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i’. candy. kies okay!that’babies!back. k!k! whoisit y’! r! it’’r. 楔子 西部标准时间凌晨一点十六分二十三秒 “很好,那么接下来我巡视二层,你巡视一层,半个小时后在电梯那儿见面。” 四季广场的巡夜保安吉米·道格拉斯听到自己的搭档,那个黑头发的墨西哥人对他说,他那褐色的皮肤在夜间商场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油腻的光线。 吉米讨厌墨西哥人。 吉米讨厌其他人对他指手画脚。 而他的搭档正是一个喜欢对他指手画脚的墨西哥人。 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结实黝黑的年轻人,感到胃部翻涌上来一阵莫名的怒火,他开始想象自己的拳头揍到那张脸上会是什么感觉,他想要将喉咙里那口浑浊的唾沫吐到那个人洋洋得意的脸上。 然后他点了点头,将手伸到下垂的腹部下面,从肥肉和皮带的夹缝中将沉重的手电筒扯了出来。 “……好的。” 他说。 吉米依旧觉得墨西哥人很恶心,可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不会伸出拳头揍他,也永远不会将唾沫吐到那个比他强壮太多的年轻男人脸上——他打不过他,而且这样对待一个少数族裔是一件如此政治不正确的事情,很有可能会让他丢掉这份工作,而丢掉这份工作意味着他不得不回去再面对那个与自己同样肥胖且暴躁的婆娘的脸。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没有收入以后那个女人会用怎么样恶毒的话语对他进行挖苦。 吉米的背后泛起潮湿的冷意,想起那个女人让他感到一阵控制不住的恶心,当他的搭档跟他挥手的时候,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臀部朝着大厅的一楼走去。 四季商场一楼的堆砌着高级鞋,化妆品和皮包的专卖店,这是一家足够豪华的综合性商场,在中心区甚至设计了一个小型的热带公园,喷水池的旁边是茂密的蕨类植物还有棕榈树以及其他吉米不知道的植物,他们每个季度都要订购一批新的热带植物好替换掉死掉的那批,不过商场的顾客们并不会知道这些。 在白天商场营业的时候,这里会摆上小而圆的咖啡桌,头□□成白金色,穿着细跟高跟鞋的姑娘们会坐在这里像是小鸟一般轻声细语的聊天休憩。她们明显刚做过注射的脸颊和嘴唇总是会不知觉地将吉米的视线黏过去。白班的时候,吉米会在这附近多逗留一会儿,没有人会在意他那有些过于灼热的隐秘窥视。 毕竟对于这群富有的小鸽子来说,因为超重而行动缓慢的保安人员卑贱得就像是花坛里的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不过是群小□□——” 这个夜晚吉米因为想到了她们而感到一阵不愉快,他嘟囔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觉得有些不太平静。 吉米将手电筒打在身侧的玻璃橱窗上,那些商品在玻璃背后就像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贴图一样没有真实感。吉米在橱窗前面站了一小会儿,忽然间他意识到这些商品是他一辈子都不会买也不会用的(除非他运气好在“救世军”商店里翻到一些剪掉了标签的,不过那个时候他也不会认出来它们前身是什么牌子了)。 吉米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声,一种无法形容的恼火传过他的心头,他从橱窗旁边走开了,开始朝着中庭的热带花园走去。 他并不打算巡视剩下的区域了,他决定早点回到值班室去——在那里他还剩了半块pizza,时间还来得及让他再打一盘游戏。而只要穿过中庭,他就能走近道抵达建筑另一端的电梯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扇门。 吉米停下脚步,将手电筒对准了伫立在热带小花园中心的那扇门上。 它有榉木做的门框,老而旧的门板,中央的猫眼被一块指甲大小的铁片盖住,在门的右边是一个不锈钢的圆形把手,满是划痕的凸面有一点已经凹下去了。 它看上去几乎是普通的。 就像是那种装修公司用来给顾客展示样板门会用的那种模型。 没有墙壁,只有一扇门,乏味平直的木料孤独地立在热带花园的蕨类植物之中。 “该死的——” 吉米盯着那扇门,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不太对劲,他可以感觉到……有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看到这扇门的瞬间涌了过来。 他觉得手心变得很潮湿,而他的喉咙很干。 “……那些混蛋设计师永远不会弄好他们的展示道具。” 吉米说。 其实他并没有必要说出声,但是这一刻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发出点声音——说给自己听。 直觉告诉他应该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然而某种更加强烈的*袭击了他。 他迈动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了那扇门,他的步伐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快了。 他的鞋底直接踩上了那些昂贵的,因为生活在不适宜环境中而格外娇嫩的植物上,一种湿漉漉的腥气从被碾压的植物中冒了出来。 那扇门安静地立在那里。 而吉米的手慢慢地握住了门把。 “喀嚓——” 门把转动,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two 西部标准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六分三十四秒 “哦——不——老天——” 罗拉医生在检查那个女人的生命体征时,忽然听到那名实习助产士在尖叫。 年轻女性的尖叫和产床上那个奄奄一息充满恶臭女人的□□混在一起,让罗拉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羊水和血的腥味,恶心的感觉翻涌让来让她的怒火消退下去。 “冷静,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她朝着那个该死的大嗓门望过去,却发现对方竟然将新生的婴儿搂在了自己的怀里,淡绿色的无菌服上满是鲜血。 这有可能会直接害死那个孩子,然而本应该阻止她的其他助产士们竟然像是被集体魇住了一样呆立在那里,她们用那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助产士怀中的孩子,表情一片空白。 那个孩子在嚎哭。 罗拉的眼角猛跳起来,她震惊地看着那些女人,不明白她们究竟在干什么。 婴儿已经出来了,她已经听到那个孩子有力的嚎哭,从她现在的角度她可以看到婴孩细小的手臂和脚——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忽然在婴孩的身体的某处停住。 她冲了过去,将孩子从已经吓呆的助产士手中抢了出来,她震惊地看着那个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 在这个新生儿的背上,有一对小小的,巴掌大小的白色翅膀。 就像是所有人会在宗教画上看到的那种翅膀,洁白,有着美妙羽翼的翅膀,新生儿的血污没有把它弄脏哪怕一点点,在手术室的灯光下,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澄澈纯净的白光。 罗拉恍惚地伸出手,沿着那不像是现实之物的翅膀摸下去,她的指尖摸到了温热的有规律的脉动,伴随着孩子的哭泣,翅膀轻轻地抖动着。 这翅膀跟孩子是一体的——这并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 这是一个真正的,长着翅膀的孩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 她耳边有一种虚幻的声音在喃喃地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天使……上帝啊,这是天使!” 实习助产士脸上因为狂喜而表情扭曲。 “噗通”一声,她猛地跪了下来,双手放在胸前划出了十字。 “神昭显出它的神迹了,仁慈的主,它赐予我们一名天使!” …… 在助产士颤抖的尖细祈祷声中,那个孩子发出了更加响亮的哭声。 第2章 12:3祝福你的,我必赐福与他们, 那轻视你的,我必咒诅他, 地上的万族都要以你的名互相祝福 ——《创世纪》 “……日前‘降临派’对外宣称,代理教宗丹尼尔·莱特将继续协同‘光之子’前往美国松鸦湾联邦监狱为史上最可怕的连环杀手‘红鹿’进行死刑前的临终弥撒。这一举措此前遭受到了大量信众抗议……丹尼尔·莱特的提出的‘天堂之路’活动,也就是这个重刑犯临终忏悔活动在筹备阶段便已经引起了民众的强烈不……许多民众表示‘光之子’el不应该与他们进行接触……丹尼尔·莱特表示,即便是犯人也有资格得到人道主义的临终关怀,这种行为不应该受到狭隘的批判……” 卡尔顿·沃明顿有些烦躁地将收音机关掉了。他推开了椅子,从黑色橡木书桌后面站了起来,走到了灰色金属边框和防弹玻璃组成的窗口前。 这是在圣婴现象影响下第四个异常炎热的夏日,阳光灿烂,天空是一整块纯洁无暇近乎刺眼的蓝色,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阴影。卡尔顿·沃明顿看着窗外,在不远处的小操场上灰黄色的地面附近空气有微微的扭曲。放风的犯人们躲在阴影处,像是一块一块了无生气的灰色岩石,没有什么人在走动,没有斗殴,没有争执——在这样的热度下哪怕动一下自己的手指都是巨大的痛苦。 ——好像高温已然成为了比人类更加有效且严酷的狱卒。 卡尔顿·沃明顿的脑袋里冒出了这句话,他恍惚地感到了一丝幽默,然后嘴角向上提了提——随后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就像是笼上了一顶蜡做的面具,哪怕就连一丝小小的微笑都变得格外困难。 跟炙热的外界相比,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卡尔顿觉得自己的手指和脚尖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之中,然而他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头上满是冷汗。 卡尔顿很紧张,他必须承认这一点,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这种紧张是罕见的。毕竟,作为松鸦湾联邦监狱——这个号称全美戒备最森严的监狱的监狱长,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那些最无可救药,罪不可赦的重刑犯们打交道。而这么多年下来,卡尔顿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们打磨得比钢丝还要冷硬,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情绪却会因为一名十三岁男孩的到来而如此起伏不定,心神不宁。 “我还是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叹了一口气,轻声嘀咕道,声音里是一种只有在极为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透露出来的虚弱。 “上帝会证明你的选择是勇敢且明智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答了监狱长的提问。 伊莫金·佩因慢慢地走到了监狱长的身旁,黑色的法衣随着他的走动簌簌抖动,像是一块过于浓郁的影子。他是那种会让人感到可靠和慈祥的老人,身材高大,头发和眉毛都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变成雪白,脸色却比绝大多数忙于奔波的中年人更加红润。他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圣诞老人,但仅仅只是“看上去”像,事实上,孩子们总是很害怕他,还有一些宠物犬也是。一些敏感的人也会本能地离他远点。 “哦,这大概就是当监狱牧师的坏处了。”偶尔伊莫金·佩因也会在对自己的老友抱怨。“看着那么多死囚犯在电椅上死掉,最后身上总会沾上点死人的味道。” 作为一名牧师,伊莫金·佩因的身上有种无法形容的,让人感到有些害怕的奇妙气质。 但对于卡尔顿来说,正是伊莫金·佩因身上的这种气息让他显得格外令人信服和可靠。 “我不知道,伊莫金,我承认你说服了我……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该这么说来着?第六感?总之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卡尔顿取下眼镜,用手绢擦拭着汗津津的鼻托。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你真的觉得他能够安抚那个恶魔……” “伊勒,请呼唤他为伊勒(el)——”伊莫金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卡尔顿的话,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伊莫金的眼睛里闪现出了强烈的幸福和崇拜,“你也可以称呼他为‘光之子’。他是神的逝者,现世的弥赛亚,这个世界的救赎。” 监狱牧师的手习惯性地握在了自己胸前的十字架上,在十字架的中间镶嵌着一枚覆盖着水晶壳的椭圆形相片。 相片上是一名年轻男孩的脸。 ——那便是伊勒,或者说,“光之子”了。 看着老友有些过度激动的模样,卡尔顿有些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鼻子,他瞥了一眼十字架上的照片,必须承认那确实是一名很异常美貌的男孩。 是的,他用了“美貌”这个词。 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名男孩的脸,至少卡尔顿形容不出,那张脸是纯洁无暇的,精美的,均衡的,完美无缺的,你完全无法在那张脸上找出任何不合适或者不美妙的部位,配合着那白金色的长发和罕见的深紫罗兰色的眼睛——卡尔顿只觉得那张照片更像是被电脑合成出来的图像。说真的,如果不是那个男孩的翅膀,卡尔顿真的只会觉得所谓的降临派,所谓的“thelord’sangel”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骗局。 可是那对翅膀确实存在。 没有人能无视降临派的光之子,“上帝的天使”,或者说,像是有些人认为的,“肉身的基督”——没有人能忽视那个男孩身上的翅膀。 那个男孩是带着纯洁的羽翼出生的。 那是一对真正的,从人类*中生长出来的美丽翅膀,巨大而华美,羽毛洁白如雪,莹着珍珠一般的光芒。 三年前,当他带着那对羽翼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整个世界都轰动了,有调查显示甚至有一部分曾经坚定的无神论者因为这名真正的“天使”的出现而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而当那对华美翅膀的主人是那样一个有着非人美貌的男孩时,降临派宣称的“天使降临”的说辞便拥有了一种近乎魔力的可信度,它就像是瘟疫一样在整个国家弥漫。 卡尔顿甚至都说不出是什么时候,那种对“天使”的狂热传染到自己的老友身上的,反正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伊莫金·佩因已经宣称要将自己最纯净的信仰送到“天使”面前,他身上盖上了降临派的印章,戴上了降临派的“天使”十字架。卡尔顿曾经尝试着让他冷静一点,不过伊莫金的激烈反应让卡尔顿感到了尴尬。年迈且虔诚的牧师宣称自己成为降临派的一员并不是远离了上帝指出的道路。 “……相反,我是在朝着至高无上者的位置准确前行。” 他是这样对卡尔顿说的。 而随着身边相信并且崇拜“光之子”的人逐渐增加,就连卡尔顿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动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伊莫金的建议,让那名真正的天使“降临”松鸦湾联邦监狱,去为“红鹿”……那个让松鸦湾联邦监狱成为公众焦点的恶魔做临终祷告。 这本应该是伊莫金的工作。作为监狱牧师,他有工作中的一部分就是让死囚犯做好去死的心理准备。 不过,“红鹿”的情况本身就与其他普通的死囚犯不同——没错,跟“红鹿”比起来,那些可怕的国家级重刑犯骤然间被对比成了“普通的”囚犯而已。 卡尔顿几乎在监狱里呆了一辈子(这令人感到讽刺,不过事实上作为监狱长他在监狱里的时间确实比绝大多数囚犯长得多),却从未见过“红鹿”这样的人。 他让卡尔顿感到害怕——卡尔顿仇恨承认这一点,可是内心却是清楚的,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对“红鹿”的恐惧。那并不是可以用理智来控制的情绪。 实际上,在与“红鹿”见面的短暂时间里,那名连环杀手表现得甚至可以说得上彬彬有礼。而从数据上来说,“红鹿”杀人的手段并不是最残忍的,数量也不是最多的,可是,他却是最“邪恶”的——不不不,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本身就是“邪恶”的一部分。 能够在松鸦湾这种鬼地方呆这么久的人,第六感觉总是很灵敏的,卡尔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是在对上“红鹿”的第一眼,卡尔顿变从那个男人的瞳孔里看到了纯粹的黑暗。 ——就像是在与深渊对视。 直到现在,卡尔顿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在那一刻的感觉,像是有无数条蛇慢慢从袖口和颈部蠕动而过,呼吸都会开始变得困难,他必须咬紧口颊内部的肌肉才不至于发抖。 至少在表面上,卡尔顿维持了冷静。 “红鹿”却朝着他微妙地笑了起来。 “别害怕,这只是门上的灰尘而已。” 他说。 第3章 卡尔顿的瞳孔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点。 他瞪着“红鹿”,表情就像是看到了鬼。 “你说的‘门’……是指的你说的那些‘门’?”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冒出了刺耳的,好像声带被拉长一样的声音。 这是一句古怪的问话,可是卡尔顿相信“红鹿”听懂了——包括办公室里那些神经紧绷的押解警官们也应该听懂了,他们的表情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卡尔丹知道他们也听说过“红鹿”在被捕后那些古怪的言论——那些“门”。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觉得“红鹿”会被送入监狱,他看上去更加适合进入精神病院,因为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那样的……那样的难以理解而诡异。 他非常坚持自己必须用那样的方式虐杀掉他的受害者们——只因为那些人是已经开过“门”的人。 开过“门”的人? “红鹿”并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是“门”,哪怕在严厉的质询之后,他也只是有些疲倦地耸肩。 “一定要解释的话,你们可以用‘地狱之门’来理解它们……”在真正提到“门”之后,“红鹿”的态度显得庄重了一些,他偏过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又补充道,“……不过让我提醒你们一下,那些‘门’的后面,是比所谓的地狱要更加……不可涉及的地方……” 他用的形容词十分特别,“不可涉及”——口供上提审官的批注显示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红鹿”的情绪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这名年轻的连环杀人犯下意识地避免用具体的词语描述那个地方。 在最初的口供过程中,“红鹿”的态度坦然,面色平静。他是一个有着近乎完美家事的年轻人,智商极高,受过高等教育,相貌英俊。如果他不是一个连环杀手的话,他还是那种让人感到羡慕的上帝宠儿。让人很难想象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妄想而杀害了那样多的人, 当他说着那些无稽之谈的时候,他显示出了一种经过金钱浸染后透露出来的耐心和教养,他看着脸色古怪的提审官,眼底透露出一丝淡淡的怜悯和疲倦。 “开了门的人……他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 最后,“红鹿”这样语焉不详地说道。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那么“红鹿”就只是一个企图依靠胡言乱语蒙蔽陪审团和法官,希望凭借精神的障碍逃避法律惩罚的普通连环杀手而已——而同样的人在松鸦湾里大概有足足一打。 可是接下来对“红鹿”受害人的深度调查却让整个事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 最开始,是警方意外地在受害人吉米·道格拉斯,一名夜间百货公司保安的后院里发现了一间异常隐蔽的地下室,而在地下室的冰箱里的,是吉米十三年前就失踪的妻子,女儿还有儿子。按照冷冻尸体的标准来说他们保存得不错,警方最初以为他们也是“红鹿”的作品之一,直到他们在那三个可怜人的身体内部发现了属于吉米自己的精·液……然后是大量不堪入目,令人头皮发麻的性·虐影像资料,它们被藏在地下室的夹层里。直到这个时候,警方才发现,在被“红鹿”割开喉咙将全身血液放光之前,吉米·道格拉斯一直在以非人的手段折磨自己的妻子和儿女,直到他们被活活弄死,而即便这样这名恐怖的男人也依旧没有放过他们的尸体…… 那些影像资料中记录的事实足以将吉米送上电椅无数次——前提是“红鹿”没有杀掉他的话。 之后的一些调查让人们更加惊恐地发现,“红鹿”所杀死的所有人似乎都有其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他们隐藏得很好,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模样跟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他们的死亡……如果不是“红鹿”疯癫的话语引来了警方对他们生活痕迹的调查,可能终其一生他们都可以安全地披着人类的外皮做那些骇人听闻的恶事。 ……就像是“红鹿”所说的,他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 如果这不是一个乏味的唯物论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又或者“红鹿”没有在加州特利帕里亚的监狱等待复核期间再次虐杀了自己的狱友以及一名狱警,这个英俊而年轻的年轻杀手本来可以不用成为一名死囚犯的——要知道即便是对于罪犯来说,要落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卡尔顿从骨子里厌恶……或者说恐惧这名怪异的年轻人。 而且他相信自己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人,事实上,在“红鹿”进入松鸦湾联邦监狱之后,这里所有的人,从囚犯到狱卒都快要被吓疯了——太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伴随着“红鹿”一起来到了这里。 某种黑暗而无形的东西正在聚集,只要你对这个世界还残留一丝敏感你就能感觉到……空气开始变得浑浊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即便是最暴虐的囚犯都在不知觉中变得小心翼翼,像是在流浪狗在遇到危险时候会下意识将尾巴夹在两腿之中一样。 伊莫金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让伊勒,光之子为“红鹿”做临终弥撒的,因为“这里的污秽只有真正的天使能够驱散”。 卡尔顿因为这个提议而犹豫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工作繁忙的夜晚,卡尔顿在处理完文书之后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他拿起公文包,关掉灯,然后走出办公室。 而那扇门就在他办公室门的正对面。 它安静地镶嵌在走道另一面的墙壁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从监狱办公楼建成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一样。它有着乏味的灰色门板,把手像是被摩挲过很多次已经变得光亮,把手上方是狭长的长方形的玻璃窗,玻璃的夹层中间是铁丝网够了出来的菱形网格。 门的背后漆黑一片,卡尔顿能够在那块玻璃上看到自己面无人色的倒影。 在那扇门的上方有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 【卡尔顿·沃明顿松鸦湾联邦监狱监狱长办公室】 卡尔顿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他的办公室大门,那上面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铭牌。 他每天都要开启关闭这扇大门无数次,以为自己很熟悉它,但是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这扇门看上去竟然如此陌生。 他身后的门和走廊对面的那扇门呈现出一个近乎完美的镜像,而卡尔顿以自己二十多年在松鸦湾监狱工作的记忆发誓——他知道自己办公室正对着的是走廊。 走廊,墙壁,没有门。 没有该死的门。 他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个梦境,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了“红鹿”嘴角那一抹微妙的笑容。 他发现自己吓坏了,大脑一片混乱,那扇古怪的门近在咫尺,他只要往前走两步就能直接拉开它——也许会有锁?但是卡尔顿直觉地知道哪怕那扇门有锁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他身上的钥匙能轻易地打开“它”。 卡尔顿不知道那后面会有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马上又停了下来。 他猛地回过头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砰”的一下把门摔上,然后像是一个被吓坏的八岁孩子一样软倒在了地上。 他沉重地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几分钟后,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卡尔顿过了很久才整理好情绪,他近乎虚脱地,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看到熟悉的狱警卡尔(他负责看守走廊尽头的屏蔽门。卡尔顿和他一起出去喝过几次啤酒)带着一丝警惕和担忧凝视着门内的他。 “我听到这里传来了摔门的声音——而且你的办公室灯已经关了,我没有看到你出来……” 卡尔顿越过他的肩头朝着办公室正对面望去,那里光秃秃的,只有被刷成惨白的墙壁冰冷地立在那里。 第二天他换了办公室。 然后他找到了伊莫金,同意了他的提议。 第4章 卡尔顿以为这个决定能够让他内心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慌减少一些,可是事实却正好相反。 征兆。 或许应该这么称呼这种感觉。 每当卡尔顿驾驶着自己的那辆大众缓缓驶入监狱的工作人员停车场时他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冰冷慢慢地爬上背脊。这个月的第三次,有人在抱怨制冷系统的失灵——整个办公区冷得就像是冰窖。 不过卡尔顿莫名地确定或许这种冰冷并不仅仅只是空调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使”到来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卡尔顿的老伙计,监狱牧师伊莫金因为这件事情而表现得愈发激动和狂热,不止一次卡尔顿看到伊莫金在祈祷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将嘴唇贴紧他十字架上那枚“天使”的照片,说实话,卡尔顿有的时候会因此而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他觉得在牧师苍老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他想。 就这样,最终卡尔顿·沃明顿监狱长等来了“天使”到来的这一天。 降临派的人来得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 有人通知了卡尔顿他们的到来,几乎是在挂上话筒的那一瞬间,卡尔顿舌尖传来了一股血腥味,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他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哦,上帝,哦上帝啊,我的天使……我的光……终于到来了……” 卡尔顿听到伊莫金在房间的角落嘀咕着,牧师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明亮的光芒,他兴奋得从脖子一直红到脸庞,抚摸着十字架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开始颤抖,大量的冷汗顺着牧师被时间冲刷得干瘪的皮肤渗了下来。 “伊莫金?” 卡尔顿不得不出声呼唤自己的这位老伙伴。 几乎是在同时有个声音近乎冰冷地在的大脑内部说道——让这个所谓的“天使”来到这里会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你犯了一个错误,卡尔顿,一个巨大的错误。 卡尔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 他企图让自己内心尖叫的那个声音冷静下来。 是“红鹿”……他想,大概是“天使”的到来让那个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气息的“红鹿”感到了什么,所以这一刻整个监狱的空气才会这么冰冷,这么让人感到压抑。 卡尔顿拼命地安慰着自己。 “砰砰砰——”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先生?降临派的丹尼尔·莱特先生与光之子伊勒到了。” 然后门被打开了。 ****** “红鹿”背脊笔直地坐在禁锢室的一角。 禁锢室位于一间完全由金属和混泥土构成的房间的一角,面积只有牢房的一半大小,在靠墙的一侧有一张可以让人平躺的窄床(“红鹿”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设计了,这里是在死刑前死刑犯们呆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愿意把生命中最后几个小时浪费在睡觉上——毕竟几个小时之后他们有的是时候平躺长眠)。 灯光是乏味的白色。 两名警官神情紧张地坐在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他们原本的职责是监视死囚不至于因为对死刑的恐惧而自杀或者自残,然而现在他们却只是隔着被刷成白色的厚铁丝网惊恐不已地观察着禁锢室内的“红鹿”,像是在看着一只随时可能伤人的魔鬼。“红鹿”几乎都可以闻到他们身上几乎快要凝固成硬壳的浓烈恐惧。 客观的来说,“红鹿”是一名异常英俊的年轻人——英俊得几乎让人难以相信他会是一个变态杀人狂。 他的头发是一种乖巧而温暖的巧克力棕,五官深邃而完美,漆黑的眉毛下面有一双淡薄荷色的眼睛——在某些光线下看他的眼睛又会呈现出冰凉的灰绿色,薄薄的嘴唇血色充足,嘴角有浅淡的笑纹。 对于正常人来说,“红鹿”更适合当一名平面模特而不是死囚,他的律师曾经很坚定地表示“红鹿”的外貌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可以轻易地打动大部分陪审团。 然而,对于自己外貌带来的一切红利,“红鹿”都显得满不在乎,他看上去更加乐意把身边的其他人吓得够呛。 “红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成功地让那两名警官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红鹿”用手托着下巴差点儿笑了起来。他想他的那些小把戏大概真的很有用,一些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常识配合魔术手法,最后在加上一些心理暗示和诱导,有的时候就连他自己差点都要相信自己的那些说辞了。 所谓的狩猎恶魔,所谓的“门”。 在最开始的时候,“红鹿”那名有钱的父亲派来的律师给他提出了非常详尽的建议,足够的钱和他伪装出来的疯狂足以让他逃离死刑,如果律师的计划进展顺利的话,他只需要在精神病院呆上几年而已。在这个计划的初期,“红鹿”尚且觉得这个计划有点意思,就像是他在最开始杀人的时候也觉得挺有趣,他用自己过去学的一些小把戏成功地吓疯了陪审团和整个监狱,但很快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趣。 生命是一个乏味的轮回,“红鹿”想。作为曾经的医学生,“红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精神上是多么的不正常——不过,或许应该归罪于他的反社会人格,他从来没有为这种不正常感到哪怕一丝丝的痛苦和纠结,事实上,正相反,他甚至热爱着自己的不正常。他的精神疾病让他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虚幻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有他想要的一切,而他的*被分割在了真实而冷酷的世界中。 他感到自己被割裂了。 无聊。 无聊。 无聊。 这是他对这个真实世界的全部看法。 他渴望进入到那个绚烂的,疯狂的精神世界中去……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难以打开那个世界。家庭医生说这是因为他的精神分裂正在好转,可“红鹿”却并不觉得欣喜。 他尝试了一切可以尝试的手段好让自己再次进入那个幻觉的世界,然后意外地发现活人的鲜血,尖叫,乃至临死前抽搐的*是唯一的“钥匙”。在杀死第一个人之后,他开始看到幻觉,有些人身上的“门”,这让他兴奋不已。而在他被捕后,他有些好笑地将自己的幻觉变成了一个诡异的故事,而更加好笑的是,他发现那些愚蠢的人们看上去甚至相信了。 多么无趣。 “红鹿”中途放弃了那个愚蠢律师提出来的计划,他随便在监狱里杀了几个人,在庭审上表现良好并且承认了自己对“门”和恶魔故事的杜撰,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死囚。 他总算可以从这个乏味而无趣的世界中逃离出去了,“红鹿”百无聊赖地想,然后冲着禁锢室外的警官们笑了笑。 他又一次成功地吓到了这两只黑皮的小兔子,然后他捂着嘴咯咯笑着倒在了那张窄而硬的床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入了房间。 最先走进办公室的是一名年老的牧师,他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脸颊是极度兴奋后的深红色,呼吸急促得像是发·情的公马——“红鹿”斜斜地撇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开始加深。 哦,是了,那个恋童癖老牧师。 “红鹿”轻而易举地想起了伊莫金的身份,然后是那个异常可笑的所谓的对死刑犯的关怀计划。他甚至都没有从床上站起来,依旧保持着懒洋洋的姿势,像是大猫一样瘫在禁锢室的窄床上,透过铁门上的送餐口无趣地观察着门口走进来的人。 伊莫顿在进门后近乎踉跄的站到了一边。随后“红鹿”看到的是一个瘦高个的灰发男人跟在牧师后面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令人安心的,似乎很可靠的脸,细长的脸颊,眼角有明显下垂的眼睛隐藏在一副细框玳瑁眼镜后面,看上去笔挺却并不昂贵的西装,左手提着一个旧牛皮公文包——他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名图书馆工作人员而非传说中降临派的代理教宗的丹尼尔·莱特。 口才很好,煽动力很强的伪君子——适合去做直销产品推销员和邪教组织头目。 “红鹿”在瞬间给丹尼尔·莱特下好了定义。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了一丝泪意。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想……他固然是一名罪大恶极的坏人,可是上帝也不至于在他临死之前还要派人来折磨他吧? 说真话,“红鹿”再也想不到有什么比所谓的天使降临更加可笑的营销手段了,而可怕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那么多人会相信这种说辞? 看,这就是为什么他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缘故。 “红鹿”烦躁地想着。 丹尼尔·莱特在伊莫金开口之前,径直站到了禁锢室的窗口处,他透过铁丝,目光扫过“红鹿”。 “‘光之子’殿下……” “红鹿”听到那个推销员开口对着身侧的人说道。 “这就是那名恶魔。” 他说。 “噗——” “红鹿”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慢慢的,慢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伸展手臂的瞬间,他看到那两名看守他的警员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手搭在了腰上。 “红鹿”裂开嘴,露出了唇边一颗白森森的虎牙。 他猛地站了起来,然后骤然跃到了那张铁门的前边。 “喀拉——” 他听到两声枪支保险栓打开的声音,他开始大笑。 “老天,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他嘲讽地说,一只手搭在了冰冷的铁丝网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之前一直隐在丹尼尔·莱特身后……降临派的代言人,传说中的降临于世的真正天使“光之子”恰好从丹尼尔身后探出了头。 “红鹿”触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名少年的脸。 他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出了躯壳,再也没有能力思考任何现实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翅膀……多么美丽的翅膀。 “红鹿”从未想过有一天在现实世界中看到这样一对翅膀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他几乎是在视线触及到那对翅膀的瞬间相信了“天使”的存在——因为那是只有真正的天使才能拥有的圣洁的羽翼。 而在那宛若在发光的羽翼之中,是那样一个让他感到眩晕的少年。 铁丝深深地陷入了“红鹿”的手指,他感到了虚脱,他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直接开始尖叫,温热的液体在他的眼眶里聚集,他开始哭泣。 “上帝啊……” “红鹿”沙哑地开口。 人生中第一次,他用这样虔诚的心情呼唤神的存在。 他看到了光辉在眼前弹跳,极度兴奋后身体无法控制的虚脱袭击了他,“红鹿”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了铁门上,他饥渴而贪婪地凝视着“光之子”的模样。 “……你眷顾了我。” “红鹿”喃喃对着面前的天使,几乎是靠着本能才得以吐露出完整的单词和句子。 他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滑。 幻觉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袭击了他,在冰冷的混泥土地面上长出了柔软的青草,青草之间开出了绚烂血红的玫瑰,金色的光点和着音乐凝固在空气之中,浓郁的香气包裹着他面前的天使。 “红鹿”感到喉咙里涌上了强烈的饥渴。 他的膝盖已经落在了地上,而他内心的*在疯狂的膨胀。 他仇恨着自己面前的铁门——如果没有它,他现在已经能跪倒在那名少年的前面,用自己滚烫的嘴唇亲吻天使的脚尖。 第5章 “红鹿”的行为毫无意外地惊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丹尼尔·莱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搭在“天使”伊勒的肩膀上,下意识地护住了对方。 “小心,加尔文——” 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但是他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掐在“光之子”肩膀上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人,感谢上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小小的失误,因为这时候其他人……包括那名监狱牧师和两名警员,他们俨然都已经被“红鹿”的行动吓呆了。丹尼尔注意到两名警员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然而握着枪的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受惊的鹌鹑一样簌簌发着抖。 这名前·化妆品推销员,现任的降临派教宗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嘴角微微下撇,是一个克制过的轻蔑表情,混着些许恼怒。他瞪着禁锢室内的“红鹿”,那名年轻而英俊的死囚犯的脸贴在金属栅栏上,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凝视着“天使”的目光亮得就像是墓地里的鬼火,同时就像是快要饿死的狗一样喘着粗气,那沉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这名杀手的哽咽。 丹尼尔·莱特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慢慢地推回了原位。他不会错认“红鹿”脸上的神情,那种狂热他再熟悉不过,他在太多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那些人现在都是降临派最忠实的信徒了(想到这里,丹尼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监狱牧师)。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人,是狡猾的,愚蠢的,富有的,贫穷的……在看到加尔文,哦,不,应该称呼为“光之子”的这个畸形男孩儿之后,他们便被征服了——字面意义上的“征服”。 他们会狂热地崇拜敬爱这名男孩——这名被丹尼尔精心打造出来的“天使”。 丹尼尔·莱特认识“天使”还有他母亲之前一直负责南加州地区一个直销化妆品的地区推广,作为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这份工作他完成得相当不错,而这跟他总是能敏锐地判断人心有关,他知道那些人需要什么,他不会对那些忧心忡忡的家庭主妇说他的产品能让人重焕青春,这听上去太过于轻浮和不切实际,他会对她们说“看,我的产品能让你的下颚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这听上去就靠谱多了,而且他使用了“下颚轮廓”这个词,会让他显得格外专业。 “用‘下颚轮廓’这个词,不要用‘下巴’。”他还是销售员的那会儿,总是对自己的销售团队这么说。 当丹尼尔·莱特最后抓到“天使”的商机之后,他发现其实运营一个宗教团体和运营一个直销化妆品团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前者似乎要更加简单一些。他依然可以给他的“顾客们”想要的东西,精神上的救赎或者是心灵的安慰什么的……丹尼尔很轻易地就意识到越是精神空虚(用更加唬人的说法,“有着破碎心灵”)的人就越是容易陷入到对“天使”的迷恋中去,而他们很快就成为整个教派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如果说在这之前,丹尼尔·莱特或多或少还对“红鹿”身上诡秘的传言感到一丝提防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地平静下来。一丝淡淡的恼怒滑过他的思绪,他为自己之前对“红鹿”的那一抹惊惧感到淡淡的不愉快。 其他迷恋着“天使”的人尚且可以为他的事业带来收益,而“红鹿”却只是一个不到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被送去见真正上帝的死囚犯而已。 只不过是有一个被迷倒的蠢货罢了。 丹尼尔·莱特对自己说。 当然,“红鹿”也不是全无用处。在确定了“红鹿”只是一个普通的狂热者之后丹尼尔放开了压在“光之子”身上的手掌,他往后退了几步,任由“天使”站在禁锢室的铁门面前与“红鹿”隔窗向望。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手持摄像机,对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小天使…… “不用担心,”丹尼尔对着身旁的警员说道,“‘光之子’殿下身上有着上帝的眷顾,他会让这种恶魔得到真正的救赎。” 他刻意用了一个拗口的尊称,警员们的目光颤动,他们有些犹豫地将枪收了回去。 “呃,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 其中一名警员脸上的冷汗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他站得几乎都要贴到墙壁上去了,丹尼尔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安。 “那是……” “那是‘光之子’!不是‘孩子’!” 伊莫金嘶哑的低语代替了丹尼尔的解释,年迈的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身边。 丹尼尔看到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牧师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十字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激动地开口。 “他会代表上帝让那种恶魔回到它们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丹尼尔在伊莫金背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将摄影机打开,确保“光之子”那对令人震撼的翅膀和“红鹿”都在取景框里——这段他即将拍摄的短片在稍后会放到降临派最新的官方网站上去。丹尼尔很确定民众对“红鹿”和“天使”的兴趣会带来成千上万的流量和点击,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呢? “你可以开始了。” 丹尼尔说,手指微微一动,按下了摄像机的按钮。 “光之子”的翅膀在男孩单薄细瘦的背脊上扇了扇。 这是一个比同龄人要沉默太多的孩子,实际上,在之前所有人被“红鹿”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他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当一个人在各种摄像镜头前拥抱过头上长蛆的流浪汉,散发着腐烂气息身体已经烂了一半的重度糖尿病人,还有各种以疯狂杀人行为而引起世人关注的死囚犯们之后,即便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也锻炼出了足够的麻木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感受到丹尼尔的离开之后,他缓慢地从刘海后面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红鹿”。 “红鹿”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没有任何人可以用语言来描述出“天使”的模样,他是美丽的,绝对的美丽。他的五官精巧而平衡,被上帝精心地拼凑在了一起,他的皮肤白皙得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没有哪怕针尖那么大的一个斑点,嘴唇是鲜嫩的玫瑰色,当他开口的时候,“红鹿”可以透过那美妙而柔软的唇瓣看到他口腔里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红鹿”的喉咙里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在他的共感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品尝到了面前天使的滋味,那是蜂蜜和花蕾的甜味,泛着奶和蜜的香气。 第6章 “我是‘光之子’,上帝的儿子,行走于人间的传令者,受上帝之命,我来带领你走出魔鬼的罪恶……” 年轻的男孩在“红鹿”热烈得几乎化为柔软舌头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方的注视,然后他平静而麻木地背出了之前已经练习过很多次的台词——丹尼尔·莱特亲自撰写了它们,然后打印了出来放在他的床头。而他的母亲会负责监督他把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背得不差一毫。 先是一段例行的经文,然后是一段进行编排过的祷告…… 加尔文渴望赶紧完成这个乏味的任务,他的背痛得要命,那对有着惊人震撼力的翅膀固然美丽,可是它们巨大的体积和额外的重量给加尔文的背部肌肉和骨骼都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随着那对翅膀的长大,加尔文背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他的床头柜上有个小抽屉,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黄色的塑料圆筒药品,那是他的止痛片。 在没有遇到丹尼尔之前,他的母亲曾经考虑过带他去做翅膀的剥离手术,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加尔文有点后悔在下车前没有吃止痛片,当时他正忙着背最后一段祷告词,而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的房间就位于一辆房车的尾部,而那辆房车现在就停在松鸦湾联邦监狱工作人员的停车场里。 回房之后他不仅可以直接伏趴在床上(这会让他的背痛减轻很多),而且每一次完成教派任务之后,加尔文都会得到丹尼尔的奖励: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他那个被天鹅绒帘子和圣像包围起来房间里玩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丹尼尔有一台超酷的掌机,加尔文简直快要被那台小小的机器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在那一小时的奖励时间里,他总算不用面对母亲细碎绵长的唠叨,也不用一遍又一遍进行毫无任何乐趣可言的仪态练习。 加尔文也不太喜欢“红鹿”带给他的感觉。 当然,对他有着强烈迷恋的人并不罕见,降临派的高层人员几乎都会用同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可是“红鹿”给加尔文的感觉似乎又更加……怪异。 加尔文找不出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背上有着一对翅膀的缘故,这个年轻的男孩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而“红鹿”周围的空气有一种非常轻微的扭曲感。 这种扭曲感总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想要扇动背后的翅膀,然而他的肩胛骨与翅膀相连的那一块痛得让他几乎快要失去平衡。他克制着,不过就跟所有畸形儿一样,他的翅膀很多时候并不太听指挥,在他精神紧张的时候时候控制翅膀的肌肉总是痉挛,而他的翅膀会开始乱抖,落下一地白色的羽绒——他的母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快要发疯,而丹尼尔会小心地收集好哪些羽毛,然后拿出去卖给他的信徒们。 …… “……不管你的灵魂迷失与否,上帝永远与你同在,阿门。” 加尔文几乎是神智恍惚地将一整段又臭又长的祷告词背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疼痛的翅膀根部,以至于“红鹿”说的第二遍他才听清楚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高兴吗?” “红鹿”目光炯炯地说。 “什么?” 加尔文有些愣。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问话。 “红鹿”若有所思地盯着加尔文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涌上心头的是花朵与甘蜜的甜味,这一刻混杂在他胸口的却是混杂着硫酸的岩浆,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被人殴打,又或者是最宝贵的宝物被人粗鲁地打碎——朦胧却强烈的情愫交织在“红鹿”的大脑之中。 “红鹿”的眼球颤动了起来。 幻觉的世界正在展开。 冰冷而无趣的混凝土和金属构造的空间像是加热的黄油一样扭曲地坍塌了起来,一颗又一颗血红的彗星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天空。在幻觉中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天使——他比真实世界里的“光之子”要更加瘦弱和苍白,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遍布天使赤·裸的身体。“红鹿”看到了脓血包裹着的铁钉将“天使”的翅膀牢牢钉在地狱的赤炎中,烧红的烙铁扣在了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之上。 天使仰着头迷惑地凝视着“红鹿”,紫色的眼瞳中流出了红色的泪水。 “红鹿”前所未有地为这名纯洁天使所受的苦难而感到痛苦和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朝着虚空中邪恶的影子嘶叫,怒火就像是野兽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他的内脏。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哦……我的天使……我的宝贵的……” “红鹿”嘶嘶只叫,随后他忽然感到了剧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从自己的腹部伸出了黑色的爪子。 那是一对巨大的,有着黑色倒钩爪子和墨色皮毛的猛兽的爪子,鲜血顺着那整齐的皮毛淋淋地流淌了下来。 “嗬嗬——” 低沉的,像是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恐吓性的低沉呼噜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红鹿”忽然察觉到那声音正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流淌出来的。 他恍惚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看到了一双爪子。 那对从他腹部探出来的爪子变成了他自己的双手,与此同时,“红鹿”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他感到自己的口唇部位正在向前凸起成吻部,他的鼻子变成湿漉漉的黑色,一股腥味从他的口腔内部喷出,他往外吐了几口唾沫。 “咔……” 数十颗人类的牙齿混着血丝落在了地上,然后被橙红色的岩浆消融。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牙龈,整齐的,洁白的利齿割开了牙肉探了出来。 他变成了一只恶犬。 一只狼。 “红鹿”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 “你……你怎么了?” 加尔文问道,他有些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红鹿”当着他的面开始像是孩童一般哭泣。 高大的杀人犯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铁质的金属网上,泪水顺着他被挤成菱形的皮肤淌下来,他看上去又滑稽又恐怖。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瞥了一眼丹尼尔,希望能得到一些帮助——加尔文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然而丹尼尔·莱特只是将摄影机的浸透拉近了一点。 “很好!亲爱的,很好,保持那个距离!” 丹尼尔冲着加尔文小声又急促地说道。 他兴奋地全身发抖……这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史上最诡秘且邪恶的连环杀手“红鹿”在接受“天使”的开导之后没有任何形象的痛哭出声……光是用想的丹尼尔就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段影片会带来多大的反响。 在急切的心情中,丹尼尔甚至顾不上在其他人面前掩饰,他用严厉的语调控制着加尔文的举动。 “你可以靠得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他嚷嚷着。 加尔文无措地来回张望着他和“红鹿”,他很确定自己完全不想靠近那扇门——哪怕他和“红鹿”之间隔着的那扇门是那样厚实的金属构成的也一样。他不想接近“红鹿”。 焦虑的情绪让加尔文情不自禁地绷紧背上的肌肉,他的翅膀不受控制地骤然展开。 洁白的羽毛纷纷落下。 “轰隆……” “红鹿”的幻觉世界像是被打碎的玻璃雪球骤然碎裂。 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满脸惊讶的男孩——他与幻觉中双眼流淌出血泪的天使有着完全一致的面容和神情。 “红鹿”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他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加尔文,之前那种狂热的痴迷目光变得柔软而深邃。 在加尔文的角度,他清楚地看到“红鹿”的眼睛变成了很淡的银蓝色,黑色的瞳孔缩得异常的细小。 “抱歉。” “红鹿”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很抱歉,我想我吓到您了。”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中,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怪异的,令人害怕的变态,一个杀人狂疯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魅力惊人的绅士。他在菱格铁窗的后面慢慢躬下了身体,在这个位置加尔文可以平视他,而不用像是之前那样仰着头。 年轻杀人犯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的痕迹,还有之前在铁丝网上勒出来的红痕,可这也没有损害到他的英俊,当他表现出自己正常一幕的时候,即便是lucy的化石都会感到怦然心动。 “……” 加尔文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7章 加尔文的翅膀展得更开了一些,落下的羽毛让人想起晨风掠过山间树梢时扑簌而下的初雪。年轻的“天使”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肩胛骨在嘎吱作响,背部肌肉因为他刚才下意识的紧张而绷得紧紧的,现在它们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抽搐着。加尔文的脸瞬间变白了。他的翅膀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以至于这名十三岁的男孩儿差点跌倒。丹尼尔·莱特的声音适时响起来:“站到你刚才的位置去,‘光之子’殿下。” 这个有着可靠面容的男人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味儿,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死死咬住了牙关,他开始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呼吸,很慢很慢地用鼻腔吸气,然后再用更加缓慢的速度呼出来。 现在他背后那种酸胀沉重的感觉要好多了,加尔文面无表情地重新站稳了,然后往前迈了一步,站回了刚才丹尼尔·莱特指挥他站着的地方。 “红鹿”依然在专注地看着他,察觉到了加尔文的不适,“红鹿”脸上完美无缺的面具碎裂了一些,他眼底浮现出浓烈的担忧和心碎。 “嗬嗬——” 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听到一串非常低沉而压抑,像是恶狗在遇到威胁时候压下身体皱起鼻头从尖锐的利齿之间滚落出来的恐吓声。 加尔文一愣,然后那声音如同落在掌心的雪花须臾消失。 ……是错觉吧。 加尔文在心底对自己说,他感到自己的头发上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面前的怪人,然而丹尼尔的目光就像是无形的锥子一样抵在他的背后,加尔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完成今天的任务,不然…… 背对着丹尼尔,加尔文小心翼翼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在加尔文感到压力大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咬自己的嘴唇,可是这种违背“天使”特质的行为是丹尼尔和他母亲据对禁止的),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他并不愿意去想……如果他把这件事情搞砸他会得到怎么样的下场。 哦,老天,不要去想那些…… 加尔文垂下眼帘躲避着“红鹿”的视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干巴巴地继续背诵着自己的台词,就好像他完全没有因为“红鹿”的怪异而感到毛骨悚然一样。 “‘如果人犯了罪,我们有一位与父同在的辩护者,就是那义者耶稣基督,他为我们做了挽回祭。’也就是说,如果你真心的懊悔,真诚地用自己的新去懊悔并且为你所犯下的罪过忏悔,你可以向上帝展示你的真心悔罪,你对那些罪恶感到遗憾和痛苦,那么……” “我很后悔。” “红鹿”打断了加尔文的话。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我非常的,非常的后悔。” “红鹿”的眼眶红红的,背脊佝偻,他的声带充血,说出来的话异常沙哑。 他倾泻出来的情感是前所未有的真实。 他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的行为——他不应该被抓住,他不应该为了那些无聊的取乐而让自己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如果可以,“红鹿”发誓自己一定会以最体面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天使”面前,而不是身穿着橘红色的囚服,头发油腻——哦,老天,被从牢房里带出来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洗脸。 光是想到这个,“红鹿”就感到无比的懊恼,脸颊因为强烈的羞耻而变得通红。 不得不说,“红鹿”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真的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心悔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看到他的模样之后却更加想要离他远一点。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像是发酵的面团一样开始在这个房间里膨胀。 “忏悔并不代表你能为你犯下的罪开脱,我将代表上帝宽恕你,迷途的羔羊,但是你得到的宽恕是因为上帝希望你能通过忏悔重新与他建立联系……” “红鹿”在加尔文毫无感情,节奏急促的告解中慢慢的靠着金属的禁锢门跪了下来。 这样并没有空隙的铁门下半部分就能掩盖住他身上那丑陋的,不合身的囚服。 “我痛恨我的罪。” “红鹿”满怀诚意地说。 “我冒犯了你……”他的眼睛直愣愣地对准了加尔文,加尔文忽然发现在光线下对方的瞳孔颜色发生了新的变化,现在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淡绿色的玻璃珠,“我简直罪孽深重,是的,我罪孽深重。” 杀人犯先生痛苦地重复着,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囚服还有没有洗过的脸,哦对了,还有没有打理过的发型,就像是地狱的火附着在他的身体之上燃烧。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留出眼睛在他那细长而有力的手指缝隙中朝外望去,而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加尔文哪怕一秒。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红鹿”怪异的举动让加尔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凝滞,原本通过反复背诵深深刻印在脑海中的祈祷词就像是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沙堡一样分崩离析,他的说话声变得磕磕巴巴,在连续第三次重复了同一个句子的后半截后,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冷哼声。 那是丹尼尔·莱特的警告。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翅膀再一次地扬了起来,他的整个后背就像是插满了细细的玻璃纤维刺一样刺痛。他想要振作一些,然后他张开嘴,说了一个单词“上帝”。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加尔文保持着嘴唇微张的状态愣在了原地,一阵慌乱涌上了他的胸口,他感到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汇集在了一起,慢慢的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下一句是…… 下一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丹尼尔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种让他生理性绷紧身体的视线,而这让他的背更痛了。 “我恳请你宽恕我。” “红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加尔文的话头,他朝着丹尼尔·莱特的方向飞快的瞥了一眼,淡色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个男人的脸。丹尼尔·莱特忽然打了一个寒战,他皱着眉头将注意力从加尔文的方向转移到“红鹿”的身上。 刚才是那个人在看他吗?丹尼尔有些不太确定,当他看向“红鹿”的时候,后者已经虔诚地将额头搭在了禁锢室的铁门上。 年轻男人优雅的声音回响在冰冷的房间里。 “我知道我犯了严重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丹尼尔·莱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太确定“红鹿”之前是否是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红鹿”在说话的时候,声调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优雅,他的声音里溢满了关切,每一个音节都带有特殊的韵律,像是在咏叹一首甜蜜的情歌。没错,“红鹿”是在对加尔文进行最后的忏悔,可是他那目光莹莹的模样配着特殊的说话腔调却让整个场面像是一场恶心的腻人*。 丹尼尔无意识的向下扯着自己的嘴角,手持摄像机的塑料壳在猛然加强的手指力度下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条小小的毒蛇爬上丹尼尔·莱特的心脏,他猛然开口朝着加尔文开口:“时间差不多了,给他进行告解吧。” 他们已经有足够的素材了,丹尼尔想,已经足够回去剪辑成不错的宣传视频,而他的小天使,他的翅膀男孩儿也没必要再跑到那个危险的杀人犯旁边呆着——跟这种恶魔靠太近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恰好在丹尼尔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红鹿”的最后一句话也落下来。 “……我相信上帝始终是爱我的,虽然我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已经找到了我应该有的归属,我恳求你赐予我最后的宽恕,阿门。” 加尔文知道他应该马上进行告解。他有点慌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记得那该死的赦免词,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对上了那对之前他一直在逃避的玻璃球似的眼睛,他有些讶异地发现“红鹿”在看着他的时候瞳孔扩大了很多倍,他的眼睛变得很黑。 人类的眼睛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变化吗?加尔文的脑海中划过一道思绪,但是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该死的告解词上去了……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对上“红鹿”的视线之后,加尔文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了他应该说的那句话。 “平安地离开吧,去爱和侍奉上帝。” 加尔文看到“红鹿”的嘴角缓缓地向上拉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感谢你。” 他说。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他背后的翅膀向下耷拉了一些,这证明他完成整个告解之后他处于一种如释重负的状态。 在这场对死囚的临终祷告即将迎来尾声的瞬间—— “‘光之子’殿下……我还有最后一个恳求,” “红鹿”沙哑地开口,他湿润的目光描绘着加尔文惨白的脸。 “什么?” 就像是被某种魔力所蛊惑,加尔文稍稍向前探了探身,想要听清“红鹿”的话。 下一秒,他只感到一股巨大的,近乎非人类的力量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敢置信地发现一只手以扭曲的方式从禁锢室的铁门中间(那里有个细长的,扁长方形的送餐口)伸了出来。从设计上来说那个送餐口的狭窄的空隙远不可能让人的手臂从中伸出,但是“红鹿”却做到了,哪怕他的手掌和腕骨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一种茄子似的的紫色,他的手指歪曲,有很明显的重度骨折的迹象,可是他还是死死地抓住加尔文的手腕。 那骨折的,包裹着淤血的手指镣铐一般扣着加尔文的手,然后往送餐口的内部拖去。 “救——” 加尔文尖叫了起来。 有人对“红鹿”举起了枪。 丹尼尔·莱特手中的手持摄像机落在了地上。 人们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 纷乱的,嘈杂的一切明明只发生在那么短的一刹那。 可是加尔文却觉得整个世界像是被神按下了慢速键,时间被凝固,人们的动作被无限的放慢。 加尔文的手掌被扯到了送餐口的另一边,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一个温热的,湿润的东西包裹住了。他惊恐地扭头瞪视着铁窗的另一半,隔着厚厚的铁丝网,他看到了一张因为极度陶醉而扭曲的脸。 “红鹿”正将嘴凑在送餐口旁边,用嘴含着加尔文的手指吮吸着,他的舌头烫得可怕,蠕动着,细致地舔舐着加尔文的指缝。 第8章 “但愿赐平安的神,就是那凭永约之血使群羊的大牧人我主耶稣,从死里复活的神。” ——希伯来书13章20节—— “砰——” 狱警隔着铁丝网用一种沉重的包裹着橡胶的铁质长杆在“红鹿”的太阳穴和喉咙处交替来了十几下才将他打倒。 伊莫金和丹尼尔夹着加尔文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拖离了禁锢室的大门。 狱警们冲了进去。 “不许动!不许——嗷你这个狗崽子——” “压住他!” “老天,压住他——” …… 加尔文在混乱中听到警察在尖叫,他们那格外尖锐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包含着恐惧……加尔文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害怕的缘故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在恐惧中狱警开始疯狂地揍“红鹿”。 “天使”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伊莫金在混乱中抓住了他的翅膀,他猛地挣扎了起来。 “不,放开我——” “嘘,加尔文!” 丹尼尔严厉地在他耳边克制地警告道。 他和伊莫金已经将加尔文带到了房间的角落,有意无意的,他将伊莫金从加尔文的身边挤开了,他的脸色铁青得就像是发现自己早餐里混入了老鼠屎。 随后灰发的男人恶狠狠地盯住了加尔文,后者的眼眶通红,紫罗兰的眼睛里泛着明显的水光,脸颊是没有血色的惨白,这是一张包含着惊恐的脸,男孩咬着自己的嘴唇,细小的白色牙齿陷在柔软的红色的唇瓣中,他显得柔弱而虚幻,像是一小块盛放在银勺子上颤巍巍的牛奶布丁。丹尼尔·莱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小片刻,然后他的手指摩挲着移到了加尔文的手腕上。他在那个男孩的手背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掐了下去。 加尔文在那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丹尼尔,丹尼尔朝着他用嘴型无声地开口说—— (注意你自己的仪态,“光之子”殿下。) 加尔文的脸颊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心脏依然在狂跳,血流疯狂地在血管里狂奔,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是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知道丹尼尔的意思——现在的他是“光之子”,而作为神的代言人,是不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缺陷的——他应该是优美的,冷漠的,虚无的存在,而他接受的那么多无聊而繁重的训练都是为了让他能够表现出这些特质。加尔文强迫自己直起背脊,就像是他的形体老师告诉他的那样,“想象自己是一只天鹅,很好,你的颈椎和背脊应该有力地撑起来”,然而他只动了一下就因为肩胛骨的剧痛而倒抽了一口冷气。丹尼尔和伊莫金在把他从那个恶魔的嘴里拖出来的时候力气太大了,他扭到了自己的翅膀,现在那对翅膀与他的背脊链接的地方又热又痛,好像有人在他的皮肉里头埋了一块烧热的炭火。 “我很抱歉……” 加尔文讷讷地说道。 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做到,他没办法再装出那副优雅的模样,他现在只想蜷缩起来,用膝盖抵住自己的胸口好熬过那阵剧痛,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收到了丹尼尔愈发冰冷的视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指尖湿漉漉的。 加尔文将手放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一些眼泪——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刚才他已经哭了出来(他已经说不清那究竟是因为“红鹿”的忽然袭击还是因为发现自己做不到丹尼尔要求的那些事情),他的食指是红色的,关节的地方有个牙印,血正在从伤口里涌出来。 在他被拖走的那个瞬间“红鹿”企图用牙齿留住他,这就是那个疯子留在加尔文身上的印记。 “哦,该死!” 加尔文听到丹尼尔在他耳边发出了一声诅咒,现在这名降临派的教宗也看到了他的伤口。 “我得带你去打疫苗。” 男人压抑着怒火嘀咕着,他扯着加尔文的一只手,将瘫软的“天使”从地上扯了起来。 “哐——” 而在这个时候,禁锢室的铁门发出了一声闷响。 无论是加尔文还是丹尼尔的身体都是一震,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红鹿”整个人被死死压在门上的情形。“红鹿”的脸挤压在铁丝网上,他的肌肉扭曲着,视线却直直地刺向了脸色惨白的加尔文。 “你曾经一次洁净我,就永远洁净我,我的主,你是我的牧者,我便是你的羊羔……” “红鹿”咯咯笑着,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红得刺目——那是加尔文的血。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加尔文受伤的食指就像是被火灼伤了一样剧烈的疼痛了起来。 加尔文感到一阵深沉的恐惧。 *,激情和崇拜,或者某种比这些情感要更加纯粹的,无形的东西正顺着“红鹿”直勾勾的,毫无遮掩的狂热目光爬过来,一直渗透到加尔文的灵魂深处去。就像是被电流打到一样,“天使”的背上浮起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他的呼吸好像凝固在鼻腔里,明明“红鹿”已经被狱警制服,而他和加尔文之间隔着一道铁门,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加尔文还是害怕他害怕得连内脏都绞痛起来。 “闭嘴!” 一声变调的,充满了异样愤怒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朝着“红鹿”扑了过去,年老的监狱牧师伊莫金的脸颊因为愤恨变成了紫红色,一根一根蚯蚓粗细的血管浮在他额头的皮肤下面。 他扬起手中的厚重的,有着牛皮封面的圣经,隔着铁门用力地拍打着“红鹿”头部的位置。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玷污我的光——” 他发出了很难想象是这个年纪的人能够发出来的时候,他的嘴唇向外掀开,露出了牙齿,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疯犬。 “……你偷了祂的宝血,你怎么敢……你这种恶魔怎么敢……” 不得不说,宛若癫狂的伊莫金加深了加尔文的惊恐。 如果不是丹尼尔强行架着他他大概已经快要跌倒在地上,过了几秒钟之后,丹尼尔伸手捂住了加尔文的眼睛。这个灰发的男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伊莫金的不正常,而这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毕竟刚才加尔文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失去水准,丹尼尔实在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天使”的负面形象展现到一个清醒而冷静的信徒眼中去。 从房间外面远远地传来了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丹尼尔·莱特的耳朵动了动,“红鹿”的异动引起了警报,而现在前来增员的警员已经快要抵达现场。丹尼尔果断地架起了加尔文,在增援人员打开门的同时迈着稳定,冷静的步子快速朝着门外走去。 打开门后,他看到了一张浸透了冷汗,双眼中溢满恐惧的脸,那是属于监狱长的脸。 “‘光之子’被攻击了——医疗室在哪里?” 丹尼尔说。 有人迎了过来,他们带着丹尼尔·莱特和加尔文离开了房间—— “红鹿”离他们越来越远。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听到了来自“红鹿”的声音。 “我会到你的身边侍奉你的,我会的,我的主。” 加尔文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个声音一点都不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它是那么的低沉,狂热,沙哑,那是一种充满了热情的低喃……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他的肩头,咬着他的耳郭轻声说出来的一样。 “加尔文?!” 丹尼尔感受到了加尔文那一瞬间的停滞,他面若冰霜地发出了警告。 加尔文没有敢回头,他发着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监护人,眼眶里满是泪水。 “那个人……” “他会付出代价的。” 丹尼尔皱着眉头打断了加尔文的话,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听到那句恐怖的话。 对于“红鹿”他更多的是愤怒——那个该死的,恶心的死囚犯,他最后的那个举动把一切都毁了,加尔文的告解在他的攻击行为下完全变成了笑话,而丹尼尔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化解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负面印象。 想到这里,他内心的怒火开始膨胀。 他忍不住又瞪了身侧的男孩一眼,后者的脖子低垂着,因为害怕而死死地靠着他的身体。 男孩身体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丹尼尔的皮肤上,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有些加重。 ——这个该死的畸形儿。 丹尼尔的恼怒不知道为什么骤然开始发酵,他心底有个声音咬牙切齿地对他说。 事情总是会变成这样,无论他怎么警告加尔文,这个男孩还是摆出那副柔弱可口的模样,然后惹来一堆麻烦。 “加尔文,回去以后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丹尼尔冷淡地说。 加尔文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放在身侧的拳头一下子被捏紧了。 一滴红色的血慢慢渗出他的指缝,无声地落在了监狱冰冷的地面上。 第9章 (该来的总算来到了。) 监狱长卡尔顿站在禁锢室的铁门外面看着“红鹿”,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冷静地,清晰地开口对他说话。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感到紧张还是放松——一他的老朋友伊莫金被人扶了出去,有人向他叙述了年迈的监狱牧师之前的失态,而当职的两名狱警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卡尔顿的直觉告诉他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然而,在另一方面,卡尔顿必须承认自己终于等来了“第二只靴子”,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他就知道会有问题发生,而现在它终于到来了。 “你做了什么?!” 卡尔顿低沉地问道,他的视线越过铁窗落在禁锢室内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后者现在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沉重的镣铐束缚起来,“红鹿”的肩膀放松,双手整整齐齐地放在膝盖上,弓着背坐在窄窄的床沿边上,听到卡尔顿的问话后,他慢慢地抬起头,对上卡尔顿的眼睛。 从这个角度看他右边的脸和下颚是肿胀的,淤血让他的皮肤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紫红色。然而他的神态竟然是平静……甚至说是幸福的,他的眼睛里闪现出来的是一种宛若陷入了热恋般的甜蜜神情。 “我找到了我的光。” “红鹿”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他的嘴唇撅起来,在跟卡尔顿对话的时候孩子气地压低了声音。 “光?” ——是指的降临派的“天使”吗? 卡尔顿感到自己的胸口掠过一丝浓重的阴影,他还记得今天在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时候,他内心所遭受到的强烈的冲击。 所以说就连“红鹿”这样的恶魔都被那个孩子深深地吸引了吗? 想到这里,就连卡尔顿自己都无法解释那种忽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憎恶和暴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维持着一名监狱长在面对犯人时应该有的体面的冷静,哪怕他那副面无表情的假象摇摇欲坠。 “红鹿”对着他歪了歪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嗤笑,很显然,卡尔顿想要掩饰自己情绪的企图已经失败了。 已经苦于失眠很久的监狱长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呼吸越来越沉重。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一定做了什么,对这间监狱,对这里的人,对我的老朋友伊莫金——但是我不关心那个,你马上就要死了,是的,你会死的。” 卡尔顿在自己漫长的监狱工作生涯中是第一次用这样狂暴的声音对另外一个人说话,无论是对下属还是对犯人。现在的他看上去甚至是狰狞的,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禁锢室的铁门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砰”的一声。 “红鹿”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因为微笑而变成了月牙的形状,浅淡的瞳孔像是猫一样闪着细小的反光。他的眼底溢满了甜蜜的笑意,幸福,还有得意。 “是的,现在的我会死。”“红鹿”甜蜜地说道,“但是神已经赦免了我——他的宝血将赐予我新的生命。” “你攻击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哦,对了,你知道吗……”“红鹿”没有礼貌地打断了卡尔顿的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声音压低了。 卡尔顿的身体一顿,他警惕地看着“红鹿”。 “我的光……滋味很甜。” 一边说,“红鹿”一边伸出舌头,沿着自己已经被揍得破了皮的嘴唇慢慢地舔了一圈。 他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看上去简直快要陶醉在对刚才的回忆中去了…… 卡尔顿监狱长的腮帮子因为他牙关咬得太近而鼓了起来,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离“红鹿”的死刑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时间刚好够这名年轻人剃光那头褐色的头发再吃一餐晚饭。 滴答滴答作响的表盘让卡尔顿忽然感到一阵安心。 他抬起头来瞥了“红鹿”一眼:是的,这个人快要死了——无论他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他总归是要死的。卡尔顿在自己的心底不断地重复这段话。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实际上也是一种简单的自我安慰。 “红鹿”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他重新弓下了身体,没有再理会卡尔顿。他闭上了眼睛,嘴角上的微笑始终未曾退去,他从鼻子里哼起了一首不连贯的歌,笑嘻嘻的模样甚至让之后进来帮他剃头发的伯纳德·埃米害怕得全身发抖。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伯纳德·埃米已经离开松鸦湾联邦监狱很多年——这名兼职给死刑犯剃头的监狱医院男护士依然记得当时“红鹿”的样子。 “他非常不高兴,非常非常不高兴,他让我不要碰他的头发,而我对他说‘嘿,老兄,如果你不把你头上的毛弄掉,待会它可是会烧起来,它烧起来的时候可能你还没有死呢’…老天,我并没有吓唬他,这之前就有个倒霉蛋子遇到这回事,他被电得直跳,而头发在燃烧,冒着滚滚浓烟,你能闻到那股头皮烧焦的味道……哦,抱歉,我好像又不知不觉说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走。总之‘红鹿’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发,他一直在嘟囔,说那个发型不好看,见鬼的一个死刑犯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的发型?不管怎么说,我可没办法,我还是得把他的头发剃光,你能感觉到那个时候他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如果有可能,我觉得他甚至会直接咬破我的喉咙,把我的脑髓从鼻腔里吸出来。” 伯纳德·埃米总是喋喋不休地对那些前来采访他的传记记者们说。当然,那些人的传记都是关于那个传奇连环杀手的……不过,这又是后话了。 让我们回到现实,回到“红鹿”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这个时刻,回到冰冷的,压抑的松鸦湾联邦监狱。 “红鹿”已经吃完了他最后的晚饭。 他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是喝完了他特意点的一杯红葡萄酒——那是来自超市的廉价货,可是“红鹿”还是一滴不剩地把它喝完了,不仅如此,他将这餐“最后的晚餐”中的白色吐司片捻了起来,放进已经喝空的葡萄酒杯,将酒杯壁上残留的些许酒液也擦拭得干干净净,随后他将那块白色吐司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细心地咀嚼起来。而这也是他吃下的唯一一点儿固体食物。 一直到塔姆辛·夸克,他是这一次死刑的执行人,将浸透了盐水的天然海绵塞在红鹿的脚腕与电极之间,这所监狱里的人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人们很难具体地描述那个“什么事情”究竟是什么——但是哪怕是最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 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尽管“红鹿”已经坐在了电椅上,而在死刑室一墙之隔的另一边,见证人们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观看留“红鹿”的死刑——可是所有人,包括塔姆辛·夸克,包括卡尔顿监狱长,包括那些被吓坏了的狱警们,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会有什么发生,阻止“红鹿”的死亡。 塔姆辛·夸克揉了揉自己汗津津的鼻子,他最后一次检查了“红鹿”身上的电极,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在“红鹿”真正坐上这张旧电椅之前他已经用数十个灯泡反复检查过电椅的运行情况,他很确定一切设备都运转正常,电流可以轻而易举把坐在椅子上面的这个人烤得熟透,可是塔姆辛·夸克易久感觉到有些不安,证据就是他的鼻子和额头椅子都在冒汗。 他忍不住看了看行刑室一角的卡尔顿监狱长,他等着对方将自己的眼镜取下来——每当监狱长在死刑室内取下自己的眼镜,用一块旧的蓝花格埃及棉手帕擦拭镜片的时候,就意味着“时间到了”。塔姆辛·夸克反复看了监狱长好几次,对方的眼镜始终没有取下来。 一种被称为焦躁的情绪像是细小的电流顺着塔姆辛·夸克的神经在他的身体里流窜。 他的汗流得更凶了。 他瞪着监狱长,在监狱长身后的墙上有一架老式苹果绿的电话机。有的时候,在他落下电闸前会有铃声响起来,有的死刑犯会因此而得到解脱,有的会在一个月以后会来,还有一些会在几天后……甚至一个小时后再一次回到这个房间里来。对于后者,塔姆辛·夸克总觉得还不如在最开始的就让这帮可怜人得到解脱呢,要知道,再没有什么比等待死刑更加难熬的事情了。 无论是对死囚犯本身过来说,还是对参与这事情的工作人员来说。 在监狱长对角线方向的房间另一角,理应正在休息的伊莫金将带有加尔文相片的十字架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他看上去好像已经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睛下面挂起了青紫色的下垂的眼袋。镶嵌在松弛眼睑中的眼珠是血红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电椅上的“红鹿”。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伊莫金走上前,手持着圣经居高临下地看着“红鹿”开口道。 “你有三分钟的遗言时间。” 他说。 “红鹿”一边的嘴唇微微向上掀起。 “我希望——在电闸拉下来的时候,你能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度过。” “红鹿”快快活活地对伊莫金说。 第10章 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给恶狠狠地抽中,在听到“红鹿”的回答后伊莫金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强伪装出来的牧师的嘴脸破碎了,黑色的毒液从那些缝隙中渗透了出来。 年迈的牧师抓紧了手中的十字架——在那一刻就行刑房另一边的监狱长都紧张了起来,他几乎都要以为伊莫金会直接用那笨重的十字架给“红鹿”来这么一下。但是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伊莫金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恶毒地看了一眼“红鹿”,用嘴型无声地开口。 【不要想激怒我,那并不会得逞——你总归是要死的,没有人回来救你,我以伊勒的名义向你保证,没有人。你要死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继续说道。 【……就在一分钟之后。】 浓烈的憎恨和厌恶从伊莫金发白的舌头和牙齿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同时,一种类似于洋洋得意的情绪在他发红的眼睛里弥漫,他愉快而轻蔑地冲着“红鹿”咧开嘴冷笑。 “红鹿”的头部和四肢都已经被牢固地固定在了电椅上,这让他那个轻微的耸肩动作变得不那么明显。 这位英俊的连环杀人犯垂下眼帘,从这个位置,他正好可以与伊莫金手中十字架上镶嵌着的“天使”画像视线相对。 “红鹿”的表情忽然变得恍惚了起来,那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边。哪怕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单词,他身上的气息却传达出了清晰的信息:他似乎坚信死亡不会来到他的身上,他会好好地活下去——哪怕他已经被固定在了电椅上。 这种气息甚至感染了卡尔顿。 监狱长不安地用余光看了好几次自己的身侧,在行刑室的墙壁上有一架淡绿色塑料老式电话。 在行刑前任何时刻它都有可能会响起来,因为上头要重新审定整个案件——有些人会离开这个房间,再也不会来,当然还有很多死刑犯会在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后重新坐到这里来。 卡尔顿真心希望“红鹿”不会是后者。 或许只有死亡本身才能带走“红鹿”身上那种让人头发倒竖起的无形之物。 “红鹿”那停留在“天使”肖像上的强烈视线被伊莫金注意到了,牧师脸色一变,忽然伸出手将十字架上的“天使”一把盖住。他的嘴唇快速地翻动了一下,急促而细小却满含恶意的诅咒脱口而出,“红鹿”却显得并不在意。 “他是不属于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伊莫金的脑海里。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他忽然感到背上窜起一阵寒意。伊莫金猛地直起了背脊,皱起眉头瞪着“红鹿”。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就在刚才,好像有人在他的脖子后面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件事情,法律规定的三分钟的遗言时间已经结束了。伊莫金瞬间将之前的异样抛在了脑后,他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朝着一直担心地注视着这边的卡尔顿微微颔首,之后他强忍着嗜血的冲动向后退到了行刑室的一角。 一种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急迫的情感在他的血管流淌,伊莫金的视线专注地落在“红鹿”的身上。而在这之前,他从未如此期待并且渴求看到另外一个人类的死去。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因为兴奋而狂跳,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沉重的十字架被他死死地握在掌心,他感到它在发烫。 “滴答——” 卡尔顿监狱长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间已经到了。他旁边的电话没有响。 随后,卡尔顿将自己的眼镜取了下来。 这是一个无声的指令,用来代替“时间到了,让我们把这个人类绑起来然后电死吧”的语言。卡尔顿知道电闸旁边的行刑人会看到他的指令,他也知道将电闸拉下三次,“红鹿”就会在痉挛中变成一团半熟的*。 呵…… 似乎有什么人在卡尔顿的耳边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监狱长的头皮骤然炸开,他猛地朝着电椅的方向忘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 “咔嚓——” 电闸被拉了下来。 第11章 伊莫金看着电椅上的“红鹿”痉挛了起来,他的指头和膝盖砰砰地弹跳着,就像是在跳一场怪异的舞蹈……伊莫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如此愉快,他必须花费大量的自制力才能不至于直接在死刑进行中呵呵大笑出来。 一共要通电三次。 伊莫金听着电闸闸门咔嚓响着的声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人类的*在电流的作用下散发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油腻的味道,那股味道久久地萦绕在这个冰凉的处刑室里。 在最后一次电闸被关上的时候,“红鹿”的身体从一种绷紧的状态骤然松弛下来。 他的头歪向了一边,四肢向外张开。 他死了。 “呼……” 处刑室内响起了一声轻松的吐息声。 伊莫金,卡尔顿还有处刑人——他们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如释重负的声音。在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后,他们抬起头互相对望了一眼。没有人说话,或者是因为没有人想要承认,光是“红鹿”活着的这件事情就已经给这个监狱里的所有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谢天谢地的,他死了。 监狱医生来到电椅前面,他将听诊器放在“红鹿”的胸口…… 并没有心跳。 当然也没有脉搏。 从听诊器的那头传来的只有死亡的空寂。 被电流烤过的尸体热烘烘的,从医生的角度,他可以看到黑色面罩下面“红鹿”露出来的小半截下巴。这个已经死去的连环杀人犯确实有一张英俊的脸。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电流的缘故,死人的嘴角向着两侧拉扯开,露出了暗红色的嘴唇内部白森森的牙齿。 ……简直就像是一个快乐的微笑。 医生的眼睛微微睁大,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忽然间,他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头发竖了起来。 这很荒谬——医生想,但是他控制不住地觉得自己身旁这个已经死掉的人正偏着头,自上而下斜斜地窥视着他,然后咧嘴而笑。 他再一次检查了“红鹿”的生命体征,很确定他确实已经死了。随后监狱医生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站了起来。 “已经确定了,他死——”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紧了。 监狱医生猛地回过头,看到一只苍白的手——手腕被和手臂被电椅上的皮口勒得紧紧的——正抓着他的袖子。 医生听到叫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 …… …… “轰隆……” 黑沉沉的乌云仿佛直接堆积在了大地之上,雪亮的闪电像是上帝按下的快门一般在时不时地将大地刮成惨白。伴随着沉闷的雷声,豌豆大小的雨点如同铅弹一般猛烈地从天空中投掷而下,潮湿的泥土的腥味被雨水冲刷后热烘烘地升腾而起,在雨幕之中偶尔会传来远处汽车警报器发出尖锐的惨叫。谁都没有想过在加州会遇到这样的大雨,它就像是凶猛的野兽一样袭击了加尔文和丹尼尔——他们两个当时正在从监狱回家的路上。 与去监狱时那种神气的,充满宗教仪式感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得上狼狈。证据就是他们在进入松鸦湾联邦监狱的时候经历了复杂的检查,通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卡,数名工作人员和狱警簇拥着他们,准备好放在黄色牛皮信封里的文件好应付检查,而当加尔文和丹尼尔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个又老又胖,还有一些瘸的老狱警在带路,在一条漫长的,满是杂草的石子路尽头,那名狱警哆哆嗦嗦地打开了一道满是锈迹的破铁门,然后示意他们从这走。 “看到那道还没有粉刷完毕的墙了吗?在那儿右拐,然后下楼梯,你们会在那里找到车子的。” 老狱警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加尔文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一条又长又宽的深蓝色丝绸长袍下面(据说这个颜色的长袍会让他紫色的虹膜变得更加显眼),丹尼尔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感觉到后者的手指有些用力,而耳边响起了丹尼尔温和有礼的道谢。 然而那名狱警根本没有回应丹尼尔的道谢,几乎是在他们两人走出门的瞬间,那扇铁门擦着他们的脚后跟沉重地关上了。 丹尼尔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加尔文惊恐地看到丹尼尔下颚抽紧的肌肉和太阳穴上绷起的青筋。 几秒钟后,丹尼尔沉默转身朝着狱警指的那条路走去。 大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倾盆而下。加尔文条件反射地想要加快自己的脚步,但是丹尼尔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卡住了他。加尔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在兜帽的下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丹尼尔,丹尼尔直视着前方没有理会他。 丹尼尔也没有允许加尔文在雨中奔跑——他们在一种极为沉寂,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慢地回到了他们的房车前。 在美国,每年都有大量类似降临教的新生宗教诞生,不过能够像降临派这样发展并且壮大的却极少。用丹尼尔·莱特的话来说,降临派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奇迹。而维护一个奇迹的生存,需要的是大量的金钱。 为了能够更好的,更有机动性地在全国范围内宣传教义,丹尼尔将这辆二手房车改造成了降临派的移动祭台。这这里也是加尔文在过去三年中生活居住的地方。 “砰——” 丹尼尔上前踢开了门。 他笔直地走了进去。 加尔文被大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翅膀上的羽毛在吸附了冰冷的雨水之后变得更加沉重,他肩胛骨和背部疼得像是快要断掉了一样。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在寒冷和疼痛的驱赶下打着哆嗦心惊胆战地挤进了房车里。 雨水顺着他的翅膀留下来,在门口处汇集成一小摊水洼。 “在那儿别动!” 没有来得进房间,丹尼尔冷冰冰地对加尔文说道。 他手上拿着一条奶油色的大浴巾,用力地且暴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雨水冲掉了他的发胶,这名前推销员先生看上去他平时展露出来的模样阴郁太多。 就像是有两团青色的鬼火那对灰色的,没有感情的瞳孔里燃烧,丹尼尔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沉默地打量着加尔文。 加尔文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身体在小幅度的摇晃。 他太痛了,天啊,他恨下雨,他的翅膀重到他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的腿一直在打哆嗦,视线有一些模糊——然而面对一言不发的丹尼尔,加尔文完全不敢迈动自己的步伐。 “我很抱歉——” 他怯懦地对丹尼尔说道。 “哦?” 丹尼尔发出了一声冰冷的,令人恐惧的嘲讽冷笑。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你看,今天本来会是降临派提升自己影响力的重要一天,但是现在你把它搞砸了……彻彻底底地搞砸了。加尔文,我的小天使,我觉得我们真的要好好的谈一谈你的态度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截断了丹尼尔的话。 “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身影从房车的另一头,一张用金线刺绣的紫色天鹅绒帘子后面撞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 酒精和毒品,不良的生活习惯还有贫穷在女人的脸上勾勒出凸出的颧骨和已经刚开始下垮的肌肉。但不可否认,她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他的脸颊和五官的轮廓与加尔文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除了她的眼睛是让人感到有些乏味的平凡的褐色,被漂成浅金色的头发发根处已经透出了些许棕色。一定要说的话,如果加尔文是上帝用双手精心制造出来的艺术品的话,那么她就是在创造加尔文之前用陶土随意捏出来的草稿。 丹尼尔在看到她的瞬间眉头微微皱起,但是随即他的嘴角绽开了甜蜜的笑容。 “哦,罗莎。” 他朝着她走过去。 “丹尼尔。” 罗莎将手中的酒瓶放在茶几上跟,她摇摇晃晃地抱住了丹尼尔,然后在后者的脸上印上了一个吻。 “老天,你全身都湿透了……”她有些心疼地嘟囔着,“看在上帝的份上,事情不顺利?他又给你惹了什么麻烦?” 尽管罗莎甚至没有多往加尔文的方向看上一眼,加尔文还是因为对方话语中提到的自己而彻底僵硬了。 “妈妈。”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紧张地看着她,然后小声地喊道。 罗莎没有理他,她从丹尼尔的手中接过了那条浴巾,开始仔细地帮对方擦拭身上的雨水。 “你得洗个澡,亲爱的。”她关切地说。 “我会的,宝贝,不过在这之前我和加尔文还有一些事情要谈。” 丹尼尔不着痕迹地从罗莎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从她的手中将浴巾抽了出来,然后丢到了加尔文的脚尖前。 “把你身上的水擦一擦,尤其是羽毛——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因为翅膀浸水而着凉了。” 丹尼尔对加尔文说,当着罗莎的面,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你看看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地板会被弄湿的……你看,你妈妈总是会生你的气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房车内气氛的凝重,丹尼尔开口故作轻松地说道。 加尔文越过丹尼尔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罗莎厌恶地转过脸去避开了加尔文的目光。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慢慢地,费力地蹲下来,将浴巾捡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很抱歉,”他说,“我真的很抱歉,妈妈。” 第12章 罗莎清楚地听到了加尔文的道歉。 她的嘴角抿了起来,她没有说话。丹尼尔安抚性地在她的背后拍了拍:“嘿,别这样……我想加尔文并不是故意的。” 丹尼尔一边说一遍望向加尔文,这个可怜的小天使,行走于人间的神之子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面无血色,这幅可怜的模样足以让哪怕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心软。 过了一会儿之后,罗莎的肩膀松弛下来,然后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加尔文……我的加尔文,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她走向了加尔文,抓起加尔文怀中已经湿透的浴巾在男孩的身上擦了擦。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股责怪的语气,不过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加尔文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骤然溢满了泪水。 “妈妈——” 这下他是真的哽咽了,小小的鼻头变得红红的。 罗莎的眉头锁起来,她困扰地看着加尔文,呼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想对你发脾气。”她说,伸出手指点了点加尔文的额头,“可是你真的要改改你的坏毛病了,为什么你总是要给人带来麻烦呢。我是你的母亲,所以我愿意承受这一切,可是丹尼尔真的帮了我们太多……我真的不希望你继续这种可怕的恶习,你不应该这样对丹尼尔,这不公平,他本不应该被你牵连……” “罗莎,没关系的。加尔文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丹尼尔走到了罗莎面前,他也蹲了下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和蔼可亲的男性长辈那样凝视着加尔文。 随后他和罗莎一起给了加尔文一个拥抱,就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一点点变得僵硬的表情。 “……我只是……是那个人忽然冲过来……” 加尔文的身体细微地颤抖了起来,眼泪溢出了眼眶,他用细小的声音虚弱地开口说道。 罗莎的脸瞬间板了起来。 “又来这个?” 她将加尔文从怀里推了出去。 男孩这下真的失去了平衡,他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翅膀骤然展开了一小半,然后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去——丹尼尔及时地张开手臂一把将他抱住了。 “罗莎,别这样,冷静一点……”他嗔怪地看了罗莎一眼。 罗莎恶狠狠地瞪着加尔文,她转过身抓起了自己的酒瓶,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好几口酒。 她并没有理会丹尼尔的劝阻,看向加尔文的视线骤然变得尖锐和冷酷。 “你总是有理由,加尔文,你总是为你惹来的那些麻烦找借口——我他妈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找借口没有用!你得学会改正你的错误!我最讨厌你的借口了‘对不起妈妈,是那个人来抓住了我’,‘对不起妈妈,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起妈妈我只是从他面前经过’——我已经受够了,我也不想再听到你的任何借口,你什么都不知道,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最后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人永远是我,是我——” 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候,罗莎“砰”的一下砸碎了手中的酒瓶。 丹尼尔感到自己怀里的加尔文受惊地弹跳了起来,他暗暗用力,按住了不停发抖的男孩,他望向罗莎的目光异常冷静。 “罗莎,你又没忍住对吗?” 他说。 罗莎的脸颊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她像是终于从那种歇斯底里的状态骤然回过神来一样,手足无措地避开了丹尼尔的目光。 “我,我只是……” 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但是这个时候丹尼尔已经抱着加尔文来到了罗莎的面前。他把加尔文放置在一个铁质的储物柜上,轻柔地拍了拍加尔文的膝盖。 “乖,别动。” 他说,然后转向罗莎。 “不不不——别这样——我可以解释——亲爱的别——” 罗莎知道会发生什么,她骤然尖利起来的惨叫并没有阻止男人当着加尔文的面扯下了她的裙子。 丹尼尔像是屠宰场里抓猪猡的屠夫一样拉开了罗莎的腿。 在罗莎细瘦松垮的大腿内侧,有一个非常清晰的针孔。它明晃晃地在那里,显眼得要命,罗莎局促而绝望地企图用手遮住那块皮肤。 丹尼尔挑起了一边眉毛,他像是偏头痛发作一样,揉了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哦,罗莎,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这太让我失望了。” 罗莎颤颤巍巍地抓起裙子,将那块皱巴巴的布料拉回了腰间,之前如同母狮子一般张牙舞爪的她近乎崩溃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我……我只是……” “老天,你看看你……你和你的儿子什么时候能让我轻松点呢。” 丹尼尔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上去有些疲惫——然后又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了一些关切。 罗莎在一瞬间哭得更凶了。 在她面前,丹尼尔冷酷地看着这一切,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将全身瘫软的罗莎从地上拖起来。 “别哭了,宝贝,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好啦,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忍住。” 罗莎哽咽着在他面前拼命点头。 丹尼尔的瞳孔闪烁了一下,他轻轻地推了推罗莎:“……不过规矩还是应该有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在上帝面前好好反省你自己,然后好好睡一个觉。” 之后,他将脸转向加尔文。 年轻的男孩在储物柜上将自己的身体佝偻了起来,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丹尼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至于加尔文,我还有话跟他说。就和你一样,他今天犯的错误也会得到很好的处理。别担心,罗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 罗莎神情恍惚地冲着丹尼尔点了点头,她胡乱用手背抹着自己的脸。 “好的,亲爱的,我知道的……你会让一切好起来的。”她一边打着嗝一边看向加尔文,“听丹尼尔的话,加尔文,他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 加尔文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妈妈】 他张开嘴,无声地喊道。 但是罗莎并没有理会他,她要去房车的另一端属于自己的那个祈祷室,那里有丹尼尔为她准备的用来自我惩罚的皮鞭和10美元买来的上帝圣像。 每当她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她都要在那里呆好长一阵子,直到她鲜血淋漓地晕死在地上。 就像是丹尼尔说的,“好好地睡一觉”——罗莎坚信这对治疗她的毒瘾有好处。 在罗莎离开之后不久,加尔文听到了那隐约传来的鞭子与*拍击的声音。 他感到强烈的晕眩和想吐,甚至完全没有动弹就乖乖地被丹尼尔抱到了他的房间里。 如果按照房车的角度来看的话,加尔文的房间算得上是豪华——不不不,正确的说,异常豪华。 这是一间塞在放车里的小小宫殿,你可以这么说。 深褐色的榉木桌面被固定在车壁上,桌面的周围镶嵌着真正的黄金装饰封条;从各处进献而来的圣物们,一些是雕塑,还有一些是说不出形状和共用的小玩意儿同样被固定在底座上,错落地钉在金属的车壁上,有专门设计的led灯进行光照,通风管道上悬挂着*香型的空气清新剂,从那里挂出来的风似乎都带着浓烈的香味,地板是软的,墙壁也是软的——实际上除了加尔文胳膊肘下的桌面,他所在的房间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一层厚实细密的绒布包裹着,那些绒布上面点缀着无数流苏还有真正的宝石,天青石以及钻石。 光线有些灰暗。 加尔文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的房间,他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房间倒不如说是祭台——然后他想起来其实也没有错,在有活动的时候这里在经过短暂的整理后这里确实会充当祭台。 而现在,他就被丹尼尔放置在了祭台的中心。 那是一张宽大的,十分碍事的软椅。 厚实的椅背压住了加尔文的翅膀,他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却被丹尼尔按了回去。 “别乱动,宝贝儿。” 丹尼尔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比往常要更温柔一些。加尔文却因为这声音整个地冻结住了。 他的视线一阵一阵的发黑。 丹尼尔抓住了加尔文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就像是端详着什么艺术品是的打量着加尔文受伤的手指。 “那个该死的杂种——他弄伤了你。” 他说。 加尔文用了许久才将视线对焦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那里已经没有流血了,只有两个深深的齿印留在他的指头上——乍一看竟然就像是他在自己的手上套了一个暗红色的戒指。 他几乎都要忘记那个伤口了,然而现在被丹尼尔提醒之后他觉得那个齿印就像是快要烧起来似的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对不起……” 加尔文条件反射地说道。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是丹尼尔拽紧了他的手腕。 “你其实是一个好孩子,加尔文。” 丹尼尔忽然对加尔文说。 “罗莎只是太绝望了……她为了你受了太多的苦难,你应该体谅她。” “我……” “她被人□□,被染上毒瘾和梅毒,被摘取子宫——都是因为你,加尔文。”丹尼尔的手摸上了加尔文的脸,他的手就像是蛇的皮肤一样又湿又冷。 那双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牙关,他感到自己的牙龈间溢处了一丝血腥味……无论过了多少次,每当丹尼尔这样向他重复这句话的时候他都感到一股纯粹的绝望从他的心脏中穿刺出来。 他的身体在这种痛苦中一动都不能动。 而丹尼尔还在继续,他的手指顺着加尔文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所以,你要乖乖的知道吗?加尔文,做个好孩子。” 加尔文喉咙里挤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似曾相识的场景……曾经发生或无数次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嘶叫。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 只不过在现实中,他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第13章 罗莎跪在自己的房间——也就是房车的车头的一个角落里。这里靠近发动机,平日里总是又吵又热,老旧房车特有的机油味从已经变黄的塑料出风口吐出来,空气里有一股让人反胃的口水味。不过罗莎知道自己应该呆在这里,像是她这样的人只属于这里。 就像是丹尼尔告诉她的,上帝赐予她的这些苦难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为自己前半生的错误进行赎罪。 在罗莎头顶的上方,一个黑乎乎的木质十字架被ab胶贴在了已经开始有了裂口的塑料木纹装饰板上。 在罗莎和丹尼尔认识的第二年丹尼尔从玫瑰碗跳蚤市场给她带来了这个,他带着那种行家才有的神情告诉罗莎这个十字架是一个真正的古董,它背后有个小小的印记说明它来自于意大利的都灵。 “它或者跟圣人的裹尸布放置在一起过呢。” 丹尼尔说。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罗莎每次跪在这个十字架前都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总觉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正温柔地透过这个十字架上小小的金质受难像凝视着她。 “请你宽恕我——请你宽恕我的罪——” 此刻,罗莎正喃喃自语,同时抓着一条沉甸甸的粗麻绳至前往后抽打着自己的背部。血水和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的精神在那种强烈的痛苦中缓慢地变得恍惚和虚幻。 “咔——” 一声细小的声音打断了罗莎神经质的自我赎罪。 精神恍惚的女人茫然地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她的瞳孔一瞬间缩小了。 “不……” 罗莎颤抖了起来。 墙上的十字架倾倒了。 罗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十字架头朝下,脚朝上的掉到了地上,它变成了一个倒十字,就那样落了她的面前。 一个可怕的,邪恶的敌基督的象征。 罗莎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上帝啊,上帝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莎的身上泛起一阵恐惧的鸡皮疙瘩。 她一把抓起那只十字架,随后她不敢置信地看到十字架上的受难基督像上竟然也有了清晰的裂纹。 罗莎感到自己的眼前一阵发黑,她哆哆嗦嗦地抓起了那个十字架,在几次跌倒后终于爬了起来。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车尾狂奔而去。她知道丹尼尔会在那里,每次加尔文犯了错丹尼尔都会在那里细心地,温柔地教导那个孩子。 “亲爱的,我想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罗莎痛苦地嘟囔着这句话,然后一把扯开了天鹅绒的布幔。 她看到了丹尼尔还有加尔文。 她的身体就像是被美杜莎注视过一般在刹那间僵硬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罗莎?!” 丹尼尔猛地回过头,他震惊地看着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生平第一次,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 哦,不…… 她倒宁愿丹尼尔能够坦然地回过头来,然后对她露出那种让人安心的,冷静的微笑来。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她愿意相信丹尼尔——她的爱人,她的导师,她的救赎者。 然而丹尼尔在开口之前,用那一抹慌乱给了罗莎事情的真相。 罗莎觉得听到了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噗——”——一个小小的闷响,像是一个装满热水的羊皮袋被刺破那样。羊皮袋里的水流出来了,它们在罗莎的血管里狂奔。 “你这个——” 罗莎抓着十字架一步一步走进丹尼尔。 最开始她的步伐很缓慢,但是几步之后她就像是公牛一样凶狠地朝着丹尼尔撞去。 “——你这个他妈的狗杂种!你在对加尔文做什么?!” 罗莎的怒火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点燃了。她扑到了丹尼尔的身上,开始用力撕咬起对方来。 此刻丹尼尔身上可再见不到那种亲切可靠的斯文模样了,他狼狈地向后退去,双手招架着罗莎的指甲。 “冷静一点,亲爱的,事情并不是……” 最开始的时候丹尼尔还企图维持他惯有的冷静沉稳,他想要解释,可是罗莎却俨然已经陷入了疯狂。 她用手上的十字架朝着丹尼尔的脸上砸去。 “嘶——” 丹尼尔发出一声抽气声,他猛地捂着了自己的脸,眼角传来了麻木的痛楚。湿润的温暖的液体带着咸味儿打湿了他的手——罗莎在丹尼尔的脸上开了一条口子。 “你这个骗子,恶心的恋童癖,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罗莎表情扭曲地尖叫着,她扬起手继续朝着丹尼尔扑来。 丹尼尔的嘴角绷紧了。 “闭嘴,臭□□!” 男人轻而易举地在罗莎扑来的瞬间抓住了她的头发,他拽着那个虚弱女人的头顺手朝着手边的柜子磕去。 “妈——” 加尔文惨叫了起来。 在罗莎出现在他面前的瞬间,他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 那种恐惧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停滞的状态,因为长时间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的眼前飘起了黑色的影子。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加尔文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恐怕就是让罗莎发现这件事情了,这件事情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了丹尼尔本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静止——直到罗莎的血让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加尔文哭着跳到了丹尼尔的背上,他徒劳无功地企图掰开丹尼尔的手,嘴里发出了完全不成调子的,惊恐的求饶声。 丹尼尔的动作停止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闭嘴。” 他说。 很难判断他是在对罗莎说话还是对加尔文发出警告。 年轻的男孩完全无法理解丹尼尔说的话,他的哭喊几乎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倾泻出喉咙。 丹尼尔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他忍无可忍地咆哮了起。 “我他妈叫你闭嘴——” 然后他将加尔文踢开了,用他那考究的,被鞋油刷得亮晶晶的小牛皮鞋,将加尔文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这个……杂种……” 罗莎一边哭一边发出了含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咒骂,这显然让丹尼尔十分的不满。 丹尼尔回过了头,他鼓起腮帮子,做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亲爱的,你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行为——我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依然需要我的教导。这太让人失望了,真的,太让人失望。” 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从罗莎的鼻孔里喷出来,她痛得开始嚎哭,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企图阻止丹尼尔,她的手因为血的缘故一次又一次地从丹尼尔的手腕上滑开——而丹尼尔面无表情地抓着她的头发,一下,两下,三下……持续地用罗莎的头撞击着矮柜。 简直就像是一个无聊的人为了打发时间随意地拍着篮球。 加尔文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全身都浸泡在了剧痛之中,在他的身体内侧似乎有一把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内帐,他控制不住地喘着粗气,每过于灼热的空气都像是快要把他的呼吸道点燃了似的。 他呆呆地看着丹尼尔对他母亲做的一切,忽然间这个世界好像变得遥远起来。 整个世界里只有血——他母亲的血,鲜红的,让人感到刺痛地溢满他的视野。 加尔文努力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种猩红色或者是黑色的情绪像是火焰一样慢慢地将他点燃。 他伸出手,捡起一尊滚落在地毯上的铜质天使塑像,那是他的崇拜者们送给他的——那塑像连他十分之一的美丽都没有,沉重得要让人两只手才能抱起来。 可是在这一刻,加尔文惊奇地发现这尊塑像变轻了…… 啊,不,不是塑像变轻了,是他自己变轻了。 加尔文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过。 “呼啦——” 他的翅膀骤然展开来。 巨大的,无用的,过去的十几年来给加尔文带来莫大痛苦的翅膀用力地扇动着空气。 加尔文的身体离开了地面。 他举起了手中的塑像,然后对准丹尼尔的后脑勺敲了下去。 “砰——” 丹尼尔的头和塑像接触的时候,发出了和罗莎一样的声音。 只不过他甚至没有多哼一声,像是装满了东西的沙袋一样直接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脑勺镶嵌着天使塑像的一边翅膀,那铜质的翅膀在光线下混着鲜血散发出了类似于金子似的光芒。 他的一只手甚至还保持着打人的手势,它现在耷拉在丹尼尔的身侧,他的另一只手被压在了腹部的下方。 而丹尼尔的脸埋在了地上,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有点好笑,像是在跳什么舞蹈似的。 加尔文的翅膀在他身后慢慢地收拢了起来,年轻的男孩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丹尼尔,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是目前他却顾不上去醉酒那一丝不对劲究竟更来自于哪里,他有更加值得关心的人——愣了片刻后,他连滚带爬地朝着罗莎扑了过去。 “妈妈——” 他喊道。 “……” 罗莎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她坐在地上依靠着矮柜,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她的脸部下半部分是一团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脖子一直淌到了她的前胸。 加尔文的眼泪涌了出来。 “妈妈,你还好……”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罗莎的肩膀。 然后,他对上了罗莎的眼神。 那是一种能让人的血液瞬间冻结的眼神。 “你……做了什么……” 罗莎口齿不清地喃喃道。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加尔文回过头看了看丹尼尔。 那个男人依然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毯上。 “没事了,妈妈,”加尔文压抑着不安,他颤抖着说道,“我,我想他已经晕倒了……” “你杀人了,加尔文。” 罗莎忽然用力地在加尔文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她的手冷得就像是死人似的,从她的喉咙里嘶嘶往外倾泻着沙哑的叫声。 “天啊,加尔文,你杀了他——你究竟干了什么——” “我……” 我杀人了? 加尔文感到了强烈的不现实感,就好像他忽然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 他纳闷地瞪着罗莎,几乎快要搞不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杀人? 他发现这个单词好像忽然之间也变成了另外一种语言——他好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这个单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而在加尔文发愣的同时,罗莎跪在地上,用膝盖爬到了丹尼尔的身体旁边,她开始拼命推搡起他来。 “丹尼尔,老天,别这样……告诉我你还好……天啊……丹尼尔,回到我……” 随着她的推搡,殷红的血洼慢慢地从丹尼尔的身体下面蔓延出来。 加尔文看了看丹尼尔,又看了看罗莎,冰冷的感觉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 他终于在混乱的一切过后……非常缓慢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惹了大麻烦。 或许,比他过去惹下的所有麻烦都要大。 “他,他怎么了。” 加尔文虚弱地问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 罗莎没有理他。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崩溃了。 “……不……天啊……丹尼尔振作一点……911……是的我要打911……” 她混乱地自言自语着,然后一把推开了站在她旁边的加尔文冲到了房车的另一端,一路上东西被她带落在地的砰砰声连绵不绝。 她在找自己的手机。 在垂下来的布幔的另一侧,加尔文呆呆地站在一动不动的丹尼尔的身体旁边,脸色惨白。他的呼吸那么困难,就像是有人将手指塞到了他的喉管中间。 丹尼尔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蔓到了加尔文的脚尖,男孩被脚趾顶端那种濡湿粘稠的感觉吓了一跳。 他惊恐的后退了几步,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丹尼尔头发和血泊中间泄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那块皮肤看上去就像是假人的皮肤一样泛着一种诡异的青色。 加尔文终于模糊地明白了,他自己干了什么。 就像是他妈妈说的那样,他杀了人。 他会被送入监狱的——他会被判死刑—— 加尔文想。 他清楚地回想起了白天进入松鸦湾监狱后见到的一切——他想起了那个疯狂而恐怖的死刑犯。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异常的急促,手指上“红鹿”留下来的齿印像开始刺痛。 他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从他身体里飘了出来。 不,我不要这样—— 加尔文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灵魂在痛苦的哀求他。 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妈妈的语无伦次的话语—— “911?我的恋人……丹尼尔……天啊……丹尼尔他被击倒了……呜呜呜……他不动了……” 加尔文恐惧得全身都在战栗。 他知道很快警察就会到来。 很快他就会到那个可怕的监狱中去。 不—— 不不不不不—— 加尔文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自己动了起来,他的翅膀死死地拢在自己的背后。身体压低,整个人蹑手蹑脚地从布幔下面爬了出去,借着家具的遮挡,他并没有收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房车的门口。在这期间加尔文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下一秒钟罗莎就会发现他,她会指着他的身体一遍尖叫“杀人犯”一边跟911的接话员说他要逃走的事情。 结果他却比自己想象得要轻松得多的来到了门口,因为在这个时候,罗莎还在车头哭泣着跟911的接线员说话。 我一定会后悔的—— 我正在做很糟糕的事情—— 我会完蛋的—— 加尔文的脑袋快要被胡思乱想整个而塞满了,可这并没有阻止他悄悄打开门,从门缝中慢慢地将自己的身体挤出了门外。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觉得罗莎会发现他,可是狂风,暴雨和此起彼伏的雷鸣遮掩住了他离开时的最后一点儿动静。 他的离开看上去有一种近乎梦幻的顺利。 加尔文惊奇地发现离开这辆房车“竟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啊,或许他就是在做什么噩梦呢? 加尔文想,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他希望这个梦早点醒来。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加尔文半蹲着回过头,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从他的角度,他可以看到罗莎消瘦的背影和侧脸。 “妈妈。” 加尔文张开嘴,无声地喊了一声。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第14章 十五年后—— 布雷德墨州立医院 “不要一个人到那个房间去,听着,我再重复一遍,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一个人进去——永远要记得让你的伙伴陪你进去,你应该选择那些心底善良且正直的人跟你在一起。” 辛迪亚·桑德福德站在推车旁边对着那个新来的姑娘说道。 在这间医院正式建立之前她在西雅图另外一间医院里工作了二十年,那里多雨的季节让她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她搬到了更加干燥和炎热的西海岸,然后她在布雷德墨州立医院呆了额外的三十年,直到现在。 她是一个面容严厉,并不亲切的墨西哥女人,那淡褐色的面孔上有一双充满了威慑力的眼睛。在布雷德墨,任何一名有资历的医生和护士们都遵循着沉默的法则,如果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麻烦发生了,那么听辛迪亚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权威,在“红鹿”被转移到这间医院后,辛迪亚·桑德福德一直负责他的那间病房,截止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而即便是辛迪亚·桑德福德也逃不过癌症的侵蚀。 在这个月底她就要退休了,而在这之前,她得把一些必备的常识填到身边姑娘们的脑袋里去。而这些常识很显然并不仅限于该如何用淡蓝色的消毒喷剂擦拭马桶和矮柜以及如何帮那些瘫痪病人更换沾满屎的尿布——需要不断重复并且确保她们记牢的是另外的一些事情。 比如说,不要一个人去“红鹿”所在的那间重症监护病房。 “……如果你找不到人陪你去,那么就跟值班护士说你不舒服需要休息。”辛迪亚·桑德福德面无表情地向伊莎贝尔·莱德劳,这名对生活有些过度热忱的新来护工说道。后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呃……这可以行得通吗?我的意思是——那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辛迪亚在堆得高高的一摞摞新鲜床单后面凝视着伊莎贝尔,她的瞳孔让年轻女人想到了那种活得太久的老猫。那种古怪的,充满压迫的视线盯得伊莎贝尔有些不自在起来。就在她几乎要开口为自己的蠢问题道歉的时候,辛迪亚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那是‘红鹿’的房间。” 她的神色让人感觉她似乎在害怕触及到什么东西一样。 “红鹿?那是……谁?” 伊莎贝尔有些茫然地问道。 “一个恶魔。”辛迪亚忽然转过身体,将手推车朝着走廊的尽头推去,“他当年很有名,人们想要用电椅干掉他,最后却出了岔子。” 墨西哥女人顿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在太阳穴处绕了绕。 “他们进行了三次电击,但是还是没把他弄死,有人说那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恶魔的保护……不过谁知道呢,他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不过电流弄坏了他的脑子,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植物人。那些该死的律师最后还是把他弄了出来扔到了这里。” 伊莎贝尔皱着眉头想了想,在片刻之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的天,你是说那个人,我想我知道他……天啊,他竟然就在这间医院里?!” 让辛迪亚感到一丝不安的是伊莎贝尔脸上浮现出来的惊奇表情。 “是的,他一直在。”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严肃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加不好亲近了。伊莎贝尔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情绪上的变化,她定了定神然后不好意思地冲着辛迪亚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有些……该怎么说呢,毕竟是那个‘红鹿’,我中学的时候有男孩用他的故事吓唬女生,你知道的,当时那些八卦小报把他写得像是某个巫蛊师之类的人,那些故事,什么地狱大门之类的,虽然说都是一些胡编乱造的事情,不过在那个时候已经足够唬人了不是吗?我被吓到过好多次。” 伊莎贝尔说道,语调因为紧张而有些加快。 辛迪亚的嘴角向下拉出了一个严厉的弧线。 “……有些事情并不是胡编乱造而已。” 她轻声地说道。 “什么?” 伊莎贝尔没有听清辛迪亚的嘟囔,她疑惑地问道,可是后者看上去却像是忽然之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好了,好姑娘,你只需要记下我说的话就是了。” 辛迪亚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伊莎贝尔怂了怂肩膀,或许是错觉,伊莎贝尔总觉得辛迪亚在回避那些关于“红鹿”的诡秘故事。 她们已经完成这一层的大部分工作,只剩下“红鹿”所在的特护病房。辛迪亚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会,一直到手腕上那只表的指针来到了中午十二点之后,她才示意伊莎贝尔跟她一同进入那间病房。 不得不说,辛迪亚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伊莎贝尔感到了紧张。她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之后才跟着辛迪亚踏入那扇门——她以为自己会感受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就像是那些恐怖片里描述的,在房顶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无风自动的窗帘之类的…… 然而事实上这间特护病房与她之前清理的那十多间病房并没有什么两样。 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和臭氧的味道,从墙角传来了维生仪器滴答滴答有规律的电子音。 “唰——” 辛迪亚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窗边,她拉开了窗帘。 当她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她总是会确保这里有着充足的,明亮的光线。 在她的身后,伊莎贝尔笨手笨脚地往喷瓶里兑着消毒剂,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朝着病床的旁边望去,一般情况下在住院病人的床头总会有些东西,有时候是亲人送来的花束,有时候是病人自己的便条夹(靠近枕头附近的床垫下面总是会有糖尿病老人在那里藏上一把糖果)——然而“红鹿”的床头什么都没有。 在淡蓝色的床单上,一个男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伊莎贝尔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人,那个……传说中的恶魔,连环杀手“红鹿”,经历了电刑而不死的诡异传奇。 她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她十分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男人——他的皮肤光滑,红润,面部轮廓十分深邃,眉骨下方的眼睛紧闭着,一头褐色的长发拢在他的面庞周围,那薄薄的,红润的嘴唇紧闭着,嘴角却微微向上勾着,像是一个微妙而甜蜜的笑容。事实上,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沉浸在美梦中熟睡的男人,一个男版的睡美人。 而本应该让一个成熟女性感到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让伊莎贝尔的背后忽然窜起了一股寒气。 她扭过头来看向辛迪亚,后者已经回到了推车的旁边,也正在看着她。两个女人之间完全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可是就在这短短的瞬间,伊莎贝尔感受到了辛迪亚之前那个告诫的重要性。 没错,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不不不,应该说,“红鹿”不对劲。 作为一个昏迷了十五年的植物人他的状态太过于不寻常了……伊莎贝尔见过那些在病床上靠着仪器过日子的人,甚至不需要十五年的时间,只需要一年左右的植物人生涯,无论那些人多富有,无论使用多么先进的设备和多么细致的照顾,他们总是会呈现出类似的特征。他们的头发会像是晒干的稻草一样干枯杂乱,皮肤会变成死人似的蜡白,流失的脂肪让他们的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缺乏唾液的滋润嘴部的皮肤会泛着粉末似的白色皮屑。 他们绝对不会像是“红鹿”这样,光鲜亮丽得像是随时有可能忽然打一个哈欠伸着懒腰慢慢醒来…… 伊莎贝尔感受到了那种微弱的……不吉利的气息。 它很有可能是没有实质的,只能被最敏锐的女人的直觉所捕捉到:就像是那种你经过深夜漆黑的巷子口,或者是独自回家听到背后慢慢重叠的脚步声时你能捕捉到的气息。 她的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不已,如果可以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房间。 辛迪亚看着伊莎贝尔。 “打起精神来,伊莎。”她低声说道,然后将热腾腾的消毒毛巾从塑料袋里拿了出来,朝着病床走去。 她开始给“红鹿”的躯体做清洁,伊莎贝尔发现他甚至连肌肉都没有任何萎缩的迹象。 “你确定,他,他……” 她干巴巴地,极小声地开口问道。 辛迪亚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并没有假装,也不会晚上趁着没有别人的时候爬起来继续进行可怕的勾当……老实说有很多人都跟你想的一样,不过已经好几拨人来过了,他们给他做了检查,测试了脑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测试。别担心,他就是一个植物人。” 辛迪亚郑重而冷静地对显然有些慌张的伊莎贝尔说道。 她不喜欢这个姑娘容易激动的性格,如果可以,她想要让伊莎贝尔安静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辛迪亚看上去甚至比在门外时候还要更加轻松一些。 “别担心,保持警惕,但是不要过度惊慌,我的姑娘,”辛迪亚对自己的同伴说道,“不管怎么样,他是恶魔也好,普通的植物人也好,十五年来他都很‘安静’。” ——只是这个房间里的扭曲始终没有消失过。 辛迪亚没有将最后那句话告诉伊莎贝尔。 她感到感到有些忧虑,很显然伊莎贝尔比她想的还要敏锐太多,她不知道这个姑娘能不能跟她一样有足够的力量跟那股扭曲的气息对抗。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不用担忧这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当她和伊莎贝尔推开监护室的大门后,她们发现那张淡蓝色的病床上空无一人。 “红鹿”不见了。 第15章 连环杀手“红鹿”于医院内逃离后的第十六天,在距离布雷德墨州立医院两百公里以外的狐狸河市,一个男人推门走进了那间空气混浊的酒吧。 时间是傍晚,夜幕刚刚降临,户外的天空中还残留着些许太阳余晖染上的粉色,酒吧也尚未迎来自己的客流高峰,这里起码有四分之三的位置空闲着,破旧的音响堆积在墙角,奄奄一息地哼着一首所谓的地下乐队的摇滚。地毯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了,踩上去有种油腻的感觉,几乎被涂鸦全部覆盖的墙壁的缝隙里有已经干掉的口香糖,几个打发时间的年轻混混弓着背坐在吧台前面,他们将头凑在一起在玩一款手机游戏。