几个大男人,中间还坐着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身着薄薄的衣衫,怀中抱着琵琶,低眉弄弦。 那些男人时不时地放将手搁在少女的身上,摸上一两把之后,便发出一阵哄笑,接着同友人喝酒,坐在周围的食客自然也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瞧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们除了戏谑之外,并无人想要上前阻拦这一场闹剧。 宋以歌看着,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正想起身的时候,就被凌初探过半个身子来,按住了她。 她回头,不解的看着他:“为何?” 凌初手中用了力,将人按回去坐下:“你能救她一次,也能救她第二次,可你打算救她一辈子吗?” “她来往此处少说都有两三年了,见到的比这个过分的还有,可她就算知道,依旧还在此处卖唱,你知为何吗?” 宋以歌摇头。 “因为此处客人多,出手大方,还经常有富家公子出入此处,若是被瞧中,带回去做一个妾,岂不是就是攀个高枝。”凌初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之间多有鄙薄。 宋以歌一愣,似乎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从凌初口中听见这些话来,她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表哥……” 不曾说完,凌初就叹气将他打断:“我之所以会这般说,是因为前次我同殿下过来时,她的那般作态可与今日大不相同。” “那次她主动的都和那些花娘有的一比了,所以啊,你这些善心还是收收吧。”凌初见着宋以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已经收了回去之后,又接着说,“像她们这种人,是不会记得你的好,反正会觉得你做什么都是理所理当,俗称喂不熟的白眼狼。” 宋以歌不太赞同:“你这般下定论,会不会太片面了些。” “小姑娘也没多大的错,不过是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罢了。” 凌初笑了下,没有再与她争论:“吃菜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宋以歌胃口不大,夹了几筷子便饱了。 等着凌初也搁了筷后,她动手添了一碗汤递过去:“喝一些吧。” 凌初没有任何意见的接过,喝了几口之后,搁了碗:“你都不问我找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又何需我多言。”宋以歌淡淡道。 有时候凌初是极不喜欢宋以歌这性子的,他总觉得这人太寡淡了些,好像世间万事万物都不曾入心,哪怕这事与她有关。 身后琵琶声渐大,嬉闹声也随之充斥而来。 凌初恍然不觉,兀自道:“今儿祖父同你说的话,你记住了多少。” 宋以歌斟酌片刻:“大部分记得。” “那就忘了吧。”凌初又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你也别去掺和。” “自古以来,掺和这些事都没什么好下场。”凌初抿着嘴角笑了笑,显得轻松而又惬意。 这档子事她本就没打算去理会,因为曾经带来的教训因为够惨痛了。 说完没多久,宋以歌很快地就想起了,自己曾同凌初见沈州的事。她眉眼稍冷,试探道:“那你同十一皇子是什么关系?” 凌初似乎没有料想到她竟然这般敏锐,他喝了口茶,又说:“我自是奉他为主。” 宋以歌听此,露出了几分不赞同来:“储君已定,你却要剑走偏锋,险中求胜?” “以歌,不到最后一刻,焉知坐在那个位置的会是谁。” 如今,天已黑了。 外头酒楼已经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灯笼,红纱罩着,投射下来的光也带了几分微红。 如今席间又加了一人,正大大咧咧的坐在那,喝着小酒。 一边喝着,一边招呼着他们吃菜。 见着两人久久不动筷,沈州非常贴心的探身给两人夹了菜:“你们怎么不吃?哎呀,和本殿下出来用膳,没有这么多的规矩,来来来,多吃些。” “多谢殿下美意。”宋以歌敛眉说道,“先前微臣已经吃好了。” 沈州一听,顿时胃口便消了一半,他夹菜往嘴里送,尔后就转头去看凌初,似乎也想要一个说法。 那人微微一笑:“不知殿下要来,先前臣已经同淮阳候用过了。” 这下,沈州是彻底没了胃口。 他囫囵的吃了些菜,又喝了一碗汤后,便叫人收拾下去。 烛影摇红。 沈州半侧着身子,打量着宋以歌,轻慢一笑:“宋侯爷。” 听见声音,宋以歌下意识的仰面瞧他,光影朦胧,这少年竟然也生就了一副勾人的皮囊。 沈家人眉眼都生得好,前有一个绝艳金陵的秦王殿下,如今又有一个风流如画的十一皇子。 “殿下。”宋以歌依旧是恭谨。 沈州眨眼:“听说舍妹快要及笄了?” 这话一出,别说宋以歌愣了,就连对面凌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不等宋以歌回话,凌初便插了嘴:“殿下问这个作何?” 沈州笑眯眯的,丝毫不介意凌初的脸色有多差劲:“听说傅将军要提前回金陵了。” “为何?”宋以歌问道。 沈州道:“听说受了伤,建宁那边气候不好,实在是不宜修养,所以父皇便将人给调回来了,宋侯爷听见这个消息,有没有什么想法呀?” 宋以歌诧异的直视着沈州:“我听见这个消息,为什么要有想法?傅将军受了伤,理当回来休养。” 沈州没忍住一下子就噗嗤笑了:“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我说凌晴是怎么瞧上你的?是不是眼瞎呀?就连月儿,也对你这么好!” 宋以歌忍了忍,不太明白她怎么就成了不解风情的呆子。宋以墨同傅宴山之间,能有什么事?如今他回来,还要特地一问? 可眼前这人是君,宋以歌动了动嘴角,低头道:“还请殿下赐教。” 沈州将面前的摆着的茶盏一拂,用手撑着,歪头冲着宋以歌一笑:“宋七姑娘同傅将军可有婚约在身,如今傅将军都二十好几了,你就不打算为人傅将军考虑考虑?没准临安傅家三房,还等着抱孙子,享一享天伦之乐了。” “你倒好,自个成了亲,便不管旁人死活了吗?” 宋以歌皱了眉,她不着痕迹的抬头朝着坐在一旁的凌初看去,见着他也是一脸的阴郁后,便只能自个在心中搜肠刮肚了半日,最后才恍然道:“殿下忘了吗?家父和祖母刚亡故,按理来说,我们为人子女的,理当守孝三年。” 这话一出,脸黑的人变成了沈州。 他闷闷地说道:“我都忘了。” “也还真是难为你记得。” 宋以歌笑,疏淡的眉眼间也有几分绝色:“这可是我侯府头等的大事,臣自然是记得的。” 沈州又拉着她同凌初喝了好一会儿的酒。 只不过他酒品不太好,也喝不了多少,一壶酒下肚,便醉醺醺的趴在案上,口中直囔囔着凌月的名字。 一边喊,一边哭。 宋以歌汲取上次将人捡回去的教训,离他有些远,她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将凌初一人留在那照顾他,就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凌初的衣裳上蹭着。 凌初虽说很是嫌弃,可碍于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能下什么狠手,只能生无可恋的用手扶着他,想要将他给弄走,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位十一皇子倒是别具一格。”宋以歌跟在凌初身后笑。 凌初低头瞧了眼,只当没有听见宋以歌话语中的嘲讽,沉默着将人弄上了马车。 灯笼打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斜长。 寒气丝丝缕缕的从脚下的青砖冒了出来,宋以歌披着大氅站在寒风中,月华覆在她的轮廓上,凌初转身之际,竟然从心中升起了一股荒唐之感,总觉得这人不像是凡尘之人。 终有一日,她会踏月扶风而去。 他轻轻摇头,将自己脑中的想法抛开:“我送你回府?” “不用。”宋以歌道,“你先送殿下回去吧,我这儿有夜一了,出不了什么事的。” 凌初抿着唇,沉思了片刻之后,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了宋以歌的话。 小厮还不曾将小凳子收好,他转身踩在小凳子上,登上了马车,也不曾回头,一弯腰便径直钻了进去。 车帘被人从里面卷起,露出那张精致的脸来:“时辰不早,你快些回去吧。” 宋以歌拱手:“慢走。” 045 刺杀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此时,已是夜深。 长街寂静,唯闻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四周无灯,唯有天幕之下高悬的弯月。 困意点点袭上心头,宋以歌靠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睡一个昏天黑地的时候,远处极响的梆子声传来,伴着那一声吆喝,硬将宋以歌从倦意中拉醒,唯有满目的清明。 她将身子坐直,紧紧地贴在车壁之上,思绪放空了好一会儿,这才弯腰扣响了车门:“回府还有多少的路程?” “快了。”充当马夫的夜一回头,“在拐一个弯角便能到了。” 宋以歌颔首,打算重新将身子坐回去的时候,马车倏然大幅度的晃荡一下,她没坐稳,整个人便被甩了出去。 夜一也没想到此时此景,这里竟然会埋伏着一群杀手。 他闪身避开迎面刺来的冷剑,正好宋以歌从马车中被甩了出来,他来不及去接,便听轰隆一声,眼前的车架顿时就四分五裂。 她被甩在墙壁上,背脊狠狠地撞上去,然后便从那滚下来,砸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 她手肘触地,疼得厉害。 稍稍一动,便是钻心的,撕心裂肺的疼。 几乎是在刹那,那泪水便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涌出,水汪汪的一片。 夜一顾不得在他身侧纠缠的敌人,急忙便朝着宋以歌奔去。 他以剑驻地,想要将宋以歌扶起来,可手刚挨着她的手臂,小姑娘便像幼崽似的,哼哼唧唧的叫了起来,眼角泛红,眸中含泪,竟然生出了几分娇怯来。 身后刺客正一步步地逼近。 夜一执剑起身,整个人挡在了宋以歌的面前。 月色满天。 零零落落的洒在了几人的身后,他们统一的身着玄色的黑袍,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泛着寒意的眸子。 夜一眉头紧锁,沉声道:“不知阁下是何人?竟然要与我等过不去。” “有人花钱,买你身后那人一条命。” “你若是离去,我等必不追究。” 冷漠无情的声音响起,是划破苍穹而来,他说话时的语调都未有半分起伏。 夜色浓厚。 月华渐渐淡去,乌云遮蔽,整个巷子中透出一种窒息感。 宋以歌慢慢的用手掌撑着地坐了起来,她身子靠在墙壁上,闭着的眼上,睫毛扑簌着颤了几下:“夜一,发信号。” 她极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黑暗和绝望一寸寸的将她吞噬掉。光明散去,底下便是人们所畏惧的地狱。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三次。 第一次是父亲兄长被捕入狱,说是沈檀谋逆,整个秦王府被重兵把守,她不知他们生死,那种焦灼到绝望,她不愿在感受第二遍;第二次便是在寺庙中时,宋锦绣买凶杀人,结果她自己撞了上去,她慌不择路之下跑进密林,瓢泼大雨,她躲在山洞口中,整个人似乎要被黑暗淹没;而第三次便是现在。 这种绝望又无力的感觉,一次次的几乎要将她摧折。 她想,如果这次她能活下去,那她不愿在体会一次无助的滋味。 烟花升空。 在黑暗中炸响。 对面沉闷的声调再一次响起:“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紧接着,便是刀光剑影,兵器相接的声音。 窒息感再一次袭上心头,她几乎就要撑不过去之际,背上的痛意如附骨之疽的阵阵传来。 她眼中刚恢复些清明时,一柄长剑便迎头而来。 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杀气之中,半分动弹不得。 生机在顷刻间断裂,死亡的感觉在瞬间没顶。 她仰面,眸中含泪的直视着已经逼近她面前的此刻,剑刃上的寒光凛凛,还带着几分血色。 她安静的闭了眼,没有挣扎,甚至隐隐还有即将解脱的愉悦。 她想,她已经活得够久了。 她呀,早就是将死之人。 夜一撕心裂肺的喊声充斥了整个耳膜。 宋以歌眼皮子颤了颤,睁眼。 那长剑并未落下,而是悬在她的头顶一寸的地儿。 充满了死寂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何不落剑?” 她身前的那人半侧了脸,隐在阴暗的光影中,语调也未有半分起伏:“他不是十一殿下。” 夜一眼中倏然亮起了一簇光。 这个消息于他们而言,着实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那是谁?” “淮阳候府。” —— 天光乍破。 —— 她睫毛颤了颤,暖和的热气蔓延而上。 她舒服的想要喟叹一声,可喉咙干涸的难受,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意识稍稍清醒过来,听见床榻边上有人走动的声音。 还有一股药材味。 她意识涣散,却也隐约记得她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半夜,又落了雨。 乌云散去,躲在云翳之后的那一轮弯月又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冰冷刺骨的雨水将她全身淋湿,透骨的冷。 她费力的睁了眼。 他们还在她先前昏迷的巷子中,夜一倒在她的不远处,手上沾满了血,那柄他视若珍宝的长剑,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身旁。 宋以歌费力的挪腾着身子,想要爬过去,可刚刚一动,整个人身子便扯着疼,疼得她眼泪水不停地往外冒着。 她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伸手,手指扣在地砖的缝隙之中,借力将自己的身体拖动,就是这样,她一点一点的挪腾,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了夜一的身边。 不过是一丈的距离,宋以歌却觉得她好像用尽了这毕生的气力。 他身上有信号弹。 她想要自救,就必须再放一个信号弹出去,以确保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找到救回去。 雨水顺延着她的脸庞流下。 流在她的嘴边,隐隐的带了些腥气。 她伏在那,雨水滴滴答答的溅落,搭在了地砖之上,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她不敢睡,不敢闭眼,她怕自己只要一闭眼,便再也睁不开。 天边,似有束光打下。 影影绰绰中,她恍似瞧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逐步逐步的朝她走来。 他着白衣,束着白玉冠,绝艳如画的眉眼间满是心疼。 他俯身将她温柔的抱了起来,手搁在她的腰侧,很好闻的香味混着温热的触感将她一同包围。 他伏在她的耳侧,温声道:“我怎么一不在你的身边,你便将自个弄成这样,璎珞。” 她的手指费力的往前抬了抬,可什么都够不着。 就连“檀郎”二字,也悉数卷入了唇齿之中。 带着求而不得涩意。 纷杂的声音在特定的某个时刻卷入了耳中。 有人在她的床沿边坐下,将她温柔的扶了起来:“歌儿,我们先将药喝了好吗?” 好。 她在心中无力的想道。 熟悉的药味充盈了整个感官。 药汤被人一勺一勺的细致的喂进了嘴里。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随即一大股的昏胀的感觉从心中涌起来,拼命地灌入了她的脑中,她想要挣扎,可最后还是被昏胀吞没,又一次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凌晴将半碗药喂完之后,便坐在床沿边上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良玉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无力的拍了下她的肩。 昏黄的光晕铺就了整个院子。 这已经是宋以歌昏迷的第三日,朝野上下已经是一片震惊,似乎犹不敢信,天子脚下竟然还有人敢这般猖獗,当街截杀朝廷命官。 一时之间,惶恐之心蔓延而上,人人自危。 这事,也无疑成为了金陵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凌初和谢景重临危受命,奉旨调查整件事。 宋以歌昏睡的第五日,两队人马一前一后的进了城。 入城的这日,天光犹为的好,是雪后初霁才有的融暖。 傅晏山骑在马背上,他今儿换了一件深色的圆领袍子,愈发衬得他眉眼瑰丽,却又有种生人勿进的冷冽,寻常人家的姑娘见了,虽是心动,却是不敢做出什么掷果盈车举动来的。 风覃跟在他的身后:“主子,是要先回府还是先去看望七姑娘?” 傅晏山如今还不知金陵城中发生的事,他稍一沉吟之后,便说道:“如今她也不在侯府中,我们先进宫领旨谢恩,再做其他打算。” “是。” 屋内的药味愈加浓厚。 凌晴起身将紧紧关着的窗扇推开,让外面的冷风涌了起来,她便站在那,不一会儿小脸便被吹得发白。 良玉端着药走了进来,原以为屋内会很暖和,谁知竟然如同外边一般冷。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将药碗搁在案上便走到了凌晴的身侧:“夫人。” 凌晴正在发呆,听见声音回了头:“你来了,外边的情形如何?兄长可曾回来?” “夫人,这查案哪是一日两日的事,奴婢听闻,凌大人为了姑娘的这个案子,都熬红了眼,可依旧半分线索都没。”说着,凌晴叹气,“如今也唯有指望姑娘同夜一公子能赶快醒来,这样也好些。” 凌晴道:“夜一如何?他也还不曾醒吗?” 良玉摇头:“夜一身上的伤比姑娘重多了,只是姑娘自幼身体弱,所以难免多昏睡了几日。许太医不是说了嘛,姑娘醒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夫人莫急。” “如今府中无人主事,我如何能不急。”凌晴轻叹,颓丧的将身侧的窗扇掩上。 冷风戛然而止,屋内的药味也随之散去了不少。 “点一截香吧。”凌晴朝着里间走了两步之后,又说道,“你们姑娘可不习惯闻着这些药味。” 良玉一边应着,一边忙不迭的捧了药碗,跟在她的身后进去。 046 所谓情敌相逢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御书房。 傅宴山单膝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板一眼的述职,是不是还用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上几声,昭示着自己的虚弱。 沈行其实是很喜欢这位新晋的将军的,见着他伤成这般,久久未好,倒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等着傅宴山说完之后,他便道:“朕招太医给你瞧瞧。” “多谢陛下。”傅宴山行礼谢恩,“只是臣这点微末小伤,实在是不宜劳烦太医。” 沈行将朱笔搁下:“你这哪是什么小伤,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仗着自己如今身子骨好,不将自己身体放在心上,朕的老七……罢了。” 他说着,神色复杂的盯着还跪在屋中央的人,摆摆手,叹气,“罢了,既然你不愿瞧,那便先回府去养伤吧,有什么事等你养好伤之后再说。” 傅宴山听此,干脆利落的起身,行礼:“臣先告退。” 脚步声和修长的身影随着日落的余晖一并掩去,紧接着便是门框被人从面掩上的声音。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出神的瞧着他的背影,苦笑:“阿杜,你说若是老七在,是不是朕现在都可以报上孙子了?” 阿杜垂眸道:“陛下,秦王殿下已经去了多时。” “其实当初,朕没有想过要杀他们夫妻俩的。”沈行掩面,眼中透出一抹悔意来,“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再给朕多一些的时日了。” 当初,就算是在他盛怒之中,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秦王府赶尽杀绝。 他是帝王没错,可抛开这层身份,他也是一个父亲啊! 从御书房出来,傅宴山便在长廊上同前来觐见的凌初遇见。 他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官员,入宫觐见自然也得换上官服,青色的袍子,袖宽三尺,上有小杂花纹,愈发衬得此人如玉如松。 傅宴山倏然停住脚步,与他隔着两丈之地遥遥相看,末了,他才拱拱手:“还未恭贺凌大人。” 凌初自也是识得他的,他眉眼间的笑意陡然加深:“原是傅将军。” “听闻傅将军在建宁打了胜仗,将军不乘胜追击,为何在此?”凌初说话也是半分客气都不曾有。 这等口头上的挑衅,傅宴山早就见多了去,他不为所动:“傅某受了些伤,便只能会金陵休养休养了。” “原是如此。”凌初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傅将军如今伤势如何?” 傅宴山道:“这便不劳凌大人费心了。”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笑语晏晏,一个冷淡疏离,周遭的宫人见了,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只能垂头听着两人敷衍的客套。 这二人如今都算是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正是最得圣宠,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论是谁,都是不能得罪的。 “怎么会费心了?”凌初笑着往前凑近了几步,许是因为自幼身子差的缘故,站在傅宴山的跟前时,凌初几乎要比傅宴山矮了半个头,身子也显得要瘦弱些,在日光的笼罩下,他肌肤苍白,他甚至是能瞧见他肌肤下青色的脉络。 他又笑,“您是以歌的表哥,又师承老侯爷,我理当多为您费心的。” 这话可以说是让傅宴山十分的不愉,他继续面无表情:“凌大人真是多虑了,虽说我是歌儿的未婚夫,但您也没必要做到如此的。” “不过今日所言,傅某定当铭记于心,等着来年我与歌儿大婚,必定会好生答谢凌大人的。”傅宴山拱拱手,“傅某还有事,便先走了,告辞。” 傅宴山冷这脸从凌初的身边擦肩而过时,凌初陡然出声:“傅将军,如今侯府乱作一团,您还是别去添乱的好,您身子若是不好,那就安安心心的在您的将军府中修养,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傅宴山嗤笑:“这话该是我奉还给凌大人。” “我是歌儿的未婚夫,我又师承老侯爷,侯府出事,我是最有资格插手的人,倒是你。”傅宴山侧目,“你是什么身份了?” 凌初面色微变。 他一早就知道这男人不太好对付,却不知竟然这般难缠。 明明从他过往种种来瞧,他对宋以歌并不上心的。 凌初脸色一沉,还不等开口,身侧那人便一声不吭的离开了长廊。 “凌大人。”宫人开口,低头尽显谦卑,“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您。” 凌初冷淡的收回了目光:“走吧。” 一出宫门,傅宴山心中怎么也安定不下来,飞似的奔上马,急急地朝着淮阳候府去了。 风覃不敢出声过问,只好跟在傅宴山的身后。 原先侯府虽说还算不上进出自由,但也从未被人拦在门口,就连门槛都不让他们跨进去一步。 风覃心惊胆战的瞧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胆战心惊的唤道:“主子,您要不要先去休息,属下在这儿候着。” “不必。”傅宴山沉声道,目光却是半刻都没发从府内移开,“风覃,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得到侯府的消息吗?” 风覃摇头:“属下还未收到。” 傅宴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倚在了淮阳候府前的两樽石像上。 昏黄的余晖已渐渐消退,檐角上的灯笼已经被点亮,光影铺陈在石阶上。 他们已经在这儿至少等了半个时辰。 风覃眉头紧锁的在原地踱步:“主子,他们也太……” “也太什么?”傅宴山淡淡的问道。 风覃想了半日,才蹦出一个词来:“欺人太甚。” 傅宴山扯了扯嘴角,他仰头望着檐角上的灯笼,天光黯淡,月华如水。 直到日头完全沉没下去,府内才匆匆的跑出一个人来。 很陌生的面孔,他不曾见过。 那人跑到傅宴山的面前,拱手道:“劳烦将军久等了,还请将军随小的进去。” 傅宴山也不曾为难他,只问道:“你们侯爷如何?” 那人道:“足足昏睡五日了。” 傅宴山眼中带着冷意,却也道:“带路吧。” 清风院。 傅宴山进去的时候,凌晴正倚在栏杆上垂泪。 眼眶红红的一团,水汽氤氲而上。 他站在几里开外的距离,拱手:“侯夫人。” 听见声音,凌晴忙不迭的起身,用袖子口擦了擦眼角快要落下来的泪,起身:“傅将军。” 傅宴山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发髻和衣领处都有些散乱,凌晴觉得他有些失礼,可想着这人顶着宋以歌未婚夫的名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客气些。 “不知傅某可否进去瞧瞧?”傅宴山拱手道,言语虽是客气,可凌晴却觉得这人不是在同她商议,而是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在和她说话。 可里面的若是宋以墨自然不是问题,但如今躺在那的却是宋以歌。 凌晴有些拿捏不准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决定时,良玉却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夫人,傅将军同侯爷亦是好友。” 此刻天已经黑了,他身后遥映着无数的灯笼。 光晕覆在他的面容上,竟然生出一种别样的绝艳来,这种绝艳却又不同于自个兄长的妖冶,而是别有一种清寒。 凌晴颔首,身子微微侧开:“将军请进。” 傅宴山如今也没有性子同她客套,当即便大步阔斧的上前,将帘子掀开,随着一同进了屋。 屋内此刻冒着药味,不一会儿傅宴山觉得自个的衣裳上都沾染上了这种味道,他眉头拧了拧,绕过了屏风一点也不客气的就往里间走了去。 烛影尚暖,帐幔垂下,隐约可见里面平躺着的一道影子。 傅宴山上前将幔帐掀开,那张不属于宋以歌的脸便露了出来。 她眉尖微微蹙着,紧闭着眼,嘴角抿着,虽是戴了面具,可傅宴山还是能想象出面具之下,那张脸到底如何。 先前她还是璎珞的时候,可怕疼了,稍稍碰这些,都能在他怀中哭唧唧的哭一日。傅宴山伸出手的时候,都发现的自己的手指都是颤巍巍的。 此刻,他面色极是阴沉。 他眉头一皱,转身便道:“如今她身子昏迷不醒,你们还给她带着这玩意?” 凌晴脸色煞白:“妾身不知将军再说什么?” “傅某还没有眼瞎到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认得。”傅宴山冷声提醒,“你们胆子倒也是真的大,若这事被传样开,你可知是什么罪吗?” 凌晴虽是被吓到,可还是一字一字的问道:“欺君大罪。” “如今陛下是不是会派太医过来,所以奴婢不敢将面具给姑娘揭了去。”良玉垂头说道,“还请将军谅解。” “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宫中不会派人过来,你先将你们姑娘脸上的面具给揭了吧,明早在戴上便是。”傅宴山对着她说道。若非是顾忌眼前这张床榻还有一位主人,他少不得要过去亲自面具给她揭了。 良玉应声上前,走到傅宴山身侧时,又听见他的声音继续传来:“歌儿为何会受伤。” 凌晴道:“那日她回府之时,被刺客所伤。” 傅宴山皱眉:“难道她身边没有带护卫吗?” “带了。”凌晴小声道,“夜一为了护以歌,身受重伤如今也还未醒。” 傅宴山眉头继续拧着:“你的意思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 “以前阿墨在时,也只带一个下人。”凌晴又道。 傅宴山如今只觉得一腔怒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他面色极冷的斥道:“简直是胡闹。” 047 齐聚金陵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都被傅宴山突如其来额火气给吓了一跳。 良玉将宋以歌的面具揭开之后,并不敢在停留,连忙从床沿边上退了下来,垂手站在屋中。而凌晴本就有几分畏惧这位傅将军,如今见着他面色这般冷,自然是被吓得更加厉害。 傅宴山这般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 原先老侯爷还在的时候,那次出府不是带着一大群人,不说跟在他身后的暗卫,就是跟在他身份保护他安全的侍卫都不止十人,而且老侯爷还是有武功傍身的,都这般小心。而这两人一个个的全是病秧子不说,胆子还格外的大。 此时帐幔已经被良玉用金钩子给勾了起来,露出了躺在床面上奄奄一息的人儿。 也不知是不是面具带久的缘故,她那张小脸竟然比之前还显得苍白。 整个人也是孱弱的紧,似乎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很轻易的捏断她的脖子,让她在顷刻间断气。 傅宴山几步走过去,站在床沿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毫无血色的那张小脸:“大夫怎么说?” 良玉道:“大夫说姑娘的伤势不算严重,这两日便能醒过来。” “她这还不算严重吗?”傅宴山冷笑,可到底是顾及着这里不是他的将军府,也不是他的秦王府,便也只能硬生生的将心头的这团怒气给忍下去。 “罢了。”傅宴山又道,“你们将最近府中一些棘手的事务给我打理吧。” 凌晴听闻,顿时眸子就亮的吓人,她平常看看账本管管内宅还可以,可一旦触及到府外的事务,她是真的力不从心,是以这些日子府外的事务,基本上她是看一眼之后,就搁在一旁,不愿再看第二遍的。 如今听说有人主动请缨,她自然是高兴地不得了。 凌晴忙道:“那妾身先带将军去书房。” 萧长烟将菜夹着往自己的嘴中塞,一边塞一边用脚踢着慕容,示意朝阿雪他们那里瞧上一瞧。 也不知这个金陵城是不是有什么妖法,竟然能让两人接连着恍惚。 而且还是从刚进金陵城门便是如此。 慕容冷冷淡淡的瞧了一眼,便没什么兴趣的将视线移开,转向了另一处。 萧长烟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之后,便埋头自个用膳,对于这两位在路上顺手捡的,她可没什么过多地精力去搭理。等着她将碗中的最后一碗汤喝完之后,萧长烟舒舒服服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笑着对着两人说道:“一会儿我要同慕容出去见一位故友,你们两个就在客栈中休息吧。” 阿雪听至此,恍惚的神色这才稍稍收敛了些,她仰头讨好的一笑:“萧姐姐要去哪?” 听着这个称呼,萧长烟浑身有些不自在的打了一个冷颤,她也不知为何,这人从一开始的客客气气的萧姑娘,到现在的萧姐姐,明明她声音也算是甜滋滋的,可真得听在耳中,萧长烟却感觉浑身不自在。 男子也应了声:“我听说最近金陵城不太平安,你们路上小心些,尽量早些回来。” 面对这人时,萧长烟在暴躁的脾性也不自觉地收敛三分,她颔首,瞧着这人清淡的眉目:“那你们在客栈中也注意些。” “好。”男子声音也显得清淡,可却又有种温煦。 萧长烟眯着眼审视着他,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能与他相配的应该是像以歌那般的姑娘,只是她也没有插手人家家事的打算,等着慕容用完膳之后,两人便银钱一付,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酒楼。 阿雪见此,立马伸手扯住了男子的衣袖:“夫君。” “阿雪姑娘。”男子笑着,手下却毫不留情的将他的衣袖从她的手中给扯了出来,“你我关系未有定论,还是别这般唤在下了,因为在下实在是无福消受。” 从酒楼出来,萧长烟便心情舒畅的长松了一口气:“原来金陵便是这般的,真好。” 慕容亦步亦趋的跟在萧长烟的身侧,轻声道:“你若是喜欢,那日后我们便在此处定居。” “你就算不说,我也有这般打算。”萧长烟笑,“再说,这儿还有我的宋小美人陪着了。” 慕容听她说起这人时,倒是难得的开口说了句:“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位阿雪姑娘。” 萧长烟翻身上马,毫不避讳的点点头:“我的确不怎么喜欢她,她成日都这般楚楚可怜的,活像我们一路都在欺负她似的,可其实了,我们谁不让着她呀。” “面容虽好,可百年之后也还不是白骨一具。”萧长烟带了几分不屑,她将缰绳拉在掌心中,摩挲了一会儿后,又说道,“你可知淮阳候府在哪?” 慕容道:“问问便知。” 等他们赶到淮阳候府的时候,已是月上黄昏。 侯府静谧恍若无人之地,只余两盏大灯笼挂在檐角上,随着夜风不断地晃悠。 萧长烟从马背上翻下来,打量了一圈之后,这才不自觉的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衣袖:“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深深的,这里真的是淮阳候府吗?” 慕容牵着马上前,拿着马鞭的手遥遥一指:“的确是这儿,没错。” 萧长烟对此虽然还是持有几分怀疑,可还是几步上前将铜环扣响,不多时,这才听见传来了响动声,随即,眼前紧闭的朱红漆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请问姑娘有何事?” “小女子姓萧,临安人氏,在临安时曾与贵府的七姑娘有过几面之缘,这次是受邀前来寻七姑娘的。”萧长烟生得本就极美,加上她若有似无的笑靥,倒是让那开门的小厮红了脸。 半响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萧长烟耐着性子,又道:“不知这位小哥可否进去替小女子通报一声?” 小厮急得抓耳挠腮的,可在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中却奇异的平复过来,他小声道:“姑娘来得不是时候,我们七姑娘从临安回来没多久,府中巨变,七姑娘身子本就差,经受不住打击,是以便昏睡过去,至今未醒。” “昏睡过去?至今未醒?”萧长烟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小厮恳切的点点头:“是啊,宫中的太医都不知来过了好几次,七姑娘可还是那般模样,不见半分好转,姑娘若是想见我们七姑娘,恐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她好端端的,怎么就……”萧长烟还不曾感叹完,慕容便从身后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萧长烟回头瞧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阻止自己。 慕容手下一个用力,便将萧长烟给带到了自己的身后去,换他上前,对着小厮拱手道:“多谢了,今日是我们鲁莽了,若是七姑娘醒了,还请这位小哥代为转告一声。” “自然。” 月色中,大门重新被关上,留下了一地的萧索。 萧长烟急得跳脚,正想要翻墙过去时,就被慕容给制止住。 “我来时听闻傅将军也回金陵了,宋姑娘同他有婚约在身,想必此刻也在侯府之中,你若是冒然闯进去,他们将你当成刺客抓了怎么办?” 萧长烟急道:“可我只是想瞧瞧以歌啊!” 慕容不慌不忙的辩驳:“如今宋七姑娘卧床昏迷,你觉得谁能证明你只是想去看看宋七姑娘。长烟,金陵城中的人和事,没有你想得这般简单,咱们先回客栈去吧。” 萧长烟就算是在不愿,也扭不过慕容,只得不甘心的跟着慕容先回了客栈。 坐在书案后的傅宴山听着下人的禀告,神色冷冽的将手中的信函合上:“风覃,查过没有。” 风覃拱手上前:“回主子的话,七姑娘在临安的确是有一位好友,姓萧,她是一家客栈的老板娘,为人甚是爽快,美貌无双,就连傅小公子也围着这位萧姑娘打转了好长一段时日。” 傅宴山没有出声,只垂着眸瞧着面前投射到案上的烛光。 摇摇晃晃的。 风覃见此,赶忙又道:“这次傅家大房的两位公子都会来金陵,不知主子可要属下提前安排一下。” “嗯。”傅宴山将信函合上,“明儿你派个人过去见见这位萧姑娘,先探探虚实再说吧。” “至于傅家的两位公子……”傅宴山道,“傅家在金陵也有宅子,你派人过去将那里打整一下吧。” 风覃应诺。 宋以歌醒来是在半夜。 屋内的地龙几乎都要烧完,冷气在瞬间侵袭了屋内的每个角落,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一睁眼便是满目的黑暗。 什么都瞧不清。 她满身疲倦的将眼睛睁了好一会儿后,这才偏转了头,看向被层层幔帐遮挡住的屋子。 她试着张了张嘴,可发出的声音却细弱的就连自己都听不见,如此往复试了几次后,她像是认命般将眼睛闭上,等着丫鬟进来。 不多时,就在她觉得要模模糊糊睡着的时候,外间突然就传来了说话声。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这里走来。 宋以歌偏着头瞧着幔帐之外的两道娉婷人影,烛火已经重新燃了起来,不算亮堂,却也足够她看见她们模糊的影子,从而知晓来人的身份。 凌晴和良玉。 048 这情窦初开的对象哟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烛芯从中断裂。 此刻已是夜深。 傅宴山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一扭头时,就见有个眼熟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正好跌在风覃的跟前。 风覃俯身将人扶起来:“良玉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良玉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是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泪光:“快,快去告诉将军,说是七姑娘醒了。” 话音刚落,傅宴山已经一把就将门推开,大步走了出来,他站在廊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歌儿醒了?” “是。”良玉急忙的点头,正想要磕头的时候,就见傅宴山已经先一步从廊下离开,若是细心之人定能发现,此刻他有些蹒跚的步伐。 凌晴将宋以歌扶着坐起来时,傅宴山正从屏风后绕出来。 他衣裳还未换,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他双手垂在身侧,呼吸也从缓变得有几分急促。 听见声音,宋以歌迷迷糊糊的抬眼看去,就见多日不见的人,竟然一脸紧张的盯着她,好像是要将她整个都给吞噬掉。 许是傅宴山身上的气势太强,宋以歌不太自在的将身子往床榻内缩了缩,似乎想要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在场几人谁不是没有眼色,自然也将宋以歌的小动作给瞧了一个清楚。 凌晴见着傅宴山的脸色有些差劲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抿着笑了笑,这才起身挡在了宋以歌的面前,福身道:“将军,如今夜深,您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太好。” “我见见她。”傅宴山将自个心中的阴郁压了下去,重复道,“我见见她就走。” 凌晴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想着刚才宋以歌再看见傅宴山下意识的反应,那可不像是什么未婚夫妻之间该有的,反倒是宋以歌同她一般,有些惧怕傅宴山。 她深吸一口气,冥思苦想着该如何回绝傅宴山这无理的要求时,突然就感觉到后面有什么东西好像在扯着她的衣角般。凌晴侧目,只见那孱弱的人儿,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只手,拉着她的衣摆,见着她侧目望来,这才小声说道:“小嫂嫂,你先同良玉出去吧,我与傅将军说会儿话。” 她小脸雪白雪白,唯有那种眼睛水汪汪的,瞧着你的时候,根本不忍心拒绝她任何事。 凌晴同她四目相接了好一会儿后,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就在外面,有事便喊我。” 她乖巧的点头。 听见门扇被掩上的声音后,傅宴山这才提步往前走了走,站到了床边上。 他脸色还是挺不好的,特别是那一双眼凉薄如冰,叫人想起高山之上的终年不化的冰雪,虽算的晶莹剔透,却叫人心生敬畏。 就像她原先同沈檀刚相识的时候,她也不敢太过靠近那人。 纵然他皮囊胜过世间千万人,她也只敢躲在墙角,悄悄地,带着女儿家的隐秘心思,瞧着。 “傅将军。”宋以歌小心翼翼的唤道,“不知您何时回来的?” “你对我不必这般客气。”傅宴山说着,可身子却也没有再前进一步,“不管如何,你我之间还有长辈定下来的婚事。” 宋以歌讪讪一笑,眼中并未有太多的情绪。 她伸手将自个的被褥往里面掖了掖,又笑:“傅将军坐吧。” 傅宴山盯了她一会儿,这才摇摇头。 “不必。”傅宴山说道,“我站着便好。” 其实见着她抗拒与自己的婚事,他心中是一半欢喜一半心疼的,欢喜的是,她不愿改嫁他人,欢喜事到如今她依旧还在念着他;而心疼她,是觉得她太傻。 若是嫁给他,诸多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哪还需要她一个女子这般辛苦的操持府中的大小事务,还真当自己的铁打的不成。 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动了动,傅宴山压下自己想要去揉她头的冲动,没在与她客套其他,直接问道:“你还记得伤你的那人长什么样吗?” “伤我的人?”宋以歌喃喃着,拍了拍自己的头,没多久便有些痛苦的呻吟了声,傅宴山听见时,立马就紧张起来,整个身子绷的僵直,还不等他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时,就听见宋以歌说道,“我记得是谢景初救了我。” 傅宴山站在原地,感觉有一大盆凉水直直的对着的头顶淋下,浑身打着冷颤。 他不太愿去想这其中的细节,继续问道:“伤你的人了?” “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袍子,将自己的面貌遮挡的很好。”宋以歌回忆道,眼中带了些恍惚,似乎记起了那日种种,“最后我昏迷之前,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了句,他们好像找错人了。” “找错人?”傅宴山也觉得有些讶异,“那他们原先要找的人是谁?” “原先要找的人——”宋以歌垂着眼帘,没一会儿差点跳起来,她将眼睛睁得浑圆,死死地盯着他,“是沈州,他们想要杀的人是沈州!” 一听,傅宴山先是心一紧,随后便又宽了心。 若是那群人的目标真的是沈州,他反而不怎么担心,不但不担心,他甚至觉得抓住杀手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因为他在临走之际,将他暗中所有的部署全都给了沈州,包括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卫。 “没事。”傅宴山安慰道,“十一殿下会没事的,刺客也会抓住的,你如今只需要安心养伤便好。” 宋以歌并没有被他安慰到,反而同他说:“我想见见时彦表哥。” 听见这话,傅宴山便觉得自己眼巴巴的碰到宋以歌面前的心都被她揉捏的稀巴烂,就算是在如何补救也都无济于事。 好在傅宴山向来是个惯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并未多说什么,只道:“你好生歇息便是。” 言罢,傅宴山便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跨过门槛时,这人更是目不斜视的,直接带着风覃离开了清风院。 凌晴瞅了他的身影好一会儿,后知后觉的认为,这人大概是生气了。 她重新回了屋。 宋以歌见着她倒是笑得愉悦:“小嫂嫂。” 不知为何,现在那些看戏的心思,如今全都转变,反而带了几分心疼。 心疼的是谁? 自然是那个被气走的傅宴山。 凌晴在床沿边坐下:“刚才你与傅将军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寻常的一些话罢了。”宋以歌说着,拉住了凌晴的袖子,“小嫂嫂,我想见见时彦表哥,你能将他请过来吗?” 凌晴道:“如今兄长为了你的事忙前奔后的,都没个踪影,我请过他过来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我担心找不着他。” 宋以歌应道:“若是时彦表哥不在,那能否请大姐姐过府,又或是谢小侯爷他们。” “我尽量试试吧,不过我肯不敢保证,能不能请动他们。” 还不等凌晴去请,等第二日的时候谢景重便自发登了门。 宋以歌见着谢景重的时候,愉悦的眯着眼睛一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找我?”谢景重显得有些讶然,不过他的脚步却没有片刻停顿,径直便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嗯,有些事需要你替我给谢小侯爷说上一说,毕竟他俩如今都是忙人,我也想到的,也只有你了。”宋以歌抿着嘴角笑,“不过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谢景重将手边的箱子递给了一旁的良玉:“我算了算日子,你脸上的东西该重新弄一弄了,而且陛下已经知道你醒来的消息,想必一会儿便会派太医过来,既如此我若不来,岂不是露馅了。” “男女脉象有差异,不知这次请来的太医是谁?”宋以歌有些担忧。 谢景重已经撩着袍子在她的床沿边坐下,他一边开着箱子,一边将袖子给挽了起来:“也算是你的熟人了。” 熟人? 那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许初?” “嗯。”谢景重点头,正伸手钳住宋以歌下颌的时候,良玉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姑娘,傅将军来了。” 宋以歌一愣,还未有反应,就感觉屋内顿时就多了一道阴冷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离不定的。 她怯怯的转头,对上傅宴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也不知为何,她心中此刻是颤抖的厉害,简直是恨不得找一条细缝钻进去。 怎么会这么巧了? 他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谢景重本想朝着傅宴山笑一笑的,可对上他的冷冰冰的目光时,竟在陡然间生出了几分寒毛耸立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寻着傅宴山的目光看去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自己同宋以歌之间的动作有些许的暧昧,他笑了下便大大方方的将手给收拢回了袖中,起身朝着傅宴山拱手:“久仰傅将军大名。” “谢大公子。”傅宴山走近几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傅将军谬赞了,谢某在如何,又哪里能同傅将军相提并论了。”谢景重一本正经的恭维,也十分知情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将位置给让了出来。 他瞧着傅宴山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觉得自个那傻弟弟情窦初开的姑娘,实在是不太好糊弄。 049 原是如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傅宴山低头睨着靠在迎枕的少女,她细长的睫毛微颤着。他知道,这是她心虚时的表现。每次她惹了自己不高兴的时候,她便是这般,真真是叫他生不出半分的责怪之意来。 屋内顿然有些许的沉闷。 良玉正要打破僵局的时候,就见坐在床上的少女,仰了头,极是认真的看着傅宴山,轻声慢语的说道:“昨儿良玉替我揭面具的时候,不小心将面具给弄坏了,如今宫中已经知道我醒来的消息,一会儿便会派太医过来,我以前的面具是谢大公子帮忙弄的。” 她说话时,脖子仰着,细细的,好像还没他手掌大,她只需要一个用力,便能轻易将她给折了去。 傅宴山盯着她的脖子瞧了半响,眸色极深。 宋以歌也察觉到了傅宴山那执拗的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她身子不由得往后躲了躲,眼睛扑闪的厉害:“傅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傅宴山垂在身侧的手指头微微一动,他摇头:“无事,就是想来瞧瞧你如何了。” “还有,你是我未婚妻,日后不必称呼的这般生疏客气。”说完,他转身同谢景重拱手后,便一言不发的离去。 徒留宋以歌莫名的瞧着的傅宴山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刚认识的时候,这人可是恨不得同她将关系界限划得清楚明白。 现在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宋以歌脑子转不清楚,可旁人却是瞧得真真切切。 谢景重摸着自己的手背,又在心中叹气,自己的那个傻弟弟哟。 等他将面具贴好的时候,许生正好登了门。 他背着一个药箱,笑若春华的站在屏风后瞧她。 宋以歌心头一跳,不自觉的就攥紧了手中的被褥,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要跳起来,狠狠地将他这张人皮给撕下。 欺骗一个姑娘的感情,这要多厚的脸皮这才做得到。 其实她身边并未有绝对的好人,只是他们在如何卑鄙无耻,放浪形骸,也断断不会利用一个姑娘最纯粹的感情。 原先听凌晴说起来,没有见着人的时候,她尚能克制自己的怒气,而如今她正感觉自己的心头的防线正一点一点的失控。 特别是她想到,这厮也用同一个方法来欺骗过小以歌时。 凌晴是最先发觉她的变化的,她几步上前,一把就握住了宋以歌的手:“侯爷,许太医来了。” 声音清脆入耳,却将宋以歌原先激愤的情绪一下子就浇灭下去,她侧目看了看凌晴,目光清明,哪还有先前的混沌和怒气。 凌晴隐晦的朝着一笑,然后起身从床沿边上退开:“许太医请。” “我与宋兄也算是好友了,宋夫人这般可实在是太客气了。”许生朝凌晴拱拱手,随即便转到了谢景重的身上,他脸上笑意不由得加深,“原来谢大公子也在,许生有礼了。” “许太医客气了。”谢景重回礼一笑,“看来这儿我不太方便,便先在外面候着了。” “对了,还未恭喜许太医同凌姑娘共结秦晋之好。” 凌初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半分的变动:“多谢。” 谢景重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院子中的傅宴山。 他背对着庭阶,身影在冷风中竟然显得有几分寂寥。 他走过去,同他并肩站着:“傅将军酒量如何?” 傅宴山转头看他:“如今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谢大公子就想醉生梦死了?”、 “傅将军用词不恰。”谢景重笑,“谁说的青白天日就不能喝酒了?我这不是瞧着傅将军眼熟吗?总觉得我好像以前同傅将军认识。” “我是傅家人,你同我大哥是好友,也经常来往傅家,见过我,觉得我很眼熟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傅宴山说道,“若谢大公子有事直接开口问便是,子瑕知道的,必定会告知谢公子,至于喝酒那就不必了。” 谢景重不太想这么容易放过她,就问:“为何?” “喝酒误事,子瑕已经戒酒许久了。” 谢景重想了想:“那喝茶?” 傅宴山面沉如水,他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的难道还不够明确吗? “还未恭喜许太医了。”宋以歌低头瞧着搭在自己的手腕上的金线,“表姐可是个美人,性情又好,许太医有福了。” 许生漫不经心的抬头扫了她一眼:“那下官就先多谢侯爷道喜,等下官大婚那日,还请侯爷务必赏脸。” “这是自然。”宋以歌含笑应答。 许生收了金线:“侯爷如今已没什么事了,只要多加修养便好,等会儿下官便让人将方子送来,等着喝完差不多侯爷的身子就能好起来。” “多谢许太医。”宋以歌拱拱手,又转头说道,“良玉送许太医出去吧。” 许生张张嘴,瞧着宋以歌不给自己半分余地时,余下的话也只能全都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换了另一句:“那下官告辞。” 等着许生将竹帘打起来,走到廊下时,傅宴山眼尖的发现,这人的面色不太好看。他暗中给风覃使了个眼神后,便同谢景重告辞,直接出了清风院。 谢景重瞧着他远走的身影,欲要回身问许生宋以歌的身子如何时,就见他也是面无表情的从他身侧走过,就连客套都省了去。 这两人……谢景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往屋内看了眼。 谢景重进去的时候,就见着宋以歌正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凌晴同良玉说着话,她们声音又轻又细,他压根就听不出来她们到底是在说什么。 倒是听见脚步声,宋以歌率先睁了眼,有些沉静的眉眼终于了几分欢喜,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圆凳:“谢大哥快过来坐。”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谢景重的眉眼倒是舒展了些:“好久都没有听见你这个丫头这般唤我了,还挺想念的。” 宋以歌捂着嘴笑:“那日后我倒是不介意经常这般喊谢大哥的。” 谢景重依言坐了过去:“我怎么瞧着许太医离开时,好像神情不太好,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呀。”宋以歌道,“就是贺喜,除此之外也就是让良玉送他出去了。” “怎么?谢大哥也觉得许太医今儿有些阴阳怪气的吗?”宋以歌说话的时候,眉心微动。 不像是故意为之,反而像是无意一般。 谢景重只道:“我同他不太了解,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只是曾听人提起过,他好像挺温和的。” “或许是吧。”宋以歌眯着眼一笑。 同她说完许生后,谢景重这才想起自己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道:“对了,你先前说你要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有啊。”宋以歌说道,“谢大哥,你还记得我遇刺一事吗?” 谢景重抿了抿唇,眼珠子却利索的在她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其意思是不言而喻的。 “这件事还要靠谢大哥转述给谢小侯爷。”宋以歌说道,“我在昏迷之前,听见那群人说,他们的目标其实不是我,而且沈州。” 谢景重眉头皱的更厉害:“沈州?十一殿下?他?” 语气之中是慢慢的不可信。 沈州虽受宠,可却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皇子,就连府邸封号都没有,完全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除了是陛下的皇子之后,旁的可就半分用处都没了。 别说什么夺嫡争储,就连在朝堂之上,他连半分位置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到底是谁会想要杀他? “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吗?”谢景重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问道。 她说的若是什么凌初,谢景初,豫王他们几个,他都能找到理由,可沈州……他是真想不出谁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没有。”宋以歌道,“若非如此,你觉得我还有命回来吗?” “可是为什么?他们根本没有对付沈州的理由啊!”谢景重急道,“他就是个闲散度日的皇子罢了。” 宋以歌听此,淡淡一笑:“看来谢大哥对金陵城中的事,还是不太了解。” 这话说得莫名,谢景重抬眼一脸狐疑的盯着她,不太明白她说这话到底是何意。 “你或许忘了沈州是养在谁膝下的。” 谢景重不假思索的一拍手:“许妃。” “许妃又是谁的生母?”宋以歌垂着眼帘再问。 谢景重浑身一颤,就连手指都在止不住的发抖,他沉默了半响之后,才艰难的从嘴中说出了两个字:“秦王。” 宋以歌脸色有些许的凝重,半响之后才动作迟缓的点点头:“是啊。” 许生跟着傅宴山一路回了将军府。 傅宴山刚踏进书房,许生便紧跟着进去,随后反手便将房门给掩上:“表哥今儿也在那?” “我是以歌的未婚夫,那宋以墨便是我的大舅子,我理当在那。”傅宴山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你也坐。” “今儿你出来的时候,我瞧你面色有几分不对,里面发生了什么吗?”傅宴山神色倒是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在关心人的样子。 可他越是这般,许生心中便越是警惕:“也不曾发生了什么,是我一时想起了旁的事,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所以有些失控了。” “没想到因此惹来表兄的担心,是表弟的不对,还请表兄责罚。” “小事罢了,责罚你做什么。”傅宴山不在意的挥挥手,“我让你来,只是想问问近来金陵如何?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050 对弈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傍晚时分,凌初登了门。 宋以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意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他官服还未换下,颜色虽好却也衬得他眉眼之间有倦怠之色,也不知为了此事奔波几日,袖口边上都被压出了几分皱纹来。 “你这般忙,何不晚些再来。”宋以歌让良玉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茶盏还有些烫手,他接过之后,便放到了一边去晾着:“小侯爷将那事告诉了我,你觉得我还能安稳的在府中坐着吗?”说着,他略微叹了口气,带着些埋怨又道,“此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我才醒来,这不就托人告诉你了吗?”宋以歌笑眯眯的说道。 凌初憋着气:“若不是我刚好同小侯爷在一起,你觉得我会这般快的知道此事吗?” “日后,你莫要如此了。”凌初捏了捏鼻梁骨,“若你所言之事是真,你日后也少同沈州来往吧,那日的确是我不对,没有考虑这般多,这才让贼人有了下手的机会。” “这些事本就防不胜防的,又如何能怪你。”宋以歌说道,“对了,你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吗?” 凌初正想要点头时,倏然间脑中电光火石的一闪,若是他点头之后,那这人的回答莫过于两种,可这两种却又都不是他想听的答案,于是乎到了嘴边的话,一转便又成了另一套说辞:“这是其一,其二是想瞧瞧你到底好些了没。” 宋以歌道:“听许太医说,我身子倒是好多了,就是夜一有些严重。” 凌初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闲心去关注另一个,听至此也只能含含糊糊的点头:“嗯,我听说了,至今还在昏迷中。” “对了,你还记得那几人的长相吗?” 那夜黑蒙蒙的,她也只能隐约见着一个轮廓,至于其他的的确没有瞧清。 宋以歌如实说了后,还不等凌初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通禀的声音,凌初皱眉起身往外看去,只见烛火阑珊处,有道身影正缓缓走近。 等着那道玄色的身影绕过屏风过来后,凌初拱了拱手:“傅将军,好巧。” “不巧。”傅宴山开口没有半分的客套,“傅某有事想找凌大人,不知凌大人如今可得空?” 凌初正想答一句不得空时,就见傅宴山又冷冷淡淡的开口,“不知宋侯爷可还有事吗?” “无事。”宋以歌实诚的摇头,“傅将军请。” 凌初也只能忍着气,微微笑着:“那傅将军先请。” 傅宴山颔首后又问:“不知可否借侯爷的书房一用?” “自然可以。”宋以歌说道。 书房。 良玉沏了一壶茶端进去后,并不敢多做停留,就匆匆离开,那急切的模样,就好像身后有人拿着刀在追赶一般。 烛影幽幽,将两人的剪影映在窗扇上。 说实话宋以歌有些不太放心让两人单独谈,便让人将她扶到了窗边上,也顾不得冷,就将窗子推开,无言的监探着书房的动静。 两人谁也没有坐下,相对而站。 凌初道:“不知傅将军想找凌某说些什么?” 傅宴山指了指另一处隔着的棋盘:“既然凌大人无事,不若我们下一盘如何?” 凌初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沉默了片刻之后,倏然一笑:“若是傅将军有这个雅兴,凌某自是乐意至极。” 于是两人走到棋盘边上后,极有默契的一个选了白子一个选了黑子。 凌初道:“傅将军,先请。” 两人之间从未弈棋,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开始便是全身心的开始戒备。 你来我往的过了十余招之后,傅宴山心中才敢稍稍松口气,凌初并不算很擅长对弈,他下棋有个很大的缺点的,便是一味地只知道进攻,不知防守。 傅宴山又落下一子后,便道:“不知凌公子师从何人?” “无名之辈罢了。”凌初道,“不值一提,到底傅将军,想必是师从国手吧。” 他若是沈檀,那他师从的的确是闻名天下的大家,可若是作为傅宴山……他拈着黑子,说道:“同凌大人一般,教我下棋的老师,也是无名之辈。” 凌初并未将此话当真,两人客套完之后,便又全心全意的将心思都放在了棋上。 大概一炷香之后,两人这才纷纷收手。 凌初一边将白子捡回棋盒,一边恭维:“傅将军棋艺不凡,想来陛下会很喜欢的。” “傅某也不过是侥幸罢了,凌大人可别当真。”傅宴山立马接道,“倒是凌大人,棋艺这般好,想来陛下必定很喜欢吧。” 凌初回道:“凌某不过是个左右少卿罢了,哪有和天子对弈的荣幸了?” 另一处,宋以歌用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你说他们是在做什么?” “奴婢不知。”良玉疑惑的摇摇头。 宋以歌沉思了片刻之后,便撑着桌案起身,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去书房瞧瞧。” 她这般动作,吓得良玉急急忙忙的将她扶住:“姑娘,您伤还没好了,您要做什么?” 宋以歌将窗扇拉关上,阻断了凉风飕飕:“我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竟然坐得那般远,他们不是要谈事吗?” “姑娘。”良玉急忙拉住她,“您若是想要知道,一会儿等将军和大人说完了,您问问不就全都知道了吗?” 宋以歌向来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一听这话,顿时蹙了眉:“你觉得他们会将此事告诉我吗?” “也许会了?”良玉估测道。 两人一同将棋盘收拾完后,凌初便开了口:“不知傅将军找凌某来是想说什么?” “自是与歌儿遇袭一事有关。”傅宴山也没再含糊。 凌初听见他的这个称呼,眉头一下就拧得紧紧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以歌同你说的?” “并非。”傅宴山对于他问出的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愉悦,“自然是我自己猜到的,歌儿是我未婚妻,她的一切我都十分熟悉,就算易了容貌,也是一样。” 这话倒也不算什么,可真的当凌初听见的时候,就是觉得十分刺耳,总觉得这人若有似无的在秀着自己同宋以歌亲近一样。 可他不也就是占了长辈的光吗? 若非两人打小有过婚约,如今到底是谁能抱得佳人归,恐怕还得各凭本事吧! 凌初将心中的阴寒压了下去,问道:“不知将军想说什么。” “想必凌大人已经知道歌儿遇袭一事是为何。”傅宴山道,“那些刺客是将她当成了十一殿下。” 凌初点头:“的确如此。” “既是这般,大人何不将计就计。”傅宴山说道。 凌初一愣,觉得自个眼皮子直跳:“何意?” “那些人是江湖上的杀手,根本就不知道惜命,主顾既然出了钱,要十一殿下的命,那么不取他的项上人头,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这些人势必会再次倾巢而出。”傅宴山提点道。 凌初能在短短的时日内爬上大理寺左右少卿的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头脑愚笨之人,当即他便明白了傅宴山话中的含义。 他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是真的没想到他一个将军,竟然也会这些伎俩。 “你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山不来我,我便去山。”傅宴山眸色渐渐加深,“这般浅显的道理,想必凌大人也该是玩的炉火纯青吧。” 凌初若有所思的将傅宴山上下打量了一遍后,才道:“此事,我无法定夺,须得同小侯爷和十一殿下商量。” “你是十一殿下身边的人,你说什么,想必他都会同意的。”傅宴山抬眼直直的看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整个人,直达他的心底去。 在话出口的刹那,凌初心中便燃起了杀意了。 还未搁在棋盒中的一枚白子被他夹在指尖,狠狠地,指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他沉默了半响,才冷笑道:“我还真是小瞧了傅将军。” “傅将军远在建宁,竟然金陵城的事,还知道的这般清楚。”凌初笑,“那凌某还真是怀疑,这偌大的侯府中,是不是也有将军的眼线。” 傅宴山神态平和的看他:“说这话,你有证据吗?” 凌初笑:“纸是包不住火的,而你总有一日也会露出马脚来。” “说实话,我非常期待这一日。”凌初将白子丢回棋盒中,从容起身,“今日凌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奉陪了,告辞。” “凌大人慢走。”傅宴山周正的回了一礼,目送凌初踏着夜色而去,走得十分爽快,就连眼角的半分余光都不曾分给倚在窗边的那人。 傅宴山抿着嘴角一笑后,便将目光移了过去。 月华清浅,全落在了那人的眉眼。 容色绝艳。 真好啊! “走了?”宋以歌嘀咕着,“瞧他这模样,好像还有些气鼓鼓的。” “小嫂子知道凌初来了吗?” 良玉摇头:“奴婢并未知会夫人,想来夫人并不知道凌大人来过吧。” 宋以歌动作迟缓的点点头:“既如此,那你去将书房收拾一下吧。” 051 他们……很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良玉才走,房门便从外面被人扣响。 宋以歌还坐在罗汉床上,自然是将门前站着的人给瞧了一个清楚。 她心想着,这人怎么还没走? 傅宴山余光瞥见了微微敞开的窗扇,里面正露出一小截的发丝在,没有被压住,在那肆意的翻卷着,他笑了下,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嗯。”宋以歌听见他开口,不知为何心中慌乱了一下,便急急开口,将人给放了进来。 木门吱呀的声音响起,冷风扑面,案上的烛火在风中一颤,明灭。 “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傅宴山走近,低头看着缩在罗汉床上的人。 宋以歌怯怯的抬头,望向他清冷的眉眼,竟然一时之间有几分恍惚。 这人……说话的语气神态像极了另一个人。 宋以歌紧张地攥着衣角,说道:“良玉不在,我背疼。” 本以为她这般说了之后,傅宴山便会转身去将良玉给叫进来,又或许他会遣人去喊,自己坐在她的对面陪着她说一会儿话,谁知,他眉头只是一蹙,便俯下了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宋以歌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吓得急忙伸手去搂傅宴山的脖子,身子也贴得极近,她觉得自己都可以闻到他衣裳上的皂角味。 “你做什么?”宋以歌说话时语气都在打颤。 傅宴山目不斜视:“你不是说良玉不在吗?既然她不在,哪有些事,我代劳未尝不可。” “男女有别。”宋以歌道,“傅将军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傅宴山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我是未婚夫妻,等你服丧三年,我们便会成亲的,你现在开始习惯,也挺好。” “傅将军好像很有把握?”宋以歌将手改成搭在他的肩上,“要知道你如今可都二十好几了,难不成你父母不会给你娶个什么……” “宋以歌。”不等她说完,就被傅宴山冷声打断,“我这人通常性子不怎么好,也不怎么有耐性。” 这话,顿时就叫宋以歌一愣,眼前跳跃的烛光,似乎又回到了几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她好像是为了一个谁,同沈檀闹了矛盾。 那人一气之下便将她强行带了回来,扔在床面上,光影昏暗,他高大的身影便站在床边,两旁的帐幔散下,将所有的光源挡住。 那时觉得天地虽大,可在大也不过是他身前的一方天地,她甘愿被他锁在这儿。 她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他冷冽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响起。 他说:“林璎珞。” “我这人通常性子不怎么好,也不怎么有耐性。” 而今两者竟然奇异的重合起来,光影层叠,就连他们的模样似乎也能融合成一块。 直到她被傅宴山不轻不重的放在了被褥之上,她才回了神。 她目光有几分呆滞的望着傅宴山,颇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成功的将他给取悦到了。 “瞧什么?”傅宴山从后面拉过了一张圆凳。 宋以歌摇头,接着又指了指床边:“其实你可以坐在这儿的。” “不必。”傅宴山拒绝的也十分爽快。 不知为何,宋以歌总觉得傅宴山好像对这有些嫌弃。 就像曾经的那人的臭毛病一样。 察觉到了自己又想起了那些往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傅将军,不知您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傅宴山瞧着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自发的将她话中的意思给疏通了疏通,差不多就是: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他勾住了她搁在被褥外的手指。 宋以歌没有任何的准备,顿时就被吓了一跳,她急急忙忙的将手指给抽出来,两眼瞪得浑圆的瞅他:“你做什么?” 手中细嫩的感觉依旧,傅宴山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没在逗弄她,而是低头理了理袖子,说道:“你昏睡之期,有人曾来这儿寻过你。” “寻我?”宋以歌眨眼,“还是我兄长?” “寻你。”傅宴山说道。 宋以歌一听,顿时就苦恼的挠了挠头,自打在小以歌的身体中醒来,她几乎就没在外面结实什么手帕交,反倒是喜欢一个人闷在院子中,看着宋锦绣和宋横波作妖。 可如今,怎么会有人来寻她了? 莫不是……寻仇的? 宋以歌越想越觉得胆战心惊,整个人浑身都不由得透出一种紧张来,毕竟说是寻仇,倒也有些牵扯,因为和她结怨的,大概也就是周家的那位姑娘和凌雪,至于之前,小以歌向来只和自己走得近,同唐衫有些许恩怨在其中,可后面她们倒也相处的不错。 既如此……怎么还会有人来寻她? 见着她心思不定的样子,傅宴山很想像之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可手才刚刚伸出去,神游的人已经一脸戒备的看着他,随时都在准备着将他的手给打下来。 傅宴山也只得收了手,规规矩矩的做一个正人君子。 “是谁来寻我了?”宋以歌问。 傅宴山也不打算继续逗弄她,便道:“是临安的一位姑娘,说姓萧,你认识?” “临安,姓萧?”宋以歌喃喃自语着,没一会儿便拊掌一笑,“你是说萧姐姐?萧姐姐来金陵寻我了?” 她此时的眼睛又大又亮的,傅宴山光是瞧着,心中便不由地生出了一股嫉妒之意来。 不过他将心思掩藏的很好,面上依旧是平静而又冷清:“大概吧,怎么你要见见吗?” “当然,萧姐姐大老远的过来,我肯定要去见见她的!”说着,宋以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眼都快眯成月牙。 傅宴山只得提醒:“你现在可是宋以墨。” 听他提醒,原本热情高涨的宋以歌顿时就焉了下去,她眉头紧皱着,眉眼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傅宴山见此,只得道:“你若是想见她,也不是没法子,你将面具脱了,自然就可以见了。” “也是。”宋以歌又在瞬间恢复了神采来。 “可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傅宴山又开口。 宋以歌一点也不计较傅宴山的得寸进尺,反而心情大好的笑道:“嗯,你说便是。” “你要见她,可以。”傅宴山道,“可必须我也在。” “为什么?” 傅宴山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你觉得你能每次都有这般的好运气吗?” “况且,你什么时候同临安的人认识了?” 宋以歌说道:“我前段时日,去过临安,便是那时候同萧姐姐认识的,不但如此,我还去傅家了,你爹娘都很好,你无需担忧。” 傅宴山一听,这下皱眉的人倒是换成了他:“你怎么想着过去?” “祖母是你的姑祖母,你又是傅家三房的嫡子,我去临安,焉有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梆子的声音又再次被守夜人敲响。 “也罢。”他莫名的叹了一口气,起了身,“如今夜深,我也该走了。” “你好好休息。” 宋以歌立马接道:“那我让夜三他们送送你。” “不必。” 第二日的时候,刚盘下了一处小宅子的萧长烟便收到了宋以歌的拜帖。 萧长烟原先还不以为意,可一瞧见拜帖上落款的字后,立马就一蹦三尺高,恨不得直接蹦到慕容的身上和屋檐顶上去。 阿雪正好出来,见着她笑容满面的样子时,也笑着多问了句:“萧姐姐是何时这般开心?” 萧长烟笑:“我有位故人,今儿给我来了信,说是三日后,约我一见。” “是吗?”阿雪笑,“那这可真是好笑了,想来若是郎君知此事,也必定欢喜不已。” “这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萧长烟笑眯眯的倚在了慕容的身上,将小脸略微朝他一仰,“慕容,若是明年我们还在一起守岁,那边成婚吧!” 慕容似乎没有想到萧长烟会在此时松口,更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在此时说起这事,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就像傻掉似的,高兴之余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雪站在一旁瞧着像个傻子的慕容,微笑着的脸上,眼角隐约可见泪光闪动。 一个正在打扫的丫鬟见此,便凑了上前:“阿雪姑娘,这位便是咱们姑娘未来的夫君吗?” “是呀。” 曾经呀,也有个人对她说,若是今年守岁他们还在一起,那他便带着他的聘礼登门求娶她。 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他拥着另一位佳人笑语晏晏的场景,而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有半分温柔动容,只余下轻蔑和冷漠。 阿雪转身,将眼角的泪光拭去。 从那时候起,她便知,她所缺的不过是个嫡出的身份。 她抬头…… 碧空如洗。 许是因为今儿就要见着萧长烟,一大早宋以歌便起来梳妆打扮。 因受伤她这些日子脸色要比寻常还要白上几分,就算在如何搽脂抹粉的,也只能是不伦不类,是以她便擦了些口脂后,就安静地坐在前堂中,等着傅宴山过来接她。 此事天色尚早,晨雾都还未散去。 枝叶上裹着晨露,衬得屋中的梅花枝,娇艳欲滴,颜色正好。 052 你认不出我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傅宴山来时瞧见的便是一幅美人图。 她坐在椅子上,眉眼间全是洗尽铅华之后的恬淡,当她弯着嘴角一笑时,整个庭院都因她变得明媚起来,恍若春日降临,温软的不可思议。 不得不说,宋以歌的皮囊真的是生得非常好。 而且毫无攻击性。 傅宴山脚步一顿,以前的时候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林璎珞,再也容不下旁的姑娘,可当她易了容貌之后,他此刻眼中心里也只容得下她一个。 若非是前仇不得不报,他现在就恨不得能直接带人远走高飞,远离金陵城的一切是是非非。 彼时,他尚且年少,心中尚有千秋功业,山河人间;而今繁华过境,他余生只想同她在一起,是粗茶淡饭也好,四海为家也罢,万千所求,不过一个她。 “你来了。”见着傅宴山到了,却迟迟不肯进来,宋以歌秉承着一种山不来我我就去山的想法,披着良玉递来的镶着毛茸茸围领的斗篷,便扑哧扑哧的朝着傅宴山跑了过去。 如今尚在冬日,昨儿夜里还落了雪,纵然早晨起来时,庭院中的雪水已经融化了,可还是难免给人一种湿滑的感觉。见着她跑过来时,傅宴山生怕她不小心跌着,连忙走过去,伸手将她给扶住。 因为久在病中的缘故,她小脸雪白雪白的,如今她这么一跑一跳的,脸颊上倒是浮上几分血色,平添了几分气色。 他望着她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眸子,亮堂堂的,没了生为宋以墨时的冷淡疏离,倒是叫他很想下手去捏一捏,可想法刚上心头,傅宴山便硬生生的再次压了下去。 如今他们虽是未婚夫妻,可到底还未成亲,还是不宜太过亲近。 所以将她扶稳站好之后,他便略微松开了她的手臂:“走吧。” 宋以歌自然不曾注意到傅宴山心里的转变,她也在脑中想着自己的事情,听见傅宴山的话时,也不过是敷衍的应承了一两声之后,便略微敛着眉,跟在了他的身侧。 从她的徽雪院到影壁处,还有一段较长的距离。 考虑到宋以歌的身子不太好,本来傅宴山想让人抬一顶轿子来,可话刚出口却被宋以歌给否定掉。 “这儿也不算多远,我走过去权当活动活动筋骨吧。” 傅宴山见着她不愿,倒也不勉强,只说道:“你若是坚持不住了,便同我说上一声。” “好。” 此时府中还有些地儿结着冰。 石阶上比较湿滑,傅宴山不太放心让她一人走时,便会伸手让她给搭上一把,宋以歌虽是不曾抗拒过,傅宴山此时同她若有似无的亲近,可心中却在不停地敲锣打鼓。 像他这般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这般好,就算是未婚夫妻哪又如何?可她不认为傅宴山会是个听长辈话的人。 每一次将自己的手搁在傅宴山温热的大掌之中,宋以歌心中便会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因为这只手,真的是太熟悉了。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他大约高了她大半个头,这不得不导致宋以歌看他的时候,要仰着脖子去看。 可她仅仅能看见的,也不过是他的侧颜,清隽如水。 宋以歌将自己的心神收回,看向前方时,就被另一道婉约娉婷的声音给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那人藏在拐角处的柱子后,穿着绯红的衣裳,含羞带怯的,倒是让她想起自己才成为宋以歌没多久时,亲眼目睹的一场少女怀春倾诉心意。 她想着想着,便觉得浑身一颤,这场景不会又要重演一遍吧! 一路过去的时候,宋以歌心中不免的带了几分忐忑,等着她见着藏在柱子后宋横波时,正想同她见见礼,谁知傅宴山的手掌一下子就准确无误的缠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死命一拽,便将冷漠的将她从宋横波的身侧带离,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她一边被傅宴山拖着,她一边回头去看。 就见宋横波站在原地,模样有些痴痴呆呆的,随即再也忍不住的掩面而泣。 说实话,宋以歌觉得傅宴山这人真的是不解风情。 “有什么好看的?”傅宴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宋以歌被他突然出声给吓了一跳,可立马就回了神,如实回道:“她好像哭了。” “所以了?”傅宴山的声音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冷漠,“需要我回去哄她吗?” 宋以歌眨眼,她哪里敢让他回去哄人,她只怕傅宴山并不需要过去,只要一个回头,就能被宋横波解读了一千种意思出来,再然后就死缠烂打,非君不嫁。 虽说如今,已经有了几分这样的架势。 她这么一出神,就被傅宴山松开手腕给甩在了后面。 傅宴山走得有些快,有时候非要宋以歌小跑才跟得上,见着他又领先了自己一段距离,宋以歌不得不稍微提着自己的裙摆,小跑着上前,从后面拽住了傅宴山的衣袖:“你慢一些,慢一些。” 傅宴山依言停了下来,他转身眼神冷冷的睨着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这话问得宋以歌一脸的糊涂,她眼神懵懂的看着傅宴山,不太明白他怎么会有此一问? 见着宋以歌这般模样,傅宴山那股捏在心间的火气又重新给冒了上来,同时心中难免有些不平,他不明白自己都能认出来她,怎么她就是忍不出自己是谁了? 他想,若等到那个时候,这人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就不信依照她小气的性子,能让一个姑娘这般惦记着自己。 “没什么。”傅宴山开口,“你就权当我是在说胡言乱语好了。” 言罢,傅宴山便转身重新迈开了脚步,不过这次倒是考虑到了宋以歌的步子小,特意也放缓自己的速度,等着她跟上来。 宋以歌两眼一亮,立马就小跑几步上前,慢悠悠的跟在了他的身侧。 萧长烟重新置办的宅子并不在闹市,而是在一处胡同巷子中,有些偏僻。 若非有傅宴山带路,宋以歌觉得自己大概就算找上几日,也找不到这处来。 快要融化的冰凌摇摇欲坠的挂在檐角,几滴水从冰凌上滴了下来,宋以歌一时不察,也被那冷冰冰的雪水给激灵的浑身打颤。 良玉已经上前敲响了铜环,没一会儿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笑容甜甜的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头来:“这位姐姐找谁?” “请问这是萧姑娘的府邸吗?” 小姑娘一听,顿时就笑着从门后给钻了出来:“原来你们是来寻我家姑娘的,请问姐姐姓什么?” 良玉道:“我家姑娘姓宋,昨儿给你们姑娘递过帖子的。” 小姑娘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的点头,拍掌一笑:“原是你们呀!快请诸位进来吧,我们姑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宅子是才买的,还有许些地方并未完善,大堂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寥寥的摆了些桌椅,虽是结实,却还未重新上漆,瞧上去有几分破旧。 刚入座,萧长烟便带着慕容从院子外跑了进来。 “宋妹妹。”她笑眯眯的跨过门槛走进来,“近来可好?” 宋以歌起身迎了上去:“托萧姐姐的福,以歌还算不错。” 萧长烟握住她的手后,便立马将人上下给打量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脸上:“几月不见,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大的一圈?” “许是劳累命,享不得福。”宋以歌转而挽住了萧长烟的手臂,“也不知萧姐姐是何日到的?我竟然现在才知道,实在是不应当。” 萧长烟道:“我听你府中的人说,你都病昏过去了,怎么能知道我的行踪了?”说着,她有些责备的看着她,“你说你,也真是的,自己的身子都不知道爱护吗?你大病未愈,醒了遣人知会我一声,我便登门瞧你了,何苦你在天寒地冻的时候跑来。” “不碍事,我都睡了好些日子了,在不出门走走,估摸着日后真的就成一个废人了。”宋以歌眯着眼睛笑,“倒是姐姐,瞧你春光满面的时候,想必好事将近。” 慕容跟在萧长烟的身后,听见这话之后,便装模作样的行了一礼:“多谢宋姑娘,日后我同长烟成其好事,定当请宋姑娘赏面来喝杯喜酒。” 萧长烟也没寻常女儿家的娇羞,转而就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去,谁知这么一走,就瞧见了站在后方的傅宴山,她脚步稍一迟疑,便道:“这位公子是?” “在下姓傅,字子瑕。”傅宴山神色虽冷淡,可也算是客气有礼,“是以歌的未婚夫。” 萧长烟顿时便一脸了然:“想必你便是傅将军了。” “正是傅某。” 萧长烟笑着拍了下宋以歌的手:“我瞧着傅将军极好,同你也算得上男才女貌。” 在外宋以歌从来都是极给傅宴山面子的,何况他们如今婚约未解,他那般说倒也没错,所以听见萧长烟的话,她便笑着应承了一两句,同她一起走到了椅子上坐下。 先前的那小姑娘正好泡了一壶茶端了上来。 她笑得极甜,脚步也走得欢快,可就在路过傅宴山的时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带着手中的茶壶便一同像地面摔去。 053 若是动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萧长烟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丫鬟婆子的虽是她才金陵后,才找人牙子买的,可每一个人都机灵的很,再加上又经过她一手调教,极少会出现这般浅显的错误。 除非是……有意为之。 一旦这个想法浮上了心头,萧长烟便褪去了先前面对宋以歌时的温和,对她而言丫鬟若是手脚笨一些,她倒是可以慢慢教,若是心术不正,那可真是在如何也都教不好的。 萧长烟坐得笔直的看着已经摔在地面上的小丫鬟,眉眼已然被霜雪覆上,整个大堂噤若寒蝉。 先前的时候,那丫鬟其实是朝着傅宴山的所在的地儿倒去的,可谁知这人已经面无表情的将身子往旁边一藏,随即这人便硬生生的连人带着茶盏一同摔了下去。 茶水四溅,茶壶更是被打得粉碎。 那丫鬟的手腕上都被碎瓷片给蹭出了口子来,血哗哗的就流在了碎白瓷上。 她痛得侧着身子缩在地面上抽泣,可却也时不时地拿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坐在她不远处的傅宴山,想来是希望自己能拉她一把。 可傅宴山整个人的目光都没有下垂半分,不是打量着大堂的布局陈设,那便是落在宋以歌的身上。 萧长烟瞧着那丫头躺在地面上,没有半分爬起来的迹象,眼睛一眯,便高声唤了两名婆子进来,想让她们将这个丫鬟给拖出去的时候,丫鬟却倏然捂着伤口痛哭起来。 一边哭着,一边喊疼。 其实那伤口不算深,也没划到什么命脉,哪里会疼得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很疼,可她受伤的是手,并非是脚,哪里能妨碍到她起身得体的从大堂退下。 萧长烟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瞧着宋以歌和傅宴山的脸色,前者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微笑,而后者整张脸都冷得不能冷,所以当她偷看傅宴山,又被他逮了一个正着时,萧长烟只觉得手脚冰凉,脸色都白了几分:“还不赶快拖下去。” 婆子也是萧长烟新买进来的,这些日子同几位主子相处,也都知道她们是个好相与的,如今见着那小丫鬟痛得在地上直唤,便有些于心不忍的求情:“姑娘,您瞧着有雪也并非是故意的。” “所以我便只是让你将她带下去。”萧长烟冷声道,“怎么?你想违抗我的指令吗?”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瞧着有雪好像受了伤,一时有些着急了。”那婆子微微欠身,可却依旧站着没有任何的动作。 宋以歌瞧着,用手肘去撞了撞萧长烟:“这些是你新买的丫鬟婆子?” “嗯。” “怎么不将你在临安的那些带来,毕竟是你用顺手的,你要是换新的,还要费心去调,教,又是何必。”宋以歌说道,目光却在两人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况且,你身边的跟着的,若不是家生子,拿捏起来会很麻烦的。” “不过是做些打杂的事,用不着这般讲究。”萧长烟朝着几人挥挥手,“退下吧。” 有雪一听,顿时就哭得更加厉害,可她哭也不是一味的狼嚎,而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纤弱的颈子在衣领下若隐若现,宋以歌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为何她在第一次见着这人时,便觉得有几分眼熟。 竟然是那日在酒楼中遇见的那位卖唱被人轻薄的小姑娘。 