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弱养成(一) “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我玩一场游戏!” “……重翼,你不废后,就上了我吧……我受了……我不想死……” “容澜!事到如今你竟还在骗朕!你以为你吃了假死的药打算脱身,朕不知道吗?!”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好!既然朕无法得到你的心,那便要了你的身!” “……嗯…呕——!……” 容澜没有等来预想的刺痛,更没有等来系统君给他通关的恭喜。 血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得从他口中涌出,他等来的似乎只有死亡。 彻底的死亡。 “抱歉玩家,您在游戏中意外死亡……” “……肾上腺素两毫克……准备电除颤,二百二十……” “……您尚有任务未完,游戏不得退出……” “……二百二十焦,再试一次!……” “……游戏正在为您重启……” 滴—————— “……这人不行了,还是没有心跳,宣布死亡吧!死亡时间……” “……滴!滴!警告玩家,游戏重启故障,系统现已崩溃……” “……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有为的人,若是能够移植心脏,也不会……” 耳边,脑海,游戏与现实的声音交杂远去。 容澜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他不在游戏里了。 当初游戏世界的感官虽然很真实地模仿了现实世界,可他却能很清楚地察觉出两者的不同。 他四肢僵硬,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从雪地里爬起来。 一低头。 他也没有回到现实。 他仍旧穿着游戏里那古代的衣服,齐腰的长发散落在身前。 容澜勾起嘴角,想自嘲一笑,最终也只淡然弯起一个弧度。他从不自怨自艾,即便他拼死,也没逃出这个轮回。 他觉着,他大约是穿越了,穿越到与那个游戏相连的真实的时空。 他如今是谁?身在哪里? 不,或许如何活下去对此刻的他来说更加重要。 眼前茫茫无际都是白雪,当他拖着被冻僵的身体重新倒下,村庄的点点星火已经近在眼前,然而他却是无力再往前了。 容澜静静躺在雪地里,感受着刺骨的寒冷,他忽然怀念起容烜来,那个总是无微不至给他照顾,让他可以无所顾忌依靠的,游戏大哥。 此时回忆,那个游戏就像一场梦,亦真似幻。 时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流淌了许久,他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是死了,不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他拼死拼活都想要回去的现实里。 可游戏剧情还异常清晰得印在脑海。 他躺了许久,觉得自己恐怕又要被冻死了,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他,他仿若坠身一个熟悉的怀抱。 “大哥,是你吗?”容澜将身体往那个怀抱又蹭了蹭,抱住那人,“大哥,我想你。”然后便陷入长久的昏睡。 睡梦里,他好像梦到游戏开始的那一天。 ………… “没我的签字,是谁允许你们继续开发这款游戏的?!” “总裁,*是时下的潮流,这款《弱受升级》必定会大卖,您为什么就不同意研发?”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在乎游戏题材,而是不能采用这种危险的游戏模式!”他随手拿起还不完善的游戏设备,奇异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 一道七彩光芒闪过!他便忽然脑中空白,意识飘远,身体毫无知觉,感官全无。 许久之后,一个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就在他的脑海。 “系统已经开启!” “尊敬的玩家,欢迎来到《弱受升级》,这是一款根据玩家特质量身为玩家打造剧情的新一代沉浸式游戏。” “您须完成终极任务,才能结束游戏,回到现实。” “终极任务当前不可解锁。初级任务001——跌倒一次,任务开始。” 他一句话也没能插上嘴,那系统君已经走完流程,只冷冷冰冰地给他布置了任务就消失不见。 ………… 随着“任务开始”四个字,视线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繁华的古代街道。 容澜坐在一间茶楼雅阁,对面一位年约二十六、七,样貌俊朗,目光温柔的陌生男子正向他走来,语气担忧:“小澜,大哥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等得久了?” “小,小——澜?”容澜还不能适应身份的突变,只觉得这称呼让他肉麻得不能接受,刚想说点什么讽刺回去,便觉得身体一阵虚软,匆忙扶住桌角。 “怎么了,不舒服吗?”那男子话语更加关切。 “没,没什么?”容澜发现自己认识这个陌生男子,他是自己的大哥,名叫容烜,而自己则是容将军容申的小儿子,名字竟然和原来的一样,没有变。 “大哥,咱们走吧。”那阵虚软消失不见,容澜起身对自己莫名其妙多出的游戏大哥道。 “小澜,你不等了?”容烜很是诧异,小澜从十岁起便日日来这里坐着等,一晃十年过去,如今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突然不等了? “还有什么好等?不过是自寻烦恼。”容澜说着苦笑,怎么偏偏是个*游戏?他对男人可没兴趣,万一真的等到了,还不知要如何收场呢! 那苦笑瞧在容烜眼里格外为疼爱的弟弟揪心,他起身:“那就走吧,也是该回去了,不然父亲又要责骂你。” 容澜随着容烜下楼,着急和“断袖”撇清关系。 “大哥,因为等人这事,父亲和你在朝中没少遭话柄,容家在京城更是被人耻笑。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以后都不会再等了,流言总有过去的一天,大哥往后也别再提了。” “好!”容烜看着终于放下的弟弟,虽然欣慰,却又忍不住一阵心疼,他伸手拍拍容澜的肩头,“大哥都依你,走吧。” 容澜一路走,一路想他那所谓的任务。不完成任务就不能回去,那就赶紧做完!他说做就做,故意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却被一个有力臂膀接住。 “小澜,怎么了?”容烜一脸焦急。 “没,没什么,绊了一下而已。”容澜陪着笑。 他牵强的笑意让容烜更加担忧,只听容烜对着一片空气淡声吩咐:“影一,抱小公子上马车。” 容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影子闪出,他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抱起,上了马车。然后再一闪,那影子又消失不见。容府的影子,容澜知道,可没想到会这么神奇。 “有没有好一点?”马车里,容烜望着弟弟从刚才就一直不怎么好的脸色,温声询问。 “好多了!”好的不能更好了!这下想摔跤也不能够了!容澜气馁地歪在车里的软塌上,困意渐浓,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容烜伸手替他盖上一件披风,望着车窗外繁华的京城暗暗叹息,大周如今边疆安稳,已有小二十年没有战乱,容家一直手握重兵,他可想而知父亲的压力,他曾力劝父亲交出兵权,退身朝堂、远离是非,却被父亲断然拒绝了。 他当然知晓,父亲这是为了他们弟兄二人。没了兵权,容家恐怕会更早灭亡。可以他的了解,皇上虽然一向冷酷无情,息怒不行于色,却是难得的心怀宽广的君王。 但他不能让父亲拿容家去赌一个可能。 马车缓缓停下,容烜侧身就要去抱弟弟,容澜赶紧睁眼躲开,“大哥,我醒了,我自己走!”马车行了一半的时候他就醒了,不过虚眯着眼懒得起来,这边容烜伸手,他再懒也受不了被男人莫名其妙得抱来抱去! 容烜的手有些僵住,之前在大街上碍于众目睽睽他才唤影一出来,现在到了自家门口,他如常要抱弟弟下马车,没想到小澜竟露出了防备的神情。 “二位公子回来了。”管家容实老早就在府门前等着,老将军今日又发了火,想是小公子又跑去宫门大街等皇上出宫了。他也无奈,小公子怎的就,就看上皇上了呢。 容澜跟在容烜身后跳下马车,往府里走。脚一着地,他就开始琢磨起假摔的任务,于是与容烜错开一定距离,迈过大门门槛的时候,故意在上面狠狠一绊。 容烜还在想方才容澜防备的眼神,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听到身后管家大喊:“小公子!”他回头看去,就见容澜跌倒的身影,再奔上前却为时已晚。 容澜结结实实从门槛儿的这一边直接摔到那一边,手肘膝盖着地,疼得嘶哑咧嘴!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高兴!终于完成一个任务,要赶快回到现实才行。 “小澜!”容烜急急抱起容澜,满脸焦急吩咐愣神的管家,“赶快去叫大夫!” “是!大公子!” 容澜摔得正疼,胳膊小腿一阵发麻,也就任由容烜抱他,更加不管容烜的焦急,只是着急完成下一个任务。 “恭喜玩家,初级任务001完成。初级任务002——跌倒十次,任务开始。” “十次?!”容澜咬牙听着“升级”弱受需要完成的任务只替自己肉疼! 一次都疼死了,还要十次?! 他愤愤从容烜怀里挣脱开来,那就一次摔个够!免得分十次受罪! 容澜这样想着,身体就又往地上倒去。 “小澜,你没……”容烜瞧着忽然醒来的弟弟,心刚放下一半,就又随着容澜的再次倒下而揪起,他将容澜从地上抱起:“小澜,你身体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大哥!” 容澜盯着容烜着急的神色无奈,告诉这个正无比关心自己的人他需要升级成为一名合格的“弱”受,然后就此拜拜吗?开玩笑!容烜这个游戏人物一看就是阻碍玩家升级的设定,他才不傻。 “我没事。”容澜说着从容烜怀里又挣开,“大哥,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请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我。还有,等人的事以后也别再提!” 容烜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看着远去的背影感慨,小澜终于懂事了,可小澜眼里冷然淡漠的神情只让他为弟弟的成长感到揪心。 等了十年,终于是放下了吗? 容澜回到自己的小院,想着还剩九次的跌倒就觉得自己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他铺了厚厚一层毯子在地上,然后站在上面,眼看就要跌倒第三次成功,忽然一个影子闪出将他稳稳接住,随即又消失。 终于,在第九十九次尝试失败后,容澜放弃了这个法子。 看来影子也是阻碍升级的设定,而且比那个游戏大哥更加难以对付。 任务没法做,容澜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望着古朴的床帐发呆,琢磨着他得去影子无法到达的地方完成任务。 第2章 病弱养成(二) “小公子,将军请您去书房。”屋外传来管家容实的声音。 “知道了!”容澜正发愁,一听这话兴奋得从床上翻下来,穿了鞋就往书房走。书房这种地方影子一定是不能私自闯入的。 “爹。”容澜来到书房,见到正低头写着什么的男人不由感慨,他这个游戏爹人到中年、身材还这么健硕魁梧,估计年轻的时候领兵打仗更加神武,不然也做不了将军啊。 “来了?”容申抬眼,目光严厉:“我听烜儿说,你今日在大门口摔了一跤?” “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容澜打哈哈,他可不觉得面前一脸严肃的游戏爹有要关心他的意思,那话明显是在责问。 “这么大的人了,路都走不好!你大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然是武状元,这两年更是晋升从二品武官,做了禁军副将。你再看看你!书不好好读,整日里游手好闲!满京城的纨绔谁还能比你更荒唐?明日不许再央求你大哥带你出府!给我呆在家里读书!” 果然容申对着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数落一通! “哦。”容澜听完,只不咸不淡“哦”了一下,心里默念,游戏爹而已,游戏爹而已。 “你这是什么态度?!”要说方才容申还是有些担心小儿子身体的,可此刻容澜这无所谓的态度那是真惹恼了他,他怒喝一声:“你给我跪下!” 容澜正愁没机会再摔一次,一声“跪下”让他激动不已,二话不说就往地上跪去,就在膝盖快要着地的时候,身体忽然一歪,竟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容申正诧异,今儿小儿子怎的说让跪就跪了,却听“咚”的一声,容澜已经倒在了他脚前。 “小澜!”容烜一听父亲寻弟弟去书房问话就知道容澜又要挨骂受罚,急忙往书房走,刚一走进就瞧见容澜倒下的身影,他两步上前将人抱起:“爹,儿子早就说了小澜的身体似乎不大好,您为何还……” “还不快抱你弟弟去床上躺着。”容申也在后悔没听大儿子的劝,厉声冲屋外吩咐:“来人,去请大夫!” 容烜抱着容澜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又像小时候弟弟生病他陪在身边时那般紧紧握住容澜的手,心里满是担忧。 容澜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男人,一个名义上是自己大哥的男人握着,说不出的怪异,也懒得再装病给容申看,睁开眼,把手从容烜掌心抽出来,“大哥,我没事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等大夫来看过再说。”容烜按住容澜的身体,不让他起身。 “好吧。”容澜想,反正他除了摔得疼、身体没啥毛病,大夫看了也是一样。 又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跌倒一百次”……算了!他难以想象之后的任务还会怎么奇葩,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很快大夫就来了,诊断结果也是没有大碍。 容申看着大夫为小儿子把脉,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毛病,在心里认定了容澜这是假借昏倒逃避责罚。 “哼!”他甩手愤然离去,“管家,送大夫出府!” “是,将军。”容实也看出了小公子恐怕是假昏倒,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送大夫离开。 “小澜,你好好休息,大哥先走了。”容烜今日被容澜多番惊吓,已经有些吃不消,他虽然心疼容澜,却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了。 容澜看着一大家子都走了,心里盘算,他才摔了三次,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有八次要怎么办?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中秋这日,容澜坐着马车和容烜一同进宫去参加中秋晚宴。他想,皇宫里影子肯定进不去!马车行得好好的,忽然一个急停,他回神就从软榻上跌下来。 容烜有武功在身,底盘沉稳,他的身体只微微一晃,伸手就要抱容澜。 容澜连忙闪躲:“我自己能起来!” “怎么回事?”容烜不再管弟弟,只向车外开口询问,声音冷淡低沉。 “回大公子,官兵拦了马车,说要搜查才能进宫。” “那就请吧。”容烜微微皱眉,容家的马车往年都是不需搜查便可进宫的,看来父亲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容澜目光殷切:“大哥,快进宫了吗?” 容烜点头:“恩,过了这道宫门就是了。” 容澜听着不由开心得笑出来,不容易啊!他终于可以摆脱影子!快乐得摔跤了! 可看在容烜眼里那又是另一番解释了!他以为容澜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终于能够见到心心念念的皇上。 皇宫里还没有开宴,“大哥,我到那边走走。”容澜随着容烜在宴厅外偌大的皇家花园走了一段,想着他得摆脱容烜,才能成功摔倒,完成任务。 “嗯,不要走太远,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容烜叮嘱一句,并没阻拦,宫宴这种场合正是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们相互认识的大好机会,他觉着小澜该多认识认识女孩子。 “知道啦!”容澜摆摆手,便朝一个人少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一个凉亭,四下张望,没有人。 很好! 容澜呼口气,“咚”!“咚”!“咚”!连摔几个跟头,直到头有些晕才停下来。他有点记不清自己究竟跌倒了几次,但系统君还没有出现,那就是还不够吧。 容澜这样想着,就要再摔,却是远远望见容烜寻来,他抓上凉亭的围栏,勉强稳住身形,“大哥。” 容烜满脸焦急:“小澜,你怎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皇上马上就要驾到,你快随我入席,不然是要问罪的。” “哦。”容澜一听要见皇帝,心里忽然有点好奇,也不知道这游戏里的皇上长什么样。 很快,容澜跟着容烜入座。 “皇上驾到!”一声尖细嘹亮的高喊,一个明黄色身影从远处慢慢走来。 容澜抬头看去,发现距离有点远,正待他伸长脖子打算看个仔细的时候,忽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他:“小澜,快跪下,不要看了。” 容澜这才反应过来,在古代见皇帝是要下跪的,他虽然不愿意,但也只得顺势跪下,腿一着地,就感觉头晕目眩,身体阵阵发冷,周遭声音和光线都在远去。 “恭喜玩家,初级任务002完成。” “玩家获得任务奖励——下跪晕倒技能!” 容澜刚还高兴完成了一个任务,一听这奖励顿时没有高兴,只想吐槽! 照目前这速度和处境,在他通关以前给人下跪的机会那是一定不会少!奖励?他现在难受死了,“晕倒”算哪门子的奇葩奖励?! 吐槽归吐槽,容澜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他只轻轻呼出“大哥”两个字,便身体一软,倒在容烜身旁。 容烜正叩首向皇帝请安,弟弟忽然倒在眼前,登时惊呼:“小澜?!” 重翼刚刚走过容烜身边,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呼,他冷着脸转身看去,就见到一个纤弱男子歪在容烜怀里,面色苍白。 “小澜?小澜?”容烜着急晃动容澜,丝毫没有意识他如今身处皇宫,这样大呼小叫是犯了冲撞圣驾的大罪! 御前内侍张德想上前提点,重翼已然再次转身,语气平淡:“张德,去请太医。” 今日本是喜庆的宴会,却被容澜这意外晕倒搅扰了兴致,容家小公子除了是个“断袖”之外,还是个“短命鬼”的流言在中秋这日后不禁传开。 直到宴会结束,重翼才宣见了那负责看诊的太医:“容家的小公子如何了?” 那太医战战兢兢:“回皇上的话,容公子有些体虚之症,并无其他大碍。” “嗯,下去吧。”重翼并不关心容澜的生死,更加对传言里那个“看上自己的”纨绔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在还没有探清容家底细之前,他还需要装装样子。 宴厅的偏殿内,容澜睡了很久才醒过来,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虚乏无力。 “小澜,你醒了?”容烜看着微微睁眼的容澜,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幸好只是体虚症,没有别的大碍,这一阵子,小澜莫名其妙昏倒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他真的害怕自己疼爱的弟弟会出什么事。 “大哥,我怎么了?”容澜脑袋昏沉,一时连自己是如何晕倒的都有些想不起来。 “你方才下跪时晕了过去。”容烜心疼说着扶容澜坐起身,“小澜,现在我们还在宫里,宫门快要落锁了,我们要赶快去向皇上谢恩,然后回府。” “哦。” 容澜在宫女的服侍下收拾整齐,就随着容烜一同去面圣。容澜想,自己那会儿还没看清皇上长得什么样子,就被系统君给搞晕了,这次怎么也要看清楚,就算是游戏,好歹也是皇帝,瞧上一瞧也不算白和他玩一场。 容澜从开始游戏的第一天就拒绝和“断袖”扯上任何关系,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执着刻意的忽略下,成功把自己痴迷皇帝这个设定抛到九霄云外,更是连皇帝的名字都懒得记得。 就在他乐滋滋好奇着“旧情人”的模样时,系统君很合时宜地跑出来与他唠嗑,话题嘛,自然逃不开“情人”这两个字。 “请选择主角攻——容烜?重翼?” 容澜一听顿时狂汗!敢情除了他要摔跤,还得玩恋爱养成…… 脑中回忆一遍,觉得他连重翼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对于兄弟恋,他就更加无感。 “老子谁都不选!”容澜很是厌烦,他真的很想回去现实世界。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他真的是够了! “请选择主角攻——容烜?重翼?” “我过会儿再选不可以吗?” “请选择主角攻——容烜?重翼?” 容澜再次崩溃!这个系统君根本不是人,简直无法交流! 他抵触着大喊一声:“重翼是哪只鬼?!” 系统君从来听不懂“人话”,已经开始走标准流程。 “主角攻锁定——重翼。” “初级任务003——博得重翼的怜爱,任务开始。” 第3章 病弱养成(三) 容澜听到这个任务,简直就已经吐血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要博得另一个男人的怜爱,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但是为了早点回去现实世界,他还是动了番脑筋。 博得怜爱,无非是要弱不禁风的感觉,那么长相就很重要了。因为是游戏,他压根就没有关注过自己的样貌,这下需要好好关注一下了。 他忽然停下脚步,“大哥,我想去那个荷花池子看看。” 看着容澜一脸请求的摸样,容烜只得答应,“大哥陪你去吧,你身体刚好些。” 容澜朝着容烜一笑,“好!” 趁着月光,容澜低头朝水池里看去,就见一个体态纤细的白袍男子映入水中。面容看不真切,但是姿态在高傲中带着一点孱弱的味道。嗯,不错!容澜在心里打着分。 他微微蹲下身去,一张略微苍白的脸慢慢清晰。眉毛有些淡淡的,并不浓密,却是看起来飘渺如烟,大而狭长的眼睛秋水含霜,薄薄的两片唇瓣晶莹红润。 脸还是他自己的脸,凉薄里透着淡漠。 这样的脸可是不能获得怜爱的,至少从他而言是这样。 他伸手狠狠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直到掐出血来才停止。 “小澜,我们该走了。” “嗯。”容澜扶着容烜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小澜,你怎么了?”容烜看着慢慢抬起头的容澜,心里一惊。只见容澜面色煞白,连唇也只是浅浅的淡粉,眼底隐隐闪着波光水雾。“可是身体不舒服?大哥一人去面圣也是可以的,你先休息一会儿。” “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容澜说着,偷偷瞥容烜的神情,看起来还是很怜爱的吗,抬腿刚想走就觉得身体发软:“大哥,我还是先去凉亭那里休息一下。” “好。”容烜看着容澜一副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赶忙抱起容澜来到凉亭。“你就在此休息,大哥去去就回。” “别!”容澜一把抓住容烜的手,他还要去完成任务呢。没想到他好奇的皇帝就是他莫名其妙选的主角攻! 怎一个大写的“作”字了得! 容烜握住容澜冰凉的手,心里开始有些担忧,小澜的手,以前是很温暖的。 “好,大哥抱你去。”他说着,打横抱起容澜。 从荷花池到重翼的御书房,需要走一刻钟,容烜感觉怀里的身体有些微凉,而且似乎越来越凉。他快步走着,希望尽快到达。他本想命人先送容澜回去,又无奈,若是容澜错过了见皇帝的机会,恐怕要怨恨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了。 他以为容澜吵着要和他一起面圣,是因为还没有放下重翼。他哪里知道容澜心中的小九九。 “小澜,快下来了。我们要面圣了。” 容澜觉得很冷,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他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在一双手的搀扶下微微闭眼走着。 重翼就是当今皇上,这是他从系统君那里得来的消息。这次面圣一定要成功完成任务,他想要赶快回到现实世界。 “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容烜搀着容澜完成了行礼。 “平身吧。”重翼放下手中奏折,微微点头。一张冷峻的脸庞,看不出丝毫情绪。 “小澜,起来吧。”容烜扶着容澜慢慢站起身来,“臣谢过陛下为家弟诊治。” “这都是太医的功劳,朕可是什么也没有做。” 容烜笑笑,他明白重翼的立场,便不再多言:“臣代家弟谢主隆恩。” “让他自己谢恩!”重翼沉声命令,冷冷看着一旁倚在容烜怀里、低着头的容澜。 这容将军府的小公子瞧上了当今圣上,日日跑去宫门大街就想着能赶上皇帝出宫,见上一面。这件事京城里尽人皆知,重翼这个当事人自然也知。虽说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也只当容将军的二儿子鬼迷心窍,可重翼打心底里厌恶这个令自己蒙耻、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 “这……皇上,小澜他身体还未好……”容烜心疼弟弟,着急着解释。 “大哥,我可以的。”容澜则规规矩矩跪了下去,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容澜,谢皇上。”他声音虚弱,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坚韧和骄傲。 “起来吧。”重翼微微皱眉,面色不改。 “谢皇上。”容澜再次叩首,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再慢慢抬起头与重翼平视。 重翼感受到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朝容澜看去,瞬间心底升出异样的感觉,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勉力支撑的坚强与倔强,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藏得全是隐忍难言的痴恋流光。 观察到重翼的变化,容澜暗自高兴。这样的反差才是怜爱的根本,一味的病态和装弱,只会让高傲冷酷的帝王觉得自己孱弱不堪罢了。 容澜淡淡扫了一眼重翼,便低下头去。 重翼在一瞬的失神过后,很快恢复了理智:“退下吧。” “臣遵旨。” 容烜带着容澜退出御书房,便急急打横抱起容澜,容澜身体冰凉几乎毫无温度。 容澜觉得自己的身体还真是越来越弱了,不过就是跪了一下而已,就这么眩晕难忍!他大概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获得下跪晕倒的技能了吧。 他搭在胸前的手慢慢垂下,“小澜!”在容烜一声吼叫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重翼在御书房内也听到了容烜的吼叫,心里竟开始担忧起来。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容烜抱着容澜软弱无骨的身体,不管皇宫内不得私自用武的禁令,提气一跃,便消失在夜色中。 容澜的头无力地靠在他怀中,两条胳膊垂落在一侧,露出两截皓白手腕。容烜低头去看,心里百感交集。 容烜很快抱着容澜回到府中,容申一看自己儿子进宫时还好好一个人,回来时却是这般苍白虚弱,心里不免恨起重翼来。 “小澜这是怎么了?” “儿子也不知,小澜今天这是第二次昏迷了。而且,似乎更加严重。”容烜眉头紧锁,转身朝管家大吼:“还不赶快去请大夫!都站着看什么?!” 他轻轻放下容澜的身体,“爹,小澜近来身体不好,您就对他宽松着些。”说着,他接过婢女手中的热帕子替容澜擦拭额头。 容申叹口气,走出房间,他虽对小儿子恨铁不成钢,但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他还是疼爱的。 “大哥。”容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很暖和、很舒服,他睁开眼就看到容烜一张担忧的脸:“我没事,这不过就是设置,我的身体很好。” 他开始觉得有些愧对容烜这个游戏哥哥,容烜对他要多好有多好,也开始有些后悔当时没选容烜作为主角攻,鬼使神差选了什么劳什子重翼。如果是容烜的话,他早不定都已经通关了!还要受这罪? “小澜,先不要说话。来,把参汤喝了。”容烜端上参汤心疼地扶起弟弟,他想着小澜虽然不再说对于重翼的心思,但今日的表现足可以说明一切,忍着身体的不适,也要去看重翼一眼。 “嗯,大哥。”容澜对这个哥哥,越来越有好感,越来越依赖。他被容烜抱在怀里觉得异常温暖,最近他总觉得很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恭喜玩家完成初级任务003,并额外完成中级任务02,越级任务完成,等级提升成功。玩家已经达到中级弱受标准。” 容澜听着系统君兴奋地瓜瓜乱叫,有些不清楚它到底在说什么,直到听见自己达到中级水平,心里那个高兴呀。 可这高兴没能持续一秒。 “中级任务03——跌落荷花池,任务开始。” 这tm是要玩死老子啊! 容澜听着这任务,心里就一阵冷汗! 他总算搞清楚,这些任务无非就是把自己搞得弱不禁风,动不动就昏迷吐血是吧。 系统君,你行,你牛,你真牛! 他挑眉冷笑,既然可以越级完成任务,那他还费神马劲根着系统君指示做任务? 直接把自己搞得快要挂掉,不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早日脱离苦海的捷径,脸上不禁笑开了花。 容烜看着容澜开心地喝着参汤,不禁更加心疼起弟弟来。只不过是见了一面,还被重翼折辱了一番,居然仍旧这么开心。 日子飞速流逝,容澜在自虐的路上越走越远…… 皇宫里重翼听着暗桩禀报,听到容澜自从回府后就一直卧床至今,心里不禁鄙夷,只是被自己小小的为难了一下就这样自暴自弃了,他果然是不喜这类人的。 但想起那日,那人倔强不屈的神情和虚弱苍白的脸,重翼心里又没来由的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 容澜却是不管这些的,他现在就是要变弱! 他偷偷把药都倒掉,吃饭每每能少吃就少吃,实在被容烜看地不行,就吃完后再去吐掉。 这样搞了两个月,他时常觉得自己胃痛的要命,几乎快要死了,系统君还是不出来恭喜他。 他实在不敢再赌,万一真的搞挂了,他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在这个奇葩的游戏里他意外死亡的话,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更加不靠谱的事。 “大哥,我想进宫一趟……”容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一只冰凉的手抓着容烜的衣襟,神情有些哀戚。 容烜看着容澜一日一日消瘦下去,身体越来越差,今日再看他竟一副要交待身后遗言的摸样,心头一酸:“大哥什么都答应你!小澜,你要赶快好起来。”他一把抱起容澜虚弱的身体,将他扣在怀中,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许久,他才又说,“小澜,你还爱他的,对吗?” 不爱,为何身体已然不堪重负,满心想得都还是进宫呢? “啊?!”容澜只是有些绝望,觉得还是要去宫里的荷花池子掉进去,才能完成任务,却不想容烜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没有,大哥,我早就忘了他。” 另一边,重翼听着暗桩回禀容将军府里的一举一动,冷声吩咐:“不要阻挠他们进宫。”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夜色已深,容烜将容澜严严实实地包裹好,就抱着容澜一路飞檐走壁,来到了皇宫城墙下。 他甩出数枚细小银针,在城墙上一字排开,一路向天。一个运气,双脚踏着几乎看不到的针,利索地翻入了皇宫。 容澜惊诧望着自己深藏不露的游戏大哥,嘴巴张得简直能塞进一个鹅蛋。乖乖,那些针根本就看不见好吗?竟然能凭借这个发力!轻功了得啊! 果然游戏的世界,无奇不有! 第4章 病弱养成(终) 容澜躺在容烜怀里,第一次对这个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温柔大哥,产生了点崇拜的感情,他下意识反握了容烜的手,对他笑笑。 容烜看着怀里苍白人儿虚弱地笑,心中更加苦涩。小澜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坚信见到了重翼,小澜就会好起来。 “大哥,我想去荷花池看看。”容澜抓着容烜的手,说道。 “好,大哥都依你。”容烜一路躲避皇宫的守卫,很快就来到了荷花池。 “放我下来吧,我想走走。” “不行!你身体没好。”容烜严厉地反对着。 “大哥……”容澜早就知晓容烜不会同意,他忽然身体一颤,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 “小澜!药呢,你的药呢?”容烜大惊! 容澜吐血是从三日前开始,也就是那一日他提出要进宫看看。胃部的问题总算严重了,可是眼看自己都快要挂了,系统君也不出来,容澜不敢再冒险,只得央求容烜进宫一趟。 容烜翻找了半天,也不见自己亲手放好的药哪里去了,他开始着急。 容澜挣开容烜的怀抱,站立的有些艰难,“大哥,该是掉在路上了,你去找找,我在这里等你。” 容烜看着容澜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模样,心里一百个不放心:“不行,大哥不能离开你半步。” 容澜忽然弓身又吐出一口血来,他一边费力支撑身体,一边推搡着容煊:“大哥你快去,我吃了药就没事了。” 眼下情形,容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小澜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不能再拖,他只好将弟弟藏在假山夹缝中,自己去寻那袋药丸。 容澜看着容烜远去的身影,心里又开始愧疚。他又一次骗了这个极其疼爱他的哥哥,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得回到现实。好在是个游戏大哥,不然他还真是狠不下心呐! 他费力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荷花池边,伸手撩了撩池水,冰冷刺骨。 以他现在的身体,掉下去不会真就挂了吧? 虽然犹豫,但容澜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对于毁自己的身体才能回家这样一种设定,他已经接受了。既然接受了,他就是敢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 他望着池水里一个病态苍白的少年,肌肤在月光下盈盈泛着白光,眉眼虚弱而又坚决。 哎,这个摸样,虽然和现实中的自己十分相像,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轻轻闭上眼,身体一歪就倒进池水里。 容澜并不是毫无准备地落水,他提前闭了气,下水后虽然意识很快模糊,但他还是用极强的意志力令自己面朝上,才昏死过去。 容烜在紧张地找被容澜故意丢掉的药丸,而重翼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来夜探寝宫。 就在这时,一个暗影闪入,“主子,容公子跳进荷花池自尽了。” “你说什么?!”重翼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属下已经命人将容小公子救起。”重翼的脸色犹如寒冬腊月,一旁的暗桩不得已又说了一句。 “嗯。”重翼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从他略微放松的肌肉可以看出,他刚刚是真的紧张容澜。 重翼到时,容澜已经被安置在了一间暖和的偏殿里,早有太医在诊治。 重翼冷着脸走进偏殿,看着太医手中一截玉白的手臂无力垂着,心又被莫名揪了起来。 “他怎么样?” “回皇上,情况不太好。这位公子落水后,寒气入体,他本就偏寒的体制更是雪上加霜,寒气已经危及肺腑。再加上这位公子胃部虚耗严重,药物无法吸收,更不能进食进水。这……老臣力不从心。” 重翼脸色更黑,心中暗惊,竟然已经病到这副田地?他望向床上苍白、呼吸若不可闻的容澜,冷冷说道:“给朕救活这个人,否则太医院全部陪葬!” 他说着来到床前,狠狠抓起容澜冰冷的手:“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另一边,容烜已经找到掉落的药袋,回到荷花池时却不见了容澜的身影。 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容副将,这边请。” 容烜听出这是皇帝身边暗桩的声音,便也不再犹豫,跟随暗处人移动的声音辨别方向,很快也来到了容澜所在的偏殿。 “皇上,为今之计只有将容公子放入蒸骨箱中,通过皮肤来吸收药效,也许还有救。”太医首试探地说道。 容烜进到偏殿,首先听到的就是这样一段话。他心中一惊,难道小澜出事了?! 他三步并作一步,来到内殿中,就见到屋中跪了一地的太医,重翼脸色阴沉地坐在床榻边,手里握着一只玉白的手。 “臣见过皇上。”容烜虽然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废了礼数。 重翼冷冷撇了容烜一眼,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容副将,既然带了人来,就该照看好自己的弟弟。”声音冰冷,没有丝毫语气,却听得容烜心头一惊。 皇上这是……这分明是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小澜,难道他,他对小澜并不是无情的? 容烜这时也管不上别的什么,他只一心担忧容澜,“臣知罪,只是能否让臣看看家弟。” “起来吧,他一直再叫你。”重翼起身,放开那只冰冷的手。 “大哥,大哥……”容澜迷迷糊糊中听到容烜的声音,他下意识叫着,就感到手里一凉,冰冷的空气让他很不舒服。 “小澜!”容烜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容澜垂落的手臂,冰冰凉的毫无温度,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容澜苍白的脸颊,“都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有照顾好你。” 容澜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他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容烜一脸的担忧,他虽然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人物,却还是忍不住自责,他又一次让容烜担心了。 “我没事,大哥,你看我好好的。”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谁知道他根本动不了,只是平白费力半天,令他呼吸更加不顺畅,脸色更是透明了几分。 “不要乱动了,小澜。你现在很虚弱。”容烜说着,手安慰地轻柔地拍拍容澜的头,然后回身跪下:“皇上,臣恳求您同意太医首方才的治疗法子。” “朕已经命人着手去办了。”重翼黑着脸,看着由于容烜的到来而醒过来的容澜,这个人在自己面前似乎从来没有过依赖的神色,他真的有像传言里那样爱着自己吗?重翼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乎容澜的态度。 “容澜,你最好别再想着寻死!” 容澜闻言心中冷哼,寻死?小爷铮铮铁骨好男儿,哪里瞧着像是会寻死的样子? 重翼似乎听到他的腹诽,再瞧一眼他面容惨淡的模样,龙袖大挥,丢下一句:“容家兄弟夜闯皇宫,给朕软禁起来。”便转身离去。 “谢皇上不杀之恩。”容烜虽然被软禁,心里却清楚地知道,皇上不会杀他,更不会杀了小澜。 但同时,他也清楚另一个事实,容家的兵权恐怕要不保了。父亲肯定会为了他们二人,放弃兵权的。再往后,容家的势力怕是就要一落千丈了。 “大哥,你没事吧。”容澜小心翼翼地问着,他的心里隐隐有着不安,再看容烜一直不佳的脸色,他更是懊悔。 虽然这只是游戏,可是他却再不能像刚来时那般不为所动了。两个多月的相处,这游戏里的大哥简直弥补了他在现实世界里缺失的亲情。 他从来不知被人疼爱是这种可以为所欲为、一定会有人收拾残局的温暖感受。 现实世界里,他那懦弱又风流的父亲从来不敢承认自己这个私生子的存在,他那易碎又仇怨的母亲也终于在他十八岁那天如愿以偿去了天堂。 他刚成人,就成了孤身一人。 他可不像那些自怨自艾的小说男主,搞什么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拥有之流的想法。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游戏,他想他能体会这种美妙感觉体会地更痛快! 可这是游戏! 他作为一家上市游戏公司的总裁,人生第一大原则便是:适度游戏,合理娱乐。 “没事的,小澜。你不要多想,皇上不会为难我们。” 容烜尽可能放松地回答。容澜还是看出了容烜的不同寻常。 “都怪我,我以后不会了。”容澜心里很矛盾,他再这样任性下去,不知道哪天就会惹恼了皇帝,给容家来个满门抄斩。虽然不知道故事剧情会怎么发展,但他打心底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是个游戏,他不可能在一个游戏里面活一辈子。 他有些头疼,再加上身体阵阵虚寒,意识也混混沌沌,干脆闭眼:“大哥,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嗯,一会儿大哥叫你吃药,你要乖乖醒来吃药啊,小澜。”容烜看着容澜缓缓闭上眼睛,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任何生气,很怕他就这样永远睡下去,不由抱紧了床上的人,轻声又叮嘱一边:“你要乖乖醒来吃药啊,小澜。” “嗯,知道了,大哥。”容澜实在是很累,累地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忍着要涣散的意识,弱弱回了一声。 得到容澜的回复,容烜心里踏实了很多。他不怪容澜任性要进皇宫,惹出今天这样的事,却是恨自己没有小心谨慎。 药会丟、小澜会落水,定是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目的就是要他行迹败露,好借机给容家定罪,夺了容家的兵权,如果他可以再谨慎一些,小澜就不会受这样的苦。 他叹息一声,也不知道父亲得到消息会如何。 又猛然想起重翼临走前的那句话。 “容澜,你最好别再想着寻死。” 寻死?荷花池? 他很快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心中疼惜更胜!小澜果然还是爱着重翼的,荷花池正是小澜初次见到重翼的地方。 重翼此时也在想同一件事。 他蹊跷容澜为何自尽还非要选在宫里,便让墨玄去查,查到的结果令他很吃惊!他没想到,当年那个男孩儿会是容澜。可即便是容澜,也不能因此就改变什么。 “在宫里封锁容将军府的一切消息。” 重翼淡声吩咐,却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防止容煊得到消息与宫外通气,还是不想容澜知晓容府出事而影响病情。 第5章 剧情开启(一) 蒸骨箱很快就做好了,一个巨大的木制箱子,用得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药材全部选用最上等。 那日容澜睡过去后,容烜并没有叫他,只因为容澜冰冷的身体怎么样也暖不热,浅薄的呼吸更是时有时无,他有些害怕,怕真的再也叫不醒他。他只是遵照太医的嘱咐,按时用浸了药汁的帕子替容澜擦拭身体。直到第二日,蒸骨箱完工。 重翼下朝后便得知蒸骨箱已经完工,心里莫名略微安慰。早朝时,他向文武百官怒斥了容家两位公子夜闯皇宫的事情,将容申押入天牢。 他并不想就此给容家按上谋反的大罪,他需要时间来传播流言,一个关于容家小公子痴恋皇帝,为了一睹天颜不惜铤而走险夜闯皇宫的流言。 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保容家不被满门抄斩。 容申当然不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他在天牢里面对自己的小儿子恨到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容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想要临走前再见重翼一面,他这个做爹的还是可以理解一二分,只是他不该拿整个容家做赌注啊!他的大儿子那样优秀,怎么被这么一个糊涂弟弟给拖累至此!真是上辈子作的孽! 