而在更加阴暗的某几个角落也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当然,不会有人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而那个男人在踏进这间酒吧的瞬间就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像是那种老式的西部电影一样,人们停下了手中干的活儿看着门口——说句实在话,这场景有些好笑,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年轻的街头混混在手机上按下了暂停键,他们用那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哇喔——” 有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声,接下来所有人都笑了。 那个男人眨了眨眼睛,将手中的真皮手包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看上去简直想要夺门而出。事实上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就应该这么干,但是他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了吧台。 他坐在了那褪色的圆形高椅上。 与那两个之前玩手机的混混隔了一个座位,他们正看着他。 这是一个与这个酒吧格格不入的人……一个英俊的男人,或者说,男孩。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年轻,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有多么幼稚——至少酒保很容易就看出来他已经成年了,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只有那种从未接触过任何世事残酷,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人能有这种漫不经心的无辜气息,他就像是那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一头柔软得像是羊毛一样的蓬松短发,光滑的脸颊上有一双漂亮的,甚至可以用纯真来形容的薄荷色眼睛,他身上那件奶油色开司米羊毛背心和暗灰色丝质衬衫看上去略为昂贵。 吧台后面,酒保看着那个人不经意在袖口露出来的那价格昂贵的手表,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个男人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间野狼酒吧就在红胡子莱利的地盘中心,这里是瘾君子,黑帮成员和妓女的肮脏安乐窝,天黑以后任何一个正派人都不敢从这块区域路过,除非他带着枪。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这个小公子哥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在身上带枪的那种人。 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误入了狼窝的红眼睛小兔子,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一块芬芳可口的小点心。 “你想要点什么。” 酒保朝着他问道。 “气泡水加柠檬,谢谢。” “小点心”先生礼貌地回答道,说话时带着明显的波士顿口音。 酒保沉默地看着他。 “……” 几秒钟后,“小点心”先生局促不安地换了一个坐姿,然后尴尬地开口:“……呃,那么莫吉托好了。 “噗——” 两名小混混发出了明显的嗤笑。 “嘿,小孩,你祖母今天终于让你出门了吗?” 其中一人冲着那个男人说道。 “呃……抱歉?” 在最开始的时候“小点心”先生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没有听懂这挑衅的话,他朝着那两名因为无聊而开始找乐子的混混眨了眨眼睛。吧台的灯光只能照到他的半边脸,在很短的一刹那他的瞳孔似乎变成了一种很淡很淡的银色,就像是25美分的硬币。 然后他才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我,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竟然开始朝着那两名混混解释起来。 “我的名字是维吉利,维吉利·阿斯特尔……嗯,实际上是,我正在为我的毕业作品做准备。我想要绘制当代社会上不同阶层的人的肖像然后把它们用电脑技术混合在一起,通过技术手段这些画像最终会成为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大众脸’人像……~” “社会阶层?!哈!” 一名混混忽然冷酷地打断了这位维吉利先生的喋喋不休。 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而事实上,他就是被激怒了。 “你认为我们是什么社会阶层?你们眼中的下等人?社会底层——你们是这么说的对吧?” 另外一名混混做出作呕的表情。 他笑嘻嘻地冲着愤怒的同伴挥了挥手:“揍他,比利,把他的屎揍出来,看看他的屎是不是比我们这种人香一些!”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维吉利有些慌乱地站起来,他差点被一只绊个踉跄。 任何一个有过经验的人都知道冲突马上就要发生了,这名“小点心”先生将会得到他的教训:第一,不要戴着昂贵的表和包出门,第二,不要到这种鬼地方来——无论他是为了自己的毕业作品还是为了世界和平。 然而就在比利捏着自己的拳头朝着维吉利冲过来的瞬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你在干什么?小孩。” 一个疲倦而沙哑的声音从比利的身后响起来。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比利身后的,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拢住了他消瘦的身影,他的一只手抓着比利,另外一只手放在腹部的口袋里,帽子一直遮住了他的脸的上半部分,他的气息虚无缥缈得像是老猫的影子。 可是几乎是他在开口的瞬间,之前气势汹汹的比利瞬间就僵住了。 “‘海伦’?” 他干涩地问道。 “不要在这里惹麻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那个人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比利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了一丝不自在和害怕。假如他是小狗的话,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夹着尾巴呜咽了起来。 “我,我并没有……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我其实……” 比利语无伦次地说道,他的同伴战战兢兢地靠了过来。 “比利并不是故意的,是这个基佬一直在骚扰我们——” 维吉利·阿斯特尔扭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信口开河的混混。 “嘿,我没有——” 然后维吉利就看到比利飞了出去。 那个被比利成为“海伦”的男人就像是在丢一袋塑料垃圾,轻轻松松的将体重超过190磅,身高六英尺的比利扔到了酒吧的门口,后者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在地毯上连续滚了好几个圈。 接着他将脸转向了比利的小跟班,后者将手放在耳边做出了投降的姿势,他看上去几乎都快要哭了。 “嘿,别这样,我可没有动手,我没坏规矩——” “我知道。” 那个男人低声说,他抓住了那个小跟班的领子,然后直接扔到了刚刚才爬起来的比利的身上。 “……你们现在应该在学校而不是在这种鬼地方鬼混。” 嗷嗷叫着的小混混互相推搡着站起来。 “老天,今天学校在放假好不好?!” 比利哭丧着脸说。 “我觉得我的骨头快断了,我的骨头一定断了。” 他的跟班抱着膝盖哀嚎。 “海伦你越来越狠毒了——” “海伦”在阴影处安静地站着。 “滚回学校去,孩子们,不要让我生气。” 他冷漠地说道。 然后他将手插在口袋里来到了维吉利的面前。 一缕白金色的头发从他的帽檐处落下,在灯光下像是银丝一样闪着光。 “你刚才要了什么。” 他不耐烦地问。 维吉利瞪大眼睛,片刻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气泡……不,我的意思是,莫吉托。” “海伦”得到回答后就径直走开了,几乎很难判断他是否真的听到了维吉利的回答。然而片刻后,他出现在了吧台的后面。 他将连帽衫的帽子放了下来,吧台上方的射灯将灯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脸上。 苍白的皮肤和白金色的长发,以及完美的五官,那是一张绝对的,美貌的脸。 这个男人就像是从内部在往外发光一样,那种最纯净无暇被玫瑰花瓣上露珠反射的星光,划破了浑浊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出现在维吉利的视野之中。光是单纯地注视着他都会让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哪怕他满脸冷漠,表情疲倦,像是一个下一秒就厌世到会结束自己生命一样。 维吉利如同傻瓜一样凝视着“海伦”,粉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直从他的脖子蔓延到整个脸颊。他微微张开嘴唇,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喘息,他整个人都像是已经陷入了到了某种恍惚之中,神智和灵魂都已经被“海伦”的面容所摄取。 “莫吉托是吗?” 像是没有注意到维吉利炙热的视线,“海伦”面无表情地确认道。 “……” 维吉利傻乎乎地瞪着他,像是一头被车灯照到的小鹿。 “海伦”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侧着头,用手指将滑落至脸颊旁边的白金色头发捋到耳后,然后漫不经心地将朗姆酒,甘蔗汁和薄荷扔到了杯子里,用苏打水杯子注满。 一旁的酒保满脸痛苦地看着他胡乱的手法,脸颊都抽搐了起来。 “柠檬,柠檬!” 他冲着“海伦”嘀咕道。 “海伦”顺手拿起一颗完整的柠檬丢进了杯子。 混合好的酒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流淌在吧台上。 “你的莫吉托。” “海伦”冷漠地对着维吉利说道。 维吉利缓慢得眨了眨眼睛,他用一种虚无缥缈地声音开口道:“……你是真实的吗?” “……” “海伦”挑起一边眉毛,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头智障的猪,他张口说了些什么……过了好几秒钟维吉利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 “喝完你的酒,留下钱,然后滚。” 第16章 维吉利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了看他面前的那杯不明混合物——他实在没有办法昧着良心称那玩意叫莫吉托。那杯奇妙的液体散发出了非常古怪的气味,青柠檬像是快要溺死了一样在杯子里转着圈。维吉利脸上露出了明显地为难的表情,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你是要我喝了它?” “海伦”没有回答他,相反,这个有着冷漠表情和极致美丽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抵在已经被液体打湿的杯壁,将杯子往那傻乎乎的公子哥方向推了推。 维吉利盯着“海伦”的手指凝滞了一瞬,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因为营不良的缘故而微微有些发白,缺乏保养的指腹有薄薄的粗糙的茧子。谁也不知道维吉利想到了些什么,总之他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更红了。 维吉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看上去简直不敢抬头与“海伦”对视,几秒钟后,他猛地抓住了那只杯子,带着异常凶猛的气势灌了一口。 …… …… …… “咳咳咳咳……” 然后维吉利差点儿直接从座位上翻下去,他就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咳出来一般剧烈地弓起身体呛咳起来。 那种可怕的咳嗽声让酒保不由地向“海伦”投去了略带谴责的一瞥,后者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如果维吉利能够像是酒吧的常客那样,在喝到“海伦的作品——你也可以将它们成为鸡尾酒或者是□□什么的——的第一时间就将那些味道可怕的液体喷出来倒还好,偏偏这个有着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却强行将那一口“莫吉托”咽下了喉咙。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溢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生理性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的眼眶周围整个儿都红了,就像是他偷偷地躲起来哭了半个月似的。 酒保在一旁给了维吉利同情的一瞥,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了维吉利的面前。 小点心先生颤抖地用手捧着杯子将水喝了下去,下巴被打湿了。老实说这一刻的他看上去可怜且狼狈到了极点,溢满泪光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想起某些被欺负后的小动物,就是那种会让你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摸摸头的小动物……偏偏这位先生还有一头看上去手感应该十分柔软的蓬松头发。 “海伦”将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他靠在吧台上面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维吉利。他那种惊人的美貌让他的沉默也染上了一些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维吉利手忙脚乱地拿出手绢擦干净了自己脖子和下巴上的水痕,脸涨得通红且十分坐立不安,他看上去似乎很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抱……抱歉……” 他的声音沙哑,红着脸嗫嚅着说。 “海伦”继续保持着那张没有任何同情心的冷漠的脸,他将维吉利的莫吉托收走了。 “很好。喝完了就可以滚了,‘少爷’。” 过了片刻,“海伦”平静地对维吉利说道。 维吉利保持着用手捂着嘴,流着眼泪的状态震惊地望向“海伦”,他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呃?可是……等等……”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海伦”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维吉利的可怜模样,他甚至有些好心地加上了最后一句忠告—— “你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小可爱,而且也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哪怕着忠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是又冷又硬,更像是某种奇妙的威胁。 偏偏他的威胁对维吉利来说俨然不起什么作用,在酒保意味深长的目光中,维吉利跌跌撞撞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整个儿向前倾,几乎就要趴在桌面上冲着“海伦”摇那并不存在的尾巴了。 “我我我……我知道,但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号码吗?呃……名字也可以……我的意思是名字和号码……” 似乎只要一对上“海伦”的视线,维吉利就会陷入到后天的结巴状态中去,这个有着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地冲着“海伦”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不行。滚吧,小少爷,我最后说一次。” “海伦”挑起了眉毛,他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变冷了。 维吉利将手提包整个放在了吧台上面,他惊慌地站起来并且企图打开那个包。 “我,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我只是有一个毕业设计……我可以画你的肖像吗?你的脸……你的脸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震撼力和美感的脸……”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当他企图打开手提包的行为让酒吧里的其他人朝他投来了异常警惕的视线,在暗处几个高大的人影站了起来。“海伦”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他伸出手按在了维吉利的包上,他无声地摇了摇头,那些人慢慢地退回到了影子中。 他依旧是沉默的,然而维吉利却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沉默。 “不不不……如果你讨厌毕业设计也可以,我的意思是只要让我画你的画像……我只是想要画你,你真的……”维吉利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睛变得非常明亮,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浅,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太美了。” 维吉利对“海伦”说道。 “你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的话尾染上了一丝奇异的狂热。 “海伦”眼睑下方的肌肉因为某个单词微微绷紧了,他从身后将帽子拉了起来重新盖住了头。接着他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维吉利紧张且期盼地站在座位旁边,他看着他的眼神只能用心醉神迷来形容。年轻的公子哥脸红的能滴血,就算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能看出来他已经彻底被“海伦”蛊惑了,彻底的,连灵魂都被榨干净的蛊惑。 “海伦”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维吉利屏住了呼吸,这个笨拙且羞涩的公子哥有着与个性不太相称的高大身材,从他的视线往下看,“海伦”的上半边脸被帽子遮住,阴影笼罩着他的脸,让维吉利看不清“海伦”的表情。 然后维吉利看到“海伦”朝着他张开了双手。 轰隆—— 世界在维吉利的脑海里炸开了烟花,瑰丽的火花在绽放,燃烧,徐徐勾勒出来明亮的光线。他的心脏在一瞬间被浸泡到了蜂蜜和枫糖浆中,甜蜜的味道一直泛到舌尖。 他想那是一个拥抱,他不知道为什么“海伦”会给他一个拥抱但是他还是傻笑着,红着脸也朝着“海伦”张开了手。 然后,“海伦”就着那个姿势,将维吉利扛在了肩膀上。 “哇哦——” 酒吧里不多的顾客发出了爆笑,他们发出了长长的唿哨。 “海伦”的肩膀抵着维吉利的胃部,他真的非常消瘦,骨头硬邦邦似乎只蒙了一层薄薄的皮肤,抵得维吉利非常疼痛,他觉得“海伦”显然有些营养不良,不过营养不良的人似乎很难有“海伦”这样恐怖的力气…… 在胡思乱想中维吉利的视野一暗,他的身体腾空,接着重重地摔在了十字酒吧外面那布满灰尘和污水的肮脏街道上。褐色的污渍弄脏了他的羊毛西裤。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块厚重的,冰凉的皮革摔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他的手提包。 从酒吧内部传来了更加响亮的哄笑声。 维吉利傻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靠着门口的那个人。几秒钟之前,“海伦”就是那样像是丢一袋大型垃圾一样将他丢出了就把的门口。 “滚。” “海伦”双手环胸,冷冰冰地说。 第17章 维吉利并没有听“海伦”的话乖乖地滚蛋。相反他竟然相当灵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并且在“海伦”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请你答应我的请求,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描绘你——你的美丽——” 他急切地对“海伦”说道,像是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对方骤然铁青的脸色。 在第一时间,“海伦”想要从维吉利的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腕,可奇怪的是,他尝试了几下竟然没有成功。维吉利或许是太过于热忱了,他的手指牢牢地卡在“海伦”的腕骨上,与那种柔软而无害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这名看上去有些天真的公子哥儿有一双冰凉得让人想起爬行动物的手。而现在他冰凉的手指就像是蛇一样牢牢地缠绕着“海伦”的手腕。 “放手!” “海伦”的另外一只拳头攥紧了,他嘶嘶地低声警告道。明明只是被人碰触到留手腕的皮肤而已,“海伦”表现得却像是挨到了死掉的蟾蜍一样,他甚至没有办法忍耐到维吉利理解他的意思。在那声警告发出的同时他已经下意识地举起了拳头准备给维吉利来上几下,就像是以往他对待那些骚扰他的奇怪男人和女人一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童的声音迟疑地在“海伦”的后面响了起来。 “晚上好,加尔文哥哥……呃……抱歉?” “海伦”,或者应该说加尔文的拳头在半空中骤然顿住。他猛地扭过头望向街角,在那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正尴尬地朝着他微笑。一般情况下他并不喜欢有人叫他真正的名字(虽然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海伦”这个外号),但是那个小姑娘显然是一个例外。 “我是不是打搅到你殴打色狼了?” 在发现加尔文,看到了自己之后,小女孩偏了偏头然后说道。 她看上去或许有十岁,也许更小一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姜黄色卷发,就跟所有贫民区疏于照顾的女童一样,她的身形瘦小,牙齿并不整齐,说话时有一种远超过她年龄应该有的成熟腔调,一条来至于二手商店的白色的裙子空空荡荡地挂在她的身上。 在伊莎好奇的视线下,加尔文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收起了拳头,接着冷冷地瞥了维吉利一眼,直到这个时候,维吉利才像是恍然大悟一样,他涨红着脸松开了加尔文的手腕。 “对对对不起——” 维吉利惊慌地开口,不过加尔文的目光直直地穿过了他,就像穿过空气一样。 “伊莎?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朝着那个叫做伊莎的小女孩打了一声招呼,同时用一只手揉着另外一只手的手腕,维吉利之前太过于用力的抓握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痕迹。 “妈妈叫我这里等着她。”伊莎偷偷看了看维吉利,不过她很快就放松了,她耸了耸肩膀,“……我们又被房东赶出来了,在她下班前我暂时找不到地方去。” 伊莎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接着微微偏过身,让加尔文看到她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那里头极有可能装着这个小女孩人生中所有的自有资产。 “……” 加尔文严肃地瞪着小女孩和她的包裹,脸色有些难看。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待会你可以在员工休息室待一会儿,不要随便乱跑。” 加尔文用那种没有起伏的声调冲着伊莎说。 伊莎立刻狡猾地笑了起来——她需要得到的就是这个,不然她也不至于拼命将自己的背包塞满,(她还特意选了一个最大最破的书包)在十字酒吧这种地方几乎没有人是安全的——她的妈妈或许想不到这一点,但是加尔文会想到。 像是伊莎这样的孩子总是会知道谁是最心软的那个人,哪怕他脸上永远都是厌倦的表情。 她踮着脚一溜烟地越过加尔文跑到了酒吧的门口。 “谢谢你加尔文哥哥,你真是一个天使!”她朝着酒吧内张望了一眼,迅速地顿住了脚步,然后她回过头来看着加尔文说道,“那个,我可以留在门口等你殴打完那个色狼以后跟你一起去员工休息室吗?” 直到这一刻,维吉利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他急切地伸出一根手指了指自己。 “色狼?抱歉,这是一个误会——我并不是什么色——” 加尔文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并没有什么殴打,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而已,我们已经完事了。”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想要……”维吉利依然虚弱地企图解释。 伊莎偏了偏头,她像是小狐狸一样狡黠地打量着脸色通红的维吉利,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可是他看上去超级‘哈’你呢,加尔文哥哥——” 她用了一个略有些粗俗的单词,加尔文毫不留情地在小女孩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不要学那些人说话。” 他冷冰冰地说道。 伊莎缩起脖子做了一个害怕的鬼脸。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如果让我刚才的话让你误会的话我可以道歉……”维吉利依然在徒劳无功地解释。 “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思,我只需要你他妈快点滚蛋。” 加尔文冷淡地冲着维吉利说。 “可是……” “无论你想说什么,答案是‘不’。” 这是加尔文在这个晚上对维吉利说的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之后,他终于放弃跟那个傻瓜公子哥儿继续愚蠢的复读机似的的对话。 他仍有伊莎攀着他的胳膊,带着她朝着酒吧内走去。 维吉利在他身后,抱着那个价格昂贵的包在台阶下羡慕地看着伊莎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耷拉着肩膀离开。光是看背影的话,你会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像是某只企图跟人回家失败并且被踢走的流浪狗。 加尔文在酒吧内脚步放慢了一步,他借着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在发现维吉利已经离开之后,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你对那种类型没有抵抗力呢,加尔文哥哥。” 忽然,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伊莎自下而上的窥视着加尔文的脸,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伪装成熟的了然, 加尔文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对他很温柔,如果是别的人的话早就被你打出屎来了。” 伊莎显然将加尔文冷淡的回应当成了某种鼓励,她兴致勃勃地分析了起来——“可是你甚至都没动拳头!而且你还对他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你平时连跟我说话都不喜欢吭声的,讨厌……”伊莎近乎撒娇地抱怨了起来,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几秒钟后她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加尔文,“等等,加尔文哥哥,你该不是‘这个’吧?” 她伸出一个小手指在加尔文眼前晃了晃。 加尔文一脸菜色地瞪着她——感到自己的偏头痛似乎都快要发作了。 “你妈妈真不应该让你到这来。” 他痛苦地嘀咕着,伸出手将伊莎的小指头压了下去。 “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加尔文不得不解释道,他简直快要被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那丰富到有些可怕的想象力给吓到了。 维吉利……是叫这个名字吧? 那个单词忽然滑过加尔文的脑海,他散漫地想着。 他当然不太可能像是揍一个骚扰他的小混混那样揍那位小点心先生,整个街区恐怕再没有人会像是加尔文这样讨厌惹上麻烦了留,而维吉利,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真正的上等人,有钱人的孩子——带着金钱宠溺出来的天真烂漫。 他想到了维吉利一脸期盼说着要给他画像的样子,嘴角顿时扯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 “……我觉得他长着一张变态变态的脸。就算你真的喜欢男人最好也不要找那种类型的男人,他们一般都有非常非常恐怖的变态想法……” 而在加尔文被伊莎吵到大脑放空的短短瞬间,这位小小的女士已经开始分析起维吉利的长相来,她嘟着嘴唇做出阴森森地表情。 “哦……” 加尔文随意地回应道。 伊莎很快就意识到了加尔文的漫不经心,顿时发出了抗议。 “我是说真的,他真的给人感觉‘变态变态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手舞足蹈地在空中比划好吸引加尔文的注意力。 加尔文面无表情表情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 “少看一些恐怖电影,那不是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应该看的。”他说。 伊莎气呼呼地瞪着他。 “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对生活的提炼——马尔文小姐说的。”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在连帽衫的口袋里掏了掏,魔术般地翻出了一颗已经半融化的太妃糖。然后他飞快地撕掉糖纸,掰开伊莎的下巴将糖塞到了她的嘴里。 “好吧,福尔摩斯小姐我会注意的,请不要担心。” 加尔文无奈地说道,眼底快速地闪过一丝温柔。 …… 而在距离十字酒吧一个街区的距离,加尔文和伊莎讨论中的那个男人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辆银色幽灵劳斯莱斯车的后座。 他双手环着自己的胸,身体战栗得就像是一个癫痫发作的病人。 “我碰到他了,我碰到他了,上帝,我碰到他了……” 梦幻一般甜蜜的嘟囔在他的嘴边不断地重复,他的瞳孔放大,手掌不住地顺着自己的肩膀摩擦着,伸出湿漉漉的舌头慢慢地舔着自己的指缝。 “真甜蜜——他真甜蜜——” “冷静一点,维吉利。” 忽然,一个冷酷的声音溢出维吉利的嘴唇。 它听上去与维吉利原有的神经质的声音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沙哑的,纯正的英国口音的声音。 “你是想要吵醒‘红鹿’吗?我想如果他知道你今天的那些行为——他大概会很乐意给你一点教训的。” 维吉利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 “拜托,芙格……请不要说得好像我害怕他一样。” 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卷着舌头嘟囔道。 如果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震惊地发现维吉利现在的表现与之前那副纯良的模样有多大的差距。他显得又邪恶又甜蜜,像是那种游走于黑暗最底层的花花公子——只有真正的血和罪恶才能孕育出这种浓重的黑暗气质。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去惹怒一个嫉妒你嫉妒到发狂的疯子——尤其是当他是‘红鹿’的时候。” 那个声音再一次从维吉利的喉咙里冒出来。 第18章 “我可不像你那样害怕‘红鹿’,芙格,你总是把他太当成一回事了,大概是你的娘娘腔让你变得太胆小了一些。”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维吉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地嘟囔道。 然而在说话的同时,他的行动变得克制了一些,他将手指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那只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哦,老天,你最好停下来,维吉利——你刚才想的东西让我有点想吐。” 他嘴角的肌肉忽然抽动了起来,之前那个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就像是有人在借着维吉利的舌头说话似的,这一次那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厌恶。 维吉利咯咯的嬉笑,他朝着轿车的后视镜望去,镜子倒映出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瞳孔颜色异常浅淡的眼睛,躁动不安的情绪让维吉利原本薄荷绿的瞳孔变成了一种深沉的蓝绿色,像是某种毒蛇在月夜下鳞片的颜色。 那是属于“芙格”——这个身体里的另外一名住客——或者说,另外一个人格的眼睛。 “抱歉。” 维吉利冲着自己身体里那个有些过度敏感的脆弱灵魂说道,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诚意。 “这种事情总是很难控制住的,就好像你摆弄你那些亲爱的尸体一样,那种感觉就是会那样‘喷涌’出来,让你的神经颤抖,身体战栗……更何况要知道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可真是不错。” 他补充了一句。 “请不要用那种充满歧义的句子来描述我。”芙格阴森森地开口,“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或许对人体的奥秘有那么一些小的兴趣。那是对科学的热爱,而不是你那种病态的畸恋。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克制住,你的那些变态的,下流的想法——只要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你的伪装就会被撕破。加尔文的心理状态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这种家伙靠近他的。” 芙格冷冰冰地说道。 维吉利的肩膀微微耷拉,他忽然间从之前那种狂热而兴奋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狗似的呈现出沮丧的状态。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象他就是一头独角兽——而独角兽只会接近纯洁可爱的小东西。” 维吉利捧着自己的脸,蜷缩起膝盖缩在座位上。 “……就像是我之前伪装出来的那种小蠢货。” 他低叹道。 芙格在他的体内快要爆发了,他再一次发出了抗议。 “你明明乐在其中,老天,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摆出这副嘴脸——就好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似。” 维吉利的肩膀耸动起来,他在自己的手掌后面发出了吃吃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将自己的手掌从脸颊旁边移开,明明就在几分钟前他表现出了心情上的低落,然而现在他的脸上却又重新弥漫起了那种近乎邪恶的笑容。 “哦,芙格,有的时候你就是这么不可爱。不过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就是说乐在其中——谁要我是一个职业骗子呢。”维吉利冲着后视镜嘀咕。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芙格掐着喉咙低声尖叫了起来。 “老天,你的想法可真恶心!” 维吉利耸了耸肩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我只是想艹他而已。事实上,我想艹他想得快要发疯了。” 这名有着薄荷色眼睛的职业骗子重复了一遍,他舔着自己的嘴唇,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疯。” 芙格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些警惕。 “砰——” 就在这个时候,车窗外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撞击声。 维吉利的瞳孔缩成非常细小的一点。 按下了门上的按钮,暗色的玻璃窗徐徐滑下。 一张充满暴戾气息的脸出现在了车窗外面。 “嘿,老兄,你挡到我们店的门口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黑人男性,光头,眉骨上有一排细小的金色圆环——一个标准的品位低俗的底层打手。 维吉利慢慢地将转过头,然后望向他。 “哦,抱歉。”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待会就把车开走。” 维吉利像是没有看到那些如同鬼影一样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人影,那些肌肉发达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们慢慢地聚集到了维吉利的车旁边。 “嗤——” 最开始敲击车窗的打手吐了一口唾沫。 他贪婪地看着维吉利——那张纯良的,森林小鹿似的脸,还有他的这台豪华轿车。 他曲起手指,指关节上巨大金属戒指轻轻地划过了劳斯莱斯颜色老气的漆面。 “你影响到了我们的生意呢,宝贝,你觉得就这样开走就可以了满?” 维吉利眨了眨眼睛。他偏头看了一眼大手指的所谓的“店门”——这实际上是一家pub的后门,而且从环境的安静程度来看,很显然它还并没有开始营业。 这群无所事事的打手们只是“恰好”经过了这里,并且“恰好”在这里看到了这台错误闯入这个街区的豪车。他们已经检查过这台车的车牌,很确定这辆车并不属于红胡子的客人。最重要的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之前就在十字酒吧,他亲眼见到了这位小点心先生的“美味可口”。 就像是加尔文之前担心的一样,维吉利,或者说维吉利伪装出来的那个天真的小公子哥儿对于这个地区的常驻居民来说根本就是一顿异常美妙的额外加餐。 维吉利将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在颤动。 年轻骗子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 “我也希望我可以冷静下来。你知道,我想做一些事情,唉,可我真不擅长忍耐。” “嘿,宝贝儿,你在说什么?” 那名打手侧过头,他并没有听清维吉利的嘟囔,在他看来,这个孱弱的年轻人更像是神智有了毛病——他在自言自语,同时左手忽然动了起来抓住了右手的手腕。 “你应该知道我新买的药剂还没有到货吧?我真的不确定我的存货能融化这么多的肉——如果下水道堵塞的话,你得负责清理干净现场。” 肌肉发达的打手皱起了眉头,他厌恶地看着车窗内的维吉利,后者嘴里一连串的英国腔让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不过即便是理解字面意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依然让人觉得不知所云。 这让这位打手先生感到一种莫名的,接近于羞辱的不满,他假装自己真的听懂了那段矫揉造作的“挑衅”,然后他将手伸进了车窗,一把拽住了维吉利的领子。 “……我真不忍心看到接下来的场面,等你完事以后我再出来,顺便说,请务必克制一点。我的药剂真的不够了。” 打手听到维吉利继续在用那种古怪的英国腔说话。 “嘿,你是脑子有问题吗?!” 他粗鲁地冲着维吉利嚷嚷道,迫使对方面向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一对异常明亮的淡绿色的瞳孔。 维吉利冲着那个男人,还有他身后的同伴们甜蜜微笑了起来。 …… …… 而与此同时,在十字酒吧的吧台内,加尔文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因此而不小心多倒了小半杯薄荷糖浆在手中的高脚杯中。 “该死。” 加尔文低声诅咒了一句,然后换了一个新的酒杯。但是在他再一次将手伸向糖浆时候,有人按住了他。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酒保有些担心地看着身旁的青年。 “你或许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他说道。 “唔,抱歉。”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只是最近的事情有些多。” 酒保叹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加尔文的肩膀。 “我理解。葬礼总是让人精疲力尽不是吗?霍尔顿医生是一个好人,我敢肯定有许多人会想念他的。” 加尔文的嘴角扯出一个疲倦的弧度。 “谢谢。” 他干巴巴地说道。 酒吧里的客人正在增加,刺耳的音乐沉重地砸在人的鼓膜上,酒精的气味和人声一同漂浮昏暗的空气之中,整个酒吧对于加尔文来说就像是一块模糊的画布,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产生错觉,怀疑自己是否是在一个漫长的睡梦之中。然而在提到那位带给他第二次生命的慈祥老者的名字后,加尔文骤然感到背后的伤口久违地开始疼痛起来。 那种鲜明的疼痛让他的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19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加尔文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镊子夹着湿润的酒精棉球擦拭着他背后皮肤的感觉——他总是告诉自己那只是没有逻辑的臆想,事实上,当霍尔顿医生最终决定将那对巨大的翅膀从他身上弄下来的时候,他的背部已经整个的肿胀了起来,因为严重的炎症和感染,在手术开始之前他就已经陷入了高烧带来的昏迷。他是绝对不可能对那场手术有任何印象的,哪怕那场他幻想出来的手术在无数个夜晚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那些湿润的,冰凉的酒精棉球甚至比手术和疼痛本身更加令人恐惧。 “你还好吗?” 酒保看着脸色煞白的加尔文问道,他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 如果是在平时加尔文或许可以察觉到他脸上那种隐藏得很好的僵硬,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累积的疲倦还有头痛让加尔文失去了一部分观察力。 “我还行。” 加尔文说,一名老顾客向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尔文草率地朝着灯光下面容模糊的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向了酒瓶。 酒保在他之前拿走了酒瓶,他将琥珀色的液体倒在小杯子里,无视了那名老顾客不满的嘀咕,将酒杯放在了吧台上,接着,他盯着加尔文的脸,再一次开口:“呃,我个人觉得……你真的应该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他重复道。 加尔文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我不需要。” “我觉得你应该去。” 酒保说,一些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 加尔文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凝滞,他的视线在酒保的冷汗上停留了一瞬间,然后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哦?是吗?休息室。” 加尔文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之前他在酒保面前泄露出来的那一抹淡淡的脆弱也从他的声音里消失了。一层无形的,又冷又硬的外壳将他整个人严实密封地整个包裹住了。 酒保心虚地冲着他笑了笑。 “抱歉……加尔文,但是……” “是他?” 加尔文打断了酒保的辩解。 酒保的脸色垮了下来,他朝着加尔文摊开了手。 “你看,我早就跟他说过瞒不过你——嘿,听着,这事算我的,但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我真的没有办法……” 酒保的声音在加尔文的沉默中越来越小,他深深地感到了后悔,他确实不应该答应那个人的恳求——他以为加尔文会对着他发一通脾气,揍他一顿,却没有想到加尔文只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那样冷冰冰地,像是看着那些陌生的客人一样看着他。 “……我真的觉得你们两个应该好好聊聊。” 酒保最后的话语几乎快要融化在他的舌尖一样微弱。 加尔文将双手抱在自己的胸前,挑了挑眉毛。 “他现在在休息室?” 他问。 酒保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向加尔文。 “呃,是的,我想他已经来了……那个,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妙,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真的应该聊聊。” “这也是他让你说的?” 加尔文冷漠地问。 酒保连连摇头:“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我是说真的,我……” “好吧。”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他越过酒保的肩膀朝着吧台后方的员工区走去。 “接下来两天的晚班你替我。” 他对酒保说道。 像是十字酒吧这种地方的晚班理所当然的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加尔文还是清楚地感觉到酒保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放松下来的状态。 在阴影处,加尔文对自己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他想起了霍尔顿医生总是对他强调的那些话—— “凶狠一点,加尔文,你得对自己凶狠一点……对其他人也一样。” 在那个冰冷病房里的最后时刻,维生系统堵住了那个老人满是皱纹的口鼻,他将枯瘦的手从淡绿色的床单底下伸出来。加尔文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他看到霍尔顿医生浑浊的眼眶里留下的眼泪,没错,那个时候已经被病痛折磨太久的老人已经失去了视力,然而他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对加尔文的担忧, “要勇敢,我的孩子,要勇敢……” 这是霍尔顿留给加尔文的最后一句话。 加尔文知道,一直到霍尔顿医生死去,他依然没有成为那个能够让对方放心的人。 在十字酒吧的员工通道里,加尔文骤然停住留脚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漫上来的酸意压了回去。当他再一次迈开步子时,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冷漠和尖锐起来。 然后,他来到了休息室,将手按在门把上,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酸橙绿色的胶合板木门。 很多人会将廉价酒吧的员工休息室想象成垃圾场,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总是会发生数不尽的下流事情,然而实际上这里是一个略显破旧的清洁空间。在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贴着员工守则,上面写着“不许在员工休息室注射药物”“不允许带非员工人士进入”“不许弄脏床铺”的字样。天花板上是一盏亮白的日光灯,冷色调的光线明亮地照射着房间里一人宽的小床,已经失去弹性塌陷下去的沙发和几个木箱。 姜黄色头发的小女孩伊莎坐在一箱怪兽牌功能饮料上,往自己的作业上贴着纸条。 而在她的旁边,一个憔悴的男人正裹在一件灰鼠色的旧风衣里,依靠在沙发上昏睡。他的一只手从沙发靠椅上耷拉下来,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尽的香烟。 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也许三十出头,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和希腊式的深邃五官——不过就像是酒保之前说的,他看上去是真的“不太好”。 他的脸色发青,脸上满是胡渣,头发油腻,因为疲劳过度在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深青色,嘴唇两边已经刻着两道忧愁的纹路。 说老实话,或许就连酒吧外面那些裹着破毯子靠着废弃油漆罐取暖的流浪者都比他更健康一些。 加尔文走近了那个男人。 伊莎对加尔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睡了半个小时了。” 她对加尔文小声说。 加尔文拍了拍伊莎的头发。 “先去门外站一会儿好吗?堵住耳朵,在我叫你进来之前不要进来——当然,也不要离开门口。” 伊莎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 “唔,我想有人要倒霉了?” 加尔文没有回答她。 第20章 看着伊莎退出门外,并且能在门缝下看到女孩的红色皮鞋后。 加尔文走到了那个沉睡男人的面前。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熟练地从那个男人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 而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也依然没有醒来……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换了另外一个不舒服的姿势,眉心深深的纹路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苍老很多。 加尔文在那个男人的旁边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根烟。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几秒钟之后,他冷静地将那只烟按在了身侧男人的手背上。 “嗷嗷嗷艹·你妈——” 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混合着惨叫的尖锐咒骂,裹在灰色风衣里的身体猛地弹跳了起来,在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时候他已经将手伸到了风衣里头,然而记忆中应该存在的硬物却并没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骤然清醒了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脊。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防备动作—— “在找这个吗?” 加尔文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他伸出一根手指,挑着一把m1911的扳机处。 那个男人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似乎正在努力将眼前的一切跟现实结合起来,下一秒钟,他的身体整个的松弛了下来。 “哦,该死——加尔文?!”他将手背伸到眼前,看着上面被烟头烫出来的红痕发出了咒骂,“这是见面礼吗?用烟头烫你的哥哥?!老实说这可真是不让人愉快!” 加尔文冷笑了一声,他把手中的枪朝着那个男人扔了过去。 “只是法律上的哥哥而已,艾扎克。如果我是你的抓捕对象,你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他看着手忙脚乱将枪装回原处的男人冷冷地开口道。 “因为是你我才没有警惕……见鬼的你还记得你来我家的最开始两年你是如何像是小狗一样叼着我的床单哭着对我说你想跟我睡在一起的吗?如果我没有卸下对你的警惕,在你还是那个可爱的小甜心的时候你也已经被我打死了。” 艾扎克·霍尔顿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冲着加尔文低声咆哮道。 加尔文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他双手环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要编造并不存在的事情,如果我记得没错怕鬼,怕闪电,还有怕黑的那个人可不是我,‘艾扎克哥哥’,想一想如果没有青春期的话,恐怕直到现在雷雨天你还躲在我的被子里发着抖呢。” 艾扎克像是被无形的毒刺刺到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他朝着加尔文摊开了手:“你是认真的吗?加尔文?我们真的要这样继续翻旧账吗?还是你认为我真的没有你的任何糗事?” “你说得好像我的糗事比你的还多一样。” 加尔文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艾扎克的面前,他微微仰起头,瞪视着自己的养兄,霍尔顿医生的儿子。而艾扎克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他们保持着针锋相对的姿势,用那种尖锐的视线对峙了片刻。 几秒钟之后,加尔文伸手拍了拍艾扎克的肩膀。 “嘿,老兄。你回来了。” 加尔文低声地说道。 艾扎克伸出胳膊,凶猛地回抱了他,他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加尔文的背部。 “是的,我回来了……终于。” 过了一会儿之后,艾扎克放开了加尔文。 “你看上去不错。” 他冲着加尔文说。 “比你好点。”加尔文回应道,“他们终于放你回来了?” 艾扎克再一次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发出了一声像是从肺部吐出来似的长叹。 “没错,他们总得放我回来,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了。”艾扎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我现在被调到洛杉矶警察局了,没错,以后你得叫警探先生,老实说这听上去还挺酷的……” 加尔文没有等艾扎克说完就再一次开口了。 “忘了问,你之前的伤口怎么样了?” 艾扎克愣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已经好了,其实还挺遗憾的不是吗?那家医院的护士还挺正的……” 加尔文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明天不上班?” “我要到下个星期一才去报道,他们给了我一点时间,好让我去处理……” “很好。” 加尔文低声地说道。 接着,他的拳头就砸到了艾扎克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中,艾扎克的头偏向一边,一口血沫从他的咧开的嘴角飞溅了出去。 “这拳是为了霍尔顿医生。” 加尔文给自己凌厉的拳头配上了解释。 “唔……” 艾扎克闷哼了一声,然后本能地用手卡住了加尔文的腕骨扭向一边。 但是加尔文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顺着艾扎克的力道拧过了肩膀,膝盖重重地撞向了艾扎克的腹部。艾扎克猛地往后躲去,他有着与高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灵巧。加尔文坚硬的膝盖只擦过了他的衣摆,有着惊人美貌的青年有条不紊地继续立起手掌劈向艾扎克的喉咙,他的兄弟不得不向后仰起头好避开那近乎凶器的掌刀。加尔文的身体柔软得像是一条毒蛇,在一击不成之后,他顺势缠上了艾扎克的手腕,然后顺着关节的方向猛得一用力—— “嗷,艹——” 艾扎克的面部肌肉扭曲了一瞬,他发出了一声咆哮。刚才加尔文的那一下直接将他的右臂弄脱臼了。 “别——加尔——” 艾扎克企图喝止加尔文,但是后者俨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这拳是因为我想揍你。” 就像是已经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加尔文冷静地说着,同时他的拳头撞向了艾扎克的脸部。 艾扎克有些狼狈地躲开了这个拳头,脱臼的手臂让他有些难以保持平衡。 “等等——我认输——加尔文?!” 艾扎克继续喊道。 然而加尔文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艾扎克的求饶一样,他继续攻击着艾扎克的弱点,敏捷,有力,致命。艾扎克不得不发起了真正的反击,他尝试着拧住加尔文的关节,可是这只是让他的胯部再一次得到了一个有力的膝击。艾扎克的身体骤然佝偻了下去,他几乎要惨叫出声,不过加尔文用一个拳头止住了他的声音。 高大的黑发男人在这过于强悍的一拳中飞了出去,他撞碎了一个木箱,镶嵌着廉价亮片和假鸵鸟毛,真正的布料却不足一个巴掌大的舞娘装从箱子里散落出来。 “而这拳还是因为我想揍你。” 加尔文慢慢来到木箱的残骸前面,他低下头看着艾扎克说道。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口贴,仔细地撕开,贴在了自己已经渗出血丝的关节上。 艾扎克倒在粉红色的鸵鸟毛和木箱的碎片中,半晌,他发出了一声□□。 “艹……你他妈的……真的好痛。” 他用左手的手肘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旁边。 “他其实很想见到你。”他说道,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暗哑,“他没说,可是我知道他想见你。” 艾扎克躺在地上,就像是真正的死尸一样安静。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从手肘的下面挤出来。 “……我不知道。我当时……还在任务中……没有人告诉我,老天,我真的不知道。那老头看上去像是可以活到下个世纪,我总觉得我还有时间……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真的是最后一个……” 艾扎克的声音变调了,鼻音让那声音听上去滑稽极了。 所有伪装出来的轻松和强硬都像是肥皂泡沫一样须臾消散。 加尔文如同标枪一样直直地站在房间的中央,听着另外一个男人难听的,脆弱的哭声。 第21章 加尔文是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里被霍尔顿医生捡到的——没错,最黑暗的时光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段与神经质并且吸毒的母亲还有总是企图猥亵他的继父在一起的日子,而是他从那辆房车逃出后流浪的那几个月。 生活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艰难的,对于一个畸形,美貌和脆弱的未成年男孩来说更是如此。加尔文那对华美的巨大翅膀需要是繁复而精心的护理,那场大雨彻底地浸湿了他的羽毛,加尔文在靠近公路的一片树林里逗留了一小段时间,他开始感到头晕,喉咙痛和身体无力,接着他摔伤了自己的一只右腿,他的翅膀扭伤了。在然后他昏迷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感到饥肠辘辘,翅膀痒得让人发狂,等到他意识到那些痒是来至于翅膀茂密羽毛里滋生的小虫子时,距离他逃离房车那一日已经过去好几天。 在一个晚上他爬上了一辆暂时停靠在路边的皮卡车后厢取暖,他不小心睡着了,被怒吼着赶下车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这里比树林里稍微好点,至少在垃圾桶里加尔文总是能找到一些吃的。而坏处是总是有一些人想要来救助他,加尔文被吓坏了,他害怕那些人在发现他杀了一个人之后会把他送入那可怕的监狱,因此他总是想法设法地躲避着那些人,他甚至没有办法乞讨,在淘食物的时候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躲避其他人,无论那是好心的市民,热心的社工还是冷漠的拾荒人。在那段时间里,他活得像是一只真正的阴沟里的小老鼠。截止到这里,事情还不算太坏,然而加尔文的发烧一点都没有好转,疼痛和身体上的肿胀变得越来越习以为常,最终有一天,加尔文从自己的翅膀抖落出了白色的皮蛆。流浪汉们开始驱赶加尔文,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传染病可以说是致命的,而加尔文看上去俨然出现了大问题,这个男孩的身上开始散发出腐烂的尸体才有的恶臭,背后古怪的鼓包和从他衣袖里抖落出来的白色小虫简直让人感觉到恐惧。 事实上,加尔文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模糊,高烧让他几乎整天都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他唯一记得的是,他在一条僻静而荒芜的小巷子里倒了下去,然后有一只野狗——一只巨大的,宛若梦魇一般的黑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只黑色的巨犬咧开了嘴,有唾液从他白森森的,交错的白色利齿中流淌下来。 加尔文茫然地与那只狗血红的瞳孔对视着,那种贪婪的,近乎暴虐的饥渴从黑狗的眼睛里直射出来,但是加尔文甚至都没有感到恐惧的力气。他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看着那只狗哒哒走近了他。 然后,那只狗咬住了加尔文的手腕,在那里,有红鹿之前留下来的齿印。它的牙齿深深地陷到了加尔文的皮肤之中,热乎乎的血液顺着加尔文的手肘一路流淌了下来。 那只狗将加尔文一点一点地拖到了巷子的暗处…… 而加尔文也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等他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干净而清洁的床单上。 霍尔顿医生,一家宠物诊所的拥有者,拥有兽医执照却十分擅长处理枪伤的黑市医生听到自己的儿子在惊叫,他冲了出去,然后在自己家的垃圾桶旁发现了奄奄一息,长着巨大翅膀的男孩——男孩的手上有个鲜血淋漓的,人类的齿印。 …… “当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传说中的小天使呢,”艾扎克警探被加尔文从假鸵鸟毛里扯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抱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才变成现在这幅不讨人喜欢的鬼样子?” 一些亮晶晶的泪痕残留在他的脸上,加尔文瞥了他的脸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 “闭嘴。” 他说。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片状的酒精湿巾扔给了艾扎克,然后走到了门口,来开了门。 “伊莎,你可以进来了——” 加尔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休息室的门外空荡荡的,并没有那个姜黄色头发年轻小女孩的身影。 “伊莎?!” 加尔文喊着那个女孩的名字然后冲了出去。在很短的一瞬间他已经设想出了数十种最坏的可能。 他跑出了员工走廊,然后看到了伊莎的黄头发。 她被人拉拉扯扯地往员工区外带去。 “伊莎!” 加尔文冲了过去,他只差一点儿就把那个牵着伊莎的人直接丢出去,幸好在那之前,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浮夸的宝蓝色假发歪斜着挂在她的头上,劣质的粉底下面是女人干燥的,已经不再年轻的脸。; “玛德琳?” 加尔文愣住了,然后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人朝着加尔文咧开嘴,然后将一口香烟喷在了他的脸上。 “晚上好……红胡子的小白脸。” 她嘿嘿笑道。 “……抱歉,加尔文哥哥,我应该喊你的,但是妈妈不准我开口。” 伊莎脸色苍白地抓着玛德琳的手,仰起头小声地冲着加尔文说解释起来。 “是的,”玛德琳将伊莎朝着自己的身后推了推,她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之夹着香烟的那只手点在加尔文的肩膀上,“我不太喜欢我的女儿跟卖□□的变态说话。” “嘿,这位女士,我可不太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艾扎克的声音从加尔文的背后传来,这位警探刚才跟在加尔文的背后追了出来,他厌恶地看着那个醉醺醺的女人凌乱的妆容和暴露的衣服,在艰难地遮住了屁股的短裙下,女人瘦骨嶙峋的双腿上满是显眼的伤痕。 一个太过典型的下等□□,简直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是伊莎的母亲。 玛德琳朝着艾扎克比了比中指。 “小海伦的滋味这么样?是不是很爽?要知道男人们简直快要爱死他了——” 艾扎克的身体微微一动,但是加尔文直接按住了他的肩膀,并且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伊莎?你确定你妈妈能带你回家吗……你们今天晚上有地方去吗?” 加尔文有些担忧地看着玛德琳的状态,很显然玛德琳今天的客人也没有对她手下留情。 伊莎朝着加尔文勉强地笑了笑。 “有……妈妈说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她的教会那里暂住一段时间。” 加尔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教会?等等,什么教会……” “降临教会——拯救我们的教会——” 玛德琳打断了加尔文的话,在听到“教会”这个单词后,她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亢奋了起来。 “那是肉身的天使,现世的弥赛亚降临的教会……我……现在也是被天使眷顾的人……咯咯……我已经被拯救了……” 已经被酒精弄到神志不清的女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加尔文的僵硬,她看上去是愉快的,她颤抖着手从自己的胸口扯出了一根链子在加尔文的面前摇晃了起来。 “看,伊勒!天使……天使会给我一切。” 在那条链子的下方挂着沉甸甸的一枚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间,有着白金色长发和深紫色眼瞳,美貌到不似人类的年轻男孩正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没有颤抖。 “你加入了……降临派?” 玛德琳冲着他得意地傻笑了起来。 “我……还有伊莎。”她把自己女儿的手腕拽得更紧了,“我们都是降临派的信徒。” 第22章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住。 在没有伊莎之前,无论是所谓的“男朋友”家还是流浪者之家对于玛德琳来说都无所谓,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躺下来的地方,她不需要多舒服的床——白天或者晚上,她的人生中有大把的时间张开腿躺在床上。 然而在伊莎诞生之后……或者说,在伊莎逐渐变成一个可爱的,水灵灵的小姑娘之后,玛德琳开始了长久的担忧和焦虑。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跟着自己睡在一群流浪汉中,或者是某个靠抽打女人来得到快感的男人的房间里。在这个时候,她知道了降临教。 这是一个已经有了十多年历史,发展迅速的新兴教派,信仰的也绝对不是其他新兴宗教胡编乱造出来的伪神。相反,降临派最为核心的信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基督教都要更加真实,更加说说服力。 ……降临派信奉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天使。 那是有据可循,有各种视频和照片记录的神之子。 在看到视频中年轻伊勒那张充满了神性之美的脸还有他身后那对绝无仅有的巨大羽翼后,玛德琳感到自己被深深地震撼了。而同时,她的朋友告诉她假如加入降临教派的话,她就可以带着伊莎在教派设立的居留所里申请到一个小的房间,那里会有清洁的床铺和食物。更加重要的是,她的朋友告诉她,会在那里的人都是真正的好人。 “她们跟你知道的那种人不一样……她们是得到过救赎的,是有真正信仰的人。” 玛德琳至今还记得她的朋友在谈到救赎时候那种闪亮的眼神。那是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眼神。玛德琳的朋友没有花多少工夫就说服了玛德琳,这名不走运的妓女立刻加入了降临教派,而当她得知如果想要入住居留所就必须加入教派后,她让伊莎也成为了教会成员。 一直到真正地加入降临教派后,玛德琳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在过去,在玛德琳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她总是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一坨屎,她为此而感到极度的痛苦……可是,在降临教派里,她可以参加教会组织的灵修班,只需要一点点钱,却可以让她得到真正的救赎。她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人生改变了,她是如此热爱她的导师还有她身边那些热心,善良的同伴们,她们共同分担痛苦和幸福,生平第一次,玛德琳感受到了那种叫做归属感的东西。 她感到了幸福。 …… …… …… 十字酒吧的员工走廊里,玛德琳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愉悦却让加尔文的背后窜起了小蛇似的冷意。他感到有些想吐,双手变得冰凉。 “加尔文?” 艾扎克将手压在加尔文的肩膀上,他喊着他的名字,可是加尔文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你不应该去那里——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加尔文干涩地对玛德琳说道,他甚至无法正确地说出降临派的名字。 玛德琳的眼睛睁大了,她死死地看着加尔文,就像是看着一只打电话的河马。 “你说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缓慢地理解了加尔文的提醒,下一秒,她看向加尔文的视线变得恶毒而狂怒。 “艹*你妈!” 她的嘴唇一抖,朝着加尔文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加尔文猛地偏过头躲开了。 “玛德琳,听我说……” 他依然想要解释,玛德琳的咒骂打断了他。 “听着如果你敢再污蔑它哪怕一个音节我都不会放过你,你这个卖屁股的死基,我发誓我是认真的,我会把你的肠子从你的肚脐里扯出来……” “妈妈——” 伊莎发出了一声受不了的尖叫。因为加尔文和母亲的冲突,小女孩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她喝醉了……” 伊莎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加尔文的脸色,发出了虚弱的辩解。 加尔文还想开口,可是艾扎克用力地捏住了他的肩胛骨,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玛德琳,僵硬地卷曲了一下嘴唇。 “好吧。” 沉默了片刻后,他说。 “小心一点。”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他习惯性地想要揉揉伊莎的头发,可是他的手被玛德琳重重地打开了。 “离我女儿远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这群男人,恶心的恋童癖……” 玛德琳语无伦次地咒骂了起来,她完全没有理会伊莎的抗议,强行地将女孩往门外拉去。 伊莎挣扎着从玛德琳旁边转过脸来,她冲着加尔文摇了摇手。 加尔文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眉心间是一道深刻的皱纹。 “真他妈狗屎。”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诅咒。 空气像是忽然之间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相信那个,看在上帝的份上,都已经十五年了——‘天使’什么的可从来没在信徒面前现身过。”艾扎克干巴巴地说。 加尔文瞥了他一眼。 “他们手里有我当年的许多视频。”多年前的神之子,所谓的真正天使冷漠地开口说道,“……不过,我想他们瞒不了多久。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们想要的那个‘天使’了。” 第23章 “啊哈,当然。” 艾扎克过了一会儿才接过加尔文的话头。 相比起加尔文的冷静,艾扎克的声音里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僵硬。加尔文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后者的脸上闪过一丝没有来得及掩饰好的忧虑。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射在艾扎克的脸上,在很短的片刻里,他看上去简直与霍尔顿医生一模一样。 “……发生了什么?”加尔文开口。多年来与艾扎克一起长大的默契让他瞬间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艾扎克,而很显然,那件事情正与他有关。 而更有可能的事情是,跟他,还有降临派有关。 “呃,实际上……”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每当他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揉鼻子,加尔文并不喜欢看到艾扎克的这个动作。 “我听到一些风声。”艾扎克斟酌着用词,缓慢地开口道,“降临教派的人正在找你。” 加尔文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哦,如果你说的是这个……他们早就在找我了。” 曾经的天使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在艾扎克面前,他没有掩饰自己对那个教派的厌倦:“他们之前还找到了莱利,让我想想看,条件是什么……找到‘天使’的人可以得到十万美金的奖励来着……” “是一百万。” 艾扎克开口纠正了加尔文的话,警探在说话的同时目光飞快地在走廊的前后扫视了一遍,确认了在他们周围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后,他依然刻意将声音压低在了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音量。 “它们这些年发展得很快,我想它们应该弄到了不少钱——加尔文,现在那位‘天使’的悬赏金额是一百万。” 加尔文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一百万?看样子它们确实发展得很不错。” “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不错’而已。” 艾扎克习惯性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的疲倦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显。 “很多人都加入了这个该死的教派,明星,政界人物,还有富翁们……那所谓的‘灵修’比你想想的还要对那些人的胃口。它们就像是瘟疫……”艾扎克朝着之前玛德琳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正在这个国家蔓延。加尔文,答应我,你得小心一点,他们真的是一群疯子,你不会想知道通过那些所谓的灵修训练后那些信徒有多疯狂。他们真的非常的,非常的渴望找到你。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抓到你的话,他们会干什么……” 加尔文抬起手,掐掉了艾扎克的烟。 “莱利不太喜欢有人在员工区吸烟……以及我一直都很小心。”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佩戴着褐色的彩色隐形眼镜用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瞳色,“别太担心了,艾扎克,他们寻找的毕竟是那个有翅膀的畸形人,而老爹早就帮我解决掉这个问题了。顺便说,我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他们可以随意操控的小男孩了。” 加尔文补充道。 艾扎克看上去有一些欲言又止,他开始拼命地揉着自己的鼻子,最后他将烟从加尔文的手里抢了回来并且重新点燃了它。 “加尔文……实际上……” 警探慢吞吞地开口,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酒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加尔文?”他朝着加尔文喊道,“这儿有个小麻烦,我觉得你或许会想要来看一看?” 加尔文眼睑下方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 酒保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开始警惕,他的这位同事并不是一个坏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看到加尔文为难的样子——问题不会很大,加尔文知道这一点,可是无论多小,麻烦始终会是麻烦。 几分钟后,加尔文在十字酒吧里看到了酒保说的“小麻烦”。 维吉利——加尔文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想起来那位小点心先生的名字(他甚至还有点震惊他竟然真的记得那位公子哥儿的名字),像是被狐狸咬掉了尾巴的小兔子一样蜷缩在酒吧靠近门口的一张旧沙发上。几个小时之前还光鲜亮丽的男孩现在的模样却相当凄惨。他的开司米羊毛背心被脱掉了,露出了里头的衬衫,右边的一只袖子被血染成了酱红色,维吉利低着头,用左手按着自己的伤口,他的膝盖在发着抖。 他的旁边空无一人,酒吧里的其他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喝酒,谈事情,摸低级陪酒妓·女的大腿和□□,他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维吉利显得惊慌失措,当一位侍应生端着龙舌兰从他旁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喘息着开口求救。 “……抱歉,我正在流血。” 他说。 那位侍应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哦,我想是的,先生。” 然后他就走开了。 维吉利呆滞地看着暗卫侍应生离开的方向,他忍不住低头又看了自己的伤口一眼。胳膊上的口子从衣服的裂口中展露出来,像是一张红色的小嘴。 “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的眉头挤在了一起,他走到了沙发前面。 维吉利猛地抬起头望向他,加尔文之前总以为有人说的“狗狗眼”是一种夸张,但是现在他并不这么认为了。他在维吉利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强烈的欣喜和依靠,这简直让他背后发麻。 加尔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接着他就发现维吉利的脸也被打肿了,他那那双漂亮的薄荷色眼睛的眼皮变成了蓝紫色,肿得像是富含花青素的的某种浆果。 在意识到加尔文审视的目光后,维吉利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些许红晕。 “……嗨。” 他傻乎乎地盯着加尔文看了片刻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的招呼也蠢得让加尔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尔文发誓自己听到了酒保的一丝窃笑。 “你在这儿干什么?” 加尔文冷淡地开口。 维吉利在他那冰冷的语气中瑟缩了一下,他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我……我遇到了抢劫……” 他说。 “那么你应该去警察局,而不是跑到我的酒吧里来弄脏我的沙发。” 维吉利说。 第24章 维吉利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然后露出了那种受伤的表情。 毫无疑问,加尔文冷漠的话语(尽管在十字酒吧这种地方他的态度再正常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到了维吉利的感情,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的太阳穴跳了一下,胸口有一种轻微的憋闷感觉浮了上来,他感到一阵焦躁。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在面对这个叫做维吉利的天真公子哥时总是会有些心神不宁.这有些罕见,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给自己惹到足够多的麻烦,而为了应付那些麻烦,加尔文早就已经学会把那些他生活以外的人当成狗屎或者是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加尔文又看了一眼维吉利的伤口,对于正常世界的人来说那或许应该算得上是一个严重的伤口——不过对这个地区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再轻微不过的小伤口,毕竟维吉利现在身上没有弹孔,肠子也好端端地被肌肉和皮肤包裹在腹腔之内没有掉得满地都是。 维吉利在加尔文的视线中轻微地哆嗦着,他看上去真的吓坏了,满脸无助。 “我很抱歉,我可以付干洗费,呃,这个沙发的……”他看了一眼已经染上血迹的旧沙发然后尴尬地开口说道,他盯着加尔文,舔了舔嘴唇然后继续开口,“我,我并不是想来找麻烦,只是……我的手机被抢走了,哦,对的还有我的包——我的手机就在我的包里……” 草莓酱的小点心先生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的钥匙也弄丢了,我想过自己去警察局可是我……我受伤了……我想我也许可以来这里借一下电话……” 加尔文的眉头越皱越紧,酒保在他旁边用拳头抵在自己的嘴巴前面咳嗽了两声,掩饰着他的闷笑。 “他看上去真的快被你迷死了。” 过了一会儿,酒保凑在加尔文的耳边嘀咕道。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的最拙劣的搭讪了,他真的就是想要来这里多见你一眼而已。” 尽管维吉利努力地想要表现得自然一点,但是他的企图却还是被人一眼就看破了。钥匙和手机被抢走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酒保可以肯定,像是维吉利这种豌豆公主一样的家伙之所以会在飚着血的情况下跑回十字酒吧……只有可能是因为他想在再跟加尔文搭上话。 加尔文抬起眼皮瞥了酒保一眼。 “有绷带吗?” 他冷淡地问道。 这下换成酒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绷带……我想应该有一些,不过我需要去找找,天知道我把急救箱放在哪儿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酒保甚至忍不住回头仔细地打量起了维吉利好看看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与加尔文共同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酒保可没有错过那些加尔文的爱慕者做的各种傻事,而即便是面对其中闹得最为不堪的几位时(分别有几位男性和女性声称要为加尔文自杀),加尔文都表现得像是泰坦尼克号撞到的那座冰山一样不为所动,很多时候,他的表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无情。 而现在……尽管加尔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依旧冰冷,酒保依然敏锐地意识到他对维吉利的态度有些微妙,至少上一次那位因为加尔文的拒绝而在吧台前给了自己两枚子弹的倒霉鬼可以没有得到过加尔文如此“亲切”的关怀。 加尔文避开了酒保探究的视线,他正瞪着瑟瑟发抖的维吉利。 “我不喜欢蠢货。”他说,“尤其是那种因为愚蠢原因而把自己还是害死的蠢货——你最好快点滚去医院还有警察局,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我只是……我很抱歉。” 维吉利的肩膀耷拉着,失血让他的脸色变得格外的苍白——而他的眼睛看上去颜色也变得很淡。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打断了维吉利和加尔文之间的对话。 “这种伤口用点创口贴就可以了……” 艾扎克站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警惕地瞪着维吉利然后说道。 作为加尔文的哥哥,他也非常迅速地意识到了加尔文对待维吉利的微妙态度,而这种认识让他瞬间像是豪猪一样竖起了毒刺。 几乎是在看到维吉利的那一瞬间,艾扎克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维吉利:不喜欢那薄荷色看上去很无辜的眼睛,不喜欢那种小花似的柔弱态度,不喜欢那高大却笨拙的形态,当然更不喜欢的是他对加尔文那种显而易见的迷恋。 他强忍着那种快要从他的喉咙里溢出来的厌恶之情,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加尔文和维吉利的中间。 “你说你被抢劫了?被谁?这里是红胡子的地板,一般情况下可没有什么人想要动十字酒吧的客人。” 艾扎克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开始用审问嫌疑犯的态度审问起了维吉利。 维吉利下意识地往沙发内部坐了坐,紧接着他便因为动作牵扯到了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眶弥漫出浅淡的湿意,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了一些。 “艾扎克,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企图让自己这位保护欲过于强烈的兄长冷静下来。 必须得说明的是,维吉利确实太过于显眼了……也太过于“可口”了,即便是红胡子莱利的威慑力也很难让人不对送到嘴边的肥羊下口。 不过很显然,他的努力只得到了反作用。 “别开口,加尔文,这家伙有点可疑。” 艾扎克绷紧了声音说道。 “我,我并没有说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年轻人冲出来抢走了我的东西,我的包里有我的设计方案,我,我企图让他把方案留给我,但是……” 维吉利慌慌张张地开口辩解了起来,加尔文替他说完了剩下的话。 “但是他反而揍了你一顿,并且在你企图保住自己的包的时候拿出小刀划了你一刀。” 维吉利的眼睛闪亮了起来,他拼命地点头。 “是,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弥漫在那张奶油似的脸上的崇拜和依赖让艾扎克和加尔文同时感到了胃痛。 加尔文冲着艾扎克耸了耸肩膀。 “最近有些年轻人游荡到了这里。” 而年轻人总是要不那么听话一些。 加尔文没有说出口的是——红胡子莱利正在丧失对这块区域的绝对控制权,尽管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时光对于人类来说是残酷的,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衰老这件事对于一个黑社会头目来说可能要更加残酷一点。让情况更加恶化的是霍尔顿医生的重病以及离去。在外人看来,红胡子莱利似乎已经彻底地被霍尔顿医生的去世击垮了。 不过加尔文并没有打算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对这件事情的担忧。 酒保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个破旧得让人有些担心的急救箱,加尔文在艾扎克不赞同的视线中从里头翻出了一卷绷带。 然后他在沙发旁边蹲了下来。 “把手伸出来。” 他冲着维吉利冷淡地说道,后者愣了愣,然后受宠若惊地将手上的那只手伸到了加尔文的面前——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再一次地牵扯到了他的伤口,加尔文看到维吉利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加尔文还是可以听到维吉利那急促的呼吸声。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用绷带杀人……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 维吉利的身体颤抖到了让人感到有些惊讶的地步,以至于加尔文忍无可忍地开口说道。 “对,对不起……” 维吉利用似乎快要哭出来似的声音道歉道。 加尔文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艾扎克在他身后十分不乐意的啧了一声。 “我就说创口贴就可以解决掉他。” 警探不满地嘟囔着,他警惕地瞪着维吉利,就好像下一秒钟这个脸色苍白的小白脸就会跳起来把他心爱的弟弟给一口吞掉似的。 “你真的可以闭嘴了,艾扎克。” 加尔文冷冷地说道,他将绷带缠绕到了维吉利的伤口上,跟调酒时候粗犷的手法截然不同的是,他包扎伤口的手法异常灵巧和敏捷。 然而维吉利表现得却像是快要被加尔文杀死了一样—— 他的眼睛紧闭了起来,嘴唇变得鲜红,一丝呜咽似的喘息从他的唇缝中溢出来。 加尔文简直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包扎伤口的技巧是否真的退化到了如此的程度,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只是在不小心中之间轻轻地碰到了维吉利的皮肤,然而后者却整个人都弹跳了起来。 “不不不,不要在这个时候——”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维吉利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低语。 “好吧。”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力道,在这位“豌豆公主”的胳膊上重重地打了一个结。不过奇怪的是,本应该带来疼痛的这个举动反而让维吉利安静了下来。 后者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视线凝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太自在,他皱着眉头瞥了维吉利一眼,然后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艾扎克的身边站了站。 他用肩膀撞了撞艾扎克。 “接下来是你的活了,把他送到警局去。” 加尔文说,维吉利的视线像是快要凝成实质一样停留在他的背上,加尔文努力表现得好像没有注意到它一样。 艾扎克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等等,我的活儿?” “没错,‘警探’。”加尔文刻意在后面那个称呼上加重了声音。 第25章 “我下个星期才上班……” 艾扎克挣扎着说道。 “所以?” 加尔文微微偏过头,他用那种纯良的目光奇怪地看着艾扎克,不得不说,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看上去漂亮得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天使。 艾扎克从鼻子里重重地喷了一口气,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位沉默的小麻烦先生。 “嘿,这家伙只是有点划伤而已,送警察局?你什么时候变得对其他人这样照顾周到了?” 加尔文冲着艾扎克耸了耸肩。 “唔,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至少现在没有。” 加尔文的声音变低了。 有那么一刻,他那冰封的外壳裂开了一条小缝,因为养父的去世还有那让人发疯的葬礼积累起来的疲倦和无助像是烟灰缸里燃尽烟头的一抹余烟掠过空气。 “……好吧。” 几乎是在瞬间,艾扎克便彻底地屈服了,他抓了抓脸颊,将视线转向维吉利——这位豌豆公主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艾扎克冲着他摊开手。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快点将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然后好好地跟着我去警——等等,你还好吗?” 艾扎克发现维吉利有些不对劲,后者的呼吸急促,汗水完全浸透了他额头前的头发,然后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身体正在震颤。 现在人们终于意识到了维吉利之前的沉默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并不是真的沉默,而是他确实整个人都无法说话。 “你有什么疾病历史吗?” 加尔文脸色严峻地冲到了维吉利的旁边问道。 “……嗬嗬.” 维吉利抬起头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 加尔文的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间:维吉利的双眼因为重度充血而变成了一种让人感到害怕的血红色,那对薄荷色的瞳孔镶嵌在血红色的眼白之中,瞳仁缩成了细小的一点——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的同时,加尔文忽然感到自己背上已经时间久远的伤口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变得做灼热和剧痛。 “唔——” 加尔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支撑着他身体正常运作的力气轰然消失,他朝着前方跌了下去,重重地压在了那位疑似重症病人的公子哥身上。加尔文清晰地听到了维吉利留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压抑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甚至可以说饱含痛苦。 维吉利的嘴擦过了加尔文的脖子,他炙热的鼻息喷在了加尔文的皮肤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也许是舌头,可也许是嘴唇在加尔文的锁骨上磕了一下。加尔文差点跳起来。 “该死!” 加尔文诅咒了一句。 他绝对不是那种喜欢与人有亲密接触的人,如果是别的情况下这个时候的维吉利已经挨上了他的拳头,不过现在情况却有些太混乱了,加尔文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地爆发,就被艾扎克和其他人拉了起来。 加尔文急促地呼吸着。刚才维吉利蹭过他脖子的动作实在是太短暂了,加尔文很怀疑甚至连维吉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已经有过了皮肤上的接触。 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加尔文强忍着背后被冷汗和鸡皮疙瘩浸透的感觉,他在心底说服着自己。 他不自在地用衣领擦了擦脖子,心脏跳得很快,那种身体快要爆炸一样的感觉——加尔文知道自己再一次陷入到了那种无法控制的暴怒情绪中去,但是同时他又担心维吉利会因为这个意外产生更大的问题。毕竟他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惹来一些额外的麻烦——幸好维吉利看上去比他想象的结实一些。 “我应该走了——我很抱歉,但是我得离开了——” 刚才还表现得十分异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口吐白沫的年轻人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说话的时候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古怪的腔调,听上去有一点儿英国人的口音,但是在话尾的时候听上去又像是动物在受伤时发出了呜咽一样染着颤抖的喉音。 “什么?” 而无论是加尔文还是艾扎克都没有反应过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维吉利最后看了一眼加尔文一眼,他看上去充满了绝望,然后他径直朝着酒吧门外冲了过去。 “嘿,伙计,你到底——” 艾扎克下意识地想要拦住维吉利,他用自己的一边胳膊挡在了维吉利的前面,但是他却被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整个地撞开。等到艾扎克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时,维吉利的身影已经完全地消失在了门外。 “……这是搞什么鬼?” 艾扎克喃喃地说道,他朝着门外走了两步,脸部肌肉因为肩膀上的疼痛顿时一阵扭曲。 老天。 他想……天知道那个小白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刚才他撞到他的那一下冲击力简直让艾扎克想到了之前那次任务他被汽车撞倒的感觉。 “我不知道。” 加尔文抿紧了嘴唇,他沉默地走到门口,视线飞快地从路口略到阴影笼罩的巷子口,无论是哪个角落都没有维吉利的痕迹。这其实有些说不过去,十字酒吧所在的这条道路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跑完的,中间也完全没有可以隐藏住一个如同维吉利那样的大块头的死角。 可加尔文也不得不承认现实,他没有看到维吉利——那个人就像是完全融化在了夜空中一样完全无影无踪了。 “我就说了那家伙很可疑。” 艾扎克瞪着外面肮脏的街道喃喃道,接着他转向了加尔文:“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只是一时脱力——我想我有些太累了,这段时间实在是……” 加尔文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后背之前那样强烈和鲜明的疼痛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可是他依然有些心烦意乱。 他动了动肩膀,衣领划过他的脖子。 嘴唇,男人的鼻息,湿漉漉的舌头…… 嘴唇,男人的鼻息,舌头…… 嘴唇,鼻息,舌头…… (“加尔文,你要听话一点。”) (“宝贝,你很乖,听话。”) (“我不想弄伤你……听话……”) …… 加尔文只觉得自己的胃部正在膨胀,几秒钟之后他脸色煞白地转过了身。 “我想先离开一下。” 他僵硬地说。 然后他朝着厕所冲了过去。 加尔文算得上是撞开厕所大门的——一个客人正在小便池的前面,他被巨大的声响惊吓了一下,尿液弄湿了地板。 “嘿,老兄?!” 他有些不满地冲着加尔文嘟囔道。 “滚出去。” 加尔文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扔了出去。 “砰——” 然后他用力地锁上了门,冲到了水池前,他用那种好像快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的方式剧烈地呕吐起来。加尔文并没有办法吐出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才缓慢地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水池里渐渐有了一些血丝。 几分钟后,加尔文水池前抬起头,他打开水龙头,然后扯下了自己的衣服。他将那团衣服胡乱地塞到了水龙头底下,接着飞快地将那被冰冷自来水浸透的衣服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开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脖子上可能被维吉利蹭到过的那一块地方,整个人颤抖得像是帕金森发作的病人。 “加尔文你还好吗?” 敲门声伴随着艾扎克的喊声从厕所外面传来。 “我很好!我只是在处理一些事情!” 加尔文吼道。 门后面安静了下来,但是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就在那里。 加尔文的半边肩膀整个都被搓成了通红,皮肤有了破损,露出了些许的血点。他感到很痛,可是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忽然间他有了一种世界完全崩塌的感觉……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鲜血热乎乎的咸味涌进他的喉咙。他的喉咙也是疼痛的。 加尔文知道自己再一次情绪失控了——如果说他十三岁前的人生给他带来了什么后遗症的话,那么这个就是其中之一。他永远没有办法忍受其他人以亲密的方式碰触到他的皮肤,他会发狂,呕吐,神经质地弄伤自己——然后他会因为自己无法控制这种行为而感到更加狂乱。 加尔文花了一点时间来让自己平静下来,当他恢复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厕所的地板上,他的衣服被扔在一边,肩膀上有一个抠破的伤口,伤口正在往外面渗血。 而他觉得好多了。 接着他扶着洗脸池,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头晕得有些厉害,以至于他恍惚了一下子才感觉到自己的背部正在发痒。 加尔文在洗手池前的镜子前费力地侧过身,他从肩膀上往后望好看到自己的背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年前那场翅膀摘除手术给他的背上留下了两道狭长的伤口——那实在是两道丑陋的刀口,尤其是当年的他在手术后有一场差点夺去他生命的伤口感染的情况下,他的刀口就像是两条褐色的蜈蚣一样攀爬在他的肩胛骨上。 然而现在加尔文发现自己背上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发炎了,刀口高高隆起,并且开始往外渗血。 “去他妈的——” 加尔文低声咒骂了一声,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总觉得这样能让自己的背部好受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镜子中的某个影像。 “咕噜” 红色的眼白,黑色的瞳孔。 一颗眼珠在加尔文背上的伤口缝隙中,飞快地转动了一下。 ——“它”正借着镜子,热烈地,饥渴地窥视着加尔文的身体。 第26章 加尔文透过斑驳肮脏的镜子与那颗埋在他伤口中间的眼珠短暂的对视了一瞬间。 他从未见过那样可怕的东西,那红色肉块包围着的瞳孔是因为有毒而变成那种浓重的颜色的。加尔文的神经几乎快要冻结了,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就像是坏掉的活塞一样疯狂地在他的胸腔里跳动,随后才是火山喷发似的强力的恐惧和惊吓。 加尔文的身体晃了晃,他用力地抠向自己背后的伤口,然而他很快就因为这个动作而失去了平衡。 “砰——” 加尔文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滑到了,他的头撞到了水池边缘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响声。 “艹——” 他因为剧痛而大喊了一声。 随后他听到了厕所门被撞开的声音。 “加尔文?!” 艾扎克冲了过来。 “我的背!我的背上有东西!” 加尔文顾不上摔跤带来的剧痛,他半躺在地上疯狂地企图用手够到自己后背的口子,因为剧烈急促的呼吸他的脸变成了紫红色,四肢在无力地颤抖。 一些冰凉的,散发着金属味道的液体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你的背后——冷静一点,加尔文,我帮你看看!” 艾扎克保住了加尔文,他惊恐翻过加尔文的身体——在大片洁白的,细腻如同大理石一般肌肤上只有两道细长倾泻的刀口。刀口有些发炎,艾扎克知道这恐怕会给加尔文带来一些身体上的负担,但是却绝对不可能对方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你在发炎,加尔文?!我没有看到别的——” “眼珠!” 加尔文嘶嘶叫道,他剧烈地喘息着。 “什么?” “眼珠在我的背上,老天,眼珠……那眼珠就在我的伤口里!” 加尔文语无伦次地喊道,艾扎克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将手按在了加尔文的背上。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看见了!”加尔文掐着艾扎克的手腕吼道,“我背上有东西在动!” “那是你的幻觉!” “眼珠,真的是眼珠,老天我得把它弄出来它一直在看我它一直在看我……” “加尔文?加尔文……你给我冷静下来!” …… “啪——” 艾扎克给了加尔文一巴掌,后者的脸偏向了一边。 “……” 终于,加尔文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大脑依旧一团混乱,他喘得像破风箱……过了好一会儿,加尔文才沙哑地对艾扎克开口。 “手机,用手机拍一个照片,拍我的背!” 艾扎克照做了。 加尔文愣愣地看着艾扎克手机屏幕上自己红肿发炎的背部伤口,片刻后,他的身体终于松弛了下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虚弱的嘟囔了一声。 “加尔文?”艾扎克的表情严峻地望向加尔文,“你已经多久没有睡觉了?” 加尔文迟钝地将视线投向他,没有回答。 “……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艾扎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他问道。 加尔文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昨天?” 事实上他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那场冷清的葬礼,空气里漂浮着防腐剂和百合的臭味。 艾扎克看上去就像是很想再给他一巴掌的样子。 “你产生幻觉了,加尔文。” 警探压抑着声音里的怒火然后说道。 “你正在弄死你自己。” 加尔文沉默地垂下了眼帘。 …… 半个小时后—— “咔——” 钥匙在锁孔里有气无力地转了一圈,艾扎克用肩膀推开薄薄的廉价木板房门,门板只开了一半便被沙发挡住了。艾扎克艰难地从门缝中挤进了房间,将另外一边胳膊上架着的加尔文扔到了沙发上,然后他气喘吁吁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用脚尖推过一个装满不知名杂物的纸箱劳累地坐了下来。 加尔文的租来的这间便宜公寓就在十字酒吧对面那栋建筑物的二楼。从肮脏的窗口往外望去,能从消防梯的缝隙里看到酒吧那恶俗霓虹招牌的一角。除了离上班距离近之外这间公寓别无任何优点,艾扎克觉得就算是他见过的监狱都要比这个房间更宽敞一些,它破旧,肮脏,且不隔音,空气里流淌着发霉的灰尘的味道。 艾扎克气呼呼地在纸箱上叉腰坐了一会儿,他简直想诅咒上帝顺便揍一顿加尔文,但是当他看到加尔文额头上鲜明的血迹时,他就像是被针扎过救生圈一样慢慢地耷拉下来。 “你最好滚去床上睡一觉。” 艾扎克朝加尔文身上扔了一片创口贴。 “顺便弄一下你的伤口……老爸要是知道你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他可不会高兴。” “唔,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再唠叨我了。”加尔文说。 然后他和艾扎克都陷入了沉默。 几秒钟手,加尔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侧着身子,从狭小的走道朝着浴室的方向挪去,手中抓着那片创口贴。 “你自己随意。” 加尔文干巴巴地对着艾扎克说。 艾扎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费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挤到了厨房里,然后打开了冰箱。 他只打算给自己随便弄点什么东西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加尔文的冰箱里除了啤酒之外竟然还有一锅红酒烩牛肉——这道炖得十分可口的肉菜被精心地装在红色的珐琅铁锅里头,铁锅的盖子上有烟粉色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 艾扎克怀疑地用手捻了一块冰冷的烩牛肉放入嘴中,然后因为那过于美好的味道而有些恍惚。 “为什么你的冰箱里会有这种东西——而且他妈的还挺好吃?” 艾扎克抱着锅子回沙发上。 “不知道是谁送的礼物——” 加尔文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也许是哪个爱慕者,加尔文猜测。 他并不缺乏被人追求的经验,事实上,不管是否开心,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得到从追求者那来的礼物攻击,鲜花,各种高级礼品,顶级跑车——烩牛肉或许有些古怪,但是跟加尔文之前收到的那份追求者骨灰制成的钻石来说又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加尔文知道酒吧里确实有几位女性十分对他着迷。 事实上,当他终于忙完了霍尔顿医生的葬礼,带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却在门口看到了这样一份还保持着滚烫温度的烩牛肉时,他甚至有了那么一丝丝安慰。 【我知道你正在度过一段艰难的时光,我希望你能尽快地走出悲伤,重新得到快乐。 爱你的宝贝】 被压在珐琅锅旁边的还有一张简单的安慰卡片。 第27章 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让加尔文感到有些异样的话,那就是那张安慰卡片上的字迹——它们是那样的优美,均衡,美妙,那种只有接受过专门字迹训练的人才会写出来的字。说句老实话,加尔文并不觉得那些像是闻到花蜜的苍蝇一样围着自己嗡嗡乱转的追求者里有人能写出这样的字。 加尔文本应该能察觉到这其中微妙的不对劲的,但是他真的太累了,葬礼把他所有的精力和脑浆都消耗得干干净净,他将那沉重的搪瓷铁锅(事后很久他才知道它们有着昂贵的价格)端进了自己狭小的公寓,然后胡乱地塞到了冰箱里。他很快就忘记了那锅烩牛肉的存在,直到艾扎克把它找出来。 “……啊,如果你要吃的话,最好确定一下里头没有□□。” 加尔文从浴室探出半个头,冲着艾扎克喊道。 “什么?” 艾扎克震惊地抱着锅子回过了头,嘴上沾着酱汁,舌头冻结在下颚上。 感谢这间公寓的狭小,即便是在浴室门口加尔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艾扎克手中已经半空的锅子。 “当我没说。” 加尔文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没吃出来有什么可疑的味道……也许……”艾扎克将锅子放在了茶几上,不太确定地低头打量着那锅烩牛肉,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跳了起来,“等等,□□?你经常遇到有人给你下□□?!” “还有酒精,致幻药,毒品……你能想到的一切能把我弄上床的东西。” 加尔文耸了耸肩,不过马上他便因为疼痛而痛呼了一声。 “该死——” “我艹你竟然没告诉过我这些——” “我以为你应该能够判断出我早就已经习惯这些了,‘警探’。”加尔文平淡地说,手指在自己的脸上轻轻一划,“有了它我的麻烦从小就没有少过,你忘记了吗?” 艾扎克脸上那道疲倦的皱纹变深了,他露出了那种加尔文不喜欢看的被刺痛的脸。 “嘿,伙计,其实你可以不用呆在这儿的……” 加尔文将头缩回了浴室,他将门关上了。 “这个话题我们说过很多次了,艾扎克,当初你去当条子的时候我可没唠叨过你——到此为止吧,给我留点精神好对付我这该死的背。” 加尔文毫不留情地说,他知道他的话会艾扎克感到痛苦,而就像是他设想的一样,门外立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加尔文闭上眼睛,他像是要把肺部最后一丝空气从身体里挤压出来那样深呼吸着,然后他打开玻璃镜,从镜子后面的壁橱里取出了装在黄色塑料瓶里的消炎药,将那些苦涩的药片大口地塞下了喉咙。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沉默着扭过身体,他用一种相当扭曲的姿势费力地从镜子里观察着自己的背部。 就跟艾扎克告诉他的也一样,他的背上除了两道开始发红发肿的伤口别无其他——然而之前在酒吧厕所里他所看到的眼睛是那样的鲜明和真实,加尔文甚至可以回忆起那通红眼珠里弥漫出来的贪婪和饥渴的情绪,他要费相当大的功夫才能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幻觉。 “冷静点,加尔文。” 加尔文将双手撑在水池边上,他抬起头对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喃喃说道。 “这也不是你第一次产生幻觉了,你只是需要冷静一点。” 他继续说道。 就跟他生命里总是不乏想要和他上床的男男女女一样,他的生命里也从来都没有缺乏过幻觉。 霍尔顿医生在一家肮脏的地下诊所帮加尔文切除了那对几乎快要压榨掉那个男孩所有生命里的翅膀,然而从那天起过了很多年,加尔文却始终感觉到那对翅膀依然在他的背上。 他依然会背痛,感觉到那种重量压覆在他的身上,很多时候他甚至还会感觉到有人正在抚摸,摆弄着它们。他的伤口非常难以解释的——在整整十五年里都没有完全愈合——它们总是重复的感染,发炎,化脓,在大剂量的抗生素和消炎药后变得稍微好一点儿。那种彻骨的疼痛在漫长的时间里来来回回地切割着他的背部,就像是那对已经被他抛弃的翅膀的报复。 “呼啦,呼啦,呼啦。” 还有的时候,加尔文会觉得自己只要绷紧肩胛骨的肌肉,就能在那种淤血带来的肿痛中听到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 这些都是幻觉。 “你的大脑始终觉得它们在那儿。” 霍尔顿医生总是这样对他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加尔文会因为那种恐怖的空虚感和疼痛而嚎哭,那个老人会忧心忡忡地用冰块挤压加尔文的背部,他让加尔文在一块巨大的镜子前面伸开双臂。 “……大脑是很笨的,你因为那对翅膀而疼痛太久了,所以即便是我把它们切除了,你的大脑依然固执地认为你有一对翅膀,而且那对翅膀会一如既往地带给你疼痛。抬起头来,看着你自己,加尔文,你得让你自己知道,已经没有翅膀了。” 老人沙哑的声音似乎再一次地回荡在了加尔文的耳边。 “已经没有所谓的‘天使’,没有‘光之子’,没有‘伊勒’了。只有你,加尔文,这个世界上只有你。” …… “去你妈的。” 加尔文对着自己的伤口诅咒了一句。他又多咽了两片药片——远超过建议摄入的最大剂量,然后他给自己洗了一个澡,最后晃出了浴室。 开门的那一瞬间加尔文其实有一丝僵硬,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正常地面对总是被他挖出伤口的艾扎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担心这个:艾扎克已经歪在沙发上疲倦地睡着了。 加尔文站在沙发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费力地将他的腿抬上沙发。艾扎克嘟囔了两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晚安,老兄。” 加尔文轻轻地对他说道。 然后同样疲倦至极的他只来得及让自己躺倒在床上,就再也控制不住地任由睡魔夺去了所有的意识。 加尔文的公寓里陷入了安静。 当然你还是能在这间公寓里听到很多声音,艾扎克正在打鼾,楼顶的公寓住客正在做瑜伽,她那肥胖的臀部和大腿在地板上砰砰作响,伴随着隐约而来的古怪印度音乐,在窗台下面,两只或者更多只野猫正在为了交·配权而尖叫,狭窄的道路里偶尔有汽车驶过,发动机的声音伴随着车灯的白光在房间里一掠而过…… 这是加尔文和艾扎克早就已经习惯的环境,他们睡得很熟,就像是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儿一样安心。 然后,加尔文床下的影子动了动。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地从那黑色的影子里探出来,先是手指,然后是狭长的手掌,手臂,肩膀……再然后是一个男人的脸,从加尔文的床底下慢慢地探了出来。 他盯着加尔文的床沿看了一小会儿,才慢慢地从加尔文的床下爬出来。 一头柔软的褐色卷发,还有在黑暗中颜色愈发浅淡的薄荷色眼睛,假如加尔文能够醒来的话,他会着震惊地意识到那位像是辛德瑞拉一样消失在酒吧台阶外的维吉利先生正站在他的床边。 【我的宝贝儿,我的天使。】 维吉利薄薄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在他的脑海深处,一个声音激动的低喃着。 【我想要舔他的脚趾,他的膝盖,我想要……】 【闭嘴,维吉利。】 芙格气急败坏地在维吉利的身体里尖叫。 【红鹿还没有让你得到教训吗?要知道你之前的行为已经足够吓坏他了——】 【我只是不小心而已……从理论上来说,正常人是不可能看到我的。】 维吉利舔着自己的牙龈,饥渴地用目光勾勒着加尔文身体的线条。 【可是加尔文并不是普通人。】芙格冷冷地反驳道,【让我再强调一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请不要再找那些无聊的借口了,你只是单纯地想让他看到你而已。】 维吉利的嘴角泛起甜蜜的曲线。 他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将脸靠近加尔文的手掌。 【没错,我就是想让他看到我——】 【哪怕他会感到惊吓。】 【没错,哪怕他会感到惊吓……他还是看到了“我”了,真正的“我”……】 维吉利陶醉地在加尔文的手边嗅了嗅,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的指尖。 “唔——” 加尔文的手动了动,他在睡梦中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将手缩了回去,蜷起身体转向床的另一边。 维吉利叹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加尔文空出来的那一小块位置,在芙格尖利的抗议下,也爬到了床上。 “嘎吱——” 老旧不堪的床垫在维吉利的动作下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艾扎克轻微的打鼾声中断了一瞬间,他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 维吉利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一直听到沙发那头的打鼾声在一起响起,他才慢慢地将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腰上。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小幅度的颤抖着。 【维吉利——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最后一晚了……芙格……冷静一点儿,他不会醒来的,他的止痛药和消炎药里都有你的‘杰作’。一想到接下来我再也没法呆在他身体下面与他一同安睡,我就觉得心中充满了痛苦。我总得为接下来的短暂分别积攒一些回忆,你知道的,好让我不至于发疯……】 没错,加尔文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几天里,自己的公寓里多了一个额外的房客。 每一天晚上,维吉利都安静地躺在那张廉价的二手床的下面,睁大眼睛听着床垫上面加尔文的每一声呼吸,感受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你——】 【别反驳了,我们都知道,其实你也是渴望的,别忘了我们都只是红鹿的衍生人格,如果你没有欲·望,我也不会有。】 维吉利愉悦地说道。 芙格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骤然安静了下来。 维吉利心满意足地垂下了眼帘,他将手掌伸进了加尔文的t恤,抚摸着对方的胸口,同时他的嘴唇贴到了这位睡美人的脖子上,用牙齿轻轻地叼着对方的脆弱的颈部。 “嗯……”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似乎深陷于噩梦之中,眉头紧锁,身体小幅度地挣扎着。 他无助的模样毫无意外地满足了维吉利,他抬起头,含住了加尔文的耳垂轻轻地吮吸。 “别——” 加尔文含糊地低喃出声。 【维吉利,你有点太‘兴奋’了。】 芙格再一次地浮现在了意识上层,他严厉地警告道。 维吉利的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自己的胯·下……他的动作停住了。 片刻之后,他喘息着将手缩了回来。 【好吧,你是对的,芙格,我快要控制不住了。】维吉利沙哑地说道。 【让我出来,在你把一切都搞砸之前。】 【……】 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维吉利的身体骤然一僵。 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 从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加尔文消瘦的肩膀和腰部,他的眼神暗了暗,在很短的一瞬间之后,他将手从加尔文的身上拿开了。 芙格给加尔文背上的伤口上了一些药,在那些无色无味的药水的作用下,加尔文背上伤口的红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下去。随后他从加尔文的床上爬了下来,重新帮加尔文整理了衣服,并且将加尔文壁橱里加了安眠药的药片换回了正常版本。 最后,他重新回到了加尔文的床边。芙格从床下拿出了自己的皮箱,一件蓝色暗条纹的西装搭在了手臂上,他的鼻梁上架着天然玳瑁制成的无度数眼镜。 【再见,我的天使。期待与您的重逢。】 他俯下身,在加尔文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唔……” 加尔文在睡梦中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呜咽,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 芙格伸出手,在加尔文紧锁的眉前逗留了片刻,然后重新缩回了手。 他有些慌张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架,倒退着离开了加尔文的床边。 【你快硬了。】 维吉利在他的头颅里发出了嗤笑。 【闭嘴】 芙格的一只手握着公寓的大门,他最后看了一眼加尔文,然后抬脚迈入了公寓外的黑暗。 “哒。” 门被关上了。 第28章 凌晨五点,芙格还有维吉利,以及他身体里的其他人,快乐地行走在贫民区污水横流的小巷中,这是一个连流浪汉,醉鬼和小混混们都已经睡去的时刻,酒吧外面,猎艳老手们将已经喝得醉死过去的“死鱼”拖出大门,然后像是码头工人丢货物一样将那些年轻姑娘们扔到二手车里,芙格推了一下眼镜,他借着围墙的阴影快步走过了他们。 除了一只被打搅到求偶的野猫,没有人注意到了他。 【你看上去很快乐。不要告诉我就那样你就满足了,芙格。】 维吉利在他的脑袋里阴测测地说道,带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芙格轻轻地撇了撇嘴角。 【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他低声说道。 【得了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哦……不,确实有区别,毕竟我不会在靠近他的时候头晕目眩还有一定程度的血压升高,你的心跳当时甚至都给我们造成了一定的负担,然而最好笑的事情是你甚至到最后都不敢碰他,因为你知道你一旦碰到他了你也会跟我一样控制不住。】 【你真的很吵,维吉利。】 【唉,算了,也许我不该这样刻薄地嘲笑你,要知道你毕竟还是一个该死的处男,你说大都会博物馆为什么不把你收为藏品呢?毕竟在这个时代像是你这么大的处男可十分罕见了——】 维吉利说。 芙格顿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自己脚边一块狭小的水洼,在那里他清楚地看到了维吉利怨毒的目光正死死地看着他。芙格知道维吉利是想要激怒他,而这并不奇怪,毕竟这个号称自己是骗子的施虐狂对加尔文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独占欲,哪怕是同为红鹿人格之一的他在那样短暂的接触了加尔文之后都会轻易地激起维吉利的不满。 【维吉利,你最好不要再做愚蠢的事情。】芙格缓慢地张开嘴唇,用那种对于维吉利来说格外做作的英国腔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你想再体验一次被我用勺子挖出眼珠的感觉,我想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被人一刀一刀划掉虹膜,然后挤出晶状体的感觉吧?我个人觉得那并不是一个很愉快的经验不是吗?】 芙格甚至对维吉利微微笑了起来,随后他感到了一股细微的刺痛自左眼弥漫而出,那是来自后者幼稚的报复。不过不管怎么样,最终维吉利还是安静了下来。 “呼……” 芙格偏了偏脖子,呼了一口气,然后重新迈开了步子。在另外一条狭窄的小巷里,芙格找到了自己之前的那辆车。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随后因为车厢里弥漫的金属味而皱起了眉头。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金属味。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这个时候好好地看一下我们准备的“外套”是否可以使用了,在下一次见到天使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穿上“外套”……我并不想离开他太久,他并不安全,我可以感觉到黑暗正在他身边聚集。】 芙格一边说,一边启动了那辆劳斯莱斯,那辆车就像是幽灵一样驶出了小巷,汇入到凌晨空荡荡的街道。 【顺便说,我们得换辆车了,这味道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补充道。 维吉利在他脑海深处咯咯笑了两声。 几秒钟后,芙格的左眼开始模糊起来——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这辆车子里的话,他会震惊地看到芙格,或者说维吉利,或者说红鹿……总之这个有着褐色卷发和薄荷色眼睛的年轻人开始呈现出异样的状态。 他的左眼开始充血,充血到整个眼白都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瞳仁开始扩大直到占据整个虹膜,这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他的瞳孔完全是黑色。在一阵震颤后,他左眼的眼球开始晃动起来,那绝不是正常的晃动,实际上,他黑色的瞳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弹球一样在他血红色的眼眶里随意弹跳着,毛细血管破裂迸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泪,半透明的血泪顺着他的左脸哗哗流淌而下。这场面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某种三流恐怖电影中的情节,而芙格却依然平静地借用着剩下的那只正常的右眼开着车。 劳斯莱斯驶过了24小时pizza店,驶过了黑洞洞的按摩店,华人餐厅,超市……然后慢慢地转上了高速公路。 【好了!】 终于,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得到了维吉利的回应,骗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虚弱。 芙格炸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的视野恢复了正常。他从口袋里取出了手帕,慢慢地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怎么样?】他问。 【我们还有多久时间能够到桃子市?】维吉利问。 芙格看了一眼时间。 【大约二十分钟。】 【那么我们就正好赶上——“外套”已经准备好了。】 地点:桃子市 钻石大道39号 最先发现伊凡·埃贝茨不对劲的是他的母亲,埃贝茨太太发现整整两个小时,那个被他们锁在地下室的男孩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嚎叫和乱砸东西发出让人不安的声音。 埃贝茨先生这段时间的睡眠很不好——从她发现心爱的小伊凡竟然也染上了那该死的毒瘾之后她的睡眠就开始恶化,不过在埃贝茨先生决定将伊凡锁起来自行给他戒毒时,她的睡眠就更不好了。 他们给自己的地下室做了加固措施,给墙上贴满隔音海绵板。在工人们安装的时候,埃贝茨太太干笑着冲着他们解释自己有一个玩摇滚的儿子(关于这点她倒是没撒谎),而她可真是受够邻居们的抱怨了——不过实际上那些工人却并不是很在意。埃贝茨一家算是优质客户,他们付钱很爽快,并且非常难得的不啰嗦,工人们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几天后,伊凡·埃贝茨被自己的母亲骗回了家,他被告知自己会提前得到自己的信托基金,这对于一个因为吸毒而几乎耗尽全部零花钱的年轻人来说可真是天籁。 谁会想得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伊凡被冷酷无情地背叛了,他母亲在他最爱的汤里放了强力安眠药,而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绑在了床上,锁在了一间地下室里。 “亲爱的,这是为了你好——你父亲正在竞争董事职位,这个骨节眼上我们真的不能让人知道他有一个吸毒的儿子——”他的母亲留着眼泪冲着他说。 伊凡朝着她唾了一口。 在最开始的时候,伊凡会像是尸鬼一样嚎叫,然而没有几天,他就彻底的奄奄一息了。 对此他的母亲深表不安,但是埃贝茨先生却显得很开心。 “别在意,亲爱的,这是他正在好转,他会好起来的。”埃贝茨先生冷酷却自信地说道。 然后在这一天晚上,当埃贝茨太太终于意识到伊凡已经没有动静之后,他们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伊凡·埃贝茨已经死了。 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血淌了整整半个床铺,染红了床单还有他一截一截凸出的肋骨,他淡色的瞳孔瞪着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扭曲。 埃贝茨太太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像是坏掉的抽气机。 “哦,不——哦,不——” 她几乎要尖叫出来,可是在那之前,一只冰冷的手有力地盖在了她的嘴上。 “闭嘴你这个蠢货!” 她的丈夫发出了恼羞成怒的吼叫。埃贝茨太太的眼泪打湿了他的手掌。 “唔唔——唔——” 埃贝茨太太在他掌心下含糊的喊叫着,他脸上浮起了青筋。 “别大叫,别把警察惹来,你给我安静一点,不然小心我把你打出屎来。” 那对恐怖的眼睛瞪着埃贝茨太太,直到后者瑟缩着佝偻起身体才将视线移开。 终于,埃贝茨先生放开了自己的妻子。 他恼怒地瞪着地下室床上那具没有任何动静的尸体,胸口弥漫着的悲伤很快就被怒火所掩盖。 “不行,不能是这个时候,这孩子死的不是时候——” “你在说什么?”埃贝茨太太颤抖着抬起眼帘看着自己的丈夫,尽管她发出的是疑问句,但多年的夫妻生活让她实际上已经知道了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他是你的儿子……他死了……天啊……他已经死了……” 在那一瞬间,埃贝茨先生的眼底掠过一丝羞愧的刺痛,但是那属于人类的情感很快就湮灭了。 他死死卡住了妻子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很难过,亲爱的……但是不能是这个时候,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爆出来我有一个吸毒的儿子——威利斯那个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露出一丝一毫弱点那个家伙可有一千种恶毒方法来扳倒我……” “呜呜呜……可是……伊凡……我可怜的伊凡……” “嘿,亲爱的,听我说,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就算是可怜可怜我,我们总会能想到办法瞒过去的……” “不——” 埃贝茨太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挣脱了丈夫的双臂朝外跑去,但是她才刚跑到客厅,后者已经猛扑了过来死死卡住了她的肩膀。 “你他妈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 埃贝茨先生低声咆哮道,他用膝盖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妻子的腹部。 埃贝茨太太痛苦地蜷缩起来。 就像是过去多年的经历一样,她无声地痛哭着,而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高挑身影印在门廊上。 那是一个有着褐色卷发和薄荷色眼睛的男人,穿着整齐的西装,手中端着一杯茶。 埃贝茨太太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呆了多久了,她甚至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刚才看到他…… “嘿,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你们的困境。” 那个不速之客冲着地板上的两个人开口道。 “你是谁?!” 埃贝茨先生跳了起来,他冲着那个非法闯入者咆哮道——倒是没有他对待妻子时候的凶狠劲了。 芙格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啜了一口茶。 “嗯,你已经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的儿子,维吉利·埃贝茨,26岁,罗维艺术学院艺术生,今年毕业……业余爱好是玩一点摇滚,但是为了避免父母担心,已经决定不在继续下去了。” 芙格冲着埃贝茨夫妇说道。 “你他妈……到底在说些什么?” 埃贝茨先生震惊地看着芙格,现在的他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被芙格彻底的搞糊涂了。 芙格不慌不忙地将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他朝着埃贝茨夫妇走了过来,现在,他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了。 那是一对好像能流出毒汁的蓝眼睛。 “别担心,你们会有一个好儿子的。” 芙格盯着他们说,然后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砰——” 他放在茶几上茶杯骤然碎裂,滚烫的茶水哗哗流淌到了高级地毯上。 “哦,天啊——” 埃贝茨太太惊叫了起来。 “维吉利?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要小心一点——该死,这是伊朗手工编织的地毯,自从开始打仗你已经找不到这么精湛的手艺了!” 她冲着芙格嗔怪的喊道,但是语气中并没有真正责怪的成分。 埃贝茨先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芙格,显得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该死,维吉利,为什么你每次回来都要弄出这么大动静,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又惹了什么麻烦……” “当然没有,我很抱歉,爸爸。你最好回去休息,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芙格面无表情地冲着这个蛮横而愚蠢的男人说道。 在他话音落下后,埃贝茨先生像是机器人一样木然地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 “你也是,我亲爱的妈妈,请去陪你的丈夫吧……免得他又对你大吼大叫的。” 他转向了埃贝茨太太,就跟她的丈夫一样,埃贝茨太太安静而顺从地离开了客厅,她显得很平静,一点儿都没有疑惑为什么自己脸上满是眼泪,而腹部剧痛得像是刚被棒球棍打过。 “好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芙格低声说道。 他的脸色白得就像是死人,冷汗完全浸透了他的背脊。 剧烈的疼痛就像是有人在揉捏他的脑子,芙格很快就感到了自己肌肉在痉挛,他缓慢地走到了沙发前,让自己平躺在了那高级而柔软的沙发上。 “让梅瑟出来吧。” 他低声说。 第29章 维吉利的身体在一阵抽搐后放松了下来,但是很快,他全身的肌肉重新绷紧。 年轻而英俊的男人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他以一种怪异的方式伏趴在了软垫上,膝盖塞在自己的腹部下面,双手向前伸。 “呼……呼呼……” 他发出了一阵细小的呜咽,眼睛变得格外的清澈。 “梅瑟”是一只狗。 早些年它并没有名字,梅瑟是红鹿给它取的名字,它曾经是一只生化试验犬,不过跟那些在背上或者腹部移植着人的耳朵或者胎盘的同类不同,梅瑟是一只军用生化试验犬,那些挺聪明的实验者们给它加强了肌肉能力和咬合能力,嗅觉,听觉和视觉也比正常的犬只要强大很多倍,它长得挺难看,皮毛稀疏,眼睛像是恶魔一样泛着邪恶的红铜色,大块的肌肉叠叠压在它那粗壮的骨头上——不过谁在乎呢,据说它后来死于一场试验事故之中——时间恰好是“红鹿”在松鸦湾监狱被电得满身冒烟的那一刻。 当“红鹿”活过来的时候,那只狗也在他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芙格和维吉利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幻化出来的人格,可梅瑟可理解不了这个,它总是在红鹿的精神里汪汪叫着,企图做点什么。等到芙格意识到梅瑟并没有痛觉神经的时候(在设定上它已经被实验室的人去除了痛觉神经),冷酷的医生明白了梅瑟存在的原因。就如同芙格自己是理智的代表一样,这条狗便是他们所有人的痛苦的承受者(哪怕它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于是他总算搞清楚为什么当他或者是维吉利承受痛苦的时候,这条疯狗会变得那样的激动。为了避免平衡的破坏,芙格最后决定服从“红鹿”的安排,当他因为那该死的能力而饱受痛苦的时候,他会将梅瑟放出来放放风——就如同现在这样。 “梅瑟”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哑的叫声。 它不太习惯过于柔软的垫子,那些垫子总是会让它回忆起不太好的东西,当然它也不太习惯自己的新身体——他的后脚太长,妨碍到了它的奔跑速度。 “梅瑟”从沙发上爬了下来,它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浓厚的(至少对于它来说)的死人味和活人味儿,然后,还有它绝对不会忘记的,让他感到兴奋起来的“主人”的味道。 它的前爪上面满满都是那个甜蜜的味道。 “汪呜……” 它张开嘴,吐出了舌头发出了一声快活的叫声,然后它将自己的鼻子埋在了那又宽又平让狗不太习惯的前爪下面,陶醉地耸动着自己的鼻子。 “梅瑟”并没有痛觉,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感受到肌肉的痉挛和神经的抽搐——芙格每次入侵其他人类的大脑后都会让这具身体受点苦头——然而这一次前爪上残留下来的甜蜜气息却让“梅瑟”感觉很放松。 它甚至感到了一种叫做“平静”的情绪,它的臀部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甩动一下那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切除掉的尾巴。哦,它现在的这具身体没有尾巴。 过了一会儿之后,“梅瑟”意识到自己的“前爪”上已经完全是自己口水的味道,它有些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停止了舔爪子的行为。它开始环视整个建筑物——跟普通的狗不同的是即便是在陌生的建筑物内“梅瑟”依然镇定自若。它可以在很短的瞬间确定整个建筑物的布局,它现在还能听到楼上两个活人的臭味和缓慢的心跳。门廊和客厅都开着灯,可是空气依然有些寒冷,一种奇妙的不安定感在房间里弥漫。 “梅瑟”慢慢地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人类的膝盖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音。 最后,它在地下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伊凡的尸体已经变得柔软了,这个倒霉的年轻人灰白色的瞳孔依然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然后“梅瑟”慢慢地靠近了他。 “汪——” 它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叫声。 …… “不——” 加尔文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 他猛得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加尔文?” 从沙发那头传来了一声闷响,下一秒钟艾扎克紧张的脸从沙发后面冒了出来,他傻乎乎地看着加尔文,身体已经醒来了,大脑看上去却还在睡梦的另一头。 加尔文和他对视了一小会儿,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就像是一只快要死掉的兔子疯狂地蹬着他的肋骨。 天已经亮了,从窗外清楚地传来了人们的交谈和汽车驶过时候发出的噪音。 “抱歉……” 迟钝的,沙哑的声音从加尔文嘴里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用另外一个人的舌头说话。 一层粘液裹在他的神智上,让他很久都没有从那种茫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想我做了一个噩梦。只是一个噩梦…… 加尔文补充道。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浴室,用冰冷的水猛地扑了几把脸,总算慢慢地清醒了一点。 抬起头,加尔文在镜子里看到一张发青的,疲惫的脸。他已经完全无法记起几分钟前那个让他感到巨大恐惧的噩梦究竟是什么了——他只知道自己的睡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所浸湿。 加尔文习惯性地打开了镜子后面的壁橱,他熟练地从那肮脏的小柜子里抓出了黄色的药瓶,然后胡乱地倒出一些药丸往嘴里塞。然后他用手撑着洗脸池,静静地等着强烈的恶心感和头痛过去。 “已经过去了,噩梦只是人类内心软弱的一种折射——让人恐惧的并不是噩梦本身而是现实……噩梦只是人类内心软弱的一种折射——让人恐惧的并不是噩梦本身而是现实” 加尔文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霍尔顿医生沙哑的声音……他盯着自己的手指,颤抖渐渐的停止了。 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我什么都不怕。” 加尔文嘀咕了一句,像是说给空气中已经不存在的某种东西听,又像是单纯地在对自己说话。 等到他走出浴室,艾扎克看上去也醒了过来。 他将一瓶冰啤酒扔到艾扎克的怀里。 “你的老毛病又开始了?’ 他问。 加尔文冲着他耸了耸肩膀:“只是容易做噩梦而已——不用问了,就跟以往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梦到了什么。” “哦他们一般会说这是因为心理创伤太深。”艾扎克故作严肃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加尔文点了点,“不过要我说——这只是在放狗屁。你只是太久没跟女人睡了——” 加尔文在过去总是会在夜里陷入惊厥之中,最严重的时候他会发出非人的,近乎癫狂的哭叫,有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他并且让他完全失控——然而无论尝试多少次,加尔文永远没法真正地明白那让他感到异常恐惧的东西是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记起自己的噩梦过。 在加尔文成年后,噩梦发作的次数已经很少了——然而在霍尔顿医生去死后,它再一次地开始。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加尔文回了艾扎克一根中指,然后将啤酒重重地扔了回去。 艾扎克手忙脚乱地抓住啤酒瓶,然后打开了它。 “你真应该管管的你自己的脾气,”他笑嘻嘻地嘀咕道,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啤酒。 “我可不认为清晨就开始喝酒的‘警探’有资格指导别人的生活——” 加尔文冷冷地回击道。 艾扎克从他摊开了手,嬉皮笑脸地接话道:“严格的说起来我下个星期才上班呢宝贝……” …… “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为了应和艾扎克的话语,一阵异常尖锐的惨叫刺破了空气。 这所公寓从来都不是隔音很好的居所,所以那尖叫简直就像是在加尔文和艾扎克耳边响起来的——没有任何人能忽视掉那尖叫中饱含的恐惧。 艾扎克脸色一变,他直接冲到了窗口,朝着尖叫发出的地方望去。 在加尔文公寓楼下,一个女人正对着一团红色的东西持续不断的惨叫着,她的脚边散落着pu皮的廉价皮包,午餐袋里的三明治已经掉在了地。 艾扎克在视线落到那团红色不明物上的瞬间,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朝着楼下冲去——还没有走出公寓的大门,一阵强烈的金属腥甜气息汹涌地砸到了他的鼻腔里。 他脸色铁青地拨开了吓到快要失去神智的那名女士朝前走去,托这位女高音的福,陆陆续续已经有路人靠了过来…… “呕……” 在看到公寓大门台阶下的那团物体之后,他们几乎都猛地转过了身开始干呕。 那是一具尸体。 当然,并不是普通的尸体。那具尸体□□裸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头,手臂,还有大腿都完全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团躯干,那躯干的腹部袒露着,数十根苍白的,干净修长手指,直直地插在那血肉模糊的腹部表面,就像是生日蜡烛插在了草莓奶油蛋糕上一样。 【我爱你】 在这恐怖的*“蛋糕”前面,一张精美的卡片落在血泊中。 一种强烈而恐怖的直觉骤然击中了艾扎克——他猛地转过头,望向追着他的脚步而来的加尔文。 ……这张卡片,是写给加尔文的。 艾扎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清晰的认识。 第30章 很显然,加尔文跟艾扎克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站在那里,看着艾扎克,他的脸苍白得就像是月亮一样,隐藏在隐形眼镜下的瞳孔变得像是塑料薄片一样失去了神采,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艾扎克的袖子。 “老天。” 加尔文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他只是喃喃地低吟了一声。 不过作为多年来共同长大的兄弟,加尔文和艾扎克之间原本就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回去。】 艾扎克给了加尔文一个眼色,一个讯息。 这是一种完全的下意识的保护——艾扎克绝对不会希望加尔文被人发现与这种变态的事情有任何的关系。 加尔文的外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确实惹来了不少麻烦,不过对于霍尔顿一家来说,比起外貌,更加麻烦的是加尔文身体深处的某种东西——你没法用语言描述它,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某种诱饵,散发着有毒的,黑暗的香气——诱惑着怪异的,内心残缺,披着人皮的扭曲者们朝着加尔文而来。 一些人为了加尔文而伤害别人。 一些人会为了得到加尔文的注意力伤害自己。 当然,还有一些人,会为了他们灵魂中滋生出来的异样的*而直接伤害加尔文。 霍尔顿医生无数次地从告诉艾扎克和加尔文那并不是加尔文的错—— “你不能说那是因为你的‘罪恶’特质才吸引到那些人,我亲爱的孩子,黑暗永远不会吸引黑暗……纯洁和光明才会。” 可是加尔文真的不知道那是否只是霍尔顿医生为了让他不至于发疯而杜撰出来的安慰之词。 艾扎克离加尔文很近,他觉得加尔文在颤抖,他亲爱的兄弟身上似乎在往外散发着绝望的冷气。 “回公寓去,这里不关你的事情,加尔文。” 艾扎克不着痕迹地将加尔文往身后推了推。 但是加尔文并没有像是他希望的那样行动,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越过艾扎克的肩膀盯着地上的“人体蛋糕”。 “是乔吉……乔吉·奥斯顿。” 加尔文抬起眼睛望着艾扎克,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那样,从嘴唇里挤出了那个有些陌生的名字。 “什么?” ”我知道那个孩子……他是比利的跟班……天啊……” 加尔文用手捂住了嘴,他看上去快要吐了。 他还记得昨天他将比利还有乔吉扔出去时他们两人身上那种活泼的神气来。年轻人光滑的皮肤和过于澎湃的热度,头发上廉价发蜡的香气……很少有人记得乔吉,这个并不起眼的小跟班,但是加尔文知道他——在刚满十六岁时,乔吉在酒精和友人的怂恿下企图“献身”给加尔文。