想着凌初对她的评价,一时之间宋以歌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若是冒然将原先的事情抖出,万一人家只是想找个庇佑了,并未存在那般念头,那她岂不是要当一次刽子手? “哭什么。”萧长烟不算个特别有耐性的人,只是对着小姑娘时,她的耐性通常会比原先好上一些。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有雪继续哭着,然后就转头看向了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傅宴山,“公子,请您救救我!” 萧长烟本就被她哭得有些不耐烦,如今一听这话,整个秀眉便都拧巴了起来:“你让他救你?可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没有没有,姑娘对有雪很好,很好的!”有雪一说话,哭得更加厉害,若是今儿换成另一个心性稍稍不坚定的男子,说不定就要出手将人救下了。 宋以歌一笑:“萧姐姐,看来你这的奴婢还没交好,需要妹妹帮你代劳吗?” 萧长烟如今已是面沉如水。 见着傅宴山连个眼角都没有施舍给她,有雪一咬牙,强撑着身子想要往前面爬上几步,扯住傅宴山的袍子时,宋以歌已经轻巧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挡在了有雪的面前。 有雪纤细的颈子扬着,一双眼水汪汪的:“这位姑娘……” 若是她先前没有见色起意,又或是跌倒之后便立马爬起来,她想她大抵不会走到如今这般难堪的场面,她同时心中也明白,若是今儿她没有办法让眼前的这位公子将她给带走,那她必定会被新买来的东家给卖出去。 而她不想要再回到以前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 “你叫有雪是吧?”宋以歌略微弯了腰,笑意微微的同她对视着,“你长得可真是好看了,若我是个男子,想必必定会对你倍加怜惜的。” 听见这话,有雪虽是有些惶恐不安,可眉眼间也浮上了几分笑意。 她对自己的脸蛋向来很有信心,就算是面前这位姑娘生得比她好又如何,男人喜欢的,大多是柔柔弱弱的姑娘,能当一朵温柔的解语花,还能激起他们心中的保护欲。 靠着这个手段,她不知从前笼络了多少男子,如今自然也是管用的。 “可惜,你遇错了人。”宋以歌叹气,“你知道在我侯府,像你这种奴婢,该如何处置吗?” 有雪一下子就抓住了宋以歌话中的重要消息,侯府。 金陵城的侯府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每一个人都是她如今仰望的存在,况且侯府中规矩甚多,等级森严,会被什么处置,她纵然不知,也能稍加揣测一二,是以在听见她开口时,有雪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宋以歌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像你这种,最少也是打个二十来鞭,在发卖出府。” “不过这儿到底是萧姐姐的宅子,该如何处置,我倒是不知萧姐姐的意思。”说着,宋以歌转身笑盈盈的看着萧长烟,她眨眨眼,狡黠灵动。 萧长烟也明白宋以歌的意思,她不过是想要杀鸡儆猴,好让另外一些人见着后安分些。 她摩挲着指腹,笑着看向慕容:“你觉得了?”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慕容道,“我觉得宋七姑娘的主意,甚好。” 有雪这下真的是身子一软,彻底倒在了地面上。 不过她也清醒得很快,她撑着身子起来,趁着宋以歌没有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就扑在了傅宴山的面前:“公子!” 她染着血的手,拉着傅宴山的衣袍,将衣摆处也染上了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救救我!”有雪使劲的拉着他的袍子,那双眼虽带着绝望,但也又大又亮,“您若是救了有雪,有雪便是您的人,有雪愿意不求名分的,照顾您一辈子,以报答今生的恩情。” 这话说得还挺好听。 宋以歌就站在一侧,冷眼看着,并未有任何动作。 傅宴山的目光自然也是从她的身上掠过,见着还隐隐带着看戏的神色时,心头蓦然一酸,又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今日之事,若换成璎珞,那丫头必定是会直接一脚就狠狠地踩过来,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冷静的看戏。 他略微俯下身,伸出了手。 有雪神色一喜,正想要含情脉脉的伸手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时,却见一道寒光闪过,一股力道传来,将她往后推了几分。 再抬头,就见那人拿着匕首面无表情的站着,就好像是看一只蝼蚁似的。 有雪呆呆的捏着傅宴山的一片衣角,颇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外面等你。”傅宴山说完,便拂袖而去。 宋以歌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一个晃荡了一圈之后,便笑着看向了萧长烟:“萧姐姐想要如何处置?” “我与她也算是主仆一场,虽然没跟我多久,但是要让我向一个小姑娘下手,我心头还是有些不忍。”萧长烟道,“那便直接发卖了吧。” “不要,不要!”有雪一听,顿时整个人都急了起来,她忙不迭的向慕容看去,“公子救我!有雪不想再被卖给人牙子!” 宋以歌好以整暇的坐着,亲眼瞧着萧长烟的脸色渐渐地转变成了铁青色。 “给我拉下去。” “姑娘,有雪还小……”婆子正开口想要求情,就听见萧长烟阴测测的声音。 “若谁敢求情,一并发卖出去!” 宋以歌瞧着缩在地面上哭作一团的有雪,她想若是一开始,这小姑娘便是向她或者萧长烟求情,或许也不会被这般利落的发卖出去吧。 她低头玩着自己的袖子,就在婆子想要将有雪拖出去的时候,另一道娇娇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萧姐姐,有雪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054 阿雪?凌雪。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声音着实有些熟悉。 正在低头玩着袖子的宋以歌一下子就被这声音惊住,慢慢的抬了头。 门槛处,光晕逆行而来,一个身姿娉婷的少女,似倚门而站着,她面容委实不错,肌肤如雪,柳眉细目,天生就了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原先已经濒临绝望的有雪,在听见她声音的刹那,便爆发出了强烈的生机来,她几乎是一下子就睁开了颇值得掌控,挣扎的起身,一头就朝着有雪那个地方闷头扎了去。 大概是许是跪地太久,她双腿已经有些僵硬发麻,她扑过去没有几步,便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面上,可她依旧不死心的仰头盯着阿雪,目光灼灼:“姑娘救我!” 其实细算而来,她是阿雪带进府的,自然是要与她的关系更加亲昵些。 阿雪走了过来,目不斜视的看着萧长烟,在路过有雪身旁时,倒是弯腰帮扶了一把,让她起身后,这才朝着萧长烟婀娜袅袅的行了一礼:“萧姐姐,也不知有雪犯了什么错,但还请萧姐姐念在有雪是我带进府的份上,饶了有雪一次,阿雪必定好些教导。” 听见这话,宋以歌抿着嘴角讽刺的一笑,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耐着性子等着她们说话。 萧长烟的声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响起:“阿雪妹妹这是打算同我作对吗?” “不敢,阿雪怎么敢同萧姐姐作对了。”阿雪轻笑,“只是阿雪瞧着有雪这么一个小姑娘,于心不忍罢了。” “若是不于心不忍,你大可自行带走,这儿可是萧府又不是什么清净的家庙,由得你在这儿胡搅蛮缠的。”宋以歌抬头,笑盈盈的看着她。 阿雪本不太在意,几乎是在她上半句响起的时候,便出声反驳:“这位姑娘,我同我萧姐姐的事,何曾轮到你多管闲事。”可却在听见家庙二字时,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阿雪的身子顿时就软作一团,跌在了地面上。 她眼睛睁着,圆滚滚的,不可置信的瞧着她,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了她。 瞧着两人的反应,萧长烟也看出不对劲,她暗中拉车了一下宋以歌的袖子:“怎么?你同她认识?” “认识呀。”宋以歌笑语晏晏的看着她,“说起来,我还的唤她一声三表姐了。” 阿雪更加面如死灰,倒是她身后的有雪那双眼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良玉。”宋以歌笑眯眯的喊道,“你去凌府将我那大姐姐接过来,就说这儿有些好玩的事,需要她过来定夺一下。” 良玉的目光冷淡的从阿雪的身上掠过:“奴婢明白。” “不,你不能……”阿雪刚尖叫出声,就被宋以歌悠悠然的打断。 “什么不能?”宋以歌抿着唇笑,“看来三表姐是没有将外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竟然敢违背她老人家的话,私自从家庙中出来。” “来人,将凌雪给我拿下。” 跟随着宋以歌一同来的丫鬟婆子从门口涌入,按住了阿雪的身子,以防她逃跑。 萧长烟被这番变故给吓了一跳:“她到底是谁?” “我大舅府上,庶出的姑娘罢了。”宋以歌说的是轻描淡写,她目光慢慢的又移到了有雪的身上,“萧姐姐,不如先将另一个处置了吧,若是萧姐姐不知该如何下手,妹妹可愿代劳。” 她的目光在有雪身上停留几番后,挥了挥手算是认同了她的这个说法。 这下不用宋以歌再多说什么,下面自是有人已经将人麻溜的擒住,朝外走去。 萧长烟见了,倒是发了笑:“果然,宋妹妹手中的人,到底是和我这种半路买进来的丫鬟婆子,不太一样。” “若是姐姐愿意,我愿代姐姐管教几日。”宋以歌开口,“或者,我可以直接将姐姐府中的丫鬟婆子都全换一遍。” 原先几名为有雪求过请的婆子,全都吓得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 其实说来先前的时候,她们也是有些倚老卖老,而且她们也想试探试探她们这位新主子的底线在哪,到底好不好糊弄。 毕竟她们这些眼睛毒辣的婆子一瞧,便知这位小主并非是出自什么名门,想来不懂得拿捏人,对着她们这些年纪稍长的婆子,也会恭敬有加,这才敢稍加拿捏一二,谁知道竟然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给搅了局。 不过就算是搅了局,她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身份便摆在那儿。 她们今儿就算是被发卖出府,也是不敢多怨一分的。 萧长烟让其他的丫鬟重新沏了一壶茶上来。 宋以歌喝了几口润了润喉之后,这才说道:“萧姐姐是怎么同她认识的?” “阿雪是犯了什么事吗?竟然被赶去了家庙?”萧长烟与宋以歌同时开口,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又齐声道,“你先说。” 宋以歌笑着眨巴了一下眸子:“那好,我先说。” “说吧,我听听她是如何回去家庙的?”萧长烟点头。 “她呀。”宋以歌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睨了眼正被婆子压着,跪在大堂中的人儿,“是前年还是去年冬日,不顾姐妹亲情,苛待六妹和五哥哥,随后她被外祖母送上家庙自省,她那姨娘便觉得是我与大姐姐害了她,随后便将我和大姐姐一同推入了湖水之中。” “那一次,我差点没有醒来。” “你胡说!”被婆子压着的凌雪嫁眼眶发红的叫道,“我娘亲根本没有推你们,是你们自己跳进去的!” “我身子自幼不好,冬日寻常时候,也经常昏迷,若自个跳入刚结着冰的湖中,我是不要命了吗?还有呀——”宋以歌笑,“姨娘便是姨娘,也不知你这个称呼是谁教你的,没规没矩。” “你能称作母亲的人,是我大舅明媒正娶的妻,而非一个妾,明白吗?” 凌雪咬牙,满目的通红的看着她:“我姨娘如何了?” “谋害凌府和宋府的嫡女,你觉得你姨娘能如何了?”宋以歌微微笑着,“这事,还是大舅亲手处置的,半分含糊的都没有,我有时候想起这件事来,都觉得大快人心。” “你!”凌雪是彻底被宋以歌的话给激怒,她想要起身扑上去,却被身后一应婆子和丫鬟压住。 一想着她那个娇娇的小嫂子被这人欺负过,她就忍不住想要欺负回来。 况且这事若是让凌初知道,恐怕也不会善了。 “三表姐,你知道如今五哥哥已经入朝为官了吗?”宋以歌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目光盈盈的看向了她,“你说,我若是遣人在五哥哥的面前说上一句,会如何?” 凌雪此时还未清醒过来,但依旧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他做了什么?” “五哥哥现在,可是大理寺的左右少卿了。”宋以歌微笑,“是由陛下亲手提拔的,六妹如今也是我的小嫂嫂,是我淮阳候府的主母,还有你知道许太医要同谁成亲了吗?” “成亲?”凌雪听见前面两个名字的时候,眼中虽是带了些畏惧,可更多的情绪却是没有,不过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她整个人都爆发出了一种强烈的恨意,“同谁?同谁成亲!” 宋以歌想了片刻:“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难不成我告诉了你,等着你去破坏许太医的大婚?” “告诉如何?不告诉又如何?”凌月的声音一下子就从屋外传来,接着就见她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你以为我会再给她一次离开家庙的机会吗?” “大姐姐。”宋以歌对着凌月福身后,便笑道,“大姐姐既然来了,那五妹便先告退了,这儿的事就麻烦大姐姐处理一下了。” 凌月颔首,她上前仔细的替她将披风系住:“你先回吧,如今外面冷,你身子又弱,实在是不宜在外面多呆。” “我进来时,也瞧见了傅将军,他还在影壁那等你了。” “萧姐姐,我们的事恐怕今日是谈不成了,改日以歌在登门同你赔罪。”宋以歌转身面向萧长烟行了一礼后,便准备在良玉的搀扶下离去,快要走到门槛处时,被婆子压着跪在地面的凌雪,倏然扭头大吼。 “宋以歌!我知道宋以墨在哪!”凌雪嘶吼出声,“你若是不想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兄长,你最好将我给放了!并且将我接回侯府去!” “威胁我?”宋以歌冷静的挑眉,转身睨着只差没有伏在地面的人,“可惜,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若是不想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松口。” 凌月冷声道:“侯爷在哪?” “我是不会说的!”凌雪咬牙切齿的瞪着她们,“我是不会说的!” “既然不说,那就别怪我不念及姐妹之情了。”宋以歌微微一笑,“良玉,派人知会五哥哥一声,我有人要给他送过去,希望他能帮我撬出一些东西来。” “我倒是想好好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五哥哥的法子好。” 055 兄长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刹那,堂内一片寂静。 萧长烟被她们之间的话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宋家虽是权贵之家,可府上人丁凋零,如今侯府中仅有一子,便是现任的淮阳候。 而整个金陵城都知,淮阳候前些日子被刺客刺伤,至今昏迷未醒。 既如此,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一个模样?萧长烟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她正想开口寻问一二的时候,身后的慕容一步上前,在暗中便拉住了她的衣裳。 感受到身后有股力量在拉扯,她不得不回头看了过去,正好就对上了慕容不太赞同的神色,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想探听的到底是个什么事。 顿时,便低着头噤了声。 凌雪一张脸更是惨白的不忍直视,身为凌家的姑娘,她自然是明白,宋以歌口中的五哥哥说的是谁。 她若是犯到了他的手上去,必定是要被那人活生生的剥掉一层皮。 特别是想着之前的时候,她那般对过他们,她现在这个心,就七上八下的,十分不是滋味。凌雪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身子瑟缩的迎着宋以歌轻讽的目光。 凌雪本想故作镇定的看向宋以歌,可当她又触及到她身后的凌月时,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心思,不由得全部掐灭。 “萧姐姐。”宋以歌客客气气的对着站在一旁看戏的萧长烟一笑,“你应该不介意我将我三表姐先带走吧。” 萧长烟亦笑得客气:“请便。” “萧姐姐!”凌雪听至此,立马就尖声一叫,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凌月已经对着她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神,几人上前,不知道从哪掏出了抹布来,塞进了凌雪的嘴中,又压住了她的手,将她擒着。 她被迫仰着头,可喉咙中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来。 萧长烟瞧着,好歹凌雪也和她相伴了一路,这一路来,她也没犯什么错,除了偶尔有些小性子之外,其余的倒也不错,是以见着她被这般对待,便多了几分不忍。 “以歌。”萧长烟刚要拉住宋以歌的手,替她求求情的时候,凌月的身子却蓦然从一侧横插进来,将两人隔开。 凌月假笑着看她:“萧姑娘若有什么事,给凌月说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凌家教训自己的姑娘,恐怕还轮不到萧姑娘插手。” 这话都说到这般地步,萧长烟也明白自己再多言也是徒增两人之间的不快,便悻悻的收了手。 倒是慕容目光别有深意的瞧着宋以歌,毫不避讳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之后,问道:“宋姑娘,你要的兄长,是不是与你眉眼有几分相似?” “是,难道慕容公子认识我兄长?”宋以歌立马就睁大了眼睛,不由得衍生了几分期待来。 凌雪听着慕容的话,顿时就面如死灰。 萧长烟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拍手道:“你说的是那位失忆的意公子?” 凌月伸手按在了宋以歌的肩上,语气极淡:“既然如此,两位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二。” “呜呜呜。”被擒住的凌雪拼命地摇头,凌月听着觉得耳痛,便挥挥手让人将她给带了下去。 大堂中如今只余下他们几人。 宋以歌揉了揉眉心:“不知萧姐姐和慕容公子可否带个路?” “自然可以。”萧长烟走到了宋以歌身边,又再次开口,“不过我要先说一点,我与慕容虽是最后将阿雪和意公子一起救了,可在我们遇上之前,阿雪便救了意公子一次,若那人真的是你兄长,那阿雪便算是你兄长的救命恩人,这其中的利弊你可要权衡好。” “还有,便是阿雪自称是意公子的发妻。” “可真够不要脸的。”凌月冷笑,“和她姨娘简直就是一个德性。” “大姐姐。”宋以歌拉住了凌月的衣袖,“此事先别妄议。” 如今那人在后院中呆着。 宋以歌随着他们走上长廊的时候,心中虽是有些迫切的希望那人便是宋以墨,可又有些不希望那人是宋以墨。 因为,凌雪真的是一个很棘手的存在。 不管她之前如何,一旦确认了身份,那凌雪便是宋以墨的救命恩人,依照凌雪和小嫂子的之前的恩怨来说,她很难说宋以墨日后会偏向谁,而且凌雪又是被外祖母亲自送上家庙的,虽是她咎由自取,可到底也是外祖母金口玉言。 若是她因为宋以墨贸然去求外祖母开恩,还不知日后会如何。 怀揣着重重地心事,宋以歌随着他们一起走了过垂花门。 守门的小厮见着慕容和萧长烟一同来了,身后还带着两位姑娘,虽是有几分诧异,可还是迎了上来:“姑娘和公子怎么来了?” “意公子在吗?”萧长烟问道。 小厮点点头:“如今公子还在看书,可要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不用。”宋以歌拉住了萧长烟额衣袖,“我们在外面先瞧瞧吧,免得一会儿失态了。” 萧长烟考虑了下,点头:“也好。” 如今他暂居的屋子很是简单,站在窗扇那便能将室内的陈设一览无疑,自然也包括了坐在榻上温书的男子。 他侧身而坐,只露出半边脸来,他低垂着眉眼,神色疏淡,身上穿着一袭素净的袍子,许是久病未愈的缘故,他脸色有几分苍白,而且整个人也削瘦了许多。 他指尖搭在了泛黄的书卷上,仔细的一行行的读去。 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大抵便是如此。 宋以歌笑着闭眼抓住了自己心口的衣裳,脸上有庆幸,也有惊喜,独独不见了先前的担忧。 她想,只要人活着就好,至于其他,总有办法能解决掉。 萧长烟紧张的瞧着她:“如何?可是你的寻找已久的兄长?” 宋以歌稳了稳恍惚的心神,她突然转身,便对着萧长烟行了一礼:“还要多谢萧姐姐了,若非萧姐姐,想必我兄长也不能平安归来。” “是就好。”萧长烟也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她就眯着眼紧张兮兮的问道,“那你兄长成婚了吗?” “成婚了,小嫂嫂是凌家的六姑娘,也是三表姐的堂妹。”宋以歌说道,“凌家和宋家又是姻亲关系,凌雪怎么会没见过我兄长了?又如会不知我兄长已经成了亲?” “所以说,她是个什么心肠。”凌月跟在宋以歌的声后补了一句,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对那人的不屑和轻蔑。 宋以歌道:“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我先进去探探兄长的口风吧。” “也可。”凌月颔首,“若是宋以墨那厮不认你,我们就将他打晕带走,也挺省事。” “兄长身体孱弱,那经得起这般折腾。”宋以歌神色淡淡的说着,便从后面上前几步,走到了门槛那,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听闻叩门声,正在看书的宋以墨便好奇的将头朝后转了转,就见在门槛那,有一位模样极其好看的姑娘,娉婷袅袅的站在那,发髻上的垂下的流苏,就在她的耳旁轻微的晃荡着。 特别是那双眼,温软犹如春水,碧波粼粼,着实惹人欢喜。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十分面善和亲近。 这种亲近是他发自内心的,与他第一次见着阿雪的时候,完全不同。 他甚至是觉得,只要这个姑娘,不论说什么,就算说得在离谱,她都是相信的。 宋以墨呆愣了片刻之后,这才从榻上爬了起来,耳根处有几分微红的,朝着宋以歌见礼:“这位姑娘可是走错地了?” 宋以歌眉眼含笑的摇摇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宋以墨显得有几分惊讶,不过很快也就释然的一笑,“可惜在下并不记得姑娘是谁?但姑娘给我一种很面善的感觉,许是我们以前认识吧。” “是呀,认识。”宋以歌上前几步,眼看着就要逼近他,宋以墨急急忙忙的往后一退,耳根处更红了。 “还请姑娘……姑娘……稳重些。” 宋以歌听见他结结巴巴的话,倒是想起了原先还算是稚嫩的宋以墨,便同他如今一般,稍稍同姑娘靠近些,便如临大敌般。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你是我兄长,我许久不见你了,想瞧瞧你如今是否安好,这也过分了吗?”宋以歌眉眼舒展着,笑盈盈的将脸凑近。 宋以墨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依旧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意思来,他一愣后,便站直了身子,神色莫名的指了指她:“你,我?兄妹?” “是呀,难不成兄长觉得我与你还有其他的什么关系吗?”宋以歌努力仰头笑着,“你出来许久了,嫂嫂为了你眼睛都哭红了好几次,兄长你怎么忍心将嫂嫂一个人丢在府中不闻不问了?” 宋以墨更愣怔的厉害,他看了宋以歌许久之后,才缓声道:“我?成亲了?” “是呀,你与嫂嫂是今年入秋成的亲,难不成兄长连这个都忘了?”宋以歌眨巴着眼睛,他瞧着这双充满了期翼的眸子时,那一句不记得,自始至终都说不出口。 就好像,只要她说了,便是天大的错一般。 056 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自从宋以歌问出了那句话后,便是满屋沉寂。 本是有丫鬟端了刚煮好的茶水上来,全都被萧长烟接过,端着盘子在屋外等着。 此时已是冬日,屋外有些冷,没一会儿萧长烟便觉得手脚发冷,僵硬的厉害,身子都有些止不住的哆嗦起来,反观凌月,穿得比她单薄也就算了,还站得稳如泰山,别说流露出半分冷意来,就连眼角处细微的神色都没有半分的改动,还是一如来时这般。 萧长烟挨不住的嘀咕着往慕容的身子靠去:“你说她们这些公卿世族出来的姑娘,怎么比我们还要经得冷?” 慕容单手抱住她,将她往怀中带,余光却没有离开凌月半分,的确从仪容仪态而言,她的的确确是挑不出半分的差错来。 可越是这样,慕容便觉得这人满是瑕疵。 “不过伪装的好罢了。”慕容说着,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叹息声。 宋以墨已经携了宋以歌走到罗汉床边上坐下。 搁在小几上的茶水还未凉,他便替她倒了一盏茶,试了试杯盏的温度后,这才推至她的面前:“很抱歉,我的的确确记不得从前的事,不过对于我有一位妻子,倒是有些印象。可是,有人告诉我,我的发妻便是她。” “你说的阿雪姑娘?”宋以歌几乎斩钉截铁的开口。 宋以墨雅致的面容愣怔下,便立马笑了起来:“是,姑娘也认识阿雪姑娘吗?” 宋以歌心中直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可面上依旧是笑得温软:“看来兄长是真的记不起事了,阿雪是你的表妹,也是我的表姐,而你的发妻,是阿雪姑娘的堂妹,她们之间的的确确长得有几分相似,兄长认错人,倒也正常。” “只是日后莫要在如此了,要是让小嫂嫂听见,她是会伤心的。” 宋以墨听后,面露几分愧疚来:“抱歉。” “兄长无需同我说抱歉,若非我执意要去临安,也不会让兄长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说来这也是我的责任。”宋以歌哄着,“只是如今,既然兄长已经寻到,不知兄长可否随妹妹一同回府?” 宋以墨倒是没有出言直接反对,而是问道:“那我是谁?” 宋以歌抿了口茶后,才缓声说道:“兄长姓宋,是金陵淮阳候府的侯爷,如今在翰林院当职,是五品的官员。” “那差事闲得很,只是用来打发日子的。” 这话说得不算多,却也足够宋以墨将自个身份摸一个透彻,这些日子再来金陵城的路上,倒是听了一路的淮阳候府老侯爷的丰功伟绩,那时候它还在心中感慨男儿当如是,却不承想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变成了他的嫡子。 这个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原是这般。”他颔首,但更多的话,却是不曾说上一分。 “以歌。”凌月的声音倏然从屋外传来。宋以歌回头时,就见凌月已经跨过门槛进来。 她其实走得很慢,至今还在门槛前站在,几乎没有怎么走。不过她的目光却很是直接的全部落在了宋以墨的身上。 如今所发生的一切,同她之前所经历的是万分不对的。 宋以墨不该在这个时候失踪,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还是凌雪救回来的。 好像自从她醒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样。 不该活的人活了,不该死的人,却死了。 不该在这个时候飞黄腾达的人,却出任了大理寺的左右少卿,还深受陛下的信任。 还有傅宴山……他明明……该与宋以歌解除婚约,孤独终老的。 这些记忆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不要去想这些事,不去想前尘的光陆怪离。 屋外,有寒风打来。 宋以墨也随着宋以歌转头看过去,见着来人,蹙了蹙眉尖:“不知这位姑娘是……” 凌月神色冷淡的厉害:“凌月,也是你的表妹,那位阿雪姑娘的长姐,也是你发妻的堂姐。” “表妹。”宋以墨急忙起身同凌月见礼。 凌月朝他微微颔首之后,目光便落在了宋以歌的身上:“以歌,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说。” 宋以歌万万没想到凌月竟然是进来寻她的,她歪着头用余光打量了宋以墨一眼,见着他脸色有几分紧张时,便扭头对着他一笑:“兄长,我与表妹过去说会子话。” “好。” 凌月听见宋以歌的话之后,转身就出了屋子,与站在廊上的萧长烟和慕容对上,她福身:“还要麻烦萧姑娘和慕容公子进去陪陪我兄长,小女子有些话想与以歌单独说说。” 宋以歌亦步亦趋的就跟在凌月的身后,见此便对着两人颔首之后,就随着凌月一块去了院子中的一处角落。 头顶是大片大片的枯枝,有些上面还悬挂着冰凌,正往下面滴着水。 她稍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大姐姐,你找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的确是件事要与你说说。”凌月将手伸出来,将自个手中的暖炉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后,才又开口,“我知你想寻表哥回去,想了念了很久,若是这辈子都找不到,恐怕要成为你的一个执念,只是以歌,如今你也瞧见了,表哥前尘往事尽皆不记得,若是回去,少不得要引起不少人的怀疑,那些人当初能害了表哥一次,就能害表哥第二次,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若是再遇上这事该如何?总不见得每次都有人来救他吧。” “你说得这些,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兄长如今这般,莫说是要处理府内事务,就连翰林院都去不得,他若是回去,也只能府中养着。”宋以歌面露苦色,“可府中好歹也有暗卫守着,若是放任他在外面,指不定就被什么有心人给看住了,到时候更加难办。” “也不知他多久能记起以前的事来。”宋以歌叹气,背转了身子仰头望向湛蓝的万里长空。 “我倒是有一法子。”凌月想了想,拉住了宋以歌的袖子。 “大姐姐请说。” 凌月面带微笑:“我来时,正好瞧见了傅将军,如今他已经回了金陵城不是吗?” 宋以歌一听,眸子顿时一亮,凌月的提点也是在明显不过,这个偌大的金陵城,还有什么地要比傅宅更安全吗? 况且傅宴山又是父亲的弟子,由他来照顾宋以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如何?”凌月笑意微微的瞧着她。 “此法甚妙,大姐姐可是好生聪明。”宋以歌往后退了些,对着凌月行了一礼,“多谢大姐姐指点迷津。” 凌月连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必,你我同为姐妹,自是得互帮互助的,况且如今侯府人丁凋零,你若与表哥再出事,九泉之下姑姑也不会安宁的。” “此事还需你尽快与傅将军商议,请他帮忙教导表哥才是。”凌月握住了宋以歌的手,“毕竟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哪里能在朝堂之上呆着。” 宋以歌点头:“我明白姐姐的担忧,此事我会尽快的。” “还有。”凌月再次拉住她的手,手指却伸到了她的掌心中,一笔一划的磨蹭着,“凌雪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确很棘手,只不过她也是兄长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不管的。”宋以歌说道,“届时,还要麻烦大姐姐同我去外祖母的跟前一趟,为她求求情。” “家庙实在是不宜再去了。” 凌月听后,倒是没有流露什么不满的情绪来,她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朱钗:“我知你的意思,放心吧,若是凌雪学乖了些,不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招惹她的。” “可若是她不长眼,还是同从前一般,那也别乖我不知轻重了。”凌月笑,“毕竟,我又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 说这话时,凌月眼中不自觉的流出愤恨的情绪来,宋以歌静静的瞧着,更觉得诡异,也懂她话中的深意。 自那次从凌府回来后,她派人好好地调查过凌月和凌雪之间的事。 算不得什么大事,更多地是舅母同那位戚姨娘之间的争斗,两姐妹倒也没有到了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宋以歌笑:“那就多谢大姐姐手下留情了。” “这也没什么。”凌月挥挥手,“不过你回去之后,还是同凌晴好生说道说道吧,比起我,她对凌雪可谓是恨之入骨。若是让她知道,这些日子表哥同凌雪在一起,少不得要哭闹一场。” 宋以歌虽然觉得凌晴不会哭闹,但肯定会伤心许久:“我知道,我会好好劝小嫂嫂的。” “不光是她,还有凌初。”凌月提醒。 宋以歌颔首:“我明白的,多谢大姐姐提点。” 凌月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去:“天冷,我们先回去吧。” 她们一前一后重新进屋的时候,屋内三人正相对无言。 见着宋以歌来,两人的目光顿时就有些发亮,萧长烟只觉得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宋以墨则完全就是觉得心情愉悦。 比起相伴数日的阿雪来说,他更加信任眼前这个娉婷的少女所言的每一句。 057 你想先知道好事还是坏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夜色渐渐笼罩了萧宅。 萧长烟殷勤挽留几人用膳,宋以歌心中正惦记着宋以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凌月却笑着与几人道别,带着凌雪直接回了凌府。 宋以歌忐忑着目送凌月离去,夜色浓浓,逐步将她们的马车也全都包裹进去。 傅宴山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回去吧,萧姑娘他们还在等你。” 宋以歌转头,灯笼的光亮下,这人眉眼如画,却也宛若雪山之巅的一汪冰泉,冷冽清寒不可叫人挨近半分,这般孤傲的姿态倒是和记忆中的那人一模一样。 她瞧得有些恍惚,过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的抿着嘴角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傅将军出手相帮。” “不必。”见着这小东西和自己这般生疏客气,傅宴山心中也颇不是滋味,他抉择着语气,尽量使自己比之前温柔些的同她说道,“你我本是一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说不上出手相帮。” 宋以歌虽是诧异傅宴山怎么一时之间改了性子,可面上却没有半分显露出来,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笑容:“傅将军请。” 用晚膳之后,自是傅宴山亲自将宋以歌给送了回去。 这么一送,他就直接送到了徽雪院的院子口,绿珠早就得到了消息,她们回来时,绿珠已经垂首静立在了门前。 夜风寒凉,灯笼在他们头顶轻悠悠的晃荡。 “多谢傅将军。”宋以歌说完一抬头,正好就瞧见了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这才恍然想起今儿在萧宅时,这人同她说了什么。 她们日后会是相伴一生的夫妻,若是如今还这般客气,那可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难不成永远都是这般客气,相敬如宾吗? 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的眉眼,又想起了凌月同自己说过的话,这人明明是有位结发妻子的,还为了她终身未娶,可而今怎么会愿意娶了她? 各种的小心思在宋以歌的脑中盘桓而过,最后也只得哑口不言,权当不知。 宋以歌每次紧张的时候,目光都会有几分闪烁,不太敢看人,如今天色虽是暗淡,可他还是将她的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 他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来:“天色已晚,子瑕便送七姑娘到这儿吧。” “子瑕便在这儿等着姑娘进去后,再行离开。” 宋以歌也不愿在白费时辰,对着他笑了笑后,就与绿珠转身进了徽雪院中。直到瞧见她进了屋后,傅宴山一点点的将满目的柔光收敛住,转身离去。 月色溶溶。 他独自而去的身影,似融入了月色之中,只余满身清寒。 宋以歌悄悄地将虚掩着窗扇推开,从里往外面瞧着:“你说,四姐姐的眼光到底还是不错的,起码比三表姐好多了。” “姑娘。”绿珠无奈的纠正,“傅将军可是您的未婚夫,同四姑娘有什么关系呀。再言,奴婢瞧着,觉得傅将军对您着实不错,等着姑娘三年守孝期满,姑娘还是遵从了老侯爷和老夫人的话吧。” “况且如今侯府式微,而将军却是朝中的新起之秀,姑娘着实应该对将军上些心的。” 宋以歌揉了揉眉心:“你说的没错,如今傅宴山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不知多少公卿世家的姑娘,想要嫁给他,得他一眼眷顾,谁知道竟然便宜了我,我的确是该欢喜的。” 她的确是该欢喜的。 作为淮阳候府的七姑娘而言。 绿珠听见,一直紧绷的脸终是露出了几分笑意来:“姑娘能想开最好不过了。” “姑娘。”见着宋以歌心不在焉的,绿珠又拉了拉她的衣裳,“傅将军才回来没多久,想必还未休整好,不若姑娘明儿煲汤送去傅将军的府上,一来可以彰显你的贤惠,二来也可以同傅将军培养培养感情。”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宋以歌心想道,若是老夫人还在世,少不得要逼着她去做。 傅宴山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宋以歌起了身,拍拍手后,眯着眼一笑:“去收拾收拾吧,我要就寝了。” 绿珠诧异道:“姑娘今儿不去夫人那边吗?” “太晚了。”宋以歌将门掩上,“我明儿一早再去。” 天边刚泛起了微弱的光亮,宋以歌便睁了眼。 她躺在床面上静静地盯着床顶瞧了好一会儿,这才一翻身披着外裳起了身:“绿珠,替我梳洗。” 等着她用了早膳去清风院寻凌月的时候,良玉却告知她凌晴还未起身,宋以歌便转身去了书房呆着,又让人送了手炉来。 书房寒凉,刚进去她便经受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良玉急忙又去寻了一件厚实的大氅给她披上:“如今天正冷,姑娘该好生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我知道。”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等一会儿,夫人醒了,便来这儿唤我一声。” 良玉福身:“是,奴婢明白的。” 她呆在书房的时候,并不太喜欢身旁跟着人伺候,便屏退了其余的丫鬟,一个人坐到了书案后,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 她懒洋洋的倚在那,脑子中无端的又想起了昨儿绿珠同她说的话,不得不承认,绿珠的确是说的万分有道理,如今侯府式微,兄长又体弱,而她一个女子见识短浅,哪里能撑起一府荣辱,唯有依附更强大的存在。 于她而言,如今最有利的便是紧紧地抱住傅宴山的大腿,就算是日后退了亲,瞧着这些情分上,想必也会帮扶淮阳候府一下,不至于落得一个衰败黯然离场的结局。 可是……宋以歌低头摩挲着指尖。 冷风从耳侧的窗缝间灌入,她侧目看去,没一会儿便伸手将一旁的窗扇从里推开,如今天已大亮,日光落在屋脊上,她的眼神自然也掠过了亭台楼阁随之落在最高的那个屋脊上。 再那出屋脊的北面,便是曾经秦王府所在。 只是想来也知,那儿今儿回荒芜破败成什么模样。 到底是回不去了。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日光细碎的落在了庭院的各处。 凌晴愉悦的推门而进:“以歌,听良玉说你找我有事?” “小嫂嫂。”宋以歌抬头目光温煦的看向了她,“过来坐。” 凌晴走过来,抽噎了下鼻子,随即便在四周转了一圈后,才道:“这儿怪冷的,你怎么不在屋中等我?” “你不是还在休息吗?扰人清梦可不太好,便来这儿等你了。”宋以歌笑,“良玉也真是,明明我给她说,让你醒了知会我一声,我过去寻你的,怎么让你亲自跑过来了。” 凌晴一愣,随即笑得眉眼都弯起来:“我如何不能过来?难不成就许你过去,不许我来寻你吗?以歌,你这话可是好生没道理。” “如今天冷,可比不得往日,嫂嫂还是小心为好。”说着,宋以歌便起身将自己手中的暖炉递了过来,“嫂嫂拿着暖暖手吧,我让良玉再送一个过来。” 凌晴道:“你也知天冷,我身子到底比你好上一些,况且这路也没多长。” 宋以歌笑了下,掩住了眼中起伏的波澜:“嫂嫂用早膳了吗?” “小厨房还在做了,以歌可曾用膳了?” 宋以歌点头,起身绕过桌子后,拉住了凌晴搁在书案上纤细白嫩的手腕:“想必如今早膳已经快做好了,我同你一块回屋吧。” 她们过去的时候,早膳正好全都端上了桌。 凌晴拿着筷箸:“以歌可要用一些?” “不了。”宋以歌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笑着摇头,“我在榻上等你。” 凌晴食量很小,略微动了几筷之后,便彻底饱了。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后,这才起身换了个地方。 她走过去的时候,宋以歌正在看书,听见身后的动静时,才抬了头,便见凌晴已经脱掉了鞋履盘腿坐到了榻上来,她们如今相隔的便只有一个小几。 小几旁还摆着几本还未算完的账册,账册上便压着一个金珠子的算盘。 凌晴笑得极美,她甚至是还伸手托住了腮,这几个月的侯府生活,不但没有让她变得圆滑世故些,反而比之未出嫁之前,更多了一种少见的天真娇媚,有时候宋以歌瞧着,都觉得有些心猿意马,更别说那些个男子。 她觉得宋以墨真的是上辈子修来福气,所以才会迎娶了凌晴。 “你今儿过来是教我算账的吗?”凌晴兴致勃勃的将账本从下面拿了出来,堆成小山似的,搁在宋以歌的面前。 “不是。”宋以歌毫不迟疑的将这些全都推开,“我有事想要同你说说。” 见着她面色有些凝重,凌晴脸上的笑意一收,忐忑的瞧她:“以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个好事,但也算是个坏事。”宋以歌说的模棱两可,“嫂嫂是想先知道,好事了?还是想先知道坏事吗?” 听宋以歌这么故弄玄乎的一说,凌晴更加不安,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衣袖,用了十分的力道,骨节处几乎都泛起了青白色。 她沉思了半日之后,决然的盯着宋以歌的眸子,咬牙:“好事。” 058 她是救命恩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外间,传来良玉的声音。 而在她的面前,凌晴整个人都恨不得能缩成一团,将自己彻彻底底的同这个世间隔绝开。宋以歌很是心疼她这般模样,便倾身过去,将她被冷风吹乱的鬓发撩到耳后别着。 “其实这件事,我本是不想与你说的,毕竟这事对你而言,的的确确太过荒诞。若换成是我,一时之间也极是不愿意听见的。”宋以歌的手往下,转而便握住了紧紧地握成拳搁在小几上的手,“小嫂嫂,这事咱们往好了的地方想,总归兄长是活着回来了,不是吗?” 凌晴听着宋以歌的开导,苦笑着点点头:“阿墨回来了,我的确心生欢喜,可为什么偏偏是凌雪了?” “以歌,我真的做不到。”凌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狠狠地攥在手中,宛若她的此生的救赎般。 宋以歌继续温声安慰:“其实小嫂嫂不用怕的,凌雪已经被大姐姐带回了凌府,府中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你我还未可知,当务之急是兄长才对。” “嫂嫂可别本末倒置了。” 凌晴深吸了几口气后,这才隐忍着的闭了眼:“阿墨此刻还在那个什么萧宅吗?” “萧宅虽好,可却不适合安置兄长。”宋以歌道,“我已经将兄长送到了傅将军的府上去,我想那应该要比侯府要安全些。” 凌晴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抚在心口上:“还好不是同凌雪在一起,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如今应该是在凌府中。” 凌晴颔首,又问:“那她何时会回家庙去?” 面对着凌晴满怀期望的目光,宋以歌突然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多少都有几分牵强,她无意的摩挲着自己的指腹,眨着眼,隔了好久之后,这才说道:“大概凌雪不会再回家庙去了。” “为什么?”凌晴立马发问。 “她救了兄长,便是我淮阳候府的恩人,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再让外祖母将她送到家庙中,若是外祖母容不下她,我会将她亲自接回府中。”宋以歌平静的直视着凌晴的双眸,“嫂嫂,希望你能谅解。” 凌晴面色倏然煞白,她整个人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慢慢的转动了下眼珠子:“我想见见阿墨,可以吗?” “自然。” 傅府。 来府门口接她们进去的是傅宴山亲卫风覃。 见着宋以歌的时候,他便拱手道:“原是宋七姑娘来了,主子如今正在书房同人议事,特地吩咐小的,若是姑娘同淮阳侯夫人来了,便直接去墨竹轩即可。” “有劳了。” 墨竹轩在偏北的一处院子中,四周临着假山池塘,后还有一处十里梅林,红梅灼灼,可惜无雪相衬。 凌晴刚走至门口,同宋以墨四目相对时,便再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的哭了出来。那涟涟泪水毫不迟疑的便将她身前的衣襟全都濡湿。 宋以墨若有所感的对着凌晴拱手,正要开口唤人的时候,就见宋以歌笑着从凌晴的身侧退开,与风覃一同折回。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一处长廊。 风过,挂在长廊上的红纱灯笼便晃悠而起,将两人的身形一并掩去。 虽说如今傅宴山正在会客,可宋以歌也不知该去哪,索性就留在了他院子中。 披着大氅坐在冷冰冰的石凳子上,风覃知她身子弱,便去寻了一个手炉递到了宋以歌的面前给她抱着。 暖乎乎的手炉在贴上掌心的瞬间,宋以歌顿时就有种冷得有些许僵硬的身子中有股暖流直冲而上,她将暖炉往怀中抱了抱,瞬间便笑得眉眼弯弯的。 风覃瞧着便又找了一个婆子帮忙看着宋以歌,这才拱手对她道:“若是七姑娘无事,那小的便先退下了。” “有劳了。” 日头正一点点的偏移。 书房中的窗扇却始终没有半分推开的迹象。 宋以歌等得有些无聊,便干脆用手支着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之前,她甚至是在想,这人到底是在和谁见面,竟然能说这般久? 就算是以前的沈檀,也从未这般门窗紧闭的同人商议什么事情? 啪。 就在宋以歌睡下的刹那,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给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率先走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来,俱皆半垂着眸子,是以都未曾瞧见睡在院子中的宋以歌。跨过门槛之后,傅宴山又侧身同身后的少年仔细叮嘱了几句后,这才往旁退了一步。 如今天色正好,一抹碧绿的身影便这般毫无防备的闯入了他的眼中。 傅宴山一愣,随即便将沈州抛在脑后,大步便朝着那抹碧绿的身影走了过去。她正睡得沉,并未发现有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只是感觉自己面前好像砌起了一堵墙,将她所有的光亮遮挡住,她拧了拧眉尖,便转了一个头,感受到光亮之后,这才舒展了眉眼。 “这位宋七姑娘,对七哥还真是放心了。”沈州调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傅宴山回头警告的瞪了他一眼之后,这才看向了婆子:“谁让她在这儿睡得?” 婆子诚惶诚恐的跪下:“是风覃大人将这位姑娘带过来,说是让奴婢陪着这位姑娘等着将军出来,谁知姑娘等着等着便睡了过去。” 傅宴山垂眸瞧她,眼中暗藏着几许柔情蜜意:“等我等到睡着,想必是等了许久吧。” “七哥。”沈州在他的身后用手戳了戳他的腰,“你这般重色轻弟不太好吧?” 傅宴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俯下身将大氅将人裹住后,便直接抱在了怀中,他还细心地将她的脸给遮了遮:“这儿你也来过数次了,想必早就熟悉的不行,既如此,那你就自个先走吧。” “还有,此事的确是我同凌初他们提得。”傅宴山说道,“既然你是他们的目标,那用你来当诱饵最好不过。” 都听傅宴山这般说了,沈州也不敢不从,便只能低头应了声。 “还有,你这一喝醉便耍酒疯的臭毛病,给我好好地改。” 沈州更加抑郁:“是。” 将人打发走后,傅宴山抱着宋以歌回了书房。 书房中被他做了一处阻隔,外间是他日常办公议事的地儿,里间便是他平日歇息的地儿。她将人抱进去后,又命人将地龙给烧起来,直到屋子中彻底暖和了后,他这才敢将她身上裹着的大氅给解了下来,搭在了一旁的衣架子上。 尔后,他就很自觉地坐在了床榻边上,低头细致的将她打量了一遍。 说实话,瞧着这张脸他有些不太习惯,可当他瞧见她的小动作的时候,心头又溢满了柔情万千,他想,他终究是还未到末路穷途的地步。 傅宴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你怎么就这么笨了?” 当宋以歌睁眼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天边全都被夕阳染上了红晕,层层叠叠渲染着从天边铺陈到了眼前。 她难耐的睁了睁眼,便又转了个身,抓着被子想要将自己的头给蒙住。 就在被褥与黑暗同时降临的时候,宋以歌混沌的脑中终是有了一分清醒,这被褥中的熏香,根本就不是她惯常所用的,更不是凌晴喜爱的那种甜到发腻的甜香,而是一种淡淡的,宜人的松竹香。 她身子顿时就僵住,没一会儿倏然翻身而起,她身上的被褥也应声而落,全都被她的大力的掀到了地面上。 她打量的四周,终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在宋以歌想要跳下来逃走的时候,地面上倏然就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站着,光晕自他身前打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宋以歌瞧了好一会儿,这才瞧清了来人的模样,原本提着的心就在瞬间落地:“傅将军?” 傅宴山走进来后,便弯腰将她掀在地上的被褥捡了起来,重新搭在了床榻上:“醒了?” “嗯,我……”宋以歌不安的揪着衣袖,“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我便将你给抱了进来。”傅宴山说着,便长身玉立的站在她的跟前,“庭院中这般冷,你竟然还能睡过去?你到底昨儿,多晚睡得?” 宋以歌懊恼的简直是想要打自己一掌,可她脸上却依旧笑盈盈的:“我只是有些无聊,然后便睡着了。” 傅宴山道:“昨儿我送你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倒是我的不是,日后你要是过来,等我等到无聊的话,便自个来寻个房间睡会儿,等我事情办完了,自会来寻你。” 他虽是这般说,她也欢喜的应了。 可到底她是不敢在傅宴山的地盘上这般放肆的,毕竟这是人家的府邸,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小丫头,哪里能在他的府上随意出入,作威作福的。 “时候也不早了,起来用膳吧。”傅宴山开口,“我已经派人去墨竹轩知会宋侯爷和宋夫人了。” 宋以歌笑了笑:“多谢傅将军。” 059 陪同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晨起,朝霞将整个天边渲染。熠熠金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而来。 今日,是她入宫面圣的日子。 她特地换上了宋以墨的公服,盘领右衽袍的样式,袍子呈青色,上面绘有云雁,头顶幞头,愈发也衬得她面容雅致,别有种清淡疏离之姿。 “如何?”宋以歌隔着一尺左右的距离,瞧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盈盈的偏头看向了正在努力踮脚给她整理衣领的凌晴。 凌晴瞧着穿在她身上服帖的公服,也极是难得的笑了下:“你穿起甚是好看,只是到底你并非男子,少了些感觉。” 宋以歌笑着低头理了理袖口:“自打你见着兄长之后,脸上的笑容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了。” “你兄长回来,无疑是叫我安心了许些。”凌晴嘴角边勾出了几分笑意来,“可终究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宋以歌说道:“我明白,但白日我不在府中时,你便不要一个人将军府了,等我晚些回来,我换身行头,与你走一趟凌府。” 凌晴不太明白的抬眼看她:“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凌府?” “凌雪救了兄长,虽说此事不宜太过张扬,到底需要我过府去说明些东西,正好你也好几日不曾归家瞧瞧了,便一同去吧。”宋以歌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同她道。 凌晴就算是再不愿见凌雪,可事关宋家,事关宋以墨,她还是无法做到冷眼以待。 “我知道了,我会在府中等你从宫中回来的。” 陛下召见,无非是为了表现表现,好叫那些忠臣良将不至于寒了心。 与她一同进宫的还有傅宴山。 宋以歌是在离府几尺地后,在一个拐角中碰见的。 他骑着高大的骏马迎面而来,身后还带着风覃;她坐在马车中浅眠,并未发现傅宴山在此。直到马车突然停下,她身体猝不及防的往前一倾,将头砸在车壁上时,原先有些昏沉的神智,才逐渐的恢复了清明。 夜一虽说人如今已经苏醒,可身上的伤却还未痊愈,就连床榻都下不来,是以这次保护她进宫的是夜三和夜四。 感受到马车停下之后,宋以歌稍坐片刻,便见车帘撩开:“夜三,发生何事了?” 她如今虽是逐步的恢复了清明,可那一双温软的眸子,可还是迷糊的半眯着,浅浅的泪光落在她的眼角,光瞧着便叫人从心中衍生出一股想要欺负她的欲望。 傅宴山策马过去,用身子将她的脸完全挡住,手也有些不受控制的摸上了宋以歌的头顶,只是隔着幞头,没什么感觉。 他低头凝视着宋以歌有几分呆滞的目光,嘴角弯了弯后,手也没有闲着,直接往下,屈着,对着她的额心敲了下:“睡醒了没?” 疼意在刹那传来,手要比嘴更快一步的,捂上了自己的额头,同时又道:“醒了。” 冷风呼呼地拍打在柔嫩的脸上。 她鼻尖被吹得通红,瞧着有几分娇气。傅宴山向来秉承着动手不动口的原则,当即便直接伸手将她的脸往马车内推去后,利落的又将帘子和窗子掩上。 “你们侯爷是要进宫吗?”傅宴山回身问道。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傅宴山这便翻身下马,弯腰也跟着进了马车。 见着人进来,宋以歌危险的眯了眯眼,凶巴巴的瞪他:“你进来做什么。” “我也要进宫。”傅宴山自个寻了个地坐下,“正好顺路。” 宋以歌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可我有请你进来吗?” “以歌你许是忘了。”傅宴山似笑非笑的瞧她,“你兄长可还在我将军府呆着了。” 宋以歌顿时就被他这话给噎住,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在傅宴山的目光下,她颓丧的摆了摆手,已经没什么力气在同他说话了。 进宫面圣需要将剑卸去。 宋以歌瞧着傅宴山身手利落的将自个的佩剑接下来,递到羽林卫的手中时,有些疑虑的眯着眼,她若是没有记错,这人解剑时的小动作,竟然同沈檀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宋以歌暗中咬住了下唇,在傅宴山目光望过来的刹那,她这才急忙的松开,又恢复了平常矜贵的模样。 今儿宫中热闹。 前来觐见的人,不但有他们,甚至是凌首辅和谢小侯爷也都在,还有一些面熟却记不住名字的官员,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也有数十人之多。 宋以歌故意落后了几步,同傅宴山并排走着:“近来朝中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傅宴山别有深意的瞧了她一眼,轻笑:“没想到你还不算傻。” 宋以歌仰头看着这人的侧颜,一时之间恨得牙痒痒的,她若是没理解错的话,这人应该是在奚落她吧。 “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傅宴山拣了重要的点来说:“黔洲一道,今年受损严重,大雪封路,而且最主要是出现了凝冻,如今那粮食短缺,许多地都闹起了饥荒,出现了大批的难民,如今这些难民,正纷纷南上,陛下大概便是为了此事烦忧。” 宋以歌点点头,又问道:“不是都说大雪封路了吗?那么那些难民是怎么南上的?” “大雪封的是官道的路,可这世间之路,可不止官道一条。”傅宴山道,“此事可谓是万分棘手啊。” “为了安抚民心,陛下肯定会派皇子前去赈灾,你说这次回去赈灾的是哪位皇子?”傅宴山的声音又再次自耳边响起。 宋以歌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后:“应该会是太子和梁王吧。” “两人?”傅宴山诧异,“为何?” “你刚才不是说了是黔洲道吗?” 傅宴山颔首,凝神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既然是整个黔洲道,那么派一位皇子如何够?肯定是双管齐下更能收拢民心。”宋以歌说得认真,丝毫不曾注意到傅宴山的眸子已经眯了起来。 说完之后,宋以歌虽不奢求自己能得到傅宴山的赞赏,可到底也该回上一两句,可她左等右等的,却始终不曾听见耳边有他的声音。 疑惑之下,宋以歌便抬头看去,就见他正凝视着殿宇宫阙,似乎在神思着什么。 见此,宋以歌自然也不太敢打扰他,便安安静静的敛眸站在了他的身侧。 半响之后,身侧的人动了动。 宋以歌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后,急急忙忙的又抬头朝傅宴山望去:“你先前是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自然是在想一出好戏。”傅宴山眉宇含笑,可眸子中却不见片刻笑意,而且清冷幽深摄人心魄,“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宋以歌听得不大明白,可也能从傅宴山的神色中判断出,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好事。她只好奇了片刻之后,便彻底没了打探的心思。 凌初是同谢景初一块进去的,可等御书房的门开后,率先出来的也只有凌初一人。 他本想直接抬脚离开,接过目光不经意的在书房前一扫,就瞧见了像个小媳妇儿样站在傅宴山身侧的宋以歌。 他不太舒服的拧了拧眉,敷衍的同几位上前的大人一一问好之后,便直接朝宋以歌和傅宴山那个地儿去了。 见着他过来,傅宴山本意是打算直接带人走的,可心思刚一生出来,就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便索性放弃了这个打算,将人视若无睹,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想着自己的事。 倒是宋以歌见着凌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凌大人。” “宋侯爷。”凌初轻笑着拱了拱手。 他与宋以歌都算是五品官员,是以他们的公服都是一个模样,瞧着倒像是故意穿成一样的一般。 而作为三人之中唯一的武将,傅宴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绯色的公服,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嫌弃。 凌初低头瞧她:“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进宫了?” “进宫谢恩。”宋以歌答道,“你了?怎么也进宫了?” 凌初低笑:“自然是为了你的那事,后面的真凶很快把能查出来了,我便来同陛下汇报汇报近况罢了,不过傅将军是为何进宫?” “莫非是为了赈灾一事?”凌初脸上浮现出恶劣的笑容来,“不过那可真是可惜了,傅将军是武将,恐怕是不能胜任了。” 说实话,自打他第一次见着傅宴山的时候,凌初便直觉不喜,就算他明白这人什么都不曾做过。 傅宴山并未将他幼稚的挑衅放在眼中,不过他的话却还是要回答的,傅宴山拱手:“傅某进宫自然是有进宫的理由,倒是凌大人,竟然如今已经将境况给陛下说了,怎还在这儿站着?难不成凌大人不用出宫?” “傅将军又在说笑了。”凌初道,“下官自然是要出宫的,这不是瞧见侯爷在这儿,所以特地过来问候一声吗?” 傅宴山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就冷淡的将目光转开去。 宋以歌就算是再傻,也瞧出了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波涛汹涌,她身子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他们的时候,傅宴山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僵硬的仰头瞧着傅宴山阴森的有些渗人的眸子:“傅……傅将军。” 060 怎么就不见你紧张过我?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傅宴山垂着头,不冷不热的应了声后,才缓缓的收了手:“嗯。” 末了,又问一句,“你要去哪?” 宋以歌搜肠刮肚的想了一堆说辞,可却发现竟然没有一个说辞是合适当下用的,她笑了笑想着随意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的时候,原先正在身后的凌初却突然从后面上前一步,横插进了两人的中间。 凌初手臂一伸,便将宋以歌给护在了身后,由着他同傅宴山直面而上:“难不成英明神武的傅将军不曾看出来,宋侯爷这是不太想理会你吗?” 傅宴山没有回话,只是他那阴森的渗人的目光,却是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凌初拉着宋以歌袖子的那只手上,那森凉的感觉,令凌初毫不怀疑,若是有可能,这人铁定会手起刀落,将自己的那只手给砍下来。 思索了片刻后,凌初还是主动的将宋以歌的衣袖子给松开。 毕竟如今这人同他一般是男子,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要是在拉扯下来,少不得明儿那些言官,就又有本可以上奏了。 就连名他都替他们拟定好了。 轻慢的冷哼声从傅宴山的喉咙中传了出来。 三人对峙了半响后,傅宴山率先开了口:“凌大人不是还要出宫吗?怎还在这儿?” “下官有些事要与宋侯爷单独说上一说,不知傅将军可否回避一二?”凌初拱手,谦逊有礼。 本以为傅宴山不会愿意放人,要同他继续据理力争下去的时候,谁知对面这面色沉冷的青年,竟然颔首答应了。 且答应的还异常的爽快。 一时之间就连凌初也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凌初盯着傅宴山的背影,半响之后,才慢吞吞的低喃:“这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见着人走,宋以歌倒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她偏头看向了凌初:“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如今庭院中满是官员,虽说没几人会关注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人,可为了慎重起见,凌初还是同宋以歌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 檐下冰凌倒挂着。 北风凛冽长奔而至。 这儿有些冷,她又没有带什么手炉进来,只能将手缩在袖子中,不断地相互摩挲着,企图能让自己的手稍微暖和起来。 “时彦表哥,你有什么事吗?”宋以歌忍着寒气又问了一遍。 凌初警惕的又看了四周一圈后,才说道:“听说侯爷回来了?” “嗯。”宋以歌点点头,“也就是几日之前的事,表哥现在才知道吗?” 凌初道:“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一直都在外面追查刺杀你的那一伙人的踪迹,可真是狡猾,我同谢侯爷查了半日,半分线索都没有。” “罢了,不同你说这个。”凌初说道,“宋侯爷是怎么回来的?他身子这么差,应该是被人救了吧。” 对于凌初的推测,宋以歌颔首:“是有人将兄长给救了,可你知道救了兄长的人是谁吗?” 凌初刚摇了摇头,就发现了不对劲,若非他认识之人,想来宋以歌也不会多此一问,她竟然这般说了,那就说明救了宋以墨的那人必定是他们认识的,而且极有可能还挺熟悉。 他将身边的人都想了一遍之后,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一人对得上。 可若不是他认识的……凌初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一道娉婷的人影倏然便闪烁进了他的脑中,他诧异地睁了眼,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更是吞吐的厉害:“你……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我怎么会拿兄长的事同你开玩笑。”宋以歌也敛了笑意。 凌初还是觉得不太可信,故又确认道:“凌雪?” “嗯。”宋以歌点点头,复又问道,“你是怎么猜出她的?” 凌初道:“她回了凌府。” “就这个?”宋以歌犹自觉得不太可信。 凌初眉眼淡淡的:“长公主向来厌恶庶出的,更别说还是犯了错的庶出,长公主没将她直接撵出府去,已经是格外的开恩了,哪里还会想着将人给接回来,而且府中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做了什么事,让长公主破例同意她回府了。” “而如今金陵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基本都与你有几分关联,况且你刚才还那般说,所以这并不难猜。” 宋以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是如此,倒是我愚钝了。” “对了,一会儿你替我回府去接嫂嫂吧,等着觐见完陛下,我便要去凌府见见外祖母。” 凌初应承:“自然可以,不过你是准备这般去,还是换一个身份去。” “既然外祖母都知道了此事,我就算是换身行头也没什么意义,便如此去吧。”宋以歌说着,倏然间宫人尖利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是太子和梁王到了。 宋以歌转身,与凌初并肩站着,对着两人所过的地方,俯身行礼。 直到门扉的声音传来之后,院子中站着的几位大臣这才敢稍稍起了身,几位上了年纪的,正用手绕到身后去,悄悄地捶着腰。 宋以歌与凌初对望一眼后,便满院子的开始找傅宴山的身影,可惜这人掩藏的太好,她找了好几次,这才见一处偏僻的角落中找人找到。 宋以歌正要抬脚过去的时候,凌初却蓦然从身后伸出了手,搭在了宋以歌的肩上:“你别同傅子瑕走得太近,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听见这话,宋以歌诧异的将凌初上下打量了一遍,尔后才拧着眉反问:“他不是什么好人,难不成你就是了吗?” 凌初一时语塞。 沈州在御书房前的庭院中瞧见傅宴山是非常惊讶的,所以在傅宴山看过来的刹那,沈州就激动地想要跳起来,再加上又见着他的七哥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院子中,他真的是觉得这些人一点眼力见都没。 可还不等他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大献殷勤,就见自个七哥已经率先朝他走了过来,沈州内心欢喜,可面上却平静没有半分微澜。 “殿下。”傅宴山拱手。 “傅将军。”沈州亦装得有模有样。 在听了傅宴山的想法之后,沈州激动地跳起来:“七哥你这招可真是高啊!” 说音刚落,就被傅宴山不着痕迹的直接踹了一脚,还好沈州虽是兴奋,可也知轻重,没有直接大声嚷嚷出来。 见着沈州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傅宴山的嘴角也微微动了下:“进去吧,如今也就差你一个了。” 沈州点点头,然后转身非常兴奋的一头就扎了进去。 当他漫不经心转身的时候,就见着谢景初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双手环胸,背倚着墙瞧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奸臣一般。 “谢侯爷。”傅宴山丝毫不慌,他拱了拱手,神色平静,“听人墙角可非君子所为。” “不须将军提醒,谢某也知道此事的确是谢某有错在先,只是十一殿下天真单纯,不知将军想做什么?”谢景初声音已然泛起了凉意。 傅宴山道:“良禽择木而栖罢了,傅某并无任何想要害殿下的心思。” “你还真是巧舌如簧。”谢景初冷笑着,朝他走近了几步,“将军这张嘴,倒是更适合当个文官,而非在边疆统帅三军,舞刀弄枪的。” 傅宴山面色淡淡:“多谢侯爷夸赞。” 谢景初一听,气得眉梢都挑了起来,他活了这般久,还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他真是不太明白,自个刚才那句话是在夸赞他了? 他怎么就能这么的不要脸? “我过去瞧瞧。”见着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锋相对,宋以歌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傅宴山,会不会在谢景初的身上吃亏,毕竟谢小侯爷的性子如何,大家伙都是有目共睹的,是以同凌初没在一起站上多久,宋以歌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急忙朝着两人走了去。 傅宴山虽是背对着庭院,可宋以歌的脚步声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就算是在纷杂的闹市中,只要她稍加一靠近,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还是这般安静的地儿。 当宋以歌走到傅宴山身侧的时候,他正好侧目看去:“你怎么过来了?” “看见你在这儿同谢小侯爷说话,一时好奇便就过来了。”宋以歌说着,便对着谢景初行了礼,“还望侯爷莫要嫌弃宋某叨扰了。” 谢景初在陛下身边当值多年,早就跟个人精似的,虽说平日张扬肆意妄为了些,可全都是在一个陛下能包容的范围,要不然他也不会被里面那位帝王宠信了这么多年,让谢侯府恩宠不断。 所以一见着宋以歌急切的赶过来,又说了那么一番话后,谢景初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他嗤笑一声,冷冰冰的带着敌意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就落在了傅宴山的身上:“我们相识也算久了,我怎么就不见你这般紧张过我?” 傅宴山听见这话,眉眼稍许柔和了些。 “谢小侯爷这般厉害,想要紧张您的人,大概都可以从城门口排到宫墙外了,实在是用不着宋某越俎代庖的来紧张谢小侯爷。” 061 怀疑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话便是在敷衍了。 不论是谢景初又或是随后赶到的凌初都听得真真切切的,两人彼此对望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就看向了站在宋以歌身侧,像个没事人的傅宴山。 许是有傅宴山站在跟前,谢景初心头的一口闷气,怎么也都发泄不出来,他愤恨的瞪了傅宴山一眼之后,便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离开这儿的时候,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往后折了一两步,到了宋以歌的跟前。 宋以歌眨了眨眼,不要明白谢景初怎么就突然折了回来,可还不等她开口,就见谢景初竟然稍稍俯下身,将脸凑近:“寻个日子来谢府一趟,我兄长有事要同你说。” “还有,你来便好,可别带什么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最后半句说的是谁,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一个出声点破。 扔下这么一句话后,谢景初转身便朝着御书房走了去。 守着殿门的宫人见着是他,也不曾进去通禀,便直接将他迎了进去。 “我也先走了。”凌初出声,“宋侯爷,那凌某便在府中等您回来。” 宋以歌听见这话,虽觉得坦荡,可内心多少都带了些许的惶恐,也不知这份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 凌初说完之后,便转头去看了傅宴山,见着他脸上露出阴测测的神色后,心满意足的一笑,朝着两人拱手之手,便扬长而去。 极快,此处一亩三分地便只剩下相对而站的两人。 傅宴山挑眉:“你让凌时彦在府中等你?一会儿你们要一同出去?” “嗯。”宋以歌也没有瞒他,“我晚些时候要带嫂嫂回凌府一趟,你也知凌雪救了兄长,我们若是不露面去瞧瞧,于理不合。” 听了她的解释,虽然傅宴山觉得能理解,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若是去凌府,他也可以同她去,为何非要找凌初一块。 “可要我与你同去?”傅宴山又问。 宋以歌觉得今儿这人有些奇怪,明明平日待人接事那般冷淡,怎会从建宁回来之后,就变得这般热切了。 宋以歌心中不免的警惕起来,她摇头:“有凌表哥陪着便可,傅将军实在是无须在跑一趟。”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傅宴山也明白自己若是在步步紧逼下去,也没个好结果,索性便佯装被她气得转了身,大步离去。 宋以歌疑惑的瞧了半响,实在是不太明白这人到底是在气什么后,便懒得在费这个精气神去多想,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等着帝王的召见。 可她等了一日,直到日落黄昏,御书房的人来来去去了好几拨,那位坐在里面的帝王,却始终不曾松口让她进去觐见。 直到宫门快要落锁时,这才遣了一个宫人来,恭恭敬敬的请她回去。 其实她这般等了一日,心中没有些牢骚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些心中的情绪,无论如何都不能表露在脸上的,她不卑不亢的拱手还了一礼之后,走出去,就见着倚墙而站的傅宴山。 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他的耳尖动了动,随即便侧目过来:“出来了?” “嗯。”宋以歌朝着他走近了些,“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傅宴山说着,便站直了身子,迎着绚烂的落日,昏黄之中带着绯色的光晕宛若九天流水般倾泻而下,落了他满身,不似凡尘中人,“走吧。” 宋以歌被他姿色给震慑住,当即便有些恍惚,就连他说什么都有些听不见,只凭着本能胡乱的点头应着。 于是傅宴山往前走了几步,见着后面悄无声息的,他感觉不太对劲的回身,就见那人依旧站在原地,就连个位置都没有挪动半分。 一时,他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的,于是他也只能折返回去,叹着气重新站定在她的身侧:“想什么了?” 他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耳边响起,将宋以歌给吓了一跳,她身子下意识的便一旁闪躲去,结结实实的正好撞上了坚硬如冰的宫墙,这么一撞,痛意便在瞬间铺天盖地的卷来,将那些镜花水月的绮丽心思全都撞得烟消云散。 她低头揉着肩:“没,没什么。” 见着她这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傅宴山也不知自己到底该如何表态,毕竟这儿可是皇宫大院,一言一行都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给盯着,见此他也只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得柔和些:“宫门快要落锁了,我们先出宫吧。” 这次宋以歌没在恍惚,自然也听了个明白,她又想起刚才自己被美色给弄得神色恍惚的事,刹那间便觉得又稍许的尴尬,可还是出声应了:“嗯。” 因要去凌府,宋以歌出了宫后,便没在同傅宴山一道,就在皇宫门前便与他分开了走,临走时,宋以歌眼尖的发生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悄地爬上了傅宴山的马车。 而拿到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十一殿下——沈州。 进了马车之后,门帘放下,便将金陵城中的风雪如数阻断在外。 她用干净汗巾揉了揉被风雪濡湿的发梢,又想起今儿傅宴山和沈州站在一起的时候,那感觉她总是觉得莫名的熟悉,好像自己曾经见过千万遍似的。 “姑娘。”夜三将车帘掀开,递了一个暖烘烘的手炉进来,“您今儿在宫中肯定凉到了,您先将就捂捂,一会儿等到了凌府,属下便去给您煮一碗姜汤来。” “好。”宋以歌笑容满面的接过,还不等她将手捂暖和,她便一把扯住了夜三即将要伸出去的手,“你且等等。” 那只手的主人僵了僵,没一会儿夜三的整张脸也随之钻了进来:“姑娘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你们都是父亲留下的暗卫。” 夜三点头:“是,不知姑娘突然之间为何会这般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以歌说:“你们若是父亲留下的暗卫,想必也同傅将军打过交道吧。” 夜三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点头:“再跟着姑娘之前,属下们正好就跟着傅将军,姑娘今儿为何会这般问?” 宋以歌笑了下:“也没什么,就是想打听打听关于傅将军的事,毕竟你也知道,父亲和祖母曾经给我定下的婚约。” 扯着婚约作幌子,她现在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有时候她觉得这层身份还挺好用的,毕竟她打听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没人会将她的打探往别处想。 “这事呀。”夜三爽落的笑起来,“姑娘尽管放心,傅将军洁身自爱的不得了,并不曾在外沾花惹草。” “原是如此。”宋以歌笑着说,“我还以为近朱者赤,傅将军会喜欢跟着十一殿下出去喝花酒了。” 夜三又笑:“姑娘尽管放心,十一殿下从不带傅将军去这些地方,倒是许太医喜欢拉着傅将军去喝酒。” “许太医。”宋以歌觉得诧异,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会同许生扯着关系,而且听起来,他们几人之间好像还挺熟识。 “是啊。”夜三非常肯定的点头,“原先在金陵城的时候,几乎每隔几日许太医都会来找将军出去喝酒的时候,有时候十一殿下还会跟着去了。” 宋以歌一听,面色顿时便有几分不自在。 有些陈年旧事旁人不太清楚,可她却是知道一二的,比如许生同沈州不合拍,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的,也唯有沈檀能压下一二。 这么些年了,难不成除了沈檀之后,他们还能在卖另一个人的面子,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酒聊天? 说实话,她不太能相信,甚至是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场面。 宋以歌在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她这位名义上的便宜未婚夫,似乎也藏了一身的秘密,或许来头也并不小。 见着宋以歌面色不太好,夜三关切道:“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夜三说错话了?” “没。”宋以歌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罢了。” “还有,日后在外便喊我侯爷吧,免得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以此来大做文章。” 夜三拱手应道:“是。” 最后见着宋以歌的面色实在是不太好,夜三也不敢再多唠叨,便将半个身子从车厢中给退了出去,从同伴的手中将马鞭给接了过来。 手起鞭落,马车的速度不由得加快。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车轱辘碾地发出的声响。 赶到凌府的时候,差不多已快半个时辰。 夜三将小凳子搬出去,好让宋以歌踩着小凳子从马车上下来。 此时天色已然昏沉,唯有天边藏在云层之后的一轮弯月以及府门两侧一连串的灯笼,除此之外,便是一地的寂静。 宋以歌将车帘撩开,认真的端详了片刻之后,这才弯着身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冷风习习迎面刮来,将她耳旁散乱的鬓发吹乱,她一一将碎发全都别在了耳后。 “这儿地滑,侯爷小心些。”夜三提醒道。 等落了地后,她便低头敛眉将身上的大氅又稍微裹紧了些:“去敲门吧。” 062 施恩不图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如今已算是有些晚了。 丫鬟将门帘打起来,宋以歌走进去之后,便将大氅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婢女。 长公主正闭着眼坐在那,凌月带着凌晴正站在一边候着,两人都垂着头,从她这儿瞧去,隐隐能窥见她们面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惶然不安。 宋以歌也能隐隐猜测出几分来,她敛住脸上所有的神色上前行礼,长公主闭着眼,没有出声,宋以歌也不敢起,便一直在那跪着,等着长公主开口。 也不知她是不是睡了过去,一直没有任何的声响。 烛台上的红烛也燃了一半,整个屋子温暖如春,只隐约听见烛台上的烛火烧到一半后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细微声来。 “你倒也沉得住气。”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这才睁了眼,缓缓出声瞧着她。 宋以歌拜下:“都是外祖母教得好。” 对于宋以歌讨好的话,长公主也没显露出自己情绪来,只淡淡地说道:“你身子一贯便不太好,这次又遭了那等的罪,就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你们也都坐吧。” 几人一同谢恩之后,这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到椅子那坐下,丫鬟鱼贯而入,给几人都上了茶。 “你也才过来,喝些姜茶怯怯寒气。” 宋以歌起身道谢。 见着她如今一贯的沉稳冷静,长公主心头倒也有些不是滋味,她的小以歌本该同府上的这些姑娘一般,被娇养着长大,等着及笄之后,便为她们许一个好人家,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她们能得到一个知道爱护疼人的夫君,其余的自然有公主府和凌府帮衬着。 可现在却和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长公主撑着她喝茶的时候,又开始打量着她,她穿着不太合身的公服,眉眼间有几分倦怠,额间也有些细汗,将鬓边的碎发濡湿,许是才从宫中赶回来,还未来得及回府收整自己。 见着她一口气将茶水喝完,长公主又问,“可曾用膳?” “还未。”宋以歌道,“不过孙儿不饿。” 长公主道:“你在宫中呆了一日,怎么可能不饿?我让小厨房做了些吃食,你用一些后,再走吧。” 宋以歌并不敢推辞,便起身道谢。 等着她重新坐下之后,长公主便拈着手中的佛珠淡淡道:“你们这次胆子也忒大了吧,你们可知欺君之罪,罪该如何?” 宋以歌盯了她手中的佛珠一眼,有些诧异,不知她何时开始信佛? 原是有些出神,冷不丁的听见长公主的质问,宋以歌立马便起了身:“孙儿明白,不过这次之事,是孙儿一手促成,大姐和嫂嫂都不知情。” “我这个老婆子还没开始问罪了,你倒好就先全揽过去了。”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这三人一个是她的嫡亲孙女,一个是她亲外孙女,剩下一个也算是她的孙女,她要怎么问罪?难不成要六亲不认,全都扭送到陛下的面前吗? 她自问,自己还没这么大义凛然。 宋以歌低头笑了下:“是孙儿着急了。” “你的确是着急了些,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坏处。”长公主又将人上下挑剔了一眼,“瞧瞧你现在,倒也没了一般闺阁女子的娇柔,也还不错。” 她虽身在翰林院,算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官,可说到底那也好歹是个官,若是还带着原先的做派,只怕才进去,就能被人给扒的皮都不剩。 “若非月姐儿同我这个老婆子说,我倒还真认不出你这张皮囊之下藏着谁。”长公主又道,“行了,此事在多说也无益,如今你这般动作,虽是冒险了些,可也算是有魄力,我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日后你多加小心便是,又有什么拿捏不准,便去找你外祖父和你五堂兄。” 最初听闻凌初被皇上提拔至大理寺少卿的时候,长公主还有些不信的,毕竟她向来不太喜庶出的,以前也一直没怎么关注,后来直到圣旨下来,她这才叫人过来,好生的看了一番。 没想到,她以前倒是看走了眼。 那人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多谢外祖母体谅。”宋以歌行礼。 长公主摆手:“这次唤你过来,除了想瞧瞧你如今的模样,便还有一事与你说说。” “外祖母请言。” 长公主说道:“听说凌雪,是你让送回来的?” “是。”宋以歌颔首。 “为何?” 宋以歌拱手道:“堂姐她于我宋家有恩,不管她是抱有什么目的,总归是她将兄长送了出来,若非她,依照兄长的那副身子,想必活不了多久。” 此言虽是有理,长公主倒也是认同,却对于这位苛待自个姐妹的庶女,她可没什么好印象,她缓了缓便说道:“可这些也不能成为你送她回府的理由,当初你也在这儿,应当明白凌雪犯了我的忌讳。” “孙儿自当明白。”宋以歌说道,“只是堂姐的这份救命之恩,让孙儿不得不重视,若是凌家容不下堂姐,孙儿愿意将堂姐接去侯府。” 听见这话,长公主倒是没几分诧异,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外孙女竟然还是个重情义的,不过她余光也瞧着凌晴神色有了几分灰暗,却始终不曾出口反对过,想必这两人是达成了共识。 这么一来,长公主倒是有了几分欣赏,于是又问道;“接过去之后了,让你兄长将她纳了吗?” 此话一出,凌晴当即便有几分坐不住,恍然无助的抬头,目光恳切的看着站在屋中的皎皎少年郎。坐在一旁的凌月也感知到了凌晴的不对劲,她伸手一下子就按在了凌晴的手上,同时低声道:“你别胡思乱想。” “外祖母说笑了。”宋以歌道,“我兄长可没这个福气消受这份美人恩。” “孙儿的意思是,如今堂姐也到了待嫁之龄,不若将堂姐当成我侯府的姑娘,给嫁了。”这是她一早便打定好的好主意,“至于要嫁的人家,外祖母也不必忧心,孙儿会好好地选一个,给堂姐和您过目的。” “还有嫁妆,孙儿会按照嫡女出嫁的份额给她,不至于叫人轻瞧了去。” “不过家庙,堂姐实在是不宜再回去。” 长公主听着,倒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只略略颔首:“想来你这主意是一早就打定的吧。” 宋以歌笑了下,应承。 “以你的心智,能想到这儿倒也算是不错了,不过这法子是否可行,你可问过凌雪的意见?”长公主又问。 宋以歌一愣,她与凌雪这么些日子,也就只见过一次,又如何能过问她的意见。况且,依照她的心思来说,她不远万里的将宋以墨带回来,所求的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嫁人这般简单。 不狮子大开口,她就谢天谢地了。 