另一边,容烜遵照太医吩咐褪去容澜身上的全部衣物,他望着容澜清瘦白皙的身体,第一次对自己的弟弟升起了一份不该有的心思。他摇摇头,不再有杂念,便打横抱起容澜将他放入蒸骨箱内。 重翼没再出现,他只是远远望着容烜抱了容澜走进蒸骨箱,容澜的身体白玉一般无瑕,双臂低垂,随着容烜的步子无力轻晃,墨发散落,孱弱而绝美。 重翼的心莫名悸动,身体却是没再往前。 容烜将容澜轻轻放在箱中的软塌上,里面浓郁的中药味道几乎让他窒息,他心疼容澜要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呆上整整十二个时辰,却也知道这是唯一能够救他的法子。 他深深看了一眼容澜,替他理了理碎发,便起身走了。他不能在里面影响容澜的治疗,他呼出的气体带有浊气,对于容澜十分不利。 重翼望着容烜走出来的身影,漠然转身。 “恭喜玩家,完成中级任务03——溺水荷花池。” 容澜的脑海里面,系统君终于来了。他气得跳脚,都怪这个系统君神出鬼没,如今来这么一处,夜闯皇宫,被软禁了,还连累了容烜。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您获得奖励,体寒症。” “恭喜玩家越级完成高级任务04——吐血。玩家已经达到高级弱受标准,可以开启全剧情模式。” “剧情01——获得主角攻一滴心疼的眼泪,任务开始。” 容澜在昏睡,脑子却是因为系统君的到来而清明起来。对于“体寒症”这种折磨人的奖励他如今都已经懒得吐槽。 只又一次深深后悔主角选错了!主角攻,那个冰块皇帝重翼的眼泪吗?如果是容烜的话,肯定是分分钟的事情,重翼……他就呵呵…… 容澜想,反正自己昏迷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还不如好好分析一下,怎么拿下主角攻,这样也好对之后的任务有所帮助。虽然男男相爱他想着就浑身鸡皮疙瘩,可是几个月相处下来,如果是和容烜目前这种状态,他却也没有当初那么排斥了。 让重翼爱上自己这个似乎有难度,但上次那个让他怜爱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说明重翼也不是完全不可攻略。也许可以趁着这次病重,让他对自己更加怜爱一些。 容澜这样想着,心里不免有些志在必得的喜悦。这个游戏似乎还有那么点意思,对于人心的把握,容澜并不畏惧。在现实生活中,他是最知名上市游戏公司暴风的总裁,如何分人处事他一直游刃有余。 当然!除了那些不听话开发了这个脑残游戏的人!等他回到现实,非要好好整治一番不可! 容烜在偏殿内,有些坐立不安。他从太医处得知,用蒸骨箱治疗也是有一定危险的。如果药物不能很好吸收,或者患者本身心肺受损,都可能有危险。 他拿着一根树枝练剑,一遍又一遍,不敢停下来。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他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遍,只知道他换了许多根树枝仍旧没有人来通知他可以开箱了。 重翼这一日都在忙着收复兵权的问题,并无暇顾及容澜的情况。然而他却整日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心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兵权的收复可谓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容申其实早有卸甲归田的心思,只是怕这个少年皇帝不肯放他两个儿子一马。如今看起来,重翼并没有以谋反罪名押他入狱,而是任由流言满天飞。他知晓了重翼并没有灭容家满门的心思,便爽快地把多半兵权交回朝廷。 容申当然没有傻到交回所有兵权,人心总是难测,他不肯冒一丝风险。 容澜在蒸骨箱里呆了整整十二个时辰,却仍旧没有醒来。当太医打开蒸骨箱,引着容烜进入其内后,容澜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面,面色安详平静,却依旧了无生气。 容烜慢慢抱起他,心里有些安慰,至少小澜的身体不再冷冰冰的,带了些暖意。他用软袍裹住容澜,然后轻轻抱他出了蒸骨箱。 然而,容烜有些太过乐观了。容澜的体温在出了蒸骨箱片刻后,便开始下降。不肖两刻钟,已经可以用毫无温度来形容了。起初略微红润的脸色,也渐渐透明。 容烜静静抱着容澜,心仿佛不会跳动了一般,就那样静静抱着,一动不动。 容澜依偎在他怀里,头轻轻歪向一旁,双臂垂在两侧。 “小澜,该起来喝药了。你答应了大哥的,不可以食言啊。小澜,小澜……”容烜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话,好像多说几遍怀里的人就可以听见。 可惜容澜此刻正沉浸在计划如何虏获重翼的心,并没有恢复意识。 他盘算着,自己如今总共获得两项技能,下跪昏倒,体寒症,该如何用这些让重翼心疼得哭呢? 实在是有点伤脑筋啊!做一个纸糊一样的人,一个帝王怎么可能喜欢弱不禁风的男人,反正他是男人,他就不喜欢!好吧,其实什么样的男人他都不喜欢,他喜欢女人啊,女人。 他有点犯难,让一个看似和他一样直的男人,而且还是做皇帝的男人去心疼另一个男人,还要心疼地哭,怎么想都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过了许久,容澜实在是累了,也烦了。他不想再纠结,觉得顺其自然好了,重翼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目前他和容烜被软禁了,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解决。 软禁? 他忽然灵光一闪!夜闯皇宫竟然不是杀头,只是软禁吗?!而且还给自己这个夜闯的人看似不错的医疗条件。 容澜忽然想到自己进入游戏以前,这个容家小公子是喜欢皇帝的。如果一个一直爱慕自己的人,忽然不再有任何表示,而且还对自己视而不见,那么势必是会引起注意的。也许他可以用这个法子,先引起重翼的兴趣。再一步一步掉重翼上钩。 还有,他会“喜欢”重翼的原因他也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关于容澜过去的记忆他除了认识几个人,其他的一无所知。 容澜这样想着,心里的计谋初步成型,他的思维一放松,就觉得浑身冷得要死。 “好冷…” “小澜?小澜?”容烜原本觉得小澜已经要离他而去了,却忽然听到怀里的人轻声呢喃,“小澜,很冷吗?大哥替你暖!” 容烜说着,运气抵住容澜的后心,将真气注入容澜的身体,一刻钟后,容澜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容烜怀里,而容烜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白。这难道就是真气?他回想迷蒙中,注入自己身体的温暖的气流。“大哥,你没事吧。” 容烜内力有些消耗,但对于他而言并无大碍。他低头看去,怀里的人也正抬头望着自己,两个人一瞬间,离得那么紧,他几乎可以数出容澜的睫毛到底有几根。 脸瞬间红了。 容烜轻轻放下容澜的身体,柔声道:“大哥没事,小澜觉得好点没有,你不可以再睡了,大哥叫不醒你,很怕你会……” 容澜则瞧着容烜脸红的模样觉得好笑,他这个大哥这么容易脸红居然,他故意在容烜怀里蹭了蹭,装着小白兔:“大哥,小澜不会再睡了。” 然后瞥向容烜越发红的脸,坐起身来,又换了种郑重的语气道:“大哥,我是真的没事了,也不会让容府有事,你放心!” 第6章 剧情开启(二) 容烜瞧着容澜一副气虚血弱的模样,显然不相信容澜的话,只担忧道:“小澜,你身体还没好,只安心养病,别的都不用想。皇上不会对容家怎么样。” 他心里清楚父亲恐怕此时已经入狱,但这却是不能告诉小澜的,他实在怕小澜自责,又发生什么。 “恩。”容澜不再多问,反正他会尽力化解这次危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先做些功课。 日子很平静地过了半月,容澜每隔一日进蒸骨箱治疗一次,只因为他此刻的胃仍旧很虚弱,除了喝水和参汤,其他的都不能入口。 每次治疗的时间,都是容烜最难熬的时候,没有任何人保证治疗一定是安全的,他害怕小澜一睡不醒。 容澜在连续有条不紊的治疗下,很快好了很多,脸色略显红润了,身体也不再冰也似得发冷。 除了病痛折磨,容澜在宫里的日子倒也过得怡然自得。 这一日,容澜坐在偏殿的回廊上看容烜练剑,忽然听得一声细细尖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他一个激动,差点从回廊上摔在地下。 容澜十分用力的稳了稳身体,压了压心里的激动,终于有机会完成任务了。他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冰霜摸样,缓步走到容烜身侧。 “小澜,别怕。”看着容澜不似平日的活泼,容烜不由得出声安慰。 容澜回给容烜一个微笑,“嗯。” 重翼走近,看到的就是容澜立在容烜身侧,仰面朝容烜微笑的模样。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是他不曾见到过的柔情和温暖,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信任与依赖。他看着,不由冷然出声:“见到朕,还不下跪?” 容澜一听,自己岂不是又要晕了,这可不好,他还有计划呢。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和容烜一起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重翼并未再为难。 容澜却是没有这么轻松了,他一下跪就要昏倒的,这是人设规定,他无能无力。只能默默咬着牙,控制快要涣散的意识。 感受到容澜越发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手,容烜侧头看去,就见容澜脸色煞白,这几日才养好的一点红润早已经不见踪影,他心下一惊:“小澜?!” 容澜此刻全凭意志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意识,根本听不见容烜叫他,他必须要赶快行动了。 “皇上。”容澜开口道,“小人有话想单独对您说。” 容澜的话显然让重翼和容烜都有些意外,他们一个没作答,一个没离开。 容澜见状又道:“大哥,你能否回避?”他实在不想当着容烜的面说,自己为了救容家打算和皇上做交易。关键是,容烜明显是阻碍他升级通关的设定,还是不在场为妙。 容烜不放心:“小澜,你……” “大哥!”容澜一脸坚持,他没有太多时间了,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容烜不得已离开。 就在容烜离开的一瞬间,容澜的身体忽然跪倒,这是他本来设计的情节,可此刻他只是因为已经站不住了。 “小人求皇上放了家父和大哥,所有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所有后果也该由小人承担!” 容澜说的大义凛然,看在重翼眼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夜闯皇宫,谋逆大罪,你觉得你承担得起吗?” “小人可以为皇上成就千秋事业,只求您放过父亲和大哥。” “朕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重翼觉得更加好笑,容将军的小儿子胸无点墨,文武不通,那可是全京城出了名的。 “就凭这个。”容澜递上一叠纸。 这是他这几日从容烜那里打听来的这个国家目前的现状和问题,他根据历史一一给出了解决方法。对于一个游戏而言,这些应该已经足够了。 等到他鞠躬尽瘁之时,再说出这一切都是他为了帮助重翼实现德治天下的愿望,就不信重翼不感动。 重翼接过这些纸,慢慢看了起来,起初他并不信容澜这个不谙世事的纨绔能有什么本事,但他越看越心惊。这些纸上所写,与议政大臣们商议的国策比起来,也绝不狲色,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放下手中的纸张打量起容澜来,除去当年荷花池边发生的事,他似乎并不真的了解这个人。 京城里的传言,包括墨玄搜集的资料似乎都不准确。天底下写得出如此策论的纨绔还能叫纨绔吗?恐怕只是韬光养晦、不愿示人,如今容家遭难,不得已才肯拿出真本事。 重翼今日来本是打算放容家兄弟出宫。收回兵权一事,容申交出七个营,还留了三营在手,更重要的是,容家遍布天下的影子容申并没有提一句。他若不放人,恐怕这事就陷入僵局,再难回环。 他居高临下看着容澜一副勉力支撑,还要故作坚强的模样忽然觉得莫名烦躁。 “容澜,当初你央求自己的哥哥带你夜闯皇宫,难道就没想过他还有容府会被你牵连?如今再后悔,不觉得太晚了一些吗?” 容澜一直头晕目眩,现下跪得久了他更是觉得手脚发凉、心口闷疼,不由腹诽,这皇帝还真不好糊弄,他可就要支持不起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该说什么他还得咬牙坚持说完:“皇上教训的是。以往是容澜年少无知,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喜欢的人,令皇上蒙耻,也让父亲和大哥遭人话柄。如今惹了天大的祸端,连累家人,容澜自知罪孽,再不会糊涂!恳请皇上念在家父为大周守卫南疆多年,小人夜闯皇宫也不过想见皇上一面并不是想图谋造反,放了小人的大哥还有父亲吧!” 重翼听容澜一席话,明显自此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心里的不悦愈发莫名和强烈。 “容澜,你不过被朕为难了一下,回到容府就寻死觅活,更是故意掉进荷花池,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儿容烜不知,朕可是一清二楚!说,你接近朕究竟有何目的?” 容澜此刻冷汗涔涔,眼花耳鸣,他没想着游戏里这皇帝的智商竟然爆表,既然智商拼不过,那就只有靠情商,感情这种事不需要理由便可以令人痴教人狂,他费力抬起头,勾起嘴角冲重翼自嘲冷笑:“目的?呵呵!目的就是想要皇上心疼的眼泪……” 重翼望着容澜怔在原地,眼前的人分明已是强弩之末,气若游丝,可一双狭长的眼里却满是神采,口中说着想要自己心疼的眼泪,神情却是甘愿去死、也不愿被所爱之人怜悯的孤傲与倔强。 不知为何,重翼的心在这一瞬间,生疼。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心疼的落泪更是没有。 容澜暗中观察重翼的表情变化,有些气馁,想着剧情模式的任务真不是一般难,又想着自己那会儿怎得就选了重翼呢?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但他没想太久就缓缓闭上眼,黑暗席卷而来,他能坚持半盏茶不晕倒已是极限。 重翼还在犹豫该如何对待容澜提出的交易,放了容烜不难,可放了容申却是不行,忽然看到容澜的身体向秋风落叶一般向一侧倒去。 “容澜!”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急急接住那轻盈的身躯。 “容澜?容澜?”重翼焦急摇晃着容澜的身体,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向来冷淡的心有了一丝慌乱,抱起容澜就往床榻走:“宣太医!” 容烜心中本就担忧,此刻一听重翼叫人宣太医,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重翼将容澜抱到床上,太医很快赶来,颤颤巍巍替容澜把了脉,又颤颤巍巍道:“回禀皇上,容公子寒气入体,血脉不畅,不可下跪受凉,否则便会晕厥,严重的话还可能危及性命。容公子本就大病,却又不能进药,身子极弱,此番…此番有些凶险……” 容烜心更沉,握住容澜的手:“小澜!小澜!你听到大哥说话没有?你应一声!就应一声!” 重翼眉头紧锁,他不但让容澜跪了,而且还跪了许久…… “我要你心疼的眼泪啊……” “我……早知道不要选你……” “重翼,你……我恨你……” 容澜昏迷当中,不停地向系统君抱怨,殊不知他的这些话全部说了出来,没有系统君的出现,他在梦里说的话自然变成梦话,而且断章取义地被重翼和容烜听了去。 这些话,听在重翼和容烜耳中,无疑都是由爱生恨。 容烜默默松开容澜的手退出房间,他想小澜这时最想要陪在身边的人该是皇上吧。 殿内空旷,太医去准备蒸箱药浴。 重翼看着容澜微微启合的苍白唇瓣,只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他不由自主轻轻抚上容澜冰凉苍白的面颊:“只要你醒来,我就放了你大哥和你父亲!” 有太医跪在殿门处禀报:“皇上,都准备好了。” “恩。”重翼点头,然后起身走出殿外。 容烜正面色沉郁背靠殿门而立,见到重翼赶忙行礼:“皇上。” 重翼瞧他一眼,并未停步,只道:“容烜,好好照顾你弟弟。待他醒来,转告他朕准了。” 第7章 剧情开启(三) 容澜再醒来时已经是五天后。他眨眨眼四周张望了一下,感觉阳光有点刺目,又闭上眼睛,在心里盘算。 他这是回了容府,这么说重翼放了他和容烜,那他那个游戏爹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在皇宫里时容烜什么也没说,但他也不傻,重翼忌惮容家手握重兵,早想夺了容家兵权,他这么一搞,夜闯皇宫被抓现行,重翼不趁机收了容家兵权、迫害他那个当年叱咤疆场,如今在军中依旧威名赫赫的游戏爹才有鬼。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切!又是帝王之术! 容澜在心中鄙夷,又不免气馁。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怎么样才能博得重翼“心疼”的眼泪呢?想他都已经病成这幅模样,拿生命博君一哭了,那人也不过稍稍怜惜了一秒,有没有? 他正暗自神伤,听见有人走进屋子,便睁眼去瞧,阳光依旧刺目,光影变化里走来一个人,浑身镀了层暖光,看不真切。 “大哥。”容澜嘿嘿一笑,看不真切他也知道是谁。 容烜三步踱到床前,表情激动:“小澜,你醒了!” “恩。”容澜点头,想了想问道:“大哥,皇上放了咱们出宫,那夜闯皇宫的事皇上是不追究了吗?” 他话音刚落,容烜还没来得急回答,就听到容申严厉的声音传来:“你还有脸问!” “父亲,小澜刚醒,何况他已经知道错了。”容烜护在容澜身前。 “你给我让开!他不醒,我还没法罚他!”容申一甩手中家鞭,早有影子将容烜带到外室。 “父亲!”容烜武功再高,却也架不住五名影子齐齐出手,只得跪下为容澜求情:“父亲,您要罚就罚儿子!是儿子答应带小澜进宫的!小澜的身体受不得这个!” 事情发生的太快,容澜坐在床上愣了半晌才反应,他的游戏爹这是要打他。这可不妙!更不妙的是,他的游戏大哥这一次似乎护不了他。 他一边想着怎么躲过这一劫,一边觉得如果他是容申恐怕也要对自己这种儿子大打出手!自己一个人混账不说,还要拖全家下水。好在重翼也放了容申,不然他真要对容烜愧疚死了。 可这是游戏啊!游戏!他又不是圣母,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一个游戏角色的死活好吗? 容申拿着鞭子怒视容澜,他本无意真的对容澜用家法,不过想借机鞭笞一下总也冥顽不灵的小儿子,又碍于府中有皇上眼线,他还需谨慎行事。 却不料容澜一副神飞天外的模样,一丝接受家法的自觉和该有的担当也无,他不由怒从中来!手中家鞭狠狠一抽! 啪——! “我容申一世英雄,怎么生出你这种无用子!” “嗯!”容澜只感觉背上突然火辣辣一刺,他闷哼一声,瞬间冷汗涔涔,不再胡思乱想,咬牙望向容申:“你还真打啊……” 容申一鞭子抽出心中本还后悔,容澜的身体确实受不得家法,刚想上前去瞧儿子的伤势,没想到容澜竟是这么个反应。 啪——!又是一鞭抽在容澜腿上,“你给我起来!跪下!” 这一鞭隔了层被褥虽然没有先前那一鞭来得疼,却也着实够容澜再喝一壶,他将下唇咬得更紧,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扯住抽了自己两下的鞭子,小声道:“父亲,皇上已经不追究了,您不用打我演戏给他看。” “你——”容申双眼大睁惊在原地,显然容澜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皱眉压低声音:“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就算在府里也不能乱讲!” 容申以为容澜方才小声说话是害怕被人听见,哪里知道容澜根本就是没力气大声说话,别说大声,就是小声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 容澜缓缓松开手中鞭子,趴在床沿上,后背狰狞一道鞭伤殷殷鲜红,“您老怒气也撒了,给儿子寻个大夫吧……疼……” 容申见向来张牙舞爪的小儿子奄奄一息趴在自个儿面前,就算天大的怒气也再发作不出,但他到底骨子里是严父,收了家鞭,转身吩咐:“容实,去请大夫。” “是,将军。”管家容实慌张去请。 容烜已经奔入房中,“小澜,你怎么样?疼不疼?” 容澜抬眼冲他苦笑:“哥,我昏睡的时候父亲是不是也打你了?” 容烜搀扶容澜的手一顿:“大哥皮糙肉厚,不碍事。” 容澜忍着背上刺痛,轻声道:“对不起……” 他不得不吐槽这游戏效果做得也太逼真,被抽一鞭子简直疼到姥姥家,亲爹亲妈都要认不出了,容烜虽然只是游戏大哥,但也会疼的吧。 容澜想着想着渐渐意识模糊,他到底没等着大夫就又一次华丽丽的昏迷了。 “叮!恭喜玩家,受家法一次!” 容澜在梦中遭遇系统君,一口老血喷出!他就不明白了!受家法有“什么”好值得“恭喜”的?! 他忍住狂暴的粗口,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不知这喜从何来啊?” “攒够家法三次,玩家可获得一张‘免关卡’,使用此卡玩家能够跳过指定剧情任务一次,使用后该卡自动失效。” 系统君难得的听懂了一次人话,也说了一次人话。 容澜脸色却越听越黑。三次?!一次家法就已经抽掉他半条命了。但转念一想,如果可以靠受家法换那什么卡,换上它一打儿,他是不是就能够早日脱离苦海?他真的受够了整日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还有这幅娇贵的身体他也实在开始受用不起。 他暗暗咬牙,下了决心,默默祈祷容烜不要再被他这个弟弟拖累,苍天在上,皇天后土,他日后若变得更加混账纯属迫于生计、被逼无奈。 容申此次入狱最终是以治家不严的罪名记录在刑部簿册之上,容家两位公子夜闯皇宫的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除了满京城再次为容家小公子对皇帝的痴情震惊外,别无其他不良后果。 重翼在朝怒斥容申一家不治何以治军,将容申从一品将军降为从三品护防,收了容家兵权,勒令容申归府后严法治家,管教好自己的儿子! 很快容申对两个儿子严施家法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京城,令京城人士无不唏嘘! 这传得最快的一条渠道当属那日为容澜看诊的大夫。 倒也不是这大夫有多爱嚼舌根,只是容申习武、内力深厚,那两鞭又怒从中来,下手根本没记后果,比之抽容烜的十鞭加起来都不知狠到哪里去了,直接将容澜打成内伤,当夜就五脏瘀血,几欲断气。 