那是一个因为太过于乌龙而显得近乎惨烈的告白。乔吉在加尔文面前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他的胸口有一道疤痕,那是他幼年时心脏病留给他的印记。 当时乔吉是怎么说的来着?他的眼睛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闪亮地看着加尔文,那种让加尔文感到害怕的天真的诚挚在年轻人的眼底火焰一般地燃烧。 “我可以在这块儿纹一个纹身——写你的名字怎么样?” 加尔文揍了乔吉一顿,但是他记住了乔吉胸口的那道疤痕——现在那道疤痕就像是一条白色的蠕虫,毫无生气地躺在了加尔文面前的尸体蛋糕上。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剧烈的绝望涌上他的胸口。 “他是因为我……” 嘶哑的声音在加尔文的舌尖上颤抖。 艾扎克在加尔文把话说完之前就严厉地打断了加尔文。 “让我再重复一次,离开这里!加尔文,这·里·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随后,艾扎克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id证件,冲着那些脸色惊恐的路人晃了晃,身体不自觉地挡在了加尔文的面前。 “警察,保持后退——不要破坏现场。” 他冲着那些人说,声音听上去倒像是真正的警察了。 加尔文觉得艾扎克的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他自己的皮囊像是被什么人扎了一个洞,灵魂和力气都行像是空气一样正在从那个小小的洞里头流泻出去。 “……比利,还有比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能够稍微冷静一些,随后他便察觉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乔吉那小子是比利的忠实跟班,他们几乎从来不会离开,如果乔吉出事的话,我想比利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太好——该死——” 加尔文把声音压低,他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艾扎克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他用胳膊肘推搡着加尔文。 “我知道。” 他说。 “现在你先离开这里……相信我,老弟,我会想办法找到那个叫做比利的孩子的。” “……” 加尔文死死地凝视着他,几秒钟之后,他将手插在自己的兜里朝着公寓走去。如果是不熟悉加尔文的人看到现在的他,大概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被一大早的血腥案件给恶心到的普通人——哪怕他衣袖外面的双手因为握拳太紧,关节都已经开始发白。 而在他的身后,尖锐的警笛声中,警察们被黑色和白色相间的破旧警车载往这里。 人群正在散去。 他的兄长正在迎向那些脸色难看的警员…… …… 几个小时后,一个有着薄荷色眼睛和褐色卷发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走入了十字酒吧。 酒吧里的气氛比他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更加沉闷一些,空气变得异常的沉重,一种强烈的凝滞感滞留在酒吧光线不足的空间里。 哪怕并没有到营业时间,你总不能指望酒吧里有很多客人,但是今天这里的客人数量却又实在是太少了一些。墙角破旧的点唱机也没有人去碰,那些让人头痛的过时音乐消失了,整个酒吧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更加破旧。吧台后面只有酒保一个人,他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擦拭着一只玻璃高脚杯,却没有留意到他已经持续这个动作足足十分钟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维吉利眨了眨眼睛,没有人注意到在灯光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他在吧台旁边停下了脚步,将手中的牛皮书包抱在了胸前,这样的动作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学生。 “嗨。” 他干巴巴地冲着酒保打了一个招呼。 酒保依然低着头,看上去是在专心致志地擦着那只杯子。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维吉利嗫嚅了半天,他尴尬都看着酒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这下子酒保终于注意到了面前这个跟酒吧格格不入的公子哥——酒保倒是还记得维吉利这张年轻的,天真的脸。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酒保倒是心智盎然地围观着维吉利被人戏弄的模样,今天他却显得有些疲惫。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酒保持续地擦着那只杯子,他抬起头瞥了维吉利一眼,回答异常地冷淡,跟他之前的态度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维吉利的手指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不过在表面上……这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瞬间就因为酒保的回答而愤怒地涨红了脸。 “抱歉,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维吉利口齿不清都说道,他刻意将自己的皮包捏紧了一些。 “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酒保不耐烦都说道。 维吉利皱起了眉头:“所以说……加尔文不在吗?” “啧——” 酒保发出嗤笑。 “他不在。”酒保的声音又冷又硬,“小子,我知道你想泡他——不过今天可不是好时候——你这种家伙不应该来这里。” 维吉利的眼睛颜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舔了舔嘴唇,然后他直接靠在了吧台上,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对于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来说有些太过于鲁莽或者说大胆了一些,不过…… “哦?看样子今天有什么事情不太好?” 他盯着酒保的模样,然后轻声地说道。 那是一种奇怪的,缓慢的语调,就像是梦游的人发出来的□□一般,不过更加奇怪的是,酒保却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维吉利语调的变化。 他擦拭杯子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很快,他又重新开始了手指的运动,只是他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有些空洞——他的瞳孔放大了,如同被麻醉的病人,舌头因为发木,说出来的话语也有一些含糊不清:“是的,今天不太好,我们都很难过……” 浑浊的眼泪从酒保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有人死了——可怜的小乔吉,天啊,奥斯顿老头子可该多绝望啊。我们看着那孩子从一丁点儿大长到现在,虽然他不聪明,可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崽子。不聪明也没有关系,比利总会照顾他的,谁都知道乔吉之后也会成为一个奥斯顿——谁会伤害这么个孩子呢?!乔吉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维吉利,或者更加确切的说——“芙格”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半是因为他发动能力时大脑和肌肉因为强烈的负担而产生的生理上的痛苦,那是一种剧烈的疼痛(一只狗在他的脑海深处叫唤着)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消息本身. “发生了什么?加尔文跟这件事情有关?” 酒保茫然地瞪着“芙格”许久,才慢吞吞地向“芙格”重复了一遍今天早上发生的那一起悲剧他接着说道:“……加尔文很伤心,他非常伤心所以今天请假没有来上班了。” 第31章 “伤心?” “芙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酒保空洞地回视着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这种状态下的他并没有办法理解“芙格”含糊的指示。“芙格”很快就回过了神,他向前探过身,比之前更加专注地看着酒保。 “为什么加尔文会伤心?” 他的声音里渗透出一股古怪的冰冷气息。 “因为加尔文是个心软的好人。” 这个呆滞的回答俨然并没有让“芙格”感到满意,但是他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问话。 那只狗快要出来了,而维吉利在他的意识下方尖叫。 “芙格”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的手平放在吧台的桌面上,手指在廉价的合成木板上有规律地敲击了三下。 酒保的猛地往前栽了一下,就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在打瞌睡时猛然从疲惫的状态中惊醒那样。他打了一个激灵,然后骤然回过了神。 他现在看上去清醒多了。 “你的问话听起来就像是你想泡我,小白脸。” 他看着“芙格”,异常冷淡地说,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的重复。 薄荷色眼睛的年轻公子哥近乎纯洁地看着他,平静地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酒保的恶意。 “请给我一杯苏打水好吗?” 他温和地向酒保请求道。 酒保楞了一下,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听从了面前这个柔弱且可口的公子哥的要求,将那杯苏打水给了对方。 随后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芙格”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吸着放着青色柠檬和冰块的冰冷液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酒保想,他觉得这位小点心先生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差劲。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酒保并没有看错。 红鹿身体里的灵魂们都不好受,实际上,在酒保觉得“芙格”正在平静喝水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已经陷入了一场风暴。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红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吗?天啊,我可真受不了这个——】 维吉利重复嘶嘶叫嚷着。 【汪汪……嗷呜……】 梅瑟在呜咽。 【闭嘴!】“芙格”努力压制着情绪不稳的人格们,【维吉利,我之前可没有看出来你竟然蠢得如此像是一头被抠掉了大脑的猪——红鹿?你竟然觉得这是红鹿?就算是猪都可以看出来那只是拙劣的模仿!】 “芙格”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愤怒和不满,那是从其他人格那里传递到他身体里的……而追根究底,这是红鹿的情绪。 没有人会喜欢看到一个笨拙的,手法粗糙的模仿猫。 而更加让人抓狂的是,那句示爱。 【他竟然敢对我的宝贝儿说‘我爱你’——谁允许他这么做的!我会杀了他的我一定会的,在我抓到他之后我要用勺子把他的脑浆从鼻孔里一点一点挖出来——】 【如果你能抓到他,你想干什么都可以。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芙格”在脑海里冷酷地说。 【重点是加尔文……他现在一定吓坏了。】 意识里的梅瑟立起了耳朵。 【嗷呜……】 它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没错,我们得去安慰他,守在他的身旁……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 在破旧的公寓里,加尔文缓慢地从另外一场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坐在床上恍惚地想了想,才意识到早晨乔吉那场可怕的死亡并不是他的梦。 他用手捂着脸,揉搓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心脏像是被人捏成了紧紧的一小团。 “上帝保佑你。” 加尔文沙哑地低喃。 他重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在发现艾扎克并没有给他电话后,他决定打起精神去一趟酒吧。 在那里或许会有一些消息……加尔文想,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些无稽的流言,不过,如果你拥有技巧的话,还是能冲那些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里找到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只是一些虚弱的自我安慰——推开门朝外走时加尔文似乎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他为自己的脆弱而感到了一丝羞耻。 “冷静一点。” 他神经质地看着公寓尽头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轻声嘟囔道。 “一切都会好——” 忽然,他忽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在这间破旧公寓的走廊上,加尔文很确信自己听到了一个声音——非常轻,非常平缓,间隔比正常人要长很多的呼吸声。 如果是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听到那个呼吸声,加尔文想起了当年霍尔顿医生给他请的那位“健身教练”,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眼神漆黑的男人,加尔文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保护自己的“技巧”。很久之后加尔文才知道自己的教练曾经的身份,一个退伍军人……又或者说,一个杀人者。他的健身教练也有这样的呼吸声,那是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有的呼吸。 一个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在走廊的另一端是应急通道,在大部分时候,一把生锈的铁锁卡在了应急通道的门上,而那种窥视的视线正是从那扇锁着的大门缝隙中透射出来的。 加尔文很怀疑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那种视线:粘稠,炙热,浓烈到几乎有了实体。它就像是一条热热的舌头舔着加尔文的后背——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脖子上得汗毛立了起来。当察觉到异样之后,之前被忽略的细微信息汇集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落在他背后的视线,门后面缓慢的心跳,衣服布料极为细微的相互摩擦……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成了这天早上在乔吉的血泊中的那张卡片。那血红的“我爱你”。 是那个人——那个给他送上人体蛋糕的人正在窥视着他。 加尔文重新开始往前迈步,步伐与之前几乎完全一样,而实际上,他正借着迈步的动作调整着自己的肌肉状态,他正在给自己的身体预热——就像是他的教练告诉他的那样,为了之后的“运动”做一些准备。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那样下了楼,那个呼吸警惕地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地靠近。 加尔文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隐藏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像是一只冬眠的动物,加尔文通过调整呼吸将自己的心跳放缓了(当然他做的似乎没有那个偷窥杀人狂好,但是加尔文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人能够有他那样敏锐的感觉),他的存在感在骤然之间变得很低。 “吱——” 应急通道的门被打开了,有人给它的门轴上了油,它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叫声。 随后,是比猫还要更加轻巧的脚步声。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的肌肉一点一点地收紧……等待着那个变态的靠近。 一步…… 两步…… 三步…… 那个人停在了加尔文的房门前面。 加尔文眼下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缓慢地偏过头,从这个角度看,他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衣角。 那个人穿着一件老式的牛仔外套。 他缓慢地在加尔文的门口前蹲了下来,这是一个毫无防备的——正确的说,很难做出反击的动作。 加尔文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本能地冲了出去,他敏捷地像是一只捕食中的猫科动物,直接跳到了那个人的背上,他借着自己的体重和跳起的冲击力,膝盖对准了对方的脊椎撞了过去。 “嗷——” 然后,那个人几乎毫无防抗之力的,被加尔文压倒在了地上。 他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古怪的,漏气似的惨叫,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在加尔文的膝盖下瘫软了下来。 “不许动!” 加尔文冷酷地说道,他用一只手配合着膝盖反剪起那个人的手,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头发,将他的头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在加尔文指缝间的……是一头手感柔软得像是羊毛一样的褐色卷发。 “嗬——嗬——” 那个人持续不断地发出了古怪的叫声,声音里溢满了痛苦。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经……他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再然后,加尔文抬起头。 他看到了地上一口已经被打翻的珐琅铁锅。 已经被磕坏的锅盖上系着熟悉的粉红色丝带……而与此同时窜入鼻端的,是加尔文曾经闻到过的炖牛肉的香味。 “这是……该死的什么鬼?!” 加尔文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嗷嗷乱叫的那个人…… “维吉利?” 他震惊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第32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加尔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尽管现在他膝盖下的男人表现得异常的温顺,加尔文还是警惕地加大了自己控制对方的力度。 他的手指陷在维吉利过于柔软的头发里,他的膝盖可以感觉到这个人身体里的脉搏。 冰冷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膝盖,最后浸透了他的全身。 “你觉得我是一个白痴吗?” 加尔文扯起一边的嘴角,像是一只正在威胁敌人的动物那样露出了犬齿。 在几分钟之前,他从未怀疑过维吉利,哪怕对方表现得与十字酒吧那样格格不入,他身上那种天真而柔软得气质是那样的浑然天成。而且加尔文必须得承认,就像是怜爱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正是因为维吉利这样的表现,他在之前对待对方时,确实有着不自觉的心软。 他喜欢维吉利身上那种被优渥生活打磨出来的柔软气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代表着一种里加尔文从未有,也永远不会有的美好人生。 然而现在,看着地上被打翻的牛肉,还有维吉利之前的偷窥跟踪行为,加尔文感到一阵恶心。 或者说,他正在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愤怒。 从霍尔顿医生葬礼回来以后这个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对吗?然而他竟然还天真的以为维吉利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自己—— “是有预谋的对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按住维吉利的头,将后者的头猛地撞在肮脏坚硬的地板上。 维吉利的头骨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加尔文很确信待会他的额头就会肿起来,然后这个该死的家伙会因为脑震荡而头痛并且恶心。 不过维吉利却连□□都没有发出来。 这个年轻人在加尔文的手下就像是一条可悲的离了水的金鱼,除了在最开始有微弱的反抗,接下来他一直很安静。 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说!” 加尔文的太阳穴因为维吉利的沉默而突突直跳。 “你做了什么——你对乔吉做了什么?!比利呢?你有伤害到比利吗?” “……” 维吉利依然沉默着。 加尔文的手指用力,粗暴地将维吉利的脸拉向自己。 “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你这种——” 加尔文又一次地中断了自己的问话,因为他很震惊地看到看到了维吉利脸上湿漉漉的痕迹。没错,湿漉漉的。 维吉利正在哭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涌下他的脸颊,他的鼻子变得通红,眼睛因为水汽的缘故呈现出一种美妙的深紫色。 而且,维吉利正在颤抖,他抖得简直就像是被暴力殴打的小动物。 “……” 在对上加尔文的视线后,维吉利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的嘴唇颤抖着,但是除了几声嘶哑的“嗬嗬”声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加尔文死死地看着这个男人,他开始感到奇怪。 维吉利的样子与其说是他在保持沉默,不如说……他所有的行动都像是在说,他发不出声音。 加尔文当然还记得维吉利,他发誓就在昨天晚上维吉利没有任何语言上得障碍,可是现在他却像是真的被夺走了声音。 如果加尔文没有在昨天见过维吉利,他恐怕真的会觉得……维吉利是一个哑巴。 至少,他表演得非常的逼真。 加尔文甚至没有忍住多观察了一眼维吉利,被他击倒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位天真腼腆的小点心先生,加尔文可没法再这么短的时间里忘记他那褐色的头发和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所有的戏弄都会付出代价,在我逼你开口之前,你最好自己开口。” 加尔文冷酷地说。 维吉利瑟缩了一下,他哭得更凶了。 “呜呜——” 他拼命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里溢满了明显的不安和委屈。 出于一种直觉,加尔文知道维吉利并没有说谎。他的眉头死死地锁在了一起。加尔文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艰辛和痛苦,而在这漫长的人生中,他的直觉毫无疑问帮助了他很多……实际上,他的直觉甚至可以说从未出错过。 可是维吉利现在的状态又实在是太过于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一夜之间变成哑巴并算不上是太过于困难的事情,真正让加尔文感到困惑的是维吉利的气质,他身上的那些人格特质已经完全改变了,现在被他死死制住的这个人从头到尾,在气质上完全没有任何与维吉利相似的地方。 他身上有种怪异的扭曲感。 加尔文犹豫了很久,他最终放开了维吉利。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说。 维吉利泫然欲泣地看着加尔文,他额头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紫色的淤青。随后,他举起双手,复杂地冲着加尔文比划了起来。 【我……不是维吉利。】 维吉利打手势说道。 【我的名字是希斯图.] 【我并没有恶意。】 【我只是来侍奉你的,我的天使殿下】 十分钟前—— 在加尔文停下脚步的瞬间,躲藏在防盗门后面的维吉利已经意识到了加尔文察觉到他的事实。 他发出了一声暴躁的叹息。 【我觉得加尔文已经感觉到我们了——】 他在意识中哀伤的尖叫着。 【那么在他真正确定我们之前,快点离开之类。】 “芙格”冷冷地回答道。 【离开?开什么玩笑,我才——】 维吉利还没有把抗议说出口,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灵魂骤然朝着他挤过来。 那是一个带着金属气息的灵魂。 维吉利只来得及尖叫。 【该死,是那个疯子——芙格,芙格!是希斯图——该死的,他把我挤出来了——天啊……】 在被意识彻底吞没之前,维吉利只来得及发出这么几声警告。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 第33章 维吉利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双手。 他的手掌柔软而洁白,发育良好的骨骼被很好的包裹在富有弹性的肌肉和光滑的皮肤之中,他的手指比正常人要更长一些,手指甲被精心修剪成圆弧的线条,没有死皮,没有丑陋的硬茧,这是一双有钱人的手——与加尔文的截然不同。 加尔文狐疑而尖锐地瞪视着面前这个行为怪异的男人,他尝试着找寻对方胡乱比划的蛛丝马迹,但是却失败了。“维吉利”的手语看上去非常流利,是那种熟练的,有章法的手语,就算是真正的聋哑人都不太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事实上,如果加尔文在酒吧里遇到过那个天真如同小兔子一样的傻瓜公子哥儿,他几乎都要相信“维吉利”是一个真正的哑巴了。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加尔文确实不知道“维吉利”在说什么。 他维持着冰冷的视线,并没有让自己在“维吉利”的面前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的沉默让“维吉利”的鼻尖沁出了细细的汗珠,那双薄荷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掩饰地透露出了巨大的惶恐和焦急。 “嗬……嗬嗬……” 他微微张开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你的嗓子出了什么问题?” 加尔文忽然开口问道,他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意味着他正在逐渐减弱对“维吉利”的警惕(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维吉利”的眼睛亮了一瞬间,他兴奋地开始比划起了手语企图解释,但是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刚才还显得稍微放松了一些的加尔文一把按住了他的中指。 “咔嚓。” 如果有人离得足够近的话,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一声细小的脆响。 那是指骨被掰断的声音。 尽管不是致命的伤,但是加尔文知道指骨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硬生生掰断会是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足以撕破所有的伪装,无论“维吉利”为了伪装成哑巴做了多大的努力(不关怎么说他现在看上去可真像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在这样的突然袭击下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痛呼出声。 这是一个有些太过于简单粗暴的方法,不过好用就可以了。加尔文仔细地观察着痛苦中的“维吉利”,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维吉利”并没有在这样的痛苦中尖叫出来——相反,他就像是真正的哑巴一样,只是发出了好几声包含痛苦的“嗬嗬”声。 然而他的痛苦是真实的——加尔文看到“维吉利”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嘴唇,年轻人痛得脸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肩膀在发着抖。 “嗬……” 他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呜咽。 “维吉利”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被加尔文掰断的那只手指,然后按在自己的腹部,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天真无邪的柔弱的动物,正在企图用身体藏住伤口。 加尔文皱紧了眉头。 “维吉利”看上去简直无懈可击。 加尔文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真的正确: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维吉利吗?虽然有着同样的头发和眼睛还有容貌,可是他跟酒吧那个公子哥的神态和气质却是如此的不一样,更何况,这个“维吉利”还是一名哑巴——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是。 从楼梯的上方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加尔文听到那个脚步声在台阶处犹豫了一瞬。很显然,这名路人已经看到了加尔文和“维吉利”之间的冲突,就跟这栋建筑物里的所有其他居民一样,那个人保持着安静,几秒钟之后,脚步声转向了楼上……看起来这是一名不愿意惹事的路人,但是你很难保证下一个路过这里的人也会有同样的好习惯。 加尔文有些动摇,在思索了几秒钟之后,他扯住“维吉利”的衣领,一把扯开噶吱作响的房门,然后将那个举止怪异的大个子塞进了自己的公寓。 在呼吸到加尔文这个单身汉房间里略显浑浊的空气后,“维吉利”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几乎是本能的朝着加尔文的沙发踉跄走去,企图跪在加尔文沙发旁边那一块小而旧已经掉毛的地毯上,然后他偏过了头,目光晶莹,深切地看着加尔文。 加尔文的额头跳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维吉利”现在的模样让他感到全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就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包裹住他的身体一样,那种强烈的异样感让加尔文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再那样看着我……我就用勺子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加尔文瞪着“维吉利”,缓慢的,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 他没有容许“维吉利”待在沙发旁边,相反,他踢了那个家伙一脚,将他赶进了浴室。 “维吉利”在被加尔文脚尖碰触到的瞬间痉挛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粗哑嘶叫。 加尔文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鸡皮疙瘩变得更加明显了。 “闭嘴。” 他粗暴地吼道,然后他摸出了一副手铐将“维吉利”锁在了马桶后面的水上。在这个状态下,“维吉利”不得不以一个相当别扭地姿势半跪在马桶和浴缸的缝隙里,原本就狭小的浴室在塞进他这样的高个子之后显得比之前更加紧迫。 在加尔文站在“维吉利”面前审视着这个怪人时,“维吉利”的头几乎只要往前探一下就能碰到加尔文的大腿。 在潮湿的空气中,“维吉利”沉重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明显。 然而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维吉利”逐渐充血地耳根,他转身离开了浴室,片刻后他回来了——带着一些让人不太容易放松的工具。 钳子,电工夹,刀片,一些铁丝。 他随意地将那些布满肮脏机油的工具扔在了洗手池里,然后弯下腰,用手指捏起了“维吉利”的下巴。 加尔文可以从“维吉利”那浅薄荷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呜——”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呜咽。 “我不喜欢跟人废话。”加尔文盯着“维吉利”说,“我并不喜欢折磨人,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会——” 加尔文瞥了一眼洗手池里头的工具,然后视线回到了“维吉利”的身上。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老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还有,你到底干了什么……乔吉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将一张随意扯下的废纸和一只笔扔到了“维吉利”的身上。 “……我承认你假扮哑巴假扮得很成功,”加尔文耸了耸肩,“好吧,既然你不会说话,那么就写给我。” 然后他松开了“维吉利”的一只手。 他警惕地看着“维吉利”笨拙地抓起那支笔——如果“维吉利”想要攻击反抗他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可是加尔文却并没有等到预想中可能的攻击。 “维吉利”抬起头,哀伤地看着加尔文。 他企图比划一些什么,被手铐拴住的手晃动着,手铐和水管相互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你想耍什么花招?” 加尔文的嘴唇抿紧了。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状态,“维吉利”表现出来的脆弱和无辜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做什么恶毒的事情——他像是在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残疾人。 尤其是“维吉利”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老实,他用手掌将那张废纸放在大腿上抹平,然后用拳头握住了那支笔。 …… 几秒钟后,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嗬——” “维吉利”抬起头,无措地凝视着加尔文。 第34章 加尔文与“维吉利”对视了片刻,他的脸色足以吓哭一个普通的小孩。 “你在磨蹭什么?” 他问。 “维吉利”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他拿笔的姿势比幼稚园的新生还要笨拙。 “嗬——” 这个薄荷色眼睛的大个子拼命地想要挤出声音来,然而这除了让他更加可怜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加尔文几乎快要冷笑出来了,他挑起一边眉毛,双手环在自己的胸前。 “哦?”他缓慢地开口,“你是想要向我表示你不会写字吗?一个不会写字的……哑巴?” 他忽然冲着“维吉利”眨了眨眼睛,如果艾扎克在这里的话,光是看到他那张让人窒息的美貌面容上的“甜蜜”笑容,大概就会因为强烈的害怕而两腿发软——然而跟加尔文一起挤在浴室的却并不是熟知加尔文本性的艾扎克,而是“维吉利”。后者在看到加尔文忽如其来的笑容后彻底陷入了恍惚之中,鲜艳的桃红色飞快地从他的脖子弥漫到了脸颊上。 “咔——” 加尔文扔在他身上的那支笔,在他的拳头中被捏成了两半。 “维吉利”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痴痴地看着加尔文,露出了一个傻笑。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 他伸手从洗手台里捻起了一片薄薄的刀片。 “你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欢这个。”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接着他在“维吉利”的面前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维吉利”的脚腕——后者的身体骤然僵硬得如同岩石。“ 加尔文理所当然地将其看成是一种害怕的表现,他雪白的指尖捻起刀片,在“维吉利”的眼前晃了晃。 “你忘记了那一锅牛肉——我记得那个味道,你给我炖了牛肉,我必须得说,味道不错——”加尔文平静地陈述道,他将“维吉利”的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扯下了对方的袜子。 “维吉利”的脚露了出来。 加尔文抬头瞥了“维吉利”一眼,后者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很细很细的一小点,这让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颜色看上去如同银币一样呈现出很浅的淡绿色。 “……你说你不会写字?不要忘了,你给我的那锅牛肉上,可是有一张很‘贴心’的慰问卡的。”加尔文说。 “维吉利”似乎也感觉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他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脚,但是动作却异常虚弱。加尔文只用了一只手就卡住了他的脚腕。 “你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但是,你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说谎者。” 加尔文一边说,一边将刀片抵在了“维吉利”的脚心。 “我真的很不喜欢拙劣的谎话。” 他最后做出了总结。 刀片划过了“维吉利”脚掌的皮肤,几秒钟后,那极少出现在其他人视线中的部位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红色痕迹。 血缓慢地涌了出来。 加尔文知道那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并不是单纯的疼痛,在最开始的时候只会感受到细微的刺痛,在鲜血涌出之后,刺痛会变成一种炙热的痒和疼痛,最后才是强烈的痛楚,而这种痛楚会随着伤口的增多呈几何程度增加。这是他从霍尔顿医生那里学到的一些额外的小技巧,用来逼供非常有效——而且除了*上客观的疼痛之外,用刀片割脚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一种心理攻势,很多人或许可以承受躯干部位的强烈刺激和伤害,却没有办法忍受脚心受到的攻击,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部位是他们的“脆弱点”。 加尔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实践这个“小技巧”,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而可怕。血腥味逐渐在狭窄的浴室里蔓延开来,再没有什么比私刑逼供更加让加尔文感到恶心的事情了,他的心跳得几乎快要撞断他的肋骨,必须回想起早上乔吉那令人作呕的尸体,他才能努力让自己继续下去。 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加尔文的举动似乎真的让“维吉利”感到了威胁和恐惧。“维吉利”开始了挣扎,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脚趾全部蜷缩了起来,身体抖得像是发作的帕金森病人。 加尔文死死地卡着他的脚。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他重复着自己的问话。 “维吉利”的眼珠充血了,他看上去虚弱得像是快要晕过去。 “嗬嗬——嗬——” 但是,他却并没有如同加尔文所希望的那样老实地说出实话,他依旧固执地维持着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假装成一个不会写字的哑巴。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然后用刀片在“维吉利”的脚底加上了一道新的伤口。他可以感受到“维吉利”的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状态,在他掌心下方的小腿硬得如同石块。鲜血开始大量地从“维吉利”的伤口中涌出,远超过加尔文所预计的范围。 不得不说当加尔文意识到自己的整条裤子都快被“维吉利”的血染红时,他感到了慌乱和厌恶。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惹麻烦的人,加尔文擅长的是用拳头解决别人,而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是艾扎克的长处。 或许这时候一个错误的决定——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低语——他应该将这种事情交给艾扎克的。 哪怕艾扎克现在已经成为了加尔文最讨厌的群体中的一员。 “我的耐心非常有限。” 加尔文的呼吸有些沉重,他嘶哑地对“维吉利”发出了最后的威胁。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加尔文看上去比往常还要更加凌厉和残酷。 “维吉利”死死地看着他,喘得像是即将被割断喉管的公牛,手腕因为颤抖带动了手铐在水管上咔咔作响。 加尔文不得不将刀片扔到了一边,他拿起了洗手台上得钳子,在“维吉利”的面前晃动。 “如果你还要继续这种无聊的伪装——我就不得不把你的指甲一片,一片的扯下来了。相信我,那痛得会像是在地狱。” 曾经的天使努力模仿着艾扎克的模样,阴森森地对“维吉利”说道。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真不想做这个活儿。 加尔文想,并且在心中暗暗祈祷“维吉利”能稍微听话那么一点儿,让他不至于真的将自己的威胁实践。 “维吉利”睁大了眼睛。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和头发,他的脸色潮红,干燥的嘴唇无声地颤动着。加尔文在他的嘴唇上看到了一个深深的新鲜牙印。 “维吉利”的脆弱和伤口再一次让加尔文胸口翻腾起了酸涩的感觉,那种伤害其他人的不适感轻微地烧灼着他的灵魂。 而就在这个时候…… “滴答……” 鲜红的血滴,缓慢地从“维吉利”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加尔文愣住了。 “维吉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下巴很快就被血染红了,片刻之后,“维吉利”的脖子猛地一歪,然后他翻着白眼晕厥了过去。 “该死!” 加尔文手中的钳子落在了地上。 他冲了过去,抬起了“维吉利”的头,他企图叫醒后者,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加尔文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恐吓引发了“维吉利”身体中的隐疾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这个倒在他怀里的沉甸甸的男人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见鬼见鬼见鬼!” 加尔文发出了一连串的诅咒。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眼角瞥到“维吉利”垂在身体一边的那只手轻微地动了动。 加尔文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在这个短短的瞬间,那只属于“维吉利”的手运动的幅度开始加大。 它的手指像是在演奏一架并不存在的钢琴,在已经染上粉红色血迹的潮湿浴室地面上抖动着指尖。加尔文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手可以以这样异常怪异的行动方式运动。 “维吉利”的手指张开,手掌在指头的支撑下快速地移动——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拥有自我意识的苍白蜘蛛。 加尔文猛地望向了“维吉利”,男人依旧歪着脖子瘫软在墙角。 “嘿,你他妈要干什么?” 加尔文提高了声音然后喊道。 可是“维吉利”却并没有回答他。 他的绝大部□□体依然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可是他的右手却在蠕动。 那只收在加尔文毛骨悚然的视线下摸索着来到了已经断裂的笔杆前,伸出了中指和食指勾起了那支笔。 【我很抱歉,亲爱的,我想我吓到你了。】 “维吉利”的手用那支笔在皱巴巴的纸上流利地写道。 加尔文咽下了一口唾沫。 “这并不有趣。” 他冰冷地对着看上去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维吉利”说道。 【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他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要知道,对于一个分裂的人格来说,过度的刺激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消化的。】 那只手抓着笔,继续写道。 加尔文的眉头几乎快要扭到一起,他看了看“维吉利”的手,还有那紧闭的双眼,脸色凝重。 “你最好适可而止,维吉利。” 他对对方说道。 然而那只手伸出了一根食指,冲着他摇了摇。 【我并不是维吉利——当然,他也不是。】 第35章 加尔文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荒谬的噩梦。 那只手里头单独栖息着一个灵魂。被手铐挂在水管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大个子和这只抓着断笔,在废纸上写出优美字迹的手是分隔开来的两个个体。 这种事情荒谬得像是某种恐怖电影的桥段,然而在过去岁月中无数次帮助加尔文避开危险的直觉却告诉他这让人感觉不寒而栗的事情是真实的。 “你……是谁。” 加尔文过了很久才听到沙哑的声音溢出自己的嘴唇,他惊疑不定地瞪着“维吉利”的手。 那只手唰唰地写出了回答。 【你可以叫我芙格】 它写道。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一步,但是他大概只往后稍微探了探身,后背就已经抵到了冰冷的浴室的墙壁。 这是加尔文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因为浴室的狭小而感到后悔。 如果可以他现在简直想要推开门直接逃跑,他模糊地感觉到与他交流的这个“东西”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扭曲感。 那绝对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愉快的存在。 “这只手即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加尔文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感到有点想吐。 一只拥有单独意识的手? 【别紧张。】 那只手……姑且就叫它“芙格”好了,在纸上写道。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再给我一张纸吗?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得到解答,然而——】 字迹在那张皱巴巴的纸张的边缘停住了,“芙格”优美而精致的字迹在那张纸上显得格外的不真实。 浴室的灯早就有接触不良的问题,在一声兹兹的电流声中灯光闪了闪,加尔文凝视着那个男人没有一丝动静的身体和那只生气勃勃的白色的手,一种久违的情绪他的胸口燃烧。 那是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灯光按下去的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某个早就已经被他忘记的回忆中去,他并没有办法记起具体的场景,然而恐惧却是鲜明且熟悉的。 他缓慢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用稳定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冲着“芙格”说道。 …… …… …… 几分钟后—— 加尔文花了一点儿力气将“维吉利”的身体从浴室里拖出来,在解开手铐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起了鸡皮疙瘩。他提防着“维吉利”可能对他发起的攻击,但现实是“维吉利”的身体始终保持着昏迷的状态,他沉得就像是一具尸体。 加尔文拎着“维吉利”的后领费力地将他拖往客厅,狭窄的浴室自然拥有一扇狭窄的门,“维吉利”垂着的头猛地撞到了门框,加尔文换了一个方向,然而对方再一次地撞到了门槛……每当加尔文听到那沉重的闷响都会条件反射地感到胃部一阵抽紧。他几乎忍不住对着这具活着的“尸体”道歉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维吉利”的那只手忽然举了起来,“芙格”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看着它。 大概是在说没有关系——前任的天使粗糙地猜测着。 然后加尔文气喘吁吁地拖着“维吉利”的身体,将他扔到了墙角。(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真正地意识到“维吉利”与他体格上的巨大差异,毕竟在之前那名公子哥表现出来的状态太过于柔弱,以至于会让人在不自觉中忽视掉他那超出常人水平的个头)。 “维吉利”依然没有醒。 他的头歪向一边耷拉在肩膀上,加尔文这一次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一些新鲜的伤口出现在了“维吉利”英俊的脸颊上,他的额头上多了两块细长条状的淤青,脸颊上有擦伤,或许是因为之前撞击的缘故,鼻血滴滴答答地从他的鼻孔中涌出来,浸透了他胸前的衬衣。 不得不说“维吉利”现在看起来有一种让人感到心酸的狼狈,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个伤痕累累的大个子瘫软在墙角的状况让整个场面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凶杀案。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维吉利”的脸。 他冷酷地板着脸,用指尖捻着一张便条纸的一角递给了“维吉利”那只自称为“芙格”的手。 【你知道“多重人格障碍”吗?】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只知道《第九号房间》。” 他说出了一个恐怖电影的名字,借着模糊的记忆,加尔文隐约记得那是一个人忽然变成了许多其他人最后一路虐杀出场的所有人的故事,而加尔文对这部电影的唯一鲜明印象就是女主角的胸是假的,看上去手感异常恐怖(他刻薄地觉得女主角的胸大概就是这部电影被归类于恐怖电影的缘故。) “芙格”的手指那张白纸上轻轻地拂了一下。 加尔文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终觉得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一声轻笑。 【那是一部想法不错但是品味堪忧的电影,女主角的胸简直就是惨剧,不过让人感到悲哀的是……我不得不说,我和这具身体里的其他灵魂,便是多重人格障碍的一种表现。】 “芙格”握着笔,笔尖在纸张上轻轻地敲了敲。 【就像是那部电影里一样.】 “……” 加尔文沉默地看着那张纸上的话,他面无表情,然后在心中拼命地会想着那部电影的情节——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状况,大概会更加认真地对待那部烂到极点的电影吧。 当然,加尔文是绝对不会在“芙格”面前展露出自己茫然的状况的。 他挤出了一个冷笑——冰冷而淡漠的那种。 “你是说你其实是某个灵魂什么的?跟我知道的那个维吉利并不是一个灵魂?” 【并不是灵魂——实际上我只是一个被分离出来的人格,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只是主人格在自我身份识别障碍中分裂出来的一个具象化的障碍表现……】 这一次加尔文的视线落在纸面上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他大概分辨出了这句话的前半部分,但是接下来“芙格”写得那一大串专业术语只是让他感到了一些头晕。 【我是“芙格”,你知道的那个笨蛋是“维吉利”,他是一个天真的艺术家。而被你揍了一顿并且失去意识的这一位,你可以叫他“希斯图”。】 “芙格”像是在写大学毕业论文一样唰唰地写着,作为一只手,它俨然有些感觉迟钝,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加尔文的头晕眼花。 【我很抱歉我们的出现吓到了你,但是请相信我,我们并不希望这样。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实际上我觉得维吉利对你相当地着迷,忘了说,他是我们所有人格里最接近主人格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你的感觉辐射到了其他人格身上,再加上从很久之前开始,希斯图相当地喜欢你,所以他才会特意为你做菜——忘了说,他是一个罗马尼亚籍的男性保姆。最后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一名普通的医生,英国人,外号是“雾男”.】 跟之前相比,“芙格”现在的笔迹逐渐变得轻松和活泼,字母之间的联系开始变得松散,几乎是在无形中,“芙格”用自己的字迹营造出了一种宽松的气氛。至少加尔文现在看上去是真的放松了很多。 “等等?”加尔文忽然眯起了眼睛,他警惕地看着“芙格”,“在遇到维吉利之前……那一锅牛肉,是希斯图炖的对吗?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了?” 如果加尔文是一只动物的话,现在的他大概已经蓬起了全部的毛发并且立起尾巴。他落在“芙格”身上的视线再一次的变得严厉和尖锐。 【是的,我们早就已经见过你……】 “芙格”的字迹变得略微有些迟疑。 加尔文沉默地眯起了眼睛,他的拳头在大腿的两侧开始攒紧。 他不会忘记维吉利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在之前见到过他的话。 他几乎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弄晕一只手,一只所谓的拥有自己独立人格的手……然后他看到了芙格接下来写的那行字。 【一个星期前,你在自由小巷里救了希斯图。】 加尔文冷笑了一声。 “哦?自由小巷我怎么不记得我在那个时候有救过任何……” 忽然他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没错,一个星期前他确实路过了自由小巷——那是一条污水横流,满是男人尿骚味道的狭窄过道。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路灯,从巷子口有斜斜的黄色光线射进来。加尔文在那一天的心情并不好,他因为霍尔顿医生的过世而精疲力尽,内心充满了几乎快要爆炸的痛苦。 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到了小巷的一头,有拳头落在人体身上沉重的响声,几个醉汉正在围殴某个人——后者蜷缩着身体锁在墙根的缝隙里。 就像是之前已经说过的,这是一条狭小的巷子,这也就意味着正在对其他人施加暴力的几个人成功地挡到了加尔文的路。 理所当然地,加尔文解决掉了那些障碍物。 在拖着步子走向出口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谢谢。” 加尔文感到自己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好吧,仔细回想的话……似乎那一声“谢谢”后面还有别的话…… “我会报答你的。” …… 第36章 “……那个人是你?” 加尔文干涩地问道。 “芙格”的手指在空中晃动了一下。 【是我……】 【是我们。我们都在那里。】 它写道。 加尔文的视线无法控制地停留在了“我们”这个单词上,他看着那张纸的模样就好像那行字里头隐藏着一个幽灵,毛骨悚然的感觉宛若一条冰冷的蛇缓慢地爬过他的背脊。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忽然想来一点酒——也许酒精能告诉他这场荒诞的噩梦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不关心这究竟是你的什么无聊玩笑还是你真的就他妈是个精神变态者,”加尔文开口说道,“我也不关心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最好不要对我打什么主意,相信我,你不会想要知道惹怒我的下场——事实上这个时候我就应该直接敲掉你的牙再把扔到红胡子的游乐场去。” “芙格”安静地停留在“维吉利”身体的一侧,加尔文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威胁,后者在这一刻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只死人的手。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对那个孩子出手。” 加尔文的声音像是冻得很结实的冰块一样落了下来。 【孩子?】 芙格写道,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如果你说的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人,我可以坦诚地代表这个身体里的所有人表示那种可怕的事情绝对不可能与我们有关。从早上到中午这个身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人格都是希斯图,然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保姆,性格羞涩,而最重要的是,他今天为你准备的意大利炖菜需要精心的烹饪,整整三个小时他都在灶台的旁边。抱歉,请问你能再给我一张纸吗?】 在纸张的最下面,“芙格”用细小的字迹礼貌地恳求道。 然而正是这种古怪的礼貌让加尔文感到焦躁不安。 恐惧和烦躁还有某种应该被称之为危机感的东西在加尔文的胸口酿成了辛辣的毒汁。 “你只是在耍花招而已。” 加尔文猛地朝着那个家伙冲了过去,他的手指对准了男人肘关节的韧带的部位。加尔文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他想要知道如果他真的拧断这个怪异男人的手臂,那个所谓的“芙格”是否还会出现。 加尔文伸出手卡住了“维吉利”肘部,毫不留情地将其拧向另一半,“芙格”紧握着笔尖在纸上划出了深刻地划痕。 “嘶——”笔尖划破了那张纸,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声音,但是加尔文却终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声音。 “咔嚓”…… 一晃神之间,加尔文的耳边传来了人体关节错位发出的脆响。 那自称是“芙格”的人格所占据的那只手被加尔文以粗暴的方式拧到了一边。 笔从“芙格”的掌心中跌落在了地上,而“维吉利”的整个身体骤然颤抖了起来,并且发出了含糊而不成调子的细微□□。 加尔文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那个低垂着头晕厥过去的男人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冷汗,他俨然被痛苦袭击了,脸色变得惨白,呼吸急促到了极点。 但是自始至终,他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像是加尔文期待的那样跳起来对他发出攻击或者放弃那匪夷所思的伪装直接逃走。 他就像是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在加尔文的手下无力地痉挛,发出细微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 加尔文看着这样的“维吉利”,他觉得自己的双脚都站在了冷水之中。 “该死。” 他喃喃地说道。 犹豫了一下之后,加尔文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维吉利”的眼皮,他观察者后者的眼球,并不情愿地确认了“维吉利”确实是在昏迷中。 而在这一刻,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痛苦毫无疑问地激起了加尔文内心中久违的罪恶感。 “去他妈的……” 加尔文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你还在这里吗?”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干巴巴地开口,“芙格?” …… …… …… 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窗户的栏杆和玻璃之间有因为装配不良而留下来的缝隙,楼下那狭窄的街道中有人喝醉了酒,正在发出疯子一样的大笑和胡言乱语,再远一点的地方,是汽车和人潮的声音。噪声从缝隙中钻了进来,将房间里的寂静衬托得更加粘稠。 “维吉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只手奇怪地折向一边,因为疼痛而分泌出来的汗珠在男人病态苍白的皮肤上汇集成了小水珠。 快要接近正午的阳光射进加尔文的公寓,通过一块廉价装饰物的折射落在了“维吉利”的身体上。 “维吉利”英俊的面庞上,那一粒汗珠在发着光。 在很短的一瞬间里,加尔文眼前的这一幕甚至有一种油画一般的艺术感……虽然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唯一担心的就是“维吉利”是不是真的死了。毕竟“芙格”那手漂亮得让人眼花的字迹还有昨天晚上明显就是公子哥的维吉利都显示出这具体格结实的身体来至于一个富裕的家庭。 而那些有钱人总是脆弱一些的。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腕关节。 “嘿,你真的已经没有意识了对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蠢,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地朝着“维吉利”走去,然后他低下头,盯着后者的那只手轻声地说道。 “……” “维吉利”的头死气沉沉地歪在那满是灰尘的地毯上。 加尔文感觉自己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 好吧。终于也轮到他了。 加尔文在自己的脑海中对自己说道。 住在这块地方的人总是会“偶尔”不小心地上伤到别人——霍尔顿医生正是靠这些人养活他和艾扎克的。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加尔文嘟囔着,他十分欣慰自己的声音没有发抖。 他弯下身体,架住了“维吉利”的尸体……不,身体(在碰触到“维吉利”的时候加尔文十分欣慰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心跳和提问——感谢上帝),然后他将昏迷过去的多重人格患者拖到了沙发上。 不过对于“维吉利”来说,这个破旧的二手沙发似乎有些太短了一些,在加尔文企图将他塞到沙发上的过程中,“维吉利”的膝盖重重地磕在了茶几上。 “好……痛……” 加尔文的身体骤然一僵,他抬起头,看见沙发上得男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脸色扭曲地从薄薄的嘴唇中溢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第37章 加尔文不得不承认,听到“维吉利”的声音后他被吓了一跳,而后果就是他在本能地后退中被对方的腿绊倒,紧接着他就以异常狼狈的姿势直接倒向了沙发。 无可避免地,加尔文重重地压在了“维吉利”的身上,他的胳膊肘撞上了“维吉利”的肋骨。 “嗷——” “维吉利”痛苦地叫了起来,这下他醒了过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男人的睫毛抖动着,他困难地睁开眼眼睛里,露出了颜色浅淡的薄荷色的瞳孔,他的眼底满是茫然,像是一个被母亲强行唤起来去上学的困倦孩童。 加尔文慌张地撑住了那个男人身侧已经没有了弹性的坐垫,他企图爬起来,但是几根钢丝弹簧隔着磨出了毛的布料刺在了他的手心,那痛苦并不强烈,然而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忽然失去了重心,他刚刚抬起来的身体再一次沉了下去,然后压在了那个多重人格患者的身上。 “狗屎。” 加尔文习惯性地发出诅咒,随后他的身体就彻底地僵硬了。 “加尔文?” 熟悉的声音喊出了加尔文的名字,那语调毫无疑问属于一个加尔文已经见过的人(当然更加准确的说法是“人格”)。 加尔文强迫自己与那双薄荷色的眼睛对视。 映衬着英俊而苍白的脸颊上,清澈的瞳孔就像是纯真的孩子一样。 维吉利……那个甜蜜的,像是奶油小点心一样的男人再一次地降临到了这具身体之中,而光是看他的表现,他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俨然一头雾水。 “发生了什么……嗷嗷嗷好痛……” 维吉利似乎想要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鼻尖,但是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骤然扭曲了起来,他捂着自己那只被加尔文施加过暴力的手,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 但是加尔文正趴在他的身上,所以维吉利唯一做到的只是用膝盖夹紧了加尔文的腰部。 “放开我。” 加尔文打了一个激灵,他脸色铁青地用手架着沙发背跳了起来。 “呜……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维吉利拼命地抽着气,他缓了许久才勉强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似乎远比希斯图或者那个叫做芙格的人格更加脆弱,同样的痛苦落在他身上,简直就像是要把他彻底地杀死了一样。 比之前更加惨白的脸色和密集留下来的大量冷汗展示了这一点,加尔文甚至在那个男人的脸颊上看到了亮晶晶的水痕——恐怕就连维吉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手部那小小的疼痛已经成功的让他哭了出来。 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染上了鼻音。 “老天,我的手——我的手断了吗?”维吉利可怜巴巴地看着加尔文,“我……我是被人打劫了吗?……是你……救了我?” “……” 加尔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是我弄断了你的手。” 加尔文说。 随后他便看到维吉利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等……等……为什么?” 维吉利不自觉地曲起了膝盖,他将自己的身体缩到了沙发的角落,他那修长的手脚让加尔文的旧沙发显得格外的狭小,而这种强烈的对比也更加清晰的展现出了他的笨拙。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问。 维吉利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抱歉,我……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你要……” 加尔文沉默了几秒,然后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总的来说……因为你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曾经的天使没有一丝波澜地说道。 “砰——” 然后加尔文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维吉利因为运动幅度过大,直接从沙发低矮的扶手翻到了地上,他撞到了地板,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再然后,加尔文的耳畔回响起了维吉利异常痛苦的惨叫。 “我我我我的手……” “砰砰砰……” 这场意外显然给楼下的住户造成了一些困扰,在维吉利还躺在地上因为疼痛动弹不得的时候,那位脾气并不好的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开始用拖把柄用力地撞击起了天花板。 “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很抱歉——”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子,然后朝着下方吼道。 “你他妈该死的应该换个地方艹人!” 而他得到的是一声粗鲁的咆哮。 加尔文的眉头跳动了一下,他“砰”地一下关上了窗子。 接着他扯住了维吉利的领子,将那个比布丁还要更加软弱一些的大个子扔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的床垫随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而值得感谢的是,维吉利终于因为加尔文这个意外的举动而咬到了舌头,他像是被车灯照到而无法动弹的小鹿一样傻乎乎地僵在了加尔文的床上。 “你……你你你有要……我我我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安静一点。” 加尔文在床边俯视着维吉利,在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再一次成功地将自己的情绪波动隐藏在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后面。 维吉利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就像是加尔文要求的那样,他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加尔文的脸,目光有些闪动。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 楼下那位老太太也终于消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她那个年纪的人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长时间地举着拖把撞击天花板……尽管如此,当加尔文走过客厅,前往浴室翻找急救箱时,他还是刻意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 维吉利侧过头,他将自己的脸埋在加尔文睡过的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热烈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背影,在昏暗的房间里,前任天使轻手轻脚行动的体态有一种让人着迷的韵律感。 维吉利稍微侧了侧身体,并且弓起了背部,好让自己的某个部位不至于太过显眼。 当加尔文拿着止痛药和浸满冷水的毛巾回到床边时候,他看到的依然是一个纯洁,善良,像是森林小鹿一样天真的富家公子哥。 “加……加尔文……” 维吉利用自己抖动的肩膀和泛着颤音的声音向加尔文展示出了一个脆弱的有钱小笨蛋应该有的脆弱和紧张。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像是匕首一样尖锐而冷漠的目光几乎快要让维吉利身体里的其他灵魂骚动起来……不过很快维吉利还是愉快地在加尔文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柔软。 他亲爱而芬芳的天使跪在了床边,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手上的那只手。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加尔文看着维吉利手臂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鸡皮疙瘩,低声问道。 他听到维吉利发出了一声吞咽唾沫的声音。 “对不起……上帝啊……我,我真的没有想到……” 维吉利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慌乱之中,他在说话时结巴得比之前更加厉害了。 “‘他们’给你添了麻烦吗?”绿眼睛的男人绝望地看着加尔文开口问道,“所以,你,你才会对我的手……”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声惨叫所代替了——趁着维吉利努力解释的那一瞬间,加尔文已经毫不留情地捏着维吉利的肘部,将错位的关节按了回去。 他用冰毛巾盖在维吉利红肿发烫的关节上。 “……不想残疾的话,待会你最好去一趟医院。”加尔文像是没有听到维吉利的呜咽,他铁石心肠地说道,“然后,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 他从床头柜扯出一张纸巾,伸手将维吉利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擦拭干净,然后他用手背拍了拍对方的脸。 “……你之后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 维吉利张开嘴,他急迫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嗝。 他的脸腾得一下从脖子一直红到了发际线。 “我,我可以解释,加尔文,请让我解释——我确实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但是我想你发誓,这只是一个小概率的精神上的疾病,我绝对不是那种电影里演的杀人犯或者是变态,我从未想过给其他人添麻烦,但是我确实……确实跟普通人有些不同……有的时候我会失去神志,那些人格会取代我做一些事情,当我醒来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状况,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但是我,我……” 维吉利的话语逐渐变得低微,他的脖子垂了下来,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因为失去水份儿逐渐蔫下去的花朵。 “我,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天啊……这简直一团糟。我真的只是想要画一画你,加尔文,你是那么的……那么的美……简直就像是一位天使。” 加尔文扯了扯嘴角,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你知道……上一个总是拿我的脸来说事的人,已经被我切成了碎末并且拌上生牛肉酱堆在后巷的垃圾桶旁边喂狗了。” “……” 在加尔文的手掌下,维吉利的肌肉变得又硬又僵。 “抱歉。”过了好久,薄荷色眼睛的大个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我我,我只是想表达一下……你的脸真的……” 加尔文看向他,维吉利迅速地闭上了嘴。 但是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询问道:“那个,你,你真的用了生牛肉酱……” “闭嘴。” 加尔文打断了他。 作为一名医生的养子,加尔文比普通人更加熟练地在维吉利的胳膊上缠上了固定带。 在一切完成之后,加尔文直接将维吉利赶出了公寓——当然,当发现自己被扫地出门后,这名有些太过天真的艺术家显得格外的呆滞。 “我真的很抱歉,我发誓其他人并不想打扰到你……嗯,虽然我也不太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徒劳无功地企图解释,但加尔文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 “让我最后一次强调一下。”加尔文直直地看着维吉利的眼睛,“你确实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该死的多重人格患者,不过我不关心那个,无论那个什么希斯图还是芙格……还是你,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想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再一次看到你。第二,你最好不要再在这里晃悠,除非你想要有一天被弄死某个角落。” 加尔文顿了顿,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就像是今天早上的那个孩子一样。” “加尔文……” “这里很危险。”加尔文看了一眼维吉利的手,“如果连我都能把你弄成这个鬼样子,那就证明你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回想起了维吉利的那两个人格,希斯图——一个男保姆?,然后是一个什么该死的英国医生(天知道为什么多重人格患者还要给自己的每个人格定出不同的国籍和身份,无论怎么想加尔文始终觉得这很诡异),在加尔文看来,无论是哪个人格,对于生活在这片区域的人来说都是一头鲜美多汁的小肥羊。 更何况,跟普通的黑□□域居民不同的是,加尔文的生命中除了那些已经让他习以为常的暴力和恶意,他还需要面对一些更加邪恶和扭曲的东西…… 就好像是今天早上那张被血浸透的卡片,上面“我爱你”三个单词足以提醒加尔文,又有一位变态被吸引到他的身边。 从对方那可怕的,扭曲的行凶手法来看,加尔文知道那会是一名他所见到过的最为恐怖和邪恶的存在。 他并不希望像是维吉利这样的傻瓜单纯就是因为被他那张脸吸引围绕他身边,最后被那名潜伏在某个黑暗处的变态所注意到。 加尔文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因为他的缘故而受到伤害了。 他受够了。 第38章 维吉利并不愿意离开加尔文的视线范围,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作为一名专业的骗子,他用了自己所有的技巧来表达自己的无害和柔弱:他耷拉下来的肩膀,有意克制的皱眉,充满渴望的眼神,以及一切细小的身体动作……他刻意伪装出来的笨拙配合着他高大的身形以及英俊的面庞(后面这点非常重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营造出了一种奇妙的冲突感,他显得真实,惹人怜爱,几乎很少有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时还能保持理智不被他打动。 然而遗憾……或者说幸运的事情是,加尔文俨然是一个例外。 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青年冷漠地将手环在胸前看着维吉利。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滚。” 他说。 “我,我真的……我真的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维吉利结结巴巴地说,脸颊泛起潮红,嘴唇却没有什么血色。 在他这幅模样的映衬下,加尔文简直显得更加铁石心肠了。 加尔文靠在门框上,他伸出脚尖,踢了踢维吉利……或者说,希斯图之前打翻在房门 “砰——” 加尔文的房门几乎是擦着维吉利的鼻尖重重地关了起来。 而加尔文冷酷的模样——简直可爱得要命——维吉利想道。 这位骗子先生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来压制自己内心的*(还有他两腿之间的那个玩意),如果可以他真想在加尔文的门前再逗留一会儿,他喜欢加尔文今天的衣服:那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和皮肤,以及加尔文尖锐的视线。他脚底和手指都痛得像是快要燃烧起来,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反而让维吉利更加的兴致盎然,光是想到之前加尔文对对希斯图做的那些事情,维吉利就感到一种被毒蛇咬过一般的强烈的嫉妒和羡慕。 更何况,这一刻的维吉利非常敏锐的感觉到了,当他表现出这种痛苦的时候,加尔文眼底透露出来的那一丝很淡的后悔和关切,当然,这种过于柔软的情绪被加尔文很好地掩盖在了冰冷的面具之下。 维吉利简直快要因为加尔文的这种天真的可爱而颤抖了。 【维吉利……】 不过,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了起来。而他说的话让维吉利不得不顺从了加尔文的驱赶。 有一些事情稍微比发情要更加重要一些。 维吉利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一系列相当不适合描写出来的画面,一边一瘸一拐,慢吞吞地拖着步伐离开了那栋破旧而又灰暗的公寓大楼。 在公寓的前方还是一团混乱,黄色和黑色的警戒线粗暴地将今天早上那场惨剧发生的现场框在了中央,一些警察正在维护现场。维吉利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那里的地面。那个倒霉的男孩的身体已经被移走了,灰色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血迹,那血迹是那样的浓郁以至于呈现出一种汽油一样粘稠的黑色来。在血迹的边缘,有东西在蠕动。 “该死……” 一名警员发出了诅咒,在走过血迹旁边时,一片黑色的“烟雾”被惊飞了起来。 它们震动翅膀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大,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维吉利却依然仿佛可以听到它们发出来的嗡嗡声。在场的警员都皱着眉头,他们的手在空中挥来挥去,驱赶着那些因为血迹而来的苍蝇。空气中仿佛依然残留着那种维吉利熟悉的,铁锈味和腥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的血液的味道,以及其他。 绿眼睛的男人站在台阶上短暂地顿了顿,他的舌尖在牙齿的缝隙中飞快地滑了一下。 “哇哦。”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脖子因为战栗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却并不是缘于害怕。几秒钟后,维吉利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就像是任何一个不愿意惹麻烦的老原住民那样,他驼着背轻手轻脚从台阶的另一边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并不是你,对吗?】 维吉利在自己的心里对他的灵魂小伙伴说。 而芙格过了好一会儿回答他。 【如果你问的是那个跟加尔文坦白多重人格身份并且夸夸而谈的家伙……没错,那不是我。】英国医生的声音稍微有一些虚弱,【……是红鹿】 “……听上去可不像是一个好消息。” 从芙格那里得到了确定后,维吉利甚至忍不住在现实中也轻声嘀咕了一句。 几个打扮夸张的年轻人从维吉利的背后路过,他们在看到维吉利的那辆昂贵却老式的林肯车后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喧嚣。 维吉利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他飞快地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然后坐了进去。 “我记得你说过红鹿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能量来清醒,除非他吞噬我们……等等,老天,我几乎快要感觉不到希斯图了,他被那个怪物吃掉了吗?” 维吉利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芙格的眼睛透过了窄窄的镜面严肃地看着他。 【让你遗憾了,希斯图还活着,他毕竟是不同的。】芙格的声音变得含糊起来。红鹿的出现极大地损耗了分人格的力量和稳定性,他缓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至于红鹿醒来的原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察觉到。】 维吉利噘起嘴唇,吐了一口气,将落在额头上的一缕卷发吹开。 “我真想说我没察觉到,不过那或许是不太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会忽略掉呢……”骗子细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门’开了。” 尽管只是飞快的一瞥,然而之前在加尔文公寓大门前他看到的场景没有一丝遗漏地在维吉利的脑海中重现了。 焦躁的警员,匆匆走过的路人,在风中颤动的警戒线,地上的血迹,血迹旁边大量的苍蝇……那么多的苍蝇。 维吉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的小甜心儿不适合跟那种恶心的玩意惹上关系。” 【可是他认识那把“钥匙”。】芙格也显得格外地阴郁,【就像是我们都知道的,门会把所有跟它有关系的东西都侵蚀干净……不管我们有多么不希望红鹿那个家伙醒来,但是他毕竟是负责关门的那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或许应该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庆幸。】 “庆幸什么?”维吉利不满地叫嚷道,他正在开车,或许是因为心情太差劲的缘故,路面上哪怕是一只蚂蚁都会惹得他按下喇叭,“……他醒过来以后被当成能量进行消耗的可是我们!” 【我们原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啧……我不关心这个。我只知道我要维持自己的神智然后跟加尔文干上一炮,狠狠的干……” 他没能把话说完。 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划过奶油,维吉利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直接刺破了他的灵魂,从他精神上的那个躯壳中探了出来。 绿眼睛的骗子开始往肺部抽气:“不……不……”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尖叫,或者说,他以为他发出来了,但实际上,回荡在车厢内的只有透过车窗模糊地传进来的喇叭声和咒骂声。就在刚才他条件反射性地踩下了油门。 在幻觉中,维吉利觉得自己正在从高空落下,而那个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无形的东西正在用冰冷的牙齿撕咬着他的心脏。 【你……是……】 维吉利被强行地挤压了出去,然后被深深地埋入意识的深处。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他听到了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轻快地响了起来。 【加尔文是我的……只会是我的……】 ——那是“红鹿”的声音。 …… “砰砰砰——” 现实世界中,有人在敲那辆林肯车的车窗。 几秒钟后,车窗缓缓地滑动了下来,露出了车厢内绿眼睛男人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先生。” 一名女警微微弯下身看着车窗内说道,她的黑白色摩托车在她的身后闪着灯。 “抱歉,我只是……” 年轻的男人有着一种奇妙的柔软声音,他稍微偏了偏头,从窗外落下的光线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先生?!” 女警忽然睁大了眼睛——黑红色的血线缓慢地从车内那个男人的鼻孔和眼睛里流了出来,伴随着他说话时候面部肌肉的动作,那些血滴滴答答地浸透了他那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衬衫。 不得不说,这样的场景看上去甚至有一些恐怖,女警几乎是立刻就将手伸向了腰间,对于她来说,她显然遇到了一个正处于紧急状况中的伤员。 然而作为当事人,那个绿眼睛的男人看上去却异常的轻松——甚至说,他的周身弥漫着愉悦的气氛。 “……不用担心,我只是稍微有一些身体不适。” 他冲着女警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老毛病而已。” 他说道。 第39章 一个星期后——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沾满洗涤剂的玻璃杯从加尔文的指尖滑落,然后被砸碎在已经许久没有进行过清洁的水槽之中。 水龙头还开着,水流冲击着水槽底部带起了一层又一层白色的泡沫,掩盖住了那些四散开来的玻璃碎渣。加尔文在水槽旁边站立了一会儿,他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见鬼。” 他瞪着自己眼前的一片狼藉,皱着眉头低声地诅咒道。 这绝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因为精神的恍惚而出差错了。 乔吉·奥斯顿在公寓前面展露出来的那场可怖死亡闹剧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社交网络上对于这件事情的猜测和讨论热度已经开始下降。而对于居住在这片区域的人们来说,那可怕的一幕比网络要更早一些从他们的记忆中淡去——在这个地方呆久的人总是要习惯死亡和鲜血,这让他们变得比普通人要更加冷漠和健忘一点。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没有去管水槽里的玻璃碎渣,而是给自己点了一只烟,接着他神情阴郁地靠到了窗边,透过玻璃窗向公寓前面那肮脏的前坪望去:在那里,禁止入内的黄色警告牌已经被撤去,白色粉笔在地上画出来的痕迹也已经变得很淡,在水泥地面上有一块比其他地方颜色稍深一些的区域。加尔文认出来那是乔吉尸体放置的地方,那些鲜血已经深深地渗透了廉价的水泥,估计要过一段时间痕迹才会消失。在靠近花坛的地方,摆着一束有气无力已经逐渐枯萎的白色花束。那是乔吉的母亲在几天前哭泣着留在这的——在那之后,那个女人就再没有出现过了,她在西边的酒吧里还有固定的活儿,熟客们听着这个悲伤的女人身上发生的悲惨故事,偶尔也会醉醺醺地在她的胸口多放一笔钱。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吐出来,辛辣的烟气沿着他的气管向上涌,带来一种烧灼的疼痛。 他没有办法忘记乔吉,也没有办法忘记那令人作呕的人体蛋糕前写着“我爱你”的卡片。 尽管并没有证据,而艾扎克也一直在他耳边絮叨这一切都跟他无关,可是加尔文却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直觉正在发出警告。乔吉的死,毫无疑问地与他有着和什么隐秘的关联。毕竟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够比加尔文更加清楚那些黑暗而狂热的*怎么回事,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绝不会错认乔吉尸体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加尔文感到一阵恶心。 不祥的预感就像那些盘旋在乔吉尸体上的苍蝇一样盘旋在加尔文的心里。 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加尔文觉得,而那显而易见不会是什么好事。 乔吉的死更像是一个告示,一个开端。 而如果那个变态杀手的最终目标最终是他的话…… 从加尔文的手指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打了一个激灵,骤然回过神,这才发现手中的香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燃到了尽头。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从窗边站起身来,将燃尽的香烟按在了水槽旁边。 “砰砰砰——”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公寓大门被拍响了。 加尔文必须得承认,他被吓了一跳:因为那拍门声是那样的激烈和疯狂。那扇质量并不好的公寓大门在拍打中簌簌地往下掉着灰尘,就好像门后面那一位拍门者身后正有一头发狂的黑熊正在追杀他一样。 “操——” 加尔文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他已经可以预想到这可怕的噪声会让楼下那位神经有些过于敏感的老太婆是多么的不满了。 他快步的冲向了房门,将眼睛抵在猫眼上往外望去。 在圆形的狭窄视野中,加尔文只能看见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人正低着头伫立在他的门口。那块黑色的布料完全遮掩住了来人的身形和面孔,但是却并没有办法遮掩住那个人身上剧烈的颤抖。 “是谁?!” 加尔文的眉头皱得很紧,他朝着门外警惕怒吼道。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却是更加激烈的拍门声,门板在抖动,加尔文几乎都可以听见门轴上传来的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隐约中,还能听到从另一边传来的沉重的喘息——那个人依然在疯狂地拍门。 加尔文的邻居们在这个时候都表现得格外安静,没有一个人尝试着伸出头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走廊里一片寂静——也就愈发得显得那个黑袍者拍门的声音是多么的震耳欲聋。 加尔文的眼眸一点一点加深,他偏着头伸出手,熟练地从鞋柜和墙面的缝隙中摸出了一把枪。 “最后问你一遍!是谁在外面?”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冲着外面说道,这一次,他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是非常平静的。 然而他手中的枪已经默默地抵在了门上。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拍门声戛然而止。 沉重的呼吸声从门的缝隙中传到了加尔文的耳中。 “……是……是……” 是非常细小,而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下细弱地发出来。 “……是……我。” 加尔文甚至都没有办法将那支离破碎的单词拼成一句完整的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 加尔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比利?!”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一把扯开了房门。 几乎是在大门打开的同时,比利像是装满了谷物的麻袋一样向前扑倒在了地上。那包裹住他全身的黑色长袍掀起了一角,露出了那已经被泥巴染得看不出原色的牛仔裤和球鞋。 一丝异样感飞快地至加尔文的心头划过,但是比利却并没有给他进行深思的机会。 仅仅只是把自己自尊的一小部分暴露在黑袍之外,比利却表现得像是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一样。他在地上蠕动起来,以惊人的速度用黑袍重新包裹住自己的脚踝。那些黑色的布料下面他正在不停颤抖,像是一个发作中的癫痫病人。 “比利……你发生了什么?” 加尔文忍不住问道。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看走廊的两端。然后不得不感谢起了这栋公寓中居民的良好习惯,这里的人可没有那种惹人讨厌的探头探脑的习惯。 尽管之前比利拍门拍得像是一个疯子,在这一刻走廊里依然很安静。加尔文稍微送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他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比利。 那把冰冷沉重的枪倒是被加尔文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隔着布料,枪口始终对准着地毯上那个看上去十分不对劲的男孩。 加尔文的手指始终按在那把枪的扳机上。 “比利,你到底做了什么?” 加尔文开口,一字一句地问道。 “乔吉被人杀死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正跟着你。”他说 “呼呼……呜呜呜……” 黑袍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加尔文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你不应该开门,加尔文,你不应该开门……”比利非常含糊地嘟囔着,语调就像是精神病人那样飘忽不定,“……不不不……救我……加尔文……救救我……呜呜呜……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知道这不应该我不应该来找你……天啊……他告诉过我我不应该来找你,恶魔会跟着我找到你的……但是……呜呜……对不起,加尔文我没有办法……只有你能救我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加尔文眼睑下方的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嗡——】 一种奇异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白噪音在他的脑海深处震荡了一下。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头有一些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手里正举着枪,而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全身披着黑袍,很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男孩(而这男孩还该死的跟一场可怕的谋杀案相关)——他不应该有任何的分心或者走神。 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一种精神上的喧嚣正在袭击着他。 强烈的呕吐感从加尔文的胃部涌到了咽喉,在很短的一瞬间,他觉得整个房间正如同受热的蜡烛一般缓缓融化,他面前的比利身上发生了变形,那个男孩的黑袍变得像是融化的沥青一样散发出了臭味和热度,拖在男孩身后的影子中爬出了某种卷曲扭动的东西。 “呼……” 加尔文闭上了眼睛,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他眼前只有自己那已经很久没有清洗过的地毯,破旧的家具,因为还有因为漏水而开始发霉的墙壁。当然还有地上那位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比利。 没有沥青,的黑袍,没有扭曲的影子。 刚才看见的那些幻觉显得是那样的遥远,而加尔文脑中的喧嚣正在一点点地淡去。 这是因为过度服药而产生的副作用,加尔文知道这一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发作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却因为自己那短短的一瞬间的神游而格外的暴躁。 “比利——最好把你身上披着的那玩意给我脱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加尔文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些粗暴的意味。 他有些焦躁地往前走了一步,企图将比利身上的黑袍扯下来。但是他的这个举动让比利瞬间发出无比恐惧的惨叫。 “不——不不不——求求你——你不能这么做!他会看到我的他会看到我的然后他就会找到我。”比利哆哆嗦嗦地朝着墙角,爬去。 加尔文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办法抓住比利,尽管在这一刻他又哭又喊并且抖得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他的动作却迅速得让人难以置信。被黑袍笼罩住全身的比利爬行起来得动作甚至……甚至显得有一些诡异。 加尔文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看着比利,眉心的褶皱变得比之前更深了。他比之前更加用力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枪,声音却放缓了。每当加尔文这样说话的时候,他那沙哑的声音会变得格外地让人难以抗拒。 “你说的那个‘他’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还是……嘿,听着,比利,你得知道,如果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太妙。” “呜呜……是你认识的人,加尔文……是霍尔顿医生!是霍尔顿医生!他不准我来找你。他明明知道只有你才可以救我——哦,老天,□□老天,他不准我来这里……” “什么?你说什么?” 在“霍尔顿医生”这格音节落到加尔文的耳朵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用尽全全身的力气来克制自己不对着比利按下扳机。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起来。 “比利,我最后说一遍,你必须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到底……” 为什么要这样胡言乱语? 加尔文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他再一次企图将比利的黑袍扯下来,他想看着比利的眼睛然后再继续这一场该死的对话。 然而,让加尔文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比利从他的指尖逃跑了。 “哧溜”一声,他直直地,飞快地钻进了加尔文的沙发下面、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僵在了原地。 他有一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沙发底部仅仅只有一道不到十公分的细缝。 然而比利就那样钻进去了,就好像他身上并没有骨头,仅仅只是一滩无形的软体动物。 “比利?” 加尔文缓缓地喊道。 “对不起……加尔文……我我不能让你那么做。这是唯一能蒙蔽他的东西我不能……不能露出来,他会找到我的,然后,然后我就会变得跟乔吉一样……呜呜呜……救救我……加尔文,别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从沙发底下传出了比利前言不搭后语地哀叫。 “你让我搞糊涂了,”加尔文沉重地呼吸着,他僵硬地瞪着自己的沙发底然后开口,“你现在说的‘他’是我父亲?你知道的,他绝对不可能对你做出任何伤害。” “无论是他活着的时候还是……去世以后。” 几秒钟之后,加尔文补充道。 “不不不,霍尔顿医生是好人,他一直是好人——他只是想要从那些东西手里保护你——加尔文,你要小心。” “小心……?” 就在加尔文企图按捺住自己地惊恐和慌乱,跟比利继续对话下去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加尔文梗着脖子,一只手握着枪,另外一只手慢慢的,慢慢的掏出了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喂。” 加尔文接了那个电话。 “嘿,伙计,是我。” 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了艾扎克的声音。 “你的电话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加尔文急促地说道:“比利正在我这里……” “我们找到比利了。” 他和艾扎克的声音重叠到了一起。 第40章 加尔文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他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打断艾扎克并且告诉他自己公寓里发生的一切。但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办法发出来。他他只能站在那里,握着那只手机,沉默地听着手机话筒的另一边艾扎克的声音。 艾扎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奇怪的回音,就像是从某个山洞里传出来的一样。 “……比利在今天早上死了,他当时的举动非常的奇怪,他袭击了一位交警,然后被击毙了。我法医正在验检他的尸体……也许是某种新型的毒品流入了市场。”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指尖格外的冰冷。 他缓慢地偏过头,并且望向自己的沙发。 在那老旧的沙发底部和地板的间隙……之前也有那样浓重的阴影吗? “加尔文?” 加尔文长久的沉默让艾扎克忍不住发出了询问。 “你那儿一切正常吗?” 他问。 “我不知道。” 加尔文干涩地回答道。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外一只手将枪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然后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了自己的沙发。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他低声开口道,像是在对着电话里的艾扎克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的那个已经死掉的比利,现在正在我的沙发底下。” “什么?等等……” 艾扎克显得格外的惊讶,但是加尔文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那位新任警探的惊呼上——他抬起腿,然后用力地踢翻了沙发。 “砰——” 廉价的二手沙发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轻,他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沙发整个儿踢到了一边,常年累积在沙发下方的灰尘骤然腾起,加尔文的枪口直直地对着那个方向—— “……” 展现在加尔文视线中的,是一块皱巴巴的黑色布料。 那是比利身上披着的那件“长袍”。 它满是灰尘,褶皱里挂着尘絮,而之前还在沙发底下尖叫哭喊的那个“比利”,已经不见了。 加尔文的脸色比纸还要白,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然后慢慢地伸出脚尖,将那块布料踢到一边……他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比利存在的痕迹,但是另外一样从布料中抖落的标牌却让加尔文背后腾起了冰冷的湿意。 那块标牌上还贴着白色的标签:梅丽尔百货9.99美元 加尔文的瞳孔霎那间缩小了,他不敢置信地一把将那块布料从地上抓了起来,拇指摩挲着挂在那上面的标牌。 “去他妈的老天。” 他冒出了一句极为恶毒的脏话。 “……加尔文?加尔文?!到底发生了什么!回答我!到底怎么了……” 艾扎克在话筒里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声音通过电流的传送久久地盘旋在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 加尔文将手机重新放回了耳边。 “艾扎克,我想你真的需要来我家一趟。” 加尔文沙哑地对着自己的哥哥地说道。 …… …… …… “也许是你的幻觉。” 十几分钟后,艾扎克坐在床沿,脸色难看地瞪着加尔文狼藉一片的房间,然后说道。 加尔文斜靠在卧室的床边,他没有立刻回答艾扎克,而是低下头打开打火机,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在逆光下袅袅腾起的淡紫色烟气让加尔文的面孔变得有一些模糊,之前比利留下来的黑色长袍随意地挂在了他手边的窗栏上。 “我知道什么是幻觉。”加尔文说。 艾扎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但是……你也知道,这太荒谬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们查了dna,那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就是那个倒霉的小比利,在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站在验尸房的前面,更何况你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脸……” “我能认出他的声音——” “声音是伪造的。”艾扎克打断了加尔文,“还有你说的那个……躲到沙发下面?就算是七岁的小孩都不可能钻到那条缝隙下面去……” “可是……” “嘿,这或许是什么新型的小把戏,近景魔术什么的,我不知道究竟是谁,他又为什么要来戏弄你,但是……在你房间里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比利。” 加尔文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却保持了沉默。 艾扎克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加尔文的身边,拿走了后者手中的香烟。 “事情可能比你我想的都要简单,比利的血液里有高剂量的毒品残留,不管那该死的毒品究竟是什么,总之它弄坏了比利的脑子——他可能袭击了乔吉,你知道的,被弄坏了脑子的人可认不出自己的朋友。至于那个出现在你房间里的人,他,他……” 警官忽然挫败地停止了自己虚弱的解释。 加尔文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没有血缘的哥哥,他眼睛里浮现出的那种神色非常轻易地刺破了艾扎克伪装出来的冷静。 你看,这就是在一起长大的弊端:只要互相看一眼,他们就完全没有办法错过对方身上弥漫出来的不安。 “你看到那个标签了吗?”加尔文指了指地上的黑色布料,“在去世前的那一段时间,爸爸的血液循环变得非常糟糕,你知道的,他已经非常虚弱了。就像那个该死的房间里的其他老人一样,他总是感到很冷。因此我去了梅丽尔百货,有一家店铺正在打折……然后我在那里花了9.99美元,给他买了一张黑色的毯子。” 艾扎克顺着加尔文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 “哦,老天……” “我感觉不太好,艾扎克。”加尔文说道。 “也许只是某种心理恐吓。” “待会我要去一趟医生的墓地。当时比利的脚上上有一些泥巴……” “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认为我们死去的父亲从墓地里给了那个‘比利’某种启示让他来找你,说一些胡言乱语,然后缩到你的沙发底下,最后消失不见?”艾扎克在房间里焦躁地转着圈圈,他的手一直揉着自己的鼻梁,“我知道这一切暂时没有办法得到合理的解释,可是……加尔文我们毕竟生活在现代社会里头,我们总会得到答案……”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加尔文接过了艾扎克的话头。“但是,我和你都清楚的知道,我身上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加尔文强迫艾扎克望向了自己,“就好像当年我们在树上看到那张白脸……” 艾扎克在听到加尔文说的话之后忽然踉跄了一下,他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随后他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凶狠地瞪着加尔文。 “我并不想谈这个——” “是谁?!” 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门口传来的一声细微的声响让加尔文警觉地跳了起来。他猛的转过头然后朝着门口大吼了一句。与此同时,他把枪掏了出来然后对准了那个地方—— 在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身形显得有些模糊,他的脚下是一片漆黑而浓郁的影子。 加尔文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在他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他差点吓得直接扣动扳机。 不过在他那么做之前,艾扎克已经如同豹子一般扑向了那个人影并且直接将对方揍翻再了地上,后者在拳头和地板的撞击下发出了痛苦的哀叫。 “痛痛痛——” 就是这如同绵羊一般软弱无害的声音将加尔文的思维拉回了清醒。 “等一下……”他快步跑向艾扎克并且喝止了他的拳头。 然后他看着艾扎克膝盖下那个哗哗往外流着鼻血,满眼都是眼泪的男人,震惊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维吉利?” 加尔文的音调里漂浮着些许犹豫。 这个小羊羔似的公子哥儿看上去再狼狈不过了,他的鼻血糊住了半边脸,额头上的淤青一只延伸到眼眶上,至于他脸上那些紫色和暗青色的斑驳痕迹,则是加尔文在一个星期之前留给他的。 他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地上,仰着头,呜咽着望着加尔文。 “抱,抱歉,我……我……我按了门铃,但是它失效了……我打算敲门,可是门,门没有关……它自己开了……” 维吉利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刚才遭受到的暴力让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含糊。 面对维吉利这惹人怜惜的模样,艾扎克的脸色却依然十分难看,后者甚至加大了膝盖上的力气,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背着卵鞘的蟑螂。 “这个变态跟踪你到了家里来?” 他咬牙切齿地冲着加尔文问。 加尔文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接着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家的门框,并不意外地发现门轴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只要稍微有人碰触,看上去关好的房门就会自动滑开——至少从这一点来看,维吉利并没有撒谎。 “放开他吧,艾扎克,他够不上什么危险。”他说。 加尔文在自己的脑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有那么几秒钟,他企图跟艾扎克解释一下关于维吉利的事情:那锅牛肉,那好笑的多重人格还有之前自己之前对这个家伙施展的暴力…… 哦,算了吧。 加尔文迅速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这种时候他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来跟艾扎克进行长篇大论了。他的眼睛落在了维吉利那张凄惨的脸上。 他意识到自己每次见到维吉利,这个脑袋不太好使的小少爷似乎都被揍了一顿,而这多多少少激起了加尔文心中残留着的那点微薄的同情心。 “放开他。”他又一次地对艾扎克说道,他的哥哥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抱歉……咳咳咳……” 维吉利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扶着鞋柜从地上爬起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加尔文的眼睛落在维吉利脸上的血迹上,眉头皱得很紧,“我以为我已经告诉过你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了?” “嘿,等等,他在纠缠你?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艾扎克瞪大了眼睛,像是炸毛的猫一样提高了声音。 “你只需要保持闭嘴就可以了。”加尔文忍不住对艾扎克吼了一句。 不过他的声音却直接吓到了维吉利,年轻而狼狈的多重人格患者缩了缩脖子,眼角似乎迸出了泪光。 “我我我……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发誓!”他冲着艾扎克举起了双手,“我只是来……来……” “你上次来的时候可没结巴的毛病。”加尔文不耐烦地低声吼道。“我不想再揍你一次。” “我是来还你毛巾的。” 维吉利飞快地说道,他的一只手依然保持着投降的姿势,而另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了口袋里,将一卷洗得洁白柔软的旧毛巾掏了出来。 那是加尔文之前用来给他冰敷的毛巾。 无论是艾扎克还是加尔文在看到那卷毛巾之后脸色都变得格外的臭。 “哈?毛巾?”艾扎克扭过头死死地盯住了加尔文,“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了一个可以互相交换毛巾的朋友?” 加尔文不得不深呼吸才不至于给维吉利和艾扎克两者都来上几枪。 “这并不有趣,维吉利先生。” 他冷冰冰地开口。 维吉利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冲着加尔文挤出了一个格外让人无法直视的羞涩笑容。 “其实……其实还毛巾只是借口啦,我我我只是想再来看你一眼,只一眼。”维吉利的语气中荡漾着无法掩饰的迷恋,“事实上从那天你把我赶走之后,我就无时无刻都想着你——你真的击中了我的心。”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加尔文抬起眼睛瞥了艾扎克一眼,艾扎克正在给自己的□□上膛。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第41章 “艾扎克,拜托,你已经不是中学生了。” 加尔文瞥了自己的哥哥一眼,他说话的语气中带有那种亲近之人才会使用的责备语气。目睹这一切的维吉利眨了眨眼睛,强烈的嫉妒心让他的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很快加尔文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维吉利的身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连加尔文那皱着眉头的严厉眼神和绷紧的嘴角都是那样的迷人,维吉利在自己的心里想道。 加尔文倒是没有注意到面前这位惹人厌烦的公子哥儿生理上的细小变化,他也不在乎。当一个人有他那样的容貌,那么他总是要习惯忽略掉一些人在身体上的恶心变化。事实上,在这之前,加尔文一直习惯用自己的拳头和疼痛来解决怪人们对他的各种正当或者不正当的企图。 而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让维吉利那漂亮的鼻子和他的关节进行亲密接触? 就连加尔文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出来那种表情,如同白痴一般的期待和不安。这种表情让维吉利看上去惊人的愚蠢……还有天真。 这是一只圈养得很好的小宠物。 加尔文凝视着维吉利那漂亮的,浅绿色的眼睛,像是夏天的玻璃珠一样清澈,弱小的食草动物一般的眼神。而这种眼神让加尔文感到格外的烦躁。 “我真的很不喜欢浪费我的唾液。”加尔文露出了凶狠的模样,他伸出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掌背展露在维吉利的面前。“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想要尝试这个的味道。” 他低沉地说道。 维吉利呆呆地与加尔文对视着,他的脸莫名其妙地涨得通红。加尔文听到了他干干往下咽唾沫的声音,年轻人的喉结在被汗水弄得潮湿的颈部皮肤下方明显地滚动。 “我……我……” 有那么一会儿,维吉利看上去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似的,他伸出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我真的只是……想来……恳求你,恳求你让我画一幅你的画。我知道这真的很冒昧,但是,在我看到你的脸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画其他人了,你的模样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一直一直,每个小时,每一分钟……”维吉利的眼睛里闪动着狂热,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暗哑,“一旦想到我没有办法画你,我,我就觉得我快要没有办法呼吸了。” “……” 加尔文用一小段沉默作为对维吉利的回应,好几秒钟之后,他的嘴角划过一抹飞快的冷笑。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 维吉利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格外明亮,那根虚拟的狗尾巴在他那件昂贵的羊毛外套下面愉快地摆动了起来。 但是加尔文随后将自己的话说完整了—— “警官先生?”他转向艾扎克然后平静地说道,“我想我应该可以报案,有一个非常可疑的人一直在打扰我的生活并且锲而不舍地骚扰我……” 这下轮到艾扎克的脸色变得明亮了。 他甚至对维吉利露出了一个格外愉快地笑容。 “哦,当然。” 艾扎克说,他将枪放了回去,转而将手放到了口袋里准备将□□掏出来。维吉利看上去几乎快要直接哭出来了。 “不不不——抱歉——” 他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哀怜地发出了恳求声。 “别这样——”维吉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提高了音量然后冲着加尔文慌慌张张地说道,“嘿,其实除了画画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聊一聊——那个孩子,呃,那个被杀害的孩子,我当时可能看到了一点什么。” 加尔文和艾扎克骤然停止了所有的举动,他们震惊地看着维吉利,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冰雪女王施展魔法把他们冻住了一样。 几秒钟之后,艾扎克才低沉地开口:“如果你只是想避免被警察铐走,那么这个借口找的可不太妙。” 维吉利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不……这并不是什么借口,我可以发誓。”他说,“我之前一直想说,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看到的是什么。不过,我的其他人格告诉我,你看上去真的很关心那个死去的孩子,所以我……我想着我可以在画画的时候跟你谈一谈关于那天晚上我看到的事情。” “等等,其他人格?” 艾扎克震惊地打断了维吉利的话,然后他扭头看着加尔文:“这是什么意思?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两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家伙——”艾扎克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维吉利,“究竟是个什么鬼?” “闭嘴,这不关你的事……”加尔文冷淡地开口道。 随后开口的是维吉利:“呃,那个,我是一个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患者。”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就是那个什么……多重人格障碍。” 艾扎克睁大了眼睛,他异常不满地瞪向了加尔文,然后他重新握住了自己的枪。 加尔文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他无声地发出了一声咒骂。 “不过你要说什么,艾扎克,闭嘴。”随后加尔文转向了维吉利,他习惯性地看了看走廊,在门口的这场可笑的争执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加尔文毫不怀疑在那些虚掩的门缝后面有人正在饶有趣味地观望他们。想到这里,加尔文粗鲁地拽住了维吉利的领口,把后者拖向了自己的客厅。 加尔文的举动绝对说不上温柔,维吉利显然吓了一跳,他摇摇晃晃地追着加尔文的脚步,在经过客厅中央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差点直接砸在加尔文的身上。 当然加尔文毫无怜惜的避开了他,维吉利随后脸朝下地摔了沙发上。他“嗷”地一声叫了起来,被老旧沙发坐垫上一根突起的弹簧吓了一跳的样子。 他看上去有一点头晕脑胀,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沙发上坐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战战兢兢坐在了座位上(并且避开了那根弹簧)。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坐在了茶几上。 加尔文和维吉利坐得很近,从这个角度他们两个甚至可以看到彼此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维吉利愈发地坐立不安起来,从脖子到耳朵尖都变成了粉红色,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宛若一只被手电筒照到的青蛙。 艾扎克走了过来,并且站到了加尔文的身后,在看到维吉利这副没有出息的模样之后,他双手环胸,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你看到了什么?” 加尔文盯着维吉利的脸,然后问道。 “呃?” “那一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加尔文又问了一遍。 在加尔文的耐心中,维吉利终于看上去稍微进入了一点状态。 “那天晚上……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究竟是不是看到了那个孩子。当时我,我很害怕也很慌张,我想当时我突然离开一定让你们觉得很纳闷吧?” (“其实也没有人在意。”艾扎克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呃,实际上,我当时只是突然意识到,我父母给我订的宵禁时间已经快过了。”维吉利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好吧,我知道这很怪异,为什么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还会有宵禁,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说道理的——尤其是在面临家庭事务的时候。而确实我并不想引起家庭战争,当时我很着急,真的,所以我冲了出去并且期待着可以赶上宵禁。当时我的车就停在巷子的另一头,而当我准备开车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没有开灯,天啊,当时的我一定已经昏了头了,所以我又急急忙忙地开了车灯……” “嘿,重点,伙计。” 艾扎克忍无可忍地说道。 维吉利像是吓了一跳,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语速。 “抱歉,我我我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继续。” 加尔文冷静地开口。 维吉利凝视着加尔文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这种距离下,他已经可以闻到从加尔文袖口传来的打折洗衣粉的廉价香味……还有那香味之下馥郁而甘美的*的芳香。 维吉利的膝盖并得更紧了,他努力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 “……当我打开车灯以后,我被吓了一跳,因为我发现在我的车子旁边竟然站着好几个人。你知道的,那种我很不擅长应付的人。” “那些小混混?”加尔文问道。 维吉利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中间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可能就是第一次揍我的那些人……他们就那样围着我,然后有一个人跟我说,我的车碍了他们的事情。” 加尔文皱起了眉头,他和艾扎克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富家公子哥开着豪车在这种街区被人找麻烦——从表面上来看,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这实际上,非常的不寻常。 这是红胡子的地盘。 在红胡子的区域里,什么人应该干什么事情,什么人应该呆在什么区域都有着一套严格的规定。 维吉利第一次被小混混们找麻烦或许可以说是地盘里来了不懂规矩的新人,但是当他逃回十字酒吧并且得到了来自加尔文的救护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便已经得到了红胡子的庇护。 人不能在同一天里对同一只羊羔收两次毛。 这便是规矩。 而如果维吉利之前说的事情属实的话——那些看上去无害的普通小混混便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 “你说你在那天晚上看了乔吉?跟这群小混混有关?” 加尔文忍不住问。 维吉利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他的脸变得更红了。 “是,是的……”年轻公子哥的声音显得有一些沙哑,“他们笑嘻嘻的,用球棍在我的车上敲来敲去,威胁我,让我解决这个事情……我想他们是想勒索我。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守住了车门,我坐在车里,甚至都没有办法像是之前那样逃跑。而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完蛋的时候,在巷子的另一边跑来了一群人,他们簇拥着两个男孩……” “乔吉和比利?!”加尔文和艾扎克异口同声地问道。 维吉利犹豫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办法给你确切的回答,当时的光线太暗了,但是……那两个男孩看上去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我听到他们在喊围着我的那群小混混,似乎在叫他们去参加一个集会。当时现场很混乱,那群人……我是说,那群新来的人,给人的感觉不太妙。我只听清他们说的一两句话……” “是什么?” “第一句是‘抓到了两只小老鼠’。” 维吉利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而第二句是……我不太确定我听到的是不是正确的,但是……” “但是什么?” “我想我听到的第二句话是——‘主教会喜欢这两个男孩的’。” 第42章 维吉利的话音落下之后,加尔文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主教’?” 他忍不住重复了这个单词。艾扎克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霍尔顿家的兄弟两并不喜欢这个单词,跟宗教相关的东西似乎都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 “也许是一个绰号,至少从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这群新来的家伙可不是那种有规矩的人。”艾扎克对加尔文说道,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染上的安抚之意。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新来的,我应该会知道——别忘了这里可是红胡子的地盘。”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说,他的脸上覆盖着凝重的阴影,说话时语调却很平静。 加尔文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他相信艾扎克够明白他究竟在担忧什么。在这段时间里在红胡子的地盘里活跃的宗教组织只有一个:降临派。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跟降临派相关的话…… 艾扎克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他因此而感到胸口有一些憋闷,就好像有一根冰冷的死人手指搭在了他的心脏上一样。 而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却已经带上了冰冷的面具,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维吉利身上。 “你并没有跟警方说这些,对吗?”加尔文问,他落在维吉利身上的审视目光就像匕首一样尖锐,“那么,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 他往前探了探身,离维吉利更近了一些。他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维吉利,即便是在彩色隐形眼镜镜片的遮掩下,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深邃,像是一口有魔力的泉——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人最深最隐秘的灵魂。 而维吉利显然也因此变得更加慌乱,他呼吸又急促又燥热,而他的膝盖也并得更紧了一些。 “没错……我并没有跟警方报告这些……是的,我知道我应该这么做……但是,我的父母……”维吉利停顿了一下,眉头因为苦恼而锁在了一起,他凝视着加尔文,脸上满是无措和羞愧,“他们不太乐意看到我跟这种事情扯上关系,我之前跟他们有一些矛盾,我的意思是,我之前有一些状况……不太好的状况……他们对于这种事情总是有些神经过敏。” “一些状况?” 加尔文挑起了眉毛,他重复了一遍。 维吉利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他低下了头避开了加尔文的眼神,柔软的褐色头发耷拉下来落在额头前面,挡住了他的表情。 “一些差点让我进监狱的事情,呃,我当时比较年轻——也比较愚蠢,年少轻狂,或许应该这么说。” 艾扎克在加尔文背后吹了一声包含讥讽的口哨。 “老天,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难以想象力竟然能做出可以惊动警察的事情……哦,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你,”艾扎克拍了拍手,“毕竟你现在也在骚扰我的弟弟,这实际上也足够让你去一趟局子里了,不是吗?”他自上而下俯视着维吉利的脸,观察着这位公子哥表现出来的难堪——让艾扎克感到失望的是,维吉利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那样完美无缺,就好像他真的就是一个羞涩腼腆的艺术系学生一样。 而无论维吉利表现得是多么愚蠢,他显而易见并没有错过艾扎克散发出来的敌意。他咬着嘴唇朝着加尔文露出了那一副惹人厌恶的怯生生的模样。 “我并没有想要骚扰你,我真的只是……想要画一幅你的肖像。” 维吉利没有理会艾扎克,而是咬着嘴唇朝着加尔文说道。说完之后,他又像是一个被母亲训斥的6岁孩子一样低下了头,这样看上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好迎接加尔文又一次的拒绝。 加尔文垂下了眼眸,他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深思。 “如果你真的是那样的渴求的话……”加尔文停顿了片刻,然后说,“好吧。” “我能够理解你的想法,抱歉我……等等?等等你刚才说的是——” 维吉利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如同思春期的少女一般将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我,我,我刚才没有理解错你的回答吧?你刚才说的是,你同意了?” 加尔文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微妙的,冷淡的笑容。在一旁看到这个表情的艾扎克感到自己的背后窜过一阵冷意,这位在刚才一直表现恶毒的警官先生张开嘴差点说些什么,但是加尔文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瞥。艾扎克咽了一口唾沫,他闭上了嘴,保持了沉默。 加尔文回过头,他继续看着维吉利那粉红色的脸庞一字一句地开口。 “不过,我有条件。” “无论是什么条件,答案都会是‘可以’。”维吉利说。 加尔文像是没有听到那句话似的说了下去:“第一,你不能太磨蹭,两个或者三个下午,这是我可以留给你的时间。第二,你只能在我同意你来的时候来我这里给我画像——我可不会跟着你去那什么艺术家画室之类的地方。第三,你只能画我的脸,我不负责摆姿势或者是当着你的面泰坦尼克式地脱衣服。第四,这幅画像在画完之后不能给任何其他人看,不能用于展览不能用于参赛甚至不能给你的艺术系朋友们看……” 说到这里,加尔文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维吉利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第五,我可不是免费的。想要画我的肖像你得给我钱,忘了说,我的价码可不便宜。” 加尔文最后说道。 “可以,你所有的条件我都可以接受。” 维吉利急急忙忙地说。 “钱并不是问题。” 他补充道。 加尔文嘴角上那个不可捉摸的笑容加深了,当他这样笑的时候,他显得愈发的迷人——或者说,比“迷人”的程度要更深一点。维吉利已经完全被他弄得神魂颠倒,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加尔文有技巧地将他从沙发上架了起来,慢慢推搡着他往门口走去。 “是的,我知道,艺术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曾经的天使,现在的拙劣调酒师心不在焉地说,他随后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将一脸恍惚的维吉利推了出去。 “那么,再见。”加尔文伸出一根手指,指尖顺着维吉利的领口慢慢下滑,最后停在了年轻人的胸口上,“……我们电话联系。哦,对了,跟你的其他几个人格问好。” 接着他当着维吉利的面关上了大门。 …… 面无表情的加尔文在门口站了一会,维吉利在门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一步一回头艰难地离开——他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些迷迷糊糊的,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往胃里灌了太多的蜜酒。在确定维吉利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之后,加尔文才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艾扎克挑起眉头看着他,双手摊开,做出了一个充满了不赞同意味的耸肩举动。 “为什么?”他问,“你答应了?让那个家伙为你画像?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注意——就算是一只智障的狗都能够看出来那家伙别有企图。” “啊,那是当然的。”加尔文平静地说,“不过,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并不需要答应他!”艾扎克提高了声音,“拜托,你还让他给你画像——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仅仅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我不得不说这个借口简直蠢透了。” 加尔文学着艾扎克之前的样子耸了耸肩,并且摊开了手:“事实上,我答应他只是因为我确实需要一笔钱,而他……我的意思是,至少他伪装出来的那个模样看上去可并不缺钱。” “你需要钱可以跟我说……等等,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需要钱?”艾扎克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加尔文越过他朝着厨房走去,他靠着窗朝楼下望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维吉利离开整栋大厦时候的身影,阳光在他身后拖上了一道又长又黑的影子,那影子就像是亡灵一样跟在那位柔软,腼腆而甜美的富家公子哥身后。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跟那该是的降临派有关的话,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我身边的人。”加尔文持续地看着维吉利的背影,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过肮脏的前坪,然后转到阴暗而污水横流的巷子背后。他的身影终于不见了,上帝保佑他这一次不会再被小混混缠上。 加尔文回过头,阳光越过肮脏的玻璃窗落在他的身上,他白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边缘反射出金色的光圈。 “我得做好离开的准备,艾扎克。” “你……你并不需要……” 艾扎克愣住了,声音里充满了干涩的挫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在整个成长期,加尔文确实给霍尔顿家族惹来了不少的麻烦。如果说在最开始的时候,这种通过逃离而躲避麻烦的举动尚且不是出于加尔文自己本身的意愿,在之后却是加尔文不得不自行做出的选择。 艾扎克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什么,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种冰冷冷的,沉重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根死人的手指又搭在了他的心脏上——加尔文在这一刻的表情让他感到了一种不明所以的不安,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乔吉的尸体蛋糕也好。 那个隐秘的所谓的“主教”也好。 哦,对了还有维吉利,那个公子哥儿。 一切的一切都让艾扎克感到格外的不对劲。 第43章 “我们还需要再确定——可能事情还没有到那么坏的程度。” 艾扎克好久才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那是当然的。”加尔文回到了客厅,他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在客厅被自己绊倒。“……毕竟我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我想几天以后你就该拿着维吉利的详细资料到我这里来了。”他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 “至于我,我想我得更加勤奋一点的上班了,那个‘主教’如果真的是……” “将他留给警方。” 艾扎克紧张地打断了加尔文。 加尔文因为艾扎克的表现而愣了愣,你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诧异,几秒钟之后他微笑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的微笑。 “当然。不要忘记了,我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 …… …… …… 艾扎克凝视着加尔文脸上那个柔软而细小的微笑,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没有错,他对自己说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能无力的小孩儿了。现在的艾扎克·霍尔顿是一个警察,他已经有了保护别人的能力,而他也会做到。 在远离加尔文公寓两个街区的街道上,维吉利在一个红绿灯下面停住了脚步。一个老人,老得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孔,捧着一个纸箱安静地站在灯柱的下方,他的手腕上挂着一排用廉价缎带,缎带下方是同样做工十分粗糙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间镶嵌着蛋形的玻璃片,里头镶嵌着一张美丽的,让人想起天使的少年的脸。 “一根链子只要25美分。” 注意到了维吉利的目光,那个老人殷勤地说道。这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肥羊气息是这样的浓厚,老人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你可以看看这个吊坠,降临派的光之子——要是有一天你真能在街上看到他的话,你会得到丰厚的回馈的!只要25美分,你可以得到很多,这不是一个吃亏的生意。” 维吉利没有说话,他礼貌地冲着那个老人摆了摆手,然后掏出钱包,在纸箱里放下了五美元。而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乌鸦从维吉利的面前斜斜飞过,它拍打着漆黑的翅膀站街边的垃圾桶上,红色的眼珠子瞪着维吉利。 “哇——哇——哇——” 它粗粝地尖叫着。 【哦,真刺耳。】 维吉利的脑海里,一个声音不耐烦地低吟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永远要以这样烦人的模样了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只是对你来说……我倒是觉得它们这么模样还挺可爱的。”维吉利用一种快活得过了头的语气嘀咕道,“至少它要比加尔文客厅里那个家伙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芙格”发出了一声满怀厌恶地低声诅咒。 【……如果你没有像是一个变态狂一样表现得那么可疑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溜回去帮他清理那玩意。顺便说,我敢肯定那位母性过于旺盛的警官先生现在大概已经开始查你的底细了。】 “芙格”说道。 “是‘我们’。”维吉利更正道,“——是我们的底细。而事实上,让他们把‘维吉利·埃贝茨’的背景仔仔细细查个底朝天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恕我直言,芙格,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只要牵涉到我们的小可爱你就会显得有些太过于敏感。” 【这跟加尔文没有什么关系。】 “哦,亲爱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想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那个玩意……除了倒霉的我们。不要忘记了,我的小蜜糖已经答应了我,让我为他画像——让我强调一下,‘在他家里为他画像’!我和他之间可是有一大段时间可以用来消磨……” 维吉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因为强烈的欢愉而闪闪发亮,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醉了酒——而芙格不得不再一次因为两者之间思维上的联系而发出了严厉的抗议。 人行横道上的绿灯亮了,在咯噔咯噔的盲人提示音中,灯上那个绿色的小人可笑地摆着自己的腿。 那只乌鸦依然在尖叫。 维吉利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他越过身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残疾老人,优雅地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而与此同时,他若无其事地看了那只乌鸦一眼。 乌鸦骤然缩紧了脖子,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之后,那只大鸟疯狂地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空,几片黑色的羽毛簌簌落下,与垃圾箱下方渗透出来的黑色污水融为一体。 在维吉利踏上道路那边的阶梯后的十几秒钟,灯重新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车流从缓到急如同机械的河水沿着那灰色混凝土的“河道”前行……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一如雕塑般安静的乞讨老人才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声,他全身都在发抖,枯瘦的手好不容易才伸进纸箱,他费力地寻找着,企图将那5美元的纸币拿出来。 他摸到了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还有光滑的25美分硬币……但是没有那5美元,没有。 “这可不好。” 