况且她还趁着兄长失忆,自诩为兄长的发妻,其心如何,简直是昭然若揭。 见着宋以歌神色不明的站在那,长公主用手掩着打了一呵欠后,便对着身侧的人挥了挥手:“你们去将凌雪带上来。” “是。” 当宋以歌又喝完一盏茶的时候,凌雪这才姗姗来迟。 她许是被丫鬟从睡梦中唤醒,衣裳有些地方还有些皱褶,发髻也有些许的凌乱,纵然她此刻神色清明。 进来之后,她低眉顺眼的给长公主请安,目光也不经意的从宋以歌的身上划过,流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那笑,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小得意。 宋以歌大概能明白几分,恐怕这人是将她给当成了宋以墨。 长公主低头喝了口茶后,也没说明让她过来的是有何事,只冷冷淡淡的问道:“你可知,本宫让你过来,是做什么吗?” 说这话时,长公主瞧向宋以歌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倒是带了些许的打趣。 凌雪福身:“凌雪不知,还请长公主赐教。”虽是这般说,凌雪脸上却未有半分惶恐,反而笑意渐深。 长公主也起了几分逗弄人的心思:“不妨猜猜?” 凌雪将头埋得更低,可眉眼处却也染上了几分羞怯来,这次她倒是没在推却,而是说道:“凌雪斗胆猜测,公主让凌雪来,许是同侯爷有关。” “嗯。”长公主颔首,“的确。” 见自个猜对,凌雪脸上笑意渐深,又继续道:“侯爷来此,想必是为了凌雪救了侯爷一事。” “不过,爹爹自幼便教导凌雪,施恩不图报,所以侯爷若是因此而来,便不必了。” “你真这般想?”对于这些姑娘的一些小把戏,长公主自然是清楚的,不过世间男子大多吃以退为进这一套,可惜了在场的几人都是女子,这些手段,她们也都是炉火纯青的。 凌月听见凌雪说完之后,便冷冷地转了头,不怎么愿搭理。 凌雪笑:“是。” “墨哥儿你也听见了,可不能怪我这个老婆子不给你报恩的机会。”长公主脸上浮出了几分笑来,“既如此,本宫也就体谅体谅你,毕竟能有这份心思也不是什么易事,那明儿本宫便送你回家庙,继续思过吧。” 请假条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今天出了点事,明天补更,晚安~《画堂姝色》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63 有些人便是如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微红的光影从檐角倾洒,落在了庭阶之上。 宋以歌一抬眼,就瞧见了正站在石阶之下的凌初,这人着素雅的衣袍,却掩不住他眉眼间的三分妖冶。 见着他站在那,宋以歌想也不想的便直接朝着他走了过去,凌晴亦步亦趋的就跟在她的身旁,眉眼舒展一笑:“兄长。” 见着两人出来,凌初神色倒是比寻常更柔和了些,可不过眨眼间,却又宛若覆上了一层寒霜。 眸中闪烁着极明显的冷意。 许是这些日子在翰林院呆久了的缘故,她倒是要比原先更敏锐了些,见着凌初神色不太对后,便立马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就见在廊下,灯笼轻晃的方寸之地,凌雪素衣乌发站在那,光影浅薄,倒是令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外纱,也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清冷。 凌初见着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的,心头顿时就冒起了一阵怒火,上前很是轻易就拿捏住了她的手腕,用了劲道将她往后一扯,没好气:“天色不早,我送你同晴儿回去吧。” 秉承着做戏做全的宋以歌,在临走之际,朝着凌雪稍稍颔首之后,这才转身随着凌初离去。 廊檐下,凌雪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宋以歌远去的身影,眸子极深极沉。 踏着月色,凌雪独自一人回了曾经的院子。 自打她被送去家庙之中,院子中原先服侍她的人,已经全被凌月给清洗干净,只余下一两个不怎么机灵又眼生的侍奉她。 偶尔闷了,她本想同人说说话时,这些丫鬟便极快的散开,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不过她也能隐约猜出一些,这是凌月的授命。 她想让她,自个卷着包袱从凌府滚出去。 凌雪揽镜自怜,没一会儿便狠狠地握紧了手,将妆台上搁着的东西,大力的全都扫落在了地上。 脂粉盒子摔成两半,点点香气便从脂粉盒中溢了出来,宛若薰了香料一般。 屋内一时虽是很香,可到底香味太过馥郁,不一会儿就连凌雪自个也有些受不了。 没多大一会儿,凌雪便自个先掩着口鼻从屋内出来,让几个丫鬟进去,将屋内打扫干净,可也不知那群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一点小事,也去正屋禀了凌月。 就在她被屋外给冻得有些跳脚时,凌月便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如天神般降临了她的院子。 她比谁都明白,这人是来瞧她笑话的。 不过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焉知她们日后会如何。 可如今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凌雪冷漠的凝视着徐徐走近的少女,直到她步上石阶后,这才一扭腰身,迎了过去,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笑:“大姐。” 她也笑:“三妹。” 许是才回去的缘故,凌月先前拜见祖母的衣裳并未换下,就连头饰也是稳稳当当的簪在发髻上,与她的狼狈倒是有了挺鲜明的对比。 两人问好之后,凌月便上前了一步,站在了门槛前,屋里便有脂粉香循着冷风送了出来。 “三妹这是将脂粉给打翻了?”凌月含笑的回头瞧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儿。 身后月华皎皎,铺陈了满院。 凌雪点头:“一时失手,便不小心打翻了。” “原是如此。”凌月从一开始便表现的足够温和,“既如此,日后三妹还是小心些为好,毕竟若性子太过暴躁,指不定下一次失手打翻的就是什么了。” 凌雪稍稍低着头,避开了凌月的锋芒:“大姐教训的是。” “想来今儿你这屋子也不能住人了,怎么也得通通风才是。”凌月又朝里瞧了眼,“可能就要委屈三妹去大姐那将就一夜了。” 不等凌雪开口应承,就又听见凌月继续说道,“我知你平常同苏苏她们两人感情要好上一些,可如今苏苏待嫁,实在是没有这份心力照顾你。” 关于凌苏成婚一事,她是早就知晓的,自然也知道她口中所谓的良人是谁。 不过她可一点都不稀罕,那个男人薄情寡性的,可不算是什么良人,以前她真的是眼瞎了才会缠着他,将他当成自己一生的依靠。 而今……她已经另有了意中人。 “无妨。”凌雪眯着眼睛一笑,眼中似盛满了细碎的点点星光,“大姐才是我的长姐不是吗?” 瞧着突然转了性子的凌雪,凌月心中虽是有几分诧异,可还是笑容温和的带着凌雪一同回了她的院子。 她想,出去一趟,历经了些东西,果然变得不太一样。只是她还相信一句话,那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凌雪,便是如此。 064 你同他关系倒是不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夜凉。 迎面而来的风如利刃般,似要穿破那一身厚重的铠甲。 他站在夜色之中,浓浓的墨色几乎要将他的身影逐渐隐去,只余下一抹修长的影子,立于灯笼的层层光影之后之后。 —— 马蹄声响起。 凌初从骏马上翻身下来,挑帘钻进了暖和的马车内。 许是刚才骑马的缘故,如今他的脸色倒是要比先前更加苍白些。 凌晴担忧她兄长受寒,忙不迭的就递了一个手炉过去:“兄长,你先暖暖身子。” 凌初也不同凌晴客气,将手炉接过之后,就自发寻了一个靠近车门的地儿坐下,又哆嗦着手指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 宋以歌望向他:“若是冷,你又何必跟着我们出门受寒,可要我命人回去?” “不必。”凌初摇头,纵然是他此刻连唇色都显得苍白,可语气依旧平静,“如今夜深,我让你们两个小姑娘独自归家,怎么都说不太过去,况且凌府同侯府也离得不远,将你们送回去之后,我再回来便是。” “如今可是冬夜,你身子受得住吗?”宋以歌关切的看他。 凌初笑着耸了耸肩:“放心,我虽是个文弱书生,可并不是个病秧子。” 大抵是病秧子一次太过刺耳,凌晴当即便沉了脸:“兄长,你又在胡乱说些什么。” “好好好。”凌初对自个这唯一的妹子向来是无可奈何的,见着她有了羞恼的趋势后,便立马住了嘴,从容不迫的将目光转向了正在一旁打盹的宋以歌。 他先是用脚尖稍稍的踹了踹她,见着她不为所动之后,这才清了清嗓子,堂而皇之的伸手将她摇醒。 宋以歌早就累了,再加上她的身子本就比寻常女子更要娇气些,几乎是一上车,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如潮水般一阵一阵的朝着她涌来。 眼瞧着自个就要进入梦乡,同周公打一个照面时,就被身旁的人给弄醒。 宋以歌艰难的将眼睛睁开,眉眼低沉:“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凌雪是怎么回事?”凌初也没同宋以歌有什么遮遮掩掩弯弯绕绕的,很直接便开口问道。 “没怎么。”宋以歌懒洋洋的抬手打了一个呵欠之后,余光不经意瞥见了凌初眼中的凌厉后,这才缓缓将手放下,搁在了膝头,又说,“如你所见,凌雪是兄长的救命恩人,今儿外祖母让我们过去,便是为了此事。” 凌初不言,眉眼压得极低,紧绷绷的。 宋以歌见此,只好又再次开口说道,“外祖母想问我们怎么安置凌雪,我便如实说了,谁知凌雪在外祖母面前想玩以退为进,便说什么,大舅自幼教导她,施恩不图报。外祖母本就不太喜她,听见之后就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应允了她施恩不图报的说法。” 听此,凌初眼中总算是有了几分笑意,总算是满意的稍稍点了点头:“那如今你兄长在哪?” “在傅将军府中。”宋以歌倒是也没什么防备,便直接说了出来。 一听,凌初顿时便觉得自个牙口有些酸涩涩的:“你同他关系倒还挺不错的。” 宋以歌支吾着余光瞧瞧往凌初那瞥了一眼,见着他的的确确脸色不太好,心头顿时便一咯噔,一种惊恐的认知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怕攀岩而上。 她眨眨眼,说是:“傅将军是我的未婚夫,我同他关系自然不错。” 虽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下凌初的脸色比先前更差了,他觉得这话宋以歌说了还不如不说,怪叫人闹心的,可偏偏说话的那人却不觉得,眉眼低垂着笑着,整个人一团安宁。 “你不用特意强调你同他的关系。”凌初没好气道。 宋以歌一笑,那张脸顿时便如春花晓月:“这不是你问的嘛。” 凌初咬牙,觉得这丫头模样瞧着温软,却又是个惯会气人的。反正就是打蛇七寸,她抓的不偏不倚,恰好七寸。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凌初便没尝试在同她说话。 凌府同淮阳候府相隔的确不算远。 凌初掐着时辰,大概半柱香的样子,便抵达了淮阳候府的府邸前。 他将帘子一撩开,率先便下了马车,让跟着的侍从将灯笼凑近,替她们照亮脚底的路:“天黑,你们瞧仔细些。” 宋以歌紧跟在凌初的身后出来,等着站稳后,这便转身朝着里面的凌晴伸了手。 凌晴探出头来,眉眼盈盈的对着宋以歌一笑,便将小手搭在了她的手中。宋以歌轻轻一牵,她踏在小凳子上,便轻巧的落了地。 “送到这儿便好,如今太晚,兄长还是快些回去吧。” 065 晚归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无人注意一道修长的身影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只是静默的站着,并未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只是若有人淡淡的瞥上一眼,便会觉得渗人的紧。 最先瞧见他的,自然是面向他而站的凌初。 两人无言的对视一番后,凌初率先低头拱手无声的向他问好。 见状,宋以歌惊了惊,当即便敏锐的转身,就见黄昏时分才辞别的人,正一脸寒霜的站在自己的身后,玄色的衣裳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只余下身后斑驳的光影。 “你怎么在这儿?”因有些许的震惊,宋以歌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丝毫不曾察觉这话有多伤人。 凌初听见这话,原先凌厉的眸子稍许的柔和了些,不负先前的冷淡,可傅宴山的脸色一下子却更差了,目光凌厉的瞪着宋以歌,瞧那样恨不得要吃人似的。 傅宴山语气是冷了又冷:“怎么?我还来不得了?” 听着这颇有些拈酸吃醋的语气,宋以歌眨了眨眼,觉得这人怎么和沈檀那厮一个德性。原先时候,偶尔他瞧着自己同男子在一起说话时,便是这副光景。 想起沈檀,宋以歌便觉得心头慌神的厉害。 可她依旧耐着性子回道:“不是,只是见如今夜深,有些好奇你怎么在这儿。” 傅宴山说道:“见你许久不回,有些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凌府接你了,没想到你便回来了。”说话间,他还不忘抬头去看站在宋以歌身后的凌初,对于这人,他是怎么看都觉得碍眼,为了避免两人还有过多地牵扯,他脸色稍和缓之后,又说,“如今不早了,你与宋夫人便先回府歇息吧,我就不进去了。” “想来,凌大人应当也是不进去的。” 话都说到这了,凌初又哪里会不知趣,他笑吟吟的应下:“天晚了,凌某自然也该回了。” 宋以歌见着两人你来我往,电光火石的,她悄悄地拉住凌晴的手,小声道:“我们先进去。” “可他们……”凌晴有些犹豫。 宋以歌冲她一笑:“不妨事,一会儿他们自个就散了,走吧。” 两人说话说得小声,凌初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然听不见,可傅宴山就不同了,他听着宋以歌这般没良心的话,眼中又是一片阴森森的笑。 凌晴着实是有些累了,便没有反对宋以歌的话,顺从乖巧的随着宋以歌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风声呼啸,檐角灯笼轻晃,光影错落。 傅宴山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敷衍似的冲着凌初一拱手之后,便飞快地打马走了。 凌初一人孤凄凄的站在半掩上的侯府前,除了飘摇的灯笼之外,唯有星月高悬。 一人一骑极快的回了府。 刚至影壁,里面便飞快地跑过一个皎皎如月的少年郎。 傅宴山冷淡的伸手将人隔开,张口便斥道:“乱跑什么?我平日怎么告诉你的,稳重,知道吗?稳重!” 少年郎一头的喜悦被这人无情的用一大盆冷水浇下,也浇湿了他的热情,他扭捏的站在原地,小声辩解:“这不是瞧着你太兴奋了吗?” 傅宴山将人推开之后,便抬脚往里走:“不是让你在书房等我吗?怎么又出来乱窜?” “这是你的府邸。”少年说道,“所以不算乱窜。” 傅宴山身形稍稍止住,少年面上才刚露出几分喜悦来,就被他回身一把揪住了后衣领,然后像抓小鸡一样,抓到了他的面前:“在我这儿,乖一些,嗯?” “好的。”少年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兄长。” 得了他的话,傅宴山这才松了手,继续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得到了书房,少年一屁股就寻了个冷凳子坐下,没一会儿就跳脚,双手抱着吼道:“七哥,你书房中就不能烧个火盆吗?很冷耶!” “沈州。”傅宴山倨傲的扬着下颌,“坐好。” “冷!”少年,也就是沈州强调着。 烛光荧荧下,少年的脸色的确要比寻常惨白些,傅宴山略一凝神之后,便换了风覃进来,给沈州准备火盆去了。 等着火盆架好,他的身子回暖,血色也回转了些后,沈州跃跃欲试的凑近书桌,双手撑在脸颊说道:“今儿父皇让我明儿跟着上朝,你说父皇是个什么意思。” “今儿教你的说了?”傅宴山问。 沈州用力地点点头:“就是说了,父皇这才让我上早朝的!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傅宴山低头瞧着自己握在手中的笔杆,又问:“你说那些话时,太子和梁王可在场?” 沈州又摇摇头:“不在,他们出去之后,我才同父皇说的。不过我同父皇说起此事时,父皇还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我,说什么,这不像是我会想出来的,倒像是七哥你的手笔。” 说着,沈州又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傅宴山的手臂,“七哥,我见父皇提及你时,还挺难过的。” 傅宴山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明儿早朝时,你照旧说便是,记得要等太子和梁王两方争吵的面红耳赤时,再出来说,就当个和事佬,明白吗?” “我明白七哥的意思,所以七哥你就别将我想成个什么都不会的弱智。”沈州的声音渐渐小了,“我比之你的确是天真不懂事了些,可到底也是皇家出来的,心性在如何幼稚,在这些事上又怎么会不明白了。” 他说话时的模样甚是可怜,瞧得傅宴山难得的起了几分愧疚。 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知道便好,如今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府,记得明儿是你第一次上早朝,可不能起晚了。” “是。”沈州有些不舍得起身,朝着傅宴山行礼,“兄长也早些歇息才是。” 次日。 因帝王准假,宋以歌再次顺理成章的得以在府中休养。 不过她今儿起得早,大概天才麻麻亮的时候便醒了,因左右翻覆睡不着,便干脆起身换了衣裳,带人往傅府去了。 她去做什么? 自然是赔礼道歉的。 如今天色虽早,但宋以歌很明白傅宴山特定是她醒的要早,如今过去,倒也不算是扰人清梦。 等她过府一问,果不其然。 这人不但起得早了些,甚至是已经练完武,已经去书房处理事务了。 走到他书房口的时候,宋以歌顿时便有了几分犹疑,想着自己这般贸贸然的进去,是不是会打搅了他,就在她转身打算走的时候,身后的门一下子就被人推开。 幽幽的檀香从里面飘散出来。 那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味道。 霎时,她脚下半步都移不开。 没一会儿,修长的身影便从屋中光影明昧的地儿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槛后,居高临下的瞧着她:“来了又为何要走?” 宋以歌眨眼,笑道:“这不是怕耽误你处理事务嘛。” 他站在门槛后的身子侧了侧,让开一条道:“没什么好耽搁的,进来吧。” 这人都这般说了,若再不识趣就不太好。宋以歌稍稍低垂着头,提着裙摆,轻而易举的就跨过了门槛进去,他便站在她的身后,衣裳上的熏香,也随之一同传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那香像药味,有种冷寂安宁的感觉。 与她所薰的甜香不太同。 可也好闻的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刚落定风覃便唤人送了暖手的汤婆子来,又煮了一壶怯寒的姜茶,由傅宴山亲手给端到了宋以歌的面前。 其实她不喜欢喝姜茶,姜茶中有股热辣的味道,她有些接受不了。 傅宴山瞧了她一眼,便道:“喝了。” 他语气中带了些凌厉的感觉,她抿了抿嘴角,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一捏鼻子,仰头给自己灌下。 当盛有姜茶的空碗落在盘子上时,傅宴山满意的勾了勾嘴角,不知从哪弄来了蜜饯,搁在手掌心中递到了宋以歌的面前去。 宋以歌本来被姜茶中的那股子给冲得不行,正想找茶水压一压,谁知这人竟然这般知情识趣的给她递了可以压味的蜜饯,她也不客气,捡了几颗,便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了嘴中去。 甜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来,勉强压住了那股热辣的姜味。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他:“你这儿怎么还会有蜜饯?” 傅宴山也不瞧她,看上去目光好像都被手中的信函给吸引住了,可心头却暗想着,总不可能说是特意给她买的吧。 见着傅宴山不理人,宋以歌倒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自顾自的低头就开始摆弄衣袖口。 等着他将这封信函看完,宋以歌正要开口告辞回去时,风覃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青年。 青年模样也生得好,桃花眼,白玉冠。 两人先同傅宴山行了礼之后,这才看向了坐在一旁无所事事,明显是闲人一个的宋以歌。 谁知不等他们开口,就听傅宴山道:“不妨事,你们有什么直说便是。” 青年拱了拱手:“朝中已经有消息传来了。” 傅宴山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意料之中,只是太子和梁王神色如何?” 青年皱眉想了想,开口:“五彩纷呈,还怪好看的。” 066 提议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歌被青年的这个形容给逗得一笑。 傅宴山其实也是忍俊不禁的,只是碍于面子这才没有笑出来。只是他眼中流露出来的些许柔和,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 等着几人笑完,将心情给平复住了,宋以歌这才想起了最要紧的问题。傅宴山为何要关注朝中的事宜,而且还是早朝的动静。 他是想做什么? 宋以歌将这些问题想起时,瞬间整个人就开始戒备起来。 她整个人戒备起来的模样其实有几分可爱,就像小刺猬似的,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尖利全都露出来,对准所有的人。傅宴山将她的态度瞧得眼中,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头。 可就在伸起的那一霎,又想起他们如今的身份不太合适不说,小姑娘脸皮子又薄,哪里还敢有多余的举动,只得将手指往里缩了又缩,将自个的小心思给掐断了。 风覃是个粗人,倒是没有注意到他家主子底下的小动作,可他没有注意到,不代表青年不曾注意到。 他倒是还挺满意这位淮阳候府的小姑娘的,见着两人这般小心翼翼的,倒是叫他想起了年少时一些还不错的回忆,不过也仅仅只是不错罢了。 大概傅宴山也瞧见了宋以歌的欲言又止,便干脆舍了两人,一心一意的转头看她:“你想问什么?” 宋以歌张了张嘴,敢想出声,可余光见着风覃和那位青年时,又摇摇头,乖巧的坐在一旁,像极了陈设屋内用的花瓶。 见着她不肯说,傅宴山倒也没有逼她,只又说道,“早朝上发生了何事?” 青年拱手:“如主子所料,太子和梁王对赈灾一事,都尤为关贴,争抢着要去赈灾,陛下决断不定,朝中的声音也是各有不同,最后是十一皇子出面献计,这才让两方冷静下来。” 这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一旁的宋以歌却有些无法平静。 她不太明白,今儿早朝一事傅宴山到底是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以及他为何要这般做。 傅宴山听见这些话,波澜不惊的点头之后,又问道:“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青年笑:“十一皇子提议,让太子和梁王一同去赈灾,又说此次受灾的地儿还挺多的,若是只派一人前往,恐怕是难以面面俱到,不若两位殿下一人治理一方,这样既快又省心省力。” “还不错。”傅宴山说是。 可坐在一旁的宋以歌却越听越不是滋味,总觉得这些人说得这么个提议,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就好像自个亲自说出口一样。 青年越说越起劲,恨不得将他在朝中的所见一股脑的说出来,这下也用不着傅宴山开口问,这人的嘴就像是没把的门似的,全都透了个干净,就连那微末的细节都不曾放过—— 下早朝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沈州攥了一把满是冷汗的手掌心,正要出宫回府的时候,太子沈君的声音倏然就从身后传来:“还请十一弟留步。” 他这声委实算不得多低调,不过也是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的。 同他们一同走出金銮殿的各位大臣,尽皆小心翼翼的回头去看他们。 这下沈州就算是想要装傻,恐怕也都来不及,他便也只能转身,毕恭毕敬的同沈君行了个礼:“皇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君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似乎想要就此将他的心思都全摸个透彻,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根本就猜不透眼前这人的心思,又或许是他不太愿意让自己知道。 他笑了下:“今儿十一总算是长大了,若是老七得知,九泉之下也算是能闭眼了。” 听见这人毫无愧疚之心的提起沈檀,沈州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 他不显山不露水的满是平静:“七哥都去许久了,皇兄好端端的说起七哥做什么?” “这不是突然想起老七了嘛。”沈君丝毫不介意沈州对他们的称呼,只是在说着,眼中带出一抹怀念来,“原先老七在时,就如你今儿一般,不过十一,你向来贪玩,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孤与老五一同去赈灾的?” 沈州慢吞吞的看了沈君一眼,眉眼间是一派天真:“你不是与五皇兄都想去赈灾吗?今年受灾的地儿这般大,不管大皇兄还是五皇兄去,都忙不过来的,既如此你俩何不一起去?” 他这话听起来多少带了些天真,沈君也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来,便只能认为他真的是这般想。 毕竟沈州自幼就被沈檀当成孩子养着,什么都不懂,对于这位弟弟,他们几个当皇兄的,倒是不介意多给几分好脸色。 “原是如此。”沈州颔首,安慰自己也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他回身望着快要耸入云霄的宫檐,又转头对着沈州绽开一抹称不上多和善的笑,“父皇还在书房等着孤,孤便先失陪了。” 沈州拱手:“大皇兄慢走。” 在沈君去御书房的路上,倒是同梁王遇了一个正着。 又或许可以说是梁王沈时在这儿守株待兔多时。 不过如今他们两方都带着人,倒是不怕起了什么冲突。 沈时站在长廊的拐角之后,见着沈君走进之后,这才不慌不忙的行了一个礼:“皇帝见过皇兄。” “五弟有礼了。”沈君站在他不远处,隔着廊外的重重光影瞧着这个想从他手中分一杯羹的弟弟。 其实他们兄弟之间算不上有多亲近,除了年幼时曾在一起读书之外,倒是有许多年不曾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过话了。 “孤不是瞧见五弟早就去御书房见父皇了吗?”沈君说道。 沈时道:“五弟左右等都不见皇兄,于是便只好在这儿等着皇兄一同去。” “这有什么好等的。”沈君走近,对着沈时谦让了一下,那人微微笑着,彬彬有礼的又让沈君先走,还说什么礼不可废。 沈君本就是谦虚谦虚,如今见着沈时这般知进退,当即微恼的眉心间也多了几分平和:“那五弟同孤一块走吧。” 沈时应承,走到了沈君的身旁:“刚才下朝,便想着与皇兄一同来的,可皇兄走的太快,皇弟追不上,便只好在这儿等着皇兄了。” 沈君心知自己去见沈州的事瞒不过他,便索性将此事说开:“刚才找小十一去了。你也知小十一这些年来,文不成武不就的,被老七给宠得什么样,若是放在宫外,指不定一个纨绔子弟的帽子就扣了下来,孤好奇他今儿怎么会有那般提议,就前去问了问。” “哦,那大皇兄可有什么见解吗?” “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能有什么见解。”沈君嗤笑,“就是歪打正着说出来的。” “原是如此。”沈时盯着脚尖出的一团斑驳的光影,意味深长的一笑。 听青年将今儿早朝的事全都说完之后,宋以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个提议好像也不过是自己同傅宴山说其那事之时,无心之言罢了,却不想竟然会成为他们离间太子和梁王的计谋。 不过如今太子和梁王也着实不需要谁来离间。 宋以歌想着,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都不曾注意到青年和风覃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反应过来时,傅宴山已经好以整暇的背靠着椅子,不知瞧了她多久。 同他四目相对时,纵然是没有瞧出他眼中有多余的神色,可宋以歌还是臊得慌。 “他们了?”沉默良久之后,宋以歌轻飘飘的开了口。 傅宴山说:“早就离开了,你先前想问我什么来着。” “没。”宋以歌摇头,手指有些不安的攥着衣袖,她倒是没有骗他,她先前的确是有些想问的,可自打青年将早朝上的事全都说了一遍之后,她觉得有些事再清楚不过。 傅宴山这人同凌初一样,都是沈州的人。 只是不曾想,当年那个只会对着沈檀撒娇的少年郎,如今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 傅宴山稍稍将身旁的窗扇推了一条小缝:“如今快到午时了,便在此用午膳吧。” 宋以歌正想拒绝时,便又听身旁的这男人又慢悠悠的说道:“你今儿过来是为了见你兄长吧,一会儿我遣人接你兄长过来用膳,还有,临安那边有傅家人要过来,我这儿抽不开身,也不如你们女子心细,还想请你帮忙打点一下。” 他的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宋以歌眨眼,没太多想便应承下来。 她缩在那,抱着汤婆子又捂了好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小厮通禀的声音,说是午膳已经备好,请他们过去用膳。 傅宴山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从容起身:“走吧。” 在用膳的厅堂,宋以歌倒是见了宋以墨。 不知是不是傅府伙食太好的缘故,她总觉得宋以墨这些日子要圆润了些。 她坐在凳子上等着宋以墨走近后,这才起身行礼,乖巧的唤了句兄长。 宋以墨心情极好,他眯着眼笑:“我记得你,你是我的妹子。” “对。”宋以歌顺着他的话,“兄长记性真好。” 067 疑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是叫人笑得眉眼舒展,宛若冰雪消融了般。 宋以墨在宋以歌的左手边坐下,这些日子呆在傅府中,他也并非只是单纯的养身子,他还跟着傅宴山派来的人学了许多,也知道了许多之前不曾知道的事。 就算是如今记忆不曾恢复一二,可大多数的事,他觉得自己也能瞧出几分端倪来。 比如,眼前相对而坐的两人。 他们之间并未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是以刚一落座,宋以歌就很是认真的盯着宋以墨,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翻出来同宋以墨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遍。 她说话的声音绵绵软软的,不但不会叫人感到厌烦,反而有种很亲近的感觉。 也是因为一直专注说话,她面前的碗筷都不曾动过,倒是宋以墨一边听着一边吃,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大碗饭下肚。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有些鼓胀的肚子,暗笑着摇头,觉得日后若是在同她一起用膳,少不得要先吃完才行。 宋以歌说着说着,就见宋以墨面前的碗已经空了,她起身很是自然地将他的碗拿过来,又给他盛了汤,推过去,笑眯眯的说道:“兄长不如再喝些汤。” 见着宋以歌将宋以墨照顾的无微不至,一时之间竟然不免吃了味。 傅宴山转头就吩咐下人又寻了一个空碗来搁在他的手边,宋以歌莫名的往傅宴山那里瞧了眼,也在寻思着这人是想做什么,不过寻思了半响,也琢磨不透这人的意思后,宋以歌很是干脆的转身,继续盯着宋以墨准备唠叨。 傅宴山脸色都被宋以歌气得发青,拿着筷箸的手是抖了又抖,这才勉强没有直接将筷子甩到宋以歌和宋以墨的脸上去,这两人又不是真的亲兄妹,用得着这般黏糊吗? 不过宋以歌瞧不懂傅宴山的意思,可不代表宋以墨也不明白这男人小心眼起来,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好生同人说道理论一番的。 见着他的脸色愈差,宋以墨将勺子搁下,对着宋以歌一笑:“以歌,还不快给傅将军盛碗汤。” 宋以歌闻言狐疑的皱眉,转头看向了一旁也没有动筷的傅宴山,随即又抬眼瞅了瞅站在他身后侍奉的几位小厮,正要使唤人时,宋以墨便不着痕迹的用手肘的位置,轻巧的撞了宋以歌一下。 她虽是不太明白宋以墨的意思,但想着自家兄长在这儿叨扰他这般久,她理当给他盛一碗汤,以示敬意的。 一边想着,她一边站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拿傅宴山手边的空碗。 可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傅宴山冷着一张脸挡下:“不用。” 宋以歌有几分尴尬的缩回了手,局促不安的坐在原先的凳子上。 宋以墨轻笑着解围:“那瞧来傅将军似乎不太喜欢喝汤。” “的确是不太喜欢。”傅宴山沉着脸说完之后,就夹了一了筷子的青菜,塞了口中。 青菜一入口,他便蹙了眉,果然这人呐,还是不能勉强自己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他自顾自的吃味,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宋以歌脸色愈发的差劲。 宋以墨一直都注意着两人,如今见着宋以歌这般神态,心头颇不是滋味,他伸手欲要在她的肩上拍上几下时,就见她转过头来,缓缓地摇了一下,示意宋以墨不必管她。 因为她脸色差劲并非是因为傅宴山拒绝了她,而是因……因为……这人的神态举动像极了沈檀。 若她不曾记错,那一日的光景与如今差不了多少,也是在冬日,不过那时金陵城大雪纷飞,冷得能将人的手足冻僵,她抱着汤婆子缩在屋中不愿出去。 沈檀那日早早地便下朝回来陪她,还说什么要给她一个惊喜。 他给她的的的确确也是惊喜,她的兄长回来了。 他将她的兄长带来,同她一块用膳,她欢喜不已,她与兄长已经阔别了三年之久,她想念他同父亲,十分的想念。 这么一见,自有满腹的话要与兄长好声说道说道,一时兴起便忘了自个身旁还坐着一个爱吃醋爱使小性子的男人,她为兄长鞍前马后的,伺候的周道,夹菜盛汤添饭端茶递水,无一不做。 沈檀见了她仔仔细细的给她兄长盛汤,却对他不管不问的,便唤下人拿了一只空碗来,搁在了手边,她狐疑的瞧了沈檀一眼,见他没说话,便又转头同兄长说笑。 后来发生的事,便与今日这般奇异的重合起来。 兄长是何等敏锐之人,不过片刻便瞧出了沈檀的不对劲,他笑着揶揄道:“璎珞这是有了兄长便忘了你的夫君了吗?喏,还不赶快给你夫君盛一碗汤,要不然日后兄长可都不敢来王府瞧你了。” 她伸手想去给他舀汤,却被他伸手给挡了一下,语气冷淡:“不用。” 兄长见此笑得开怀,沈檀则低头自顾自的给自己塞了一口青菜。 他其实不太爱吃青菜。 宋以歌不安地拽紧了衣袖,余光却未有从傅宴山的身上落下过一分来。 人世间,真的会有人如此相似吗? 可如果是……他是不是也如同自己一般,是死后才成为了傅家的三公子? 一顿饭,三人各怀心思的用完。 宋以歌接茶漱了漱口后,本想起身告辞,却不想宋以墨竟然先她一步走不说,还明言让她好生的呆在这儿,同傅宴山说说话。 宋以歌听着,那心里顿时五味陈杂的,可又不敢忤逆兄长的意思,便也只能将自己原先抬起的身子,又重新给压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坐着。 她如今瞧着傅宴山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怎地就是会同沈檀的那张脸给重叠起来。 好像这两人……就是同一个人般。 杂乱的思绪在脑中纷飞而上,将本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两相无言。 可等着宋以歌好生观察一番,却又恍惚明白过来,好像这里不自在的尴尬的也只有她一人罢了。 那人正坐在凳子上,享受着才将将泡好的清茶。 入口,微涩,将先前的油腻如数压了下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甘甜。 宋以歌找不到话说,便学着他的样子,专心的低头喝茶。 等着一盏茶喝尽,她欲要起身告辞,就听一小厮推门进来禀告,说是十一殿下来了。 沈州算是沈檀一手带大的,亲近的人也从来都是沈檀。 宋以歌冷眼瞧着沈州从庭院外跑进来,十分热情的一头扎到傅宴山的身侧,兴奋地拉着他的袍子想说什么,却被傅宴山冷声打断:“宋姑娘还在这儿。” 这时,沈州才注意到屋内原来还有一人。 他讪讪的放了手,冲着宋以歌点头,算是问好。 等着问好之后,他便抱着手站在傅宴山的身侧,一双眼将宋以歌从头到尾瞅了一个遍后,冷哼了两声。 宋以歌并非是看不懂沈州的脸色,她才刚起身,脸上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展露一星半点,就听傅宴山坐在椅子上,漠然的开口:“以歌,你随我去书房。” 被点到名的宋以歌一愣,下意识的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七……傅子瑕!”沈州随即恼羞成怒的也叫了起来。 傅宴山眉眼冷淡的侧目在沈州脸上转了一圈后,便笑着从容带着宋以歌出了大堂。 沈州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同这人生气,随即就拔脚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高喊:“傅子瑕,你好歹等等我啊!” 而此刻走在傅宴山身侧的宋以歌,却仰首想要去看他的面貌,可无奈身高有限,只堪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再往下便是喉结。 若是刚才她的耳朵不曾出问题,她直觉沈州想喊的是七哥,而不是什么傅子瑕。 七哥。 沈檀。 宋以歌敛眸,遮住了眼中的晦涩。 书房。 地龙已经将屋内烤的暖暖和和的,刚进屋沈州便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一脱,扔到了一旁的小厮的手中,然后又屁颠屁颠的寻了个离书案最近的地儿坐下。 傅宴山同宋以歌落后了半步,走进来时,沈州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先前宋以歌坐的椅子上。 傅宴山正要出声,让沈州换一个位置时,身旁的小姑娘已经自发的走到了另一处离他甚远,甚至算是角落中的地儿坐下,他凝神的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后,眯起眼回想了先前发生的事,心知这个小丫头已经起了疑心。 他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唤人进来给她换了个汤婆子捂着,自个折身朝着书案走了去。 刚落坐,沈州便拉着傅宴山的袍子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三人隔得有些远,宋以歌并听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说什么,没一会儿睡意便席卷上了心头,她靠在那昏昏欲睡的,一闭眼似又梦到之前的金陵。 日光融暖,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坐在秋千上。 沈檀那日正好休沐,就在院子中陪着她一起胡闹,替她推秋千,陪她赏花说闲话。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068 傅家来人;使性子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等宋以歌清醒过来,已是日暮西山。 书房内静悄悄的,似乎从来都没人来过般。 唯余下桌案角上的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有白烟飘出,一缕一缕的从香炉中升腾起,然后绕在了房梁之上。久到惊醒了正在房梁上打盹的暗卫。 暗卫心头此刻也是一颤一颤的,极怕宋以歌已经将他的踪迹发现。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位姑娘的目光是跟着那白烟走的,不过那白烟走得方向正好与他在一处罢了。 得到这个认知的暗卫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打盹。 不过还不等他闭眼,紧闭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裹挟着一身寒气的傅宴山从外面回来。 他对上宋以歌还未完全清醒的眸子,伸手将便将房门给掩上,一边走来,一边将大氅给脱掉:“醒了?” “嗯。”宋以歌颔首,欲要从椅子上起身时,傅宴山已经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宋以歌不解的抬头看他,“如今有些晚了,我该回府了。” “我已经遣人给宋夫人递了话,说你在这儿用了晚膳再回去。”傅宴山说完,瞧了眼宋以歌的脸色,又继续道,“晚些时候,傅家会有人过来,你同我一块去。” 宋以歌抬头,眨着双眼看他:“我同你一块去接傅家人,怕是有些不太妥当吧。” “你是我未婚妻,有何不妥的,还是你觉得……”傅宴山手痒的绕过她耳旁的一缕碎发,扯在手指间,“你我理当尽快完婚。” 宋以歌的身子往后挪了挪,一脸戒备的瞧他:“三年守孝。” “嗯。”傅宴山声音中含了笑,“我知道。” 此次来金陵的是傅云墨和傅云玄两兄弟。 一个性子沉稳,一个跳跃张扬,两人若在一起,除了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外,很难想象他们竟然是亲兄弟。 宋以歌站在傅宴山的身侧,看着夜色中慢慢行驶过来的马车,还有跟在马车身边的傅云玄,一瞧见她便笑得龇牙咧嘴的,直接打马从远处飞奔过来,笑嘻嘻的从马背上探了半个身子下去,凑近到宋以歌的面前:“宋姑娘,许久不见。” “傅公子。”宋以歌笑着福身。 傅云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笑吟吟的凑到了宋以歌的面前:“我们这般久不曾见,你非要这般冷淡吗?” 话刚说完,傅云玄便感觉背后传来一股力道,扯着他的身子不断地往后退了许些,只差没有撞到身后的马车上,他回头怒视,就见傅云墨已经轻巧的拍了拍手,上前给两人见礼。 “如今傅府还不曾收拾好,要委屈大哥和五弟在这儿暂且委屈一段时日了。”傅宴山拱手道。 傅云墨回礼:“三弟说笑了,怎么会委屈了。” 两人说话间,傅云玄又磨蹭到了宋以歌的身侧去。 虽说她们初见的不怎么好,可到底后来的的确确也相处的不错,这些日子他都同他大哥呆在一起了,早就腻味了,如今他就想瞧瞧好看的姑娘。 不过他还未同宋以歌说上一句,站在一边的傅宴山便伸了手,揽在宋以歌的腰上,麻利的同她换了一处位置。 傅宴山站定之后,低头去看目瞪口呆的傅云玄:“五弟可有什么事?” 傅云玄僵硬的摇摇头。 在这几个兄弟之中,他最怕的其实不是他的大哥,而是这位外出归来之后的三哥。 “许是见着宋姑娘有些惊喜。”傅云墨代为答道,“在临安城时,云玄同宋姑娘相处的不错。” “原是如此。”傅宴山将桎梏在她腰间的手放开,转而握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我紧张了。” 傅云玄向来流连风月之地,又如何瞧不明白自家三哥这般姿态,到底是为何,他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小心眼了些,只差没在脸上刻着“我吃醋。”,几个大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嬉皮笑脸的对着宋以歌拱手:“先前是云玄鲁莽了,小嫂嫂。” 这一句小嫂嫂,他喊得是真心实意。 宋以歌脸红了。 傅宴山却是身心舒畅。 这一舒畅,连带着脸色也和缓了不少:“如今天寒地冻的,还请大哥和五弟先进府吧。” 其实宋以歌觉得自己留在傅府真的没什么必要。 所有的事傅宴山早就打点好了,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充当一个花瓶,坐在他的身侧,听他们兄弟三人说着家常话。 有时候宋以歌都不免有些怀疑,在傅宴山的眼中,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闲了。 直到夜深,傅云墨和傅云玄离开去歇息之后,傅宴山这才从容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还坐在一旁发呆的宋以歌:“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 听见声音后,宋以歌这才慢慢的从自己的思绪中剥离出来,她茫然地抬头看着傅宴山:“嗯?” “既然不愿回去。”傅宴山将头一点点的凑近,“不若留下?” 宋以歌顿时清醒过来,急忙的摇头:“多谢傅将军好意,不必了不必了。” 傅宴山喉咙间溢出一声轻笑来,他直起了腰板,低头瞧她时,目光中总是带了一种别样的柔和。 她堪堪避开,垂头盯着那一寸地。 “走吧。”傅宴山心知她面皮薄,便率先转了身,走到了门边去候着。 夜色苍凉,天边星子明灭。 冷风似裹了刀子,吹得她脸皮生疼。 宋以歌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夜三:“夜一如今还好吗?” 夜三道:“已经好许多,前些日子也已经醒了,只是大夫说他如今还不宜下床走动,需在养几日。” “你明儿遣人去给凌大人和谢小侯爷说一声,就说夜一醒了,他们想问什么,便过来问,无需在知会我。”宋以歌说道,“还有,你明儿在遣人去给凌大姑娘递张拜帖,就说我想与她见见。” 夜三本想点头应了,可转念一想,便道:“可傅将军说明儿要过府来接您的。” 小院内顿时一片沉静,只余下风声簌簌而过。 久久未听宋以歌出声,夜三不得不又唤了一声:“姑娘?” 宋以歌回神,漫不经心的望着茫茫夜色:“那就后日。” “是。” 翌日一早,宋以歌才将将洗漱完,丫鬟通禀声便传至了耳旁。 良玉和绿珠服侍她穿衣的动作一顿,尔后轻声道:“姑娘今儿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随意些即可。”宋以歌拢着散在身后的长发,“想必今儿也不过是同傅家两位公子逛逛金陵城罢了,用不着多隆重,而且以前也见过。” “梳吧,莫让傅将军等久了。 等宋以歌换好衣裳出去的时候,傅宴山正巧与前来探视夜一的谢景初给碰了一个正着。 两人一站一座,气势凛冽。 良玉稍稍拉紧了宋以歌的衣袖。 她拍了拍良玉的手,示意她放松后,便从内堂走了出去:“谢小侯爷今儿来得倒是挺早的。” 谢景初漠然的将目光从傅宴山身上移开,投向宋以歌身上时,已经带了几分暖意:“宋七姑娘今儿倒是起得挺早,不知可用了早膳?” “还不曾。”宋以歌摇头,见着一寸寸的欢喜攀爬上谢景初的眉眼后,便有开口说道,“只是以歌要同傅将军出府,恐怕不能相邀谢小侯爷一同用膳了。” “夜一如今已醒了,那就麻烦谢小侯爷了。” 傅宴山微微的抿着嘴角笑起来:“谢小侯爷还真是恪尽职守。” 谢景初听着傅宴山的声音,就如同苍蝇一样,嗡嗡嗡的在耳边不断地响起,他五官不由得扭曲起来,他在心中十分想要爆句粗口。 他恪尽职守? 可去他娘的吧! “良玉。”宋以歌侧脸,“还不快将谢小侯爷带去夜一那,要是耽误了谢小侯爷办案,这个罪名你可担不起。” 听见这话,谢景初只差没有跳脚! 谁他娘的办案会在大清早,早膳都不用的就跑过来! 谢景初面色铁青的盯着宋以歌,看那模样是很想扒掉她的一层皮。 傅宴山不经意的往前走了一步,正好将宋以歌的半边身子给挡了去:“小侯爷既然是来办案的,那傅某就不打搅小侯爷办公务了,先告辞一步。” 说完,傅宴山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宋以歌的手腕,在一扯,宋以歌一个踉跄,便跟着傅宴山极快的出了屋。 屋内,谢景初眉眼冷戾的转身,凝视着相携而去的两人。 良玉在一旁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喘,只能颤颤巍的站在一旁,等着谢景初身上的戾气自个消失殆尽。 傅宴山走得又快又急,宋以歌被他用力拽着手腕,几次差点被他拉扯的一个趔趄跌倒。 她便也只能小跑起来,才能勉强的跟着他的脚步,直到出府—— 马车前。 傅宴山阴森森的将人从头到尾的瞧了个遍:“是不是我不带你走,你还打算亲自送他去夜一的院子,在与他吃个早膳的?” 宋以歌虽是觉得傅宴山这顿脾气来得莫名其妙的,可在众多下人的面前,她还是忍着性子,温声同他解释:“谢小侯爷是来府中瞧夜一的,如今兄长不在,我自然是得出面接他的。” 069 傅子瑕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他握在她的手腕上的大掌炽热的厉害。 就算如今是天寒地冻的,她也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他掌中的温度。 可他明显是不信的,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宋以歌疼得眉间都拧了起来,瞧上去也多了几分孱弱可怜。 傅宴山触及到她眸中含着的泪光时,手下意识的一松,但也不过是稍稍放了些许力气,却依旧是将她拽在手中。 “罢了。”他到底是心软了,不舍得将她陷入这般为难的境地之中,他改拽为牵,拉着她的手,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之后,才对着坐在马车中的人说道,“有些事,我晚些时候再与你说,我们先回府去。” 言罢,他便将车帘放下,翻身上了马。 宋以歌盯着被他逐渐消失的身影,后知后觉的才想起了傅宴山话中不算恰当的地。 为何,她随他去傅府,要称作回府? 因傅云玄不曾来过金陵,是以今儿一日便是陪着他在金陵游玩。 全程宋以歌都安安静静的跟在傅宴山的身侧,傅云玄也老实的没有凑到宋以歌的身边,同她说话,而是拉扯着自个的兄长,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其实有时候,她还是挺羡慕傅云玄的性子。 今日亦是如此,直至夜深,傅宴山这才将她亲自送回了淮阳候府。 他还是如昨日一般,将她送到了侯府门前后,就站着不动,对她说道:“时辰不早,你便先进去吧。” 灯笼的光晕如数的倾洒在了他身后,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她转身仰头看他,许是装宋以墨久了,她眸中的温软也褪去了不少,冷眼瞧人的时候,倒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清清凌凌的。 “还有……何事?”傅宴山不解的拧眉看她,那微蹙的眉似乎在责怪她为何还不进府。 白日摞在心头事,令她整整一日都如鲠在喉的,可真到了没人可以问的时候,她却没了白日的勇气,最后满腹的心事,也是化作浅浅一句:“我明儿约了大姐姐,恐怕不能去你府上了。” “小事一桩罢了。”傅宴山整个人倏然温煦下来,“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大事了。” 宋以歌温温婉婉的一笑,稍稍拢紧了身上的衣裳:“既如此,我便先进去了,你也早些回府吧。” “好。”傅宴山应着,微扬下颌示意她快些进去。 宋以歌对着他福身后,便随着夜三一同进了府。 宋以歌本是想直接回徽雪院的,谁知在路过清风院时,正好瞧见院中灯火通明,一道婀娜娉婷的剪影映在窗纸上。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半响之后才开了口:“如今夫人还未睡下吗?” 夜三也瞧了眼,便立马拱手道:“属下这就去问问。” “不了。”宋以歌在夜三话出口的那一瞬间,便立马改变了主意。 夜色苍茫中,只见她神色极冷极淡的摇头后,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冷风渐大,这才重新掩了掩身上的大氅,低着头从清风院的门口走过。 “今日这事,你们就别惊扰夫人了。” “是。” 午时稍稍过了些,金陵城有落了雪。 屋内的地龙烧得正旺,就连那半敞的门也带不来半分寒气。 宋以歌倚在迎枕上昏昏欲睡,直到屋中的帘子被人打起,璎珞交织的声音浅浅入耳而来。 她半睁了眼,良玉十分知事的便立马俯身退下,去煮了一碗姜茶来。 凌月垂眼睨着良玉手中的姜茶,笑了笑也没拒绝,便端起来干脆利落的喝了一个干净,爽快的不行。她学着宋以歌的样子,盘着腿半倚在了迎枕上:“说吧,你今儿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天还怪冷的。” “让你受寒了。”宋以歌将汤婆子递了去。 凌月倒也不会同她客气,很是干脆的就将汤婆子接过来,自个捂在了怀中:“你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看,又有什么事了?” “你这般神通广大,不如猜一猜?” 闻言,凌月有些苦恼的皱眉:“你说这个猜一猜,还是真难倒我了?如今庄府也挺好的,无需你费什么心思,你兄长也找回来了,你那颗心也该安定下来,至于那位傅将军嘛……我记得我以前与你说过的。” “我记得。”宋以歌淡淡接道,“你说他有一位亡妻,为了她终生未娶,可那人并不是我。” 凌月满意的点头:“既如此,你唤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有了什么想与我唠嗑唠嗑?” “不过先说好,你别想从我这儿套话,同十一殿下有关的事,我一个字都不说的。” 宋以歌听着倒是先笑了下:“大姐姐呀,大姐姐,你就没有想过我找你,完全是因为与你有关吗?” 这话让凌月衍生出了几分怀疑。 瞧着她那不太信任的眼神,宋以歌两手一摊,拥着暖炉笑道:“我从临安请回了一个姑娘。” “姑娘?”凌月多了几分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专门给请回来?” “自然是一位值得我请回来的姑娘。”宋以歌也不卖弄关子,便将在临安的事和打算,一五一十的都给说了。 凌月了然的点头:“你原是想要行商?” “那位姑娘调制的一手好香,比得过这金陵城中的数家,大姐姐可心动?” “心不心动,不是靠你嘴说的,你得拿出东西来,我闻着了,才能信服。”凌月同她笑,还撒娇似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过,那位姑娘是谁?我都不曾问过了?” 宋以歌一面吩咐良玉去将余下的熏香送来,一面同她道:“你见过的,便是那位萧姑娘。” “萧长烟。”凌月一听,立马就准确的说出了她的名字,“原先开客栈的那位姑娘吗?” 宋以歌倒是惊了下:“你知道?你们之前认识?” “没。”凌月懒洋洋的应了声,身子软若无骨的倚在了迎枕上,“那日见着之后,我便派人去临安查了查,正巧也将她祖宗十八代给挖了一个遍,家世清白,祖上有位制香高手,想必她会制香,也是家传渊源,算是个不错的姑娘。” “那你这是应了?” 凌月笑:“那且等我闻闻她制的香再说。” 香才刚刚燃上,就有丫鬟推门进来通禀,说是有客来了。 宋以歌同凌月对视了一眼,认命的低头去找自个的鞋履,过了大氅准备出去瞧瞧。凌月见状,也不太愿一人呆在这儿,便同她一块出了徽雪院。 来客如今正在大堂坐着,听来禀告的丫鬟说,那人冷着脸,带了许多侍卫,排场极大。 听着丫鬟的描述,宋以歌心头突突的跳,总觉得这人好像不是来找她,而是来捉,奸的。 等到了大堂,宋以歌不过是站在门外便能清清楚楚的瞧清那个正在屋内不断踱步的男子。 的的确确是来捉,奸的没错。 宋以歌摆正了脸色,正准备让丫鬟进去通禀一声的,那人却先一步发现她们,几步当作一步的跃过来,衣袂带风的走近。 她准备福身时,就见沈州已经神色激动地一把拉住了凌月的手:“阿月,我可算寻找你了,你说你做什么要躲我?” 凌月容色尴尬的朝着宋以歌一笑,手下却是用力想要将沈州的手给挣脱了去。 宋以歌见着,自然也是知情识趣的闭了嘴,静默的从大堂中退了出来,站在庭阶上,当起了下人的差事,守门。 还不等她守上半柱香,只遥遥见着谢景初正撑了一柄伞站在了庭阶下。 雪在伞面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层。 他站在下面,对着她的摇了摇伞骨,随着他的动作,伞面上的白雪簌簌而落。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抬脚走了过去。 就算是她们如今一个站在石阶上,一个站在石阶下,可谢景初的还是高了她几乎一个脑袋,他执着伞,将头微微下俯,他身上所有凛冽的气息,便如风般全都钻进了鼻中。 她不太适应的往后退了几步,又上了一个石阶,正好这个高度能与他对视。 宋以歌瞬间便觉得满意了。 “谢小侯爷怎么在这儿?” 谢景初如今已褪去了初见时的桀骜,可他笑起来时,却依旧是眉眼鲜活,给人一种少年朝气蓬勃的感觉,不像傅宴山和凌初,笑起来也是淡淡的,眸中并无温度。 “我陪着殿下来的。”谢景初说是,“如今陛下命我十二时辰的守在殿下身边。” “那歹人你们还没抓住吗?”宋以歌问道。 谢景初摇头:“那群刺客精明着了,如今金陵城中戒备这般森严,他们可不敢在此时妄动。” “倒是你。”谢景初看她,“你怎么同傅子瑕那厮搅和在一起了?” “我可告诉你,傅子瑕可不是什么好玩意,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吧,免得哪日被他给卖了,没准你还能乐呵乐呵的替他数银子了。” 说着,谢景初拧眉瞧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即便不太满意的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站在了她的跟前,鼻尖全都是她衣裳上带出的香后,这才满意的将拧巴着的眉眼舒展开。 他低头瞧人,又不太放心的叮嘱了句,“日后离他远些,知道没?” 070 何时成婚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许是落雪的缘故,今儿的天分外阴沉。 宋以歌不太自然的避开了他,脚底踩着薄薄的雪,发出咯吱的声音,她稳了稳心神:“难为谢小侯爷也知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小侯爷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让谢景初的面色一僵,原先灿若星辰眸中的光芒逐渐的黯淡下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与我说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宋以歌微微一笑,“这不是谢小侯爷的意思吗?” “我是说你与他,不是你我。”谢景初很是认真看着她解释道。 宋以歌道:“你与傅将军,皆为男子,又有何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宋以歌话音刚落,身后便立马多了一道声音接上,清冽如冰,与这庭院中的雪景莫名相配。 宋以歌抬头,目光跃过了谢景初的肩膀朝着庭院瞧去,见着来人时,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惊异来,她往旁边又移了些:“傅将军。” “怎么又是你?”谢景初从石阶上一跃而上,身子轻盈的落在了雪地中,他面向着傅宴山站着,一双眼中满满当当的全是不耐烦。 傅宴山几步走近:“这话该是傅某问小侯爷才对,小侯爷也算是簪缨世族之后,想必应当懂得何为避嫌吧。” “说到避嫌,谢某自然是及不上傅将军的。”谢景初冷声睨着他,“你明知七姑娘为女子,这几日却次次是半夜从送她归府,你可知若是传扬出去,七姑娘闺誉如何?” 傅宴山毫不相让:“全金陵都知,以歌是傅某的未婚妻,傅某与她是打小便定下的婚约,若非老侯爷去得急,如今小侯爷也该喝上傅某与以歌的一杯喜酒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玩意?”谢景初语气差劲不说,就连脸色也十分难堪。 傅宴山心情极好的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宋以歌的身边这才停下:“傅某不才,正是宋七姑娘的未婚夫。” 谢景初按捺着自己想要砍人的心思,一字一句的盯着他:“这有什么,你们不是还没成婚吗?” 傅宴山整个人显得十分轻松,他嘴角微动:“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问小侯爷,您有什么?” 他有什么? 他能有什么? 谢景初自嘲的扯着嘴角轻笑,若他一早便有傅宴山所拥有的这些,他又哪里会等到现在,指不定早就将人八抬大轿的给娶回府了,哪里还能放任她一人在这儿。 他抬头,心头空落的厉害。他也没有再去看傅宴山,而是瞧向了宋以歌,他蠕动了下嘴角,似想要听她说上一两句,哪怕是安慰他又或者是来骗他的都好。 只要,她能说上一句。 他几近恳求的看她,可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她轻轻浅浅的一声:“以歌曾与小侯爷说过。” 的确,她是说过,而且同他说了不止一遍。 可他却没有一次当真,他觉得这小姑娘就是害羞才来骗他的,也忽略满城的风雨。 傅宴山掩在衣袖下的手轻轻地勾住了宋以歌微凉的手指:“怎么这么凉?” “外面有些冷。”宋以歌低声回了句,顺道也将自己的手指给抽了出来,打算继续掩在袖中。 石阶下的谢景初仰头瞧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心头是嫉妒得要命。 他想,他还从来都没有勾过她的手指,凭什么他就能堂而皇之的想勾就勾的。 就在谢景初想要上去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他们身后仅仅掩着的房门倏然被人大力从里面推开,宋以歌转身,就见凌月冷着一张脸大步的走了出来,甚至是没同宋以歌问候一声,甩着脸便直接走了。 等着凌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中后,才听见屋内又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以歌正要过去瞧瞧时,傅宴山眼疾手快的便拉住了她的手腕,并对着她摇了摇头。她知傅宴山的意思,当即便没动,而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等着那位矜贵的主儿自个出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瞧见那俊朗的少年郎正衣衫不整的倚在门框上,委委屈屈的凝视着凌月离开的方向。 宋以歌的目光随意在沈州的身上打了一圈转后,便立马被傅宴山捂住了双眼:“殿下,下官与宋七姑娘还有些事,便先退下了。” 听见他的话,沈州一下子就更加委屈了。 他想,他现在一定很可怜。 媳妇儿不要他不说,就连自个的亲哥哥,也准备不管他了。 同沈州行完礼之后,傅宴山也不再做停留,转身拉着宋以歌便直接走了。 极快,整个院子中除了留下沈州和谢景初相顾无言之外,便是冷飕飕的穿堂风,带着冷寂和凛冽。 傅宴山拽着她的手腕便一直回到了徽雪院中后,这才松开。 屋内还是她与凌月离去之时的样子,两人喝过的茶盏摆在小几上,屋子里的地龙还燃着,暖气十足,刚一进来,傅宴山便毫不避讳的将披风脱了,顺手就递到了宋以歌的面前。 她稍愣了片刻后,无言的伸手将傅宴山手上的披风接了过来,亲自挂在了衣架子上。 刚将披风挂回来,就听见傅宴山又指挥良玉将小几上的茶水全都给换了,那模样活生生就像是在自个府中。 她走近的脚步一顿,那人便倚在了大迎枕上,懒洋洋的侧眸:“过来,坐。” 她之前倒是不知,这人的性子竟然这般霸道。 不过不知归不知,宋以歌还是依言坐下:“你怎么来了?” “你今儿要与凌大姑娘见面,我本不该相扰的,但后面殿下听说凌大姑娘在这儿,吵着要来,我也就顺道跟着来了。”傅宴山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一气呵成的,让宋以歌根本就挑不出半分错来。 不过她却隐隐有一种感觉,今儿沈州来此,可并非从什么地方听说,而应该是某人特意说的才是。 当宋以歌察觉到自己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差点就被自己给吓了一跳,她不太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拿着沈檀的性子来这般揣度旁人。 这些想法在宋以歌的脑中一想而过之后,正恰良玉端了新的茶水来,她便忙不迭的起身,殷勤的从良玉的手中将茶壶接过,倾身给傅宴山斟了一盏茶。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一个人在这儿世间太久了,以至于都能胡思乱想的。 “天冷。”宋以歌柔柔的笑着,“先吃茶。” 傅宴山倒是十分的给她面子,当真是将茶盏端了起来,放在唇边小抿了一口后,这便放了回去。 “以歌。”傅宴山将茶盏搁下的一瞬,他便率先和颜悦色的唤了她的名。 这还是这人第一次用这般软和的语气,宋以歌不太习惯的悄悄抬眼将人打量了一眼后,便又立马撇开。 也不知是为何,她总是觉得这人近来是越发的同沈檀相似。 沈檀也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唯有是在有事求她,或者想要诓她的时候,才会用这般软和的调子同她说话,要不然就是她承欢在他的身下的时候。 是以当傅宴山换了这般软和的调子后,宋以歌不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对人是愈发的戒备起来,她看着他,干巴巴的说道:“傅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他盯着她,盯了半响,见着她有些狼狈的移开了目光之后,才同她说道:“今儿再来此之前,我想过了许多。” “嗯?”宋以歌慌乱的应了声。 傅宴山又满意的扯了扯嘴角,眉眼舒展着:“若非老侯爷临行出了事,你我早该成婚,本来我体谅你要为你父亲守孝,可如今已过了大半年,我也不小了,你说我们的婚事,是不是该早做打算?” “为人子女,理当守孝三年。” “我知。”傅宴山说道,“外面流言蜚语甚是可怕,我不愿你为了我背上骂名,可若是有陛下赐婚了?” 宋以歌不安地攥紧了衣袖,心想这人什么时候竟然这般看不懂不知情识趣了?再言,他以前不是还想退婚的吗? 况且还有凌月所言,这人有一亡妻,两人蹀躞情深,她可不愿平白无故的就毁人姻缘。 “我知我如今提及此事有些唐突了,可以歌,也该体谅体谅我。”傅宴山放低了声音,流露出了几分可怜来,“我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了,并非是才弱冠的少年郎,能消耗这光阴。” “要不……”宋以歌试探着问道,“你同我退婚?” 话音刚落地,宋以歌就清清楚楚的瞧见傅宴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差,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乌云压顶。 宋以歌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她抿着嘴角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其实这也不怪她,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相处多久,也没什么话本之中的一见钟情,甚至是不久之前,这人还想着拖延婚事,与她解除婚约,怎么就打了一个仗回来,便成了这般模样。 况且,人心易变,他们从前又无什么多亲密的关系,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傅宴山这辈子会非自己不娶。 当然了……宋以歌想,就算是傅宴山非她不娶,也不见得她会非君不嫁啊! 071 冲撞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屋内的气氛越加沉闷。 甚至是无需感受怀中的暖炉,她都能感受到傅宴山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意,炙热的如同火燎般,在她肌肤一寸寸的碾过。 她怯懦的往后缩了缩,直到背脊完全都抵在了后面的迎枕上,退无可退之后,她才又别无他法的半抬了头,小声道:“我这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你若是不愿退婚……那就不退。”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不说傅宴山会怒火全消,最起码也不会在这样紧绷着脸,看得她心里发颤。 傅宴山咬牙切齿的捏紧了手指,青筋一根根的从白净的手背后透了出来,他明明脸上没有任何的神色,一如寻常的冷淡,可宋以歌就是能感觉出眼前这人怒火滔天,好似下一刻就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宋以歌佯装着冷静,其实心中早就慌乱。 只见坐在对面那人云淡风轻的将手伸出来捏成拳头,搁在了身前的小几上,那力道有些重,吓得宋以歌身子又是一颤,恍惚间,就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开口:“宋以歌,我们之间的婚事,可不是什么儿戏,由得你说着玩。” 宋以歌模样乖巧的点头,微微垂着,一副听训的样子。 傅宴山见着她这样,眼睛眯了眯,正要出声继续训斥的时候,门帘便传来了竹帘碰撞的声音,再接着便是丫鬟的通禀声。 紧接着,傅宴山就瞧见面前这丫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的捏着衣裳从床榻上跳下去,就连鞋履都来不及穿好,趿着就跑了过去。 一副衣衫不整的样。 偏偏那丫头还兴高采烈的,开口问道:“发生了何事?可要我现在过去?走吧!” 她一口气连说了三句,自问自答,一边说着,便急忙的朝着外面走了去。丫鬟早就被她给绕得云里雾里的,见着宋以歌又动了身子,赶紧小跑上前,将宋以歌拦住:“姑娘,请容奴婢先问您整理衣裳。” 宋以歌身子一顿,她看着丫鬟眨巴了下眼睛,见着她也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时,认命的往后退了一步,胡乱的点头应了。 丫鬟露出欣喜来。她一边弯腰整理着,一边将先前忘记的事说了出来:“谢小侯爷带着一位公子要出府的时候,突然被四姑娘给拦住了,谢小侯爷见状不妙,便派奴婢过来请姑娘去一趟。” “四姑娘?”宋以歌喃喃自语,一脸狐疑的瞧着丫鬟,好像不太明白,她口中的四姑娘到底是何人? 等着丫鬟扶着她的小腿和脚,将鞋履替她穿好之后,宋以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府中的的确确还有这么一个人。 “是她。”宋以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她怎么会同谢小侯爷他们遇见?不是让她好好地在院子中闭门思过吗?” “以歌。”傅宴山从里面走了出来,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与你一起去。” 宋以歌如今恨不得立马从他的面前消失,如今见着人又主动走了过来,一时心有戚戚的,不过也就焉了一会儿,她神智便立马回笼:“那就劳烦傅将军了。” “你同我——”傅宴山面无表情的看她,“不必这般客气。” 宋横波撞到谢景初和沈州的地儿是在长廊上。 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众星捧月的簇拥着她,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将长廊都给堵住了,谢景初和沈州想要过去,便只得从她身旁走过。 可如今她带人都将这儿给堵了,甚至是一脸气势汹汹的盯着他们,想要从中与她相安无事的走过去,实在是不太可能了。 很快拜自己良好的记忆所赐,谢景初倒是记起了面前这姑娘是谁。 他们之间的确曾经是有一点小摩擦,不过后面因同宋以歌认识,便将它抛之脑后了,如今见着这人一脸怒气的瞪着自己,谢景初本就不算太好的心情,如今是更加的差劲。 谢景初漫不经心的想,这人还真是小肚鸡肠。 如他所料,宋横波的的确确是记起了他是谁,要不然也不会老远瞧着他,便不管不顾的带着人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将他们全都给堵住了。 她还记着那日这少年给她的侮辱,也记得这位少年姓谢,是个小侯爷。 但更多的她的确也不知道。 她只明白一点,他出身侯府,她也出身侯府,在身份上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能越了谁去。若非有此倚仗,她既是不敢这般大张旗鼓的将人给拦下。 宋横波傲气的扬着下颌,一步一步的走近,最后停在了谢景初的身前半丈远的地儿,她冷笑笑:“我说过,有一日我会让你给我磕头谢罪。” “你瞧,你这不是被我给逮住了吗?” 被谢景初挡在身后的沈州听见宋横波的话,顿时浑身兴奋起来,他拉了下谢景初的衣袖:“哇,这是你的风流债吗?” “闭嘴。”宋横波冷着脸呵斥,“我未来的夫君可是傅子瑕傅将军,他算个什么玩意?” 沈州诧异的指了指自己,他虽不算怎么得宠,可好歹也是皇家的子嗣,是十一殿下,除了他的父皇外,还没人敢这般甩他脸子,当然凌月也算一个。 他一下子就从谢景初身后站了出来,同他换了个位置,他嘴角含笑的将人从头到尾的盯了一遍:“宋四姑娘,这女子呀还是温柔小意些才能讨男子的喜欢,你瞧瞧你七妹,多好呀,知书达理,又懂进退,我若是傅子瑕,就算是眼瞎了也不会放着宋七姑娘那般温温柔柔的可人儿不要,娶了你的。” “再言,傅将军与宋七姑娘可是父母之命,你与傅将军有什么?”沈州可不是个好性子,在宫中沉浮这般久,从来都懂得怎么直击敌人的弱点。 所谓打蛇七寸,而眼前的小姑娘不太懂得掩饰,全身都是弱点。 所以怼了一句后,沈州便兴致缺缺的重新溜达回了谢景初的身后站着。 也不过是这么一句,瞬间就叫宋横波面色难堪。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怨恨过一个人,她想若是当年同傅宴山定亲的是她,会不会今儿一切便有所不同。 她面色扭曲的看着两人。 可不还不等她所有动作,就见在远处一道娉婷的身影正逐渐走进,与之同来的还有她朝思暮想的傅宴山。 她愣怔了片刻后,立马低头慌乱的用手拨了拨垂在耳侧的发,等两人走近后,她才缓缓抬头,露出了极甜的笑容:“横波见过傅将军,将军安好。” 跟在傅宴山身侧的宋以歌就这样被她给忽略了一个彻底。 沈州立马蹭了过去,嬉笑道:“看来七姑娘这位庶姐对你不太友好了。” “宋四姑娘。”傅宴山拱了拱手。 宋横波见着傅宴山与她说话,整个人一下子又笑了开,所谓艳若朝霞,灿若春花大抵便是如此:“傅将军怎么来府中,也不同横波说呀?横波也好来招待招待将军了?” “也不知将军是何时归来的?” 傅宴山道:“傅某来此同歌儿商议婚事,就不劳烦四姑娘了。” 宋横波脸上的笑容一僵,紧接着便立马冷了下来,看向宋以歌斥道:“七妹你可如今可真是越发荒谬了,祖母与父亲尸骨未寒,你如今守孝还未满一年,便这般急不可耐的逼婚傅将军吗?” 宋以歌很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她见着宋横波不由分说的又将矛头指向她时,她是真的头疼的厉害。 “想来宋四姑娘耳朵不太好。”傅宴山面色冷淡的开口,“是傅某来寻歌儿寻问婚期,并非是歌儿逼婚傅某,不知刚才是傅某的哪一句话给四姑娘造成了歌儿逼婚的错觉?” “刚才小侯爷同殿下也在,不妨评评理?” 沈州抖了抖衣袖:“本殿日理万机,可不是来同你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良玉,你们先将殿下和小侯爷送出府去。”宋以歌也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在两人面前,她并未指责宋横波一句,反而将她当成并不存在的人儿一样,转身便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 宋横波饶是在不知事,也明白这两人口中的殿下说的是谁。 她想起先前自己鲁莽的冲撞,便立马脸色一白,甚至是不由宋以歌开口,她便往旁站了去,见着自家主子都服软了,那些围堵在廊上的下人便立马如潮水般散去,给几人腾了位置出来。 宋以歌同沈州行礼:“带兄长回来,以歌会将此事告知兄长,让兄长上门请罪的。” 沈州学着先前宋横波的模样,倨傲的扬了扬下颌,留一句:“好。”便带着下属扬长而去。 等着几人消失在了长廊上,宋横波这才战战兢兢的抬头:“那位是……” “十一殿下。”宋以歌温温婉婉的一笑,“怎么,四姐不识得吗?” 宋横波面色极为苍白,对于这位十一殿下,她从来只在一些人茶余饭后听见过他的名字,但也的确不曾见过人。 她又不是宋以歌,每逢佳节,宫中宴会,都能随着父亲一块出席。像她地位这般底下的庶女,哪里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天潢贵胄了。 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傅宴山,从这儿堂堂正正,挺直腰板的走出去。 她想向所有人证明,就算她生来低贱又如何?最后笑到最后的,不也还是她吗? 072 痴念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冷意似乎从四肢弥漫了上来。 宋横波如今站在这儿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余,目光也一直黏糊糊在傅宴山身上转悠个不停,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心有所钟。 大概是宋横波的这目光太过如狼似虎,傅宴山拧眉往后退了几步,便拉扯宋以歌顶了上去,正好与宋横波面对面的。 在瞧见宋以歌的那一瞬间,宋横波的目光顿时就变得又凶又狠又急,宋以歌是瞧得胆战心惊的,她甚至是觉得下一刻,这人便会不管不顾的直接扑上来,狠狠地咬住她的咽喉。 宋以歌清咳了几声:“还不快送四姑娘回去歇着。” “我若是不回去了?”宋横波又被宋以歌这般云淡风轻的口吻给气得一哽,立马便又往前了一步,神色凶狠。 宋以歌感受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的顺着她的衣袖钻了进来,然后准确无误的勾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她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傅宴山。她顿时便明了他的意思:“若四姐不愿配合,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妹妹的,不给四姐您面子了。” 她冷声开口:“夜三,将四姑娘带回去。” 傅宴山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这点情绪恰好被宋横波眼尖的给捕捉到,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遍体生寒。 她从来都不知,自己的一腔热情与爱意,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 夜三走上了前,却并未出手将人制住:“四姑娘请。” 宋横波恍若未闻,依旧满心满眼的瞧着躲在宋以歌身后的傅宴山。 她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比宋以歌差了? 除了身份背景之外,她到底是哪里不如那个病秧子? 宋横波的眼中只差没有喷火。宋以歌也不愿在这儿与她纠缠下去,便由着傅宴山勾着她的手指,同她折身而去。 被夜三隔在另一端的宋横波,见着两人离开,当即便不管不顾的想要一头扎过去时,一下子就撞到了一直如铁的手臂。 她吃痛的捂住了被撞到的额头,愤恨的踹了夜三一脚:“你不过是我淮阳候府养的一条狗罢了,你给我滚开。” 夜三视若无睹,声音冷漠的重复:“请四姑娘回院子。” “你滚开!”见着两人越走越远,宋横波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尖利,手下的动作也越发蛮横起来。 眼前的姑娘就算在蛮横,也不过是深居在闺阁中的姑娘,那些拳脚于他而言,就像挠痒痒似的,根本就无关痛痒。 若是眼前的这人换成了七姑娘,他或许还会带些戒备。 如今他就像铁柱一样,矗立在那,任由宋横波在他身上发泄着不满。也如他所料,没一会儿宋横波便浑身没了力气,弯着腰,红着一张脸在他的跟前喘气。 夜三见此,又再次拱手:“还请四姑娘随属下回院子。” 宋以歌带着傅宴山从另一条路绕去了影壁。 薄薄的雪覆在地面上,一脚踩下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两人一路无声,直到临近影壁,北风从远处呼啸而来。 宋以歌停了下脚步,仰首看他:“今儿以歌乏了,恐怕没有什么精力来招待将军了,将军请。” 傅宴山低头看她:“你这是在赶我走?” 宋以歌道:“以歌怎敢将将军赶走,只是今儿将军实在是不宜再留在侯府之中,将军请吧。” “口是心非。”傅宴山语气越发柔和起来,“罢了,你让我走,那我走便是,只是你说你会请侯爷去给殿下赔礼道歉,可要我去替你说一声?” 宋以歌摇头:“不必,我自个去便好。” “如今兄长还未痊愈,也未记起旧事,实在是不宜在此时暴露人前。”提及宋以墨,宋以歌神色也稍稍和缓,她朝傅宴山行礼,“还未谢过将军。” 见着这人与自己越发的客气,傅宴山心头也愈发的不知滋味,总觉得自己的数日的努力,就因今儿见了宋横波一面,便全都付之东流。 罢了罢了。他想,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拱手道:“既如此,那子瑕今儿便先回府了,若歌儿有什么事,尽管去傅府寻傅某便是。” 宋以歌福身:“多谢傅将军。” 将傅宴山送走之后,她便转身去了清风院。 凌晴正趴在小几上剥着算盘珠子,算盘珠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她挑开帘子进去,那人略微的一抬眼,便又重新懒散的伏了回去:“傅将军走了?” “嗯。”宋以歌将大氅解开,递给了一旁侍奉的丫鬟,“你如今虽是足不出户,到底府中的事,你还是知道一二的。” 听见她这般说,凌晴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她将算盘往左上角的地儿一推,便直起了身子:“我不单知道今儿傅将军来了,我还知道谢小侯爷和十一殿下都在,他们回去时还同宋横波遇上了。” “怎么?被她给刁难了?” 宋以歌将热茶捧了起来:“你觉得宋横波能刁难谁?” “旁人我不知,可刁难刁难你,给你找些不痛快,却还是能做到的。”这些日子凌晴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她们之间的的不少事迹,对于她对宋横波的别样容忍,让她觉得甚是奇怪。她挥挥手,让宋以歌在她的跟前坐下,“说说看,你怎么对宋横波和宋锦绣这两姐妹这般宽宏大量的?” “难不成,她们是拿捏了你的什么把柄?” 宋以歌看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凌晴道:“不过是茶余饭后听了些,原先全当消遣,不想却是真的。” “宋横波那次是将你的手掌给刺穿了,差一点就废了,宋以歌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是不是……”凌晴说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宋以歌却没当一回事,她托腮一笑望向流云飘雪的庭院:“我欠了一个人情,她要我保全宋横波和宋锦绣。” “什么人情?” 宋以歌好生的想了想,笑道:“以命抵命的人情。” 隔了两日后,等着金陵城中的雪消融了些后,宋以歌这便易容成宋以墨的模样,遣人递了帖子给沈州,邀人上酒楼喝酒去了。 酒楼是在城北的一处铺子,有些荒僻,四周也并无过多地人声。 临窗望去,只见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和无数的荒凉。 虽不知沈州怎么会选在这么一个地,宋以歌还是带着人往酒楼中走了去,没做多久就见沈州一个人推门进来。 其实像沈州这样的天之骄子,不管何时都是意气风发的,就像自己原先见着他的时候一样,可今儿一见着,宋以歌便诧异的挑了眉,差点没有将人认出来。 这几日,沈州想来过得很是伤情,一见着酒,不由分说扑上去便是一口闷,不仅如此,他如今面容未整,衣衫也略显凌乱。 宋以歌明目张胆的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才试探道:“你是同凌表妹吵架了吗?” 听见自己臆想中的名儿,沈州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便伏在桌案上可怜兮兮的瞧她,灌了一口酒后,又委屈巴巴的点头。 “她已经好几日不曾理我了。”隔着一张桌子,沈州拉着宋以歌的衣袖如是说。 宋以歌微笑着,手下一个用力便将衣袖从沈州的手中的给扯了回来:“不知殿下和凌表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口角?竟然会引得凌表妹不愿理会殿下。” 沈州委屈:“我也……我也只是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 宋以歌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觉得自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趁机将茶盏放下,轻声说道:“今儿以墨前来是替舍妹来同殿下道歉的,那日……” 不等他说完,就被沈州挥手给打断:“那不算什么大事。” “本殿还没小气到同一姑娘置气,只是你那位妹子的脾气的确不怎么好。”沈州换个姿势,将酒坛抱在了怀中,“你说,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月儿理理我?” “这些日子她不理我,我心头好难受呀。”他打着酒嗝,“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块。” 宋以歌道:“宋某愿帮殿下劝劝凌表妹,只是殿下还是勿要在饮酒,饮酒伤身。” “不要。”沈州一边说着,一边抱着酒坛将身子往后移去,“我要喝,喝了才能做梦,梦中才能见着月儿。” “你不知道梦里的月儿,对我可温柔了……”他埋着头,将脸搁在酒坛边蹭着,显露出难得的乖巧来,可同时也极为脆弱。 宋以歌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会选在他同凌月闹性子的时候,请他出来赔礼道歉。 见着这人如今抱着酒坛不撒手的,她都不知自己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该怎么样将人送回府去。 想了片刻后,她才侧目看向了一直藏匿在梁上的夜三:“去将傅将军请来。” “不要!”话音刚落,沈州便尖叫一声,“不准将他找来!他会骂我的!他可凶了!” 宋以歌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太对劲。 傅宴山是臣,他是君,要凶也是他凶傅宴山才对,怎么两人之间会颠倒过来? 夜三迟疑不定的站在原地,瞧了瞧正襟危坐的宋以歌,又看向了如一滩烂泥团在酒桌的沈州,不太明白自己到底该听谁的话。 宋以歌冲着夜三扬首,并未吭声。 夜三见着,便立马转身,匆匆的赶往傅府。 073 沈恒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夜三离开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来。 在宋以歌耳侧回响起来的,也只有空空的酒坛子滚在桌面上。 她半倾了身子过去,将倒落的酒坛子一一扶正。那人抱着酒坛正好换了个姿势,脸完全贴合在了酒坛上面。 宋以歌不太会喝酒,见着人喝醉了,也就没再碰酒,而是坐回去抱着手炉,喝茶暖胃的茶,等着夜三将人给带过来。 厢房中有些暖和,等了一会儿后,宋以歌便觉得昏昏欲睡的。 她干脆起身准备去外面走走,谁知刚将房门从内推开,便与一道身影撞了一个正着。 宋以歌吃痛的捂住了被撞了一个正着的鼻子,惶惶抬眼瞧去,就见一俊秀斯文的青年正面色羞赧的往后退了数步,背抵在了冷冰冰的墙壁上:“原是宋侯爷。” 宋以歌愣了片刻后,眉眼舒展:“原是章大人。” “今儿章大人可是休沐?” 章浔点头:“是,不过宋侯爷身子不好,怎么还跑到这般偏僻荒凉的地儿?” 宋以歌笑道:“听说此处的酒最是养胃,便来尝尝。” 章浔无奈的摇头:“哪有什么酒能养胃的,宋侯爷还是莫要信这等无稽之言了,您如今身子不好,还是别沾这玩意。” 这本就是宋以歌瞎扯出来的玩意,见此便立马顺着台阶下:“宋某受教了,日后必定不会在这般鲁莽。” 一边说着,她一边想要将身后的门给推关上,谁知还是被章浔眼尖的瞧见。 他凝视了片刻后,出声:“那不是十一殿下吗?” 宋以歌惊异的又往章浔的脸上瞧了好几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就凭借一个背影就能识得沈州。 章浔又再次开口:“你同十一殿下在这儿做什么?” 宋以歌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同他道:“十一殿下说此处有酒暖胃,将我诓我,谁知我才刚来,十一殿下便喝醉了,今儿这酒许是喝不成了。” 章浔嘴角微动,也不刨根问底,只说了句:“原是这般。”便拱手与她告辞。