那情形令这位同为人父的大夫连连摇头,实在难忘!皇上让容将军管教儿子,可没说让他将儿子打死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医术不精,救不了人,险些没被容家大公子一怒之下杀掉!最终还是宫里派来了太医才将容小公子救活! 这大夫也算跟着容澜经历一遭生死,鬼门关捡了一命,描述起容申家法儿子一事自然绘声绘色、感同身受。 这下,满京城的人都不说容澜瞧上皇帝大逆不道了,转而开始同情这位因为痴恋皇帝险些被自己老子抽死的纨绔。 要说纨绔的名声做到容澜这份儿上也算极品了,只是他这极品如今还趴在床上浑然不知京城已经为他翻了一遍天,世人居然变得连龙阳断袖也能同情了。 御书房内。 重翼揉揉眉心,放下手中奏折:“人还没醒吗?” 御前公公张德小心答着:“回皇上,容府还没来消息说醒了,不然奴才再去问问,指不定是路上耽搁了。” 重翼端过茶盏:“不用了,容府到宫门才几步路。” 皇帝一天三问容家小公子醒了没,却又不显着急,张德奇怪,也摸不清皇帝心思,只得小心应付。 重翼重新拿起那份奏折,淇县雪灾、受灾严重,灾民人数将近五万,在容澜给他的那叠策论中有《灾后之策》一篇,上面记述的应对策略他与几位大臣商议后觉得甚为可行,却有几处符号标记十分奇特、让人百思不解,非得问了本人才可知晓其中奥秘。 但灾情紧急,一刻也拖不得。虽然早派了赈灾官员前往淇县,但他仍旧希望能用更好的法子治理灾情。 重翼眯眼掂掂奏折,又合上,心情颇为烦躁,也不知是为淇县受灾一事,还是什么别的。 “去把容澜的主治太医给朕宣来。” “是,皇上。” 王太医年六十,在此之前只给皇帝一人看病,相传曾经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医者,为了躲避仇家才不得已从官,寻了朝廷的保护。 “人何时能醒?”重翼直奔主题。 王太医叩首:“回皇上,容小公子身体太弱,偏偏胃损无法进药,此番内伤并外伤,加之体寒……” 王太医细数容澜各大病症,几乎说得容澜明日就将大限一般,重翼的脸色越听越沉,呵道:“够了!朕只问你他何时能醒!” 那王太医一个哆嗦,伸手掐指掐了好一阵子:“五…十……十五……”掐到最后干脆再叩首:“臣…臣不知……请皇上恕罪!” 重翼再坐不住,腾地起身:“摆驾,去容府!” 第8章 剧情开启(终) 重翼到容府的时候容烜正在给容澜上药。 容澜趴在床上,脸侧向一边,双眼闭着像是睡着了。他的整个背露在外面,从胡蝶骨至腰际长长的一道鞭痕。 “嗯…疼…” 容烜的手刚一碰到那道伤痕,床上的人便轻咛一声,身体开始瑟缩微颤,却是依旧闭眼,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澜,不上药不行,你忍忍,大哥尽量轻着些。”容烜的动作更加轻柔、专注,连重翼来了也没发觉。 “皇…”张德刚想扬声提醒。 重翼拦住他,转身去了前厅。 前厅里容申早就侯着,皇帝忽然莅临他着实有些意外。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翼坐下看着他,没说平身,只问:“容护防对儿子下此重手,是想天下人都议论朕心胸狭隘、容不得被一男子倾慕吗?” 说到底,要容申严法治家是皇帝下的圣旨,容申如何严法多少也透着皇帝的意思。 “臣不敢!”容申心中其实也在后悔,当夜若不是他和容烜轮番以真气吊住容澜的最后一丝脉息,恐怕等不到宫里的太医来,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为此,向来稳重孝顺的大儿子已经几日不曾与他说话,更是一副弟弟若出意外就让容家绝后的态度。 容申如今是怒也怒不得,悔也悔不得,想关心关心容澜,每每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他也心疼儿子,可一想容澜是被自己打成这样,就觉得还是不瞧为好。 重翼甩袖起身:“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容澜的命是朕救的,他的生死也由朕说了算!” 容申诧异望着重翼远去的背影,心中震惊久久不能平息。皇上这是…… 皇上这是给容澜的通关之路布满了荆棘! 直接导致容澜想要受第二次家法,比得到他心疼的眼泪还要艰难万分。 容澜还在梦里盘算该如何上房揭瓦,让容申再多抽他几顿,这厢,重翼已然亲自造访,将他的美梦一一破碎。 “告诉千羽庄主,他的提议朕可以恩准,条件是三日之内寻到蛰甘草。” “是,主子。” 三日后,王太医捧着蛰甘草如获至宝,“容公子有救了!有救了!” 这蛰甘草不是灵丹妙药,却是修复胃脏的奇草,有了它容澜便可服药,从内调养,再不用受蒸箱之苦。 “大哥……”容澜迷迷糊糊醒来,浑身都在疼,胸口更是像堵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叫着容烜,眼依旧闭着。 “小澜?小澜?大哥在这儿呢!你睁眼就能瞧见。”容烜紧紧握着容澜的手,容澜在昏睡中呓语不停,他每一次都从满心希望变到绝望,他不知这一次容澜是真的醒了,还是只是又一次无意识的轻呼。 容澜反握一下容烜的手,示意自己醒了,然后便把手抽出。虽然相处久了他已经把容烜当成亲人,肢体上的接触也不觉得像开始时那样膈应,但他还是受不了容烜总拿他当林妹妹一样关照。 他过了一阵子,等适应了光线才睁眼:“大哥,我反正也死不了,你以后不用总守着我。” 容烜本在高兴容澜终于醒了,却听他张口就来这么一句,瞬间沉了脸,怒道:“谁准你说‘死’字?!” 容澜大抵头一次见容烜发怒,他看着容烜,见容烜总也温柔和煦的眉目竟也有凌厉严肃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随意的言语,可他是游戏主角,他肯定不会死,顶多血条低,靠昏睡回血啊。 “我以后不说了。哥,你别生气。”容澜费力拉着容烜的衣角,讨好示弱。 容烜脸色依旧阴沉,扶着容澜坐起来:“皇上让我转告你,他准了,让你醒来后即刻进宫。” 容烜这话说的颇含歧义,怎奈重翼原话就是如此,也怪不得甚至连容申都跟着一起想歪了。 容澜犹豫片刻,没头没脑问道:“大哥,父亲呢?如果我抗旨不尊,他老人家会不会再抽我一顿?让他再抽我一顿吧!我不进宫!” “小澜,你……”容烜没想到容澜会拒绝,以为经过上次夜闯皇宫的事,容澜是怕又一次连累容家,宁愿受家法也不再对皇上有非分之想,不由心疼更甚。 容申听闻儿子醒了,连日来第一次走进容澜的房间,进屋就听见容澜嚷着要挨打,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怎么,爹打了你,你还要与爹记仇不成?” 容澜抬头看向走来的容申,目光真诚:“父亲,您打得应该,儿子岂能记仇?其实儿子一直觉得自己缺乏管教,才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不如,您多用几次家法鞭笞儿子,儿子兴许能成材呢!” 容澜一番话说得句句肺腑,可惜听在容申耳中却是句句反讽,是自己儿子变着法的让自己难过愧疚。 “你——!”容申望着刚一醒来就又变得冥顽不灵的小儿子,登时怒气又起,“你以为找了皇上做靠山,你老子就不敢揍你了!” 容烜一把握住容申高扬的手掌:“父亲!您难道真要打死小澜才后悔吗?” 容申重重叹气,甩开容烜的手,转身对管家容实道:“赶紧给那个逆子收拾东西进宫!别让我再看见他!” 容澜本来信心满满能再招一次家法,不料功败垂成,心口闷闷地痛感变得越发强烈,还搞不清为什么重翼答应了与他的交易后会要他进宫,就已然在入宫的马车上了。 从容府到皇宫三刻钟的路程,顾虑容澜身体马车行得慢,至多也就再加一刻钟。 一路上,容澜身体不适不想说话,容烜却也少有的沉默,更是少有的不主动靠近容澜。 他俩一人坐马车的一边,直到宫门守卫拦下马车检查,容烜才俯身抱了抱容澜:“没有皇上传诏大哥不能进宫,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大哥走了。” 容烜的怀抱一如既往特别温暖,可这一次的温暖来得有点短,还有点莫名其妙。 容澜仰头望着容烜,不明所以这忽如其来的离别伤感是怎么回事儿,忍着胸口一直闷闷的隐痛笑道:“大哥,我又不是再也不回容府了,你干嘛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容烜起身的动作略有迟疑,伸手在容澜头顶拍了拍:“大哥该为你高兴,你从十岁就日日想着这一天了。如今如愿以偿,大哥怕你一得意就又找不着北,闯什么祸。”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容澜偏头躲着容烜的碰触,“大半夜不让我睡觉,非要这会儿进宫,我难受着呢!”他说着还配合动作,甚是夸张地用手掩了心口。 容烜瞧着并未再多逗留,只宠溺笑笑,转身下了马车:“等见了皇上你再装病吧,他定会怜惜你的,就像大哥一样。” 容澜却没有容烜说得那么轻松,他是真的难受,可他也不是娇气之人,见容烜不为所动,也没带他回容府的意思,想来重翼估计是遇到棘手的事才这样着急他进宫。 他没再说话,看着容烜离开,老老实实任由马车拉他走过冗长的宫道。 更深夜寒,他打个哆嗦,一面感慨求罚不成,一面感慨皇帝也不好做啊,三更半夜还要为整个国家操心操肺的。 当容澜被张德引进御书房,里面的景象证明了他预料的不错,却也不够准确。 三更半夜为了这家国天下着急的不止皇帝一人,还有各路官员朝臣。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站满了人,有一武将跪在正中,气氛紧张。 “皇上,末将也不知具体情况,只是那淇县县守上报的人数是五万,谁知彭大人到了地方才发现灾民人数远远多过这个数字。赈灾物资不够,又赶上再一次发生雪崩,这才……这才造成灾民哄抢,进而引发□□。事出突然,程郡守带兵镇压暴民,末将以为实属无奈之举。” 高座上重翼一言不发,但容澜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很愤怒。 来的不是时候啊!皇帝迁怒人的本领历来都是很有一套,他不想当炮灰躺枪。 容澜这厢想着就慢了脚步,降低存在感,岂料天不遂人愿,他才又迈了一小步就听重翼不悦道:“来了还不快点过来?” 容澜不情愿地加快脚步,心里犹豫要不要下跪行礼,比起炮灰,他更不想又晕倒,他真的是晕够了。 好在重翼通情达理,很快就又发话:“礼就免了,和几位大人解释解释你写得都是什么。” 容澜还没抬头,张德就已然捧了那篇《灾后之策》到他眼前。他瞧着那纸上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半晌皱眉道:“这…这解释起来,等大人们明白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从那武将的言辞容澜已然猜到一个叫淇县的地方发生了雪灾,灾情严重,偏偏县姥爷还瞒报,结果酿成更大的祸端。这样的事应该格外紧急,要他此刻解释清楚这些公式显然不现实。 公式都是用来计算赈灾物资发放比例的,概率相关,计算如何权衡地方自救与中央派遣之间的关系,如何更有效记录赈灾钱财流向,以防不法官员趁机大发国难财。 最重要的是,这些公式想要真的派上用场,需得阅览往年灾情记录,外加实地考察、搜集数据,才能估值计算。而这里没有计算机,只靠人力,不大费周折不能得出结果。 于是在重翼颇具威慑的目光注视下,他很脑残很无奈地说了一段让他之后几个月都特别后悔的话。 第9章 初露锋芒(一) 此刻,容澜卧在颠簸的马车上,一边忍着胃里的翻腾,一边强迫自己吃进去点什么东西。 他回想那夜情景,恨不能自己立时就昏死过去,还能消停些时日。怎奈重翼安排的大夫医术太高,他几度不能得逞。 那晚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皇上,依小人拙见,现下如何安抚暴民、确保赈灾物资充足补给才是当务之急。暴乱光靠武力镇压不能长久,您何不亲临灾区了解实情?除了可以安抚民众外,入冬以来,除了淇县、想必还有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灾情,您亲莅灾区也可以震慑其他地方的官员,以免类似事件频繁发生。” 他心口闷疼,不过连说百字就感觉呼吸不畅,气虚血弱,必须喘息许久才能缓解。 御书房里雅雀无声,直到他平复了呼吸望向重翼,依旧无人出声。 又过了一阵,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想着要不就下跪晕倒躲过一劫的时候,丞相徐仲博率先开口:“皇上,容家小公子所言甚是精髓,臣附议。” 很快更多人附议。 附议声不绝于耳,他瞧着重翼望向他的复杂神情,就感觉有点不妙。 果然重翼一开口,他就知道他不能幸免。 “容澜,这既是你的提议,淇县一行你便陪朕同去,那些东西路上解释也不迟。” 他只得讪笑:“嘿嘿!小人刚想说,小人写得那些东西要派上用场,也需要实地考察一番。皇上英明!” 然后他就开始了这漫长又令他痛不欲生的长途跋涉。 因为灾情紧急,皇帝的御乘也是昼夜不停,他其实并不晕马车,可他…… 胃不好。 其实不仅是胃,容澜浑身都很难受。背上的鞭伤还没好利索,腿上那一下子虽然没有见血,但瘀青红肿也不比后背好受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的心口总也隐隐发疼,虽不严重,却令他无论做什么都气虚乏力,甚至觉也睡不好,想昏死过去更是奢望。 容澜皱眉放下参汤,实在难受地连汤水也喝不下,干脆不勉强自己,含了参片在嘴里提气,拢紧狐裘大氅,重新拿起被标记的乱七八糟的簿册写写画画。 马车忽然慢了一下,闪进一个人影:“容公子,这是您要的往年灾情的记录,前两天送来的那部分是工部的副本,今日这一打是户部的,请您过目。” 容澜看也没看,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人更是丝毫没有惊讶,只点点头,淡声吩咐:“恩,放桌上吧。再给我弄个算盘来,还有这灯快没油了,帮我换一盏,我眼有点花。” 那闯入的人迟疑一下,道:“容公子面色不佳,看着像是内有隐疾、血脉不畅,还是多些休息为好。” 容澜抬眼望向那人:“这话跟你主子说去,是他让我‘尽快’的。” 墨玄被容澜一句话揶回来,感觉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挑挑眉闪出马车。不多时一个算盘并一盏油灯稳稳落入车内,却也不见他的人影出现。 容澜心道,这游戏里怎么所有的暗卫之流都神出鬼没,自家的影子如此,重翼的暗桩亦如此,要不要这么酷炫狂拽,让他一个对武功特别向往的病秧子情何以堪? 皇帝离京出巡是件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按照惯例,需要沿途官员清道迎接圣驾。但这一次事发突然,重翼更是打算先暗中探访实情,不欲去瞧以往的那些官样文章。 可是原本好好的一出金蝉脱壳、皇帝生病无法早朝,也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宫人嚼舌根,莫名其妙就和容澜某天夜里‘悄悄’进宫扯到一块儿去了。 当容申在自家门口听到诸如:“皇帝不早朝,会不会是因为容家小公子?” “看来容家小公子的诚心终于打动了皇上。” “你们说,容家小公子是不是真的做了皇上的男宠?也不见他去宫门大街等人了啊。” 之类的言论,差点没羞耻的背过气去!当即就写了辞官的折子送进宫去,连夜便回了南疆故里。 容烜劝不住老人家,偏生重翼秘密离京前下了圣旨,要京城加强守备,他作为禁军副将无法在这种时候请假离职,只得嘱咐在府中毫无存在感的二娘一路照顾,陪同父亲返乡。 容澜自入宫一连十日毫无消息,容烜感觉事有蹊跷,于是瞒过容申私自动用了影子去查,却不想为日后查出个大/麻烦。 再说这十日间,容澜随着重翼到了淇县,开始赈灾的工作。 暴/乱在重翼来的第二天就平息了,淇县县守当街砍头示众,派兵镇压暴民制使上百人死伤的郡守也被张贴告示革职查办,不得不说重翼作为皇帝是有着雷霆手段和敏锐直觉的。 经过沿途暗访,那郡守果然和淇县县守一丘之貉。 剩下的事便是调遣物资、妥善安置幸存灾民,还有就是处理和挖掘雪崩掩埋的尸体。 雪一直下个不停,灾情扩大,牵扯周遭数十个县。但皇帝的到来使得官员不敢懈怠,而灾民情绪稳定,是以赈灾一应事宜竟也有条不紊。 容澜的工作在整个赈灾中不过是比较重要的冰山一角。他需要根据以往数据和今年的统计,权衡地方与国库,给出各类物资的具体数字,当然不是淇县这一个县,而是全国。 淇县因为灾情最重,又可实地勘察,容澜早在第二日暴/乱平息之时就上报了结果。 按照容澜当初设想,他是要为重翼鞠躬尽瘁,从而达到让重翼心疼他,为他流泪的目的的。 可后来出了家法那一档子,他就没那么热忱的心去讨好重翼了,只想通过挨打攒卡来了事。 又想,淇县的灾民毕竟是游戏里的,总也缺乏那么一点儿真实感,他就更加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到了淇县,天寒地冻,他顶着体寒之症的身体在连续奔波了一日之后几乎透着死人一样的凉气,于是便只推脱身体不适,将所有考察、统计的工作交给其他随行官员,自个儿整日躲在屋里算算写写,捡清闲的工作来完成。 他其实更想去睡觉,可惜他每日睡不满三个时辰就会难受的醒来,不是太冷,就是心口疼。 但做点现实世界里熟悉的工作他倒也是乐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应了重翼的这份差。人总不能忘本,他用炭笔奋笔疾书图表公式的时候还是很有能够回归现实的既视感的。 莫名其妙开始这个游戏已经过去了快小半年,如果不是有系统君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这是真实的世界,而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屋外忽然有人说话:“容公子,皇上急召。” “知道了。”容澜起身往外走,有些奇怪重翼为何要见他。 自打他路上说了那些公式的用途后,重翼就找了几名精通数数的官员随行,明里是协助他工作,暗里他很清楚是为了偷师。 他也乐得教会旁人,自己得闲,倾囊相授之后,那几人便承担了大部分工作,而最复杂的汇总则只能由他完成。淇县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全国的灾情却仍旧一刻耽误不得,重翼好端端见他干嘛? 容澜一个现代来玩游戏的人至今寻不到对皇帝的畏惧感,时间长了跟重翼说话就变得格外随性,他走进屋子立在当中,不咸不淡地问:“你找我?” 敢与皇帝互称你我,屋里的另一个人几乎瞪掉眼珠儿。 “季将军,把你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看。”重翼倒也不在意容澜的以下犯上,转头对正惊讶的中年武将道。 那姓季的将军递上一份簿册给容澜,有些为难地开口:“今年各地雪灾不断,边防军越冬物资有不少被调去赈灾,士兵们虽然体健,但也难挨寒冬,许多人陆续冻病。这是造册的军备明细还有调遣记录,容公子过目吧。” 容澜接过那簿册,感慨真是能者多劳啊,重翼把这么个大/麻烦丢给他,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灾民动乱那是民暴,军队动乱可就是哗变了!有着质的不同! 他自认没能力承担这种事,如今也确实承担不起,他背上伤口在路上裂开过一次,加之连日吃不下、休息不好,终于是从今日下午发了烧,他本想着有始有终,等手头的事儿结束了,就撂挑子回家,不受这个苦,反正他也不要重翼心疼的眼泪了。 重翼竟还当他铁打的人一样使唤,一事未完又来一事。找了个好大夫给他看病了不起啊!别以为他真拿那大夫没辙。 容澜心中有气,装模作样端详手中簿册半晌,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小人解不了这燃眉之急,请您另觅高人。” 第10章 初露锋芒(二) 重翼原不过就是问问容澜的意见,想听听多家之言,并没打算将这军队忧关的大事交给自己还未全全信任的人,见容澜推辞便不再坚持,只道:“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后日就可回京,你离家许久,也盼望多时了吧。” 容澜跪在地上头晕耳鸣,隐约听出重翼是不打算为难他了,不由后悔,早知道这么容易,他就不跪了。他一边凭借毅志谢恩起身,一边觉得不该赌气,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个儿。 重翼大约还记得容澜体质不易行跪礼,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若身体不适,便叫王褚风给你瞧瞧。” 容澜轻“哦”一声,转身走出屋子。屋外风雪刮在他脸上,让他发烫的面额觉得舒服不少,神智也清晰了一些。 他踩着棉花似得走过院子里的积雪,回到自己住的屋前,见重翼派给他的小公公殷勤迎来,张口便骂:“没事儿别来烦我!爷不待见你!” 他怒意未消地冷喝了一通心情稍微舒畅一些,却又忍不住骂自己古代游戏玩多了,竟也染上迁怒无辜、端架子搞封建的恶习。 进屋提了几本册子又走出来,缓和了语气交待解释一番:“把这个拿给李编纂,告诉他按照前面的方法算完就可以交差了。我太累,回京前只想睡觉,除非天皇老子驾临,否则谁来了都给我拦在外面,尤其是王太医!” 容澜说完回屋插门,合衣躺在床上。晕眩一阵阵袭来,他盯着帐幔缓缓闭眼,意识消散前在心中无奈轻叹,非得靠这种法子他才能好好睡个觉吗? 这游戏真的玩得他有些身心俱疲…… 屋外,那小公公刚被莫名骂了,转眼又见容澜没事儿似得交待他差事,只感觉跟在皇上身边的人都是阴晴不定,惹不得的主儿,简直如奉天命一般遵照容澜的话行事。 王太医每日清晨例行看诊都被他想法子挡了回去。 结果临到回京启程的时辰,他在屋外叫了许久也不见屋里睡觉的人有起身的动静儿,想推门进去瞧瞧,发现门推不开。 他开始着急,想寻人撬门进去看看,一转头就见到容澜口中的“天皇老子”站在他身后,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跪在重翼脚前:“奴…奴才,参见皇上!” 重翼皱眉:“你慌什么?” 张喜吱吱唔唔半晌,憋出一句话来:“容公子说他累!” 就这一句毫无逻辑的回答,重翼脑中“嗡”的一声,不知为何,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容澜出事了! 那屋门在重翼面前犹如无形,他破门而入,疾步走到床前:“容澜!容澜!” “你慌什么?” 却没想到,屋里容澜正悠闲地坐在桌边喝水,见他冲进来,嘴角勾笑不急不慢将他方才的话重复一遍。 重翼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感觉被人狠狠玩儿了一遭,这种体验怎么说呢?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坨鸟屎,你着急推不开身旁的人,结果那屎却掉在你脑袋上,而你着急的人一脸无辜问你为什么不躲? 这是重翼活了二十八载从不曾经历过的感受。他紧张,庆幸,愤怒,又好笑,到最后只平静答道:“我慌你。” 这下,轮到容澜有些不自在,感慨能做皇帝的人果然不简单,什么情况都能处变不惊,都要不落下峰。跟这样的人玩,他还是太嫩,何况他的身体也玩不起。 他放下杯子,起身行了个揖礼:“皇上,容澜睡觉前特意吩咐过喜公公,如果是您传诏我一定就不睡了,您亲自来叫容澜起床,容澜惶恐。” “惶恐?”重翼瞧着容澜一脸稀松平常的神态,觉得他向来都显病态苍白的脸今日竟还带了红润,冷笑道:“朕看你这一觉睡得不错,想来不该打搅你的。既然醒了就走吧,都等你一人了。” 