老人神经质地嘀咕着。 “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下又一下,他已经顾不得别的,而是将今天所有的收入,那些来自好心人的馈赠塞进垃圾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无意间瞟到了那污水中的黑色羽毛,他随即颤抖得更厉害了。 “嘿,你还好吗?” 老人的异样引起了一位好心路人的注意,她有些担心地走上前来询问道,但是她得到的却是老人发疯一般的驱赶。 “走开——走开——没有影子,那只鸟没有影子——那个人——但是那个人有无数条影子,活的影子!” 他疯疯癫癫地喊道。他往前跑了几步,像是狂犬病发作的狗一样呼哧追赶着那位好心的女士,最后他像是被一根烧热的铁爪勾住了脚踝似的轰然倒地,然后因为心脏病和器官衰竭死去了。 他的纸箱掉在了他的身侧,纸币和纸币一起滚落了出来,有一张五崭新的5美元纸币,它飘得似乎格外远一些,竟然落到了污水里,随后便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第44章 wermitungeheuernkmpft,magzusehn,dassernichtdabeizumuabgrundblickst,blicktderabgin. 与恶龙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恶龙。 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gutundbse善恶的彼岸-aph.146 加尔文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一只鸟,一只黑色的,巨大的鸟。 大概是乌鸦吧?在这个城市里乌鸦并不罕见。 梦里的乌鸦停在他家公寓的窗台上,隔着肮脏的玻璃冷淡地凝视着他。 这可真有点滑稽,为什么你会认为梦到一只黑色的鸟便会是噩梦呢?在梦里加尔文甚至可以听见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可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恐怖,像是每一根神经都浸到了冰冷的水中,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睛像是被冻结在了眼眶里,没有办法转动,他只能看着那只乌鸦,而那只乌鸦也在看着他。 它的羽毛黑得像是影子,没有一丝反光的黑,然而它的眼珠和嘴确是红的,那红色缓慢地扭动着。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种幻觉中,时间在这个梦里变得格外的缓慢。 恶心和反胃的感觉在他看到那只乌鸦的嘴和眼睛时一起在他的身体爆发开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恐惧的来源——那只乌鸦并没有拥有红色的眼珠和嘴,它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它的眼珠已经被人抠掉,而它的嘴…… 一个恍惚中,加尔文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地貼到了玻璃窗的面前,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都看到公寓的前坪,乔吉,那个尸体被做成人肉蛋糕的孩子死去的位置。 现在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清楚的红色印记,无数只乌鸦正围着他的尸体,啄食着他已经腐坏的酱色的内脏。 鸟嘴上的红色是乔吉的污血。 “不……” 加尔文痛苦地咕哝道,惊惧在他混沌地大脑中蔓延。 他企图阻止那些乌鸦,而在梦里,他的手就那样直直地穿过了玻璃,伸了出去—— “别那样做,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粗糙的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加尔文猛地回过了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头发的发根已经变成了灰白,眼角和嘴角两边都有皱纹的痕迹,他显得有一些憔悴,却比加尔文记忆中最后那个时候的他要好上太多。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毛料西装是加尔文在最后那天买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给他穿上后告诉加尔文很合身。 “……我这是在做梦。” 加尔文颤抖着对自己说道。 他开始头晕,湿润的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是的,你是在做梦。” 霍尔顿医生温和说道,他拽着加尔文的手,将他拖离了窗台。 加尔文恍恍惚惚地跟在自己的养父后面,他无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发现窗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别离那些玩意太近,”霍尔顿医生认真地嘱咐道。 “那只鸟……” “嘘——” 霍尔顿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前。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但是它确实不是鸟,我不知道是谁赋予了它形体……但是那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当你不去想它,不知道它的时候,它便没法进入你的世界。” “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霍尔顿医生望向加尔文的目光里闪烁着父亲对孩子的宽容和担忧,那担忧是如此之深,他在这一刻看上去甚至是哀伤的。 “我感觉不是很好,父亲,有什么事情,坏的事情正在发生。”加尔文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说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还有一个孩子失踪了,就在我的客厅里,上一秒钟我还在跟他说话但是下一秒钟他就在我沙发底下消失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在这个梦里他似乎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脆弱,“……也许我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不,你没有。” 霍尔顿医生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他握住加尔文的那只手好像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你看,那个孩子还在那里呢。” 年迈的男人抬起手,食指对准了那座旧沙发。 加尔文顺着霍尔顿医生的指尖朝那里望去——然后他的身体骤然僵硬。 他看到了一团干瘦的,暗褐色的不明物正趴在他的客厅里。那是一个人,一个因为脱水和干燥已经变成了木乃伊的人,然而它的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不完全像是人类:它的身体被拉长了,就好似它那由皱巴巴皮肤和干枯肌肉组成的*在某个时段变成了橡皮泥,一只顽皮的手将它前后拉伸成了普通人的两倍长度。 也正是因为这样,木乃伊看上去异常的细瘦。它的下半身依然埋在黑暗狭窄的沙发下面,而上半身却已经搭到了客厅的中间——它保持着一个直直向前伸手的姿势僵死在了那里,每一根手指都绷得紧紧的。 因为面部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木乃伊的下颚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张开,凹陷的黑色眼眶被拉伸成了长椭圆形。 剧烈的痛苦和绝望直到这一刻似乎依然残留在它的身上,并且通过它传递给了加尔文。 “不……不……” 加尔文几乎快要无法喘息。是他的错觉吗?忽然之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是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凝重,他开始不停地打战。 “你并没有疯。这就是那个孩子,他没有消失,他只是在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逐渐饥渴绝望最后被它榨干灵魂。实际上,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霍尔顿医生在这一刻却显示出一种可怕的残忍来,他强行拖着无法动弹的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那具木乃伊走去。 “这是你即将面对的黑暗,好好看着他,我的孩子,你得坚强起来。魔鬼正在靠近你,而门就要开了。” 加尔文已经清楚地看到了比利,那具木乃伊的脸,那空洞的目光和风干皮肤下的头骨,还有它黑洞洞的喉咙。 忽然,一只乌鸦猛地从它的口里冲了出来。 “啊——啊——啊——” 那只鸟扑扇着黑色的翅膀发出了沙哑的惨叫。 …… …… …… “不不不不不——” 加尔文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骤然惊醒。 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直到几分钟后,他那已经完全失控的心跳才勉强恢复了正常。 他的手机被压在了枕头下面,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铃声听上去格外的奇怪和诡异——倒是难怪这段声音也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加尔文揉着自己剧痛的太阳穴艰难地爬了起来,整个房间冷得简直像是冰窟。他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的号码属于艾扎克。手机右上方的时间显示的是下午两点。 好吧,现在他的头痛也有了解释。 “嗨,艾扎克——” “老天,你的电话可真的太‘容易’打通了。” …… 加尔文接了电话,同时哆哆嗦嗦地走到了温度控制器前——屏幕上显示的是59f——比空调理论上能够达到的最低温度还要低上几十度。 “搞什么鬼?” 加尔文皱着眉头瞪着那个数字,他在控制器上用力拍了两把,几秒钟后,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71度。他听到头顶通风口里风扇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之后,稍显温暖的空气从通风口喷了出来。 “……嘿,加尔文你在听吗?” 加尔文给自己裹了一条毯子,又踱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滚烫的咖啡,直到这个时候艾扎克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才确确实实地进到他的耳朵里。 “抱歉,空调又出问题了——我刚才完全没法专心。” 加尔文说。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唔……做了一个噩梦。” 加尔文的话头顿了顿,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忘记刚才那个噩梦的具体内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确实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梦,那种冰冷的恐惧直到现在都还残留在他的身体深处。 第45章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叹息,充满了忧虑和无奈的那种,每当他发出种声音的时候,他的语气跟霍尔顿医生简直出奇的相似。 “或许你会觉得我唠叨……” “——但是我真的应该停了我那些该死的药片。” 加尔文打断了他并且接下了他的话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听到那让他忍不住想起已经去世的父亲的声音时,竟然感到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会注意的。”加尔文心不在焉地说,之后他觉得这段话实在太过于敷衍,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需要等一点时间,艾扎克,最近这段时间我的生活真的太混乱了。” 而噩梦仅仅只是各种止痛药,安眠药和抗抑郁药带来的最轻微的副作用。 加尔文看不到艾扎克在这一刻的脸,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此时正在拼命压抑怒火——十几秒后艾扎克才勉强再一次续上了跟加尔文的对话。 “算了。”他说,“那么来谈谈正事吧,我已经把维吉利的背景档案发到了你的邮箱里,拜托你在拯救世界之余抽空看看那些无聊的,花了我大量功夫才搞到的资料。” “哇哦,你的效率变高了,艾扎克。”加尔文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热诚一些好挽救那逐渐开始在兄弟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僵硬。 “因为那家伙差不多算得上是很有名——虽然光从外表上来看你可没法察觉这一点。” 艾扎克有那么一丝不太愉快地说,“顺便……你还记得老头子总是跟我们说的那一句话?那个关于□□的。” “‘那些心思恶毒满怀恶意的人通常不会以可怕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相反,通常来说,他们看上去或者楚楚可怜,或者彬彬有礼,身上中有一些惹人怜爱的地方……就像是□□总要包裹上糖衣,好让人能心满意足自愿地吞下它”——如果你说的是这句话,没错,我记得。” 加尔文回答道,他皱着眉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整杯滚烫的美式咖啡,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指尖稍微回暖了那么一点。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他有一些困惑地向自己的兄长提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艾扎克却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没有什么,我只是提心你要小心。” 艾扎克干巴巴地说道,在结束他那充满了旺盛母性的唠叨之后,他总算挂断了电话。 听到话筒里传来的忙音,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顺便加上了而一些“该死的”药片——然后坐到了桌前打开了笔记本开始浏览起那份关于维吉利的背景资料。 几分钟后,加尔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弹了几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维吉利·埃贝茨说是一名天才,那种真正的天才,或者用另外一种更加玄妙的话语来形容的话:他身体里有与众不同的天赋。 他出生于一个富有的家庭,他的父亲当时正在华尔街的一家公司担任投资经理,而他的母亲是一名近乎完美模板的家庭主妇。但是像是美国这样的国家里,有无数个这样的家庭——而几乎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残留着想要“与众不同”的*。幸运或者是不幸,维吉利·埃贝茨便是这个家庭从此变得与众不同的契机。 在他三岁那年的圣诞节,他收到了一架橡木制的儿童钢琴作为圣诞礼物,尚且没有办法很好表达自己完全思想的年幼的维吉利简直对他的新玩具着了迷。 在最开始的几天他只能用自己肉呼呼的手指在那白色和黑色的键盘上胡乱敲出一些清脆的声音,几天之后那些胡乱的声音变成了有节奏的曲子——而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他的母亲在厨房里烹饪的时候,忽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了一阵称得上是美妙的钢琴声。在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那只是电视里传来的乐曲,然而当她来到客厅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自己3岁的孩子正端正地坐在那架钢琴前面陶醉弹着曲子。 维吉利的音乐神童之旅以那一天客厅里的曲子作为起点。他的父母恰好是那种有足够有足够精力和金钱以及人脉的类型——他开始了一年又一年,一个国家接着另外一个国家的神童钢琴巡演。不幸的是正是这种巡演生活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持续而有规律的正规音乐训练,他的巡演很快便沦落为了父母为了拓展人脉圈而开展的慈善晚会的背景音,而他也更像是父母用来展现自己的一件有趣的商品……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维吉利的十五岁,也就是这个男孩生理和心理意义上的青春期。这位音乐神童完全地爆发了,他彻底放弃了钢琴反而投向了自己并不擅长的绘画。 (埃贝茨夫妇与维吉利·埃贝茨关系十分僵硬,双方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三年前,维吉利·埃贝茨因为过度吸食□□而昏迷送入医院急救为止。) 加尔文的鼠标在这段话上滑动了一下。 好吧,现在他大概能够明白艾扎克之前那副古怪态度的由来——同样是因为天赋而被父母所重视,同样的被当成奇货可居的商品进行全国巡游,以及同样的与父母关系僵硬…… 维吉利·埃贝茨与加尔文之间有着太多无法回避的相似,甚至,他可能比加尔文还要更加倒霉一些:自从因为□□而被送入医院之后,维吉利的父母便重新开始“关心”起这位兵不听话的儿子来。加尔文看了一眼文档,上面写着埃贝茨夫妇在过去数年间多次企图试管婴儿却并没有成功的记录——他们对于第二个孩子的绝望时间恰好也是他们重新开始关怀维吉利·埃贝茨的时候。 加尔文撇了撇嘴角,他听到自己的心底有一个声音骂了一句脏话。他当然不会因为维吉利小可怜的遭遇而降低对他的警惕,但是无法否认的是,维吉利的过去确实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呼……” 加尔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文档的最后面是一些视频资料,那是当年维吉利的一些现场演奏——因为所有的巡演基本上都是内部的慈善晚会演出,维吉利·埃贝茨这位音乐神童留下的演奏记录并不算多。 加尔文皱着眉头将鼠标移到了一个视频上,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需要看这个,但是最后他还是双击了鼠标。 有些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视频的播放冒了出来。 “让我们欢迎史无前例的音乐神童……”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而就在这个时候…… “砰砰——” 他的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第46章 加尔文停下了电脑,他侧耳倾听着那轻轻的敲击声——有规律的,轻柔的敲门声,不是这个街区的人会有的敲门方式。事实上,很多时候这里的人想要进入另外一个人的公寓是不需要用敲门的方式的。 “是谁?” 加尔文推开椅子慢慢站起来,他走到门前,将肩膀斜靠在门的内侧然后问道。他没有看猫眼,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在这种地方你最好不要看猫眼,谁都不喜欢在看猫眼的瞬间被一根二十公分长的尖嘴锥子□□眼球——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并不高,可是没有人会放松自己的警惕。 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在加尔文即将把自己的枪摸出来的时候,维吉利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从胶合木板的另一侧传了进来。 “……是我,维吉利。” “……” 加尔文不得不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打开了门——只有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透过那条缝隙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位多重人格患者奶油一般的脸。 “我警告过你——” “我,我可以解释……” 维吉利虚弱地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他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的条绒西装和奶油色的亚麻衬衣,衣领和袖口都束得整整齐齐,点缀着细小祖母绿宝石的袖扣在他抬手的时候闪了闪,这种装扮若是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可笑,但是却意外地切合维吉利身上那种软绵绵的公子哥的气质。 加尔文沉默地继续瞪视着维吉利,后者脸部通红,鼻尖上沁出了小小的汗珠,显得有那么一些狼狈。 “……事实上我刚‘醒来’。”维吉利忧愁地皱着眉头,然后补充一句,“这个‘刚才’指的是十秒前——就连敲门的那个人都不是我。” “……” “我很抱歉,呃,但是我的情况有一些特殊……你知道的,那个,多重人格。”维吉利努力想要对着加尔文露出微笑,但是却并没有成功,“是希斯图。” 他抬起头对上了加尔文错愕的脸然后说道:“刚才敲门的希斯图,其实来到这里的人也是希斯图。不过当他听到你朝着门口走来的声音后,便因为太过于害羞而下意识地躲起来了,抱歉我忘了说他们罗马尼亚人都还挺害羞的……”维吉利愈发地有些语无伦次。 “你……不,那个叫希斯图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一分钟之前加尔文其实已经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听维吉利的任何解释: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对这个蠢兔子般的大少爷放下了过多的宽容。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解释确实让他无法硬起心肠把维吉利再揍上一顿——维吉利的档案就在他的电脑里,那个珍贵的商品,那个因为父母的精神虐待而最终变成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 加尔文并没有发现在他开口的瞬间,他的态度已经变得有那么一些柔和了。 维吉利咬住了自己舌头的两侧,通过剧痛好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太过于明显的笑容来。 “他只是觉得很抱歉,他一直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给造成了困扰。” “在这点上他倒是没有想错。” 加尔文冷冷地说。 “……他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想要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说到这里的时候,维吉利的话语顿住了,他不安地低下了头,加尔文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地上望去:在维吉利的脚边放着两个硕大的牛皮纸袋,那淡褐色敞开的袋口里可以看到颜色鲜艳的蔬果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调味瓶,而在这些东西的下面还压着一些东西,大概也是食材之类的。 “……比如说……为你准备一餐晚饭,呃,还有,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 维吉利非常勉强地才把这句话说完,因为不好意思而变得更加脸红。 而他得到的回应也十分简单—— “你可以滚了。” 加尔文粗暴地说道,并且企图将门直接关上。 不过在那之前,维吉利迅速地将自己的脚掌挤进了门缝。廉价的门板重重地压在了维吉利那只造假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上,而他也十分配合地发出了一声凄凉的惨叫(哪怕事实上并没有多痛)。 “嗷嗷嗷……不……我可以解释!” 维吉利的脸完全挤在了一起,他含着眼泪哽咽地开口道:“希斯图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他的思维方式真的十分的……十分的‘保姆’!他只是想要为你做一些什么……” “我并不需要。”加尔文板着脸说。 他非常痛恨地看着维吉利又一次露出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请不要拒绝他,”维吉利哀求道,“希斯图的情感非常细腻,如果你这样拒绝他的话,他会受伤的。” 这位公子哥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 我并不关心你会不会受伤。 加尔文本应该这样冷酷无情地拒绝维吉利的,但显而易见在这个时刻他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维吉利的过去,而这让他的心脏极为短暂地乱了一拍心跳。他在说话的时候卡了一下壳,偏偏就是这个语音上的停顿给了维吉利错误的想法——他以为加尔文同意了他的要求,那双漂亮的,一汪清泉般的双眸骤然亮起了惊喜的光芒。 “你真是太好了!真的!我想希斯图会高兴的,天啊,他简直快要高兴……疯……了……” 维吉利眼神忽然变得有一些朦胧。 加尔文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化。几秒种后,维吉利重新望向了加尔文——但是加尔文可以清楚地说出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大少爷了。 那是一个非常腼腆的,笨拙的男人。 加尔文看着维吉利……或者说,希斯图现在的脸想。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气质竟然可以通过一张脸这样鲜明地表现出来。 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无关,可是希斯图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的淳朴和善良,带着那种加尔文最不知道如何应对的害羞的讨好。 “嗬——” 希斯图幸福地冲着加尔文笑了又笑,眼睛谜成了弯弯的两道。 加尔文想起来,对方似乎是一个哑巴。 眼看着他已经弯下腰将装满食物的纸袋抱在怀里,加尔文脸色变幻了好几下,最终他咬牙切齿地让开了身,为这个在维吉利身体里的罗马尼亚男保姆开了门。 “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晚饭也好,打扫也好,我并不需要那些。” 在希斯图冒着轻快的步伐喜滋滋迈入自己那肮脏的厨房时,加尔文倒是还企图在最后挣扎一下。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希斯图却也只是回过头,冲着他又一次地露出了那种抿着嘴唇的腼腆笑容来。 下午的阳光透过模糊的玻璃窗落在希斯图的脸上,那属于维吉利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奇妙的淡蓝绿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甚至都不那么像是维吉利的——他的眼神温和,表情柔软,带着一种可爱的,甚至可以说女性化的真挚关怀神色。 加尔文飞快地避开了希斯图的视线,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不爽地翻了一个白眼,同时内心涌动着强烈的自我唾弃。 我他妈到底又给我自己惹了什么麻烦——他听到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痛苦地嘟囔。 之后加尔文便自暴自弃地回到了电脑前面,他无所事事地点着鼠标,企图再认真研究一下那份属于维吉利的背景资料。但是这个房间里有另外一个怪人的事实却让他感到格外的如坐针毡,他总是无意识地抬头越过电脑屏幕朝着希斯图望去,后者的动作非常的灵巧和熟练,他轻巧地在加尔文客厅和厨房里来回穿梭,手上拿着抹布和其他清洁工具。 加尔文非常惊恐地看着他以惊人的速度清理起了房间,没有过多久,这间旧公寓便在希斯图的打扫下干净得有些怵目惊心。 而正在进行这种艰苦的体力劳动的希斯图俨然乐在其中,只要跟加尔文对上视线,他便会灿烂地微笑一下。 加尔文觉得自己正在往外冒鸡皮疙瘩。 没错,他确实给自己弄了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麻烦。 他想。 在清理完客厅后希斯图幸福得踮着脚尖回到了厨房。加尔文听到了那些牛皮纸袋簌簌作响的声音,以及一些东西被放在流理台上的轻微响声。 “够了——你已经打扫好了卫生,你并不需要再做晚餐了!” 加尔文惊恐地冲到了厨房门口然后喊道。 不过显然他的抗拒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希斯图回过头,他选择性地无视了加尔文的话,然后继续带着那种让加尔文毛骨悚然的甜蜜微笑,向加尔文展示起了他带来的食材。 “芦笋?哦,不——至少不要是芦笋——蒜头也……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个……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屎吗?我的天我真的——” 在看到希斯图若无其事地从水槽里抱出一只新鲜的,张牙舞爪的石蟹之后,加尔文彻底放弃了挣扎。 “好吧,你高兴就好。” 加尔文说。 他已经不太敢想象今天晚上的他究竟能吃到什么了:在他这个破破烂烂的厨房里做石蟹?看在上帝的份上他甚至连锅都没有。 ……希斯图弯下腰,他在牛皮纸袋里掏了掏,最后抱出了一只黝黑发亮的黑色铁锅来。 加尔文:“……” 老实说,一直到坐到餐桌前的那一秒,加尔文对自己能够吃到的东西都不抱任何希望。他的胃已经被强烈的后悔灌成了沉甸甸的一团,十分痛恨自己在之前那一秒钟的心软。 而与此同时,希斯图将浆成雪白的桌布铺在了加尔文的茶几上(那歪歪斜斜的茶几同时也是他们今天的餐桌),随后他殷切地示意加尔文坐到了沙发上。 茶几硬邦邦的边缘抵着加尔文的膝盖,加尔文愈发感到僵硬。 “……其实我真的不是很饿。” 他低声说道。 希斯图甜蜜地眯了眯眼。 首先上桌的是一道沙拉——与加尔文之前吃过的任何一道都截然不同。 装在雪白骨瓷盘子里的沙拉由意大利小黄瓜,罗勒叶和被烤制过的鲜嫩芦笋组成,上面点缀着被烘焙后散发出奇妙脂香的碎松子和黑胡椒。 加尔文绝对不是那种热爱有机黄瓜,罗勒和芦笋的人,然而用海盐和橄榄油调制的沙拉酱却有一种非常惊人的美味(或许是由于那里头还放了适量的罗勒松子酱的缘故),被带皮一起烤到表皮干瘪内部却充满酸甜汁水的小番茄被切开拌到了沙拉中,带来了丰润多汁的口感。 接下来希斯图端上的是水波蛋,对于加尔文来说只应该是出现在早餐上的食物,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跟普通的水波蛋有着非常多的差别。 略有深度的浅盘中盛着乳白色的奶酪汁,里头混合着奇妙的芬芳香料气息。将鼠尾草用牛油炸到发脆之后捞出,再在乳酪里搅入新鲜研磨的蒜蓉。将颤巍巍的水波蛋推入奶酪液中,撒上被切得薄如蝉翼的松露片。将带有依然滚烫的牛油淋在水波蛋上的瞬间可以听到吱吱作响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香气腾然涌起。用勺子拨开颤抖的半透明的蛋白后,金黄粘稠的蛋液徐徐涌出。 而在这个时候,希斯图恰到好处地给加尔文送上了一片烤到金黄焦脆的吐司。加尔文半信半疑都将那半凝固的奶酪蛋盛放在吐司上,希斯图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出手,为加尔文淋上浓郁的荷兰汁。 “嗬……” 他期盼地看着加尔文,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粗糙的气音,然后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加尔文吃下那份吐司。 加尔文有些迟疑地咬下那块吐司,在咀嚼的时候,可以感到那松脆的吐司在牙齿之间咯吱作响,他的舌头被奶酪的丰腴的口感和鸡蛋的柔滑香甜所包裹着,松露和奶酪的香气透过舌头涌入大脑,最后融合成了惊人的美味。 最后送上桌的是那只石蟹。 与加尔文预想得不一样的是,石蟹的做法意外的朴素——被完全擦干水分后埋入粗糙的海盐之中烘烤。端上桌的时候,滚烫的石蟹的鲜红斑驳的表面残留有细小的雪白盐粒。 希斯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厨房,当他再次出现在加尔文的身边时,他手上端着一杯淡金色的白色葡萄酒。 “不……” 加尔文冲着他摇了摇手,他并不希望在一个陌生的人……或者说,陌生的人格面前喝酒。可奇怪的事情是,当他对上希斯图的眼睛后,他内心的坚持又一次的变得脆弱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的灯光有一些昏暗,让希斯图的眼睛看起来有那么一些暗沉。 “我真的不……” 还没有等加尔文把话说完,希斯图已经伸手将酒杯递到了加尔文的手里,他用手捧着加尔文的手掌,捏着加尔文的手指,一根一根贴在了冰冷的酒杯上。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喘息声,他有点恍惚,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舌头已经浸在了甘美的酒液之中。 那是比想象的要轻盈很多的酒体,甜美的滋味与其说像是葡萄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果汁,这种想法让加尔文隐约的担忧逐渐褪去,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处于一种轻微的晕眩之中。 希斯图的指尖慢慢滑过加尔文的手指,然后他抽开了手。他为加尔文敲下了一只蟹钳放在盘中,破碎的蟹壳已经被细心的拨开,雪白结实的蟹肉从红色的硬壳中挤出来。没有任何酱汁,但是蟹肉本身已经足够甜美——烤制时海盐的味道已经渗到了洁白的肌理之中,与蟹肉本身的鲜甜味道结合在一起,而且更加奇妙的是,这份石蟹在烘烤后蟹肉依然汁水充盈,那美妙的蟹肉因为醇厚汁液的缘故有着结实却又柔软的口感,每一口都能品尝到鲜明的海洋的味道,而希斯图为加尔文准备的葡萄酒让这份美味变得更加鲜明和独特起来。 轻飘飘的感觉慢慢地充满了加尔文的身体,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希斯图为他准备的食物和酒,嘴角泛起一丝单纯的愉快笑容来。 希斯图一直站在加尔文的旁边,他深深地看着后者的身体——从漂亮的下颚到锁骨,还有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腰部…… 他脸上始终带着那种温和的,无害的笑容。 然而他的瞳孔却呈现出一种深深的蓝黑色——那种在最深最黑的冰冷海底才会有的颜色。 第47章 “我不得不……承认。”加尔文将最后一口螃蟹咽下,他转向希斯图然后开口道,“……不管你是一个怎样的变态,你做的螃蟹确实十分美味。” 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些轻飘飘的的,被酒液浸润的嗓音带着甜润的沙哑——足以证明这个时候的加尔文已经醉得不轻。 在清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的,无论是对于男人和女人,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实在是太过于有诱惑力。 “希斯图”的呼吸快了那么一点,他瞳孔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我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晚餐。” 他缓慢地,轻声对加尔文说道。 然而加尔文却像是压根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年轻的天使正困惑地眯起眼睛,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头。 “老天……我的头好晕……” 他断断续续地嘀咕道。 世界正在他的眼前融化,金色的光点在他的视野里快活地跳着踢踏舞。 加尔文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妙,可是他的大脑就像是被一团粘稠的蜂蜜包裹住了一样,哪怕是最细微的思考都变得那么得艰难。 加尔文拼命睁大眼睛,他企图看清楚他面前的那个……那个……人…… (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想起对方的名字) 但是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那个人的眼睛,那对瞳孔深得就像是直通地狱。 哦,不—— 这是最后残留在加尔文意识中的虚弱呼唤。 在现实中,加尔文甚至连话都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已经慢慢都不受控制地倾倒向了一边。他的手肘滑过了茶几,几乎将茶几上的盘子弄翻,吃剩下的螃蟹壳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细小的响声。而就在加尔文即将滑下沙发的瞬间,“希斯图”伸出手,将那具消瘦而滚烫的身体纳入自己的怀抱。 “看样子他的身体相当的敏感……好像有点过于敏感了?” “希斯图”的胳膊死死地夹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他低下头,将鼻子埋在加尔文的头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酒瓶,在那里依然残留着大半瓶酒液——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可以将它形容为某种掺杂了药物的镇定酒精类液体。 【那只是一些让他可以好好睡一觉的东西,那些药物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任何伤害。】 片刻之后,在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带着英国口音的声音。 那是芙格在解释。尽管这位英国医生努力想要维持自己的镇定,可是他的声音依然在微微发抖。作为主要人格的红鹿一旦清醒过来便会完全地占据主导地位,并且非常不符合常识的,他可以在自己的思想中对另外的人格进行残忍的折磨。 而现在,显而易见正在经受这种酷刑的正是芙格……他唯一被允许保持清醒的人格,因为那瓶葡萄酒里放置的药剂的缘故,红鹿让芙格漂浮在有意识的上层以更好地观察加尔文对那些药物的反应。 在面对加尔文的时候,红鹿就像是一位得了紧张症的母亲一样有些过于神经质和小心。当然,芙格是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红鹿的。不管怎么说,红鹿对他至少没有像是对待真正的希斯图,那个倒霉蛋一样残忍——后者做完晚饭后的瞬间被红鹿啃食了一半,随后被随意地塞到了意识的角落中去,而理由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在红鹿清醒的时候浮上意识表层并且跟加尔文有了那么一小段相处的时光。 而红鹿俨然对这一点嫉妒得发狂。 “可是……我真希望能够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希斯图”貌似苦恼地皱起了眉头,他低下头,在加尔文的喉咙上轻轻舔了一口。 年轻男人的喉结在他鲜红冰冷的舌尖下颤动了一下,他的皮肤上有薄薄的汗意和潮湿的酒气——那是他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喝酒从嘴唇边溢出的酒液带来的气息。他尝起来是微咸的,芬芳的……红鹿闭上了眼睛,满足地回味着加尔文皮肤的味道。 “我真的很喜欢他的声音……你能够感受到这一点对吧,亲爱的医生。” 他沙哑地对芙格说道。 【在我的设想中你应该更加冷静一点,我尊敬的红鹿“陛下”。】 哪怕这一刻的红鹿看上去几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变态,感受到他真实想法的芙格却在一瞬间焦躁了起来,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他直接点出了红鹿的真实身份,最后更是在话语的最后强烈地讽刺起红鹿来。 “而在我的设想中你不应该对他有这样深厚的关心。你正在企图激怒我好让我转移注意力呢……这种可笑的把戏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红鹿轻声地对自己脑海中的芙格说道,他语气中嫉妒让他说话时的声音像是淬上了□□。 在这一刹那,芙格在他的意识中几乎快要尖叫起来。 红鹿的嫉妒和独占欲是十分直接的——在芙格表现出对加尔文担忧的瞬间,红鹿便做出了反应。 芙格可以感受到那种或许应该叫做灵魂的东西正在被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大嘴吞噬着,被另外一个人格啃食的感觉实在说不上美妙。他应该直接潜入到这具身体的意识深处去,就像是其他人格一样,但是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 红鹿的情绪就像是奔腾的岩浆一样在这具身体里流淌,芙格完全没有办法无视红鹿灵魂中最本质的饥渴和贪婪——对于加尔文的饥渴和贪婪。 【你应该搞清楚你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芙格尖叫了起来。 若是他拥有身体,这一刻他应该已经快要因为痛苦而晕厥过去。 【加尔文需要你的保护——在他的身边有人打开了“门”——】 芙格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冰冷的火焰灼烧,没错他也觉得这形容很奇怪,但这确实就是被红鹿吞噬灵魂的感觉,你会痛苦得发狂却依然保持绝对的清醒。 【你当然可以吃了我,吃了希斯图,吃了维吉利还有这该死脑子里的所有人格,但是不要忘记了,没有我们,在你陷入那该死的睡眠中时这具身体还需要动起来好守在加尔文的身边……】 “哦,老天,我之前可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吵。” 红鹿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在意识中,那吞噬芙格的火焰熄灭了。 “……很抱歉,医生,我想我对你有点粗暴。”红鹿抱着加尔文来到了床边,然后将那个已经陷入昏睡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他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你知道的,他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他是我的天使,我的光明,我的爱和生命……” 红鹿伸出手指,将加尔文散乱在额面的头发梳理整齐。 “我是因为他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而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的——” 加尔文在红鹿冰冷苍白的指尖下不自觉地轻轻皱着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他依然显得有一些不安。 红鹿停止了自己的喃喃自语,他脑海中的芙格已经因为过度的虚弱而回到了深层意识中,整个房间在这一刻显得那样的安静……也就让他的喘息声变得有些过于明显。 第48章 红鹿的视线粘稠地划过加尔文的每一寸肌肤。他手指从加尔文的头发上移到了青年的脸颊和嘴唇上,然后慢慢往下,顺着颈部一直落到加尔文凌乱衣领中露出的那一小块胸口上。 红鹿的碰触甚至比一只蝴蝶落在玫瑰上还要轻,但是加尔文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发出了一声有些痛苦的呻·吟,缓慢地移动着胳膊抱住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 一些更深,更危险的气息浮现在了红鹿的眼睛里,他将胳膊撑在加尔文的旁边,慢慢朝着加尔文俯下身去…… “咔嚓——” 一玻璃破碎的声音忽然突兀地响起来。 红鹿猛地抬起身,他凶狠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然后皱了皱眉。 加尔文公寓的一扇窗子,那是位于客厅一侧的窗户,肮脏的玻璃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纹。 “咔嚓……咔嚓……” 那道裂纹在玻璃上蜿蜒地延长,随后是另外一道。 两道裂纹,一道是横向的,一道是竖向的,就那样出现在了玻璃上。 一扇窗子,然后是另外一扇窗子。 随着“咔嚓”“咔嚓”声音的接连响起,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后,红鹿环顾了一圈加尔文的公寓——所有的玻璃窗都十分滑稽地被歪斜的十字状裂纹划为了四个扭曲的方块。 “说句实在话,你似乎有些太过于多管闲事了。” 红鹿眯着眼睛,看似冷静地冲着空无一物的空气说道。 ……整间公寓依然保持着安静,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几秒钟后,红鹿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 他用掌心揉搓着自己的脸,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不舍地离开了加尔文的床,并且细心地为加尔文盖上了毯子。 “晚安,我的安琪儿。” 红鹿在加尔文皱着的眉头上落下一个吻。 他随后不耐烦地将视线转向了加尔文的客厅——几块螃蟹壳依然落在地毯上。 “呵……” 红鹿轻声笑了一声。 随后他哼着小曲走进厨房,在几番寻找之后,他在一大堆过期优惠券中翻到了一件芥末黄防水布的打扫围裙,那上面印着一圈鲜红的滑稽字体“哈德森猪肉罐头,你值得拥有”。红鹿没有任何犹豫地穿上了那件围裙,他甚至还在玻璃窗的倒影上欣赏了一下自己穿着围裙的样子(当然,在看到玻璃窗上那些该死的十字裂缝后他显得有些不满)。 “该死的,你有没有想过等宝贝儿醒来后我该怎么解释这个——” 红鹿用一种更加类似家庭主妇而不是一名逃狱连环杀人犯的语气,十分痛苦地冲着黑暗的夜色嘀咕道。 接着他就这样围着围裙,带着从冰箱和墙壁的缝隙里找到的清洁工具轻快地回到了客厅。 先是茶几上的盘子,然后沙发,盘子后蹲了下来,戴着手套将地上的螃蟹壳捡到垃圾桶里去,在做这件事情的同时他轻声地哼着歌,用不会惊醒加尔文的音量。 一只白色的,米粒大小的东西从螃蟹壳下方的阴影中掉出来,落在了加尔文公寓久未清洗的地毯上。 灯光让它蠕动起来,那肥胖的,充满浆汁的小小白肉笨拙地摆动着身体,企图藏到廉价卷曲的地毯毛丝的缝隙中去。 那是一只蛆。 然后又是一只,再一只。 在红鹿没有任何波动的视线下,灰色的地毯慢慢挤出了无数只白色的蛆虫。 日光灯在天花板上闪烁了几下,随后恢复了正常——不过电流声却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而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公寓里似乎变得有些昏暗。 红鹿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他只是回到了厨房,找来了一罐柠檬味的泡沫去污剂(这种去污剂用来清除垂直平面上的油污总是很有用),他将喷嘴对准了那些活蹦乱跳的白蛆按下了按钮。 在接触到清洁泡沫后,那些细小的蛆虫就像是被戳爆的浆果一样发出了细小的“噗噗”声,它们爆开了,化为了一团又一团小小的黑色粘液。 一些残留的蛆虫蠕动的动作加快了,它们非常诡异的,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吱吱”的叫声——蛆虫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蛆虫从来不会叫。 红鹿半跪在地上,他用清洁纸巾细心地将加尔文地毯上那些恶心的黏液擦拭干净。然后他俯下身,偏过头望向了茶几的下方——一颗头颅搁置在那里,他的脸已经完全腐烂了,灰色的眼珠子爆出了眼眶,一颗耷拉在他的鼻腔上,一颗滚落在他的脸颊旁。那颗死人的头颅完全地肿胀开来,他的脸和嘴唇都鼓鼓的,灰色的皮肤被撑到了半透明,上面覆盖着紫色和红色的条纹,黄色的黏液亮晶晶地从毛孔中渗透出来,一条湿漉漉烂乎乎的肉条将他的整个口腔塞得满满的,甚至顶开了下颚,从嘴里鼓了出来。 而空洞洞的眼眶中,密密麻麻的虫卵沿着黑红色的腥臭血迹蜿蜒而下,最下方的虫卵已经孵化——它们正是之前那些蛆虫的来源。 “哦……嗨,晚上好,先生。” 红鹿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他伸出手冲着对方友好地摆了摆。 “我希望我说的话不会冒犯到你的,”他亲切而诚恳地冲着对方说道,“……但是毫无疑问你确实需要注意一下个人卫生上的问题。” 而在红鹿的话音落下之后,他说话的对象——那位茶几下腐烂的先生——蠕动了一下。 【呜……呜呜……】 一阵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嘴唇缝隙中挤出来(很显然当你嘴里含着因为腐烂而胀大好几倍的舌头后你总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意愿),它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某种哭声,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 【救…*……%#…救………%¥*…救我……】 在粘液的气泡声中,腐烂先生冲着红鹿发出了痛苦至极,甚至已经无法拼抽成完整话语的呼救。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已经完全与活人截然不同的腐烂先生痛苦地移动着自己的脖子,一股可怕的臭气随着一股一股粘液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哇哦。” 红鹿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低呼。 “你是认真的吗?这可有一点过分了……” 他抬起头,朝着窗外望去。 窗外是比死亡要更加寂静的黑暗。 然而,玻璃窗正在嘎吱作响,那些十字状的裂缝中间有一些红色的细线在蔓延。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在企图从缝隙中挤进房间,而天花板上的灯发的电流声也越来越响亮,光线愈发的暗了,在这种光线下,加尔文的公寓墙壁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红色。 而地上的影子却在逐渐加深,膨胀。 腐烂先生的身体一部分在地摊上,而另一部分……像是被人为拉长的橡皮泥,一次延伸到了沙发的下面。 也许是红鹿的举动刺激到了这位即便是死亡(当然从准确意义上来说他的状态与真正的“死亡”有那么一点儿区别)却依然在忍受强烈痛苦的年轻男士。 他忽然如同蟒蛇一般抬起了上半身,在噼里啪啦掉下的碎肉和虫卵中冲向了红鹿。 “该死——” 红鹿发出了一声急促的诅咒。 他迅速地抬起手,将手中的柠檬泡沫喷雾朝着对方喷去。 【*……%¥#——】 泡沫在碰触到对方后的瞬间,强烈地腐蚀了对方的皮肉,那些白色的泡沫变成了粉红色,跟着更多的碎肉掉在了地上。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不过红鹿的举动很快止住了他的哀嚎。 红鹿带着手套拽住了腐烂先生的舌头,将那根烂肉连着淡灰色的食道从他嘴里一把扯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虫卵从破碎的食道和气管中掉了下来,它们在之前掉落的那些湿润恶臭的肉块中飞快地孵化成了有着亮棕色腹部和坚硬翅膀的蟑螂。 “噫——好恶心!” 红鹿瞪着自己手上的那团玩意儿痛苦地嘀咕道,“也许我还是应该把它还给你。” 他冲着那痛苦扭动的腐烂人形不好意思地说,然后胡乱地将手上的东西塞回了对方的体内。 然而红鹿的这种行为对于整个场面来说并没有起到什么正面作用,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那些虫子开始变得格外亢奋和疯狂。 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沙发下的黑影中冒了出来,它们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地面,然后是墙壁,天花板…… 恶臭和鲜血同时充斥在空气之中,光线已经完全地从房间里消失了。 红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间,他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呃,也许我该说抱歉?” 而就在这个时候…… “嗯……” 似乎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房间里的异样,加尔文在床上发出了一声低弱的呻·吟。他不安地换了一个姿势,芙格的药剂将他牢牢地锁在了梦境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对周围做出反应。 红鹿脸上平静的面具在加尔文的声音中骤然破碎,他跳了起来,打开卧室的门冲到了加尔文的床边。 与客厅里宛若地狱的场面截然不同的是,加尔文的卧室显得异常的平和干净。 (在床头柜上点着红鹿为他准备的薰衣草味香薰) 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子落在加尔文的床上,让被褥中那个青年的身影愈发显得消瘦和苍白。 “哦,马上就好了……宝贝儿,马上就好了。” 红鹿脱掉了围裙和手套,然后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拥抱着簌簌发抖的加尔文——后者的脸色惨白,眉头紧锁,额头上满是冷汗。 红鹿将嘴唇贴在加尔文冰冷的脸颊上,落下了一连串细碎的,安抚地吻。 “不要害怕,我在这里,我会守护你。” 在亲吻的同时,他连续不断地对加尔文重复着这句话,他的双手抚摸着加尔文的肩膀和背部。 几分钟以后,他的举动起到了效用,加尔文明显地放松了。青年的呼吸变得平缓,皮肤的温度回到了正常水平。他转了一个身,将脸贴在红鹿的胸口继续着睡梦的旅程。 这是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的亲昵表现——红鹿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加尔文的安静的睡脸,在他的两腿之间,那个属于雄性的器官膨胀起来,让他的腹股沟一阵一阵的发疼。 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地重新将嘴唇贴在了加尔文的皮肤上,他吮吸着加尔文的嘴唇和下巴,宛若青少年一般陷入了狂热之中……直到一个清晰地,柔和的声音从加尔文的嘴唇中流淌出来—— “rosatananumquamsaudemihivana!” 宛若受到了重击一般,红鹿的身体在加尔文的声音中因为剧痛而痉挛了起来。随后他无力地从加尔文的床上滚了下去,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半跪着爬回加尔文的床边。 他所挚爱的那个青年正枕在松软的枕头上,鼻息缓慢平静,眼睛紧紧地闭着,茂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小小的暗青色的影子。 而红鹿凝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比之前要更加狂热,更加疯癫。 “我会的,我的天使——我会按照的吩咐去做的——” 红鹿沙哑地说道。 “我很抱歉我之前分心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之前碰触到加尔文的每一根手指头上都冒出了宛若被烫伤一般的红色痕迹。 “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的。” 红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继续说道。 加尔文依然在沉睡。 第49章 加尔文在第二天下午两点钟醒了过来。 同时在他身体里苏醒的还有剧烈的头痛和恶心。几秒钟后,他艰难地爬下床,踉踉跄跄地冲入厕所呕吐起来——加尔文只觉得他的脑袋里像是同时住了一群俄罗斯足球流氓和正在开演唱会的死亡金属乐队,疼痛和耳鸣让他的眼前直冒金星,他必须用双手撑在马桶边缘才不至于让自己一头栽进那白色的漏斗状马桶槽里去。 一些苦涩的液体顺着他的鼻腔流出来,引发了食道和呼吸道强烈的灼烧感。 “哦艹他妈……” 加尔文诅咒着自己身体里正在肆虐的那个叫做宿醉的玩意,他在混沌中冲了一个澡,热水像是直接淋到了他的脑子里,并没有让他的头痛好上多少。 【我不应该喝酒。】 当他湿漉漉地从浴缸里夸出来,然后按下浴室的把手往外走的时候他这样想道。 【该死的从五年前我开始戒酒后就他妈的再没有像是今天这样难受过——】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客厅里,让加尔文恍惚的思维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站在浴室的门口,赤·裸着想起来从五年前他开始戒酒后他确实再也没有沾过酒(当然葡萄酒除外),然而昨天晚上,他确实失去了戒心,从一个该死的小白脸那儿弄到了不少酒喝……那酒尝起来并不比果汁度数高到哪里去,但是他现在的头痛发作得像是刚灌下了三瓶伏特加。 “狗屎。” 加尔文眯了眯眼睛,他抬起头看向客厅里的那个小白脸,然后说。 “早,早上好。” 听到了这套公寓主人的声音,维吉利慌慌张张地从茶几旁边站起来,他身上穿着一件堪称噩梦的芥末黄防水围裙,手里拿着一口平底锅。 当他回过头看到了加尔文的身体后,他骤然增大了眼睛,他的脸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而一种好笑的亮红色,而他的嘴唇就像是被塞了一颗隐形的苹果那样张开来。 “加尔……哦天啊……” 几秒钟之后,维吉利才像是忽然反应呢过来,他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跳起来。然后他扭过了头想要避开加尔文的躯体……那湿漉漉的,依然在往下淌着水滴的身体。 没有多久加尔文就意识到自己在宿醉后洗澡□□着走出浴室想要给自己弄条内裤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对于一个单身的成年男性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的缘故,维吉利在看到加尔文的书剑,手中的平底锅就从他的手中脱落了,那口锅砸到了他的脚上——维吉利随之发出了一声惨叫,加尔文无从判断是那凄惨的叫声是因为他的脚背受到了平底锅的重击还是因为那烧成了焦黑色的煎蛋直接盖在了年轻公子哥儿那倒霉的脚背上。 维吉利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他就加尔文的破旧茶几绊倒了,紧接着他摔在茶几上,用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成功将价值两美元的二手茶几变成了一地玻璃碎片。 “哗啦——” 一声巨响中,维吉利差点用其中一块玻璃割伤自己的屁股,不过幸好他的裤子保护了他。 加尔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吉利,后者呆呆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看上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块焦黑的鸡蛋依然在他的脚边,散发出了一缕青烟。 “哇哦。” 加尔文不由地抬起眉毛,发出了一声感慨。 “我可没有想到看到我的*能让你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随后,他慢吞吞往后探了探,从浴室的门后拿出了一条围巾,草率地围在了自己的腰间。 加尔文并不是那种可以坦然地在另外一个男人面前展示身体的那种人,实际上他可能比正常男性要更加在乎自己身体的*。但是非常奇妙的,在意识到公寓里的另外一个人是维吉利之后,加尔文却并没有感到与以往一样的紧张感。 哦,没错,维吉利给加尔文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于无害,或者说,柔弱,加尔文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软和放松警惕。 就比如说现在,加尔文总觉得自己应该对维吉利弄出来的这场事故感到生气,但是…… “我我我——我真的很抱歉——” 维吉利用那种惊恐地语调不停地向加尔文重复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可以赔偿,我发誓——” 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嘿,”加尔文盯着围维吉利的脸,“……你知道吗?你现在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而且还是那种备受家长苛责,被所谓的严格教育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而这幅模样对于加尔文来说并不陌生。 这种惊弓之鸟的模样…… (哦,该死。)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维吉利薄荷绿的眼睛里,他在自己的心底轻声嘀咕了一声。 他当然不会觉得陌生,当年他在那辆该死的移动篷车里伪装那让人恶心的天使的时候,不也是这幅令人作呕的模样吗? 加尔文不由地又想起了维吉利的档案。 他又想骂脏话了。 “我……”维吉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当他把手放下之后,他看上去镇定多了,“我真的只能说抱歉,我并不想把这一切弄砸……当然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这么……” 这位富家公子哥咬了咬嘴唇,看上去有些艰难地在脑海里搜刮着词语。 “……总之,我只是有一些猝不及防,我的意思是,我当时没有做好准备。” 也许是会想到了什么,那种好笑的粉红色飞快地顺着他的脖子一直弥漫到了他的脸颊。 加尔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和腰间的毛巾,维吉利那种过于纯情的表现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些不明原因的尴尬。 “没关系,你说了你会赔偿。”加尔文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以为你是艺术家?从理论上来说你应该很能适应人类的*?” 维吉利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他垂下了眼帘,长长地睫毛掩住了那对薄荷绿的眼睛。 “当,当然,在学校里我没有闹出过这种笑话,我只是……毕竟……那是你……” 维吉利说,在加尔文没有注意到的角度,他的余光偷偷描摹着对方的身体。 很显然,加尔文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多么美妙的身体。 就如同他那精美的脸庞一样,加尔文的身体俨然也是上帝精心的杰作:他很瘦,却绝没有那副让人讨厌的瘦骨嶙峋之感,他的消瘦只是愈发地凸显出了他身体的高挑和精致,那苍白的皮肤是多么美妙而细致,包裹着紧绷的肌肉和完美的骨架,每一处凹陷和凸起都是柔和的,光滑的,精致的,像是大理石的雕塑,像是非自然的人造物…… 维吉利可以感到自己身体的某处硬得发疼。好在他现在的姿势多多少少可以帮他遮掩一下,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作为骗子的本能来维持自己表现出来小羊羔的模样。 天知道现在他的大脑里沸腾的是多么热烈和旺盛的*——维吉利低下头以免自己过于露骨的视线被加尔文注意到。 “好吧……” 加尔文嘟囔道,他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我想我应该穿件衣服以免刺激到你。”他不带讽刺地说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怪人。” 谢天谢地,维吉利再一次成功地蒙混过关。 加尔文并没有察觉到维吉利身体里那污秽的可怕思想,他只是单纯地将维吉利的表现归结对方那并不令人愉快的过去……哦,当然,加尔文知道维吉利或许对他有那么一些想法,但是这种爱慕对于他来说可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毕竟,他有着这张该死的美貌的脸。 唯一新鲜的事情可能就是维吉利的这份爱慕是这样的青涩……青涩而腼腆到可以说是笨拙的程度,几乎让加尔文没有办法对他产生任何的警惕。 至少,对于加尔文来说是这样的。 …… 当加尔文再一次出现在维吉利面前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穿上了一件简单的t恤和一条旧牛仔裤。 而维吉利也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那些茶几留下来的玻璃渣残骸,手里拿着他的手机正在说些什么。 听到加尔文的脚步声之后,他与电话那头的人的谈话也已经结束了。按下结束键后维吉利回过头,在看到加尔文的打扮后,他的眼神暗了暗:加尔文不会知道在这副随便的打扮下他看上去更加年轻了一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学生,一颗青苹果那样诱人——维吉利很快就重新拼凑好自己的伪装,他的脸上迅速挤出了一个混合着不安和讨好的笑容来。 “我,我刚给清洁公司打了电话,待会他们会派人来收拾这里……我还给你定了新的茶几,设计师待会会把产品图册寄送过来,你可以挑你喜欢的款式。”维吉利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侧过头好让加尔文可以更加清楚地接收到他那欲言又止的情愫,“……我想清理这里会耗费一点时间,在这之前,你,你或许愿意跟我一起去餐厅吃早餐?呃,我之前想过自己在家做,但是希斯图并不在,我就……” 他越说越小声。 而加尔文看了一眼客厅,玻璃渣中间那只焦黑的煎蛋格外显眼。 维吉利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看样子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分。” 这位公子哥儿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加尔文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维吉利在低下头的时候,那头柔软的仿佛小羊羔毛一般的卷发总是让他有那么一点儿手心发痒。 “这倒是看得出来。”加尔文一字一句地说,他注意到了维吉利正在咬嘴唇——普通的情况下一个男人这样咬着嘴唇只会让人感觉恶心,但是维吉利这样做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是用全身的细胞向上帝祈祷加尔文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加尔文在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人在他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吧。” 加尔文听到自己对维吉利说。 第50章 加尔文很确定维吉利的泡妞技术十分不佳。 几十分钟后,他和维吉利尴尬地坐在一个叫拉什么维的餐厅里,隔着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面面相觑。(他之所以不知道这个餐厅的具体名字是因为招牌是一行该死的法文)。 加尔文穿着一件旧t恤,上面的广告语已经因为清洗太多次而脱落变得斑斑驳驳,他的牛仔裤膝盖处有圆圆的凸起,上面因为长期穿着而产生的浅白褪色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说不上是时髦。 而这家餐厅,就跟所有的高级法国餐厅一样,有着那种可以轻而易举让人得胃溃疡的精致气息。暖色系的灯光像是舞台射灯一样将香槟色的光圈笼罩在一座一座的男男女女身上,就餐的人几乎无法察觉到整个餐厅的昏暗。小提琴的旋律就像是雾气一样轻飘飘地笼罩在空气之中,伴随着偶尔响起的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和几乎算得上微不可闻的轻声细语。无论是男招待还是女招待都像是轻度绝食患者那样消瘦苍白,头发是清一色的白金色,浆白的衬衫,黑色的领结,,与维吉利交谈的时候他们会微微躬身。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维吉利与招待用法语沟通,然后他低头看了看送到自己手边的菜单,他妈的还是法语。 这感觉可真是荒谬,就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上说英语的人都灭绝了似的——他百无聊赖地想,然后努力想要忽视掉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尽管那目光格外的隐秘)。 加尔文痛恨成为别人瞩目的焦点,但是在这一刻他毫无办法——他的打扮与整个餐厅实在是太过于格格不入。而在“贴心”地帮加尔文弄明白菜单上那些鬼东西究竟是什么之后,维吉利竟然还偏过头一脸忐忑地对加尔文开口。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感觉不舒服吗?” 加尔文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地方。” 他干巴巴地说,而在话音落下之后,维吉利的目光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啊?为什么——这里是全城最好的法国餐厅,我发誓你会喜欢大卫亲手制作的鹅肝鱼子酱配甜菜冻。” 维吉利小心翼翼地企图挽回。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维吉利那种无辜的表情让他最终决定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这里或许有最好的法国菜——但是这里却并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加尔文在自己心里想道。 如果不是维吉利,这里是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进来的地方。如果让他选择,他会更加愿意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汽车餐厅里吃一份加了太多人工调味剂的炒蛋和速冻华夫饼。 而事实上,之后侍者端上来的菜让加尔文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所谓的最好的鹅肝鱼子酱配甜菜冻吃起来就像是用淡褐色薄膜包裹着的肥油和带有奇怪腥味的果冻。说句实在话,加尔文认为前一天晚上希斯图为他准备的晚餐要比这些鸟食好吃一万倍。而即便是将所有的食物都塞到了肚子里,加尔文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胃部的空虚。(配菜用的葡萄柚酸涩得像是刚从地里长出来一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一种莫名的焦躁让他极度渴望给自己来上一根香烟。 “我想我应该出去一下。” 他冲着维吉利说道。 没有等维吉利回答他,他已经径直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椅子在漂亮的胡桃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吱”声,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食客们震惊地扭过头看着加尔文的方向,在看到加尔文的旧t恤和牛仔裤之后,他们又像是视线被烫到了一样齐刷刷地将头扭了回去。 加尔文用手掌将自己滑落到脸颊边上的头发往脑后捋了一把。这就是他不喜欢高级餐厅的原因,这里的人甚至会被一个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的人吓个半死——加尔文几乎快要笑出来。 他慢吞吞地朝着门外走去,维吉利在他身后小声地说餐厅提供吸烟室,但是加尔文只是耸了耸肩装作自己并没有听到(他可以用他刚才吃下去的那团果冻发誓这种鬼地方的吸烟室不会是他喜欢的地方)。然而在即将靠近大门的时候,余光中瞥到的两个人却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对坐在角落里的父女——如果是路人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大概会这么想。 作为“父亲”的男性大约已经快要接近五十,稍微有些发福的身体上套着炭灰色的高级西装,打着领带,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并且巧妙地掩盖了头顶部分的脱发(从这一点看这很显然是在高级发廊打理的发型)。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她穿的是一条漂亮的红裙子,乱蓬蓬的姜黄色卷发上系着与裙子同色的蝴蝶结。 他们中间隔着小白圆桌子相对而坐,面前摆着巨大的圆盘子,盘子里盛放着分量与盘子面积成反比的食物。小女孩一直低垂着头,她有些笨拙地抓着叉子,那些被精心修剪成同样大小的甜菜叶子里挑来挑去。而那位男士一直温柔地凝视着小女孩,俨然并没有因为后者那称得上没有教养的举动而感到生气。 加尔文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无视了已经为他拉开门的侍从,直直地拐了一个弯朝着那一桌走去。 “先生?!” 一名男侍者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地跟在了加尔文的身后。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个低着头的女孩身上。 “伊莎?!” 他喊道。 女孩立刻抬起了头,在看到加尔文之后,她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加尔文!” 她开开心心地,用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家餐厅里的嗓音冲着加尔文喊道。随后她飞快地跳下了椅子,宛若小兔子一般冲到了加尔文的跟前。 加尔文并没有认错她,这个女孩就是伊莎。 “你怎么在这儿?” 她仰着头,朝着加尔文咧开嘴,然后问道。 然而面对伊莎的笑容,加尔文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他皱着眉头将视线从伊莎身上移到了圆桌对面的那位中年男人身上。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加尔文对伊莎说,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中年男人的脸——那个男人震惊地增大了眼睛看着加尔文的方向,很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餐厅里遇到认识伊莎的人。 “先生,请问你们相互认识对吗?” 死死贴在加尔文身旁的男侍者紧张地来回看着加尔文和那个男人然后问道。 哦,这个时候他倒是会说英文了。 若不是正处于极度绷劲的状态,加尔文几乎都要忍不住出口讽刺了。 加尔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冰冷和尖锐的,男侍者心惊胆战地往前走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男人和加尔文之间。 “先生?或许你想要和这位先生以及小女士换到一张更大的桌子上去?” 男侍者试探性地开口。作为一名高级餐厅的男侍者,他最不喜欢面对的就是这种有可能发生的斗殴事件了——毕竟法国餐厅可不应该出现斗殴。 “伊莎?” 加尔文再一次地忽视了哪位饶舌的男侍者,他仔细地观察着伊莎的表情,越是观察他的心就越是沉重。 在初见加尔文的时候伊莎的快活并不是假装的,那是一种在煎熬中见到了救星后无法掩饰的快乐。同样的,氹加尔文问话之后,伊莎脸上浮现出来的僵硬和慌乱也是无法掩饰的。 “呃……” 女孩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加尔文知道这是因为她正在努力拼凑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谎言。 就像是有一只冰冷而黑暗的手骤然抓住了加尔文的心脏。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一个贫民区的女孩,忽然出现在一家高级餐厅共进午餐? 过去的经历让加尔文从来都没有办法对某些事情放松警惕。在这一刻他脑海里翻腾的记忆几乎快要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施暴的狂怒了。 “你的妈妈在哪里?” 他冷冰冰地继续盯着伊莎的眼睛追问道。 “先生,抱歉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的话……” 侍者的脸色更差了。 反倒是之前稍微有些惊慌的中年男人在反应过来之后,态度反倒变得尖锐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你很显然打扰到我和伊莎的用餐了——而且你也无权向一个女孩逼问他母亲的去处。” 他冷冰冰地对加尔文说。 “加尔文,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维吉利也来到了加尔文的身边。他朝着满头冷汗的侍者微微点了点头,后者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将加尔文身侧的位置让给他。 维吉利装作不在意地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腕。在看到伊莎的脸之后,他稍微楞了一下,然后冲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而当他看到那位中年男性袖口别着的精致袖扣之后,他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暗芒。 “冷静一点,加尔文。” 维吉利将嘴唇凑到了加尔文的耳边然后轻声说道。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加尔文因为情绪激动在脖子上迸出的青筋。维吉利眨了眨眼,控制不住地舔了一下嘴唇。 “我妈妈她——” 伊莎在加尔文的视线下为难地低下了头,她有些僵硬地开口回答了加尔文的问题,却被一个沙哑的女声给打断了。 “天啊,我是喝醉了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看到下流酒吧里的公共男妓?” 加尔文猛然回过头,有些震惊地看到了伊莎的母亲玛德琳,出现在自己身后。 第51章 加尔文差点认不出那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修女服似的白色长袍,那种朴素的,浆洗得板结的布料几乎从脖子一直掩盖到她的脚背,她的卷发拢在了同样是白色的头巾之下,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她甚至都没有化妆——脱离了粉底,睫毛膏和口红的掩饰之后,玛德琳的憔悴相当粗鲁地盛放在那张过于消瘦的脸上,她看上去甚至超过了五十岁,颧骨高高地隆起,撑着干瘪而满是斑点和皱纹的皮肤。她的眼眶周围有一圈病态的红晕,嘴唇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的干皮。 而与这幅极端憔悴模样对比强烈的是玛德琳的眼神,她的瞳孔里就像是有两簇火焰,眼眸亮得惊人。一个巨大的金制十字架沉重地压在她的胸口,粗大的链条让加尔文想起了畜牧场里被镣铐锁住的牛。而在十字架的中央是半球形状的水晶石,里头镶嵌着一张让加尔文感到想要呕吐的男童的脸。 从心口涌起了烦闷的感觉,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强迫自己不去盯着那张照片,将注意力放回到玛德琳的身上。 “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他对玛德琳说。 然后看了看伊莎和那个男人的餐桌,餐桌上只有两份餐具。 “……我以为只有伊莎是一个人在这里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吃饭。”加尔文耸了耸肩,“我只是过来打一个招呼以免她碰到什么麻烦。” 加尔文刻意在“麻烦”这个单词上加重了声音。他觉得不需要过多的解释玛德琳也知道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毕竟他们是在那样的世界里生活的人——无论法律多么完善无论电视上这个社会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在暗地里,那些衣装革履的中产阶级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可爱的,没有自保能力并且有个酒鬼加□□母亲的未成年少女需要面对的东西远比人们想的要黑暗许多。 很显然玛德琳确实明白了加尔文的意思,她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了许多,那种强烈的憎恨和厌恶几乎快要化为实际的匕首在加尔文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扎拉·巴里克先生这个教区德高望重的牧师!你最好把你那恶心下流污秽的脑子想的东西给塞回你的□□里去,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很乐意帮你一把——” 玛德琳异常凶狠地将脸贴到加尔文的面前说道,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那位所谓的扎拉·巴里克先生给打断了! “玛丽女士。注意你的污秽之言,很显然你任然未能清洁你的语言。” 他冲着玛德琳说道,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发现加尔文和玛德琳的熟人关系之后,他显得有些警惕。 玛德琳猛地闭上了嘴。加尔文有些惊奇地看到她在短短一瞬间的转变,在面对扎拉·巴里克时,她显得格外的顺从和柔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谦卑。 她用手在自己的嘴唇前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眼底骤然溢出了泪水,那种货真价实的,充满了悔恨的泪水。 “我忏悔,牧师,我衷心忏悔。” 她垂下了头然后低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扎拉·巴里克先生的身后。 等到加尔文意识到的时候,这位所谓的牧师已经全盘充当起了玛德琳的代言人。 “很显然这位先生对我们有一些误会。玛德琳女士是降临教非常虔诚的教徒,而今天是她突破重重考验终于正式成为信徒的日子,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然说玛德琳女士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资格进入一家高级餐厅吃饭,也不代表你有权对她进行质问……”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加尔文露出了微笑,那种诚恳地,让人信赖的笑容。 加尔文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听清楚他之后的话语。 之前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但是当对方站到这个距离之后,就算是瞎子也没有办法忽略掉男人胸前挂着的那一枚小小的十字形吊坠,与正常十字架不同的地方在于十字形的金属架上雕刻的并不是耶稣基督,而是一个展开翅膀的男孩。那是一枚做工精致的吊坠,男孩有完美的脸,眼睛的位置镶嵌着紫色的水晶。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抽痛,他简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一枚吊坠。 一个毫无感情地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里响起来,那声音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他正伏趴在他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朵喃喃低语。 (哦,这是一位牧师。) (当然的。) (这是一位降临派的牧师。) (降临派,毫无疑问——就连那副笑容都是如此相似。) (一模一样的笑容。) (这是丹尼尔的笑容。) …… “加尔文……” “加尔文……” “加尔文?!” 有人忽然用力地摇晃了一下加尔文,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对方,同时他的手已经完全不由自主地挥舞了起来。不过很快他的手腕就在暗处被人牢牢地卡住了。加尔文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当他好不容易终于恢复了清醒之后,看到的是维吉利满是担忧的脸。 “加尔文,你的脸色真的太糟糕了,你没事吧。” 富家公子哥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加尔文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月球回来,因为强烈的暴虐*和自我控制之间的冲突,他现在全身的肌肉都在发痛,太阳穴上方的血管突突直跳,引起了细微的耳鸣。 加尔文微微张了张嘴唇。 “……我想吐。” 他说。 然后他推开维吉利,一路跌跌撞撞在餐厅里其他人低声惊呼冲出了大门。 加尔文几乎是摔倒在马路边上的,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强烈的恶心感已经完全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就着那样狼狈的姿势趴在马路上呕吐起来,然而因为进食过少的缘故,除了苦涩的胆汁之外他很快就什么都呕吐不出来了。他的食道火辣辣地疼,眼泪和鼻涕糊住了他的脸。 有好一阵子,他因为虚脱而根本无法动弹。 “加尔文!” 直到有人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将他强行拖起来。 几分钟后,加尔文坐在维吉利位于高级住宅区的别墅里。这是一栋别致的两层小楼,无论是地板还是家具都非常干净,很显然定期会有清洁公司对这里进行维护。不过从并不新鲜的空气可以闻出来这里已经有一小段时间没有人住了。 当然,加尔文并没有在意这个,他蜷缩着身体茫然地坐在沙发的角落,身体依然十分难受。 “这里之前是我的住处。”维吉利有些忙碌地将披在家具上的白布扯下来,然后有些忐忑地向加尔文解释道,“在我……出了那个事故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不过后来我父母就更加希望我能回家去住了因为他们希望看着我一点……抱歉我把你带过来了,毕竟这里比较近,你看上去真的有些糟糕,我觉得你可能更想先休息一下再回家。” 加尔文恍惚地看着维吉利,他可以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气息——之前的呕吐物留下来的纪念品。 维吉利转身转进了厨房,很快他又回到了客厅,然后将一瓶水递给加尔文。 “抱歉,因为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所以厨房里只有瓶装水了……” 加尔文粗鲁地抓过了那瓶水对上嘴唇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一些水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浸湿了他的胸口。 然后维吉利伸出手,他掏出了一张棉质的手绢,轻轻帮加尔文擦干净了脸上的各种液体。 加尔文仰着脸任由维吉利的动作,没有反抗,更没有动弹。 哦,该死。他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想。 像是维吉利这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他这幅模样——很显然他用这样的方法成功地赶走了一位棘手的追求者。 可喜可贺。但是奇妙的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加尔文并没有感到开心。 他沉重地喘息着,又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感觉到心跳正常。 “抱歉。” 加尔文低着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沙哑地说道。 维吉利就坐在他的旁边,可是加尔文没有回头看维吉利。 很显然他今天反应过度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 他“知道”降临派一直都在,他甚至知道对方一直在找他,偶尔有几次他甚至收到过传单。可是他完全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真正面对一位降临派牧师时的反应。 那是一种生理反应,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极度的,宛若海啸一般的暴怒。 加尔文毫不怀疑若是当时他的自我控制能力再弱一点,他可能会直接抡起那家餐厅的椅子然后将那个牧师砸成肉泥,而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那位牧师的笑容与记忆中那个叫做丹尼尔的男人的一点相似。 哦,不,丹尼尔…… 光是想到那个男人,加尔文仿佛又闻到了多年前充斥在鼻尖的,腥臭的血腥味。加尔文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霍尔顿医生一直在告诫他不应该沉溺在过去的黑暗里—— 【你应该放开它,加尔文,放开你的愤怒,放开你的仇恨,不要让它们把你拖进黑暗中。不要这么做。】 加尔文还记得霍尔顿医生在说这句话时严肃的脸,他也记得自己的承诺。 是的他承诺过,他会按照霍尔顿医生说的话去做,可是…… 加尔文又一次的颤抖起来。 然后,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了。 “没事了,加尔文,一切都过去了。” 维吉利越过身来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哦,不,我身上……” 加尔文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污物,他挣扎了一下,但是在维吉利那结实得不可思议的胳膊下他所有的动作都被禁锢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维吉利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出奇的平稳和冷静,“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真的,我会照顾你的。” 对方声音里的平静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渐渐感染了加尔文躁动不安地情绪。 加尔文很快就不再动弹了,他在维吉利的怀抱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揉着太阳穴挣扎着挣脱出来。 不过当他离开维吉利怀抱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已经好了很多。 然而维吉利凝视着他的模样却显得有些悲伤。 加尔文很担心维吉利会追问他在今晚为何会反应如此剧烈(剧烈到完全搞砸了一场午餐),但是后者令人感激地完全没有询问这个。维吉利只是递给了加尔文浴巾和浴袍,并且将他赶去洗了一个澡。 “我发誓我不是在嫌弃你身上的味道,”在将加尔文推进浴室之前他甚至还惊恐地举起手来向加尔文发了一个誓,“我只是真心觉得你需要一个热水澡,你的脸色太难看了,真的,热水澡可以有助于血液循环增加你体内的供氧量……” “噗嗤。” 在看到维吉利那副因为紧张而喋喋不休的模样之后,加尔文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知道。” 他伸手按在了维吉利的胸口上,然后将他推出了浴室。 第52章 就像是维吉利说的那样,当加尔文用浴巾揉着湿发冒着水汽踏出浴室的时候,他看上去确实比之前要好上太多。至少他的眼底不再有血丝,而脸色也不像是僵尸那样泛青。 当然,最重要的是情绪。 他的情绪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那个正常的,冷漠而稍显有些暴力的地下酒吧酒保重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他穿着维吉利给他提供的浴袍(上面还残留着柔顺剂的香气)慢慢走进客厅。额前的发丝聚拢在一起,往下滴了一滴水珠。 维吉利正坐在沙发上给人打电话。 “……是的,请送一整套男士衣物……内衣也需要……没错……尺寸我会在稍后发送给你……” 加尔文靠在沙发椅背上听着维吉利柔和的声音。 也许是感受到了加尔文的靠近,维吉利夹着手机回过了头,而加尔文冲着他摆了摆手。 又一滴水从加尔文的发梢落下来,弄湿了他的脸颊。 “砰——” 维吉利非常明显地呆滞了一瞬,手机从他的指尖滑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加尔文你的眼睛……你的脸……” 他呆呆地凝视着加尔文的面容,魂不守舍地喃喃道。 加尔文伸出手指在自己的眼角按了按,他那对紫色的瞳孔在浅色的睫毛下宛若堇青石一般变换着细微的光泽。 “如果你是指这个……我一直在戴彩色隐形眼镜。” 加尔文说。因为之前呕吐的缘故,他声音里依然残留着些许沙哑。 而伴随着加尔文的的话语,维吉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你看上去,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也有点不太一样……” 维吉利越说越小声,他的呼吸逐渐加重,仰着头用视线描摹着加尔文的脸。 那是一张不应该属于这个真实污秽世界的脸——这是属于天国和神灵的脸,就像是异教徒用象牙和珠宝雕刻而成的潘神,又像是圣人濒死时在幻觉中见到的天使。他几乎汇聚了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美丽,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透着朦胧的光辉。 加尔文微笑了一下。他没有告诉维吉利在浴室里他花了多久才把脸上用于修饰容貌的阴影和粉底洗掉。 他伸出手,抬起了维吉利的下巴。 “所以你喜欢我这个样子对吗?” 他俯下身在维吉利的耳边说到。 沐浴露的香气伴随着湿润的气息从加尔文洁白的皮肤上渗出来。 “啪……”又一滴水从加尔文的湿发上落下,滴落在了维吉利的脸上,后者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个可怜的男青年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身体僵硬到完全无法动弹。 “我我我……我还有电话……你的衣服……那个……” 维吉利呆呆地看着加尔文,语无伦次地说着没有任何意义的话语。 随后他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满脸通红地跳起来。 他慌慌张张地弯下腰,准备捡起手机——看上去打算凭此而逃避加尔文的凝视。 “我……我刚才在帮你定衣服,呃,你之前的衣服我会叫人来送洗……”维吉利完全不敢抬头,从加尔文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脖子后方已经完全变成粉色的皮肤和沁出的细汗。 加尔文轻轻地笑了笑,在维吉利伸手拿到手机的瞬间,他用脚掌踩住了维吉利的手。 “唔——” 维吉利发出了一声清晰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就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加,加尔文?” 过了许久,维吉利发出了无比沙哑而低弱的声音。 “抬头。” 加尔文对他说。 维吉利缓缓地抬起了头,他的表情非常怪异,混合着强烈的痴迷和无法掩饰的手足无措。 加尔文低下头含住了维吉利的嘴唇。 “砰……” 加尔文将手放在维吉利的胸口,他轻而易举地将维吉利推倒在了柔软地毯上,随后他自己也伏了下去。 维吉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虚弱而挤出的呜咽,他用力地揽住了加尔文的肩膀,而与此同时,加尔文用手捧住了维吉利的脸,然后他加深了这个吻。 …… 几分钟后,加尔文有些费力地放开了维吉利,他坐在维吉利的身上俯视着对方,拇指轻轻滑过因为接吻而有些肿胀的嘴唇。 “天啊,我真应该为你的前女友们哭泣,你的接吻技巧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他说。 然而维吉利却依旧是那样,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滞地凝视着加尔文,他看上去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然而加尔文却可以感受到他胸口剧烈的鼓噪,那年轻,温暖而结实的胸口下面,那颗心脏正在狂跳。 维吉利的呼吸粗重得就像是做工不良的风箱。 “我……我没搞懂……” 他沙哑地对加尔文说。他的茫然和那种生理本能上的渴望混合在他那张英俊讨喜的脸上,看上去几乎有点扭曲。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 “我以为我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了。”他说,“我想和你上·床。” “上上上……我我我还是……” 维吉利弱智一般重复着加尔文的话,他好像真的快要晕厥过去了。 “哦,上帝……”维吉利的这幅模样让加尔文稍稍皱了皱眉头,他伸手将垂在额前的湿发往后捋去,在离开了隐形眼镜的遮掩后他的瞳孔愈发显得明亮和深邃,在表面的冷静之下没有人能够忽视他的疯狂,“你一直以来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恭喜你,我并不讨厌你这种模样的男孩,而且非常难得和恰巧的事情是,今天晚上我想来一发。” 加尔文冲着维吉利耸了耸肩:“所以让这个事情变得简单一点,我需要纾解压力而你达成愿望。所以我们现在能停止这种‘不不不救命啊’的强·暴游戏了吗?” 他看了看维吉利那深深陷入地毯的手然后说道,后者的手指就像是快要折断一样掐着那可怜的布料,每一个关节都在发白。 加尔文可以非常清楚地感受到维吉利的身体变化——几乎是在他碰触到维吉利的嘴唇的瞬间,年轻人那体积惊人的热量的硬度就经由战栗的接触传递给了加尔文。 “……没有。” 维吉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 他在加尔文的身体下面,每一块肌肉都在轻微地颤抖。 加尔文差点没有听清楚他嘴唇间挤出的那句话。 “什么?” “我并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接近你并不是想要对你做这种事情!” 维吉利忽然迸发了,他猛的抓住了加尔文,然后翻了一个身。 他重重地压在了加尔文的身上。 那对薄荷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呈现出了奇妙的深绿色。 “你很美,加尔文,你是我认识的人类中最接近完美的个体——我,我确实没有办法抗拒我自己的生理冲动,但是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污秽的想法,我只是单纯渴望接近你的。你是纯净的,非常纯净的……” “闭嘴。”加尔文冷淡地开口打断了维吉利,“不要把那个恶心的词放在我身上,我也不关心你那所谓的‘美’和‘渴望’。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做?” “呃……”维吉利呆滞了一小会儿,而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加尔文已经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站了起来。 “去他妈的。”他骂了一句脏话,随后将已经滑落自腰间的浴袍重新拉了起来。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他的背上,而当他回头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有跌跌撞撞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维吉利。 “你让我想要揍你。” 加尔文说,他有些烦躁地从散发着臭味的旧衣服里摸出了香烟。很快,在维吉利豪华的客厅里弥漫起了劣质香烟刺鼻的烟雾。 维吉利狼狈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双手有意无意地掩盖着下半身有些突兀的凸起处,看得出来至少从身体上来看他依然没有平静。 “这是不对的……”忽然,维吉利垂着眼帘低声说道。“你只是太难过了而已。” “……” 加尔文吐出一个眼圈,没有吭声,他伸出手朝着维吉利的方向比了一根中指。 “你的眼神……你当时看上去快要哭了,我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办法做那种事情。” 维吉利继续说道,他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 加尔文猛地向后倒去,他刻意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我只是不想做你的人形飞机·杯,”维吉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也没有看加尔文,“更何况你甚至都没有任何‘感觉’。” “……” “当时你正压在我身上,我可以感觉到你的……那个……总之我当时都快……”维吉利脸上的红晕颜色渐渐加深,“但是你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下去好吗——” “很多人都可以。”加尔文的语气十分暴躁。“哦,老天,你是从迪士尼电影里走出来的人吗?我宁愿你找一个其他的借口,如果你保持这样的状态跟其他人继续下去的话我敢肯定你接下来的人生应该在阿陀斯度过。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对你的前任们也是这样做的……” 维吉利骤然沉默了。 加尔文忽然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维吉利一眼。 “嘿,等等,你该不是……” “我没有任何前任。” 维吉利干巴巴地对加尔文说,眼眶下方喊残留着刚才的激动引起的红晕。 “好吧,也许我确实应该去阿陀斯。” 他说。 “哦。” 加尔文愣住了,他停顿了以后才继续开口:“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很抱歉’?” 维吉利将视线从加尔文的脸上移开了:“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了。” “好吧……”几秒钟后加尔文朝着维吉利摊开了手,“呃,往好处想,至少现在我没有那么想要把你砍成碎块之后用破壁机打成肉里再混合高浓度漂白液灌入下水道了。” 维吉利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加尔文的胳膊表示了他那浓度很低的抗议。 他的耳朵依然保持着那种鲜亮的红色。 “你看上去……” “什么?” “现在的你看上去,比之前要好多了。”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维吉利。 那个总是显得迟钝和不在状态的公子哥却在这个时候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 “我,我去打电话——之前的通话意外中断了——” 他抓着手机狼狈地逃出了加尔文的视线范围。 加尔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53章 “你一定是疯了。” 几个小时后,艾扎克窝在加尔文公寓里那张崭新的牛皮沙发上——沙发是漂亮的奶油白,异常柔软和舒适而且非常神奇地有着精致漂亮的外形和宽大的空间,即便是塞在加尔文这间狭小破旧的公寓里也不会让空间显得拥挤。 他在坐下去的瞬间就只想窝在里头不起来,尽管他身体里属于理智的那一部分依然在因为加尔文之前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而怒气冲冲。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冒险?你告诉他你想跟他来一发——我真希望你能记得之前有多少次你只是看了那些男人一眼就差点被他们强·奸!” 盛怒之下艾扎克差点想要像是以往一样抬脚踢一脚茶几,然而当他看到那张与沙发一样漂亮的,明晃晃地显示出价格昂贵的茶几之后他的动作顿了顿。 加尔文甚至没有回头多看自己那位已经快要接近精神崩溃的警官先生一眼。 他弯腰打开了冰箱拿出了一包冰块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心中暗自有有些后悔。他没有想到今天艾扎克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就回到公寓(要知道之前的许多天他甚至都没有回家),更加没有想到维吉利把他送回来的时候回正好撞见艾扎克,而当时这位警官正站在已经被完全装修一新的公寓里发呆。 哦,没错,确实是装修一新。加尔文以为维吉利说的补偿指的是一张新茶几(说实在话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只要不让他进行清扫工作公寓里缺少一张茶几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他显然低估了钱在这个世界上的效用——维吉利几乎帮他重新布置了整间公寓! 地毯和窗帘都被换成了天然材质,稍显破旧并且并不好用的二手家具也被换成了全新的高级产品…… 加尔文并不太喜欢维吉利的自作主张,然而在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之前,艾扎克的质问却更让他感到不快。 回想起下午发生的那一系列冲突,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头痛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一点。 “闭嘴,艾扎克,你现在叫嚷得像是一个青春期小女孩。” 他冷淡地说,毫无疑问地又一次让艾扎克暴怒起来。 “闭嘴?你他妈竟然叫我闭嘴?你说你想要试探维吉利,然后你就用自己的身体去冒险?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知道。”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来望向艾扎克,“我正在被那群人搜寻;我只要多看一眼男人就有被强·奸的危险虽然从十五岁以后就那些恶心渣滓就没有人能打得过我了;我永远要小心因为我的身份不能被曝光我……” 加尔文骤然停住话语,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艾扎克,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要确定维吉利的企图,要知道,他比之前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接近我。” “真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 “而且我也很确定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能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脖子。” 艾扎克翻了一个白眼:“但这依然是一个愚蠢的决定。谢天谢地,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他一定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嘿,等等,加尔文,你这是什么表情?” 加尔文若无其事地将冰块移到了脖子后面。 “我没有发现太多问题……”加尔文低声说道。 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得格外的锐利。 “你最好解释一下,加尔文,我没有听错吧?你说那个家伙‘没有太多问题’?你他妈都告诉他你想跟他上床了他都没有动——你管这叫‘没有问题’?” “他是一个该死的画家!那些艺术精神啊,美啊什么的……他看上去更追求这个。” 加尔文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哈?”艾扎克站了起来,他在客厅里张开了胳膊然后转了一圈,“如果他追求的是美和艺术,那么他就不会这样费尽心思把你的狗窝装修得像是高级定制家具产品目录!就算是狗都能看出来他想上你!” 加尔文将冰块扔到了艾扎克的脸上。 “但事实上是他没有。”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变得有那么一些冰冷。 “我累了……”几秒种后,他沙哑地开口说。 “……” 艾扎克闭上了嘴,他盯着加尔文那张显得格外疲倦的脸,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永远的猜忌,永远的防备,除了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人,艾扎克,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我想停下来……”加尔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也许让维吉利太过于接近我了。” 他慢慢地走到了沙发前,他弯腰重新捡起了那份维吉利的背景资料:“……而他确实很特别。” “当然,他身上发生的那些悲剧,每一点都能精准地集中你的软肋。”艾扎克板着脸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意的,如果是的话,他可能比之前那些被*冲动冲晕了头脑的白痴要更加危险。而如果他是降临派的人就更加需要警惕了,他们也许已经锁定了你但是没有办法确定你的身份……” “我不觉得他认识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闷闷地说,他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然后用那份资料盖住了自己的脸。 “今天在餐厅我和维吉利一起遇到了一位降临派的高级牧师。” “砰……” 从加尔文的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撞上茶几的巨大响声,随后是艾扎克痛苦地抽气声。 “什么?你会遇到了降临派的牧师?!” 当然他依然在大喊大叫。 “维吉利当时表现得非常正常,那位牧师也没有对维吉利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我现在他妈的不关心什么维吉利,你跟一位高级牧师面对面了?!” 加尔文点了点头。 “没错。冷静点,艾扎克,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他说。 他脸上的资料被艾扎克掀开了,后者看上去十分紧张……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你没有出问题吧?你的……” 他仔细地观察着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伸手把艾扎克推开了。 “我不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不用担心,艾扎克……事实上,我现在更担心的是玛德琳还有伊莎,她已经在降临派里越陷越深,我觉得她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不过艾扎克对于玛德琳成为降临派教徒这一点并不那么在意。 “……降临派需要扩张,这是很普通的事情——玛德琳需要一个能够麻醉自己的梦。等到油水被榨干了她自然会清醒,比起这个,那个牧师才是需要注意的。” 艾扎克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严肃起来。 “我研究过降临派,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在这种鬼地方派一个高级牧师过来。我想它们应该是闻到了一点儿风声……我甚至怀疑之前的凶杀案也跟它们有关。” 加尔文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窗外。 “等拿到维吉利的那笔钱我就换地方。”他冷静地说,然后艾扎克开口之前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想要从卡威那条老狗那儿弄套新身份不便宜。” 艾扎克看上去有些难过,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显得放松了很多。 他将胳膊搭在加尔文的肩膀上。 “不管怎么样我会陪在你的身边,别担心,加尔文,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他没有回答艾扎克。 …… 在加尔文和艾扎克对话的同时,在距离加尔文公寓不远处的巷子里,那两人之前争执的对象维吉利正在他的豪华轿车内喘息着。 与加尔文曾经见过的那副笨拙羞涩的模样截然相反,这一刻的他一丝不·挂,有着漂亮肌肉的这具身体表面布满了汗水,他的皮肤往外散发着热度,结实紧绷的腰部快速地晃动着。 “加尔文……哦……加尔文……” 维吉利一边呼唤着这个名字,一边在痉挛中将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精·液发射在一团已经被□□浸润到半湿状态的浴袍中。 如果加尔文在这里的话,他大概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这正是他在维吉利家穿过的那一件。 “呼……呼……呼……” 维吉利沉重地喘息着,然后拖着已经虚脱的身体趴在了后座上。 他满足地将脸埋在浴袍中,发出了咯咯地笑声。 在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的腥味……还有鲜明的铁锈味。 “滴答……” “滴答……” “滴答……” 鲜血沿着真皮坐垫的缝隙缓缓向下滴落,最后被深色的地毯所吸收。 在异常昏暗地光线中,只能模糊地看到维吉利手掌和胸口上的狰狞伤口。那是非常新鲜的伤口——每一根手指都很明显地被折断过,骨头在皮肤的包裹下扭曲成奇怪的弧度,掌心是一团血肉模糊的割伤。胸口的部位——曾经被加尔文抚摸,按倒的那块皮肤被割掉了,巨大的创面草率地被熨斗烫成了焦黑的颜色,淡黄色的组织液和血水连续不断地往外渗透。 第54章 【他差点吞掉了梅瑟,他不会允许它帮你承担痛苦的,你只能自己忍着。】 芙格轻声地说。 【你让我们同时陷入了危险,维吉利。】 “哦,抱歉……” 维吉利没有任何诚意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他又快活地傻笑起来,他津津有味地在自己的□□和鲜血中回味着下午的那一幕:“你不知道他有多美,他的气息芬芳,皮肤又滑又柔软……” 他的脑袋里有东西跳动了一下,一种刺痛的感觉,他知道那是芙格给他的警告。 【你真的想再次吵醒他吗?】 “也许?如果他真的能醒来的话。” 维吉利咬着自己的手指嘟囔道,牙齿啃噬着他那滚烫的破碎的皮肤,一股又咸又甜的血浆从他指骨上的伤口中涌了出来。他费力地坐了起来,汽车的座椅被那些污秽粘稠的液体弄得滑溜溜,在这过程中他扯到了那可怕的伤口,不由地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我不喜欢他,就像是他不喜欢我一样。我们只是维系他生命的零部件,终有一天会被他像是养分一样吸收。那么我为什么要因为担心他的愤怒而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呢?拜托,芙格,那是加尔文,那是我的光,我的天使,我的爱人……” 他的思绪宛若一只章鱼般伸出透明的触手,细心地舔舐着他脑海里仔细储存的那些回忆,加尔文每一次的碰触,他那甜蜜的呼吸和皮肤的温度…… 很快,芙格便因为维吉利脑海里涌动的那些下·流幻想而发出了严厉的抗议。 一阵剧痛传来——这疼痛让维吉利回想起当初被芙格*解剖时的恐怖感受——他眼前炸开一片光点,整个人重重地向前倒去。 他的眼眶撞到了前面的座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那漂亮的薄荷绿眼睛中变成了血红。 “哦,该死,该死芙格!” 他恼怒地低声尖叫着。 “这是低级的报复!你他妈也在嫉妒我……你们都他妈在嫉妒我!不过没关系,他是我的,他一定是我的!” 他说。 【闭嘴!】 芙格厌恶地说道。 【别忘记了我们今天应该要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快要断线的短波广播。 维吉利生气地用手背抹掉了从眼眶和鼻孔里溢出来的一缕暗红色的血,他继续啃着自己食指的指关节,把那根手指啃得吱吱作响。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想要与芙格对抗,但是疼痛……哦,那可怕的疼痛……最终让维吉利收敛了一些因为加尔文的亲近而燃起的狂妄。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你的。” 他小声地嘟囔着,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将脸贴在车窗上。 他的那只红色眼球在眼眶里颤动着,隔着暗色的玻璃窥视着黑暗的小巷。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精准的说,大概一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一个将自己身体包裹在黑色外套中的女人和一个穿着不起眼夹克衫,并且用兜帽遮住脸的男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沿着墙边朝着维吉利的方向走来。 他们两人都低着头,用衣物掩盖着自己的脸,行动十分小心,宛若两只在黎明十分闲逛在街头觅食的食尸鬼。 哦,当然,他们不是食尸鬼,他们是降临派的三等高级牧师扎拉·巴里克先生和最新的正式教徒玛德琳女士。 维吉利歪着头凝视着他们的身影,压低声音吹了一声口哨。 “欢迎光临。” 他说,慢吞吞地伸手拉开了车上的储物箱。那里头堆放着玲琅满目的解剖用具和药剂。维吉利选了一卷细细的钢丝还有一把老式剃刀。 然后他摇摇晃晃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的赤脚踩在了小巷肮脏的污水之中,一只老鼠被水花溅起的动静吓了一跳,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慌慌张张地从垃圾的缝隙中跑了出来。 “是谁?” 维吉利的脚步声让扎拉·巴里克警觉地停了下来。从理论上来说这条巷子不应该有除了他们之外的来客,牧师先生尖声尖气地冲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但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却非常的模糊,在小巷两边肮脏墙壁的后面,有其他建筑物廉价的霓虹灯投射下来的一小点儿光影,可是奇怪的是牧师却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鬼屋里一样,那些光落在了影子里,而影子吃掉了光。 他什么都看不见。 却可以清楚地听到“啪啦”“啪啦”……黏糊糊的,踩在泥浆里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扎拉·巴里克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他缓慢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他的那把枪,而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忽然不见了。 …… 维吉利停下了脚步。 一块已经碎掉的玻璃镜子靠在巷子两边的垃圾堆中,那上面贴着已经变黄褪色的下流招贴画。 在边缘的地方镜子的水银已经脱落,留下了一块又一块褐色的圆形污迹,好像是一个得了皮肤肿瘤的人的皮肤。维吉利的视线从那块镜子上掠过——在镜子模糊的倒影中和扎拉·巴里克和玛德琳正在发着抖。 维吉利偏过头,重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黑暗。 他眼前什么都没有。 “吱吱——” 那只慌慌张张的老鼠已经跑到了巷子的中央,它感觉到了不安。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暗处有一只猫或者是浣熊正在盯着它似的,它的胃部正在因为饥饿而抽痛着,但是背后炸开的毛发让它本能地想要逃跑。 从黑暗处逃跑,逃跑,跑到排水管道铁栏杆的下方去。在那儿它有一个安稳的小窝。 它的爪子“啪哒”“啪哒”踩着污水发出了细小的声音。 几秒钟后——或许只有一秒钟——它那小小的身体在小巷的中央骤然爆炸出一朵鲜红色的花。 红色的是它炸裂的皮囊,花蕊是它纤细精巧的内脏。 鲜血落下来汇入污水,重新变成了黑色。 随后它的尸体,或者说那一小捧碎肉也掉了下来,它们在还没有接触到污水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黑色,像是泥浆一般粘稠。 “啪。” 那只老鼠最终完全地汇入了污水之中。 黑色的“泥浆”与真正的泥浆汇集到了一起。 “哦,狗屎。” 维吉利看着这一切,发出了诅咒。 这是……“门”。 当“门”打开的时候就是红鹿出现的时候。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维吉利已经可以感受到他身体里的那个男人正在黑暗中逐渐睁开眼睛——不能亲自将那些侮辱过加尔文,让加尔文感到不快的家伙切成碎块让维吉利感到十分的不快。 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让维吉利继续咒骂。 像是有一只手重重对将他压入黑水之中。 缺氧和窒息感同时涌入维吉利的灵魂,他微弱地挣扎了一小会儿,然后对上了一对冷酷而冰凉的眼睛。 【睡个好觉,垃圾。】 那个男人有着英俊阴沉的脸,他冲着维吉利张开嘴,露出了比正常人要发达许多的犬齿,白森森的犬齿。 维吉利颤抖了起来,他看到了男人的喉咙,一个忧郁的罗马尼亚男人的脸在他的咽喉里若隐若现。 (可怜的希斯图)——维吉利想道,然后他沉入了那粘稠黑暗的思绪之海的底部。 …… …… …… “……山羊妈妈要去吃草,它告诉了它的七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要开门……大灰狼会把你们统统都吃掉……不要开门,可千万不要开门……” 扎拉·巴里克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那是什么声音?” 玛德琳在他身后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扎拉·巴里克一点也不想理会她。 闭嘴——他在自己的脑海中狂怒地吼道,他的手指已经抠在了扳机上,有那么一秒钟光是听到玛德琳那软弱没用的声音他都想要给那个婊·子脸上来上一枪。 但是他不敢,他已经快要自己听到的声音吓疯了。 那是一个男人的哼歌声,他哼着一首古怪的童谣,并且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 天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他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醉醺醺地闯进他的房间。 “嘿,小宝贝,我们可以来谈谈。” 他的父亲将他从被子里扯出来,散发着浓烈酒丑的舌头舔着他的脸和胸口。 扎拉·巴里克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绪,但是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一刻闻到了那股酒臭的味道。 哦,还有那根舌头,那根舌头,那根舌头—— “我们来谈谈,宝贝。” 一个含含糊糊的,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低沉男声缓慢地替代了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哼歌声。 扎拉·巴里克像是被冻住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颤抖着举起了枪对准了那个逐渐走出黑暗的男人。 他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模样了。 那是一个肥胖的,满脸通红的白种男人,脸颊处的肥肉因为酗酒而向下耷拉着,歪斜的嘴唇里露出了黄色的牙齿,他对着扎拉·巴里克嘿嘿直笑,那根舌头伸出来舔着嘴唇。 “嘿,儿子,好久不见。”他笑嘻嘻地说,眼睛就像是圣诞节后忘记从树上拆卸下来的廉价彩灯灯泡一样闪着光。 “你应该死了……没错你应该……你早就应该死了……” 这个男人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死于肝癌。他没有去他最后一眼。 他的人生是从这个男人死亡的那一刻才开始的,也是从这一刻他无比虔诚地信奉了光之子——他向那个人祈祷过,向那位天使祈祷让他父亲死掉,然后那个男人就真的死了。 扎拉·巴里克从未想过会再次见到这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可是这一刻,他就在这里,距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那种鲜明的酒气和体臭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扎拉·巴里克背后冒起了鸡皮疙瘩。 “不要靠近——你他妈不要靠近我——” 他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然而他的父亲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醉醺醺地朝着扎拉·巴里克走来。 他总是醉醺醺的。 从扎拉·巴里克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声音,一种强烈的恐惧和愤怒的声音。 “我他妈的叫你不要要过来!” 他怒吼道,然后扣动了扳机,一下又一下。 他的父亲有些惊讶似的站在那里,他那肥胖的身体上多了几个空洞,淡黄色的脂肪混合着啤酒兹兹地从那几个弹孔中涌出来,一些白色的小点在那恶臭粘稠的液体里涌动,那是蛆。 没有血,没有一滴血。 “你变坏了,扎克,这真让我难过,在我离开你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坏孩子。” 扎拉·巴里克的父亲咧开了嘴,他距离他更近了,近得牧师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嘴里的舌头上那黄黄的黏糊糊的舌苔。 他向扎拉·巴里克伸出了手。 “我们应该谈谈。” 他说。 眼泪从扎拉·巴里克的眼睛里涌出来。 “这是一个噩梦,没错,这应该是一个噩梦,你已经死了,你绝对不可能再出现……不行,不,我得醒来,我得赶紧醒来,一切都没有关系的,你只是一个噩梦。” 他颤抖着喃喃自语。 那带着脂肪黏液的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扎拉·巴里克将枪抵到了自己的下巴上。 “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他说,然后他抠动了扳机。 “砰——” 第55章 玛德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她知道,她只是因为太过于恐惧而无法记起那个晚上的事情。 那一整天都不顺利,中午的时候那位尊贵的先生,她的导师扎克带她去了那家高级的法国餐厅,那是玛德琳这一辈子都未曾想过自己会进入的地方。尽管她骨子里爱着那个地方,无数次她经过那家餐厅的门口,隔着小小的方形手工玻璃看着里头微微变形的人影,若是有人恰巧在那个时候出来的话,那种干净芬芳的气息会顺着人们走动时带起的气流弥漫出来。 如果玛德琳是买火柴的小姑娘那么这家餐厅就是她的火鸡,她的梦想之地,她在现实中知道的天堂。 她从未跟其他人提过自己内心的渴望,她知道那些人的嘲笑会是怎么样的——直到她加入了降临派。教会给了她安心而温馨的家,还有她那些同样饱受折磨的姐妹们,她在这里彻底地找到了归宿。在一次互助会上,她小声地描述了这家餐厅,玻璃门后面带着黑色领结的消瘦侍女,那些她听不懂的语言,门口摆放的新鲜的香槟色玫瑰……扎拉·巴里克牧师恰好主持了那一次的互助会。 她与为他奉献了几次身体,好证明自己是从心灵到身体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会是天使最为谦卑和忠诚的仆人,也会用尽全力洗刷自己的罪孽。终于,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她比庇护所里所有其他女性都要更早地结束观察期。 (尽管这么说有一些不敬,但没有人能否认观察期的难熬:她们必须通过禁食和禁水来排出自己身体里的污垢,那些污垢在漫长的岁月里完全入侵了她们的身体以至于排走她们之后生理上会格外的痛苦,而这痛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她们坚贞灵魂的考验。不过熬过这个时期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她们会通过呼吸圣洁空气来进行身体的自我修复,有一些人甚至会在这个过程中接受到光之子的一些启示和圣洁征兆——唯一的痛苦在于那些银色的压缩空气罐价格的昂贵——玛德琳甚至不得不增加了接待客人的频率好得到更多的修复)。 成为正式的教徒之后,便是她的救赎的开始,她会得到免费的祈福,也可以参加更高级别的弥撒…… 而作为成为正式教徒的庆祝,扎拉·巴里克将她带到了她梦想中的这间餐厅,尽管为了晚上的受洗会玛德琳还处于五天的禁食期,不过牧师为她做的这一切已经足够让她感到感激了——更何况他还非常亲切地允许她带上伊莎。 哦,多么幸福的小女孩,玛德琳甚至都要嫉妒自己的女儿了,她在这个伊莎这个年纪还在被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毒打呢,而伊莎已经能够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漂亮的小椅子上,与尊贵的牧师一同共进午餐。 玛德琳忍不住在厕所里哭了一会儿,但是她哭不出什么眼泪,只觉得鼻子和眼睛都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疼,于是她又回到了餐厅。 再然后她就见到了那个恐怖而恶心的男人,那个“海伦”。 玛德琳有无数个客人曾经在她的身体上流着口水谈论着他,哦,那个漂亮男孩,那张可爱的脸。 很显然许多人都被那个家伙给迷惑了,但是玛德琳不会,她知道那些人的真面目,自然也知道加尔文的——她发誓那个家伙对伊莎有兴趣,他对伊莎的那些亲近……没有什么人会这样亲切地对待一个小女孩,除非他们想把那个小女孩拉上床。 而玛德琳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恶心的家伙伤害到伊莎的。 绝·对·不·会。 哦,哦,她说到哪儿了……她在餐厅里遇到了加尔文,就像是她所坚信的那样,牧师身上的圣洁之光让这种下流的渣滓无地自容,加尔文很快就落荒而逃了。 然而扎拉·巴里克却显得有些怪异,他频频询问玛德琳关于那个男·妓的事情,他显得前所未有的焦躁,复杂的情绪交替掌管他的身体,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格外紧张,但是几分钟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会变得十分愉悦。他在办公室里打了一整个下午的电话,当他走出门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飘飘然然,甚至弄错了玛德琳今天晚上受洗的时间。 就像是所有的电影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降临派的正式教徒手受洗会会在一个“玄妙而神秘”的地点进行,除非有地位崇高的带领人,没有任何人能找到那个地方——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牧师带领着玛德琳穿行在漆黑无人的小巷里时,玛德琳的内心没有一丝犹豫或者疑惑。事实上她还有那么一点儿激动,她身上的黑袍,那一枚特殊的十字架(仅仅只有正式教徒才可以佩戴),在她面前快步行走的带领人……在这一刻,她就像是有了另外一个身份,一本小说中的主人公,一场电影的主角,而一切都那样像是一场奇遇的开始,她那个可悲而下贱的身份正在远离她而去。 可就在玛德琳沉浸在自己那隐秘的小思绪中的时候,扎拉·巴里克的举动变得怪异起来。 他在一阵奇怪的,像是绞索正在转动的声音中簌簌发抖(玛德琳没有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她询问过牧师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她)。紧接着他开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那疯疯癫癫的模样就像是抽多了粉的瘾君子。玛德琳感到非常惊恐,她连续喊了牧师许多声,但是对方却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觉中。他在一边尖叫一边呜咽,没有多久,玛德琳就看到他掏出了枪。 他的一切表现都像是在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同他交流,玛德琳用袍子紧紧地裹着自己,往身后退去。 不对劲,哦,一切都不对劲。 玛德琳睁大眼睛看着扎拉·巴里克前方的空气,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面靠墙的破镜子将对面霓虹灯的红光反射到了牧师的身上,玛德琳感到自己的腿肚子正在抽筋留——红光中的扎拉·巴里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浑身都在往外面冒血。 又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世纪,在那一刻玛德琳已经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扎拉·巴里克忽然嘟嘟囔囔地将那把枪对准了自己。 “哦,不——” 玛德琳惊恐地喊道,她以为自己高分贝的尖叫足以吵醒地下埋了三十年的死人,但实际上她就像是刚出生的幼猫一样嘟囔出了那个单词。 然后她便看到扎拉·巴里克用那把枪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爆开的西瓜。 “噗……” “噗噗……” “噗……” …… 温热的血和脑浆,骨头渣和碎肉四散掉落下来。 玛德琳僵硬地站在那里,她低下头,看到黑袍子上沾着几块白色的黏液。 她又过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实际上是尊贵牧师先生碎裂的脑浆。 她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连逃跑和哭喊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呆呆的,脸色惨白,非常苦涩和滚烫的胆汁涌上她的喉咙,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大概就会晕厥过去。 然后,她看到一个男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一种可怕的气味,玛德琳很熟悉那种味道,体·液的腥味和血的甜味,他全身一丝不1挂,身材异常的高大而健美,随着他的走路,每一块肌肉都呈现出漂亮到极点的形态。然而他的胸口有一块怵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也许是烧伤?在动作中那块伤口的边缘往外渗着血水。 不过那个男人看上去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似的,他的表情平静而轻松。他有一头卷发,卷发下面是一张英俊到极点的脸。 玛德琳恍惚地看着他,这张脸让她感到熟悉,更感到害怕。没有任何原因,玛德琳十分坚信那个男人之前并不在那里——他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那混合着扎拉·巴里克血浆的黑暗。 “晚上好,女士。” 那个男人优雅地冲着玛德琳笑了一下。 他有薄薄的鲜红的嘴唇,还有一对白得发亮的犬齿。 玛德琳颤抖了起来,她觉得下一秒钟那个男人大概就会张开胳膊,像是吸血怪物一样朝着她扑来——但是她想错了。 那个男人在同玛德琳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便转向了扎拉·巴里克,准确地说是“没有头的扎拉·巴里克”。他弯下腰拎起了牧师先生的一只手,鲜血淅淅沥沥顺着被血浸透的夹克衫的边缘往下流淌着。 接着那个男人拖着牧师先生的尸体走到了小巷的一侧,他面无表情地将搭在墙上的那枚镜子掀开了。在镜子的后面是一个黑色的洞口。 就像是有人将墙上的砖头整齐地抠掉了一样,那个洞口就那样出现在那里,看不出用途,也不知道从何而来。明明这只是一道薄薄的墙壁,可是那个洞口后面的甬道却显得格外的长。 一丝呜咽从洞口的深处传来…… 玛德琳曾经在峡谷中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风声,风经过漫长狭窄的峡谷便会有这样的声音。 男人抬起了牧师的尸体,他将它的肩膀放到了洞口的边缘,然后整理了一下尸体先生的胳膊的位置。扎拉·巴里克的尸体慢慢地朝着那个洞口滑去,男人推了它的屁股一把,就好像是将一袋大型垃圾丢入垃圾通道那样。 “噗通”一声。 扎拉·巴里克的尸体彻底地被那个洞口给吞没了。 那个洞口对于这具尸体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刚刚好,没有宽一寸,也没有窄一寸,它就像是为了吞没这具尸体而设计的。 男人拍了拍手,他把镜子搬回了原来了位置,然后将脸转向玛德琳。 “呼,这活真让人觉得恶心。” 他微笑着说道。 玛德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视线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但是她没有漏看男人的胸口——那可怕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走开……走开一点……呜呜呜……恶魔……” 玛德琳在看到那个男人靠近的时候痛哭出声。 她相信自己就是下一个死去的人,这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她好像现在就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蹲在全身瘫软的女人面前,他有些苦恼地凝视着对方。 准确的说,他凝视着女人滑落在长袍外面的项链。 除了她花了两百美金买到的那枚降临派正式教徒使用的吊坠之外,她的脖子上还挂着另外一根项链,当然后面这一根要格外不值钱一些。 事实上它就是一毛不值:它是伊莎学校的手工课作业。小女孩用了一根细细的已经略有锈迹的链子和一颗薄荷绿色的玻璃珠(来自于一位脱衣舞娘内裤上的破旧玻璃流苏)做了这根项链。 她在组装项链的时候遇到了而一些麻烦,而恰好当时加尔文就在她的身边,于是加尔文皱着眉头用发卡和铁丝帮伊莎完成了她的作业。很显然伊莎相当欣赏加尔文的手艺,没多久她就把这根简易项链送给了自己的母亲,她非常狡猾地隐瞒了加尔文的帮忙,只是告诉母亲这是一份礼物。 “我爱你,妈妈。”她甜蜜地对着玛德琳这样说道。 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热爱这个小姑娘的玛德琳将这根项链戴上了自己的脖子,与非常珍贵的光之子十字架在一起。 “他的手很灵巧,也很耐心。” 红鹿用手指摩挲着玛德琳颈间的玻璃珠,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说话一般嘟囔着,他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粗鲁地将项链直接从玛德琳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唔——” 玛德琳捂着自己的脖子痛呼畜生,那条链子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而在另一边,红鹿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根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根粗糙的女士项链就那样挂在他的身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可笑,不过红鹿自己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甚至还亲昵地将那颗玻璃珠放在自己的嘴边吻了吻。 “啊……”他满足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碰触过的。” 过了很久,他才低下头看向玛德琳。 “就当是你付出的代价好了。我本应该杀了你,但这一次我会允许你活着。” 他抚摸着自己颈上的项链说道。 “你是一个幸运的女人,非常幸运。” 红鹿的声音在小巷里渐渐地消散。 不过玛德琳已经没有办法对此作出回应——在这之前,她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和极度的惊恐而晕厥了过去。 第56章 时间:01:25am 地点:十字酒吧 “砰——”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加尔文在吧台内发出了自己今晚的又一声诅咒。 “该死!” 他瞪着几秒钟之前从自己指尖滑落的玻璃杯嘟囔道。 这是他今天弄碎的第三个杯子。 “哦,拜托……显而易见,太长的休假之后人们的状态总是不那么好。”穿着黑色马甲的酒保从另外一头探过身来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吧台然后说道,“不过,幸好,如果调酒的人是你的话,你的客人就算是玻璃渣都会笑嘻嘻地喝下去。” 他补充了一句,就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一样,在吧台外面,那个已经纠缠加尔文快一整个晚上的男人咧开了嘴,往外喷着酒气傻笑了起来。 “没错,‘海伦’,我会的!” 这是一个刚来这块区域的新人,一个脑浆干瘪的小流氓,他把自己弄得烂醉,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加尔文是废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把他的牙揍掉。 (“就当是帮帮我的忙,亲爱的,我已经一个人上了这么久的夜班,我真的没力气在这种时候整理那些被砸得七零八落的家具!”酒保痛苦地对加尔文说。) 加尔文在听到那句话之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抹布直接塞到了那个人愚蠢的嘴里。周围的熟客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今天晚上酒吧的人并不多,灯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靠墙的过时点唱机断断续续地唱着一首同样过时的歌,地上满是食物碎屑和被醉鬼打翻的酒,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加尔文偏过头凑到了酒保的旁边。 “我离开一下。” 他轻声说道,随后快步地走向了盥洗室。 将那张肮脏的大门反锁之后,加尔文将手伸向自己的扣子,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好一会儿才解开衬衫。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靠近了那张脏兮兮的镜子,他扭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部。 就像是他预想的一样,曾经的翅膀的残留物,那两道狭长的伤口呈现出鲜红的颜色,怵目惊心地凸起在他的背部。就像是两条巨大的发亮的虫子伏趴在那里一样。 “我他妈就知道……” 加尔文低声咒骂了一声。 从上半夜开始他的背部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他以为自己可以挺过去,但是一个小时前那种疼痛变得格外无法忍受——简直就像是有一只魔鬼的燃烧的手指一直在抠挠着他的伤口一样。剧烈的疼痛几乎快要让他的整个背部都燃烧起来,就连普通的动动手指的行为都会让那种灼烧感骤然加剧。 加尔文脸色惨白地咬着牙关,他又费了一点力气才伸手从裤兜里掏出止痛药的黄色瓶子。然而晃晃药品,加尔文痛苦地意识到那个该死的塑料容器里空空荡荡,哪怕一片药都没有。 哦,是的,似乎在几天前他已经把止痛药全部嗑完了…… “该死,该死的——” 加尔文用力地捶了一把玻璃。 在意识到没有止痛药之后那疼痛似乎也变得更加嚣张,加尔文感觉到自己肩胛骨正在嘎吱作响。 他背部的伤口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发作过了,加尔文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背——那两道伤口肿得发亮,比几分钟之前看上去还要糟糕。 他应该马上回家,加尔文还记得自己浴室镜子的后面还藏着另外一瓶止痛药……加尔文努力调整着呼吸,他慢吞吞地,满头大汗地企图将之前脱下的衬衫重新穿回去,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背上。 在最开始的那一秒钟,加尔文以为那是水龙头没有关好,又或者是这间年久失修的酒吧盥洗室开始漏水。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根湿润,滚烫而灵巧的肉块正抵在他的那火辣辣的背上。 “什么——” 在大脑运转之前,加尔文的身体已经本能地行动起来,他将胳膊肘用力地朝身后撞去,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厕所里被人袭击——可是他的攻击却完全地落空了。 他什么都没有碰触到,相反还因为失去重心的缘故往后倒去。 “唔……” 一双手从背后用力地搂住了他,加尔文的胳膊被那人牢牢地卡在了自己的腰后。紧接着,当加尔文企图用后脑勺撞击那个人的头部时,那位袭击者直接掰住了他的脸并且迫使他向后仰去。 那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男人,加尔文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他的所有攻击都被完美的克制住了,更加可怕的是,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脱离那个男人的控制。 “你是谁?!” 加尔文厉声问道,得到的却只是一声暗哑而低沉的轻笑。 下一秒钟,那个男人直接将加尔文压倒在了地上。 “救——” 在加尔文即将呼救的瞬间,那个男人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加尔文的嘴里,加尔文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浓烈的腥甜气息涌入加尔文的喉咙,他咬伤了那个男人,但是却并没有感受到那个男人的任何一丝反应。 哦,不,应该说那个袭击者是有反应的,他趴在加尔文的身上,迅速地激动了起来。 加尔文非常惊恐地意识到那个男人的身体是赤·裸的。 “唔唔……唔……” 加尔文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体格要比加尔文健壮许多,他异常有技巧地凭借着自己的体格优势压制住了加尔文的动作,随后他直接拉起了加尔文的衬衫,将加尔文的头部一把罩住。 加尔文的嘴被封住了,他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他的皮带被解开了,然后是裤子——它们紧接着用来绑住了他自己。他的小腿被弯曲起来和他的手臂绑在了一起,这个姿势让加尔文的背脊向后挺直,绷紧得宛若一张快要断裂的弓。 加尔文发誓他听到那个男人的异常满足而得意的笑声。 他的手在加尔文的背部不停地移动,最后停在了那两道伤口上。 “我的天使,我的……光之子。” 终于,那个袭击者在加尔文的耳边用近乎呻·吟的声音低声说道。 加尔文所有的挣扎在听到那个称呼之后骤然僵硬。 …… 【请住手!】 那道加尔文无法听到的声音严厉地在那位袭击者的脑海里回响着。 这位不道德的袭击者,或者说,红鹿,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那面镜子。 那里映出了一个健壮而高大,有着褐色卷发和绿色眼睛的年轻人。 只不过在红鹿的视野中,镜子中的那个人与真正的他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 那是一个温文尔雅,充满了精英气质的英国人,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漂浮着几个暗淡的影子。 【你正在伤害他,红鹿。你不应该这样使用“门”的力量,你会被污染——他也是!】 镜子里的芙格故作冷静地凝视着现实中的红鹿……以及被封住了视线和声音的加尔文。 【你应该让维吉利出来。】 红鹿却像是完全没听懂芙格的话一样,他轻声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应芙格。随后他俯下身,将嘴唇埋在了加尔文的背上。 【……他所得意的不过是加尔文的碰触,】红鹿感受着着加尔文肌肉的颤动,他缓慢地说道,【但是我可以得到更多。】 第57章 芙格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地苍白,他惊恐的看着红鹿。 【你是谁?】 他震惊地问。 【你……你不是红鹿,红鹿不会这样对待加尔文,不会对待他的天使,他的光,他的救赎……】 他在镜子里的倒影越来越模糊,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像是收到了干扰的收音机。 【哦,事实上我就是红鹿。】 红鹿深深地隔着镜子凝视着芙格透明的,鬼魂一般的脸。 【……我是‘门’这一边的‘红鹿’】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而随着他的笑声,镜子里再也没有芙格的影子。这面镜子变得普通,它忠实地照着盥洗室里的场景:被束缚的加尔文,以及微笑的红鹿。 高大英俊赤·裸的男人将注意力放回了加尔文身上,他俯下身将脸贴在加尔文的背上,用舌头感受着后者皮肤下肌肉的痉挛。 随后,他咬开了加尔文背后那两道伤口。 “唔——” 加尔文剧烈地挣扎起来,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沉闷的哀嚎。 即便是在生意并不好的晚上,盥洗室你也从来不缺乏企图放出身体里多余水分的客人,但是在这漫长的时间里,那扇被加尔文反锁的门始终未曾被任何人敲响。 甚至就连门外头那若有若无的音乐和酒鬼的喧闹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门外寂静一片。 盥洗室的灯泡在屋顶沙沙作响,在电流声中光线一闪一闪地逐渐变暗。 加尔文的挣扎无可避免地变弱了。 鲜血从“红鹿”的嘴角边溢出来,他耐心地将那些喷涌出来的血咽了下去。 当他的嘴离开的加尔文时,后者的背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创口。血就像是泉水一样不断从“红鹿”啃噬出来的凹痕中涌出来。