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夜三便带着傅宴山飞奔而来。 他们来的时候,宋以歌正掩了门,站在楼道中。 长廊无声,唯有冷意四处弥漫。 她脸颊都被吹得煞白,手中的手炉也已经冷却,整个人都带了些细微的颤动。 傅宴山在拐角处瞧见,便立马几步并做一步跑到了宋以歌的身侧来,他拧眉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宋以歌将头微微低着:“里面酒味太大,我闻着不太习惯,便出来了。” 说完,她就转身去将掩着的门给推开。 桌子上的酒坛不知何时全都落在了地上,在他的身边散开,索性酒坛并没有碎掉,只是里面还未喝完的酒流了出来,一地的水渍。 倒也称得上是酒气熏天。 夜三拉着宋以歌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这个厢房。徒留傅宴山一个人站在厢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了也不是的。 说来,他自个其实多少也是带了些洁癖的,哪里能忍受进去,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给背回府去。 就算是自个的弟弟也不例外。 他忍着嫌恶,半侧了头:“风覃。” 一道人影倏然就从房梁顶钻了下来,对着傅宴山拱手:“主子。” “进去。”傅宴山闻着那滔天的酒味,就连多余的都不太想说,“将人带回去。” 风覃应得非常快。 当然他走进去将人直接抗在肩膀上打开窗子就往下跳的动作,也非常的快。 宋以歌担忧的往窗子那瞅了几眼:“这般高的地儿,没事吧。” 傅宴山退回来,对着宋以歌淡淡的摇头:“没事,不过此地实在是……恶臭熏天,我们重新换个说话的地儿吧。” 她往里瞧了眼,觉得这人说得甚是有理,应了声后,就跟在他的脚步,一同往酒楼外走了去。 宋以歌也不知这人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便也只能跟着。 两人走了好长的一截之后,他才半侧了身子,关切道:“可曾用膳?” 宋以歌摇头:“不曾。” 那人声调有几分婉转的应了声,正打算说句,带她去用膳时,面前便有一人纵马而来,那马堪堪在宋以歌的面前停下后,男子清朗的笑声就倏然响起。 “侯爷,你说说看,你是不是与本王有缘?” 傅宴山抬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似伴着漫天的飞雪,倏然映入了眼瞳之中。 沈恒,豫王。 也是他曾经以为的——好兄长。 他眉眼沉静,敛着,暗中伸手扯住了宋以歌的衣袖,似想要将她往后推一推,或者将她藏于自己的身后时,那人眼珠子一转,就发现了站在宋以歌身侧的傅宴山。 沈恒笑着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拱手而笑:“这不是傅将军吗?” 沈恒又继续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傅将军和宋侯爷倒是好雅兴?你们这是准备去用膳还是吃酒呀?” 宋以歌没有发现傅宴山的异样,老老实实的答道:“用膳。” 沈恒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非常厚脸皮的黏了上来,同宋以歌一笑:“真巧,本王也正打算去用膳了?不知宋侯爷和傅将军可会捎带本王一起?” “王爷说笑了。”傅宴山将宋以歌的衣袖放开,中规中矩的朝着沈恒见礼,“您是王爷,微臣与宋侯爷可不敢同王爷同桌而食。” 沈恒大笑:“没想到傅将军一个粗人,竟然还有如此的讲究。” 傅宴山道:“说不上什么讲究,不过是礼不可废。” “既如此……”沈恒收了笑意,很是认真的说道,“那本王同宋侯爷去便行,至于傅将军嘛……” 傅宴山余光看向了站在他身侧的还有些云里雾里的宋以歌,极快的开口,接下了沈恒的话:“王爷又在说笑了,臣可不敢嫌弃王爷。若能与王爷用膳,是臣的荣幸。” 沈恒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会不会太勉强傅将军了?” 傅宴山道:“怎会?是委屈了王爷才对。” 沈恒眉眼含笑得看着他,觉得这人好像也并不如下属所言那般不可控,最起码他是有弱点的——他想着,便在宋以歌的身上转悠了一圈。 顿时失笑。 他千想万想,甚至是还准备了好几个扬州瘦马给他,可他从来都是不假言辞的,原是这般啊! 沈恒想着,垂眼掩住了眸中所有的思绪。 站在一旁的宋以歌就算是再迟钝,也能辨别出沈恒同傅宴山之间的暗潮涌动的。 沈恒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请。” 其实同沈恒打交道是个很累的事。 沈恒并不如他所表现出的这般无害,反而要比太子梁王两人更加捉摸不定。 傅宴山同沈恒交涉完,带着宋以歌回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昏黄的光晕大片的将天边的云层染就,金陵垂暮。 “你原先同沈恒打过交道?”他将车帘半卷着问道。 黄昏的光晕打在了她半张侧脸上,纤长的睫毛扑簌着,颤巍巍的,显得有几分可怜:“原先见过一次。” 傅宴山不太满意她回答的这般简单,便又问道:“你们去做了什么?” “喝酒。”宋以歌回答的非常实诚,甚至是不等傅宴山问出下句,便自顾自的又说了出口,“我们是去花楼喝得,豫王这人生性放荡,极爱美色……”话未说完,傅宴山已经转了头,眼中寒意一阵阵的,几乎要将她脸上的面具给刺穿。 宋以歌眨巴了眼,立马声音便小了起来:“我是男子,上花楼也算正常吧。” 如今他们还行在街道中,四周也有一些不知情的下属,就算是有再大的气,傅宴山此刻也得按捺下,他眼神冷冰冰的又朝着宋以歌看了眼后,很是直接的将帘子一甩,打马便去了前面领路。 宋以歌虽是躲得快,可那沾了些冰渣子的帘子还是挨着了她的脸。 马车中虽不说什么温暖如春,但也绝对是暖和的令人有些昏昏欲睡的,结果被沾了冰渣子的帘子一扫,顿时便让她觉得寒意彻骨,刹那间什么都清醒了。 她揉了揉自己发冷的脸,不太明白傅宴山好端端的为何又要生气? 宋以歌虽是十分疑惑,可到底这儿并非是问起此事的地儿,便一直按在心头。 极快马车便到了侯府。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天光倾泻进来,与之同来的还有那彻骨的寒意。 她拢了拢已经没多少温度的手炉,正要弯腰出去时,一道娉婷婀娜的身影倒是比檐角的灯笼更先一步钻入她的眼中。 四目相对。 宋以歌正犹疑要不要出去时,那道娉婷婀娜的声音倒是先一步扑了过来:“表哥。” 这一声表哥叫的是千回百转的,也将早在前头的傅宴山给引了过来。 他沉着脸走来,不耐的看向站在马车旁的女子:“这谁?” 宋以歌捏了捏嗓子,伪装出沙哑的腔调来:“宋某的表妹。” 傅宴山眉头一下子就拧巴了起来,他还有许多事要同她说,可不愿此刻出现一个表妹来搅局,他正要开口吩咐下属将人送回去的时候。那姑娘的动作倒是比他更快一步,直接就扑过去扯住了宋以歌的衣袖,她仰着头双眼蓄满泪的看她。 她颈子生得纤细,她仰着看她,似乎下一刻那呼啸而过的狂风,便能将她的颈子轻而易举的折断。 074 我愿留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在她接触到那温香软玉的瞬间,宋以歌的身子便僵了僵。 她似乎想要努力的将自己的衣袖从凌雪的手指间给抽走,可惜那人紧紧地拽着,她就算是用尽了全力,那衣袖在凌雪的手中却是岿然不动。 她无奈的紧紧地抿着嘴角,耐着性子问道:“凌表妹,你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我让晴儿登门去找你,如今天色已晚,你我二人实在是不宜相见。” “表哥。”凌雪手上没有放松半分,却已经期期艾艾的开始哭了起来,“明儿就晚了,您今儿就发发慈悲帮雪儿一次吧!” “就瞧在雪儿不远万里的将您给平安的送回了六妹的身边。” 宋以歌偏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脸色不太好的傅宴山,朝着他眨巴了眨巴眼睛后,那人这才拧着眉几步上前,轻而易举的便将她和凌雪分开。 许是傅宴山身上煞气太重的缘故,凌雪并不敢想先前一样,扑上来抓住傅宴山的衣裳。 她隔着一个人,眼神殷切的望着她,不断地哭着。 月色朦胧,她生得本就来,在这么楚楚可怜的一哭,像是梨花带雨般。 别说一个男子尚且把持不住,就连她这么一个姑娘瞧着都觉得万分可怜,想要过去好生的将人搂在怀中安慰一番。 傅宴山也知此事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他将两人隔开之后,便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换个地方吧。” 凌雪哽咽的福身应下:“多谢这位公子。” 傅宴山侧脸望向宋以歌,轻声道:“先进去吧。” “那你……”宋以歌揣揣不安的抬脸瞧他。 傅宴山:“与你一同。” 三人沉默着一同进了清风院。 在他们进来之际,凌晴早就接到消息,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候。 见她们进来,凌晴先是同傅宴山见礼后,便小跑过去挽住了宋以歌的手臂,小鸟依人的挨着她,娇声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是傅某不好。忘了时辰,还请嫂夫人责罚。”等凌晴声音刚落,傅宴山便立马接道。 凌晴点点头:“既如此,那下次可不许在这般晚回来了,如今金陵城中刺客满天飞的,你若是出了事,该怎生是好?” “晴儿。”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三姐在那。” 凌晴转头,将人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后,这才懒洋洋的福身,可说话之间却不见丝毫的客气:“见过三姐,不知夜深,三姐不在府中呆着,为何要跑到淮阳候府来。” 凌雪听着这些话,根本就不痛不痒的,她倒是大大方方的一笑:“自然是有事要寻一寻妹夫。” “可如今这般晚,三姐都不顾及顾及自己的闺誉吗?” 凌雪笑得花枝乱颤:“我不过是来瞧瞧自己的妹妹,说不上什么闺誉吧。” 见着凌晴被气得面色铁青,宋以歌暗中一把就扯住了凌晴的袖子:“晴儿,你让人送一壶茶来。” 凌晴就算在不甘不愿,在此刻也只能应一声:“是。” 茶水中的热气蒸腾而上,袅袅的覆了人眼。 四人相对而坐,桌案上一盏烛火尚暖。 凌雪在三人的注视下,眼眶不由自主的又红了,期期艾艾的,半日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晴最先沉不住气:“若三姐没什么要说的,那妹妹即刻就派人将姐姐送回去。” 她说话时脸色不算好,只差没有直白的昭告天下,她不喜凌雪,十分的不喜。 虽说有时候她是觉得凌雪有几分可怜,可这份可怜却还不足以抵消她心中对她的厌恶。特别是当她含情脉脉的瞧着假扮成宋以墨的宋以歌时,她都可以想象出,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的,这人到底是会如何蹬鼻子上眼,颠倒黑白,将宋以墨据为己有。 凌雪一听凌晴这话,顿时眼中又冒出了泪来,她用手背稍稍一擦:“我知以前是姐姐对不起六妹,可已经过去了这般久,姐姐我也上家庙去反省过了,为何六妹就是不愿再给姐姐一个机会了?再言,指不定日后姐姐会与六妹成为一家人,难道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吗?” 这话暗示性太明显,别说凌晴在瞬间变了脸色,就连宋以歌和傅宴山的脸色都十分的差劲。 “三姐,我们在某种程度而来,的确都姓凌不错,可到底硬要说是一家人,还是有些勉强吧。”凌晴瞪着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搁在了膝上,若非顾及着宋以歌和凌雪对宋以墨的救命之恩,只怕如今就伸手叫人滚了。 不过相比凌晴的强硬,凌雪则要柔弱的多。 若非他们熟识两人的性子到底如何,只怕心中的天平都要不由自主的偏向凌雪了。 凌雪吸了吸鼻子朝着凌晴看了眼后,便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宋以歌的身上:“表哥。” 宋以歌:“三表妹可有什么事吗?” 凌雪眨巴着眼睛,眼眶中迅速便盈满了一筐的泪,眼底微微乏红,瞧上去的确是有几分可怜:“那日在祖母面前,雪儿因惧怕祖母并不敢将心中所想如数说出来,如今祖母要送雪儿上家庙中,雪儿实在是走投无路的这便只能来求求表哥了。” 说话间,她一下子就站起来,整个人又极快的扑在了地面上,腰肢盈盈一握,长发如瀑:“雪儿不愿上家庙,雪儿只愿贪恋红尘烟火,雪儿知表哥如今娶了六妹为妻,雪儿也不敢强求什么,只愿能留在淮阳候府中,哪怕是为奴为婢,雪儿也心甘情愿。” “还请表哥准允。” 听着她这般不要脸的话,凌晴是气得手指都在不停地发抖,可人家一来便将自己对宋以墨的救命之恩言辞恳恳的给说了出来,如今她就算是有气,也找不到发泄的口。 若是她大闹一通,将人赶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只怕他们淮阳候府要留下一个极难听的罪名,更甚者就连宋以歌桃代李僵之事,就要被那些言官添油加醋的写成折子呈到御前去。 凌晴拿着装满茶水的茶盏,一仰头便如数的灌进了喉咙中。 宋以歌手指拈着这个的衣袖子,不断地摩挲着,时不时地偏头去看傅宴山,似乎对这事有些棘手,不知该如何处置。 傅宴山自然能领会她的意思,他将手中的茶盏一搁后,便说道:“如今天色已晚,说这些都不是时候,明儿再议吧。” “还要麻烦嫂夫人给这位凌姑娘准备一间院子。” 宋以歌听着他的话,眼神一亮,便也同凌晴说道:“二妹成婚离家已久,院子正好空着,你便将三表妹安排去那吧,此事等我回禀了外祖母再议。” 凌雪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便在瞬间落了地,只要他们肯松口让她留下来,其他的事自然都好说。 凌晴忍着不适,起身应承下来,转头冷冰冰的对着凌雪道:“三姐,请随我来。” “那就有劳六妹了。”凌雪脸上也绽开了一抹笑,她对着宋以歌和傅宴山福身后,这才婀娜袅袅的随着凌晴一同走了出去。 极快,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傅宴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头对着还坐在原处的宋以歌说道:“可要趁夜去我那一趟,与宋兄说一声。” 宋以歌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的也从凳子上起来:“自然是要的。” 打定主意的两人,极快的出了府。 银河星辰璀璨。 他们回到傅府时,来到宋以墨暂居的院子前,却被告知宋以墨早已睡下。 宋以歌不太愿将人吵醒,便从后面拉住了傅宴山的衣袖:“罢了,先让兄长歇息吧,我明儿再来寻他。” 就在宋以歌要将他的衣袖放开之际,却被傅宴山反手拉住。她不解的抬眼瞧去,正好撞进了那一双深沉若渊的眸子中,映着万里的苍穹,还有她。 “嗯?” “留下。”傅宴山道,“如今天色太晚了,你若回去不太安全。再言你想明儿一早,就被那位姑娘给吵醒吗?” 宋以歌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愿的。 她甚至是连瞧凌雪的心思的都没有,更何况一早就要被她扰了清梦。 见着她这般态度,傅宴山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既如此,那边留下。” “我这儿府中虽是不大,可你的容身之处可还是有的。” 宋以歌本想拒绝,毕竟她为女儿身,若是传言出去只怕不太好,可转念一想,她若是执意要走,眼前这人必定会亲自将她送回去,今儿他本就被沈恒灌了许多的酒,如今虽瞧不出他有半分醉意,可哪会真的半分事都没有。 这般一想,宋以歌心头倒是多了些心疼来。 她眸子渐渐地软和下去:“那就麻烦傅将军了。” 傅宴山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不麻烦,走吧,我带你过去。” 灯笼的光晕投掷到地面。 斑驳点点。 她侧目望着与她并肩而行的男子。 眉眼微弯。 次日一早,金红的光辉倾泻而下,将整个庭院笼罩进去。 明亮的不像冬日。 075 你不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些日子,宋以墨在傅府被养得极好。 比之上次所见,面色要更红润些,脸蛋也圆润了些,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宋以歌笑道:“兄长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宋以墨从宋以歌进来时,便一直盯着她瞧,觉得着实有些惊奇,如今见着她笑了,自个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笑,两根手指头捻着:“也是托了傅将军的福。” “宋兄唤我子瑕便好。”傅宴山说道,脸色倒也不是原先那般冷冽叫人不好接近。 三人打了招呼之后,宋以歌便将凌雪的事同宋以墨给说了。 宋以墨想了一会儿,反问:“那这事不知妹妹又何看法?” “我原先倒是有打算,不过这事与你相关,还得问问兄长的意见如何。”宋以歌便道,“我原是想,若是凌府容不下凌雪姑娘,便将她接回淮阳候府去,总归她是你的恩人,我们总不能忘了去,等着凌雪姑娘再长一两岁,便给她一笔嫁妆,将她给嫁出去,如此倒也不算辱了她,只是如今我瞧着,怕是——” 察觉到宋以歌的吞吐,宋以墨追问道:“怕是什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句话,叫三人都安静下去。 午时过后,宋以歌便回了侯府。 刚至影壁处,便听见府外传来了车轮碾地的声音,碾在青石板上,引得宋以歌回了身。 马车似乎才刚停下,里面便有一道身影急急忙忙的从中钻了出来,身姿硕长,但在冷风中却稍显孱弱,特别是那种美人面,如此倒是有了几分雌雄莫辩。 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了原先不知在哪听到的一句话。 总得概括下来,便是说凌初生就一芙蓉面,像极了以色侍人只会搬弄权术的佞臣。 凌初几步并作一步走到了宋以歌的身前,见着她还在神游时,便伸手晃了晃:“在想什么了?” 宋以歌慢吞吞的摇头:“大理寺不忙吗?你怎在这个时候来了?” “有事与你说。”凌初警惕的用余光环顾了一圈后,便道,“先进府吧。” 如此她便一路将他引至了清风院。 书房内的地龙如今是不分昼夜的烧着,刚进屋一股暖气便袭卷了全身。 她搓了搓手,让手指恢复些温度后,这才将裹在外面的大氅脱了,递到了夜三的手边:“让人去泡壶茶来。” 茶很快就泡来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宋以歌鼻尖还是有些微红,她用汗巾捂着口鼻,慢慢的吸了口气,又揉了揉才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谁知凌初不答反问:“与你共事的同僚,可是章浔?” “嗯。”宋以歌其实还在发呆,神游的有些远,听见他的问话,也是回答的后知后觉的,“怎么突然说起他。” 凌初道:“章浔身后靠着的太子。” 宋以歌诧异的挑眉:“若是靠着太子,为何现在还在这儿混着,难不成太子连个官都不愿给他升升吗?” 他摇头:“并非是你想的这般简单,章浔这人你平日注意些便好,倒是你同豫王……”凌初将人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你怎么和他走得近?按理说,你们该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 宋以歌也面露出几分狐疑来:“其实我同豫王也不算多熟识,顶多在一起喝过两次酒,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交集了。”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与他去喝酒?”凌初紧接着反问。 宋以歌回想了下,她同豫王初次去喝酒的那一日,好像是被他当街拦住的,然后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去了:“怎么?豫王可是有什么问题?” “我瞧着傅将军好像也不怎么喜豫王。” 凌初道:“还算他有些眼力,豫王可不是个省心的。” 宋以歌慢吞吞的又应了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侯爷。”书房外,丫鬟的声音骤然传来。 凌初侧着身子,扭头瞧去,先是听见吱呀一声,随后那丫鬟就提着裙摆,身姿款款地走了进来。 如今已是冬日,府内的丫鬟大多都是以保暖为主,极少会有人像她这般穿着,衣裳轻薄,衬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凌初一见着,眉头便拧了起来,血色浮上,倒是有了几分狰狞的姿态。 “你府中的丫鬟,也是时候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他说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 宋以歌瞧过去,也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你穿得这般少,不冷吗?” 丫鬟本就没什么血气的脸色一白,身子也有了几分僵硬,她再次俯下:“奴婢不冷。” 凌初似也没有想到宋以歌竟然这般不解风情,若是换成在凌府中,指不定要被凌月如何收拾了,他嘴角半笑不笑的抿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可有事要禀告你家侯爷?” 丫鬟道:“凌雪姑娘在外求见。” “凌雪?”凌初的眉头一下子就拧巴了起来,“她如何会在这儿?” “这事说来话长……”宋以歌刚开口,就被凌初打断。 “那就别说了。”凌初霍地起身,眉眼沉冷,“我出去瞧瞧,你便别去了。” 原先打算随着他一同出去的宋以歌,听见这话又慢慢地重新将身子坐了回去,当真是半分都不挪动。凌初见状,心满意足的一笑后,这才叫着进来通禀的丫鬟一同走了出去。 宋以歌虽是对见凌雪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可也挺好奇凌初打算准备怎么将凌雪糊弄走,于是便找了窗扇,推开去看。 可惜隔得太远,什么都瞧不清,只隐隐的能瞧见,凌初过去同她说了不到五句话,凌雪脸色极不好的就告辞离开。 随后,便是凌初折身回来。 回来后,凌初便站在桌边灌了自己一盏茶水后,才道:“先前说到了哪儿?” 宋以歌道:“你说豫王不是个省心的。” “对——”凌初这时倒也想起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正点头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眼前几丈外的房门,又再次被人敲开,不过这次倒不似上一次是先通禀了再进来,而是直接敲了三声后,推门进来。 凌初眯着眼瞧着这位不速之客:“傅将军最近好像很是清闲?” 傅宴山拱手:“凌大人何尝不是。” 于是接下来,两人对坐,便成了三人面面相觑。 宋以歌实在是受不了这么个暗潮汹涌的氛围,清了清嗓子后,便开了口:“傅将军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傅宴山望着那张脸,忍了半日终究是没有将自己一时意气之下的话给说出来,只心平气和的说道:“宋兄要去凌府一趟,让你别露馅了。” “兄长要去外祖母了?”宋以歌惊愕的瞅着傅宴山,“他如今可是恢复了记忆?” 傅宴山道:“不曾,不过我已经让人绘制了一册子给他,想必依照宋兄的聪明才智并不会认错人。” “那你过来是……”宋以歌眨眼。 傅宴山道:“自然是随我回府一趟,让你兄长去凌府,要不然你这儿一个,凌府那一个,什么时候你淮阳候府竟然有了一孪生兄弟。” 他虽是给自己说,不要凶她,可只要一想着先前他们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他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一说完,他便抬头揉了揉眉心:“随我走吧。” 宋以歌跟着傅宴山起了身,还不曾走上一两步,突然就觉得自己被人拉住,身子根本就动弹不得。她不得不回头朝着还坐在原处的凌初瞧去:“时彦表哥可还有什么事吗?” “我今儿正好休沐。”凌初笑得是春暖花开的,“不若一同吧。” 傅宴山冷声道:“那傅某却之不恭。” 于是三人便一同去了傅府。 好在傅云墨与傅云玄两兄弟早就出府游玩去了,若不然瞧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傅五肯定是要一惊一乍的大声嚷嚷开了。 趁着宋以墨外出之际,宋以歌便换回了原本的模样,也打算出府走一趟,见见故友。 本凌初是想与宋以歌一同去的,无奈宋以墨一见着,便立马和自家大舅子客套起来,客套到最后,变成了他答应宋以墨陪同他一块去凌府。 理由颇为冠冕堂皇,他如今没了记忆,需要一个人时刻提点着。 试问,他们四人之中,还有谁能比他更明白如今凌府的情况吗? 便是这般,四人兵分两路,朝着不同的地儿去了。 临别之前,傅宴山装模作样的朝着宋以墨一拱手:“多谢侯爷成全。” 顿时就将马车上的凌初气得牙痒痒。 他想,别让他揪住傅宴山什么把柄,若是落在他手中,他必定要好好的招呼招呼他。 这边,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后。宋以歌才道:“你好像不喜凌表哥。” 傅宴山眉头有几分舒展:“说不上不喜。” “那你为何要如此……”不等宋以歌将一句话完整问出,傅宴山再一次截断了她的话头,语气虽说不上有多温柔,可到底还是有几分和煦:“还不曾问你,你是怎么同萧姑娘她们认识的?” “又为何想着去了临安?” 076 直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萧府。 宋以歌去的时候,凌月正与萧长烟相谈甚欢,就连慕容也被迫抱着一柄剑站在一旁围观着两人,从衣裳布料聊到朱钗玉簪,然后再到胭脂水粉,最后便是金陵城这些日子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见丫鬟通禀,萧长烟媚眼如丝的用手托腮转头往他们那瞧了眼后,便笑着招招手:“你今儿来得倒是赶巧。你府中的事可解决完了?” “交给兄长了。”宋以歌朝着两人走了去,傅宴山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 凌月仔细将两人端详了一遍:“昨儿半夜凌雪跑了。” 萧长烟知她身子不太好,在她落座的时候,便先塞了一个软垫去,隔了石凳上冰冷的温度。 “我知。”宋以歌从始至终脸色都没有半分改动。 她裹着厚实的大氅坐下后,才又道,“昨儿她来侯府了,如今也还在那呆着。” 凌月一脸戏谑的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你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凌雪这人,向来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你兄长呀,被她盯上还真是可怜。” “如今兄长已经去凌府同外祖母说此事去了。”宋以歌倒是半分不担心,这种感觉真的是没由来的,她就是觉得宋以墨能将此事给解决。说完这句,她便转了个话,“我同你俩说的事如何?” 萧长烟了然:“你说香料吗?” 眼见着她们又要围绕着香料开始说道,慕容难得的有了几分不耐,他转身走向傅宴山,却还是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傅宴山也不太习惯被人靠得这般近,他冷眼瞧了去,嘴皮子微动:“何事?” “听闻傅将军武功卓越,慕容心痒得厉害,就是不知能否请傅将军赐教一二。” 傅宴山略一思忖,目光在宋以歌的身上转悠了一圈后,便颔首应了:“我们出去。” “嗯。” 两个男子走了,她们三个接下来说话倒是更加无所顾忌。 等两人比武回来,就瞧见她们三个已经嘻嘻哈哈的打成了一片,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傅宴山走过去,准确的在三人之中提住了宋以歌的后衣领,轻轻一带,便将人提起来,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宋以歌完全没想到傅宴山会直接下手,先是一愣,随即便挣扎起来,衣领口都因此凌乱了不少。 等着双脚落地后,她羞恼的瞪了向傅宴山,手忙脚乱的将自己散乱的领口给拉了回去:“你做什么?” 傅宴山勉为其难的将目光从她的领口移开,听见她的质问,他这才缓声道:“那你们又是在做什么?需要抱在一起?”随后,声调又渐渐变冷,“成何体统?”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傅宴山训斥她,也就在此刻他的声音渐渐地同以往的景象重叠起来。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倒是叫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而这一次,傅宴山所带给她的感觉,也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仰头专注的盯着她。 那清凌凌的目光就像是要刺穿他的这层皮,直接深入到里面去。 他有预感,怕再过不久,这丫头是真的要全都知道了。 傅宴山想着,伸手替她将大氅重新整理好:“若是说完,咱们便回府了,淮阳候他们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回来。” 宋以歌自是颔首应了。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凌月,本是打算在萧府门口便道别的,谁知凌月竟然毫不客气的直接登了两人的马车,见着他们还站在原地时,她不满的将车帘卷起,挑眉:“你们不是要回去吗?” “凌大姑娘许是坐错了马车。”傅宴山眼疾手快的将欲要紧随着上去的宋以歌给拉住。 宋以歌狐疑的转头瞧他,听见他的一番话后,眨巴着眼睛瞧着凌月。 凌月懒洋洋的倚在车壁上:“没,我要随你们过去一趟。”见着傅宴山依旧面色不虞,她歪着头笑了笑,“或者,傅将军是觉得,我应该去找找十一殿下,才能去将军的府上观摩一二。” 听见她口中冒出十一殿下这四个字时,傅宴山身上的气息更冷,他看向她时,眼中依旧染上了冰渣子。 凌月只做不见。 宋以歌瞧着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暗暗地扯了扯傅宴山的袖子,见着他低头打量来,她才轻声道:“大姐姐也不是有意的。” “你别同大姐姐计较。” 傅宴山脸色极快的回暖,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上了马车后,这才让下属给他牵了马匹来。 刚掀开车帘上了马车,凌月的声音便随着冷风一同灌入耳中:“傅子瑕对你倒是不错。” 宋以歌倒是没想到凌月竟然一来便直奔了主题,她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的确不错。” “其实……”凌月拉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我那些梦也不尽准确,何不接受他的一番情意,万一……” 不等凌月说完,宋以歌便率先将话头掐断:“若是要以此来论,那大姐姐为何要拒绝十一殿下?” 于是,两人互相眼巴巴的对望了一眼,默契的全都住了嘴。 直到下车,两人都不曾在闲谈过一句。 他们来到傅府时,宋以墨已经在凌初的陪同下回来,不过凌初将人送回来后,也不知是接道了谁的命令,竟然就急匆匆的给走了。 走时,脸色也难看的紧。 宋以歌将刚一进屋,将大氅一脱后,便跑到了宋以墨的身侧坐下:“兄长,外祖母如何说?” 他如今虽是没有记忆,但对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妹妹却是喜欢得很,听见她说话,眉眼便先和煦了三分:“还能如何说?此事本就是我们占理。” “嗯?”宋以歌不明所以的瞧他,又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子。 宋以墨的轻笑声溢出了喉咙间:“外祖母答应将凌雪接回去,但不在将她送去家庙,还准备寻思着为她找一户好人家,等着成亲那日,我们侯府给她出一份嫁妆,此事便算揭过。” 听此,宋以歌凝结在眉心中的愁绪,也点点消散,变得轻松起来。 可还不等他们高兴,凌月喝了口热茶后,便道:“你们也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吧,你们真的觉得凌雪会乖乖的回凌府去吗?” “为什么不?” 凌月道:“我若是她,我必定会死皮赖脸的呆在淮阳候府中,反正我是淮阳候的恩人,谁敢苛待我不成?可若是回去,上头有一个嫡母嫡姐压着不说,就连祖母也不待见自己,两害相较取其轻,懂不懂?” 一席话,两人又像是被霜打了般,恹恹的坐在那,先前的轻松已然淡去。 傅宴山默不作声的听着,随后才将一盏温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宋以歌的手中。 怀着有些许复杂的心思,她慢吞吞的走近了淮阳候府,还不等她在府中闲逛散散心,一阵香风便一侧飘来。 她不太舒服的揉了揉鼻尖,拉着夜三藏进了一旁的假山后。 夜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弄得不知所措,但也还是顺从的与她一同藏在假山后,他低头瞧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脸色轰然染血。 如今虽是做男装打扮,可本质上却也还是个姑娘,念至此,他也只能身子僵硬的任由她摆弄,暗中乞求外面的人赶快走过去,千万别逗留太久。 可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偏要与他作对,那两人走到假山不远处后,就想着一同登了亭子。 他心想,这般冷的天,真是发疯了才会在外面呆着! 与他所想一样的,自然还有宋以歌。 她小心翼翼的扒拉着假山的边沿,伸出头去看,就见凌雪毫不拿自己当客人的指挥着侯府的丫鬟做这做那,而此刻正与她谈心说事的,赫然是那个被她软禁在院子中的宋横波。 她想,大概真的是自己表现的太温和了,这才让宋横波一次又一次的记不清事。 而现在这两人厮混在一起时,宋以歌心中倒是只有一个想法,蛇鼠一窝,准没好事。 可惜这儿同亭子隔得太远,她又不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哪里会听得清,至于身后那位,一直都在纠结着,自己这样算不算冒犯了主子,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旁听别的。 等着凌雪和宋横波离开时,宋以歌在假山中躲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手脚早就僵硬的厉害。 夜三就算是脸皮子在薄,也还是蹲下身亲自将人给背了回去。 长公主的动作十分快。 不过次日,她便安排了一大堆人马,那声势浩荡的,就是想让凌雪拒绝都不行。 宋以歌笑容温煦的将她送上了马车,突然觉得姜还真的是老的辣,不过其中,有没有凌月推波助澜的手笔,倒是要另说了。 再一转眼,新年将近。 宋以墨如今也好得七七八八,不过去翰林院当值,还是由着宋以歌代劳。 这日,金陵的雪落得越发大。 宋以歌提前告了假回府,谁知她的马车迎面就同谢景初给撞了一个正着。 她撩开帘子,透过风雪去看少年桀骜鲜活的眉眼,才恍恍惚惚的响起,自己同这位小侯爷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倒是与他的兄长,隔上一个三五日,总要见着一次。 宋以歌那马车停下,正要与他打个招呼时,就见那人目不斜视的打马从她的马车旁跃过。 她愣了愣,随即一笑,冲着外面赶车的小厮说道:“走吧。” 马车轻微晃动起来,宋以歌闭了目,自然不曾瞧见,谢景初骑着马赌气似的跑了几步后,便勒住了缰绳,骑在马背上回身瞧她。 直到她的马车在天边融为了一个点,这才掉头而去。 夜一的伤势已经大好,跟在她身侧的护卫又由夜三换成了夜一。 她刚下马车,夜一便极快的过来,低声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她说了一遍。 宋以歌叹了口气,拢紧了狐裘:“这事,我改日会去同谢大哥提一提的。” 077 动心与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还不等她将此事去给谢景重提上一提的时候,谢景初就毫无征兆的登了门,还带了一大筐的橘子。 橘子的酸酸甜甜的清香味在屋内蔓延。 宋以歌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将皮剥了堆在一旁,又去拿下一个橘子来剥。 见着这人只剥不吃,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后,便伸手去阻止她的动作:“怎么不吃?” “凉。”宋以歌虽然觉得这橘子闻着香,可自个的胃太过娇气了些,冬日时只能吃些暖胃的东西,像橘子这一类的是万万不敢碰的。 谢景初沉默了会儿,将她手中的橘子夺下来:“那也别剥了。” 宋以歌欲要夺回来,可谢景初哪里能让她如愿,是以她也只好眼巴巴的望着谢景初手中的橘子,过了好一会儿,她被冷风吹得迟钝的脑子,才慢慢的想出了接下来的该说的话:“我可以剥,然后你吃。” 谢景初答得飞快:“我不爱吃橘子。” “那就算了。”宋以歌瞧了眼堆在一角没多少的皮,开口唤了良玉进来,让她将这儿收拾下去,又道,“记得用丝网将这橘子皮给兜住,放着。” 谢景初狐疑的瞧着两人的动作,问道:“为何要留着这皮?” 宋以歌也不避讳,很是直接的就对着他说道:“我近来比较喜欢橘子的香气,觉得比熏香好闻一些,有时候熏香闻多了,有些闷头。” 谢景初皱眉很是认真的将熏香和橘子皮之间比较了下,然后发现,自己打小混迹的地儿,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身上有味不假,却不是这些个附庸风雅的玩意,而是汗味。冬日还好,一到夏日,简直是可以将人薰昏过去。 至于他日常起居的地儿,顶多是隔上个十天半月的点一次檀香,将潮味或者霉味给薰上一薰。 其他的,他没想过,他的那位兄长,成日不着家,自然更不知。 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谢景初,很是自然地拿起橘子一剥,就说起了另外的事。 宋以歌同他也说了几句后,便问道了重点:“所以说,你今儿来便是同我送橘子的?” 那人想都没想,直接就摇了摇头,很是直接的说了句:“不是。” 不等她再问,这人白净的脸上就浮出几分绯红,他似乎也察觉出自己此刻的脸色不太对,便捏着嗓子清了清,瞧着倒是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如今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宋以歌一见,就心知不好,正纠结着准备怎么跑路的时候,谢景初一下子就从软垫上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挨近这人的身侧。 男子身上的皂角香密密麻麻的将她所有的感官笼罩。 纵然她此刻顶着宋以墨的脸皮,还是叫谢景初瞧出了几分羞怯来。许是她的久久不语给了谢景初几分说下去的勇气,他不由得又往宋以歌的身侧凑了凑。 除了沈檀之外,她何曾见过其他没脸没皮的男子,她虽不所被吓到,可身子还是不由得往一旁挪了挪,见着谢景初越来越得寸进尺,她果断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谢小侯爷,就算有什么话,我们也用不着挨得这般近吧。” “我如今耳朵还没聋了。” 听见她这般说,谢景初这才收敛了些,重新退回到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去,也不瞧宋以歌的脸色如何,便自顾自的开了口:“这些日子,我奉皇命一直都在外面出任务,极少回金陵,一来是我特意避开,二来也是我想将自己的心瞧个明白。” “那日见着,正是我回金陵的日子,我见着你时,便知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 宋以歌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只好低头寻了茶壶来,给他斟了一盏茶。 此时茶水尚温,放在手中倒是有几分凉。 话说了一半,谢景初便觉得嗓子干涸的厉害,当然也是紧张所致,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茶盏,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宋以歌的神色。 他活了二十多载,之前并非是没有对其他的姑娘动过心,有过欲念,只是那些从不曾如现今一般强烈,虽说也没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可他却不想错过。 他想,大概这世间上,还会有令他动心动情的女子,可却没人再会像她一样,能让自己动心,并且也极为合适他,合适这侯府主母的位置。 谢景初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不进不退的,她也只能假意笑着继续寻问:“什么心意如何?” “你真不知吗?”谢景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宋以歌正在心中考虑着要该如何将人给拒绝,是以并未听见谢景初的问话。 见着宋以歌久久未答,谢景初转念一笑,还以为是这丫头害羞了,暗中双手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清清嗓子后,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不够好,除了脸长得俊一些,身手好了些,家世完美了些,脸皮还厚了些,几乎就没有别的优点,我会经常不着府,也不会太疼人,不过这些我都可以学,学到你满意位置。不过,我也可以保证,我日后就算是碰见再喜欢的姑娘,她在府中也不可能逾越了你去,我侯府世子之位,也一定会是我与你所出的嫡子,这一辈子,我会敬你爱你,绝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你去。” “如此,你可愿成为我谢景初的发妻,可愿成为我侯府的主母?” 他说这些话时,声线不算平稳,还磕磕巴巴的。但他看向她的目光却充满了恳切和期望,就好似对她会答应他,已经十拿九稳了般。 这些话,不得不承认,谢景初说得是万分诚恳。比起那些一上来,便许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要靠谱的多。毕竟这世间,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不是左拥右抱。 就算是当初的沈檀,再与她没有成婚之前,也有两名娇媚的侍妾在身侧侍奉。 不过,他没将人的身子要了就是,待他们成婚之后,那两名侍妾便由着她打发出了府。 见着这人又开始在自己的跟前神游,谢景初原先欢喜逐渐被冷风吹灭,又变的忐忑起来:“以歌。” 她回了神,看向他的眸子,清凌凌的,没有带上分毫的扭捏和羞怯。 明亮的叫人忍不住去探究,可越是如此,谢景初心中凉得更加彻底。 就在他万分忐忑时,那人才淡淡的开口。 “对不起。”她如是说。 谢景初虽是隐约已经猜到,可心中还是十分难受,他褪去了少年意气时的桀骜,眼巴巴的瞧她:“为何?” 宋以歌道:“我已有意中人。” “谁?”谢景初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宋以歌这次却不曾回答他的话,而是将头转向了另一侧,那一面有紧扣着的窗扇,任由外面风雪呼啸,都与这儿没有半分的相扰。 沉默渐渐地从两人身边弥漫开。 谢景初也知事已成舟,再无挽回的可能,他脚步蹒跚的站了起来,面色沉静的同她行礼:“既如此,那谢某今儿打扰了。” “小侯爷。”宋以歌却突然扬声唤住他。 谢景初眉眼间的欢喜还不曾一点点的展开,就听见她有给他补了一刀,“你十分好,但我大概眼瞎了,心也瞎了,除了他再也瞧不见旁的男子,有些心思说一次,念一次,也就该放下了。” “你是公卿世族,爱慕你的姑娘多如过江之卿,但小侯爷只是还未遇见那个真正能令人动心之人。” “我遇见了。”谢景初十分正经的纠正,“只是那位姑娘不喜欢我。” 宋以歌笑了笑,没在与他争论,只道:“天冷路滑,小侯爷一路小心为上。” 他颔首应后,便匆忙的出了屋。他的侍从早已在外面候着,见着他出来,便将青竹伞为他撑上。 细细的伞骨在眼前一晃而过,细碎的飞雪落在伞面上,他轻轻一抖,便有飞雪从伞面簌簌而落。 细雪纷飞,他撑伞回望。 小火炉上的茶水又一次的沸腾起来,白烟氤氲而上,将她面容覆住。 可他觉得自己的能瞧个分明,分明到她此刻是在做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神色,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能拥她入怀之人。 他淡淡的叹气,将自己所有倾注在她身上的目光收回,对着下属道:“走吧。” 这人前脚一走,傅宴山便从另一处的绕了进来。 宋以歌身侧的人早就习惯了这位主儿,瞧见他来,根本就没有通报,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怎么这时候来了?”正在喝茶的宋以歌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这才抬了眼,瞧见是傅宴山时,原先的戒备倏然就松懈下来,换了个姿势,懒洋洋的坐在那。 他一边走进,一边唤人进来将这儿给收拾了,重新换了干净的茶盏上来。 “谢景初找你什么事?”傅宴山盘腿在她的跟前坐下,“我瞧着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 宋以歌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对了,如今兄长如何?” 078 陪你守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红泥小炉上温着的酒,咕噜咕噜的翻滚。 傅宴山瞅了眼,便将温好的酒给取了下来,自顾自的倒了一盏,见着宋以歌眼神有些馋的望着自己面前的酒盏时,笑着将酒摆了回去:“你还是少吃些吧。” 这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倒是让宋以歌想起自己上次喝酒喝醉后,都做了什么样的蠢事。她清了清嗓子,浑不在意的别了头:“我只是觉得这酒味熏得慌。” “哦,原是这般。”傅宴山端着酒盏的手,稍稍一顿后,便仰头将杯盏中的酒如数灌下后,就叫人进来,将才抬进来的酒又给端了出去,他抿了抿嘴角,那似乎还残留着酒香味,又继续先前的问题,“所以,这都年关了,那位小侯爷不留在自个府中打点,或者替陛下跑跑腿,又来寻你作甚?” 宋以歌有气无力的重申了一次:“我与谢小侯爷已有两月有余未见,所以称不上又来寻我。” “狡辩。” 宋以歌听闻傅宴山的话,也只是懒洋洋的勾着嘴角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模仿宋以墨太久的缘故,傅宴山倒是觉得这丫头如今整个人显得愈发清淡,不再像之前一样,嬉笑随意。 发现无事可做,傅宴山干脆替她剥起橘子来,他知道她每每一到冬日,便爱在屋内薰带有橘子香的东西,说是那味甚是香甜,让屋内都感觉暖烘烘的。 见着傅宴山的行云流水的动作,她愣了片刻,倏然就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你喜欢吃橘子吗?” 傅宴山很是实诚:“不算喜欢。” “那你剥橘子作甚?”宋以歌狐疑的瞧着他。 傅宴山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开了口:“你不是想要橘子皮吗?”说话间,傅宴山还抬眼疑惑的瞧着她,那眼神好像是在寻问,她为何不用橘子做熏香一般? 一旦她起了这个念头后,宋以歌是觉得自己后脊背是凉了一阵又一阵的。 知道她喜在冬日薰橘子香的,除了原先侍奉她的人外,便只有沈檀一人知道。去年过年时,她身子不好,又怕被人瞧出端倪,根本不敢摆弄这些玩意,而她也不曾在傅宴山面前提过自己要橘子皮的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连串的疑问砸下来,砸得宋以歌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不过她不怎么敢表现出来,只淡淡的说了声:“你是听见我与谢小侯爷的谈话了?” 这下,愣住的人从宋以歌变成了傅宴山。 若是他一早就听见两人的谈话,又何止于刚才来此逼问,可若是说不曾听见……他低头望着自己才剥了一半的橘子,竟然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是以在当他接触到宋以歌的目光时,他便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全盘托出时,就听见对面那人言辞淡淡的又说了句:“你大概是听见了吧。” 这话听在耳中,倒是颇有些推托的感觉。 一时,傅宴山也没了任何的脾气,只能敷衍了事的点点头,算是应承了宋以歌说法。 在那瞬间涌上来的期翼,随着傅宴山的点头,化为无妄的粉末。 她低头,细致的剥着橘子,剥好一个就往傅宴山一放:“你吃吧,别浪费了。” 傅宴山虽是不喜,但原先他们在一起时,只要她剥的,他倒是都会吃,而且还是来者不拒的吃。 想起原先的事,那些压在心中的阴霾又再次一扫而过,傅宴山顺从如流的将橘子拿了起来,一瓣一瓣的剥开了吃。 大概吃了三个后,傅宴山突然就被酸得牙痛,他摆摆手:“我有事与你说。” 宋以歌应了声,顺手就将自己剥好的橘子,塞了一瓣到了嘴中,才刚吞下去,就被傅宴山面无表情将她手中余下的橘子给直接拿了去。 “你不能吃凉的。” 宋以歌:“……嗯。” 许是说完之后,显得自己有些敷衍,她便又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傅宴山道:“三日后,我要离府一趟,最迟半月后便会回来,但我会将风覃留在府中,大哥五弟他们也都在,你若是有事,便去找他们帮忙,别自己一个扛着。” “你是要去做什么?”宋以歌问道,“半月之后,可就过年了。” 傅宴山颔首:“我知道,所以我会尽量在除夕时赶回来,陪你守岁。” “这也不用勉强。”他刚说完,宋以歌便立马接道,“正事要紧,过年守岁,往后多的不是,没必要非急在一时。” 傅宴山没在说话,自然也没有应她。 入了冬后,日子便若白驹过隙,这一转眼便到了除夕。 但在过除夕之前,朝野之中倒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便是上次刺杀淮阳候的刺客已经抓捕归案。 至于是怎么抓捕的,倒说来也巧。 这群人在沉寂了几个月后,竟然有卷土重来,不过这次却是将目光从淮阳候的身上移到了沈州的身上,谁知沈州身边早就跟着一群人,等着那群刺客杀出来后,他们便来了一个瓮中捉鳖。 宋以歌听闻这事,倒是想着同夜一说了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很明显,沈州就是这只蝉,而且是被故意来引诱螳螂的蝉。 除夕当日,炮竹声四起。 宋以歌将宋以墨给接回了淮阳候府,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膳,说了会儿话,宋以歌便率先起身告辞,准备将地盘留给宋以墨和凌晴叙叙旧情。谁知宋横波不愿走,一直坐在那,也不知是在等着什么。 她本都走到了门边,倏然就折了身,转头看向了坐在那明显有些局促不安的宋横波:“四姐不回院子歇息吗?” 宋横波脸上艰难万分的扯出了一抹笑来:“这儿风景好,我想留在这儿赏赏月。” 宋以歌双眸一转,便将四周给瞧了一个清楚,她似笑非笑的同凌晴对望一眼,觉得宋横波如今就连说谎也显得拙劣,坐这儿屋中,别说什么赏月,就连那苍穹都不一定能瞧见。 “既然如此,那四姐便慢慢在此赏月吧。只是夜寒露重,四姐可要当心身子。” “夫君。”见着宋以歌转身一走,凌晴便立马也拉住了宋以墨的的衣裳,身子娇娇的往他怀中一靠,“既然四妹要赏月,咱们也该成人之美才是,不若将此地留给四妹如何?” 宋以墨如今还未恢复记忆,别说对这个他这个名义上的庶妹没什么感情,就连这偌大的侯府,他也找不到分毫可以眷恋的。 他望向宋横波有些红通通的双眸,歉意一笑,半分迟疑都没有的便与宋横波开口告别,任由凌晴拉着自己的衣袖,将他给带了出去。 其实,他之所以不给她分毫面子,还有个原因。 那便是凌雪。 当初她与凌雪串通想要害他一事,时至今日,他依旧是记得清清楚楚。 回了院子后,宋以歌抱着手炉站在庭阶上瞧了一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正要折身回屋时,一道黑影倏然从暗中闪了出来,拦在了她的面前:“七姑娘。” 因这人出现的猝不及防的,她抱着手炉往后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的抬头时,这才接着廊下的灯火瞧清他的模样。她松了一口气:“风覃,你怎么在这儿?” “请恕属下先前无礼。”风覃拱手告罪之后,才道,“我家主子想见见姑娘。” 宋以歌诧异的挑眉:“傅将军可是回来了?” “是。”风覃道,“所以属下特来请姑娘,前去傅府一见。” 说完,风覃这才小心翼翼的抬眼去打量宋以歌的神色如何。不出所料,此刻她倒是有几分纠结。见此,风覃便趁热打铁又道,“本来主子是想亲自过来,陪姑娘守岁的,谁知主子受了伤,如今正卧病在床,不能动弹,是以属下这才冒犯前来,还请姑娘过府一叙。” 宋以歌的确是有几分犹豫,她们如今还未成亲,她便过府去与他守岁,这般不清不白的,算个什么回事。 “若姑娘是担心侯爷那,还请姑娘大可放心,属下来之前,便已经同侯爷说过了。”风覃道,“因主子实在是伤势过重,所以今儿才敢来知会姑娘。” 听此,宋以歌原来就不上不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喉咙上:“他这次伤得很重吗?” 风覃不但不隐瞒,反而还夸大其词的将傅宴山的伤势描述了一遍,活生生就像下一刻便要驾鹤归西般。 宋以歌虽是心急,但也知其中有夸大的成分,她不急不忙的说道:“那还请先生劳烦稍等以歌一会儿。” 只要人肯去,别说等一会儿,就算是在这儿守到天亮都是值得的。风覃听见她松口,他整个人也跟着松懈下来:“姑娘请,风覃便在这儿候着姑娘便是。” 宋以歌朝着风覃颔首后,便带着绿珠和良玉一同进了屋。 屋内因为久久无人,只点了一盏烛台,整个屋子昏暗无光。 宋以歌将大裘脱下,搭在罗汉床上,她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准备换身衣裳便过府时,突然就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浅浅淡淡的药香味,还不等她有所警惕,来人便直接扑上来,动作熟稔的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甚至是来不及挣扎,整个人便直接昏了过去。 来人从身后接住了她香软的身子,凝神站在原地想了会儿,便抱着人从半开的窗扇纵身跃出。 此刻,恰逢星辰黯淡无光。 079 陪我守岁你高兴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声鹤唳。 林间的冷意几乎可以将人惊醒。 她浑身不自在的打了一个寒颤时,才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到底是经受了什么。她恐惧的想要尖叫,任由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一阵阵的将她打至水中,可她依旧在不断地挣扎着想要往上爬。 可不过她才刚刚张口,便有一股冷风呼啸似的灌入了她的喉咙间,将她所有的声音全都吞噬。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一颠一颠的,悬在半空中,没有半分着力感,脑中是天旋地转的,似乎要把晚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给吐出来。 鼻尖飘过雨后林间的气味。 她勉勉强强的这才借着月色瞧清,她被人当做布袋一般,抗在肩上在林中奔走。 扛着她的这人脚程极快,身上还有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味。 宋以歌勉强的将眼睁开一会儿,眩晕的感觉又从心底冒了上来,她想要强撑着醒着时,扛着她的那人,却蓦然停在了一处。 她不知道这是哪,面前又有什么,是以便不敢轻举妄动,急忙的将眼睛重新合上,没一会儿,扛着她的那人,又开始走动,紧接着便是木门响起的吱呀声。 宋以歌睁眼,也只来得及看见月影斑驳的投射到一扇半颓的木门后,整个人便又再次毫无知觉的昏睡过去。 月上中天,夜色越来越沉冷。 就连灯笼中的烛火也将暂熄。风覃狐疑的回身瞅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眉头是拧了又拧,他虽知道女子梳妆的时辰有些长,可如今看来却好像是长的有些过分了。 况且之前的时候,他也同这位小主子接触过,并不是那种梳妆打扮能这般磨蹭的人,思至此风覃几步上前,扣了扣铜环:“七姑娘。” 久久,未听里面有半分的声音。 风覃不由得又加大了力道,就连声音也比之前高亢许多:“七姑娘!” 可依旧无人应答。 顿时他心头便慌张起来,他连忙折身去寻夜一,将情况同他说了一遍后,夜一脸色大变,几步从庭阶下跃上来,然后一脚便将紧闭着的房门给踢开。 屋内的熏香浅浅溢出,跟着宋以歌进去的两位丫鬟正横躺在地面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夜一与风覃对望一眼后,便立马跑进去,从里到外都搜看了一遍,看该在的那人,却没有半分踪迹。 恰时,冷风从敞开的大门中吹了进来,风覃正背对着风口,当风袭来时,他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不说,就连额头上都不由得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捏紧了剑柄:“此事我要回去禀告我们主子,先告辞。” 夜一转身,就只来得及瞧见他急匆匆往外走的身影,几乎与那种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傅宴山得到消息时,刚恰宋以墨正急急忙忙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接就闯了傅府的大门,紧接着便是他的院子。 宋以墨这次是当真没有留有面子,大力的便将傅宴山的屋门一脚踹开,原本就有些坐立难安的沈州,一下子就回了头,想也不想直接出声呵斥:“淮阳候,你在做什么!”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个该同自己家人守岁的日子,沈州不在宫中呆着,竟然像个小白兔似的守在傅宴山的身边。他愣住了片刻后,便敷衍的同沈州问好,随后直奔主题:“我妹妹为何会失踪?” 沈州皱眉:“你妹妹失踪同子瑕有何关系?” 宋以墨何尝不知自己这是在同人胡搅蛮缠的,可除了他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整个金陵,还有谁会尽心尽力的管这档子闲事。 所以在沈州说话后,宋以墨便一直盯着傅宴山,生怕他流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来。 “况且子瑕身上还有伤了?你妹妹不见了,报官便是,来这儿吼什么!”见着宋以墨不吭声,沈州的气焰更是嚣张。 傅宴山的确是受了伤,而且还是很严重的伤,要不然他也不会舍了他的温香暖玉,跑过来在他面前做牛做马的! “殿下。”傅宴山冷冷淡淡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还请您慎言。” 这话一出,沈州先是一愣,便立马委屈的瞧着转身瞧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全是不可置信。 但傅宴山可不愿在这儿时候同他浪费时辰,他伸手将挡在他跟前的沈州往一旁推了推,白着一张脸对着宋以墨颔首:“还请宋兄上前一叙。” 半夜,山间的冷风从破旧的窗扇中吹了进来,将缩在角落中的宋以歌直接给冷醒了过来,她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的双膝,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可惜依旧不怎么御寒。 身后是潮湿的草垛,不但不抵寒,在风吹来时反而更加冷。 这种冷,几乎要透到骨子里。 寒冷,恐惧,绝望三种情绪不断地交织着,在她心中轮番上演。 她想要不顾一切的逃跑,可也很清楚依照自己的体力,别说能不能跑回金陵去,恐怕就连这座林子都出不了,她就要因寒冷,被死在山中。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自己在蜷小一些时,外面突然就穿了开锁的声音。 她颤巍巍的抬头瞧去,就见一道修长的声音,踏着满地的水渍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来,就在宋以歌以为他要走近时,那人却又出人意料的停在了屋中央的木桌边,弯腰将桌案上的一盏还未燃完的烛台给重新点亮。 来人修长的身影,便在此时投射到了一旁斑驳破旧的墙壁上。 她身子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时,那人却出人意料的将火石放下,转身面无表情的凝望着她:“冷就过来烤烤火吧。” 宋以歌瞧着那一盏小小的烛台,不太明白他所言的可以取暖的火到底是在哪里。 “不来?”男子轻声一笑,笑容中明显的带着一种愉悦,“自然不来,那边算了。”言罢,他便作势要低头去将那烛台给吹熄时,宋以歌身子蹒跚的倏然站了起来,因被冷得有些久了,她如今手脚都有几分僵硬,一脸走几步后,宋以歌才感觉自己的手脚正渐渐地回暖。 “瞧你那样,还真是娇气。”男子笑吟吟的回身,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跟前去。 宋以歌低头犹疑了片刻,作为一个能屈能伸的人,她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中,由着男人将她牵过去,让她坐在了冷冰冰的凳子上。 一团火光在她的眼前跳跃。 而坐在他身旁的男子,正戴着一张银白色的面具,双眸含情带笑的凝视着她。 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已经认出了眼前的这人是谁:“阿生。” 她开口,舌头也有些僵硬,含糊了半日,才将他的名字给念了清楚。 男子展眉一笑:“你我许久未见,难为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儿,歌儿,你可喜欢这儿?” 喜欢这儿?宋以歌身子僵硬的用余光极快的将这儿快速打量了一番,这是一间被人丢弃的茅草屋,四处漏风不说,头顶还漏雨,至于其他,更是简陋的厉害,除了眼前的一盏烛台,一张桌子,三张凳子之外,便什么都没有,如果堆在墙角的草垛也可以算作一件物什的话,那就是四样东西。 宋以歌沉默了会儿,才说道:“阿生,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那你喜欢这儿吗?”男子固执的又问了一句。 宋以歌感觉自己嘴角敷衍的笑都要完全僵硬住,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答了句:“喜欢。” 听见了自己臆想中的答案,男子眼中的笑意又再一次加深,他手脚轻快地将眼前的烛台,往她的跟前推了推:“那我将这个给你,毕竟我是男子,并不怕冷。” 宋以歌回了句谢谢后,又问:“阿生,你还没同我说,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男子不答反问:“那你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日子——宋以歌面色淡淡的看着他,心头的那些想法却是千回百转的:“除夕?” “是呀。”男子很是坦然的点点头,紧接着又继续用亲昵的语气问道,“那你知道除夕应该做什么吗?” 宋以歌这次答得飞快:“团圆。” “当然,除了团圆了?”男子见着她实在是太过狐疑,便笑着眯了眼,“我们是不是该在一起守岁?” 宋以歌并不敢反驳他,只能继续点头:“是。” 男子极满意的点头:“你瞧,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除夕守岁吗?宋以歌这个念头刚起,心头的冷意便盘旋不断,她望着眼前带了面具的男子,试探道:“所以,你是让我来这儿陪你守岁?” 男子立马就露出了孺子可教的神色:“是呀,金陵城中太吵,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太多。我怕被打扰,便特地将你给带了出来。” “你瞧这多清静啊!而且就我们两人一起,歌儿你高兴吗?” 宋以歌伸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掌心,迫使自己清醒镇定,她望着男子殷切的眼神,点点头:“高兴。” “和你在一起,怎么会不高兴了。”宋以歌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要僵硬,“你说对吗?阿生。” 080 不妨代她与我一醉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如今已是半夜。 黑漆漆的山腰又开始落雨,那雨水冰凌凌的,顺着山间的风四处乱窜着。 这处已经有些破败的茅草屋,根本就不能御寒,别更说能遮风挡雨。 没多久,宋以歌面前的这一盏烛台几次被冷风扑灭,激得宋以歌一下子就打了个激灵,她伸出被冻得僵硬却有些红肿的手,揉了揉酸酸地通红的鼻尖,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坐的岿然不动的男子,小声道:“阿生,你就算是要守岁,也该换个地儿吧。” “怎么?”许生眉眼含笑的看过来,“你不喜欢这处吗?” “不是不喜欢。”宋以歌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装着可怜,“只是很冷,我身体有些受不住。” 男子又一次将烛台点亮:“这有什么受不住的,此处已经比寻常要暖和很多了。” 宋以歌听着他的话,心头恨不得能立马找一柄刀对着这人的心窝子狠狠地扎下,她甚至是觉得,这人不是想找她守岁,而是想要她的命吧。 将她困在这儿,不用多久,一晚上左右,便可将她彻底冻死。 她呼吸骤然转急,不过瞬息间,便又彻底平静下来,她努力地想要将火光在拉近一些,好让那热源在靠近自己一些。 冷意袭卷了她的四肢,也渐渐的令她意识麻木起来。 就在她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一旁栽去时,坐在那犹如老僧入定的人,一下子就蹿了过来,将她下到的身子接住,继而很是自然的就搂入了怀中:“歌儿,你真的很冷吗?” 宋以歌如今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只是听见有人问她冷不冷时,下意识的便顺着自己身子的情况点了点头,又朝着热源那里拱了拱:“冷。” 她的确是冷,而且还是冷得全身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男子搂着她的肩膀,将自己的头逐步的埋了下去:“既然你觉得冷,那我有种法子能让你不冷,你要不要试试?”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映入眼底的不是她平常所熟悉的人,而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他面具贴在她的脸颊上,冷气在一起侵袭而来,这次倒是让她的整个人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宋以歌伸出手,推搡着抱着他的人,不过她力气小,不管她用了多大的力道,那人依旧是纹丝未动。 她嗫嚅着:“你放开我。” “你不是冷吗?”男子一边问着,一边将她抱得更紧。 宋以歌摇头,想要从他的怀中给挣脱出来,更发现自己这般做也不过是徒然罢了,那人其实也没用什么力气,不过对于已经快要昏死过去的人来说,他的手就像是那铜墙铁壁一般,她越是想要拼命地挣开,那人便抱着越紧,到了后面,她觉得自己就能呼吸都困难。 “你说了你冷的。”男子将人打横抱着,左右环顾了一圈后,毅然决然的提着她的腰,让她坐到了面前的木桌上,在她的身旁便是正燃着的烛台,那火光正在疾风中,顽强的跳动着。 宋以歌如今虽然已经没了思考的能力,可整个人还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她想要哭喊着挣扎逃离,可对男子来说,却是一种别样的兴趣所在,他瞧她,就像是在瞧砧板上待自宰的小可怜儿,要如何拿捏全都全了他的兴趣。 男子一动不动的认真的将她从头至尾的端详一遍后,倏然伸手便将人按到在了木桌上。 她没有任何的力气,只能任由他摆布。 “你……”宋以歌刚出口,嘴便被男子倾身捂住。 他冰凉的手指游离在她的唇舌之间,随即便用了力道,狠狠地用指腹将她的唇瓣被压住,那力道很大,几乎想要将唇瓣给揉搓掉。 “歌儿。”他又轻声唤了她名。 她毫无反应,似像已经昏死过去。 男子似乎也没有料想到她如今体质竟然会这般差,便将压在她唇瓣上的手指移开,转而去掐她的脸颊和人中。随后,她才躺在桌案上缓缓睁了眼,可她最先瞧见的,却是破漏的屋顶上,那不断往下落的雨水,一声一声,一滴一滴的,全都流进了她的眼中。 她难耐的闭了眼,想要将那雨水从眼中给逼出来,一番折腾后,那双本就温软的眸子,更是如盈盈碧波,惹人怜惜的紧。 男子的呼吸骤然加重。 “歌儿。”他捏住她的下颌,让她睁眼瞧他。 他眼中此刻全是痴迷,对她的痴迷,疯狂而又偏执,以及她从未见过的怨毒。 宋以歌觉得自己此刻心脏骤然停跳,她胆战心惊的瞧着男子,手指没有半分力气的微微向内缩着。 男子已经察觉了她的动作,他毫不在意的一笑,手已经拉扯上了她系在腰间的腰带:“歌儿,我早就在迷晕你的时候,便下了药,你体质有弱,根本抵抗不了这种药性的。” 她喉咙间发出呜咽的声音,宛若幼兽轻泣般。 男子却毫不在意,继续说着:“我早前就与你说过,我要成亲了,我那时候想,我若是成亲,必定会好好对待她,可是转念一想,我到底是不甘心啊!” “歌儿,我真的好不甘心。”他俯了身,“如今,你就成全了我的这份不甘心,好不好?” 她仰躺着,头是摇了又摇了,可喉咙中始终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为什么你就不能成全我一次了?”男子痴痴的笑着,停下了解她衣裳的带子,转而摸住了她的脸,一寸寸的划过了她的眉眼,“你瞧你,模样生得这般好。你知道,这些年月我都是如何过来的吗?” “我每日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正要瞧瞧我,可最后了,你还是只会利用我。”男子长叹了一声,似要将这些年郁结在心的闷气全都抒发,“利用完之后,我就像那颗废棋一样,被你丢在角落之中,不闻不问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吗?” “你说,若是这般也就罢了。我至少还能呆在角落中看着你,当你的一条狗。”男子的手已经游移到了她的喉咙间,“那时候,我是真的这样想,我就算一辈子不娶,当你的一条狗,我也心甘情愿。” “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你宁愿去死!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难道我的存在真的就这么令你厌恶吗?” 虽是在这天寒地冻中的茅草屋中坐了这般久,男子身上的热源依旧是十分充足,她俩挨得这般近,他身上的这份热气,也随之蔓延到了她的身上。 她被冷得麻木的双脚渐渐地恢复了稍许的知觉,可还不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这人便像发疯了似的,狠狠地用手掐住了她的喉咙:“为什么?” 他咆吼着:“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宋以歌,为什么?” 这几句话,是叫得她心惊胆战的,她心中是止不住的惊惶,她完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竟然还能被人给识破。 掐住她颈子的力道倏然加大,她整张脸因为喘不上气而变得通红。 “你既然这般狠心的要离我而去——”男子眼中的猩红依旧还在,却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可宋以歌心中也明白,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话到一半,另一只便又重新移到了腰间,他冷冷一笑,声音冷漠而残忍,“那就将你的身子给我吧,如此就不算辜负我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 疯子。宋以歌心头恨恨的想,无奈全身提不去半分力气来,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怨怼。 男子却笑声平和的摸上了她的眉眼:“小姑娘,你别怪我。我也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窗扇外,风雨声渐大。 雨狠狠地撞击在地面,发出凛冽的声音来。 身侧烛台的火光依旧闪烁着,刺得她眼痛。 宋以歌手指动了动,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揪住了男子的衣裳,咬牙切齿的喊出了他的名:“许生。” 男子的一愣,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伪装竟然能被人给识破。 不过眨眼间,男子便笑着眨眼:“歌儿,你知道,你是在喊谁吗?” “许……许生。”两个字出口,耗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躺在那,张口喘着气。 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重新用双手撑在了她的身侧,饶有兴趣的问道:“我知道你是想拖延拖延时辰,不过没关系,夜还长着了,咱们这露水情缘,也不急在一时。” “不过歌儿,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当然,作为交换,你要说说,你为何要叫我许生?” 宋以歌眼中浮出了讽笑来,可说出的话,却是断断续续的,令人听得不太清楚,加之她声音又小,外面风雨声加急,他非要将耳朵拼命地往上凑才能听个清楚。 听人说到一半,男子便毫无兴趣的重新了起身,手按在了她的腰间,“歌儿,你既然不愿配合,那我们不妨先成其夫妻之实,等着明儿你来了力气,我们在慢慢叙旧,也不迟。” 081 救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雨如晦。 当空有雷霆千钧,迎头劈下。 电闪雷鸣之际,也将茅草屋给映的亮堂堂的。 宋以歌借此都可以瞧清,许生颈上的那些青筋几乎都要爆体而出,她胆怯的想要挪动下,却发现自己被这人给禁锢得严严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瞬息间,她呼吸已转为急促。 “歌儿。”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呼出的热气一寸寸的侵袭了她的几乎,然后往上,抵在了她的下颌上。宋以歌艰难的想要仰着脖子,躲过去,却被他擒了一个正着,“跑什么?” “歌儿呀,这些年我可曾亏待过你?” “既然不曾,那你为何就是不能正眼瞧瞧我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他伸手拿捏住了她散在身后的长发,一点点的在手指上缠绕着,“你说,你不喜欢瞧着我表哥与林璎珞在一起,我便毫不犹豫的替你毒杀了她,可为什么最后,你却选择赴死了?” 宋以歌觉得自个牙齿后跟都在打冷颤,生怕这人一个想不开,又要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见着她不说话,许生一下子就发了怒,他将绕在自己手上的手指恶狠狠地一扯,便将她的头直接拽了过来。她被痛得眉头都拧巴起来,冒着水光的眼更是瞧见他的手上,还拿着自己被扯掉的几根头发,恹恹的搭在他手中。 将人拽近了,他手指狠狠地压在她的下颌上,将她上下看了遍,“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吗?” “因为你除了这张脸,和她一点都不像!”许生的音调近乎轻喃,“就像我喊她歌儿,她从来都是会一脸不耐烦的打断我,就连敷衍都不肯,怎么会如你这般了?” “而且她在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从来都是不假言辞的,怎么会如你一般虚伪了?” “所以啊,你现在唯一的作用,便是将她的这具身子还给我。”他的手已经重新落在了她腰间的带子上,只需要在轻轻一扯,她的下裙便会被他给彻底扯掉。 宋以歌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凉气,顺着他的指尖传进来。 可她却只能浑身无力的躺在那,绝望的闭了眼。 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绝望,就算是那一日,她被刺客刺中,无数的黑暗,绝望将她整个人吞噬,她心中却还是能生出半分活下去的火光,然后就等那星星之火,随风燎原。 而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心中头顶,全是一片漆黑,毫无半分波动。 对生,她已经没了任何的渴求。 她想,那就如此吧。 —— 这雨似要将天给捅破,一直都下个不停。 昏昏沉沉之间,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不是那人身上的药香味,而是她极为熟悉的龙涎香。 是她,从来都觉得安心的味道。 她的手无力的从他的手中垂下,一闭眼,便满脑子的都是一些光怪陆离。 沈檀…… 真好…… —— 眼见着她的下裙就快要被他给扯下来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凝神片刻,正要将烛火吹熄时,虚掩着的门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撞开,他甚至是来不及跑,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胸口传来痛意,接着便是喉咙间涌上了鲜血。 他将头一歪,便将血从喉咙中吐了出来。 刚吐完,他感觉又有人重新扑到了他的身上,那拳头恶狠狠地一次次的落下,打得他脑中都没了什么的知觉。 “真是——”光影昏暗间,他转头看向被人小心翼翼了搂紧怀中的姑娘,脸上露出讥讽来,可不等他将话说完,一个拳头再次落下。 他不由得咳了声,一口血再次吐出。 —— 那厢,傅宴山已经将人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中。 他用大氅将她整个人都裹住后,便抱着她走至了他的跟前:“将他的面具给摘了。” “装神弄鬼的,做什么了?” 许生已经被揍的没力气反抗,他只好仰面躺在粗粝不堪的地面,看着逐步走近的男子,皎皎若月的青年,可那双眼却宛若深渊般,黑沉不见底。 揍他的人,俯下身去,手指刚挨着他的面具时,许生眼睛一眯,藏在衣袖中的手一下子扬起,手中也不知是带了什么药粉,刚接触到,便难受的连忙后退,借此机会,许生一骨碌的爬起来,对准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扇撞去。 在他撞开窗扇时,外面的雨一下子就被风给刮了进来。 傅宴山敛眉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姑娘,冷声道:“去追,务必要将此人找到。” “是。” 傅宴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这儿四处打量一番后,感受到怀中姑娘的体温实在是低得不正常,也顾不得那人找没找到,便连忙抱着人连夜冒雨下了山。 等他赶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破晓。 傅宴山面色沉冷的抱着宋以歌往府中火急火燎的赶,刚跨过门槛,就瞧见宋以墨一下子就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紧张的瞅着他怀中的人儿,问道:“歌儿没事吧?” “让人立马去备热水,在叫大夫来。” “主子。”风覃上前,想要从他的手中将宋以歌给接过去,却被他转身给避开。 “去备热水!”他低吼着,嗓子已然有些嘶哑。 风覃十分愧疚的转身吩咐着下人,将此事安排妥当之后,他便又凑到了傅宴山的跟前,“主子,您腰间的伤口还未愈合,昨又淋了一夜的雨,恐怕那伤口又要裂开,不若主子先去休息,属下唤几个婆子来帮七姑娘清洗换衣。” 听他这般说,宋以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傅宴山的情况的确是有些不太对劲。 他气息不稳,脚步也没了之前的稳健,而是蹒跚又踉跄。 只是……他的脸色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宋以墨静默不语的在暗中观察着他,又想起他在过年之前,才回府,而且还是躺着被人给送回来的,想必那时候就伤得不轻。 他嘴角抿了抿,正想说将人带回府时,就又听见傅宴山开了口:“我不放心。” “我不亲眼瞧着,我总觉得她又要不在了。”傅宴山紧紧地抱着怀中人儿,眼中全是失而复得之后的庆幸。 任由风覃在如何劝说,都不肯松手半分。 最后,风覃劝不动自家主子,宋以墨这个当兄长的也不管,便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傅宴山衣不解带的在宋以歌的床跟前照顾了两天后,腰间的还未愈合的伤口,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他撑不住,也跟着倒在了一旁,被风覃给拖了回去。 —— 天边的夕阳渐渐沉落。 灯火燃上,庭阶外光影柔和,就连那满地的大雪,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宋以歌醒来时,整个屋子空无一人不说,就连屋内的陈设也与她的闺房大不相同。 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头已经痛得厉害,最后的事也记得模糊不清,只隐约忆起有一截很好味的香气,袅袅的将她身上所厌恶的药味如数包裹住,然后取而代之。 她挣扎的想要爬起来,就听屏风外,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不多时一个妇人便从屏风后绕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药。 她凝神瞧了瞧,觉得颇为不可思议:“奶娘?” “姑娘可算醒了。”奶娘瞧着她醒了,一下子就笑开了,眉眼舒展着,坐在她的身边,搅了搅碗中的汤药,“姑娘若是再不醒,老奴可就要担心死了。” 宋以歌嘴角微动:“我这是在……” 奶娘笑道:“姑娘是在傅府,那日将军将您给救回来后,您便一直呆这儿。” 宋以歌原先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她垂下眼皮子,又问:“将军在哪?不是说他身上还有伤吗?” “具体的老奴也不知,姑娘您应该知道,将军不喜人服侍,我在这儿,也只是在后厨打打下手罢了。”奶娘用手指试了试碗身的温度,觉得适宜之后,便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了她的嘴边,“姑娘快些将药给喝了,药喝了才能好,若是姑娘担忧将军,那一会儿等姑娘喝完,老奴去帮你问问。” 宋以歌张嘴喝下,苦涩的药味尽数将她的唇齿弥漫,她缩在被褥后的身子打了个激灵,掩在被褥下的手,也死死地拽着,她极力的掩饰着自己的不适,同奶娘笑道:“那就麻烦奶娘了。” 如今她只要一闻着这药味,就会想起那夜,那人伏在自己身上,那恶心的触感。 奶娘笑得温柔又慈和,她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沾了药的嘴角:“您作甚同老奴这般客气。若非姑娘,老奴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受苦了。”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 就在奶娘正要放宽心出去替她打听傅宴山的事时,就见那好好地人一下子就伏在床边,将刚才所喝的汤药尽数给吐了出来,吐完之后,她便安安静静的趴在那,也不见她起身。 奶娘吓得将手中的碗一摔,将人扶正之后,就连跑了出去,命人将大夫给唤了过来。 宋以歌恹恹的闭眼躺在那,纵然如今她已经在傅宴山这儿,可只要她闻着这味,就好像自己还被困在半山腰的那间茅草屋中。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屋内只有她与许生,两两相对。 082 我能见见他吗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大夫来得很快。 就像是随时都在府中候命一般。 大夫来得时候,正好月娘将她扶了起来,重新躺回去,心疼得握着她的手:“怎么就一段时日不见,姑娘便消瘦的这般厉害?” “无事。”宋以歌无力的吐出这两个字后,便恹恹的闭了眼,将头往旁边一歪。 月娘本想将她叫醒过来,谁知却被身后的大夫一把就拉住了手:“姑娘既然不舒服,那你让她休息便是,剩下得交给我便好。” 月娘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可也明白自己在这儿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又想起自家姑娘先前一醒来的问话,便也只能忍着心疼,对着她说道:“那姑娘在这儿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帮您打听打听将军的情况。” 听见月娘的话,宋以歌原先昏沉又混沌的脑子,一下子就恢复了几分清明,就像是有一道光,刺穿了重重的黑暗,洒在了她的眼前。 她紧闭的双眸略微睁开了些,看向围在床边的一群人,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格外的招人怜。 也是托先前的福,她倒是记起了在那间茅草屋,傅宴山去了之后发生的事,不过也记得不算全,只隐隐的知道,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都能闻到傅宴山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宋以歌朝着月娘点了点头。 月娘见着她终于回应了自己之后,激动地一抹泪,转身就跑了出去。 宋以歌这时才转头看向了落坐在一旁的大夫,她乖巧的将手伸了出去,声音细弱的说道:“其实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刚才有些闻不惯那药味,这才吐了。” 大夫诊脉,过了会儿,乐呵乐呵的说道:“七姑娘的确无碍,只是身子虚,那日又受了寒,等老朽再给姑娘开几服药,不过姑娘这次可别在吐了。” 宋以歌只是动了动嘴角,算是应了他的话,却并未再多言什么。 大夫走没多久,月娘便急匆匆的回来,身后还跟着风覃。 “姑娘若是有什么想问,那就问问风覃大人吧,他可是要比老奴清楚得多。” 宋以歌的眼神自然也从月娘的身上转移到了风覃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风覃模样变了些,比起在守岁那夜见着的时候,这人消沉了许多,看向她的目光,多少也是带了别样的情绪。 风覃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宋以歌的目光,他站在床沿边上,拱了拱手:“七姑娘。” 宋以歌让月娘扶着她坐了起来,虽说她如今的身子还有些娇弱,但也比先前使不上丁点力气要好上太多,等她坐稳后,她才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们家将军如何?” “回七姑娘的话,将军无事。”风覃冷声回道,只是身上多少都有些怨怼。 这一点,宋以歌倒是能理解,如果傅宴山不是为了救她,又怎么会受伤。但她不知道,其实风覃这些怨怼,并非是冲着她,更多的是对着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如果那日他去接人的时候,将人看好了,他们主子又何止于会冒险进山救人,弄得自己一身伤。 宋以歌暗中用舌尖顶了顶自己牙齿,又问:“那我能见见你们将军吗?” 083 隐秘的心动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覃没说不准,但也没说要带她去见傅宴山,自个站在床边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抱着剑转身走了。 在她身后,宋以歌鼓了鼓腮帮子,看向月娘:“他这意思是,我可以去见见傅将军吧?” 月娘也有些拿捏不准,听见她问,也只能含糊的应了句:“大人许是这个意思。” “许是这个意思呀。”宋以歌低喃着,一弯腰便将被褥全都拥进了怀中,直差没有将自己裹成蝉蛹。 月娘又道:“那姑娘打算多久去见?” “多久呀。”宋以歌背对着她抿着嘴角,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等一会儿便去吧。” 这么一等,便直接等到了日暮西山。 她其实也说不太清心中的感觉,有些想去,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又或是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意。 