容澜挪了两步,发觉自己勉强醒来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却又不想重翼瞧出什么端倪,他自打不想要重翼心疼的眼泪之后,就是身体再难受也不愿人前示弱,他没有这种故意招人可怜的习惯,当然亲人面前除外。 “皇上,我想沿途看看风土民情,就不和你一道儿回京了吧。” 重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原地不动的容澜,似是在权衡什么,半晌道:“那便随你。大夫、小厮还有马车都给你留下,你一路注意安全。” 容澜眨眼,没想到重翼会这么体贴,还叮嘱他一路注意安全,扯出个笑脸:“那你也一路注意安全。” 重翼闻言警惕地瞧了容澜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容澜目送重翼出了房门,就再站不住,顺着桌脚滑坐在地上。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张喜进来服侍,见状慌忙扶他床上躺下,焦急询问。 容澜摆手:“我有点热,地上凉快而已。别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他轻飘飘、软棉无力的教训显然没什么威慑力,张喜变得更加大惊小怪起来:“啊!公子!您身上怎么这么烫?!王太医!王太医!” 张喜隔着严冬厚衣竟仍能感受到容澜身上灼人的热气,王褚风匆匆走进屋子,只一眼就抱怨道:“容公子,您几时烧的,怎的不告诉老夫?还要这奴才阻挡老夫看诊?”他说着卷起容澜的衣袖,行针驱热。 容澜浑身无力,微阖眼睑,声音虚浮:“前天下午烧的,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兴师动众告诉你。” 王太医气急:“发热乃是险症,拖延了是要人命的!”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容澜不耐,撑着口气拔了王褚风插在他胳膊上的针,“张喜,扶我上马车,我要回京。” “啊?”张喜大张着嘴,愣愣问:“公子不是要游历山水吗?” 王褚风扶额:“寒冬腊月的游什么山水?你一个伺候人的奴才,真假话听不出来?” 容澜也哭笑不得,只是他此刻真的没有精力去嘲笑别人,伸手抓住床沿自己坐起来:“王太医,路上再给我瞧吧。” 王褚风皱眉:“容公子这身体…何事着急非要此时上路?你不是已经推脱了缘由,打算养病吗?” 容澜扶上张喜肩头:“快过年了,我想和家人一起,你们也别被我拖累,误了团圆。” 王褚风收了药箱,抬眼瞧着身前扶着一个小公公缓缓走远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有点心疼,旁人不知,他身为这年轻人的主治大夫却是清楚万分,那一身的病痛折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也不明白这么年少的孩子是凭借什么一个人熬住,竟还瞒天过海,装得全天下都以为他不过寻常体弱,甚至还能挑灯夜熬完成那么繁复的工作。 王褚风摇摇头,由衷觉得容澜如今还走得动路堪称医届奇迹! 容澜的马车一路行驶地并不慢,而且称得上快,原因无他,容澜病得不轻,所需珍奇药材非要在皇宫宝库才有得寻。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能也有,只是千羽山庄比之京城更远,恐怕来不及。 容澜卧在车里的软塌上,头脑昏沉,却是醒着。自从心口开始隐隐发疼,他想要安安静静昏睡就成了奢望。 以前他觉得这是游戏,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按照游戏规则他应该不那么容易死,睡觉回血什么的都是标准流程。 可他好像悲催的记起来,他有先心病,虽然不严重,也早在幼儿园不怎么记事的年纪便治好了,二十年来他就是正常健康的人,以至于他几乎都不记得他还有过大病手术的经历。 很低概率会复发,但万一呢? 万一现实世界里他的心脏真的开始出现问题,那可不妙。他要赶紧回去才行,不能再抱着游戏人间,哦不对,是游戏“游戏”的态度拖延下去了。 那颗什么蛰甘草的功效似乎也不那么管用,他整日不说喝药,就是喝水吃粥也觉得胃疼想吐。 玩个游戏而已,他居然几乎日日像是快死了一样难受,真是玩够了! 容澜正心烦意乱,马车忽然一个急刹,将他甩到车门边。 “公子!快跑!快跑!”张喜的声音从车前飞速绕到车后。 车门“碰”地被人打开,风雪呼啸着吹了容澜一脸。 白皑皑的雪地里,张喜趴在上面,身旁殷红的血格外刺眼。 “公子!快……”张喜费力抬头,话说半句头便又垂下,然后再没有动。 王褚风也在马车里,他急急跳下车,去看张喜,瞬间两柄刀架上他的脖子。 远处打斗声越来越响,容澜久久盯着张喜的尸体胃里阵阵翻腾。 这不是他见过的第一个死人,淇县那么多尸体从雪下面挖出来,再往前说,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可这是第一个临死前与他说话的人,是第一个临死还记挂他的人,这种感觉很奇特,让容澜一瞬间悲从中来,不是自胃里,而是由心里,吐出一口血! 第11章 初露锋芒(三) 吐了一口血,容澜竟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他伸手擦擦嘴角,正待奇怪,怎么那些黑衣蒙面的人都不朝他出手,身前就闪来一个影子。 “请小公子跟紧影一,对方人多,而且难缠!” 容澜根本没时间反应就已经被人扯着胳膊玩儿命地跑。 “那边有人跑了!快追!” 打斗声渐渐逼近,刀光剑影在冰天雪地里划出股股热红,飞速向两侧刮去。就在容澜几乎快要跑断气的时候,乍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喊。 “皇上小心!” 那一瞬间,他心中千回百转,闪过无数念头。然后愤然挣脱影一的手,用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拼命向那声音的源头跑去! “小公子!危险!”影一只来得及为容澜挡掉周围无数飞驰的利刃,却难能阻止他的飞蛾扑火。 许是因为忽然冲出一个人来,围剿重翼的近百名刺客齐齐愣了一下。就是这须臾的停顿,容澜侧身搂过重翼用背接下了半空那迟疑砍落的刀刃,墨玄连同官兵认准时机将刺客一网打尽! 乾坤斗转!危机解除。 “容澜!容澜!”重翼晃着怀中慢慢滑落的人,感觉心比冰雪更冷百倍! “你以为你不自量力为朕挡了一刀,朕便会心疼你吗?!你说话啊!” 容澜微微睁眼,扯动嘴角:“谁稀罕你心疼。重翼,我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重翼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抱着容澜的手有湿凉液体自手心不断流淌,就像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岁月荏苒。 …… “大哥哥,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嗯…能不能告诉澜儿你的名字?” “我,我叫重翼。” …… 皇帝遇刺的消息只由重翼亲信秘密送回京城,而随之风靡的却是皇帝亲临淇县、敦察赈灾、安抚地方的明君功伟。 文武百官列队城门迎接皇帝归朝的那天,正是腊月三十,京城百姓几乎将六驾马车宽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只为一睹天颜! 大周乃值中兴之治,少战乱、多天灾。丞相徐仲博自太子太傅一职开始教授重翼为君之道,后重翼登基他官拜一品作了百官之首,此刻他一边感慨自己没愧对先帝嘱托,有生之年能看见自己辅佐的皇帝受万民拥戴,不负他当年为官入仕的初心;一边默默注视皇帝御驾之后那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 容家小公子在淇县的政绩朝中已是传的沸沸扬扬,尤其跟着一块儿处理那些繁杂数据的几位翰林院编纂更是对其赞不绝口,只他亲自主持的那一项工作,就为国库加之地方节省了尽黄金百万、存粮千仓,更别说他那篇《灾后之策》里提到的其他内容。 京城关于容家小公子做了皇帝男宠的流言不攻自破,风云数载的京都纨绔几乎一夜洗铅华,成了各家为待字闺中之女竞相争抢的如意郎君,就连容澜曾经痴恋皇帝、被传短命之类的言论也无人再去深究。 能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到如此地步的,想来不可能真如人们以往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背后定是有什么不可与人言的隐意。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世代都是人精,他们不会因为短时的人云亦云就将一个人定性定论,他们看得是长久和本质。 而容澜的长久和本质,无疑是有非凡才学与手段、能够谋得皇帝信任、并且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徐仲博也是赞同这种看法的,不过他的地位决定了他比一般达官贵人知道的更多,所以他不认为容澜痴恋皇帝和被传短命这两条是用来迷惑世人的流言蜚语。 能拼死为皇帝挡刀,痴恋恐怕是真;能让王褚风几次说出听天由命、凶多吉少,短命更不会假。 徐仲博将目光从那马车上挪开,摇摇头,他只希望皇帝能够守住自己的心,容家小公子脱胎换骨后确实才惊艳绝,未必同为男子便不会动心…… 他只怕到时人去情留空悲切,不如初时不初识啊! “我想回去……让我回去过年……” 这是容澜的最后一句呓语,于是今日腊月三十,那马车行过中门大街满街的窗花与对联向东驶去,向容府驶去。 重翼在百官簇拥下回宫,文治天下是他梦寐以求的不日功勋,待他百年有史官在史书上评说几笔,他这帝王一生就可算圆满! 但此时,他却没有料想中的喜悦,容澜说“咱俩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时得逞的表情,令他无数次就要忍不住心里的狂躁! 由此,也更加确认那些刺客就是容家的影子! 那日刀就要落在容澜背上时,重翼迟疑了片刻才带容澜闪躲,为的就是试探那些刺客会不会忌惮容澜的出现。 结果和他料想的一样!那一刀看似凶险,却在最后关头愕然收势,并不致命。那些刺客他们缠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堪堪平手,如果不是小主子来了,由影子乔装的刺客们何以转瞬就齐齐伏诛? 原本他并不确定离开淇县时容澜回他那句“那你也一路注意安全”究竟是早就知晓路上会有埋伏,还是只是单纯的叮嘱。如今看来,容澜是早就知晓,却偏偏要用这种方式替他化解。 “重翼,我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他本就没觉得容澜欠他什么,他当年在荷花池救起落水的小男孩儿也不过举手之劳,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甚至连那小男孩儿自称“澜儿”他也从未探究过到底是哪一个“澜”字。 若早知容澜救他抱的是这种心思,他倒宁愿自己挨了那一刀,让容澜永远都觉着欠他的。 可他最后悔的是,他不该迟疑,更不该利用容澜试探。 那一刀对常人是不致命,但容澜…… 除夕团圆夜,又是皇帝回朝的日子,家宴之上一片喜气洋洋,太后与宫妃们都笑容晏晏。 重翼端起酒杯,愣愣想起中秋宴上第一次见容澜的场景,容澜面色苍白倒在容烜怀里,然后身体不适被他刁难下跪谢恩。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京城里开始传容家小公子短命。 彼时容澜闯宫跳池被他软禁,大病初愈跪在他面前说。 “以往是容澜年少无知,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喜欢的人,令皇上蒙耻……小人夜闯皇宫也不过想见皇上一面并不是想图谋造反……” “小人可以为皇上成就千秋事业,只求您放过父亲和大哥。” 结果再次重病。 那时他虽着急容澜病情,可心里考虑更多的却是利弊权衡,他肯放了容申、肯答应那个交易,其实都是存了利用计算之心的。 后来容澜受家法昏迷,刚一醒来就被他传入宫中为赈灾奔走。 他不完全信任容澜,甚至可以说同意淇县一行,除了赈灾所需,他等的就是途中被人刺杀,让容家的那个人露出狐狸尾巴。 比之容澜一路默默无声、任劳任怨为他的千秋事业忙碌,他真觉得自己就是混蛋!他竟然还怀疑过他…… 思及此处,王褚风的话又一次回响在重翼耳边:“皇上,臣有罪!容公子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好,不过是他不愿令旁人知晓,一直强忍罢了。他的身体本就宿疾缠身、内伤未愈,又连日勉强操劳、不得休息,如今高热不止,几乎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这一刀若换做任何常人臣都有把握医好,可容公子……臣……臣只能尽力而为!” 淇县临别时他以为容澜睡了一觉脸色都好了,还出言冷讽,哪里想到容澜是在发烧,而且那时已然整整烧了两日。 在淇县他只知受灾百姓的疾苦,何曾在意过被宫里太医看照着的容澜?他以为那样艰苦的条件,有炭火不断、有小厮伺候、还有王褚风看诊,便已是对容澜的莫大恩赐,却不知容澜独自一人挑灯夜熬时究竟忍受着什么样的病痛折磨。 淇县一行,恐怕容澜是对他彻底失望了,才会想要和他互不相欠,可怜他还时时不忘算计,想利用容澜确认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 重翼闭眼,白茫茫的风雪中容澜奋不顾身冲到他的身前,拿命求一个和他互不相欠。他抱着容澜纤瘦的身体,感受怀里的人体温一点一点随血液流失,那种恐惧和懊悔此生难忘! 他绝不要再尝第二遍! 这一生,都不要再尝第二遍! 紧闭的眼中有未流的泪。 澜儿,你不是要我心疼的眼泪吗?我给你,你拿什么来还? 第12章 初露锋芒(终) “叮!恭喜玩家成功完成剧情任务01,获得主角攻心疼的眼泪。” 容澜等了多日,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那一刀白挨了,消失已久的系统君终于出现恭喜他。 那日,容澜听见一声“皇上小心”,就那一个瞬间,他决定赌一把!他必须赶快完成任务、回到现实,比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求满的家法,这种英雄救英雄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荷花池的故事远不是他想的那么复杂,稍稍套话容烜就全告诉他了。 单纯舍己救人才达不到让重翼那种城府的冰块心疼落泪的目的,果然还是要在一个“情”字上动些脑筋,顺带还能摆脱和重翼的交易。 他现在心里那个得意,那个美呀! 其实比起完成任务的喜悦,容澜更加有报复的快感! 重翼拿他当牛做马,仗着之前他交易时的承诺,用起他来那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哎!想不到也有为他心疼,为他哭的一天! 但显然,容澜高兴的太早,也得意的太早!他若是知晓他这一出英雄救英雄背后的牵扯,知道这事儿最终酿成的后果,他就不会赌这一把了。 后来他想,他果然玩不过重翼。赌赢一局,差点满盘皆输啊! 但其实现在,容澜也没能够高兴太久,因为系统君秉持着一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行事作风,很快给了他下一个让他想要去死的任务。 “剧情任务02——获得主角攻深情的拥吻,任务开始。” 夜近子时,因为是除夕,家家守岁,夜并不显得寂静。 炮竹声声,夜色越深反而越热闹! 容府却和这热闹格格不入。 容澜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容烜则一言不发坐在他身旁。 被派去调查的影子早在淇县一事传开前就带回了重翼诏容澜进宫的真相,一并带回的,还有归途中皇帝遇刺、容澜为救重翼身负重伤的消息。 容烜心里后悔极了,他亲手送小澜进宫,还信誓旦旦告诉小澜皇上会像大哥一样疼惜你的。 可结果,他送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却…… 重翼只是为了利用小澜,根本不知爱护! “公子,是影一没保护好小公子,请您责罚。” 容烜压下怒意:“皇上遇刺的事可有调查结果了?” 影一:“整件事的矛头都指向老爷和公子。派去打探小公子消息的影子暴露了行踪,紧接着便有人刺杀皇上。最奇怪的是那些刺客似乎对小公子格外忌惮,不知是想故意坐实容府弑君的罪名,还是另有隐情。” 容烜皱眉:“父亲那边有什么消息?” 影一迟疑:“老爷已在回来的路上,说是要…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容烜惊讶:“难道真是父亲所为?!” 影一摇头:“那些刺客查不出底细,但可以肯定不是影子,也不是老爷所派。” 容烜摆手:“我知道了。命令影子务必保护好父亲的安全。” “是!” 影一离开,容烜重新望向昏睡的容澜。 不过才一个月,小澜就瘦了那么多。他抱小澜下马车时,那轻盈的身体几乎毫无重量。 “小澜,大哥错了,大哥不该把你丢在进宫的马车上,大哥那时该带你回家。你醒来原谅大哥,好不好?” “哥……” 床上的人忽然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容烜倾身,激动回应:“小澜!你醒了吗?小澜?” 容澜没有睁眼,只闭着眼睛微微蠕动嘴唇:“渴……”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托起,有甘泉缓缓流进他的身体,很舒服。 “咳咳咳……咳咳……” 可这舒服没能持续太久,他的胃就开始隐隐疼痛,他侧头轻咳几声,慢慢睁眼。 容烜见他咳嗽,急忙放了水杯为他顺气,又见他睁眼,一时间又心疼又高兴,“小澜,你终于醒了!” 容澜点头,他其实早在影一出现的时候就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浑身使不出力,好像这身体不是他自己的,躺了许久才恢复知觉。 影一和容烜的对话他自然全都听见了,他倒是没想到重翼遇刺背后还和容家扯上了关系,不过他没有那个闲心管闲事,新任务让他很不爽,也更坚定了要靠受家法攒卡过关的决心。 “大哥,咱们容家除了家鞭,还有没有其他下手轻一点的家法?比如打手掌心什么的?” 如今他觉得他实在吃罪不起又一次重伤,只盼能有什么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家法存在。 容烜一愣,被问得莫名其妙:“你问家法做什么?放心,爹不会再舍得打你了。就算爹要打,大哥也会保护你的!” 容澜默默叹气,他就知道容烜是阻碍他通关的设定,偏偏这设定还让他狠不下心去对付。 “哦,那个…我就好奇,随便问问。” 意识到自己似乎还靠在容烜怀里,容澜侧身推开容烜的怀抱,看眼黑漆漆的窗外:“大哥,天都这么晚了,你不用守着我,去睡觉吧。” 容烜却是顺势给容澜裹了件格外暖和的狐裘大氅,然后附身把他抱起来:“今儿是除夕,大哥陪你放了炮竹再睡。” “除夕?!”容澜一听有些兴奋,兔子一样待不住,“大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容烜没像往常那般对他言听计从,拍拍怀里乱动的容澜,声音温柔里透着不容反抗的威严:“王太医说你两个月不能下地,你别不安分了,当心扯到背上的伤。” 容澜确实背上生疼,只得“哦”了一声,老老实实被容烜抱着,但他的闷闷很快就被府里喜气洋洋的氛围一扫而空! 管家容实听闻小公子醒了,想着往年就属小公子最爱热闹,召集府里的人一块儿到院子里放炮仗、守岁过年关,还嘱咐厨房赶包了饺子。 两位公子感情极好,容澜身体弱又众所周知,是以容烜抱着容澜出现在大伙儿面前的时候,谁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妥。 容烜默默注视容澜裹在厚厚狐裘下那一张清瘦的小脸,那脸上是让他心疼不已的苍白,更是令他心动不已的神采。 “小澜,你以后多笑笑,大哥喜欢看你这样笑。” 院里炮竹声很响,容澜似乎没听见容烜的低语,兴奋地抬头扯他衣角:“哥,我也想放!” 容烜宠溺笑答:“早给你备好了。就等你……” 后面的话淹没在炮竹声里容烜没说完,只抱着容澜来到院子当中,他拿过一根香烛,问容澜:“你要自己放,还是大哥帮你?” 容澜其实很想自己放一串炮仗,给他目前堪称悲催的处境去去晦气!可他醒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特别累,那香烛恐怕他拿不住,于是讨好地笑着看向容烜:“大哥帮我放吧,我害怕。” 容烜闻言抱着容澜后退几步,将那香烛自手中抛出,不偏不倚正正好点燃炮竹上细幼的炮捻。 “小澜,明年大哥带你……” 他燃了炮竹与容澜说话,一低头话顿在嘴边,怀里不知何时容澜已然闭上眼,安静得好似从不曾醒来。 “小澜?!小澜!” 容澜前一刻还能勉强笑语,此刻却忽然累得连眼也睁不开,感觉有人不断晃动他的身体,他闭着眼用仅存的力气喃喃道:“哥,我困…我先睡一会儿…” 得了容澜回应,容烜心中稍安,把容澜又抱紧几分,转身往屋子里走:“小澜,你会好起来的,大哥保证!你会和以前一样健康……” 皇宫里,墨玄递上一封信:“主子,这是容申派影子送来的请罪书。” 重翼打开,扫过信的内容,又将信递回:“去查,查明真假再来报。” “是。”墨玄领命离开,借着月光看了信的内容,不由吃惊! 容申此刻正在反京路上的一间客栈,他看向桌前多年来在府中吃斋念佛不问俗世的二夫人,良久出声:“王妃,年关已过,您早点休息。” “别叫我王妃!!”被叫王妃的女人猛然起身,“你若还当我是王妃,就不会为大周的皇帝卖命这么多年!” 容申皱眉:“二十年了,王妃如要复国,何以如今才有所行动?” 乌梓云冷笑:“复国?呵呵!我吃斋念佛二十年就是觉得愧对你们容家!可我把儿子给你养,你竟将他养得对自己的杀父仇人念念不忘,求生求死!我不天真,复国一事我一届女流从不奢望,我就是要大周皇帝的命而已。” 容申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梓云,你若早告诉我真相,我…” 乌梓云转身,打断他的话:“我以为你险些将他打死,是早就知道真相了!” 容申追上前:“正因不知,我才会那样教训自己的儿子。” 乌梓云挑眉,眉眼神色间是容申痴痴爱着的张扬与明艳:“是吗?你若当他是你的儿子,何以多年来不肯好好教导,任由他放纵?!” “那是…”容申语塞,那是一种他也无法说清的情感,他一方面希望容澜出人头地,一方面却又害怕容澜太过优秀会令那些想要复国的旧人蠢蠢欲动,让容澜卷入纷争。 “怎么,说不出了吗?”乌梓云将一枚令牌递给容申:“既然他拼了命也要维护重翼,我这个做娘的自打他出生从没为他做过什么,这一次就让他如愿吧。” 第13章 千秋大业(一) 原本苗南王室旧族十分隐蔽,就算那些刺客暴露、而皇帝又早对容家有所怀疑,也绝不会留下任何可供查考的蛛丝马迹。 可偏偏容烜派了影子去打探容澜的消息,两桩事凑在一起,恰好将皇帝遇刺的幕后主使引向容家。 容府里,容烜跪在刚刚回京的容申面前:“父亲,儿子私自动用影子,请父亲责罚!”容烜并不知晓上辈人的恩怨,但将皇帝遇刺的祸端引给容家,这个□□烦确实是他惹出,他不是惧怕承担之人。 