不过在那血肉模糊的创口中,却逐渐浮现出了洁白的颜色。 那是羽毛。 尚未完全舒展开的羽毛上未曾沾染上任何血迹,它们在那狰狞的伤口中徐徐伸展开来,那是普通人类从未见过的纯白色羽毛——似乎每一根细微的纤维都在往外透着光。 这光里渗透着绝对的威严和纯洁。 “红鹿”怔怔地凝视着逐渐展开的羽毛,在那光芒中他的瞳孔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银色,而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的身后,像是一片浓黑的沼泽。 【我的……天使……】 他呻·吟着,像是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所控制一样,颤抖着伸出手企图碰触那对不属于人间的翅膀—— “咔嚓。”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玻璃破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鹿”猛地抬起头望向墙壁,那面脏兮兮的镜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点。 红鹿的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是在同事,镜子上的那个点迅速地在“咔嚓咔嚓”声中朝着两边和上下蔓延,形成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十字交叉状的裂纹。 “砰……” 几秒钟后,那面镜子轰然碎裂,它从墙上直接坠了下来,先是砸在了肮脏的洗手台上,然而那些破碎的玻璃碎片刷拉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屋顶的灯泡发出了一声轻响,光线重新变得明亮而稳定。 “唔……” 加尔文倒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砰砰砰……砰砰……” “嘿,他妈的里头有人吗?” “……砰砰……” “加尔文?加尔文你在里头对吗?” “砰砰……” …… 似乎已经沉到了海底,从水面之上传来了异常遥远的声音。 加尔文在逐渐变大的声音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刺眼的灯光几乎快要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脸贴在湿漉漉的瓷砖上,整个人正伏趴在地上,一股混合着潮湿水汽和人类排泄物的臭气的气味涌入他的鼻腔。 这里是……盥洗室…… “艹!”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加尔文猛地跳了起来,他迅速地做出了攻击的姿势,然而在沉重的喘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周围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 他的衬衫草率地挂在他的身上,皮带和裤子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背部,那里并没有喷涌鲜血的伤口——同时他那两道手术留下来的疤痕也已经不太疼了。 如果一定要说这里有什么异样的话,就是他之前用来观察自己背部的那面镜子不知为何从墙上掉了下来,在地上砸成了碎片。 加尔文愣愣地看着自己周围的一切,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轰……” 在这个时候,盥洗室的大门被人一脚粗鲁地踢开了。 酒保脸色极为难看地从门的另一半探出头来。 “加尔文?你他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反锁了门,没有任何回应而且还有东西碎了的声音……”酒保扫了一眼地面,顿了顿,“……好吧我知道碎的是什么了。” 他望向加尔文的视线带上了些严厉:“你应该知道工作时间归工作时间,要是有什么瘾头你得自己憋着吧?” 他并不觉得加尔文是瘾君子,但是今天晚上加尔文的举动确实让人怀疑。 加尔文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同事,他的嘴唇动了动,企图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加尔文企图组织语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是那样的支离破碎,宛若你在噩梦后第二天醒来,身体上依然残留着那种恐怖的感觉,大脑却已经自发地将那些无用的影像扫入遗忘的垃圾篓里。 “我想……我大概滑到了。” 最后,他这样对酒保说道,后者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他看了一眼加尔文的额头,那里有一个肿起来的淤青,应该是之前滑到留给加尔文的纪念品。 事实上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有点相信自己或许真的只是滑到了——他之前的背痛发作的是那样汹涌,而且他还吃完了自己的止痛药。 至于那面镜子—— “……我早就告诉过老板,这里的镜子已经松动了应该进行加固。亲爱的‘海伦’你真应该感谢上帝,它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在直接砸在你脸上。”酒保越过加尔文看了看那面镜子的残骸,“不过也许你也应该感谢霍尔顿医生——说不定就是他在保护你呢。”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 “我父亲?”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些镜子是霍尔顿医生当年帮忙固定的——当初‘红胡子’还是个穷光蛋呢。十字酒吧是当时他的朋友们帮忙进行装潢的……当然,谁会想到之后红胡子会变成‘红胡子’呢。” 酒保耸了耸肩:“霍尔顿医生是一个好人,他一直是,所以他最后被那群小混蛋们挤到这里来钉镜子。” “我从没听过这个。” 加尔文低声说道。 酒保拍了拍他的肩膀:“哦,只是一些陈年往事。要知道之后可是过了很多年医生才重新回到这里,我想他也不会热情地向你宣告‘我他妈当年在酒吧里钉了一块镜子’哈哈哈哈……” 加尔文勉强地冲着酒保扯了扯嘴角权当那是一个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知道那块落下来的镜子是当年霍尔顿医生亲手固定在墙面上时,一股凉意像是蛇一般缓缓地沿着他的背脊盘旋而上,带起了一层冷汗。 “一般情况下我得让你把这里收拾干净。” 酒保看了一眼依然显得有些恍惚的加尔文然后说。 “不过今天是特殊情况……你的小客人还在外面等你,我想你最好去看看她。” “我的……小客人?” 加尔文揉着自己的额头,好吧,现在那个肿块的疼痛开始鲜明起来。 他没有想到酒保说的“小客人”会是伊莎。 在看到那个有着姜黄色卷发的小姑娘时,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酒保会让他出来确定一下她的情况。 那个总是显得过分早熟的女孩只穿着睡衣,她瑟瑟发抖地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眼圈乌黑,脸色苍白地就像是一个鬼魂。 “伊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加尔文震惊地看着她,他忍不住看了看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分。 这显然不是一个未成年儿童应该出现在街头的好时间。 “发生了什么?” 凝视着伊莎那张饱含恐惧的脸,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内脏被抽紧了。 哦,不……上帝保佑这个姑娘没遇到什么事情…… 他在内心祈祷着。 “是……是……” 伊莎的嘴唇抖动着,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妈妈……不太对劲……” 终于,她的眼眶里浮现出了泪水。 “我很抱歉,加尔文,我真的不知道该拜托谁,那些人不太对劲我不敢告诉她们……求求你去看看我妈妈……她好像疯了……” 第58章 在最开始,刚搬到庇护之家的时候,伊莎是有一点儿高兴的。 它的正式名称是“降临派姐妹之家”,从名字上来看这里简直充满了温情和友善。在这里她和玛德琳有一间自己的单人套房,家具虽然说不上高级,却十分的干净和舒适,她再也不用担心半夜有可能闯进她房间的“客人”,又或者是门廊上的枪响和,电梯里的不明血迹…… 而她的母亲也不再酗酒,不需要被看上去很奇怪的男人们带出去,再伤痕累累地回家。 一切看上去都比之前要好很多。 可是渐渐的,事情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整个庇护之家的人都如同得了癔症一般充满了对教派的爱和信任,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连伊莎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是否真正不正常的那个人是她而非玛德琳。伊莎变得沉默起来,她本能地意识到了这里或许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可以让人安心下来的地方。但是看上去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只有她。玛德琳对于降临派那种一天比一天强烈的狂热开始让伊莎感到害怕:这个抚养她长大,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热爱她的女人似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陌生起来。那些所谓的救赎,所谓的爱和引导似乎有特殊的魔力,它们让玛德琳如痴如狂,理智甚至还有母爱如同被海浪冲刷的沙雕一般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消失。更加让伊莎担心的还有玛德琳的身体,学校的老师告诉她人类需要食物和水来维持生命,可是降临派的那些导师们却一直在她们的耳边重复“净化”的好处。伊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点一点地变得消瘦和干瘪,可是一旦她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提出任何疑问,得到却只有母亲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反驳,当然,还有那群“姐妹”和导师们看似亲切的开导和说教…… 这就是为什么当玛德琳,她最爱的妈妈神志不清地跑回庇护之家时,她会在深夜溜出来寻求加尔文的帮助。 “……她看上去已经快要被吓疯了。”在同加尔文一起赶往庇护之家的时候,伊莎强忍着不安向他叙述着玛德琳的情况,“她脖子上有一道伤,不过出血并不严重……我觉得她可能被抢劫了,又或者……她回来以后就一直躲在浴缸里,说她遇到了恶魔……我觉得她应该去医院,但是庇护之家的人却要她跪在雕塑前祷告,而且她们一直不允许她休息,我不知道她们在质问她什么,我只知道妈妈一直都在流血,那些混蛋根本就没有帮她处理伤口……” “你应该打911,会有人……” “没有人会管的。”伊莎的眼底浮现出她这个年龄不应该有的绝望,“那里是庇护之家……降临派的庇护之家……导师把我的电话抢走了,她告诉那边一切都好……” “而警察相信了?” 加尔文的脸色愈发凝重。 伊莎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有些警察会来参加弥撒……” 加尔文听着她逐渐带上哽咽的声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把她接出来,然后我们一起送她去医院。” 他轻声说。 通往庇护之家的道路两旁一片黑暗,这里是一片居民区,在这么深的夜里只有零星几家住房门口亮着廊灯,偶尔可以听到灌木丛背后传来的狗叫。几只猫在人经过的时候哧溜一声滑入阴影之后,它们的瞳孔在暗处反射出细小的光。加尔文的脸色相当凝重,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他更加不适合前往庇护之家帮助伊莎了——那里是降临派的地盘,是降临派用来培养狂热教徒的摇篮。 加尔文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细胞都在告诉他他不应该这样冒险。 这简直愚蠢。 当他站在那栋白色建筑物前,看着那道英国风格的拱门和围栏时,他听到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那栋看上去有点儿像是家庭酒店的建筑物外面是一片茂密的白玫瑰,那些碗口大的花朵在夜色中就像是婴儿的颅骨一样垂在黑色的枝叶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香气。 一块砖石砌成的牌子矗立在玫瑰的中间。 “降临派姐妹之家” 光之子的恩赐,神迹与庇护之所 那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样。 加尔文的视线在“光之子”上停留了一会儿,那种不寒而栗地感觉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向他侵袭而来。这里散发出来的腐朽臭味让加尔文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隐隐有些作痛。 “加尔文……” 伊莎在加尔文旁边微弱地出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加尔文看了一眼伊莎,这个年轻的女孩有着与加尔文当年逃跑时相仿的年龄,还有相同的惶恐和不安。 他勉强对着伊莎笑了笑,企图让后者镇定一些。随后他让伊莎躲到了围栏另一侧的一处死角,然后他才按了一下拱门旁边的对答机,那机器下面贴着明显的告示:非教徒请勿入内(来访者请登记) 很快,对答机就被接通了。 “是谁?” 那头的声音显得异常警惕和防备,甚至没有办法维持最基本的礼貌。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 “我是玛德琳·黛西的朋友,我听说她今天遇到了一些意外——” “我们没有听说这件事情。请问你是谁?你与玛德琳的关系是什么?你是降临派的教徒吗?” 对答机那头的声音相当粗暴地打断了加尔文。 “我很确定她遭到了抢劫并且受了伤。”加尔文说。 “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和她是朋友的关系,我叫……海伦,我不是教徒。” 加尔文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那么你无权进入姐妹之家。请你尽快离开这里。”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了一些。 加尔文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地伊莎,在夜色中她的面庞愈发苍白了,眼底的恐惧愈发浓郁。 “嘿,听着,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玛德琳的状况,我不需要进入你们的地盘,我可以隔着栏杆看她一眼……” “请你离开,不然我们报警了。” 在对答机对面的那个人没有一丝人情味地说,他的声音显得冰冷而干哑。 加尔文抬起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拱门门柱的上方,他在那里看到了监视器闪烁的红光。 随后他耸了耸肩膀,在铁门旁吐了一口唾沫,愤恨地离开了。 在确定了已经脱离监视器范围之后,他才示意伊莎跟上他。 “嘿,听着,我想让你仔细地重复一遍你妈妈的事情。” 他蹲在伊莎面前认真地说。 “什么?” 伊莎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她绝望地看着加尔文:“重复什么?我不懂……她们之前是允许其他人探望了的,为什么忽然间……” “冷静点,嘿,宝贝,冷静点。”加尔文摇晃了一下伊莎的肩膀,“事情不太对劲,你能听出来跟我说话的那个人是谁吗?” 伊莎咽下了一口唾沫,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是安娜……安娜导师。她负责管理庇护之家的内部事务……妈妈不喜欢她……” 那个人非常紧张。 加尔文很确定这一点。 那个人在听到“玛德琳”这个单词之后完全陷入了慌乱之中——尽管她努力维持冰冷平静的表现,不过加尔文还是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来这一点,再配合伊莎之前告诉他的事情,加尔文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人在深夜遭受了抢劫这种事情这么简单。 “听着,伊莎。我待会会打电话给艾扎克,看看他能不能派人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声非常非常模糊的,属于女人的哀嚎沿着寂静的夜色划过加尔文的耳畔。 加尔文猛地跳了起来,神色不定地看着被栏杆包围住的白色建筑。 那是……哀嚎…… 就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一般,紧接着又有一声微弱的嚎叫传来。 只是那声音太过于低微,若不仔细聆听,你很容易就会将其忽略过去。只是加尔文既然听到了那个声音,自然就不会忽略掉那哀嚎中的强烈痛苦。 他的呼吸一瞬间快了起来。 “加尔文!” 伊莎死死地抓住了加尔文的袖子。 “那是什么声音?”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该死。” 他愤恨地诅咒了一句,然后低头重新对伊莎开口:“……我得进去看看好确定里头的情况。伊莎,你在外面等着,我会打电话让艾扎克来接你。” 第59章 伊莎充满恐惧地冲着加尔文摇了摇头。 “不……你会被发现的……这里的人对于非教徒不是很友好……而且你这是非法闯入……” “我会小心不让她们发现我的。” 加尔文给艾扎克打了一个电话——在说明事情缘由之后他亲爱的哥哥显得格外的气急败坏。他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着,加尔文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随后他把手机塞到了伊莎的怀里。 “躲在这儿别动,我想待会儿他就来了。” 他嘱咐道。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相当鲁莽,可是那模糊的惨叫却让他有些头脑发热——他绝对说不上喜欢玛德琳,那个女人劣迹斑斑而且脾气古怪,唯一可以称道的一点大概只有她对伊莎的那种纯净的爱。她竭尽全力地在恶劣到极点的底层生活中保护着伊莎,养育这个女孩长大。无论玛德琳本身多么令人厌恶,对于伊莎来说,她就是那个爱她的母亲。 她是伊莎的全部。 而加尔文不希望伊莎失去她。 加尔文从那栋房子后方一处低矮的围栏处跳了进去,在那之前他已经仔细地观察过这栋房子,一楼的走廊和窗户灯都是暗的,二楼的窗户开着,但是窗帘紧紧地拉上了。加尔文相信这里用的是那种厚重的带遮光布的窗帘,因为那些布料甚至没有透出一点光,只从布料的缝隙中泄露处狭窄的一道细细光线。有人在窗户后面来回走动,他们尽力压低了声音,但是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只要你留心倾听,你总能听到那声音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加尔文将自己的身形掩在玫瑰丛中(他注意到整个庇护之家的院子里都种满了这种香气浓烈的花),半蹲着慢慢靠近那栋两层小楼的后门。在那漂亮的白色后门处是一大块向外凸出的门廊,门廊下面摆放着双人秋千和户外用的玻璃茶几,而在门廊的左边是一颗生长得非常良好的茂密橡树。 加尔文稍稍抬头,他眯着眼看着橡树伸展的枝丫,其中一根正好对着二楼的窗户。 “呜呜呜……” 像是有什么人在哀哀哭泣,那声音正好是从那扇窗户的缝隙中传出来的。 加尔文小心翼翼地沿着花丛投下的影子前行,那些被精心打理过的丰厚草坪吞下了他的脚步声。加尔文在树荫下屏息等待了一小会儿,然后在一阵夜风吹过时借着树叶的沙沙声敏捷地爬上了那棵橡树。 他蹲在那棵树的y形分杈中,从枝叶的间隙中窥视着那扇窗户。 也许是刚才那阵风的缘故,窗帘的缝隙比之前宽了一些,足够加尔文看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有一张窄小的床,上面铺着白色的亚麻床单,看上去相当不舒适。在床头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十字架,就跟加尔文之前在那些降临派的人身上看到的十字架一样,并钉在这尊十字架上的依然是一名面容姣好的紫眼天使。 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当侵袭了加尔文,他咬了自己的舌头一下,疼痛和细微的血味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呜呜……呜……” 那种苦闷而压抑的声音再一次地响了起来,随后一个人影慢慢地靠近了窗子。加尔文的瞳孔微缩,他死死地盯着窗帘后模糊的人影,让他震惊的事情是——倒映在窗帘上的那窈窕的身影背后,俨然伸展着一对展开的翅膀。 加尔文的手指死死地嵌入了橡树粗糙的树皮,加州的夜晚始终是温暖的,他的背后却冒出了冷汗。 这不可能—— 他想。 他们难道又找到了一个可悲的畸形儿?或者是用其他的手段打造他们自己的天使? 纷乱的思绪让加尔文完全没有办法保持冷静,他呆滞着看着那对上下晃动的翅膀,以至于当房间里出现第二个人的时候他没有反应过来。 “哦,我的天使……” 那个人沙哑地低·吟着。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实际上他并不是忽然出现在二楼的房间里的,他一直都在,只是未曾走到窗户的后面来过。不过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房间的中间,恰好是窗帘的缝隙对准的地方。 加尔文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种男人,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头发和眉毛都是白色的。加尔文怀疑他身染重病,因为他的脸颊异常干枯,嘴唇皲裂,颧骨高高耸起,□□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皱纹,而镶嵌在重重皱纹中的瞳孔却亮得吓人,像是镶嵌在□□的某种发光玩具。 他伸手抚摸着窗帘背后长着翅膀的那个人。 “哦……佩因先生……哦哦哦……” 那个影子在男人的碰触下发出了潮湿的,带着情·欲的声音。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 “啊啊啊啊……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光,我尊贵的灵魂导师,我的佩因先生……” “嘘——” 被叫做佩因的男人伸手在自己的嘴唇边点了点。 “你应该爱的是我们的光之子。”他说,与沉溺于欲·望中的另一人比起来,他显得格外的冷静,“……好了,我的小安娜,你确定那个女人不知道扎拉·巴里克的去处吗?” 他依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的对象,安娜,发出了一声又长又急的喘息。 “哦哦……不……我询问了她……她不敢在我的面前撒谎的……”安娜的声音在提及到“她”的时候染上了愤恨,“她应该是被扎拉·巴里克给强·奸了——那个婊·子就是靠着跟他上床才成为正式教徒的,谁都知道扎拉·巴里克那条公狗是个变态,也只有她才敢去碰他……” “哦?那么你知道……扎拉·巴里克的去处吗?” “不……哦哦……我不知道……哦,佩因先生你太棒了……请不用担心,他总会回来的……有好几次……巴里克动了庇护之家的女人,他总是被吓得要死,说自己被恶魔所控制了……他会在外面躲几天,直到我们帮他处理好那些女人才回来……” “暂时先不要处理那个女人。”那位佩因先生开口冷硬地吩咐,“她和巴里克手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从加尔文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一瞬间变得狂热的面容——就像是有毒蛇舔舐了一下他的脖子,莫名地,加尔文因为那张脸而感到了不安。 他甚至觉得那张枯瘦的脸似乎与记忆之海底层的某些东西联系了起来。 安娜在听到佩因的那句话之后显得有些慌乱。 “佩因先生……我亲爱的,尊贵的伊莫金·佩因,难道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有办法办到的吗?我发誓我会比那两个人有用……我对你有着这样虔诚的……”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个男人的怀抱,这是一位保养得不错的女人,有着一头染成白金色的头发,她全身赤·裸,背上却戴着一对僵硬硕大的人造翅膀。 加尔文猛地用手捂住了嘴,他僵硬地看着伊莫金·佩因将戴着翅膀的安娜抱在怀里,冷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十五年前的梦魇从阴影中爬了出来,伊莫金·佩因的脸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恶心的男人重叠起来,而有着白金色头发的女人的身影却被同样有一对翅膀的男童的影子所替代。 已经死去许久的丹尼尔的幽灵在他的耳边发出了疯狂的笑声。 他甚至可以闻到丹尼尔身上的气味,那甜甜的,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味。 加尔文的呼吸愈发粗重,他甚至没有办法稳住自己的身形,。 “不——” 一声模糊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来,然而他尚未完全发出声音,一只冰冷的手猛的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第60章 加尔文曲起手肘猛的向后袭去,他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胃部。对方发出了一声极力克制的抽气声,但是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加尔文。而就在加尔文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响起了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我,该死,加尔文,是我。”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 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才发现那个人正是艾扎克。 而艾扎克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与机会,在加尔文放弃抵抗的瞬间,他以一种超乎常人的灵巧扛着加尔文窜下了那棵树。而几乎是在同时,之前一直被窥视的那张窗子的窗帘被人一把扯开了。 昏黄的光线顺着窗口流泻而出,背光中,伊莫金·佩因消瘦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盯着依然在轻微晃动地树梢皱了皱眉头,直到夜色中传来了一声沙哑的猫叫。 “我不喜欢这棵树。” 伊莫金的手指敲打着窗沿,轻声说道。 安娜跪在他的脚旁,着迷地凝视着他。 “明天我会让园丁来处理它。” 她异常顺从地回应,声音里溢满了无法忽视的讨好和殷勤。 伊莫金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喜欢安娜的这个姿势,因为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安娜的头顶,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头发(哪怕只是染出来的)。 “你是个好孩子。” 伊莫金沙哑地说,视线却越过了橡树,越过了围栏,越过了越来越暗的夜色投向了远方,想到之前他得到的那个消息,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狂热的红晕。 “愿光之子保佑你。” 他说。然后他将手指伸入安娜的头发,拽着她的身体,粗鲁地将她拖向了墙角的那张窄床…… …… 听着上方传来的阵阵呻·吟,背靠着橡树一动不动许久的艾扎克总算放开了加尔文。 无需对话,他们两人迅速地沿着那惹人怜爱的花丛阴影溜出了庇护之家的院子。 加尔文在跳下围栏的瞬间就看到了街道那头的伊莎,小女孩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浮现出了混合着期待和担忧的神色。加尔文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冲着他挥了挥手。 “刚才的猫叫真不错,我还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才能。” 走过街道之后,加尔文伪装出若无其事地口吻冲着艾扎克说道。 艾扎克咧开嘴,一个极其难看的假笑出现在那张因为熬夜和疲倦而显得苍老许多的脸上。 “是啊,我很擅长。猜猜看我还擅长什么?”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砰——” “唔。” 拳头和皮肉碰触时发出的响声和加尔文的闷哼同时响起,加尔文的脸偏向了一边,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总算稳住了身体。 伊莎发出了一声抽气声,不过她马上就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迅速地往后退了两步。 “嘿,你吓到伊莎了。” 加尔文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说。 艾扎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哦,这可真是奇怪,你可以让一个未成年女孩在深夜待在街头,却害怕让她看到自己被揍的场面?” “……” 好吧,看样子艾扎克确实气得不轻。 加尔文想。 “呃,其实……” 他舔了舔嘴唇,企图变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最后他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不语。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被他用来解释自己这场鲁莽且轻率的冒险。 “你这他妈是非法潜入——我真他妈应该现在就逮捕你!” 艾扎克一把将加尔文推搡到墙上,他卡着加尔文的喉咙,压低嗓音恶狠狠地低吼道。 “抱歉。” 加尔文低声说,过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很抱歉,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的指尖隐隐作痛,身体一直在发抖。 他想要向艾扎克解释一切——他希望伊莎这个小姑娘能继续跟爱她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哪怕她的母亲是个正儿八经的混蛋。 然而那个混蛋爱她的女儿。 加尔文已经不太记得那个应该被自己叫做妈妈的女人的模样……他也不知道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是否有爱过自己的儿子,而无论答案是“是”或者“否”,一切都已经在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结束了。 而现在,他只希望在这个星球上,能有一个人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母爱——就连加尔文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愚蠢和好笑:霍尔顿家保护了他,而他至今也未能逃脱降临派的搜捕。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除了让自己和艾扎克陷入不利的境地,从实质上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前所未有的沮丧涌入加尔文的身体,他忽然之间感到无比的疲惫。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可以拜托你去那里把玛德琳弄出来吗?伊莎说她情况不妙。” 他说。 艾扎克额头上的青筋崩了起来,看得出他的火气再一次因为加尔文的拜托而冒了出来。但是在伊莎骤然变得明亮的目光下,这位警官先生还是同意了加尔文的请求……当然,结果却并不是那么让人愉快。 加尔文躲在街角目睹了全过程。 在看到□□之后,对加尔文格外冰冷的庇护之家总算向艾扎克敞开了大门。然而出现在铁门后面的女人却让加尔文震惊地增大了眼睛。 那是玛德琳。 就跟伊莎说的一样,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不过那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扎妥当。她看上去精神有些过于亢奋,但是跟以往那个酗酒吸粉过量而疯疯癫癫的她比起来,这一刻的玛德琳甚至可以说得上相当正常。 “我的天啊!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看到伊莎的瞬间她尖叫了起来,随后她一把抱住了那个女孩,哭哭啼啼地叫嚷着她的担心和焦急。 艾扎克远远地瞟了一眼加尔文的方向,加尔文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他依然可以感受到艾扎克身上的阴沉气息。 顺便说,艾扎克从来没喜欢过玛德琳。 当艾扎克最终从庇护之家离开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眼睛里沉积着风暴。加尔文在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默默地坐上了他的警车,车厢里的气氛凝重得像是冻满猪腿的冷冻室。 加尔文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碰触到布料的时候他的指尖再一次刺痛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指甲的边缘凝固着褐色的血迹,那是被橡树的树皮给弄伤的。他的脑海中又一次出现了自己看见的场景,随后他迅速地点燃了烟,那*辣地烟雾涌入他的呼吸系统,将那种强烈的恶心感重新压了回去。 “看看你做的好事……那该死的女人只是破了一块皮而已!” 十几分钟后,艾扎克将车停在了远离庇护之家的某个街区,他熄了火,对加尔文说道。 “我听到那里头的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们说要‘处理’玛德琳。” 加尔文有些干涩地说。 然而艾扎克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哦……听上去还挺可怕的,不过我可真不关心这个。” 艾扎克忽然伸手夺走了加尔文的烟,他按下窗户,将那燃着橘红色火星的小玩意直接扔到了窗外。 “嘿,冷静点,老兄。” “那么你就做点让我可以冷静的事情好吗?!他妈的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关心那个满嘴喷粪的母狗?你是不是忘记了降临派对你的悬赏?!还是说你其实还挺希望回到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当那艹他妈的天使?!” “见鬼,艾扎克,伊莎当时来找我的时候把她的情况说得很严重,而且从我听到的那些话语来看,那里的导师和牧师在强·奸那些女人……” “闭嘴。” “艾扎克……” “我叫你闭嘴。” 艾扎克的声音骤然拔高,他用那种让人有些无措的目光瞪着加尔文。 他显得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疲惫。 “加尔文,我想保护你。”他沙哑地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正在受苦,很多人正在被伤害,若是有余力我会帮助他们,但是能够让我付出性命去保护的人只有你——这一切都因为你他妈是我的兄弟!你正处于危险之中,我没有办法兼顾所有人,我不是超人我也不是超能力者我他妈就只是一个该死的连父亲葬礼都没有赶上的警察——我他妈的就想完成他嘱咐我的事情!而你正在拼命地给我增加负担,你他妈就是想去找死——” “艾扎克,我——” “滚下去。” 艾扎克打开了车锁,他推了加尔文一把。 加尔文最后被他赶下了车。 “你如果那么想要当救世主那么你就去当吧。”隔着车窗,艾扎克愤怒地朝着他吼道,“我不干了。加尔文,我放弃,我没法子在保护你的同时还要伸手处理降临派的事情,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职责。我做不了这个,真的,加尔文,我放弃。” 加尔文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能呆呆地站在陌生的街道旁,看着艾扎克开着车扬长而去。 他感到有些难过,却不知道是为了艾扎克还是为了如此狼狈的自己。 他麻木地在街头走了一段距离,也许花了十几分钟,又或者是更长的一段时间。而当他慢慢镇定下来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建筑物似乎有些眼熟。 哦,是的,他应该觉得眼熟——他凝视着那些精心修建的植物篱笆和篱笆后面的漂亮房子想道。 他今天,哦不,昨天下午才来过这里。 就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所控制一样,他不由自主地在街角处拐了一个弯,然后再一栋砖红色的两层小楼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维吉利的公寓。 而现在,这栋公寓的二楼卧室窗户里,正亮着灯。 哦他告诉过我他现在已经没有居住在这里了——一个句子划过加尔文的脑海,他皱了皱眉头,在维吉利的楼下站了几分钟。 他的手机就在他的裤兜里,挨着他受伤的手指。一种冲动在加尔文的手指尖蠕动,他总觉得自己下一秒钟就会掏出手机来打个电话给那个明显正在迷恋自己的公子哥。但是他很快就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不应该和那个家伙离太近,他和他之间…… 什么关系都没有。没错,什么关系都没有。 加尔文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当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着那个古怪的多重人格患者的时候,他飞快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见鬼的高级别墅小区。但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张浸染着温暖灯光的窗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似乎是在无意间靠在了窗口,而也是在无意间,与楼下的加尔文四目相对。 “该死——” 在对上那双薄荷绿色的眼睛的瞬间,加尔文没忍住喃喃出声。 第61章 加尔文想要逃走。 他在楼下,而维吉利还在二楼的窗户旁边,这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加尔文还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在那一刻维吉利身上喷涌而出的狂喜。 然而,也正是这种汹涌的情感让加尔文感到不寒而栗,他是凭借着异常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着自己不至于直接掉头逃入夜色——那样也未免也太过于欲盖弥彰,以及太像是某种古老的三流爱情电影。 所以他也只能在心中无声地诅咒着自己,站在原地等着维吉利下楼来。他听到了非常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维吉利的家门就在加尔文面前打开了。 年轻的公子哥气息不匀,满脸红晕地在门的另一边看着加尔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容易让人想到即将得到零食的大型犬类。 维吉利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俊美的脸上挤满了愚蠢的傻笑,然而半晌过去,他还是没有组织好语言,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面对这样过于明显,甚至可以说太过于充盈的狂喜,加尔文破天荒地感到了尴尬。 他冲着维吉利耸了耸肩。 “嗨。” 他说。 “嗨。” 维吉利傻笑着重复道,他看上去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加尔文可以感觉到那种沉重的感觉正在他的心房上堆积起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太会应付维吉利这样的家伙……毫无疑问,他对加尔文充满了恋慕的情谊。加尔文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面对男人或者女人的求爱,然而维吉利的这种爱与加尔文之前知道的那种邪恶龌龊的情感是那样的截然不同。他对加尔文的那种感情就像是另外一个次元的东西,那种只会出现在书上和电影上的所谓的“美好”的感情,是应该和巧克力,玫瑰,星空啥的放在一起的东西。 加尔文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后悔了,他不应该在那个下午用那样的方式确定维吉利的真实目的——若这个家伙真的有什么不良想法的话,加尔文倒是可以轻车熟路地解决掉他,一顿凶狠的殴打或者是毫不留情的威胁,他已经用这种方式解决掉不少麻烦。可维吉利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加尔文的意料,他确实是一个怪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好人,带着加尔文喜欢的那种天真气息的好人。 而加尔文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个好人。 “你……还没有睡?” 在加尔文恍神的时间里,维吉利看上去总算是拼凑出了一些正常神志,当然,他结结巴巴说的话依然蠢得让人头痛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还没有睡,所以你想邀请我进去吗?” 他说,并且努力忽视心底涌起的怪异感。 “哦老天……”维吉利恍惚了一下,在回过神之后他差点摔倒在地,“当然,我的意思是当然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家——” “谢谢。” 加尔文在维吉利说完那句话之前飞快地打断了他,在看到维吉利的模样之后,他真心实意地开始担心对方是否会脑溢血。随后加尔文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了那张漂亮的榉木大门。 他熟练地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维吉利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不过,当他注意到加尔文脸上的伤口后,他立刻陷入了焦急之中。 “你的脸,上帝,你的嘴!”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伸手碰了碰了自己的脸,然后发出了一声闷哼。 “可恶。”他嘟囔道。艾扎克在揍他那一拳的时候明显并没有留下余力,“别嚷嚷,只是出了一些小问题。” 加尔文对一脸惶恐的维吉利解释道,但是对方看上去却更加担心了。 “有人伤害了你——” “一个口角而已,毕竟我把那个家伙吓得有点够呛。”加尔文兴味索然地说,他并不是很想回想起不久前与艾扎克的那次冲突,“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一包冰块就足以应付这个了。” 加尔文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脸,没有被提醒之前还没有觉得,但是被维吉利这样大惊小怪地嚷嚷了一番之后,从脸颊处传来的炙热疼痛就变得有些无法忽视了。 维吉利飞快地从厨房里找出了应急箱,这一次他可没有理会加尔文的“给我一包冰块就好”的请求。加尔文皱着眉头看着他从那箱子里掏出一大堆看上去用处不明的玩意。 维吉利在那里弓着背,身形停顿了几分钟,似乎是在审查他的医疗用品存货。加尔文十分怀疑维吉利是想在这里给自己做一场手术。 “冷静点,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 他僵硬地对维吉利说。 但是这一次,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带着浓重英国腔调的声音:“我更喜欢将其称呼为面部软组织挫伤。” “什么?” 加尔文睁大了眼睛,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而“维吉利”在这个时候总算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拿着一小瓶淡蓝色的凝胶转过了身——在室内光线下他的瞳孔就像是孔雀的尾羽一样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铜绿色。 “你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保持着戒备的态度轻声说。听到他的话之后,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微笑了起来。 “我是芙格,我曾经与你进行过接触。”芙格伸出手揉了揉鼻根,这是一个戴眼镜的人常有的习惯性动作。 “芙格?” 加尔文意识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等等,你当初……跟我解释那个什么该死的多重人格障碍的家伙就是你……” 芙格点了点头。 “是我。” 加尔文有些惊奇地观察着他。 没错,他早就知道维吉利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但是当他看到与维吉利完全不同的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了新奇和诧异。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很难把芙格和维吉利当成同一个人——尽管他们使用的是同一具身体。 同样的卷发,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衣服,在短短的一瞬间里,维吉利就变成了芙格,他们的气质是如此不同,简直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忽视掉他们那完全一致的外部元素。 芙格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忽视的冰冷气质,哦,或许用“冰冷”这个词还不是那么恰当……他就像是某种生化产品,机器人或者别的什么。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 如果说维吉利是天真,愚蠢而温暖的,那么芙格便是锐利,坚硬和锋利的。 面前的男人让加尔文莫名地想起了中学实验室里的那些玻璃器皿,那种完全束缚在理性之下,严守刻板程序的无机质物件。 “我是医生,维吉利恳求我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他十分担心。” 芙格用那种毫无起伏地腔调对加尔文解释道,在说道“恳求”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目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 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芙格在那一刹那间的怪异之处,他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他熟悉的那个维吉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芙格,咄咄逼人的,刀锋一般锐利的英国医生。 加尔文发现比起维吉利来他更加不会应付芙格,甚至……出于完全无法解释的原因,加尔文还有那么点害怕跟他打交道。 偏偏就是这么一丝连加尔文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畏惧之意却被芙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仰着头看了加尔文一眼,压低了声线说了一句:“别怕……听话。” 听话… 加尔文在听到那个单词后之后眼神有些涣散。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滑过他的脑海,随后如同雾气散去,消散不见。 加尔文感到自己背后的伤口开始发热,并且迸发出了暗暗的疼痛。 不过,至少在这个时候加尔文是无暇关心自己背后的伤口的,因为这一刻芙格已经伸手直接卡住了加尔文的下巴。他的手就像是死人那样冰冷,加尔文在被他碰到的瞬间背后冒出了鸡皮疙瘩。 芙格那看不出任何感情也看不出任何温度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了加尔文的伤口。 第62章 “你在干什——” “有一些小血管和小淋巴管发生了破裂,不过我没有看到血肿……接下来,请张开嘴。”芙格说道,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合成电子音一般。 偏偏就是这种没有任何人情味的态度,让加尔文无法招架地听从了他的指挥。加尔文顺从地张开了嘴,当芙格冷静地捏着他的下巴观察他的口腔内部时,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自己愁云惨淡的七年级。 当时他的龋齿非常严重,霍尔顿医生不得不带他去了熟悉的牙医那儿看牙,加尔文努力忍过了白天的治疗过程,并且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持续不断地做着关于那位牙医的噩梦。 而芙格正将那久违的可怕记忆带回到现在。 “张嘴的时候有感到任何的疼痛或者不适吗?” “呃,我想没有……” “很好。” 芙格点了点头,随后将一些淡蓝色的凝胶涂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那些凝胶带来了相当强烈的凉意,加尔文在忽如其来的刺激下不受控制地往后缩了缩。凝胶的气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涌出了少许眼泪,芙格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凝胶,稍微有些刺激,但是起效很快,没有副作用。” 英国医生忽然开口说,不过对于这个解释,加尔文唯一可以回馈给他的只有茫然的眼神。 在眼泪的作用下,加尔文的眼神显得湿润而柔软,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儿脆弱。 芙格垂下了眼帘,他忽然往前倾了倾,接着他伸出手,将用拇指按在了加尔文的嘴角。 艾扎克那过于凶狠的一拳让加尔文的牙齿蹭到了嘴唇,现在他那形状优美的下唇上有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就像是他的唇间含了一朵蔷薇的花瓣。 芙格静静地凝视着那个伤口,他的表情和视线让加尔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就跟记忆中用来做试验的玻璃器皿一般。 加尔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滑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古怪回忆和想法。 “你的嘴唇……这个伤口也应该处理一下。” 芙格说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被冻硬的冰块。有意或者无意,他的手指蜻蜓点水般,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加尔文嘴唇上的伤口,给伤口的主人带来了一阵细微的刺痛。 “呃,其实……” 弥漫在加尔文和芙格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让前者感到有些无措。事情的发展有些怪异,可是加尔文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一样完全无法逃离芙格强势而冰冷的控制。 尤其是当医生自下而上凝视着他时候,那双蓝绿色的眼睛显得是那样的深邃,那样的……摄人心魂。 芙格像是完全没有捕捉到加尔文虚弱话语中的抗拒之意,他低头从医药箱里找出了另外一盒药膏,然后在加尔文开口的同时,将那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抹在了加尔文的嘴角。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鼻音。 他的脸有些发热,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小心间舔到了芙格的手指,那种冰凉的感觉隐约地滑过了他的舌尖。但是芙格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为加尔文上完药后他便收回了手。 “还有什么地方有伤?” 芙格垂着眼帘,他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开始整理起了有些凌乱的医药箱。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加尔文感觉到了背部那两道陈年伤口的疼痛。 “没有了……谢谢你。” 加尔文对芙格说。 芙格抬眼看了加尔文一眼,他将医药箱合上了,然后站起来走进了厨房。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加尔文面前的时候,他的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他的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躺着两颗药丸。 “消炎药和止痛药,吃完以后上楼好好睡一觉。” 芙格说。 “一般情况,我不会吃下陌生人递给我的任何药片。”加尔文皱了皱眉头,然后说。 “这是一个好习惯,保持下去。”芙格将水杯和药同时放在了茶几上,“不过作为一名医生,我还是想说你最好吃了这两颗药——如果你不想在起床后发现自己的脸部红肿淤青咬合吃力的话。顺便说,无论是我还是维吉利……” 芙格的瞳孔颜色一点点地变暗,他打了一个响指。 “……都不会伤害你。事实上,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加尔文的表情变得恍惚起来,他木然地伸手拿起了两颗药丸,然后吞了下去。若是这个时候他的神智足够清醒的话,他会发现这两颗药丸的味道与那些他背着艾扎克囤积在浴室镜子后面的药丸十分相似。 几十秒后,芙格上前精确地扶住了加尔文往旁边倒去的身体。 加尔文的头垂在他的胸口,他嘴唇上的药膏散发出一种甜蜜的香气。芙格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加尔文的衬衫。 加尔文白皙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展现在芙格的视线之下。 然而在加尔文那线条优美精瘦的背脊上,两道正在发炎的巨大伤口宛若蠕虫一般丑陋地趴在肩胛骨的位置。 芙格在看到那两道伤口时候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不可原谅……” 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从他的喉咙里滚落出沙哑而怨毒的诅咒。 短短的一瞬间,芙格的额头上沁出了大量的冷汗,他沉重地呼吸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直接倒下去。 “该死——给我滚回去!” 他咬着牙,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呼……” 像是有什么体型庞大的无形之物在这一声怒吼中骤然从空气中退去。 当芙格撑着沙发艰难地恢复呼吸时,就连客厅里的光线都显得明亮了许多。 第63章 尽管只有很短的一瞬间,芙格的衣服还是被淋漓的冷汗给浸透了。 他的身形有一丝踉跄,就好像他已经完全耗光了这具身体里的全部力量,当然,从事实上来说,这也没有错。 刚才的情况被称为“共振”——当他体内的所有人格都陷入到同样的思绪,同样的情感中时,他们会在一个时间段里同时涌入意识的表层。 尽管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是最初的红鹿接受完那场电击死刑之后,他所分离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拥有自己的人格设定……还有特殊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强大的,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它们的存在会让这具依然属于人类的身体产生很大的负担。在芙格看来,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红鹿才会将这些人格分裂出来——为了承载这份古怪的,无法解释特殊能。 而当“共振”产生,人格们同时塞入狭小的意识表层,那种古怪的特殊能力相互挤压,很有可能会造成这具身体的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芙格存在的缘故,他的个性让可以在其他人格形成共振时保持冷静,然后将那些该死而愚蠢的意识赶回到它们应该呆的地方。 当然,他也依然会受到伤害。 “滴答……” 芙格低下头,一滴嫣红的血迹出现在加尔文的背部。 芙格沉默地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一缕鲜血正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地涌了出来。 “真是麻烦。” 他冷淡地说。 加尔文背部的那滴血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他背脊中间那条漂亮而优雅的线条缓缓下滑,芙格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几秒钟之后,他伸出手,用指尖抹去了那一抹血迹。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加尔文的背上,一点一点向下抚摸,最后停腰后那一处完美的凹陷处。 除了那两道伤疤之外,加尔文的背简直可以用完美无缺来形容,他的皮肤紧绷,光滑,白皙,没有哪怕最细微的斑点或者瑕疵。 就像是一块刚抹上新鲜乳白色奶油的蛋糕,或者是被长久抚摸过的大理石雕像。 他的皮肤在芙格的掌心下散发出柔和的热度,那种光滑的触感就像是在要将芙格的手吸附住一样。 作为一名医生,芙格已经可以清楚地在自己的大脑中构建出加尔文皮肤下方的肌肉和骨骼的形态——就跟皮肤一样,他的肌肉,骨骼乃至血管的走向都完美地符合芙格的审美。 芙格的呼吸频率加快了一些。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大约几十秒的时间,随后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从加尔文的身上拿开了。 他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给他自己的这具身体。然后他开始处理起加尔文背部的伤口,那两道伤疤已经开始发炎并且有轻微的溃烂。 芙格在伤疤上敷上了那种他自制的药膏,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两道伤口的红肿消退了下去。 “唔……”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鼻音,他的身体动了动,脸上的神色变得放松了下来。芙格看了他一眼,有那么一刻,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的医生显得柔软和温暖。 他慢慢地将加尔文抱到了二楼的卧室,他细心地为沉睡中的男人整理好了一切。加尔文的身体现在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气息平稳。 芙格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房间——甚至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当他下楼的时候,围绕在他身边的空气中已经逐渐浮现出了金属的气味。 【混蛋。】 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迸发开来。 【你这个无耻卑鄙的强盗!】 是维吉利,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怨毒。 芙格经过走廊,客厅,走向厨房,在这期间他经过的每一样家具的金属配件表面都浮现出了无比扭曲的人影——而那个人影正在朝着咆哮。 【你竟然敢把我挤出去——你竟然敢——】 “我需要保护好他。” 芙格轻轻地说道。 【你只是想独占他,你这个恶心的伪君子,你这个臭虫……】 “你有些兴奋过头了,在看到他的时候,你脑子里的那些东西……”芙格拉开了橱柜,从里头找出了咖啡豆和虹吸咖啡壶。 他将打火机放在流理台上,用一把银制的小剪刀细心地修剪着酒精灯的灯芯,直到那根棉制的灯芯头变成完美的椭圆状。 “只要我晚出现一点儿,你就快要得逞了。”芙格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同脑海中的维吉利说道,“你差点儿强·奸他,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药箱里拿出来的是什么——唔——” 芙格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把剪刀在他左手的控制下完美地刺穿了右手的手掌。 鲜血喷涌而出。 很显然,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即便是维吉利也能在被挤出去的情况下控制他的一只手。 “……你得记得清理厨房。” 芙格接上了自己之前没说完的话。 【你碰了他,你竟然敢碰了他——】 “我本来应该跟你谈一谈红鹿的事情,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或许我们应该把谈话移到你可以冷静下来的时候。” 芙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点燃了酒精灯。淡蓝色的火焰轻微地颤抖着,芙格将掌心中的剪刀抽了出来,随后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放到了火焰上方。 他的皮肤在火焰中迅速的起泡,变黑,那深红色的血液在火焰的催化下散发出了浓烈的香气,一些灰色的粉末从干涸的血迹中簌簌落下,延绵成线,然后那一条条灰线在那香气中活物一般蠕动了起来。 芙格低下头,凑近了那些蠕动着灰线。 “伊莫金·佩因,我需要更多关于他的资料。” 那些线剧烈地颤抖着,随后沿着橱柜的缝隙窜入了阴影之中,迅速地消失不见了。 第64章 「我们却是天上的国民,并且等候救主,就是主耶稣基督,从天上降临。他要按着那能叫万有归服自己的大能,将我们这卑贱的身体改变形状,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相似。」 ——腓立比书·20-21 加尔文在梦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很滑稽的说法,但是却是在描述他所面对的现实——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是醒着的,但同时也非常清楚他正在一个梦境之中。 因为当他从枕头上睁开眼睛时,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坐在他的床头。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老人的身影却异常的清楚,珍珠似的微光正从他的身体内部散发出来。加尔文可以看到他高大却消瘦的身影,还有他被细密皱纹包裹着的明亮的眼睛,他穿着那件下葬时的外套,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泥土的气息。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那个老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后者的整整齐齐的指缝里残留着褐色的泥土。 “爸爸。” 加尔文喃喃地开口道。 他安稳地躺在床上,而他死去已久的父亲就在他离他很近的地方,但是加尔文却感到非常的安心。他既不感到恐慌也不感到惊讶,就像是在他内心深处早已经知道霍尔顿医生的到来一样。 霍尔顿医生散发出来的朦胧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就像是仲夏夜无风月色下的湖水一样澄清而平静。 “加尔文,门被打开了。”霍尔顿医生在阴影中缓慢地开口。“他们就要来了,你得做好准备。” “他们?” 加尔文重复道。 “他们是你的骑士,守护者,狂信徒,爱人,狗,也是罪人,恶魔与犹大。他们会为你驱赶并吞噬黑暗,但同时他们也会被黑暗所吞噬。你还将遇到三位先知中的一人,那是为你涂油的人,你得做好准备,因为你是神所拣选的那人,你被它被托付在了人间的苦痛职责,并将履行它。” “我不明白……” 加尔文心中的平静消散了。 他在柔软的被褥中颤抖了起来,他感到非常的寒冷和虚弱,就像是将脚浸在了冰水中一样。 出于一种无法用语言解释的原因,他本能地抗拒着霍尔顿医生对他说的这句话,可是在他心底的最深处,有一个声音冷静地告诉他:他无法避免这些——事实上,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段话也不是霍尔顿医生同他说的。 霍尔顿医生,他最亲爱的,已经死去的父亲,只是在转达另外一个人的吩咐。 在看到加尔文发白的嘴唇和脸颊之后,霍尔顿医生半透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哀伤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就像是很多年前,加尔文重病高烧时他为了安慰那个脆弱的孩子而做的动作一样。 加尔文霍然睁大了眼睛,他死死地看着父亲的双手——在那枯瘦满是皱纹的手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枚长长的钉子。 那钉子直接穿透了医生的手掌,暗红色的鲜血徐徐从可怖的洞口中流淌了出来。 “不……你受伤了……” 加尔文惊恐地喊道。 霍尔顿医生脸上哀伤的神色变得更加浓郁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眼底满是哀愁。 “不,我没有受伤。”他在黑夜中举起了自己的手掌,“这是你的伤痕,加尔文,只属于你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加尔文的双手骤然穿来了剧烈的疼痛——他感觉自己似乎尖叫了起来,但是他的耳朵却什么都听不到。 剧烈的疼痛让加尔文的大脑骤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两枚长钉穿过他的掌心,而鲜血正在涌出来。 ****** “砰——” 芙格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那一声响声,是人体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些尚未完全爬入阴影的灰线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亮起了火花——有点儿像是冬天里你将毛衣从腈纶内衣上扯下来时发出的那种细小的电光——空气震颤了一瞬,像是这群可怜的小东西在临死前最后的尖叫。随后那些灰线骤然落在了厨房那张漂亮的天然石流理台上,它们变成了褐色的粉末,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烧焦后特有的臭味。 芙格在第一时间跳了起来,他的身手远远超过了一个医生应该有的轻巧和敏捷,他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倒霉的灰线,而是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朝着二楼跑去。 “加尔文!” 他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听起来依旧是冷静的——如果你能忽略他声线上那细微的颤抖的话。 他并没有等待加尔文的回答便准备推开那扇卧室的大门,但是在他之间碰触到那只金属门把的瞬间,明亮的火花沿着他的手指直接窜上了他的胳膊。 芙格飞了出去,一阵白色的光芒尖锐地刺入他的瞳孔。 “加尔文——” 他惨叫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肺部像是快要爆炸一样,每一口呼吸都会灼烧他的鼻腔,芙格蜷缩在加尔文的门外的走廊上,全身的肌肉无法控制地痉挛了起来。 这疼痛并不是来源于*,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上的疼痛对于他们这样的异类来说并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痛苦来源于灵魂,就像是此刻,芙格深深地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活生生地撕裂成了碎片。 然而,在感到痛苦的同时,从芙格的灵魂深处溢出了强烈的喜悦和极大的恐惧,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被那种剧烈的疼痛紧紧地包裹着,肆虐在他的身体里,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汹涌地流出来,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像是触电后留下来的花纹。 那是一连串的扭曲十字纹。 【有什么东西降临了。】 【就在这里。】 【就在加尔文的身上。】 渐渐的,他感到自己正在变得透明,虚弱。 【哦,不!】 芙格痛苦地□□了起来。 一只巨大的黑狗缓慢地从意识之海的碎屑中走出来。 它红色眼睛疲惫地凝视着芙格。 它是梅瑟。 作为痛苦的承受者,它顺应着芙格的痛苦而来,并且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芙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还不到时候……加尔文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一条栖息在人类身体里的“狗”。 可是芙格没法抗拒。 梅瑟已经越过了他,走向了意识的表层。而芙格自身的意识在极大的敬畏,欢喜和恐惧中变得冰冷和沉重,最后,他无法抗拒地沉了下去,沉了意识的深处…… “嗷呜。” 在现实中,“芙格”的身体停止了抽搐和痉挛,并且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呜咽。 “他”摇摇晃晃地四肢着地爬了起来,回到了加尔文的门口。“他”将脸贴在那冰凉的门板上,手指轻轻地抠刮起了那质地坚硬的榉木木板。 “呜呜……呜……” 它持续地低声嚎叫着。 几分钟后,门后面传来了加尔文的一声闷哼。 “老天……” 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随后那扇房门被打开了。 “抱歉,我想我做了一个噩梦然后滚下来了……”加尔文揉着自己被地板撞红的额角,睡眼朦胧地冲着门外的人沙哑地解释道。 他的声音中断了几秒。 “呃,芙格?”加尔文低下头,有些震惊地看着伏趴在地上的青年,“……维吉利?” 他换了一个称呼。 梅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确认加尔文平安无恙之后,它显得安心了许多,所以它就跟往常一样在加尔文的脚边趴了下来,将下巴搭在了前爪(手)上。 “嗷。” 一声欢乐的狗吠声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稍微拨一点,一丁点儿。 就是加尔文在同他死去的父亲对话的同时,在距离他们数个街区的地方,一对母女也在交谈。 “伊莎……我亲爱的伊莎,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对吗?” 玛德琳坐在床边,她穿着那件黑袍子,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苍白的脸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鬼魂一样。 伊莎屈着身体,她紧紧地缩在床角,胳膊抱着自己的膝盖。 “是……是的。” 她小声地回答道。 玛德琳微笑了起来,因为长期“净化”自己的身体的缘故,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轻度的脱水,而最直观的显示就是她脸上那密密麻麻的细纹,当她微笑的时候,那些皱纹拉扯了起来,像是一张透明的网笼罩着她的脸。 她的眼睛亮得可怕。 “多好啊,我的孩子,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伊莎咽下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好冷。 “妈妈……” 玛德琳红肿的眼眶里涌现出了绝望的眼泪。 “你必须得帮助我,伊莎,我必须得成为正式会员……但是我没有参加受洗……呜呜呜呜……我最好的机会……天啊,天使的荣光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就这样错过了……那个魔鬼想要阻碍我……他想要拦住我,让我留在地狱里……” “牧师先生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只是出了意外不是吗?” 玛德琳那语无伦次的模样让伊莎感到非常恐慌,她干巴巴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然而她才刚伸出手,手腕就被玛德琳死死地卡住了。 玛德琳脸颊上的肌肉在无意识地抽搐。 “不,你不懂……嘘……他不会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伊莎的耳边嘀咕道,“魔鬼已经把他吃了!这是魔鬼的阴谋……” “妈妈,你今天受到了太多的惊吓而已,你得好好的睡一觉。” “伊莎,我可爱的伊莎,你听我说,你必须得听我说——就像是导师们说的一样,魔鬼已经来了,它们想要吞噬我们,它们正在毒害这个世界——” “妈妈……” “我必须得保护好你,伊莎,我必须得到天使的荣光……今天晚上我就是靠着天使的荣光才逃脱的……魔鬼害怕它……牧师没有带上吊坠所以他被吃了……”玛德琳疯疯癫癫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她猛地扯下了脖子上的天使吊坠塞到了伊莎的手中,“我得成为正式教徒。我……我必须得这样做……不然魔鬼还是会来的……” 伊莎挣扎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手腕几乎都要被玛德琳掐断了。 眼泪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妈妈,求求你,别这样。” 然而面对伊莎的痛呼,玛德琳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嘴唇上的皲裂缝隙中冒出了一些血痕。 “答应我,伊莎,你会答应我的对吗……你会帮助我……” “呜呜呜……妈妈……“ “答应我……” “好的,妈妈,我答应你,我会的,你说的事情我会去做的!” 伊莎睁大了眼睛,她在恐惧和迷茫中嚎啕大哭了起来,最终给了玛德琳确认的回答。 玛德琳微笑了起来,她向伊莎伸出了手,将抖个不停的小女孩抱入了怀中。 “乖孩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乖孩子。” 她在伊莎的啜泣中甜蜜地说道。 第65章 “哦,干——” 加尔文没忍住又说出了那个f开头的单词。 他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骂脏话了。 他正坐在维吉利家的客厅里,天光微亮,从窗口可以看到天空已经逐渐变成了漂亮的暗蓝色,现在他不用开灯也能清楚地看到客厅里的一切,那些高级的家具,舒服的地毯,富人家使用的壁炉(那种真正地需要燃烧木材而非用电子屏幕自我陶醉的类型),哦,对了,还有维吉利……芙格……或者别的什么。 加尔文僵硬地看着蜷缩在他脚边地毯上的男人,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了,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见鬼……” 加尔文嘀咕着,他现在困得要命,大脑一片混沌,然而目前的状况让他完全办法安安心心地躺在维吉利家的高级床铺上安心地睡过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维吉利是以为多重人格患者的现实,就像是他知道他的同事酒保私下里有女装癖而红胡子曾经暗恋着他的父亲霍尔顿医生一样……作为一位曾经的“天使”,加尔文总是可以轻易地接受其他人类的小小不同之处,毕竟很少有人能够有比他自己更加离奇的身世和经历。 但是很多时候“接受”并不代表“了解”,就比如说现在——显然,加尔文对多重人格患者的病症一无所知:他从不知道原来多重人格中的“人格”也包括“狗”。 没错,现在的“维吉利”的身体里,栖息着的是一条狗的灵魂,加尔文发誓自己没有弄错这一点(虽然他在最开始的时候简直快要被这个发现惊呆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让那个维吉利滚回你的身体吗?” 加尔文打了一个哈欠,他憔悴地盯着“维吉利”然后说道。 “嗷嗷!” “维吉利”抬起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犬吠声。 加尔文因为那惟妙惟肖的狗叫声而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他还记得打开房门后看到四脚着地的维吉利后,他是如何惊慌地蹲下去企图确定维吉利的状况的——他成功地让这条“狗”却会错了意,他扑倒了加尔文,呼呼低喘着,用舌头舔起了加尔文的脸。 加尔文挺喜欢维吉利,他也挺喜欢狗,但是他发誓他绝对不那么喜欢两者合二为一的感觉。 受到惊吓后他把“维吉利”踢了出去,后者受了伤。加尔文在他背上发现了一大块淤青,以及他的手心上有一块明显的烫伤,加尔文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他企图对这噩梦一般的一切视而不见,却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维吉利”用舌头不停地去舔那块已经焦黑的伤口……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狗会做的那样。 加尔文发现自己没法忽视这个。 他硬着头皮,半抱半背地将“维吉利”弄下了楼,他在茶几旁边找到了芙格之前找出来的急救箱,然后给“维吉利”包扎了伤口。 然后,“维吉利”,或者说,这条“狗”,就毫无顾忌地在加尔文的面前展现出了他那异常粘人的个性。他缠着加尔文,在地上打滚,呼哧呼哧地呜咽,踉踉跄跄地用手臂(对于一条狗来说应该是前爪?)抱着加尔文的腿…… 生平第一次,加尔文快要被那种束手无策的绝望感给打败了。 在注意到“维吉利”不会跳上沙发后(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竟然还他妈的是一条教养得很好的乖狗狗),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跟他僵持了起来。 “我的天,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噩梦中。” 加尔文用手扶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汪汪……汪……” “维吉利”换了一个动作,捕捉到加尔文的声音后,他抬起身体,手掌小心翼翼地搁在了沙发的边缘。在维吉利的脸上显得明亮清澈的绿眼睛在这一刻看上去是那样的温顺,充满了动物才有的单纯的依赖和渴望。 加尔文感到自己又打了一个哆嗦。 “别那样看我。” 他干巴巴地说。 “嗷呜。” 一声可怜巴巴的呜咽。 “维吉利可从来没告诉我这个……嘿,听着……不管你是谁……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真的,求求你躺回去,然后让随便换一个该死的人类的人格出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加尔文的声音有些嘶哑,就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他话语里的崩溃情绪。 “维吉利”冲着他眨了眨那对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他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继续搭着沙发,喉咙里滚落出一连串让人几乎无法抗拒的嘟囔 至少从动作上来看,“他”相当清楚地浮现出了想要上沙发的意愿。 加尔文手忙脚乱地按住了他的额头,把他推了回去。 “不不不——你可以上楼去你自己的房间睡一觉,真的,拜托,不要再做这些狗才做的事情哪怕你现在可能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一条狗,可是……” “维吉利”仰着头好奇地注视着加尔文,他眨了眨眼睛,那条虚拟的尾巴轻轻地晃动着,然后他朝着加尔文咧开嘴,露出了那口漂亮的,洁白的牙齿,他偏头并且伸出舌头舔了舔加尔文的手指。 他可以感觉到加尔文的紧张情绪,而他企图让对方变得平静下来。 “艹他妈的老天。” 加尔文飞快地缩回了手,然后看着“维吉利”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浮现出来了明显的失望情绪——你知道若是在狗脸上,那种毛茸茸的脸,其实情绪的表达并不是那么清晰,然而这是一张人类的脸,而且是一张格外英俊而端正的脸。当他那张脸配合上动物一般的纯真目光,就算是加尔文在这一刻都忍不住感到心虚。 “嗷呜……” 这条“狗”发出了宛若哽咽一般的声音。 “哦,不,老天,拜托你别这样!” 加尔文几乎快要尖叫出声。 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人生危机——他是真诚的这么认为的。 犹豫了几分钟后,他最终投降了,他像是僵尸一样伸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按照记忆里其他人对待狗狗的模样,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维吉利”的额头。 “维吉利”脸上那种哀伤且失望的表情骤然消失,他快乐地看着加尔文,又“汪”了一声。 不得不说,若他是一条真实的狗,加尔文或许真的会很喜欢他。 第66章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芙格给他的药里头含有一定分量的安眠成分,在脱离了极度紧张的情绪后他几乎完全无法抵抗睡魔的侵袭——哪怕他旁边还蹲着一只人形的“狗”。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从窗口斜射进客厅的光线是明亮的金黄色。气温稍微有些高,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些汗。除此之外一切都挺不错,维吉利家的高级沙发远比他那张破旧切凹凸不平的床舒服太多,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就跟所有拥有悲惨过去童年阴影的人一样,加尔文的睡眠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噩梦,醒来的时候他不记得那些,但是噩梦带给他的疲惫却并不会随着第二天阳光的到来而消失。 而他在维吉利家的这场睡眠几乎是完美的,没有梦,没有辗转反侧,他睡得就像是一个死人……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沙发上并不止有他一个人。 “哦……不……” 就像是从深海中缓缓上浮,加尔文的灵魂缓慢地回到了他的身体上。 一具滚烫而结实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加尔文的腿上,他试着想要把腿抽出来,却完全无法动弹。 加尔文揉着眼睛往脚边望去,看到维吉利正蜷缩着身体窝在沙发的另一头,他的脸贴着加尔文的脚背,热乎乎的呼吸声让加尔文的脚心传来一阵酥麻。他的双臂紧紧地抱着加尔文的小腿,而他的双腿正缠在后者的腰上,他把加尔文夹得紧紧的,以至于加尔文的双腿在一整晚的睡眠中因为血流不通而酸麻不止——大概是因为这个,几次尝试之后,加尔文依旧没能成功从这该死的尴尬姿势中解脱出来。 “嘿——嘿!” 加尔文试着叫醒维吉利。 但是维吉利看上去倒是睡得比他要更沉一些,他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呓语,然后脸颊用力地蹭了蹭加尔文的双脚,他把这位尴尬且身体极为僵硬的前天使缠得更紧了一些。 “醒来,老天……维吉利?芙格?……狗?狗狗?”在这种紧密的姿势下,加尔文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维吉利身体传来的温度,这个怪异的,让人抓狂的多重人格患者有一具惊人高大而结实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新陈代谢的缘故,他的体温很高,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有一股麝香似的气息,加尔文觉得那或许是什么高级香水,不管怎么说它让维吉利即便在没有洗澡的情况下依然挺好闻的。 好吧,到这个时候他竟然开始思考维吉利的香水——一切都足以显示出加尔文在这一刻的混乱。 他都已经快要记不起上一次与另外一个人类这样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不管怎么样,与这样一位雄性荷尔蒙满溢的家伙这样纠缠在一起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加尔文努力想要把自己从维吉利的怀里扯出来。 他勉强抬起酸麻得像是通了电的脚轻轻踢了那个家伙一下。 “醒来!该死的——” “嗷……” 终于,在加尔文的努力下,维吉利终于醒了过来。 加尔文无比期盼地看着他那张睡眼惺忪的脸。 “维吉利?!” 他渴望地喊道,期待看到一个在睡梦后终于从“狗”的人格里回归的人类。 “汪汪——” 然而上帝今天也依然不在他的这一边,在清醒后,“维吉利”一跃而起,然后换了一个姿势趴到了加尔文的身上。 “*&……#¥!” 加尔文脸色铁青,骂了一句脏话。 “维吉利”立刻给了他困惑的一瞥,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不不,不是在骂你。” 加尔文立刻安抚道。 “维吉利”蹭了蹭他的胸口,他凝视着加尔文的模样是那样的专注和纯粹,那对碧绿的瞳孔就像是快要薄荷糖浆一般几乎要带着甜味流淌下来。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脸红。 他真不习惯有任何人这样看着他——哪怕是维吉利也不行—— 但是现在趴在他身上的这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不是维吉利。 加尔文深深地,极为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我真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嘟囔着,艰难地哄着“维吉利”跳下沙发。他竭尽全力不去看“维吉利”以人类的外形做出犬类的举动,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酸麻不堪的双腿上。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才勉强能够站在地上,而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对他发出抗议——然而在这个时候,“维吉利”已经能够灵活的,愉快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了。 当然,“维吉利”现在的样子依然让加尔文感到无比的怪异和尴尬,他再次祈祷维吉利或者芙格能够快点回到这具身体上。随后加尔文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是下午……他下意识地打开了通讯录寻找着未接来电——那儿的显示是零。从他被赶下车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艾扎克完全没有给他电话,这个认知让加尔文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看样子他亲爱的哥哥这次是真的,真的气疯了。 加尔文伸手轻柔地将企图对他撒娇的“维吉利”推开了一点,后者又舔了舔他的手。 “嘿,别这样!” 加尔文被人类舌头那种濡湿,温热的感觉给吓到了,他像是一个受惊的小姑娘一样跳起来。 “维吉利”的口水黏糊糊地粘在他的手心。 ******* 在客厅的旁边有一间洗手间,加尔文冲了进去,他打开水龙头冲刷着那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唾液,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在水流中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手掌中心多了一个红点。 加尔文关掉了水,将手掌凑到自己的眼前看了看。 那是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的红点,就像是有人用手指沾着口红在他的手心上轻轻碰触了一下似的,没有凸起,不痛也不痒。 他用左手碰了碰了那个红点,随后便在左手的手心上也发现了一个同样的玩意儿。 加尔文重新打开了水龙头,他用洗手液搓了搓手掌,不过那两个红点依然固执地停留在他的皮肤上。 或许是虫子,也有可能是淤血。 加尔文想。 一些非常非常模糊的印记飞快地从他的大脑中略过,加尔文恍惚了一会儿,可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毕竟在洗手间的外面还有一位变成狗的富家公子哥儿,而他自己胃部的抽痛也正在提醒他这具身体正处于饥饿之中。 *******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搜寻厨房的唯二战利品是一个看上去做工精致的狗食盆,那是非常漂亮的陶瓷制品,食盆的底部有一个圆滚滚的小狗爪子的印花。而他另外一个战利品则是一条看上去有些旧的狗链。 跟狗食盆那种让人愉快的风格不同,这条狗链是沉闷阴沉的黑色皮质的,五金的部分相当得粗重和结实,看上去不太像是用来拴狗,更像是用来拴什么真正的野兽。狗链有使用过的痕迹,在项圈的中间有一块非常简单的金属铭牌,那上面刻着“梅瑟”的字样。 加尔文忍不住多看了那块铭牌一眼。 “梅瑟?” 他轻声念出了那个单词。 “汪汪汪——” 紧接着,他差点就被“维吉利”直接扑倒在地上了。 “汪汪汪!汪汪汪——” 跟之前那种温和的叫声不同,“维吉利”的叫声在这一刻显得激动和高亢。加尔文不得不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才勉强迫使他稍微冷静一点。 “嘿嘿,嘿,听话,伙计,听话。”加尔文不停地重复着,他拿起了那根狗链,“所以……‘梅瑟’?这是你的名字?” 他问道。 梅瑟的快乐几乎快要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 加尔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狗链放到了一边。 “至少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带着他自以为的冷酷——然而即便是一只狗都能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温柔——比他能够投注给任何人类的都要更加坦率和浓厚的温柔。 可以说,这是唯有梅瑟可以享受到的眼神。 梅瑟哼唧了几声,他的两只手交替在地上抬起和放下,并且高高地扬起了头。 “……我真希望你的另外几个好朋友能够在冰箱里放一些吃的。”加尔文对梅瑟说,然后他看了一眼狗食盆。“以及我真心祈祷你不需要吃狗粮。” 梅瑟用头拱了拱加尔文的手。 第67章 埃里·唐将手指按在钥匙上扭动了一圈,送餐车的轰鸣和音响在骤然终止。他偏过头看了看车窗外的两层小楼,皱了皱眉头,然后他从仪表盘上扯下了那张记载着地址和订购食物清单的纸条,又一次地确认了一遍地址。 *腰果炒饭x2 *宫保鸡丁x1 *糖醋排骨x1 *蚝油炒虾x1 *炸饺子x2 地址:102栋格里菲街西钻石区ca91001 他用笔在那个地址上勾了一个圈,然后跳下了车。他抱着几个白色的餐盒按下了那栋法式别墅的门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等待着开门。 这是异常晴朗的一天,虽然已经快要接近黄昏,阳光依然灿烂到刺眼。不过环绕街道两边的茂盛树木却给埃里·唐带来了清凉的树荫,他擦了擦汗,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享受这种天然树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他不太习惯这里的环境,这里太安静,空气中漂浮着玫瑰,茉莉和其他需要精心打理的花草的香气,高大的树木疏影摇,一路上过来他所见的所有人家庭院里的草坪都丰美浓绿,屋后的游泳池如同蓝宝石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埃里·唐很少到这种地方来送餐,住在这里的人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是会点中餐外卖的样子,不过很显然今天是一个意外。 “咔——” 那栋别墅的大门在一声轻响中打开了,一个埃里·唐来美国后见过的最漂亮的青年出现在了门的后面。 说句实在话,就跟许多美国人分不清越南人,韩国人和中国人一样,埃里对欧美人的长相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很多时候他们都长得差不多,不过今天他见到的这个年轻人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观念。 对方是那样的修长俊秀,与那些把自己晒得像是新生小猪一样满身发红的白佬不一样的是,他的皮肤就像是大理石一样白皙细腻,五官完美,眼底轻微的阴影和在不自觉中皱起的眉头让他看上去稍微有些憔悴,但是这依然无损他那种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惊人美丽。 大概是明星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模特…… 埃里·唐忍不住想道。 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幸好多年来的送餐生活让他积累了强悍的职业素养,他尽量平静地将送餐单拿给对方,在得到签名之后送上了一个微笑。 “j·h先生?这是你要的食物。” 他把那些纸盒递给了那位青年,在低头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地摊上摆放的那两双鞋。 其中一双是几位漂亮的浅褐色180乐福鞋,(埃里知道这个是因为他儿子曾经花掉了一年的兼职钱给自己弄了一双差不多的鞋,这是那场可怕的家庭战争的源头。) 而另外一双是一双极为廉价的黑色皮鞋,已经塌软的鞋型表面遍布皲裂,透出底下发白的里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埃里·唐忽然意识到了心底蔓延的那一丝不太对劲是从何而来。 这位美貌到不可思议的青年与这栋别墅……这整个街区的气质都格格不入。 埃里·唐不会错过青年身上廉价衬衫和牛仔裤,那种贫民阶层的穿着,他非常确定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应该是属于青年的……埃里没有忍住又多看了j·h先生一眼,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直接,青年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安的神色。青年的反应让埃里·唐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位j·h先生的外貌实在是太过于惊人,毫无疑问,他激起了埃里本能中的探究之心。送餐员飞快地越过j·h先生的身影往别墅内望去,那里就像是电视剧里才有的另外一个世界,天花板很高,家具看上去都很昂贵,在硬木地板上铺着那种只能由专业公司打理的羊毛地毯。 “很高兴你能喜欢我们餐厅的东西——”埃里在开口说话的瞬间便知道自己是多么鲁莽,他硬着头皮在j·h先生惊讶的视线中继续下去,“这边的人很少点中餐。” 他说。 话音落下后,他发现j·h先生明显变得更加焦躁了。 “哦,也许。” 加尔文心神不宁地回答了埃里的试探。 如果可能,他只希望对方能够干净利索不带任何揣测地在送完餐后迅速离开,就跟他在自己的破烂公寓中遇到的那些小可爱送餐员一样,毕竟维吉利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被其他人看到。不管怎么说,这位含着金汤勺的公子哥这个时候还是一条心理意义上的“狗”。 可是维吉利的冰箱空荡得就像是他现在的脑袋一样,里头什么都没有。饿到半死的加尔文在打电话定外卖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位富有探究精神的送餐员。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很显然一定有什么地方引起了这个中国人的注意。 就跟过去许多次一样,他的外貌总是会在各种情况下给他带来麻烦。 “砰……”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的客厅里传来了某种奇怪的撞击声。 加尔文看到送餐员飞快地往房内瞟了一眼,目光炯炯。 哦,该死——他忍不住在心底呻·吟道。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塞到了送餐员的手里。 “谢谢。” 他干巴巴地对对方说道,但是后者并没有像是他期望的那样离开。 “你……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送餐员磨磨蹭蹭地站在维吉利的别墅门口,说话时眼中满是警惕和提防。 加尔文的太阳穴跳了跳,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那个中国人,正准备开口找个借口的时候,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到了他的后面。 “嗷……” 含糊的犬吠声响起来。 “维——梅瑟?!” 加尔文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双膝跪地朝着他轻巧爬行而来的梅瑟。 维吉利衬衣已经因为之前的各种运动而褪到了腰间,露出了*的上半身,此时他的姿势完美地展现出了那身结实漂亮的肌肉,细细的汗水让他的浅色的皮肤闪闪发亮。梅瑟冷漠地瞥了送餐员一眼,很快就确定了对方并不能构成威胁。 “呜呜。” 随后梅瑟听到了加尔文有些惊慌的叫声,就跟任何一条优秀的军犬一样,他非常快速地做出了回应:他迅速地来到了加尔文的旁边,等待着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不过与其他军犬不同的一点是,对加尔文的喜爱让梅瑟稍稍有些失去控制,他昂着头凝视着前天使那张发青的脸,目光因为强烈的依恋和爱变得湿漉漉的,充满了期盼之意。 当然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在于梅瑟的嘴里正叼着那根该死的黑色皮狗链,那块金属铭牌在半空中微微晃动,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在加尔文拿到那副狗链之后,维吉利……哦,不……梅瑟便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尔文并不愿意去想那代表着什么(毕竟他认识的小狗狗们看到狗链后首先想到的是出去遛圈,然而梅瑟……毫无疑问并不是那种可以套上项圈狗粮牵到公园里玩飞盘的类型),他不得不在梅瑟面前展现出了人类的冷血无情:在一阵可怜巴巴的呜咽中,他将项圈放进了厨房的抽屉里并且祈祷在其他人类人格回到这具身体中之后,他不需要跟对方解释为什么在那一套高级骨瓷餐具旁边会塞着一根狗链。 加尔文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让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很显然的是,他现在正在承受这种缺失所带来的沉重后果——他一点儿都不知道狗狗这种生物在面对心爱之物时会有多么的执着,多么的……有行动力。 在听到开门声之后,梅瑟相当轻松地推开了抽屉,然后将那根狗链叼在了嘴里,他亲亲热热地将那根可爱的小玩意带给了加尔文。 你不能指望一条狗能理解加尔文的顾虑——当然,他对于加尔文现在所面对的尴尬处境也一无所知。 “哇喔。” 埃里在看到那位“梅瑟”之后,不太小心地低呼了一声。 他知道有钱人总有一些特殊喜好,不过作为一个传统亚洲人,在看到眼前一幕时他还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一个看似落魄的俊美青年和他那位伏趴在地上的男友——忘了说,埃里·唐相当敏锐地看到了后者皮带上的logo,即便是对上层生活一窍不通的他也知道有沾上那个loge的玩意儿都该死的贵。 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来着——哦,对,奢侈品。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埃里的视线飞快地从面前两人身上收了回来,他甚至为自己之前的那点儿多管闲事而感到了淡淡的羞耻。 “感谢你的惠顾。” 他将手中的小费塞进了钱包,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门口——看上去几乎有点儿落荒而逃的味道。 加尔文僵硬都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送餐车一溜烟地驶开。 “哦,狗屎。”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虚弱的诅咒。 “嗷呜?” 梅瑟好奇地抬起头,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 加尔文的人生中,从未如此深切地想念一个叫做维吉利的人。 第68章 即便是完全忽略掉在门口的那场闹剧,加尔文与梅瑟的这顿晚饭依然充满了波折。谢谢天谢地的是,“晓龙”的中国菜味道一直很好,而梅瑟与加尔文一样,都相当钟爱这家餐厅的炸饺子。 “不错的品味。” 加尔文咀嚼着那因为被油炸而变得酥脆的淀粉和肉类的混合食物,含糊地对梅瑟说道。 梅瑟从桌子底下抬起头,纳闷地看了加尔文一眼。 那双翠绿色眼眸中只有动物才有的纯净眼神让加尔文无法控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梅瑟进食的过程稍微有些麻烦——考虑到这是维吉利的身体,加尔文曾经企图让梅瑟坐上椅子,跟他一同在桌面上进餐。不过梅瑟从本质上来说应当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尽管在香味的刺激下他不停地往外流着口水(不得不说那场面太过于惊人,加尔文已经拒绝将其放入自己的记忆),他始终没有动餐盘中的食物一口,哪怕那些食物近在咫尺,几乎就快要挨着他的嘴唇。 “哇呜——” 他盯着加尔文的脸,看上去几乎有点儿委屈。 最后投降的人理所当然的是加尔文,他找出了那只有些过于可爱的狗食盆放到了地上,放入了食物。梅瑟相当迅速地爬了过来,很显然无论是一条狗或者是一个人,他都已经饿了。 梅瑟低下头快速地吃了起来。 加尔文有些不自在地将头扭向了一边。 哦,老天,他真不应该将食盆放在自己的脚边。加尔文想。 看着梅瑟伏趴在那里在一个狗食盆里吧唧吧唧快活地吃着晚饭……加尔文为自己想到的一些事情而感到尴尬,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维吉利的身体里居住的是梅瑟的灵魂。 而梅瑟只是一条狗而已。 加尔文僵硬地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食物,用进食来避免自己太过于胡思乱想,不过强烈的饥饿感很快就让他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些酸甜可口的肉块和满是油脂与汤汁的淀粉食物上。 他与梅瑟的晚餐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应该说,梅瑟确实太过于像是“梅瑟”,那种属于动物的气质让加尔文在面对他的时候,很难像是面对其他人类那样竖起警戒的围墙。 他对梅瑟的态度异常柔软,当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将所有一次性餐具扔进垃圾桶后,加尔文回到了沙发上,他拍了拍柔软的坐垫,示意梅瑟跳上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说。 维吉利手心的那个伤口在平时并算不上什么,然而以人类的姿态在地上爬行俨然会对那个伤口造成压力。 而且在梅瑟褪下衣物后,他胳膊上那一连串微红的疤痕也让加尔文有些在意。 “汪汪!” 得到加尔文允许后,梅瑟欣喜若狂地越过了沙发扶手,从侧面直直地扑倒了沙发上。 “嘿——”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这可不是乖狗狗应该做的。” 他有些头痛地冲着梅瑟说道,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的纵容和那么一丁点儿溺爱。 “呼……” 梅瑟温顺地将下巴搁在加尔文的手掌上,发出了一声气音。 加尔文拍了拍梅瑟的头。 “不得不说,多重人格还真是……神奇。” 他轻声嘟囔了一句,揭开了梅瑟手掌上的绷带。 出乎加尔文意料的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梅瑟的伤口愈合得相当的好,渗出和血液都已经干涸,在一些褐色干缩的疤痕下面已经可以看到隐约的粉色新皮。加尔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那小块疤痕,梅瑟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哦,抱歉。”加尔文迅速地道歉,他又忍不住摸了摸梅瑟的头发表示安抚。 (维吉利经过精心护理的卷发异常的柔软和蓬松,手感确实该死的好) 他倒是稍微有些惊讶于梅瑟的愈合速度,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来自己给梅瑟使用的有药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种类,大概是某种他不知道的昂贵药物。 加尔文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他接着开始检查起了梅瑟胳膊上的那些疤痕。 那是疤痕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如果不是梅瑟将上衣全部脱掉,加尔文几乎都没有办法发现它们。像是有无数巴掌大小的十字架纠缠在了一起连成一条荆棘般的长痕,那道痕迹从手心开始一直沿着胳膊蔓延到了梅瑟的胸口。 “这倒是是……” 加尔文皱着眉头,轻轻地按在了梅瑟光滑且滚烫的皮肤上,而就在他碰触到那些红痕的瞬间—— “呼……” 梅瑟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粗糙的喘息,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后直直地朝着加尔文身上栽倒下来。 “梅瑟?!” 加尔文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将梅瑟扶了起来。 人形的小狗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加尔文,然后眨了眨眼。 “你还好吗?是感到疼痛吗……唔,这是怎么回事……” 加尔文急急地询问着梅瑟的身体状况。 梅瑟僵硬了片刻,然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汪。” 他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而当加尔文再次将视线投注在梅瑟的胳膊上时,那些红痕已经变淡到几乎无法看到了。 加尔文猜想这些痕迹大概与体表温度相关,也许是梅瑟之前不小心在那里刮到了?加尔文思忖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模糊的音乐声从加尔文的坐垫下面传了出来。加尔文放开了梅瑟,他手忙脚乱地将手机从屁股下面掏了出来。 在看到来电显示是艾扎克之后,加尔文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嘿,艾扎克。” 他就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一样开了口。 电话那头的警官先生沉默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几乎觉得自己的哥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老天,你该不是还在生气吧?”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 “加尔文……”艾扎克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你还记得伊莫金·佩因这个人吗?” 第69章 “伊莫金·佩因?” 加尔文将话筒换到了另一侧,表情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庇护之家的那个男人?那个‘佩因先生’,当时你应该已经在那棵该死的树上了,你应该也听到了他的话,他就是那个说要处理掉玛德琳的……” “他是降临派的大主教之一。”艾扎克打断了加尔文的话,“你现在在哪里?” 加尔文差点直接告诉艾扎克他正在维吉利的家里。 幸好在开口之前他反应了过来,他一边看着正在好奇地盯着手机看的梅瑟,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汽车旅馆。真是感谢你半夜把我扔出车外的‘善行’。” 有些担心梅瑟发出狗吠声引起艾扎克的注意,加尔文在说话的同时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在了梅瑟的薄薄的嘴唇上。 【安静一点。】 他用嘴形对梅瑟无声地说道。 梅瑟眨了眨眼睛,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加尔文,也许是因为光的折射,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潭一般寂静深邃。 加尔文忽然觉得与梅瑟嘴唇相触的那根手指有些发烫。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给你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而在电话里,艾扎克在非常短暂的停顿之后,声音阴沉地说道。即便是没有见到艾扎克现在的样子,加尔文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强行压抑住的强烈怒气。 “今天上午有人在查你的消息。”艾扎克说。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加尔文的下颚绷紧了。 “你应付过去了不是吗?不然你不会打这个电话给我。” 他轻声地说,听上去依旧镇定自若,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刻他有多么虚弱。 “没错,我应付过去了——哪怕那个家伙依然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半夜跑去庇护之家,也十分奇怪在我之前按个叫做‘海伦’的好心人究竟是谁。”艾扎克说话的时候,音调甚至没有任何的起伏,“你知道降临派的势头现在有多大吗?伊莫金·佩因正是降临派的元老之一,他是四个大主教里头权利最大的那个,也是最疯狂的那个。降临派里头的激进派几乎全部都是他的派系,这个家伙一天前还在鸟不拉屎的中部巡回传教,今天就忽然来了洛杉矶——猜猜看,他是为什么而来?为了费力气打听一个叫做加尔文·霍尔顿的普通酒保吗?” 艾扎克冷冷地说道:“一定有人透露了你的消息,而你我都知道那会是谁。”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 “玛德琳不是问题,虽然她讨厌我,不过从她的那些疯言疯语就能听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加尔文停住了话头,他抓着手机的那只手关节有些发白。 “……伊莎知道多少关于你的事情?该死的,你他妈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暴露了太多。” 毫无疑问,艾扎克已经气急败坏了。 加尔文听着警官先生压低声音的咆哮想。 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缓慢地从加尔文的心底蔓延出来。 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在这一刻的担忧,昨天晚上他的举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他被过去的虚影给蛊惑了,徒劳无功地想要挽回一点什么。 结果却只是让他自己和艾扎克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她相当亲近我,但是我想她知道的不会比她母亲更多,在大部分时候她都待在员工休息室,而我在吧台。”加尔文竭力回想着与伊莎相处的细节。 他向来很注意自己的*,那些可能让他落入追捕的细节都被他隐藏得很好。 “最好像是你说的那样。”艾扎克硬邦邦地说,“听着,我们得找个地方碰面。我有预感这次的事情不太妙。” “红胡子的地下室,凌晨十二点。” “……我会赶到的。” 在这场不需要太多交流的兄弟沟通结束后,艾扎克干净利索地挂掉了电话。 加尔文盯着手中屏幕变成漆黑的手机,脸色苍白。 “嗷呜?” 他听到了一声略显干涩的呜咽,回过神来的时候,梅瑟已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身体。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梅瑟也显得精神紧绷。这条栖息在人类身体里的犬只伸出舌头舔了舔加尔文满是冷汗的脖子,他发出了一种哼哼唧唧的,甜美的鼻音,看上去是企图安抚加尔文。 第70章 加尔文凝视着梅瑟的脸,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这让他的面容呈现出了惊人的魅力——哪怕那笑容稍纵即逝。 “别担心我。” 他轻声说,他伸出手按在梅瑟的脸上企图将这只困在人类身体里的好狗狗推开,然而后者却依旧展示出强烈的亲近之意。梅瑟呼呼喘息着,用力地将脸靠在加尔文的手心里蹭来蹭去。 加尔文毫不怀疑,要是梅瑟真的有尾巴的话,这个时候他的尾巴大概已经在摇摆中噗噗拍打起沙发的坐垫来。 “嘿,伙计,听着,我得离开了……” 加尔文有些头痛地对着热情开朗的梅瑟嘀咕道。 “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加尔文有些不太放心让这样的梅瑟独自一人留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毕竟从梅瑟那受伤的手掌来看,成为狗以后他并没有办法像是正常人类那样保护自己。 “不过……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对吧。” 加尔文最终拍了拍梅瑟的头说道,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梅瑟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这个有着高大身材的年轻人那厚实的肩膀向下耷拉着。他甚至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来,只是安静地卷曲着修长的四肢蜷缩在沙发上。 他的这幅模样让加尔文感到了细微的内疚。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忽略这种心烦意乱的感觉——与艾扎克的碰面是必须的,昨晚他做的那些蠢事已经让他陷入到了足够危险的境地。 多余的感情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非常危险不明智的,而且作为多重人格患者,在过去的日子里,维吉利,或者说,梅瑟,应该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 加尔文想。 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弯腰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异常安静的梅瑟身上。 “乖狗狗。” 他轻声说,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他伸手拍了拍梅瑟的头。 然后加尔文迅速地收好了自己的东西,他随手找了一张纸,给维吉利留了一小段话。 而在这个过程中,梅瑟呜呜地叫了起来,那声音可不太像是狗叫,而更像是年轻孩子在委屈地呜咽。他有些跌跌撞撞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他尝试着朝着加尔文走了两步,但是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在离沙发一米远的地方沉默地看着加尔文,即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难过。 加尔文将那张留言条放到了茶几的中间,然后朝着门口走去。他一直没去看梅瑟,不过当他的手按在那只玫瑰纹的黄铜把手上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会儿。 他还是没忍住转过了身,慎重地重新检视了房内的陈设一番以确保不会再有更多的危险物品伤害到懵懂无知状态的梅瑟。 “听话。” 加尔文对那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年轻人说道,然后他扭开了门走了出去。 “呜——” 几乎是在同时,梅瑟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让加尔文心底的那一丝隐蔽的焦虑跳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这栋漂亮别墅的大门关上了。他的劲使得有点儿大,关门时发出的“砰”声格外响亮,加尔文有些忧虑这会吓到梅瑟,但是随即他又因为自己的这份忧心而皱起了眉头。 毫无疑问,梅瑟的存在让他有些不太正常。 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狗,那只是一个人病态的一部分。他在心底用那种冷酷的声音对自己说,迈步走下了台阶。 这个时候的时间是晚上的七点半。 加尔文寻思着回公寓一趟,他可能要收拾一点东西,如果在红胡子的地下室里得到的消息不够好的话,他很有可能会直接离开这座城市。霍尔顿医生的离开是一个问题——在这之前加尔文的新身份总是依赖于医生在黑暗世界里的顾客和伙伴,不过随着医生葬礼的结束,这份便利也引来了终结。红胡子依然可以给艾扎克和加尔文最后的一点庇护,不过接下来留给加尔文和艾扎克的道路会越来越艰难。 哦,不,事实上真正需要面对这些困难的人只有加尔文。 艾扎克可不是一个落逃的天使,身后也没有一帮走火入魔的邪教企图追踪他的痕迹。 加尔文曾经想要从维吉利,这位有些过于天真的公子哥身上敲出一笔钱来好作为将来逃跑时的资金,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一笔加尔文不会拿到的钱。 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想到这里,加尔文愈发地为自己之前的轻率感到后悔。他太过于沉溺于霍尔顿医生死去后的混乱与悲哀了,以至于完全失去了应该有的警惕性,想到这里,他真的很难责怪艾扎克在昨天晚上表现出来的愤怒。只要降临派还存在一天,加尔文·霍尔顿得小心地活着,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永远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活着——这个事实让加尔文的背部隐隐疼痛了起来,他在迈步的同时感到有些恶心和想吐,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窗口处浮现出来的那张幽白的脸,还有那对深深地看着他,似乎要再眼眸中燃起鬼火的眼睛。 “呼……” 维吉利呼吸时的潮气在玻璃窗上形成了一小片雾气。 他饥渴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背影,按在窗户上的手指轻微地颤动着。 事实上从加尔文碰触到他胳膊上的那些伤痕时,梅瑟便已经回到了意识深处——加尔文并不知道他的温柔碰触红鹿这具身体所受到的那些惩罚性的痕迹完全治愈了,而当所有的痛苦结束之后,那条该死的狗便回到了它应该呆的地方。取而代之,占据这具身体的是维吉利,他在苏醒的瞬间便意识到了上帝对他的这份偏爱。加尔文对梅瑟的那份珍贵的温柔对于这具身体里其他的人格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珍馐,是无以伦比的享受和奖励。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维吉利便假装成了那条蠢狗,他毫无廉耻之心地学着那条狗磨蹭加尔文的身体,舔舐对方的皮肤,像是狗一样享受着原本属于梅瑟的温柔。 哦,他不得不说在那刚才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已经抵达了天堂,唯一让他感到有些痛苦的只有他身体的亢奋,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动作总是很僵硬的原因。想要掩饰两腿中的体积可观的凸起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当加尔文的身影最终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之后,维吉利有些踉跄地回到了沙发上。他将脸埋在沙发的角落里——加尔文之前坐过的那块地方——然后他快活地动了起来。 【你真让人恶心。】 维吉利脑海里回放的东西让芙格忍无可忍地发声。不过与以往总是与医生针锋相对的态度不同,这一刻的维吉利显得格外快活和愉悦。 “呼……呼呼……多么可悲的嫉妒……咯咯……我几乎都要原谅你了……亲爱的芙格……我感谢你的安排……” 维吉利的脸上满是红晕,他笑个不停。 “我的天使真是一如既往的美味不是吗?” 他刻意地在自己脑海里回放着那些被他自己加工过的画面。 芙格并没有回应他,但是他知道医生一直都在。 看在老天的份上,芙格的这份怒火和嫉妒让维吉利记忆中的加尔文变得更加芬芳可口了一些,他把那张价格昂贵的沙发弄得一片狼藉,自身也在那种狂烈的激情中几乎虚脱。 他的放纵最终还是让芙格无法控制地咆哮出口。 【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哦,老天,你真应该听听自己的语气……亲爱的芙格。” 维吉利躺在那些黏糊糊的液体,咬着自己的手指笑了起来。 【不要忘记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芙格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阴森,他异常冰冷地在维吉利的脑海中说道。 “哦哦……你不说我都忘记了……”维吉利皱了皱眉头,随后他瞪着天花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伊莫金·佩因——真是难以想象还会听到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从我亲爱的天使陛下那儿听到这个名字。别担心,我亲爱的芙格大人,我可不会忘记他,那个监狱里的老鬼,他原本就在我精心准备地礼物名单上,我只是不知道他竟然会自己选择来到这里。” 【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有些太过于松懈了。】 芙格不满地说道。 【不过一切都还不算晚。】 “当然,当然。” 维吉利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当他再一次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最佳的状态。 “我们会解决掉他的。” 他哼着歌走进浴室,然后微笑着对着镜子说道。 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了镜子的影像。 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一闪而逝。 “我们会让我们的天使开心的……不是吗?” 第71章 当维吉利离开那面镜子时,他并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景象。 如果他能稍微多一点点耐心,一丁点的余光扫过那面被波纹状黄铜所包裹,异常光滑干净没有哪怕一滴水渍的镜子,他就能看到那张脸。 那是一个俊俏年轻人的影像。他站在那里,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镜子倒影。 他有着深褐色柔软的卷发,平滑的肌肤,绿色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这是维吉利自己的脸,但是如果有人有机会能够仔细观察两张脸的话,不多时他就能告诉你两者之间的区别。 镜子里的“维吉利”头发的颜色更深,更黑,他的皮肤毫无生气,像是包裹在机器人外表的硅胶人造皮肤(在第一眼你或许会将它们同真正的皮肤弄混,但是很快你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些肉色的硅胶材料下面没有血肉,没有呼吸,它们不会长出皱纹,也不会衰老)他的眼睛一如毒蛇,深绿色的虹膜包裹着细小的深黑的瞳孔,视线冰冷而恶毒,充满了对死亡和丑恶的向往。他微笑的嘴唇又薄又冰冷,却有着鲜艳的血红色,那是刚从尸体伤口上抬起脸来的吸血鬼的嘴唇。 在这个“维吉利”的面前,就算是暴露了全部本性的骗子维吉利也像是天使一般纯洁天真而可爱。 但是无论是维吉利还是芙格,都没有看到镜子里的他。 维吉利走出了浴室,他顺手将浴室那张镶嵌着雕花玻璃的门关上了,在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时,镜子的影像偏过了头,他看着维吉利离开的方向,他嘴角上的那种恶毒而阴森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加深了。 ****** 23:20pm 美国 洛杉矶 红松路18号 加尔文在一个上坡的尽头给自己的车子熄了火。明亮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月光洒落在笔直的柏油马路上,在白天乏味而滚烫的道路像是沾满了银粉的缎带一样反射着微弱的银光。 加尔文关掉了了车灯,踩着刹车,他接着月光给自己照明,小心翼翼地凭借着地球引力和惯性让那辆破旧的切诺基以一辆车子能够达到的最安静的程度滑下坡道。 然后他在坡道的底部转了一个弯,车子勉强前行了大约几十米的距离,最终缓缓地在一间有着红色屋顶和奶白色墙壁的平房面前停了下来。它的周围环绕着一圈丑陋的铁栅栏,庭院里没有草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黄色的沙土。 在靠近角落的地方种着几棵仙人掌,那种巨大而丑陋的仙人掌对于很多人来说只生长在动画片里头,靠近仙人掌长这一只瘦弱的向日葵,它耷拉着硕大的头颅,阴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打断了颈椎的瘦高个儿。 加尔文将胳膊搭在车窗上,静静地看着平房的窗户,那几扇窗户的玻璃后面,百叶窗已经完全关上了。这片区域的居民通常都是老年人,贫穷和老年化让整个街区都没有什么生命力,因此在夜幕降临后,整个街道便显示出一种坟墓一般的黑暗和安静来。 加尔文的另一只手微微伸展,搭着被他放在副驾驶座上的一只耐克帆布运动挎包,那里头是他在自己公寓里收拾出来的一些东西,还有一小笔现金。 他又看了看那栋房子。 在有些人的情报里,这里便是红胡子用来隐居和休养身体的巢穴。不过加尔文和艾扎克都知道这只是红胡子对外放出来的幌子(仅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红胡子是一条真正的老狐狸,而即便是作为幌子的这个巢穴,也足够隐蔽,可以说再没有哪里能够比这儿更能避开警方和地下势力的窥探了。 加尔文拿出手机,他看了看时间和未接来电。 还没有到会面的时间,艾扎克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讯息——这并非是不同寻常的事情,然而加尔文还是感到了一种隐秘却难以忽视的焦躁。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那天见到的伊莎和玛德琳,夜幕下的庇护之家,还有那个叫做伊莫金的男人。在想到最后那个男人的时候,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窜过了一缕寒意。 他说不出理由,但是这个男人确实让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就像是出租车后座上的褐色圆形血斑,你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在看到它的瞬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揣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一点四十分,加尔文还是没有等到艾扎克。没有空调的帮助,车子里开始感到憋闷和炎热。加尔文最终还是抓着自己的帆布包提前进入了房子。 他蹑手蹑脚地从房屋的后侧翻进了庭院,然后他扯开了庭院里看上去格外破旧的喂鸟器的外壳——在破烂腐朽的木料下方,安保门禁指纹收集器散发出了微弱的绿光。加尔文将手指按在了屏幕上,寂静的夜空中响起了一声非常微弱的“咔嚓”声。加尔文再抬眼看了一眼门廊,房子的后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加尔文又看了看自己的四周,伸手将喂鸟器按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才像是某种野生的猫科动物一般,抓着帆布包悄无声息而敏捷地滑向后门。他甚至都没有让后门的缝隙更宽一些,而是侧身将自己的身体塞进了那条窄缝。 门很快就再次关上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栋房子就像是加尔文记忆中的那样安静。 尽管这里只是红胡子对外放出的假居之地,他还是细心地布置了这里的一切。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滑入房内,在地毯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细长的光线。也就是凭借着这一丁点光照,加尔文警惕地看着房内的一切——这里遍布的陷阱,只要稍微走错一步便会受到攻击——要知道红胡子总是很喜欢“款待”那些不怎么可爱的非法入侵者的。 房子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加尔文感到自己□□在外的皮肤上汗毛已经竖了起来。在他的头顶上,环流系统发出了有些稍微有些响亮的嗡嗡声。 若是这栋房子里真的有人居住的话,大概会因为这声音的过于吵闹而感到困扰,不过现在这种声音却能很好地掩饰住加尔文的脚步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印象中房子里的空调和环流系统一直都是开到合适的档位,红胡子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所以他从来不会忽视细节,他回完全以有人居住在这里的角度布置整栋房子里的一切,以免那些暗杀者们在看到非常规的电费和水费后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可怕的陷阱而逃跑。 不过……保全系统的运转却又是正常的。 加尔文回想起自己进门前的那只仪器。 那并不是为了安防而准备的东西,在大部分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只是让加尔文和艾扎克知道陷阱里还没有捕捉到猎物,他们两人能够安心地继续在房间里玩耍。 “……”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按照脑海中的规律,一步一步踩着地毯上某个总是规律出现却并不显眼的花纹慢慢前进,最终来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门口。 然而在他即将按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的动作骤然僵硬了。 门把手是光滑的不锈钢制作的球体,一缕细微的光落在了它的上面,在把手的上面似乎有一块污渍……只是似乎是污渍而已。 加尔文的呼吸有很短的停顿。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伸手往门边的地上摸去。 粘稠的,尚且带着余温的鲜血湿润了他的手指。一具尸体僵硬地躺在墙壁与地面行成的直角里,皮肤还残留着弹性。 这位死尸先生在临时前企图打开地下室,并且在那只不锈钢球体的门把手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将手从尸体上收了回来。 他默不作声地保持着蹲下的姿势,将自己脚上的硬底鞋脱了下来。 在光脚踩上地毯之后,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骤然变得清晰起来——在好几块地方,鲜血已经浸透了地毯。 加尔文很好奇自己之前是为什么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直到他意识到今天晚上整栋房子的空气环流系统已经开到了最大。空调过低的温度和环流系统的嗡嗡声忽然都有了解释。 【该死!】 加尔文在脑海里对自己的粗心大意发出了一声咒骂。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在沉下心来之后,加尔文轻而易举地就察觉到了这件事情。 唯一不确定的是,加尔文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 而且更加糟糕的事情在于,他把枪塞在了帆布包的侧口袋里——然而口袋是用尼龙粘封住的,如果他想要拿到那只枪的话,必然会发出响声。 来人是非常专业的——甚至可以说是顶尖的,他们甚至完全没有惊动红胡子暗自在防线最外围的警报系统。而他手边的这具尸体也是在靠近地下室的大门时才被弄死的。加尔文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对上那些人会怎么样。值得庆幸的是,跟入侵者比起来,加尔文熟知房间内的所有机关。 只要他安静地待在这里不动,他很肯定用不了多久入侵者们就能被红胡子设下的陷阱全部解决。 可是,这需要时间。 加尔文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心跳有些加快。 按照约定的话,还有几分钟艾扎克就会赶到这里来。加尔文希望能够在艾扎克进房之前阻止对方…… 又或者,艾扎克这个时候已经在屋内了。 光是想到后面的可能性,加尔文便感到一阵紧张过度而引起的晕眩。 第72章 加尔文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不,艾扎克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到,他是那种习惯在门外等着的类型,加尔文在进门之前已经确认过很多次,艾扎克并未给他留下讯息。 加尔文的手指在这种想法中缓慢地恢复了温度。 黑暗中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动作,他显然是一个好手,如果不是加尔文凝神屏息,几乎察觉不到对方的移动。 身边尸体的血腥味混合着冰冷的空气涌入了加尔文的肺部,在黑暗中待久之后,房间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暗了。在意识到问题有多严峻之后,加尔文却比之前镇定了一些。 他稍微抬起了一点儿身体,他伸手摸向了尸体的腰部,果然在那个倒霉鬼的腰带上摸到了枪。 加尔文的手指稍稍在那冰冷的铁块上停留了一下,随后他迅速地沿着对方的腰线往下摸去。 如果是有人想要伤害红胡子的话,来人绝对不止一个人,这就意味着如果使用枪支的话,一旦开火他极有可能瞬间引来数量更多的敌人。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真正有用的反而会是最为传统的冷兵器。没有用多久,加尔文就在尸体的军靴内侧藏找到了一把□□。他毫不犹豫地就将它抽了出来,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加尔文无声地吐了一口气。你看,入侵者总是不吝于携带足够多的武器,并且他们的武器总是会放在自己最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几乎是让加尔文瞬间就放下了心来,而且他也隐隐有些羞愧为什么自己之前会在慌乱中完全没想到这点。 这不专业—— 他在脑子里模拟出霍尔顿医生的声音,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在黑暗中放松了自己的肌肉。加尔文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墙角滑了出去,像是一只幽灵,或者说一只警惕性很高的猫科动物。 他的赤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缓慢的移动让他可以更好地通过移动判断空气的流动。 地毯上那些花纹标记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显眼了一些,加尔文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更加适应了黑暗。他缓慢而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并不希望自己跟那些入侵者产生冲突。 就让红胡子好好地对付他们好了…… 一直到踢到另外一具尸体之前,加尔文都是这样想的。 不,正确地说,当加尔文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对方还不是尸体。 那是一只湿漉漉的,滑溜溜的手。 在加尔文即将穿过走廊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从黑暗中伸了出来。 热乎乎的肉块虚弱地圈了加尔文的脚踝,在骤然绽放开的浓烈血腥味中,加尔文听到了一声模糊的咕哝。 “&……¥……%……” 没有任何犹豫,加尔文直接用另外一只脚踩住了那个肉块,他的身体如同弓一般绷起,匕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凶狠地划去。 他感到自己刺入了一些东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匕首插入那团玩意时的手感不太对劲。从理论上来说,加尔文应该会能感受到大量鲜血砰然涌,就像是不小心扎到了浇花园时的橡皮水管。如果没有,那么就意味着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弄破他的对手,那只两脚猴子的大动脉,他很有可能只是伤到了对方无关紧要的地方,加尔文记得那群目光阴沉的老师是如何教导他的——“如果是那样,你得用你最快的速度再给他一刀,亲爱的,你的把他‘弄坏’”。 是的,是“弄坏”,而不是什么“弄死”“消除行动力”之类的词,后者始终会将对抗者视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前者是适用于器物。 一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这个单词一直漂浮在加尔文的脑海里。 加尔文反手又给了黑暗中的那个家伙一匕首。 他依然没有感到动脉破裂的声音,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瞬间,对方却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动作,他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啪叽”一声湿润的声响。 就好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母亲放在流理台上的湿面团。 加尔文的呼吸骤然一滞,那个人倒下的声音在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若是入侵者还有其他同伙的话话,这个声音已经足够他们反应过来了。 加尔文飞快地转过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装饰桌跃去,在那张桌子下面有个缝隙恰好能够容纳他的身体,而两边的机关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抵挡一波攻击。 “……” 然而,十几秒钟过去了,加尔文在黑暗中冷汗淋漓地等待着,却始终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来人。 空气循环系统依然在以最大负荷在他的头顶嗡嗡运转,血腥味正在逐渐淡去,他的脚踝和手臂上的那些血液也逐渐干涸。加尔文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一些血凝结而成的碎屑落了下去。 房间里还是很安静。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不已,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并没有人攻击他,但是他的直觉却在尖叫。 有什么东西真的……不太对劲……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之前他还可以感受到房间里其他入侵者的气息,而这一刻,他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这栋房子里,现在只有他一个活着的人类。 加尔文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件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在装饰桌下呆了多久,也许只有很短的几秒钟,也许是好几分钟。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借着黑暗竟可能地按照原定计划离开这栋房子,但是…… 加尔文咬着牙关,慢慢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按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咔——” 灯被打开了。 明亮的光线骤然填充满了整个空间,加尔文的视线因为明暗的骤然交替有了很短一瞬间的模糊。 而在他真正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 沉默中,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并没有多余的入侵者会因为目标的骤然出现而进行攻击,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们都死了。 离加尔文最近的一具尸体已经近乎支离破碎,他整个上半身的皮肤都被活生生地剥了下来,挂在自己的腰间。 他应该是从卧室里勉强爬出来的,在他身后是一条鲜红的血路——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类竟然会有这么多的血。 而在地下室的入口处,那具给加尔文提供了匕首的尸体也远不是他想象的那副模样。 对方的皮肤完全变成了青紫色,双目从眼眶中爆出,他的下颚因为骨折而几乎耷拉到锁骨的地方,口中塞着一团巨大的,似乎是肿瘤一般的肉块。 加尔文还看到了红胡子的房子,这栋假的居住之地。 奶白色的墙壁上满是红色的碎花,那是鲜血飞溅时留下的痕迹,天花板也几乎被染成了鲜红。之前挂在墙上的玻璃画框被细心地取了下来,叠放在一起放在桌上。而原本挂着画的地方,用长而粗大的铁钉钉着几个人头。 铁钉从那些人的眼珠里穿透过去,填满了那两颗血淋淋的洞,变成了紫色的沉甸甸的舌头从那些人的口中挤出来,挂在了下巴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血。 加尔文缓慢地转过头,朝着客厅的方向望去。 那些头颅的剩下部分,它们的身体,被细心地摆放在了沙发上。无头的尸体身上都是黑色的紧身衣和战术背心,从健壮的身体还有武器来看,他们在生前应该是相当老道的雇佣兵。 然而这一刻,这些雇佣兵的尸体却被摆成了过家家的模样,他们黑色的手套里被塞上了有草莓花纹的粉色茶杯,里头盛放着的红茶还在袅袅飘着热气。他们的膝盖别扭抵着茶几,茶几上摆放着相当漂亮的白盘子,里头放着一颗一颗满是奶油的杯子蛋糕。 他们脖子的断茬处粗糙不堪,红色的血依然在咕噜咕噜缓慢地从血管中涌出,浸透了原本是淡绿色的沙发布料。 非常奇妙的,加尔文忽然想起来几分钟前那个“攻击”他的入侵者说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说的是……“救命,救救我” 加尔文猛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匕首落在了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眼前的这一切,几乎让加尔文以为自己来到了噩梦。 天啊…… 不,这根本就不是噩梦。 加尔文想。 这里就是地狱。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门忽然传出了一声轻响。 “加尔文?” 一个声音惊恐地传了过来。 加尔文猛地回过头,看到艾扎克僵硬地站在门口。 他的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警察制服,脸色惨白。 “这里到底……” 加尔文看着艾扎克缓慢地将房间里的一切环视了一周,然后听到艾扎克的问话,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似的。 “……发生了什么?” 第73章 “我不知道。” 加尔文记得自己这么对艾扎克说道。 “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 艾扎克的嘴唇动了一下,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但是加尔文却非常敏感地意识到了来自自己兄弟的恐惧——也许只有很短的一瞬间,但是艾扎克确实认为房间里的一切跟他有关。 “我什么都没做——为以为他们是为我而来的。一直到开灯前,我都以为……” 加尔文盯着艾扎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 艾扎克打断了他,然后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状态可怖的尸体,表情严肃:“回车上去。” “也许我们应该给红胡子发一个消息……” “够了,加尔文。”艾扎克死死地看着加尔文的脸,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阴沉,“回车上去。”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处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灵光乍现,他忽然朝着艾扎克之前凝视着的地方望去——他很震惊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那个——在那具被剥皮的尸体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项链。 金色的项链被暗红色的鲜血弄脏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看清项链上的吊坠。那是一只十字架,一名金质的天使伸展着翅膀,面容平静地被钉在身后的十字架上。金属光滑的表面一如其他部位血迹斑斑,那只天使的脸颊上也满血痕,然而那对紫水晶制成的瞳孔却在已经变暗的污血中闪闪发光。 加尔文和艾扎克对视了一眼。 没有错……加尔文对于来人身份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些人确实是为了加尔文而来的,他们都是降临派雇佣的雇佣兵,当然,更有可能就是信仰了降临派的亡命之徒。 “别担心,你先回车上,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艾扎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上去他似乎企图给加尔文一个微笑,然而实际上他的这个表情却显得格外狰狞。 加尔文摇了摇头。 “我们一起走。” 他说。 “加尔文——” 加尔文在艾扎克开口的瞬间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不太舒服。” 透过布料,艾扎克清楚地感觉到了加尔文的颤抖。 他抬起胳膊架住了加尔文,将他半扯半抱的拖出了那栋遍布模糊血肉的房子。 跟白天相比,夜间的空气格外的凉爽,那几仙人掌在夜色中投下了怪物一般扭曲的黑色影子,带着干燥气息的风轻柔地拂过加尔文的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房子里的血腥味是多么的浓重。 他安静地仍由艾扎克拖着他越过房门,穿过庭院。 在庭院狭窄而简陋的小路上,加尔文装作不经意地垂下头,他将嘴唇凑到了艾扎克的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说:“那个人……还在那栋房子里。” 艾扎克架在加尔文肋骨处的胳膊骤然一用力,加尔文差点因为那疼痛咳嗽出来。 “凶手?” 艾扎克的嘴唇微动,轻声问道。 加尔文点了点头。 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最开始被杀死的人应该是地下室门口的那一位,他还记得碰触到对方时对方皮肤上残留的温度,对方应该并没有被杀死太久。艾扎克也不会忘记空气中那种有人活动时产生的细微的波动: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哪怕周围一片黑暗,一片寂静,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带给你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加尔文相信就在他动手搜寻那位倒霉鬼身上的武器时,剩下的降临派雇佣兵们应该还是活着的。 只是…… 只是如果顺着这个思路仔细思考的话,可怕的现实便变得无法忽视。 加尔文忽然感到一阵寒冷,像是有一条毒蛇沿着脚踝缓缓向上爬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三个人的头,是当着加尔文的面被那位凶手割下来的——只是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加尔文并没有看到那场景而已。 当他在那里,傻兮兮地同一具生物课模型(那具被剥皮的尸体)进行斗争的时候,当他蜷缩在装饰桌下方狭窄的空间里屏息凝神等着有人来与他搏斗的时候。 那个凶手在做什么? 