她很清楚自己心中放不下沈檀,但又不可避免的对同他相似的傅宴山上了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一开始见着傅宴山时,便回避又回避,可谁知不管在如何回避,这命运呀,总是喜欢同她绕圈子。到了最后,她还是无法避免的对着那人上了心。 就在那一夜,他披星踏月,顶着瓢泼大雨,不畏艰险跋山涉水而来,将她拥入怀中时,那沉寂了许久的心,终究是不甘寂寞的,跳了一下又一下。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等她鼓足勇气走到他院子中时,夜色阑珊,檐角的灯笼轻晃,在庭阶上投射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风覃正抱剑守在门口,见着宋以歌走过来,就朝着她颔首,也不曾说上一句。 冷风呼啦啦的从她身侧一一吹过,等她站在门前时,风覃已经将怀中的剑给别到了腰间,他伸手将她面前的门帘给卷起来后,才低声道:“如今主子还在昏迷之中。” “多谢。”宋以歌声音细弱的道谢后,便白着一张脸,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跨过了门槛。 屋内被药味充斥着,就算是在角落中薰了檀香,也无法将整个屋的药味给驱散。再加之如今又是冬日,傅宴山卧病在床,又不能开窗让其四面通风。 是以在宋以歌进来的刹那,她便低头用袖口掩了掩嘴鼻,避免自己一个没忍住,又吐了满地。 她凝神绕过屏风后,就见着了躺在床内的傅宴山。 他闭着眼躺在那,许是还未醒来,这个脸的线条都被柔和了许多,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眶上,时而静止一动不动,时而扑簌几下,差点让宋以歌以为,他下一刻便会立马醒来。 她鬼使神差般的就在床沿边坐下,低头细细的将人打量了一个透彻。 平心而论,沈檀和傅宴山两人其实长得并不相识,一个眉眼瑰丽如这大好的山河浩荡;一个面目清雅如苍穹之下的皎皎明月。可一旦这人睁眼,那些细微的神色,小动作,却又像了个十成十。甚至是有时候,她都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傅宴山还是沈檀。 又或是,如她一般。 虽是披着旁人的皮囊,可里面的芯子到底是换了一个。 而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那烈火燎原般,怎么也止不住。 又或是可以说,她希望如此。 084 若他们是同一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狠狠地遏制住其他所有的可能性,她如今甚至是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已经隔着被褥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手指稍稍一弯,便能抓住他的手腕,只是加了一层被褥后,他的手腕上显得比原先粗壮,她搭在上面,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有冷风细细的卷来,她转了转头,就见风覃端着一碗药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 宋以歌知道如今该给傅宴山喂药,便什么也没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将他跟前的位置给风覃让了出来。 风覃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温顺的就将位置给自己让了出来,他端着药碗沉思了片刻后,疑惑的转身对着宋以歌,将手中的药碗对着她给递了出来。 她有些拿捏不准风覃的意思,当下也沉吟了片刻,这才反手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我来给将军喂药吗?” 风覃颔首后,便不容宋以歌拒绝的直接将他手中的药碗,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塞到了宋以歌的手中去,药碗初初入手,有几分滚烫,她稳了稳手,这才不至于让药碗从手中给落下去。 她端着药碗往前走了几步后,这才有些为难的转身看向风覃:“能麻烦你帮我将你们将军的身体扶起来吗?” “好。”风覃应着,上前弯腰,动作十分麻利将躺在那的人,连人带着被褥一块扶起来,让他的身子倚在床头处。 因着他还在昏迷之中,他头颅也是有气无力的搭在那,瞧着恹恹的,有些可怜。 风覃将人扶好之后,同宋以歌行了礼之后,便转身退下,整个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 因着以前有喂人吃药的经验,所以倒也不会手生,再加上傅宴山也非常配合,她几下便将药给傅宴山喂了进去。喂完之后,她将袖子一挽,便想着将人重新放平在床面上。 可她这副小身板,哪里搬得动傅宴山,这才折腾没几下,她就已经气喘吁吁不说,就连裹在傅宴山身上的被褥也顺着他的胸膛滑了下去。 这时候,宋以歌才瞧清傅宴山并未穿衣裳,胸膛和腰腹之间全都被白布给裹得严严实实的,特别是腰腹那里,还有几分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她顶了顶牙根,正打算将被褥重新替他拉上,并且将风覃给重新叫进来时,她尾指不知为何突然就落在了他右侧肋骨上,那同光滑平整的肌肤不同,有一处小小的凸起。 也就是那个小凸起,就像机关一样,瞬间便让她从头到尾的打了一个激灵。 她几乎是身子僵硬的半悬在傅宴山的身前,等过了许些时候,她觉得自个的脑子才好像清醒了些,以前那些几乎淡忘的记忆,如今是翻天覆地的朝着她涌来。 过了许久,她双眸稍许清明时,伸手毫不避讳的就按在了他右侧腰上,原先只有一丁点,随着她指腹不断往内侧摩挲而去,那道凸起的伤痕就愈发的大,也渐渐的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处的疤痕,几乎是贯穿了他的整个右侧,从肋骨处一直蔓延到了背脊那,极少有人会在这儿有这般狰狞的伤疤,可作为曾经的秦王妃,她却是知道的。 当初,草寇猖獗,秦王奉命西下镇压,也就在那一战中,几乎殒命。 后来是靠着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硬生生将他的命从阎王爷那给抢了回来,可也因此,他那处被缝了许多针,后面就像是有那位神医配药,那疤痕还是无法避免的留了下来。 她记得,他被人抬回金陵时,她在他床跟前几乎哭得昏厥,还是他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幸好,我是个男儿,身上有些疤,也不碍事,若换成你这么个娇气包,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吗? 宋以歌哆嗦着将手指收回,身子也是僵硬的从床上翻了下来,瞧着傅宴山的目光是黯了又黯。 纵然是在如何震惊,她还是弯腰仔细的瞅着傅宴山的脸,想要瞧出一个端倪来。 若是换成以前,她必定是不会相信这些所谓的易容,可真当她经历过之后,她觉得依照沈檀的能力,弄一张面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难就难在,若他真是沈檀,那真正的傅宴山,又去了哪里? 说实话,她不太敢想。 仔细的瞅了半响后,宋以歌到底还是瞧出了不一样的地儿来。 他的颈子,是两种颜色,只是那颜色之间的差别不算大,若不仔细瞧,倒是瞧不见,何况平日那衣领一遮,倒也没什么人能注意到。 若是在军中,那一身盔甲,只恨不得能将全身都给裹住,更不会被人瞧见。 也唯有此刻,他未穿衣裳,将其完完整整的显露在她的眼前,有些细微的地儿,自然是比较容易就能注意到的。 宋以歌重新弯下腰,转眼间指腹已经顺着那里一直摸上了他的耳后根去。 如她所料,那里有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不算硌手,但也绝对是令人无法忽略。 她搁在上面的手指稍稍停顿了片刻后,想起之前谢景重教她的那些极巧,手指几乎是没有半分停顿,一挑一撕,面具的边角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可也仅仅只是一小片边角,宋以歌凝视着还在昏睡中的人,犹豫了。 “姑娘。”就在宋以歌要狠下心将面具给揭开时,风覃的声音倏然就从屏风后传了进来。 她也不确定风覃到底是沈檀的人,还是傅宴山的人,是以便极快的将面具重新给他贴了回来,规矩的站到了床边,侧目:“你来得正好。” 085 你若喜欢,便定下吧。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风覃站定后,有些狐疑的在她身上转悠了一圈,总觉得宋以歌怎么见了主子里面之后,变得怪怪的。特别是看向他们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好像是在极力遮掩着什么。 他心下沉了沉,问道:“何事?” 宋以歌将手往袖子里一缩,笑道:“我力气小,抱不动傅将军,还要麻烦风覃大人了。” “姑娘实在是客气,唤属下风覃就好。” 风覃说话间,已经上前去将傅宴山重新扶着躺了回去,凑上前去时,他还特意往他脸上瞧了瞧,见着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心头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他重新站了起来,对着她道:“如今主子还未醒,还要麻烦姑娘多陪陪主子,若是主子知晓,必定会很开心的。” 宋以歌一一点头应了,风覃正要告辞离开时,身后便传来了一道风,接着一股有些呛人的薰香味,便从一旁传了来。 她还未回头看之前,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跑了进来,接过转身仔细一瞧,就瞧见沈州正一身朝服站在那,衣衫不整,脸上都还有明显的脂粉印。 宋以歌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了些。不过瞧着他,倒是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如今这脉络倒是越发清晰,比如说,傅宴山在金陵没呆多久,怎么会同沈州关系这般好,这其中要说没什么猫腻,她都不太信。 可若是傅宴山便是沈檀了? 那就说得通了。 这天下间,谁不知道沈州最紧张的便是他的这位七哥。 沈州倒是没有想到宋以歌竟然也在这儿呆着,见着这人,沈州立马就危险的眯了起双眼,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风覃倒是身子有些僵硬的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不太明白这两位怎么会不对付。 “十一殿下。”宋以歌俯身行礼后,便温顺的退至一旁,并未作答沈州的话。 对于沈州的不喜,她倒是能揣测出一二来,其一是因为她连累至傅宴山受伤,其二便是因为她与凌月前段时日太过亲密些,这位主便吃了味。 见着宋以歌没有自讨没趣,他也懒得同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计较,他几步上前,便牢牢地占据了傅宴山床边的位置,担忧的坐了上去:“兄……傅子瑕怎么还没醒?你们找大夫了吗?要不要我去宣个太医来瞧瞧?” 一连串的话,如炮语连珠似的甩出,根本不给风覃一丁点作答的空隙。 见着他这般模样,倒是让宋以歌想起以前沈檀对他的评价,性情略显急躁。原先她倒还不觉得,如今瞧来,倒是却觉得的确如此了。 问完之后,沈州一转头,又见着宋以歌,顿时就不耐烦的皱眉:“宋七姑娘怎么还在这儿?” 言下之意,便是打算逐客了。 风覃为难的瞧了她一眼,正想帮衬她说上几句时,宋以歌倒是挺知情识趣的,朝着沈州行礼之后,便从善如流的出了屋。 沈州轻哼一声:“你瞧她那样,心中眼里哪像有半分兄长的样子!” “就算没有,主子也希望他醒来第一眼见着的是七姑娘,而非殿下您。”风覃面无表情实事求是的说道。 沈州气急败坏的动了动嘴角,可最终也只能化成一句冷哼。 从暖和如春的屋外出去时,宋以歌这才发现外面竟然落了雨。 雨势不大,却也可见那密密绵绵的细雨不断地飘落。 夜一撑了柄伞,就站在石阶之下。 灯火幽谧,映在那人凛冽的眉宇间。 宋以歌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朝着夜一走去,因着怕她被淋着雨,在宋以歌走来时,他便几步并作一步,率先过去,将伞撑在她的头顶:“姑娘若是来这儿,至少该同属下说一声的。” “我想着挺近的,便觉得没什么必要。”宋以歌笑了下,“走吧。” 因着她如今已经醒来,若在傅府呆下去,倒也不算个事,所以在她醒来的三日后,宋以墨便亲自上门将宋以歌给接了回去。 如今还在年中,街市倒有些热闹,有些地儿还能听见炮竹声。 宋以墨同她一块坐在马车中,见着她念念不舍的将目光从街市上移走时,便递了一杯热茶给她:“怎么?舍不得?” “兄长说笑了。”宋以歌笑着应付了一句,便低头瞧着手中捧着的茶盏。 茶盏小小的一只,捧在手心中显得更加小巧精致,碧波微漾,茶水温热。 宋以墨道:“我这儿哪是说笑,只是想着你与那位傅将军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若非父亲和祖母突然故去,你如今也该同他谈婚论嫁了。妹妹,你可想嫁?” 感觉出宋以墨话中的意思不太对,宋以歌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后,这才道:“兄长这是何意?” “这些日子随着外祖父在外走动,也算是见了不少市面,对于上位者的心思,也能稍加揣度一二。”宋以墨一便说着,一边很是认真的瞧她,“你若对傅将军有那么些好感,那我这个当兄长,就算拼了命,也绝不会叫旁人将你的姻缘给夺了去,可你若是不愿嫁,那我们便趁此机会同傅将军将关系分个清楚。” “兄长的意思是,傅将军入了贵人的眼?”宋以歌好奇道。 宋以墨颔首:“嗯,你也知近来傅将军风头正盛,在陛下面前受宠的程度,都快越了谢小侯爷,算得上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陛下也似有意找他为婿。” “你要知,驸马和将军,谁得身份更贵重。” 谁得身份更贵重,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若傅宴山真的是沈檀,那岂不是乱,伦? 宋以歌脸色不太好看。 “妹妹,你可想好了?”宋以墨又问。 宋以歌道:“不急,兄长我想先验证一件事。” 验证什么事? 宋以墨没问。 宋以歌也没说。 只任由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眼瞧着快到元宵节,傅宴山也醒了好几日。终是在一个放晴的清晨,宫内宣旨,传唤傅宴山进了宫。 御书房。 皇帝沈行瞧着跪在书房中央年轻的将军时,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这一满意,便也觉得心顺了,心顺之后,自然也就龙颜大悦;“来人,给傅爱卿赐坐。” 傅宴山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底下的流言,可他从未都没有当真,可今儿一见着这位老人家这副模样,他心中多少也带了些许的不安。宫中还待字闺中的公主并不多,也就一两个罢了,一个还未至婚嫁之龄,一个骄纵跋扈,金陵城中并未一位公子敢娶。 可偏偏他的这位父皇,就爱极了那位主儿骄纵跋扈的性子,说她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傅宴山刚坐上去,屁股都还未捂热乎,就听见沈行的声音笑眯眯的从上方传了来:“傅爱卿如今已经到了弱冠之龄了吧。” 他心中顿时一咯噔,纵然心中有些窝火,可还是起身回了句:“回陛下,臣今年已经二十有三。” “二十有三,那可不算小了。”沈行笑得愈加开心,“听闻傅爱卿还不曾娶妻?” 傅宴山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他目光飘过那扇不合时宜的山水屏风,后面隐隐又道娉婷窈窕的影子,他垂眸拱手继续说道:“回陛下,臣如今虽还未娶妻,但已有婚约。” 这话一开口,顿时就叫沈行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冷脸,又问:“那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这般有福气。” “臣的未婚妻,是淮阳候之妹,臣与宋姑娘是自幼便许了婚约,只是老侯爷战死,宋姑娘要为其父守孝,这婚事便这般耽搁了下来。”傅宴山着重提了“战死”一词,其就是为了提醒沈行,人家姑娘的父亲都为了你的江山,死在了战场之上,如今若是为了一己私欲,蛮横夺了婚约,那岂不是要寒了万千将士的心。 这话一出,到底还是有些效果的,沈行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心,便在顷刻间安定下来。 这门婚事,他的确是不怎么好插手。 可若要将人放弃,沈行又觉得不太甘心,于是他便又换了个方式问道:“那爱卿可是心愉这位宋姑娘?” “她是臣的未过门的妻,日后便也只能是臣明媒正娶的妻。” 这一句话,顿时便让沈行将念头给打消了,他不太自在的转头也看向了那扇屏风,头疼的伸手揉了揉:“没瞧出傅爱卿还是个痴情种。” “你这般模样,倒是让朕想起了朕的老七。”沈行眼中透出几分怀念来,“他们夫妻若是不曾亡故,如今大概已经是儿女绕膝了吧。” “罢了,你先退下吧。” 傅宴山从善如流的起身:“秦王已故多时,还请陛下节哀。” 从宫中出来后,傅宴山也不曾回府,直接打马便去了淮阳候府。 今儿他是糊弄过去了,可难保日后这位心思多疑的陛下,会不会打个回马枪,给他一个先斩后奏。他觉得他现在非常有必要就去将他们的婚事给定下来。 虽说是父亲亡故,为人子女要守孝三年,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先将人娶过门之后,在替老侯爷守孝,也未尝不可。 086 相认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黄昏的余晖,混着府中的灯影晃晃悠悠的倾洒了满院。 傅宴山过去的时候,宋以歌正在院子中同身侧的丫鬟逗趣,笑声清软,他早在院子外便听见。他暗忖着,今儿她心情许是不错。 想着,他便在丫鬟的通禀声中走进了院子。见着他来,宋以歌弯着眉眼冲他一笑:“傅将军今儿怎么来了?兄长不是说,你今儿进宫了吗?”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傅宴山说着,倒也没什么见外在宋以歌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如今天冷,你身子又才好,作何要在这儿吹风,万一又病该如何。” “如今这个时辰,兄长不是在书房处理事务,那便是陪着小嫂嫂用膳。”宋以歌眨巴着眼睛瞧他,言语之中倒是带了些逐客的感觉。 傅宴山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招惹了她,他心中掂量着开口:“我才从宋兄那过来,想着瞧瞧你的伤恢复的如何。” 听他面色平淡的提起这事,宋以歌心头也不是个滋味,她不明白事到如今,他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可这些日子,她又将他们之间相处的过程好生的在脑中过了一遍后,便发现了不对劲。 傅宴山对她态度的转变,便是淮阳候战死的那段时日,她掌管着府中内外的事务,也常常同傅宴山呆在一起,这人原先还是不冷不淡的提点,到后面就开始变得主动起来。 而他变化的原因,好像是瞧见了她的字迹。 宋以歌直视着傅宴山,可手却没有闲下来,一直揪着衣袖口,将那衣裳揉得皱巴巴的,明显的心不在焉。 傅宴山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后,这才将正在发呆的人给惊醒,她又眨了一下眼,语气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几分局促:“我事先喝了姜茶御寒的,你若是觉得冷,那我们便进屋,屋内地龙也烧着。” 本以为傅宴山会将就便在此处,谁知他单手撑着石桌缓缓地起了身:“既如此,那我们便先进去。” 院子中的确有些冷,宋以歌暗中搓了搓自己被冻得已经有些僵硬的手后,就乖巧温顺的随之起身,一前一后的进了屋。 屋内的确暖和。 刚进屋宋以歌便舒服在心中喟叹,她想,她先前绝对是疯了,这才会跑到院子中去吹那冷风,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就是为了一个不肯与她相认的臭男人! 想着这人,宋以歌脸色又变差了,就连茶水都不准良玉她们几人端进来。 傅宴山要是还没察觉出这人是故意的,他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就算白活了。可他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到底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娇气的小丫头。 不过这种话,他是万万不会开口问得。 是以,他也只得委婉的从另一方面去探听:“我醒来之后,并未在府中见你,听风覃说,你的伤也还未好,怎么就回府了。” “这伤也不算严重,在哪养病都是养,何况在自个府中,也要自在些。不过说来,这事倒是我失礼了,傅将军醒来这般久,我竟然不曾登门致谢。”宋以歌歉意的笑了下。 傅宴山摇头:“无碍,不过是小事,你我之间倒是不用这般客气。” 宋以歌道:“傅将军这话倒是说错了,都说夫妻之间都该相敬如宾,何况你我之间了?客气些倒也是好事一桩。” 现今傅宴山算是瞧明白了,这人就是今儿就是来给他找不愉快的。说的话,是字字句句都扎在心窝子里。可细想来,他的确是没什么地儿能将这人给惹恼了才对。 见着他眉头微微蹙着,宋以歌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倒是换了另一副温柔如水的笑靥,“还不知今儿傅将军登门,所谓何事。” 傅宴山嘴角抿着,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宋以歌后,才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打算等着开春,便将一些耽搁下来的事给办了。” “如今你们是有什么事,都不愿同我说了吗?”宋以歌用手托腮轻笑着。 可深知她性子如何的傅宴山心头顿时便咯噔咯噔的一跳,相对而言,比起说这人是在撒娇,他倒是更倾向于这人是在生气。 而且还是生他的气。 傅宴山难得的吞吐起来,也不敢在凝视着宋以歌,他慢吞吞的敛了眸:“不算什么大事,如今你身子不太好,还是别太操心,一切都有我与你……兄长顶着。” 宋以歌兴致恹恹的应了声。 傅宴山觉得今儿或许不是个叙旧的好日子,于是从善如流的起身与她告辞,等他说完之后,他眼尖的发现这人脸色更差了,眸子中冷冷的,没有半分的感情。 他刚提起的脚一顿,又默默地放了回去,耐着性子坐下,同她解释:“我今儿来此,是同你兄长商议婚事的,歌儿,你我自幼便有婚约,如今虽说老侯爷已故去,可到底我这儿也不好再拖下去,不若你我先成亲,成亲后分床而眠,你在替老侯爷守孝,如何?” 傅宴山说这些话,其实是没什么把握的,他说得小心翼翼,也说得心中忐忑,就怕这人冷着脸,直接拒绝。 宋以歌几乎要被他的这番话给气笑。 事到如今,这男人竟然还不愿意同她坦白,竟然还用什么打小的婚约来糊弄她? 她忍着想要将自己身后的迎枕抽出来,直接朝着傅宴山那张俊脸正面扔去的打算,一字一字的仰头同他说道:“此事,你与我兄长商议,怎么?你想争得我兄长的同意后,直接将我扔进花轿嫁到你府上去吗?” 傅宴山愧疚的低了头,却还是辩解道:“我想这事,怎么也该先同你兄长商议,与你兄长商议之后,才与你说的。” “原是如此,这般瞧来,倒是我错怪了傅将军。”宋以歌扯着嘴角,“刚才傅将军不是说天色不早,要先走了吗?怎么现在倒又坐下了?” “还是傅将军觉得,我应该亲自将您送出我的徽雪院。” 傅宴山在心头苦笑一声,他今儿算是明白,他是彻底将这小姑娘给惹急了,瞧着那双带着些委屈和水汽的眸子,不服输的瞪着他时,他一时没忍住,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小姑娘气性很大的一把就将他的手给推开。 他笑了下,弯下了腰,语气柔和的同她商量道:“这样,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待后日元宵节,我带你出府,去看花灯如何?”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和,温和到让她神色恍惚,又想起旧日的重重时日,她下意识的便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娇嗔道:“又是带我去瞧花灯!你就不能玩些新颖的招儿吗?” 这话一出,不但宋以歌自觉失言,就连傅宴山被她这副模样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傅宴山讶异的低头去看宋以歌。 只见小姑娘已经将头低了下去,将下颌搁在了她的膝上,她纤长的睫毛不停地扑簌着,就是不肯抬头在瞅他一下。 电光火石间,傅宴山倒是有了另一种的推论。 他伸出手反客为主的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肌肤又细又嫩,他轻巧的摩挲着她的掌心,见着她半日不吱声,他试探的喊了声:“歌儿。” 小姑娘依旧不理他。 傅宴山心情不但没有沉到谷底,反而有种隐秘的愉悦,他眯着眼又挠了挠她的手掌心,“璎珞。” 几乎是在听见自己名字的一刹那,她便一下子将他的手给甩开,她动作极快的起身往后一跳,随手抄起身后的迎枕,就当头朝着傅宴山打去:“你竟然敢逗我,骗我!沈檀你这个王八蛋!” “你就是个混账!” 老老实实挨打的男人没有半分生气,他敛眸轻笑着,伸手挡住她的迎枕攻势,他力道大,哪里是宋以歌这种闺阁的娇娇女能相比的,他很轻易的便将她手中的迎枕给抢了过去,没了迎枕的遮掩,他轻而易举的就瞧见了小姑娘脸上的气急败坏。 “嗯,我就是混账东西。”傅宴山好脾性的应承下来。 见着他竟然还应得理所当然的,宋以歌脾气一下子又重新冒了上来,她低头四处寻着打人不疼的东西时,傅宴山已经眼疾手快的上前,抱住了她的腰,趁着她没有防备,一下子就将人给拦腰给抱了下来。 “放开!”宋以歌凶狠的瞪他,可手脚踢在他身上时,却是控制好了力道的,一点都不会痛,反而有些痒痒的。 傅宴山听话的将人放下后,就俯身下去,掐住了她的脸:“小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宋以歌咬牙切齿的反驳道。 傅宴山见着她如今已经承认,也不同她在装什么生疏,他换了她的另一边脸颊捏了捏:“我为了救你,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这般久,你不来瞧我也就罢了,就连问都不问一声,不是没良心,是什么。” “那你了?瞒我这么久!是不是王八蛋!”宋以歌不假言辞的顶了回去。 傅宴山瞧着自己将她的脸都掐红,干脆起了身,不过这次却不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另一边瞧她了,而是同她挨着一起:“你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现的。” 087 蜜里调油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就算如今外面是风骤雨疏,又或是电闪雷鸣,也再也无法妨碍到两人。 宋以歌低头用自己的手指勾着他的手,指腹慢慢的在他手掌心中磨蹭着,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傅宴山有些难以抑制,他眉眼一沉,反手扣住了她的手,十分有力的抓着她的手,“嗯?” 她将身子倚在傅宴山的身上,懒洋洋的开口:“你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上次,我醒来本想着去见见你,谁知竟然瞧见了你腰后的伤疤,那伤当初是我日日给你上药,怎么可能会忘记。” “所以,你就凭着这个将我给认了出来?”傅宴山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 宋以歌实诚的点头:“其实之前,也有些想法的,只是觉得这事过于荒谬了些,便没有往深处想,要不然你以为你能隐藏到如今吗?” 傅宴山摇了摇头,见着宋以歌的目光还追逐在自己的手指上时,他便捏了捏她的手,迫使她仰头瞧着自己。感受到手中传来的痛意后,宋以歌倒也如他所愿的仰起了头,不同于现在的冷淡,如今倒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十分戳心。 “嗯?”小猫儿似的嘤咛从她的喉间溢了出来。 “我这只手难不成比我这人还要好看吗?”傅宴山挑眉,再不见先前的冷冽疏离。 宋以歌笑:“只是有些怀念,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时候吗?” 还不等傅宴山回话,就瞧着她眸中显出几分怀念之色,接着便又说道,“那时候,你在屋内处理公务,我便躺在你的大腿上,玩着你的手,瞧着你的脸,明明也才过了一两年的光景,我如今却觉得恍若隔世。” “那你要不要赶快同宋以墨说说,你我之间的婚事。”傅宴山将头低着,望向她的目光温柔缱绻。 宋以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如今还未及笄了,傅将军你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傅宴山单手搂过宋以歌的细软的腰身,往上一提,便让她整个人像以往那般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抱着她,嘀咕着:“你早已是我的妻。” 听着他这般孩子气的话,宋以歌乐得咯咯直笑,等笑够了后,她才伸手戳了戳傅宴山腰间的软肉:“与你说件事,你可要如实回我。” 傅宴山应着,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抓着她的手指开始玩。 摆弄了好一会儿,宋以歌也恰好打好了腹稿,她凝视着傅宴山,猝不及防的伸手,一下子就挑起了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与她直视着,这模样倒是有几分两人角色颠倒。 “小姑娘家家的,可别动手动脚。”傅宴山眉宇含笑的刚说完,挑着他下颌的手指就被他一下子又抓在了手中。 宋以歌想要将自己的手指给抽回来,可努力了半响,却是纹丝不动,试了几次之后,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很是认真的盯着傅宴山:“你同我说实话。” “嗯。” “陛下叫你进宫去,是不是因为他想招你做驸马。”小姑娘一字一句的说得认真,神色中还藏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说着,她郁闷的耷拉着头叹了一口气,又紧接着说道,“你们这不是胡闹吗?” 傅宴山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克制住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虽然父皇同我提及了此事,但我已经拒绝了,不过这些日子你都没出门,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还是说,如今这事在私下被传的有些厉害。” “这段时日,陛下这般爱重你,想来定是存了招你为婿的心思,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人精,哪里会瞧不出陛下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宋以歌嘟囔着,并未将宋以墨给供出来,“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是在私下流传开了吗?” “都还说,傅将军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小丫头。”傅宴山无奈的摇头,“你可知道你拈酸吃醋是个什么模样?” 见着他到如今还有心情打趣自己,宋以歌顿时就气得两腮都鼓了起来,傅宴山伸手在她的鼓起来的脸颊上戳了戳,“你既然这般担心我的清白,那就早些答应与我定亲,知道吗?” “不知道。”宋以歌吸了吸鼻子,身子磨蹭着从他的大腿上下来,重新坐了回去。感受到怀中的温香软玉没了,他心情颇为复杂的侧目幽幽的看了宋以歌一眼,见着这小没良心的心思并不在他这儿,他就像故技重施的将手伸过去,重新将人搂紧怀中时,就被宋以歌一下子伸手打掉。 她严肃而警惕的盯着他:“我可与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哦。” “小丫头。”他无奈的一笑,“行,我不碰你,咱们就这般坐着,赏赏月赏赏云赏赏星辰。” 宋以歌轻哼一两声,这事便也算过去了,毕竟处理这种事,他最擅长不过了。 “对了,我还不曾问你。”宋以歌又拉了拉傅宴山的衣袖,将他的思绪给扯了回来,“你为何要扮成傅宴山的样子,那真正的傅宴山又去了哪里?他会不会突然回来?” 傅宴山抿着嘴角,沉默了片刻后,终究是摇了摇头:“此事,你无须管,一切有我。” “可我就是好奇,他们都说你死了。” “璎珞,你确定要和我说这些事吗?”宋以歌似乎还想不依不饶的问下去,傅宴山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冷冽,宋以歌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吓了一跳后,才慢慢的磨蹭了下,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瞧他。 傅宴山多数的时候,还是会吃宋以歌这一招的,可少数时候,他也能硬下心肠,就好比现在。 他将人揪住,声音都发着冷意,“我还不曾问你,为什么要上吊自尽?” “难道在你心中只有岳父和大舅子才是你在乎的人,本王什么都不是,可以被你随手抛弃吗?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见你自尽的时候,我简直是恨不得立马随你同去。” “没有你,本王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可你了,心中可有我半分。” 他眼眸黯了又黯,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危险,那眼神也是恨不得立马能将她拆骨入腹。 这事宋以歌也是自知理亏,她讨好的冲着傅宴山笑了笑,拉着他的衣袖软绵绵的就开始撒娇:“那不是我一下子想歪了吗?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后悔的,夫君。” 一声夫君,是被她喊得千回百转,觉得都酥到了骨头里。 傅宴山拽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由得又加大了些力道:“你怎么会变成宋府的姑娘?” “我也不知道。”宋以歌道,“我一醒来,便是在这儿,我这算是借尸还魂吧。你说,若是被人知道,我会不会被人拉出去,当成妖孽给烧了呀。” 傅宴山声音冷冷淡淡的:“你觉得这事没人知道。” 宋以歌实诚的摇头:“奶娘知道,我猜是后面你起了疑心,特地去找的奶娘吧。” 这次傅宴山倒是供认不讳。 “姑娘。”良玉的声音自外间响起。 宋以歌不轻不重的伸脚踹了傅宴山一下,他不愉的拧眉瞧着宋以歌:“我就这般见不得人?” “你走不走。”宋以歌倨傲的扬着下颌,明眸眯着,“你若是不走,仔细我一脚就将你踹下去,一会儿要是良玉她们直接进来,瞧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坐在地面上,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傅宴山依旧一动不动。 宋以歌见此,立马就加大了力道,又踹了一脚过去,“走不走!” 这次傅宴山倒是挪动了一点位置,不过大半的身子还是在床榻上坐着,宋以歌又准备故技重施时,谁知那人竟然一下子就起了身,极快的就坐到了她的对面去,让她踢了一个空。 这人一走,宋以歌也没在意自己是不是踢空了,心情极好的眯着眼笑起来,将脚收回来盘着:“听说最近金陵要运橘子来。” “你又不吃橘子。” “我最近还挺想吃的。”宋以歌娇娇的冲着傅宴山一笑。 瞧着她又娇又软的小模样,傅宴山只觉得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辰,他也会想方设想的给她摘下来,何况就是一筐橘子。 傅宴山刚点头答应,良玉就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姑娘,傅将军。” 宋以歌侧目看过去,嗓子有些发痒的应了声。 音落,良玉福了福身子,才说道:“侯爷刚刚遣人过来,说是想请傅将军前去清风院一聚。” 宋以歌幸灾乐祸的一笑:“傅将军,兄长有请。” 等着良玉将人送出去又折返回来,宋以歌闻声抬头:“兄长找傅将军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姑娘为何会这般问?”良玉好奇道。 “你瞧,如今这天都到什么时辰了?早就该歇息了,若非要紧的事,兄长至于火急火燎的将傅将军给叫过去吗?”宋以歌全身放松的倚在迎枕,话虽是如此说,可难免还是带了几分担忧。 闻言,良玉噗呲一笑,引来宋以歌回首,“作何要笑?” “姑娘既然已经知道天色已晚,怎么还敢将傅将军留在闺房之中。”良玉笑着靠近罗汉床,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替她捏肩,“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姑娘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以歌面色倏然绯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半垂了头:“这次是我鲁莽了,日后必定会多加注意的。” “姑娘聪慧。”良玉笑着恭维。 “对了。”宋以歌陡然抬头,“小嫂嫂手中可有如今金陵城那些到了适婚之龄的公子画像。” “姑娘好端端的问个做什么?” 宋以歌叹气:“还能做什么,不就是为了掬水院中的那一位吗?” “不赶紧将她给嫁了,我心头总是不安。” 088 相看人家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那她自然不会再放任宋横波不管,在打定主意的第二日,她便让良玉去搜罗了金陵城如今还未娶妻名门公子,她本想着找一个家境平凡些,好拿捏些的,不至于叫她嫁过去瞧人脸色,,可转念一想,这男子要是花天酒地起来,就算天皇老子也难得管。 何况,有时候那些名门之后要更好拿捏一些。 毕竟一个家族摆在那瞧着,这金陵城中又有多少世家能同淮阳候府正面硬扛。 可话是这般说,宋以歌还是有些忧心徐家之事,当初也不知这人有脸做下这等的混账事来。 宋以歌抿着嘴角,抱着手炉坐在那出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招手将良玉唤了过来。 “姑娘。” 宋以歌抬眼同她一笑:“我交代你一件事,务必要办好。” 良玉福身:“姑娘请说。” 宋以歌道:“一会儿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徐府走一趟,见一下如今徐家的主母,将我打算给宋横波婚配一事,同她提提,若她不愿,那此事便暂且搁下,若她同意,你便去将金陵城中还未娶妻的那些公子的画像找来给我瞧瞧。” “姑娘,恕奴婢不明白,为何四姑娘的婚事要去请教徐家的主母?可是四姑娘同徐家有什么瓜葛不成?”说完,良玉又觉得不太对,依照宋横波那般跋扈的性子,若真有一个徐家做后盾,又哪里会像如今这般听话,还指不定要将府中给搅得天翻地覆的,然后让徐家出面,将她许给傅宴山,又哪里会乖巧的等着她家姑娘来此安排。 提及这桩陈年旧事,宋以歌颇为头疼的揉着眉骨:“的确有些瓜葛,不过却实打实的是孽缘一桩。” 良玉还有些狐疑,但宋以歌却明显不太想提及此事,她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让良玉备礼去了徐家探听口风。 直到昏黄的光晕由天边铺陈而来,大片大片的渲染,原先的颜色已然被浸染抹灭。 丫鬟步履轻快地进屋将烛火全都挑亮,一道剪影模模糊糊的映在窗纸上。 这时,良玉方归。 良玉面色沉静的行礼之后,这才挥手,让后面的丫鬟将一叠画像全都抱了上来。 层层叠叠的摞在宋以歌的手边,见着宋以歌的目光被它们所吸引,良玉这才说道:“这些都是金陵城中如今正在相看人家的公子,还有一本小册子是这些公子的生平。”说着,良玉便从袖中将一本小册子摸了出来,递到了宋以歌的跟前去。 宋以歌见此,便将画像率先放下,将那本小册子给接了过来,她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便道;“徐夫人如何说。” 良玉笑着起身,走过去伸手按在了宋以歌的肩膀上:“徐夫人倒是同奴婢说了许多,不过大多是零碎的事情,徐夫人还问了姑娘有没有婚配,还说姑娘您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孩子。” 对于徐夫人这些话,宋以歌笑笑也就过去了,继续拿过画卷来翻看着这些公子的画像。 “姑娘。”见着宋以歌实在是瞧得太久了,良玉再次出声,“这些画像都这儿,一时之间也跑不了,不若姑娘明儿请夫人来同您一块看,也正好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听此,宋以歌倒是也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倒也是这个理。” “也罢。”宋以歌将手中画卷一扔,“明儿你去将小嫂嫂请过来吧。” “是。” 大概是金陵风水养人,良玉挑来的这些画像中,模样稍次些的,也完全称得上清秀二字,模样好的,自然也是不必说。 虽说不若凌初,但也算是比下有余。 凌晴与她挑了好一阵子,最后在一堆画像中泽了七人出来,从身世、性情、学识全都挑不出半分错来,甚至是府中的侍妾通房也没几个,算得上是洁身自好。 宋以歌将这七人的画像连同着那本册子一块,递到了良玉的手中:“将它们交给四姑娘,让她自个选一个,若她不选,便告诉她,家兄如父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全由自己意愿做主,她若不服,你就让她收拾包袱滚去家庙,清风古佛了此余生。” “也算是还府中一个清净。” 良玉笑:“想来四姑娘应该不会这般不识趣的。” “她若是识趣,又岂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指不定如今已是世子妃了,哪还会在这儿当个谁都能踩一脚的庶女。”宋以歌冷笑。 凌晴倒是笑得前俯后仰的:“你这丫头,怎么听你说得你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而咱们的四姑娘了,就是个小可怜。” “不过说来,倒是有一点你许是忘了。”笑完之后,凌晴正襟危坐的眯着眼瞧她,宋以歌面露不解,追问。 “何事忘了?” 凌晴悠悠然的叹了口气:“万一四姐儿一个都瞧不上该如何?” “那就再寻一个呗。”宋以歌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抿着嘴角慢悠悠的一笑,想来并没有将此当一回事。 凌晴继续摇头,随即屈指就在宋以歌的额心间轻轻一弹:“若是她不愿做正妻,也要入了傅府你又该如何?” “难不成你还真想与她共侍一夫?” 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宋以歌的心窝子,她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难看。 以前,傅宴山只是傅宴山,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如今傅宴山那是她夫君假扮的!以前在王府时,她尚且蛮横无理的不许沈檀纳妾,如今自然也是不许的! 可面对着凌晴打趣的眼神,宋以歌堪堪的转了脸,只留下一抹侧颜立于她眼前。 “不可能。”宋以歌咬牙切齿,也说得是斩钉截铁。 凌晴也是有意逗弄:“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还对人家不理不睬的,怎么突然间转变这么大?难不成还真是同话本子说的那样?”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宋以歌微微红了脸,嗔道:“小嫂嫂。” 凌晴拊掌一笑,让良玉先去将事给办了,这才回了头准备继续同她说笑。 两人说了些趣事后,凌晴又道:“说来,也不知何故,许太医竟然生病了,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医人不自医。” “许生。”提到这个名字,宋以歌的面色顿时便有几分阴沉,“凌家还是要与许生结亲吗?明知道那人就是个混账?” 凌晴极少能听见宋以歌这般不客气又刻薄的说一个人,当即她心思也收敛了些,他好奇的打量着她:“怎么了?你同许太医之间有仇吗?” “怎么一说起他来,你便是一副仇深似海的模样?” 宋以歌张了张嘴,本想着将一切全盘托出的,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事说给凌晴听并没什么好处,说不好还要惹来那人的报复。 她将自个阴沉的模样收敛了下,笑盈盈的拉住了凌晴的手:“哪能呀?我与许太医可不算熟,不过小嫂嫂不是同我说过许太医的事吗?既如此,你也放心堂姐嫁给他吗?” “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你能如何?”凌晴耸耸肩,“反正就当眼瞎呗。” 送走了凌晴之后,宋以歌一个人屋内是越想越心惊。 大概是最近被傅宴山分了心神,她都快忘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但许生……可是他的表弟呀! 宋以歌咬着牙,将所有丫鬟摒退之后,一个人就在屋内踱步,一直走到夜深,这才精神有些恍惚的将门推开,良玉正守在外面,听见声音后,立马就回了神,讶异的瞧着她:“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备车,我要去傅将军那一趟。”宋以歌说着,提着裙摆就像往外走。 如今已是夜深人静,就连一丁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被他们所捕获,所以将宋以歌穿戴整齐的出现在院子中时,守夜的夜一也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直接跃到了她的跟前:“姑娘,您要去哪?” “我想去傅府一趟。”宋以歌停下脚步,微微仰首瞧着个子高大的夜一。 夜一冷冽的面容上,未有分毫的动容:“如今夜深,姑娘不妨明儿再去,再言,您如今去,想来傅将军也已经就寝。” “也还是得碰一个闭门羹,姑娘又是何必非要执着于此刻?” 宋以歌也明白他们话中的道理,可如今只要一想着许生,她整个人就心神不宁的,她敛眉瞧了眼拦路的夜一,想了半日后,才勉为其难的应承:“既如此,那我明儿一早便要过府去。” “好。”夜一颔首,“良玉,将姑娘扶进屋去。” 冷风将起,枝叶在月影下婆娑作响。 回了屋,宋以歌也是了无睡意的。 她缩在床角,热气蒸腾而上,不冷,甚至是还有些暖洋洋的。 她双手环膝,下颌抵在膝上,长发如云柔顺的从两旁滑下,几乎将她纤细的身子全都包裹住。 良玉端了碗安神的汤药来,吹凉后,这才端到了宋以歌的跟前:“姑娘喝了再睡吧。” 宋以歌瞧了眼,倒也没有反对,如今她心神不宁,的确是难以安眠,若是有这个,想必今儿也不会被梦靥所困。 089 是许生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翌日。 一大早,天才麻麻亮,宋以歌便利索的起身,带着良玉和夜一极快的往傅府去了。 傅府的小厮瞧着她来,眼睛一亮,极快的就迎了上来:“七姑娘今儿来得好早呀,可也是来找将军的。” 宋以歌敏感的抓住了小厮话中的字眼,不由得将脚步放慢了些许:“也?今早还有谁来?” “不是今早,是昨儿半夜来得,不过那人小的不认识,将军倒是同他还挺熟的,没准七姑娘也是认识的。”小厮笑着又说了几句后,便重新退到了门口守着。 宋以歌心头没底,傅宴山的身边来往的人她所知道的不多,也就那么几个,可能在半夜过来寻他,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又想起最近他在为了那件暗自奔走辛劳,也就下意识的以为过来寻他的谢景初或者凌初之类的官员。 她一路疾走,冰天雪地之中手脚倒也觉得暖和起来,甚至是还出了一身的热汗。 她来傅府早就是熟门熟路,也不由小厮丫鬟牵引,很快就带着人找到了傅宴山的书房,书房外风覃正抱着剑守在那,头垂着,像是在打瞌睡一样。 她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走过去,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声响来。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是脚步放得再轻,却是不懂得控制自己逐渐粗重的呼吸,就在宋以歌正要抬脚上石阶时,风覃倏然就睁了眼,那双眼如鹰一般锐利,直直的刺向宋以歌。 几乎是在风覃转眼的瞬间,她整个人便屏住了呼吸,警惕而戒备的瞧着他,好似怕他大声喧哗一般。 风覃忍着笑,朝着宋以歌行礼问安:“姑娘可是来找主子的。” “嗯。”宋以歌声音细弱的哼了声,然后用手指了指房门紧闭着的书房,“你们主子如今正和谁在一块了。” 还不等风覃回答,紧紧闭着的门一下子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傅宴山眉眼柔和的朝着她招招手:“今儿怎么来得这般早?” 宋以歌几步小跑过去,眼见就要扑进傅宴山怀中时,就被他伸手接住,扶稳了站在他的跟前。 他身得高大,宋以歌需要仰头才能瞧见的他的脸。 她有些费力的垫着脚,不由得有些怀念起自己原先的模样来。纵然她那时候也没多高,也好过此刻身量向小,都还不及他肩高。 宋以歌拉着他的袖子,正要说话时,另一道脚步声从他身后响起,一抹月白的衣角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瞧着,藏在门口的那道阴影,手下拽着傅宴山的衣袖不由得加重:“将军,您和哪位大人在这儿?” “你也认识。”傅宴山想要揉揉她的头,可顾念着这儿还有外人在,有些亲密的动作也太不好做,便也只能忍着手痒,拉着她转了身,“是为你兄长调养身子的许太医。” 随着话音落地,藏在里面的那道影子,一步步的转圜于她眼前。 斯文俊秀,疏离淡然。 宋以歌双腿一软,若非傅宴山扶着她,她觉得自己此刻大概忍不住要露出马脚。 她强忍着自己的对他的恶心,缓缓地抿着嘴角一笑:“原是许太医,许久未见,许太医近来可好。” 许生作揖:“自然,多谢七姑娘的关心,不过许某瞧着七姑娘面色好像不太好,要不要许某帮忙替姑娘诊个脉瞧瞧?” “不必,许太医妙手回春,哪能将精力全都浪费在我这个小女子的身上。”宋以歌说完,整个人便将自己的身子,往傅宴山身后藏了藏。 傅宴山本就生得敏锐,哪里还没有察觉出宋以歌的不对劲,他眯着眼将手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却没有将她往前带,而是同许生说道:“既如此,那今儿便先回去吧,等着有消息我在遣人知会你。” 许生温煦的应着,便出声告辞。 傅宴山的目光在她和许生身上大概转了一圈后,便拉住了宋以歌的手腕,同她说道:“先进来吧。” 书房内还留有袅袅的茶香。 两个白玉的茶盏搁在书案上,周边有些茶水的水渍。 傅宴山命人将这儿全都收拾了之后,又派人去重新取了个温热的手炉来,给她捂住之后,这才随手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了她的跟前去:“你好像有些怕许生。” 宋以歌低着头,没看他,只瓮声瓮气的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要你在我和你表弟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呀。” “你这话,倒是教人有些为难。”傅宴山如何瞧不出她此刻的不安,不过他也存了些逗弄的心思,指腹在她的手掌心内勾画着,可偏偏他人就是一副正经样。 正经又冷淡。 哪会知道私下竟然会做这些勾当。 她若是瞧不出这人是故意的,那他们相濡以沫的那些个年月,也算是白过了。 她白着脸,瞪了傅宴山一眼,可她长相就娇娇软软的,没什么威慑力不说,反而像极了是在同人撒娇一般,小女儿情态十足。 傅宴山摸了摸她的脸,声音放柔:“怎么了?可是许生欺负你了。” 宋以歌缄默着瞧着傅宴山,过了好一会儿,执着的又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瞧那模样,倒是不得一个答案,誓不罢休了。 他叹气,刮了刮她的鼻尖:“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温柔又宠溺的语气。 宋以歌抿着嘴角固执的瞧着他。 “自然是你。”傅宴山叹气,忍不住将人半圈在怀中,“你是我的妻,自然是你重要了。” “璎珞,你要知道,于我而言没什么能比你更加重要了。” 宋以歌一听这话,原先忍住的泪,又钻了出来,将她眼眶沾的湿漉漉的,她闭着眼将下颌搁在他的肩上,歪着头,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是他。” “嗯?” “那夜,抓我去山上的人,是许生。” 说完,宋以歌能感觉到傅宴山的身子僵了僵,想必是不可置信的。 许生同他一块长大,年幼时又是他的伴读,算是他的半个心腹,加之他们又是表兄弟,感情自然是不错的。 如今这话听在傅宴山耳中,根本就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沉吟了片刻,便冷声问道:“当着吗?” “你这么厉害,可以去查查的,还有当年我的死因……”宋以歌纠结了半响,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也同许生有些关系。” 很快,傅宴山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年你不是自尽吗?怎么突然就……”说到一半,他又沉默下去,过了许久后,撇开先前的问题,又问,“你怎么会招惹到许生?” “不是我。”宋以歌将头抵在他的颈间,“是小以歌。” 傅宴山反应的也很快:“那你当年离世,是不是也与宋以歌有关?” 她蹭了蹭他的脸,不情不愿的哼了声,又说道:“可就算是与她有关又如何?如今小以歌已经亡故,难不成你还打算找我报仇不成?” “她死了,宋家还在。”傅宴山冷声道,话中的杀意她也能感知一些。 宋以歌拉了拉傅宴山的衣袖:“这是小以歌的事,你可别殃及池鱼,再言当年不论是我们林家还是你秦王府都曾受恩于宋家,如今你若是为了此事累及宋家,那不是白眼狼吗?” 傅宴山冷着脸,将人放开:“你倒是好心肠。” “宋以墨对我挺不错的。”宋以歌说道,“何况当初宋老夫人去的时候,我也答应了帮她照看宋家。” 傅宴山烦躁的在书房内踱步,走了两圈之后,便站在了书案旁,他的手按在一卷书上:“此事,我会派人详查,这些日子你就离许生远一些,还有我会派人去你身侧。” 宋以歌颔首,没有反对傅宴山的安排。 “我过几日又要离开金陵一趟,去一个地方,许是要一两月才会回来。”傅宴山盯着她,“我不在金陵的这段时日,你就安生呆在府中,不要此处乱跑。” 宋以歌乖巧而柔顺的点点头,又应了。 傅宴山又想着先前宋以歌所言之事,顿时便觉得有些棘手。 他眉眼间闪过几分阴郁,可就算是棘手,害了他妻子的人,他是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会儿我去谢府走一趟。”傅宴山几步又走到她的跟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小姑娘的手细嫩如玉又软若无骨,十分适合放在手中把玩。他玩了一会儿,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如今我不在金陵,也只能去找谢家帮忙,让他们帮着我看着你点。” “不过将你交到情敌的跟前去,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傅宴山捏着她的手,“林璎珞,你要是敢红杏出墙,你就给我等着,我肯定好生收拾你。” “要红杏出墙早就出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就知道瞎想。”宋以歌轻哼。 傅宴山听见她的答复,这才脸色稍霁,他转而就牵住了她的手:“走吧,与我去谢府走一趟。” 谢府同傅府离得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只是他们来得不太赶巧,谢大公子出府了,府中如今只有谢小侯爷在。 听见小厮的话后,傅宴山一张俊脸就是止不住的难看。 比起谢景初,他自然更愿意同豪爽且没有觊觎他小娘子的谢景重打交道。 090 争执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愿。 当傅宴山带着宋以歌在大堂见到一脸张扬跋扈的谢景初时,顿时就抿紧了嘴角。 谢景初冷笑着大步走进,然后一掀衣袍就坐在主位上:“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傅将军吗?今儿得空光临寒舍了?只是不巧得很,本侯爷今儿忙,实在是没空招待傅将军。” “既然没空,那傅某也不勉强了。”傅宴山哪里会给谢景初刁难他的机会,他朝着坐得十分随性的谢景初一拱手之后,便对着宋以歌开口,“既然谢侯爷没空,那我们便先回去吧。” 宋以歌本就不太愿意过来,听见傅宴山这番话,自然是喜上眉梢,正美滋滋的想着同他回府时,谢景初一下就坐不住了,他几步走上前,挡住了傅宴山与宋以歌的去路。 宋以歌面露不解,直言:“谢小侯爷这是何意?” “你问我何意?”谢景初冷笑着反手指了指自己,要多张扬就有多张扬,“是你们来这儿找我,你现在问我是何意?我怎么知道你同这不安好心的人过来,是何意!” “可谢小侯爷先前不是还说,没有空闲吗?”宋以歌目光清凌凌的。 谢景初被她这个没良心给气得肝疼,可又不能对着她发火,事到如今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稳了稳神色,又不要脸皮的接着说道:“先前没有,现在有了。” 傅宴山嗤笑,可到底也没有同他置气:“既如此,那谢小侯爷是不是有空同傅某聊一聊?” 谢景初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请。” “这儿人多眼杂的,谢小侯爷应当不介意请傅某去书房吧。”傅宴山又继续说道。 谢景初的假笑着点头:“自然,傅将军和七姑娘这边请。” 谁知,傅宴山却伸手拍了拍宋以歌的手背,轻声一笑:“不必,傅某与谢小侯爷单独说说便可,至于歌儿,她便留在这儿等我们吧。” 这话一出,谢景初的脸色瞬间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宋以歌不太厚道的转头,背着他们偷偷一笑。 可话说出口,谢景初又哪里能当着众人的面反悔,现在真的是打碎了牙齿自个往肚子里咽。他深吸了一口气,就连假笑都懒得在同傅宴山敷衍,一甩袖子,便冷脸走到了前方。 宋以歌敛着眸子一笑,便在大堂中落了坐,凝视着两人一前一后消息的地方。 他们这一出,便整整在书房中谈了一下午。 宋以歌手边的茶壶,来来去去都换了四五壶,人已经无聊的用手支着,在大堂中打着瞌睡。 等他们将事情商议完出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晚霞自天的尽头铺陈而来,绚烂的光辉晕染着无边的苍穹。等着那道她熟悉不过的熏香,将她整个感官都包裹住的时候,宋以歌这才朦朦胧胧的睁了眼。 有些模糊的光芒在她睁眼的刹那,争先恐后的而入,她迷糊的伸手揉了揉眼,等着瞧清面前的人时,还未出声,这人便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举动来。 谢景初在他们身后瞧得清清楚楚,他曾心心念念的姑娘,竟然毫不防备的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这份亲昵,是他从不曾拥有过得。 也好像就在此刻,心中憋闷着的那股郁气,在刹那释然。 他笑着转了身,抬头凝望那一轮已经沉没入云中的夕阳。 等着宋以歌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扑进了他的怀中去。 她又羞又赧的从傅宴山的怀中给退了出来,低头站在傅宴山的手边上,她拉了拉傅宴山的衣袖,悄声问:“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没。”傅宴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很可爱。” 谢景初不太耐烦瞧着两人这般腻歪,他倨傲的微扬着下颌,走了过去:“如今你们男未婚,女未嫁的,还是低调些吧,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七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傅宴山眉宇含笑的对着他颔首,这才稍稍拉远了同宋以歌的距离。他们如今虽是未婚夫妻,可到底也还未成婚,的确是不易太过亲昵:“多谢小侯爷提点,这段时日就要多加麻烦谢小侯爷了。” “不必。”谢景初挥手,“若非傅将军的筹码足够令谢某心动,想来我也不会帮傅将军的。” “毕竟这可是……”谢景初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息,他笑意微微的瞧着傅宴山,冲着他点了点头。 宋以歌好奇地在两人的身上来回转悠了一圈,可瞧了半日,什么花样都没瞧出来,只能恹恹的垂头,又拉住了傅宴山的衣袖。 宋以歌做这些小动作时也没有避讳这傅宴山,自然让谢景初在一旁瞧了个清楚,他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声道:“既然你们没事,就赶快滚吧,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谢景初这一番话,着实说不上有多客气,傅宴山也没同他计较,他朝着谢景初拱手后,便带着宋以歌一同踏着满地斜阳的余晖走出了谢府。 长街之上,车水马龙,着实热闹的厉害。 可如今两人都没什么游街的心思,傅宴山将人送回府中时,只同她说道:“我三日后便要离开金陵。” 宋以歌不安地拽着他的衣袖:“这次你要去哪?” “去西南。”傅宴山温声说道,“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事的,我很快便会回来。婚期,我会在离开之前,同你兄长商议好,等我回来,大概也到了春日,春日烂漫,届时你我便成亲吧。” 他们如今相认就连一月都没,转眼却又要面临分离。 纵然是再不舍,宋以歌还是乖巧的应了声:“那我等你。” 傅宴山摩挲着她的手:“你在金陵中也别太担心,一切我都打点好了,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呆在府中便可,还有等我回来,再与你算账。” 宋以歌可怜的吸了吸鼻子,外面天冷,将她的鼻尖吹得通红:“你要与我算什么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你的平安扣送给庄宴了。”傅宴山道,“就算他是的师兄又如何,总归也只是师兄罢了,日后可不许再将平安扣送给其他人了。” “除了我,知道吗?” 宋以歌柔顺的点点头,让傅宴山将她的手给放开。 她仰着小脸,脖子围了一圈毛茸茸的围领,衬着她的脸恍若巴掌般大小,实在是有种粉雕玉琢的精致:“那你要尽早回来。” “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呆着。” 傅宴山低头,眼中柔情万千:“好。” 就算是有了傅宴山的保证,可宋以歌还是经不住一步三回头的去看站在府门口的傅宴山。 青石的地砖上有寒意频繁冒出,水汽浅浅,满街的街景在她回眸的那一刹,全成了他的陪衬,天地万物,在她眼中,唯他一人尔。 宋以歌刚走至影壁处,迎面便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女被一堆丫鬟婆子簇拥而来。 多日不见,少女依旧盛气凌人,颜色惊人。 宋以歌好以整暇的站在原地,等着少女张牙舞爪的扑上来。 淮阳侯府的大门早就在她进来的刹那,便命人给关上了,如今府中,也就没了外人在。 少女也不负众望的一瞧见宋以歌,便扑了上来,右手高高地扬着,对着宋以歌的左脸颊狠狠地打下,可还不等她的手碰到宋以歌,就先被宋以歌冷着脸,一掌给回敬了过去。 宋横波似也没想到,宋以歌有朝一日竟然敢对她动手,她也没个防备,直接就被她一掌给打到了地面上趴着。 她狼狈的侧身撑着,抬头去看站在她跟前的少女,怒气在那一霎达到了顶峰:“宋以歌,你敢打我!” “为何不敢?”宋以歌轻声反问,“论尊卑,你为庶,我为嫡,为何我不能对你动手?” “四姐,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辱人者,人皆辱之。”宋以歌居高临下的冷眼瞧着灿若朝阳的少女,“你既然不将我当妹妹,那我也只好与你来论一论尊卑贵贱。” “你放肆!” 宋以歌面无表情的站在那:“翻来覆去,四姐便只有这么几句话可说吗?” “你……”宋横波咬牙,可也对宋以歌身后站着那个男人害怕不已,她纵然是一腔怒火,也在此刻全压了下来,只说道,“你叫人给我那堆画像是作何?” “自然是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怎么可有看中的吗?” 宋横波瞪着她:“我看中的是傅将军!” “那是我夫婿,不是你的。”宋以歌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对着宋横波说道,“别说什么,你愿为妾为婢,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若真想为婢,傅宴山府上倒是少了一个烧火洒扫的丫鬟,你若愿意,也可去呀。” 什么烧火洒扫?宋横波怒气又在瞬间,喷涌而出,这个宋以歌竟然敢叫她去做下人! “祖母不在,你倒是越发长本事了。竟然不知尊重长姐,我必定要去祖母面前告上一告!” “四姐,我需得提醒你一点,纵然二姐如今已经嫁出去,可论起长幼有序来,四姐也是没个资格在我面前称上一句长姐的,何况当年二姐在府,我也不见得四姐尊重过二姐,如今你倒是与我说起长幼有序来,你说好笑不好笑。还有,祖母如今已经亡故,若四姐想去祖母面前告上一告,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宋以歌眉眼舒展一笑,“不若,我送四姐去地底下,见见祖母如何?” 091 我愿为奴为婢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话委实说得毒。 又恶又毒。 宋横波被宋以歌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人的嘴怎么能生得这般恶毒。 或者,换而言之,这像是一个妹妹对自个姐姐说出的话吗? 瞅着自家姑娘被欺负,跟着宋横波来得那些丫鬟婆子,正要开口时,站在宋以歌身后的夜一,低着头漫不经心的便将手中的剑给拔了出来,搁在手上瞧着,也没什么动作,可顿时就让她们全都寒蝉若禁,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宋以歌。”宋横波见着没人出面帮她说一句话,自个怒吼一声后,便利索的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她手指着她,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你怎敢这般恶毒?” 宋以歌嘴角边荡开一抹小小的弧度:“尚且不及四姐之万一。” “况且,不是四姐说,要去祖母的面前告状吗?我这儿也是在成全四姐呀。”宋以歌挑眉笑着,“四姐不感谢妹妹也就算了,怎么能如那市井泼妇般,开口大骂?” “难不成这就是我淮阳候府的家风教养吗?” 宋横波被宋以歌气得想要伸手打人,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得逞,又遑论此刻已经有了准备的宋以歌。 其实论起嘴皮子来,宋横波与她都不算其中的佼佼者,只是比起只会发脾气的宋横波,宋以歌倒是觉得自己这些斤两,对付她倒也足够了。 良玉上前将宋横波拦下,任由她像看仇人似的,瞪着她。 “四姐。”宋以歌微微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同她靠近,“之前你对我做下的那些桩桩件件的事,如今我是不大想与你计较了,因为祖母临终前,我答应了她,要为四姐安排一门婚事的,送到你院子中的那些画像,或许比不上傅将军模样标致,可从另一方面论起来,那也是金陵无数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心仪夫郎,与你,也算是匹配了。” “你今儿回院子之后,便选一人吧,等兄长回来,我自是会回禀他寻人去提亲的。” 宋横波冷笑:“宋以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为奴为婢,也要呆在傅表哥的身侧,我才不稀罕要嫁给这些王孙公子!既然他们有你说得这般好,那你就去嫁呀!将傅表哥让给我。” 宋以歌的脸色一下也跟着冷了下来,她怒气憋在心口,没有直接宣泄出来:“想来四姐是还没听明白,又或是想吃吃苦头,才肯回头?” 宋横波听见这话,愤怒的想要上前,可稍稍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宋以歌身边的丫鬟给桎梏住了,根本就动弹不得,她一双眼几乎都染上了猩红和恨意。 她触及到她的目光时,难得的愣了下,她一直都不明白,宋横波这般执着于傅宴山到底是因为自己真的深爱,还是因为求不得。 宋以歌的目光在宋横波身上转悠一圈后,眼皮子一掀,顿时又有了新的主意:“你若真不想嫁人,去傅将军身边为奴为婢也行,只要你去掉自己的姓氏,不准向外人提及,你是我淮阳候府的姑娘,我便满足你的要求。” “毕竟我淮阳候府丢不起这个脸。” 本以为宋横波会拒绝,谁知她竟然一扬脖子,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下来,那模样简直是恨不得,宋以歌能立马履行诺言,将她放到傅宴山的身边去。 瞧着她那猴急的样,宋以歌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活了这般久,这还是头一次见着一个世家名门的姑娘,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糟践自己。 她忍着怒气:“你们先将四姑娘送回院子,给她换身衣裳,明儿便让你们姑娘去傅府体验体验什么叫做为奴为婢。” 宋横波不以为意的哼了几声,随即趾高气昂的看向良玉:“还不快给本姑娘松开。” 她得意地一挑眉,娇娇一笑:“那就麻烦七妹去帮四姐打点打点了。”虽说是去傅府为奴为婢的,她可不相信,傅宴山真的会舍得让她在他的府中为奴为婢。 不过,她倒是觉得宋以歌这人一如既往的蠢,就连近水楼台先得月都不懂。 瞧着宋横波的神色,她便知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若傅宴山真的是那个傅家的公子,她自然是有些担忧他是否经得起美色的诱惑,可若是换成了沈檀,她觉得宋横波最后大概是会哭着跑回来。 他原先可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最后还不是都被他收拾的惨兮兮的,宋横波颜色是好不错,可也没有达到祸国妖姬的地步。 宋横波没在和宋以歌耍嘴皮子,而是非常痛快的一撩身前的长发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扬长而去。 良玉见着人走,立马就着急道:“姑娘,您怎么能将四姑娘送到傅将军身边去?奴婢一瞧四姑娘就是个有手段的,要是万一真被四姑娘得逞了该怎么办?” “想在傅宴山的手下讨便宜,你还真是太小看他了。”宋以歌却是丝毫不担心,“咱们也回去吧。” 良玉一听,顿时脸色一沉,立马就伸手拉住了宋以歌的衣裳,也顾不得什么主仆有别,直言道:“姑娘,你这心怎么这么大?要不然咱们现在走一趟傅府,和傅将军商议商议此事,瞧瞧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不用商议。”宋以歌笑着勾唇,“不出三日,她肯定得乖乖回来成亲。” “傅府,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儿。” 面对着如此有信心的主儿,良玉所有的话便不知该如何开口,总觉得还是差了一分什么。 两人在影壁那起争执的事,也闹到了清风院去。宋以歌刚用了晚膳,准要去散去消消食,凌晴就登了门。 宋以歌笑:“我正要去院子中消消食。” 凌晴道:“那正好一起。” 凌晴来找她的目的,也不外乎如是。 宋以歌叹了口气:“小嫂嫂,我既然敢答应,就是有了应对的法子,你不必忧心我的。” 凌晴哪里放心的下,又拉着她的手,在院子中溜了一圈,轻声道:“不是我瞧不起你,而实在是宋姨娘的手段太过下作,四姐儿又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手段又会光明磊落到哪里去,你这次呀,真的是大意了。” “小嫂嫂,宋姨娘的那些手段,下作是不假,可那也是分人的,就好比对着傅将军,她玩的这些手段呀,都是人家瞧不上的,上不了什么台面,自然也不会中招。” “再言,她过去为奴为婢,终日是围着灶台打转,你觉得她有什么机会能去书房接近傅将军,再退一万步说,她去了书房,趁着月黑风高夜做些什么,可你忘了,她那时候已是婢女,擅自爬主子的床,就算是被人打死,也没人能说一句什么。”宋以歌说得轻松从容,可凌晴却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若是四姐儿死了,你觉得宋家又该如何向外面交代?” 宋以歌敢说,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对策的:“对外便说,四姐犯了错去家庙清修,隔些日子对外宣称意外亡故便可。” 凌晴没反对,但也颔首应承,她俩无言的又在院子中走了一圈后,这才踩着满地的清冷的月光各自回了屋。 第二日,宋以歌才刚醒来,院子外便传来了一阵喧闹。 她费力的眨着眼,倚在床头看向伺候她的良玉和绿珠:“大清早的,是何人在这儿喧哗?” 良玉道:“是四姑娘,如今正泼着姑娘赶快带她去见情郎了。” “她还真是够心急的。”宋以歌嗤笑着,伸手揉了揉眉骨,“你将她带进来,去外间等着我,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良玉应了转身准备按照宋以歌的吩咐,将宋横波带到外间去等着,谁知她一进来,便立马提着裙摆丝毫不客气的闯了进来:“七妹。” 正在梳妆的宋以歌闻声回头看了眼,挑了下嘴角:“四姐这是准备去享福当大小姐的,还是去为奴为婢的?” 许是要见心上人之故,宋横波今儿换上了才缝制好的新衣,绯红的斗篷,里面是素净的衣裙,裙摆上大片大片桃花盛开,似在暗喻着,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发髻上流苏也巍巍颤颤的垂落,映着那张艳如桃花的脸。 宋横波没理她,只道:“你说了今儿带我去的,为何还在这儿磨蹭?” 宋以歌让绿珠给她换了一对耳坠,也懒得管她穿着什么锦衣华服。 倒是良玉有些为难的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后,才说道:“姑娘,四姑娘这次去带了一大箱的行礼。” “那是我的东西,我还不能带了吗?”宋横波一听这话,立马就挑着一双美眸瞪了过去。 宋以歌瞧也没瞧一眼:“那是我淮阳候府四姑娘的东西,可不是你的,将它们全都抬回去。”从铜镜中瞧着宋横波脸色极其难看,似想要开口之际,宋以歌便立马再次开口堵了她的嘴,“你若是非要带,那我就命人将你关在府中了,你自个可要想好,是要那些锦衣华服,身外之物,还是你去你那个心尖尖人的身侧为奴为婢。” 092 如你所愿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顿时,屋内便是一阵缄默。 没多久,就听见了流苏上璎珞相撞的声音。 宋以歌从铜镜中看过去,就见宋横波正抿着嘴角,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将发髻上那些华丽的发饰,一件一件的拆下来,将它们拍到桌案上。 发钗上的珠子微微颤着。 宋以歌用手撑着面前的妆台起身,“绿珠,你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去帮四姐给收起来,免得日后一样都找不着了。” 她说话间,宋横波已经将自个梳好的发髻拆了个七零八落,只留下一两只还簪在发髻中,素净的同她这一身衣裳极不相配。 如今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宋以歌瞧了眼后,便将她最先拆下来的步摇给推了回去:“将这个戴上。” 宋横波讥讽的勾着嘴角:“我的好妹妹,不是你说我这样,没个样子吗?怎么如今倒又叫我戴上了?”虽是这般说,可宋横波还是依言伸手去将那步摇重新拿在了手中,轻轻晃荡着。 “那你别戴便是。”宋以歌说着,便歪头去看紧紧盯着步摇,已经蠢蠢欲动的宋横波,想来她如今是恨不得立马就将那步摇给插回去,她将目光收了回来,“走吧。” 傅府。 宋以歌到的时候,傅宴山正在书房之中同沈州呆着,也不知是在商议什么,书房外竟然围了一圈的护卫,见此她自然也不敢将人带进去招摇,寻了个借口,便将她直接带去了后院的凉亭中坐着。 如今正是冷的时候,凉亭又四面环风,没一会儿,宋横波便冷得浑身都在打颤。她今儿为了引傅宴山的注意,特意换了一身能显腰身的衣裳,好看好看,就是过于单薄了些。 见着她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就是死命倔着不肯哼一声,宋以歌也是颇为无奈,她转身同良玉说了几句之后,不多时她便抱着一个手炉极快回来,面无表情的将手炉塞进了宋横波的怀中。 宋横波眉开眼笑的接过,赶紧捂住,只是那一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院子中的那一扇拱门移开过。 两人在冷冰冰的院子中一坐,便是一上午的时日。 宋横波如今的耐性已经被全部磨灭,她每当打算发火时,瞅着宋以歌那双泛着寒气的眸子,那些憋到了嘴边的话,又一次的咽回了肚子中,继续抱着手炉坐在那发呆,然后仔细算着她今儿等了这人多久,打算日后啊,一五一十的全给讨回来。 许是想得太好,她没忍住,一下子就掩唇轻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铃,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特别是眉眼,几乎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顾盼生辉,应当如是。 这般颜色,也引得宋以歌注目了许些时候,可当瞧着宋横波得意的翘着眉梢时,她便觉得自己先前大概是眼瞎了吧。 就在宋以歌准备带着宋横波去用晚膳的时候,呆在书房中的人倒是极难得的露了面。 他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穿了件玄色的衣裳,外面罩着一件大氅,见着宋以歌坐在凉亭中后,三步并作一步的大步跨过来,宋横波见着心上人前来,正欢喜的起身想要迎上去的时候,就见那人大掌一声,直接越过她将坐在一旁的宋以歌给拉了起来,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护在了怀中:“院中石凳凉,你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听风覃说,一早便来了,为何不唤人进去寻我?一个人跑来这儿挨冻是何故?”傅宴山小心翼翼的关切,顿时就让宋横波颇为不舒服,她正要上前时,良玉已经先一步,将人拦在身后,张开嘴无声的提醒着她如今的身份。 这份轻视,瞬间就让宋横波怒火中烧。 她如今已经见着了傅宴山,难不成还怕她这么一个丫鬟不成。 就在她要发火之际,风覃已经绕过了两人,干脆利落的对着宋横波的后颈就是一个手刀,他出现的猝不及防,宋横波也昏倒的猝不及防。 还好良玉急急忙忙的伸手,这才没让宋横波给直接摔在地面上。 傅宴山冷眼瞧着这一场闹剧,尔后牵着宋以歌的手,从凉亭中回了书房,他也没着急问,等着回去之后,他唤人拿了汤婆子来,替她将手脚都暖了之后,这才将人抱着,搁在了腿上:“怎么想着过来了?” “府中闹得烦人,我也不太想搭理了,便将人送过来了。”宋以歌顺势倚在他的怀中低头把玩着他的手指,然后一五一十的将昨儿与宋横波遇见的事给复述了出来。 说完之后,宋以歌便感觉自己鼻尖一紧,随即就不会呼吸了。 她抬脸瞪着他,瓮声瓮气的问道:“你做什么?” “瞧瞧你。”傅宴山说道,“瞧瞧我的璎珞,是如何将为夫给卖了的。” “别说卖这么难听,她呀,是不撞南墙心不死,既如此那便让她来撞撞吧,反正我是没精力来料理她了。”宋以歌挥手将他的手打掉后,重新坐正了身子,“不过,你下手不要太重了。” “我有分寸。”傅宴山应承。 听着他说,他有分寸,宋以歌倒是想起了原先府中的一些趣事,她顿时便倚在他怀中笑了起来:“你那叫有分寸?我觉得父皇原先赐了你一个美人,可是某些人辣手摧花,毫不怜惜的就给丢了。” “那般娇娇美人儿,我一个姑娘瞧着都觉得我见犹怜的,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傅宴山头也不抬的回道:“你已足够好看。” 宋以歌笑着动了动身子,倾身过去,随手翻起了他摆在书案上的公文,没翻几本,她便头疼的将那些公文一扔,缩在傅宴山怀中,像只奶猫儿似的睡了过去。 傅宴山让风覃寻了一张薄毯来,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宋以歌的身上。 他低眸瞧着自己怀中的人儿,原先那双冷情的眼中如今已经弥漫上了无数的笑意来,他想,老天终究是待他不薄。 将他此生最珍视的人儿,还给了他。 * 宋横波是在一间有些破败的小屋中醒来的,那屋内没有任何的炭火,冷飕飕的,她醒来时便冷得蜷起来身子。 她抱着身子环顾了四周一圈后,突然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也十分难受不太舒服,便低头看了去,只见她原先的锦衣华服已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衫。 她瞧着,顿时一口气差点噎死自己。 她愤怒至极的从冷而硬的床面上跳了下去,刚走几步,原先掩着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两个长相有些粗鄙的婆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瞧着她醒来,笑得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哟,大小姐醒了。” “这是哪?”宋横波好像天生就不知道审时度势该如何写,依旧是拿出了原先在府中的做派。 “这是傅府。”婆子说道,“傅府你知道吧,就是那位傅将军的府邸。” 一听这话,宋横波原先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她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来,她也不在意眼前这两人的无礼,和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昂着头:“那傅将军在哪?带我去找他。” “你想要傅将军呀?”婆子惊讶的瞧了她一眼,随即鄙夷的冷哼一声,“也自个照镜子瞧瞧,就你这样还想去找傅将军了。” “你今天的活做完了吗?” “做活?你开什么玩笑?”宋横波气得想要翻白眼,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们傅将军的未婚妻!” “傅将军的未婚妻?我呸!”婆子冷着脸,啐了她一口唾沫,“咱们将军的未婚妻,可是淮阳候府嫡出的姑娘,人美又温柔,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明珠,至于你嘛……” 婆子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更加粗鄙的话还未出口,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人就先开了口:“时辰不早了,先让她去把今天的活给干了,都睡了这么久,畜生都没这么能睡。” “咱们府中,可不会养吃软饭的。” “不干活,就没饭吃。”说完,那婆子就上前拽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屋内拉去。 这些婆子打小就坐着粗重的话,宋横波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哪里比得上她们的力气,这两婆子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人给拽到了院子中。 冷风刮面而来,冷得她想要逃回先前的屋中去避风,可这两个婆子却是一使劲就将她推到了院子中的井边,那里隔着一大盆衣裳。 婆子趾高气昂的瞧着她:“今儿活,全部都洗了,不洗完不准吃饭,不准休息!” “放肆!”宋横波冷着眼一声呵斥脱口而出,可面前的婆子却没有露出什么惊恐的神色来,而是轻蔑的瞧着她,不知何时手中竟然多了一根藤条。 她心中顿时就涌起了不太好的预感,恐惧之间,她想起了宋以歌的那日在影壁处同她说的话。 她一直以为,那丫头就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让她来做一个洒扫的粗使丫头!毕竟之前,她就算差点废了她的手,她也没怎么当真的呀! 况且,她也说过她不喜欢的傅宴山的! 在她胡思乱想之间,婆子手中的藤条一下子就抽了下来,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臀上,她疼得龇牙咧嘴的往后一退,还来不及怒骂出声,第二鞭便结结实实的再次打下,这次是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自幼娇养,肌肤又白又嫩,这么重的力道落在她的身上,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她牙齿打颤的低头一瞧,她的手臂上,多了一条凸起的红痕。 宋横波眼中带泪的抬头,也不知是哪里的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朝着打她的婆子撞了去:“贱人,我要杀了你!” 093 不过是不甘心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北风呼啸着拍打窗扇。夜里,轰隆隆的作响,如群魔乱舞般,全都在此刻交汇。 宋以歌没什么睡意,干脆披着衣裳起身,坐在了罗汉床上,用手托腮听着庭院中刮来的风声。金陵极少会起这样的大风,大到几乎能把一棵粗壮的树干从中折断。 听了会儿,宋以歌嫌弃没什么意思,正要去睡时,突然就传来了铜环扣门的声音。 急促又刺耳。 正在屋中守夜的绿珠揉着眼睛,从屏风后绕了出去,随手将外裳搭上,去开了门。 廊下光影有几分黯淡,绿珠瞧了好一会儿,这才瞧清来人是谁,她身子往旁挪了一步,挡住了那丫鬟的去路,不耐烦的开口:“姑娘已经睡下了,你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请你先回去,有什么事等明儿姑娘醒了再说。”言罢,绿珠便想伸手去将门给合上,可那人丫头却铆着一股劲,想拼命地撞了进来,绿珠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半分道理都不讲。 等她站稳之后,就瞧见那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身子扑到了宋以歌脚底。 她跪伏在地面上,身子不住地打颤,可还是伸手去拉住了宋以歌的裙摆:“求七姑娘,救救我们家姑娘吧。” 宋以歌垂眼,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并没露出什么惊讶来:“是四姐唤你来的?” “是,姑娘悄悄传信给奴婢,让奴婢帮她……”丫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七姑娘,我们姑娘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何等受过这般罪!还请七姑娘为我们姑娘做主。” 宋以歌道:“四姐的主,我可做不了。是她自个说,愿意去傅府为奴为婢的,今儿也不过才一日罢了,就受不住了?那日后可得怎么办?” 丫鬟一下子就惊了,宋以歌的冷意不加掩饰,她自然也能感觉出来,只是她没有想到如今七姑娘的心肠竟然会这般硬,明明之前,她还很是爱护府中的两位姑娘? 可如今也不是她能多想的时候,她正准备磕头请罪时,夜一便闻声而来,不过他站在屏风后,灯影依依,在屏风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宋以歌俯身,伸手钳制住了那丫鬟的下颚:“去告诉你们姑娘,那么好好地在那为了她的心上人为奴为婢,日后说不定还能挣个通房的位置,要不然就滚回来,与别人成亲。” “我之前姑息她,不代表如今也会姑息她。”宋以歌摸了摸她的肩,“夜一,你来将人给带出去吧。” 小丫鬟还想开口,绿珠已经机灵的从后面围上,一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往外拖着,然后交给了屏风后的夜一。 宋以歌偏转了头,没在看。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冷硬如刀的人,只是想起小以歌,总是会不自觉地软和三分,就算是最后她是因她而死,可对于小以歌,对于宋家人,她总是恨不起来。 又或许是因为,她年幼时,曾遭遇黑暗,而小以歌则是她唯一的光亮。 