容申手执家鞭,面上震怒,心中却更多无奈,如果不是他以容家经营上百年的影子作为交换,此时烜儿早已被压入天牢,还能在这里向他下跪请罚吗? “为父早就告诫过你,如非特殊万不可随意调查圣驾,你所犯罪过将容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愧对先祖!今日罚你二十鞭!家法后去祠堂给我跪上三天三夜,好好反省!” “是,父亲!”容烜挺直后背,那一句“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他已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远非他能承担。 啪——!啪——!比起上次夜闯皇宫,这一次,容申没有手下留情,却也没用十成功力。百年基业毁了固然可惜,但容家更不能绝后。 刚打了两鞭,突然一个人影冲来,容申猝不及防,一鞭子抽在那人身上。 啪——! 容申手中家鞭急速收回,容烜下意识扭头去看,两人齐声惊呼。 “小澜!” 容澜呲牙咧嘴捂着胳膊,抬眼望向容申:“爹,你打我吧!我替大哥受家法!”不等容申反应,又补充道:“儿子不禁打,剩下的鞭子能不能分成几次来受?这样算多几次家法!” “你——”容申甩袖:“你简直胡闹!” “小澜,给大哥看看!你伤得要不要紧?!”容烜慌忙撩开容澜见了血的衣袖,满目都是疼惜。 容澜浑不在意,“我没事!”伸胳膊扯上容申手里的鞭子,目光殷切:“爹!你将剩下的鞭数都记在儿子头上吧!每日打一鞭,算作一次家法!儿子的身体受得住!” 一向见罚就躲的人这一次居然这么积极求着替哥哥挨打,容申心情复杂地望着容澜,若早知小澜是南王遗孤,他必不会……他叹口气,沉声喝道:“如今没有皇上的令,我就算是你亲王老子,也没资格罚你!烜儿,抱小澜回房,家法一事到此为止!” 容申话音刚落,容烜已然抱起容澜大步走出前厅。 “去请王太医!” 他吩咐管家,然后低头看向容澜,目光深情又自责:“小澜,是大哥连累你受伤。大哥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答应大哥,以后都不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容澜被容烜的那种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满心不忍和愧疚,偏过头,低低道:“哦,我尽量……” 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受家法可以攒卡过关,免了那个什么拥吻,他根本不会抢着为一个游戏人物挨鞭子,哪怕这个人对他再好。 想到这里,容澜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心安理得接受一个游戏亲人的呵护,时不时防备这人耽误他通关、影响他回到现实。他克制、理智、又岌岌营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可……回去之后呢? 他恐怕这辈子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哥哥疼他、爱他,就连总是格外严厉,但其实外钢内软、打了他又默默守在屋外的游戏爹也不会有。 在那个冰冷的城市里,他顶着容氏集团私生子的头衔孤身奋斗,他从没得到过容家人的任何帮助,可他的努力永远也抵不过一句“听说暴风游戏公司的总裁姓容,容楚泰的‘容’”。 不!容澜在心中摇头,就算那个世界再如何冰冷残酷,那也是真实的世界。他之所以强烈反对这个游戏的开发,并不是因为这个游戏的题材敏感,而是因为这种沉浸式的游戏模式太过危险。就连他这样十分节制的人,如今都免不了心生这样的想法,如果这类游戏大规模推广,后果不堪设想! 但目前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是这个游戏似乎并不像他原先设想的那样简单。 除了游戏模式危险外,恐怕这游戏的技术手段还动用了类似时空门的违禁科技。 这几日养病,他闲来看书打发时间,惊异的发现这个游戏世界里的书籍对历史的记载完整而又详实,却丝毫不与他所知的现实世界的历史重合或相似,这绝非一个游戏设计团队所能完成,甚至可以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凭空将那些史书捏造出来。 最关键的是,就算为了游戏的真实感,也根本没有必要在史书这种细节上做如此大费周折的文章,照办现实才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事实上,诸如史书此类的完美细节还有很多。 能够做到这样的极致,就只有一种解释:这个游戏世界是利用了其他时空中真实存在的世界构建游戏空间。 而以目前他的体验来看,这里原先就存在着另一个“他”,这里错综复杂的社会结构、各类人物的行为活动,自他到来后一直井井有条、合情合理、从没出现过任何异常或崩溃。 这就更加可怕了。 如果他推测的不错,他应该正在以游戏的方式真真实实地改变着与游戏相连的另一个“他”存在的时空,又以游戏的方式获得那个时空的反馈。这里的人或许不在这里真实存在,却在其他地方真实存在着。 这种游戏方式已经不是单纯的“危险”两个字可以形容,他真的需要尽快回到现实。 而且他的身体也…… “小澜?!小澜?!” 容澜正想着心事,忽然感觉有人在叫他,他睁眼看向声音的来源,竟都不知自己是何时闭上的眼,“大哥……”他刚一出声,发觉身体不大听使唤,又悻悻闭嘴,只望向容烜,等待容烜接下来的话。 容烜却是脸色煞白回望着他,一言不发。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侧王褚风拔出□□容澜指缝的银针,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万幸。 “嘶!好疼!”容澜这才后知后觉的抽手,十指连心,此刻他的十根手指疼得像要把他的心撕碎一样。 容烜捧住容澜的手,为他擦药,从始至终一直沉默。 床前,容申向王褚风行大礼:“王太医妙手回春,救活小儿,您的大恩容申铭记于心!来日自当重谢!” 王褚风摆手:“不敢,不敢,王某也是奉皇命行事!若救不回容小公子,王某这条老命也算是交待了。” 容澜听他二人对话,抬眼问容烜:“哥,我方才怎么了?” 容烜为容澜擦药的手一僵,扯出一个牵强的笑脸:“没事儿,你就是睡了一小下。” 容澜轻“哦”一声,觉得手上的钻心痛感也不能抵住他想要睡觉的疲惫,缓缓闭眼:“那我再睡一会儿……” 容烜轻轻抚弄容澜额前几缕碎发,别到他的耳后,低声应答:“恩,别睡的太沉。” “叮!恭喜玩家,受家法一次!” 睡梦中,容澜意料之内地收到了系统君的又一次恭喜,可他没有多高兴,也没什么兴趣和系统君聊天抱怨他最近过得有多糟心。 他背上已经有两道伤,现在胳膊上又多一道,十根手指还莫名其妙被扎。 唯一让他身体好受一些的就是,自从看见张喜被杀他吐了一口血之后,心口那股隐隐作疼的感觉消失不见了。他又能在饱受折磨当中,睡得还算安稳。 容澜这一觉昏昏沉沉,睡了好些天,一直睡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清晨。 他睁眼,觉得身体着实轻松不少,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悠哉悠哉在屋子里遛圈,活动筋骨,许久也不见人来,心下奇怪,于是,又披了外衣往前厅走。 远远地,就听见有公公在宣旨,那圣旨已经读完,他只听到最后两个字。 “……,钦此!” 张德将圣旨交到容申手中,一抬眼瞧见容澜立在众人身后,不由眉开眼笑:“容大人,咱家这厢恭喜大人高升!” 容澜眨眼,实在不知这喜从何来,张口随意回道:“呃…同喜!同喜!” “咱家可没有容大人的才学,同喜更不敢当。”张德笑着一甩拂尘,扭身离去。 这接下来的故事进展,就完全不在容澜的预料之内了。 第一幕。 管家容实晌午抱了一打子画册来寻他:“小公子,门外那些说亲的,老爷交待都由您自个儿决定。这是各家姑娘的画像,您看看。” 第二幕。 不到晚膳,从营中述职回府的容烜冲进他的屋子,一把夺过他正端赏的一美女画像,语气颇有点急躁:“小澜,那个,王太医说你恢复得不错,今日上元节,大哥带你去看花灯吧!花灯好看!” 第三幕。 “诶!诶!那位就是新晋的户部尚书,容大人!果然一表人才!” “在哪?在哪?我看看!我看看!” 他花灯没看两眼,便被无数大周格外开放的女子追了整条街。 但要说最不在容澜预料之内的,当属这第四幕。 他与容烜躲进一条偏僻巷子,忽然一个人影闪出将他带走:“容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他还没反应,就已然落在了京城最高的一座楼阁之上。 重翼一身便服,眼含笑意望向他:“那些姑娘,你瞧中哪家的了?” “……”他回想,刚要说田侍郎的小女儿田甜甜甚和他口味。 就见重翼俯身凑近他的脸:“既然你都没瞧上,那便依照承诺安心为朕打理江山,朕不会让你吃亏的!” “慢着!我看上田……唔——!” 他怔眼,高阁外明月姣姣,中元节的七彩烟火霎时开满一空。 “叮!恭喜玩家成功完成剧情任务02,获得主角攻深情的拥吻!” 他在心中咆哮!谁刚说不会让他吃亏的?! 这亏——他吃大发了!! 第14章 千秋大业(二) 容澜一步登天官居二品户部尚书,容烜日日去军营前送他往尚书阁,出军营后接他同回容府。皇帝遇刺那档子事儿就像翻片儿一样过去了。 容烜几次问容申,最终都没有问出结果。 出了正月,老爷子辞官的奏折早已获批,便重新带着二夫人启程往南疆故里,打算就此颐养天年,再不问世事。 先前,容澜被传做了皇帝男宠的时候,容申没脸待在京城,辞官回南疆,结果紧接着皇帝遇刺,他才又折回来。其实,他一进京,并不是先回的容府,而是秘密去了趟皇宫,负荆请罪。 “皇上,小人欺君罔上、藏匿朝廷钦犯,其罪当诛!只求皇上放过小人的两个儿子,还有小人最爱的女人。梓云一时糊涂,才会犯下滔天大祸!如今澜儿因她之错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她已是追悔莫及!这是南王死前交给她的令牌,凭此令可调动隐匿大周各处的苗南旧族,澜儿是小人与梓云的孩子,并非南王遗腹之子,苗南本就再无复国之望,这令牌实也无用!今日交给皇上,还望皇上明察!宽宏!” 除了南王令牌,容申一并将容家影子交出,才求得重翼法外开恩,将皇帝遇刺压成悬案。 皇宫内,多日消失的墨玄再次出现:“主子,属下已查明,当年有‘苗南战王’之称的容申肯携重兵效忠先帝,就是为了保全心爱的女人,曾经的南王王妃,乌梓云。他娶了乌梓云后,两人曾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但据当年容府里知晓真相的旧仆所讲,乌梓云的孩子未有足月就出世了,是以属下觉得,容家小公子的身份还有待确认。秘传,苗南王室自出生,身上便会有一个特殊的印记,在锁骨左下三寸,碰到人血会显现一只金蝉,先帝当年确认南王尸首也是凭借此法。” 重翼闻言若有所思:“金蝉浴血?” 自打容澜在淇县的政绩在京城传开,早就有人预言他定会进掌管天下土地钱银的户部任职。可谁也没想到,徐老丞相竟力荐他一个刚刚二十、至今只一件功绩的年轻人任户部之首。 说容澜一步登天,那是一点都不为过。 且不说户部原来的尚书,程何,熬了十三年才坐上这个位置,如今官不满一载就又悲惨地降回了侍郎,单说同往淇县赈灾的其他官员,人家本就担着官品的也没一个升到二品,他这般官位凭空、拔地而起,真乃大周开朝头一遭! 被人眼红、使绊子,那简直就是用脚趾都能想到的事儿。 俗语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那些牟足了劲儿想要容澜这新官烧不起火来的官员,直到过了正月也是一个都没得了痛快。 要问容澜有什么秘诀? 往尚书阁里头,那个正趴在自己官位上、目中无人、呼呼大睡的身影看一看,便能知晓。就一个字——懒! 容澜压根儿就没想放火。 户部尚书掌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但凡和钱沾边儿的,他都得管,那就是国务院副总理干得差事,若真做起来,忙成三头六臂也未见得就能做好。 容澜整日只想着赶紧回到现实,对这种升官发财的故事走向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更懒得过问自己手底下近百号儿下属成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他自到任第一天,就笑眯眯将官印送上了程何的桌案,然后美其名曰要跟前辈兼长辈学习如何理政,实则整日蒙头大睡。 他身上的几处伤如今都在结痂,浑身痛痒难耐,每每忍不住想挠却又不能挠的时候,他就会在心中后悔一遍,不该去淇县! 此刻,他迷迷蒙蒙睡醒了一觉,抬眼瞅瞅天色,又低头继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决定照旧睡到容烜来接他回家的时候。 容澜这一懒起来,几乎懒到骨头里,甚至都懒得再动脑筋,去想怎样受了最后一次家法换到免关卡。 但其实,他还是稍稍动了一下脑筋得,只是新任务在他眼里着实没什么挑战性,他觉着与其挨打受罪,还不如养好身体老老实实完成。 可他没想到,这完成任务的机会,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他除了睡觉什么也没做,就自动送上门儿来。 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容澜睡得正香,尚书阁里突然迎来一道圣训。 “传,皇上口谕:户部尚书容澜述职期间懈怠官职、公然睡觉,朕念你初犯,不予重罚,责令即日起禁闭一月,面壁思过!钦此!” 张德尖细的嗓音响遍整个尚书阁,随后拂尘一甩,容澜便被几名小公公迎走了。 众人皆叹,新任户部尚书终是惹怒圣颜,若不是皇帝仁德,哪能只是禁闭这么轻责。 容澜被人带上马车一路不知要往哪里面壁,但对于重翼关他禁闭这个责罚,他心里很是满意,至少不用每日无所事事,还非得到尚书阁去点卯。 京郊别宫的正殿内,重翼放下手中奏折,望向来人,语气颇有点无奈:“户部尚书整日在尚书阁里呼呼大睡,弹劾你的折子我看了不下十本。” 容澜一直低着头:“要不皇上就顺应民心把我罢免了吧,我身体不好,难负皇上重任。”算起来,自那日他被重翼强吻,今日还是两人头一次再见面,说不尴尬那是假的。 重翼没接“罢免”的话茬,盯着容澜微垂的脸看了半晌:“你气色是不大好。王褚风说你近来伤口结痂,痛痒难耐,这别宫里的温泉有疗伤奇效,你泡一泡身上会好受许多,接下来一个月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养伤。” 容澜忍不住腹诽,重翼做皇帝的功力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卖他人情顺带让他修养,徇私舞弊到这份儿上,那些上折弹劾他的人也只会敬畏皇帝的公正严明,拥戴皇帝的宽厚仁德。 不过,他管不着别人怎么想,他此刻只有兴奋! 容澜一边感叹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边缓缓抬眼,笑容狡黠:“那个,我一人泡泉多没意思,不如皇上和我一起共浴赏雪?” “咳!咳!”重翼本在喝茶等容澜答话,闻言一口茶水呛出,“你大可不必这样报复我那日吻你,我还没有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 容澜暗中咬牙,面上却笑意不改:“反正有一个月时间,皇上慢慢考虑,我随时恭候。”说完转身,在殿内一干奴仆的惊异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离开。 剧情任务03的内容是:与主角攻鸳鸯共浴。 容澜在心中嗤笑,他堂堂一个直男,和男人一起洗澡有什么好怕?他以前又不是没洗过! 是夜,明月高悬,容澜舒舒服服泡在温泉里,一边享受着宫娥的伺候,一边欣赏着冬梅落雪,感觉人生都完美了。 重翼远远瞧了一阵,转身走开。 墨玄不解:“主子为何撒网却不捞鱼?” 重翼瞥他一眼:“你以为朕想方设法要他来这别宫,是为了确认那印记?” 墨玄微讶:“难道不是?” 重翼面色沉冷:“他是不是南王之子朕根本不在乎,朕只想他伤好之前少受伤痛折磨。” 墨玄谏言:“恕属下多嘴,主子既如此在意容公子的安危,那便更加应该确认他的身份。只有证实他不是南王之子,太后娘娘才不会宁可错杀、也要斩草除根。” 重翼眯眼,目光深邃:“可若证实了他是呢?” 墨玄哑然,那么容澜必死无疑。 重翼话峰陡然转冷:“查清是什么人惊动母后没有?” 墨玄躬身:“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属下查明,太后娘娘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最初是经手御膳房里的一名名叫全海的采购公公,他之前还借职务之便在宫里宫外散播容家小公子进宫侍寝的谣言,惹得满城非议,太后娘娘那时就曾对容公子起过杀心。可惜属下晚到一步,他如今已不知去向,线索到这里也全断了。” 重翼忽然莫名不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墨玄领命:“是!” 然而他们没想到,那公公会这么快就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啊——!杀人啦!” 远处突然传来宫娥的尖叫! 墨玄耳廓微动,追着一道人影就闪入暗夜。 重翼提气跃往浴池,正是宫娥惊叫之处! 很远就有血的腥甜淡淡弥散,几名宫娥早已吓得惊慌失措。 容澜左肩中箭,他背靠池壁,一手握着没入肩头的箭柄,一手攥着池沿不让自己倒进水里。半裸的上身白皙如玉,更显得那股股顺着他冰雕似的肩蜿蜒流下的血,殷红殷红。 重翼跃至池边,见到的就是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澜儿!”他跳入池中,一把将容澜拦腰抱起。 容澜身体一晃,双臂垂落,整个人软软向后仰去,竟似无骨。 重翼大骇,托住他的后颈再喊一遍:“澜儿!” 容澜微微睁眼:“别叫这么亲热,我和你不熟……” 第15章 千秋大业(三) 见容澜还能与自己犟嘴,重翼心下稍安,抬指封住容澜的穴道止血,然后折断那箭柄,目光不经意,划过容澜精致的锁骨。 “…苗南王室生来身上便有一种特殊的印记,锁骨左下三寸,遇见人血会显现一只金蝉…” 重翼的目光在容澜未着寸缕的身上停留许久。 容澜忍不住出声:“喂,我都这样了,你不会想现在对我有什么意思吧……” 重翼收回目光,忽然十分柔情地凑上容澜耳侧:“幸好你不是。” 容澜耳垂最是敏感,重翼说话时,唇无意间在那里轻擦而过,他浑身微颤,脸上绯红一闪,转瞬又恢复纸一样的苍白,“幸好什么…我都快要疼死了…” 重翼避开容澜伤处,为他披了外衫小心抱出温泉,“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澜本就有体寒之症,加之大量失血,他一出温泉体温便极速下降,重翼将他抱至寝殿时,他的身体已然隐约透了死人才有的凉气。 王褚风搭脉,又瞧容澜肩上的伤,两道眉简直拧成一道。 这位像是他祖宗转世一样的公子,之所以近来恢复得不错,那是因为他几乎搬空了皇宫藏宝阁里头全部的珍奇草药。今日这一伤,血亏是小,那些药材的药性流失大半才是最大的麻烦。 而且依脉像,容公子的体寒已深入骨髓,除了抑制发作,再无可能根除。 “皇上,请您用内力为容公子护住心脉,臣好为他拔箭。” 重翼让容澜倚在自己怀里,抬掌抵住他的后心,沉声道:“会有点疼,你忍着些。” 容澜觉得自己快要冻僵停跳的心脏有缓缓暖流涌入,他眼前发黑,看不清事物,只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你让王太医动作快些,长痛不如短痛,我忍……”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整个左肩被人撕掉一般,偏头就咬住重翼的胳膊,嘴里瞬间充斥腥甜,然后缓缓松口。 “澜儿?!”重翼收手,慌忙抱住容澜软倒的身体,触手湿凉。 “皇上,容公子是疼晕了过去。他寒症发作,体温太低,臣斗胆请皇上将他带入温泉,运功祛寒。” 容澜在昏睡中意外遭遇系统君。 “叮!恭喜玩家完成剧情任务03,与主角攻鸳鸯共浴。” 除了第一个剧情任务让容澜费尽苦心、受尽折磨外,紧接着的两个任务都完成地出乎意料得顺利。 容澜仰天长叹,他前面的铺垫没白做啊!自打重翼为他心疼地哭过一次之后,这游戏的难度直线下降,他不由兴高采烈,得意忘形起来。哎呀呀,通关回家指日可待了!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系统君总是占据有利地形的,同时也注定了,容澜总是高兴地太早的。 “剧情任务04——让主角攻废后,任务开始。” 容澜正高兴,听见这任务内容心直接凉了一半。他自然看得出,重翼如今对他动了真心,可他也看得出,重翼根本不可能废后。这一点,光从重翼是降旨任他为户部尚书,而不是下旨命他进宫做男宠,就能知晓一二。 在重翼心里,没什么比得上社稷昌盛、黎民安康,重翼当得了举世明君,却绝对成不了痴情帝王。 重翼的皇后是谁?那是北厥送来大周和亲的亥姝公主。大周的南疆早在先帝顺允皇帝在位时就已出兵平定,苗南国灭、王室悉数被诛,自此大周边南永固。唯有北厥,兵强马壮难以靠武力胜之,自始祖帝开始,便一直采取怀柔之策,每一朝皇帝均会迎娶北厥的和亲公主,以安边疆。除了皇后,当朝太后也出身北厥。 这一些,容澜大半是从之前那些史书上看来,小半是整日在尚书阁里睡觉,偶尔睡醒听那些位高权重者言谈得来。 容澜有些头疼,他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个日子吗? 这任务,他恐怕只能靠再受一次家法,拿到那张“免关卡”来解决了。可他好端端泡着温泉、赏着雪,莫名其妙就被人射了一箭,要他这残破身体恢复到能抗住一顿家鞭,恐怕又要养上好久。 容澜心下一横,干脆睁眼,望着四周涟漪起伏的温泉池水,轻声对正抱着他的男人说:“重翼,你……为我废后吧!” 包裹着他的怀抱瞬间一紧,有人俯身以同样轻的声音对他说道:“澜儿,你那日扬言要助我成就千秋事业,你可知我心中的千秋是什么?” 容澜的耳垂是浑身最敏感的地方,重翼的唇就贴在他的耳边嚅动,极轻、极缓,他被有力的手臂牢牢环抱,紧绷的身体没有办法闪躲半分,心扑通!扑通!映着池水微波、随着那嚅喏,一下又一下跳动! 这突跳莫名的心动令容澜此生难忘,以至于许多年后,他每每想起重翼接下来的答案,仍旧会忍不住心跳异常。 重翼说:“‘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一统天下! 重翼的回答究竟什么意思容澜很清楚,只是他没有想到重翼会想动北厥,毕竟重翼的生母还有正妻都是北厥人。 不过,他总算彻底明白重翼力排众议要他做户部尚书的目的。 打仗乃是劳民伤财的买卖,弄不好就会使国家陷入财政危机。 大周已经连续好几年各地天灾,除了年前的那场雪灾,前年有洪灾,大前年有旱灾,国库一直在吃紧。 也难怪,在淇县时,重翼会那么谨慎地对待边防军跃冬物资被调用一事,即便没打算听他的意见,也要把他叫去问问。 重翼想开战,首先想的肯定是恢复国力,而户部尚书管着整个大周的钱袋子。重翼把这么重要的责任交给他扛,他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也更觉承担不起。 容澜叹口气,想到自己在这虚拟的游戏空间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着其他时空里真实的世界,他没有经国治世的远大报复,他只求回到他熟悉的现实,所以他不敢、也不愿承担任何责任。 