或许他正带着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很确定那个人在做这些的时候是带着微笑的),抓着那几个倒霉蛋的尸体,将他们摆在沙发上,然后在漂亮的骨瓷茶杯里注上红茶? 不不不—— 不,时间对不上。 没有人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一切,将一个男人的头割下来这种事情并不简单。应该在他踏入红胡子家的大门时,那些人就已经死了。 他们早就已经像是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可是他之前感受到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别的尸体吗?他没有发现的尸体? 剧烈的头痛撕咬着加尔文的脑神经,他的眼前正在发黑,一些影子如同幽灵般在他的视野里转来转去。 【冷静下来,天啊,加尔文,你得冷静下来。】 加尔文在自己心底说道。 不管怎么说,在察觉到不对之后,他便开了灯,他没有看到有任何人离开的迹象,艾扎克随后赶来…… 没有错,那位做下这一切的凶手现在一定还在那栋屋子里。 加尔文听到艾扎克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诅咒。 紧接着他被扔进了车子里,艾扎克撑着车门,在他头顶上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我还是得回到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去一趟,你在那里留下来的痕迹太多了。无论是警察还是雇佣兵,他们要是看到那一切,你就完蛋了。” “你他妈还没有看出来我现在已经完蛋了吗?”加尔文脸色惨白地说,“不管是陷害还是别的什么,这件事情跟我已经脱不了关系……” “嘿,冷静点宝贝儿,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那个人在一开始就放过了你,证明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打算干掉你。让我们期待一下他能够宽宏大量地放过我,要知道我真的得帮忙处理一下里头的玩意儿。” 艾扎克冷静地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大概是冷静的。 “去他妈的‘处理’,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他妈根本不是你能处理的事情……” 加尔文惊慌失措的低声尖叫着,但是艾扎克却在这个时候抖了抖手腕,一声清脆地金属并和声响了起来。 “咔嚓!” 下一秒钟,加尔文的手腕一凉,随后他便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那个混球艾扎克用手铐铐在了车门上。 “艹,你最好给我解开——” 加尔文恶狠狠地爆出了一句粗口。 艾扎克用力揉了一下他的头,在加尔文疯狂地翻起储物柜想找到一根铁丝或者别的玩意解开手铐时,年轻的警官已经快步朝着红胡子的小屋走去。 加尔文看了一眼艾扎克的背影,感到视线一阵昏暗,他的胃部就像是被放入了一只绞肉机,强烈的忧虑和恐慌化为刀片,用力地切割着他的胃部。更加该死的事情是,他的背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墨镜,防晒霜,止汗剂,账单……在加尔文就像是一只闯入了车厢的熊疯狂地翻弄着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那里头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落了下来。 加尔文依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大别针或者是订书针,他的手一直在颤抖,冷汗顺着他的眉骨滑下来,落在他的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该死的艾扎克——该死的——该死的——” 加尔文听到自己神经质地不停嘟囔着,他背部的疼痛开始加剧。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像是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他抓着一张账单朝着身后丢去,手铐在车门上发出了一声尖叫——一直到几秒钟之后,加尔文才感到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想要发起攻击,却被金属的手铐直接刮掉了一圈皮。 “嘿……嘿,是我,冷静点,是我。” 艾扎克皱着眉头站在车门口,他显然也被加尔文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他举着自己的手,做出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有那么一会儿,加尔文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自己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臆想出来的幻觉。 “哦,老天……现在你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保持平静。” 艾扎克和加尔文对视了几秒钟,他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随后他弯下了腰,解开加尔文的手铐。 接着他侧过身,从脚边捡起了加尔文的帆布包。 “你的东西全部都在这儿了?” 他问加尔文。 加尔文点了点头,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颤抖总算是停止了。 “你回来的很快。” 他说。 真奇妙,他却觉得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 艾扎克耸了耸肩,他将帆布包丢到了汽车的后座。 “你要知道我是专业的——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甚至连那个老头的葬礼都没赶上。”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属于红胡子的房子。 “听着,加尔文,我在佩罗德大街的地铁站那儿有一个储物柜,里头放着一些逃命用的玩意儿。我会把密码给你,你拿上东西,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加尔文皱着眉头看着艾扎克,后者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焦虑的神色——他努力维持了一晚上的镇定的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 第74章 加尔文的心脏似乎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那颗肉块重重地拉扯着他的内脏,胸腔的起伏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只看到了四具……” 他轻声说。 艾扎克看着脸色苍白如同鬼魂一般的加尔文,手指动了动,那种想要吸烟的*变得更加强烈了。他忽然想起了霍尔顿医生总是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的兄弟……他是个好孩子,但问题是他太脆弱了,艾扎克,你得学会保护他,就像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那样。” 那个老头儿说的话总是没有错。 哪怕加尔文学会了搏击术(如果忽视掉体重上的差距,技术上来说他甚至比艾扎克学得还好),射击,柔道,以及一切在黑暗世界里打滚所需要的小技巧,可在艾扎克看来,他还是脆弱的。在今天以前艾扎克还并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在这一刻,那种强烈的忧虑涌上了他的心头,迫使他不得不承认多年前霍尔顿医生对于加尔文的看法是对的。 在加尔文的身体中,他的灵魂本质里头,包裹着一种脆弱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总是脆弱的。 艾扎克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加尔文他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应该感谢那位挡在地下室门口的倒霉鬼,因为跟地下室里的那场景比起来,加尔文和艾扎克在客厅看到的那一幕真的就只是小孩子的“家家酒”而已。 那是三具被完全剥了皮的尸体,然而却不仅仅只是被剥了皮——有人把他们的皮完整的,仔细地剥下来之后,又细心地帮他们穿了上去,只不过那张皮被完全的反转过来,冰凉的空气里那些白色的筋膜和血管被清洗得很干净,清晰展露在艾扎克的视野里。 而他们的手指被切了下来,插在白盘子里摆放着的半球物上。 那是被新鲜挖出来的人脑,艾扎克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地下室极低的气温中,那些颤巍巍的粉红色肉块还在散发出袅袅热气。 在盘子的面前摆放着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卡片,同样的卡片曾经摆在另外一具饱受玩弄的年轻男孩的尸体前面。 那上面写着“希望你喜欢这个惊喜”的字样。 没有落款。 艾扎克承认,当时他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台阶上,差点直接吐出来。 不需要多费力气,艾扎克便能基本猜出发生了什么——玛德琳和伊莎向降临派透露了关于加尔文的消息,那帮混蛋发现了酒保加尔文·霍尔顿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天使加尔文。也许是伊莎在休息室里看到了什么,总之她透露出来的消息让降临派的家伙找到了红胡子的地方。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加尔文还有一位疯狂的倾慕者。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怪异的,疯狂的家伙只出现在电视剧和小说里,但是与加尔文共同长大的这几年让艾扎克见识到了数量及其丰富的变态和心理扭曲者,不幸的是,这些人都“深爱”着加尔文。 显然,作下这一切的杀人狂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降临派想要侵占加尔文的剧痛激怒了他,于是他干掉了那群倒霉的雇佣兵,并且将尸体精心装扮后送给了加尔文。 这不是红胡子或者是他一个人可以隐瞒下来的凶杀案,艾扎克甚至有预感,这桩血案在未来的小半个月里都将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一切都糟到不能在糟了,艾扎克强迫自己迅速地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下来,因为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加尔文都不可能再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里了。 “你得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踪迹。” 艾扎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头的现金,包括硬币,全部都掏了的出来,然后塞在了加尔文的口袋里。 “逃跑,加尔文,跑到任何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去,我知道你能做到……接下来你得过一段苦日子了。” 艾扎克竟可能简洁地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加尔文,然后他看着后者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低声呢喃道。 加尔文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告诉我你也能从这件事里头脱身,对吗?艾扎克。” 加尔文知道艾扎克必然会选择留在这里,用警官的身份竟可能地为自己善后,就像是多年前霍尔顿医生为他做的一样,他以为自己早就能适应这个,然而这一次的事情给加尔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在他的胸口逐渐凝固成冰冷的石块。 艾扎克抿了抿嘴角。 “我可不会对你说‘别担心我能搞定’,听起来太不吉利了……”他在副驾驶座的座位下面找到了加尔文的手机,然后他一边说话一边将那只手机放到了马路上,他用脚直接碾碎了那只手机,“事情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不过感谢上帝,我毕竟是处理这种棘手事件的专业人士。” 他重新钻回了副驾驶座,从车门下方的凹槽内翻出了一张曾经包裹过热狗的锡箔包装纸。他将加尔文手机的尸体包裹了起来,重新扔回加尔文的怀里。 “我知道你能找到机会在一个不起眼角落把它扔掉的。” 他对加尔文说。 艾扎克自己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嗡嗡地震动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怎么了?” 艾扎克将手机递给了他—— 那是一封短信,发件人是一行乱码。 【我检查了,没有活人在房子里】 加尔文抬起头看了艾扎克一眼。尽管只是一行乱码,但是加尔文知道手机的发件人只有可能是红胡子,他有自己的设备远程检查房内的一切。 而如果那位凶手不在房内的话…… “你觉得他在这附近吗?” 加尔文问。 艾扎克让加尔文关上了车门。 “也许?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马上就会开车离开这里……别担心,我的车就在这附近,我会好好守着这里的。感谢上帝,这里足够安静,如果有发动机的声音,我会知道是他——而我会帮你搞定他的。”他说。 事到如今,他看上去也异常的苍白。 “你说过这种话听起来可不吉利。” 加尔文说。 艾扎克抬手,从车窗伸进去揉了揉加尔文的头。 “小心点,兄弟,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车和其他玩意。有些原本应该在今天晚上告诉你的资料,被我放在你的包里了,老实说跟你现在面临的事情相比那些麻烦已经不值得一提了,老天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今天晚上唯一的好消息。” 加尔文勉强对着艾扎克笑了笑。 “还有……刚才我不该把你铐起来的,我很抱歉。” 艾扎克在加尔文极为难看的笑容中低声说。 想到刚才自己犯下的错误,艾扎克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背心。 如果在他回房处理痕迹的时候,那位并不可爱的杀手同志已经离开了屋子并且盯上了加尔文的话…… 艾扎克感到后怕,他几乎不敢去想那可怕的后果。 “再见,兄弟。” 最后,艾扎克说道。 “再见,艾扎克哥哥。” 加尔文嘴唇抖动了一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几乎微不可闻。 随后他的车窗便摇了上去,汽车抖动了一下,发动机的轰鸣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吵闹。 艾扎克后退了一步,看着加尔文将车开上了道路,他隔着玻璃窗最后与加尔文对视了一眼——他们彼此都知道,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不会再见面。 幸运的话,几年以后,或许艾扎克能够通过隐秘的渠道得到加尔文的消息。 而不幸运的话…… 他们也许会很快见面,又或许永远都见不到。 那辆车很快就是驶远了,汽车的尾灯在夜色中宛若魔鬼的两颗眼珠。那只魔鬼冷漠地瞪着艾扎克,它瞪着这个无知的平凡的人类男子,嘲笑着他。 魔鬼将他的弟弟带走了。 忽然,艾扎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慌,他仿佛可以闻到那种恶毒而冰冷的气味。 他打了一个冷战,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滤嘴已经被完全浸湿的那根香烟。 别多想,艾扎克,你只是太紧张了。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太像是噩梦了。 艾扎克对自己说。 加尔文和他早就知道这一天的到来……霍尔顿医生在生前一直没有忘记停止告诉他们两个这件事情。随着降临派在这片土地上的肆意生长,加尔文的逃亡更像是某种必然的命运。 加尔文和艾扎克都知道这一点,他们为此做好了准备。 但几乎就是同时,另外一个声音在艾扎克的心底响了起来:在他们的预想中,不会有变态的杀人凶手,也不会有雇佣兵,更不会有七具恶心的尸体作为加尔文逃亡道路的起点。 第75章 “祝你幸运,加尔文。” 艾扎克看着已经重新归于平静的黑夜轻声说道。在加州明亮的月亮下,他知道盘旋在霍尔顿家庭头顶的厄运已经呼啸着落了下来。 艾扎克不知道自己十分能够从这黑暗的浪潮中全身而退,也不知道自己和加尔文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他只希望上帝能站在他和加尔文这边。 愿上帝保佑他们,阿门。 ****** 加尔文在城市边缘的一处钓鱼俱乐部门口停下了车。在车头的前面是被杂草缠绕的铁丝门,门上面挂着已经锈迹斑斑的告示牌,告示牌表面的油漆已经锈蚀,留下了一块又一块宛若腐烂伤口一般的圆斑,在那上面隐约可以辨识出“科伦之家钓鱼俱乐部私人领地不可擅入”的字样。 加尔文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后视镜,他身后只有一片荒芜的野地,寂静的公路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在繁盛时期这座钓鱼俱乐部的私人湖泊应该有着相当优美的景致,然而随着主人的落魄,它也迅速地凋零了——被高价移植而来的植被在高温缺水的环境下很快就枯死,它们黑色扭曲的枝干耷拉下来挡住了大部分的道路。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用力地踩下了油门,半旧的福特轰鸣着朝着红褐色的铁丝网门撞去,随后在一声巨响中闯入了曾经的科伦之家钓鱼俱乐部内部。 加尔文缓慢地开着车往前行驶了一小段距离,这里曾经的湖泊已经差不多干涸成沼泽状态——人工湖泊在大自然的面前总是十分脆弱的。 不过对于加尔文来说,这正是他需要的地方。 他没有熄火,拿起手刹之后,他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帆布包挂在身后。 加尔文沉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车,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放在了油门上。 他放开了手刹,然后跳下了车。 那辆伴随了他一段时间的二手福特平稳地向前开去,嗡嗡震动着,慢慢地陷入散发着强烈水腥气息的泥沼之中。不需要多久,这些粘稠的黑色沼泥便会将车子完全吞没。 加尔文站在沼泽的边缘,他耐心地看着车子红色的尾灯在泥水中逐渐消失。 先要藏匿起车子,这是必经的程序,加尔文知道这一点,但是莫名的,加尔文却有一种错觉,伴随着车子在泥水中的沉没,他生命里有的一些快乐似乎消失了。 他的嘴里逐渐渗出一种苦味,背上的疼痛愈发的严重。随后他理了理帆布包的包带,朝着俱乐部的门外走去。 “嘿……” 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加尔文猛地停住了脚步朝着身后望去,然而他看到的只有黑夜中茂盛的水草和正在一点点发白的黎明时期的天空。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那一声包含着恶意的轻笑,似乎只是他的一个错觉罢了。 但是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加尔文回到城里。 他跟着零星几个哈欠连天的蓝领们走下了佩罗德大街地铁站的阶梯。清晨的地铁站比加尔文想的要安静很多,人并不算少。有很多人是刚从夜班下班,他们的脸色憔悴,像是几百年没有喝到鲜血的吸血鬼,还有一些人正赶着去上早班,因为缺乏睡眠的缘故,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目光木然。地铁站比加尔文记忆中的要显得更加破旧,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臭味,大概是来自于那些睡在墙角处的流浪汉,老鼠,和这些生物一起排泄在墙角的尿液。灯管在车站的顶部嗡嗡作响,伴随着电流的声音闪烁个不停。 加尔文穿着一件比他本人宽大很多的棒球服,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衣领挡住了他的脸,而他戴着的棒球帽则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刻意与那群搭乘早班车的乘客拉开了一些距离,当地铁轰鸣着驶入车站时,他飞快地转过身朝着寄存柜走去。 a101……a10……c201…… 加尔文的目光转动,寻找着艾扎克说的那个编号的寄存柜。然而就当他最终找到了那个寄存柜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有个流浪汉正蜷缩着身体躺在寄存柜不远的地方。 加尔文借着帽檐投在脸上的阴影,飞快地瞥了那个人一眼。 那是一个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流浪汉——说他正常是因为他有着流浪汉应该有的乱糟糟的头发,有着流浪汉应该有的肮脏的脸,还有流浪汉应该有的超大破旧外套。 他用外套掩着脸,也许是因为加尔文的出现打扰到了他的睡眠,他垂着眼帘看了加尔文一眼。 忽然间,加尔文感到自己脖子后面的寒毛立了起来。 他飞快地回过头,装作继续寻找编号的模样,然而实际上他只觉得晕眩——他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全身的肌肉都在发抖。 加尔文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寄存柜,那上面的编号是c247,这不是他要找的寄存柜,他需要找到c231,艾扎克给他的资料上写着那个号码。 可是有那么一小会儿,加尔文又不确定自己是否记准确了那个号码。 也许他看错了,真正的号码应该是237……不,应该是247…… 加尔文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低血糖正在侵蚀他的清醒。 金属编号铭牌上的字迹在他的眼前如同活物一般慢吞吞地扭动了起来。通风风扇在他的头顶上尖叫,那声音被放大了,听上去真像是一个女人在嚎哭。又一辆地铁进站了,地板在震动,乘客正在逐渐增加,加尔文可以听到他们杂乱无序的脚步声。 来自另外一个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 那不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那是一个监视人员,一个窥视者。 加尔文想。 哪怕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流浪汉,但是他身上有种流浪汉没有的气味。他看上去既不卑微也不麻木,他的目光显得警惕而克制,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 也许是降临派的人,加尔文听到那个声音在心底絮絮叨叨地重复,既然降临派的雇佣兵们都能够知道红胡子的伪装屋,那么他们没有理由不知道艾扎克用来寄存东西的柜子。 不不不,他也有可能就是那个恶心的变态——他可能用其他方式从艾扎克的眼皮底下溜了过来。在加尔文还在小心翼翼应付那些憔悴的早班车搭乘者时,他悠闲地踱步来到了寄存柜的旁边,拿出自己的伪装铺在地上,然后安静地等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自投罗网,就像是一只结网的蜘蛛等着它的猎物—— 然而很快,另外一个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中轻声絮语。 【只是你神经过敏了,你在疑神疑鬼,那只是一个流浪汉,流浪汉是美国地铁的一部分。】 但是这没法解释那个流浪汉身上流露出来的可疑…… 加尔文背上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手指来回摩挲着被藏在口袋夹层里的那只改造过的m9军用匕首,幻想着直接用这把刀将那个该死的降临派走狗或者是变态的动脉直接割破,那会有很多血喷出来,不过时间还早,这里还没有太多人来。如果他的动作足够快的话…… 加尔文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就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扭曲的视线和嘈杂的声音逐渐褪去,加尔文深深地地吸了一口气,发现在刚才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流浪汉,对方已经转了一个身,背对着加尔文再次睡着了。他的脚边放着一顶已经被摸索得光秃秃的软呢帽子,里头一分钱也没有。 加尔文把帽檐往下又压了压,他低下头之后便发现c231柜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像是忽然从魔镜里冒出来的似的,加尔文之前几次将目光扫过那里都没有看见它。 他飞快地将小而轻的钥匙插入了锁孔,然后向右边转动。加尔文很担心自己忘记了真正的柜子编号,而这只钥匙压根打不开那个柜子。然而伴随着轻微的“咔”声,薄薄的柜门弹开了。 一只八成新的黑色公文包挤在柜子里。 加尔文伸手将它拿了出来,随意地塞在了自己的帆布包里。而就在他想要关上柜门快速离开的瞬间,从柜子内部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加尔文的动作一顿,他皱着眉头重新拉开柜门朝着柜子里头看去。 在铁灰色的柜底,躺着一只之前并没有出现的十字架。加尔文将它拿了出来,发现十字架的一头挂着一根标签纸。 那上面写着—— 最近的出口在你的右侧三百米,然后左拐。 加尔文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的指尖有些颤抖,然后他将那张标签纸翻了过来。 纸张的这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单词 【跑】 第76章 这是非常可疑的一张纸条,加尔文知道,但是这并不是可以让他疑神疑鬼的时刻——在寄存柜的另一边,那位“流浪汉”也跳了起来,那件挡住了他头部的大衣落了下来,露出了他耳朵上的黑色微型麦克风。“流浪汉”按上了麦克风,冷静地朝着话筒的那一头汇报。 “是他,没有错。” 加尔文隐约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蹿了出去,他发誓他这一辈子都未曾这么快过。 他的心砰砰直跳,脚踩在地板上,膝盖竟然有一些发软。他希望自己的速度不要因此而受到影响。一个体积庞大的黑人女人抓着自己的早餐站在那儿,当加尔文狂奔出去时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加尔文从她和墙壁的缝隙中挤了过去。 走廊在这一刻显得狭窄而长。 就像是那张纸条上说的,在三百米之外的左侧有一扇门,旁边立着“员工通道”的标牌。加尔文直接用肩膀撞开了那扇门,然后沿着光线昏暗的楼梯一路向上逃去。 与此同时,就像是撵着野兔的猎犬一般,“流浪汉”紧跟在加尔文身后追了过去。在冲进走廊的时候他也见到了加尔文见到的那个黑人女人,他的肩膀重重地撞到了那个女人,后者手里的热狗被撞掉在了地上。 “流浪汉”可以感受到肩膀上那传来的一阵温热,一股黄芥末的香气窜入他的鼻孔。 “滚开——” “流浪汉”愤怒地诅咒了那该死的热狗,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继续朝前冲去,那个女人在他背后发出了尖锐的,宛若饶舌音乐一般的咆哮。 不过“流浪汉”一点儿都没在意那个,他在意的是,仅仅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加尔文的身影已经在走廊里消失了,走廊里依然可以隐约听到他的脚步声。 接触不良的灯泡在“流浪汉”的头顶发出了嗡嗡的电流声,惨白的灯光一直在不停地闪动。他在几百米后稍微放慢了脚步——在走廊的两侧出现了两扇一模一样的应急门,他飞快地看了门上的铭牌:【员工通道】,那上面有这样的字样。 “流浪汉”皱了皱眉头,他在自己右手边的那扇门的背后听到了沉重的上楼时发出的脚步声。 他猛地拉开了那扇门冲了进去。 毫无特色的乏味应急门在冲击下来回弹动了几下,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咔嚓——” 然后,在惯性中,那扇门被关上了。 …… “见鬼的家伙你他妈是把屎拉到裤裆里了吗我艹……” 一个早上被连续两个人打扰到了早餐,黑人女人发出了一长串的抱怨。 她低头瞪了一眼地上的热狗,黄色的芥末酱被踩得到处都是,这让她简直快要发了狂。 任何一个这样对待芥末味热狗的家伙都应该下地狱—— 她想道,然后她转过身子想要找到那个该死的流浪汉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十几秒钟的功夫,她身后那条完全违背人性的狭长走廊里却压根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 “哦,这他妈是什么鬼?” 女人皱着眉头喃喃地嘟囔道。 她的目光无意间撇到了不远处的那张应急门,旁边立着一个乏味的标识牌。 【员工通道维修中】 轰隆隆…… 又是一辆地铁进站。 走廊里刮起了一阵风,女人打了一个寒颤,她忽然有点冷。 于是她不满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她需要再买一点东西来填补她的胃部。 她不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过“流浪汉”的人。 加尔文从员工通道来到了地铁站的上一层,令人感激的事情是这个时间段地铁站里的人已经逐渐增多。 他努力将自己的身形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然后在人群匆匆忙忙挤上地铁的瞬间,他将自己身上外套脱了下来,翻了一个面再重新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件衣服的另一面朴实而平庸的卡其色夹克衫,加尔文在人群的缝隙中灵巧沿着衣服的拉链向外轻轻拉扯,夹克的内侧便出现了蓝色格子布衬衫的衣摆。他从帽子的内侧翻出了一幅黑框眼镜戴在脸上,镜片呈现出老气的茶色。他的帽子也被翻了个面,额头的部位有着显眼的文字——我们热爱加州理工! 加尔文在距离火车站大约两个街区的地方下了地铁,没有人多看他哪怕一眼。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种不讨女孩子喜欢的书呆子。 他在一家快餐店的厕所里翻看了一下艾扎克留给他的东西。 大约两千块左右的现金——不算多,但是也足够他撑过接下来一小段时间的逃亡。 一些伪装外貌用的道具,化妆品。 以及三张驾照,那三张各不相同的照片都能依稀能看出加尔文的轮廓。 艾伯塔·班普顿,来自爱荷华的乡下小子。 亚当·塔迪夫,来自纽约。 最后是艾琳·克利夫特,来自佛罗里达。 加尔文瞪着最后那张驾照上姣好的女性面容楞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那三张卡片的表面。 跟真正的驾照相比,这三张驾照的表面在光滑度上有细微的差别。而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你会意识到这三张驾照的照片并不是那么的清晰,字体上也有轻微的像素感。 不需要多费多少脑筋加尔文就知道这是三张在紧急情况下赶出来的假驾照——一般情况下,霍尔顿医生并不赞同加尔文使用完全虚假的证件。 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为加尔文弄到一套完整的假身份,依托在假身份的基础上,所有的身份证明却都是真的。 这可以极大的降低加尔文暴露的风险。 然而现在加尔文所面临的情况确实太过于紧急,加尔文几乎可以感受到在制作这三张假驾照时来自于艾扎克的焦虑。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抽出了艾伯塔的驾照放在钱包里,然后将剩下的驾照贴身藏好。 “不管怎么样,谢谢,艾扎克。” 他心情低落地在洗手间呆了那么一小会儿,瞪着肮脏的洗手间门轻声嘟囔了一句。 在离开快餐店后,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他一直穿行在这座城市的繁华地段,他从十四大街一直走到了理查德街,然后又回到了十四大街。他在百货商场里来回穿行了许多次,改变了几次外形。 在小心翼翼多次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迂回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灰狗汽车站。 然而他尚未踏进车站的大门,那种舌尖发苦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加尔文猛地放慢了脚步。 车站里相当的喧闹和拥挤,到处都是背着28寸硬皮旅行箱的外国人,有人推着小车在卖冰淇淋,而小孩子在尖叫和哭闹,排队口的队伍很长。这里的空调效果并不好,所有的人都是一幅心烦意乱的模样,他们的脸满是油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也同样摆出了那副烦闷的样子,挪着步子来到了告示牌的前面,装作仔细看那些滚动消息的样子。 他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存在——那些不那么烦闷,不那么心烦意乱的降临派教徒们。 坐在长椅上喝着咖啡,看上去就像是华尔街银行家的那个男人,正在哄着自己怀里孩子的家庭妇女(那个孩子的哭喊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加尔文十分怀疑那其实只是一个藏在仿真玩偶中的扬声器),正在和同伴打闹嬉笑的愉快大学生(他们虽然在大喊大叫,眼睛却一直不停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有意无意地,他们在车站里的位置恰好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无论是直接离开还是前往窗口买票的人,所有年轻阶段的男性的任何举动都会引来他们的仔细观察。加尔文一点都不怀疑那位“华尔街银行家”脚边的公文包里放了枪,他认得那种形状。 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拼命地在脑海中思考着对策。 他绝不可能就这样离开,加尔文想,他可以肯定,在他进入这群人视线范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一个背着帆布包,仅仅只看了一眼告示牌就准备离开的年轻人实在是太过于可疑。 而且跟之前遇到流浪汉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加尔文现在完全处于他们的包围之中,即便是引起混乱,他想要逃离的难度都非常大。 加尔文抓紧了帆布包的包带。 他慢吞吞地跟随着人潮,来到了排队窗口。 在口袋里,他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的匕首。 他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不引起售票员的注意的话,他或许还是能搞到一张车票,然后在这群降临派混蛋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地上车,赶往另外一个城市。 然而…… 当加尔文终于来到窗口的时候,他的心脏沉重地撞击了一下肋骨。 他看到了一个脸上浮着狂热潮红,目光尖锐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显眼的十字架,十字架上天使伸展着翅膀,紫色人造水晶的瞳孔正不怀好意地凝视着加尔文惨白的面孔。 第77章 一滴冷汗顺着加尔文的额头滴了下来。 值得感激的是整个大厅都因为制冷不良的空调而处于热烘烘的状态中,在这种温度下任何人流汗都是正常的——加尔文在自己的心底说,他希望自己的模样没有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去哪儿的车票?”售票员抬起眼睛,他盯着加尔文的脸问道,当他说话的时候,胸口的十字架会因为震动而微微颤动。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够对售票员露出一个微笑,但是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就像是水泥浇灌的那样僵硬。 “拉斯维加斯。” 加尔文下意识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得就像是七年级的小女生。 售票员皱了皱眉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加尔文的服饰和行李。加尔文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该说是去拉斯维加斯,他看上去既不像是想要去那里找一口饭吃的求职者,更不像是想要去赌城玩一把的观光客。 售票员的目光里逐渐浮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背后紧绷的东西,在加尔文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像是匕首一样尖锐地来回审视着加尔文。 加尔文装作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他脸上的阴影和粉底固然可以暂时在视觉上改变他脸部的轮廓,但是在很近的距离仔细观察的话,还是有人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更何况他一直在不停往外冒汗。 也许他的汗水早就将那些粉底冲出了痕迹? 所以他才会这样轻易地引起售票员的注意? 加尔文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的左手始终藏在口袋里,隔着布料用指尖摩挲着那把匕首坚硬光滑的刀脊。 “现金还是信用卡?” 谢天谢地,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听到售票员这样问道。 “现金。” 加尔文干巴巴地开口回答道。 “四十美元。” 售票员说。 加尔文在听到售票员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差不多快要买到自己的票了。在高度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他觉得膝盖都有些发软,。 可是,就在他准备拿出自己的钱包拿出时,那名售票员却紧皱着眉头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话。 “你戴了隐形眼镜?” 加尔文的动作顿时一僵,而那名售票员却像是在搭讪一般继续开口询问。 “彩色的隐形眼镜对吗?我很少看到男性戴隐形眼镜呢。” 加尔文的手指用力地掐在了皮甲的边缘。 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售票员时,他已经摆出了一副备受困扰的不满表情。 “所以呢?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他妈的可是洛杉矶——” 在加尔文露出傲慢不满的表情之后,那名降临派的售票员却变得软弱了许多。他缩了缩肩膀,挪动了一下贴在椅子上的屁股。 “我只是觉得那颜色不错。” 他甚至还干巴巴地对加尔文解释了一句。 “抱歉——” 加尔文和售货员的对话被他身后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打断了。 “你们两个已经结束*了吗?我以为这里是售票窗口?还是说我搞错了?” 加尔文看到那位售货员的脸上染上了红晕。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位年轻人,暗自感激对方稍嫌刻薄的催促。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油滑的家伙,五官倒是勉强算得上英俊,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他留着那种两鬓剃光的时髦发型,不过看上去却有些可笑,智商也并不高的模样。 而且他很有可能对男性有着特殊的偏好。加尔文之所以可以判断出这点,倒不是因为他穿着橡皮粉色的t恤紧身牛仔裤的缘故,而是因为在注意到加尔文之后,这位年轻男性脸上那副凶恶而傲慢的表情骤然消失了,他盯着加尔文的脸,嘴角向两边咧开来。他甚至还伸出舌头,自以为隐秘地舔了舔嘴唇。 加尔文忍住了自己皱眉的冲动,在注意到身后男人对自己的兴趣之后,他立刻就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他难得的机会。 加尔文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视线在身后男人结实的胸口和手臂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在对方眼睛骤然发亮的瞬间回过了头,像是在专注于自己的购票,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几分钟后,加尔文拿到了自己那张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向乘车口——不,他当然不能就这样前往拉斯维加斯。 降临派对他的追踪比他想象要准确和精密。加尔文甚至有种感觉,这群人对他的行为模式了如指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加尔文目前却并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车站的表现尽管可以让他暂时逃过降临派眼线的怀疑,但是也留下了足够多的可疑点,事后只要这群人稍微想一想就能反应过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他早知道降临派竟然可以在车站布下这么严密的控制他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条路)。而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的距离并不算太长,线路也异常简单。汽车停留的休息点仅有三个,并且都很小,周边一片荒凉,无论加尔文到时候是在哪里下车,降临派都能清楚地追踪到他最后的痕迹,而且他也很难在三个休息点附近隐藏自己的踪迹。 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直接追上了行驶中的汽车——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却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在加尔文已经见识到了降临派现在的势力后,他不得不比之前更加慎重地对待自己的每一步行动。 加尔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车票,垂下了眼帘。 他并没有走太快,足够身后那名年轻人在买完车票后依然可以跟上自己。 他甚至还听到了身后那名年轻人和售票员之间的对话—— “你要去哪儿?” “旧金山……不,不,拉斯维加斯。” “下午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 “是的,没错,拉斯维加斯。” …… 加尔文凝视着自己手上那张四点三十分前往拉斯维加斯的车票轻微地笑了笑。 他并没有等多久,那名年轻人便兴致勃勃地赶上了他。 “嘿,我是戴维。” 他在候车室一屁股坐在了加尔文的旁边,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艾伯塔。”加尔文用了假驾照上的名字,他停顿了片刻后又加了一句话,“你也可以叫我艾尔。” 一个昵称毫无疑问代表着某从程度的亲近。 叫做戴维的男人迅速明白了加尔文透露出来的意思。 他比之前变得更加热情和殷勤。 而加尔文也没有看错他的本质——一条快要睾·丸酮爆炸的年轻公狗。加尔文只是时不时地凝视着戴维的眼睛,露出那种恍惚而甜蜜的笑容,便成功挑动了戴维极大的兴趣。仅仅只是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戴维对待他就已经像是热恋中的情人。 他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身上,滚烫的手搭在了加尔文的膝盖上,然后他将头贴在加尔文的耳边,时不时的说一些自以为好笑的下流笑话。 这种表现并不体面,加尔文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人对他们投来了奇怪的视线——正像是他希望的那样。 他又看了看时间,距离开车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在戴维再一次重复着那个“非洲人会将生·殖·器缠在腰上以免拖在地上”的笑话时,加尔文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的脸颊通红,并且学着戴维之前做的那样,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哦,老天,这真的不好笑……要知道男人的那个地方总是不嫌大的。” 他压低了声音,用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戴维的耳边说道。 果然,戴维的眼神瞬间变深了。 加尔文知道对方明白了他的暗示,他的笑容愈发的甜蜜。 “我想我应该去一趟洗手间放放水——你知道的,长途旅行总是很难熬。” 戴维的瞳孔闪动着,露出了那种鬣狗一般深感兴趣的光芒。 “哦,也许我也应该——应该去放松一下。” 加尔文在他的大腿内侧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轻声说:“哦,你最好等等。我可不希望被人认为是结伴去厕所的女中学生。” 他在戴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兴趣盎然而热情的年轻男孩。 他提起自己的帆布包,直接经过了一名一直在电纸书的男人走向洗手间。(那个男人t恤太薄了,所以加尔文没有费任何力气就看到了他藏在t恤里头的十字架)。 加尔文在散发着淡淡氨水气息的厕所里只等了不到一分钟,厕所门就被重重撞开了,戴维喘着粗气钻了进来,并且顺手锁上了门。 “我希望我没来晚——” 他傻笑着说道,走向加尔文。 “不,你来得正好。” 加尔文微笑着说。 第78章 戴维死死地抱住了加尔文。 就跟加尔文想的一模一样,他还处于那种满脑子都是性和交·配的年龄(有些男人随着时间会逐渐成熟起来,意识到被下半身控制脑子并不值得骄傲,而有些男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 不管怎么说,戴维还年轻,而加尔文正准备教他一课。 当戴维喘着粗气压在加尔文身上的时候,加尔文那因为紧张而血流加速的皮肤表面却冒出了鸡皮疙瘩,那种又沉又重的感觉顶在了他的胃上,他感到有些范围,他的手用力地按抓紧了洗手台的边缘以免揍到戴维的脸上。 “嘿,亲爱的……”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轻声低语道,肩头晃动躲过了戴维贴上来的嘴唇。 “老天你真的很棒,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美人,嘿,别担心,我会让你快活的……” 戴维猴急地抓紧了加尔文的衬衫,他的另外一只手揉着加尔文的臀部。或许是为了显示出自己发达的肌肉,他差点直接把加尔文抱起来。 加尔文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像是浸泡在了盐水之中,强烈的憎恨和厌恶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体。 他用力地将戴维从自己身上撕了下去,让两人的上半身之间有了那么一点缝隙。 在那一瞬间,戴维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向加尔文,那是一种毫无理性的,充满了疯狂和占有欲的目光。加尔文的后背骤然变得更加疼痛。 戴维的模样和过去加尔文所遇到的无数人的影像重叠了起来,他们都有着这样一双布满血丝的,鬣狗一般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加尔文的手指颤抖了起来。 “噔——” 就好像在无形中有什么东西被绷断了,发出了细小的声音。 他的身体好像瞬间包裹上了一层薄膜,戴维那令人作呕的碰触和喘息变得模糊了起来。 加尔文伸出手,按在了戴维的胸口。 “别这样……我不喜欢太快的方式……。” 戴维听到了加尔文的声音。 一股怪力袭来,戴维感到胸口骤然一痛,随后是天旋地转。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被加尔文反压在了洗手台上。 加尔文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戴维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适,艾伯塔毫无疑问是一个美人,而且是那种难得的古典时代的美人,哦,他当然不讨厌现代流行的那种男性,身材千篇一律的健美,笑容灿烂,咧开嘴时候可以看到他们嘴里经过冷光处理过的白牙(戴维怀疑他们都是在同一个诊所做的牙齿美白)。但艾伯塔毫无疑问不属于那种,他是“美人”,漂亮,清瘦,忧郁而苍白,那种文艺复兴时期被人喜爱的“漂亮男孩”,他身上有种需要被摧毁和折磨的脆弱感。几乎在看到艾伯塔的瞬间,戴维就感到自己的生殖兴趣被激活了。他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急迫也真是如此——他渴望着粗鲁对待对方。 可是现在,戴维面前的这位艾伯塔看上去却有了变化。 他依旧是那副纤细的模样,可是他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气息,一种蛮荒而危险的东西。 他的眼睛在日光灯下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熠熠生辉……戴维咽了一口唾沫,他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些变化——正在因为强烈的兴奋而跳动的脉搏,还有因为微弱恐惧而紧缩在一起的心脏。 不得不说,当艾伯塔气质改变之后,他反倒变得更加诱人了。 我想要艹他。 我想要把他艹出血来。 如果戴维这个时候还有那么一丝清醒话,他会发现自己脑袋里徘徊着的那些想法堪称可怕,那是他不应该有的想法。但是在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想要用我的□□将他整个人都捅穿。】 戴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脸变成了紫红色。 “我会‘慢慢来’,你不用担心这个——”他低吼着,然后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头发,将后者拽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在加尔文的脖子上重重地咬了一口,丝毫没有注意到加尔文骤然变得冷酷的表情。 加尔文感受着自己脖子上传来的疼痛,一些液体流了出来,大概是鲜血——说来也奇怪,血液明明是温热的,但是当它们流淌在皮肤上时,总是给人一种冰凉的感觉。 加尔文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从这个角度他刚好从戴维的肩头露出了眼睛。 而他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属于某种野兽的。 加尔文的手贴上了戴维的颈后,他的手指精确地触到了戴维脖子上怦怦跳动的动脉。这并不难,因为正处于兴奋期,戴维的血管都已经凸出于皮肤之外,血液正在薄薄的皮肤下面快速地流淌着,给这具属于人类的精妙*带去氧气和养分。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的手指猛然用力,牢牢地掐住了戴维的动脉。 “唔——” 戴维的身体跳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他茫然地看着加尔文,但是并没办法看到后者的表情,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加尔文那堪称完美的侧脸:雪白,没有哪怕一个斑点的皮肤,线条精致的下颚,垂下的发丝…… 一种奇怪的恐惧感在他那那颗并不好用的脑袋里涌动了起来。 有地方出了差错,老天。 他想道。 几秒钟之后,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直接软倒在加尔文的怀抱里。 加尔文下意识地将戴维温热的身体推开,大块头的*向后弯曲,他的头在镜子上磕了一下,然后是后背,最后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他沿着不锈钢洗手台的边缘怦然倒地。 人类*和地板接触时传来的闷响让加尔文颤抖了一下。 他发出了一声抽气声,睁大眼睛,猛然从那种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一般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瞪着地上的戴维,不敢置信地低喃了一声。 他当然早就有计划让戴维晕过去,但是在这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回忆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动手的了——教导他这一招的老兵参加过美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那场战争,他是在战争中学会这一招的。 “你得控制好力道,人类是很脆弱的,你知道,有的时候你一不小心他们就死了。” 那名老兵很随便地就将这招教给了加尔文,他喝着啤酒,咧开嘴嘿嘿笑着对加尔文说,露出了黄色的,残缺不起的牙齿。当他说“不小心就死了”的时候他是发自内心地没有所谓。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知道他没有骗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际中对另外一个陌生人使用这一招。 加尔文弯下腰,将手指探到了戴维的鼻子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了——在他对自己的认知中,他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大概会有那么一点儿心里斗争,但是奇妙的是,现在他的内心却并没有太多波动。好吧,他当然还是有点担心,如果戴维真的死了的话,他在草率中想出来的那个计划就不得不作废了——他还要给自己惹上更多的麻烦。 加尔文并没有看到,在他弯下腰后,洗手间镜子所反射出来的景象。 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的脸正从天花板和卫生隔间门顶部的缝隙中凝视着下方的加尔文和戴维。 当看到加尔文因为戴维微弱的呼吸而长松了一口气后,他眨了眨眼睛。 “咔——” 加尔文又听到了那种,金属配件掉落时发出的细小声音。 他皱了皱眉头,目光顺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望去。 一枚小小的金属十字架正安静地躺在湿漉漉的,满是污水的洗手间地板上。 加尔文眉心中的皱纹加深了。 他捡起了那枚十字架,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之前他在艾扎克的储物柜里发现的那一枚…… 原来我并没有将它丢掉吗? 加尔文有些困惑地想道。 当时的情况太过于紧张,现在他已经完全记不起当时的具体状况了——也许就是在无意识中,顺手将十字架放放在了衣服的某个角落,而这个时候恰好掉出来了吧? 加尔文将那枚十字架放在自己的掌心。 跟他极其厌恶的那种钉天使的十字架不同的是,这枚十字架形状非常简单,两根扁形的黄铜长方形相互交叉,在较长的一段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之前那张纸条就是被挂在这里的。 加尔文又看了看这枚十字架,他隐约可以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却并未深思。 他顺手将那枚十字架扔进了洗手间内的垃圾桶。 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戴维变得青白的脸上。 他拍了拍戴维的脸,将他摆出了一个更加痛苦的姿势,随后他扭开门冲了出去—— “有人吗?有人吗——上帝啊——这里有人需要帮助——” 他尖叫了起来。 第79章 候车室里的人群因为这场意外而产生了骚动。 有人快速地聚拢过来,其中包括两名工作人员。 “发生什么了?” “老天,他怎么了?” …… 加尔文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 “他忽然之间晕倒了!”他叫喊道。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和戴维这幅衣冠不整的模样,有人冲着他们两人挑了挑眉毛。 加尔文看到有一名降临派的成员极为厌恶地盯着他,将怀中的十字架拿了出来在嘴唇旁边贴了一下,就好像要接着那枚十字架净化空气一样。 加尔文低下了头,他看上去傻乎乎的,满身都流淌着手足无措的笨拙气息。 在一片嘈杂中,一名工作人员叫了救护车。 加尔文让戴维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看上去对这个大个子充满关怀,而实际上他只是将手贴在戴维的颈动脉处,感受着后者身体的脉动。 戴维的心跳有些微弱但是很平稳,加尔文知道他只是因为缺氧而昏迷了过去——他得确保戴维在上救护车之前一直保持这幅模样,这就意味着若是戴维有苏醒的迹象,他可能还得在给对方来上一次。 加尔文衷心希望事情不要像是那样发展,毕竟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他很可能在这一次把戴维弄去见上帝……不过让加尔文感到微微有些不安的是,在想到这个可怕后果时候他的心情竟然还是非常平静的。 大概是因为戴维当时的眼神吧?加尔文低头凝视着向一边偏过去的脸想道。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戴维的鼻子有点太大,脸颊也有些膨胀,那种进行修饰后产生的英俊错觉消失了,现在的戴维看上去就像有问题的公猪崽子,加尔文光是看到他的脸都觉得有些恶心。 在纷乱中,加尔文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在青春期的后半段,加尔文有点害怕霍尔顿医生。他非常的敬爱那位充当了他父亲的男人,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感到困扰和恐惧。霍尔顿医生总是告诉他,他得学会原谅那些伤害他的的人…… “原谅他们代表原谅你自己,加尔文,不要被你内心的那只魔鬼所控制。” 加尔文还记得霍尔顿医生的话。 他一直努力想要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上这很难,而他从未真正的做到原谅——事实上,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愤怒和憎恨。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抵着戴维动脉的那两根手指。 没有过多久,救护车便到了。 有人冲下来将戴维抬了出去,加尔文立刻跟了上去,他显得失魂落魄,忧心忡忡。 候车厅里的人目送着他的离开,降临派的监视人员揉了揉太阳穴,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很犹豫是否需要对那个年轻人进行更深层次的追踪。不过在几秒钟的思考之后,其中一人隐秘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认为一个会跟男人在厕所里乱搞的贱货会是我们要找的人。” 在坐回座位之后,他将手中的报纸摊开来,冲着背对着自己,坐在另一排的同仁说道。 “我想你说的没错。” 他的同事,就是那名企图靠十字架来抵御被同性恋污染的空气的男人低声说。他们同时因为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一幕亲密画面厌恶地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从入口处进来了另外一名年轻人,降临派的视线紧紧地贴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加尔文尾随着救护人员出了车站,救护车就停在路边上,而在救护人员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戴维身上的时候,他在经过另外一辆汽车时候一个晃身转到了车的另一边。 他微微躬身,接着车子的遮挡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了另外一边的棒球服,随后他扯下了自己的假发,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他迅速地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在了脑后,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了墨镜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先生,请问你知道患者的姓名——” 救护人员偏过头朝着印象中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开口问话。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截然而止了——他的身后是嘈杂而脏乱的街道,人们耸着肩膀快速地来来往往,每个人看上去都一脸紧绷。而那个看上去柔弱又无措的男人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救护人员困惑的视线从街道的这头扫到那头,而那名已经拐过街角的金发街头小混混,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力。 ****** 加尔文沿着光秃秃的水泥街道快速前行。 这片区域的治安算得上是十分糟糕,而他在情急之下做出的伪装,一名白人混混,在这个区域可算不上是安全。然而在匆匆走过两个街区后,加尔文就不得不转身钻入一条充满恶臭的小巷停住了脚步。 他用手撑着墙壁,猛地弯下身去发出了几声呕吐声。从之前就一直都没有消散的恶心感随着快速步行时升高的体温变得越来越浓厚,可到最后加尔文也根本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他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快速地变得虚弱,他感到头痛和恶心,视野正在变得昏暗——而相对的,太阳却变得那样的耀眼。 阳光下的水泥地面反射着白色,那些走过街道的人们就像是没戴眼镜看的3d电影里的人物一样,轮廓上浮现出了重影。 戴维在兴奋中留在加尔文肩膀上的那个咬痕在之前还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是现在加尔文却觉得那块地方简直是被人贴了一块烙铁,他的整个胳膊宛若同时浸泡在了硫酸和冰水之中,血管突突直跳,而手指已经没有了知觉。 加尔文猛地闭上眼睛,他慢慢地蹲在了堆积在墙边的垃圾旁边休息了片刻。几分钟后,他听到有警车尖叫着从街道那一头疾驰而过,应该是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还是立刻强行站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钱包。 那是一个跟戴维光鲜亮丽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廉价帆布钱包,加尔文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口袋里拿出来的(还记得吗?他说过要教戴维一课)。 加尔文草草翻开了那只钱包,他抽出了里头全部的现金,一张驾照夹在钱包的夹层里。加尔文将那张卡片抽了出来,然后微微愣了愣。 驾照上的名字是伯尼·韦斯,年龄28岁,田纳西人。 加尔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怪异起来,但是这一刻他的脑袋里像是放了一台大型割草机,根本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思考。 因此加尔文就按照自己之前的预想,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了酒精棉球擦拭掉了帆布钱包内侧光滑处的指印,然后将钱包塞到了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缝隙中去。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背的血管明显隆了起来。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在逃亡的时候有带上他那些亲爱的止痛药。 加尔文摇摇晃晃地朝着小巷的另一边走去,他的思绪非常奇妙地化为了文字,就像是八十年代电影的字幕一样在他的脑袋里摇来摇去。 灰狗车站有人,机场应该也有,该死的狗杂种,降临派的狗杂种…… 加尔文没有花多久就意识到自己哪怕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是一只刚从坟墓里飘出来的新鬼。 地铁站也有降临派的人…… 加尔文咬着自己的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现在已经打算完全放弃公共交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他降临派在所有的交通枢纽上都安插了监视者他都不会感到惊讶),但是他也不敢在洛杉矶城内继续逗留。 就像是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长在他的头顶缓缓拢上来,加尔文必须花一点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恐慌之中。 在这种几乎快昏迷过去的情况中,加尔文拖着步子经过了一家快餐厅。这是那种老式的,像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穿越过来,门口有着油漆成白色门廊的餐厅,巨大的霓虹灯架在窗户上,白天也亮着,只是显得灰扑扑的。加尔文透过模糊的玻璃窗在门外向内窥视了一瞬。 他有些犹豫是否应该进去。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然而这种老式的餐厅里,女招待可以从自己的十八岁干到八十岁,所有人都相互认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理想的休息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推门离开了餐厅。 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奇怪地看了一眼矗立在门口的加尔文,开门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从门的缝隙中钻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段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也随之而出。 “……本台报道……骇人听闻的入室杀人案……受害者7人……” 第80章 “……警方尚未对这起谋杀案进行任何官方发布,但是根据本台记者收到的消息,七名受害者死状相当凄惨,而这种毫无人性的杀人手法让我们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让整个美国笼罩在恐怖之中的连环杀手‘红鹿’……据悉,从多日前逃离之后,尽管警方在各州边界布下了严密的监察措施,‘红鹿’却依然没有泄露任何踪迹……我们是否有理由相信这起惨案的发生代表着‘红鹿’已经来到了天使之城?洛城警察局原定于在今日下午五点召开发布会……” 加尔文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进这家餐厅的。 当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地坐在餐厅的沙发上,在他的斜对面,一台老式电视机颤颤巍巍地架在看上去并不牢靠的吧台上方,稍微有些褪色的屏幕中,新闻主持人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死人一样呈现出难看的青灰色。 新闻里并没有提到艾扎克,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让加尔文稍微安心了一点儿,然而那个女人嘴里不断重复的那个名字,“红鹿”,还是让加尔文感到有些焦躁。 他当然还记得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位令人战栗的杀人者,同时也是他的倾慕者。当这名倾慕者与“红鹿”这个单词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恐惧和恶心在他的身体里开始涨潮。 不,也许这只是胡思乱想。 “红鹿”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但是他从未做出过屠杀,这不符合他的行事规则…… 加尔文努力说服自己。但是那种不祥的预感依然像是影子一样紧紧地咬着他的脚后跟。 加尔文颤抖了一下,他的眼前再次冒起了黑烟,那种晕厥的前兆。因此他差点打翻了放在餐桌上的装饰花瓶,那里头插着一只塑料的玫瑰花。 大概是从教堂那里领来了救济物品吧,那只花瓶上写着“当止住怒气,离弃忿怒。不要心怀不平,以致作恶”(wrath;-evil.)的字样。加尔文盯着那行字撇了撇再叫,然后伸出手,将那只花瓶有字的一面转向了他看不见的方向。 整个餐厅里弥漫着薯条和油炸食品的香气,对于下午这个时间段来说,这家餐厅的用餐者并不算少——就跟加尔文之前的预想一样,客人们都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那位也超过了五十岁。他们的衣着倒是并不破旧,可是也能看出来并不时髦了,这代表他们的社会阶层并不高,不过,能够在这个时候悠闲地坐在餐厅里啜饮着廉价咖啡吃着薯条,证明他们也不是那种在社会低层挣扎过活的人。 加尔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他快速地扫视了餐厅一圈,在心里对所有活着的两脚生物做了评判。 客人们在这家餐厅都很放松,这一点也跟加尔文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们毫无疑问都是这里的熟客,可能在这家餐厅他们能够比在阴暗狭小的家里感受到更多归属感和温暖。 加尔文僵硬地坐在这群人中间,就像是在一碗热汤中搁入了一颗石子,他显得格格不入。老人们毫无顾忌地回过头,窥视着加尔文的模样,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似乎听到了这群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当他集中精神之后,耳边却只有杯盘碰撞时的声音和新闻主播的播报声。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快,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毒蛇一样凶狠地啃噬着他的内脏,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匕首,他的帆布包被放在座位上,紧紧地贴着他的大腿。 夹层里那只枪硬邦邦地抵着加尔文。 “你的双层起司汉堡和冰可乐。”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钻了出来,她把托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加尔文的面前。 稍微有些歪斜,融化的起司沿着褐色的肉饼缓缓往下流淌的汉堡,金黄色的薯条堆积如山地摆在汉堡的旁边,接着是一杯放了大量冰块正在哔啪作响的可乐……在放下这些食物之后,那名同样年纪不轻,因为紧皱着眉头而显得有些刻薄的女招待又在加尔文的手边放下了一盘香气迷人的松饼。 那几块金黄酥脆的松饼还在散发热气,大量的蜂蜜从松饼顶部的半融化的黄油上流了下来,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甜蜜气息。 “……松饼是记在老板的账上。” 女招待对加尔文说,她在桌上留下了加尔文的账单。就跟她说的一样,那上面并没有松饼的价格——这显然是一份特殊赠送。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女招待,她对着加尔文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小伙子,你得吃点甜的,你需要糖分。” 她说道,然后用同样快速的步伐回到了吧台的背后。 加尔文意识到是自己太过于糟糕的状态引起了这些人的担心。 他张口结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只能沉默地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吃着他的汉堡,汉堡,并且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可乐。 在最开始他只是感到害羞,不知所措并且想要遮掩自己的情绪,但是很快他就被食物的美味吸引过去了。 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混合着奶酪,淀粉,肉汁和脂肪的汉堡带给了舌头无上的享受,松饼以及可乐带来的大量糖分通过咀嚼涌入加尔文的身体,麻木的味蕾和胃逐渐苏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多么饥肠辘辘了。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汉堡和松饼(还有最棒的可乐),紧绷而焦虑的精神在食物热量的作用下缓缓放松。 加尔文觉得自己只用了几秒钟就把那些超过正常分量的高热量食品一扫而空,他又喝了一口可乐,总算从那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感觉好多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未来还笼罩着阴影。那名女招待从吧台后面朝着他忘过来,加尔文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对方眼底闪烁着的关怀。他的胸口骤然涌上了一股感激之情。他抓过结账收据塞在钱包里,然后掏出了一把现金。当他发现那是属于戴维的钞票时,他有些不舒服地将那些钞票放了回去,然后他拿出了艾扎克为他准备的现金付了帐,并且在应该付的钱上面额外加了十美元作为小费。 当他压下帽檐匆匆离开的时候,他恍惚听到靠近门口的那位老人低声对他说了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愣了愣,他没有来得及多想,当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餐厅的大门,但是他没法否认那一声祝福让他感到舒服了很多。毕竟,那个声音听上去带有一种加尔文熟悉的感觉,加尔文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是他心中的感激之情在那一声微不足道的祝福中变得更加浓重了一些。 事实上,那位老人的背影也让加尔文感到亲切,灰白的头发,高大而消瘦的身躯,还有那一身半旧的大衣,他让加尔文想起了霍尔顿医生。 加尔文一边走一边想道,然后,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皱紧了眉头,朝着自己身后望去。 他离开那间餐厅已经有小半个街区了,从这个角度,他自然没有办法再看到餐厅那老式而土气的门廊。然而加尔文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身体却有些发冷。 那种叫做直觉的东西正在他的心里张牙舞爪。 老天……那个人……那个人简直就是霍尔顿医生本人! 加尔文转过身快步朝着来时的方向冲过去。 这一点都不明智,加尔文—— 他听到自己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开口,他知道自己正在犯蠢。 他竟然会觉得一个死人会出现在餐厅里,就为了对濒临疯狂的自己说一声“祝你幸运”? 加尔文的脚步踩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砖上,他已经看到了十字路口,几分钟前他正是在这里拐弯的,而餐厅就在右边的拐角处…… 加尔文拐过了那个路口。然后,他呆呆地站在了那里,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代表着这艰难的一天逐渐接近尾声。金红色的阳光照射在大团大团的云朵上,那些云呈现出了惊人的粉红色。远处的山脉微微起伏,已经染上了淡紫色的阴影。 在这美妙的背景下,加尔文面前规整而优美的街道就跟电视剧里所展现出来的美国梦里一模一样。 道路两旁那茂密的树木让街道显得有些幽暗,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后面,是美妙精巧的豪华别墅,别墅里已经有暖黄色的灯亮起。 加尔文用力地在自己的手臂上掐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真的疯了。 他还记得十几分钟之前这条道路是怎么样的。 那是贫民街区应该有的样子,光秃秃的水泥地,随处可见的铁丝网,被太阳晒成枯黄的草坪,哦,对了,还有那间老式的餐厅。 老得就像是穿越过来的……餐厅…… 加尔文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嘴里还残留着汉堡的味道,他可以回忆起冰凉的可乐滑过喉咙的感觉,还有松饼上蜂蜜黏在嘴角的微妙感觉,甚至就连他的指尖都还残留着带着奶酪味道的油脂。 但是那间餐厅就像是梦一样消失了。 加尔文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脑袋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企图回到自己之前的那条路上去(他也记得那条光秃秃的路,被太阳晒地滚烫的水泥板)。然而当他回到回到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加尔文的眼前依然是富人区树木葱茏的街道。树木在太阳长达一天的炙烤后散发出了好闻的清香。 加尔文忽然伸手掏出了自己的钱包,他还记得在那家餐厅里拿到的收据。他的动作十分凌乱,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钱包。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张收据,那张白色的纸条夹在皱巴巴的绿色钞票中间十分显眼。但是当加尔文用指尖拂开那张收据之后,却发现那张纸已经泛黄变脆了。而那上面的字迹也变得非常的暗淡模糊,所有的热敏纸在时间的流逝中都会字迹褪色,而加尔文手中就有这么一张。 它看上去就跟那间餐厅一样,像是从七十年代而来的。 加尔文唯一可以勉强看清楚的只有起司汉堡开头的c字母,还有收据上方原本印着餐厅名字的地方,有半个h开头的单词。 一辆汽车从加尔文的身边缓缓开过去,那是一辆低调但是昂贵的林肯车。加尔文并没有注意到它。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正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他很担心是自己担心的精神问题终于出现了(黑暗的过去和童年的精神创伤留给他的后遗症可并不仅仅是孤僻的性格)。 可是,那辆车却在驶过加尔文的几十米处戛然停了下来。 “加尔文?” 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81章 维吉利就站在加尔文的身后,站在夕阳西下蓊郁树荫底下,一辆豪华林肯轿车的旁边。 一些细长的金色光线穿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阴影中维吉利的脸就像是墓地里的石像一样白,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一条牛仔裤,头发稍稍有些湿润地耷在额头上。 他们两人对视的这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时间骤然停滞,周围一片寂静。 一棵树的影子在维吉利的背后拉出了一条长长的扭曲的黑影,看上去就像是恶龙的翅膀一般,但与此同时,夕阳的光线给维吉利的面颊染上了金红色的镶边。明暗的强烈对比勾勒出了维吉利的清晰深邃的面部轮廓,茂密的睫毛下面是祖母绿一样的眼珠,还有鲜红而湿润的薄唇,维吉利的表情有些奇怪,在这一刻,他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看上去与加尔文记忆中的少年有了一些不同。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变得年长了许多,五官中透露出一种慑人而危险的英俊来。 他死死地盯着加尔文,目光灼热到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 “维吉利?” 加尔文缓慢地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空洞。 精疲力竭的他在不自觉中屏住了呼吸,心跳一点点开始加快,他发现自己甚至都有点害怕移动脚步——因为他害怕维吉利也会像是那间餐厅一样,是他在精神错乱中臆想出来的幻觉。 “哦——天啊!加尔文!老天,真的是你吗?” 维吉利在听到加尔文的声音后就像是冲向主人的狗那样飞快地跑了过来,紧接着他便用力地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臂。 “我一直在找你——” 维吉利贴着加尔文的耳朵急促地说道,他的呼气热乎乎地打在加尔文的耳郭处。加尔文闻到了从他脖子处传出来的沐浴液的香气,是青草的气味,带着细微的潮气。 而他的怀抱是那么用力,加尔文被他的胳膊紧紧地挤压着,几乎感到了疼痛。加尔文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向维吉利,依旧是那名有些太过于天真不谙世事的大少爷的模样,只是比往常要更加慌张一些。刚才那位危险而邪恶的绿眼睛男人就像是加尔文想象出来的幻觉。 “谢天谢地,你是真的。”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怀里低语道。 “我当然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加尔文,你看上去……看上去真是糟糕透了……” 维吉利异常担心地松开了加尔文,他抓着加尔文的肩膀,视线在后者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紧接着,他就像是夹着木偶一般将加尔文架到了自己的车里。 “不,维吉利,我……” 加尔文企图挣扎,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维吉利的桎梏下毫无反抗之力,当然,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今天的维吉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显得强壮,那种完全无法撼动他哪怕一点的感觉真让加尔文感到不快。 “加尔文,听着,到我的车上去,你快要晕倒了。” 维吉利在加尔文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 而在开车前往那间加尔文已经有些熟悉的别墅的路上,一整条路他都在用一种很快地语速重复同一件事情——他看到了加尔文的纸条,记得简直发了疯,一整天都开着车在城里乱逛企图找到加尔文。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忽然离开?我总觉得不是应该不是芙格冒犯到你了,你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唔,我总觉得你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情才会这样,天啊,你都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你遇到了危险……” 加尔文在维吉利的车上如坐针毡,他总觉得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味,那种人血的味道。他想到了自己的背包,在密闭空间中,曾经浸泡在血腥味空气中的背包似乎也在往外散发出那种可怕的味道。 “维吉利,如果你不想惹上麻烦你就最好放我下车。”加尔文警告道。 “别担心,我能处理好麻烦。”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小麻烦……” 他惹上的是整个降临派,还有他妈的可能是连环杀人犯的变态倾慕者,哦对了,可能他自己的神智还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加尔文的语气中已经隐约带上了一些恶狠狠的意味。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刹车声,车子停了下来。 “我说了,我能处理好的。” 维吉利转过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真的挺有说服力的。 加尔文沉默了下来,他看着车窗外,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维吉利的房子。维吉利将车驶入车库,然后下车转到车子的另一侧,帮加尔文拉开了车门。 “这个小区的住了一些明星。”他牵着加尔文的手腕,将他带下车时说道,在看到加尔文略有些迷茫的视线后,他赶忙又加了一句解释,“所以这里的人都很注重*,不会允许有闲杂人等在这里乱晃,而且再带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周围绕了好几个圈,没有人跟踪。” 加尔文抬眼看了维吉利一眼,绿眼睛的男青年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祈求表扬的神色。 “你真的……老天……我真的在一个大麻烦里头。”加尔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我不希望你卷进去。” “我可以将这句话认为是你对我的关怀吗?”维吉利微笑了起来,在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了一点芙格的影子。 “你——” “加尔文,听我的,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一下你的那个麻烦好吗?退一万步说,如果你惹上的麻烦真的那么严重的话,现在的你‘已经’跟着我回到家了,而且就连那件酒吧的人都知道我缠着你已经好一段时间了,要卷进来这个麻烦的话我早就卷进来了。” “……” 加尔文最终还是有些失神地被维吉利强行带进了房子。 维吉利让他脱下了满是灰尘的外套,换上了稍微有些大的t恤和长裤。然后他把加尔文放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回到厨房给了加尔文一只装满冰块的透明玻璃杯还有一瓶可乐。 维吉利的初衷应该是让加尔文通过摄取水分和糖分镇定下来,但是在看到可乐之后加尔文脆弱的神经再一次被牵动了。 他感到混乱,软弱和疑问,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一切都很糟糕,没有一件事情是按照计划来的……降临派是那么的咄咄逼人,红胡子房子里的杀手…… 还有餐厅。 老天,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搞清楚餐厅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你看上去不太喜欢可乐?” 维吉利从杯子后面窥视着加尔文的脸,然后说道。 加尔文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 艾扎克曾经说过,当加尔文露出这种脸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传统宗教画里头即将给世人带来天谴的大天使,没没有一个凡人会有胆子靠近他。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或许也是加尔文在被迫面对人类黑暗面的成长历程中给自己披上的保护色也说不定。) 然而,维吉利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前任天使的阴沉的脸色,那种弥漫着开朗和满足意味的模糊微笑笼罩在他那张属于富裕阶层的英俊面庞上,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可乐的糖分对身体不好,但是我相信你更加不想面对可怕的健怡可乐,那才是该死的可怕,堪称巫婆的浓汤……对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麻烦大概来自于那个降临派?” 维吉利出乎意料地调转了话头。 加尔文在听到“降临派”这几个单词后像是猎豹一样跳了起来,他的一只手飞快地摸向了放在自己的帆布包,背部微微弓起,另外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口袋想要拿出匕首。 他掏了一个空,随后才想起来在进门的初始,维吉利就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让他换上了新的衣服。 就连加尔文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当时他会如此听从维吉利的话。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格外尖锐,他抓着背包跳到了沙发的后面,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维吉利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儿,无辜地眨了眨那对绿色的眼睛。 “加尔文?” 他问。 “你知道什么?” 加尔文冰冷地开口。 “哦,加尔文,你,你是误会了什么吗?”维吉利慢了半拍才恍恍惚惚接话,“天啊……我只是想去酒吧找你,呃,当时你忽然留下了纸条告诉我所有画像的约定一概作废,又告诉我那些家具我都可以直接拿回……你的留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遗书!我吓坏了,所以我才会去那间酒吧,我以为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你,但是……但是他们都没有你的消息。不得不说,我当时的心都快碎了。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些降临派的人也冲了进来。” “降临派的人去了酒吧?!” 加尔文震惊地问道。 维吉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老实说我之前对他们的印象就有些糟糕,你应该还记得我之前遇到过那个男孩吧……我从未想过我对他们的印象会变得更糟糕。你一定不知道,酒吧里的那群人真是可怕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背上都像是依附着恶灵,他们的神智已经癫狂,不停地找着酒吧里那些普通人的麻烦。当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我的离开客……至于你,在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的状态看上去也相当糟糕,所以我才猜测,是否你的麻烦和那个可怕的教派组织有什么关系。” 加尔文目光锐利地凝视着维吉利那张纯洁而坦然的脸。 他撇了撇嘴角,在这段漫长解释之后,他慢慢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了自己的枪,然后对准了维吉利。 维吉利的目光颤抖了一下,他看上去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上帝啊,你究竟在干什么?加尔文,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相信你。” 加尔文打断了维吉利的话头。 他的枪口一如既往的稳定,漆黑,冰冷,没有一丝动摇。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他的声音压低了,听起来有些沙哑,“你到底是谁?” 他问。 ****** 8个小时前—— 亨德逊大街 降临派姐妹之家 地下室 罪人,他们全部都是罪人。 伊莫金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地下室表情麻木的两脚生物。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超过十六岁,男孩穿着最古老的亚麻布制成的宽松短裤,而女孩穿着同样材质的无袖袍子,雪白纤细的小腿从肮脏的裙摆下面伸出来,踩在被血和污垢染成黑色的泥泞地板上。他们的手和脚背绑在十字交叉的木十字上,手腕处已经因为绳索的捆绑而变成紫红色。每一个人都有着玻璃珠一样毫无生气的眼球,他们耷拉着脖子,一动不动,若不是他们胸口有微弱地起伏,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硅胶假人。 伊莫金凝视着他们被染成白金色的头发(其中一些人的发根又顽固地呈现出了头发原本的颜色),还有因为饥饿和脱水,外加长时间不见阳光所造成的苍白皮肤,另外一个完美的形象缓慢地浮现,重叠在了这些年轻男孩女孩的身上。 伊莫金的嘴唇蠕动着,身体颤栗,他踉跄着往下走了好几步,在微弱的光线中伸出了手。 他无声地呼唤着那个名字——记忆中的名字—— 然而那些男孩纤细的肩膀和脖子却让他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了那种汹涌的热潮。 幻象从他们的身上消失了。 伊莫金猛地顿住了脚步,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然后抽了抽鼻子,眼泪缓慢地沿着他干燥的眼眶留下来,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冲刷着他与身体同样苍老的内心。 “我能够提供的帮助真的太少了。我真的很想拯救你们,想要洗刷你们的罪恶。” 他低声呢喃,握紧了冰冷的门把手。 “可是你们的罪……你们的罪恶无从洗脱。”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们的错误,你们的罪恶。” 他骤然转身,飞快地朝着地下室的门口走去。 “砰——” 然后他重重地关上了门,那些麻木的少年人重新迎来了散布着恶臭的黑暗。 伊莫金心情异常低落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往自己的房间爬去,他的手指不断地抚摸着胸口挂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天使的照片。与对方搞得接触是那样的短暂,但是他确实得到了救赎。 但是,在得到救赎的同时,伊莫金也得到了来自魔鬼的馈赠。他再也没有办法跟那个人一样,能够沐浴天使的光辉——一旦圣幻象出现,被降临的那些容器也会被罪恶污染——他们的罪牵动着伊莫金身体里那种属于男性的原罪,幻象总是在他无法控制的冲动中消失,而那些容器在失去了天使的庇护之后,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憔悴,最后只能无奈地迎接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让伊莫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难过。他相信自己是真心地希望能够拯救那些纯洁的孩子们的。 他在浓重的沮丧中推开了自己的门。房间里的光线维持着了舒适的幽暗,地板是浅褐色的枫木,就连最细微的缝隙都被虔诚的教徒们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张小小的床铺摆在墙角,一只巨大的,几乎一人高的木制十字架钉在了墙面纸上。 而一个英俊的男人在听到伊莫金推门的声音,微笑着从茶褐色的胡桃木书柜旁边转过了头。 “嗨,你好,伊莫金·佩因先生。”他轻柔地说道。 伊莫金的脚步顿了顿。 然后,他平静地走进了房间,并且转身将门牢牢地关上了。 “你好,红鹿先生。” 伊莫金说。 若是光听声音的话,你会觉得这个老人出奇的镇定,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办法撒谎,他脸颊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瞳孔缩得很细。 “我们曾经见过面——”伊莫金说。 红鹿挑了挑眉毛。 “让我想想是在那里……哦,对了,在死囚室!还有电椅旁边!你当时还是一个快要被电死的小可怜哈哈哈哈……” 他继续说道。 这下,红鹿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和阴暗了。 伊莫金看着红鹿嘴角那逐渐消失的笑容,眼中浮现出了狂热的情绪。 他咯咯地笑出了声。 “在这种情况下,我总觉得我应该喝一杯,我有很不错的威士忌,你想要来一杯吗?”他笑嘻嘻地说,慢慢走向红鹿,“我知道你希望我害怕你,敬畏你,就像是外面那群愚昧的猴子一样,看到你就害怕到屁滚尿流……不过真遗憾,我并不是那种类型的人。” 伊莫金用手推开书柜上凌乱的书籍,从书柜后面拿出了一瓶酒,他朝着红鹿摆了摆手手。 “我早就知道你要来——” 红鹿稍微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伊莫金,就像是避开了一坨新拉出来的狗屎。 他从兜里拿出了白色的硅胶手术手套,慢条斯理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伊莫金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慢吞吞在玻璃杯里斟满了酒,干瘦而苍老的身体靠在书柜上,意味深长地看着红鹿的动作。 “哦……我知道了……”伊莫金轻轻拍拍了拍手,“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种生物——你觉得我就跟那群普通人类一样。” “但是,我并不是——我与你一样,是被赐予过至高无上者鲜血的人——是神选之人!” 第83章 红鹿自顾自地忙着整理自己的塑胶手套,当他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出一种奇异的优雅,宛若一位从旧时代走出来的贵族,在现代社会你已经看不到这种人了,真正的贵族是需要人的血与肉还有灵魂来供养生存。在伊莫金的咆哮面前,红鹿的脸上面无表情,不过年迈的教士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种高高在上的藐视。 从十五年前的那一夜开始已经过了这么久,伊莫金的心脏重新开始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开始跳动。 怦怦,怦怦,怦怦—— 他脖子后面的肌肉就像是抽紧一样开始抽动起来。 嫉妒。 如果要说那种情绪是什么的话,伊莫金会这么称呼它。多年前的死囚室,当红鹿含住那位天使的指尖时,那种几乎快要把他的内脏都蒸发干净的炙热的情感就是嫉妒。 他嫉妒红鹿嫉妒的发狂,他在自己已经逐渐开始走向腐朽的时候才得以窥见上帝遗留在人间的宝藏的一角,而红鹿,这个污秽的男人,却在他的面前偷窃着属于他的那份恩赐。 当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红鹿依旧保持着那副年轻而英俊模样的时候,伊莫金感到了心中盘踞的毒蛇苏醒了,他知道那是恩赐的作用,他可以从红鹿的身上有依稀嗅闻到天使的气息。 伊莫金瞟了一眼墙壁——正对着十字架的那面墙上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而十字架正好落在镜面的正中心。现在,那面镜子里逐渐浮现出了只有他才可以看到的朦胧光辉。 伊莫金感到自己的身体重新被填满了,那种得意与满足重新在他的心中小溪一般流动。 红鹿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打理完毕,他抬起头,看向伊莫金留。他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瞳孔缩成了很小的一点,那鲜红的咧开嘴唇中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他微笑了起来。 “我之前尚且还残留有疑惑。” 红鹿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缓慢说道。 “但是现在一切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你可以窥探到他的存在,对吗?” 伊莫金干瘪的皮肤下面流窜过一阵冷意,他挑衅地朝着红鹿嘶嘶叫唤:“事实上,我可以做的远不止如此。” ****** 在天使离开后的最初几年,伊莫金只是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在祈祷中变得越来越虔诚,他在那个时候还保持着一种,蒙昧的迟钝,并没有察觉到天使对他的恩赐已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幻象,关于他自己,也关于其他人。 有一天早上他在刮胡子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了老友在车祸中被撞得稀烂的脸,血滴答滴答溢满了整面镜子,新鲜的,热乎乎的血沿着镜子的边缘向下流淌。 他吓了一跳,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洗手台里残留的血迹,还有镜子里自己惊慌的眼睛——他以为自己出了问题,直到半年后,他的那位老朋友真的如同镜子里显示出来的那样被撞成了一只烂乎乎的南瓜。在葬礼上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没有人直到那是因为激动而非是悲痛。 在接下来的很多年中,镜子里又出现过好几次幻想,当然,伊莫金更加喜欢称之为“神启”。他预知到了总统的换届,同事的身亡,自己被原本的教会开除……哦,最后这件事情让他气得发疯。 在镜子上出现这个场景时,他在愤怒中直接抓着漱口杯朝着教会负责人那张恶心的猪脸砸了过去。 那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那位负责人在镜子中被他的杯子砸成了碎块——几个月后,当伊莫金递出辞呈决定全身心地加入降临派后,负责人一个静谧的晚上忽然飙出了鲜血。 他在自己妻子和女儿的面前变成一堆碎肉块。碎得就像是伊莫金已经换掉的那快镜子。 伊莫金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做到得更多。 ******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被特殊对待的。”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冷漠地看着伊莫金,一种邪恶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但是你不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你或许有点小聪明……但是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他朝着伊莫金走去,幽暗的灯光在他的背后留下了影子,只是那道浓黑的影子比正常人应该有的影子要庞大太多, 它们就像是扇子一样张开,黏在地板上,在边缘处你似乎可以看到一只狗伸长了脖子,露出了獠牙。 红鹿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银色的德国产锯条。 伊莫金胸有成竹地慢慢后退,引导红鹿走到镜子的范围内。 他朝着镜子里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发出了“唔”的一声。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插着手,微笑着站在镜子里。 那个人看上去几乎与红鹿一模一样,然而在看到他的瞬间,面对红鹿并没有任何退缩之意的伊莫金却被一种强大的恐惧摄取了。 那个男人不是红鹿。 红鹿是人类,而那个男人不是。 那个男人是…… “不——” 他颤抖了起来。 他看到总是散发出朦胧而神圣光辉的镜子逐渐变暗。 他的尸体出现在了镜子里。 “滴答……” “滴答……” “滴答……” 暗红色的血缓慢沿着镜子的边缘溪流一般潺潺流了出来,属于伊莫金自己的血液闻起来带着柑橘腐烂后的臭味。 伊莫金将脸转向红鹿。 “你会后悔的,”他神经质地重复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红鹿皱了皱眉头,他没有回答伊莫金。在红鹿偏头看向镜子的时候,他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脸。 而他喜欢自己的这张脸,自己的这具身体,还有这个世界。 ****** 八个小时后—— 维吉利的别墅内,加尔文的枪一直对准那个自称是维吉利的男人没有移动。 对方有些尴尬地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尖。 “我……好吧……抱歉,加尔文,你比我想的还要敏感很多。” 他颓然地耷拉下肩膀,然后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我还以为我装扮得很好呢,我可以问一下,是哪里露陷了吗?” 加尔文的眼神在对方承认并非维吉利之后变得越来越冷。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一遍问。” 加尔文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坚持了一遍自己的问话。 “我是维吉利……”那个男人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嘟囔道,在发现加尔文的手指直接勾上扳机后,他受惊一般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嘿嘿嘿,冷静,我是维吉利的另外一个人格!天啊,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 加尔文神色未变,他示意性地晃了晃枪口。 “把你的衣服脱掉。” 他说。 摆出投降姿势的男人骤然增大了眼睛,他的脸变红了。 “脱……脱衣服……这个事情的发展可有点奇怪。” 与嘴上稍微有些扭捏的推脱之意完全不同的是,他在加尔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第二遍的时候就相当干净利索地把上衣完全脱掉了。 加尔文飞快地瞟了一眼他□□的上半身,是相当熟悉的,属于维吉利的身体。 男人的手搭在自己的皮带上,他看上去相当兴致勃勃。 “我需要脱掉裤子吗?抱歉,我只有维吉利的部分记忆,我不太确定你们已经进展到了——” “维吉利的其他人格不会谎称自己就是他。维吉利呢?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跟降临派有什么关系?” 加尔文打断了他的话头。 男人有些遗憾地松开了自己的皮带,在脱离了维吉利的伪装后,他那种稍显轻浮的气质就再也无法掩饰了。 “你可以叫我里德(reed),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谎称自己是维吉利只是想要开个玩笑……而且当时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刺猬,如果我真的告诉你我不是维吉利而是他的新人格,你压根就不会理会我!当时你的状态不好,仍由你那样待在街上真的太危险了,所以我才……好吧,好吧,我跟你道歉,别这样看着我,亲爱的加尔文,我真的没有恶意。” 他相当轻松地说。 “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些问题,维吉利和其他人现在还在沉睡,所以目前是我掌管这具身体。”里德压低了声音,冲着加尔文挑逗性地眨了眨眼,“要知道多重人格患者的灵魂都是很脆弱的,所以稍微刺激一下就会出现新的人格,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人格们虽然有自己各自的性格,但是他们是基于同一个内核发展分裂出来的,就像是维吉利绝对不会伤害你一样,我也不会。” 里德亲切地说道,他伸出手,慢慢地压下了加尔文的枪口。 加尔文骤然一惊,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叫做里德的男人已经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了他。 “你对我很陌生,可是我对你很熟悉。”里德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凝视着加尔文的脸,大概是因为气质完全不同的缘故,他看上去竟然比其他人的都要年长许多。 “我拥有其他人的记忆,所以……加尔文,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患者,也是我很好的饲主。”里德继续说道,他的嘴唇已经快要贴到加尔文的耳朵,“……饺子很好吃。” 第84章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从红鹿(当然,我们现在应该叫他里德了)的角度看过去,加尔文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出现了裂缝,就像是蚌壳张开口露出了内里柔软而饱含汁水的肉块一样,他这幅模样让红鹿感到一种类似干渴的感觉。 当然,他将那种火苗般舔舐着神经的欲·望死死压抑住了,他在加尔文的面前表现得很好。 加尔文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也许。 加尔文正处于混乱之中,里德的话语确实让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他与梅瑟的相处是愉快的,加尔文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但那不是一只真正的狗狗,那是维吉利的人格。加尔文知道这有些不太对劲,甚至可以说是病态。他之所以能够在梅瑟面前表现出轻松的一面,正是因为梅瑟是一条困居在人类身体里的好狗,但现在里德却那样笑嘻嘻地说出了本应只有加尔文和梅瑟知道的事情。 加尔文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是里德在这个时候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加尔文摆了摆手。 “这是替梅瑟说的……你一定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喜欢你。” 里德耸了耸肩,在这一刻他显示出了一缕未能掩饰太好的无奈情绪,这多多少少让他看上去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相信我,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这么清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温一条狗的记忆。” 加尔文沉默地把枪放下了,不过,他没有把枪放在袋子里而是贴身放在了自己的腰间。他始终没有对里德放下最后的戒心。里德跟维吉利,还有其他人格不太一样,加尔文不太能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出那种微妙的感觉。与其说他是察觉到了里德的不对劲才发现这家伙不是维吉利,不如说是是他脑袋里那根掌管直觉的神经正在抽痛。 嘿,这个叫做里德的男人很危险——他的直觉这样嘟囔着。 而且,跟维吉利的其他人格不一样的是,里德是一个相当强势的男人,一个比其他所有人格都要更加富有男性魅力的男人。加尔文不会否认,在脱去了维吉利那副傻乎乎的小绵羊一样的气质后,属于维吉利的这具身体在里德的控制下展现出了惊人的男性魅力。他那种略显轻浮的模样在让人感到不快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被其吸引。加尔文毫不怀疑,几乎不会有女人能够抵抗住里德这种“危险的花花公子”的迷人攻势。不过对于加尔文来说,里德的这幅模样只会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加尔文冰冷的视线解剖刀一般剖析着里德的身体,健壮,高挑,肌肉发达。 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加尔文让里德脱掉了衬衫好确定这个家伙确实就是维吉利,而过了这么久,里德依然没有把衣服穿回去的意思,在说话的时候,加尔文可以看到里德紧绷皮肤下肌肉的颤动。 一种刻意的炫耀——加尔文很肯定里德是故意的。 可以说,里德大概是他最讨厌相处的男性类型,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直接给里德来上一拳。 “我不关心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我觉得我现在应该离开了。” 加尔文忽然感到一阵无奈。 他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跟维吉利的一个新人格纠结于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硬邦邦的告诉了里德自己的决定,然后他拎起自己的袋子朝着门口走去,态度远比里德将他架进车里时要坚决许多。 里德皱着眉头跟在他的旁边,伸出胳膊企图拦住他。 “嘿,嘿,别这样,我是真的想要帮你。”他连声叫嚷着。“我还以为你和维吉利那家伙是朋友——” “滚开。” “真的,加尔文,我并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在街上拉住一个人然后将他带到自己的房子里……哦天啊这情节听起来可真不吉利……等等,亲爱的,请听我说,我想要帮你!” 加尔文的手已经快要握住门把,而里德却在这个时候抓紧了加尔文的手。加尔文下意识地企图顺势扭住对方的胳膊肘,若是普通人,关节脱臼的痛苦足以让他们在地上翻滚着痛苦地度过几个小时。但是里德显然是一个例外,他太强壮了,而且在行动之间,他对空手道的了解得并不比加尔文更差。加尔文不仅没有成功攻击到里德,反而把自己送进了里德的怀里。 “砰——” 加尔文的背撞上了硬邦邦的门,腰部被黄铜把手重重地捅了一下,他差点尖叫起来。 而里德用一只手就卡住了加尔文的两只手腕,加尔文不得不像是傻子一样高高地举着自己的胳膊,仍由里德将石块一样坚硬的膝盖挤入他的大腿之间(这下加尔文企图给里德的“小里德”来一下的企图也落空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以一种相当亲密,或者说尴尬的姿势死死地扭在了一起。里德的身体相当的灼热,他的热度甚至透过了衣料源源不断地传给了加尔文。 里德身上散发着柑橘和青草的味道,大概是某种高级的男性沐浴露或者是香水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来的香气,这种香味源源不断地涌入加尔文的鼻腔,带来了一种相当难堪的宛若亲密的错觉。 现在加尔文是真的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之前没有直接用枪给里德来上一枪。 “你最好放开我。” 他抬起头,冰冷地瞪向里德。 他的骨关节发出了咯咯的声音——尽管两者看上去一动不动,可是加尔文自己和里德都知道,他正在用力。 里德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我要是放开你你可会把我杀了,我才没有那么愚蠢呢。” 因为暗自较劲,里德在说话时带上了轻微的喘息,而这让加尔文的感觉更加糟糕了。 “你如果不愚蠢的话,最开始就不应该打我的注意。” 加尔文说,他观察着里德的脖子,牙齿微微发痒。 他的老师们告诉过他,人类的牙齿其实也是颇为好用的武器之一——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忽然开口了。 “你的身边有非常邪恶的力量。你之所以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是死者的灵魂正在保护你,让我看看……我想他应该是你的长辈,你的亲人。” 加尔文挣扎的力量在里德的这句话后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瞬。 而里德继续说了下去。 “你身上还残留着一种很浓的气息,我在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带着非人间的味道,你刚闯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区域,然后又被放了出来。” 加尔文的挣扎这次是真的停住了。 他的心跳加快了。 那间奇怪的餐厅还有餐厅门口处坐着的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老人,还有他在一个转身间就从一个市中心来到了风景优美的郊区富人区…… 加尔文一瞬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震惊地看着里德,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胡言乱语还是……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份?” 里德脸上的苦笑愈发浓重,他的呼吸吹拂着在加尔文的脸上。 “我不关心。” 加尔文说。 “你应该关心,真的,我能够帮助你,”里德伸出舌尖在鲜红的嘴唇上舔了舔,“芙格是医生,梅瑟是狗,而我……我是一名神秘主义学者——嗷——” 之前加尔文放松抵抗给了里德某种错觉,他也随之放松了对加尔文的禁锢。而现在,加尔文直接抽出手在里德的脸上来了一拳。 这位可怜的“占星师”惨叫了一声,瞬间放开了加尔文。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加尔文揉着自己的手腕,冰冷地注视着因为疼痛而将脸皱成一团的里德。 “我也不太喜欢你的伪装。” 加尔文继续说。 里德藏在手掌后面的脸色骤然一冷,他的眼睛沉了下来,变成了一种相当阴沉的暗绿色。 “……虽然你一直努力地表现得轻浮而油嘴滑舌,但是你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 加尔文抽出了自己腰间的枪,他的一只手端着枪对准了里德,而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大门的门把。 “你应该感谢维吉利,”加尔文轻声说,“不然你现在已经死了。” 里德慢吞吞地放下了自己的手。 他安静地站在加尔文的面前,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花花公子一般的微笑。 “你不会杀了我。因为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苍白的脸。 “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只是想帮助你而已。” “相信一个一直企图欺骗我的人会帮助我?我看上去有那么蠢吗,这位‘伊曼纽·史威登堡'先生?” 里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加尔文,但是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真的不想知道一个答案吗?” 里德直直看着加尔文,他说。 加尔文沉默了。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加尔文的枪头一晃。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枪。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与里德对视着,一字一句地缓慢开口道。 里德的眼睛刹那间变得宛若墓地里的鬼火般莹莹发亮。 第85章 “我知道什么?这取决于你遇到了什么。”里德说道,他的脸色在这一刻看上去显得有些严厉,“加尔文,你得先告诉我,你遇到的那些事情?” “你现在看上去更像是一个骗子了。”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轻声嘟囔道。 在决定相信里德之后,他的心情却奇异地放松了许多。 他慢慢走回了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他端起茶几上的可乐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没有气的可乐喝起来像是某种酸酸甜甜的咳嗽药水。 加尔文拿出钱包里那张泛黄的收据递给了里德。 他告诉了对方关于那间餐厅的一切,那里头汉堡夹着的溢满起司饱含肉汁的肉块,在枫糖中闪闪发亮的金色松饼,哦,对了,还有冰可乐。 他告诉他那个酷似霍尔顿医生的背影,以及在一秒钟之类的时空挪移,钱包里夹着的那张发黄的收据。 “……顺便说,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惹上了降临派,一个大麻烦。” 加尔文在最后补充道。 有那么一秒钟他差点把自己在红胡子房子里度过的那个晚上也告诉对方了,他的拳头在无意识中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掐在手心里。 谢天谢地的是,他的理智在这个时候尚且还能运转,他在最后关头咬住了舌尖,将那个夜晚含糊地带了过去。不过,他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话语里有漏洞,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里德眼神深邃,看上去似乎察觉到了某些端倪。这位诡异而让人忍不住心生防备的神秘主义者眼神里有一种让加尔文神经紧绷的东西,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对方时,那对漂亮的绿眼睛里却只有纯净的关切和怜爱。 “你当时很疲惫,而且精神状态相当糟糕。”里德缓慢地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维吉利更加低沉,是那种适合用来催眠歇斯底里的贵妇人的声音——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他凝望着里德,撇了撇嘴角。 “我想这个不需要你来重复。”他说。 “有两种解释,你可以自行选择其中的一个。”里德并没有在意加尔文带刺的话语,他肃穆而苍白的面孔在这一刻完美地符合了世人对装神弄鬼的神秘主义者的刻板设想,“第一个解释,你当时很有可能已经睡着了……嘿,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是说真的。你可能确实进了一间餐厅,在那里你吃了一顿不错的午餐,可乐和松饼中的糖分进入你的血液,让你的血糖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大幅度上升,而这会让你的身体迅速进入困倦状态。考虑到你当时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觉,这种困倦无疑是无法抵挡的!” “但是,你的意志在顽强的抵抗这种困倦,因为你知道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环境睡过去只会让你自己陷入到危险中去,你当时已经吓坏了不是吗?在这种对抗下,你的表层意识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睡眠中,但是你的深层意识,我更喜欢说‘本能’,却支撑着你继续逃亡——实际上你是醒着的,你只是因为太疲倦,忘记了那段时间的事情。不要觉得这种事情很离奇,问问那些正在努力补上一整个学习课外作业的大学生,这很常见。”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瞪着里德,视线中的温度再一次下降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可不像是神秘主义者会说出来的。” 里德耸了耸肩:“很多恐怖得让你没法入睡的灵异事件背后都一个让你啼笑皆非的答案。这毕竟是一个科学的时代。” 加尔文差点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好吧,那么你可以告诉我第二个解释是什么了。” 他并不期待地开口问道——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喜欢里德的解释,因为这简直让他的慌乱显得格外可笑。顺便说,里德在他心目中愈发地像是一个不入流的花言巧语者,一个拙劣的骗子。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会相信这个人呢?加尔文听到自己心中的那个声音无奈地质问自己。 加尔文没法给那个理智的自己一个答案。 大概是因为里德的身上确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牵引着他的神经吧……加尔文的直觉告诉他,里德的真实面目始终没有展现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被掩饰得很深的气息。加尔文总觉得他是危险的,但是另一面,他也可以察觉出里德对他的那种深沉的守护之心。 就像是狂信徒对他的神一样——盲目,灼热,失去理智的憧憬和爱护。当然,这些更加细致的情感,是现在的加尔文尚未完全理解的。 在此时此刻,窝在维吉利舒适宽大的沙发里,他尚且只是在因为自己对里德的那种矛盾感觉而感到疑惑不安。 “……天堂的投影。” 里德嘟囔道,他的声音比之前更轻了。加尔文情不自禁地把身体往他那边靠了靠,才能听清楚他倒地说了些什么。 “什么?” “天堂的意识投影。或者说,来自亡者的守护……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件。”里德俯过身,话语变得流畅起来,“从1802年以来,天使城有17名神父向上级报告过他们曾经遇到过怪事。当时他们通常都处于一种非常艰难的处境中:克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得了严重的非洲热,在他那个年代,这是一种致死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绝症……帮助他的是他死去已久的妻子,根据记载,那位妇人从门外款款走来,坐在他的床头喂他服下了一剂“闪着黄金颜色的药剂”,当莱门廷·罗尔克利夫神父醒来之后,他的热症有了大幅度的好转,之后一名好友为他带来了某种特效药,他被治愈了。 “劳伦斯·昂普尔比,他是一个农民,记录是神父代为记载的,他的农场被郊狼肆虐,两个女儿都被叼走并且被残忍地咬死,而他也即将破产,他在前往黑石岩的时候……忘了说黑石岩是当时的一个自杀圣地……他无意间闯入了一片极美的花园,他在那里得到了来自上等人的款待,那些人的安慰治愈了他的心,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一切都宛然若梦,他的衣摆上却别着一只玫瑰,哦,当时正是冬天。第二年,他的农场大丰收,而他的妻子为他产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他声称那座花园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他得了他们的庇护。” “接下来是查丽蒂·丹皮尔,她的事情也是神父代为记载的,她在担任一户富裕人家的家庭教师时遭遇到了相当不好的对待,十个月后,她躲在农场的马厩里生下了一个父亲不详的男婴。她出生于一个相当严格的清教徒家庭,在这件事情发生后,她的父母决定代替上帝对她进行私刑,简单地来说就是用一根牵牛用的绳子将她吊死在自己家的庄园里,你知道在那个年代没有人会追问这种事情。幸运的是,她的两位姐姐掩护着她一路出逃。她们几乎就快要被抓到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一位英俊的军官出现了,他带着她们逃离了来自父母的追赶,而他看上去酷似查丽蒂两年前死在战场上的未婚夫。” “这些听上去都像是都市怪谈……” “唔,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里德微笑了起来,“不过我还处理过一起类似的事情,那很无聊,不过,在那个人身上,之前那些人的记录里提到的一些细节却得到了验证:那就是当他们从那个奇怪的地方或者是奇怪的人身边离开之后,他们的衣服上会残留些许很细碎的金粉一样的东西。” 加尔文顺着里德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衣袖。 一缕阳光正好落在加尔文的身上,他的衣服上还有□□在外的皮肤上,竟然真的有一层细细的,如果不仔细观察就完全看不出来的金色粉末。 “这是——” 加尔文戒备地瞪着自己的衣袖,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可以解释这一幕的其他缘由。 里德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如同羽毛一般落在他的耳朵里。 “还有一个证据就是,这些粉末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类似没药和*的气味……” 在加尔文还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里德已经握住了加尔文的手。 他滚烫的指尖落在了加尔文冰冷的手腕上,像是古代的骑士对尊贵女士执吻手礼那样,他将加尔文的手抬起来,随后微微低头,在后者的手背上若有若无地嗅了一下。 而在加尔文差点跳起来重新给他一拳的时候,他抢先摆出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加尔文的手推过去。 “虽然现在气味已经很淡了,但是我想你应该能闻到那种味道。” 他镇定地说道。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他惊疑不定地瞪了里德一眼,一边觉得这家伙的可疑程度再次上升,一边却又不由自主地按照里德的说法,在自己的手背闻了闻。 然后,他愣住了。 那是非常淡而缥缈的味道,香气的灰烬一般,浅淡地残留在他温热的皮肤上。 就像是里德说的一样,那是没药和*的味道。 第86章 这太过于荒谬了。 加尔文想。 相比起来,他身上的没药的气息远比*来得浓重,那种苦涩在他的鼻间萦绕,在最开始只能勉强闻到一点的味道现在却意外的变得浓郁了起来。 黄金,没药和*,三位东方博士在基督诞生时给这位至高无上者带来的礼物。 里德的每一句话都在暗示着那间餐厅代表着天上的那一位给他的眷顾与关照。 从理智上来说,加尔文应该知道这是里德这种拙劣的骗子在装神弄鬼(所有的神秘主义都不过是谎言),但从直觉上来说,加尔文已经有了一种模糊的感觉。 确实有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正在干扰他。 其实他早就应该有感觉的—— 从过去无数次从那些灵魂扭曲的“爱慕者”手中逃脱,还有那些幻觉,那些让他每天都想要靠着药物度过一天的可怕幻觉。 “我以为那是药物的副作用。” 加尔文忽然没头没尾,喃喃地开口道。 “……我一直都在担心……我已经疯了。” 他的肩膀微弱地颤动着,脸颊白得近乎透明。 “一天又一天,那种东西正在靠近我……而我……我只是……我不相信。” 加尔文的话语变得语无伦次,单词不过是碎片,并没有被办法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并不是向里德倾诉,他只是在说给自己。 那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 随着他的长大,在平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某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一步一步靠近。 “那种能量在一点一点的聚集和增强,你知道吗,感觉就像是站在一个不断燃烧中的高压仓旁边,你努力地维系着自己的生活,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你能听到高压仓嘎吱作响的声音,你知道在燃烧中那个玩意总有一天会爆炸,把你和里周围的一切炸得屎都不剩——” “我不相信那是神,上帝还是什么弥勒佛。” 加尔文哑着声音摇了摇头。 “我知道‘它’的存在,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上帝……” 加尔文低语着。里德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里德宽容地凝视着加尔文,他点了点头。 “那么,你也可以将其称之为超自然力量。‘上帝’这个概念只是人类在漫长历史中对它进行的一种自我概括和美化。”他用指尖拿起了那张泛黄的收据,在加尔文的眼前转动了一遍,“正面的力量,还有负面的力量。正面的力量,我们称之为神或者是上帝,负面的,我们称之为恶魔,邪灵……” 那双绿色的眼瞳专注地对上了加尔文,那是一滩碧绿而冰冷的湖水,一口深井。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看着里德英俊的面容,他有些恍惚。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加尔文轻声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沙发上的加尔文与里德已经离得越来越近。 红鹿用视线舔舐着在他面前的加尔文,天使的脆弱与纯洁宛若甘蜜,让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发热。 红鹿伸出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加尔文的颈动脉在他的手掌下有力的跳动着,皮肤细腻而光滑,他一点都不怀疑他的天使殿下全身都是同样的细致——从耳畔到肩膀,再到胸口,往下是腹部,还有修长的大腿…… 红鹿的指尖滑过了加尔文的耳垂,在他的想象中,他已经开始用指尖轻轻地揉搓起那一小块柔软白皙的肉块,他应该这样做,让加尔文的耳垂变成可爱的粉色,他将嘴凑过去,用牙齿轻轻的啃噬加尔文的耳垂,然后是更进一步的亲吻,嘴唇贴着嘴唇,舌头交缠在一起,加尔文的鼻息…… “呼……” 红鹿咽下一口唾沫。 他内心的那只黑色野兽正在咆哮,但是他咬着牙,呼吸沉重地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还没有到时候。 他不希望吓跑加尔文,就像是蜘蛛不会在猎物尚未精疲力竭时靠近它一样。 “你只是遇到了超自然能力事件而已。” 加尔文听到那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看到面前的里德露出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爽朗的笑容。 这位自称是神秘主义者的英俊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在那个声音中,加尔文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从一个梦幻中骤然醒来一般跌落到了清醒之中。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涣散,几秒钟后,他晃了晃头。 他忍不住抬起手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那种奇妙的*和没药的味道已经完全消失了。(当然他不知道这种类似猫咪洗脸的动作差点又摧毁了一次红鹿的意志力) “别担心,这很平常,你遇到了天堂投影而其他人遇到了ufo,其实是一回事。” 里德飞快地放开了加尔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要逃跑一样,往旁边走了几步。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隐约的焦躁感。加尔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高兴你能相信我,不过现在真正的麻烦可是降临派。” 里德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他拼命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加尔文说道。 加尔文有些愣怔,他精神上还有一部分停留在那种如梦似幻的气氛中,这让他的思考速度变得有些缓慢。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很难再在里德面前维持紧绷和警惕。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 “等等,这是平常的事情?要知道,就在刚才你还表现得像是一个神棍,说着那些让人紧张的话?!” 而且更加该死的是,加尔文自己也在里德的带领下进到了那种玄妙而神秘的情景中去。但是现在,里德却告诉他这跟遇到了ufo没有区别?! “我只是想让你冷静下来,顺便对我有点儿信任。” 里德有些无辜地冲着加尔文眨着眼睛,他的睫毛非常浓密,翠绿色的眼睛如同一块纯净的翡翠,而嘴角的笑容充满了男人的性感和青少年一般的天真。 加尔文承认,当里德再次戴上那张花花公子的面具时,他是相当讨人喜欢的——尽管加尔文并不喜欢里德的伪装。 “你当时被吓坏了,我总得顺着你的关注点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骗子……嘿,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我再重复一遍,我真的不是骗子!” 里德看上去几乎快要痛苦地□□出声了。 “我真的能够处理一些,呃,你们称之为灵异事件超自然力量的事情,不过相信我,在现代社会中,人可远比鬼魂,幽灵和外星人要麻烦太多了——对于这一点,我真的很有经验。” 加尔文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法反驳里德的话。而且他也承认,在里德的诱惑下, 里德皱着眉头开口道:“当务之急,你得先休息。明天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城,你有确定的目的地吗?” “没有。确定的目的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是危险。” 加尔文摇了摇头。 里德拍了拍手:“维吉利……我记得他母亲名下有一处度假别墅,那是一个相当失败的投资。当时那里传说中会修建一处大型度假区,但事实上十年过去了,那里只有两三处小屋,到了冬天还会大雪封路——你要是不介意没有网络和空调,必要的时候还需要自己用发动机发电靠柴火烧壁炉的话,你可以在那里待一阵子。” 加尔文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些犹豫的神色。 里德就像是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一样迅速开口:“不会有什么麻烦的,至少对于我……还有维吉利来说。那个地方很隐秘,降临派可不是他妈的fbi,别担心太多。” “谢谢。” 加尔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慢开口。 虽然在平静地外表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跳有多快——他正在信任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如果每一个人格都算是一个崭新的人来说,他与里德的认识只有短短几个小时。 然而他现在却要把自己安全放置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 他真希望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 里德忽然回过头看向加尔文:“你一定在想,我是否值得信任?” 加尔文的身体一僵,他有些震惊地看向对方。 里德咧嘴笑了起来:“不是读心术,别担心——这是作为神秘主义者的特长之一,毕竟很多时候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说服一个唯心主义者在他们厨房里捣乱的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调皮鬼’,顺便说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而且大学地点在英国伦敦。做这一行真的很需要察言观色,而且,‘可靠’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品质,你知道有一种驱魔方式是需要把人绑在床上吗?很少有男人能克服心理障碍让黑色的皮带束缚住他的身体,除非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能够让他们信任——” 加尔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靠?你是说你自己?”他反问道。 里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87章 凌晨五点半,洛城警局的总部,艾扎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醒过来。一沓卷宗贴在他的脸上,他迷迷糊糊地把那张纸扯下来,然后端坐在座位上愣愣地发了几秒钟呆。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看了一眼时间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夜晚得到了奢侈的三个多小时的睡眠——但是这无济于事,他的大脑还是一片混沌,灵魂中的一半漂浮在瓦肯人的飞船里。他的脖子因为长期伏趴的姿势而酸痛不已,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听到皮肉下面骨头相互碰撞时的嘎嘎作响。 “哦,老天……” 艾扎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的触感让他感觉自己正在揉搓一团干燥的塑料纸。 中央空调在他的头顶呜呜作响,天还没有亮,但是办公室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气味,提醒了艾扎克现在他的喉咙有多干渴,他挣扎着从座位上爬起来给自己弄了一杯那种黑色的液体,却发现它喝起来果然没有闻起来那么美妙。 从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有将近十二个小时没有吃饭,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饿,他的胃部向食道里发出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以示抗议。 他呻·吟了一声,引来了隔壁桌同事托马斯警员的抗议。 “艾扎克警员,拜托,不要再发出那种活尸的声音了,这房子里已经有够多活僵尸了。” 他怒气冲冲地敲打着一份报告。艾扎克恍惚想起来在入睡前这位同事就一直在敲击键盘。电脑屏幕的蓝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让托马斯的脸呈现出一种在停尸间呆了十天以上的尸体才有的蓝白色。 红胡子别墅里的谋杀案就像是艾扎克预料到的那样,成为了一颗重磅炸弹。 整个警局的人因为这个案件牲畜般忙碌了起来……艾扎克和托马斯只是其中的一员。 啪啪啪—— 那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敲打艾扎克的太阳穴。 “我以为大部分的事情已经被那帮联邦调查局的家伙抢过去做了……” 艾扎克就像是所有关心同事的人那样开口问道,当然,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关心这个只是因为他要确保人们还没有查出来他亲爱的弟弟加尔文已经被卷到了这件事情之中——天知道后来他花了多少功夫处理加尔文留在那栋房子里的痕迹。 跟那些可怕的尸体独处的感觉并不比在地狱里呆着更好一点,那个晚上的很多时候,艾扎克会感到自己身后一阵一阵地发冷。他很怀疑那个变态杀手依然停留在房子里,他感到恐惧但是同时也感到安心(只要那家伙没有跟着加尔文就好)。 “去你妈的,你这个狗娘养的有本事就出来啊!”他在那栋房子里冲着黑暗处咆哮,但是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他的背上全是冷汗。那几具在死后也被残忍而无情地玩弄的尸体睁着灰白色的瞳孔凝视着艾扎克,他们似乎在用眼神说“嘿,快看这个傻瓜”。 然而到了最后,也没有人从那片浓浓的黑暗中走出来。 艾扎克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现实世界中的噩梦。 几个小时后,有人发现了那栋房子里的尸体,警员们忙碌了起来,艾扎克也在他们之中。然而赶到现场后,让他感到全身发冷的事情就那样发生了——被他清理得相当“干净”的房子里,出现了连环杀手红鹿的标记。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这个世界有点不正常,但是看上去没有人发现这个。】 艾扎克端着滚烫的咖啡,坐在办公桌前想。 真的是那位红鹿吗?艾扎克不知道那位连环杀手为什么会帮助他,整个现场被精细地重新布置了一遍,初次到现场的警官们会因为那血腥的场面而呕吐和震惊,他们大概真的没有办法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艾扎克知道其中的区别,如果说他在那天晚上做的事情是普通的清扫的话,那么红鹿对于罪案现场的重新布置便可以说的上是完美的杀戮的艺术展出。不要说加尔文了,就连艾扎克自己的痕迹都被完美地从那场“艺术展出”中清洁干净了。 不,更有可能的是,红鹿只是单纯地想这样做而已…… 艾扎克的手指死死地握着马克杯的把手,他始终有一种忐忑的感觉,伴随着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滴滴滴——” 就在这个时候,艾扎克听到了内部联络电话的声音,他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然后他拿起了话筒。他以为那会是关于红胡子别墅惨案的进一步消息,却没有想到那是另外一个坏消息。 “你是否在三天前的晚上去过降临派的姐妹庇护之家?” 在话筒的那一头,他的上级异常生硬地问道。艾扎克愣了愣,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是的,没错。” 他承认道。 “降临派的高级牧师在姐妹庇护之家里被谋杀了。从现场的初步情况来看,应该还是那个狗娘养的红鹿。联邦调查局的人认为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赶到那里去——他们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 “我知道了。” 艾扎克将话筒重重地挂上,托马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艾扎克条件反射性地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伙计,出什么问题了吗?” “还是红鹿。” 担心自己会在同事面前露出什么让人感到可疑的地方,艾扎克简单扼要地回答道。托马斯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哦,上帝啊,新案子?!” 尽管掩饰地很好,但是艾扎克还是能从托马斯的眼底看到一丝隐藏的恐惧。这并不怪托马斯胆子太小,任何一个看过红胡子别墅惨案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想法——那实在不应该是人类可以做得出来的事情。 有一些残忍,你可以将其归结于人类留额兽性,但是有一些……有一些事情,即便是警察也能感觉到,那是另外一种更加黑暗的东西。 红鹿的“艺术创作”毫无疑问是后面一种。 艾扎克胡乱地套上外套,再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掏出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匆忙地冲出办公室。 当他赶到警局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他了,在车里的除了他的头儿伊沃·奇克(这是一个体型硕大如山一般的黑人,他的光头会让人想起棕色的mm豆),还有一位瘦小的金发女性。当艾扎克坐进车里的时候,他很敏锐地感觉到那位女性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 那种目光就像是匕首一样锋利。 “安娜·贝塔。联邦调查局。” 她朝着艾扎克伸出手。 “可以叫我艾扎克。”艾扎克冷漠地握住了她的手,“具体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你在三天前曾经到过这里?” 安娜并没有回答艾扎克,反而开始向他发问。 “是的,当时夜已经很深,我在执勤完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正在这附近的街道上游荡,她声称自己的母亲正在这里收到了殴打和精神迫害。不过事后她母亲本人还有降临派的其他人都表示这是因为那个女孩精神过敏导致的误会……我记得我在报告里已经把所有的经过都写清楚了?” “我只是觉得从本人这里了解会更清楚一些。” 安娜微妙地避开了审视艾扎克的视线。 “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非常麻烦,在有些地方难免会想要重复确认一下。受害者伊莫金·佩因是降临派的高层,他临死前遭受到了比较大的折磨,所以我们面临的压力非常大。”安娜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艾扎克很快就注意到她眼底有两道深深的憔悴的皱纹。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血。” “被抽干了……” 艾扎克有些困惑地重复道。 安娜·贝塔的表情让艾扎克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这辆车里坐着的人,而是她尚未说出的话语还有眼底克制的恐惧感,让他骤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在红胡子里别墅的一夜。 那种血腥而黑暗的气息是一样的。 “很难形容,他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所有的。”安娜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一直在重复那个单词一样,“当你看到你就会知道了,完完全全的,红鹿式的杀戮——只有他才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又异常精巧的谋杀。” 不久之后,车子在庇护之家的门口停了下来。 在白天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庇护之家铁门后面茂盛的玫瑰花丛和草坪,整栋房子看上去远比晚上要显得明亮和高级很多,当然,那种隐约透露出的疏离感却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在庇护之家的周围已经竖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警戒线外面已经出现了媒体记者和一些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的好事者。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艾扎克和安娜同时冒出了一句脏话。 