她曾想拼命地抓在手中,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的瞧着她这束光亮,从她的指缝间匆匆流逝,最后剩下的,只有一片空寂。 “姑娘。”绿珠走了回来,出声的刹那便将宋以歌的心思从那遥不可及的旧事中给拉了回来,她转头看去,只见绿珠乖巧的垂着头,说道,“那丫头已经处理了。” “关去柴房便好,日后她与四姐的信,便全都从我这儿过吧。” “是。” 第二日的时候,凌晴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脸喜色的登了门。 宋以歌闻声瞧了眼,便垂了头:“何事这般开心?” “自然是替你开心。”凌晴捂着手炉过来,笑盈盈的站在她的身侧。 宋以歌隐约能猜着些,她唤良玉重新沏壶茶,才道:“今儿得空过来,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你就不想多陪陪他吗?再过几日,便要上朝去翰林院了。” 凌晴道:“我自是知晓,可阿墨如今虽是回来,可记忆却不曾有半分,与我也是客气的紧,今儿祖父唤他过府,我不太愿跟着他同去,便来了你这儿。” “你就这般放心我兄长一人入了狼虎之地?”宋以歌挑眉,提醒道,“凌雪可还一直是贼心不死了,这次兄长过去,她必要纠缠,万一我这兄长耳根子软,经不得纠缠该如何?” 这一席话,瞬间就说得她变了脸色。 凌晴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绷直僵硬,就连笑也有了那么几分勉强,不过顷刻间,她已是坐立难安。 宋以歌关切的瞧她:“小嫂嫂若是忧心,便尽快过去吧,若是小嫂嫂觉得凌雪难缠,可请大姐姐出手帮衬一二的。” “我知道了。”有了宋以歌的话凌晴也不在犹豫,她立马从罗汉床上起身,带着丫鬟婆子匆忙而去。 良玉不太赞同的瞧她:“姑娘何必说这些吓夫人了。” “我若不吓吓她。她能念得我耳根子疼。”宋以歌道,“四姐那如何?” 说来,宋横波还真不算好。 昨儿她与人起了争执之后,本想着反抗,可她也就是独身一人,哪里能制伏院子中的那么多个丫头婆子,宋横波将人撞了之后,就被那些丫鬟婆子一下全都围拢上来,一人制住了一边,剩下的几人,就开始抓扯她的衣裳头发,听着她痛得直叫唤后,又嫌不够的伸手去掐她的肉。 她身子嫩,掐起来手感犹为的好。 于是那几人就不免下手重了些,不过她们倒也有数,没太过分,将人欺负了之后,就将她丢在了那个木盆边,拿着藤条的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你今儿不将这些东西洗完,你就不用歇息了。” 宋横波被打了一顿之后,脑子倒是清醒了些。 这些人是真的不怕她,她的那个七妹也是真的狠下心,将她弄来当了一个比洒扫丫鬟还不如的下人。 所谓知情识趣在这一刻体现的犹为好。 宋横波一边哭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木桶边蹲了下去。 她打小就养尊处优,哪里会做这些下人的活计,可只要见着她稍稍停顿,她身边婆子的藤条便会狠狠地落在她的背上,疼得厉害。 这样一来,她手脚不得不勤快起来,可冬日水冷的厉害,等着她希望,她便觉得自己的手就像是被人砍了一般。 她坐在那,仰头望着无月也无星辰的苍穹,将快要溢出来的泪给逼了回去。 第一次,觉得自己傻,也觉得不值得。 她宋横波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家世也不逊色金陵城的一众贵女,她为何要在这儿自讨苦吃? 说来她有多喜欢那位傅将军,却也不见得。 只是得不到,从而想要罢了。 夜深起了风,她这才拢着自己单薄的衣裳回了屋。 屋内其他人已经睡下,并未有人在床榻之上留下一丁点的位置来,她虽气,却也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大吵大闹,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去,正准备缩在角落裹着自己的被褥睡时,她身侧的丫鬟便厌恶的睁了眼,冷哼一声,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她听见。 她说:“一身臭味。” 宋横波低头嗅了嗅,沉默半响之后,又重新下了床榻,出了屋,寻人去找了她的婢女。 她想,她还是不甘心的。 她想,让里面那群人全都付出代价。 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便是人上人?想要什么都触手可及,而只有她,姨娘不争气,她想要什么便只能自己去争,自己去抢,最后遍体鳞伤。 听完,宋以歌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响之后才开口:“祖母死前,曾让我好好照拂四姐。” “奴婢知道。” “她说,四姐没多坏,就是太要强,性子也太直了些,相反要让我多防着二姐,说她心思深,人也狠。” 良玉继续颔首。 “可二姐虽是心思多,却知道审时度势,也明白做出什么选择才对自己最有利,她虽然狠,可与人相处之时,却极少给人难堪,反而殷殷勤勤的极易给人好感;而四姐仗着祖母的宠爱张扬又轻狂,当日我不在,她得罪了一干金陵的贵女。她心气傲,总觉得自己不曾低人一等,却忘了这些名门世家,公卿世族,最看重的便是身份。” “其实说来,四姐也不比二姐有多好,她下起手来,也挺狠的。”说着,宋以歌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时至今日,她手掌中还就有一块疤。 她用手指仔细的在疤痕上摩挲了一个遍,“我不是什么好人,二姐也不是,四姐亦然。” “所以,我同她苛求什么,又置什么气了?”宋以歌弯着嘴角嘲讽一笑,“你派人去给傅将军说一声,足够了。我不愿在这件事上同她耗了。” “尽快解决吧。” 良玉福身应是。 书房内,傅宴山懒洋洋的抬头瞧着传话的人,等她说完之后,又问:“你们姑娘就没什么单独的话要你带给我吗?” 良玉想了想,摇头:“不曾。” 傅宴山嗤笑,应了一句知道后,便又说道,“你们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良心。” 094 作妖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良玉回府之后,便将傅宴山的话如实的回了宋以歌,听着良玉惟妙惟肖的模糊着傅宴山的语气,说着那句,“小没良心”时,她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良玉无奈:“姑娘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了,我知道了。”宋以歌用手托腮,“我明儿便过府去瞧瞧他。” “若傅将军知道,肯定会开心的。”良玉笑着说了句,便将面前的东西全都收整好,将已经喝空了茶壶给端了出去。 凝视了良玉婀娜袅袅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收回了目光。 傅府。 因有了傅宴山的授意,第二日的时候,在院子中负责监督她们洗衣劈柴的婆子并没有在牢牢地盯着宋横波,但或许是昨儿挨得打实在是记忆深刻,直到现在身上还有些隐隐作痛,所以当那盆衣服堆积如山的摆在她的跟前时,宋横波没在反抗,而是乖巧的寻了个矮凳坐下,弯着腰就开始搓着盆子里的衣服。 直到临近日落,宋横波才将面前的衣衫全都洗了干净。她身子颤巍巍的对着自己已经冻得不行的双手呵了一口热气,正想起身活动活动时,昨儿打她的婆子就端着一碗热饭走了过来,碗上还盖着一个白面馒头。 乍然闻着食物的香气,宋横波便听见自个的肚子响了一声,口水也不停地往下咽着,饥肠辘辘。 她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她渴切的望着婆子手中的那种饭,身子都不由得随着那婆子摆动,更别说那一双眼,只差没有黏上去。 想她之前,哪怕是在家庙中清修,都不曾受过此等的虐待。 婆子一边瞧着她,一边心想,这位将军还是太仁慈了些,这矜贵的小娘子若是再在她的手上带上几日,保证更加乖顺,说东绝不往西。 她端着饭,轻蔑的低头瞧她:“想吃?” 馒头的香味是阵阵扑鼻,她艰难的咽了口水,她虽明白如今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也不得不低头。她点点头:“想吃。” 婆子本想在为难一下,可想着今儿总管的吩咐,她稍一思考后,便将那碗搁在了宋横波的脚边,施施然的走了。 等人一走,宋横波立马就将碗给捧了起来,她小心翼翼的将馒头塞进嘴里,就算饿急也不敢吃的太快,等着馒头吃完,她就着一碗冷茶下肚后,这才拿了筷箸准备吃饭,刚那饭刚一入口,便冷得如冰块一般,根本无法下咽。 她不得不默默地将饭给吐了出来,好在她的食量不算大,先前的那个馒头也足够她撑上一阵了。 大不了,一会儿让她那小丫鬟给她捎一些吃的过来。这般一想,宋横波顿时便觉得畅快不少。她将碗拿到婆子的面前搁下后,这便裹着衣裳重新再矮凳上坐下。 她仰头望着天边的一抹落日,心中却在盘算着自己要如何从这儿出去,去前院找傅宴山。 她想,依照父亲与他的交情,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 等她找着机会溜出去的时候,府中早已是寂静非常,几乎瞧不见任何的人影。 只余下冷风凛冽和两侧树影婆娑,像极了群魔乱舞,她心头怕的厉害,可又在庆幸如今府内无人,要不然指不定早就被人给抓了回去继续关在那不见天日的院子中,给一些下人杂役洗着破旧的衣衫。 她紧张的咬了咬唇,好在傅府不算大,没多久她便找到了他的书房。 庭院空寂,唯有远处窗扇后,有一盏灯烛微微亮着。 她顿时就紧张起了,她之前不是没有对他做过自荐枕席的事,只是被这不解风情的木头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而这次她没锦衣华服,就连仪容都不整,想来拒绝的可能性更大,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自荐枕席。 她最需要的,是同那人装可怜,将自己说得越可怜越好,这样便能在府中名正言顺的住下,届时朝夕共处,还怕找不到一个机会吗? 这般一想,宋横波倒是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神机妙算来,她笑着将自己的袖子往上卷了一卷,将手上被藤条鞭打出来的痕迹给露了出来。 算不得有多惊心动魄,可但凡是个男子,多少都会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这样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告状了。 还有后院的那群婆子,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宋横波咬牙,眼中露出了狠厉的杀意。 可她却不知,她如今的一切,全被一群人给瞧得清清楚楚的。 这些人中,自然也有被宋横波心心惦念着傅宴山。 沈州也在。 他瞧着的时候,便毫不留情的直接笑出了声。 傅宴山冷着脸踹了他一脚,沈州这才堪堪止住了笑。 不过笑声虽没了,沈州还是探身过去劝了一句:“七哥,其实吧这女人都一样,这姑娘虽是不怎么省心,可也一心扑在你身上,你收了房又如何?不如听弟弟一句劝。” “如你所言。”傅宴山看过去,“那你成天追在凌月身后又算什么回事?还是你在提醒为兄,是时候该给你许一门亲事了?” “那位太傅家的嫡女如何?” “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还挺配的。” 沈州一听,顿时就像炸了毛的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警惕的瞧着傅宴山,冷声道:“七哥,我与月儿好着了,你可别在我身后捣乱,净出些馊主意。” “我告诉你呀,我可是打算为了我家月儿守身如玉的。” “既如此。”傅宴山意味深长的一叹,“己所不欲何施于人。” 沈州一听,顿时就臊红了脸,他扭扭捏捏的一叹:“这还不是瞧你孤家寡人的,怕你闺中寂寞吗?” “滚。” 两兄弟在打嘴炮间,宋横波已经鼓足勇气走到了槅扇前。 灯笼摇摇晃晃的在她身后轻摆。 傅宴山懒得应付,将沈州往书案后一丢,自个便绕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沈州稍稍迟钝些,压根就没反应过来自个兄长这又是在作什么幺蛾子,可等着门被人大力推开,先前在门口徘徊的姑娘一下子扑进来,抱住他大腿的时候,他便觉得浑身一个哆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温香软玉在怀,心头酥软。 而纯粹是因为不适。 他艰难的想要将自己的小腿从她的手臂中被抽出来,可谁知她竟然抱得更加紧,还在自己的身子给贴了上去,沈州转身充满了期望的注视着屏风后,希望他能出来,谁知那半日一点动静都没。 这人……是想将自己给卖了吗? 沈州想着时,抱着他小腿的姑娘,已经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可沈州心不在这个上面,她到底哭了些什么,又为何而哭他是一点都没听见。 只等着人哭完之后,沈州这才不耐烦的吼了句:“你给本殿下放开!” 宋横波也愣住了。 她过往虽同傅宴山说不上有多熟识,可他的声音却极有辨识度,并不如而今耳边这位,充满了少年的意气。 她愣愣的仰面瞧去,就瞧见了曾在府中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十一皇子,沈州。 她记性不错。 少年怒气难当,特别是那一双眼清亮的吓人。 不过是片刻,宋横波便有了新的决断,这位十一皇子虽说是不怎么受宠,可也那是陛下的亲子,况且年少时,不论发生点什么都是在真挚不过的,若她能攀上他,又何愁其他? 沈州没有对妇孺下手的习惯,他板着脸,冷声喝道:“放开。” 宋横波想了想,倏然伸手就拉扯上了自己的衣领,其实她的手在拽上自己衣领时,有那么一瞬间的犹疑,不过很快,她就咬牙一把给扯了下来,露出了陈旧灰败的衣裳后,如玉的香肩。 沈州直接是被惊吓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金陵这些闺中贵女,竟然也有如此生猛的人。就在他出神的一霎,宋横波将衣衫褪至腰间,然后再次扑上:“殿下既然瞧了妾身的身子,那妾身便是殿下的人!” “若殿下不对妾身负责,那妾身唯有以死明志。” 沈州的身子是抖了又抖,抖了又抖。 显然是被脚下的这个不知脸的姑娘给气得。 傅宴山听着外面的动静,抿着唇笑了会儿后,这才对着风覃打了一个手势。 比起沈州和傅宴山来,风覃显然更不加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他拿着一根麻绳,将人从头绑到了脚,然后就直接丢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退至一旁站着。 沈州低头瞧着先前被她一把抱住的地儿,额上的青筋欢快的冒了又冒,最后只化作一句:“我记得你,宋家的四娘子,对吧。” 那麻绳勒得宋横波生疼,她两眼蓄满了泪,她点点头,欲要开口时,风覃不知又从哪寻来了一块布,直接塞到了她的嘴中,顿时那些到嘴边的话,全都变成了一阵呜咽。 “十一殿下。”风覃朝着沈州拱拱手,“我家主子说,任由您处置。” “任由我处置?”沈州阴测测的笑了笑,本想着恶心一下他,可转念一想,那男人最是小气,他今儿要是恶心了他,指不定明儿他就有本事拆了他和凌月。 这念头一起,沈州不由得又哆嗦了下。 这可真是叫他好生为难。 095 妾身仰慕殿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沈州出神间,风覃手上的长剑已经足够吓得宋横波瑟瑟发抖。 这两日她本就没有休息好,脸色比寻常要更惨白些,如今在加上被风覃和沈州这么一吓,更是难看的厉害,脸上几乎是毫无血色。 其实在风覃将她绑住的瞬间,她便想求饶的,可谁知话才将将到了嘴边,就被这群人给直接用绳子绑了,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将她结结实实的绑着扔到一边。 突然间,她从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绝望。 书房之中,傅宴山不曾放置任何的火炉也就罢了,偏生她今儿还穿的单薄,如今躺在这儿地面上,寒气几乎都要将她的四肢浸透,她本想挣扎,可稍稍一动,就被那绳子给勒得浑身疼,如此反复折腾几次之后,她便放弃了打算,任由自个躺在那,无人问津。 于风覃而言,宋横波是死是活倒是与他无关,是以就算是瞧着宋横波有些受不住地面的寒气,他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并不曾出言说上半句。 不过好在沈州也并未出神太久,他虽是有些厌烦先前被宋横波扒拉着的那处,可比起傅宴山而言,他觉得自个多少还是有些君子风度,他抬脚走过去,让风覃将塞在宋横波嘴中的破布拿开。 “宋四姑娘,你可知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沈州笑语晏晏的低头瞧她,“你中意的不是傅宴山傅将军吗?为何瞧见是本殿下,还要如此做?” “难不成宋四姑娘移情别恋了?” 宋横波平日在如何嚣张,也明白天家的这些子弟向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可一时见着沈州这般和颜悦色的,她便又觉得传言有误。 天家子弟比之他们的确是高人一等,令他们难以接近触及,可也并非所有人都是一个样的,况且面前的这位皎皎少年郎,眉目端正,还未娶妻,若是能攀上她,她觉得许多事大多有了解法。 原先所有的赔礼道歉,在她触及到少年那般温和的眉宇时,陡然就换了另一种说辞,她雪白的面容上浮出点点的红晕来,眉梢含情,极是动人:“妾身原先是爱慕傅将军不错,可自打那一日在府中得见殿下天颜,横波这一颗芳心,便不由自主的遗落到了殿下的身上,还望殿下……悉知。” 宋横波实打实的是个大美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引得徐家的那位小公子对她一见倾心,然后非卿不娶。 只可惜宋横波眼光太高,瞧不上徐家那位小公子在徐家的地位。 虽是嫡出,可头上却有了一个事事厉害的兄长,年岁尚轻便请封了世子之位,换而言之那日后,偌大的徐府,都是那位世子爷的,与他无关。 要不然,当初宋横波也不会这般快的就在徐家那位的小公子和傅宴山之间选择了后者。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 如今的傅宴山成就的确不如何,可也不代表日后也只是万千将士中最平凡的一位。 宋横波含情脉脉的凝望着沈州,见着她久久不语之后,这才带着几分落寞的半掩了眸子:“难不成殿下不信横波吗?” “横波对殿下爱慕之心,日月可鉴。” 听着宋横波这般深情款款的言语,沈州想,他若是个毛头小子还真就指不定信了,可偏偏他是并非是个怜香惜玉的毛头小子。 不过听见她这般说,倒是引来了沈州几分逗乐的兴致,他在她的面前,半弯着腰,将脸与她凑得极近:“原是如此,宋四姑娘竟然这般中意本殿,倒真是叫本殿十分意外呀。” “殿下龙章凤姿,横波倾心于殿下,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宋横波以为有戏,便立马笑得眉眼弯弯的。 不得不说,宋横波这副皮囊,的确勾人且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可惜,这美人恩他是吃不消的。 “小嘴儿可真甜。”沈州笑着,不知道从那弄了一柄骨扇来,他用手指合拢住,然后弯下腰去,用扇子挑起了她的下颌,“你说,你今儿是不是喝了甜水。” 宋横波眼睛亮了亮,笑得更甜:“若殿下以为妾身喝了甜水,那便以为妾身喝了甜水吧。总好过呀,妾身今儿是满肚子都是黄连。” 他用扇子继续勾着她的下颌,又道:“那宋四姑娘知不知道,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这话,宋横波的心中慌乱了片刻,可瞧着他眼中充斥着笑意之后,她才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是在与横波开玩笑吗?” “唔……”沈州的手指摩挲着扇柄,久久未语。 就在宋横波以为这人是要同她说上一句玩笑话后,那人一下子就意兴阑珊的将手给收了回去,那扇子的力道沈州没有控制好,一下子就刮在了宋横波娇嫩的肌肤上,痛得她叫唤出来。 “抱歉。”沈州虽是如此说,可面上却是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是我手滑了下。” “殿下到底是何意?”宋横波身子是止不住的哆嗦了又哆嗦。 突然之间,她自己若是没同宋以歌闹性子就好了,那如今她就该在她的掬水院中歇息,而不是在这儿,被人当成畜生似的。 就算是要成亲又如何,那些画本子她全都看过了,都是金陵城一等一的世家公子,比之她这个淑女而言,身份高了不止一星半截的,可她为何非要像着魔似的,跟着过来,在这儿受苦受累的? 值得吗? 若是这个问题,是在两天之前,她大概是会毫不犹豫地说,“值得。” 可如今,她却觉得不值。 为了一个男人糟践自己,是这个世间最愚蠢的事。 神游间,她又听见了沈州的话。 “其实本殿下还挺好奇的,你我不过才几面之缘罢了,你为何就这般突兀的,一下子就仰慕本殿了?”沈州兴致高涨又继续问道。 宋横波低着头,不曾瞧见在书房里的一扇屏风后,有一道人影,静静的站在那。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她想了想,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扯。 “自然是仰慕殿下的龙章凤姿。” “原是如此。”沈州了然的点点头,又说道,“那你想知道,你以下犯上到底是个什么罪名吗?” 宋横波的身子是哆嗦了又哆嗦,最后两篇唇瓣上下翕动,却最终还是不曾说出只言片语来。 临到黄昏,宋以歌才将将用了晚膳后,便听见前院小厮前来通禀,说是侯爷和夫人一前一后的回府了。 “一前一后?”宋以歌一下子就咀嚼出了这句话的不对劲之处,她挑眉看过去,“怎么会一前一后的回府了?他们不是都从凌府回来吗?” 小厮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只知道夫人好像很气愤的样子,一双眼都红得快跟个兔子似的,侯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冷着脸,小的们瞧着实在是觉得不太对劲,这便来了禀告姑娘。” “我知道了。”宋以歌一听,面色顿时有些凝重的蹙眉,她看向良玉,“能去兄长他们院子打听打听吗?” 良玉道:“不若姑娘亲自去走一趟如何?” “自然是要去的,可如今他们这般情形,我倒是也有些拿捏不准了。”宋以歌抿着嘴角,认命的从温暖的薄毯中起身,让良玉替她换上了御寒的大氅,她一边盯着替她系带子的良玉,一边又道,“不过我猜想,大抵又同凌府中的那位姑娘脱不了什么干系。” “凌雪本就是小嫂嫂有仇,可她偏偏又与兄长有恩,你说这算哪门子的事。” 宋以歌转头一瞥,瞧着小厮还在那跪着,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天冷。 就算是穿了御寒的大氅,宋以歌也觉得那迎面而来的风,就像刀子似的,一刀刀的割着她露在风中的肌肤。 她拢了拢,当即便加快了脚程往清风院去了。 两人确确实实是闹别扭了。 在清风月侍奉的下人见着宋以歌时,纷纷都露出了几分舒心的笑容来,一边笑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房门紧紧掩着的书房,然后跟在凌晴身旁侍奉的丫鬟,则指了指两人的寝屋。 宋以歌了然朝着众人颔首后,便决定先从宋以墨那下手。 她刚扣响了门上的铜环,屋里便传来了宋以墨冷冷淡淡的声音:“何事?” “哥哥。”宋以歌轻声笑着,“听闻你同小嫂嫂回来了,我便将我院子中小厨房做的羹汤给你和小嫂嫂端了些过来尝尝。” 屋内的人沉吟了片刻之后,宋以墨的声音,这才有气无力的传来:“进来。” 宋以歌摒退了身后的众人之后,这才推开门,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进去,才刚站定,宋以墨的声音又再次从书案后传来,“你的汤了?” “兄长。”宋以歌笑盈盈的回身,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我若不这般说,你觉得你会让我进来吗?” 宋以墨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在书案前坐下:“你来何事?” “还不是听说,你与小嫂嫂之间有了些许的矛盾。”宋以歌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兄长,小嫂嫂怎么说也是女子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男子大丈夫,不该让着些吗?竟然还未进府,便与她这般置气,若是传出去,指不定那些人还要在后面如何的嚼舌根。” “你可曾替小嫂嫂想过?” 096 君骑白马傍垂杨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以墨沉闷下去,他低头拿过摆在一旁的笔,蘸了蘸墨后,准备练字凝神静心。宋以歌也不闹他,自个寻了一处地坐下,抱着暖炉就开始靠着小憩。 他落笔两字后,便又觉得不满,伸手将面前的练好的字撕得粉碎,扔在一旁,看向颜色如玉,缩在那的少女。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书房冷,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 “我是特地来寻你的。”宋以歌半睁了眼,眸中似乎还含着些水光。 宋以墨瞧着,眸色一变,搁在她肩上的手指,稍稍蜷着,犹豫了几番后,还是收手缩在了衣袖之中,背在了身后:“我知你的意思。” “只是……”宋以墨开口两字,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重新走了回去。 她极少见着宋以墨这般吞吐的模样,宋以歌揉了揉眼,跟着坐直了身子:“兄长,你到底是在为难些什么?” “就不能与妹妹说说吗?”宋以歌又道,语气也随之软和了许多。 宋以墨抬头极快的看了宋以歌一眼,嘴角紧紧地抿住,还是不曾开口。 宋以歌的手指在袖子下两相摩挲着,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和小嫂嫂是因为凌雪的事在闹矛盾吗?” 宋以墨这下眉头都拧了起来,可语气依旧温和的紧:“也不全是,你小嫂嫂大概近来心情本就不太好吧,你若没事就多与她走动走动,省得她一日胡思乱想的。” “兄长。”宋以歌琢磨着开口,“小嫂嫂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她与凌雪宿怨由来已久,结下的梁子也大,你想她俩是调回是不怎么可能的,如今你也已经与小嫂嫂成婚数月,我知你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凌雪救了你一命,也是我淮阳候府的大恩人,只是……这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若她想挟恩以报,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兄长若是放心,这等子便教由妹妹处置如何?” “不必。”宋以墨摇头,过了许久又才听他说起,“她不曾告诉我,她与凌雪有旧怨。” “过去的事,兄长不必知道。”宋以歌又道,“只是这次兄长处置的的确是过激了些,在如何,也不能在外面不给小嫂嫂留些脸面的,只怕如今小嫂嫂正伤心欲绝了。” 说到最后,宋以歌话语中故意带了几分轻松。 宋以墨面色也宽慰了些,随后他又问:“若今儿这事,与你与傅子瑕有关,你又会如何?” 她愣了下,完全没想到宋以墨竟然会同她说起傅宴山来,她想了想,随后一笑:“我不是小嫂嫂,兄长也不是傅将军。” “我与他之间,大概不会像你们这样红脸吧。”宋以歌眨眼一笑,俯身将宋以墨手中的笔给夺走,重新搁在了砚台上,“小嫂嫂耳根子软,兄长你哄几句,小嫂嫂就不舍得不理你了的。” 宋以墨还是没说话,只是出神的盯着眼前的一张白纸。 上面有一团墨,如今正被清水晕开。 宋以歌也好奇的垂眼看去,可看了半响,她却始终弄不懂这到底是有什么好看的,她疑惑的抬眼看着宋以墨,就见他的眼睫扑簌了几下:“歌儿,你知道我曾经最喜欢的一句诗是什么吗?” 她摇头。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宋以墨面无表情的开口,“那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可到底事与愿违。” “纵她是‘妾弄青梅凭短墙’,可我却不是那个‘君骑白马傍垂杨’的少年郎。”宋以墨敛眸一笑,原先天生就带着冷淡疏离的眉眼,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宛若春日里的潺潺溪流,“我早就该放下了的。” 宋以歌是越听越糊涂,等着宋以墨说完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兄长,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宋以墨不曾回答她,只道:“我会去哄你小嫂嫂的,你先回院子歇息吧。” “如今天凉,入夜之后,你就别乱跑了。” “好。”宋以歌接过宋以墨递来的茶水,放在手心中暖了暖之后,这才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宋以墨抬眸注视着她,先前他没有告诉她。 其实他与凌晴吵架,的的确确是因为凌雪,却并非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他搁在书案上的手指慢慢的蜷起来,不管是过了多久,她又变成了何种模样,他始终是不愿让她瞧见,自己最阴毒的一面。 “你先回吧。”宋以墨温温柔柔的勾着嘴角笑起来,“我去哄哄你的小嫂嫂。” 宋以歌回了院子,屁股都不曾坐热乎,傅府便遣了小厮来,说是让她过去将宋四姑娘给接回来。 “她可是自愿回的?”宋以歌慢条斯理的问道。 小厮垂着头,又答:“是,是四姑娘哭着喊着要回侯府来,不想再留在将军的府邸中了。” 良玉听后,好奇的眨眨眼:“姑娘您是怎么做到的?” 宋以歌让小厮下去后,又让良玉给自己换了身衣裳,这才说道:“四姐打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况且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是那张引以为傲的脸,若是这两样都没了,你觉得她凭什么会死心眼的留在傅将军的府中?” “可她不是心仪傅将军吗?” “她心仪傅将军?”宋以歌垂眼一笑,“她或许是心仪傅将军,只是比起心仪来,她更爱荣华富贵。” “若当初,傅将军不是父亲亲自带进府,不是父亲亲口说,他是他的弟子,你觉得四姐会这般费尽心思吗?”宋以歌叹了口气,缓声与良玉又道,“她若真心仪傅将军,当初又为何会招惹徐家的那位小公子。” 良玉先前不曾在金陵,是以侯府的这些旧事倒是一知半解的,听此后,她虽还是满腹疑问,可到底没在开口,陪着她安静的去了傅府。 夜深,灯笼在两侧摇晃个不停。 冷风习习,混在夜风中的还有一股子的血腥味。 跟在宋以歌身后的夜一和良玉同时拧了拧眉头,可都明智的没有开口说话,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便也大抵知道前方通亮的院子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越走近,那股子血味便越浓,还伴着一个女子嘶哑的叫声。 宋以歌自然也听见了,她狐疑的将脚步停下,侧耳仔细听着,等着下一刻那女子叫出声后,她面色陡然一变,加快了步伐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院子中一群侍卫严阵以待,宋横波正被两个小厮按在冷冰冰的地面,身后是两个侍卫,而坐在院子中的人,却不是傅宴山。 她目光惊疑不定的在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后,隐隐明白了。 想来,以宋横波这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性子,闯进书房后,发现是沈州而不是傅宴山,迟疑之后,便将错就错了。 听闻脚步声,原先低头玩着手上扳指的少年眉宇含笑的抬了眼,笑得眯了眼:“原是宋七姑娘呀。” “十一殿下。”宋以歌朝着沈州福身行礼,“夜深了,不知十一殿下为何会在此处?” “是呀,夜深了。”沈州笑,“那宋七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听闻四姐在这儿,小女子特来接四姐回府。”宋以歌低头答道,“四姐贪玩,许是不小心惊动了殿下。” 沈州意味深长的一笑:“哦,原是贪玩?” “说来,本殿下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听见这般有趣的说法了。”沈州起身朝着宋以歌走了几步,与她挨得稍近。 宋以歌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又答:“四姐若非贪玩,想来也不会在深夜惊扰了殿下。” 沈州笑而不语。 宋以歌慢慢思索着,在沈州戏谑的注视下,她声音轻慢的开口:“还是说,殿下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就算闹得人尽皆知又如何?总归吃亏的是你们淮阳候府的姑娘,而非本殿下,我。”沈州毫不在意的耸肩一笑。 “是吗?”宋以歌声音平静的反问,“若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十一殿下也觉得无所谓吗?” 沈州一听这话,便觉得有诈,他正要反驳,就听见宋以歌继续开口,丝毫不给他半分开口的机会,“若是陛下知道,只怕他会逼着你娶了我四姐,纵然我四姐高门庶女,可当殿下的侧妃却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我淮阳候府是忠烈之后,如今我父亲为国捐躯,只余一府的妇孺和病秧子,陛下便会有心偏颇于我宋家,而我四姐的清白更是也被你给辱了。于情于理,陛下都会给我淮阳候府一个说法的。” “那又如何?”沈州冷笑着反问,“一个侧妃而已,你以为还能翻了天不成?” “我四姐的确是翻不了天。”宋以歌微微笑着,“可我大姐姐了?” “十一殿下,你真的忍心弃我大姐姐于不顾吗?” 这话直接就戳到了沈州的心窝子中,如今凌月本就对他爱搭不理的,若是在闹出这事来,指不定那个小娘子一气之下就应了旁的婚事。 那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沈州气得转身,那脚都恨不得能将地面剁穿! 宋以歌在他身后跪下:“殿下,我四姐也只是无心之过,并非有意惊扰殿下,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次,以歌保证,绝不再犯。” 不远处,宋横波有气无力的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抬眼瞧着跪在夜风中的少女。 长发如云,身形纤瘦。 泠泠月色满地,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097 等你回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可她同时也明白,她能有今日下场,也同这个看似温和的少女脱不了关系,若非她谆谆善诱,她又如何会抛了宋家四女的身份,来这儿做个什么婢子。 她本该恨她的,可此刻心头却仍旧是带了些感激。 她知道,若非她赶来,那个皎皎的少年郎是真的会让人将她鞭笞致死。 深冬寒凉。 沈州冷眼睨着伏在地面的少女,瞧着裹在大氅后的纤细身姿,想着此刻正躲在书房中的人,指不定正如何的心痛着;又想起那人红梅白雪中的惊鸿一瞥,若是他此刻与宋以歌较劲,只怕那人也会不开心的吧。 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指上戴着的成色极好的玉扳指。 一点一点的,似要将那些温度全都镌刻入心。 宋以歌沉默着跪在地面,整个院子中鸦雀无声。 傅宴山就站在书房之后,冷静的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不多时,那可眉眼阴冷的少年终究是展眉一笑,他笑着往前几步,亲自弯腰将宋以歌给扶了起来:“四姑娘这不是在同本殿下开玩笑吗?本殿下自然也要配合配合四姑娘的。” 说着,他给眼中压着宋横波的几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将人给放开。 “说来不过是玩笑,哪里算得上惊扰了。”沈州温和温和的一笑,“外边冷,不若七姑娘进去喝一盏茶,暖暖身子再走。” 宋以歌也知那人在里面等着,她余光瞥了眼站得摇摇欲坠的宋横波一眼,含笑着的点头:“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院子中的护卫如潮水般退去。 良玉和夜一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宋横波的身子:“我们先将四姑娘给带回去吧。”良玉开口,“这是姑娘的意思。” 夜一也知她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事,他点点头,便同她一起将宋横波送回了淮阳候府去。 宋以歌已经站在了书房的门槛之后,里面的那个男子白衣轻裘,风流写意,丝毫瞧不出有半分征战沙场的凛冽杀气。 沈州与她并肩站着,他微微侧着头,冷声道:“若非瞧着傅将军的面子,你今儿的那一番话,我一定叫你有来无回。” “若非有倚仗,你以为我敢激怒一个天家的皇子吗?”宋以歌轻笑着回了一句之后,这才将裹在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 傅宴山神色自如的将他的大氅接过,搭在了臂弯之中。 沈州瞅着他们这一系列宛若行云流水的动作,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也试着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见着傅宴山没什么反应,他一拧眉,不死心的将斗篷又往傅宴山的跟前递了递。 宋以歌没忍住,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傅宴山莫名其妙的瞧了两人一眼,最后拿着宋以歌的大氅进了书房的内室,将大氅搭在里间的屏风上。 瞧着这一切的沈州深吸一口气,忿忿不平的将斗篷重新系在了身上。 傅宴山出来时,沈州正在系手中的带子,那带子就像是和他有仇一样,他恨不得用尽力气,将它死死地拴住。 “你这是在同谁置气了?”傅宴山问道。 “没谁。”沈州咬牙,“我自己在同自己过不去罢了。” 傅宴山对于他这般敷衍的话,倒是信了。他走过去,牵过了宋以歌的手,将她拉过去坐下:“这般晚了,怎么还赶过来了?” “听说,我要是再不来,我们府上的四姑娘都要血溅你傅府了。”宋以歌同他一笑,不过话中倒是没有埋怨的意思。 沈州怏怏不乐的坐在远处,见着自个兄长半日不曾注意到自己后,他以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 这才引起了傅宴山的注意,他抬眼漫不经心的看去,心想这人怎么还没走。 沈州自然也注意到自家兄长眉尖微微拧起的小动作,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家兄长竟然会嫌弃他! 这于他而言,大概同晴天霹雳一样。 “兄……傅将军。”沈州结结巴巴的出声。 “如今夜已深。”傅宴山将话接过去,“若无事,那下官便派人护送小殿下回去。” “风覃。”傅宴山扬声,“你将小殿下送回去吧。” 宋以歌瞅着沈州已经耷拉下来的脑袋,心中只觉得好笑。 原先的时候,这位小殿下就喜欢黏着沈檀,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倒是还和从前一般。 “傅将军。”宋以歌起了身,“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傅宴山眉头一下子就拧巴的更厉害,嘴角紧紧地抿着,连沈州都不愿顾了。 沈州瞧着,突然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靠:“你瞧,这叫什么?现世报。” “你许是同十一殿下有什么话要说,我留在这儿也只会妨碍你俩。”宋以歌暗中用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摇了摇,笑得眉眼弯弯的,“既如此,不妨我先回府,总归你我来日方长。” 许是来日方长本身就带着无限的旖旎,又或许是宋以歌说得太过缠绵悱恻,傅宴山初初听闻时,一愣过后,一下子就舒展了眉眼,无限的柔情铺展开。 沈州在一旁,心中啧啧一叹,心想这大概便是所谓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吧。 傅宴山反手捏住了宋以歌作乱的手指,一点一点的,似要拈之入骨。 “你俩能不能别腻歪了。”作为一个孤家寡人的沈州看不下去,翻身而起上前去,双手环着抱着胸站在他们的旁边,长眉一挑,颇有些急眼的模样。 傅宴山虽然隐隐明白自个弟弟是在急眼什么,可到底这风月情事哪有他们外人插手的道理,他很干脆的将宋以歌的手一放,说道:“我去给你娶大氅,我送你回去。” “让风覃送便好。” “我不放心。”傅宴山回身,“你且等着。” 言罢,便急匆匆的往里间去了,生怕他晚了一步,这人便要走。 沈州抱着手瞧着,冷哼着翻了个白眼,便不再搭理两人。 傅宴山亲自送宋以歌回府之时,正有大夫急色的进出,整个侯府灯火通明。 宋以歌侧目去瞧他如玉的侧颜:“那些下手的人,是沈州的还是你的。” “我的。”傅宴山勾着她的手指,“放心吧,他们有分寸,只是些皮肉之伤,权当给一个教训罢了,不妨事的。” 宋以歌颔首,她蹬蹬蹬的挣开傅宴山的手,往上跑了两三道石阶后,转身面朝着傅宴山站着,她站在光影之中,笑靥如花。 说来,他们也算是老夫老妻,也早该过了那股腻歪的劲,可如今瞧着这人,她心头还是不受控制的砰砰砰的跳动的剧烈。 “璎珞。”傅宴山唤了她以前的名儿,声音低沉缱绻。 “嗯。”宋以歌满怀欢喜的瞧着他,眼睛都快弯成月牙儿。 傅宴山站在下方,低头拉住了她的手:“我与宋以墨说过了。等我回来,我们便成亲。”说着,他用舌头抵了抵自己的唇舌,目光灼热的直视着她,再次确认,“好不好?” “嗯。”宋以歌笑开,“好。” 欢喜的两人都不曾注意到,在大门后,有一道清瘦的人影安安静静的站着。 黯淡的光晕覆在他的眉眼上,他垂着眼,掩住了心中所有波涛汹涌的情绪,他想,这样就挺好的。 他总归与她……无缘也无份。 既如此,又何苦强求。 灯笼在檐角晃荡的厉害。 傅宴山将宋以歌送进府中后,这才策马离开。 宋以歌也没走多远,听见马蹄声响后,这才重新迈开了步子,准备回去之际,谁知一抬眼就见了站在转角的宋以墨。 她愣怔了下,没想到这般晚了,宋以墨竟然还不曾歇息。 “兄长。” 宋以墨听闻声音,慢吞吞的转头看去,见着她时,眉梢处带上了几分温和的笑意:“歌儿你回来了。” 瞧着他这样子,倒是让宋以歌在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她在心中思索了片刻之后,这边上了前:“兄长,可是在等我?” “嗯。”宋以墨点头,目光却从她的身上,慢悠悠的移到了她的身后去,“你这般晚回来,我有些不放心,便来这儿守着了。” “日后,莫要这般晚才归家。” 宋以歌应声,开口:“兄长,四姐回来了。” “我知道。”宋以墨开口,“她的事我也略有几分耳闻,让你费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这倒不是费不费心的问题。”宋以歌几步上前,同他并肩走在一起。 廊下风清月明,宋以歌惬意的眯了眯眼,可说道那人时,却还是多杀带了几分凝重,“只是觉得四姐心性有时候未免太过偏执了些,日后成婚,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四姐是听不进去我的话,倒是兄长若能开口劝诫一二,再好不过。” 宋以墨没有回答她,他慢慢的敛着眉眼,就在宋以歌觉得不太对劲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就不恨她吗?” “嗯?” “横波。” 宋以歌没想到宋以墨竟然会这般问,她沉默了会儿,开口:“你想听我如何回答?” 宋以墨没说话,固执的想要听她的答案。 098 依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不曾留下一小步。 月色清明,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在后方,没有半分的交缠,反而相隔极远。 宋以墨不太自然的回首一瞥,抿唇,那寸寸的笑意是怎么也无法展露。 “歌儿。”宋以墨克制的将目光收回,“你还未回答我了。” 宋以歌笑了下:“这也并非有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我觉得事情都过去了这般久,再说也没什么必要了。不过你问的那句话,若是早些问我,我估计会答,是。” “她三番几次加害于我,可祖母临终前我也应了她一些事,那时候我就在想,瞧在祖母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给她机会,但其实心中还是觉得意难平。” 宋以墨垂着眸子,低头去看眼前的路,一寸一寸的,全都记在了心中:“那如今了?” “如今呀……”宋以歌偏头望向廊外的苍穹,展颜一笑,“却觉得以前的那些事,也不过是孩子气的小打小闹,一辈子那么短,我不想将它全部用在对付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如今能活着,已实属不易,我想要的,是一个更好的未来。”宋以歌扬眉笑着,眼中似落下了层层叠叠的光。 细碎,却动人心弦。 宋以墨一时也愣住,隔了半响这才慢声的同她一笑:“是我魔怔了。” 掬水院。 比之之前的冷清,如今掬水院可算得上热闹,就连凌晴也一早就坐在那守着,等着宋以墨和宋以歌一前一后的进来,她才算是松了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急急忙的迎上了前。 宋以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同她温声道:“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凌晴羞怯的低了头,眉眼间却满是盈盈浅笑,还有低头那一瞬微红的耳根。 宋以歌瞧了眼,便立马知情识趣的走开,上前去寻问大夫如今宋横波的情况。 如傅宴山所言,都是些皮外伤,瞧着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到内里,将养几日便可。宋以歌挥手让人将大夫带下去抓药,自个将帘子打起,进了内屋。 她进去的时候,宋横波将将醒来,瞧见她的时候,便又闭着眼将头转了过去,明显的不想搭理。 屋内侍奉的丫鬟婆子安静的片刻之后,立马转身继续自个手上的活路。 宋以歌倒也不在意,她生来脸皮子就要比一般的姑娘要厚,见着她这般孩子气,她如今倒是也有一种包容的心态,她自个拖了张凳子,跟在了床前坐下。 她不理她,她也就不说话,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同她耗着一般。 比耐心,宋以歌不说什么绝好,倒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宋横波在床面上装睡没多久,便心生烦躁,而且腰和臀那里,也疼得不行,整个人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几番之后,她便直接睁了眼,瞪着坐在她床边上笑意温和的宋以歌,她很想抱着被子起身,在将身后的迎枕给抽出来,对着她的脸砸去,可这个想法刚升起,她身子将动,便被腰后的伤给扯得生痛,她龇牙咧嘴的哼着,丫鬟听见她的声音,便立马跑过来,将人扶住。 “姑娘,您身后还有伤口,您可千万不能同自己置气呀。”丫鬟紧张的同她说着,生怕她又因为同七姑娘闹别扭,将刚刚才敷好药的地儿,给又弄伤了。 宋以歌坐在一旁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指了指她:“将你们姑娘翻个身来,她伤都被自己给压着了,不痛才怪。” 听见宋以歌这般说,丫鬟这才发现她们姑娘,竟然是平躺着在床面上,一时便觉得心惊不已,连忙唤了有力气的婆子来,将宋横波的身子给翻了个面,改成趴在床面上睡着。 她两手搭在枕上,偏着头瞪人:“你烦不烦呀,怎么还在这儿?” “我是挺烦人的。”宋以歌说着,好以整暇的瞧着她,“可也没办法,你现在也就只能瞧着我。” 宋横波嘀咕着,恹恹的将下颌戳在枕上:“你若是想来瞧我笑话的,现在也已经做到了,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恐怕现在还不能。”宋以歌笑着眯起了眼,“我毕竟是来瞧你笑话的,如今笑话没有瞧着,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走了?” 她说的坦荡。 宋横波颇为难堪的转了头,半响之后,她才声音细弱的开口:“我知你意思,你放心吧,我不会在做这样的蠢事。” “有些蠢事,一辈子做一次,便也足够了。” 宋以歌眯着眼笑了起来,心知这也足够了,她起身:“那你好好养病。” “我会选的!”就在宋以歌快要绕过屏风之际,宋横波倏然出声,她急急地开口,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那些世家公子的画像,我已全都看过,可这毕竟是我一辈子的大事,我希望我能自个选。” “不管那人是何种身份,我只要我欢喜的。” 宋以歌极好说话,她笑眯眯的转头:“依你。” 翌日,宋以歌刚起身,就接到了夜一从府外带来的消息。 傅宴山走了。 在清晨时分,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带着人打马离了金陵,无人相送。 宋以歌坐在床沿边,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起身梳洗换衣,准备用膳。 她越是风轻云淡,底下的人便也觉得心中不太安定。 今儿早膳是做了她平常最爱的吃食,本想着她能多吃些,可谁知竟然落了两筷,便没了下文。 良玉和绿珠担忧的互相瞧了眼后,心中这人心中有所挂念,也不好出声相劝,尽皆沉默这,陪着她一同用了早膳后,才出声:“今儿天色不错,姑娘可想出府走走?” 若是以往,听见出府她少不得要提起几分兴致来,可而今心中就像是又快大石头压着般,沉闷的喘不过气来。 “不了。”她恹恹的摇头。 良玉笑,奉了盏茶上去:“今儿过年,府中一直都不太安生,姑娘都许久没有去见萧姑娘了,难不成姑娘不想去见见小姑娘,顺道在赔个罪吗?” 听她提起萧长烟来,宋以歌神色倒是动了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倒是让她忘了萧长烟和凌月还在等她。 她勉强的撑出几分精神来,转头同人道:“也好。” 她想,去见见人,分分自己的心神也好,要不然总在这儿挂念着,也不算个什么事。 良玉动作很快,等绿珠刚将她收拾好,良玉便一脸笑意的回来,说道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她了。 宋以歌颔首,按照以往的习惯,带了良玉和夜一出府。 现在这个时辰也不算晚,按照以往而来,毕竟是有几分热闹的,怎么像此刻这般,半分人声都难得一见。 宋以歌心下奇怪,便撩了帘子去问。 夜一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见着自家姑娘探出头来,夜一便立马放慢了速度,俯下身去仔细听着宋以歌的话。 听完,夜一才想起今儿传回来的信:“今儿是太子和王爷回金陵的日子,这些老百姓应该是去城门口,瞻仰两人风姿了。” “原是如此。”宋以歌点头,“他俩离金陵多久了?” “大概已快三个月了。”夜一又道,说起了些朝堂上的事来,“他们不在金陵的这三个月,朝堂上倒是有些精彩,如今最得圣宠的是十一殿下。” “估摸着,这位十一殿下也快封王了。” 宋以歌道:“十一殿下马上就要及冠了,封王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那位陛下准备怎么封。” “这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夜一道。 宋以歌嘴角抿着,没同以往一样,笑着顺着他的话回,而是意味深长的瞧了眼两旁空落落的街道,最后便坐回了马车内。 夜一狐疑的瞧着落下的车帘,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每当他同她说起皇家之事时,她情绪总是不太对。 萧府便在眼前。 夜一也无暇再分心神去想,他翻身下马,扣响了大门上的铜环。 没一会儿紧闭着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守门的小厮探了个头出来,瞧见来人之后,便立马笑着将大门给推开:“原是宋姑娘来了。” “咱们姑娘可都想念宋姑娘许久了,前些日子都还在念叨着宋姑娘怎么不来瞧她了。”小厮讨巧的笑着,为她引路。 宋以歌也跟着笑起来:“近来府中有些事耽搁了,让你们姑娘挂念,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过去时,萧长烟正在同慕容过招。 两人你来我往的,院子中全是一片刀光剑影。 宋以歌也没打扰她,安静的站在院子的一角,静静的瞧着,可这瞧着瞧着,便让她念及了往事。 原先她还是林璎珞的时候,身手倒也不错,平日也可同沈檀过几招,可如今……她怕是就连那剑都提不起来了。 本来萧长烟正同慕容打得火热,猝不及防之下就瞧见了站在一角的宋以歌。 她眼睛一眯,翻身而起,直接跃上枝头,用长剑挑了一株梅花,借力一点,身姿轻灵的落在了宋以歌的跟前,她笑着将指尖的梅花递出:“这花,当配美人。” 099 不若寻个良辰吉日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美人,长剑。 落花缤纷的庭院,薄雾慢慢的散开,露出几分春意来。 宋以歌眉眼含笑着伸手接过了萧长烟用长剑挑下来的花枝,红梅如血,面颊如雪,相映成趣:“多谢姑娘赠花之恩。” 萧长烟心满意足的颔首,收了剑。 她将挽起来的长发和衣袖全都放下,恢复了平日衣袂翩翩的样,走过来挽住了宋以歌的手,她亲昵的勾着她,笑:“怎么今儿得闲过来了?” “不用陪着你家傅将军。” 萧长烟话里话外,明显是在打趣。 宋以歌如何听不出,她面色微红,却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今儿一早傅将军离了金陵。” “原是如此。”萧长烟意味深长的一叹,没忍住伸手揪住了她的脸颊,“若非那人离开,你想必还记不起我吧,没良心的小丫头。” “将我诓到金陵来,却将我直接扔给另一位,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宋以歌慢慢笑起来:“这些日子,我虽是不得空来萧姐姐这儿,可萧姐姐与大姐姐之间的事,我却也是有所耳闻的,我没什么经商的天赋,顶多也就是能出一些钱财支持,可大姐姐却不一样,很多事她都有主见,比我好多了。” “你夸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你也足够谦虚。”萧长烟道,“若非你提点,我们又如何会想起这般好的点子来,以歌呀,你等着瞧吧,总有一日,我们的锦绣阁终究遍布大江南北。” “这是迟早的事。”宋以歌眯着眼睛同萧长烟一笑时,蓦地就注意到了跟在萧长烟身后的慕容。 他往常一样,抱着剑,低着头,跟在萧长烟的身后,就像是她的侍卫一般。 只是那双眸子不在沉寂,而是染上了另一种火热的情绪,望着萧长烟时,其中滚烫炙热,几乎都可以将人烧起来。 几乎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慕容抬头瞧了眼,瞧着是宋以歌时,难得的愣了下,随后便冷着脸同她颔首,全算是打过招呼了。 宋以歌也勾着嘴角一笑,尔后便重新转了头,继续与萧长烟说笑。 两人说笑一同进了内院。 慕容本也想跟着进去,谁知道他刚刚跨一步,夜一就跟着他跨了一步,他忍了忍,回身:“你跟着进来作甚?” 夜一面不改色:“那慕容公子进去作甚?” “这是长烟的闺房,你难道不知外男不能进的吗?”慕容没有回他的话。 夜一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原来慕容公子也知道这是萧姑娘的闺房。” 慕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算是明白,今儿自己是进不去了,他便抱着剑走到了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翘着腿,背靠着石桌。夜一则拿着剑,老老实实的缩在墙角站着。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一时之间倒也融洽。 进了屋。 萧长烟拉着宋以歌的手坐下:“你今儿倒是来得赶巧,一会儿你大姐姐也要来,听说你们也有些时日不曾见了,今儿正好联络联络感情,如何?” “自然是好的。”宋以歌本没打算在这儿待多久,可听闻凌月要来,倒也起了几分见见她的心思。 说来倒是也巧,就在两人说到凌月的时候,那人倒也真的不负众望,款款登了门。 许是久久不曾见到的缘故,宋以歌倒是觉得这人比之以往消瘦了几分,也少了原先的柔和,变得冷淡,倒是越来越同沈州有了夫妻相。 宋以歌小嘴很甜的叫了人之后,便给她腾了个位置出来。凌月也不嫌挤,将拢在身上的大氅一脱,便同她挤在了一起,两人身姿都十分纤瘦,坐上去后,倒还有些空余的位置。 她将手中的暖炉塞了过去:“暖暖身子。” 凌月也没同她客气:“你俩现在在说什么,大老远的就听见长烟的笑声。” “倒也不是什么事。”萧长烟开口,倒了茶推过去,“尝尝,这是他们大老远的从杭城遣人送来的。” 凌月尝了口,便道:“倒是有心了。” “说来,如今年已经过了,也快开春了,我们是不是该办办喜事了。”在两人沉默的当口,宋以歌眨着眼同两人一笑,但那目光却是止不住的往院子瞧去。 凌月心领神会的立马也跟着笑起来:“听五妹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合适,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萧长烟没想到这两人能绕到自己身上来,她喝茶的动作一顿,低头:“好端端的,你们说我作甚?” “只是想着你同慕容公子,来来去去折腾了这么多年,倒不如早日成其好事,也免得有些人,日夜惦念着。”宋以歌眯着眼笑,尔后便克制的用手撞了撞身侧的凌月。 凌月也笑着:“我倒觉得五妹说得不错,如今立马就要开春了,不若我与五妹替你们准备婚事如何,你了,就负责美美的当个新娘子。” 萧长烟任凭她们打趣,我自岿然不动的在那继续喝茶:“我还早不急,倒是你们不会恨嫁了吧?” “我如今还未及笄了,恨嫁可说不上,倒是大姐姐,府中的堂姐都抢了一个先,你怎么就不着急了?” 凌月睨了她一眼:“你如今是找到了如意郎君,便想当个红娘是吧。” “没,只是见着某些人,相思成疾,实在是太苦了些。”宋以歌同凌月道。 凌月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有再次开口:“大概我与五妹听得不是同个消息,我怎么听说他在外,美人恩不断了。” “深更半夜的,还有美人自荐枕席投怀送抱。” 宋以歌心中明白她说的什么,她笑了下:“许是大姐姐听错了。” 在另一边听着两人打哑谜的萧长烟,仰着脖子咕噜咕噜的灌了一盏茶水后,面无表情的瞧着两人:“你俩得了,我的事自有打算,不会亏了谁了去。” 几人小聚完,已是落日。 三人小酌了几杯,萧长烟打小就混迹江湖酒量自然是非比寻常,凌月虽然平常也就是在金陵城中走动,几杯下去那也是面不改色的,唯有宋以歌一杯下去,面色已红,几杯再下去,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良玉和凌月一同扶着宋以歌上了马车,将她安顿好之后,这才转身同凌月道谢。 凌月摆摆手;“这次倒是我的不是,不知五妹妹不会饮酒,下次我们必将注意。” 其实说醉也没醉到哪里去,宋以歌依旧是尚存了几分神志,她撩开马车帘去瞧站在一旁的凌月,她的下颌搁在马车框上,一双眼雾气蒙蒙的,显得楚楚可怜。 可宋以歌刚刚瞧过去,就见着从另一辆马车上,火急火燎跑下来的沈州,他整个人几乎是直接朝着凌月扑了过去,好在凌月的动作也快,在他扑过来的瞬间便躲了去。 凌月避开,沈州自然就扑了一个空,他委委屈屈的站在那去看凌月:“你喝了酒。” “嗯。”凌月敷衍着点点头,正想要转身上自己的马车时,沈州却比她快了一步,过去将她拦下。 “你能不能不要躲着我。”沈州看她,语气中俨然已经带上了恳求。 凌月眉头拧着,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立马转身就往宋以歌的马车跳去。沈州一见,刚想着追上来,宋以歌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十一殿下在这儿大街之上,对着我大姐姐这般纠缠,到底是何意?” “我知您是皇子,可就算是皇子也不该这般无礼吧。”宋以歌拉着车帘,她一双眼水汪汪的瞧着沈州,警惕的就如同一只小兽。 沈州瞧着她,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傅宴山今儿才走,你就敢出府喝酒!宋以歌,你就不怕我……傅宴山打折你的腿吗?” 宋以歌如今喝了酒,反应也有些慢,她又瞧了暴跳如雷的沈州一眼,才慢吞吞道:“你的意思是,日后大姐姐喝了酒,你也准备打断她的腿吗?”说着,她吸了吸鼻子,极快的转身,“大姐姐,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嫁给他!” “宋以歌,我瞧你是真的喝醉了!”沈州铁青着一张脸,他正想要伸手将宋以歌给拉下来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夜一伸手一挡。 “还请殿下注意身份。” 宋以歌道:“就是,还请殿下多注意注意身份才好。” 凌月在马车后,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们走吧。” “哦。”宋以歌慢吞吞的缩回了身子,瞧着沈州在下面上蹿下跳的想要进来时,凌月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又再次传了出去:“沈州,你今儿若是强行上来,那日后你我不必再见,如同陌路。” “月儿。”可怜兮兮又充满了恳求的声音。 凌月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命令夜一启程。 马车厢内一片昏暗,宋以歌没掌灯,凌月也没有管,两人便在这般昏沉的地儿坐着,感受着车轮一次次碾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落日渐渐沉落云端,皎月升起。 灯笼如昼,长街之上更是一片车水马龙的欢腾景象。 宋以歌撩开车帘,让冷风透了进来。 100 是真的不重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冷风飕飕。 将宋以歌别在耳后的碎发全都撩了起来。 坐在里面的凌月也感受到了冷风,她极好看的眉一蹙,便对着她说道:“今夜我去你那。” “你不回府了吗?”宋以歌诧异的问了句,不过却依旧面朝着熙熙攘攘的长街,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处地儿,就连凌月靠过来也没有分毫察觉。 直到凌月的手落在了她纤细的后颈上,感受到了颈子中传来的一阵阵的冷意,她这才回了头,“大姐姐?” “瞧那。”凌月挨在她的身侧坐着,紧接着便用手指了指紧紧跟在她们马车后的一人一骑。 无数的星子在苍穹之间点缀着,似成了他的背景,他孑然一身,独自行走在浩荡人世,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宋以歌心下多少是有些惋惜的,她虽和沈州不算太熟,可到底原先时,也曾被这个少年,称过一声,“嫂嫂。”不说这一声中,有多少的真心实意,可到底也是她的小叔子。 “大姐姐。”宋以歌心中想了半日之后,还是决定开口。 凌月此刻已经将目光给收了回来:“何事?” “近来也不知是何故,老是想起年前的事。”宋以歌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凌月此刻已经将身子倚在了车壁上,准备假寐,听见她的话,也只是勉强的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多余的话却是不曾说的。 她说她想起了年前的事,那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但还有年前的事,还有上辈子的事,所有的记忆在顷刻间如潮水般涌来,只差没有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明明……凌月睁眼,瞧着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上辈子这个人是早就死了的,为何这个人却在这一世活着。 若她还活着,是不是也就证明了天命可违? 许是凌月瞧着她的目光太过热烈,不知收敛,宋以歌不太自在的用手掩着唇清咳了几声,将正在出神的凌月给惊醒了过来。 她目光一闪一闪的瞧着宋以歌,心不在焉的问道:“什么事?” “想起了唐衫姐姐和庄宴公子,大姐姐觉得可惜吗?”宋以歌又问。 凌月也没想到宋以歌竟然猝不及防的就提及了这桩旧事,她愣神了片刻,便搜肠刮肚的想上一辈子时,庄宴和唐衫两人。 只是可惜,那时候她专注自个都来不及又谈何去管旁人。 只隐约记得,后来庄宴出将入相,也算风光。 至于他的嫡妻,隐约听说是一高门之后,但具体是哪家的姑娘,她的的确确不知了。 她走神之间,宋以歌不厌其烦的又问了一遍。 凌月伸手握住了宋以歌搁在她膝上的手:“我知你的意思,只是可惜如何不可惜又如何,有些事有些人早就注定了,与你无缘,既如此又何必去执着。” “大姐姐不曾试过,怎么知道那人与你无缘?”宋以歌一扫先前的温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就因为那个梦吗?” “大姐姐,那也不过是个梦罢了。” “难不成你就要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将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人,全都狠心推开吗?大姐姐,这何其不公。”宋以歌说着,想要过去抓住凌月的手,整个马车倏然一个晃荡,她没坐稳,整个人便直直的朝着面前扑去。 额头也不出意料的撞上了马车内的小几。 那一霎,疼得她捂着伤口,蜷缩在地面,泪珠子不断地在眼中打转。 凌月也没料到竟然徒生事端,她手忙脚乱的蹲下身去,将人半抱半拖的重新扶了起来:“你没撞到哪儿吧?” 宋以歌娇气兮兮的指了指额头,声音细弱的轻哼:“疼。” 凌月本想着替她揉揉,手指刚伸出去,才陡然醒悟这儿哪是能用手去揉的,她只得堪堪将手放下,温声安抚了几句后,便将马车帘卷了起来:“发生了何事?” “与一位公子的马车撞到了。”夜一说道,便示意凌月抬眼去看前方。 那正站着一位青衣布衫的文弱书生。 凌月瞧了眼,便对着夜一道:“人家许不是故意的,别太为难了。你家姑娘没什么大事,打发走了吧。” 夜一眼神在马车内一转,确定了宋以歌的位置后,便应声,正要往前去的时候,那男子倒是先一步走了过来,同她们赔礼道歉。 因马车内的是女子,那书生也没逾越,站在马车旁,老老实实的同她们道歉,得到了凌月的首肯,正要拔腿就走时,宋以歌已经捂着额头,撑着身子起来。 凌月急忙回身扶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宋以歌摇头,“只是听着外面有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见过一般。” 凌月道:“也就是个书生罢了,你一个闺中女子,又哪里识得。” 宋以歌却罕见的摇摇头,这人不管是谁,但也觉得是她识得的,或许曾经也曾朝夕与共过,要不然她不会对他的声音敏,感成这样。 她扒拉着窗框看了出去,那人已经走远了,只在人潮中留下一抹淡淡的身影。 凌月也跟着凑上来:“瞧见什么了?” 宋以歌没说话,固执的盯着那道身影,他瞧着她穿过了人潮,在两旁的小摊上走走停停的,最后停下脚步,驻足在一间茶楼的前。 他仰首瞧去。 华灯初上,一锦衣青年从二楼半敞的窗扇处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漫不经心的对着下方的人招招手,随即那书生便毫不犹豫的抬脚进了茶楼,没一会儿那书生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先前那青年开窗的位置,只不过如今窗扇已经被人如数掩上,只余下两道淡淡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凌月瞧着一笑:“我原以为只是个书生,谁知竟然是许生识得,想必也不是一般的人吧。” “他叫章浔。”一直默不作声的宋以歌倏然开了口。 “章浔?”凌月诧异的挑眉,“你识得这人?” “嗯。”宋以歌眉眼垂得极低,“他与兄长是同僚。” “原是如此,怪不得认识。”凌月不以为意,“同朝为官,有些走动在寻常不过,你大概多心了吧。” 宋以歌垂眸想了想,半响之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都有些勉强:“许是吧。” “是我太草木皆兵了。” 如今只要凡是同许生沾上一点关系,她都会如此。 大抵是觉得,那人便是疯子吧,而她自然是要同疯子离得远一些的。 沈州一直跟在她们马车之后,不过他到底还是顾念着凌月的清白,并未在做纠缠,而是暗中将她们护送回府之后,自个便打马离开了。 凌月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这才回身去牵宋以歌,闻着这人身上淡淡的酒味,凌月有瞧着她稳当不见轻浮的脚步时,方知这人已经醒了。 “你这酒倒是醒的够快。” 宋以歌道:“还是要多谢章浔大人的,若非他那一撞,只怕我如今还昏昏沉沉的,又哪里能瞧见他同许太医的私交了。” 凌月牵着她的手进了府:“我怎么觉得,一段时日不过,你好像对许生有很大的怨念。其实他这人,也就是性子冷了些,其他的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哦,还有便是那桃花也太盛了些。” “大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宋以歌小声劝道,“对着这位许太医,您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 凌月拍了拍她的手:“我心中有数,说来许生就快要与二妹成亲了,到时候咱们也就算是一家人,有些事能忘则忘,不必在提及。” 她说的是什么事,宋以歌一清二楚,只是她说的是,凌月却是不知道的。 要不然,就单单仅凭那晚的事,哪里是一句能忘则忘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不过宋以歌也没打算将那件事同凌月说道,她与人一路安静的走到了徽雪院时,才道:“府内有些客房还未收拾出来,可能要委屈你在我这儿院子中,呆上一夜了。” “这儿挺好的。”凌月笑了笑,“听说你那位庶姐,终于被你狠下心给收拾了一顿,现在可还老实?” 宋以歌道:“四姐如今也想开了,毕竟执著于那镜中花水中月,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那你了?”凌月又问。 宋以歌狐疑的挑眉:“我什么?” 凌月叹气:“你这个小迷糊,先前宋横波对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就都不计较了?” “那些事啊。”宋以歌站在原地想了想,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平静,“不是不计较了,是因为不值得,况且我也答应过祖母她老人家,不在为难她的。” “如今呀,我只想好好的过日子。” “没出息。” “大姐姐,人生苦短,这年月啊,一晃就过去了,等着四姐出嫁便在与我无任何的关系,既如此,我又何必苦苦纠缠于昨日恩怨。” “我如今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想要好好地同他过日子,余生几十载,我犹然觉得不够,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将这得之不易的日子,耗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不觉得很浪费吗?” 凌月皱眉:“那么你的手……” “小伤罢了。”宋以歌弯着嘴角笑了起来,她眼中是一片的平和,是真的觉得不重要。 毕竟,这点小伤和她曾经比起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她曾经可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101 你瞧人的眼光不错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见着宋以歌温和又坚定的模样,凌月便知她这是意已决,既如此她说再多,也是徒费口舌。 她叹了一口气,转了个话题:“你给我准备的客房是哪间?” “时辰不早了,先前喝了几盅,现在醉意也上了头,想要歇息了。”生怕宋以歌多心,凌月说完之后,又不慌不忙的补了一句。 宋以歌眉眼含笑的低了低头,对着她道:“绿珠已经将客房收拾好了,你且随我来吧。” 光影悠悠然的在廊下晃着,宋以歌目送凌月进了客房之后,才转身对着良玉道:“你让夜一来我房中一趟。” 良玉犹豫了下:“姑娘,现在夜已深,您若是让夜一公子去你房中,怕是不太妥当吧。” “无事。”宋以歌摇头,淡淡道,“你且让他进来便是,若府中有什么流言传出,你在追究也不迟。” 这般态度已经摆明她今儿是非要同人见着了。 良玉叹了口气,不太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她正要继续开口相劝时,就连夜一自夜色中缓缓走了过来,良玉心头一跳,正要拦着,宋以歌已经眼尖的瞧见了人,冲着他招招手,率先进了屋。 夜一默不作声的从良玉身侧走过。 屋内的烛盏依次亮起。 人影倒映在窗纸上,纤细而单薄。 良玉站在原地想了想,心知自己是劝说不了,便只好转身去小厨房,找些蜂蜜兑了水给宋以歌送去。 屋内要比外头暖和不少,坐了一会儿宋以歌冰凉的躯体渐渐地就回暖。 宋以歌捧着良玉送来的蜂蜜水喝了一口后,才道:“你今儿应该也瞧见章浔和许生了。” “是。” “见着他俩凑在一起,我心头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你的人可否暗中打探打探他们之间的关系?”宋以歌又问。 夜一也知许生对自家姑娘做下的那些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应承道:“自然可以,只是傅将军临走之前曾说过,这一切都交由他打理,咱们冒然出手,怕是不太好。” “我没怎么样,我就是想查查章浔和许生的关系。”宋以歌捧着蜂蜜水小口小口的抿着,“他们俩一个是太医,一个翰林院的文官,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偏生就认识,竟然还能约出去喝茶。” “别说什么凑巧,我从不信这套说辞。”宋以歌对于那件事到底还是心有余悸,“你暗中查查即可,若真有什么事,你传信给傅将军便是。” 夜一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他点头应承下:“属下明白。” “此事你先瞒着,别与兄长说,免得他又担心。”见着夜一转身离去,宋以歌紧跟着又补了一句。 夜一脚步微顿,回身:“姑娘,这事瞒着侯爷,怕是不太好。” 宋以歌道:“不过是没有结果的事,没必要同兄长说,等有了结果,你再所也不迟。” 夜一仔细想了一会儿,虽是不太敢违背自家侯爷的命令,可这种莫须有的事,自然是等有了结果才好,若是如今贸贸然的说出去,指不定要节外生枝。 “夜一。”宋以歌清清淡淡的开口。 夜一沉默了片刻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宋以歌的这个处理方法算是比较中肯的,最起码他也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虽然他不觉得自家侯爷是什么莽撞之辈,只是涉及到七姑娘的时候,侯爷难免会比之平常紧张些。 “属下明白,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属下不会同侯爷说到此事的。” 宋以歌点点头,便挥手让人下去。 直到夜深,宋以歌屋内的灯烛才熄。 凌月这一夜也是了无睡意,她回了屋之后,便一直站在窗扇前,凝视着宋以歌的屋子,瞧着夜一进去,呆了大半日出来,又瞧着她屋内的灯盏亮了大半宿,心头倒是模模糊糊的有了些想法。 她头偏了偏:“出来。” 一团黑影几乎是在她声音响起的刹那,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他半跪着:“主子。” “阿禹。”凌月低头看去,“你先起来,我有事让你去做。” “但凭主子吩咐。” 凌月在原地踱步了片刻后,便同人说道:“你去查查宋以歌同许生的关系,越详尽越好。” “主子是怀疑……” “嗯,我今儿见着以歌好像对许生的感觉不太一样,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凌月紧紧地抿着嘴角,“可这两人,平素也不怎么见面,怎么就有关系了?” 阿禹道:“主子别急,属下这就去查探查探。” “对了,你顺带也查查章浔同许生之间有什么关联。”凌月又道,“这两人,倒是好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可不曾听说,什么时候咱们那位眼高于顶的许太医,竟然会同一个翰林院的小小官员交好。” “是。” 凌月挠了挠手心,歪头一笑:“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翌日,宋以歌刚将凌月送出府,守门的小厮便来通禀,说是凌初大人来了。 她头疼的按了按额心:“是来瞧小嫂嫂的吗?” “凌大人说,他是来瞧姑娘的。”小厮道。 宋以歌这下真的是有气无力了,她恹恹的倚在迎枕上:“那你去请凌大人进来吧。” 说来,她也有许久没有瞧见凌初了。 比之之前所见,这人倒是圆润了些,可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有种倾城绝色的风流灵秀。 宋以歌挥手让丫鬟上了茶。 “你怎来了。” 凌初也不同她绕弯子:“听说你昨儿见着许生了。” 宋以歌拧眉:“你怎知道?” 凌初笑了下:“傅子瑕走时,不太放心你,特地拜托了我与谢小侯爷,所以我与谢小侯爷在你身侧安排了人,既如此,那你每日见了什么人,我与他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说来,傅子瑕当真是轻狂的很,竟然敢将你拜托给我们照顾,他就不怕我们撬了他的墙角吗?” 宋以歌迎着凌初似笑非笑的眼神,嘀咕:“那也得你们撬得动。” “你还真是维护得紧。”凌初道,“傅子瑕那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念念不忘,你莫不是忘了,你之前出事,我可没见着他出力,你说你到底是怎么瞧上他的?” “难不成因为他长得好?”凌初皱眉,反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可我也不算差啊。”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了。只是感情一事,有时候就是这般稀里糊涂的,一眼就瞧上了。”宋以歌微微笑着。 凌初叹气,颇为无力的摆手:“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想来你现在胳膊只会往外拐了。”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你当初是为何瞧上我的?我除了这张脸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总不见得就因为我帮了你与小嫂嫂一次吧?”宋以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难不成,真的就像话本中所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凌初笑:“你如今这个脸皮,倒是越发像傅子瑕了。” 其实他喜欢宋以歌倒是不假,只是这份喜欢在他心中也算不得有多重要。 原先求娶,其一的确是因为这丫头帮过他们,他觉得这丫头好掌控,其二便是因为她身后的侯府,那时候的他,不过是凌府的一个小小庶子,出身卑微,任人欺凌,虽是在韬光养晦,可到底也见不得光。 后面,同她相处多了,觉得也还算不错,娶回去也挺好的,最起码后宅能安静些。 只可惜,神女无意。 对他而言,倒也算不上有多喜欢,也谈不上什么执念,不过是年少时曾被拒绝,他的傲气承受不住罢了。 如今这般,他们两人就像好友一般相对而谈,也算个幸事。 总好过后宅中日夜相处,将年少时的好感渐渐消磨殆尽。 “那真是承蒙夸奖。”宋以歌不动如山,就连脸皮都没红一下。 凌初极温和笑了下:“这些日子,你安生在府中呆着吧,许生那头的事,我与谢小侯爷会查的,毕竟我俩比起你一个姑娘家而言,办事总是方便些。” 宋以歌凝望了他片刻:“傅宴山到底是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呀。” 凌初笑:“自然是你意想不到的好处。以歌,我与谢小侯爷都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哪有自个贬低自个的。”宋以歌低头又喝了口茶,茶烟袅袅蔓延而上,迷住了她的眉眼。 “是真的,若无天大好处,你觉得凭着谢小侯爷那个性子,能应承的这般干脆吗?”凌初又笑,“因为我们都是一类人,但傅子瑕不一样,他是真真正正的将你放在了心底,单论这一点,我与谢小侯爷就不及他。” 末了,凌初又道,“说实话,你瞧夫君的眼光很好。” 这话,说得宋以歌心头没什么底:“他到底许诺了你们什么?” “这就是我们与他之间的事了,小丫头你就安生的在府中呆着便行。毕竟呀——”凌初眯着眼道,“我们也不过是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宋以歌拧眉,嘀咕道:“你这是说了当没说。” 102 选择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当凌月得知自个兄长来时,凌初正同宋以歌交代完事情,准备离开。 凌晴直接过去,就将凌初直接给拦到了影壁处。 宋以歌见此,立马就知情识趣的退下,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他们兄妹俩,只是走远了之后,宋以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两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太对。 不像平日兄友弟恭的模样,反而是带了几分剑拔弩张。 宋以歌往前走的步子一顿,她正想折身回去瞧瞧时,却被一旁蹿出来的宋横波给拦住了去路。 她瞧着已经恢复了往日明艳的可人儿,福了福身:“四姐。” “七妹。”宋横波笑盈盈的拦在了宋以歌的身前,“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急事?不若说给姐姐听听,姐姐也可同七妹排忧解难的。” 宋以歌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算什么大事,四姐若无事,便先回院子歇息吧,如今天寒地冻,四姐的身子还未好全,实在是不宜在外走动。” “七妹这般孱弱的身子都使得,何况我。”宋横波上前几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宋以歌的手臂,“说来,七妹丢给了我一堆画像挑选,不知这些画像,七妹可曾见过?” “自然见过。”宋以歌道,“他们都算是金陵少有的好儿郎,就是不知四姐是否瞧得上。” 宋横波叹气,倒是真真同她亲若姐妹一般,她挽着她的手,酥软的身子倚着她:“说来,我倒也是瞧得上,就是不知人家是否瞧得上我?” “七妹,你也知我不像你,是咱们侯府的嫡女,生来便有了一门好亲事,我了,一个庶女,人微言轻的,就算我瞧上了,也未必见得人家瞧得上。”说着,宋横波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宋以歌稍一沉吟之后,便道:“那依照四姐的意思是……” “我相信七妹的眼光,不若七妹来替姐姐选上一个?”宋横波兴致勃勃的提议。 瞧着她欢喜的面容,宋以歌一颗心却没有半分的轻松,而来越来越沉,只差没有沉到腹中去,她淡淡道:“四姐成亲,万没有妹妹来替姐姐选夫婿的道理。” “可这些人中,谁是谁我都不知道了。我又不像七妹,成日就在府外跑着,认识的人多,自然而然也能替四姐掌掌眼了。”宋横波巧笑倩兮的瞧着她,撒娇似的眨眨眼,“七妹,我的好七妹,这一次你就从了姐姐吧,嗯?” “就是替姐姐掌眼,挑选一个夫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姐妹都这么多年了,你不会就连这么一小点忙都不肯帮吧。”说到最后,宋横波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埋怨。 不过却依旧娇俏可人的紧。 完全就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她的手捏着自个的衣袖,迎着宋横波笑盈盈的目光,沉默了半响之后,这才笑着缓声应承:“也好,良玉你去将小嫂嫂和兄长请来,就说四姐姐要择婿,请他们过来掌掌眼。” 宋横波在听见兄长二字时,脸上的笑意稍微淡了些,可依旧还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样。 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的请教,并没有存在任何的目的。 只是,她不太愿相信。 掬水院。 原先掬水院倒是没有现在这般僻静。 过往行来,丫鬟都极少,可偏偏前面的那人,却分外怡然自得。 宋以歌落坐在凳子上,同她说道:“你如今既然已经搬回来,按照惯例,你院子中的丫鬟该添一添才是。” “可别。”宋横波急忙的摆手,白净的手指撩过耳边的碎发,小心的别在耳后,“我如今倒也是习惯了这份清静,觉得还挺不错的,你可别来坏了我的这份清静。” “对了,我先前让丫鬟下去煮了姜汤,一会儿七妹喝一些压压身子中的寒气,不过我这儿倒是不如七妹那里暖和。”宋横波歉意的笑了笑,亲自起身替她道了半盏茶,推至她的跟前,“七妹尝尝。” 瞧着她眉梢处毫不掩饰的笑意,宋以歌抓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从她认识宋横波到现在,她可不认为宋横波是个大度的人,如今这般反常,事必有因。 她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微微抿了一口:“四姐这儿的茶不错,比之府中的茶还要清香几分。” “这是自然的。”宋横波弯着嘴角一笑,神秘兮兮的一指,“七妹可知,我这茶是用什么来泡的?” 宋以歌很是认真的将宋横波瞧了眼:“没想到四姐竟然也是这等风雅之人,只是晨露泡茶固然好喝,只是清晨寒气重,四姐如今病体未愈,还是少在晨间外出满府的转悠去寻什么晨露了。” 宋横波一愣,随即又笑开:“七妹说的是,这等风雅之事,还是等日后,我身子好些再说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话可说。 毕竟她们先前那般仇视着对方,如今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已是实属难得。宋横波倒是几次三番的想要将那些公子哥的画像捧上,让宋以歌仔细挑选一番的,谁知这人张口便是一句兄长,闭口又是一句兄长的。 两人相对无言的将一壶茶水都喝见底了,宋以墨才带着凌晴姗姗来迟。 宋横波立马就上蹿下跳的张罗着。 宋以歌伸手撑着头在一旁不咸不淡的瞧着,不一会儿刚煮好的茶便端了上来。 茶水还在壶中沸腾,冒着咕噜咕噜的声响来。宋横波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了是宋以墨的跟前:“兄长请用茶。” “四妹无须客气。”宋以墨接了,浅尝一口之后,便温温和和笑着搁下,又同宋横波说道,“听歌儿说,你让我与你嫂嫂来着,是来替你掌眼的?” 不等她说话,宋以墨又再次笑着接道,“你能这般想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如今已快双十,哪里如歌儿这个丫头都还没及笄。” “父亲与祖母亡故是不假,可你到底也该为自己多加考虑思量。” “歌儿替你寻得这些画像,也都是我托人搜罗来的,不说能保你日后大富大贵,可一世安康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而且这些人,家风周正,也是断然做不出那等宠妾灭妻的事情,你且放宽心,自个挑个最合眼缘的便可。” 宋横波眉头一笑,笑容不免的有了几分勉强:“原来这些都是兄长找来的,我还以为是七妹了。” “歌儿同我提过这事,我先来找来的人可没这么多,全都是歌儿一个个的给你挑出来的。”宋以墨说着,命人将那画像一幅幅的平铺在了面前的案上。 这些男子各个面貌不俗,通身气派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宋横波眉头微微的拧着,不过很快她的恢复了惯常的笑:“这次劳烦兄长和七妹为我费心了,横波实在是惭愧。” “费心倒是说不上,毕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倒是歌儿有这份心,实在是难得的了。”宋以墨微微笑着,饶有兴致的一眼扫过去,“金陵世家的大半公子都在这儿了,想来四妹芳心暗动的男子,便在其中吧,四妹快选一个吧。” “届时,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望着这数幅画像,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她转头痛宋以歌一笑:“不若请七妹来替四姐瞧瞧可好?” “四姐先选个,等着四姐选出来,我与小嫂嫂兄长再来替四姐掌眼。”