但显然,重翼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做出的决定,否则,凭他的表现,他这户部尚书早该被罢免。 容澜泡在温热的泉水中依旧浑身发凉,重翼不会轻易放弃,可他也有他的坚持,容澜轻轻向后缩了一缩,转身推开那仿佛最后的温存。 “重翼,当日我说助你成就千秋事业,我为的其实不是父亲和哥哥,我为的是你!可我在淇县的冰天雪地里挨个受灾点连走了十几个时辰的时候,你除了着急要我给出结果,有问过,我的身体是否吃得消吗?王褚风大约已经告诉你了,自那时我便已寒毒入骨,可他没告诉你我还因此折寿十年吧?” 容澜说着起身背向重翼,狠狠扯开背上的刀伤,点点鲜红隔着湿透的衣衫晕开。 “这一道伤,我和你已经互不相欠,你的千秋又与我何干?你既不愿为我废后,我也就对你彻底死心,再不抱任何幻想!” 容澜说完步出温泉,头也不回走入夜色。 重翼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只沉默着看容澜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主子,就这么让他走吗?”墨玄不知何时闪现温泉边。 重翼缓缓收回沉痛的目光,许久恢复惯常冷峻,轻声道:“他迟早,会回来的!” “人抓到了?”重翼侧头。 墨玄:“抓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杀手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属下故意放走了她。属下抓到的另有其人!” 别宫地牢里,当重翼见到那名名叫全海的公公时,先前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 这个人他见过! 就在当年容澜落水的荷花池附近! ……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参…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的猫不见了,奴才在…在为娘娘找猫。” …… 那时他刚登基,亥姝嫁来大周,他没有时间陪伴整日思乡的皇后,便送给了她一只猫。 小公公急急忙忙跑走去寻猫,他走了没多远听见有人在喊救命,那日也是中秋,他身为皇帝却只想素衣便服躲个清净,荷花池偏僻,他救容澜上岸时,容澜怀里抱的那只猫已经死了。 “说!谁是你的主子?!十年前对一个孩子下手有什么目的?!” 皇宫宫门,一名宫娥向守卫出示了令牌,就匆匆往太后寝宫而去。 “鄂雨办事不利,请娘娘责罚!” 太后眼眸微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你何以屡次失手?之前他有容家影子保护,有他武艺高强的大哥保护,哀家便不追究了。可他如今人在别宫,难道……是皇上护他?” 鄂雨摇头:“不是皇上。容家小公子一人在温泉沐浴,鄂雨躲在暗处本能一箭将他射死,可不知哪里弹出一颗石子,把箭打偏,只射中了他的左肩。” 太后闻言倾身急问:“他可有穿衣?中箭流血,必会显现那印记!” 鄂雨再摇头:“鄂雨走前特地留意,他锁骨下遇血并没有任何印记!” 太后长舒一口气:“那便罢了!他也算有些真才实学,只要他不再肖想着进宫做男宠,败我皇儿声誉,就让他留在皇儿身边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吧。” 第16章 千秋大业(终) 连着一个月,墨玄每晚都被重翼派去看容澜洗澡,不对,是保护容澜的人身安全。 那天容澜在温泉中对重翼的一番绝情言辞墨玄是一个字不落全听见了。他以为容澜会就此离开,不离京,至少也不会再待在这里。 谁曾想,容澜不仅没走,还日日在别宫里怡然自得地享受生活,顺带养病。 早就立了春,小雪也不再下了,严冬已过,容澜在院子里赏春梅、喂锦鲤,甚至某日天气晴朗,还像模像样扎了个纸鸢放着玩。 墨玄跟了重翼二十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却当真没见过容澜这样的。 平时看着散漫随性,实则内里深藏不露,最关键的一点,很少正经说话,可一正经起来就像是拿把尖刀直刺进你心窝里,能摸透人心到此种地步,着实可怕。 墨玄摇头,他主子看上这么个人,连带着他也跟着倒霉。那全海当晚招供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于是他每日除了要看容澜洗澡,还要到处奔波搜查真相。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动的,北厥势力在京城错综复杂,还有就是皇后那时才刚刚嫁到大周,十六岁的小姑娘,派人去杀个素未谋面的十岁小男孩儿,怎么想怎么不大可能。 恐怕整件事的背后另有主谋。 其实容澜本来是打算走的,怎奈他身体实在是太难受,从骨头里发出的凉气都没能镇住浑身伤痛。他想想接下来要挨的家鞭,还是乖乖在这里好吃好喝泡温泉,把伤养好再说。 而且,他心口的疼又重新开始了,王褚风日日为他把脉,却从没说过他心脏有什么问题。 容澜忍着心里闷闷的顿痛靠在温泉池边闭目养神,忍着忍着就睡着了。 “公子,时辰到了,请起身吧。”有小宫娥上前为容澜着衣。 墨玄一直在暗处关注温泉的动静,今日终于是最后一日,明日这位小祖宗就要期满获释,他也能多点时间去处理正务。 “啊!公子!” 忽然小宫娥大叫一声,墨玄只见那宫娥刚一碰触容澜的肩背,容澜便身子一倾,倒进水里。 糟了!他飞身跃起将人带出水面,暗惊,容家小公子在温泉里泡了这么久,身体居然还是凉的。 “容公子!容公子!” 连喊数声,容澜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墨玄抱容澜极速前往寝殿就医,出于职业习惯他伸手去探容澜鼻息,随后慌忙握上容澜垂落的手腕,脸色煞时惊白! 怀里的人没有体温,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墨玄不敢再想,强令王褚风救人,转身去向重翼请罪。 重翼冲进殿时,王褚风正捏着容澜的一根手指,往指缝中缓缓入针。 这已经是第二遍入针,王褚风额上冒汗,顾不得向重翼行礼,床上的人若是再不醒,恐怕永远也不会醒了。 容澜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耳边是镇定又急切的对话,听不清内容,他微微睁眼,就见重翼目光焦灼紧紧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他抱怨一句又重新闭上眼,麻木的身体并不怎么听他使唤,他只感觉自己有些虚无缥缈,意识再一次四散。 “澜儿!澜儿!”重翼见容澜睁眼,冰冻的心刚有回暖,却见容澜又闭眼没了生息,不由连声急呼。 “皇上,容公子这是睡着了。”王褚风拔了针,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重翼侧头,居高临下:“澜儿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这一月调养的不错,怎么好端端会突然病重?” 王褚风叩首:“回…回皇上,老臣也不知……” “你说不知?!”重翼一把揪起王褚风的衣襟,冷峻的目光带着杀人的戾气,又狠狠将他甩开。 王褚风重新跪好:“这…算上之前在容府,容公子莫名断气这是第二次了。他的身体虽弱,却还没到随时可能离世的地步。老臣从医数十年从没见过此类病症,确实…确实不知……” “不知就给朕去查!宫里的医库,还有千羽庄的书阁,给朕查清楚!” “臣…臣遵旨!” 夜色已深,寝殿内空无一人,重翼一直坐在容澜身侧,握着容澜总也捂不热的手。 那手骨节均匀,却格外清瘦苍白,修长的手指裹着棉纱,任由他握着,一动不动。 不知坐了多久,殿外张德的声音响起:“皇上,还有半个时辰就是早朝了,您是否现在起驾?” 重翼俯身轻轻抚弄容澜瓷白的面额,低头落上一吻,正待转身,衣角被人揪住。 “今天禁闭就结束了,之后我想回老家探亲,跟你请个假,顺带也替我哥请了。你看在我命不久矣,让我死前看看父亲再回来为你卖命吧!” 重翼盯了容澜半晌,转身离去。 “容烜已经在门外等着接你了。苗南路远,你反正也不热衷为我卖命,一路上走慢些。” 容澜望着重翼离去的背影,略失血色的两片薄唇弯出弧度,这个人倒是和他一样,心到宽处自然带了冷漠,不是寡义薄情,只是凡事都不强求。 “大哥!” 那日容烜去尚书阁接容澜回府,惊闻皇上下旨降罪,关了容澜禁闭,他整整一月不见弟弟,眼前容澜就像刚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儿一样扑腾到他身边,他心里又疼又软,忍不住伸手就搂了容澜在怀里,“小澜,这户部尚书咱不做了,太危险,你身体不好,大哥本就不赞成爹,非要你接任。” 容澜窝在容烜身前,他的个子其实一点不矮,却怎奈容烜体格太高大,两人整整错了一头还多。 容澜挣不开容烜的怀抱,只得抬眼道:“哥,这大门前搂搂抱抱的多丢人。户部尚书我是不打算做了,你放开我,我有话和你说。” 容烜低头看他,没放手,而是臂上用力将弟弟抱进马车,语带冷意:“小澜,你告诉大哥,皇上除了罚你面壁,还为难你了是不是?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人抱着也更清减了!” 容澜浑身只有箭伤未愈,刚才被容烜猛地一搂,压到肩膀伤处,此刻面白如纸,却不愿让容烜知道他莫名其妙中了一箭,连忙转移话题:“大哥,我想去南疆老家待一阵子,听说那儿山清水秀,气候温暖。王太医说,对我的体寒很有好处。我已经向皇上告假返乡,连同你的假也一起请了。” “大哥都依你!只要你能快点好起来。” 容烜说着要为容澜暖手,容澜却是手指一缩,躲开,“哥…你别总这样爱护我,我怕我会舍不得离开你。” 容烜脸色骤然一沉,“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容澜眨眼,他不让容烜为他暖手,纯属手指被扎,一碰就钻心的疼,他怕露馅只得躲开。 容烜皱眉:“父亲临行南疆为我说了门亲,要我年内成家、另立府邸。” 容澜一听脸上乐开了花:“这是好事呀!我走前说不定还能喝上大哥的喜酒!” “走前?!”容烜联想容澜上两句说的“离开”,忙抓着这两个字急问:“你要走去哪儿?小澜,是不是你的身体……大哥不会让你走的!你绝对不会有事!” 容澜扶额,一时嘴快说错话,这误会可大了!偏偏他还难以解释。 “呃…哥…我头晕,我睡一会儿。” 容澜装睡,哪知真得睡了过去,而且还一觉睡到第二日一早。 当容澜起身去到前厅见着厅中场景,忍不住感慨,他的大哥不仅温柔体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务实派。 “小澜,你醒了?”容烜放下手中清单,迎上容澜将他轻轻按在桌前坐下,“先吃点东西,你昨日睡了一天,饿了吧?” 容澜点头,一边吃早粥,一边看容烜忙来忙去张罗远行的置办。 按理说,这些东西有管家容实就够了,可容澜身体不好,从京城到南疆又路途遥远,一应物件容烜不亲自过问一遍,总也不放心。 药自然是少不了的,也是容烜最看重的一样东西,王褚风的方子里,许多药材只有京城才能一次性买到最好的,容烜仔仔细细核查,又命人请了大夫随行。 容澜喝下小半碗粥胃就开始难受,他自从心口又隐隐做疼,浑身各种病症都在缓慢加重。 “大哥,我们几时出发?” 他真的一刻都等不及想要尽快回到现实。 “就快了。”容烜坐到容澜身侧,端起被搁置桌上的粥:“你多吃些。路上辛苦,大哥担心你身体扛不住。” “哦。”容澜忍着胃疼将粥吃完,又悄悄躲去茅厕吐得昏天黑地,不由在心中无奈,明知要受罪,他却总也无法拒绝容烜的关心。 晌午过后,管家容实来报,“两位少爷,一切都准备妥了,随时可以出发。” 容烜刚想说等小澜午睡过后再决定,就听容澜道:“大哥,我路上也可以睡觉,咱们现在走吧!” 容烜笑着拍拍容澜的头:“你这么着急,是想着终于可以到外面玩了吧!” 容澜偏头,站起身往外走:“哼!大哥就笑话我吧,我自己一个人去玩!” “快给大哥瞧瞧,大哥的小澜儿还生气了?”容烜一步追上容澜,把人横抱入怀。 容澜推着容烜的胳膊,一脸嫌弃:“谁是你的小澜儿?容烜!你放我下来!” 第17章 苗南赌局(一) 马车一路向南,越走气候越温暖适宜。 原本从京城到苗南马车最慢一个月怎么也到了,可容烜顾及容澜身体,马车走走停停,每日能行五十里就算快的。如今已然走了半月,却连四分之一路程都没走到。 容澜一开始还着急,和容烜讨价还价,可到后面他心口疼痛日胜一日,若真走快了,他身体也吃不消,干脆放松心情,一路随着容烜游山玩水。玩着玩着,竟也当真不若原先那般着急了,于是两个人的行程越发惬意起来。 这一日,两人途径福城歇脚。福城没有什么著名的古迹,却是个远近闻名的“富”城。 “诶,这位小哥,敢问那边围那么多人是在干嘛?”容澜一进城,就被不远处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吸引了好奇,揪住一个路人询问。 “两位公子外地来的吧?那边儿是我们城中首富的女儿汪小姐抛绣球选夫呢!”路人打量容澜、容烜一番,“这两日慕名而来的外乡客不少,你们二位看着可不像要抢那绣球的样子。” 容澜挑眉,“怎么不像了?本公子就是为了汪家美人儿来的!” 说完拉着容烜就走:“大哥,咱们也去瞧瞧!我还没见过真的抛绣球是什么样呢!” 容烜拖住容澜脚步:“抛绣球有什么好瞧?你午饭吃的少,大哥看你脸色比中午越发不好,听话,先去客栈歇歇再想着玩。” 容澜自打开始这个游戏,几乎每时每刻都忍受着各类病痛折磨,早就习以为常。他此刻面色雪白,连唇色也极是浅淡,自己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有多虚弱。 他拉上容烜的衣角,软软一声:“哥…我想去看…” 容烜听得心头也跟着发软:“要去凑热闹也行,必须让大哥抱你去,那边人太多,你身子弱,禁不起和他们挤。” 容澜讨价还价:“抱着太丢人了,牵手可以吧?” 见容烜半天不答,心知不可以,于是再让一步:“那给你搂肩膀总行了吧?” 容烜权量片刻,无奈点头:“小澜,那绣球千万别伸手。” 容澜讨好地蹭到容烜身边:“嘿嘿!人那么多,绣球不会落到我手边的。大哥,快点!好像要开始了!” 容澜被容烜护着,简直毫不费力就凑进了人群的最前排。 “汪小姐果然是个美人坯子啊!”容澜兴奋地仰头。 容烜闷闷护着他,“遮了面纱能看出什么?” “眼睛啊!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真真是极美,人肯定也差不了!” 容烜只偏头盯着容澜的眼睛,声音淹没在人海:“大哥心里,小澜的眼睛最好看。” 容烜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自从他疼爱的弟弟开始体弱多病,以前圆润的脸颊慢慢清瘦,下颌更加精致,一张脸巴掌大,却显得一双眼越发亮而有神。点漆一样的眸子,瞳仁转动间或含了狡黠笑意,或带着睿智冷静,有时眼里一望无垠、浩瀚宽达,有时又透着隐隐悲切、水雾温柔,他的心不由被这双眼睛牵动,被这眼里的神采深深迷醉。 容烜望得出神,忽然臂中容澜身子一倾,绣球自绣楼上抛出,身后人群蜂拥而上,容澜体轻被人从后一推,那绣球砸在他怀里,他整个人向前踉跄几步,下意识抱住怀中一团红绸。 “小澜!你怎么样?都怪大哥没保护好你!”容烜急忙扶住容澜。 容澜讪笑抬头,晃晃手里的东西:“哥,我好像伸手了……” “那人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不是咱们福城人吧!” “一个小白脸也不知有什么好,汪小姐能看上他!” “可不,一瞧就是短命的相!” 人群中哄声议论,他们从天不亮就等在绣楼之下了,此刻却被个半路杀出的外乡路人抢了先,心中难免愤愤。 容澜刚想把绣球再扔出去,楼上已然走下来位姑娘,作丫鬟打扮:“恭喜这位公子得了我家小姐青睐,请随碧儿这边上楼吧!” 容烜一把将绣球从容澜手里抽出,递给那自称碧儿的小姑娘:“告诉你家小姐,我们不是来抢绣球的,只是看个热闹。唐突了她着实冒犯,但还是请她重新抛一次吧!” 碧儿转手将绣球塞回容澜怀里,没了方才的客气:“公子既站到了这绣楼之下,那便是知道规矩的!这绣球抛出去,岂有收回再抛一次的道理!” 容澜哪里知道他一个一看就短命的病秧子,那素未谋面的汪家美女会看上他,暗自懊悔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可他这样想着,脚已然踏出,跟着碧儿上了楼:“大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小澜!”容烜哪里放心,刚要随上便被数名护卫围住,心中暗惊,小小福城首富竟请得动这么多武林高手。 绣楼上,容澜对着身前轻纱遮面的女子躬身一拜:“汪小姐,在下容澜,京城人,这厢向姑娘赔礼了。” 汪夙雪缓缓揭下面纱,眼波流转:“原来公子姓容,夙雪失礼了。彼时淇县雪灾,夙雪与公子一面之缘,不知竟能这样再续前缘。” 容澜没想这汪家小姐还见过自己,他印象里倒是没见过这个人,但熟人见面好说话,他赶紧道明原委:“那个,汪小姐,我只是一时好奇才到绣楼之下看个热闹,给了姑娘误会,是我考虑不周。” 汪夙雪闻言竟不若容澜设想那般好说话,她凑近两步,言辞凿凿:“容公子这是何意?夙雪自那日起便对公子念念不忘,如今夙雪选夫,恰巧公子千里迢迢从京都来到福城,这难道不是你我的缘分?” 容澜更难想到这汪小姐还对自己一见钟情,叹口气,看来只能用事先想好的那招了。 他做定主意就迎上汪夙雪,低头附在汪夙雪耳畔:“不瞒姑娘,在下实有龙阳断袖之癖,娶了姑娘,也是误你终生啊。” 汪夙雪惊讶后退:“我不信!容公子何苦这样骗我,推脱婚事。” 容澜不语,翻掌将汪夙雪的面纱遮上,拉着她的手来到绣楼楼台,对着楼下见到自己身影焦急望来的容烜遥遥一指:“那位就是容某的心上人!姑娘还不信吗?” 汪夙雪脸色煞时几变,回想方才楼下男子一直拦着容澜的肩,将容澜护在身前,还有他侧头看向容澜时那温情脉脉的目光,此刻更是…… 她回身走进屋内,垂眼:“既然如此,夙雪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你走吧!只是,容公子这一走对夙雪清闺有损,公子需得答应夙雪一件事以做补偿。” “何事?”容澜忙问。 汪夙雪侧眼:“碧儿。” “奴婢在。” “去把火蛇胆拿来,给他吃下!” “是!” 当容澜见到面前一团血红的生蛇胆,不由胃里一阵翻搅,“吃了这个,我就能走?” 汪夙雪点头,容澜一口将蛇胆吞进肚中,没敢在嘴里嚼上一下,绕是这样仍旧满额细汗,唇色泛白。 汪夙雪怔怔望了容澜片刻,轻声道:“方才夙雪与公子牵手,公子的手冰冷异常。淇县时,公子拖着病体为百姓在风雪中奔波,你体内寒毒怕就是那时入骨,再难祛除。火蛇胆虽不能根治你的病,至少不会让公子手脚冰凉、夜夜难眠。” 容澜拒婚,又莫名其妙承了汪夙雪这么大一个人情,心里不免愧疚,又觉得今日这出抛绣球来得有些蹊跷,“汪小姐人美心善,必能早日觅得两情相悦之人。” 他客套几句,便匆匆告辞,楼下容烜已然拔剑与那些护卫大打出手。 “大哥!” 容澜下楼,护卫们瞬间消失无踪。 “小澜,汪小姐可有为难你?”容烜收剑,疾步走到容澜身前,握住容澜肩头左右确认弟弟有没有受伤,手掌里却一片湿凉,不由大惊:“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等容澜答话就把人打横抱在怀里,没走几步又温柔地加重力道,将人抱得更紧:“小澜,以后别这么贪玩了。那汪家不简单,我们尽快离开福城吧。” 容澜窝在容烜怀中点头,伸手勾住容烜的脖子,街道上人来人往,他旁若无人凑近容烜耳侧,远远望去竟像是在亲容烜。 “哥,我骗那汪小姐说你是我的情郎,她才肯放我走的。离开福城之前,恐怕要委屈你了!” 容烜耳根通红,心跳加速,整个身体几乎都有些僵硬:“小澜,如果大哥说不介意呢?” 其实容烜耳力极好,刚才容澜对汪夙雪说的那句“心上人”,他一字不落全听见了,此时又被容澜头一次主动投怀送抱,他心中一直压抑的那种不该对弟弟有的情感再难抑制。 “不介意什么……”容澜声音虚弱。 容烜心跳不停,根本没有察觉容澜的异样,“就是……”他沉声,话未出口怀里的人忽然身体一颤,搂着他的手臂随之垂落。 “小澜——!”容烜惊呼低头,胸前大片血迹! 容澜尽乎透明的唇瓣上点点艳红,脖颈无力后仰,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小澜!小澜!”容烜托住容澜后颈扣入怀中,腾身跃起,“小澜,大哥不会让你有事的!”王褚风一路暗中随行,他一定能救你! 第18章 苗南赌局(二) “容小公子的身体虚不受补,这是药力过猛引发的吐血。好在大公子送来的及时,老夫施针过后,他静修几日便无大碍。” 得了王褚风的话容烜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只是……”王褚风再探容澜脉搏:“火蛇极其难寻,你们是怎么找到的?还一次得了蛇王之胆抑制他体内的寒气。此番虽然凶险,但也算对症下药,他的寒症不会再频繁发作。” 容烜茫然摇头,又猛然脱口:“是汪小姐?” 容澜吐血后昏睡了两日,再醒来时只感觉神清气爽,心口那股隐隐的疼痛也消失不见了。他隐约记得上一次也是吐血后,心脏便不再难受,想着以后若是再犯就憋两口血来吐吐,也能睡个好觉。 容烜见容澜苏醒后气色红润不少,手也不再冰凉,对汪家小姐由衷感谢,却也知晓汪家确实如他所想,并不简单,福城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尽快带小澜去到苗南地界才稳妥。 “小澜,你之前不是嚷着要早点看苗南风光吗?现下你身体恢复不错,大哥便依你,你路上不要再贪玩了。”容烜揉揉容澜披散的头发,又轻轻拢在手里,要为弟弟束发。 “大哥,你教我怎么梳吧!”容澜握住自己的头发,仰面看着容烜:“我这么大个人每日梳头发还要你帮忙,怪难为情的。” 容烜无奈笑笑,“也罢,小澜长大了,总要学会的。”他抬掌覆上容澜的手,两人十指交错,“这样在脑后挽一个圈,再将发簪从中穿过……” 容澜被容烜手把手教了好几遍仍旧搞不定自己一头长发,想他一个现代人突发奇想学什么古人束发呀,着急气恼地把发簪往容烜手里一塞,“不学了!怎么那么难!” 容烜握着手中簪子哭笑不得,宠溺道:“那便不学了,有大哥为你梳。” 容澜心下一暖,将头蹭到容烜手边:“大哥最好!” 从福城出发,容烜便让下人加快行程,路上难免颠簸,容澜开始时还受得住,走了大半个月他便有些吃不消了。 可他一想,容烜怕车夫驾得不稳,日日坐在车外风吹日晒,他整日赖在车里,怎么好意思这么矫情?咬咬牙忍住胃里翻搅,侧身换了个姿势趴着想问题。 重翼竟然派了王褚风和墨玄一路上暗中跟着他,若不是那日出了那档子他忽然吐血的意外,恐怕到了苗南他还被蒙在鼓里。 重翼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他可不信重翼会那么好心,只是为了他的身体还有安全考虑。莫不是怕他死了,没人能有办法让国库充裕到足够开战? 容澜摇摇头,天高皇帝远他还是逃不出重翼的监视,这种感觉令他很不爽! 尤其重翼还是他莫名其妙选的“主角攻”,这就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烦闷起来。为什么这游戏叫《弱受升级》呢?如果改名叫《强攻升级》也许他的心理会平衡那么一点点点吧。 他的身体如今就是一个特大写的“弱”字! 容澜转转眼珠,再一翻身强撑着坐起来,铺开纸笔,重新扶案疾书。这东西他已经写了十几天,如果不是写这个,想他吃了火蛇胆,身体也不至于回落的这么快。 