伊沃耸了耸肩:“没办法,红鹿现在可是大热门。” 他无不讽刺地嘀咕道,带领着艾扎克和安娜走进庇护之家。 第88章 庇护之家里显得十分纷乱。 这种纷乱并不来源于在房间和走廊里来回走动的警员和降临派的修女教士们,实际上,走进庇护之家之后,这栋房子里的情景远比艾扎克想的要井井有条。警员和法医在二楼尽头的一间房间里穿梭,然后是四五位庇护之家的负责人正在接受警员的询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闲杂人等,长长的走廊上有七八个房间,但是除了尽头那间成为了犯罪现场的房间之外,所有人的房间门都是紧闭的。 当艾扎克慢慢走过那些房间的门口时,可以隐约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祈祷的声音。 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那种怪异,纷乱和恐怖的气息却在庇护之家那阴凉的空气中蔓延。 艾扎克发现即便是在白天,庇护之家里依然需要开灯,这里的光线似乎总是显得很昏暗。来来回回的人们脸上都被光线打上了浓重的影子,他们颧骨惨白而眼窝和法令纹却笼罩在阴影之中,这让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从几十年前的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这里弥漫着一股教堂里才有的香气,但是要更加苦涩一些。 在会客室壁炉的上方,是一幅巨大的油画,艾扎克从二楼的栏杆处往下看了一眼,便飞快地转过了头。那幅油画上画着的是降临派的天使,光之子,也是他的弟弟,加尔文……不过这幅油画上的天使俨然是降临派想象中长大的加尔文,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青年皮肤苍白,手心和脚掌都在往下流淌着鲜血,面容却呈现出了一种怪异的恐怖感,他紫色的瞳孔似乎在凝视着会客室里的人,但是整张脸却笼罩着浓重的死气。 不知道为什么,艾扎克光是看到油画上那张与加尔文相似的脸便感觉到了恶心。 “现场比较残忍。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伊沃的嘱咐让艾扎克回过了神。他们已经来到了尽头那间房间的门口,然后伊沃给了安娜和艾扎克各一个口罩。他显得比之前要更加严肃了,配合着他的体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艾扎克也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不同寻常的事情在于,作为案发地点的房间的大门被半透明的白色薄膜封住了,是那种传染病防治机构会使用的玩意。每一个从那里头走出来的人都脸色发青。 “哇哦。从这架势来看确实是挺残忍的。” 艾扎克嘟囔了一句,迅速地戴上了口罩。 然后艾扎克跟在伊沃的后面,走进了薄膜后面的房间。 而就在那一秒钟,他便意识到为什么伊沃会在门口做出那样的嘱咐。 强烈的恶臭就像是某种无形的怪兽朝着他迎面扑来,尽管已经戴上了口罩,那种气味还是顺着缝隙窜入艾扎克的鼻腔,他的眼睛顿时蓄满了泪水,胃部一整翻腾。 那是*的血和排泄物和尸体的味道。 正确的说,是“死”的味道。 根据伊沃之前给他的信息,伊莫金·佩因死亡时间不超过24个小时,但是艾扎克发誓,即便是长时间死亡后高度*的尸体也没有这么强烈的臭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咬着牙艰难地开口,发出了疑问。 在他旁边的安娜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她拼命地眨着眼睛,被房间里的味道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伊沃看上去倒是能保持冷静,他稍微往旁边走了一步,好让艾扎克和安娜能够看清楚房间里的全部场景。 这是一个朴素的房间,至少对于降临派的高级牧师来说,是的。 靠墙的地方是一张小床,淡褐色的榉木地板,窗帘是白色的,被紧紧地拉上了。 靠南面的墙壁上是巨大的十字架,但是这个时候十字架已经被人为地倒了过来。 逆十字——很明显红鹿并不吃降临派的那一套,很有可能是一个恶魔崇拜爱好者…… 艾扎克在自己心底暗自记载道。 随后他将视线移到了另一边被漆成黑红色的墙壁—— 哦,不。 艾扎克愣了愣,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错误。 那并不是被漆成黑红色的墙壁,那是被血液污染的犯罪现场,或者说,是红鹿的杀戮艺术展示会。 血液被非常均匀地涂抹在墙壁上,没有一滴血落在地板上。 在墙壁的中央,正对着十字架的地方,是一面一人高的镜子。而那面镜子上面也满满地涂抹满血液,不过因为镜子表面光滑的材质的缘故,血液变成一缕一缕的,自上而下往下流淌,最后在镜子上形成了密密麻麻千丝万缕的血痕。乍一看,那面镜子就像是已经破碎了一般。 那种强烈的臭味正是从那面墙壁上涂抹的血液上散发出来的。 “暂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有这么强烈的*的味道。”伊沃对艾扎克说道。 “尸体呢?” 艾扎克尽量简短地提问,他在房间里只看到了血液里。 伊沃抬起手,指了指房间另一角的一扇门,那里连通着浴室。 艾扎克走了过去。没有窗子的狭小浴室完全靠着头顶一颗老旧的灯泡照明。大概是因为灯丝老化的缘故,那光线看上去近乎红色。 浴室里拥挤地摆放着已经泛黄的洗手台,马桶还有浴缸。 马桶盖已经翻了起来,艾扎克在马桶里头看到了这场惨案的受害人,伊莫金·佩因。 这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人皱巴巴地蜷缩在了一起,被人用力地塞进了马桶里头。 他的皮肤就像是艾扎克在大都会博物馆里看到的木乃伊一样皱巴巴的,不同的是他的尸体多多少少还算是新鲜,他皱巴巴的皮肤和肌肉是一种很淡的青白色。他的头颅凹陷了下去,挤在一起,像是被人捏坏的橘子。两颗眼珠一左一右挂在粉碎的颅骨旁边,像是干掉的口香糖一样皱成了很小的一团。 如果不是伊沃告诉艾扎克这就是伊莫金·佩因,他完全没法看出来,马桶里的这一团东西竟然会是尸体。毕竟,浴室里非常干净,一滴血都没有。 这里头排泄物的味道要更多一些——事后他会从法医的报告中得知,伊莫金身体里唯一还残留有水分的内脏就是他的胃部,那里头满满的都是他自己的排泄物。 他在还活着的时候看着凶手将他刨腹并且剪下了他的肠子,然后凶手通过某种手段给他强行灌了食——伊莫金曾经吃下去的那些价格不菲的鱼子酱,鹅肝和松露在没有消化完全又或者是完全消化了以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是活活噎死的。 当然,艾扎克现在尚未知道这些,不过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也足够让他感到反胃。他听到了一声干呕,然后就看到安娜匆匆忙忙地跑出了房间。 艾扎克差点跟着她跑出去,但是伊沃却插着手回到了房间,他站在房间中央不断地扫视着镜子和逆十字架。 “我想应该是红鹿。” 艾扎克走过去,在伊沃旁边站定,然后他就听到伊沃相当肯定的话语。 “也许是拷贝猫,”艾扎克虚弱地说,“时间太短了,他在一天里杀了八个人——而且是以怎么精巧的手法,这说不过去。” 伊沃奇怪地看了艾扎克一眼:“我以为看到这里的情况之后你就能搞明白,没有人能模仿红鹿,他的手法——那种暴虐和残忍——没有人能模仿他。” 艾扎克的脸变得更白了。 他将视线转移到了十字架上,然后,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等等,那是什么?” 在十字架与墙面的缝隙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白线。 伊沃探过头看了那里一眼,然后他转过头去让其他人过来。几分钟后,他们从那沉重的十字架后面找到了一封信。 【我知道你的居所,就是有撒旦座位之处。】 那上面用相当优美的文体写着。 从颜色来看,这也是用血写成的。 艾扎克忍不住看了伊沃一眼,然后他们朝着门外走去。 尽管只隔着一道薄膜,但是房间外的空气清新得就像是他们已经来到了上帝的花园。 艾扎克脱下口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红鹿之前并没有写信的习惯,但是从他来到天使之城之后,这已经是他留下的第二封信了。”伊沃紧皱着眉头说道。艾扎克知道他说的第一封信指的是在那个倒霉孩子制成的尸体蛋糕,那前面的示爱信札,想到这个,艾扎克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他像是想要传达某种信息,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是一个特定的人又或者是某个团体。”伊沃又说道,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红鹿对降临派确实抱有很大的敌意,这个点我们可以继续挖掘——” 伊沃忽然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嘿,那家伙在干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冷冷地说道。 艾扎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安娜正在与一个身穿黑袍,脸色苍白的女人对话。 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冷了许多。 “玛德琳……” 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第89章 伊沃忽然顿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嘿,那家伙在干什么?” 他压低了嗓音冷冷地说道。 艾扎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安娜正在与一个身穿黑袍,脸色苍白的女人对话。 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艾扎克的眼神骤然变冷了许多。 “玛德琳……” 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艾扎克对玛德琳全无好感。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迁怒——但是事情的失控确实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加尔文对玛德琳的那一丝丝关切却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局面。而且,降临派之所以会对加尔文如此步步紧逼,也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玛德琳的告密。 玛德琳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她还在做妓·女的勾当时倒说不上是容光焕发,可是也远比现在这副宛若活僵尸一样的模样好。而且她也已经成为了正式教徒,这一点可以从她全黑的外袍和挂在胸口形质特殊的十字架上看出来。她的双手交叠着按在自己的小腹前面,枯瘦的手指上却带着两枚显眼到有些浮夸的戒指,其中一枚的上面镶嵌着紫水晶,而另外一枚是红宝石。根据事先了解到的资料,艾扎克知道那在降临派中代表着“虔诚的仆人”和“愿将崇敬献给主”。当艾扎克注意到这一点之后,他内心对玛德琳的提防和怀疑骤然升到了顶点——只有地位相当高的教徒,至少是在庇护之家这样的小团体之中已经拥有一定贡献的人,才有可能佩戴这样的戒指。 他依稀记得就在不久之前玛德琳还只是一个尚未加入正式教徒的普通信奉者。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她一定是做了什么,才可能让拥有那两枚代表着身份的戒指。 “你知道那个女人?”沃伊朝着艾扎克望过来。 艾扎克草率地点了点头:“她在红胡子地盘下的酒吧里干过活儿。”他没有提到加尔文,“……之前就是她的女儿在街上游荡……安娜是在询问她?” “没错,她是尸体的发现者,当时她正打算去伊莫金的房间献上自己的忠诚——我说的是,打扫卫生。” “啧。” 艾扎克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咋舌声。他朝着玛德琳走过去,差不多在她旁边站了一两分钟,玛德琳像是看到了艾扎克。她的脸色灰败,眼皮垂了下来盖住了一半的瞳孔,整张脸都往下耷拉着。 艾扎克进入她的视野之后,她用力挤着自己的眼睛,也没有完全将眼睛睁开。 “哦,天啊,艾扎克先生。” 她很快就认出了艾扎克。 艾扎克原本以为玛德琳会像是以往一样表现得刻薄而尖锐,不过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是,玛德琳在对待他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让人感到恶心的甜腻谄媚。 艾扎克朝着安娜点了点头,示意接下来由他开始问话。 安娜迅速地站到了一边,但是艾扎克知道这个女人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认真观察了玛德琳和他的一举一动。 艾扎克无声地呼了一口气。 “嘿,玛德琳,我很抱歉我可能得让你再回忆一遍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了。我需要知道……” “嗨,我已经尽可能地把我能够想起来的事情都告诉这位女士了。”玛德琳飞快地打断了他,“我真希望我能够把帮助到你们,伊莫金教士是一个好人,他是你们能够想象得到的最虔诚的神的仆人,真的太难以相信了,竟然会有人对他做下这种事情……” 安娜脸上泄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无可奈何:刚才在她同玛德琳的问询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听玛德琳歌颂伊莫金的事迹。 先比起安娜,艾扎克倒是神色自然,他的表情冷漠,目光锐利地看着玛德琳。 “你脖子上的伤口怎么样?已经好了吗?” 他没有直接询问关于伊莫金惨案的事情,而是忽如其来地问起了玛德琳的伤口——那上面依然缠着一道胶带。玛德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脸上那张殷勤微笑的面具裂了一道口子。艾扎克毫不意外地接受到了玛德琳流露出来的怨恨还有不安,当然,还有恐慌。 这个女人在隐瞒着什么。 艾扎克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他隐秘地和沃伊和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神的恩宠下,我的伤口已经接近大安了。” 玛德琳干巴巴地说,眼珠子在耷拉的眼皮下方转动着。 “那就好,不然伊莎又该担心了,她一直很爱你,不然也不会弄出前几天的乌龙事件。哦,就是那天晚上的警报。”说到这里,艾扎克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在伪装下,他的语气异常的温和,就像是老朋友之间的叙旧一般,“啊,对了,伊莎怎么样?发生了这种事情,她应该吓坏了。” 艾扎克原本只是想要用伊莎作为一个切入口好进行下一层面的对话,但他没有想到在提到自己女儿名字的瞬间,玛德琳的气息骤然之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她很好!发生了这种恐怖的事情,她自然会好好待在房间里头,通过虔诚的祈祷好得到上帝的照顾,远离黑暗与厄运。” 玛德琳恶狠狠地瞪着艾扎克,一字一句地说道。 艾扎克愣了愣。 然而下一秒钟,似乎玛德琳自己也意识到了态度骤然转变的问题,她虚假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哦,抱歉……你知道小孩子对这种可怕的事情总是抱有好奇心,对此我感到很生气,要知道,那毕竟是伊莫金·佩因教士的死亡……真的太恐怖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脸上流露出来的确实是对伊莎真切的关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扎克看着玛德琳,背后却莫名窜起一阵寒意。 接下来的问话他总是有点集中不了精神,不过玛德琳看上去也确实知道得不多。 她在早上两点五十分提着水桶和抹布前往伊莫金的房间进行整理(艾扎克有点震惊于这个时间,但是据说在降临派中,在早上两点起床并且对天使进行祈祷进行早课是非常正常的作息),她在门外敲了好几次门,但是没有得到伊莫金的回应,与此同时,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恶臭。 于是玛德琳战战兢兢地推开了门,发现了那面血墙,还有厕所里的不明物。 她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尸体,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对劲,早上五点左右,第一批警员接到报警后赶到了现场,发现了厕所里伊莫金的尸体。这是相当典型的红鹿的作案手法,很快整个警局都被运转了起来,然后是艾扎克等人的赶到…… “等等,你在早上两点五十分发现了不对劲,那么为什么会在快两个小时后才报警?” 艾扎克忍不住问道。 玛德琳垂下了眼帘,她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 “这是我的……我的失误……我已经跟那位女士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意识到厕所里……竟然会是伊莫金教士。当时光线太暗了,那污秽之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我晕了过去了,等我清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老天,我就那样任凭伊莫金教士在那种地方……” 泪水顺着玛德琳干枯的脸颊滚落下来。 艾扎克最后不得不提前结束问询,因为另外几名降临派的人走过来搀扶走了玛德琳,并且用一种带有相当程度敌意的态度强硬地告知警员们玛德琳教友已经心力交瘁,需要休息。 玛德琳离开后,艾扎克拿过了安娜之前的记录,他的脸色十分阴沉。 “有问题。”他简短地说道。 安娜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在尝试着隐瞒什么……” “不,我觉得是降临派正在隐瞒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伊沃来到了艾扎克和安娜的身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楼下那几名降临派成员的身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你几乎很难看到他嘴唇的动作。 “从发现伊莫金的尸体到报案,中间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太有疑点了——我可绝不相信有人能在那样的气味重晕厥两个小时。” 安娜补充道。 “比起那个,还让人在意的一点是她说的那个词组,‘污秽之血’,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词组并且并没有表现出对那种恶臭的疑惑,她看上去……甚至有点习以为常。” 艾扎克的手指敲击着栏杆。 “那么,问题来了,”他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沃伊和安娜,“第一,究竟是什么人要利用那两个小时的时间差干什么。第二,所谓的‘污秽之血’到底是什么。” 而在庇护之家的一楼,被人搀扶着缓缓走过会客厅的玛德琳,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怎么样?我应该表现得不错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在黑色袍服之中的她,因为某种强烈的兴奋而脸颊泛红,眼睛闪闪发亮,一反在艾扎克等人面前的憔悴。 “不错,辛苦你了,玛德琳教友。” 搀扶着她的人轻声说道,手指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抓着玛德琳细细的胳膊。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起伏,听起来就像是某个披着人皮的机器人在说话一般。 然而得到他的肯定后,玛德琳就像是得到了表扬的六岁小孩一般迅速地变得愉快和开朗了起来。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脸上缓缓浮现出安心的笑容,“那么,我亲爱的女儿伊莎,她应该能够入选吧?她应该能够进入到那个圣洁的行列中,成为候选吧?我知道她的头发颜色还有点暗淡,但是我发誓那只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只要她能够入选,她一定会成为最合适的那一位,她真的是最聪明和最纯洁的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看着她在凡人污秽的世界里沉沦,我想要让她也和我一起享受到神的光辉,神的爱宠……或者是,比我更进一步,成为真正圣洁的那一位……” 也许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玛德琳变得有点儿絮絮叨叨。 “就算是伊莫金教士离开了,那个选拔应该会继续的对吧?我的小伊莎也一定可以……” “是的,她可以的。因为你的虔诚与无私,她才拥有了这个珍贵的机会。”搀扶着她的人拍了拍她的手,平静地说道,“你是一位好母亲,她会感激你的。” “哦,天啊……” 玛德琳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但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是因为极度的喜悦而流。 “感谢主,感谢我们崇高的天使,我们的光之子——我感恩,我感激,我感动。”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仍由她身边的人将她缓缓搀入黑暗狭长的走廊。 会客厅壁炉上方的油画中,被艾扎克认为面带死气的天使嘴角微微翘起,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凝视着玛德琳的背影。 那瘦小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浸入了黑暗之中。 而“天使”只是沉默。 第90章 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地点:维吉利公寓 疼痛。 烧灼的疼痛从他的背上传来。 加尔文抽搐了一下,他的呼吸几乎都快要停滞。 “……加尔文?” 里德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发出了一声疑问。 加尔文希望自己能够像是以往一样强行将这已经陪伴他多年的疼痛忍住,但是这一次疼痛的程度还是稍微有些超过他的极限。 他睁着眼睛,看上去倒像是在凝视着里德,但实际上他的视线一片空洞,他什么都看不清。 在他和里德的周围,散落着需要收拾到背包里去的东西。他们原定于一个小时后出发。里德是一个相当细心的人,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对于收纳方面实在不太在行。 按照约定,里德会在今天想办法送加尔文离开天使之城。他的车库里有一辆维吉利父亲公司名下的轿车,每年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会为了维系彼此之间摇摇欲坠的感情而去某个国家公园或者是海滨露营一段时间。但是今年他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前往英国,于是里德,或者说,维吉利变成了那个独自行动的小可怜。 于情于理,他如果开着车出去散心,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出其中的反常来。 但是加尔文却没能离开。 因为他很显然的病了。 没有人知道是否是他在那所谓的天堂投射的地方吃的东西出了问题(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很有可能是从一群死人手里拿到了食物),还是他本来就因为精神负荷太重而导致了身体的崩溃。 “我没事……没……” 他挣扎着想要开口,但是随着又一波举动的袭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似的斑点,金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斑点雪花一般在他的视野里飞舞。 他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里德,那个可疑的绿眼睛男人在这加尔文的眼里只留下了肉色的轮廓,黑色的斑点在他的背后聚集,凝成了一团浓黑的影子。 “你……怎么了……天啊……你……” 里德的声音就像是从坏掉的短波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他听上去就像是距离加尔文有一万公里远。 加尔文的身体摇晃了起来,随后,他无力地朝着前方倒去,重重地摔倒在了里德的怀抱里。 …… 天使在微笑。 不,那不是天使—— 被吞噬了,那个女人,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她就在那一片模糊之中,一步一步踩着脓肿和血泡,沿着一条肉质的喉管朝着那头怪物的胃部走去。 邪恶,污秽,逆转的十字。 血。 …… 加尔文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侧卧着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他的头胀胀的疼,额头和脸颊都像是煮过的鸡蛋一样往外散发着热气。背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似乎被涂上了什么药物,那些啫喱状的药膏努力给他带来了一些清凉。 【被血污染的镜子中倒映出逆转的十字。】 加尔文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脑海里飞快地飘过了一些影像,但就如同大多数想要记起自己噩梦的人一样,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只有那影像带来的强烈的不快感鲜明地残留在加尔文的身体里。 “加尔文!你醒了——” 趴在加尔文床边的褐发男子惊喜地跳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模糊。 “我……” 加尔文一开口,就能听到自己的颚骨在嘎嘎作响。 “你在高烧,”里德贴心地在加尔文的耳边说道,“你背上有伤口,已经发生了溃烂,我想你的伤口大概感染了,你现在烧得很严重。我给你上了一些药,但是我想进一步的诊断大概要等芙格清醒过来才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加尔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里德看到了他背上的伤口?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惊恐或者是暴怒,那伤口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秘密,一个代表着他禁忌的童年的象征。除了霍尔顿医生和艾扎克,加尔文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过那两道丑陋的伤痕。 但是,他现在真的病得太重了。热度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那些愤怒惊恼的情绪宛若隔着厚厚的塑料薄膜,被隔绝在他的神经之外。 他感到非常疲倦,他相信里德给他的药里头含有镇痛成分,证据就是他的身体现在沉重得就像是死人。 “我应该……离开……这里……” 他断断续续地说。 里德探过身,他将加尔文被汗湿的头发拨向而后,绿色的眼睛闪烁着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荧光。 “你的身体没法撑住,不管怎么说,你至少得让高烧的温度降下来以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他的拇指沿着加尔文的眼角慢慢下滑,微凉的指尖勾勒着对方精致下颚轮廓。这是一个相当亲昵,甚至可以说有点越界的小动作,但是正处于混沌中的加尔文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是……危险……” 他的喉咙因为高烧而有些水肿,这让他说话时候难免断断续续,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换气时,他发出了细微的喘息声。 里德的眼神可以说是在瞬间就变暗了。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液。 “如果现在贸然离开才是最危险的举动。”里德轻声说道,视线直勾勾地停留在加尔文发红的颧骨和充血的嘴唇上,后者的皮肤正在向外散发着热度。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流窜过一阵战栗。 “……城里出现一些事故,现在正在严格盘查出入城的车辆。”他相当聪明地隐去了降临派的字眼然后说道,“一个发着高烧还要出城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可疑的,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要努力康复……你从来都没有告诉我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背上的那两道伤口……” “只是旧伤而已。” 加尔文咬着牙说。 他其实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背上的伤口会变得这么严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仅仅是强打起精神跟里德进行了这样的对话,他的头痛和恶心感就变得更加严重了。而且,也不知道是否是高烧带来的幻觉,他总觉得自己的周围正萦绕着一股强烈的焚香的气息。 就像是之前在里德的提醒下,他在自己皮肤上闻到的那股味道。 里德的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加尔文的眉头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下,尽管他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对他太过于亲近,但是里德的手很凉(至少相对于他现在的体温来说是如此),当他的手贴到滚烫几乎冒烟的皮肤上时候,加尔文无法抗拒地感到有些舒服。 “你的热度又上来了。” 里德有些忧虑地说道。 “让我看看你的背——我得想办法把你背上的炎症压下去。” 加尔文觉得里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暗哑,随后里德低声说了一句道歉,他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迫使加尔文伏趴在了床上。 “唔,不……” 加尔文仅凭着本能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呜咽,不过他的挣扎是微弱的。 里德强行压制住了他,然后伸手撩起了他身上宽大的棉质睡衣。加尔文沁着薄薄寒意的背部裸·露了出来,房间里清凉空气吹拂过他的皮肤,他打了一个冷战,在里德的视野里,是加尔文纤瘦的腰肢颤动了一下。 里德真高兴现在这个姿势,加尔文看不到他自己狂热而扭曲的脸。 加尔文的身体与他那完美的面容一样,是上帝精心的杰作。 细腻,光滑的皮肤如同大理石的雕塑一般,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呈现出惊人的美感,热度让他的皮肤染着漂亮的红晕,而细密的汗水浸润着这片完美的肌肤。 “滚开——” 加尔文沙哑地低吼着。 他相当不适应被人凝视自己的背部——那毕竟是他心理上最*的部位。 里德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 “我只是……需要……你的伤口需要上药。” 里德回答道,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加尔文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么的语无伦次。 加尔文偏着头,他看到里德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罐半透明的白色凝胶。随后,他感到里德冰冷的手指滑过他的背脊,后者的手指湿漉漉的,润滑,药物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也许就像是里德自称的那样,他只是在给加尔文上药。然而那两道伤口被碰触的可怕感觉让加尔文几乎发疯。 这一回他的挣扎变得比之前更加用力了。 “别碰那——” 他的大脑昏沉,仅有那种恐慌是清晰的,灌注了他的整个身体。 第91章 “别碰那——” 他的大脑昏沉,仅有那种恐慌是清晰的,灌注了他的整个身体。 里德按着他乱动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抚过那两道滚烫的伤口,红肿的伤疤就像是烧红的肉条一样覆盖在加尔文的背上。 每当里德碰触一下,他的身体就会弹起一下。 跟之前会带来清凉感的药膏不同,里德现在使用的药膏在碰触到加尔文的伤口后,会瞬间溢开一小片深入骨髓的麻痒,就像是什么人滚烫的手指在那一处抚摸一样。 皮肤的高温下,逐渐融化的白色液体徐徐流淌过他的背脊,最后汇集在他后腰的一处曲线完美的凹陷处。 “马上就好了,加尔文,就快结束了。” 里德这样说着,他细细地在脑海中记载着眼前的画面,手上的动作却并说不上迅速。 “放开我!” 加尔文痛苦地呜咽着,他伸出胳膊,胡乱地向着床边爬去,当他这样做的的时候,他的肩膀从有些宽大的t恤领口中露了出来,里德可以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下肌肉的每一处颤抖和起伏。 几乎可以说是冷血无情的,里德伸出手抓着加尔文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强行拖了回去。 “加尔文!老天,你在发疯……” “滚开!滚开!艹你妈的给我滚开!” 加尔文的吼叫声近乎破音,他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反手的一抓差点抠掉里德的眼睛。 里德惊险地避开了加尔文的攻击,他迅速地换了一个姿势,加尔文的挣扎让他不得不跨坐在了加尔文的身上,他的大腿紧紧地钳着加尔文的腰部,在质地良好的布料下面,他大腿的肌肉鼓胀了起来。 “加尔文,冷静一点!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 里德的声音里也染上了难辨的暗哑。然而,就像是加尔文曾经觉得他很适合去催眠那些歇斯底里的贵妇人一样,在他的安抚下加尔文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里德徐徐地松了一口气,他也安静了下来,之前他还穿着一件奶白色的麻料衬衫,在刚才与加尔文的“搏斗”中衬衫的扣子已经开了,露出了他那蜜色的,光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汗水,而他的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加尔文……你只是因为高烧而糊涂了,我只是给你涂药,我发誓我不会多看那两道伤痕一眼,我只是想要帮助你。”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按压下身体里奔腾的情绪,他干干地说道。 “……” 加尔文没有回应他。 金发而病弱的青年保持着伏趴的姿势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在仔细打量之后,你才能看到他肩头细微的颤动。 里德心头一动。 他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才发现加尔文虽然睁着眼睛,眼底却是一片雾蒙蒙的空虚,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涌了出来,他的呼吸灼热,只能微微开启嘴唇,通过嘴巴急促地呼吸着。 很显然,刚才的那番搏斗对于里德来说是对自制力和情绪的巨大挑战,对于加尔文来说却是身体上的巨大消耗。高烧和运动后的虚脱让他把过去和现实混在了一起,他又回到了过去——过去的黑暗之中。 加尔文的前额叶皮层完全当机了,或者用科学一点的解释,那种被叫做极端生存反射作用的玩意儿开始占据他的身体。 他陷入了里德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勾起了他记忆中最远久的回忆,那种被压抑的恐惧无可避免地浮上来,化为了他此时此刻的眼泪。 “哦,加尔文,我的小加尔文。” 里德苦恼地凝视着加尔文脆弱的模样。 他将自己的手举到了面前——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剧烈的颤抖,就像是发病中的帕金森病人。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里德,正确的说,红鹿,在自己的心底想道。他是真心地想要在加尔文的面前维持一个更好的形象,但是这一刻,那张虚伪的善良面具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裂痕,即将碎裂。 黑暗,狰狞,贪婪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奔涌着,叫嚣着,让他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情。 里德骤然握紧了拳头。 他卡着加尔文的身体,将他转了一个身仰面朝上,这对于加尔文背后的伤口应该是一个负担,不过这一刻加尔文却是表情木然,没有一点反抗的动静。 他白金色的头发在脸颊旁边四散开来,用来掩饰瞳孔颜色的彩色隐形镜片也早已被移走,现在那对朦胧的,虚幻的紫色眼瞳正直直地对着虚空。 他的泪水让他的整张脸都变得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一束一束地催在眼睫上,簌簌轻动。 里德怜惜地伸出手在加尔文的眼角轻轻地抚摸,加尔文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尖。里德无声地喘息着,他将手指含在自己的嘴唇中,比起普通人来说要细长许多的舌尖灵活地卷起了那点属于加尔文泪水的咸味,细细地品尝着。 “加尔文,看着我。” 然后,里德慢慢地俯下身,他的胸口与加尔文的贴在了一起,加尔文身上美妙的香气袅袅包围了他。 他用双手捧住了加尔文的脸。 “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憧憬,爱慕你,直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里德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深深地凝视着加尔文的眼睛,锐利的视线像是要刺穿加尔文的*,直接穿入他的灵魂中去。 加尔文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里德发出了一声发自内心的咒骂(这其实是相当难得的真实情感的外露),几秒钟后,他有些凶狠地含住了加尔文的嘴唇。他尝到了一丁点甜腻的铁锈味,也许是加尔文在刚才的挣扎中不小心咬伤了自己。 里德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带给加尔文的亲吻发生了改变。那个吻可以说不带任何色·情的味道,就像是每一个母亲会给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安抚性的吻一样,里德只是贴着加尔文的嘴唇,摩擦着那干燥滚烫的皮肤。 他的手指插入了加尔文的头发,他轻柔地抚摸着对方。 “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他含糊地说道,嘴唇慢慢地向下移,他在加尔文的下巴处留下了一个粉红的吻痕,然后在加尔文的喉结处停留了许久。他的舌尖舔舐着加尔文的喉骨,这个部位能感受到加尔文最微微的颤动,还有那动人的,一跳一跳的脉搏。 里德柔软的卷发拂过加尔文的脖子,有点儿痒,他可以感觉到加尔文的呼吸频率出现了变化。 在加尔文看不到的地方,里德微笑了起来。 “里德?”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茫然的低语。 里德抬起了头,他柔和地凝视着加尔文的脸——后者看上去正处于一种混乱而疑惑的状态——里德重新吻上了加尔文的嘴唇。 加尔文只挣扎了很短的几秒钟,但是他的抗拒并不强烈,里德的舌头探了进去。 加尔文的手在里德的胸口抵了几下,不过很快,他的胳膊慢慢地环上了里德的背部,他的手指张开,紧绷的指尖勾起了里德衬衫的布料。 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 总之当加尔文终于清醒到可以感受到背部的疼痛时,他们才勉强结束了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吻。 他们沉默地,有点儿艰难地分开了一点距离。 里德眼神闪烁地慢慢从加尔文的身上爬下来,他伸手重新拿起了那瓶药。 加尔文看到他的手正在发抖。 “你的伤口……伤口感觉怎么样?我觉得大概需要重新上一点药。” 里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甚至有点儿冒傻气。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加尔文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描述现在的自己。 他应该给里德来上一拳,一个乘人之危的小人,一个在他歇斯底里的时候乘虚而入的混蛋。加尔文知道里德相当享受刚才的那点亲昵,绿眼睛的男人脸上依然残留着无法掩饰的餍足,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是那种刚刚吃饱喝足的大型猫科动物。 但是加尔文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而产生任何愤怒。他已经太久没有跟人有任何亲密接触了,也许是他的身体正在渴求这个?加尔文在心底讽刺地想道,里德的亲吻里带着热度和贪婪,充满了男性的力量感——或者说,安全感。 在刚才,有一段时间里,他知道自己已经沉迷在了里德的滋味中。 “有点痛,我想,刚才我或许压到它了。顺便说,我可以自己上药。我一直都是自己来的,并不是那么喜欢别人看到它。” 他缓慢地开口对里德说道,同时,他还在仔细地观察着里德的神色。后者看上去有些欲求不满(这是理所当然的)还有那么一点儿尴尬,不过谢天谢地的是,这种尴尬不属于维吉利那种纯情少年一般的尴尬,而是花花公子式的尴尬——就像是每一个流连花丛来者不拒的雄性人类在不小心睡了自己好友的妻子后,会流露出来的那种僵硬和尴尬。 第92章 替换完毕 加尔文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他一点都不希望与某人发展出更加亲密的关系,刚才与里德的那个吻显然是一个意外,也就是所谓的擦枪走火。 像是里德这样的花丛老手,理所当然不会把这个吻当成什么大事。加 加尔文也一样。 “你的伤口渗血了。” 里德他若无其事的检查了加尔文的后背,然后轻声说道。 “抱歉。”几秒钟后,他补充了一句。 加尔文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开了那么一会秒钟,他当然知道里德在道歉什么,如果不是里德之前直接把他压倒在床上压迫到伤口,那两道该死的疤痕压根就不会渗血。但是提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吻。可以说,那个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加尔文可以感觉到他和里德之间的空气里孕育着什么浑浊而野性的东西——也许应该将其称之为性张力。 加尔文真希望时间能够从来,他应该在接吻的瞬间将里德揍一顿。 看在上帝的份上,至少他不应该沉迷进去。 奇怪点在于,他曾经明目张胆地用自己的身体诱惑维吉利好试探对方,当时他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但是里德…… 不,里德与维吉利不太一样,加尔文沮丧地聆听着自己内心的低语。 相比起像是无害小绵羊一般的维吉利,里德身上作为“雄性”的特质太过于明显了,他身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强势与危险让加尔文不得不把他视为一个更加具有威胁性,强大的男人。 如果加尔文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认真去参加霍尔顿医生为他安排的心理疏导,他大概能从那个看上去有点儿神神叨叨的老头得知为什么他这样厌恶与那种强壮,英俊而富有魅力的男性接触。 这实际上是因为,在他表层的恐惧之下,他一直渴慕着这样的男性…… 那个十五年前长着翅膀的小软蛋始终活在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并且日复一日地呼唤这样一个人。十五年前的那个加尔文依然在希望一个强壮的,英俊的,甚至有点邪恶的男人能够前来拯救他——就像是现在的里德一样。 哦,不过,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好了。 当年的加尔文打心眼里厌恶那个老头子的絮絮叨叨,他十分强硬地拒绝了那“操蛋的”心理疏导,自然,现在的他只能单纯地厌恶着自己身体里的低级本能,并且努力忽视掉那种慢慢在他心里蔓延而出的混乱与焦躁。 “把药留给我,我能处理好。” 加尔文下意识地维持着冷静的面容,尽管他的身体还是因为高烧而一阵一阵发软。 “哦,你知道吗,你这只是无聊地逞强而已。而且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挣扎的时候相当地……可口。”里德摸着自己的下巴微笑着,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神色,“或者我们两个应该正儿八经来上一发?我听说射米青有的时候能够帮助退烧……” 加尔文烦躁地抬起脚企图给里德的胯间来上一脚,但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里德只是一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脚腕。 他高高地架起了加尔文脚腕,这个姿势能最大限度地遏制住加尔文的发力。 “所以这是一个邀请对吗?” 那个男人挑着眉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说道。 加尔文清晰地感受到了里德的掌心的热度,他的动作微微一僵。 这个该死的花花公子正在企图与他*,当加尔文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为自己感到的恼怒而愈发的暴躁起来。 “如果你不介意被我爆了你的肛·门的话,你也可以把这认为是一个邀请。” 加尔文冷冷地说道,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暴躁。 “哇,”里德发出了夸张的咋舌声,“说实在话,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开放,要知道你之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禁欲的修道士……” 在无耻这一点上,加尔文显而易见地不如里德。后者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或许是刻意,又或者是无意,他在说话时微微偏过了头,嘴唇几乎快要贴上加尔文的脚背。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温热的吐息喷在了他脚背的皮肤上,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脚趾,他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恶毒的咒骂,努力想要将脚从里德的手中抽出来,但是这种可笑的挣扎却只是里德将他抓得更紧……后者的手指就像是老虎钳一样死死地卡着他的脚腕。 随着加尔文虚弱的反抗和攻击,里德的瞳色一点一点地加深。 “艹,所以你他妈是个同性恋?” 短暂的尝试之后,加尔文立刻感觉到了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危险感,他本能地停下了所有举动,然后他死死盯着里德的脸,尖锐地问道。 里德深深地看了加尔文一眼。 “实际上,我能够同时欣赏男性和女性两者的美,我是说,*上的美。” 他暧昧地压低了嗓音,然后对加尔文眨了眨眼。 “好吧,双性恋。” 加尔文为他做出了结论。 里德耸了耸肩,权当是默认。对于现在的状况,他看上去远比加尔文显得游刃有余,但是,若是有人能够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一点点小小的异样——他的呼吸是经过克制后刻意放轻的,赤·裸的胸口沁满湿润的细汗,几滴汗水顺着他隆起的胸肌缓缓滑落,隐入腹肌鲜明的凹凸线之中。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的瞬间,那种大脑的空白又一次袭击了他。 他只能那样,傻乎乎的,像是一个蠢货一样呆呆地看着里德的脸,在他的视线中,里德的瞳孔加深成了近乎墨绿色…… 怦怦—— 一股陌生的,令人害怕的热潮从他的脊椎窜过。 加尔文猛然拉回了自己的视线。 “我……”加尔文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发干,“我想我可不会是你发泄过剩睾·丸酮的理想对象——我不希望维吉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他的睾·丸,相信我,我能做到的。” 天啊,就连加尔文自己都知道,他的威胁听上去是多么好笑,多么虚弱…… 加尔文警惕着里德进一步的反击。然而,里德却适时松开了加尔文,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药放在加尔文的床头柜上,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真是令人可怕的威胁,”他的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开门以后,他朝着加尔文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好吧,别担心我对你动手……你应该知道刚才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吧?” “……最好是一个玩笑。” 加尔文生硬地说。 然后他看着里德就那样飞快地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呼……” 当房间重归安静之后,加尔文才意识到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了下来,似乎连骨架都发出了一声叹息。 还是有一些尴尬—— 他想道,无论是他的冷酷和里德的故作轻松,都很僵硬。 更加让人烦恼的是,那种热度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 “艹他妈——” 随后,加尔文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嘴唇,轻声地诅咒了一声。 ****** “哗啦啦……” 在浴室里,莲蓬头向下喷射着冰冷的水花。 里德仰着头站在水流之下,仍由那些冷水击打在他的身体上,不过即便是这样,他的下方依然坚硬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眼睛在水幕之下,宛若幽火一般闪现着狂热的光芒。 他刚刚才与加尔文有了那样的接触——远超过计划表的接触,而且他很确定加尔文已经被自己的伪装完全吸引了。不是维吉利那种小猫小狗一般的吸引,而是,真正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吸引。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推搡着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陷阱中走去。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不错。 里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满足,心中溢满着蜂蜜般的喜悦,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在他脑海中尖叫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让人恼怒了。 【你正在发疯,红鹿。】 那个带着英国腔调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在杀死我们的时候也会杀死你自己,这具身体没有那么力量维持你的清醒,你正在虚脱。】芙格的声音听起来夹杂着无数的杂音,【你已经得到足够多的了,你与加尔文的接触远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你得停手了。那些家伙正在朝着加尔文而来,他需要我们的保护——】 里德,当然,也许他会更加喜欢将自己称之为红鹿,他声音轻快地打断了芙格的话头。 “‘门’正在打开,那些力量正在追逐着我的天使和光而来……没错,是的,没错,他需要保护,你永远不会明白,他是多么的美好,又是多么的脆弱。但是,你们想要让我陷入沉睡,真的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能量不够吗?” 红鹿□□踏出了浴室,水流顺着他的小腿向下流淌着,在地上留下了一串水迹。 他走到了房间里,靠墙的地方,是一面镜子。 红鹿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具英俊,健壮而肌肉紧实的身体。 “你还要骗我多久呢?芙格?” 他笑嘻嘻地看着镜子里逐渐浮现出的苍白人影。 “‘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可以得到足够的力量。加尔文现在确实很危险,但是与此同时,‘门’越是开放,我就越是充满了力量。当然,我也许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适应这种力量的导入……芙格,你看上去总是很聪明,哦,还有冷静,你哄骗着其他家伙,说我必须沉睡。你究竟是害怕我把你们全部吞噬掉,还是……” 红鹿伸出一根手指,按上了镜子的表面。 “咔嚓——” 以他的手指为中心,无数道裂纹一点点地绽开来。 那些裂痕让镜子里的倒影变得支离破碎。 “……你在害怕什么呢?” 红鹿对上了那对孔雀绿的瞳孔,愉快地问道。 第93章 防盗已替换 在红鹿的视野里,那面破碎的镜子就像是被人投下了石子的湖面一样颤抖了一下,向外溢出了一圈波纹。 碎片中那张英俊的绿眼睛男人的脸变得清晰了一些,不过那张支离破碎的面庞要比红鹿本人要苍白得多。 【我害怕你。】 芙格安静地说道。 红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他傲慢地皱起了眉毛。 “哦,我亲爱的芙格,我亲爱的小骗子……”红鹿朝着镜像中的他露出了那种略带恶意的笑容,“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镜面中那个男人的脸在听到红鹿的话语之后骤然变得古怪。 【沉默?】芙格震惊地开口,【……你看不到‘他’吗?】 然而红鹿却并没有回答芙格。 片刻之后,芙格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带着某种无奈和哀伤的意味。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那一点——红鹿看不到那个影子,那个他的对立面,门后面的自己。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目的,为了加尔文——而你正在让所有人都陷入到危险之中。】 他用含糊地声音说道,支撑他的力量正在减弱。 “咔——” 一小块玻璃碎片从镜子上掉落了下来。随后是另外一片。 几秒钟之后,那面破碎的呼啦一声骤然崩落。 “滴答……” 红鹿微不可及地皱了皱眉头,他抬起自己的手,刚才按住镜面的那一根手指的之间上缓慢地沁出了一滴嫣红的鲜血。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苦涩的没药的气味。 芙格在刚才似乎有什么古怪,而这一滴血也—— 正当红鹿企图理清自己思路的时候,从楼下传来了一声巨响,还有一声他绝对不会错认的惊呼。 “加尔文!” 红鹿脸色一变,他直接朝着楼下冲了下去。 ****** 十五分钟前—— 加尔文别扭地在浴室的镜子前转过了身,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背上的伤口。 在红肿的肉疤上已经冒出了些许黄色的小点,加尔文知道那是溃烂的征兆。而之前渗血的地方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的疤痕,一些透明的黄水溢了出来。 加尔文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不理会这两道折磨他已久的疤痕直接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去,不过他不希望在醒来之后看到一个更加糟糕的伤口——伤口的发炎会引起高烧,然而高烧意味着他不得不在维吉利的房子里继续和里德待上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加尔文凭借着仅剩的意志力站了起来,他的胳膊屈了起来,借着镜子给自己的背部涂上了一些凝胶。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哒哒哒……” 细小而连贯的脚步声。 加尔文在最开始的一瞬间下意识地认为那是里德,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像是里德那样的大块头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轻盈快速的脚步的。 这个脚步声有点耳熟,加尔文恍惚了一下。 是那种穿着硬底鞋的小孩在走廊上半跳半跑时发出的声音—— 在十字酒吧的后面,前往员工宿舍的那条走廊上,伊莎经常会像是小鹿一样快速的往前跑上一截,然后她会转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加尔文缓步靠近她。 “哒哒哒……” 就在加尔文以为自己已经因为高烧而出现幻觉的时候,他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这栋房子里还有别人吗? 加尔文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慎重地走出了浴室,那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一门之隔的走廊上传来的一样。 “呼……呼……” 恍惚间,你似乎还能听到那种小女孩特有的,轻微运动后的略微加重的呼吸。 “什么人?” 加尔文低声问道。 他的手按在了门把上。 “嘎吱——” 门被他打开了。 在不远处是主卧室,深栗色的门半开着,从门的缝隙中传来了有些模糊的水流声,那是里德正在冲澡的声音。 加尔文的门外,虽然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不过在细心护理下依然闪闪亮的硬木地板上一片光洁。加尔文定了定神,是错觉吗?他想,他胳膊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层因为寒冷而出现的鸡皮疙瘩。 然而几秒钟之后,他觉得那种声音又出现了。 “哒哒……哒……” 那种硬底的鞋子对小孩的脚掌支撑不好,不过那种鞋子很便宜,而且从外观上看也很漂亮——你只需要花几美金就能买到红色仿皮小皮鞋,上面有蝴蝶结和闪闪发光的装饰物。伊莎看上去也已经习惯了那种硬邦邦的鞋子。她有许多双这样的鞋子,踩在走廊的水泥地板上,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加尔文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伤口*辣地在他的背后燃烧。 他甚至可以感受到一种痒痒的感觉——也许是之前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了,血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流淌着。 脚步声听上去是那样的鲜明,但是幻听在很多时候听起来也是很鲜明的,鲜明得就像是现实。加尔文感到越来越想吐,全身冰凉。 他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走廊的尽头是通往一楼的阶梯。 那个他设想中的小女孩正在沿着阶梯踢踏着廉价的硬底鞋快步向下跑去。加尔文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扶着栏杆慢慢地朝着阶梯走去。 阶梯上空无一人。 幻听消失了。 加尔文的耳边骤然一静,在他的身后,传来了红鹿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许是在打电话,加尔文并没有太在意。 他僵硬地站在阶梯的上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谬,梦幻和现实在他的大脑里交错着穿过。他死死地盯着阶梯的下方,从那里往右边拐弯连接着维吉利家的餐厅和厨房,一楼米白色的地毯看上去异常柔软。 没有可能会有人在这样的材质上踩出那样的脚步声—— 加尔文对自己说。 但是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近,预感,还是说直觉,他强烈地感觉到在拐弯处的墙角,似乎有人正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嘎吱——” 加尔文慢吞吞地踩下了阶梯。他下了楼,在一声深呼吸后,他骤然转身面向了厨房。 那间装修精良的厨房想的干净而清爽,每一个射灯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大理石的岛形流理台上是散发出柔和光线的装饰灯,地板是拼成菱形小格的古典花纹木块,不锈钢水槽闪闪发亮。在墙壁的另一边,豪华的双门冰箱正在运转,发出了不仔细聆听几乎完全无法听见的嗡嗡声。 加尔文松了一口气。他努力稳住自己的精神,将客厅和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用现实证明了自己是有多么的神经质——这里确实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有人入侵的现象。 “真是愚蠢。” 加尔文给自己了评价。他相信是里德对他造成的精神压迫还有退烧药当然还有那些在他身体里搏斗的免疫细胞让他变得如此神经质。 他的喉咙因为之前的紧张而有些干渴,于是他朝着冰箱走去,拉开了冰箱的门。 “咔——” 冰箱里头的啤酒瓶在他拉开门的瞬间发出了一声互相碰撞的轻响。 加尔文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从里头较深的饮品架上取下了一瓶冰冷的纯净水。 “咔——” 大概是什么东西又碰到了一下,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加尔文没有太在意,他关上了冰箱门,回过身,打开纯净水的瓶盖,灌下一大口冰水。 “咔——” 加尔文的动作一僵。 他放下了水瓶,缓缓地转过身。 好吧,他终于找到了那种让人不安的感觉的来源。 那台冰箱。 冰箱正在以非常细微的程度晃动着,就像是有人正在努力地推搡这沉重的铁盒子一般。 加尔文背部的伤口痛到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光斑。 加尔文停顿了几秒钟,但是他很快就跳了起来,然后缓步走到了冰箱的前面。最开始他想要把冰箱往外搬开,不过这台冰箱就像是填满了尸体的棺材一样沉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加尔文现在实在是太过于虚弱了),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冰箱向外推开了一小段距离。冰箱的侧面和流理台出现了一个空隙,加尔文侧过身挤了进去,他的心跳快得吓人,豆大的汗水沿着他的额头缓缓滑落。 加尔文小口小口地呼吸着,调整者自己身体的节奏,在做好准备工作之后,他慢慢地将头伸到了冰箱的后面…… “呼……呼……呼……” 细微的……呼吸声从冰箱后面的缝隙中传来。 一个瘦小的小女孩面对着墙壁站着。 她的身体瘦弱得就像是一把柴火,她站得笔直,就像是她的脊椎已经被替换成了钢管一样,她以那种不正常的方式直直地夹在冰箱与墙壁的缝隙之中。 从加尔文的角度,只能看到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她那头被血粘成一缕一缕的头发。 她沉重地呼吸着,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墙面。 正是这个动作,让冰箱在刚才发出了轻微的晃动。 “伊莎?” 加尔文颤抖着开口问道。 女孩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在那狭窄到极点的缝隙中扭过了头。 第94章 替换完毕 红鹿赶到餐厅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厨房。 冰箱被推倒了,那铁盒子内的马达在倾倒之后发出了不太正常的轰鸣,冰箱的旁边,放着餐具的几个抽屉被拉了下来砸在地上,高级骨瓷盘,鎏金刀叉,胡桃木制作胡椒瓶和盐瓶,还有手工雕花的水晶盘……那些昂贵的餐具现在已经成为了布满地面的残骸中组成部分。加尔文脸色惨白地靠在岛形流理台的旁边,脸色煞白。 注意到红鹿的脚步声后他猛地回过头——看到加尔文的那一瞬间,红鹿几乎以为加尔文在哭泣。 当然,那仅仅只是错觉。 加尔文只是流了很多的冷汗,神色异常凶狠。 “加尔文……” 红鹿的目光闪动了一瞬,他迅速地戴上了那张“里德”的面具然后朝着加尔文走去,不过在踏入厨房的瞬间,他停住了脚步。 这块区域的气温比楼梯上要低上许多。情绪激动中的加尔文没有察觉到,但是红鹿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弥漫在房间里的光线发生的变化,就像是沉入了污水湖之中一样,从光洁明亮的窗□□进来的光线染上了淡淡的青色,它们变得浑浊和沉重,即便是大口呼吸,也会让人有一种窒息感。 红鹿凝神朝着冰箱望去。 冰箱倾倒之后露出了它背后的墙壁,那上面空无一物,除了一个小小的淡褐色椭圆形痕迹。 它看上去就像是被人不小心用沾了灰的手掌在墙上不小心抹了一道留下的印子——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个瘦小的女孩不停地用额头敲击着墙面留下的污痕。 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在空气里震颤着,它听起来有点像是那种网络上流传的,测试你听力年龄有多少岁的音频,那种刺耳而尖锐的白噪音。 而那声音正是从那个圆形痕迹中传出来的。 “抱歉——” 加尔文抬起头,他缓慢地说道,努力想要抑制住声音里的抖动。 “我想你的冰箱大概不对劲……也许是什么超自然的玩意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真的疯了……” “是的,有东西在这里。” 红鹿,哦,现在应该将他称之为里德了,镇定地说道。 他跨过了地上的那些残渣走到了墙壁的面前,然后他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加尔文和那块污迹的中间。 他不希望加尔文看到那块污迹现在的样子——它正在逐渐地变形,变形,宛若有虫子在墙纸下方蠕动着想要冲破桎梏。 那一抹淡褐色最终变为了两张没有血色的嘴唇,然后是参差不齐的牙齿,在发黄的牙齿后面,是漆黑幽深的喉咙,那刺耳(仅对于红鹿来说)的尖叫声正是从那散发出恶臭和血腥味的喉管里冒出来的。 红鹿稍稍侧过身,从脚边捡起一把小巧的银制黄油刀。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把餐刀刺进了那张嘴的发黑的牙龈里头,“噗嗤”,坚硬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刺入了那因为腐烂而松软如棉花般的龈肉之中。 “啪哒”“啪嗒”“啪嗒”…… 细长的齿根从肉块中被撬了出来,纷纷跌落在地上。 它们在接触到地板的瞬间化为了几滴粘稠的,沥青一般的黑色不明物。 一股硫磺似的怪味弥漫开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 当红鹿从墙边走开的时候,那面墙上除了用餐刀戳出来的几道印子之外,再没有别的痕迹。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里德拍了拍手,回过了身面向加尔文。 “好消息是你没有疯,坏消息是这确实是超能力时间——” 加尔文的视线在那几滴黑色的粘稠液体上面停留了片刻,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怪异。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声音因为声带的紧绷而有些滑稽。 里德用脚踢开了那些曾经价格不菲的瓷器的尸体碎片走到了加尔文的身前,他朝着加尔文伸出手,将加尔文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费了一点力气,因为加尔文几乎使不上力。隔着皮肤,里德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加尔文手腕上的脉动,血管在活泼地跳动着,但是加尔文的手指冷得就像是冰一样。 里德露出了那种有些担忧的表情(并且保证这表情恰好能让加尔文看到),他在加尔文的额前探了探。 “你受伤了吗?”他问道。 加尔文僵硬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越过了里德的肩膀,依然停留在之前那块污迹所在的位置上。 “刚才你做了什么?那些黑色的东西……” “一些残留物而已,不要害怕。”里德打断了他,“……很难解释,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魂魄的血液。”或者是门的阴影。 可爱的里德当然不会把后半截话说出来给加尔文听。 “那是一个小女孩……”加尔文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小声说,他看上去简直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我想我大概认识她,也许……” 那个女孩大概是伊莎,加尔文想,但是他真的无法确定——他甚至都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全脸,在那那张脸完全扭过来的时候,他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女孩充血的眼睛。那眼珠看上去似乎快要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一般,隐藏在一缕一缕,被污血染成深褐色的乱发的缝隙之中。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至少不是活着的人类的眼睛。 那浑浊的虹膜就像是摩擦到发毛的白色玻璃珠一样毫无感情地看着加尔文。几道鲜血从额头上涌出来,宛若红色的刀一样将露在外面的青白色皮肤切割成许多块。 她开口说了话。 “镜子中的人是黑色的不要信任他会吃掉你的心脏和脑子是灵魂存在的地方。” “伊莎?” “最后的结局是手牵着手扁平的轨道火车轰鸣。” “……是……是你吗?” “血和翅膀是重要的。” “……” 加尔文当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积攒的理智在最开始的那几句问话里被消耗一空。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发了疯,并不是因为那个鬼魂的模样(毕竟现在的恐怖片里各种3d技术能够创造出比那个女孩要恐怖得多的形象),而是因为那具虚影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的某种气息,那种从没有逻辑的句子里迸发出来的强烈的恶意和邪恶。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能闻到丹尼尔的气味。 在多年前那个夜晚,他用雕像将丹尼尔的头骨砸成碎片时,那人脑浆混合着鲜血喷涌出来时的甜甜的香味。 “……跑,快跑,伊勒!” 这是那个女孩最后说的话。 当听到“伊勒”的瞬间,加尔文感到了自己身体里名为理智的那种东西完全地碎裂了。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餐具和摆设的废墟中,身体因为使力过度而感到虚脱。 加尔文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几乎没法站立,最后是里德强行抱住了他,将他抗上了二楼的房间。里德用脚带上了门,然后将加尔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你需要休息,你被吓坏了——顺便说遭遇这种操蛋的超能力事件就像是在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抽了一点儿血,那玩意大概带着什么科学没法检测到的射线或者是粒子,在它的影响下你大概会感到虚弱,还有心情上的沮丧,神智涣散——” “听上去像是抽多了□□……” 加尔文嘀咕道。 里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坐在加尔文的床边,隔着布料摸了摸加尔文背后的伤口。 “相信我,□□可比那些讨人厌的超能力事件可爱多了。我希望它不会让你的病情恶化……哦,当然,这是一个徒劳的希望而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加尔文摇了摇头。 “没事。”他说。 里德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看,这就是该死的病情恶化,你已经失去肢体的感觉了。”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将手掌的一面展示加尔文看。他的手掌上有一小块血迹。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 在里德提醒他之前,他尚且没能感受到什么,但是看到那道血痕之后,晕眩和恶心像是打盹被老师叫醒的学生一般在加尔文的身体里头跳跃了起来。 加尔文的视线开始抖动,类似晕倒的前兆,但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晕倒的好时机。 “我想知道那个幽灵是否跟我有关系……如果那真的是我认识的姑娘的话……这是不是证明她已经有了什么……” 加尔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种强烈到几乎快要化为实质匕首般的不安感大概他现在能保持清醒的唯一理由。 里德摇了摇头。 “哦,别担心宝贝儿,我敢肯定她没事,要知道像是你看到的那种……那种形式的玩意,是活人才可以有的。” 他的手按在加尔文的胸口,指尖灵活地解开了加尔文的衣扣。 加尔文条件反射性地想要阻止他,不过里德顺手抓起了床头柜上的药膏在加尔文的眼前晃了晃。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真他妈不管你有什么心理障碍,总之,让·我·给·你·上·药!我用生命跟你保证,这会是处理你背后那两道伤口的最佳方案!” 加尔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慢慢地放开了里德的手。 里德迅速地将加尔文的衣服脱了下来……后者的身体在这过程中一直在微微颤抖。 “我……我以为只有幽灵是死人的灵魂。” 或许是为了逃避,或许只是单纯地疑惑。加尔文侧过头没有看里德的眼睛,他僵硬地追问。 “……你看到的不是幽灵,那是魂魄,通俗地解释是强烈的情感投射——人类脑电波在强烈刺激下以后在现实中的具象化。”里德的手在加尔文的背上摩挲着“……天知道为什么那玩意会出现我家的冰箱后面,老实说这真他妈有点儿恶心。” 第95章 替换完毕 里德没有得到加尔文的回应。 他停下了手,朝着床上望去。 他心爱的天使,脆弱而纤细的加尔文已经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陷在柔软的被褥中,脸色苍白地睡着了。加尔文不自觉地蜷缩着身体,他在清醒的时候总之企图维持自己表面那一层脆弱的外壳,但是当他睡着之后,他在里德的眼里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动物一样惹人怜爱。 他让里德感到了一种自灵魂深处而生的饥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朝着加尔文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加尔文的头发。 随后他俯下身,他最初只是想再加尔文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但是当他的嘴唇接触到加尔文的皮肤之后,他感觉自己有一瞬间掉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里,那种饥渴感变得更加强烈了,他转而用嘴唇含住了加尔文的耳朵,他的牙齿来回轻轻啃咬这那一小块包裹着软骨的软肉,最后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半月形的咬痕。 血从皮肤里渗了出。 里德抬起身,他沉重地喘息着,盯着加尔文耳朵上的那个伤口看了一眼。 他又得想办法跟醒来以后的加尔文解释这个——不过里德并没有太在意不就之后会到来的那些小麻烦。 当那鲜红的血珠引入他眼帘的时候,他身体的热度宛若火苗遇上燃气一般凶猛地燃烧了起来。 “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宝贝,别担心。” 随后,男人哑着嗓音在加尔文的耳畔说道。 ****** (数小时之前) 地点:降临教派姐妹之家 “伊莎,醒来。” “唔……” “伊莎!伊莎!给我醒来!” “让我……睡一下……五分钟……” “伊莎!” 伴随着一声闷哼,伊莎痛苦地睁开眼睛,她听到了玛德琳叫她起床的声音。 母亲正在用力地推搡着她,这段时间玛德琳瘦了许多,记忆中温暖的双手就像是柴火一样坚硬而枯瘦,当她像是现在这样用力推搡伊莎的时候,伊莎只能感觉到疼痛。 “妈妈?” 伊莎揉着眼睛艰难地将自己从睡梦中抽离,她的脑袋就像是浆糊一样,太阳穴因为睡眠不足而突突只跳。 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盏位于墙上十字架上方的射灯还亮着灯。 伊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闹钟,发现指针正指着三点半。 “是……祈祷吗?” 伊莎含含糊糊地问道。 她看到玛德琳已经换上了全套的黑服,正式教徒服装特有的黑色布料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她的脸惨白得就像是墓地里的石像,她整个人似乎都快要与房间里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伊莎皱着眉头,浑浑噩噩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姐妹之家的孩童被允许在早上五点半才参加早间祈祷,这并不是她应该起床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伊莎迷迷糊糊地问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慌张。尽管所有人的动作都很轻,但是伊莎还是可以听到门外的走廊上有许多人正在来回走动。玛德琳已经给她拿来的衣服,她将那些衣服扔在薄薄的被子上,压低了嗓门焦躁地责备了伊莎一句。 “不要磨蹭,给我起来然后快点穿好衣服。” 伊莎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抬头看了玛德琳一眼,她的心跳有些加快。 玛德琳看上去不太对劲,当然,她平时看上去就很苍白,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完全没有任何血色了,她就像是一只褪了色的幽灵一般站在伊莎的窗前,瞳孔张得很大,在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球在不自觉的震颤。汗水浸透了她稀薄的头发,那些头发胡乱地贴在她潮湿凹陷的脸颊上。 “妈妈?” 伊莎被这种慌张感染了,她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套上了衣服,哪怕知道大概只会引来呵斥,她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了起。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不,没有事情,我们只是需要先换一个地方住。”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的房门被人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另外一个修女的影子出现在门缝里,她的脸色也格外难看。看到另外那个修女的时候,伊莎正在给自己套上外袍,她差点被那个幽灵一般的影子吓得跌倒在地上。不过玛德琳就像是压根没看到自己女儿身形的摇晃,她焦虑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玛德琳教友。” 修女小声地叫了玛德琳一声,她的喉管像是被人烧伤过一样干哑得可怕。 玛德琳的身形猛地震动了一下,她越过伊莎飞快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们两人几乎是头碰着头低声交谈了起来。 伊莎下意识地想要偷听,不过她们的声音即急促又低微,哪怕是在同一个房间,最后伊莎能够听到也只有一些片段。 “怎么样……我的责任……” “没有人会责怪你……牧师的死……悲剧……” …… 而她听到的最清楚的一句,则是那个修女的最后一句。 “……警察大概要来了,不管怎么样决不能让他们注意到圣童们。你们得赶紧离开。” 在听到“圣童”两个字的瞬间,伊莎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拳头在胃部打了一拳。她的身体凝固在了骤然变得冰冷的空气,无法动弹。 几秒钟后,玛德琳送走了修女,她回过头来看到了全身僵硬的伊莎,脸部肌肉跳了跳。 “伊莎!你他妈还需要我说多少次?快点!我受够你的磨蹭了——” 她的脸在那一刻看上去是那样的狰狞,那恶狠狠的低吼让伊莎回过了神。 “抱,抱歉……” 伊莎结结巴巴地说。 她还差最后一颗扣子需要扣上,但是颤抖的手指就像是属于别人的,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法扣上那粒扣子。 玛德琳登登地踩着地板走了来。 突如其来的恐惧袭击了伊莎,她甚至完全不敢抬头看向玛德琳,她感觉自己差点快要哭出来了。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伊莎——算了,别管它了,我们得走了。” 玛德琳焦躁地说道,然后伸手拽起了伊莎的手。 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度,伊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走?我们去哪里……”她忍不住问道。 “姐妹之家出了一点问题,待会大概会来很多警察。圣童的选拔迫在眉睫,牧师和修女们都不希望你们被那群恶心的无信者盯上……你们的年龄很特殊,我们都知道这是一项多么神圣的事业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愚昧的人。”玛德琳拿着伊莎在走廊上快步走着,她小声而快速地解释了几句。 在她们的身后,一扇又一扇门悄然开启,七八位有着同样金发身穿白色外袍的白人孩童揉着眼睛,哈欠连连地在自己母亲的带领下跟上了玛德琳和伊莎。 伊莎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她感到很冷也很惶恐。 为什么会有警察要来?为什么因为警察来孩子们就必须要离开?她刚才听到的“牧师的死”“责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着状态明显不太正常的玛德琳,她还是强行让自己保持了沉默。 下楼以后,伊莎看到姐妹之家所有的牧师和修女都出现在了大厅,他们的表情一如玛德琳,一如那位修女,都十分苍白,在镇定的面具下,那种无法掩饰的惊慌失措的气息泄露了出来。 “一,二,三……”一名修女用手指点着这群孩童点着数,这让伊莎感到非常不舒服。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牲畜,正在被圈养和贩卖。这种联想让伊莎情不自禁地将玛德琳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而玛德琳却显得很恍惚,她没有理会伊莎的小动作。 “都到齐了,很好,该走了,我们得抓紧点时间。”点数完毕后,修女面无表情地说道,她转过身走向这栋大房子的后门,玛德琳拽着伊莎朝着她跟了过去。 一辆黑色的厢型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在了后门的门廊下,马达轻微地响着,但是没有开车灯。伊莎努力想要看清楚开车的人是睡,但是那个人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中。 “刷拉——” 一名修女上前用力地拉开了那辆车的门,她用力地拍了拍伊莎的肩膀,嘴里不断地低声喊着:“快,快,快,上车,都上车。” “等等……” 伊莎吓了一跳,她本能地想要抓紧玛德琳的手,但是后者却在修女开口的瞬间一把将伊莎推上了车,伊莎差点摔倒在地上。门口的修女就像是抓着小鸡仔一样抓住了她的领子,将伊莎推搡着按在了狭窄的座位上。 伊莎忽然意识到,玛德琳似乎并不会跟她一起离开。 无论平时表现得多么早熟,在这一刻,伊莎彻底地陷入了恐慌之中。她坐在车内,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看着玛德琳。 “妈妈,妈——” “闭嘴!” 修女有些气急败坏地掐住了伊莎的肩膀。 伊莎条件反射地僵住了,她,还有这群孩童在进入姐妹之家之前多少都称得上有些“顽皮”,然而教派的人显然不觉得这是好事,所有人在不久之后都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教育”好知道什么是“得体的举止”。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对修女和牧师的畏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刻入了孩童的骨髓。最好的证明就是,其他孩子中也有一些骚动,但是当修女冷厉地告诉他们保持安静后,那些饱含恐惧的抽泣声骤然停止了。 “别怕,伊莎,你正在经历考验,而这考验会让你变得更加成熟,强大还有纯洁。” 玛德琳注意到了伊莎的惶恐,她朝着车内探过身,朝着伊莎说道。 “可是,妈妈……妈妈你不来吗?” 伊莎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些哭腔。 玛德琳伸手摸了摸伊莎的脸颊。 “你应该感谢这考验,我虽然不会在你的身边,但是你会一直沐浴在光之子的爱中。” “可是……” “不要让我失望,伊莎,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宝贝。” 玛德琳温柔地说道。 在这短短的瞬间,伊莎恍惚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玛德琳,曾经那个有着无数问题却深爱着她的母亲。 第96章 “时间到了,走了。” 修女爬上了车,她皱着眉头关上了车门,将玛德琳还有其他母亲的身影挡在了冷冰冰的车厢外。 厢型车很快朝着夜幕中不知名的目的地驶去。 之前尚且能够勉强保持镇定的一些的孩子控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修女给了那几个孩子异常严厉的一眼。她的脸在车窗外偶尔掠过的光线下就像是鬼魂一样 “让我再强调一遍,你们应该保持安静并且心怀喜悦。” 她刻意用那种柔柔的腔调说话,却不知道这样子只会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响尾蛇一样丝丝直叫。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抽泣的孩童们立刻闭上了嘴,但那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伊莎面无表情地坐在最前排,她旁边坐着另外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比她要小很多(伊莎怀疑她大概只有七岁,或者是八岁,她是这群孩子里年纪最小的)。 那女孩圆乎乎的脸就像是新烤出来的面包一样。 “面包”伸出手,害怕地抓紧了伊莎的胳膊,鼻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哼哼,当你强行忍住抽泣时你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这种可笑的声音。伊莎瞥了“面包”一眼,然后又转过了头,她没有拒绝小女孩的依靠但是也没有提供更多的温柔。 汽车已经开出了郊区的居住区,朝着城市的边缘行驶过去,再往前一点就快要进入沙漠了,汽车司机直到这个时候才开了灯。 她的脸上有两道已经干涸的泪痕。 修女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假笑了一下,伸出手想要抚摸伊莎的头发,但是伊莎猛地缩起了脖子躲过了那双枯瘦的手。 修女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不过,在其他孩子的注视下,她最终在一个深呼吸后重新戴上了假面具。 她转移了目标,抚摸起了“面包”的头发。 “不要表现得这么沮丧,你们并不是可悲的伊斯梅尔,事实上,你们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们,你们是圣童的候选,若是你们能够成为圣童,就代表着你们的*——这背负着原罪而诞生的血肉即将洗去一切罪孽,成为装在至高无上者的容器——” 在修女的絮絮叨叨中,“面包”僵硬得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动都不敢动。 伊莎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跳起来,直接将自己的手指抠进修女的眼眶,把那两颗温热的肉珠子挖出来丢在地上,她想要扯掉那女人的舌头,砸碎她的牙齿—— 伊莎痛恨听到“圣童”这两个字。 前所未有地痛恨。 ****** 玛德琳告诉伊莎,她需要伊莎帮她一个忙…… 而那个忙就是成为圣童。 这是在降临派内部进行的一场极为秘密,规模浩大的选拔。 他们需要的是6到13岁的孩童,必须是白人,皮肤颜色越浅越好,发色金黄,面容美丽。 伊莎不知道这究竟是要干什么,玛德琳告诉她圣童将会成为光之子在现实中的代言人,就像是上帝派耶稣到人间来一样。 伊莎觉得这一切都奇怪极了,但是玛德琳显然不这么想。 “只有最忠诚的,已经被证明虔诚和纯洁的教徒才有资格让自己的孩子参加圣童的选拔——伊莎,闭上你的嘴,净化你的心灵,这是一个多么宝贵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能够入选我付出了什么……” 仅仅只是提出疑问,玛德琳看上去就像是被咬住了鼻子的火龙一样跳了起来,她在推搡和咒骂中将伊莎身上掐出了无数的青紫。然后她会缩在房间的角落,跪在那所谓的光之子的塑像前一遍又一遍的祈祷,日日夜夜地哭泣。 直到伊莎屈服,直到伊莎老老实实地成为这个所谓的圣童的候选人。 在她开口说“好的”的那一瞬间,玛德琳温柔微笑起来的模样几乎让她哭出来。 她只是希望玛德琳能够回到原来的样子,仅此而已。 但是她并不知道,成为圣童需要经历的是…… ****** “伊莎?伊莎——” 有人推了推伊莎。 伊莎猛地睁开眼睛,从冰冷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她差点打到“面包”,幸好在看到了“面包”怯生生的脸后她冷静了下来,然后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其他孩童正在准备下车。 “我们到了吗?” 伊莎低声问。 “面包”点了点头。 伊莎在车上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睡着了,她真的太困了以至于不知道车子究竟行驶了多久,当伊莎牵着“面包”的手跳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明亮起来。 其他孩子们在下车之后便自发的紧紧挤在一起,像是一群被吓坏的鸡崽。伊莎看了他们一眼,带着“面包”走进了人群中。 他们现在正位于靠近沙漠一处陌生的小镇,大概在很久以前这里也曾经繁华过,但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破败的街道和风化得很严重的建筑物。有好几栋楼伊莎都不确定是否被废弃了。明明已经算得上是早上,道路上除了他们却一个人都没有,大概要隔上好几分钟,才会有车偶尔从街上驶过,那些车看上去也都很老旧了。 但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却矗立着一栋相当气派的降临派教堂——它远比伊莎见过的任何一座正规基督教教堂要气派得多。明明是在这样一个干燥的地方,教堂前面却有一大片碧绿的草皮,蘑菇状的洒水器正在草坪上转圈洒水,射出漂亮的白色水雾。草坪的另一头,是崭新修建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上下大概四层左右的建筑物由白色的大理石建造,在日出的阳光下那些大理石白得几乎能反光。而在那古典剧场一般的建筑物前面,是一座相当漂亮的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光之子的塑像,它的瞳孔是由真正的价值连城的紫色碧玺制成,面容柔和,似乎快要活过来一般。 伊莎死死地盯着那座塑像,她愈发地觉得塑像那惊人的美貌轮廓有一些眼熟。 “你们非常荣幸能够成为入住这里的前几组人——要知道,按照规定来说,只有经过选拔后的人才被允许进入这里。” 修女带着这群孩子走进那栋建筑物,她的脸色比在车上的时候好看多了,在看到光之子的塑像后她的眼神因为狂热的喜悦而变得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契机,你们需要珍惜。你们都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孩子,因为你们中间很有可能会有一个人,会得到那至高无上的荣幸,沐浴到浩瀚的神恩之中——” 修女变得越来越亢奋,说话时也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跟修女比起来留,伊莎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就像是有人往她的喉咙里塞了一把弹珠一般,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 在大厅里稍微等了一会儿之后,两名牧师走了过来。 他们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其中一位显得矮矮胖胖,臃肿的脸上挂着发红的鼻子,眼睛掩盖在肿胀的眼皮下方,而另外一位就像是人们想象中的牧师一样,体型瘦高,脸颊消瘦,灰色的头发抹到了脑后。两个人的黑袍外面都挂着两根十字架,并且还配有镶嵌有“光之子”肖像的金质领针。看得出来他们的地位远比修女要高。 “哦,是这批孩子……” 高个子牧师看了伊莎等人一眼,从修女手中拿起了名册翻阅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间里,那名矮胖的牧师一直站在同伴的身后,他不断地看着伊莎等人的脸,那种目光就像是有实质一样,粘稠而潮湿,令人作呕。 伊莎感到“面包”的手颤抖了起来,她低下头,震惊地看到“面包”的眼睛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 “不……” 伊莎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她真希望自己猜错了,或者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不过她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 在交接完成之后,两名牧师来到了孩童们的前面。 他们进行了自我介绍,高个子被称为“艾伯特”而矮个子叫做“乔治”。紧接着,乔治牧师就朝着“面包”弯下了腰—— “赞美光之子,一定是神的光辉和宠爱让我们再次见面了,‘小可爱’。” 乔治牧师在说道最后那个单词的时候嗓音变得黏糊糊的,伊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感觉像是有一条蛞蝓顺着乔治牧师的声音爬到了自己的耳膜里去。 “面包”看上去快要晕厥过去了。伊莎想起来这个女孩是在不就之前从别的城市转移到天使城的姐妹之家的,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见过乔治牧师。不过,她大概也完全没想到,她会在搬家之后又一次遇到他…… 伊莎下意识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眼神远比其他的孩童要尖锐许多,而直到这个时候,乔治牧师才像是忽然看到伊莎一样。 他尖锐的视线审视着伊莎,嘴唇边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十三岁?” 他问。 圣童选拔的上限就是十三岁,但是通常来说,修女和牧师们不会选择这么大的孩子,就好比伊莎车上的这群小孩,他们几乎全部都比伊莎要年幼——这倒是说得过去,玛德琳一定废了很大功夫才说服精心人选选拔的修女同意让伊莎入选的。 伊莎沉默地点了点头。 “愿你能沐浴到神的荣光。” 乔治牧师干巴巴地说道。 他掩饰得并不好,对于他来说,表情凶狠而且已经逐渐开始发育的伊莎并不是他的喜好。伊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在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随之又为自己的松气而感到了愤怒和羞愧。 第97章 替换完毕 过了一会儿,高个子的艾伯特牧师朝着孩子们走了过来。对于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他苦役算得上是英俊,他的背没有像是其他老人那样驼起来,也没有老年人特有的浑浊眼睛,嘴唇边上干干净净没有口水在反光。他的背脊挺直,就像是标枪一样,细密的皱纹像是一张网一样笼罩在他的脸上,外袍被仔细地浆洗过,远比乔治牧师的袍子整洁许多。 “乔治教友。” 他站在乔治的旁边,带着警告意味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乔治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就像是受到惊吓的肥老鼠一样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 艾伯特的身影勉强将乔治遮住了大半,不过伊莎可以感觉到,随着那种湿热恶心的目光的消失,在场的所有孩子都在无形中松了一口气。 “感谢光之子的荣光……你们是第四批来到这里的孩子,这很幸运,你们应当感到幸福因为这份运气显然也是天使对你们的偏爱。不过,恕我直言,在这种恩赐下,你们倒是更应该谨言慎行,切不可得意洋洋,切不可骄傲自大。你们必须认清楚自己的状况,你们……” 艾伯特牧师伸出一根手指,正好对准了伊莎的额头。 他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一下一下开合着:“是没有经过挑拣后的粗品,采金人需要在河里肮脏污秽的河沙中淘洗大半个月才有可能得到一小块金子——而现在,你们中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闪闪发亮的珍宝,当然,也可能是下贱的河沙。” 没有说一句脏话,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在艾伯特的这一番话后噤若寒蝉。 随后,艾伯特直直地看向了伊莎,他冷酷的眼睛闪现着嫌恶的火苗。 他飞快地转过头,在乔治的耳边低声开口:“……为什么一个红头发□□也会在选拔行列里?” 他恰到好处的声音刚好让伊莎得以听到这一句,伊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伊莎的头发,若一定要严格评判的话,大概并没法达到圣童选拔的要求。跟其他孩子天然的白金色,金色头发比起来,她的头发在特定光线下会泛出一层淡淡的胡萝卜色。大概在长大以后,她的头发上那些不稳定的色素会逐渐加深,也许她会变成一个红发女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听到“红发□□”这个词之后伊莎能够坦然接受。 她剧烈地深呼吸着,眼睛毫不留情地瞪着艾伯特。 【若是他多说一句话——一句话!我就离开这里!我会把痰吐在他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开!] 她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暴躁地尖叫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期待接下来艾伯特说出来的辱骂。 然而在这个时候,乔治牧师有些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了小本子,他的手指在指尖抿了一下,飞快地翻起了那些纸张,然后他将某页纸放在了艾伯特的眼前。 乔治牧师的话压得很低,伊莎只能听到“玛德琳”的声音。 艾伯特牧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在看向伊莎时,那种目光就像是在自己的浴缸里看到了蟾蜍。然而从那一刻之后,他并没有如伊莎所愿再说任何难听的话语。 他井井有条地带着孩子们去了三楼,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称职的牧师一样。 伊莎和“面包”被分配在了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远比她们在降临派姐妹之家里分到的那一间高级和舒适许多。门和家具都是用沉重的橡木制成的,墙壁雪白,上面钉着一尊极为精美的天使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下方是一个小小的祈祷台,高度完全是按照孩童的身高定制的,地面上的软垫由高级乳胶制成,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摸上去就像是人类皮肤一样的天鹅绒罩子,天花板上是金光闪闪的枝形灯,灯光非常明亮却也非常柔和,完全可以胜任不小的房间里所有的照明——哦,顺便说,这个房间没有阳台,没有窗户,只有四面坚实的,石制的墙壁,唯一的一扇门小而狭窄,同时间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出,而那扇门的门轴出乎意料的粗糙,在走进那间房间时,若不是有牧师的帮忙,伊莎和“面包”甚至都没法推开那扇门。 尽管房间相当高级,它的新住客却并没有办法尽情的享受……两个小女孩都格外的紧张和拘束,尤其是“面包”,在进入房间后她便缩到了墙角,没有几分钟,伊莎就听到了被子下面传来了细细的,饱含恐惧的哭泣。 伊莎坐在祈祷台的前面,她的手指用力地抓揉着牧师分配给她们穿上的制服——就像是面粉袋一样宽松的白色长袍。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去理会哭到快要抽搐的“面包”。 她的姜黄色头发披散着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伊莎看着白色布料上愈发显得有些发红的发色,在自己的心底不停地低喃。 【很快就会结束的……很快……】 她知道自己绝不会被那群人看重,无论是她的年龄还是外貌,对了,还有她早熟的个性——最后一点简直是那群牧师们的死穴,若不是碍于规则,大概几天前伊莎的眼珠就被他们直接挖出来了吧。 玛德琳的牺牲或许能让她在这个房间里入住那么一两个晚上,但是在真正的选拔开始之后,伊莎知道自己将会是第一个被淘汰的……而被淘汰以后,她就可以回家了,回到玛德琳的身边…… 伊莎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出玛德琳的面容,不是后来这个身披黑袍,宛若木乃伊一般的玛德琳,而是那个总是把自己喝得晕乎乎,眼影和口红糊了一脸,在深夜扑倒在她的床上吵醒她,强行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大喊着“伊莎我的小宝贝儿”的玛德琳。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 不知不觉中,伊莎也留下了眼泪。 不得不说,早熟的伊莎确实相当的聪明——若不是出了那个意外,一切都会按照那个计划继续下去。她会在一个星期后被送出这所荒漠中的教堂,玛德琳会对此大喊大叫哭泣上许多年,但是她会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去,像是她这样的孩子,总是懂得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可是,乔治牧师知道了“面包”的存在。 当天晚上,在那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鱼贯回房的孩子们中,没有“面包”的身影。 伊莎感到慌张极了,她不断地询问着“面包”的消息,却只能得到生活修女冷漠的回答——那个可爱的,面颊丰满宛若烤出来的面包一样的小女孩被牧师带走进行晚课的辅导。 伊莎的态度骤然变得格外恶劣,她因此而被关进了禁闭室。 当深夜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面包”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只是,那个小女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她甚至已经不会哭泣了,伊莎心惊胆战地走了过去,她害怕躺在那里的“面包”已经死了——不过,当她看到“面包”时,却发现小女孩眼睛是睁着的。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那两颗瞳孔镶嵌在孩童幼稚的面颊上,没有灵魂,没有神智,只是两颗旧旧的玻璃珠,她的呼吸滚烫,小小的胸口缓慢地起伏着。 “面包”的制服换上了新的,不是她穿出房门的那一件。 淡淡的香味从制服粗糙的布料上散发出来,伊莎记起来这是一个“白狮”牌的洗衣粉的气味……玛德琳在没有加入降临派之前,每个周末会带着她去街角的洗衣店洗衣服。 洗衣店里总是充满了噪音,嗡嗡嗡,空气很温暖,洗涤剂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非常的浓郁。 玛德琳最喜欢“白狮”牌的洗衣粉,薰衣草味道的,刚洗完的衣服贴在脸上热乎乎的,可以冲淡那段时间玛德琳身上挥之不去的酒和廉价香水的气味。 …… 伊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哭了出来。她用手抚摸着“面包”的脸颊,强迫她坐起来。 “我们得离开这……我们得离开……这是不对的……莫丽顿老师告诉过我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她神经质地念叨着,在房间里来回转着圈。 “这不会结束,如果我们还待在这里的话……那群老□□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要逃跑!逃跑!” 随着伊莎的絮絮叨叨,“面包”的瞳孔中渐渐染上了一些光彩,就像是她不小心捡回了些许灵魂的碎片。 “妈妈……会……生气……” 她沙哑地开口,嘴角有肉眼可见的伤口。 那红色就像是烧热的烙铁一样恶狠狠地烫在伊莎的灵魂里。 她猛地跪在了地上——正好是十字架的前面——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面包”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惊恐地抓住了伊莎。 “伊莎?” 她小声的,恐惧地开口。 然后他看到了伊莎猛地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瞳孔像是烧热的煤炭一样亮。 “妈妈只是被被骗了……知道真相之后,她们才不会骂人……我们是好孩子,那些人才是坏人。” 伊莎急促地说道。 她在房里找了好几圈才找到了自己的鞋子,一双仅比袜子厚上那么一点儿的布鞋吗,这也是在入住房间时候牧师发给她们的,她们自己的鞋子已经被收走了。 她带着呆呆的“面包”,想办法取下了墙上的十字架,之后伊莎费劲全力地将门拉开了那么一点儿,她将十字架卡在了门缝里,将那扇门撬开了一道让人勉强能够钻出去的缝隙。 她让“面包”现行钻了出去,然后是她自己。 黑夜中的教堂内部就像是牛头人的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伊莎用最快的速度拉着“面包”在走廊上放轻脚步奔跑着。 她们经过了一张又一张的画像,那上面都是“光之子”完美的面庞,名家绘制的画像是那样的生动,至少在夜里是这样,他们在画框里微笑着俯视两个孩子,苍白的脸突兀地浮现在黑暗中(画像中的他总是身穿黑袍),就像是一颗一颗被吊在半空中的死人的头颅。 “怦怦……怦怦……怦怦……” 伊莎的心从未跳得像是今天这样快过,月亮透过雕花栅栏射进窗户时在地上勾勒出了无数扭曲的影子。 在极度的紧张中,伊莎觉得那些影子似乎都像怪物一样扭曲了起来。 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多分钟?一个小时? 伊莎已经无法判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总之在不断的奔跑中,她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通往室外的那扇大门…… 妈妈—— 她飞快地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然后…… “咔……” 金色的,明亮到几乎让伊莎睁不开眼睛的光线骤亮起。 “你们在干什么?” 伊莎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在这一秒钟,她口腔里的那种甜甜的腥味弥漫开了,变得格外浓郁。 伊莎慢吞吞地回过头,就像是快要没有电的脸颊机器人。 艾伯特牧师站在电灯开关的旁边,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 “你在干什么?伊莎?” 他又重复了一句。 第98章 替换完毕 加尔文在梦里再一次地见到了伊莎。 他似乎又回到了维吉利的厨房里,他推开了冰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伊莎。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没有在惊慌失措中跌倒,也没有将惊恐中把那些价格昂贵的餐具打翻在地上。 他的心情非常的平静,带着怜爱和惋惜,他伸出手去,牵起伊莎的手将她从冰箱后面拉了出来。 在他的手碰触到伊莎的瞬间,女孩满是血污的裙子回归了原本的颜色,她头发上的血污在柔和的光线中消退,露出了她那头漂亮的姜黄色长发。 【来——】 伊莎的表情变得安详起来,她仰着头凝视着加尔文,童稚的面颊上同时浮现出了十三岁孩童应该有的纯真和大智慧者特有的明悟与悲悯。 她带领着加尔文一步一步走出了维吉利的房子,只是在那扇门外并不是加尔文记忆中的绿树成荫的街道,而是一座萧条而清冷,位于沙漠中的小镇。 整座小镇都被笼罩在漫天的黄沙之中,破败的建筑物昏黄的风中若隐若现,太阳是白色的,低低地沉在半空之中。在这些尸体一般的建筑物的尽头,一座雄伟的教堂,教堂前的草坪已经完全枯萎了,一层又一层苍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焦黄的地面上,小广场上的喷泉中喷出了石油一般粘稠的暗红色血浆。 伊莎轻盈地绕过了那些污秽的区域,带着加尔文来到了教堂的内部。 在走进了教堂后加尔文才发现这里似乎发生过了一场火灾,雄伟的外部装潢之内是被烧成乌黑的腐朽的内部结构,高挑的穹顶上精美的壁画已经化为乌有,巨大的十字架摇摇欲坠地挂在大厅中央,黑色的焦油顺着凹凸不平的木料缓慢地向下滴落。 伊莎在十字架下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 【加尔文哥哥,】她的表情非常宁静,声音听起来缥缈得像是从云端传出来的,【你会来到这里找到我的,对吧?】 加尔文伸出手,抚摸着伊莎的头发。他的脑海中骤然涌入了无数的片段:昏暗的光线,身穿黑袍的男人,粗糙的带着汗意的手,滑过皮肤的汗水,男人们扭曲的脸…… 那种强烈的情绪,厌恶,憎恨和绝望潮水般淹没了加尔文的灵魂,但令人惊奇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却非常平静地接纳了这一切,就像是大海容纳了被污染后的河流,就像是大气稀释了有毒的烟雾…… “是的,我会的。我会终结这罪恶,而你将回归我们天上的花园,在那里永享安宁与愉快。” 加尔文听到自己说。 他有些惊奇地发现从自己喉咙里传出来的声音就像是用金属互相敲打而发出来的一样,锐利而明亮,异常威严和冰冷。 伊莎的眼中涌出了眼泪,她亲吻了加尔文的手背,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而我将在那里永远赞美您的荣光与威严。】 她轻声地说道,然后消失了。 …… 加尔文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身体在被褥下方不断地颤抖。 “伊莎……” 他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脸上一片湿润。 他的心脏跳得就像是下一秒钟就快要爆炸开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 “伊……伊莎……”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瞬间,他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浓稠的邪恶和女孩的消逝,即便是在醒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依然沉浸在那噩梦之中,完全无法挣脱。 “加尔文?你醒了?” 有人推开了门,他站在了加尔文的床边急切地问道。 干燥的温暖的掌心抚摸上加尔文的额头,然后是那对深邃的碧绿眼瞳。 加尔文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意识到那个人是里德…… “天啊,你怎么了……” 里德声音在加尔文的脑海中缓慢地漂浮着,完全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加尔文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里德的肩膀,他抬起身重重地朝着他重复着破碎的单词—— “伊莎……那个女孩……教堂,荒漠中的教堂……是她在求救……” “嘿,加尔文,冷静,说清楚一点,你到底在说什么?” 里德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而加尔文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奔涌,他哭得简直就像是五岁小孩,但是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不是鬼魂,那是她最后的求救,她希望有人能救她……天啊……那群恶心的混蛋……他们竟然敢做这种事情……艹他妈(*¥!” 加尔文爆发出一连串恶毒的诅咒和脏话,在梦境中被他宽容接纳的情感就像是硫磺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在无意识中用力地互相摩擦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搓洗掉那些无形的污秽一样。 他的指甲在胳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里德的眼神一暗,他用力地卡住了加尔文的双手。 “加尔文!冷静!你只是在被影响了而已,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他在加尔文耳边不断地重复道,直到感觉到加尔文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轻轻地吻了吻加尔文满是冷汗的额头,然后才慢慢松开对方。 “冷静下来了?” 他问。 加尔文用手背抹掉了自己的眼泪,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湿漉漉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格外脆弱。 “……那不是一个噩梦。” 他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对里德说。 里德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把加尔文再次按到在床上,他深深地一口气,挑起了眉毛。 “也许,每个人在遇到‘灵魂’之后都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会因为惊吓而做一个无害的噩梦,而有的人……” “我没有收到惊吓我也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伊莎,伊莎在求救!降临派的那帮家伙……”加尔文忽然捂住嘴,他趴在床边干呕了几声,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尖锐和愤怒,“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那不是噩梦。” “好吧,”里德露出了那种有点儿头痛的表情,“确实有的人在接触到‘灵魂’之后会感知到一些事情,但是我必须要说的是,这种感知通常是扭曲的,情况可能没有那么坏……” 里德的话还没有说完,加尔文忽然掀开了被子跳下了床。他当着里德的面脱下了睡衣,背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好了,那种灼烧一般的痛楚已经褪去,不过在抬手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强烈的酸麻。加尔文之前穿着的那套衣服已经被清洗干净叠放在了床头,他平静地伸手抓起了散发出清洗剂香气的t恤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加尔文,你这是要干什么?” 里德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 加尔文扭头看向里德,后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种有些茫然的表情。 “呃,大概十七个小时左右?”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回过了头,在他脱下睡裤的瞬间他感到有了一种强烈的视线落在了他光裸的腿上,然而当加尔文再次回头时,看到的却是低着头满脸通红不敢望向这边的里德。 加尔文忽然朝着他走去,他伸手捧住里德的脸,迫使后者直直地看向自己。 “我要去找伊莎,你会帮我的,对吗?” 加尔文深深地凝视着里德,他的声音又沙哑又低沉,带着哭泣后特有的鼻音。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德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对紫色瞳孔中自己的面容。 里德双手垂在自己身侧,指尖轻微地颤抖了起来。 “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片刻后,他开口对加尔文说道。 第99章 替换完毕 里德坦然的反应反而让加尔文愣了愣。 “你应该知道这……” “这很危险。” 里德接下了加尔文的话头,他举起手,掌心覆盖住加尔文的手背。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的呼吸,非常镇定,带着淡淡的柠檬漱口水的气息。 尽管是加尔文现行挑逗里德的,但这一刻,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退缩。没错,加尔文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手都抬不起来的状态绝不可能轻易地达成那个危险,甚至会给自己惹上更大麻烦的的计划,也许是本能,又或者是被那个梦境带来的狂热弄晕了头,在加尔文来得及想清楚之前,他已经下意识采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将里德拉下水。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里德对自己的兴趣——那种男人的兴趣。 而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或许需要用身体来交换里德的帮助。 “我以为你会先让我跟你上床。” 加尔文刻意用那种玩笑一般的轻佻语气说。 哦,多么小心翼翼的试探——里德差点儿笑出来。他的手指滑入加尔文的指缝,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凑近了对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冲着加尔文眨了眨眼,低语道。 加尔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唾沫,这幅紧张的模样让里德的全身都在发热。 “嘘——” 里德在加尔文说话前抢先开口,他的嘴唇现在离加尔文大概只有一厘米,或者更紧。 加尔文显然以为里德已经准备顺水推舟地吻他了,那双紫色的眼瞳里闪过了复杂的情绪,曾经的天使身体变得硬,但是姣好的面庞却已经微微抬了起来,做好了接吻前的准备。 可是里德却在这一瞬间骤然同加尔文拉开了距离,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歪着头朝着加尔文耸了耸肩。 “很遗憾,我不是那种喜欢用那*做交易的人。”他对上了加尔文惊讶的视线,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深沉,“……我是说真的,加尔文,你是维吉利的朋友,也会是我的。事实上,我也很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能够享受到彼此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了,我一定会欣然接受——我不否认我很喜欢你,你看,这正是我会答应你一切要求的原因,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愿意这样做,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哦,老天,这段话都快要让我自己脸红了,简直正人君子得让人害羞。” 里德在空气中挥了挥手,他恰到好处地偏了偏头好让加尔文看到他颧骨上淡淡的红色,那种有些尴尬的语气让他的这番话骤然变得陈恳了起来。 加尔文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里德很高兴看到加尔文僵硬的身体变得放松。 “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加尔文伸手将垂落在脸颊变的几缕金发捋到脑后然后说道,过了一会儿他又加上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我很感激你,尽管大部分时候你都表现得像是一个花花公子和骗人的神棍,但你是一个好人。” “你知道你其实可以不用补上最后一句话的对吗?” 里德笑了起来。 “你的行李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你是想现在就走还是——” “现在。”加尔文朝着门口走去。 而就在他越过里德的瞬间,他忽然转过身,用力地勾住了那个绿眼睛男人的脖子。 “唔——” 里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哼,就被加尔文重重地压在了门板纸上。他的头被加尔文的胳膊勾得不得不底下,然后他的的嘴就被堵上了。 被忽然袭击的里德身体硬得就像是石块,他就像是吓呆了,嘴唇是那样的僵硬,完全没有做出回应。加尔文含着男人的嘴唇,牙齿轻轻地咬了一下那块软肉,随后将舌头探入了里德的口腔内,凶猛而缠绵地继续着这个吻。 里德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呻·吟,他的手重重地压在坚硬的门板上,指尖几乎快要抠碎那昂贵的木料,他看上去几乎都快要无法呼吸了,大约半分钟后,加尔文才松开了里德。 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已经充血的嘴唇,朝着里德投去了挑衅的一眼。 “也许是我错怪了你,你的技术品尝起来可真不像是花花公子。”他咬着里德的耳朵慢吞吞地说道,技巧性地往后者的耳朵里吐了吐气,“我希望你能‘欣然接受’这个吻——顺便说,这不是交换,只是我乐意而已。” 加尔文心满意足地看着里德的脸一点一点变得潮红,然后愉快地离开了房间走下了楼。 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口站了许久的里德眼神多么的幽深和饥渴,那是只有饿到极限的野兽才会有的目光……他更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里德的手指因为之前的用力,指甲与指肉的部分正在往外微微渗血,他用舌头舔掉了那点猩红,凝视着加尔文消失的方向,声音暗哑地说道。 “当然,我非常,非常,‘欣然接受’。” ****** 维吉利漂亮的小别墅里有一辆不那么显眼的灰色丰田车。 “当然,它实际上是‘维吉利’的,不过从法理上来说,我想我使用它也并没有什么违法之处。” 在汽车嗡嗡的马达声中,里德偏过头带着微笑对加尔文说。他换上了一整套黑色的运动装,打扮得更像是一个去越野旅行的年轻人,翠绿色的眼睛在全黑服装的衬托下颜色变得更加浓郁。作为一个即将要跟着加尔文非法闯入宗教场所带走一个小女孩的人,他显得有些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加尔文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回应。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并不希望自己与里德之间的关系变得太过于浓情蜜意——之前的那个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加尔文给里德的谢礼,在里德说出那番话时,他确实感到了某种情绪在心中的荡漾。(当然,也许还有更自私一点的真相:加尔文并不喜欢主导权被里德占据,当然加尔文自己现在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至于另外一部分原因也很简单,在坐上车的瞬间,梦境中那种无法言说的恍惚感再一次降临在了加尔文的身上。 他的灵魂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两半,一半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而另一半存在于一个更加虚无的世界。后面的那一半灵魂正在牵引着他的*和精神—— “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转。” 几分钟后,他盯着自己面灰色的水泥路发出了指示,声线异常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在梦中得知的那几个讯息,沙漠,小镇,巨大的教堂——凭借着网络,他和里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梦中那座建筑的所在地。 那是位于天使城远郊的一处小镇,多年以前那里曾经是著名的寻欢地,熬夜操劳奔波了大半个美国的卡车司机们在入城之前可以在这里停留上一宿,不多的嫖资便可以享用到一具不是那么美好的*和足够多的花样,其中一些“小情趣”若是在城内恐怕会被警察监控,但是远离城市的这里却是司空见惯。 在最繁华的时期,这里常年驻守着多达两千个女人和为数不少的男人,不过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和人权组织的介入,小镇在上个世纪便已经萧条了下去,最后甚至沦为了所谓的“鬼城”。这座小镇几乎快要死亡,直到降临派的到来—— 虔诚的教徒们提出了崭新的小镇复兴计划,打算凭借着宗教的洗礼和勤恳的劳动让这座曾经满是污秽的小镇化身为虔诚者们的庇护所和朝圣地。凭借着教徒们丰厚的捐款,雄伟的教堂很快就在沙漠中的荒芜之地建了起来,而根据计划,在不久之后,这里还将建成崭新的学校,医院,超市…… 尽管根据网络上的信息,那座刚刚落成的教堂并未投入使用,不过这并不能阻挡加尔文前往那里的脚步。他知道伊莎就在那儿,还用许许多多其他的孩童——最大的证据就是尽管有导航,加尔文却总是在导航之前就知道路的方向。甚至,凭借着这种可以用玄妙来形容的第六感,他带领着里德轻而易举地绕开了许多个可能会被降临派盘查的路口。他们很快就驶出了城市的范围,道路变得笔直,窗外的风景变得枯燥无味。 “你还好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 里德时不时地会偏过头询问加尔文的情况。 加尔文有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翻开副驾驶座前的抽屉从里头掏出了黄色的药品,飞快地掏出了里头的药丸放入了口中。这些从芙格的药箱中搜刮而来的药丸被他用力地嚼碎,混合着唾沫咽下了喉咙,强烈的苦涩感在他的舌尖荡漾开来。 “继续……往前。” 加尔文干哑地开口。 随着离目的地的距离越来越短,他的背又开始疼痛起来。 第100章 替换完毕 在距离小镇几公里的地方便陆陆续续出现了颜色鲜艳的告示牌,曾经的红灯区现在已经被改名为“天使镇。加尔文看着窗外越来越多的招贴画上那留显眼的缎带,气球和美国梦式的欢乐家庭全家福露出了冷笑。在加尔文的设想中,降临派所在的这座小镇应当如同他梦境中一样洋溢着恐怖而昏暗的气息,从远处看应该能看到笼罩在小镇上空暗色的烟云,宛若张开口的毒虫巢穴亟待吞噬那些倒霉的猎物…… 然而事实上,在直觉的带领下来到那座小镇后,加尔文却有些意外的发现这里看上去恰好是他想象的对立面。 灰色的道路已经切入了尽头,天使镇,姑且就这么称呼它吧,矗立在不远的地方,它看上去就像是孩童在圣诞节收到的珠宝音乐盒一样。所有破败的房屋都被大量的彩色气球包裹住了,在小镇的两边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横幅,每一道横幅上都写着圣经语录。 曾经荒芜到被称为鬼城的小镇就像是拿回了它鼎盛时期的荣光,在小镇的入口处,一辆又一辆的汽车排起了长龙,其中不乏观光大巴。里德将头从车窗处伸出去往前望了一眼,然后坐了回来。 他吹了一声口哨。 “看上去我们刚好撞上了他们的什么庆典。” 他看着加尔文说,与轻松的语调不太一样的是,他绿色的眼眸中闪动着的却是担忧。 这里的人远比加尔文预计得要多得多,这对于他们即将打算进行的“非法绑架”活动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也许我们应该直接找到那女孩的母亲,她应该知道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什么。”里德“好心”地建议道。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用软布反复擦拭着自己手中的一把匕首。 里德尽量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身体却因为加尔文现在的模样儿一阵一阵的发颤。 “没有用。”在提到玛德琳之后,加尔文的神色变得更加冰冷。“伊莎就是为了玛德琳才会被带到这个地方的……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懂得爱自己的孩子。”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加尔文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名身穿黑袍的降临派牧师沿着堵塞的道路两侧走来。他们就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东西一样,沿路观察着堵塞在马路上的车辆。在来到加尔文和里德的车旁边时,一名牧师停下了脚步,他敲了敲车窗,加尔文的手一颤抖,匕首在软布的遮掩下滑入了他的袖口。 里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按下了车窗。 “日安,愿光之子保佑你们……”车窗外出现了一张很年轻的脸,浅褐色的眼睛和被晒红的脸,颧骨上是细小的雀斑,加尔文有点怀疑他有没有成年。 “你们的贴纸呢?” 那个年轻牧师用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子问道,他顺手指了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 “贴纸?”里德眯了眯眼睛,“你说的是哪种贴纸?” 听到里德的回答,牧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重新打量起了里德和加尔文,这一次他的目光远比之前要尖锐和严厉。 “邀请贴纸,我们之前在邀请函上随信寄出了……等等,你们是降临派的信徒吗?”牧师皱着眉头问。 里德和加尔文对视了一眼,随后里德转向了牧师,他摇了摇头。 “不,我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歇歇,我的朋友有点晕车但是他在出门时候俨然忘记告诉我这点,我真的有点儿厌倦了每隔三公里就要把他放下来在路边吐得满地都是……”里德忧心忡忡地说道。 加尔文微微一愣,但是他很快就对牧师展露出虚弱的模样,当然,他那难看的脸色确实让里德的谎言十分有说服力。 牧师稍稍偏过头看了加尔文一眼,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困惑的神色。 “你们不是降临派的人?那么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在几公里前就应该有人告诉你们这里只有降临派的教徒才可以进入——” 里德挑了挑眉头:“我们没有遇到任何人告知我们这点……我们使用了地图的躲避拥堵功能,稍微绕了绕才来到这条路上,这可不是一条很短的路,我的朋友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我很抱歉,但是你们不能进镇。”牧师伸手指了指道路的另一侧,“你们可以掉头走7号公路,不远处就有一个汽车旅馆——” “等等,为什么?” “这里是降临派的内部活动场所,未经邀请的异教徒不允许入内。” 牧师平静地说,他的语气中有一种让人恼火的理所当然。 里德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他显得有那么一些恼怒。 “等等,我们只是想进去休息一下,找个舒服漂亮的小镇旅馆待一会儿,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出房门——”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天使镇是降临派的内部活动场所,未经邀请的异教徒不允许入内。” 降临派的年轻牧师就像是复读机一样重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就好像他脑子里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一样。 里德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嘿,拜托,一整个小镇都是内部活动场所?我以为我所在的地方是美国领土?还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异教徒?这个词可真是不那么好听……” “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你们不是教徒,所以你们不能入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在这里跟你解释一千遍,但是很抱歉,先生,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不能入内……为了你朋友的健康,我觉得你或许会考虑马上掉头然后离开这里,我可以向你保证七号公路上的那间汽车旅馆十分舒适,非常适合情侣……还有朋友的入住。” 里德恶狠狠地瞪着降临派的牧师,几秒钟之后,他发出了一声可以清楚地让对方听到的诅咒,然后他用力踩下油门。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汽车擦着牧师的身体转了个弯拐上了反车道——这个方向的马路倒是空空荡荡的,许久都看不到一辆车从小镇开出来。 里德一直到几公里后才慢慢地在路边停下了车,与在牧师面前表现出来的暴躁易怒完全不同的是,他现在看上去相当的平静。 “看样子我们得想点办法才能到进入镇子了……” 加尔文也一改之前虚弱的模样,他的眉头紧皱,凝视着小镇的方向,一脸凝重。 无论是降临派将整个城镇划为私人地盘这件事情,还是那条道路上水泄不通的车辆都让他愈发感觉到事态的严峻。 “我不明白,”他喃喃地说,“没有人意识到这该死的鬼教派有什么不对吗……” 加尔文第一次如此切身地感受到了那种恐怖——在十五年前以休旅车为基点进行传教的那个教派,在十五年后竟然变身成为了如此庞大的怪物。 “刚才那个小鬼是不是把我们两个认为是情侣了?嘿,他确实说了‘情侣’这个单词吧……” 与加尔文同时出声的是里德,他用手抚摸着着自己的下巴,认真地嘟囔着。 加尔文朝他投来冰冷的一瞥。 “只是开玩笑。” 里德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不过他显然忘记掩饰那张脸上暗自窃喜的微笑。 加尔文忽然就有点儿后悔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个吻了——显然他给了里德一个错误的讯号。你看,人一旦冲动便会翻下错误,而加尔文现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来纠正它。 “也许我们可以徒步,把车停在小镇的外围,然后徒步寻找空隙进入镇子,”他转而将话题转移到了如何进入小镇上,“他们可以一辆一辆检查进入小镇的车,但是不可能一个一个检查镇子里的人……”一旦将注意力放回到降临派,加尔文就不自觉地感到了焦虑。 “等等,徒步?” “那个庆典让我感觉很不好,我希望那鬼玩意跟孩子们没有关系。” 加尔文低声说,他非常熟练地探过身,从里德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中隐含的亲昵之情)。他洁白的脖子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袒露在里德的面前,细腻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里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加尔文的身上传来了与他相同的沐浴露的香气。 “啪——” 里德似乎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当然他也可以将那个“什么东西”称之为“自制力”,紧紧只是这么一秒钟的贴近,他的肾上腺素骤然飙升到了顶点,他发现自己差点就那样硬起来,热流轰然涌上他的身体,就像是他的血液在一瞬间被上帝替换成了伏特加。而与此同时,加尔文毫无所知地拿到了手机,他坐了回去,然后认真地打开手机地图开始计算徒步的路程,借着这个机会,里德开始放肆地用目光舔舐着加尔文的侧脸——哦,多么多么诱人的紧绷线条和可爱的神色。 加尔文的手指一顿,他偏过头望向了里德。 “怎么了?” 他问。里德那过于专注以至于像是有了实质一般的目光多多少少让加尔文感到了一些不自在。 里德张开嘴,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然后他伸出手盖在了加尔文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掌心让后者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手机直直地摔在了他的膝盖上,然后滚到了他脚边。 “里德?” “嘿,听着,我觉得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他对加尔文说。 “什么办法?” “唔……”里德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加尔文,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对方。 加尔文的心跳快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里德现在的目光让他有些无法招架,那对眼眸中深沉而浓郁的绿色中似乎有由贪婪和暴虐组成的风暴…… 恍惚中,加尔文甚至觉得自己在和一只野兽在对视。 第101章 “你……你打算做什么?” 加尔文嘴角的肌肉绷紧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在那对绿色眼珠的注视下移开视线,相反,他直直地朝着里德望了过去……他看到的是一张英俊而狡黠脸,在几秒钟之前似乎要将加尔文整个人吞噬殆尽的那种凶狠就像是他想象出来的幻觉一样。 “唔,你可以猜猜看?” 里德稍稍向前探身,轻声地说道,他的瞳孔就像是一条流淌的祖母绿的宝石河一般流光溢彩。 加尔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种微妙的被牵引感从他的身体里飞快的掠过,他顿了顿,然后以一种不易察觉地方式稍稍后退了一点。 “我不喜欢猜谜游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加尔文望了望车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真是最为毒辣的时候,尽管开着空调,在强烈光线的照射下车厢内还是弥漫着那种热气,加尔文的颧骨微微有些发红。 “抱歉。” 里德耸了耸肩然后坐了回去,他稍稍抬起下巴凝视着自己的前方,在道路上的那一头影影绰绰又出现了新的朝着天使开过去的车辆。 “失陪一下。” 里德对加尔文简短地说道,在后者尚且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便已经径直打开车门下了车。 “里德?” 加尔文有些惊讶地看着里德飞快地过了马路,他隔着车窗对加尔文摆了摆手,然后冲着那个方向的来车举起了大拇指,做出了一个搭车的姿势。 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在这种荒芜的道路上停车搭载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不过里德显然是一个例外。大概是因为他那张堪比广告模特儿的脸和他身上那一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户外运动装扮,来车在距离里德几十米的地方就开始减速,最后“嘎吱”一声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辆可以用“破旧”来形容的黄色甲壳虫轿车,里德光是站在着这车子的旁边都能听到车身发出来的嘎吱嘎吱的响声,满是灰尘的车窗落下下来,一个带着玳瑁厚底眼镜的女人探出了脸,她的脸就像是在出生时被医生夹在掌心中搓长过了一般,脸颊的宽度仅有长度的一半,被高度近视眼镜镜片缩得很小的两只眼睛神经质地钉在了里德的身上。在看到里德脸之后,那双昆虫般细小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了锐利的精光。 “哦,愿光之子保佑你……先生,你看上去遇到了麻烦?” 里德巧妙地瞥了一眼女人挡风玻璃上的贴纸,那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圣光□□会”和“愿光之子荣耀永缀于汝身”的字样。 “感谢光之子的荣光。”里德底下身体,将胳膊搭载了甲壳虫窗子的边缘,考虑到他的身高和甲壳虫汽车的体积,这个动作做起来略不容易,但是里德显然有能力让这个场景变得像是时尚拍摄的现场,他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冲着那个女人说道,“实际上,我和我的弟弟想要参加□□会……我发誓我们在出门前有将贴纸贴在挡风玻璃上但是……” 他耸了耸肩,稍稍侧过脸好让女人看到自己的脸,那张英俊的面容上满是烦恼,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你们弄丢了邀请函?” 女人甚至没有等到里德说完就开口打断了他。 “我真应该感到羞愧,但是……是的,没错,我们搞丢了邀请函。”里德长长地叹着气,“你知道我们可是开了很久的车才找到这儿的,这么可怕的天气,这儿可怕的阳光,当然更加可怕的是,在出门前我们心中一直满溢着对这场盛宴的期待,然而现在一切都泡汤了……我只是想……也许……” “你可以搭乘我的车去!” 女人迷恋地凝视着里德的脸,迫不及待地说道。 “天啊,真是不敢相信……我在天使镇竟然真的遇到了天使……”里德的面庞骤然变得明亮和开朗,“我兼职不敢相信我和我弟弟会有如此好运!” “你弟弟……” 女人眼睛旁边的肌肉弹跳了一下,她有些犹豫地开口:“这辆车有点儿……” 她的车子确实相当狭小,也许就像是那个传言说的一样,甲壳虫汽车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两口之家开的,前座的两个人和后座的狗,刚好可以分配均匀,而女人的后座上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包括无数的降临派讲座宣传单和各种学习资料,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确实不介意让一个英俊的男人坐上她的车——天知道下一次有男人愿意挤进这狗屎黄色的铁罐头会是多久以后,但是这个男人的弟弟?拜托…… 里德当然将女人的抗拒看在了眼里,不过他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泄露出这一点,他就像是任何一个开朗,热情而稍微有些智商不足的傻小子一样快活地冲着道路对面的车厢挥了挥手。 “亲爱的!我们今天可是交上好运了,这位淑女愿意带上我们——” 听到里德刻意改变了说话语调的声音,加尔文默不作声地将行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他飞快地下了车朝着里德跑去。 女人微弱的抗拒在看到加尔文的面容之后瞬间被毒辣的太阳蒸发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着,相当露骨地打量着加尔文比里德更加精致和秀美的脸。加尔文微微低头,竖起的领子稍稍挡住了自己的下巴。他认真地回想着出门前在自己脸上弄的那些伪装…… 愿上帝保佑那些粉底和阴影能够跟之前一样有用。 加尔文在自己的内心诚挚地祈祷着。 里德像是一无所知加尔文的困境一样挤了过来,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大半个车窗,加尔文稍稍后退,顺理成章地将自己隐藏在了里德的肩膀后面。 “天啊……你是模特吗?” 然而女人的视线依然着迷地追随着加尔文,如果说之前看到里德的时候她还维持着基本的矜持,看到加尔文之后她就宛若青春期荷尔蒙中毒一样显示出了露骨地痴态。 “……或者是明星?天啊,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的眼神有一点儿恍惚,显然正在拼命回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加尔文。 在加尔文不到的地方,里德的眼瞳暗了下去,他忽然用力敲了敲车门,关节和金属发出来的巨大响声将女人吓了一跳。不过在女人反应过来之前,里德已经送上了自己最英俊的小脸。 “啪——” 他玩笑一般地在女人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所以,我们可以上车了?”他低声问。 在很短的一瞬间,女人的面颊松弛了下去,就像是一个在梦游中的女人一样,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缓缓下塌,完全放松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在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不过幸好她很快又清新了过来,她抬起头朝着里德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天啊,好的……好的……当然,请上车吧。”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接着手忙脚乱地打开了车门。比里德要消瘦许多的加尔文从副驾驶后的缝隙中挤到了后座上,然后是坐上车的是里德。 伴随着好像快要将月球炸掉一般的巨大轰鸣,装载着三个人的甲壳虫似乎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在女人拼命踩下油门后缓缓地开动了起来。 加尔文紧紧地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幸好开车之后,大概是位置的缘故,那个女人很快就无视掉了加尔文,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里德身上。 “我的名字叫卡梅莉塔,卡梅莉塔·克兰克肖,你们可以叫我莉儿。”一路上她用那种刻意放得娇软的声音同里德攀谈着,“……我是从中部过来的,在信仰降临派之前你大概永远都不不会相信我过着多么失败的人生……如果不是降临派,这个时候的我大概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冰铁盒子里,脚趾上套着名字呼呼大睡呢呵呵呵……” 加尔文一直听到莉儿如同青蛙一般轰鸣的笑声后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是说如果没有降临派,这个时候的她早就自杀了吗?加尔文低下头,掩盖住脸上轻蔑的表情。 这并不好笑的一句话让莉儿一直笑个不停。 几乎不需要进行多余的探话,在重新看到水泄不通的车流前莉儿就已经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人生的所有事情都倾诉给了里德——她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小镇出生,是如何在乏味的乡下城市读大学,又是如何在更加乏味的乡下中学担任美术教师,离了两次婚,以及流产后的不孕不育…… “……在我们那种鬼地方,遇到这种事情你会发现你的人生就这样完蛋了,所有人,我说的是,‘所有人’,冲超市的收银员……当然我觉得你压根不能叫那个地方作超市……那个满脸雀斑的收银小猪罗到妓院前的梅毒乞丐……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一生。没有人会再接纳你……”莉儿在一辆福特车后面踩下了刹车,停了下来,前面正在堵车,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她侧过头看向里德,“像是你这种从那种大城市……我说的是纽约啊,洛杉矶啊,那种地方出来的人,抱歉,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是住在大城市里的类型,总之你这种人大概不会知道小镇生活代表什么……”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哆哆嗦嗦地从储物箱里翻出了一根香烟点燃,塞到了牙缝的中间。 劣质烟草混合着□□的香气在车厢里缓缓地蔓延开来。 “当时我每天都想死。” 莉儿说。 “我很抱歉——” “不过没关系,”女人的声音忽然之间染上了兴奋,那种有些让人不安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光之子的光芒没有漏掉我,没有漏掉在那个小镇快要窒息的我……他拯救了我的,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灵魂——” 莉儿忽然抓起吊在后视镜上的吊坠,恶狠狠地将嘴唇贴在了半圆形的吊坠玻璃上。