宋以歌是回答的滴水不漏,每次回话都将应采儿和张杰带了兴趣。 宋以墨道:“四妹还不选吗?” 凌晴倒是叹了气:“这事姑娘家脸皮薄也是正常的,况且你们摆了这么多的画像来,是谁逗得带孩子进去见见的。” 若非凌晴提醒,宋以墨倒是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的。 宋以墨态度端正的立马认错:“是为兄鲁莽,还请四妹无怪。” “我来帮帮四妹。”凌晴一听宋以墨说完,便立马起身,蹭到了宋横波的身侧去坐着,同时手下也是毫不犹豫的就将那些画像依次拿了起来,每拿张起来凌晴必要询问一次。 中意否。 宋以歌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慢慢的品着这儿的茶。 这么一选,便选到了夕阳沉落,世间的光亮似乎在刹那湮灭,只余下檐角下那晃悠悠的灯笼。 宋横波如今是连笑得力气都没了:“今儿多谢嫂嫂指点掌眼了。” “没事,毕竟若是能见四妹有个好的归宿,我这心头也算是稳妥了。”凌晴冲着宋横波一笑,便乖巧的坐回到了宋以墨的身侧。 宋横波却看向另一处,揶揄道:“七妹都不知帮四姐瞧瞧你未来的姐夫吗?还是说,咱们的七妹害羞了?” “我相信小嫂嫂的眼光,她说好的,那这人便一定是个好人。” 宋横波的脸色顿时便有些僵硬,她不太明白宋以歌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难不成是在说她不是个好人吗? 宋横波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可碍于宋以墨在这儿坐着,她根本就不敢发什么脾气,只得忍着,继续温声寻问,“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兄长和嫂子不若留横波这儿用膳?” 关于102章的更新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刚刚更新的那章,有些地方乱码了,大家不要买,等我调整好再看吧。 输入法出了些问题,抱歉。《画堂姝色》关于102章的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2 中意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当凌月得知自个兄长来时,凌初正同宋以歌交代完事情,准备离开。 凌晴直接过去,就将凌初直接给拦到了影壁处。 宋以歌见此,立马就知情识趣的退下,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他们兄妹俩,只是走远了之后,宋以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那两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不太对。 不像平日兄友弟恭的模样,反而是带了几分剑拔弩张。 宋以歌往前走的步子一顿,她正想折身回去瞧瞧时,却被一旁蹿出来的宋横波给拦住了去路。 她瞧着已经恢复了往日明艳的可人儿,福了福身:“四姐。” “七妹。”宋横波笑盈盈的拦在了宋以歌的身前,“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急事?不若说给姐姐听听,姐姐也可同七妹排忧解难的。” 宋以歌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算什么大事,四姐若无事,便先回院子歇息吧,如今天寒地冻,四姐的身子还未好全,实在是不宜在外走动。” “七妹这般孱弱的身子都使得,何况我。”宋横波上前几步,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宋以歌的手臂,“说来,七妹丢给了我一堆画像挑选,不知这些画像,七妹可曾见过?” “自然见过。”宋以歌道,“他们都算是金陵少有的好儿郎,就是不知四姐是否瞧得上。” 宋横波叹气,倒是真真同她亲若姐妹一般,她挽着她的手,酥软的身子倚着她:“说来,我倒也是瞧得上,就是不知人家是否瞧得上我?” “七妹,你也知我不像你,是咱们侯府的嫡女,生来便有了一门好亲事,我了,一个庶女,人微言轻的,就算我瞧上了,也未必见得人家瞧得上。”说着,宋横波摸了摸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宋以歌稍一沉吟之后,便道:“那依照四姐的意思是……” “我相信七妹的眼光,不若七妹来替姐姐选上一个?”宋横波兴致勃勃的提议。 瞧着她欢喜的面容,宋以歌一颗心却没有半分的轻松,而来越来越沉,只差没有沉到腹中去,她淡淡道:“四姐成亲,万没有妹妹来替姐姐选夫婿的道理。” “可这些人中,谁是谁我都不知道了。我又不像七妹,成日就在府外跑着,认识的人多,自然而然也能替四姐掌掌眼了。”宋横波巧笑倩兮的瞧着她,撒娇似的眨眨眼,“七妹,我的好七妹,这一次你就从了姐姐吧,嗯?” “就是替姐姐掌眼,挑选一个夫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姐妹都这么多年了,你不会就连这么一小点忙都不肯帮吧。”说到最后,宋横波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埋怨。 不过却依旧娇俏可人的紧。 完全就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 她的手捏着自个的衣袖,迎着宋横波笑盈盈的目光,沉默了半响之后,这才笑着缓声应承:“也好,良玉你去将小嫂嫂和兄长请来,就说四姐姐要择婿,请他们过来掌掌眼。” 宋横波在听见兄长二字时,脸上的笑意稍微淡了些,可依旧还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样。 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的请教,并没有存在任何的目的。 只是,她不太愿相信。 掬水院。 原先掬水院倒是没有现在这般僻静。 过往行来,丫鬟都极少,可偏偏前面的那人,却分外怡然自得。 宋以歌落坐在凳子上,同她说道:“你如今既然已经搬回来,按照惯例,你院子中的丫鬟该添一添才是。” “可别。”宋横波急忙的摆手,白净的手指撩过耳边的碎发,小心的别在耳后,“我如今倒也是习惯了这份清静,觉得还挺不错的,你可别来坏了我的这份清静。” “对了,我先前让丫鬟下去煮了姜汤,一会儿七妹喝一些压压身子中的寒气,不过我这儿倒是不如七妹那里暖和。”宋横波歉意的笑了笑,亲自起身替她道了半盏茶,推至她的跟前,“七妹尝尝。” 瞧着她眉梢处毫不掩饰的笑意,宋以歌抓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从她认识宋横波到现在,她可不认为宋横波是个大度的人,如今这般反常,事必有因。 她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微微抿了一口:“四姐这儿的茶不错,比之府中的茶还要清香几分。” “这是自然的。”宋横波弯着嘴角一笑,神秘兮兮的一指,“七妹可知,我这茶是用什么来泡的?” 宋以歌很是认真的将宋横波瞧了眼:“没想到四姐竟然也是这等风雅之人,只是晨露泡茶固然好喝,只是清晨寒气重,四姐如今病体未愈,还是少在晨间外出满府的转悠去寻什么晨露了。” 宋横波一愣,随即又笑开:“七妹说的是,这等风雅之事,还是等日后,我身子好些再说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觉得没什么话可说。 毕竟她们先前那般仇视着对方,如今竟然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已是实属难得。宋横波倒是几次三番的想要将那些公子哥的画像捧上,让宋以歌仔细挑选一番的,谁知这人张口便是一句兄长,闭口又是一句兄长的。 两人相对无言的将一壶茶水都喝见底了,宋以墨才带着凌晴姗姗来迟。 宋横波立马就上蹿下跳的张罗着。 宋以歌伸手撑着头在一旁不咸不淡的瞧着,不一会儿刚煮好的茶便端了上来。 茶水还在壶中沸腾,冒着咕噜咕噜的声响来。宋横波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了是宋以墨的跟前:“兄长请用茶。” “四妹无须客气。”宋以墨接了,浅尝一口之后,便温温和和笑着搁下,又同宋横波说道,“听歌儿说,你让我与你嫂嫂来着,是来替你掌眼的?” 不等她说话,宋以墨又再次笑着接道,“你能这般想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你如今已快双十,哪里如歌儿这个丫头都还没及笄。” “父亲与祖母亡故是不假,可你到底也该为自己多加考虑思量。” “歌儿替你寻得这些画像,也都是我托人搜罗来的,不说能保你日后大富大贵,可一世安康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而且这些人,家风周正,也是断然做不出那等宠妾灭妻的事情,你且放宽心,自个挑个最合眼缘的便可。” 宋横波眉头一笑,笑容不免的有了几分勉强:“原来这些都是兄长找来的,我还以为是七妹了。” “歌儿同我提过这事,我先来找来的人可没这么少,全都是歌儿一个个的给你挑出来的。”宋以墨说着,命人将那画像一幅幅的平铺在了面前的案上。 这些男子各个面貌不俗,通身气派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宋横波眉头微微的拧着,不过很快她的恢复了惯常的笑:“这次劳烦兄长和七妹为我费心了,横波实在是惭愧。” “费心倒是说不上,毕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倒是歌儿有这份心,实在是难得的了。”宋以墨微微笑着,饶有兴致的一眼扫过去,“金陵世家的大半公子都在这儿了,想来四妹芳心暗动的男子,便在其中吧,四妹快选一个吧。” “届时,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望着这数幅画像,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掐了掐自己,她转头痛宋以歌一笑:“不若请七妹来替四姐瞧瞧可好?” “四姐先选个,等着四姐选出来,我与小嫂嫂兄长再来替四姐掌眼。”宋以歌是回答的滴水不漏,每次回话都将凌晴和宋以墨给带了进去。 宋以墨道:“四妹还不选吗?” 凌晴倒是叹了气:“这事姑娘家脸皮薄也是正常的,况且你们摆了这么多的画像来,这不是成心逗人害羞的吗?” 若非凌晴提醒,宋以墨倒是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的。 宋以墨态度端正的立马认错:“是为兄鲁莽,还请四妹无怪。” “我来帮帮四妹吧。”凌晴伸手在宋以墨的手上一拍,便立马起身,蹭到了宋横波的身侧去坐着,同时毫不犹豫的就将那些画像依次拿了起来,每拿张起来凌晴必要询问一次。 中意否。 宋以歌事不关己的坐在一旁,慢慢的品着这儿的茶。 这么一选,便选到了夕阳沉落,世间的光亮似乎在刹那湮灭,只余下檐角下那晃悠悠的灯笼。 宋横波如今是连笑得力气都没了:“今儿多谢嫂嫂指点掌眼了。” “没事,毕竟若是能见四妹有个好的归宿,我这心头也算是稳妥了。”凌晴冲着宋横波一笑,便乖巧的坐回到了宋以墨的身侧。 宋横波却看向另一处,揶揄道:“七妹都不知帮四姐瞧瞧你未来的姐夫吗?还是说,咱们的七妹害羞了?” “我相信小嫂嫂的眼光,她说好的,那这人便一定是个好人。” 宋横波的颜色顿时便有些僵硬,她不太明白宋以歌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难不成是在说她不是个好人吗? 宋横波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可碍于宋以墨在这儿坐着,她根本就不敢发什么脾气,只得忍着,继续温声寻问,“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兄长和嫂子不若留横波这儿用膳?” 103 择婿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瞧着宋横波殷殷切切的注目,宋以墨本是想要应承下来的,谁知道,就在他准备应承下来的时候,翰林院却突然来了人,说是要请他过去一趟。 是以,留下用膳的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瞧着宋以墨随着来人离去,宋横波脸上的笑几乎就要挂不住的时候,凌晴倒是出面替她解了围,说是要留下人与她一同用膳时,她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些,可说来还是没了先前宋以墨在时的欢喜雀跃。 凌晴瞧得真切,她不悦的刚垂了眼,就被一旁的宋以歌伸手,掐住了腰间的软肉,她侧眸瞧了瞧宋以歌,见着她还和先前一般无二时,便也勉强的打起了精神。 三人各怀心思的用了晚膳后,便起身告辞。 月朗星稀。 凌晴挽住宋以歌的手,步子沉闷的走在长廊下,凉意从四方透来,她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后,便在一起紧紧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这天好冷呀。”她说。 宋以歌道:“是呀,这天的确是越来越冷了,不过只要冷过这一段时日,便能暖和了。” “说来,今日之事,你有没有觉得有些许的蹊跷呀。”凌晴试探着问道。 于她而言,并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人,可她今日种种,有些许的讨好,可也有一种违和,从头到尾,都给她一种很违和的感觉。 宋以歌在心中叹气,安慰道:“许是她回头,想要与我们打好关系,毕竟你也知道,若女子出嫁,她的娘家于她而言,算是个支柱,只有娘家强盛且有肯为她撑腰,这才能在婆家活得更好,腰板也挺得更直,所以她今儿这般,倒也是说得过去。小嫂嫂,一些没影的,咱们就别多想了。” “平白揣测一个人,到底是不好的。” 凌晴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只是心中那一点的别扭,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那一日,宋以墨回来时,已快过了之时。 宋以歌听着下人的禀告,恹恹的应了声后,便让良玉将烛火全都挑了,裹着被褥安寝。 翌日,宋横波抱着一堆画卷又再次登了门。 宋以歌见此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脸色平静的瞧着她,直到等她走进之后,这才开口问道:“今儿四姐,来得倒是挺早的。” “近来也不知是何故,有些睡不着,索性等着天明随意用了些东西后,便来叨扰妹妹了。”宋横波笑着,她怀中的画卷有些多,她抱着画卷时走得路有些踉跄,可依旧将画卷牢牢的抱在怀中。 宋以歌往良玉那瞧了眼,良玉识趣的立马上前,将宋横波怀中的那些画卷全都给接了过来。 宋横波便落了一身的轻松,她笑得都快弯了眉眼:“七妹,如今感觉身子可还好?” “挺好的,有劳四姐挂念了。”宋以歌回着,又让丫鬟重新沏了一壶热茶端上来。 “我瞧着七妹的脸色,也觉得七妹近来挺不错的。说来,七妹也快要及笄了,心中可有如意郎君?”宋横波学着宋以歌的样,也在榻上盘腿坐下,身子懒洋洋的倚着迎枕,热气弥生,倒是必要外头快活许些。 不单单是快活,就连骨头都酥软了些许。 宋以歌笑着掀开眼皮子,瞧了宋横波一眼。 她这话,是说者有意,也是听者有心。 她俩许是注定了,这辈子都当不成什么姐妹。 “有劳四姐关心,我心中自然是有了如意郎君。”宋以歌道,“说来这位如意郎君,四姐也曾认识,毕竟这门婚事,是长辈钦定,我这心中呀,也甚是欢喜。” “我与他,定会白头偕老。” 这话一出,顿时便让宋横波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发现自己就连笑都笑不出来,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也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恰时,丫鬟将新沏好的热茶个端了上来,宋以歌将自己眼神收了手,亲手将茶壶提过来,给宋横波倒了一杯茶,“这可是新茶,四姐姐好生尝尝。” 宋横波手有些颤抖的将新茶给端了起来:“这都是个什么时候,竟然就有新茶了,可真是了不得呀。” “友人所赠。”宋以歌笑着弯了眉眼。 她将这话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宋横波自然也在她出口的那一瞬间,便想起了她心中求而不得男子。 宋横波的脸色在刹那便有几分不好,可她还是勉勉强强的笑着:“是吗?那七妹的这位友人,必定与七妹关系不错。” “就不像我,两个关系尚好的友人,都不曾有。” 宋以歌低眉一笑,将这个话题给岔开:“说来,四姐今儿来此,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自然是有的,要不然我这个当姐姐的,怎会在百忙之中,登了妹妹的门了。”宋横波笑着对着良玉招招手,后者会意,立马就抱着那一堆的画像上前。 宋以歌瞧了眼,也明白了宋横波的意思,她道:“昨儿小嫂嫂与你选了一日,你都没个合心意的吗?”不等宋横波回答,宋以歌兀自又道,“若是没个合心意的,倒也不必这般勉强,直言便是,我在派人去金陵城中搜罗些别家的公子哥来,总是会有你所喜欢的。” 其实只要是她找的,她都不见得会喜欢。 毕竟她所喜欢的人,已经成了别家的。 宋横波抿唇笑着,眸色渐渐地深了又深:“七妹不必这般麻烦,其实姐姐所中意的郎君,便在此间,只是尚且有些拿捏不准,便特地来请教请教七妹。” “毕竟七妹见多识广,在瞧人这方面要比四姐我要厉害得多。”说着,她便面前小几上的东西,全都让人给搜罗了个干净,将自己的画像,一幅一幅的展开,铺陈在了宋以歌的面前。 这模样,倒像是宋以歌在选夫一般。 宋以歌低头瞧了眼,便问:“你原先所中意的是谁?” 宋横波盯着她微垂的眉眼,听见她问,一时之间颇有些猝不及防的,下意识的就随手点了面前的几幅画像,嘴角轻轻地抿着,不言不语。 她倒是没想到宋横波竟然选得会是这几人。 她低头瞧了半响之后,便将这几人的画像给卷了起来,放在了身侧:“我知道了,这几人我会遣人去打探打探的,合适了,我便让兄长亲自登门提亲,若是不合适,那我便为你重新选一个,你觉得如何?” “甚好,姐姐一切都听妹妹的安排便是。”宋横波笑着应承。 等着宋横波走了之后,宋以歌这才让良玉将夜三给带了进来。 先前应付宋横波,她已经有些发困了,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是以再等夜三的时候,手臂一软,她连着身子便靠在迎枕上,乖巧的伏在那睡了过去。 等着她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瞧着她身子动了动,良玉便立马从屏风后绕出来,将人给扶了起来:“姑娘可算是醒了。” 模模糊糊之间听见消息,她费力的伸手在自己的眉心揉了揉:“我是不是睡了许久。” “姑娘睡了快一个时辰。”良玉低声说道。 “既如此,那为何不早些唤我起来。”宋以歌叹气,任由身子倒在了迎枕上,她如今睡意还未完全清醒,她也只能勉勉强强的撑着眼。 虽是睁眼,却是模糊到就连面前良玉的身形都看的不太清楚。 良玉也知没个一时半刻,这人也完全清醒不过来,索性便也跪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替她揉着额上的穴位,良玉的手劲正好适宜,她一时也舒爽的紧,差点又睡了过去。 见着这人就像是生了懒骨似的,良玉在心中略一思索后,也顾不得有理无理,便拿起一旁已经凉却的茶盏来,贴在了她的脸上。 其实茶盏也不算多凉,只是裹着睡久了,浑身都暖洋洋的,倏然间身上就贴上了这么一块冰的来,她浑身一个激灵,脑中的睡意顿时就消散了大半。 她迷茫的睁着眼瞧着良玉,沉默了半响后,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嗯?” “姑娘。”良玉叹气,“夜三已经在外面候了许久。” “夜三?”宋以歌显然还没有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她喃喃自语的片刻之后,让良玉将自己扶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叫夜三过来作甚。 她叹了一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对着良玉挥手:“你且让人进来吧。” 良玉见状,又不太放心的低头问了句:“姑娘,如今可是醒了?” “嗯。”其实她多少还是有些半醒不醒的,她垂着眸坐在那,倒是真像醒转了一般。 良玉依言下了床榻,朝着屋内走去。 只听门声开合,一双黑色的鞋靴,便停在了自个的眼前。 她迷茫的抬头瞧去:“夜三?” “属下在。”夜三拱手行了一礼,“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宋以歌将掩唇打了个呵欠后,转身有些艰难的将堆积在一旁的画卷,给抱起来搁在了小几上,她将这些往夜三的跟前一堆:“去查查。” “查这些人吗?”夜三好奇伸手打开一幅瞧了眼,“不知姑娘,想要查什么?” 104 定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查什么? 宋以歌没想到夜三会有此一问,一愣之后,便笑道:“自然是查他们品性如何,瞧瞧他们是不是在外沾花惹草,养着什么外室。” “毕竟四姐若要嫁,不说要什么品性高洁,最起码那也得有责任顾家,不能宠妾灭妻呀。” “要不然,嫁个伪君子,我怕我无颜下去面见祖母和父亲。” 夜三应声道是。 宋以歌倚在迎枕上,想了想不太放心的又继续叮嘱道:“若是这群人都是那般货色,那你也就不必在查,直接换人便好。” “是。”夜三又应,瞧着宋以歌眼瞳中多多少少还带着几分睡意,他便出声请辞出去。 刚跨过门槛,良玉就急急地迎了上来:“姑娘唤你可是有什么事?” 夜三淡淡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为了四姑娘的事,需要我查探几个人罢了。” 良玉恍然大悟:“原是这般。” 如今外面正下着小雨,良玉为他撑了一柄伞,遮在他的头顶。 她本就尚及他胸膛,如今为他撑伞,自个矮了一大截不说,还非要垫着脚,这才不至于将伞打在了他的头顶上。 夜三转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后,这才轻笑着将伞从她的手中接了过去:“日后,撑伞这种事,我来便好。” 被良玉唤醒之后,宋以歌虽还是觉得有些困倦,可渐渐地,这份困倦消散,倒是比之先前还要清醒些。她本是打算倚在那闭眼休息休息,谁知外面两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倒是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她的耳中。 她睁了眼,将身侧的窗扇推开了些,就瞧见一男一女正并肩站在屋檐下,女子正费力的撑着伞,伞面盖过男子,将他纳入伞下。 宋以歌饶有兴致的又瞧了好几眼,她倒是没想到自家的良玉竟然会同夜三……她抿着唇笑起来,目送着这两人一同撑伞离了院子。 不一会儿,良玉便用手遮着细雨,小跑回来,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眼瞳中星辉熠熠。 她身前的碎发已经被细雨打湿,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汗巾,一点点的将面前的水渍全都擦干后,这才推门进了屋。 暖气一点点的弥漫而上。 宋以歌眉眼含笑的瞧她:“可算是回来了。” “姑娘。”良玉一时被宋以歌这般揶揄的态度给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的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事,就还是挺惊奇的。”宋以歌笑,“咱们府中近来也没个什么喜事,不若我替你办了可好。” “夜三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这一番话,不说是说到了良玉的心坎中去,却也是中了她的意,当即她便羞得满脸通红,红霞在她白净的小脸上久久盘踞不散。 “姑娘。”她羞怯的嗫喏着。 宋以歌却伸手将她给拉了过来,让她在自己的跟前坐下:“良玉,你虽不是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可咱们之间的主仆之情,却也胜是我与绿珠了,你是个好姑娘,来候府这么多年,尽心尽责,可我们侯府却是耽误了你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 “如今,你有了心上人我为你欢喜。你若是愿意,我便去禀明兄长,让他给你们主婚如何?” “让侯爷为我们主婚,如何使得。”良玉摇摇头,“况且如今我与夜三,也还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姑娘,如今了,奴婢唯一的念想,便是送您出嫁,其余的便等姑娘出嫁之后再言,可好?” 宋以歌揉了揉她的手:“傻姑娘,你要送我出嫁,指不定还要等多久了,你大好的年华,便会因为蹉跎,你甘心?” “奴婢生来便是侯府的人,自然要以姑娘为先,不过了——”良玉嘴角弯着,“姑娘若是舍不得瞧着奴婢年华蹉跎,那就早些如傅将军成亲如何?” “好呀你,如今竟然都敢打趣我了。”宋以歌笑着松了手,目光却是转向了窗纸,外面细雨声依旧,她听见她叹气,“也不知他如今在哪,何时才能回来。” 廊下,细雨淋漓。 凌月叹了口气,将窗扇彻底掩住,将所有的风雨全都阻隔在了外间。 她面色平淡的走到罗汉床边坐下,让影卫上了前:“事情查的如何?” “主子所言,可是宋七姑娘与许太医一事?” 凌月奇怪的瞧了他一眼,冷声反问:“近来我还让你查过其他的事吗?” 影卫摇头:“请主子恕属下无能,属下实在是查不到宋七姑娘与许太医之间有什么关联,两人见面之时,几乎都在淮阳候府中,许太医奉命过府去给淮阳候请脉,不过许太医与那位章浔大人,倒是带了些姻亲关系。” “先不说他们。”凌月摩挲着手边的杯盏,“我且问你,近来以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儿,还有许生。” 影卫道:“说来的确是有一桩事有些不同寻常。” 凌月听到此,眼中才算是有了些光亮,她连忙问道:“何事?” “就在过年守岁那一夜,淮阳候府和傅府两府倾巢而出,次日天明方归,而在那一夜之后的数日,宋七姑娘都不见踪影,属下买通了一个侯府的下人,那人称是,那一夜宋七姑娘被贼人绑走了。因顾虑宋七姑娘名节清誉,傅将军和淮阳候府便将此事给压了下来,以至于金陵城如今无人知晓。” “说来更巧的是,那一日之后的数日,许太医也不见踪影。回府之际,据府中下人透露,许是受了些伤,气息极其不稳。” “但那时候,许太医对外宣称的是,外出游历,不在金陵。” 凌月若有所思的颔首:“还有吗?” “属下无能,只能查到这些。” 凌月摆摆手:“无事,你能查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宋以歌……”她叹气,嘴角便却隐隐的带上了几分嘲讽,“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竟然能引得秦王为你这般。” 还跪在那的影卫,顿时便提醒道:“主子,秦王已经亡故了,日后您还是少提他为好。” 凌月没有反驳,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好了,你再去查查宋以歌,我总觉得我的这位五妹妹,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了。” “是。” 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凌月作为重点对象的宋以歌,如今正忙里忙外的替宋横波准备嫁妆。 早些日子,宋横波未来的夫君已经定了下来。 也是一位钟鸣鼎食之家的公子,不过却不是嫡长子,而是嫡幼子,受父兄疼宠,人有些天真烂漫,品性更是不用说,如今刚及弱冠,屋中也只有一位通房丫鬟,侍妾与姨娘都不曾抬,别更说流连什么烟花柳巷。 宋横波满意。 宋以歌更是满意的不得了。 于是在宋以墨登门提亲的第二日,宋以歌便欢天喜地的认真的替她准备嫁妆。 在嫁妆这一点上,宋以歌也当真是没有亏待她,就连想要借此机会大做文章的宋横波横竖都挑不出一点错来。 倒是凌晴瞧着嫁妆,说了句:“这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多。”宋以歌摇头,“祖母偏爱四姐,是以她将自个大部分的东西,都留给了四姐,然后我在从我的嫁妆中匀一份出来,便正好是这个数了。” “可是歌儿,你将你的嫁妆匀了她一份,那你怎么办?”凌晴认认真真的瞧着她,“你日后总归也是要嫁人的,若是你的嫁妆不如四姐儿,指不定要被那些闲人在背后如何说笑了。” “无碍,反正我不在乎。”宋以歌笑盈盈的将嫁妆单子合上,“再言,这嫁妆也是兄长看过,并允准的,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夫君吧。” “况且四姐所嫁之人,也并非一般的名门世家的公子,若是咱们在嫁妆上输了分,指不定日后四姐进门,要瞧谁的脸色了。”宋以歌道,“可我不同,傅府与我宋府本就是姻亲关系,傅表哥的父母也在临安不曾来金陵,那日后府中就我与傅将军两人,可不用瞧谁的脸色过日子。” 这般说虽是没错,可凌晴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妥当。 哪家姑娘嫁人,庶女的嫁妆是要比嫡女多得呀! “姑娘。”绿珠的声音从屏风后绕了过来,“绣娘到了,如今正等着姑娘了。” 宋以歌笑着点头:“绣娘来了,小嫂嫂可要与我同去?” “去吧去吧。”凌晴无奈,她拉住了宋以歌的手,教训道,“你这欢喜稍微收一收,免得人还以为,是你要出嫁了。” “侯府中许久没有喜事了,难不成还不准我欢喜欢喜呀。”宋以歌笑道,“再言,四姐若是嫁出去,我这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总算没有辜负祖母所托。” “想来,祖母若是瞧见四姐嫁了这么一位德才兼备的公子,指不定心中如何欢喜了,九泉之下,倒也可以安息了。”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掬水院。 如今院子中又再次充满了喧闹声,无数的丫鬟忙前忙后的进出,绣娘正给宋横波展示着裁剪嫁衣的料子。 宋横波心不在焉的瞧着,手中的瓜子都不知磕了多少,恹恹的就是提不起半分兴趣来。 直到瞧见宋以歌和凌晴一同跨过门槛进来,她眼睛一眯,立马就欢天喜地的跳了起来:“七妹可算是来了,姐姐我都等你许久了。” 105 以命起誓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快来,替我选选这些料子。”宋横波亲热的挽过了宋以歌的手,可她就像是没有瞧见凌晴一般,别说喊人,就连个眼色都不曾施舍分毫。 宋以歌忍下心中怪异,笑道:“四姐成婚,这嫁衣的料子,应当四姐亲自选才是。” 宋横波道:“这不是料子太多,瞧得我眼花缭乱吗?我现在放眼瞧过去,都觉得这些料子呀,一模一样的,哪里还能选了?” “这不也就只能劳烦劳烦七妹了。”宋横波眼波盈盈的瞧着她,“想来七妹,是不会拒绝四姐的,对吧。” 凌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暗中拉了拉宋以歌的衣裳。 这世上哪个待嫁的姑娘,会让旁人替自己选嫁衣?她宋横波又不是个没主见的姑娘。相反的是,她可是比一般的姑娘有主见多了。 就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姑娘,嫁衣的料子还需要别人帮忙选吗? 凌晴一时也有些弄不懂宋横波到底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感受到凌晴的担忧,宋以歌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迎着宋横波一脸的欢喜与憧憬走上了前:“都有些什么料子?” 绣娘赶忙又让丫鬟将料子一一捧到了宋以歌的跟前,不厌其烦的又介绍了一遍,末了便退至先前的位置,乖顺的低着头,不在开口。 凌晴便在这时上了前:“这些料子,皆是金陵城中千金难求的,想来无论是那一匹,都十分衬四姐儿的。” “七妹。”宋横波笑得眉眼生花,“选一匹呗。” “这是四姐婚事,我这个当妹妹的,怎好越俎代庖。”宋以歌也同她笑着,“不若,我替四姐选几匹出来,剩下的再由四姐自个定夺吧。” 宋横波这次没反对,笑眯眯的一口应承下来。 帮着她将料子选好后,已经快到日落西沉。不过这次,宋横波倒是没有开口将她们俩人留下来用膳,而是选好布料之后,便笑着开口送了客。 从掬水院出来后,凌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可碍于四周丫鬟小厮往来,她不便开口,就一直跟着宋以歌去了她的院子。 宋以歌瞧着凌晴跟在她身后的影子,问道:“兄长什么时候回来?” “还早着了。”凌晴恹恹的拉住了宋以歌的手,试探道,“你有没有觉得宋横波这次变得有些奇怪?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似的。” “要不,我们还是防着点?”凌晴见着宋以歌抿唇不答,她便又再次开口,不过同先前的试探不同,如今可以说是明目张胆。 宋以歌并未反驳她的话,只是默默地将目光从凌晴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屋内的某一处的地儿,凌晴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可那里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你在瞧什么?”凌晴好奇道。 宋以歌摇头,沉默了片刻之后,便又开口说道:“小嫂嫂,你觉得我对四姐是不是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对淮阳候府,是不是也算是尽了我该有的责任?” 凌晴被宋以歌这般严肃的面色吓了一跳,她急急地攥住了宋以歌的手:“歌儿,你对宋横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是她自个不愿接受你的一片好意,与你无关,也与世间任何人无关。”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宋以歌情绪收放的极快,在凌晴出声的刹那,她便将自个所有的阴暗全都收敛起来,展颜一笑,“只是今儿见着四姐,忽然有感而发罢了。” “对了,小嫂嫂婚期还是尽快的定下来吧,我怕夜长梦多。” 凌晴倒也是这个意思,她听后便颔首应了:“我明白,我会去给阿墨说的,尽量将婚期定在开春,可若是定在开春,恐怕咱们就没多少准备的时日了。” “无妨。”宋以歌道,“那么多抬嫁妆,已经足够她风光一时了。” 宋以墨的动作十分快,在宋以歌提出的这个主意的时候,三日后,两家人便将婚期给定了下来。 三月初九,宜嫁娶。 檐角的冰凌已经开始融化,偶然路过时,宋以歌便感觉自己的脸上沾上了一滴。 冰冰凉凉的,有种刺骨的寒意。 “都快开春了。”宋以歌喃喃道。 良玉道:“是呀,四姑娘的婚事也越发的近了,可傅府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都离开两月有余了,想来应当快回来了吧。”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几分委屈来,“你说,他这一去,怎么就这么久了?” “久到我都以为过了一辈子。”宋以歌低头瞧着手腕上玉镯。 那是傅宴山离开的前一日,翻墙过来送给她的。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在她上一世闭眼时,她以为自己是永远都见不到的,谁知后面竟然还能见着,就像是她又重新回到了傅宴山的怀抱一般。 “姑娘。”良玉狐疑的瞧着她。 “这大抵便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宋以歌笑了笑,“走吧,咱们还要过去,瞧瞧四姐的嫁衣是否合适了。” “开春了。”凌月低头瞧着已经冒了嫩芽的花骨朵,用手指不经意的弹了弹,“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说说看,这么些日子,你又查到了什么?”凌月转身,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在地面上的影卫。 影卫道:“属下的确是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不过属下觉得姑娘许是不太会感兴趣。” “谁说的?”凌月支着头笑,“我现在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说说看吧,你到底是查到了什么?” 影卫又道:“宋七姑娘的事,的确有些古怪,而且这份古怪是从前年的冬日开始的,据曾经宋七姑娘的一位贴身侍女说,宋七姑娘是想寻死的,明明已经没了气息,可不知为何,最后却又活了过来。” “寻死?宋以歌?”凌月倚在迎枕上,将宋以歌这人在她脑中仔细的过了一遍后,眯着眼,“我瞧着她,可不像是什么会寻死之人?” “其间,是不会有什么隐情?” “诚如主子所言,这位七姑娘寻死的日子,同秦王妃是在同一日。” 听影卫这般说,凌月倒是恍惚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宋以歌同林璎珞的的确确是闺中密友,林璎珞她原先倒是见过几次,是个大气温婉的姑娘,只可惜林家谋逆并非是有谁泼了脏水,而是真的。 要不然,也不会被太子他们抓到把柄,就连秦王也一同弄了下去。 对于林家,她倒是没多大的感慨,只是觉得那秦王与秦王妃有些冤了,就因为林家这一事,从而令他们阴阳相隔,一个孤独终老,一个自尽而亡。 这朝堂上的博弈,还真是令人……生厌。 凌月垂眸,将往事挥去:“继续。” “属下还查到,秦王妃之死与宋七姑娘有关。”影卫又道,“秦王妃自缢之前,宋七姑娘曾托人给秦王妃端了一碗药进去,秦王妃喝了之后,据闻当时便有些神色恍惚,尔后自缢。” 凌月顿然便觉得惊骇:“那你的意思是……” “属下斗胆揣测,秦王妃自缢,恐怕是宋七姑娘别有用心之举。” 凌月紧缩的眉头:“不,我所认识的宋以歌,绝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辈,先不论这两人是闺中密友,就算是有什么恩怨,又何止于非要人死了?” “这一点属下也没查到。”影卫说是,“因根据属下所掌握的消息来瞧,秦王妃与宋七姑娘关系甚笃,并无任何的仇怨。” “既无仇怨,又有什么理由,要下这般的狠手?” “况且宋以歌也不过是闺阁女子,那等能令人致幻的药物,她是从何处寻来?” 影卫磕头:“请恕属下无能。” “这等旧事,你能查出这些来,已经是为难你了。其余的不必了。”凌月温和的对他说道,可她脑子中却是宛若一团浆糊,理不清半分的思绪来。 上辈子,宋以歌就是死在了那个冬日,与林璎珞同日而去,并不曾被谁救活过;这一世,淮阳候府所有的变数,都是因为这个活着的宋以歌而起。 凌月的嘴角紧紧地抿住,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可若此宋以歌非彼“宋以歌”了? 她转头,看向了细雨蒙蒙的庭院。 “主子。”离开的影卫又折返回来。将凌月的所有思绪打断。 她不耐的回头:“还有何事?” “十一殿下来了。”影卫回禀了一句后,就瞧着屏风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正慢慢的绕了过来。 几月不见,这人又长开了些,也比原先更好看了些。 凌月垂了垂眼:“你怎来了?” 沈州嬉皮笑脸的凑上前,丝毫不介意凌月的冷脸:“我许久不曾见你,这儿十分想你,念你,我是个遵从本心的人,自然就过来了。” 闻言,凌月笑了笑:“是呀,你是个遵从本心的人,爱了便是爱了,日后不爱便也是不爱。” “月儿。”沈州腆着脸又离她近了些,“你又在说什么浑话了,我若是爱一个人,那必定是一生一世。” “是吗?”凌月笑起来,她反问着他,可眼中却是挥之不去的落寞。 沈州瞧着,倏然便觉得心头一颤,他连忙伸手覆住了她的眼:“月儿,是真的。” “我愿以命起誓。” 106 成人之美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男子的话可信吗? 或许可信,又或许并不可信。 反正那日将沈州送走之后,直到宋横波成亲的那日,她都不曾见过他。 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她的世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她知道,在他消失的这段时日,他到底去做了些什么,又在和远在天边的傅宴山谋划着什么。 其实不管宋以歌如何,总归有些轨迹是无法改变的。 日子翩然而过。 春日来临,草长莺飞。 今儿,便是三月初九。 宜嫁娶。 从昨儿开始掬水院便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红绸几乎将整个掬水院吞没,灯影晃悠悠的落在头顶,落下一片一片的红晕。 宋以歌垂着眸站在宋横波的身侧,纤长的眼睫覆下,在她眼眶下方落下了一层阴影,她手指搭在宋横波的肩上,指腹下是红艳的嫁衣。 金线勾勒出的图样,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宋横波微笑着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七妹,你说这一身凤冠霞帔,好看吗?” “四姐生得明艳动人,这一袭嫁衣,更是衬得四姐美得不可方物。”宋以歌笑着挑着好话同她说,“今天是四姐的大好日子,四姐一定是最美的那人。” “是吗?”宋横波并不作答,只是笑语晏晏的反问。 宋以歌触及到她铜镜中模糊的眼神时,心头一颤,顿时便涌现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她下意识的想要将手从她的肩上放下来时,猝不及防的就被宋横波抓住。 她用了力道,一时间宋以歌也挣脱不开,只能任由她拉着。 “四姐。”她偏头看她。 宋横波却不看她,而是一直对着镜子:“七妹觉不觉得,你若是穿上这身嫁衣,也必定是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四姐,这是何意呀?”宋以歌笑着回问。 宋横波没有回答,却是目光灼灼的在她的脸上游走了一圈后,将口脂拿了起来,递到宋以歌的跟前去。宋以歌低头瞧了瞧,正要拒绝,掩着的门却在刹那被人推开,冷意穿蹿了进来。 宋横波回头,就瞧见了正站在后面,已经挽上了妇人发髻的宋锦绣。 她眸光冷了冷:“原是二姐姐呀。” 宋锦绣与她本来就不怎么对付,她上前将宋以歌从宋横波的手中救了出来,将她推倒身后去,自个接替宋以歌站在了宋横波的身侧,轻笑:“今儿是四妹大喜的日子,我为长姐,怎会不来瞧瞧四妹了。” “瞧四妹这一身打扮,倒是比我出嫁时阔绰许多,看来祖母还真是偏心了。”宋锦绣伸手压在了宋横波的肩上,柔和且充满了书卷气的眉眼,冷冷地,写满了刻薄与嘲讽。 “不过,我身为姐姐倒是能理解祖母的良苦用心。”宋锦绣又笑,“像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玩意,若不多抬些嫁妆过去,只怕不出几日,就要被休弃回门了。” “所以,四妹瞧在祖母这份到死都在为你打算的份上,还是将你那轻狂的性子收敛些吧,毕竟夫家的小姑子,可不像我与七妹,这般大度好打发。” 若换成平常,宋横波指不定就起身破口大骂了,可今儿却出奇的冷静,她揽镜将口脂一点点的抿好,展颜一笑:“二姐有空在这儿笑我,不若自个好好地反省下,二姐夫为何如此冷待你,却和那些烟花柳地的姑娘打得火热。” 听着两人的唇枪舌剑的,生怕两人在这儿大好的日子闹起来,宋以歌叹着气开口圆场:“二姐,你今儿是来添妆的吗?” “谁稀罕她的添妆。”宋横波冷笑着,将手中的梳篦狠狠地砸下。 宋锦绣嘲弄的瞧她:“若非是礼制不可废,你觉得我会来给你添妆吗?” “可你这不是来了吗?”宋横波轻声笑着,拿过了搁在一旁的黛石,细细的描画着她的秀眉,好似浑不在意宋锦绣的恶言一般。 宋锦绣面色一冷,正要出口争辩时,一旁的宋以歌却拉住了她的袖子:“二姐,今儿是四姐大喜的日子,这等无畏的口舌之争,还是罢了吧。” 宋锦绣沉默着盯着宋以歌瞧了许久后,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随意的搁在宋横波的手边之后,便冷脸拂袖而去。 “啧,你瞧她那样,真是可笑。”宋横波瞧也不瞧,直接就将宋锦绣送来的锦盒,扫在了一旁,“以前还在侯府时,她何曾敢这样对我。” “不就是仗着有夫家撑腰吗?”宋横波轻描淡写的笑着,“可她那个夫家呀,有将她当一回事吗?” “所以呀,七妹,你可千万别学她这样,怪叫人好笑的。” 宋以歌垂眸道:“不管如何,这都是二姐的一片心意,你该接受的。” “谁稀罕呀。”宋横波无所谓的耸肩,随即便似笑非笑的瞧着宋以歌,“不过倒是七妹你,一直在我们中间和稀泥,有意思吗?” 宋以歌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没什么意思,只是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罢了,一些无谓的争端,没有必要。” “你倒是大气。”宋横波恶意的说着,将手中的黛石一扔,“出去,我要一个人休息会儿。” 宋以歌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样子,又叮嘱了她几声后,当真出了屋。 很快,偌大的屋子里只余下她一个人,对镜梳妆。 宋横波瞧着铜镜中云鬓花容的人儿,恶狠狠地皱眉,随手捞起妆台上的东西,便朝着铜镜砸了去。 铜镜在刹那应声出现了几道裂缝。 宋以歌站在廊下,声音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头看了已经掩上的槅扇一眼,随即便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脸。 正在接待宾客的凌晴好不容易抽身来后院瞧她时,就见宋以歌正和宋锦绣站在一起,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宋锦绣的脸色极不好看,隐隐的含着怒气。 她不太放心的立马就走了过去,走近时,就听见宋锦绣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宋横波那边对你,你为何还要护着她?” “芝麻大小的陈年旧事,二姐又何必提及了。” “芝麻大小?”宋锦绣提高了声音,脸色带着质问,“她当初可是差点将你的手给废了!这也算是芝麻大小的事?宋以歌,我倒是不知,你竟然还有做好人的潜质!” 宋以歌平静的反问:“那二姐你想如何?” “你也别忘了,当初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么,你也算让我同你算算这笔账吗?” 宋锦绣脸色一白,正要出声反驳时,凌晴便插话进来:“你们在说什么了?” 宋锦绣没想到凌晴也在,她白着脸转身,沉默不语的同凌晴行礼之后,便匆匆忙忙离开。 凌晴瞧着她越发清减的身影,张口道:“宋锦绣变得可真多,以前她可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 “她一直都是,只是比较会掩藏罢了,可惜夫家生活不如意,哪里还能掩藏了?”宋以歌转了个身,背靠着树干,瞧着今儿盛装打扮的凌晴,笑了下,“小嫂嫂,这一身尤其好看。” “你能的放下?前尘往事既往不咎?”凌晴又问。 宋以歌笑了笑:“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况且你瞧二姐如今这般模样,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可却变成了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妇人,后宅中备受刁难不说,一旁还有自己夫君的红颜知己虎视眈眈,日子已经过得很辛酸了,我又何必雪上加霜,在做一个恶人了。” “那宋横波了?” “她?”宋以歌抿着嘴角轻轻笑起来,“祖母临终前,叮嘱我要好生照顾她,我也应了,给她找了一个家风清正的好人家,可若是她不识趣,自个找死,我也没办法。” 凌晴奇怪的瞧了她一眼:“听你这个口吻,你好像很笃定她会出幺蛾子。” “小嫂嫂,你听过民间流传的一句俗话吗?” “嗯?” “这狗改不了吃屎。”她抚着鬓角笑,“人也一样。” 凌晴极少从宋以歌的口中听见这般刻薄的话,在她心中,她也一直都觉得宋以歌气度其实还挺大的,却不曾知道,算计起人心来,她也惶不多让。 她拉着宋以歌的手,本还想在问详细些,宋以歌却突然觉得头晕的厉害,当即腿脚一软,直直的就倒在了凌晴的怀中。 凌晴大惊,立马紧张起来,拥着她,喊着大夫。 不多时,在后院的女眷便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一人一句的说着,最后还是凌月当机立断,将她送回了院子中。 屋子里,宋横波倚着窗扇,瞧着庭院中的一番动静,冷冷地勾了勾唇角,看向了一处角落:“人昏了。” 一道黑影慢吞吞的走了出来:“四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我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可不是宋以歌那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宋横波冷笑,“不过这个未来的夫君,也是她亲自挑的,想来心中对他也是挺满意的。” “既如此,我何不成人之美了。” 男声朗朗一笑:“宋四姑娘聪慧,无人能及。” 107 替嫁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吉时到了。 宋横波听着外面婆子的声音,笑着转身,纤细的指尖垂下一抹红。 男子笑着从角落走了出来,将她手中的喜帕给接了过去,俊秀的眉眼带笑:“来,这个喜帕呀,我替你盖。” 宋横波乖巧的坐在那,眉眼盈盈的瞧她。 喜帕落,也将她所熟悉的一切景物全都遮住。 她推门而出。 成婚的礼节十分繁琐。 折腾下来,宋横波觉得自个的腰都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入了新房,耳边还一直围着叽叽喳喳的笑声,更是让她心烦不已。 她的手掩在婚服之下,她烦躁的拧着眉,手指不断地摩挲着婚服,似要将它们大力的绞断。 就在她的耐心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屋内的人这才终于走完,就连丫鬟都退到了外间候着。 听着房门被掩上后,宋横波这才算松了口气,她将手从袖子中伸出来,绕到后面去扶住了自己酸痛的腰,揉了一会儿之后,便抬手直接将喜帕扯下,露出那一张活色生香的脸。 她是生得真的好,眉眼绝艳生姿,笑时犹如妖精一般,有种勾魂摄魄的妖冶。 更遑论她今儿还画着精心的妆容,那艳色便更上一层。 她毫不在意的将喜帕随手扔到了一旁,便围着屋内转了一圈,发现这处的确没什么人之后,便提着裙摆,小跑到了一处窗口,将窗扇从里面推开。 不多时,就瞧着一个清隽的男子抱着一个与她身着一样婚服的姑娘走了过来。 “快进来。”宋横波虽是不认识这个男子是谁,可却认得他怀中的姑娘,她兴奋的招招手,示意男子赶快将人给抱进来。 男子神色复杂的瞧了她一眼之后,也当真是抱着宋以歌从那窗扇中钻了进来。 宋横波如今正开心着,哪里能注意到男子的神色如何,她脚步轻快地直接就带着两人入了内室,她兴奋地指了指那张红艳艳的婚床:“喏,将她放在那。” “记得再将喜帕给她蒙上。”宋横波站在一旁指挥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似乎对于这样的事,很是喜闻乐道。 男子依言小心翼翼的将她放过去后,才背对着宋横波问道:“既然你不愿嫁,那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 “我为什么不答应?”宋横波闻言,一下子就挑眉反问道,“我若是没答应,你觉得我能将宋以歌从府中给弄出来吗?” “她是你七妹,你为何要将她从府中给弄出来?”男子又问。 宋横波不悦地眯了眯眼:“许公子是从哪里将你找来的?多嘴多舌,我的事与你何关?” 男子也没住嘴,只是低着头,慢吞吞的将喜帕捡了起来,又道:“你的婚事几乎都是你七妹一人操办,为你跑进跑外的,什么都替你打点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体谅她的这一片良苦用心了?” “你懂什么?”宋横波不悦地将头上的头饰全都拆掉,堆在了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我与她同是姐妹,凭什么她就能和自己心上人成亲,而我就得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而且听说还是个没出息。”宋横波冷笑,“就凭我是庶女吗?” “她能拥有这般好的婚事,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凭什么父亲偏袒她,兄长也偏袒她,将所有好的东西,都捧至她的跟前?而我就只能嫁到这么一个地儿来?”宋横波眼中蕴含了一团火,那火气是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的人性吞噬。 这是嫉妒与贪婪的火苗。 男子垂了头:“你可曾了解过,你未来的夫君到底是谁?” “她给我找的,能是什么好货色。”宋横波居高临下的勾着宋以歌的下颌,“想来定是那什么破落户家的庶子罢了。” “她要叫我认命,可我偏偏不认。” “你瞧——”她笑吟吟地转身,仰面瞧着男子清隽如水的容颜,“这不就是我赢了吗?” 男子瞧着她,原先的难堪,惋惜,难过,失落,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宋横波不悦地蹙眉,命令道:“她既然已经带到,那你可以带我离开这儿了吧?” “你要去哪?”男子虽已经面无表情,可声音却是出奇的温和。 宋横波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自然是回去了,要不然我还留在这儿当笑话吗?” “你回去?”男子摇摇头,“你是想贼喊捉贼吗?” 宋横波挑眉笑:“公子,你这话就不对,明明我七妹装昏,鸠占鹊巢,怎么就变成了我贼喊捉贼了?” “公子,你还是注意些吧,免得祸从口出。” 男子垂眸:“我很好奇,这世间怎么会有像你这般心肠歹毒的女子?你若不愿嫁,那便不嫁,何若拖其他人下水?” “你懂什么!”宋横波不耐的瞧着他,“你到底带不带我走的?” “不带。”男子说得也是干脆利落。 “你既然不带,那和我在这儿废什么话!”宋横波气道,她皱着眉一甩袖,便想着自个从窗扇爬出去的时候,男子却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宋横波回身:“你又有何事?” 男子没说话,只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函来,然后动作轻缓的塞到了她的手中。 宋横波嫌恶的将那封信一甩,傲气的扬着下颌:“我告诉你,你虽是模样好了些,可想求娶我,你还没这个资格,滚。” 言罢,她的手已经将窗扇支开,动作麻利的踩上了凳子,准备翻出去时,男子又一次锲而不舍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宋横波没好气的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这是给你的。”男子认真的说着,又一次将书信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都说了我不要!”宋横波吼道,瞧着他的目光,活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厌烦的存在,可在这儿厌烦后,却又有几分得意。 “你要的。”男子动作十分坚定,在宋横波还未变脸时,他又再次补充道,“这是我给你的休书。” “你既然不愿嫁我,那便领着休书回去吧,省得日后你我在纠缠不清。” 宋横波笑容在瞬间凝固,她动作僵硬的低头看去,在信封前,果然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大字——休书。 不是假的。 “你……”宋横波诧异的看着他,可还不过片刻,就见之前装死的人,正慢悠悠的倚在那喝着茶。 那闲适惬意的模样,活像是在自个的地盘一般。 “你们……”宋横波脸色倏然苍白,目光不可置信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男子不愿解释,倒是宋以歌吃了口茶,润润嗓子后,同宋横波解释道—— “扛我来的那人,许是新手,没什么经验,在人家府门前鬼鬼祟祟的,就被程公子他们瞧见了,尔后便将我救下。” “那人了,是个经不住问话的,他们随随便便吓唬两句,他便什么都交代了,于是他们一合计,说是要将计就计,我也挺好奇四姐平日是怎么瞧我的,便允了他们。” “说来这次,我倒是要多谢程公子他们了,要不然恐怕我今儿还真的背上一个鸠占鹊巢之罪了。” 男子没说话,只是漠然的站在一旁,瞧着她们两姐妹对峙,末了瞧着宋以歌眼眶有些红,这才干巴巴的安慰了句:“别难受,不值得。” “是呀,不值得。”宋以歌用手背拭了拭眼角,“你瞧,这一个连外人都明白的道理,我怎么就是老是学不乖了?” “今儿闹剧也结束了,便到此为止了。”宋以歌撑着桌面,从容起身,“四姐就不必爬窗户出去了,随我一同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吧。” “反正如今,你有休书在手,谁都不敢拦你的。” “不行!”宋横波一听,立马尖声叫道,“不可以!” “为何不可以?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事吗?”宋以歌眉眼已经冷了下来,哪还有先前半分温和,“四姐,你别临门一脚又告诉我,你改主意了,你又想嫁了?” “你当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这般儿戏?” “说嫁便嫁,说走便走。” “不是的,不是的!”宋横波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宋以歌的手,着急道,“我今儿若是休书走出去,那我的名声就毁了!如果我的名声毁了,你觉得表哥还会要我吗?” 宋以歌将她的手挥开:“四姐,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惦念着别人的夫君了?” “自幼与表哥有婚约的便是我,不是你宋横波,什么时候你见了一面,喜欢上了,表哥便该是你的夫君,四姐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宋横波不管不顾的继续抓着她的手,喊道:“先前他不是还说,你对我很好吗?愿意为了跑出跑进打理一切吗?如今在你帮帮我,又怎么了?” “难道你想瞧着我名誉扫地吗?” “难道你想看着我被他们一家欺辱,在大婚当日,便被他们扔了一纸休书吗?宋以歌,你的心怎么可以这般狠?” 宋以歌笑道:“四姐许是忘了一件事,想要毁约的人,想要令人颜面扫地的人,从来都不是我与程家,而是你自己。” “四姐,你既然能做出这般的事来,就该自个承担这一切。” 最近是在请假写结局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最近不是故意不更新,也不是弃文!是在写结局了!因为这本结局有些磨人,经常卡,所以打算一次性把结局写完了再发~抱歉抱歉,是我之前没有说清楚(´・ω・)ノ(._.`)《画堂姝色》最近是在请假写结局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8、辩驳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屋内红烛燃的正旺。 三人没说话时,都能听见红烛噼里啪啦的被烧响的声音。 许是碍于那位程公子在,宋横波就连口头之快都不敢逞,只能拼命地拉着她的手腕,眼底有狰狞之色。 宋以歌皮肤较之常人更为娇嫩,她这么一抓一扯的,隔着一层春衫的手腕快速的便红肿起来。 “胡言乱语什么。”她压低了声音吼着,“我何时会这般做,从来都是你!是你从一开始就给我设下了圈套,对!就是这样!” “我能有今日,都是你一早设下的!”宋横波神色隐隐带上了癫狂,“是你,是你从一开始就在隐瞒,我要嫁的人是谁,隐瞒了他的身份,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会让你来这儿鸠占鹊巢!” 听着她的辩驳之语,不但那位程公子面露不悦之色,宋以歌也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事到如今,四姐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你也永远都是这样,将所有的错都推倒别人的身上,好像自己一点错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逼你的。” “难道不是吗?”宋横波尖声叫起来,她想要扑上来,却被程玄先一步制止住,他虽是个读书人,但对付像宋横波这样的弱女子也是绰绰有余的,他几下便将姐妹俩人隔开,把宋以歌护在了身后。 他冷眼瞧着这一身嫁衣明艳似火的姑娘,原先的惊艳已然淡去,如今余下的只有满心的憎恶。 这也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同她喝合卺酒,一切都尚有挽回的地步。 宋横波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是你拜堂成亲,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嫡妻,你现在是准备落我脸面吗?” “宋以歌,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我是你庶姐,他便是你姐夫,结果你就在我成婚第一日,便准备要夺我夫君吗?”她义正言辞的厉声喝道,好像真是有那么一回事。 听见宋横波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宋以歌躲在程玄的身后,愉悦的眯了眯眼。 她就知道宋横波会是这么个德性。 知错不改也就罢了,偏生还要给你破盆脏水,恶心恶心你。 也不是这么个德性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虽说淮阳候的确是不怎么待见这位庶女,可宋老夫人却是实打实的对她不错,在后院呼风唤雨的,都当成嫡女来教养了,可还是不知道什么叫知足。 宋以歌将身子软绵绵的靠在床柱上,不太想理会这一桩事。 不过她不理会,不见得程玄或者说是程家人能咽下这口气,就在宋横波不顾颜面的喊完之后,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 宋以歌抬头,就见程府的一位嫡姑娘,挽着袖子,一脸难堪的从外面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 程府是传承了百年的清流世家不错,程家人大多数也不善与人争执,总是以和为贵,可却不代表能够让人欺负到自家人的头顶上来,更别说这一代的程家子孙中还出现了一个异类。 那便是能文能武的程家姑娘,程纤。 况且她是听人说过,这位程姑娘可不是个什么好性子的。 宋横波看着这一群气势汹汹的人,瞬间高涨嚣张的气焰也在瞬间奄息。她身子抖了抖,想要避开时,就发现那姑娘已经冲上来,恶狠狠地拽住了她的手。 程纤习武,力道原本就要比寻常男儿都要大些,如今更是下了狠劲,当即握住的刹那,便痛得宋横波哼了一声,眼泪汪汪的扭头看向程玄。 “夫君,救我。” 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是能激起大多数人心中的怜惜,何况宋横波还是个大美人,程玄瞧着,心中的的确确因为她泛起了些许的涟漪,他正想开口将人程纤拦住时,程纤已经秉承着先下手为强的理念,将人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宋横波,我们程家可要不起你这样的姑娘进门,你若是敢在乱喊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许是程纤的震慑起了作用,宋横波被吓得小脸惨白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扶着腰,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经过这一番的推搡,她发髻和衣裳已然散乱,就连精心上好的妆容,也被她的泪水晕开。 程玄叹了口气,不太愿为难她这么一个弱女子,他将那封休书重新塞在了宋横波的手中:“宋姑娘,日后望安好。” “夫君。”捏着休书的一角,宋横波泪眼婆娑的唤道。 程玄狠心的别了头,不看她。 程纤上前,将程玄护在身后,仰着下巴,骄傲而恣意:“我说过,你若是在唤错一声,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宋横波被她的这副狠样吓到,她仓促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子便撞上了桌角,顿时便疼得她面容变形。 程纤冷冷地看着她,丝毫不为所动。 这下宋横波安静了,宋以歌在后面瞧着,暗自思忖是不是平常对着宋横波实在是过于温柔了些,要不然她也不会几次三番的在她的跟前找不痛快。 程纤见着人老实,眼睛一眯,自然而然的就瞧着,也是一身嫁衣,正静静坐在喜床的宋以歌:“这就是宋七姑娘?” “程姑娘。”宋以歌颔首。 程纤一把将宋横波推开,走到了宋以歌的跟前来,她伸手一把就擒住了宋以歌的下颌,将她的脸便抬了起来。 她左右顾盼一番后,扭头看向同样还穿着喜服的程玄,笑道:“要不,咱们就干脆将错就错吧,我瞧着宋小娘子颜色的确不错。” “程姑娘说笑了。”宋以歌将程纤的手挥开,“我已有婚约,恐怕不能将错就错了。” “让她替嫁就好。”程纤语气十分随意。 宋横波眼中蓦然就爆发出了一阵亮光,就像回光返照般,脸颊透出一抹绯色的云霞,羞怯而又娇美,原先的苍白已全然不见。 都表现到了这个份上,程纤还有何不明白的,她冷笑一声:“七姑娘同你未婚夫的感情好吗?” “自然。” 程纤眉眼冷冷的勾着嘴角,身子一动,看似纤细的身子蓦然就爆发出了与之不相称的力量,她就像提小鸡似的,一把就拎着宋横波的后衣领,将她给提了起来,一边提,她一边大步往外走着:“我倒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茬在,宋横波你今儿给我程家这么大的羞辱,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吗?” “今儿,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辱人者,人皆辱之。” 宋横波被程纤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在她身子被提起来的瞬间,便吓得尖叫起来,眼睛瞪得浑圆:“你要做什么?你给我放开!” “夫君救我!” “七妹我知错了!” 宋以歌如今可没了去救她的好心肠,毕竟她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以前对她那般容忍,也不过是应了宋老夫人临终的遗言罢了,可如今她是几次三番的给她找不痛快,她自然也是要让她不痛快的。 许是她叫喊出来的嗓音过于尖利,提着她的程纤,不耐烦的伸手狠狠地在她的身上拍了一掌,没用多大的力气,却也足够威慑住宋横波。 “闭嘴。” 宋横波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期期艾艾的。 在场瞧见这一幕的几人,也都是想笑不敢笑的。 程纤扛着宋横波走了几步,就在快要跨过门槛时,她骤然回了身,看向站在程玄身边的宋以歌,冷笑:“怎么宋七姑娘不走吗?还是想要留下来做我程家的媳妇儿。” “一会儿,我让人将七姑娘从后门送走。”程玄立马拦下,身子往前一步,遮住了程纤的目光。 “你倒是好心泛滥。”程纤冷笑。 其实对于程玄的这个选择,她倒是不意外,毕竟这关系着一个姑娘的名誉,可她觉得,这事能有这么个下场,同那个看起来温柔又娇弱的宋七姑娘也脱不了什么关系。 反正一个词,一丘之貉。 对于程玄的偏帮,程纤并没再多说什么,只希望日后能离宋家的这两位姑娘远远地。 便也足够了。 程纤提着宋横波出了院子,看热闹的宾客也笑着一一同程玄告辞离去。 极快,整个喜房中就剩下了两人。 程玄不太自在的看向宋以歌:“今日之事,是程……” 宋以歌微微一笑,干脆利落的将程玄的话头截断:“是我淮阳候府教女不善,等回去之后,以歌定携兄长登门,给程公子和程家二老赔礼道歉。” “七姑娘严重了。”程玄低头,掩住了自己满脸的低落,“是程某不够好,这才让四姑娘瞧不上。” “此事我自会与父母所言,七姑娘无须担心。” 宋以歌福身:“程公子心胸宽广,小女子佩服。” 程玄面露羞赧:“时辰不早了,程某先送七姑娘出去吧。” 程玄刚将宋以歌从后门送出去,前院的小厮便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附耳与她说了些后,程玄脸色大变,也顾不得失礼与否,匆匆与宋以歌告辞,便一撩袍子跑了去。 木质的大门在自己的眼前应声合上。 宋以歌转身,就见凌月正倚着墙站在那:“今儿可真是好大一出戏了。” “大姐姐。” 凌月上前扶住了宋以歌的手:“这次你倒是舍得下狠手了。” “她不将我当成她的妹妹,既如此我又何止于眼巴巴的盼着了。”宋以歌微笑,“况且人做错了事,总该是要为她所做的这件事付出代价的。” “那你觉得这代价大吗?”凌月的目光跃过程府的墙头,望向内院一处的亭角。 “名誉扫地,怕是日后,她所想所愿,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宋以歌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要她安分些,不在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淮阳候府还是养得起一个废人的。” 凌月嗤笑:“若是就此安分,只怕她就不是宋横波了?到时候,你可有什么法子来治?” “既然不安分,那就教她永远安分下去。”宋以歌轻声说道。 日光从旁找来,覆住了她柔和的眉眼,凌月偏头,只瞧得见她纤长而扑簌的眼睫。 原本热闹至极的前院,在程纤出现后,彻底安静了下来,或者说是在瞧见程纤的惊世骇俗的举动后,噤如寒蝉。 程父程母都是知道自个女儿的性子,虽是平时不着调了些,可在大事上却是个比谁都要拎的清的人,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她兄长的大婚之日将她兄长的新媳给拎出来,还是以这般难堪的姿态。 可他们左右环顾了一圈,却都没有瞧见程玄。 “纤儿。”程母见着连忙开口唤住她,“发生了何事?” 宋横波原先耷拉下来的眉眼,在听见程母的声音后,便刷的立马睁开,亮堂堂的,还晕染着几分泪光:“婆婆,救我!” 程纤嫌恶的扯了扯嘴角,尔后一个用力,便将宋横波直接给扔到了地上。 “纤儿。”程母无可奈何的加了声。 程纤站在宋横波的身旁,身姿秀挺如竹:“禀母亲,纤儿以为,宋四姑娘不堪为我程家媳。” “我程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族,但也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虽说我程家娶媳妇儿过门,不瞧什么出身,但也得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我程家媳妇儿虽不要什么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才女,但也得是个性情温婉的姑娘。” “宋四姑娘,你觉得你哪条合衬,能嫁进我们程家?” 宋横波被说得脸色涨红,她伏在地面上仰头:“程姑娘,你不要欺人太甚!” “难道欺人太甚的不是宋姑娘吗?”程纤厉声发问。 在场本想替宋横波求情的宾客,纷纷的退了一步,又重新坐回了自个的席位上,还有些有眼力见的,已经起身纷纷像程父告辞,并不打算在这儿听什么辛秘了。 毕竟程家和淮阳候府,他们是一个都惹不起。 有了第一个打头的人,没多久在坐的宾客便都接二连三的离去。 程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宋横波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陷入了一个绝境之中,她不敢起身,不敢抬头,只能伏在冰凉的地面上瑟瑟发抖。 第一次,她竟然琢磨不透自己那个向来好心泛滥的七妹,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人都走了。”程母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纤儿,还不赶快将四姑娘扶起来。” “娘亲。”程纤不满。 程母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纤儿,不管如何,四姑娘总归是客,我们家还没有让客人趴在地上的道理,将人给扶起来。” 程母发了脾气,程纤也不在做什么辩驳,她转身看了自个的丫鬟一眼,便懒洋洋的抬脚往一旁的凳子走了去。 等着宋横波站起了身,程母这才再次开口,“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程纤张嘴,正要开口时,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宋横波几乎是在程母声音响起的刹那,便又重新跪倒在地,不过这次她倒是没喊出“婆婆”二字,而是中规中矩的叫了句:“程夫人。” 听见这个称呼,程纤满意的颔首,没有截断她的话头,任由她张嘴在那胡编乱造一通。 她这话,说得是三分真,七分假,若非她当时就藏在院子中听着,只怕如今也信了宋横波这所谓的肺腑之言。 不过,有了宋横波这么个爱折腾幺蛾子的在前,如今程纤瞧着自家府中的庶妹,都觉得要亲切省心不少。 程纤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喝了口。 宋横波的声音不断地在她的耳旁响起:“禀告夫人,这事说来,的的确确是横波冤枉,横波今儿好好地上花轿,与程公子拜堂成亲,就在入新房之际,我那不成器的七妹,突然跑来,想要李代桃僵,横波不愿,便与七妹发生了争执,正巧被程公子与程姑娘听见,从而误会了横波。” “还请夫人明鉴,横波不过是个庶女,是万不敢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来。” 程母神色偏冷:“听你说言,一切都是你宋七姑娘所谓,妄图鸠占鹊巢,就不知七姑娘为何要这般做。” “禀夫人,是因为舍妹打小便有一门婚约,不过她瞧不上对方只是个庶子,便处处与之为难,想要退婚,但碍于两家交好,这门亲事并不能如她所愿,她便想了法子,先是假意撮合我与程公子,等成亲之日,便取而代之,等您们发现之际,已是木已成舟,这般她就不用嫁给表哥,可令横波代之。” “听你这么一说,这位七姑娘倒是心机颇深。”程母冷笑,目光不善。 “还请夫人明鉴。”宋横波拜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倒也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程母没再说话,宋七姑娘她自然是见过的,进退有礼,落落大方,怎么瞧都要比眼前的这个姑娘靠谱,何况自家女儿刚才的那一出戏,她又不是瞧不明白。 毕竟算起来,她虚长了她这么多的年岁,后宅中的那些手段,她也不是不知道。光听信一人的片面之词,怎可? “不知宋七姑娘何在?” “母亲,孩儿已经将七姑娘送走。”一直没有露面的程玄突然出现,他穿着喜服,大步走进了院子中,对着上方的长辈遥遥一拜,“此事,母亲问孩儿也可。” “夫君!”宋横波骤然回头,目光恳切的望着他。 程玄目不斜视,一撩袍子便爽落的跪下:“在下的休书已经给了四姑娘,四姑娘还是莫要这般称呼程某。” “免得惹人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109 解决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宋横波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等诛心之言竟然出自程玄的口中,她美眸睁着,泪珠不断地从眼角滚下。 不出声,倒是多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她以为,程玄多少会对她存有眷恋的。 毕竟,她是他亲自迎回来的妻。 程母伸手按住在一旁跃跃欲试的程父,又道:“既然你瞒着我们将休书都给了,如今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理由。” “给她休书的理由。” 程玄自然不会瞒着自个的母亲,当即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宋横波脸色骤白,她当即再也顾不得规矩,跪着用膝盖磨过去,纤长白净的手指牢牢地抓住了程玄的衣裳:“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因为你给了我休书,就将脏水全都往我身上泼!” 见着宋横波依旧不知悔改,程玄眸光黯然,语气也是越发的不善:“宋四姑娘,我本想着好聚好散的,可你非要如今纠缠不休,就别怪程某不给淮阳候府面子了。” “当时之事,你以为只有程某人一人知道吗?” “与我一同救下宋七姑娘的,还有其他各府的公子和姑娘,他们全都见着了,包括在喜房时,他们也都在院子候着,只是碍于你一个姑娘的面子,这才没出现。” “你为何非要如此冥顽不灵。” “还有其他人瞧见?”程母来了些兴趣,目光在宋横波几欲崩溃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后,便从容不迫的起了身,“既然宋四姑娘不服,那就将那些人请来,听听到底是宋四姑娘说得对,还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得对。” “免得日后有人说我程家,仗着家大业大就惯会欺压一个庶女。” 宋横波当然知道今儿自己是洗不清了的,只不过她一开始抱着的就不是自己想要洗清的目的,她只是想要将宋以歌给拉下水而已。 她若是在金陵城没了名声,她也绝不会让宋以歌独善其身。 只是如今见着事态的发展,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宋横波也是心惊不已。 她虽是抱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临到关头却还会没有勇气孤注一掷。 因为她才发现,就算是宋以歌的名声染上了污点又如何,兄长宠她,傅宴山护着她,到头来只有自己,依旧是孤军作战,无人可以依靠。 就算是被她嘲弄一番的宋锦绣,也有了夫家。 独有她,什么都没有。 见着宋横波脸上的神色越发惊疑不定,程母倒也没开口刺激她,而是坐了回去,等着宋横波的选择。 毕竟说到底,宋横波也是个女儿家,成亲当日被休弃回夫家,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至于其他的,程母自认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这人到底识不识趣,就得瞧她自己怎么想了。 没人催促她,宋横波很快也捋清了事情的严重性。 程家她招惹不起,淮阳候府也是一样。 她并没有别的退路可选。 宋横波背脊挺得笔直,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咬着嘴,慢慢地弯腰,将刚才被她发狠扔到地面的休书给捡了起来,她手指攥的发白:“程夫人,我可不可以明儿在回府?” 如今上了年纪,程母虽是有些心软,却也还没到了老好人的地步,若是将这么个不安生的收留在府中,指不定明儿她就能弄出一场颠鸾倒凤的好戏来。 对上宋横波满是期许的目光,程母干脆利落的摇头:“四姑娘,实在是很遗憾。” “不过四姑娘也别担心,我会遣人亲自护送你回到侯府的。” 程母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没多久,程纤便亲自领了丫鬟小厮来,将宋横波搀扶上了马车。 带着宋横波的嫁妆,风风火火的一同送回了淮阳候府去。 先前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落魄。 宋以歌被凌月给送回来之际,便找宋以墨将此事给说了。他自然是也被气得不轻。宋横波归府之际,他也并未去接。 宋横波一下马车,瞧着冷冷清清的侯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掩面一路哭到了自个的院子中。 宋以歌听见的时候,宋横波正在自个的屋子中寻死觅活的。 凌晴担忧的握住了她的手:“还好你机敏,要不然如今真的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无事。”宋以歌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你越是说得这般云淡风轻,我心中便越是后怕。”凌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以歌,我觉得横波实在是不易在呆在府中了。” “她不单与你有仇,还与凌雪交好,将她放在府中,我心中实在是放心不下。” 宋以歌也明白凌晴的顾虑:“那依照小嫂嫂之见,该当如何?” “不若……”凌晴试探,“迁至家庙?” “对外便说是,为了给祖母祈福如何?” 宋以歌道:“这事还得过问下兄长,毕竟四姐是他的庶妹,我实在是做不了这个主。” “我明白的,不过是想先问问你,这个法子如何?”凌晴道,“毕竟你之前应承过祖母要护她平安的,我刚才思来想去,唯有将她送去家庙才是最稳妥的。” “姑娘。”绿珠风风火火的推门闯了进来。 凌晴见着她,便用绣帕掩了掩自己的嘴,坐直了身子。 “何事?”宋以歌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 绿珠急忙道:“四姑娘正在屋中寻死了,奴婢们怎么拦也拦不住,还请姑娘赶快过去瞧瞧!” 听见又是她,凌晴率先掩藏不住自己不耐烦的脸色。 这事摆明了就是她自个作出来的,如今又在府中寻死,也不知是为了胁迫谁?凌晴拧着眉起身,正要开口,说道与她们过去瞧瞧时。 宋以歌自身后冷不丁的一把就将她的手腕,阻了她的前走的步伐。 “嗯?怎么了?”凌晴迷茫的回头,看着坐得纹丝不动的宋以歌。 “她若是一心寻死,你若去了不管用不说,指不定还将脏水一股脑的全都倒在你的头上。” “那该如何?”凌晴诧异道。 “她不是想要寻死吗?”宋以歌淡淡道,“既如此,何不成全了她。” “嗯?” 宋以歌笑道:“古人曾言,君子成人之美。” “既然四姐想寻死,说明她已经看破了这尘世,觉得活着了无生趣,既如此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 凌晴挑眉:“你的意思是?” “找白绫和匕首送过去吧,就说这些,全当全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谊。”宋以歌温温和和的下陪着,“也不枉这些年来,她对我的悉心照顾。” 当宋以歌说起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凌晴只觉得浑身发麻,这四个字完全就是别有深意。 绿珠忐忑不安的在凌晴的身上转悠了一圈,见着她也没反对,这才领命退了出去,连忙去准备东西了。 见人一走,凌晴急急忙忙的就捏住了宋以歌的手:“你就不怕弄出人命来吗?” “放心吧。”宋以歌叹气,“若四姐真想死,又何至于闹成这样,她呀,就是想要以命相威胁罢了。” “她,不敢死。”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凌晴悄悄地跟在绿珠的身后,亲自去掬水院走了一趟。 宋横波回屋之后,就连喜服都没有脱下,便穿着开始闹自杀,她将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一直喊着,要见宋以歌和宋以墨,若她不来,便用簪子一了百了。 可她嚎了半响,凌晴这也才看清,那簪子根本就没有抵着肉,而是离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不过是由于别的丫鬟关注点没在她的手上,这才没有发现。 见着绿珠进来,宋横波脸上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她瞪着眼,气势嚣张的看着绿珠:“宋以歌了?” “我家姑娘身子不适,特地托奴婢前来。”绿珠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宋横波完全没想到,她都闹得这么厉害了,这人竟然还敢不来,她当即便发了狠,一脚就踩上了凳子,身子摇摇坠坠的站了上来,她凶狠的比划着手中的簪子:“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她若是不来同我请罪,我今儿便自尽于此。” 绿珠垂眼,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了她跟前的桌子上。 “这是什么?”宋横波厉声问道。 绿珠说道:“我们姑娘说,君子素有成人之美的之好,而她向来看重四姑娘,既然四姑娘不愿活了,那么我们姑娘就算是背上这弑姐的罪名,也是一定要全了四姑娘的心愿的。”说着,她便一把将蒙在上的白布掀开,露出了盘中的白绫和匕首。 宋横波当即便被吓得站都站不稳,脚一滑,便摔在了地面上。 她挥开想要扶她起来的丫鬟,自个爬了起来,双眼通红的看向绿珠:“宋以歌真的这般说?” “是。” 宋横波低吼一声,一下子就扑上来将盘中的匕首,牢牢地抓在了手心中。 周遭的丫鬟顿时如临大敌,准备随时瞧准机会,便如猛虎似的扑上去,将她手中的匕首给抢下来。 可还不等她们有所动作,宋横波率先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手中的匕首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地面上。 丫鬟趁机,连忙将匕首和白绫全都收了起来。 宋横波却像疯了一样,将她们疯狂的推开:“滚开,我要去见兄长!” “七姑娘也还真是料事如神。”跟在凌晴身边的小丫鬟看着宋横波横冲直撞的这一幕后,便笑着夸赞道。 凌晴挑眉:“我从来小觑过以歌,可也从未高看过她。” “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一下,如今倒是我瞧错了。” “走吧,我们也跟去瞧瞧。咱们英明神武的侯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一桩破事。” 凌晴过去的时候,宋横波已经闯到了宋以墨的书房中,正一身狼狈的跪坐在地面上哭着。她小心翼翼的从她身边走过去,坐在了离宋以墨不远的一处椅子上。 宋横波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今儿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宋以墨没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宋横波说完,她伏在地面上磕头时,才高声喊了句:“请求兄长为横波做主!” 宋以墨还是没说话,顿时屋内只余下宋横波低泣的声音。 见着没人理她,宋横波先是高亢的哭了一阵,后觉得嗓子受不了这才转成了小声的抽泣,一边哭着,一边楚楚可怜的抬首,望着自个秀雅如玉的兄长:“兄长。” “此事的来龙去脉,你当真我一点都不知吗?”宋以墨慢吞吞的开口,霎时整个屋内一片静默。 宋横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见着宋以墨面色依旧没什么表情,她一抹泪,又道:“兄长,横波也是您的妹妹,你为何总是要偏心七妹,明明这是是七妹之过,您为何就一定认了是横波之过?” “就凭七妹的一面之词吗?” “那你觉得我又为何要信你的一面之词?”宋以墨反问。 宋横波张嘴,半响才道:“因为横波是您的妹妹,所以横波不会骗你。” “以歌还是我一母同胎的妹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因为横波所言,句句属实!”宋横波期盼的瞧着宋以墨,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宋以墨不为所动,他目光冷淡的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瞧得宋横波身后冷汗直冒,这才不急不缓的开口:“既如此,那你先与我说说,许生是怎么回事?” “你一个闺阁中的姑娘,是如何同外男认识的?” 宋横波压根本想到宋以墨竟然能将她背后的许生给翻出来,一时之间也没主意,惊疑不定的悄悄打量着宋以墨的脸色,迟缓道:“兄长所言,实在是令横波糊涂,横波并不识得什么许生。” “是吗?”宋以墨的声音还是那般不冷不热的,“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 “横波,枉我将你当成妹妹,你却这样将我当成你兄长的吗?既如此,先前为何还说得这般好听?说什么不会骗我?”宋以墨摇头,明明是平淡的不行,却让宋横波心头一紧,“你可真是叫我失望了。” “兄长!”宋横波情急之下喊出的两字,都带上了颤音。 可偏偏那人一定情绪波动都没有:“你以为,我空口在套你的话吗?横波,你还是太小了些。” “兄长,你听我解释!”宋横波神色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是许生,许生先来找我的!不是我!” 宋以墨皱眉:“所以,他来找你之后,你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门婚事,是我与以歌跑了程家多少趟,才给你求来的?”宋以墨又道,“要不然,你觉得程家能娶你进门吗?” 