加尔文年轻时的照片在玻璃片的下方温柔地凝视着远处。 “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得到吧,所有的信徒都沐浴在光之子无处不在的爱中——” 莉儿的嗓音变得又尖锐又粗哑,她吃吃笑着看里德。 感受到莉儿身体里逐渐压抑不住的疯狂与怪异,加尔文在不自觉中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与他相反的是,里德却一如上车时的温和与愉快,他的目光在那沾着莉儿唾液的玻璃切面上停了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当然,我的皮肤,我的心脏,我的血液,乃至我的灵魂都能感受到他的爱……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听着里德异常虔诚的话语,坐在后座的加尔文背后无端端地划过一阵寒意。 第102章 他忍不住多看了里德一眼,不过从他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里德的侧颜,后者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微笑,那微笑甚至可以用“甜蜜”来形容,那种十六岁少女在看到情人时无法掩饰的柔软和爱意顺着嘴唇的弧线弥漫开来……加尔文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冷战。 大概是注意到了加尔文的目光,里德在莉儿没注意的时候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莉儿显然被里德的表演给征服了。 “我可以感受到你的虔诚,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亲爱的,当你爱着光之子的时候,光之子也会将同样的爱意投掷在你的身上……”香烟中的大·麻成分正在起作用,莉儿在说话时显得有点儿口齿不清,“就比如说我——看着我——” 莉儿伸出拇指,用力地戳着自己扁平的胸口,她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骄傲和狂喜的梦幻表情。 “当我用自己的灵魂像‘光之子’祈祷的时候,我也得到了我应该有的回应……猜猜看,像是我这样女人为什么能够得到这张邀请函?” 她指着挡风玻璃上的贴纸,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亮。 “你看到它的不同了吗?那个金色的十字架——那是只有特别被邀请的人才会有的十字架,我和堵在这条路上的其他人是不同的,‘特别邀请’,我是被‘特别邀请’的……嘻嘻嘻……” 里德的视线在挡风玻璃的右上角停留了片刻,玻璃的这一面并看不到让莉儿引以为豪的十字架,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露出那种夸张的赞叹表情。 “老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多么幸运,我真的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能够被特别邀请参加游·行会的人!” 莉儿从里德的赞叹中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她的脸上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容:“是降临派的人找到了我,嘘,这件事情你们可要保密他们说我最好不要告诉别人……” “哦,看在光之子的恩赐上——恰好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保守秘密。” “那就好……”莉儿开口道,事实上她十分的迫不及待,“听着,你不会相信的——我将为光之子献上自己的歌声!在开幕时你就能看到我,你能听到我的歌声,你知道吗?他们只招了二十个人参加圣歌的咏唱,从全国范围内抽选,天啊,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被选中了——” 莉儿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幸运之中,她不断地重复着这段话。 而加尔文和里德忍不住又交换了一个目光。 车流缓缓地开始向前移动,莉儿有些粗暴地跟在前车的屁股后面往前行驶。 几个黑袍的牧师出现在了路边,就跟之前加尔文和里德遭遇到的那个一样,他们在对进入天使镇的车辆做最后的盘点。 加尔文的呼吸骤然变得缓慢而轻微,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 里德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别担心。) 他用嘴唇做出口型,无声地说。 加尔文的慢慢地放松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里德的保证总是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 不过今天显然是这辆黄色甲壳虫中三位乘客的幸运日——牧师在看到莉儿挡风玻璃上那枚有着小小金色十字架的邀请贴纸之后飞快地给他们放行了,在汽车缓缓驶过那黑袍男人的时候,那位虔诚的牧师甚至微微鞠躬,给莉儿的车行了一个礼。 “嘿,你看了吗?!你看到了对吧!他在对我鞠躬——” 莉儿激动得叫嚷个不停,一直到已经开离那位牧师很远之后,她还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窥视着那抹黑色的身影。 加尔文听着她不停地赞美着降临派和光之子的一切,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只跳——他简直不知道里德究竟是如何在莉儿面前伪装出那副英俊倜傥的温柔模样。伊莎遭遇到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粘稠和污秽的影子,当车辆缓缓驶近天使镇的门口时,他看着道路尽头宛若天国降临一般辉煌的教堂,心底骤然喷涌出让他快要爆炸的狂怒。 车子又一次地停了下来,这一次莉儿的车窗被敲响了。 “卡梅莉塔·克兰克肖女士?” 进行检查的牧师有一张精明的脸,他看了一眼甲壳虫的车牌,然后飞快地翻动着掌心的一本小本子,接着他准确地念出了莉儿的全名。 “是的,是我!” 莉儿按捺不住地兴奋开口。 牧师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了看车内的乘客人数,皱起了眉头:“登记表上说你是独自前来……” “我是她的男朋友。” 里德打断了牧师的话。 “光之子赐福于我们,在她寄出登记表后没有多久我们就相遇了,对天使的爱意让我们成为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在看到莉儿的瞬间……我们就无可自拔地坠入了爱河……” 也许是为了增加气氛,在说出这段话的同时,里德伸出手指在牧师的面前晃了晃。 那位牧师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但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愿光之子保佑你们。” 他拿出笔在本子后面的参与人数这一项上划了一个勾,然后将数量“1”改为了“3”。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印章,他让莉儿伸出手,然后在她的手背上盖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形的章子,接着是里德,还有加尔文。他们的手上都盖上了章。 “印泥经过了防水处理,但是还请你们注意手上的徽章,它们将是你们在天使镇的同行凭证。” 说完,牧师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给车子腾出了通道。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的顺利…… 加尔文却忍不住多看了里德的手指一眼。 刚才那个摇手指动作——他忍不住回想刚才的那一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里德刚才的那个动作有那么一些违和,事实上,那名牧师的表现也让他感觉到十分不对劲。他总觉得那名牧师不应该这样轻易的放行……至少从他之前的态度上来看应该是这样,但是…… 车子在几位降临派的教友指引下开入了停车场,偌大的停车场让加尔文想起了城外繁华的奥特莱斯,足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停车场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莉儿好不容易才将车子塞入停车场角落的一个缝隙中。 刹车后轻微的惯性打断了加尔文的思绪,里德下了车之后朝着加尔文伸出手,将他从狭窄的后座扯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保持同样的姿势太久,加尔文在踩上地面的瞬间差点直接摔倒在里德的怀里。幸好在那之前,里德牢牢地架住了加尔文的胳膊。 “你没事吧?” 他关切地问道。 加尔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者的眼神清澈,态度是那样的自然…… “只是有些僵硬。” 加尔文低声说。 大概只是因为精神过敏——他对自己说,将那一丝对里德的怀疑压入心底。 里德伸手理了理加尔文的衣领,他用自己的肩膀巧妙地挡住了莉儿投向加尔文的视线,随后他若无其事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幅黑色的框架眼镜,就是超人会在星球报社遮盖自己容貌的那种丑陋的眼镜,里德展开镜架腿,将它戴在了加尔文的脸上。 “……” 加尔文抬起头,无声地朝着里德挑起了眉头,后者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苦笑。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爷爷的眼镜,”他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大概会需要这个所以才顺手带上了。” “我应该称赞你很有远见吗?” 加尔文用同样微弱的声音对里德说道,他调整了一下那笨重眼镜的角度(镜片已经被换成了舒适的平光玻璃片),默许了这幅眼镜存在于他的脸上。他还记得之前莉儿直勾勾看着他发呆的模样——在这个鬼地方,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关注。谢天谢地,款式老旧的眼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对掩饰加尔文的容貌有那么一点儿作用——他看上去更加年轻,稚嫩和柔软,带着青涩的学生气息。 里德的指尖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莉儿的声音传了过来。 “嘿,你们两个……” 她有些不耐烦地朝着里德和加尔文走过来,看到里德身后的加尔文时,她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恍惚的神色,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模样。 “……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我认识一家好的旅店,是我们这种被特别邀请的人才能住的旅店,我想要是我开口的话,那家的接待员会想办法在房间里多腾一个床位出来的。” 她的目光空荡荡地从加尔文的脸上掠过,丝毫没有停留,然后她盯住了里德。 “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要知道这个时候,在天使镇上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地方休息了。” 她咯咯笑着说,舌头舔了舔嘴唇,带着一丝暗示的意味说道。 加尔文垂下眼帘,他清楚地感觉到身旁的里德在那一瞬间有些僵硬,他必须得承认看到里德的狼狈姿态让他觉得有些好笑。里德似乎也感受到了加尔文这一刻的幸灾乐祸,他看了加尔文一眼,翠绿色的眼睛里荡漾着无奈和宠爱,随后他转向了莉儿,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表演性的欣喜若狂。 “哦,这可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他亲切地对莉儿说,像是毫无防备的热心小伙子那样应承了莉儿的邀请。 不需要任何沟通,他和加尔文已经有了共识——莉儿的特殊身份毫无疑问对他们之后要进行的事情十分有利,就算是莉儿没有开口邀请,里德大概也会想方设法地贴上去,这一点从他在车上时就对莉儿大送殷勤就可以看得出来。 不过即便是如此…… 第103章 “为什么你不出去走走呢?” 几分钟后,加尔文和里德在莉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汽车旅馆——与崭新的街道和金碧辉煌的教堂不同的是,这家旅馆显然是小镇旧时代的残留物。整栋建筑物显得破败不堪,在日积月累的风霜下原本应该是可爱的肉粉□□外墙已经褪色并且剥落,像是尸体腐烂的脸,走进旅馆以后,内里的装潢情况也并不比外表好到哪里去。 即便是加尔文这样对环境毫不挑剔的人,在踩在那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的酱红色地毯时,也忍不住因为脚底那潮湿而粘稠的触感而皱起了眉头(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块生猪肝上一样)。整个旅店内部都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旧地毯的沤臭味,带着强烈洋葱气息的咖喱味,还有更加浓厚的檀香的气息。光线非常昏暗,大概是为了抵挡风沙,所有的窗子都被建成了细长而狭窄的款式,很厚的天鹅绒窗帘自上而下将窗口遮盖得严严实实,而作为光线来源的灯泡昏暗得就像是硬币的反光。 站在柜台里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印度人,在看到莉儿后他迅速地裂开了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加尔文皱着眉头凝神听了许久才意识到对方实际上说得是英语。 莉儿手舞足蹈地跟印度人交流了许久才拿到了钥匙,就像是她说的那样,房间里多摆上了一个床位(如果你将一个摆在肮脏地板上的破旧席梦思床垫称之为床位的话),然后加尔文就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 “什么?” 加尔文有些茫然地看向莉儿,后者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胳膊和胸口,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无袖背心。 “这附近风景很不错,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 莉儿盯着加尔文的眼睛,重复了一遍。 加尔文的错愕只保留了很短的瞬间,在看到站在墙角全身骤然变得僵硬的里德之后,加尔文迅速地明白了莉儿的意思。 老天,她并没有打算等到天黑就打算享用里德的*了吗? 加尔文略有些同情地看了里德一眼,他耸了耸肩,将自己的背包从床垫上抓了起来背在自己的背上。 “好吧,我想我会出去转转的。” 加尔文说。 里德站在莉儿身后冲着加尔文做了一个手势。捕捉到那个手势含义的加尔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莉儿,你是一个好人。”他温和地冲着莉儿说道,随后走出了那间狭小而肮脏的房间。不过,他并没有像是自己之前说的那样“出去转转”,而是在走廊的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旁边停下了脚步。他的背包依然背在自己的身上。加尔文给自己买了一瓶百事可乐。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那饱含糖分和二氧化碳的褐色液体,易拉罐表层的细密水珠还未消退,那个房间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里德从门后跨了出来,然后慢吞吞地走向了加尔文。 “她怎么样了?” 加尔文抬起眼帘,望着里德问道。 里德顺手从加尔文的手中拿过了那瓶没有被喝完的可乐,他的目光在那瓶口微微停滞了一瞬,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将加尔文喝过的可乐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只是睡着了。” 加尔文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丁点疑惑之色,在那粗苯的黑框眼镜下,他的困惑让那张脸变得更加诱人了。 里德的手指猛地一个用力,空掉的可乐瓶在他的掌心中被挤成了扭曲紧缩的一团。 “是一些无害的安眠药,”他偏着头,凝视着加尔文诚恳地解释道,“是芙格医药箱中找到的,我只是觉得那玩意大概有用所以才带上了……” “看样子每个你觉得有用的东西到最后都起了作用。” 加尔文说,顺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里德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该死。】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自己的心底回响,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蠢蠢欲动。黑框眼镜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大概也是一个坏主意,加尔文戴眼镜的样子对于里德来说简直快要可口到让他无法自拔。 “里德?”加尔文在里德眼前挥了挥手,后者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液,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一切正常吗?”加尔文微微蹙起眉头问。 “唔,我想我只是有些精神紧张,你知道我之前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里德掩饰性地掏出了手机看了看时间,“那女人大概能好好睡到明天,也许我们现在应该出去‘看看’。” “伊莎在教堂里。” 加尔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了女孩的身上。之前萦绕在他身边的,那种细微的轻松感如同烟雾一般瞬间消失,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别担心,我们会想办法救出那个孩子的。” 里德将已经变成小小一团的可乐瓶扔进垃圾桶,镇定地说道。 ****** 然而事情并没有加尔文想的那么轻松。 当然,加尔文从来都么没有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简单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降临派对教堂周围有如此严密的安保计划。实际上,整个天使镇似乎都处于降临派的强势控制之下。坐在车上缓缓驶入小镇时,加尔文看到的是热闹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配合着那种欢乐的气息,这个所谓的游·行会看上去好像与全国各地的各种普通节日庆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当加尔文在傍晚金色的阳光中走向那些人群时,那种冰冷的感觉宛若冰锥般刺过他的身体,也刺过了他对这个庆典那过于美好的设想。到处都是布道和诵唱活动,人们分为无数个小团体簇拥在各个牧师的旁边,宛若奴隶对待自己主人那样对牧师们言听计从。每段布道停止之后,人群便自发地鼓掌和欢笑,一些人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流下了眼泪。没有庆典应该有的音乐小吃和表演,只有无尽的,人为制造的个人崇拜。之前在有牧师在看到莉儿那张带有金色十字架的贴纸会后做出了鞠躬的举动——当时加尔文和里德尚未察觉到什么,但是当他们在人群中露出自己手上的印章图案时,普通信徒却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膜拜。他们远远地便会朝着加尔文和里德行礼。在那种充满了尊敬和羡慕的目光下,加尔文却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冷。那种强烈的阶级感让他产生了奇妙的错觉,他似乎并不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美国,而是回到了百年前的中世纪。 显然莉儿的自豪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越是表现出狂热和虔诚,就越是可能从普通教徒中脱颖而出。封闭的环境外加系统性的布道,接下来降临派在信徒中人为制造出了地位差异,并且通过洗脑加固这种地位上的阶级感和优越感……”里德撇了撇嘴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得不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即便是再理智的人,当身处于这种大环境之中也会在潜意识里追逐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没有多久他们便会自愿地变成了狂信徒。” 加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信徒们因为狂喜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正在担心自己一旦开口便会呕吐出来。 而即便是借助着莉儿带给他们两人那带有特殊地位的印章,加尔文和里德最终也没能成功地进入教堂救出伊莎。 在靠近教堂周围几百米的地方却被划出了明显的边界,在这头是喧闹的信徒人群,而那边却空空荡荡,仅有几名黑袍牧师缓慢地来回走动巡视。那些牧师身上的十字架和吊坠的数量更多,也更加显眼。 没有人跨越那道边界,似乎他们已经自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踏上那一小块碧绿的草坪。 拥挤的人群与空旷的草地,喷泉还有金碧辉煌的教堂本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这对比之下,那座矗立在草坪尽头的建筑物愈发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加尔文和里德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教堂的门口,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我们不可能进去。” 加尔文说。 “问题不在于守卫的牧师……而在于信徒,所有的信徒的眼睛都盯着教堂。”这让潜入几乎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相比起已经有些焦躁起来的加尔文,里德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们已经回到了那间印度人开的旅店,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里德伸手按住了加尔文的肩膀了,他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加尔文温热的皮肤和皮肤下方凸起的骨头。 里德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然而我们确实是幸运的,”里德的嗓音里染上了些许沙哑,“我们有莉儿。” “莉儿?” 加尔文看着里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只需要走两步就看到狭小房间里那张乏味的双人床。 双人床上空无一人。 第104章 加尔文的呼吸一滞。 而就在这个时候,里德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前推了几步,随后加尔文才看到莉儿的双手还在自己的胸口,蜷缩成了婴儿的姿势,眼睛紧闭地躺在地上那张肮脏的床垫上。 “哦,老天。” 加尔文缓慢地吐出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看向里德。 “老实说,这可算不上绅士。” 他说。 里德耸了耸肩:“只是为了安全而已,谁知道这种鬼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那些电影里不是经常出现踢开门后直接向床上扫射的情节——” “你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打断了里德的推托之词。 里德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回过身将门锁反锁住,随后上前顺手接过了加尔文的背包。 “嘶——” 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来。 里德比加尔文本人还要轻松地从袋子里掏出了那些瓶瓶罐罐放在了双人床的床沿——粉底,阴影,胶水,仿真皮质的硅胶泥…… “是啊,就好像你也不喜欢她一样……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教派里的人都有点儿……”里德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处转了转。 “这种话从一个神秘学爱好者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荒谬。” 加尔文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反驳他。在里德翻弄他的化妆品时,他打开了莉儿的行李包。 一次性的牙刷,沐浴用品,庖疹药膏……简陋的随身用品中,那件华美的黑色晚礼服就像是落入贫民窟的公主一样显眼。 晚礼服有着显而易见的昂贵身价,丝绸的面料冰凉而柔软,漆黑宛若夜空一般布料随着光线的流转而闪现出金沙一般的光点,那美妙的裙摆在加尔文的指尖如同流水般的垂坠下来。 “哇哦。” 里德探头过来,在看到裙子后他发出了响亮的咂舌声。他熟练地在那堆繁复的布料中翻出了一张用银色丝线牵着的价格标签。 那上面数字对于加尔文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有点儿怵目惊心。 “我都要为她感到抱歉了,从这条裙子看来她真的对那个合唱非常重视。” 一边说着,里德一边若无其事地弄掉了价格标签。 这个举动让加尔文的眉头跳了跳。 里德摊开手无奈地笑了笑:“别担心……我知道这姑娘还想着用完以后把把裙子退回去,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看看这布料……” 里德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搭在加尔文胳膊上的裙子。加尔文手肘上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隔着裙子那细密光滑的布料,里德温热的指尖就像是直接爱抚着他的皮肤。 “看,”在注意到加尔文在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僵硬表情,里德的眼睛眯了眯,一个小小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这种布料的特性注定了让人没法藏起标签,事实上他家今年的走秀所有的模特都只能真空上场,因为哪怕是最隐蔽的内衣都会留下痕迹……” 加尔文没开口,然而看着认真分析着布料的里德,他的眼底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的茫然。 注意到这点的里德停住了话头,他从加尔文的手中扯过了那条裙子并且在空中展开。 “算了,之后我会帮她付这笔钱的,”他轻声说,“毕竟待会要穿这条裙子的人是你。” 加尔文表情有些凝滞。 当然,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在教堂前交换视线的那一刻,不,正确地说,当他们坐上莉儿的车潜入天使镇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预感自己需要利用莉儿的身份进行掩护。 可是,当这个决定真实地来到他的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了微妙的尴尬。尤其是在里德强调了几次这条裙子的特殊性质之后…… “不要告诉我我也……” “没错。” “这会是很大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胸口还有我两腿间属于男人的那个玩意,如果这条裙子连一张小标签都隐藏不了的话,它就更加没法掩饰我的性别……我们得换条裙子。” 加尔文飞快地说道。 不过里德却显得非常坚持,毕竟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想要不为人知地再弄条晚礼服过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这个小镇上不可能有高级成衣店,我们也无从得知除了莉儿之外还有谁会参加咏唱……”里德喋喋不休地列举出各种理由好说服加尔文穿上这条裙子,“……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我发誓,那是可以解决的。” 他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找出了那瓶半透明的液体,那是一瓶胶水,普通的姑娘们会这种玩意给自己黏出双眼皮和假睫毛,而加尔文会在某些特殊场合用它来给自己黏上假胡子。 “解决?”加尔文警惕地看着里德手中的玩意,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里德微笑时眯起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一种让加尔文感到不妙的强烈光芒。 “是的,你的身体非常完美……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这段话认为是对你的骚扰,但是,你得承认,你的身体是完美的……而‘完美’到了这个程度,这种美妙本身就超越了性别。” 里德的声音压低了。 加尔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窜过一阵战栗。里德没有碰触他,这点毋庸置疑,但在这一刻,加尔文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里德正在视线勾勒他的身体——哪怕加尔文明明还穿着衣服,在那种视线下他还是莫名有一种赤身*的感觉。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声警报,他眨了一下眼,随即冷冷地看向里德,没有显示出哪怕一丁点的退缩。 不过几乎是在加尔文表现出不满的瞬间,里德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抖了抖手上的裙子,然后将那昂贵的布料扔回给加尔文。 “这条裙子正好是你的号码,相信我,这条裙子对于你来说是正好的,至于下半身的问题……在掌握了技巧之后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他朝着加尔文晃了晃手中的胶水。 ****** 一个小时后—— 加尔文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做好自我的心理建设。 他脸色铁青地握上了浴室的把手,犹豫了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推开那扇门走出浴室。 晚礼服冰凉的布料在他移动时候轻柔地滑过他的皮肤,那种细致的触感就像是按摩浴缸里的水流一样,强烈的不适应感让加尔文觉得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出去的时候里德正弓着腰埋头调配着加尔文接下来要用的染剂,这是待会用来给加尔文的假发上色用的,听到浴室门被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里德在那些粘稠的红色浆水总又加了一些粉末,然后才抬起头。 “怎么样?其实操作起来并不难不是吗——” 他在看到加尔文现在的模样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有一小刻的静默。 加尔文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就这样后退回浴室,然后撕下他身上这条该死的晚礼服裙让这个荒谬的计划见鬼去吧。 “就像是你说的,”不过加尔文的好胜心还是让他在里德的注视下维持了最后的冷静,“你确实说的没错,我能穿上这条裙子。” 他干巴巴地开口。 “……” 里德微微张着嘴,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他脖子两侧的血管清晰地凸了出来。 加尔文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多么的……完美。 里德痛恨自己这一刻大脑中词汇的贫乏。 当然,事实上他这个时候大脑已经陷入了空白。 加尔文比他想的还要更加适合这条裙子,他那对于男人来说略显纤细的身形被黑色的布料紧紧的包裹住,紧紧只露出了细致的锁骨和消瘦的肩膀。在黑色的衬托下,加尔文那过于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明显,他看上去就像是幽灵,或者是在虔诚祈祷下倒影在祈祷者虹膜中圣灵的残影……那种非人的,虚幻的美貌毫无遮拦地刺穿了里德的灵魂,他的精神就像是被重物击中后濒临破碎的冰面一样,那种黑暗的狂乱的情绪顺着裂缝缓慢地渗透了出来。 他粗重地呼吸着,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将自己散落的灵魂碎片拼凑回来。 “你……也许不适合……黑色……” 他支离破碎地说道。 被黑色包裹住的加尔文有着圣徒般的禁欲感——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在这种强烈的禁欲刺激下,看到他的人心中却只会迸发出更加汹涌的相反情感。 第105章 “里德?”加尔文重复到喊了许多遍对方的名字,“……黑色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忍不住问道。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里德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那对漂亮的,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颜色的绿眼睛在这一刻竟然像是纯然的黑色——当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当加尔文对上里德的眼睛时候他就发现了,后者的瞳孔就像是猫科动物一样变得又圆又大,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让他产生了那样的错觉。不过不管怎么说,加尔文不会错认里德对他的那种强烈的,专注的视线。 那眼神几乎快要化成现实中的钩子深深地刺入他的皮肤了,加尔文很确定,里德一定已经将他的胸口,腰部和臀部全部勾勒完毕。当然,他原本也没有办法在里德的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体,至少,当他穿着这条裙子的时候是不可能的,那诡异而该死的面料就像里德描述的那样完美地覆盖住了他的每一寸身体,同时也将他肌肉和骨头的每一处曲线纤毫毕现地展现给了对方。 现在加尔文只要往前一迈腿,两腿之间被胶水粘连的怪异感觉和那种空荡荡凉飕飕的不安全感便会在他的内心中涌动一次。好吧,就连加尔文自己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牺牲到这种地步。 他听到里德发出了一声隐忍的,甚至可以听得出痛苦意味的喘息。 “黑色会让人想要对你做些不太道德的事情。” 过了片刻,里德沙哑地说道。 他从莉儿的化妆包里挑选出了一条黑色的丝绸内衣,用匕首裁下了那条内衣的下摆,随后他手中抓着那条黑色布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加尔文。 加尔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某种鲜明却又很模糊的情感正通过里德的凝视传递到他的身体里。这一刻的里德显得格外危险,就像是在失控边缘的暴徒——加尔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里德,但是那种被叫做直觉的东西确实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因为不安而战栗不已。 加尔文张开嘴,他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最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是那样的干涩,思绪纷乱到了极点之后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几乎有种错觉,里德是想要用那条黑色的缎带将自己活生生地勒死,就像是古代的祭祀用冰冷的银刀弄断祭品的喉管那样…… 里德伸出手,他几乎快要将加尔文整个环住了,然后……他轻柔地将那条可怜的黑色布条缠绕在加尔文的脖子上,挡住了加尔文的喉结。 里德的呼吸是那样的沉重和滚烫,拍打在加尔文的脸颊上,像是在他的皮肤上拍落了一小撮火星。 就在加尔文心跳逐渐加快的这一刻,里德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探究地看着加尔文的脖子,转身从莉儿的首饰盒里挑拣出了一只珍珠耳扣固定在加尔文的脖子中间。 “好了。” 他轻声说。 加尔文和里德之间那种奇妙,危险而紧绷的气息在他的这一声嘀咕之后如同泡沫一般骤然消散。 加尔文眨了眨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屏住呼吸的,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肺部正在因为憋气而隐隐作痛。 “谢谢……” 加尔文有些不自在地说。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大概是因为身着女装并且对自己的某个器官做出了猎奇的改造,那个总是像是刺猬一样提防着所有人的天使透露出了脆弱和柔软的气息。 柔顺的金发还未来得及掩饰,柔顺地披在加尔文的脑后,深紫色的璀璨双眸和苍白的皮肤,那完美的五官构成了一张神圣的,天使般的脸庞……而对于里德来说,这同时也是一张妖魔的脸。 “我有点儿后悔……”里德忽然开口,“或许真的应该换一件裙子,这条裙子太危险了……” 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加尔文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口音有了微妙的变化,最后那句话加尔文并没有听懂,因为里德毫无疑问正在用德语说话。 这个变化让加尔文的心头一跳。 “里德?嘿,你还在那里吗?” 加尔文眼睑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凝神观察着里德的面容。 跟里德相处的这一小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加尔文差点儿就要忘记对方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事情。考虑到它们现在的情况,加尔文并不希望里德在这个时候发生人格上的转换——哪怕他最后转换成了小兔子一样可爱而无害的维吉利,对于加尔文来说那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他需要有人能够帮助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加尔文悚然一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会指望依靠其他人的帮助?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征兆…… 里德接下来那忽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加尔文的思绪,他以一种相当粗鲁的姿态一把抓住了加尔文的头发,迫使后者不得不扬起了头。 “里德?!” 加尔文发出了一声惊呼,他可以感觉到里德那炙热的指尖穿过了发丝,正在摩挲他的脖子。 紧接着,里德低下了头,他的嘴唇猛地覆盖住了加尔文。 “唔……” 不需要经过思考,加尔文的身体自动地运作起来,他猛地袭向里德,拳头却被里德一把握住。里德的大腿用力地挤向了加尔文的两腿中间,因为那条该死的裙子,加尔文几乎可以感受到里德那条牛仔裤在自己大腿内侧的皮肤上来回摩擦的触感。里德的吻就像是野兽一样凶狠,强烈的,像是燃尽的烟草,或者说某种厚重香料余韵似的气息细密地包裹住了加尔文。在挣扎中加尔文尝到了甜甜的铁锈味,他闷哼了一声,嘴唇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砰——” 加尔文扭动自己的关节,从里德的掌控中挣脱了出来,随后他的拳头用力地砸在了里德的脸上。 里德后退了一步,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加尔文在他的嘴唇上看到了血迹。几秒钟后加尔文自己伸手抚摸上了嘴角,低头看向指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一丝殷红——该死的里德咬伤了他的嘴唇。 “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或者我可以直接切掉你的□□。” 加尔文猛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望向里德。他不会错认刚才压在他腿根的那个触感,事实上,直到现在里德的牛仔裤也依然鼓胀。 里德捧着自己因为拳击而肿胀起来的脸颊,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很抱歉。”他举起手,做出了投降的姿势,“我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 在这一点上,里德并没有撒谎。 “……你之前的说话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加尔文的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里德的脸,“我还以为,你会说那是另外一个人格干的。” 后面这句话,加尔文无意识地带上了一些试探。 里德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他看上去竟然有那么一些狼狈。 “德语是我的母语。”他诚恳地解释道,“我承认我有点失控……不过……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都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更何况,我确实喜欢你。” 里德表现出来的坦然的无耻在这种时候竟然透着那么一些真诚的意味。加尔文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里德经过精心计算后展现出来的态度,他更加不会知道,刚才若不是他强硬的一拳,里德很有可能会彻底地失去自己的理智……当然,最后这一点,里德正在努力地掩饰和挽回。 加尔文一把拉开衣柜,在那里有一面穿衣镜——几秒钟后,加尔文怒气冲冲地摔上了衣柜门,然后发出了一声诅咒。 “我就知道这条裙子他妈的有问题……” 这条裙子的剪裁和布料都贴身得让加尔文感到恶心……当然,更恶心的是那种连加尔文自己都无法否认的美艳,禁欲和邪恶。 即便是胸口毫无起伏,镜子中的金发女人依然是那样的摄人心魂,就像是里德说的那样,没有男人能够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本能。 “别担心,至少我们还有颜色恶俗发型僵硬的假发和这堆颜料……我会努力让你看上去稍微不那么倾国倾城一点。”里德说。 “最好是——”加尔文冷冰冰地说,他的视线在里德的嘴唇上飞快地停留了一下,“顺便说,如果我想跟人来一发,我会提前通知你。若是下一次你再做出这种事情……” “我发誓不会了。相信我,我其实是一名绅士。”里德立刻接口道,他将自己被打肿的脸转向加尔文好让对方看到那显眼的伤口,“当然,我还是希望你通知我的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冲动”,接下来里德自告奋勇地开始为加尔文进行伪装。大概是神棍坑蒙拐骗的天性与这种伪装更加切合的缘故,里德的化妆水平远比加尔文想的要更加精湛。 他用一种青灰色的液体将加尔文的皮肤染成了暗淡的蜡黄色,粗糙的海绵横截面沾上灰粉在颧骨和脖子处来回拍打便可以营造出粗糙的肤质感,不合时宜的眉形掩饰了完美的眼眶轮廓,那些让加尔文一看就觉得不太自在的胶水作用相当明显,粘连的眼皮的形成下垂肿胀的眼形…… 一个小时之后,加尔文总算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稍微正常些的“女人”。 “现在……”里德站在他的身后,双手盖在他的肩膀上,一同望着镜子里的倒影,“你只需要一双高跟鞋……伪装便会完美了。” 加尔文的脸上闪现出嫌恶的神色。 “这条裙子和假发已经足够了。” 他说。 里德耸了耸肩;“你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亦或是你要救的那个倒霉小姑娘,都没有办法承受你暴露身份的后果……” “……” 加尔文沉默了。 里德转身从莉儿的行李里搜刮出了一双纯黑色的细高跟尖头鞋,在看到鞋底的红色时他笑了起来:“就当是为了莉儿——她真的为这个晚上准备了很多,看看这双鞋你就知道。” 他转向加尔文,后者在看到那双鞋的形状后稍微呆愣了一下。 “哦,不——我不可能——想都不要想我压根没法穿那玩意——” 加尔文坐在床沿,用力地摇头。 然而里德已经捧着那双鞋走向加尔文,他在加尔文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然后他将加尔文的脚捧在手中,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第106章 加尔文的脚趾蜷缩起来,他用力地想要缩回脚,可是里德的双手是那样牢固地卡在他脚踝的骨头上。 “里德!” 加尔文恶狠狠地瞪着里德,他发出了一声不满的警告。 房间的灯光因为电流不稳的缘故发出了嗡嗡的声音,灯光一明一灭,原本就昏暗的灯泡在一声脆响后暗淡下来,细细的灯丝在玻璃罩中苟延残喘地散发出了怪异的红光。 里德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光线,他的瞳孔中就像是亮起了两枚鲜红的火苗,当他抬起头望向加尔文露出那种蛊惑人心的,带着无奈的苦笑时,他的脸颊在光线下就像是布满了红晕。 “别紧张宝贝儿……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穿上这双鞋的可能性……”他轻柔地说,语调真像是在哄骗孩子。 “想都不用想,我不可能穿这玩意,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弄一双平底——” “我很希望我们能有那个时间。” 里德打断了加尔文,他掏出手机在加尔文面前晃了晃,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钟。 “我们要在九点前进入教堂,而八点钟就会有人来这里接‘莉儿’。”里德慢条斯理地重复着之前从莉儿那里得到的消息。“就像是我们没有时间弄条新裙子一样,我们也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弄一双女士高跟鞋。” 在说话的同时,里德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滑过加尔文的脚背——他表现得非常纯良和镇定,仿佛真心只是为了测量一下加尔文的脚长。 宛若触电似的感觉顺着他的碰触直接窜上加尔文的神经。 “唔——” 加尔文在猝不及防中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他随即用力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身形僵硬得宛若石块。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对里德的那种强烈的吸引力——里德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下打出了一道阴影,有那么一瞬间加尔文觉得自己看到了里德的笑容,不过他随后就发现那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里德的注意力看上去始终停留在那双鞋和加尔文的脚之间不可协调的矛盾上。 “……值得感谢的是莉儿并不是那种娇小可爱的类型,”他仔细端详着那双鞋然后说,“我想你的话……痛楚是难免的,不过应该还不至于到无法接受的程度。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只需要从这里走上来接你的轿车,然后努力保持平衡在那些人的眼前走进教堂。在进入那栋建筑物之后,为了提高行动力,你可以将这一套‘装备’全部换下,我相信在那种地方你能给自己搞到一双不那么像是在行刑的鞋子的。” 里德捧着那只黑色的高跟鞋,将它套在了加尔文的脚尖上。 “该死的——” 曾经的天使凝视着那价格昂贵的“刑具”发出了一声咒骂,他依旧是凶狠而尖锐的,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控制不住的软弱。 显然,在过去的人生中加尔文积累了足够多的勇气去面对冷酷的地下世界,却并没有预料到有一天自己会不得不穿上一双尖头的女士高跟鞋,仅仅只是想象,他的脚趾便已经隐隐作痛。 里德不得不飞快地挪开眼神,加尔文现在模样让他身体里那种凶狠的饥渴火焰一般燃烧了起来。 曾经的天使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容,而理所当然的,他也有着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身体。 他从脚趾到脚背的弧度近乎完美,大概是因为小腿的线条相当修长而脚踝的凸起也格外精致的缘故,当他真的完全穿上那双鞋之后,看上去竟然毫无违和感……甚至可以说,那双鞋完美地契合了他。 “该死——这他妈真的好痛。” 加尔文咬牙切齿地低呼了一声。他尝试着站起来,但随后他的面部肌肉便骤然扭曲,身形也开始摇晃。 里德恰到好处地伸出胳膊想要扶住他,但是加尔文挥了挥手,拒绝了里德的帮助。在几下摇晃后,他踉踉跄跄地在狭小的房间里站稳了身形。 “你还好吗?” 里德凝视着加尔文发白的脸开口道。 加尔文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我觉得自己的双脚正踩在烙铁上,”加尔文说,而在说话的同时,他正在小声地抽着气好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过就像是你说的,现在我们可没有时间抱怨这双鞋——现在我只能祈祷从旅馆到车上的那段距离不要太长。只要进入了教堂之后这酷刑便会结束了不是吗?” “我几乎都要嫉妒那个女孩了。”里德凝视着身穿着黑色晚礼服和高跟鞋的加尔文,声音中多了些许粗粝,“……难以想象她只是你的邻居。” 加尔文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脚步的疼痛,尽管脸色依然苍白,他却已经可以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只是一个孩子。”加尔文挽起自己的假发,冷冷地开口,“没有哪个孩子应该经历这一切。” 里德走到了加尔文的身后,帮助加尔文束好假发。 当最终的装扮完成时,无论是加尔文还是里德,都为出现在房间里的女装美人而陷入了沉默。 “这有点儿……” 加尔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嘟囔了一句。 “是的,有点引人注目,我想大概我们还需要再修饰一下你的脸。” 里德站在加尔文的旁边回应道。 仅仅只是飞快的一瞥,里德还是感到了微微失神。即便早已做好了准备,里德还是没有想到女装的加尔文会是这样的……让人失控。 这个高挑的“女人”有着紧致的,完美的身体。 那条昂贵的裙子对于像是莉儿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大概只会是暴露身体缺陷的奢侈布料,但覆盖在加尔文身上时,却将那具完美的酮体完美地展现出来。即便是那难看的假发和刻意涂抹在脸上的阴影和粉末,也没有办法掩饰住加尔文那海伦一般的美貌。 “她”美得宛若真正的暗夜女神,而刻印在他瞳孔中的冰冷神色,却也同时让“她”凌厉得像是地狱里亟待夺人灵魂的妖魔。 危险,美丽,尖锐。 这样的加尔文,让里德强悍的自我控制力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支离破碎前的嘎吱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刻的加尔文也处于心烦意乱之中,并没有注意到里德摇摇欲坠的伪装后面汹涌而炙热的黑暗情感。 “我会想办法再修一下你的妆容。” 里德飞快地说。 他拿起了粉底和刷子。 加尔文没有任何异议地就认同了里德做法,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里德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出于一个非常单纯的原因。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加尔文出现在其他人的眼中。 那会让这位并不可爱的,伪装中的连环杀手嫉妒到发疯——一个发疯的杀手将会是非常可怕的,不管怎么说,里德目前并不希望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在加尔文的面前。 刷子沾上了暗淡的淡褐色粉膏,扫上了加尔文的面颊…… ****** 晚上七点五四十分—— “让我们再确定一遍……我会在找到伊莎后冲后门撤出,而你会在那里不熄火开车接应我们,顺利的话我们能接着时间差在那群混蛋发现之前从7号公路离开天使镇,而在这个地点我们能弃车……” 加尔文坐在床边,他盯着手机上的地图,最后跟里德确定计划。 他并没有等里德的回应,实际上,尽管他一直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从他神经质地一遍一遍确定行动步骤的行为来看,他的神经也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这是在漫长的逃亡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和降临派的本体进行接触。加尔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刻在他身体里燃烧的情绪究竟属于哪种——紧张?惊恐?仇恨?害怕? 也许这几种情绪都有一点。 光是想到那栋宏伟的教堂,和多年前以他为原点发展出来的这个庞然大物,加尔文就感到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梗在他的喉咙里。 一阵电子音忽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加尔文差点摔掉自己手中的手机。而里德在这个时候已经拿起了声音的来源——那台属于莉儿的手机。 他看了看手机里的新传来的简讯,抬头看向了加尔文。 “他们到了。” 他简短地说。 加尔文深吸了一口气,他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脚掌就像是刀割一样疼。加尔文曾经担心过自己会因为鞋子的缘故而表现得僵硬,但现实证明是他过虑了——哪怕双脚疼得要命,在过于紧张的情绪中,那种疼痛就像是被包裹上了泡沫纸,变得模糊起来。 加尔文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身形窈窕,他在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手按上了门把。 “等等——” 里德忽然抓住了加尔文的手臂。 “嗯?” 加尔文有些紧张地望向里德。 “最后一点小补充。” 里德盯着加尔文的脸,缓慢地开口、 随后他用一只手卡住了加尔文的下巴,后者不得不皱着眉头抬起了头,看着里德单手打开了一只鲜红色的口红。 “唔……” 加尔文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口红,却被里德卡住了。 “别紧张我的宝贝儿……这是必须的。” 里德暗哑地说道。 口红在加尔文血色淡薄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抹浓重的殷红,里德的视线在那一抹颜色上停顿了一瞬。 他眼睛的颜色深沉到近乎黑色。 他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妙的气息,加尔文感到一阵恍惚,在里德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就像是冻结了一样,竟然完全无法动弹。 里德冰冷的食指按在加尔文的嘴唇上,加尔文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是如何仔细而缓慢地将红色的膏体沿着自己的唇形涂抹均匀的。 一直到里德松开手,加尔文才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发出了一声稍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刚才那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屏着呼吸。 “你……” “之前忘记给你上口红了。”里德抢先开口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忘记口红。” 这位神秘主义者表现得一如之前那样坦然和正常,加尔文沉默地看着前者英俊的面容,观察着他的表情。 之前的那种可怕的冻结感就像是错觉一样…… 加尔文意识到自己正在感到迷惑,他不知道在那短短一瞬间他从里德身上接收到的黑暗气息究竟是源于自己过度紧绷的神经质,亦或是真实。 第107章 在加尔文迟疑的短暂时间里,里德已经彬彬有礼地帮他打开了门。 “‘莉儿’女士。接下来就是你的时间了。” 里德的声音带有一种特殊的质感,提醒着加尔文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加尔文的心跳快了一拍,他将视线从里德的脸上移开,转向了门外的走廊。 就跟所有破旧的小镇旅馆一样,走廊里光线非常昏暗。加尔文缓慢地朝着大堂走去,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因为脚上的高跟鞋而摔倒。他的背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汗,那根细长的鞋跟踩在地毯上发出了奇怪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条漫长的走廊配合着地上猩红色的地毯,让他忍不住联想起某种巨大野兽的身体内部。 里德跟在他身后,跟加尔文不同,即便是踩在这种黏糊糊的地毯上,他也依然像是猫一般,脚步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存在感不强烈。 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背上凉飕飕的,这条该死的裙子几乎让他的整个背部都暴露了出来,他的皮肤在空气中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而某种强烈的视线,就像是钉子一般一直停留在他的背部。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他很确定,那是里德正在看他。 “这件事完了以后若是你敢在我面前提起今天的半个字,我发誓我会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用老虎钳好好地拔下来。” 没有回头,加尔文发出了冰冷的警告。 “听上去真让人害怕。放心,我不会说的……我保证。”里德立刻回应了他,加尔文怀疑自己似乎还听到了对方一声含蓄的轻笑,“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搀扶你吗?” 加尔文没有理会里德,那双鞋子就像是锐利的刀子一般切割着他的脚,但是他知道自己能够忍耐那种疼痛。 加尔文怀疑自己用了一个世纪才走到旅馆的大门,一辆半旧的野马牌轿车停在台阶的下面,在车头的前方粘着一个金属的天使小像,显示出这边是降临派派来迎接“莉儿”的车。 加尔文在走下台阶的时候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里德在走廊的尽头就停下了脚步,他整个人的身形很好的隐藏在大堂和走廊连接处的阴影之中。 【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好之后的事情。】 也许是错觉,加尔文总觉得似乎隐约听到了里德的低语。 *** “你是……卡梅莉塔·克兰克肖女士?” 前来迎接“莉儿”的司机在加尔文拉开车门后愣了楞,他显然没有意料到他要迎接的这位女士会是这样一位尤物(加尔文和里德已经努力过了,但是加尔文的惊人美貌俨然不是一些简单的粉底和阴影就能完全掩饰住的)。 加尔文隐隐咬住牙关,他抬起脸冲着司机微微一笑,成功地看到对方那张肿肿的眼皮下面露出来的迷乱神色,随后他将属于莉儿的身份证明递给了那个中年男人——就跟他意料的一样,对方并没有对文件进行仔细的检查。这多多少少让加尔文感到了安心,他十分庆幸那张身份卡上面没有莉儿的照片,这样他只需要用染发剂将假发染成和莉儿一样的发色就可以了。他同样应该感谢的是降临派庞大繁杂的人事系统,从里德之前套出来的话来看,在进入教堂后,像是莉儿这样的外来者还需要在教堂侧翼的会议室与其他人等待一小段时间后才会有牧师前来带她们进入真正的会场,而这无疑给加尔文提供了机会,他只需要在主事的牧师到来之前找到伊莎然后带着那个女孩溜走,便可以在不惊动大部分人的情况下离开。 在前往教堂的短短路途中,司机一直在用一种过度的热切企图同加尔文搭话。加尔文保持了最低限度的对话——运用了一点儿小技巧,压低舌根,绷紧声带——含糊的语调让他的声音多了一些中性的气息,大概是那种因为吸烟或者喝酒而导致沙哑的声音。若是单单只听声音,人们能很轻易地听出来加尔文伪装出来的声音属于男性,但是在看到他的脸之后,没有人会深究他的声音,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会探究他的性别。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适合这个装扮,无关男女,而是他的美貌已经完全地超过了性别的桎梏,那种美丽冲击着人类的心灵,以至于让普通人根本无暇思考太多。而也正是因为这样,加尔文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太多便通过了最后几道关卡的身份检查。毕竟,他只需要在某些关键时刻冲着那些人稍微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那群男人便会像是梦游一般带着恍惚的傻笑给加尔文放行。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甚至让加尔文感到了不安。 在这么多年之后,加尔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面容在某些时刻或许可以成为非常有用的工具。不过这并不值得高兴,相反,事情是顺利,加尔文的神经也越来越绷紧了。过去丰富的经验告诉他,无论这张完美的面容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最后的结局却总是只有一个。 过于甜美的甘蜜总会引来怪物。 而在他看到前来将他带往会客室的下级教派人员之后,加尔文毫不意外地意识到这一次的“怪物”正是这个人。 那个人也许是叫贝尼,又或者是汤姆,也可能是乔治,加尔文并没有费心去记他的姓名,那个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身体里的暴力*格外高涨,光是维持表面的平静就耗费了加尔文的全部精力。 从外表上看,那个中年男人显得相当体面和可靠(至少远比色眯眯的轿车司机举止得体),他穿着降临派牧师的外袍,却并没有佩戴十字架,从这一点能够看出他并非正式的牧师。不过从他袖口露出来的高级手表和精心修剪过的头发,胡须,当然还有那一口完美的白色牙齿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身家优渥,显然是社会的中上流阶层。加尔文只是草草地瞥了那个人一眼心中就有了清晰的定论,无论这个男人是在何种机遇下进入降临派,他成为正式牧师会是很快的事。加尔文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熟悉得让他的自控力变得格外薄弱。就连对方的呼吸都让加尔文感到了强烈的厌恶和愤怒。 “卡梅莉塔,这个名字很美……非常适合你。” 在带领加尔文前往会议室的时候,男人一直紧紧地贴在加尔文的旁边,他用那种粘腻的声音说道。 很这个男人身上还残留着外面世界的人生胜利者特有的傲慢和贪婪,*手段也十分低劣——当然,有着他那样不菲身价的人大概也不需要在这方面太过钻研,金钱的魅力自然会引来漂亮姑娘和小伙子们热情的奉迎。 加尔文并没有理会他,沉默生硬地笼罩在两人之间,男人的鼻息加重了一点,加尔文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恼怒。 唔,他正在生气。 加尔文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身上的情绪,看得出来,男人并不习惯有人对摆出这样直接的拒绝态度,但是加尔文,正确的说,“莉儿”的美貌让男人强行将那种恼怒压抑住了——或许,也正是加尔文的这种反应,反而让男人产生了某种堪称愚蠢的征服欲。加尔文怀疑他的财富大概来自于自己的父辈,那种一事无成却可以靠着信托基金过着上等人生活的富家公子。而这大概也就是男人沦落到降临派中来的缘故,加尔文很怀疑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会让自己信仰这种毫无逻辑的教派。 过了半晌,那个男人干巴巴地重新开启了话题:“听说你时候通过选拔参加了这次的咏唱?我听说抽选的人在圣歌咏唱中的位置可不太好,最好的位置被几个高级修女占据了。在我看来这可真是遗憾,做下决定的那些人真应该看看你……你应该是站在第一排的……” 加尔文的脚步一顿,他扭过头望向男人,后者话语里的暗示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加尔文根本没有办法听而不闻。 “真的吗?” 加尔文轻声地问道,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让男人的呼吸沉重了一些。 “当然,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嘿,你知道吗,其实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男人直直地盯着加尔文的脸,神色愈发迷醉,他展开双臂在走道里挥了挥,“看看这栋建筑物,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里头有我的一小部分投入。” 加尔文挑了挑眉毛,没有吭声。 男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急迫起来:“是真的,五百万美金的捐款,不然我不会穿上这件衣服——”他弹了弹自己的黑色长袍,“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 男人意有所指地说道,在说话的过程中,他的手搭上了加尔文的肩膀。 加尔文的眼神一暗……他没有躲开男人的手。 “说不定待会你就会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往前挪了一点,像是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埋没。”男人说,没有等到加尔文的回应,男人立刻急迫地加上了一句,“那会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不是吗?在圣歌咏唱结束之后,也许你愿意和我出去喝一杯?” 加尔文借着余光在走廊里环视了一圈,大概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已经集中在了教堂的中心区域,这条连接着侧翼会议室的漫长走廊里除了加尔文和那个男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也许,我们不应该等到那个时候。”加尔文徐徐地吐出一口气,他转向男人,轻声地说道,在他的视线中,男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你是说……” “我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情。”加尔文一边说,一边主动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他的手指划过了男人手上那只昂贵的手表,“……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加尔文凝视着男人,抓着后者的手,让他抚摸上自己的脸。 男人就像是野兽一般,眼瞳中骤然冒出了精光,他控制不住地拉开了嘴角的笑容。 “我可不知道你是这种性急的人,等等,其实我们可以……” 男人脑袋里最后的一丝清醒让他发出了虚弱的挣扎。 加尔文没有给他机会。 “嘘——” 加尔文用手按住了男人的嘴唇。 男人就像是野猪一样粗重地喘息起来,他一把抓住了加尔文。 “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房间——”他舔着自己的嘴唇,声音因为狂热而有些发抖。 他有些粗鲁地将加尔文拖过走廊,然后打开了位于隐秘处的一间狭窄房间。那扇深色的木门上方挂着“清洁室”的铭牌,打开门后,微微的霉味和清洁剂的气味迎面扑来。 在往常的时候,像是男人这样的人大概会因为这种气味而大皱眉头,但是这一刻的他俨然已经顾不上计较那么多。 他一把将加尔文推进了清洁室,随后自己也转身钻了进去。 “咔嚓——” 他甚至记得把门锁上。 清洁室因此骤然被黑暗笼罩,而在阴影之中,加尔文露出了今天晚上以来他最真心实意的表情。 一抹发自内心,狂怒即将得到释放的微笑。 第108章 这是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清洁用品储存室,顶部的吊顶中间镶嵌着一盏方形的白炽灯,光线冰冷生硬,房间的三面墙壁都摆放着毫无美感可言的淡灰色的铝合金置物架,卷纸,漂白液,消毒用品,飞鸟牌的银胶带,各种说不出用途的白色塑料罐,下层是被整整齐齐卷成筒状的替换用的地毯。 大概是因为完工期限比较紧迫的缘故,水泥地面上草率地铺设着一层深色的地板革,微微有些凹凸不平。 在男人进入清洁室的瞬间,加尔文用一根坏掉的拖把将他击倒在地。 “砰——”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让加尔文在那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他已经将这个人直接弄死了。加尔文伸手将男人拖了起来,后者的头仰起来,在摔倒在地的时候他的鼻子被撞伤了,殷红的血顺着歪斜的鼻孔流了出来。加尔文的目光颤抖了一下,一会儿之后,他意识到男人还在喘气,他用一捆尼龙绳将男人牢牢地捆在了金属架上。 几分钟后,男人总算是悠悠转醒。 他似乎还有一点儿没搞清楚状况,表情扭曲地发出了一声痛苦的□□。 加尔文弯下腰,用手抬起那个男人的下巴,他毫无感情地扫过对方肿胀的面容,然后开始追问男人关于伊莎的事情。 “我不知道……” 男人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着,他困惑地看着加尔文,目光里混合着恍惚和恐惧。 加尔文给了那个男人一拳。 跟暴力的行为截然不同的是,他的语气跟之前一样,又冰冷,又沉静——在这一刻他看上去几乎有了那么一点儿里德的气质。 “我知道那群孩子在这里,”加尔文说,“那些孩子数量并不少,你没有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去处。” 而在十分钟之前对加尔文显露出迷恋之态的男人,现在看着加尔文,就像是看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样。 “那些候选圣童……我知道他们在弄那什么该死的候选圣童……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他们不允许我这种新人插手这种事情……” 鲜血汩汩地从男人头发里头的伤口中流淌下来,顺着他因为被殴打而变形的脸颊淌入黑色的领口。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两团凸起的,长着细细□□的肉块。 “看,你明明知道‘圣童’。” 加尔文说,他的手举了起来。不过在新的拳头落在男人脸上之前,男人流出了眼泪,他拼命地点着头,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我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牧师们担心那些孩子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他们让那些孩子先离开了……” 加尔文的脸色在听到男人的回答之后变得格外阴沉,很显然,这可算不上是好消息。 “为什么他们会害怕孩子会引来注意?他们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 加尔文拍了拍男人满是冷汗的脸颊追问道,后者的身体瑟瑟发抖,带动着身后的铁架都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不知道……” “那些孩子之前待的地方是哪里?” “东侧的裙楼……天啊,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他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因为加尔文用之前击倒他的拖把又给了他一下。 男人重新陷入了晕厥之中。 加尔文低着头凝视了他一段时间。 “坏运气。” 加尔文喃喃地嘟囔道。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总算潜入了降临派的教堂,绑架并且弄晕了一个低级工作人员,而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伊莎可能压根就不在这座教堂里。 留给加尔文的时间并不多,哪怕这个像是死狗一样躺在他脚边的男人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工作人员,但是他的失踪最终还是会引来降临派的注意,更何况没有出现在应在场所的还有“莉儿”。 而一旦降临派找到这个男人,他所知道的关于加尔文的一切都会暴露在那群贪婪的猪猡眼前。 加尔文弯下腰,他的手在男人的大动脉上停留了一会儿,人类的血管在他的手指下方活泼地跳动着。 加尔文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 【你应该杀了这个男人。】 有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清楚地开口。 杀了这个男人才会是最优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加尔文觉得那个声音里头有着里德和维吉利还有芙格的腔调。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加尔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换上了那个男人的衣服,黑色的外袍,麻制的长裤和小牛皮制成的皮鞋。被粗鲁地扯下来的假发被加尔文盖在了男人的头上。而男人的嘴里被塞进了自己的袜子以确保在他清醒之后不能大喊出声。 加尔文低着头打开了清洁室的门,穿着那个男人的衣服之后,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低级降临派神职人员,当然前提是他不能让人看清楚他的脸:加尔文没有时间将自己脸上的化妆品清除干净,当然,就算他那样做了,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毕竟,这栋建筑里头可不会有哪个新进人员有他那样引人注目的面容。 加尔文沿着长长的走廊快步朝着男人说的东侧裙楼走去,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去那里看看。他走过了一间一间房门紧闭的祈祷室,看上去崭新没有使用过的偏厅,还有一条一条蛛网般通往不知何处的走廊还有楼梯。在紧张的情绪中,加尔文甚至会有种自己已经陷入了迷宫的错觉……从外面看,这栋建筑确实相当宏伟,但是,真的有庞大到这种程度吗?淡淡的疑惑掠过加尔文的心头,他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立了起来,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偷偷地窥视着他。可是,当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时,他能看到的只有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又一幅画像,画师们通过揣摩加尔文小时候的照片想象出他长大以后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画像上的天使每一个都有同一张扭曲而僵硬的脸,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塑料制成的假人,咧开嘴发出来的微笑让加尔文的胃部感到了轻微的不舒服。 每一个天使都被刻意地画上了巨大的,华美的翅膀。 加尔文觉得那些人绝对想象不出那对翅膀的羽毛中爬出白白软软的蛆虫是什么模样的……然而他知道,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走廊的尽头,加尔文看到了一扇紧闭的双开大门。 那扇门被漆成了深红色,旁边有一块冷冰冰的银色金属牌,上面有黑色的烤漆字迹——【东裙楼房间203——320】。这块金属牌上的字体让加尔文想到了公墓里的墓碑,霍尔顿医生墓地上那块价格不菲的大理石板上用同样的字体刻着字。加尔文拉了拉那考究的黄铜制的弓形把手,大门发出了几声“嘎啦嘎啦”的声音,并没有被拉开。就跟预料中的一样,这扇门被锁起来了。 加尔文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慌乱。他取出了一根之前在清洁室里找到的细铁丝,将铁丝的一头插入了门上的锁孔企图打开那扇门。 “嘻……” 而在加尔文仔细研究那扇门的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了门后面似乎有小女孩轻声的嬉笑。那细微的声音让加尔文瞬间提起了精神。 “有人吗?” 他惊喜地将嘴唇贴在那条细缝上喊道。 “……” 不过等了许久之后,门后面依然是一片寂静。那个孩子也许已经逃开了。 加尔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凑近了门缝,努力地向内看去。 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但是最终加尔文唯一看清楚的只有一片浓重的黑暗。从狭窄门缝另一边溢出来的空气带着一点儿消毒水特有的刺鼻味道。 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感到有些冷,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终觉得这里的光线似乎有些昏暗,以至于他开锁的过程相当得不顺利。 就像是之前加尔文嘀咕的那一句“坏运气”,他没有来得及打开那扇门,走廊的另一头却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 “嘿……你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d区已经检查过了吗?” “那边是死路……” …… 加尔文不知道这是例行的检查,亦或是那个被他塞在清洁室里的倒霉男人已经被发现。他在心底发出了一声诅咒,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珠。他的掌心也出了不少汗,那根细细的铁丝在他的手指间滑来滑去。 那些人大概是从另外一条走廊往加尔文的方向走来,他们的皮鞋踩在地摊上发出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加尔文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所有的走廊的尽头,这也就是说,即便是他想从别的通道离开也不可能逃过来人的视线。 加尔文若是不想要跟那几个人打斗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地打开这扇门——但是从霍尔顿医生那里学到的开锁技能第一次遇到了困难。简直就像是有人在门的另一边将锁扣牢牢抠住了一样,无论加尔文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办法打开它。 “啦啦啦……” 在极度的紧张中,加尔文仿佛又听到了门后面传来了小女孩轻轻哼歌的声音。他的呼吸一滞,随后才意识到,他实际听到的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缥缈的歌声,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让“莉儿”满心欢喜的圣歌咏唱已经开始了。 “该死——” 加尔文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现在他倒是不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前来巡查了。 汗珠顺着他的鼻尖缓慢地流下来。 “啪嗒。” “啪嗒。” “啪嗒。” 男人们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加尔文慢慢地直起了身子,面对着来人们即将出现的方向。他将那根铁丝从锁孔中抽了出来,夹在自己的指缝中,然后他攥紧了拳头。 加尔文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后锁扣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暗响。 他猛地回过头,有些震惊地发现之前还紧锁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细缝。 第109章 加尔文没有任何迟疑,他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安静地滑入了门后的黑暗中。 然后他轻轻地关上了那扇门。 “这儿没人,我早就告诉过你。” “可是他说那个男人就是往这个方向——” “我跟你赌两根黄油热狗,那个家伙肯定选了别的路。” …… 加尔文听到几个搜查的人员站在了门后相互交谈了一小会。之后那群人逐渐走开了。 而加尔文这时候才小心翼翼调整着呼吸,慢慢地离开了紧靠着的门板。 这里没有灯,唯一的光源来至于位于墙裙处的应急标志,绿色的光源从写着【出口】的塑料板内部投射出来,在黑暗中形成一团小小的绿色光球。 黑暗中一片寂静,空气的温度比门后的走廊要低上许多。 加尔文在迈出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气息太凝滞了,他的直觉告诉这块区域里除了他别无他人,但是这并没法阻止他一点点变得紧张——如果这里刚才并没有其他人的话,那么刚才是谁帮他开的门? 就像是要回答加尔文内心的疑问一样,在黑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细小的窸窣声。 “谁——” 加尔文差点儿跳起来,他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问道。 “……” 在绿光后面的阴影悄无声息。 加尔文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几秒钟之后,他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快步走去。在路过应急标志的时候,本应该是猩红色的地毯被绿光照成了一种难看的深褐色。 就像是干涸的血迹一样。 加尔文感到有点儿冷,他的心脏咋胸口怦怦直跳。那种窸窸窣窣的感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细微到不仔细聆听就会将其当做是自己的幻觉——事实上,加尔文得承认在这一刻就连他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要比那声音更加真实。一种奇怪的感觉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地浸入他的身体,他的大脑似乎与身体隔绝开来,轻飘飘的,梦游一般的感觉与身体的紧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他的精神和*之间多了一层模糊的屏障。 走廊里暗得要命,加尔文恍惚地感觉这大概是他走过的最暗的一条走廊。 当然,他并不缺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行的经历,但那种经历远不能跟这一刻比(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这一可能加尔文至少还有应急标志的绿光照亮脚下的路)——这条走廊的黑暗更像是一种异空间的空洞,冰凉而厚重的黑暗并不仅仅只是黑暗的本身,它更像是某种实在存在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加尔文的汗珠浸透了最里层的晚礼服,为了节省时间,在换上那个男人的衣服时加尔文并没有费心将那条价格昂贵的晚礼服脱下来,他紧紧只是将裙摆系了起来好方便行动。不过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被汗水浸透之后的晚礼服变得又湿又滑,宛若某种动物的皮肤一般紧紧地贴着加尔文的身体。 加尔文感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他身后的走廊就像是停尸间一般寂静无声。 “呼……” 加尔文察觉到了那种异样。在他有些控制不住频率的呼吸声中,似乎能听到另外一个声音。 细小的,简直就像是幻觉的声音。 是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与他的重叠在了一起。然而当加尔文猛地屏住呼吸时候,他的耳朵能够捕捉到的却只有在极端安静情况下大脑自己产生的白噪音。 然后,加尔文看到了另外一扇门。 那扇门位于走廊的尽头,就跟他之前打开的那扇一样,颜色深红,有着冰冷的金属牌。 一丝金色的光线从门缝中徐徐射出。 这扇门并未上锁,仅仅只是虚掩着。 加尔文停住了脚步,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那种心脏仿佛被捏紧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在短暂的犹豫后,加尔文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满满地推开了门。 他进入了一间房间。 这个房间几乎像是小型仓库那样大,或者用“大厅”来形容会更加贴切,挑高的屋顶上绘着复古风格的天使彩图,墙壁全部用深红色木纹板装饰了起来,墙裙上装饰有葡萄藤和小鸟的鎏金浮雕。在正对着加尔文的墙上,挂着一人高的巨大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天使雕像栩栩如生,灰白色的瞳孔茫然地凝视着脸色惨白的加尔文。 而在这样装潢豪华的房间里,却摆放着相当突兀的家具——那是七张冰冷的医院病床。 病床旁边伫立着急救系统,每一张床都被垂着的帘子遮掩得严严实实。 生命体征监控系统单调而有规律的电子音“滴答”“滴答”地在空气里回荡,飘落,湮灭。 在最靠近十字架下方的那张病床旁边,簇拥着两个人,他们的身影也被淡青色的帘子遮住了,光线将他们两人浓黑的影子打在了薄薄的布料之上。 那影子抖动起来的时候加尔文总是不乏控制自己想起那本著名巫师小说里描写的摄魂怪。 “……这会是一个问题。其他几个人倒是没问题,救护车上的那些玩意儿足够让他们撑到那边,但是这姑娘……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但是,”女人似乎叹了一口气,“亲爱的牧师先生,如果你们再这样继续下去,会出问题的。这个姑娘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她现在还在病危期!” “她犯了错误,而我们只是想要纠正错误而已,新来的惩戒牧师有些经验不足……哦,真他妈该死。” 回应女人的是一个男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恼和烦闷。 加尔文慢慢地朝着他们走过去,沉浸在对话中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加尔文的到来。 加尔文的视线落在了那两个人的脚下。 帘子并未遮挡到他们的脚,加尔文看到了一双看上去相当简单做工却相当考究的牛皮皮鞋,在牛皮鞋旁边是一双护士鞋,五厘米左右的跟,米色的丝袜,稍微有些浮肿的小腿。 而在两人的脚边,有一双细小纤瘦的赤脚轻轻地晃了晃。 在那一瞬间,加尔文看到了那双脚脚底黑红相交的伤口和血迹。 加尔文的胸口绷得紧紧的,那种冰凉的的感觉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但是帘子内的两人却依然没有听到加尔文的声音。 在路过另外一张病床的时候,加尔文用手指轻轻地挑起了隔离帘往内看了一眼。 一个全身浮肿的女孩安静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口鼻处罩着氧气罩,加尔文在她的喉咙上看到了清晰乌黑的掐痕——那女孩全身的皮肤都泛着死人一样的青色。 “我还需要一些药品,待会我会发到你的邮箱里……” 女人对男人说道。 “你要的永远都是一些麻烦的玩意,我只能想你保证我会尽快但是……” “但是这姑娘大概会死,”女人打断对方,她显得有些不耐烦,“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这个的,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她已经怀孕了?” 加尔文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瞪向那张床。 他的心脏似乎忽然加装了八台马达,现在那颗小肉丸正在他的胸膛里扑通扑通疯狂的弹跳着,似乎下一秒钟就要爆炸开来。 “……我们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做体检!当时她可是打算带着另外一个圣童候选逃走。” “你们之后检查了另外那位圣童吗?” “当然,感谢天使的保佑,那孩子倒是正常——只是有点受到惊吓。”男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不自觉地压低了,“有人会帮忙解决那个问题的。” 女人稍稍往后站了几步,她的语气中溢出了些许嫌恶:“不要跟我说这个,我可不想知道那种恶心的事情。” 在说话的同时,她掀开了隔离帘,从那块布后面转了出来。 她是一个消瘦的女人,里头的衣服邋里邋遢,外面罩着一件已经不太合身的白色长袍,她的眼眶和耳朵都是病态的潮红色,胳膊在举起来的时候一直在颤抖——那种因为过度酗酒而损害了神经的颤抖。 然后她抬起头,十分诧异地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 “唔——” 加尔文在意识到自己真正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预先行动了起来。 他的拳头快而狠地砸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有温热的液体在那一瞬间溅到了他的拳头上,女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鼻血像是喷泉一样从她的指缝中喷出来,几秒钟之后,她才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哀嚎。 “谁?!” 帘子后面的男人慌慌张张地露出了半张脸,他穿着降临派牧师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三条不同款式的长链子,而加尔文压根没有等他把那个单词吐完整,便直接挥起了另外一只拳头。 不过这一次他只来得及打到牧师满是肥油的侧脸,在冲击里下那个牧师惨叫着朝着另外一边躲去……然后,露出了他身后病床上的“那个姑娘”。 ——那是伊莎。 第110章 加尔文觉得自己应该认不出伊莎来的。 在他的记忆中,伊莎依然是那个有着姜黄色头发,言谈举止都有些过于成熟的小姑娘,她或许有点儿营养不良,当然,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都有点儿营养不良,但是没人能否认终有一天伊莎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姑娘,她有着一双漂亮眼睛和非常立体的脸蛋,这样的姑娘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足够让学校里所有的男生为她着迷…… 那是伊莎无法拥有的未来——哪怕其他人曾经这么为她设想过。 然而现在伊莎已经变成了病床上的丑陋肉块,她那细小的身体和枯瘦的容貌让加尔文想起了秘鲁刚刚挖出来的木乃——与木乃伊一样的毫无血色的皮肤,还有因为殴打而变得肿胀的容貌。女孩身上同时散发着血液的甜腥金属味和肉块腐烂时特有的臭味,加尔文差点直接吐出来。 大量的鲜血从伊莎的腹部涌出,宛若汩汩的流水一般浸透了整张病床,殷红的液体在冰冷简陋的病床下方汇集成了一汪血潭,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覆盖在伊莎身上的薄被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带着清洁气息的淡蓝色,但是这一刻它只是一张猩红,沉重的黏答答的裹尸布。 而伊莎的幽灵正站在那张病床的旁边,她直直地伸出手臂,带着血的指尖指向了加尔文。 加尔文猛地往旁边滑了一步,一道劲风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人类热烘烘的体温伴随着中年男性的汗臭喷涌过来,加尔文躲过了朝着他偷袭而来的拳头。这攻击来自于那肥胖的牧师,男人的面部肌肉扭曲着,汗珠从颤抖个不停的肥肉上纷纷抖落。 “哦,你这恶魔!” 他含糊不清地发出了猪仔一样的尖叫,再次朝着加尔文扑过来。他的大个子配合着张牙舞爪的举动看上去倒是有些吓人,不过对于加尔文这样的人来说,牧师先生那虚浮的脚步完美都透露出了他已经许久未曾去过健身房的事实。 加尔文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在了他的裆部,然后在那人捂着下腹部佝偻起身体时候,在他的太阳穴上来了一拳。 一股细细的鲜血从牧师的鼻子和嘴唇中喷出来,他大概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然后他便怦然倒下了,像是工厂里被电放倒的猪猡。 加尔文再次朝着病床望过去,他的瞳孔微微扩大了——没有鲜血,没有木乃伊一样的可怕肉块,没有幽灵。 伊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淡蓝色的被子。 透明的呼吸机罩在她的口鼻处,从病号服下面露出来的胳膊很细。 她闭着眼睛微微偏过头躺在床上,简直就像是刚刚睡着了一样。 “该死的——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一声包含着恐惧和惊慌地尖叫骤然划破了空气。 加尔文猛地回过头,正好看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白袍女人,她一边叫嚷着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她依旧在流鼻血。 “有人非法入侵,有人非法入侵……” 她捂着脸朝着房间的另一头跑过去,加尔文看到了墙上安装着的对讲机。 他立刻朝着女人追了过去,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女人已经一把拍在了对讲机的通话键上。 “救命,有人闯进来了,快来人——” 她语无伦次地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大喊着。 可是,本应该立刻亮起来的屏幕对面却始终未有过任何回应。 “吱——咯咯——哒——滋滋——” 几秒种后,代表着线路正常的绿色显示灯在黑色塑料的表面连续闪动,蜂窝状的扩音器那头,响起了异常刺耳的某种电流声。 “嘿,你——” 加尔文脸色铁青地从后卡住了那个女人。 他想要知道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女人被他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你最好他妈的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加尔文咬着牙,一字一句地盯着下半边脸已经被鼻血染红的女人说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里是降临派的内部医院,女孩们生了病,我们只是在照看这些可怜的孩子……” 女人神经质地眨着眼睛,她飞快地对着加尔文说道。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在加尔文的角度,只能看到女人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增大的眼睛。 “我不喜欢折磨人,告诉我实话!” 加尔文愤怒地咆哮着,但是女人的目光却直直地越过了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怎么可能……天啊……不,不……光之子会保佑我,光之子会保佑我,不管我的事情……” 女人忽然开始了不明所以地嘟囔,汗水如同浸透了她的脸。 “不——”她骤然哭喊了起来,脖子上的冷汗摸上去油浸浸的。 加尔文感觉到她用力地扭动了一下,然后从他的手中挣脱了。女人朝着另外一侧狂奔了过去,直到这个时候加尔文才发现房间的另一边竟然还有一扇门,不过跟他进来时的那扇华丽大门不同的是,那扇门仅仅只有灰色的金属防火板,很显然只是一个应急出口(不过看样子在日常使用中这扇门才是真正的出入口)。 而现在,那扇门被锁住了。 “不不不……”女人前后拉扯着门把,她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门却会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锁住了。 “滋滋——滋滋滋滋——” 那种对讲机里出现的怪异声音从门的后面传了出来,女人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看到门缝的间隙里缓缓沁出的豆大的猩红水珠。 “嘻嘻嘻……嘻嘻……” 细小的,女孩的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来。 女人因为这恐惧而完全冻结在了原地。 随后她的脑袋一痛,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直直地朝后扯了过去—— “不要装疯卖傻,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 加尔文大吼道,他一把扯住了白袍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向了伊莎病床的方向。 女人在他的手中挣扎得宛若一条垂死的鱼。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天啊,他们只是告诉我有些姑娘需要照顾……” 白袍女人的脚徒劳地在地上乱蹬着,可是在她尖叫的时候,视线却并未落在加尔文身上。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加尔文收回手,迫使女人对上了自己的视线,后者的脸上迅速地浮现出了掌印,她的脸肿了起来,鼻血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喷了出来。 但是总算,她从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中恢复了过来。 她沉重地喘息着,眼眶里浮动着眼泪。 “我……我只是……我以为只是有些被照顾的小姑娘病了……然后我才知道他们竟然对这些孩子们做了这种事情留……我……我想过要报警,但是他们一直在威胁我……那都是一群有权有势的人,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续不断地道着歉。 在加尔文的身后,伊莎的身体微微地颤动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缓缓地从加尔文的身后浮现。 满脸都是血的肥胖牧师双眼发红,他一步一步靠近了加尔文,手中端着一把格洛克19。他的手因为疼痛和惊慌而抖个不停,但是他发誓自己知道该如何开枪。 或许他的准头并不好,但是只要多扣几次扳机问题总会得到解决的。 牧师感到自己的喉咙里似乎梗着什么东西,他拼命屏着自己的呼吸,力求不让正在问话的加尔文发现他。 而就在他慢慢扣下扳机的时候,一双冰凉的,瘦小的手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背后伸了过来,盖在了他的手腕上。 “嘻嘻。” 女孩子沙哑的笑声恶毒地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牧师的眼角掠过一道阴影。 滴答—— 冰凉,腥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脖子后面。 牧师猛地抬起了头,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发出了一声抽气声。 他看到了一张肿胀的,腐烂的脸。 金色的发丝已经失去了光泽,白色的头骨已经染上了青苔,细小的白色蠕虫在黑红色的腐肉里蠕蠕而动…… “我是坏孩子,对不起,牧师大人,我是坏孩子。” 那张脸的下颚张开了,一条肿胀的舌头掉了出来。 它含糊的,毫无起伏地对着牧师说道,声音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些耳熟……啊,是的,是有些耳熟。 牧师模糊地想道。 是两年前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孩子?他强迫那孩子舔他,然而那是一只该死的,毫无教养的野猫——他直接咬伤了牧师,在牧师肥胖的大腿内侧留下了一个该死的,鲜血淋漓的牙印,只差一点儿牧师就要失去自己宝贵的睾·丸了。不得不说,这让牧师吓坏了,在那种情绪激动的情况下,人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 好吧,牧师承认,他有些失控了。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孩的身体还是温暖的。 从他的身体里抽出自己的阳·具时,牧师才发现那玩意上面全是血——那孩子两天后就死了。 牧师感到很抱歉,但是他也得到了惩罚——降临派想办法掩埋了那孩子,并且给他降了职。 在最开始几个月牧师做过噩梦,但是很快,他就把那个孩子忘记了。 直到这一刻。 第111章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加尔文的耳边炸开, 在这么近的距离毫无防备地迎接枪声,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忽然用拳头在你的太阳穴上打了一拳一样。加尔文的视线一震, 然后才是巨大的声音。 他跳了起来,缩起脖子和肩膀将自己尽可能地蜷缩成一团好减小身体的面积,然后他回过头,看见了持枪的胖牧师——后者看上去显然是一幅神经错乱的模样, 那张肥胖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已经变成了紫色,双眼凸出,他举着枪在大厅里扫射着。 有那么一小会儿加尔文以为牧师的目标是自己,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是那样的。牧师的攻击毫无目的,他朝着黑暗的天花板开枪,朝着所谓的“天使”的画像开枪, 朝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开枪……之前被加尔文掐住了脖子的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连续不断的惨叫着, 她跌在地板上蠕动个不停,而对讲系统的屏幕在最开始的几声枪响总就变成了一团蓬开的玻璃碎渣。牧师的身体在□□的后座力下左摇右晃,枪口弥漫出来的烟让他的脸看上去既朦胧又扭曲,在枪声中夹杂着清脆的金属声,那是子弹射到了大厅中某处金属部件上发出来的声音。 一枚子弹被金属雕塑的翅膀挡住以后弹开了, 直直插着加尔文的脸颊窜了过去。 加尔文闷哼了一声,血流了留下来,伴随着火辣辣的,炸裂一般的疼痛。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瞥到了大厅中央的那几张孤零零的的白色病床,他的心脏忽然停顿了一瞬间, 紧接着他听到自己咆哮了出来:“停下——该死的停下——” 这下,加尔文甚至希望牧师开枪的目标只是自己了。 然后他感觉自己朝着牧师冲了过去,但是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超出人类认知的伟大者刻意放慢了,加尔文感到自己每一迈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深水之下,地板上,墙壁上还有天花板上伴随着枪声腾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烟雾,在他的视野里那些碎片就像是一团一团无机物构成的蒲公英,缓慢地,缓慢地四散开来。 “砰——” 然后加尔文看到了有那几张病床上迸发出来的红色花朵—— “不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们的我有枪——” 牧师语无伦次的嚎叫着,他显然并没有想要真正地射杀那些瘫软在床上的小可怜们,他只是太害怕了……害怕那些只有他才可以看到的,微笑着,半腐烂的幽灵们。 他们中有些人牧师只看过他们的照片(在那些亟待销毁的档案上,其中年纪最大的,若是他还活着的话恐怕都有二十多岁了,而年纪最小的就是那个被他不小心弄死的男孩)他们有的人甚至还活着,而有些人早就已经死去,这些往日的幽灵们同病床上那些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孩们一起站在床的后面凝视着他,倒吊在天使的雕像上冲着他吃吃直笑,蛆虫连接不断地从脸上血肉模糊的空洞中掉落下来。 当加尔文终于按住牧师那颤抖不已的肥肉**时,牧师也已经崩溃了。 加尔文提到了他的太阳穴上,那是毫不留情的一脚,牧师的**怦然倒地,像是屠宰场狭窄钢铁通道里被机械切断中枢神经的猪。 那把枪从他的手上跌落在地,枪口依然残留着青烟,而牧师的胳膊因为之前并不标准的开枪姿势变成了紫红色。加尔文没有犯自己之前的错误,他在牧师的另一边太阳穴上补了一脚,然后用力地扯下了镶嵌在牧师脖子上层层肥肉里的十字架,牢牢地绑住了牧师的手。 然后他才飞快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些之前牧师击中的病床。 他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上帝赐予他奇迹,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就跟过去岁月中无数次一样,上帝这一次也依然不在线。那些瘦小的孩子们胸口绽放出了瑰丽的鲜红花朵,脸色苍白。 “不不……不……” 加尔文呻·吟着,他转过头冲着面如死灰的那个白袍女人疯狂地咆哮起来:“救——你他妈给我救人啊——” 白袍女人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她被加尔文粗暴地拽着头发拖到了那些姑娘的病床前。 她看上去已经完全吓傻了,甚至都没有办法用自己的力气站稳。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那些中枪的女孩都死了,无一幸免。 其中一个孩子正好被轰中了头颅,当白袍女人被加尔文驱赶着检查那些孩子时,她只是拉开了那张薄薄隔帘看了一眼,便匍匐在了地上疯狂地呕吐了起来。 不…… 加尔文慢慢的走到了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张病床上,他拉开了帘子,然后感到自己的力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走了,他猛地跪在了地上,胸口一阵一阵发闷,他发现自己完全法呼吸了,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他,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病床上伊莎的脸。 他是最后才来检查伊莎的,他已经有了那种可怕的预感,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胆量去面对他…… 伊莎的胸口有一个血洞。 子弹弹射到了墙上悬挂的十字架上,然后笔直地射入了她的身体。 鲜血浸透了她身体下方床单,但是出于意料的是,子弹射入的地方伤口却很小,濡湿的鲜血在病号服上缓慢地盛开,宛若一朵玫瑰徐徐绽放。 时间停止了。 若一定要说上帝对这些可怜的孩子有什么仁慈的话,那就是尽管她们身上被一个肥胖而丑陋的精神病人用枪支开了一个咕噜咕噜冒着血的血洞,她们的脸上却都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们如出一致的显得安宁,平和,面色红润。 就像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在摇篮曲下安静地睡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加尔文哥哥。” 那是伊莎的声音。 “伊莎?!” 加尔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他震惊地凝视着伊莎的脸——少女的胸口,那一朵“玫瑰”依然在绽放,但是她却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平静地凝视着因为惊喜而跳起来的加尔文。 “天啊,赞美上帝,我赞美他……我会带你去医院,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加尔文企图将伊莎抱起来,带她离开,但是伊莎抬起了冰凉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加尔文哥哥,我得到了更好的未来,请不要担心。” 伊莎依旧用那种没有哪怕一丝起伏的语调说道。 加尔文的动作僵硬了,他看着伊莎脸上那种微妙的表情,感到身体有些发冷——女孩脸上有一种让他感到害怕又敬畏的神色。 她的眼睛就像是倒映着亿万星空的平静盐湖,是那样的安静,平稳,深邃。 “那些牧师□□了我,还有我们。”伊莎继续开口说道,“有一些孩子被带去同他们带来的高级信仰者们共同研习经文,那些人都是有些有权有势的人,他们的存在让这个教派变得愈发强大而污秽……那些孩子们也被伤害了。” “伊莎……” 加尔文感到某种冰凉的东西随着伊莎的声音浸入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 伊莎没有给加尔文继续说话的机会。 “……这个行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就开始了。那些反抗的孩子们被他们杀死了,而臣服的孩子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伊莎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含糊起来,一种悲伤而凄惶的情绪浮了上来。 “……不止是孩子,加尔文哥哥,他们会对所有人下手,我们都只是它的养料而已。加尔文哥哥,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他们我恨……” 加尔文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我发誓,伊莎,我发誓……”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鼻音。 而伊莎的表情有些恍惚。 “加尔文哥哥,你是真正的天使……”她抬起了一只手,纤细,冰凉的指尖上沾着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殷红血浆,她的手指落在了加尔文的额头上,“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其他孩子的,我会照顾好她们……我好痛……妈妈……我真想她……妈……” 伊莎的手落了下去,指尖的鲜血在加尔文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天啊……伊莎……不……” 这个年轻的男人就像是一张弓一样弯下了自己的身体,他怀抱着伊莎,迸发出了一阵近乎嘶吼的哭泣,那声音就像是从他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 他保持着那个动作,停留了几秒钟,那张美丽得惊人的脸上有着异常悲伤的神色,在这一刻他看上去更像是古代雕塑家用昂贵的玉石雕铸而成的某种悲剧主题的雕像。 但是,他很快就放开了伊莎。 他深深地看了伊莎一眼,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他身上宛若石头般的无机质的气息。 白袍女人半趴在地上,面前是一滩散发着酸臭气息的呕吐物,她的下巴上满是粘稠的□□,她却表现得浑然不觉,那双被酒精浸染得浑浊而麻木的眼睛此时死死地黏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某种让她感觉不妙的气息正在空气里弥漫。 随后,她看到那个人弯下腰捡起了什么,接着回到了牧师的身边。 “唔……” 在看清楚加尔文手中的东西后,女人的瞳孔瞬间缩紧了,她吓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 加尔文没有理会她。 他正盯着地上的牧师,肥胖的男人眼皮下面的眼珠正在颤动,加尔文知道他快要醒来了……他猜得没错,几秒钟后,牧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他慢慢地真开了肿胀的眼睛里,视线还有些茫然。 看样子之前加尔文在他太阳穴上踢的那一脚产生了一些后遗症,这位尊贵的,肥胖的,运气不那么好的牧师失去了一小段记忆。 加尔文耐心地盯着牧师,直到后者因为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而发出一声含糊地嘟囔。 “旧……旧……” 他大概是想说“救救我”,但是之前加尔文在攻击他的时候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现在那根肉团肿了起来,带着剧烈的疼痛塞在他的口腔里。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他的瞳孔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可怕——就像是有两簇火焰在他的虹膜后面燃烧着。 然后他朝着不停含糊求饶的牧师举起了枪。 “呜呜呜……呜呜……” 牧师在看到枪口的瞬间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当然,他的身体大概只离开了地面大概一英寸,被金属的十字架链条绑住的双手双脚让他只能像是苍蝇的蠕虫一般在地上拼命弹跳,蠕动。 加尔文平静地看着牧师在这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强烈恐惧,他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挺喜欢这一幕的。 【“嘿,加尔文,你得学会放下自己的仇恨——仇恨不能带给你任何好处,它只会吞噬你的灵魂,最终让你堕入地狱……”】 加尔文感受着指尖上传来的扳机的冷意。 他忽然想起了霍尔顿医生生前总是对他重复的那些话,那个对他宛若父亲一般慈爱的老人到死都在努力让加尔文称为一个善良的,快乐的人,他希望加尔文能够走出过去的黑暗。 “……对不起,爸爸。” 加尔文在不自觉地情况下喃喃地开口说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肌肉在这一刻看上去已经因为某种强烈而黑暗的情绪而变得扭曲。 被画师想象出来的那个作为成年天使的“加尔文”待在大厅四周的画布上,带着微笑注视着牧师面前的他……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加尔文盯着牧师不断颤抖的肥肉,还有那一圈肥肉包裹下的眼睛,大概也感受到了加尔文的情绪,牧师仰着头看着加尔文,呜咽着,哭泣着,在这一刻这个肥胖的男人身上竟然透露出了一些孩子气,就像是一个因为害怕而哭出来的孩童。 “我恨他们。” 加尔文最后说道。 然后他扣下了扳机。 “砰——” 牧师的肥肉弹跳了一下,他猛地向后躺倒,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 血流了出来,跟他的眼泪混合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响起来的,是白袍女人的惨叫。 加尔文偏过头望向她,那个女人用手捧着脸,她盯着死去的牧师连接不断地惨叫着,在她的两腿之间,多了一滩可疑的液体。 加尔文面无表情地走近了她。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加尔文举起了枪。 女人的惨叫在枪口下戛然而止,眼泪,鼻涕,化妆品,呕吐物混合在女人的脸上,她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开始打嗝。 “你……咯……你不能这样做……咯……”女人哀声祈求着,慢慢地用脚蹬着地,往后挪动,“……我……我一直在救人……咯……我只负责……咯……医疗方面的事情……如果你只是要复仇……咯……你已经复仇完了……咯……我可以进监狱……我发誓,只要我离开这里我会去自首的……咯……我……我有罪……我承认,但是我罪不至死……呜呜呜……咯……” 哭泣声和女人的打嗝声混合在了一起,听起来竟然有种奇妙的滑稽。 “是的,你只是负责医疗方面的事情,你从未想过他们会得到这样的对待,你只是很害怕那些人,那些牧师,还有那些达官贵人……” 加尔文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温和。 他的态度给了女人希望,她疯狂地点着头。 “是的,没错,我很同情这些孩子,真的……我只是……咯……” 女人对上了加尔文的视线,比之前更强烈的恐惧在她的心脏中炸开了。 预兆。 她想,或者说女人的直觉。 她忽然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被她打动哪怕一点点,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更加黑暗,更加血腥和狂暴的东西占据了,已经腾不出哪怕一个指甲盖的空隙来安放人类应该有的同情和怜悯。 “我真的很抱歉。” 女人怔怔地说,她没有再打嗝了。 而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砰——” 加尔文开了枪。 作者有话要说:  港真其实女人就像是她说的一样,罪不至死。 如果按法律来判的话也不可能是死刑,她其实也受到了胁迫。 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让加尔文在这里把她也杀了……说实在的,这其实不算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吧。 不过最后还是去他妈的圣母去他妈的罪不至死…… 加尔文在这里也算是开启了黑化开关了,霍尔顿医生告诉他的真善美没法对抗这样的邪恶。 只有死亡可以。 第112章 黑色的烟雾从舞台上方的通风管道总冒出来的时候, 参议员伯纳德·马伦端正地坐在自己那张古典风格的丝绒座椅上神思不定地想着那些孩子——那些被送到他名下的慈善机构中的圣童。 牧师跟他保证过这些孩子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只是不希望被人误会和污名化, 毕竟……你知道,随着教派的发展,总有一些内心肮脏的人会害怕天使的荣光照射出他们的丑陋。”那名高级牧师是这么跟参议员保证的。) 当然,伯纳德·马伦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这帮神棍嘴里乱七八糟的神圣使命, 事实上,在他内心深处,他觉得这鬼教派更应该是魔鬼待的地方……而他非常不幸的,掉进了魔鬼的陷阱。 当降临派最先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到这个地步: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所谓的“赎罪圣童”是未成年人一样。 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挑逗人的技巧甚至超过了那些昂贵的地下俱乐部的头牌应召女郎?伯纳德承认自己在那一刻被那姑娘漂亮到极点的**冲晕了头脑,他误以为她跟之前遇到的许多人一样,只是那种大型机构送过来讨好他的小甜品。 而在他吃下这包裹着□□的“甜品”之后,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是万劫不复。 那姑娘……或者说, 降临派,留下了所有的证据,而伯纳德在看到那些照片和视频,还有那姑娘的身份档案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毒蛇咬住了咽喉。 跟魔鬼做交易最可怕的一点在于,你以为你总会找到办法逃出去, 但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有的挣扎最后带来的结果都只是在沼泽里越陷越深。接下来的几年里,伯纳德眼睁睁地看着降临派的日益壮大,而他的床上也多了好几个漂亮的孩子。 伯纳德没有拒绝她们,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如果他没有办法向降临派表达自己的忠诚的话, 谁都知道那些照片和视频会出现在哪里。 他以为那些过于成熟的姑娘已经是降临派最丑恶的一部分(毕竟每一个姑娘都是那么虔诚而热切地服侍着他这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据说这是一种可以减轻现世罪孽的赎罪方式)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还有更小的孩子……一想到那些孩子被送上车时惊慌的脸,伯纳德就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一样,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的**,毕竟其中几个孩子与他的孙女年纪相差不大。 (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参议员面朝着舞台,目光却空洞地穿越了那些因为狂热而目光闪亮的歌者,他在自己心中说道。 也正是因为他的魂不守舍,那些黑烟宛若魔鬼一般滚滚涌出的时候,他有些恍惚地以为这是某种品味独特的舞台效果。幸好几秒钟之后,主厅里其他身份高贵的观众们开始惊慌地尖叫,这多少让他回过了神。 从天花板一直垂落到地板的幔帐是最先着火的,那些黑色的烟雾包裹着金红色的炙热火焰自上而下地往下蔓延,幔帐上的火焰很快就点着了壁纸,那些极其漂亮的猩红色壁纸几乎在瞬间就燃烧了起来,墙上很快就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黑色鼓泡,浓烟很快就灌满了整个大厅,高热下破碎的玻璃装饰品和被烧融的金属天使雕像(它们大多数都是由空心铁皮做成)发出了尖锐的碎裂声,但是这声音被人群的尖叫和哀嚎掩盖了过去。布道一分钟的时间里头,之前还显得恢弘,庄严,肃穆的大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木材,瓷片和金属碎片在浓烟中四射,音响和电气设备开始爆炸,一团又一团刺眼的火光在浓烟的上方闪过。 “该死的,该死的——参议员先生,往这里走!” 参议员先生在灯光彻底熄灭之前就被身边的两名降临派牧师搀扶了起来,对于伯纳德来说,这么多年以来这两名牧师即是他的监视者也是他的合作者,过去的几年里参议员的支持率上升了接近百分之四十,而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来自于降临派牧师的帮助。而此时此刻,感谢光之子,两名远比参议员年轻的降临派牧师成为了伯纳德此时此刻的保镖,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牧师死死勾着参议员的胳膊撞开了拥挤的人群朝着应急通道跑过去。参议员感觉自己的脚下软绵绵的,但是这一刻他已经无法确认那究竟是因为他因为惊慌而失去了力气还是因为他真的正踩着在踩踏中倒下的人类躯体。 “轰隆——”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地爆炸声,参议员感到自己就像是被魔鬼抽了一鞭子似的,剧烈的痛苦猛地撕咬住了他右半边的脸,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他右边的牧师软倒了下去。 “看在光之子的份上!” 参议员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这味道之所以能够穿过恶臭的浓烟涌入参议员的鼻孔,正是因为它的来源近在咫尺。 “走——” 无论是参议员还是另外一名牧师都没有理会倒下的那名倒霉鬼,倒不是他们的良心出现了问题,而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做除了逃命以外的事情。 “救命——救命——” 可是,“逃命”在有些时候,只是一种徒劳无功的挣扎。 还没有赶到应急出口,参议员就接着又一次爆炸带来的光线看到了不远处的状况,最开始赶到应急出口处的人群拥挤地堆积在门口,一些人已经被死死踩在了地上,毫无动静,而另外一些人伏趴在自己同类的身体上,双手用力地掰着应急大门的把手。 “咔咔……” 深红色的大门在人们绝望的拉扯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它出现了一条大约十公分宽的门缝…… 仅仅只是一条门缝。 一条铁链牢牢地锁死了应急大门,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这扇门,打不开了。 “啊啊啊啊……救命……” 凄惨的尖叫,哭泣和烈火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在浓烟中翻滚。 参议员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眼睛哗啦啦流着眼泪,每一次呼吸,滚烫的空气都让他的气管灼烧般的疼痛。 他扯下自己的领带绑在了嘴上,勾着腰,好不犹豫地朝着另外一边走去。 “不,先生……那边的门已经坍塌了!” 牧师抓着伯纳德的手大喊道。 “我知道,但是……咳咳咳……那条路不通!”参议员说,“有人想要我们死在这儿!” 就连伯纳德自己都感到惊讶,为何在这种时候他的头脑会如此清晰。 他的直觉——那直觉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帮过他很多——告诉他,那扇应急大门是被人刻意锁住的。 “可是,参议员先生——” 牧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新的爆炸开始了。 伯纳德只看到了一阵红光,耀眼的红光,然后一团火球擦着他的脸颊射了过来,牧师的脸凝固在了那团红光里头——那团火球其实不过是块碎片,也许是木制画框的某个部分,火焰包裹着它,直接从牧师的眼眶处□□了他的脑子。 “噗……” 伯纳德甚至还能听到那一声细小的,湿润的声音。 牧师就站在那儿,他的身体僵直,好像他的灵魂还在那具驱壳里负隅顽抗了一小会儿,然后,他的头发和长袍都被溅落的火星点燃了。他就是燃烧的火炬一样砰然倒了下去,身体在鲜红色的光芒里细细的抽搐着。 参议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呆呆地看着牧师的尸体,感到一阵恍惚。 这不是正常的火焰…… 他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 这是一种惩罚,惩罚他和魔鬼做的那些交易。 他想。 大概三秒钟之后,参议员跌倒了,在他跌倒的同时,一块漂亮的水晶玻璃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那是一块很大的玻璃碎片,非常沉重,它落在了参议员的身上,只用了一瞬间,就将参议员精确从躯干地中间切成了两片,左脸和右脸,左半身和右半身,左腿和右腿……以巧合来说,这种精确的切割无疑是一种奇迹,但令人遗憾的事情是,参议员的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后续的大火和爆炸严重的焦炭化,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曾经是多么精确的两半。 而在那块玻璃从天而降的同时——加尔文正站在那间大厅被锁住的应急门的外侧。 他看着从门缝中伸出来的手,养尊处优的手掌,手腕上昂贵的手表,手指上价值连城的珠宝,逐渐发青的皮肤和大量的鲜血……最开始伸出来的胳膊总是非常有力气地挣扎着,企图用手指抠开铁链上的铜锁,但是用不了多久,伸出来的胳膊便会渐渐地耷拉下去,鲜血从碎裂的指甲下面流了下来,在厚实的地毯上留下了暗色的血迹。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加尔文用手指摩挲着铜锁的钥匙。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热气从大厅那一头源源不断地涌动出来,让加尔文的脸颊皮肤感到十分干燥和刺痛。陆陆续续的爆炸声从教堂的各个角落传出来,有一些非常响亮,而有一些则稍微遥远一些。 加尔文在之前的清洁用品储存室里头找到了大量的清洁用剂——深蓝色瓶身,黄色的标签,加尔文没有错过那上面对清洁剂易燃性的警告。 他没有浪费哪怕一滴清洁剂。 第113章 卷一 ·完结 就像是在地狱中一样。 章节更新最快 整个空间都被人类凄惨的哀嚎和忽高忽低的爆炸声包裹住了, 加尔文站在原地,感受着散发着恶臭的黑烟和几乎要将人皮肤烫伤的热浪。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悲哀, 但是那种悲伤的情绪却被什么东西封锁在了他内心的深处,事实上,在这一刻留他的思绪和情感都像是被厚厚的橡胶裹了起来。那种叫做灵魂的玩意儿似乎也被橡胶裹了起来,那玩意正在加尔文的身体里慢慢的死去。 “爸爸要是看到这一幕, 应该会生气的。” 他听到自己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喃喃地重复这句话,在想到霍尔顿医生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变得沉重了起来,关节和肌肉的疼痛让他行走的时候身影有些踉跄。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晚上,降临派有自己的安保力量,最开始被杀死的那个医护人员之前企图呼叫的大概就是他们。加尔文从两名落单的安保人员身上拿到了枪支和足够的子弹。 而你要知道,点燃一场杀死上百人的大火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在搬运清洁剂, 将助燃剂倒入大厅周围的通风系统时,加尔文也并不是没有遇到其他因为感觉到不对劲而赶过来的降临派成员,其中有几个人是牧师,还有一些人大概只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当然,对于加尔文来说, 两者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毕竟他对于他们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开枪,射击,然后杀死他们。 加尔文不太记得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人,当他迈步跨过那些从伤口处往外喷着血, 身体依然在微微抽搐的死者时,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反感。 人类的尖叫,爆炸的热度,血的温热……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但是对于加尔文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不那么让人愉快的噩梦,而他正清醒,无法控制地陷入到这场梦中,无法醒来。 “……M-15,我们抵达位置了!主祭厅发生了火灾。” 男人对着对讲机的声音让加尔文慢吞吞地回过了神,他偏过头朝着声音发来的方向望去。燃烧的黑烟让连接着外部回廊的通道里一片朦胧。加尔文只能看到一百英尺意外似乎有数名人影正在晃动。 加尔文垂下了眼帘,一只手按上了以色列乌兹微型□□冰冷的枪身。虽然并未见到那些人的确切面貌,加尔文却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些人的模样——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深黑色的作战服,只在领口的位置镶嵌着金色的十字架,而若是他猜得没错,那些人手中的武器也与他手上的一模一样。毕竟这把□□就是加尔文从他们的同伴手中得到的。 这些人大概是雇佣兵——或者说外包的保全公司成员,加尔文不知道作为降临派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教堂里布置这样多的武装人员,他们中间大概有一些是无辜的人,就像是这片土地上每天勤勤恳恳夹着公文包去上班的工作人员一样,来到降临派的宏伟的教堂里,穿上古怪的黑色制服,别上十字架,扛起手中的□□——对于这群人来说也不过是赖以谋生的工作。 然而当加尔文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伊莎的脸便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好痛……】濒死前那痛苦的低吟幽灵一般在加尔文的耳边。 加尔文面无表情都对着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举起了枪。 “砰——” 浓重的烟雾掩盖了加尔文的身影,那些人并没有防备。 在枪声响起来的瞬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应声而倒。(有一秒钟,加尔文为自己不用看到死人临死前痉挛的模样儿感到庆幸。 “遇袭——” “遇袭——” …… 对方立刻发出了警报,人影四散开来的瞬间,哒哒哒的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 一些子弹射到了墙上,和天花板上,细碎的砖块和砂砾飞溅开来,一秒钟后,加尔文感到自己的肩膀传来了一阵剧痛,紧接着是他的腰侧。无论精神上是多么的麻木,但是**的疼痛在这一刻彻底占据了他的全部神经,他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向后倒在了地上。 他中弹了——与**上痛苦截然相反的是,意识到这点之后加尔文的精神竟然有了一丝放松。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轰隆——” 就在那个念头闪过加尔文的脑海的瞬间,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得多的爆炸轰然响起。 在加尔文的意识中,起码有好几秒钟,他的世界一片寂静——炸裂声太过于剧烈,他的耳膜或许已经破了,某种类似白噪音一样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央来回切割着。即便是躺在地上,加尔文依然感到呼啸的热风如同剃刀一样刷的一下剃过他□□在外的皮肤,那种钻心的疼痛几乎要把他的枪伤掩盖过去。 世界似乎整个儿颠倒了过来,加尔文的思绪彻底陷入了混沌,火光,烟雾在他的视野中扭曲了一幅耀眼而混沌的抽象画,所有的颜色都是由红色和黑色构成的,碎裂的石块和建筑碎片沙沙地落在加尔文的身体上。 加尔文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或者说,这就是他的结局,但是一双手忽然从烟雾,黑暗和血色中伸了出来。那双手牢牢都卡在了加尔文的腋下,飞快地将他拖入了墙面上一条在爆炸中倾斜开裂的缝隙之中。 “唔……” 加尔文异常虚弱地闷哼了一声。 “上帝啊*&……¥……*¥#¥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里德的声音有些模糊地响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耳朵已经受伤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火星传来的…… 【嘿,里德,你应该离开这儿。】 加尔文不知道为什么里德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尽管他很不争气地意识到里德的出现让他感到了放松)他很想给自己这位同伴一个回应,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这点。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世界的东西,某种坏掉的大型玩偶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的灵魂和身体已经彻底的分开了——尽管思绪依然维持着清醒(至少加尔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甚至连头都没办法抬起来。 里德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加尔文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还是可以感觉到这位怪异的多重人格患者这一刻正处于愤怒之中。 随后加尔文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他的视野在黑暗和明亮中交替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隐约地察觉到空气开始变得凉爽,同时那种燃烧的黑烟带来的恶臭正在逐渐变淡,种种情况表明里德正带着离开火灾还有爆炸的现场。 受伤的耳朵逐渐恢复了一小部分作用,含糊的爆炸声还有尖锐的警笛声伴随着惊恐的尖叫混沌地响起来。 加尔文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嗬嗬冒出了腥甜而温热的液体。 “坚持住……%¥%……加尔文……坚持住……” 加尔文听到里德在对他说。 他身上没有哪怕一寸血肉是不疼的,地狱一般的疼痛。 感谢这枪伤还有爆炸带来的灼痛,加尔文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里德似乎将他带到了教堂裙楼一处僻静的礼拜堂内,房间里一片昏暗,时不时有雪亮的探射灯灯光从拱形的窗口处一旋而逝。 里德将加尔文放置在了地上,他用手按着加尔文的颈动脉,似乎是在确定加尔文的生息。 “我……活……” 加尔文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他想说“我还活着”,但是最后发出来的却只有两段支离破碎的喉音,随后他便因为从喉咙中涌出来的鲜血而呛咳了起来,血液将里德身上笔挺的西装与白衬衫弄得一塌糊涂。 “加尔文,我的加尔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里德英俊的面孔就像是幽灵一样白得近乎透明。 他身上那种特有的,一直以来都让加尔文隐隐感觉到不安的超然物外和淡定像是被敲碎的蛋壳一样发生了龟裂,然后掉落。 他撕开了自己的西装,在加尔文肩膀和腰部重重地打上了死节。从动作上来看,他的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加尔文却在那几乎快要将神智完全吞没的剧痛中感觉到了里德冰冷手指上的细微颤抖。 里德正在发抖。 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但是那一点用都没有。 在一片昏暗中,里德那镶嵌在那张毫无血色的白脸上的瞳孔竟然闪着荧荧的红光。 加尔文被包裹住的心似乎被一根很细的针刺了一下,隐隐的疼痛。 【让我离开……】 无法发声,加尔文睁大了眼睛,凝视着里德的瞳孔。 他无声地恳求着,而里德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了湿润的光芒。 “不,绝不。” 里德用一种冰冷而陌生的腔调回应了加尔文,而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神和表情变了。 微幽的光线下,漆黑瞳仁的周围,那一圈虹膜染上了深沉而艳丽的孔雀绿,而他脸上那种罕见的,脆弱的表情被镇静和坚毅冲刷掉了。 芙格出现了。 这是加尔文第一次亲眼看见里德身上人格的转换。当然,若是他有可能真正了解到里德,或者说“红鹿”的真实精神世界,他可能会为这一次的人格转换感到更加震惊。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转变。 红鹿主动地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将其交给了更加弱小的,被他深深嫉妒和仇恨的次人格……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甚至说是完全违背了红鹿人格本质的行为。 就连芙格本身都为此感到了惊讶,如果不是加尔文目前的情况太过于危急的话,他可能会想要更加深入地探究一下红鹿在这一刻的行为……但是,加尔文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容许他将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真是难以想象他竟然让你沦落到这种情况……” 芙格检查了加尔文的伤口状况后,冰冷地说道。 加尔文晕晕沉沉地躺在光滑的拼花木地板上,他感到身体越来越冷,就像是置身于南极的冰盖之上。 芙格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诅咒,他将加尔文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他将西装的袖子卷了卷塞在了加尔文的牙齿中。 “嘿,加尔文……我得先帮你止血,会有点痛,但是你会没事的。” 芙格看着加尔文的眼睛,用后者从未听过的柔和嗓音轻声说道。 “……会有点疼,但是对于你来说这不算什么,你可以忍住,你的血也会很快止住。” 在说话的同时,芙格从里德的西装中掏出了枪,卸下子弹后,将其中的无烟火药洒在加尔文的伤口上。 加尔文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芙格看着他,忽然凑了过去,他那干燥,冰冷的嘴唇在加尔文满是灰尘和鲜血的眼皮上轻轻一触。 “我会治好你的,不用担心。” 带着浓浓英国腔调的低语响起,芙格随后点燃了打火机。 “呲……” 一团火光从加尔文的伤口处腾然而起,随后是皮肉被烧焦的气味。 加尔文的身体在芙格的怀中骤然崩成了弯弓,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咯咯声,他剧烈地痉挛着,被芙格的双臂死死地禁锢住。汗水唰唰地从加尔文惨白的皮肤上冒出来,他的牙齿几乎要将西装的布料直接嚼碎,牙缝里沁出鲜血,额头上冒出了凸起的青筋。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地宛若刚凿出来的石块,但是仅仅只有十几秒——十几秒后,他骤然软倒在芙格的怀中。 “呼……呼……呼……” 他的长发完全被汗水浸透了,脸色苍白得宛若新凿出来的大理石,他的头向后仰去,在芙格面前露出了脖子脆弱的曲线。在痛苦的余韵中,加尔文的肌肉依然在轻微地,不自觉地颤抖着,细密的汗水让他的皮肤闪耀着湿润的光泽,而被灼伤的皮肤泛着鲜艳的粉色。芙格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加尔文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 “看,我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英国医生继续用那种哄骗小孩一般的腔调说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加尔文的记忆里变得有些模糊。 他看到芙格离开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袖口镶嵌着金色的十字架,而他的手上拖着一具降临派雇佣兵的尸体。 芙格小心翼翼地将加尔文剥光,给他换上了那具雇佣兵的制服。之后他架起加尔文,踉踉跄跄带着他朝着已经变得一片混乱的教堂大门走去。 加尔文几乎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芙格的身上,不过后者看上去依然显得轻松和冷静。 之前显得雄伟而肃穆的崭新的教堂这时候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大部分区域的火灾已经被赶来的消防人员熄灭,警笛声和嘈杂的人声混杂着依然残留着热气的潮湿水汽迎面扑来,蓝色和红色的闪光交织在夜色之中,越是靠近门口,就有越多的人在来回穿梭。加尔文艰难地抬起头,有些惊奇地发现在教堂前方的漂亮草坪上停放着好几辆警车——而从上面走下来的警员们似乎对正在教堂周围行动的降临派雇佣兵们熟视无睹。 “是的,情况控制下来了……” “……我们会解决的。” “不用担心……” …… 当芙格若无其事地带着加尔文走过其中一名警官身边时,他听到警官正在用无线对讲机说些什么。 “咳咳……” 加尔文开始往外咳血。 他视线已经彻底模糊了,力气正在流失,就像是海浪来袭下的沙堡……他正在失去意识…… 而芙格已经带着加尔文离开了教堂的大门,他们正朝着救援设施的外围走去——在距离教堂大门三百米左右的地方,已经有人拉起了警戒线,一些疲惫的,面上还残留着烟灰和血痕地牧师正在警戒线内对着外围黑压压的教徒进行劝导……看得出来,降临派的信徒们都被吓坏了,他们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依然在冒着黑烟和火光的教堂,祈祷着,哀求着牧师让他们进去。 “我们可以帮忙……” “我们可以祈祷,光之子会保佑这一切的……” “我们会找到放火的人,你不能这样让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个悲剧……” …… 过于虔诚的人群和牧师的对峙让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芙格飞快地抬起头朝着人群看了一眼,孔雀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满意的神色。 他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带着加尔文朝着几辆救援车辆的缝隙中走去。 “嘿,你——” 有人忽然在芙格身后喊道。 芙格猛地站定,他停滞了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救援人员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盯着芙格肩头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加尔文开口道:“老天,你们需要帮助,救护车不在那儿——”他紧接着朝着人群的方向转过头,张开嘴,“嘿,这里,我们有伤员……” 他袖口别着一枚非常不起眼的金色十字架。 芙格眨了眨眼,他没有等救援人员喊完话便开口打断了他。 “是的,我的朋友伤得很重。”芙格盯着那个救援人员的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后者愣了愣神,呼喊声消弭在了口唇之中,那稍稍有些笨拙的身体似乎受到了无形的牵引,朝着芙格的方向走来。 “他需要帮助……”救援人员说道,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 “没错,”芙格说,“他需要一辆单独的救护车,一个清净的环境。我可以当司机,我会带他回城,好好地处置他的伤势,而你会留在这里,尽心尽力地帮助这群人……回到光之子的怀抱中。” “你说得很对,他确实需要一辆单独的救护车。” 那名救援人员梦游一般点着头,重复了一遍芙格之前说的话,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了。 大概两分钟之后,一辆救护车开到了加尔文和芙格的面前。 芙格将加尔文送入车厢,然后坐上了司机的位置。 当他启动那辆救护车的时候,那名救援人员依然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 芙格隔着玻璃窗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干得很好,好孩子……现在,你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了。” 芙格说。 他看着那个人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嘈杂纷乱的救援现场,然后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驾驶着那辆救护车驶出了已经沦入噩梦的小镇…… “轰隆……” 不久之后,伴随着一声模糊的爆炸声,芙格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身后腾然而起的耀眼橘色光团,在那光线短暂映入瞳孔的瞬间,艳丽的孔雀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更黑,更邪恶的颜色…… 他伸手扭开了收音机。 音乐声伴随着轻微的沙沙电流声在车厢内流淌开来。 “……One, is for the liberty(一,是因为自由) Two, is for the evil(二,是因为罪恶) Three, is an y(三,是一场荒淫的盛筵) Four, is forever(四,将会永恒) There are circles of forever, made of fire made of stone(这是由烈焰与顽石锻造的永恒轮回的锁链) There are circles of a lifetime, made of silver made of gold(这是由金与银锻造的永恒生命锁链) Five, is for the sun(五,是为了圣洁的太阳) Six, is for lust(六,是源自**) Seven, is for the fallen angel(七,代表堕落的天使) Eight, is where it all begins again....(八,将是轮回重生) There are circles of forever, made of fire made of stone(这是由烈焰与顽石锻造的永恒轮回的锁链) There are circles of a lifetime, made of silver made of gold(这是由金与银锻造的永恒生命锁链)……” 而在歌声中,本应昏迷不醒的加尔文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伴随着汽车行驶时的轻微震动和紧急医疗救护装置的蜂鸣,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救护车的顶部。 作者有话要说: ======================== 这首歌的名字叫《Three Is An y, Four Is Forever》 强烈推荐的大家找来听听作为卷一完结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