宋横波是真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她一直以为,这门婚事是宋以歌一手操持的,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见着宋横波急得说不出话来,宋以墨立马拍案下了决定:“如今,你是不太适合在金陵继续呆着了,毕竟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太多了。” “但凭兄长吩咐!”宋横波哭着垂首。 “上家庙吧。”宋以墨道,“你先避避风头,过阵子便将你接回来。” 宋横波自然是不疑有他的,毕竟上次她开罪了徐家,不也是上家庙避了避风头吗?等着事了,她还不是照样回了金陵。 所以当宋以墨说起这件事时,她是一点反对的都没,反而兴高采烈的应了,又听宋以墨训了一会儿,这才摸了眼泪,让丫鬟扶了回去。 等着人一走,凌晴便道:“瞧不出,宋横波竟然还肯听你的话。” “可知三从四德?”宋以墨眉眼舒展一笑,“祖母原先教过她这个,父亲也同她说过,后来,她大概便一直记得。” “所以,这就是她听你话,却不肯听歌儿话的原因?”凌晴挑眉。 宋以墨不可置否的一哼:“或许吧,谁又知道了?” “你这人还真是无情。”凌晴抱怨着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这桩婚事,真的是你同歌儿,一起去程家求的?” “你觉得为夫有这般的闲情雅致?”宋以墨挑眉,“不过诓她罢了。” “你让歌儿去准备准备吧。” “嗯。” 110空念远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在宋横波被送上家庙前一夜,宋以墨特地来徽雪院来见了宋以歌一面。 他来时,恰逢细雨绵绵。 寒意一点点的浸入了骨髓,宋以墨身子弱,哪里受得了这等寒气,没一会儿,便面色孱弱的用手帕捂着咳了好几下。 小厮见了,立马心疼道:“侯爷也不太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明明许太医医术卓越,您为何就是不肯让他来给您医治了?” “世间好大夫千万,又哪里缺了许太医一人。”宋以墨挥手,将搭在身上的披风又往身上裹了裹,“此事不要与七姑娘说。” 小厮面露痛色,手脚麻利的将刚拿来的手炉往他的手中塞去:“侯爷,可得多加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自然是会的。” 暖气渐渐散去,冷意从缝隙中浸来。 如今已是半夜,宋以歌正要挑灯就寝时,蓦然便见廊下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正静默的站在那,不一会儿才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宋以歌打量了片刻,随手去过搭在一旁衣架子上的披风往身上一罩,这便去开了门:“如今夜深,哥哥怎来了?” 宋以墨笑了笑:“不太放心你,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宋以歌偏了偏身子,让宋以墨进来。 烛火微弱。 兄妹俩相对而坐,热茶在手边冒起了袅袅的茶烟。 宋以墨抬起茶盏刚想喝上一口时,就被宋以歌拦住:“夜深了,清茶醒神,你一会儿又要睡不着了。” “无碍。”宋以墨浅笑,如春风动人,“我少喝些便是。” 宋以歌缓缓出声:“哥哥这般晚来,应当不会只是为了同我喝茶吧。” “却是有事与你说。”宋以墨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将横波迁至了家庙,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事兄长做主便好。”宋以歌浅笑,“以歌是相信兄长的决断的。” 宋以墨搁在几案上的手指渐渐地握紧,宋以歌低头瞧了眼,又道,“兄长,若是不想……” “没有不想。”宋以墨立马就将宋以歌的话头截断,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他敛了眸,又低声道,“只是觉得对你不太公平罢了。”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公平,兄长今儿在书房的一出戏,以歌也是明白的,家庙可不比府中,这点苦够她受了。”宋以歌倒是瞧得挺开,“不过,以歌也很想知道,四姐身后可有人指使?” 宋以墨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宋以歌竟然能这么快的就发现了此事的端倪,他看向她时,嘴角微微抿着,显露出心情的不虞来。 “还真是有人。”宋以歌笑得眉眼生花。 宋以墨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大概是不相信这一出好戏,宋横波能做得这般周全,况且她自个也露了馅。”说起这事时,宋以歌的笑容在刹那敛了去,“是许生对吗?” 宋以墨没说话。 宋以歌继而冷笑出声:“他可真是阴魂不散。” 宋以歌眼中的痛恨实在是太过明显,宋以墨就坐在她对面,自然是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如今,他地位未稳,一切都还需从长计议。 有时候,他想,如果自己没有这么一副孱弱的躯体,而是自幼跟着父亲出入战场,那么他现在已经能名正言顺的接管父亲麾下的将士,而不是坐在这儿,眼睁睁的看着许多事情的发生,而他无能为力。 “歌儿。”宋以墨拉住了她的手,神色恳切而又真挚,“相信我。” “哥哥?” “终有一日,我会为你报仇雪恨。” 将宋以墨送走之后,宋以歌突然觉得心头难安,裹着被褥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着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她便立马洗漱换衣去了谢侯府。 谢景初今儿正好休沐,听见小厮禀告说是宋以歌来了,这才懒洋洋的换了身衣裳,跟着小厮去了大堂。 宋以歌正低眉喝茶,听见脚步声后,慢吞吞的抬眼,起身:“谢小侯爷。” “你倒是越发会同我客气了。”谢景初说着,几步并作一步坐在了宋以歌的身边,“昨儿你那庶姐才成亲,你今儿就来了?” “昨儿到底有没有成亲,你会不知道吗?”宋以歌反问道。 谢景初扬眉一笑:“说吧,你今儿来是不是想请我帮忙对付你那庶姐的?” “对付她,焉用你出手?”宋以歌笑着摇头,“傅将军临走之际,曾说……” “打住。”谢景初急忙出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虽明白你找我是因为傅宴山那家伙的意思,可是关于这点,你我心知肚明即可,旁的还是别说了。” 说着,他又嘀咕了一句,“我倒是宁愿你一来,便与我说正事,少在这儿借着傅宴山的名头说事。” “可事实如此。”宋以歌笑出声。 谢景初叹气,接道:“所以我如今才不想见你。” 说完,谢景初抬头看她,谁知正好与她的目光相接,两人相视一笑后,谢景初这才正了脸色:“说吧,这么一大早的便来寻我,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确有一桩事。”宋以歌颔首,“我想麻烦你派人继续盯着许生。” “他?”谢景初挑眉,“上次时,你们便与我说过他,对于许生,我已经严加防范了……”见着宋以歌的脸色着实说不上好,谢景初心思转的飞快,没一会儿,他便试探道,“难不成是和昨儿的事有关?” “是啊。”宋以歌道,“昨儿的事,有他的手笔。” 谢景初恍然大悟:“怪不得。” “嗯?”宋以歌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谢景初低笑:“我昨儿接到消息的时候,其实还在纳闷,宋横波那样,怎么瞧着也不像是有这般本领的人,或许替嫁的主意,她能想出来,可其他的安排,又哪里是她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能办到的,若是有了许生的搅和,倒也算是说得通了。” “不过,这其中让我意外的还有你。”谢景初眯着眼瞧她,“你又是怎么识破宋横波的计策,反将了一军的?” “若我从不曾相信过她了?” 从不曾吗? 谢景初眨了下眼,只一句顿时便将他原先对宋以歌的印象全都打得七零八落。 若是一直不曾信,那么从她为宋横波准备婚嫁一事时,虽是尽心尽力,但心中却将人防得滴水不漏,这份毅力,的确还挺让他觉得惊讶的。 如此看来,他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人,也是个颇有心机手段的。 这份认知,让他下意识的便觉得不喜,甚至是想要与之远离。 可又转念一想,先前宋以墨失踪,她若无半分心机手段,也不可能在翰林院与人周旋这般久,一直撑着等宋以墨回来。 期间虽是有他们相助,可多数时候,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指腹慢慢的划过发烫的茶盏,谢景初又问:“那昨儿的事,是你一人所为吗?” “没。”宋以歌慢吞吞的挪动着身子,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有凌月姐姐相助,我才能这般顺利脱身。” “凌月?”谢景初慢慢的咀嚼着二字,“凌首辅的嫡孙女?” “嗯。” 谢景初自嘲一笑:“我倒是不知,她也有这般的才能。” “谢小侯爷?”宋以歌狐疑的看他。 谢景初听闻声音,蓦然回神,他极快的就将自己的心思整理清楚,对着宋以歌说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先前说了,许生一事。”宋以歌道,“我希望你能遣人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希望你或者我能全权掌握。” “你这是在怀疑什么?” 宋以歌眯眼,眼中寒光迸发:“我怀疑许生同太子是一伙的。” “这个理由足够吗?” 听见这话,谢景初没忍住一下子就嗤笑出声:“许生本就是太子的党羽,这个不需要你的怀疑。” “可之前,他是秦王党。”宋以歌继续沉声说道,“当初林家一事,牵连甚广,就连秦王也没有幸免于难,为何独有许生一人还在金陵城中混的风生水起,又恰好被爱才的太子瞧见,收入麾下?” “你们可以说,这些都是凌家在牵桥搭线,但如今反过来一想,不觉得齿冷吗?” “谢小侯爷,你如今已经是站在了十一皇子这一边,唇亡齿寒的道理,你我都明白,不是吗?” 谢景初一愣,继而喃喃道:“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咄咄逼人。” “傅宴山,对你而言就这般重要吗?” 宋以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激动地神色慢慢的平息下去,只是唯有那一双眼中的光,依旧是亮的令他不敢直视。 他听见她说—— “是。” “因为,那是我夫君。” 夫君。 多好的一个词。 他曾经日夜渴求过的称呼,终究是与他再无任何的联系。 春光烂漫的从庭阶洒下。 她声音一点点的模糊出了他的目光。 打小便跟随他的护卫上前:“主子,您到底是看重宋七姑娘哪一点?” 看中哪一点? 谢景初目光放远,跃过府中的亭台楼阙,漫过这如洗的碧空万里,眼前慢慢的浮现出那一夜的场景。 寒风凛冽,细雨急切。 她立于山巅,身前是万丈悬崖,身后是茫茫夜色,无数的火把蜿蜒而上,就如万里苍穹中的一点星子,而她身处其间,却又好像孤绝于外。 明明是一朵娇花,却又在那时能撑起一片天地。 许就是那时上了心,他想,若是他将人护在羽翼之下,又岂会让她受这等风吹雨淋之苦,让她一人面临这等绝境。 或许,这是怜惜。 又或许,这便是男女之情。 他辨不清。 可他也明白,怜惜如何,男女之情又如何?总归,她余生的悲欢喜乐再与他无关。 111 璎珞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如今的金陵正慢慢回暖。 只是由于宋以歌身子骨弱,徽雪院中还搁着火盆。 凌月刚抬脚进去,便被热得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抵在了廊柱上,没一会儿,屋内便传来了宋以歌的声音:“进来吧,我让她们将火盆给撤了。” 她刚打帘,就见几个丫鬟端着火盆鱼贯而出。 “你这身子如今是越发差了?可要我带你去踏青?” “别吧。”凌月进来时,宋以歌刚将簪子戴上,墨发半挽未挽的散在了身后,衬着那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病怏怏的,没什么精气神。 “大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凌月快步上前,双手扶住了宋以歌的双肩,她笑眯眯的看向铜镜中的人,“你今儿怎么梳了这个发髻,一点都不好看。” 宋以歌笑:“反正是在府中,也不见什么人,便想着随意些。” 凌月将她刚刚簪好的簪子取下,重新换了一根,蝴蝶的金翅在发髻中振翅欲飞,行走之际也是栩栩如生。 比之先前那只沉稳的玉簪,多了几分鲜活与灵气。 “这个要更衬你些。”凌月如是说道。 宋以歌从圆凳上起身,携着凌月的手一同走到罗汉床边落坐:“大姐姐今儿过来,是有事吗?” “嗯。”凌月点头,也不隐瞒自己过来的目的,“听说宋横波被你兄长给送上家庙了?” “大姐姐的消息灵通。” 凌月摆摆手:“我来可不是为了听你恭维我的,说实话你对宋横波这事怎么瞧?” “我能如何瞧?”宋以歌失笑,“其实我对兄长的处理结果还是挺满意的,家庙那等清贫的地儿,与宋横波而言,也算是绝境了,她想要从绝境中挣脱出来,与她而言,可不容易。” 凌月其实是信得,宋横波那娇娇的性子,如何受得了家庙中的日子,只是她心中到底是有些不甘。 她慢慢的又想起了前世,宋横波虽说没个好姻缘,但到底嫁的人家也算是殷实,哪里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两厢一对比,宋横波的确是惨了不少,可在凌月心中却还是觉得这般不太够。 或许是她与宋横波也挟带私怨的缘故,她实在是做不到以德报怨。 曾经欺负过,侮辱过她的人,她自然是恨不得她们越惨越好,最好是不存于世。 凌月在心底慢慢地琢磨着,想着自己该如何才能劝动宋以歌,斩草除根。她抬眼打量着她眼前的明眸善睐的少女,其实也心里也能明白几分她的选择。 毕竟占了人家的身,补偿不了原主,自然得对她的家人好一些,只可惜有些家人,一直都将她当成外人,就算是临死,也要坑她一把。 许是凌月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宋以歌脸上的笑容稍稍凝固:“怎么?” “嗯?” “难不成大姐姐是觉得我们做得太过分了吗?”宋以歌试探道。 凌月一愣,并不太明白宋以歌怎么会这般想,她摇头:“我并非这个意思。” 宋以歌直勾勾的看着她:“那大姐姐的意思是什么?” 凌月深吸一口气,一把就握住了宋以歌的手,目光灼热的直逼人心:“难道你就甘心吗?宋横波这般诬蔑于你,若非你机警,只怕早就中了她的圈套,你就这样放过她,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 “放虎归山啊!” “不过是让她苟延残喘罢了。”宋以歌对凌月的说辞不可置否,“这个圈套,宋横波也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说是放虎归山恐怕太严重了些。” “可若非她有心,也不可能让人当做棋子,你怎么就是想不通了?”凌月步步紧逼。 宋以歌垂眼瞧着她们之间紧握的手,语气淡漠的厉害:“那大姐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同我说这事?旁观者?还是挟以私怨?” 握着宋以歌的手一紧,一层冷汗便陡然而生。 “那你了?”慌忙之中,凌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在做这件事的决断了?” “林璎珞。” 目光幽幽。 凌月不自然地将她的手放开,故作镇定的坐在她的跟前:“你别这般看我,我敢这般说,自然是有证据的,秦王妃。” “我没想过拿你如何。”宋以歌耸肩,“毕竟这事听上去还挺荒诞的。” “可越是荒诞的事,有时候便是真相,不是吗?”凌月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反问。 宋以歌颔首,没说话,也算是认同了她的话。 凌月抿了抿唇,又说:“素闻秦王妃敢爱敢恨,如今都被一个庶女欺压到了头上,你都打算忍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该明白我现在不愿动手是何原因。”宋以歌道。 凌月道:“我知道,可现在宋老夫人都离世这般久了,宋横波三番几次陷害于你,你都看在宋老夫人的面子上对她格外开恩,难道还不够吗?” “是不是要等着她将你害死之后,你才会醒悟,对付宋横波这种人根本不能手软。况且——”凌月嗓音一变,被她的压得极低极哑,“你若没了,你可曾想过秦王?难不成你还想让他再一次承受失去你的痛苦吗?” “你知不知道秦王对你用情至深,这一次本就差点疯魔,若非仇恨支撑着,只怕要随你而去,你又知不知道上辈子,你没有活过来,秦王又过得是什么日子?” “孤家寡人,孑然一身,百年之后,身边也无人相伴,一捧黄土,也无人送终。”凌月低声道,“新年守岁,旁人都是妻儿环绕,可唯有他,一人守着一座孤坟,独酌至天明。” “喝得烂醉,也无人管,无人伴。” “璎珞,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这些话无疑是在戳宋以歌的心窝子。 她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你知道秦王是谁?” “傅宴山。”凌月微微一笑,“对吗?” “说句实话,我一直都挺好奇的。”宋以歌打量着凌月,手指不断地摩挲着衣袖边角,“我在未曾离世前,我在王府后院,亦曾听过你的名字。” “可你却与我听见的有所不同。” “我是借尸还魂,那你了?凌月你又是什么?” 凌月一笑:“我?” “你可以当作是凤凰涅槃,浴血而归。” 宋以歌了然:“如你所言,那宋横波与你是有私怨吗?” 凌月供认不讳,神色冷淡:“是。” “所以,你现在是想借着我的手,杀了宋横波。”宋以歌眉眼舒展,“可凌月,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况且以你的手段,想要弄死一个人,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凌月颔首,算是应了宋以歌的话:“我弄死一个宋横波的确是绰绰有余,可是我拿捏不准宋以墨的态度,我不敢冒险,为了一个宋横波用自己的命去赌,明白吗?” “你好像很怕宋以墨?” 凌月挑眉:“是呀,你不怕他,是因为你不曾见过他日后的模样,璎珞呀,宋以墨可不是没爪子的猫,由得人揉捏。” “你这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宋以歌笑,张口唤了守在屋外的绿珠进来,重新添了一壶热茶。 凌月垂眼瞧着宋以歌亲手添置的热茶,笑道:“我怕是不能吃你的这盏茶了,说完这几句话,我也就该走了。” “你说的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宋以歌也未做挽留之言,“日落之前,我会遣人告诉你,我的答案。” 凌月好以整暇的看着她:“我来这儿,可不单单是为了同你说这件小事,还有一事要,我觉得我需要告知你。” “何事?”宋以歌好奇道。 凌月眯眼一笑:“你可知镇北王。” “自然是知道的。”宋以歌说道,“北境一线当初由我父兄和淮阳候统领,镇北王坐落于云南边境,我朝边境之所以能得这般久的清静,镇北王功不可没。” “是呀。”凌月道,“此次镇北王来金陵述职,顺带呀,也将安乐郡主给带上了。” 宋以歌颔首:“说来安乐郡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镇北王带着郡主上金陵,许是为了给郡主找个夫婿吧,怎么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打笑,“是安乐郡主瞧上了十一殿下?” 凌月叹气:“她若是真的瞧上了沈州倒还好,我也就一了百了,成全了便是,可惜人家瞧不上。” “那金陵城中还有谁家儿郎能捕获那位小郡主的芳心?” “自然也是你认识的。” 宋以歌思索了一番,将这金陵城中的儿郎都过了一遍之后,试探着说了两个名字:“谢小侯爷,时彦表哥?” “他们其中一个。” 宋以歌不假思索的便道:“时彦表哥。” “你倒是挺敏锐。” “谢小侯爷虽生就一副好皮囊,可惜那性子却足以让金陵城大半的闺秀,望而却步,而且时彦表哥生得比他好,自然也更能讨姑娘的欢心。” 凌月点头:“你说的不错,他们二人如今已叫唤了庚帖,许是再过几月,便要成亲了。” “挺好的。” “你就不觉得惋惜吗?”凌月好奇。 宋以歌一愣,不太明白凌初成婚,这般皆大欢喜的事,她能有什么好惋惜的,可一瞧着凌月打趣的目光,便瞬间明了:“这有何好惋惜的,我与时彦表哥从来都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如今他成婚,这天大的好事,我自然是要为他欢喜的。” “况且,时彦表哥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他若是选了安乐郡主,就必定会对她好的,这些事你日后可别再提了。” “毕竟女子心思细腻敏感,我怕郡主会多心。” “这点分寸我自然是有的。”凌月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事,想来他与镇北王府结亲的事,很快就要传出来了。” “这与我宋家而言,的确算是件大事。” “时彦表哥是兄长的大舅子,他成亲,我等自当备上厚礼好生恭贺一番的。” “毕竟镇北王府的亲事,可不是那么好结的。” “今日还要多谢大姐姐前来相告。” “不必客气。”凌月促狭一笑,“我也是有私心的,璎珞。” 说罢,她抬眼望了望窗扉外的天色,“如今也快到日落了,不知你的答案如何?” “大姐姐都这般有诚意的相邀了,我若是在拒绝,岂不是不识好歹。”宋以歌目光澄澈的望向她,“你说得对,我无法再让他在经受一次痛苦。” “有些事,发生一次便也够了。” “兄长那……若被发现,尽管推我出去便好。” 112 红豆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天色乌泱泱的。 从天边铺陈到她头顶的这片上空,那股浓稠的雾气也慢慢的随之过来。 灯笼四起。 宋以墨在老远就瞧见了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小径口的宋以歌,他站在远处沉默着看了半响之后,这才从小厮的手中接过了披风,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在他快要挨近她时,原先发愣的人不知何时回了神,一下子转身,差点同他撞上。好在宋以墨也退的够快,只是那举着的双手,却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宋以歌歪了歪头:“兄长?” “嗯。”宋以墨回了神,上前一步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身上后,便又重新退开,“夜里凉,你多注意些。” “哥哥怎么在这儿?”宋以歌又问。 宋以墨道:“才回府,瞧着你在这儿,便过来了。” 宋以歌闻言抬头望了眼天色,如今月华升起,日落西沉,已算是晚了。 “今日事儿很多吗?哥哥怎么这般晚才回来?”宋以歌说道。 “也不过是有一些场面上的应酬罢了。”宋以墨笑道。 这时,恰有一阵风拂过,宋以歌这才闻见了从宋以墨身上传来的酒味和微末的胭脂香。 许是同人应酬时沾上的。 宋以歌往前走了几步:“今儿夜色不错,兄长可要随我在院中走走?” “嗯。”宋以墨点头应承。 风吹树梢响。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浅浅的月色落了一地。 他们已经走了有许些时候,宋以歌转头,鼻尖从宋以墨的衣裳擦过,淡淡的皂角香入鼻,宋以歌满意的笑了笑:“日后兄长同人应酬时,还是同那些姑娘家离得远些吧。” 听见这话,宋以墨顿时就懊恼起来,同她道:“席间吃酒时,我同那些姑娘是离得挺远的,后来又进来一位倒酒的姑娘,路过我这儿时,不小心崴了一下,连人带酒一块摔进了我怀里,这才沾了些。” 对于宋以墨她自然是信得,毕竟她假扮宋以墨的时候,便曾遇见过这些事。 “今儿哥哥是同谁去吃得酒?” 宋以墨迟疑了片刻,偏头看向一旁的枝叶:“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院子歇息吧。” 宋以歌识趣的没有在追问,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到了徽雪院,宋以墨正打算目送宋以歌进去时,原本已经跨过门槛的人,倏然回身。 “兄长,时彦表哥要成亲了,这礼也该提前备下了。” “时彦成亲?”宋以墨显得十分错愕,“同谁?” “听说是镇北王的嫡女,安乐郡主。” 宋以墨颔首:“此事我知道了,我会同晴儿商议的,你先进去歇息吧。” 刚将院子的门合上,夜一便倏然从夜色中现身:“姑娘。” “今日兄长是同谁在一起吃酒?你知道吗?”宋以歌站在廊下偏头问道。 上方摇晃的灯影打下,覆了她的半张脸,一半浸入夜色中,光影明昧,而另一半却完全可见她清凌凌的眸子,让人无处躲避。 夜一迟疑了片刻,为难道:“侯爷不让我们说。” “夜一,父亲临死之前将你给了我,那我才是你的主子,而非我兄长。”宋以歌淡淡道,“你就算不想说,我也有其他的法子知道。” “也不过就是麻烦些,你该明白,我这人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夜一嘴角紧紧地绷着,似乎还想坚持己见。 “你若不说,我明儿就找谢小侯爷和凌初,一个个的问,他们之间总有人会知道的。” 夜一显得十分为难。 宋以歌也没了耐性继续同他在原地耗着,她冷着脸跨过门槛,正要命人将门合上时,庭阶下,夜一半垂着头,开了口:“是太子殿下。” “姑娘,侯爷不让您知道,也是为了您好,毕竟这些事本就不该您来操心的。” 宋以歌目光晦暗:“我知道了。” “姑娘。”见着宋以歌面色不太好的进了内室,原先正在替她铺床的良玉心头一紧,立马就迎了出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这般问?” 良玉道:“姑娘的脸色不太好。” “原没什么要紧的事,是我自己想岔了。”宋以歌嘴角略微上扬,可笑意并不达眼底,顶多算个皮笑肉不笑。 瞧着她这样,良玉更是担心,她连忙扶住了宋以歌的手臂,将她扶到床榻边坐下,又俯身将她身上的披风解开:“姑娘做戏的本领还是差了些,您若有什么不开心,尽管给奴婢说便是,就算奴婢帮不了你什么,总归您说出来心头也好受些。” 谁知,宋以歌还是固执的摇了摇头:“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睡一夜也就过去了。我先前不在,院子中可有事?” 良玉也明了宋以歌这是当真不愿开口,是以她也没再勉强,只道:“您离开后,夫人遣人过来一趟,说是想明儿约你出府去玲珑坊瞧瞧,还有家庙上有人也来一趟,说是想请示姑娘,关于四姑娘的事该如何安顿?” “人走了吗?” “还没了,姑娘没有回话,他们哪里敢走。” 宋以歌想了会儿:“这事小嫂嫂没过问吗?” “夫人说,全权由姑娘处置,她就懒得插手了。”良玉说道。 “既然是由着我全权处置,那你便遣人告诉他——”宋以歌笑眯眯道,“既然四姑娘已经入了家庙,虔心为祖母父亲守孝,为我宋家的列祖列宗尽孝,替宋家祈福,那该如何便如何吧,总不能因她而破例的。” “照旧便是。” 良玉脸上笑容深了些:“是,奴婢这就去办。” 听见门开合的声音,宋以歌疲惫的闭了眼。 太子不是好人。 她其实并不希望宋以墨同他走得太近。 可是朝中局势变化万千,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如何? 宋以歌抬手覆在了眼上,也遮住了屋内的亮堂的烛光。 次日刚醒,天光便破云而来。 明媚耀眼。 凌晴今儿心情极好,一路上拉着宋以歌走走停停的,也在铺子中买了许些东西,其中不乏一些文房墨宝。 宋以歌瞧着她又挑了一柄折扇,便笑道:“今儿嫂嫂的心情不错。” “嗯。”凌晴极少有这般喜色浮于表面的样,她眯着眼颔首后,又同店家讲了价,将扇子收拢与掌心之后,才转头同宋以歌说道,“近来喜事挺多的,夫君待我也日渐温柔,你说我心情能不好吗?” 宋以歌也低头在摊面上寻着东西,听见凌晴的话,便道:“近来有什么值得大喜之事吗?” “自然是有得,不过歌儿你心太大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你若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便觉得的确该开心开心的。”凌晴极满意她买到的扇子,一直拿在手心中把玩。 她打开又合上,合上后又打开,最后将折扇挥开,挡住了下半张脸,扇面抵在她的鼻尖上,只露出一双灵气秀美无双的眼眉来。 宋以歌选了一块玉坠,递到凌晴的跟前:“就算是站在你的立场上想,我还是没想到近来有什么喜事发生,不过,这坠子倒是挺好看的,很是合衬。” “是吗?”凌晴兴高采烈的接过,将玉坠同折扇搁在一块比对着,老板滔滔不绝的夸赞声传来,凌晴也觉得十分合意,她一边问着老板价钱,一边同宋以歌说道,“其一,咱们府上碍眼的人终于走了,日后也不用瞧着便觉得堵心,其二,我兄长定亲了,我马上就要有嫂嫂了。” “你说,这算不算得上双喜临门?” “我倒是不知,你同四姐的积怨已经这般深了。”宋以歌道,“长嫂为母,她该敬重你才对。” 凌晴冷哼:“她若是敬重我?又怎会成日同凌雪厮混在一起,还撺掇你兄长纳凌雪为妾。” “你又不是不知,我与凌雪之间的深仇大恨。” “她这般,叫我如何喜欢的起来?” 凌晴说着,叹了口气,“说来,你与傅将军也有许些时日不曾见了,可要买件小东西给他,以慰相思?” 宋以歌虽是对凌晴的这个提议很是心动,可口头上却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与他,都算是老夫老妻,这等事还是留给你们这些新婚燕尔的有情人吧。” “反正,他在我心中便好。” “老夫老妻?”凌晴将手中的折扇合拢,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头,娇娇一笑,“你如今还未及笄,与他也未成亲,竟敢在我面前说什么老夫老妻,小丫头你当真是不害臊啊。” “不过之前,我倒是不见你这般喜欢他。” 宋以歌站在摊位前,仔细的掐着手指一算,她与傅宴山可不就是老夫老妻吗? 青梅竹马十余载,成亲也有四五年了。 就算她换了壳,那也还是林璎珞。 “要不,你送他一粒红豆吧。”凌晴兴致勃勃的提议,“所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相信,他若见了你送予他的红豆,定归心似箭。” 宋以歌听着,脸色不争气的一红。 其实送人红豆这事,她以前便做过了,那人见着后,面上虽是不显,只写几句情话来撩拔她,不过暗中倒也真的是归心似箭。 但如今不比原先,她所希望,也不过是他一世平安。 113 故人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两人从铺子出来后,凌晴兴致高涨的正准备拉着她去瞧瞧朱钗簪子之类的,谁知刚出了铺子,就见一人身着青衫,正迎面走来。 他今儿虽是穿得甚为素雅,却怎么也压不下他那张过分艳丽的脸。 在人潮涌动中格外的醒目。 宋以歌还未什么反应,倒是身侧的凌晴一下子就跳了上去,欢喜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兄长今儿可是休沐?” 凌初抬眼扫了下还站在铺子口的宋以歌,颔首:“嗯,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出府买些东西。”凌晴献宝似的将手中的折扇递到了凌初的跟前,“兄长瞧这折扇子如何?” 凌初瞧着凌晴脸上的欢喜,颇为意外的扬眉,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位妹子极少有这般和颜悦色喜形于色的模样,他应承着好看,而后便抬头去瞧还站在屋檐下的宋以歌,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纷纷移开:“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换个地吧。” “嗯。” 凌初带她们去了一处茶楼。 茶楼临水而建,坐在窗畔可闻江水拍岸之声。 算是金陵中难得的一处好景致,可其中却有人无心欣赏,没坐一会儿,便带着丫鬟急哄哄的走了,将宋以歌同凌初留下。 宋以歌垂眸望着面前的逐渐凉却下来的茶水,指尖无意识的在茶盏上磨蹭着,她找不出什么话来同凌初说,甚至隐隐的还带了些许的尴尬。 毕竟她从来不觉得凌初是能和她闲聊,唠嗑家常的人。 她没说话。 凌初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倏然一抬首,便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率先打破了僵局:“想来,凌月已经同你说了,我要成亲的事了吧。” “嗯。”宋以歌点头,“还未恭喜你。” “没什么好恭喜的。”凌初神色淡漠,“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宋以歌道:“安乐郡主是个不可多得好姑娘。” “她的确不错。”提起她,凌初神色有几分恍然,好似那个颜色清丽的姑娘,便在自己的跟前般。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同安乐第一次见着的时候,那人一身殷红的骑装,从黄土飞扬的官道上打马而来,模样鲜活而张扬,朝气十足,与宋以歌完全是相反的性子。 在仔细一想,他与宋以歌认识这些日子,她似乎就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就算是气急,也能掩饰住自己的怒容,轻描淡写的揭过,他所见的唯一硬气,是当初在凌府将他和凌晴从凌雪手中救下来时候。 若说宋以歌沉静如水,那安乐便是如火一般明媚张扬的姑娘。 他搁在茶盏上的手指收紧,又想起那一日,安乐一身红衣从雨中走来,像极了女子嫁人时的喜服,她将伞倾过他的头顶,笑着问他:“凌初,我思慕与你,你可愿娶我?” “你若愿意,我便舍了这郡主之位,随你浪迹天涯。” 她笑得从容,说得坦荡。 彼时,她尚且不知,他是大理寺少卿,只以为他是落魄的一文人。 如此,便能以身相许,不问前程。 他是敬佩的。 只是他素来理智惯了,对于这般至情至性的姑娘,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不是因为不喜,是因为怕辜负。 所以拒绝之后,他便回了金陵,他本以为他们两人再无交集,谁知她竟然摸着他的身份,一路跟了过来。 那一日见着她,她可怜兮兮的蜷在墙角中,仰首:“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他心中陡然便生出了一抹愧疚来。 他见惯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永远明媚飞扬的样子,倏然转身变成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他除了不习惯外,更多的是愧疚。 他想,若不是他,她还是镇北王府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骄矜的小郡主。 她生来娇生惯养十余载,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所以后来,镇北王找上他时,他略一思索便应允了这门亲事。 他如今年岁也不少了,的确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况且比起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他倒是更宁愿娶安乐,最起码在他心中,安乐是有一定分量的。 而且,镇北王府的乘龙快婿也并非人人都当得。 说他功利也好,凉薄也罢,总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跑堂的小二进门给他们换了一壶热茶。 外边春意暖暖,岸边杨柳正抽条,颜色嫩绿,生机勃勃。有几艘小舟,正停在岸边,湖面碧波粼粼,船夫拿着桨坐在船头,时不时地应答一句行人的话。 宋以歌瞧得出神。 凌初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诧异:“你喜欢山水吗?” “算是吧。”宋以歌答得模糊。 凌初笑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哪有什么算是。” “我喜欢山水,是因为曾有人许了我一个山水之约,我等了许久,如今那人还未兑现承诺,如此便说算是喜欢,等有朝一日,我能同他走遍山水,便是喜欢了。”宋以歌说话时,眼中柔情顿显,不同于寻常的无波无澜,此刻她的眸子,是宛若有一滩水,里面正泛着涟漪。 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柔情。 凌初心下明了:“傅子瑕。” 宋以歌没出声反驳,便是默认。 凌初笑道:“我记得你原先并不喜他,甚至是很厌恶排斥这桩婚事。” “你也说了——”宋以歌侧脸看向他,“那是原先。” “原先可发生很多事,而如今也可以推翻很多事。包括我心慕傅将军这件事。” 凌初颔首,倏尔眉眼舒展一笑:“能吃酒吗?” 笑中带着几分释然。 “能吃一杯,再多的话,估摸着我兄长就该登门与你彻夜长聊一番了。” “若是如此,那便算了吧。”凌初刚说完,眉头一下子就拧了上来,他转头盯着窗外瞧了半响后,嘴角紧紧地抿着,挟着怒气起身,“我还有事,便先离开了,我让晓生送你回府。” 言罢,凌初也不等她回话,急匆匆的便走了。 不同于寻常的从容,他脚步较之平常多了几分蹒跚。 宋以歌饶有兴致的一挑眉,转身,就见岸边出现了一个模样清丽的美人儿,她身边正跟着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两人似乎极为熟稔,正相谈甚欢。 她慢吞吞的将茶端起,喝了口,便倚在窗畔吹风。 凌初的动作着实快,她一盏茶还没吃完,他便出现在了岸边,准确无误的拉住那美人的手腕,往后一带,美人便被他搂在怀中。那美人见着来人是他,顿时满面喜色的跳起来,毫不避讳的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美滋滋的抬手,在他的下颌那轻啄了下。 而她身边的男子,脸色微沉。 宋以歌又喝了口,还未吞下,凌晴的声音便蓦然从身后传来:“你在瞧什么?” 她将茶盏放下,指了指窗外的景致:“瞧你惯来冷静的兄长,竟然也有坐不住的时候。” 凌晴诧异,正打算问时,便眼尖的瞧见了被凌初搂在怀中的美人儿。她顺势在先前凌初的位置上坐下,眯了眼:“那位便是安乐郡主吗?” “应该是。” 虽然宋以歌回答的不是很肯定,但凌晴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去求证,毕竟她的这位兄长,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近身的。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凌初要比她想象中更看重她的这位未来嫂嫂。 凌晴目光一转,便落在对面的宋以歌身上,见着她优哉游哉的喝茶,凌晴心中顿然就升起了一些别样的想法,于是她便顺水推舟的试探道:“歌儿,要不我们也过去瞧瞧?” 宋以歌狐疑的转头,眼波在凌晴的脸上转悠了一圈后,才道:“小嫂嫂若是想见见,那便过去吧,至于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真的不去?”凌晴挑眉,语气中带了些诱哄。 宋以歌坚定的摇摇头:“不去。” 茶盏捂得久了,热气也随之弥漫上了指尖。 凌晴眉眼生波:“你若是不去,那我便也不去了,时辰也不早了,可要回府?” 宋以歌将茶盏搁下,语气轻快地应道:“好啊,正好回府用晚膳。” 她是想避开两人的,可天公并不作美,在两人出了茶楼准备上马车时,一道女声横空而来,唤住了她们。 这声音对凌晴而言有些陌生,可对宋以歌而言,却十分熟悉。 ——安乐郡主。 宋以歌转身,安乐已经自顾自的跳了上来,伸手亲昵的挽住了她的手:“多年不见,以歌变化竟然这般大,若非是瞧见你宋家的徽记,我都不太敢唤住你。” “安乐姐姐。”宋以歌福身,“什么时候到的金陵。” 一旁的凌晴瞧着她们这般熟稔的姿态,眯了眯眼,她倒是不知安乐竟然同以歌认识。 毕竟安乐身在边境,极少回金陵,而宋以歌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女,这两人明显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怎么会认识? 不明白的明显不止他一人,身后的凌初也是几步便赶了上来,语气中透露出了些许的紧张来:“你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安乐笑眯眯的回了凌初的话后,便又继续将脸转向了宋以歌,“我在云南听闻璎珞姐姐亡故的消息时,便想着来金陵瞧你的,谁知恰逢云南出了变故,便拖到了如今。” “以歌,璎珞姐姐的尸骨你可曾收敛了?” 114 我认得出你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这话问得宋以歌愣怔。 刚醒来的那一段时日,正好是她父兄被斩首的日子,她顾着暗中找人去收敛她父兄的尸骨,至于自个的,倒是没怎么在乎过。 不过后来倒是听说,有人已经将她的尸骨给收敛了,可在什么地儿,她倒是需要留意下。 见着宋以歌面色有些为难,安乐眼尾一挑,顿时就笑着再一次挽紧了她的手:“我知道我在这儿问这话的确有些不太妥当,我不问便是。” “以歌,你可别生气呀。”她朝着她撒娇。 这番小女儿的姿态倒是让她身后的凌初看直了眼,同时多少也有几分惊讶。 他与安乐接触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她向来是一个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人,如今她没有问出林璎珞葬在哪,怎么可能这般容易就将这个话题给揭过去。 除非是这件事另有隐情。 凌初目光沉沉的在两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后,便走到了凌晴的身侧去:“你们如今要去哪?” “回府。”凌晴老实的回道,“如今天也晚了,我们打算回府用膳了。” 安乐笑道:“我们好不容易遇见,既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儿我们便在外面用膳吧,正好我可惦念天香楼的菜肴许久了。” “以歌,你瞧我们都许久未见了,今儿不若就顺了我的心愿?”安乐只差没有将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 宋以歌一侧目,发现凌晴也正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她,看样子倒是挺想同她这个未来的嫂子,多呆一会儿的。 她这一沉默,便让安乐一喜,随即又环着她的手臂,开始撒娇。 而其中,大致除了她之外,最沉默的便是凌初了。 并非是她久未见故人,没有半分激动的心情,而是她了解安乐这人。 先前,她问璎珞尸骨下葬之处,她没给答案出来,若是以往只怕不会这般容易善罢甘休的,而如今却是轻描淡写的揭过不说,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实在是惹她怀疑一二。 宋以歌这一走神,立马就引来了安乐的不满。 她将整个人同她挨近,浓郁的熏香一下子就从她微敞的衣领口溢出,弥漫过了她的鼻尖:“以歌,你在想什么了?” 宋以歌向来就不太喜欢太过浓烈的熏香,所以当安乐一凑近后,她下意识的便往后仰倒而去,离她远了几分,眉间蹙着,没什么不满,依旧是平平淡淡的。 安乐就像得逞的小狐狸一样,弯着嘴角咯咯的笑个不停,惹得走在前方的凌初频频回顾。 他与安乐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他从来都没听过安乐竟然同宋以歌相熟。 四人各怀心思的一同进了安乐想去的酒楼。 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安乐这儿并不太适用。 一顿饭几人是吃得热闹至极。 安乐并非如她们一般,是被困在深闺中长成的姑娘,而是打小便随着父兄游遍山川,各地的风土人情那是信手拈来,说的是头头是道。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并非不是没有道理。 等着最后用晚膳,一同出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然黑沉。 凌初的本意是先将她和凌晴送回淮阳候府后,在将安乐给送回去,谁知刚到淮阳候府,安乐便随着宋以歌一块跳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宋以歌,一脸谁也别想将她们分开的样子。 瞧得凌初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甚至是有那么一瞬间,凌初觉得自己和宋以歌大概是天生八字犯冲。 这人生来便是克他的。 夜风徐徐而过。 少女体态婀娜,娇美明媚。 凌初垂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先前安乐身上的温度。 她站在檐角下,兴致勃勃的冲着他招手:“你明儿来接我如何?” 凌初原先还紧绷的脸,在听见这句话,稍稍放柔,尔后应道:“好。” 灯影错落。 进了府后,宋以歌本想着给她挑一出明亮宽敞些的院子,好让她住的舒服些,谁知她就像赖上她一般,对她的冷脸不管不顾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回了徽雪院。 凌晴目光担忧的掠过安乐,最后落在了站在门槛前的宋以歌身上。 “徽雪院也足够大,若郡主不嫌弃,那以歌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安乐笑弯了眼:“我与你许久未见,如今只恨不得能好生亲昵一番,又如何会嫌弃你了。” 凌晴站在一旁,拧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安乐对着以歌存了几分怨怼,而以歌也是在防备着安乐,还有他们刚才说得话,她也觉得其中火气十足。 但有时候,她却又觉得这两人十分熟稔。 就像先前用膳时,安乐笑眯眯的一张嘴,点出来的菜全都是宋以歌平常爱吃的,她连一点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小嫂嫂。”宋以歌浅笑,“时辰不早了,你便先回院子吧,兄长应该还在等你。” 凌晴的目光一直都盘旋在安乐的身上,试探道:“以歌,要不……” “晴晴呀!时辰不早了,你就快去歇息吧,我还想和以歌叙叙旧了。”安乐自然明白凌晴想说什么,所以在她开口的那一霎,便率先出声,将凌晴剩下的话全都堵住。 说完之后,她又冲着凌晴甜甜一笑,但手下却没那么客气,直接拉着宋以歌的手腕,便干脆利落的进了院子。 凌晴站在外面瞧着,嘴角微抿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两人要出事。 熏香自角落中袅袅而起,绕梁而来。 茶壶中的最后一滴水,落入茶盏中,在水面溅起一圈涟漪,泛开。 宋以歌收了手,将茶壶重新搁在了小几上:“郡主,夜深了,你这茶也喝了,不若便去歇息吧。” “这夜还挺早的。”安乐笑着用手撑着下颌,转头去看庭院外的茫茫夜色。 孤月当空,并无半点星子闪烁其间。 “既如此,那我便去再为郡主续一盏茶吧。”宋以歌的手刚挨着茶壶,就被安乐极快的按住。宋以歌不解的抬眸去看,只见安乐脸上笑意深深。 “别急呀。”她笑,“我这一盏茶,还不曾喝了,你我许久不见,你就不想同我说说吗?” 宋以歌美眸一转,秋波流转:“还未恭喜郡主,觅得良缘。” “说来这事,我倒是曾听见一个传闻。” “郡主请说。” 安乐笑着眨眼:“听说,时彦曾经来宋府提过亲?” “世人以讹传讹罢了,郡主也就当是个笑话吧。” “其实你不必这般避讳的,说来我到底是该谢谢你的,谢谢你成我之美。”安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我瞧着你那位小嫂嫂,年岁恐怕比你还要小一些吧?” 宋以歌摸不清她的意思,便含糊道:“同年,只是月份比我小些。” “原是如此,但不是说女子十五及笄,才谈婚论嫁吗?怎么你家小嫂嫂嫁的这般早?”安乐又问。 “按理说女子十二三四岁便可开始议亲,等着及笄便成婚,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女子十三四岁嫁人,天下间也比比皆是,何况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定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顺从便是。” “原是如此。”安乐一脸受教的神色,“说来,当年璎珞成亲,好像也未曾及笄吧。” 宋以歌敛眸:“郡主的记性不错。” “那是。”安乐得意的扬眉,“和璎珞有关的,我全都记得,而且记得一清二楚。” “以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宋以歌道:“郡主和秦王妃之间的感情,令人佩服。” 听着宋以歌一直在左顾言他,就是不肯将话同她说到点子上,安乐顿时也没了同她在玩笑的心情。她原先还笑盈盈的眉眼,一下子就沉冷下来。 宋以歌静静地看着她,也没在说话。 所以当良玉进屋时,瞬间就被这气氛给震慑住,不敢多话,匆匆加夜宵放下后,便极快的转身溜了出去。 食物的香气一点点的溢出。 宋以歌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打破了一屋的沉闷:“先吃些东西吧。” “你从来都是这般没心没肺。”冷不丁的,坐在宋以歌对面的安乐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握着筷箸的手一顿,宋以歌随即便又漫不经心的放下,笑道:“许是郡主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误会。”原先平和的声音陡然转变的尖利,“璎珞。” 宋以歌抬眼去看,只见向来爱美的小姑娘,满脸狰狞,眸子中却蕴含了一汪水,极力控制着没让它们给掉下来。 她叹气,左右环顾一圈没有找到手帕,便倾身,用自个的衣袖权当做手帕了。 慢慢的将她脸上的泪水拂拭干净后,她这才坐了回去:“哭什么。” “为什么不能哭?”她一脸委屈的反问,“你都不准备要我了,还不许我哭一哭吗?” 闻言,宋以歌也是有意将她引到另一个话题去,便打笑道:“我如何不重要,总归你的心上人不会不要你便行了。” “林璎珞。”安乐瞪她,可见着她笑意微微的样子,她一愣,声音中便带有几分忐忑的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认出你的吗?” 宋以歌是万万没想到,安乐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来,她将心中的不安压下,笑道:“难道不是因为太过熟悉我,所以才一眼认出的吗?” 不是。 当然不是。 115 噩梦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因着安乐这一沉默,屋内的气氛顿然便又沉寂下去,甚至是还挟带着几分夏日才有的闷热。 宋以歌受不住,不一会儿便觉得全身燥热,她抬手将窗扇推开了一条缝隙,风声呼呼地灌入,没多久,就连食物上的热气,也随之散了去。 她见着安乐的脸色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的冷下来,可她心头又何尝是个滋味,可有些话涌到嘴边,却又会下意识的重新给咽回去,如此几番后,宋以歌微微垂首,长发分拂两侧露出莹然如玉的后颈,又细又脆弱,好像不管谁的手只要一放上去,稍加施力,便能将之折断。 就在安乐要举手投降之际,便听宋以歌开了口,“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在这儿与我拐弯抹角,有什么事直言便可。” “你不信我?”听完这段话,安乐便下意识的叫道,语气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宋以歌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只是想听听,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仅此而已。” 宋以歌说话时,神色寡淡的紧,安乐一时也分不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嘴角抿着,微微向下耷拉,沉吟片刻后,开口:“璎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宋以歌反问。 安乐一时无言。 可瞧着宋以歌这样,又不像是个被人诓骗,一无所知的,是以安乐有些犯难。 “安乐,我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何至于如此吞吐。” 安乐想了片刻,试探道:“那璎珞,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听见安乐这般问,宋以歌心中倒是有了些底。她笑:“怎么,你也不信我是自尽而亡吗?” “我了解你。”安乐声音有些缥缈,“你那么喜欢秦王,怎么可能抛下他一人,独自而去。” “那你又查出什么?” 安乐道:“难道我说什么,你便会信什么吗?” 宋以歌微微一笑,逗她:“说不准。” 她当时虽远在云南,但也的确是查出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来,比如当初璎珞临死之前,都同谁见过面。 可最终让她认出璎珞的,却并非是因为这个。 当初宋以歌同璎珞交好,有些习惯上,两人是惊人的一致,何况她跟璎珞都有许久不曾见了,怎么可能仅凭着短短的几句交谈便能认出来。 其实她认出璎珞的也非常简单,因为真正的宋以歌那个小妮子,除了在璎珞的面前外,何曾对她和颜悦色过。 就算是在璎珞眼前,她眼中也是有压不住的嫉恨,而非像她今儿初见一般,一汪眸子,轻轻浅浅,只见春风轻拂,春水涟漪。 是以,后来她才会试探她,问出那一句,璎珞的尸骨在何处? 若换成真正的宋以歌,只怕一下子就将浑身的刺来立了起来,满身戒备的,哪里会同她一样,先是一片茫然,然后才后知后觉的警惕起来。 不过她警惕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她这个人。 可这些话,安乐不太愿和她说。 毕竟,死者为大。 安乐笑了笑:“如今变成这样,你就当是宋以歌欠你的吧,你不欠他们宋家什么,反倒是宋家欠你一条命了。” “可也还了不是吗?”宋以歌声音平和的传来。 安乐一愣,随即又笑:“你果然知道了。” “安乐。”宋以歌叹了口气,将已经温凉的茶水捧到了手心中,“我不是傻子,不可能这般久了,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我与以歌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整个宋府,如此而已。” “所以,这就是你对宋横波频频心软的缘故?” “倒不是,我对宋横波心软,是因为老夫人临终拖孤之故。”宋以歌道,“当年父兄身陷牢狱,偌大的朝堂中,肯为他辩护的人,寥寥无几,可宋家却是其中之一。” 听到这儿,安乐沉吟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璎珞,你难道不知你父兄之事,根本不是人凭空捏造的吗?” “我知道。”宋以歌又道,“我瞧见了他们搜罗来的证据,桩桩件件直指父兄与我们林家,那些来往的书信,也是父兄亲手所写,无可辩驳,或许父兄也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可我了解他们,他们能起这样的心思,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朝堂之上,真正的清白又有几人,这一切也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但为人子女……”宋以歌张嘴才说了一句后,便笑着摇摇头,“算了,你我重聚,也属不易,何必说这些陈年旧事,徒增不快。” “也是。”安乐弯着嘴角一笑,从面前的小几移开,自个从另一端过来,与宋以歌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倒不如我们今儿,不醉不归。” 有了安乐的这句不醉不归,后面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两人喝醉了,一块缩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宋以歌挨着里侧,翻身背对着安乐,而安乐也丝毫不嫌弃,亲亲热热的挨上来,将头和脚都全凑近在宋以歌的身上。 从屏风后瞧去,两人倒是像交颈鸳鸯,缠绵卧榻一般。 等着次日,凌晴不放心她们,一大早便找来时,见着两人这般纠缠着睡在一起,顿时就哭笑不得。 她一个人在院子中担心受怕的,这两人倒好,竟然给她玩了这么一出姐妹情深。 “夫人。”良玉站在凌晴的身侧唤道,“现下该如何?” 凌晴好笑的摇摇头:“能如何,将她们分开吧,免得你们姑娘也睡不好。” 良玉和身后的几个丫鬟应声,她们上前本想着将两人分开的时候,只听着安乐闭着眼在那耍酒疯,可翻来覆去却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璎珞。” “璎珞——”凌晴咀嚼着,随即便若有所思的凝视着躺在床榻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人。 与安乐喝醉后,宋以歌仰面躺在罗汉床上时,便感觉身上有一股力道从她的身上施加而来,就像是枷锁一般,桎梏的就让她连呼吸都不顺畅。 这般的下场,便是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而浩荡——噩梦。 梦里有浩瀚的苍穹,星子漫天。 前方却是万丈高的悬崖峭壁,踏错一步,便将粉身碎骨。 而她便站在悬崖前的一处凸出的石头上,石头尖锐,磨得她的脚底生疼。 她不太明白自己明明在屋中同安乐睡得好好地,怎么会一睁眼便到了此处,夜风呼啸着吹过,风劲大到要将她整个人都吹飞起来,她被冷得直缩脖子,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不断地往后退去,彻底远离了悬崖跟前的一方天地。 可不还等她站稳,便有阵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震得山体都在发颤。 此时,高悬在云间的弯月,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之中。 乌云蔽月,只余下风声渐大,还有越来越响亮的马蹄声。 宋以歌侧耳倾听一番后,便将头转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还有刀剑相接的声音。 她狐疑的拧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可她并没有找到可以下山的路径,又许是如今天色暗沉,加之杂草丛生便将下山的路途全都掩盖住了。 她如今能做的便是等。 等着天亮,或者等着她醒来。 宋以歌找了一处挡风的地儿,刚蹲下身子准备缩在那将就一夜时,倏然马儿嘶鸣的声音宛若利箭,划破长空,直击她耳侧。 她猛然睁眼。 不知何故,刚才还好好的悬崖巅,倏然有浓烟黑雾渐渐地弥漫而上,将整个地儿全都笼罩,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她甚至就连面前的石块她都瞧不清,如此一来,她更加不敢乱动,只能整个人缩在那,听着兵戈声,厮杀声,惨叫声逐一响起,然后又合拢聚在一块,陡然传入她的耳中。 没多久,她鼻尖一动,便闻到了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她蹲的脚酸,正受不住要直接坐在地面上,她双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撑,顿时黏糊的东西便在顷刻间浸染而上。 她不是傻子,也经历过刺杀,自然清楚她此刻手中黏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 她身体僵硬的转过去,也不知是不是上天为了照拂她,此刻乌云稍稍散去,月光清浅的笼罩而下,恰好映照在她的后方,她双手撑着的那一块地。 无数的血色在瞬间模糊了眼。 她极快的收了手,想要用衣裳将沾满了血的双手给擦干净,可不知为何,她越是擦拭,双手上的血便越多,好像永远都无穷无尽似的。 她不敢出声,只能拼命地咬着嘴不甘心的继续擦拭着,就算是最后擦拭不干净,她也不敢贸然跑出去,只能缩在那,全然当自己不存在。 她看不清悬崖上的情景如何,只能听见那些厮杀声渐渐地弱了下去,然后等着天色微青之际,所有的声音便在刹那戛然而止。 天光乍破,破云而来。 习惯了黑暗的宋以歌,不太自在的伸出手挡在了眼睛前,避免那些刺眼的日光朝着她的双眼刺来。她又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后,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整个悬崖上宛若修罗场,尸体层层叠叠的堆积着,血流遍地,还有骏马仰倒在悬崖边上,这是她第一次瞧见如此惨烈的战场,双腿不免的有些发颤。 她害怕在这儿呆下去,宋以歌几乎是拔腿就想跑。 可无奈悬崖上尸体太多,加上她本身就有些慌乱,没一会儿便被一具尸体给绊倒,而她自然也不是摔倒地上,而是另一具尸体的身上。 那人被血染了个全身。 她忍着惧意,从他身上爬起来,可因为她刚才一摔,如今尸体不免是正面对着她,而她起身,势必要瞧他的样子。 宋以歌在心中默念着“得罪了”,就在手撑在碎石遍地的地面上,正要起身时,目光不经意的便从那尸体的脸上划过—— 她双手一软,再一次跌在了尸体的怀中。 可这一次,她却是一反常态的,拉住了那尸首的衣裳,又一次的爬起来,撑着身子去看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人。 就算是血脏污了他的脸,可她还是能一眼便将他认出—— 沈檀。 116 大结局 (上)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沈檀。 刹那,宋以歌只觉得日月山色尽皆迸裂。 她伸手,急切的想要摸上他的脸,想要将他脸上的血污全都拂拭干净,可就在她的手掌挨着他脸的那一刻,她就像个不存在的人一般,手从他的脸上穿过去。 他活生生的在她的面前。 而她却是一道虚影。 不。 “不。” 宋以歌猛然就从床面上翻身坐起,原先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也在瞬间被她掀翻在地,这般剧烈的响动,自然是惊醒了守在外间的安乐和良玉,两人在听见声音的一霎,便极快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见着她无事后,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全都松了一口气。 安乐拿着手帕上前,将覆在她额间的冷汗,一点点的全都擦拭掉,声音也是极近的温柔:“怎么?做噩梦了吗?” 宋以歌一把就紧紧地拉住了安乐的手:“我在哪?” 她问话时,头低着,声音却格外的低沉嘶哑。 “自然是在府中。难不成,你觉得你应该在哪?”安乐说着,将手帕放下,用自己的手背去探她的额头,“你这丫头不会是傻了吧?” 听见这话,宋以歌原先急切的心情算是平复了些,她没好气的挥手打掉了安乐的手:“你才傻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凌初没来接你吗?” “来了呀,可我不放心你,就将他先打发走了。”安乐身子往后一靠,倚在了床柱上,“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瞧着你陪我喝醉,又梦靥了,怎么可能走。” 良玉见着宋以歌没什么大事,便福了身道:“奴婢先去给姑娘端一碗醒酒汤来,还劳烦郡主在这儿先陪陪我家姑娘。” 安乐挥挥手,让人赶快去了。 良玉没走一会儿,宋以歌便起了身。 “你现在头不晕了吗?”安乐围着她打了个转。 宋以歌摇摇头:“我现在没事,不过我需要出府一趟,安乐你便先回去吧,等这儿的事忙完,我再来瞧你。” “什么事?”安乐翘着腿坐在凳子上,“你说说,没准我还能帮上忙了。” 宋以歌正在画眉的手一顿,突然也想起来安乐手中握有的一些势力,并不比谢景初他们少。她抬眼,透过铜镜瞧着坐在她身后,正摇晃着双腿的少女,开口:“你可知傅宴山傅将军?” 安乐嗤笑,眉一挑:“你直言沈檀不就好了?” “你知道?”宋以歌惊愕的转身,看向正一脸惬意的安乐。 安乐道:“璎珞呀,看来你如今在闺中真的是呆的太久了,都不知外面的消息了吗?” 宋以歌搁在腿上的手,用力地握紧:“你的意思是……” “都知道了?”宋以歌不可置信的出声,“而我,则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怎么会如此?” 安乐挑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事实就是如此,不过他们不给你说,我倒是能猜到几分,他们大概是不想让你与秦王扯上什么关系罢了,你到底也该体谅他们这一片良苦用心。” “我体谅,可他是我的夫君啊!”宋以歌霍然起身,她脚刚刚迈了一步,便绝望的闭了眼,无助的感觉,如潮水般朝她涌来,她后退几步,重新落坐在了妆台前,“他的这个身份向来隐藏的很好,到底是谁说的?” “章浔。”安乐想了半日,才勉强将这个名字给想起来,可因为不是很熟稔,所以念出来时,带了些许的迟疑,“听说是在翰林院当值,就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官,因为这事,他可是连升了好几个品阶。” 说着,她见宋以歌的脸色不太对,便又问道,“怎么这人你认识吗?” “嗯。”宋以歌点头,电光火石之间,立马就想起了她曾在街上瞧见章浔同许生一块进出过酒楼,便立马又道,“他同许生认识。” “这个我们倒是查到了,不过到底是不是许生同他说的,倒是有待查证,毕竟许生可是秦王的母族呀。”安乐不解的皱眉,“帮着外人来害自家的表兄,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吧。” 宋以歌接道:“可要是,许生在殿下死后,投奔了太子了?” “又或许,他曾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自知无望得到殿下的谅解,便想着先一步下了杀手。” 安乐皱眉:“你说得这些,倒也能勉强说过去,可许生对秦王可谓是鞠躬尽瘁,哪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你怎么知他不曾做过?”宋以歌有气无力的说道,“若是我说,我当年悬梁自尽,有许生插手了?” “不是宋以歌做下的吗?又同许生什么关系?”安乐诧异。 “小以歌一直都同许生有联系,要不然你觉得那些令人迷失心智的药,小以歌是从哪里弄来的?你觉得其中,真的没有许生的挑唆在吗?” 安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越说我越糊涂。” “许生……他……喜欢小以歌。”宋以歌道,“这也是后来,我才发现的。” 安乐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沉吟了片刻后出声:“你们这可真是好大一出戏。” “得了,我算是能揣摩出许生那厮到底是在想什么了。” 宋以歌极快的将自个还缺了一半的眉画完,恰时良玉也将醒酒汤和洗漱用的器具全都端了上来,她匆匆的洗漱一番后,便出了屋。 安乐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你要去哪?” “找宋以墨。” 也许是她的运气好,今儿宋以墨正好休沐在府中呆着,听着小厮的通禀,宋以墨面色难堪的将手中还未焐热的信放下,看向坐在一旁翘着腿,事不关己的谢景初:“谢小侯爷,这事你觉得能瞒吗?” “这事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有什么不能瞒的。”谢景初漫不经心的开口,“再说,若她知道,指不定要给你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就连命都丢了,值得吗?” 宋以墨道:“对我而言,自然是不值得,可对她来说,却并非如此,就好比,若有一日谢大公子出事,小侯爷是打算奋不顾身的去救,还是希望自己被人瞒着,毫不知情。” 听见这个比方,谢景初长眉一横,冷声道:“我大哥是我的亲人。” “于舍妹而言,殿下亦是她的亲人,就算是我也比不了。”宋以墨轻声道,“我不愿被她恨着怨着。” 谢景初道:“所以你就舍得眼睁睁的瞧着她去送死?” “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自然也没什么结论。”宋以墨说着,看向站在屋内左右有些为难的小厮,想了想后,便道,“去将七姑娘请进来吧。” “你真要说?”谢景初将眉头死死地拧巴着。 宋以墨道:“若她不问,我自然是不会说的,若她问了,我也绝不会隐瞒分毫。” “宋以墨。”谢景初目光凶狠的瞪他,“你疯了吧!” “那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宋以歌同安乐携手并肩走进去的时候,就瞧见谢景初看向宋以墨的那个目光就像是再看仇人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走过去,挡住了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谢景初见着有外人在,变稍微收敛了些自己的脾性:“安乐郡主。” “谢侯爷。”安乐冷漠的颔首示意后,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与几人之间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目光绝对是只流转在宋以歌一人身上。 宋以墨见着宋以歌,顿时就放缓了语气:“今儿想着过来了?” “我有些事想问问兄长。”宋以歌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宋以墨见状颔首,心头也如明镜似的,他目光不冷不淡的从安乐的身上掠过后,才道:“嗯,你说便是。” “我知,子瑕走后虽不曾与我有书信往来,可与兄长之间,应该是有的吧。”宋以歌说道,“如今还请兄长告知,子瑕的下落。” “你要做什么?”心头虽是有了预感,可真的当他听见这话时,心头却还是避免不了有几分怅然若失。 “我要去找他。”宋以歌坦荡道,“我与他离别了这般久,我想见他。” 宋以墨手指微动,指尖已经夹起了被他搁在案上的信,谢景初见此,冷哼一声顿时便脸色极差的拂袖而去。许是这一声给宋以歌提了醒,她低头,正恰就见着了宋以墨手上的那封信。 她伸手接过另一处:“兄长,这便是子瑕近来的近况吗?” 宋以墨一时有些支吾。 安乐在一旁见着,心头也有了数,她几步上前,想要将信从他们手中拿走,却发现宋以歌竟然用了力道,一时之间她竟然也无可奈何。 她讪讪的看向宋以墨,眨眼。 宋以墨神色低沉的摇头后,指尖一松,那封信便被宋以歌给抽了去。 安乐不放心的探头过去瞧,一眼晃过去,也只瞧见信中依稀有这么一句—— 初七,深夜,傅将军率兵伏击,天明,未归。 后遣人探查,悬崖之巅,尸横遍地,未见傅将军尸首,疑落入悬崖,生死不知。 安乐心惊,侧脸瞧着宋以歌的脸色愈加苍白,她忙不迭的伸手扶住了她:“生死不知,就说明他可能还活着。” “落入悬崖还能生死不知?”讥讽的笑声从身后的门口传来,安乐抬眼怒视,就见刚才那人折而复返,正倚在门框上冷笑,“我怕已是粉身碎骨了吧。” 宋以歌并未动怒,甚至是比她自个想象的还要平静。 那人答应过她,要回来陪她的,怎么可能会死了? 117 大结局(下) - 画堂姝色 - 阿羲和 许是宋以歌的出人意料的平静更令人不安,安乐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神色担忧的厉害:“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璎……以歌,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 “我一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宋以歌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话乍一听,倒是挺有道理的,可越想越琢磨,就越觉得其中的意思不太对。 安乐同宋以墨对望一眼后,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所以,你这是打算自欺欺人吗?”谢景初不愿见着她这样,几步上前便挤在了宋以歌的面前,眼尾向下耷拉着,掩住了自己锐利而冰冷的目光,“悬崖万丈,傅宴山可不是什么神仙,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去,还能活着。” “宋以歌,你清醒点。” 宋以歌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这是执迷不悟!”谢景初气道。 宋以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宋以墨,发问:“兄长,也觉得我这是执迷不悟?” 宋以墨虽知道傅宴山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对着宋以歌,这话却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来的,他抿着嘴角摇头,对上谢景初不赞同的目光后,却还是依然坚持道:“歌儿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景初被这两兄妹气得够呛:“若你们要孤注一掷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少不得提醒你们一句,悬崖下找人,可谓是大海捞针,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这就不劳烦谢小侯爷忧心了,傅将军的事,我们镇北王府管定了。”安乐上前一步,挡在了宋以歌的身前,也遮住了谢景初过分异样的目光。 “随你们。”谢景初扔下一句后,愤然转身而去。 宋以墨将目光收了回来:“你也别怪谢小侯爷没什么人情味,他也只是担心你出事罢了。” “我知道。”宋以歌点头,“他的话其实有些并没错,只是兄长,我不甘心,仅此而已。” “我明白的。”宋以墨轻笑了下,“所以你想如何?” “我想去找他。”宋以歌道,“一日找不到,那就一月,一月寻不到,那就一年,总归这一辈子,我要见着他,死活不论。” 不等宋以墨开口,安乐便先笑眯眯的应承下来:“好,我陪你一块去。” “郡主。”宋以墨的眉间拧着。 宋以歌倒是没什么意外,她仰面冲着安乐一笑,可这笑怎么瞧着都有些牵强。 安乐在心中叹了口气,同宋以歌说了几句,将人送走后,这才转身看向了坐在书案后的宋以墨:“你不知傅宴山的身份吗?” “知道。”宋以墨眉眼间的柔和褪去,余下的只有冷淡疏离,“那你也该知道她的身份对吗?” 安乐挑眉不答。 “我刚刚听见了。”宋以墨苦笑,“你唤她,璎珞。”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宋以墨闭上眼:“这有何好意外的,以歌是我妹妹,璎珞也算是我自幼看到大的,她们是个什么性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何况,以歌欠了璎珞一条命,或者说……” “宋以墨。”安乐倏然提高声音,厉声打断了他,她眼神凶狠的瞪着他,“这些事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在提起,林将军是璎珞的逆鳞,她可以接受以歌杀了她,绝不能接受以歌背叛了她,懂吗?” 宋以墨神色显露出落寞来,他垂头半响,才低声道:“这对璎珞而言,不公平。” “在林家被满门抄斩时,便已经不公平了。”安乐脸色渐冷,“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如今这样便挺好。” “我会亲自带人护送璎珞过去,你身子不好,便在金陵安心呆着吧。” 宋以墨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点头,算是应了安乐的这话。 有了宋以墨的允准,宋以歌极快的便将东西收拾好,隔日便同安乐一块离开了金陵。得到消息的凌初赶到侯府时,两人已经离开多时。 凌初木着一张脸去找了宋以墨,只见他正冷着脸同下属交代事情,这些事情也不外乎宋以歌和安乐两人。 他大步走过去:“你就这样让她们去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宋以墨反问,“拦得住?” 这一句话,问得凌初是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最终遗憾的摇头,带着几分丧气,寻了个地坐下,听着他交代事情。 西南地界。 当宋以歌一行人赶到时,已经过了七八日。 春雨刚刚停歇,整个山间都有带着雨后独有的气息。鞋边也沾染上了些许的泥土,宋以歌低头看了眼,觉得此地有些许的熟悉,她好像来过。 见着宋以歌的脚步一顿,安乐侧目,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以歌回头:“我好像来过此地。” “又在说什么胡话。”安乐牵住了她的手,“你一直都在金陵,何曾来过这般远的地儿。” “璎珞,你跟在我身边便好。” 宋以歌不答,只是仰头看向延绵不绝的山巅,半隐在了雾中。 “还有一段路了,要不我们先休息会儿?” “嗯。” 等他们爬上山巅时,已到了落日。 余晖从云层穿破而来,洒满了整座青山,雾气萦绕在山体周围,地面清脆的杂草上,依稀可见其斑驳的血迹。 不用赘述,他们也明白这儿前些日子到底是发生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否则,这些日子的大雨如何没把这些血迹全都冲刷而去,使之焕然一新。 先前在山腰时,宋以歌便觉得此处实在是太过熟悉,等着她到了悬崖上,几乎随处瞧见一处地,那夜梦中的景象便能如数清晰地展现。 她没来此地,可她梦中却是来过。 与这儿,分毫不差。 见着宋以歌的脸色着实难看,安乐匆忙同属下交代后,便朝着宋以歌走了过来:“在想什么?” 宋以歌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悬崖边上:“可找到下去的方法?” “已经找到了,他们也派人下去了,只是遍寻无获。”安乐伸手搭在了宋以歌的肩上,沉声道,“此处有万丈之高,若是傅宴山真的从这儿摔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 “那此处悬崖峭壁上,可有什么山洞?”宋以歌不死心的又继续问道。 安乐再次摇头:“还不知道,此处太高了。” “璎珞……”安乐张张嘴,想要劝她放弃,可话到嘴边,瞥见她眼眶下隐隐泛起的红后,不得不重新闭了嘴,将头偏向另一旁。 “嗯?”听到一半没了声音,宋以歌侧脸,看向她,“何事?” “没什么。”安乐微笑着摇头,“只是觉得,我们就算在这儿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来了。” “你说得对,此处想必已经被风覃他们翻了百遍,我们就算在这儿,又能找出什么了?”宋以歌自嘲的抿唇一笑,她目光放远,凝视着远处层层叠叠的雾气,“我若要找,也只能下去。” 安乐道:“是啊,如今唯一的希望,也只有下去了。不过我没想到,我才与他见过没多久,再次相见,极有可能是他的尸骸。” 这话,一下子就将宋以歌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她没有在盯着那层层的雾气:“你什么时候同他见过?” “几月前,他来了云南,求见我父皇。” “何事?” 安乐笑着一弹指:“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储君之争罢了,原先他被太子他们联合坑了一把,这次说什么也是要报复回去的。” “不过他不宜出面,这事便就落到了沈州的头上。” 这寥寥几句,也让宋以歌明白了他前些日子常常与沈州日夜畅谈是为何了。 “沈州年岁不大,若真当了储君,只怕殿下也离不了金陵了。” “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与我们何关,再说这金陵又不是只有一个秦王可用。早在他回来之前,沈州便已经收了凌初为所用了,况且凌月也不是个简单的,有他们相帮,足以让沈州坐稳储君之位。” “而且如今谢小侯爷不也跟了沈州吗?” “听你这话,好像沈州已经对储君之位胜券在握了。” “若非如此,太子他们也不会狗急跳墙,联合敌人围剿秦王。”安乐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事你就别忧心了,金陵有凌初他们盯着,如今掀不起什么波浪的,我们只要找到殿下便好。” 宋以歌颔首:“那陛下了?” “听闻殿下还活着,他又是个什么态度?继续将人流放,还是迎回金陵?” “当年陛下最看重的便是秦王,他也不想流放自个的儿子,只是碍于太子一党,不得不忍痛罢了。璎珞你要明白,他先是帝王,才是父亲。”安乐道,“如今他有什么态度,就要看沈州他们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如何了?” “希望,他们不会让我们失望。” 一日折腾下来,等他们回到落脚的院子时,已是深夜。 打梆子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窗畔,一点灯火如豆。 无眠至天明。 安乐见着人的时候,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走近:“你这是想将自己给折腾没吗?” “我睡不着。”宋以歌幽幽出声,“我一闭眼,就能瞧见殿下满身是血的倒在死人堆中,而我只能站在一旁,无能为力。”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秦王福大命大,会没事的。”安乐捏了捏她的肩膀,“今儿要去悬崖底寻人,我们先吃些东西吧,否则也没力气。” 宋以歌没有反对,乖顺的任由安乐牵着她的手,将她引领至大堂中。 风覃也在。 见着宋以歌和安乐并肩进来时,他沉默了片刻,便从凳子上起身,走过去,直接跪在了宋以歌的身前。 什么话也没说,可他们也都明白。 宋以歌垂下眼睑,轻声道:“起来吧,此事与你又没多大的关系。” “七姑娘。”风覃拱手,再次拜下,额头抵在了冰凌的地面,“都是属下该死,没有照顾好主子。” “我说了,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非要将所有的罪责都往自己的身上揽。”宋以歌的语气依旧平静的没有半分怨怼。 可越是这样,风覃便越是难过。 他宁愿她又哭又闹的,而非这般冷静地没有任何的感情情绪的表达。 风覃咬牙从地面上起身,退至一旁。 宋以歌坐下后,接过了小厮递来的茶水,喝了口润润喉后,才道:“崖底的情况如何?” “至今未有半分踪迹。”风覃将头垂得更低。 “嗯。”宋以歌又喝了口茶,可坐在她身边的安乐看得分明,她抬着茶盏的手,颤的厉害,“我要亲自去瞧瞧。” 风覃正想说危险,不宜前去时,坐在宋以歌身侧的安乐,已经声音轻快地应下:“好。” 悬崖底灌木丛生,野兽四伏。 他们一路寻过来,也都不知瞧见了多少具白骨,杀死了多少只企图围攻他们的野兽。 安乐有意想让宋以歌开心些,便同她道:“你瞧,我们今晚有野味吃了。” 她虽知道这事安乐的一片好意,可她却恹恹的,提不起分毫的兴致来,但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勉强的敷衍道:“挺好。” 多的话,她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安乐叹气,没在故意找她说话,顿时整个气氛便紧张起来。 他们一整日,都在崖底。 可遍寻无获。 直到天黑,这才不得不散去。 三日后,安乐回了金陵,留下宋以歌与风覃等人继续寻着傅宴山的踪迹。 可他们快将西南翻遍,依旧无所获。 三月后,夏日炎炎,安乐担心宋以歌折返西南,瞧着已经快速消瘦下去的人儿时,默默地别了脸,将眼角浸出的泪悄悄擦拭后,这才走向她。 她还是那副平和的模样,只是见着她时,神态中却是难掩的倦怠和无望。 “璎珞。” 入夜,宋以歌站在窗边。 夜色怡然,月华正好。 安乐携了酒来,她将酒推至她的面前:“不醉不归?” 宋以歌神色淡淡的摇头:“不了。” 安乐苦笑着,自个开了一坛,一口灌下去,辛辣的酒味顺着喉咙滑下:“若是一直找不到该如何?” “那就一直找下去。”宋以歌开口,“我不会放弃,秦王府的人不会放弃,沈州亦然。” “璎珞。”安乐倾身,手指挽住了她的鬓角的发,“你要真要如此吗?为了一个可能已经不在的人,值得吗?” “这世间从没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与不愿。” “凌月曾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死在了金陵的那场大雪之中,殿下借着傅宴山的身份活了下来,那一世,他不曾娶妻纳妾,守着我的墓,一人过了一辈子。” “旁人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之乐,他一人携酒,独对一座孤坟,后半生伶仃寂寥,你说傻不傻?” 她转头很是认真的看着她,纵然眼中泪水盈眶,却不曾落下分毫。 安乐伸手摸上了她的脸,笑:“的确,挺傻的。 这么多夜的不眠,这么多日的担忧,全都化作一句:“你说,他怎么忍心了?” 忍心将她一人抛在这个世间。 宋以歌望向星河璀璨的无垠苍穹。 春去秋来,转眼三载岁月匆匆而逝。 又是一年春日。 宋以歌没回金陵,而是在西南定居下来,置办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在院子中伺候的人,多半也是秦王府的旧部。 今儿,是他的忌日。 她打算独自去山上瞧瞧他。 悬崖上风大,就连杂草也有半人这般高。 她拢着身上的披风,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虽说这些年,他们并没有放弃寻他,可每个人心中差不多已是无望。 原先沈州隔一月便来一次信,到如今半年一次,想来也已经对他还能生还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面上虽不说,可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认为。 若他真的还活着,又何至于三年不露面? 山风从她的身侧刮过,吹得披风猎猎作响。 她低头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眯了眯眼,无数想要寻死的念头攀附而上,就如一根藤蔓,将她整个人缠的透不过气来。 宋以歌抬脚,似想要往前一步时,倏然一股力道便从身侧传来,接着便是细碎的而尖利的石子压在手臂上,疼得她直拧眉。 还不等她回头,一道加挟着怒气的声音便从她的上方传来:“你在做什么?” 声音入耳,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生气,她极快的转头,就见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正在上方,黑沉若渊的眸子中,满是怒火。 宋以歌张张嘴,可还未出声,泪水便完全不受控制的冲破了眼眶,顷刻间便将她的整个目光糊住,就连他的脸她都瞧不清。 她顾不得痛,连忙撑着身子,用手去勾他的脖子。 他见着她这般急切的样子,纵有再多的怒火,也随之湮灭,他将人拦腰抱着,换个姿势,好让她能坐在自己的腿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一个孩子,也不知羞。” 宋以歌摇头,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肩上。 “这些年,你去哪了?” “养病。”傅宴山言简意赅的说道。 “为何不回来?”她声音瓮声瓮气的从他的颈间传来,湿意也随之蹭在了他的颈间。 傅宴山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背:“伤得太重,才醒没多久,便立马来找你了,璎珞,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我们都以为你……”话到一半,她便没了声音,风声簌簌,耳边也只余下呜咽声。 “我被人救了。”傅宴山说着,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平安扣来,塞进宋以歌的手中。 入手的样式太过熟悉,她倏然抬头去看,顿时便拧了眉:“这不是我给师兄的那一枚吗?” “嗯,我就是被他给救的。” “那他也随你回来了?”宋以歌泪眼婆娑的仰头看他。 “回不来了。”傅宴山叹了口气,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的擦干净,“他生了病,前些日子病逝了。” 倏闻故人噩耗,宋以歌有些难受的垂了眼,她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那师兄临终前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他说,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是给唐衫的?” “嗯。” 似乎不忍她这般难受,傅宴山抬起她的下颌,低笑:“你就不问问我临终前有什么夙愿未了吗?” 宋以歌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嗯?什么?”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长相思。 宋以歌慢慢的笑了起来,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亦如此。 【推荐:txt2016 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