最一开始给重翼的那叠策论他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态随便写写玩的,可现在看来,重翼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游戏人物,否则何以他都“倾囊相授”,重翼依旧捏着他不放,非要他做户部尚书,连他请假探亲也要派人跟着,生怕他跑了似得。 既然重翼想要“一统天下”,那他就好人做到底,真正倾囊相授,成全重翼的千秋。反正就算没他出谋划策,看重翼的样子,攻打北厥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何必纠结因为他而引发战乱。把王褚风和墨玄打发走,他留在苗南受家法通关,也好彻底和重翼说拜拜。 写了没多久,容澜的心口便隐隐犯疼,他停笔,扯块帕子捂嘴呕出一口血来,随手将那帕子丢入炭火,又提笔继续埋头。整个过程随意自如的,几乎看不出他有丝毫身体上的不适。 然而微微颤抖的笔尖,还有滴落纸上的汗珠出卖了一切。 他不由在心中咒骂,玩这游戏真是把他前后十辈子的苦都吃了,如果现实生活中他有这样一副身体,那他宁愿即刻死掉,也不要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不得不说,吐血真的可以抑制心脏疼痛带来的浑身无力,还可以让他睡得好。就算是饮鸩止渴他也认了,反正这身体也不是真的,随它去吧! 到了晚饭时辰,容烜抱容澜下马车,容澜窝在他怀里颇为安静,而且这安静是一日静过一日。 “小澜,怎么不说话?大哥好几日不听你吵着要自己走了。” 容澜在容烜怀里一动不动,却是睁着眼,许久才吐出一个字:“累。” 他真的太累了,如果不是他不想容烜担心,他连眼都懒得睁,更别说走路了。 晚饭容澜照旧吃得极少,之前王褚风感叹过那火蛇胆到底伤了容澜本就脆弱的胃,告诫过容澜每餐不宜多吃,于是容烜也就不多心,只当容澜是遵照医嘱。 进入苗南的前一天夜里,容澜终于写完要给重翼的东西。他悄悄留了记号,夜黑风高,墨玄如约而至。 “这份策书分上下两部,上部为政治经济,下部为兵法武器,我写得很详细,你把这个交给你主子,不用我从旁解释,凭他智商也一定看得懂。” 墨玄接过容澜手中百页厚的书册,“墨玄替主子谢过容公子。” 容澜摆手:“不用谢我。只要你别再跟着我,把王老头儿也一起带走就行了。我不想和你主子再有任何牵扯,我早说了和他互不相欠。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容澜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皇上从容澜这里再得不到半分多余的好处,只求此生永无瓜葛’。” 墨玄皱眉:“容公子何以如此绝情?主子以往是伤过公子,可淇县过后,主子对你的心,你难道真看不懂?” 容澜不耐:“他爱有什么心我管不着,他不废后我和他就玩不到一起,还是不要再有什么牵扯的好。” 谁知道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要我被他压在身下!他攻我受,好嘛?凭什么我要受? 墨玄不解:“容公子既然写了这份策书,主子一诺千金,你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主子现在就废后?” 容澜和墨玄交谈许久,浑身乏力,心口又开始莫名隐痛,不由冷声:“我急得就是一时!等他攻下北厥黄花菜都凉了,我还要他废后何用?!东西你拿到了,慢走不送!” 墨玄没想容澜固执起来简直和自己主子一模一样,便不再多言,闪身离去。他把人护送到苗南任务也就完成了,是要早点回京,京城里近来可不太平,北厥势力多年渗透,终于开始蠢蠢欲动,若不是主子执意要他保护容澜安全,他岂会在这么危险的时候离京? 十年前,竟然真的是皇后设计暗害容家小公子,为的就是让南王遗孤死在皇宫,好让苗南旧族把账算到主子头上,借刀杀人。 派一个十六岁就有此等心机的公主来和亲,北厥想要侵占大周只怕蓄谋已久。 可容澜根本不是南王的儿子啊?再者,北厥又是如何知晓南王王妃乌梓云藏在容家的呢? 各中疑问还有许多,墨玄一路快马加鞭,回到京城。 另一边,容澜终于踏上苗南的青草地,远处一望无垠的淡水湖泊宁静安详,他遥看天边绵延起伏的山峦,侧头冲容烜笑道:“大哥,这里果然山清水秀,好看极了!” 这是连日来容澜头一次说完整的句子,更是头一次展露笑容,容烜情不自禁伸手去碰容澜弯起的唇角:“小澜,你笑时也好看极了。” 容澜的笑僵在嘴边,“大哥,我又不是女人,好看这种词你还是留给我未来的嫂子吧!” 容烜收手,“你想大哥成亲吗?” 容澜点头:“当然了!我还想喝大哥的喜酒呢!” 容烜沉笑:“好,大哥会让小澜如愿的。” 容澜只感觉容烜话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侧头只见容烜转身的背影:“哥,你去哪儿?” “这里风大,给你拿件披风。” 容烜的声音远远传来,喝着风声,容澜本来不冷,却不知为何心底蓦然发凉。 他岂能不知容烜那日究竟想说不介意什么,可他只想装作不知,所以他故意没忍住那口血。 他宁愿容烜只是疼他爱疼的哥哥,他心里太清楚自己对爱情的凉薄,和对亲情的看重,就算是游戏,他也想把容烜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如果结束游戏前,他能喝到容烜的喜酒,那么另一个可能的世界中,他的大哥也一定会幸福。 第19章 苗南赌局(三) 苗南来了个混世纨绔。 去赌坊赌钱,只求败光家产,连自己老子爹都压了赌注。 眼看未来儿子还没出生,就要跟别人姓了,竟又躲去青楼*,夜夜逍遥,说是打算多生几个再来赌。 拿着官印威慑人家青楼老鸨,睡了姑娘却美其名曰体察民情,拒不给钱。 老鸨见多识广,捧了那官印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青天大老爷一看那印,忍着肉痛垫付了嫖资。 赌坊闹上家门,发现打不过压给他们的老子爹,手里一打田产宅契的转让票据没有老子爹的签名更是废纸一摞。 转头要收拾那敢戏弄地下钱庄的亡命赌客,没想自己先亡了命,苗南的黑赌坊一夜之间全部被清。 青天大老爷收缴了巨额赌资黑钱,政绩卓绝,如愿调去了京城。 临行前,居然亲自跑到青楼千恩万谢,结果被谢的人连房门都没开,只道:“*一刻值千金,孙大人耽误了我三刻钟,是付钱,还是卖身?” 那姓“孙”的青天大老爷乖乖命奴仆送去三千金,转头青楼就换了招牌,有小厮登高挂匾,那匾上只提二字——“容府”。 这下,混世纨绔乃苗南旧时大家容家子孙尽人皆知。 容府门前迎来客往,换了块匾,仍旧还是干着老本行。 这一日,府上迎到两位贵客,遣散了其他前来寻欢的人,府厅里所有姑娘一字排开,只见那纨绔自姑娘们身后走出来,手中握着根长鞭:“爹,你现在有没有想抽我的冲动了?” 容申一把夺过容家的家鞭,“我管不了你!你想受家法,让你娘带你认祖归宗!” “我娘?认祖归宗?” 容澜跟着容申还有从游戏至今只见过一面的二娘去到一间暗室,暗室正前供奉着香烛牌位。 只听乌梓云冷声道:“给你父王跪下!” 然后容澜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被大周灭国的苗南国南王之子,他根本不是容申早故的正妻所生,南王王妃在容府隐姓埋名多年,寂寂无闻的容府二夫人居然是他的亲娘,当然,只是游戏里的“亲娘”。 对于这种狗血的剧情推进,容澜只在心中吐槽,闹了半天,敢情他还选得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做主角攻。怪不得他先前总感觉重翼对他或多或少有所防备,看来还是人家有先见之明。 “梓云,小澜身体到底不好,你莫要罚他。”容申叹口气,走出暗室。 暗室中只余容澜与乌梓云二人,乌梓云立在容澜身侧,美目含怒:“澜儿,母亲不惜违背你父王临终前的遗愿成全你和重翼,你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来苗南日日折腾,将容家闹得鸡犬不宁。你烧了‘乌云弓’也就罢了,竟还不知廉耻、败坏容家祖辈声誉!你这般不知好歹,可对得起容家对咱们母子的救命之恩?!可对得起容将军多年于你的养育之恩?!” 容澜在蒲团上跪了片刻,已然开始头晕目眩,冷不丁听到“乌云弓”三个字,只觉得浑身更加难受! 容澜到苗南是一个月前了,见到容申第一面,他就支走容烜,从袖中掏出那根他珍藏了一路的鞭子:“爹,户部尚书整日在尚书阁里头睡觉被皇帝责罚,儿子的笑话京城都传遍了,儿子胸无大志,如今丢了容家的脸,在京城是没法儿再待,只好回来老家与您一起颐养天年。您用这家鞭抽儿子一下吧,这样儿子也好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 容澜当然不能这么轻易就如愿,那日容申没打他,不过愠怒道:“你一路跋涉,早点去歇着吧,别在这里晃悠了!顺道把这鞭子给我一并拿走!” 接下来的日子,容澜为了受家法没少花心血,上发揭瓦的事更是没少做,然而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不过就是眼睁睁看着一张桌子受了他梦寐以求的家鞭。他到了此刻都在后悔,他应该替桌子君挡鞭的,而不是遗憾地为桌子君举行“火葬”。 事情的经过大致如下。 容澜多方打听自己游戏爹的好恶,得知容申当年叱咤疆场,有一把珍视如命的宝弓,名曰“乌云”。他便软磨硬泡,要容烜悄悄把弓偷出来,然后一把火将那木质的乌云弓烧成焦炭,捧到容申面前大惊小怪:“爹,你最爱的宝贝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啊!你看!” 容申一眼就看出容澜手里的一团黑炭是什么,怒得“你”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个逆子!” 容澜一脸无辜地特别欠揍:“我就是想看看爹最爱的宝贝是不是非同凡响,谁知道它就和普通的弓没什么两样,见火就着啊!”然后第不知道多少次掏出那根家鞭:“爹,你生气的话,不如抽儿子两鞭解解气?鞭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容申夺下长鞭狠狠甩出,容澜兴奋闭眼以为自己终于得逞,可他身上没预想的疼痛,却听到身侧“砰”的一声,一张上好的楠木八仙桌转瞬成了一堆废木头。 就见容申扔回鞭子,甩袖怒喝:“你想烧东西是吧!这些够不够!” 容澜沮丧地为桌子君行了“火葬”,一直隐恨,他当时怎么没能英雄救桌,八仙桌“死”得冤啊! 可想想自“乌云弓”事件之后发生的事才叫容澜心中更是懊恼烦躁! 他一边跪在地上忍着晕眩,一边盘算,不仅有重翼的圣旨,加上他如今这身份,容申恐怕气死了都不会给他家法受,但容申不会,他这个忽然多出的王妃娘可未必不会。 那“赌局”——他赢定了! “母亲,儿子知错,请母亲责罚!” 容澜语气无比真诚,悔过之心昭昭,声声“母亲”更是唤得乌梓云心头柔软,她不由怒意全消,俯身平生第一次抱儿子:“澜儿,是娘对不起你!娘生你却不养你,让你从小缺乏管教才会变成如今这样。你既已当着你父王的面诚心忏悔,就赶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身体受不住。” 容澜大约也是平生第一次被“母亲”如此深情的拥抱,他愣了一瞬,随即推开乌梓云的手,“母亲,其实儿子会来苗南想着法儿的要受家法,就是无意间知晓了自己不是爹的亲生骨肉。儿子爱上重翼,对杀父仇人之子念念不忘,一面深觉愧对父王,一面又情难自禁,儿子内心矛盾,只想受过家法,以赎心中罪恶,请母亲成全!” 乌梓云没想容澜折腾着求家法的真相竟是如此,对儿子的愧疚和疼惜更甚:“上辈的恩怨本就不该由你们承担。澜儿,王太医说你身体受不得凉,你已跪了许久,快跟娘起来!” 容澜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只跪着道:“母亲若真想成全儿子,就让儿子面对心爱之人时,再无对父王和苗南的亏欠吧。否则,儿子唯有对着父王的牌位长跪不起!以求心安!” 乌梓云无奈闭眼,“罢了,娘就成全你的孝心与一片痴心。”她自袖中掏出三枚玄铁钉:“娘不便动用苗南王族之法,今日就用乌家的家法惩戒你,把手伸出来。” 容澜依言照办,乌梓云握住他的手,撩起他的袖口,望着眼前儿子纤细苍白的手腕轻叹:“娘就罚你不该为仇家执笔江山!” 她猛然抬掌,“嗯!”容澜闷哼一声,脸色霎时惨白,手腕处传来钻心之痛,生生被人按钉入骨! 另一边,容烜得知多日寻不到踪迹的弟弟被找了回来,匆匆去见父亲为弟弟求情,却听容申神情凝重对他道:“烜儿,小澜不是你弟弟,而是我容家世代守护的苗南王裔。” “您说,小澜不是我弟弟?!” 容烜说不清自己知晓容澜身世的一瞬,心中究竟是喜是悲,他最关心的只有一件:“爹,小澜他……知道吗?儿子求父亲永远不要告诉小澜!他若知晓皇上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该如何自处?小澜虽口上不再说,可他心里始终是有皇上的!” 容申摇头,看着如此爱护“弟弟”的儿子,于心不忍道:“是否告诉小澜真相,只有王妃有权决定,他此时正跪在南王牌位前认祖归宗,接受家法。” 容烜心内一慌,转身就往容家苗南府邸秘藏的一间暗室奔去。 暗室内,乌梓云正眼中含泪,将最后一枚铁钉打下,“三枚透骨钉,你往后再无法动笔写字!”她言罢,急忙为容澜点穴运气,喂入一颗药丸。 那药丸颇有奇效,容澜很快就感觉不到疼痛,他好奇抬手,手腕上只三个红色血点,丝毫看不出刚刚被人扎过钉子。就听暗室的门“砰”一声打开,他随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烜儿,不得对王妃无礼!”容申提气追入,喘息不止,竟不知几月不切磋,自己的儿子居然功夫精进如此! 容烜紧张询问怀里面无血色的容澜,“小澜,你伤在哪里?!快给大哥看看!” 容烜抱得太紧,容澜不由抬手去推,手腕刚一用力就传来钻心蚀骨的疼,他脸色更白,语气也连带着比平时冷上几分:“大哥,我没有受伤,你放我下来。长辈都在呢!” 容烜确实不见容澜身上有伤,想小澜可能只是在地上跪得久了所以脸色不好,将人放下。他虽早就知道容澜与他并非一母同胞,实乃二娘所生,却从来不知他这二十年来只管吃斋念佛、不管儿子的二娘是南王王妃,而容澜更加不是他的弟弟。 侧身对着乌梓云躬身行礼:“容烜冲撞,请王妃责罚!” 暗室内瞬间有些沉寂,暗室外一道隐秘气息随之凸显,容烜耳廓微动,侧头眯眼:“谁在外面?!” 那人行踪暴露闪身就逃,容烜提气一跃,飞身去追! 容澜费力站稳身体,用没受伤的手揉揉疼痛不已的脑仁,冲着自己的一对游戏爹娘讪笑道:“那个,儿子这就去命人将那块匾摘下来。”然后转身扬手,“您二老不用担心,儿子去去就回!” 第20章 苗南赌局(终) “公子,您回来了?”弥儿见到走进大厅的容澜开心迎上,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两个酒窝煞是可爱。 容澜点头:“恩。去叫人把外头的牌匾给我摘了,明天起这里就关门大吉。” 弥儿一听瞬间没了笑意,低头泪涟涟道:“都是我们拖累了公子,这里才这么快就维持不下去。” 容澜皱眉,一把搂过弥儿的肩,托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楼上那位爷有的是钱,你若心疼你家公子,不如献身于他如何?” 弥儿脸色吓得发白,紧咬下唇:“为了……为了公子,弥儿,弥儿——!” 容澜叹气,松开臂弯里的小丫头:“行了!公子我花重金买了你的初夜,至今没要,岂能便宜了那个‘登徒浪子’!” “登徒浪子”四个字容澜说得格外咬牙切齿,弥儿脸色吓得越发白,低头小声道:“那位……那位爷醒了,正逼问姐姐们公子去了哪儿。” 容澜摆手,往楼上走:“他是该醒,就那点儿迷药,他会中招也不过就是装样子骗我开心。”容澜说着推开一间屋门,一大群莺莺燕燕的花娘们冲出门来,躲到他的身后。 “公子!救命啊!” 容澜本就头晕,被脂粉一呛更加难受,不耐道:“都到妈妈那儿领银子从良吧,晚了,别怪公子我将你们卖去别家花楼。” 花娘们闻讯,一哄而散! 容澜定定神,望向花娘们身后的人,不甘心道:“重翼,你赢了。你想什么时候回京,我这户部尚书随时伴驾启程。” 重翼抬眼去望容澜,门框逆光,容澜背光而立、身影单薄,一双眼明亮如星,他心中悸动难平,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也只故作得意道:“我早说了你不可能受到家法,你偏不信,要与我打赌!这下可以心甘情愿随我回京了吧!” 容澜瞧着重翼小人得志的嘴脸暗自咬牙,面上笑靥如花:“皇上真龙天子,岂是我等凡人能够企及?皇上说什么,什么自然就是真理!” 重翼勾起嘴角,“你若早这样想,乖乖跟我回京,何必折腾这么久,平白费时费力。”他说着一把扯过容澜的右手,将容澜拉入怀中。 “嘶!”容澜手腕猛然剧痛,脸色骤白,轻呼出声。 重翼察觉异样,脸上笑意渐收,低头翻开容澜衣袖,沉声询问:“你腕骨有伤?” 容澜抽手,“没有!” 重翼只紧握着不放,“别动!让我看看!”就见眼前莹白纤细的手腕上三点红斑,他目光一痛:“你明明赢了,为何骗我?!” 容澜的手腕被重翼捏得生疼,语带烦躁:“我乐意,你管我!再说我也不算赌赢,这不是我爹罚的,是我娘!”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容澜自从开始这个游戏是一路见长,其实他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的! “乌云弓”事件后的某天夜里,重翼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拿着他写的那部策书只道看不懂,要他跟着回京。他也不想断了自己通关的后路,万一家法求不到,他确实要回京想法子让重翼废后,于是便和重翼打了个赌,赌他半月内能否受到家法。若他能让容申违背圣旨责罚于他,重翼就放过他、再不纠缠;若不能,他就跟重翼回京,老老实实做户部尚书。 他拼死拼活,和重翼斗智斗勇半个月,眼见赌赢了,谁能想到,那天煞的系统君不坑死人、不偿命! “叮!恭喜玩家受够家法三次,获得‘免关卡’一张。此卡全局只可获得和使用一次,请玩家选择免关任务。” 系统君总共只报了两个任务,一个是废后,还有就是…… “终极任务解锁!与主角攻共度*。” 他根本来不及为只剩两个任务就能回家而高兴!他简直想敲死自己!之前和墨玄对话时脑补的吐槽,乌鸦脑已经到了可以预知未来的地步,有没有?! 果然他受尽苦楚、费尽心力,到头来求得就是被重翼压在身下好好□□一番!免关卡不留着终极任务使用,若浪费在“废后”这种任务上,他脑子就一定是真的有病!他不能放弃治疗!他要及早回头是岸! 容澜正想着要回头是岸,手腕上忽然传来被扎入骨钉时一般的剧痛,他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抽着自己的手臂怒视重翼:“你干嘛?!疼——!!” 重翼手掌覆在容澜腕处,脸色微白,神情专注:“你老实点别动,否则你的手就真废了。” 容澜闻言不再乱动,重翼解释:“苗南乌氏一族的透骨钉非要损耗修为方能拔出,我虽内力深厚,但到底练得不是女子的阴柔内功。你不要动,我给你取出来,需要费点时间,你忍着些。” 大约一刻钟过去,重翼将最后一枚钉子取出,倾身吐了口血。 容澜迟疑一下,担忧问道:“喂!你……没事吧?” 重翼低头望向容澜,不答反问:“我设计为你寻到火蛇胆,你为何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非要自讨苦吃?受了家法又什么都不说,只道自己输了,惹我心疼!” 重翼看来的目光灼烈而又深邃,容澜下意识躲开:“我就知道福城抛绣球的事大有蹊跷,汪家小姐怎么会平白无故看上我,还给我那么大一个人情。” 重翼皱眉:“她确实看上你了,人情也是她自愿给的。但她汪家小姐的身份不过是伪装,她实乃千羽庄庄主千羽泰的独女,千羽夙雪。千羽泰对女儿奉若明珠,此前边防军的军备空缺就是千羽庄出面填上,条件是……” 容澜挑眉打断重翼的话:“不会是要我娶了他女儿吧!” 重翼点头,容澜冷笑:“皇上不愧为一国之君,凡事精打细算,把臣卖了个好价钱!” 重翼搂过容澜,将人抱到床上:“我命人透露你的病情给千羽夙雪,千羽庄收尽天下珍宝,火蛇胆自然也不例外,再稍加提点,她便在福城等你接绣球,为你送药。” 容澜笑容越发冷:“你还真是将我和千羽姑娘利用得彻底!你就不怕我当真娶了她?那可是难得一遇的美人儿!” 重翼也笑:“我敢如此设计,自然料定你不会娶她,更有法子脱身。”话语骤然转沉:“可我没想你的法子竟然是说自己的哥哥是情郎。” 容澜气得咬牙:“怪不得我去赌坊赌钱,来青楼□□,我大哥一直都没出现!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好心帮我!” 重翼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不然你以为呢?你若赢了,我就要放你走,我平白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容澜被重翼按在床上,不满挣扎:“所以,你下旨命我大哥即刻返京也是公报私仇!” 重翼不答,一手按着容澜,一手端过一旁炉子上煨的汤药,“已经误了喝药的时辰,但喝总比不喝来得好。你是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容澜登时羞恼得心脏疼,没有力气再挣扎,白着脸接过药碗,恨道:“我自己喝!” 之前两人打赌,容澜为了受罚,跑去赌坊输钱,输到压了容申不够,还签了字据把未来儿子也压了赌注,想着差不多可以带赌坊的人回家找罚,怎奈他身体实在是不好,赌了几日便几乎病得要死过去,觉着受不起罚,还是修养两天为好,于是躲了青楼,买下弥儿的初夜,只叫弥儿给他请大夫看病。 大夫是请来了,谁知还顺带请来了一个“登徒浪子”! 他不想容烜见他生病,干脆住在青楼养病,不回家,重翼竟无赖地日日与他住在同间屋里,轰都轰不走,还颇为“体贴”地照顾他病中起居。 结果他病还没好,赌坊就被人清缴,那苗南的青天大老爷孙大人跑来青楼对着重翼歌功颂德,他才知道重翼竟然背着他做了那么大件为民为国的好事! 他计划被搅,拒不喝药以示抗议,重翼反手就将药送进自己口中,俯身对上他的嘴,以口渡药! 他一边听着那孙大人为了升迁的事对皇帝千恩万谢,一边被那孙大人口中的盛世明君强吻整整三刻钟! 他气不过,想那黑赌坊会被清缴也算是他的功劳,便冲外面喊:“*一刻值千金,孙大人谢了我三刻钟,是付钱,还是卖身?”然后又对重翼道:“我和你赌最后一把,我买下这间青楼,若是我不能因此受罚,和你的赌局就算我输!但前提是你不能再在暗地里干涉!还有,外头姓孙的谄媚贪官我瞧着不顺眼,你给我办了!” 重翼倒是守诺,没再干涉他,可他如今赌赢了,等于没赢,还是要老老实实在重翼身边卖命,他岂能心甘!更可恶的是,重翼自那之后似乎总喜欢喂他喝药! 药那么苦!有什么好喝?! 容澜面无血色,单手拿着药碗喝得极慢,额上细汗不断,重翼静静瞧着,许久贴上容澜耳侧轻问:“澜儿,你明明赌赢了,却还要与我回京,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第21章 归京之途(一) 耳边扫过阵阵热流,容澜忍不住脸颊泛红、浑身轻颤,他耳垂最是敏感,偏偏重翼就喜欢附在他耳侧说些有的没的。容澜心中抱怨,却又莫名想起当日温泉中重翼说的那句话。 “‘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心没来由得突突急跳,重翼总能摸着他的三寸,他玩也玩不过、躲又躲不开,容澜无奈冷哼:“你别自作多情行吗?我只是为了要你废后而已!” 容澜说得是真话,可听到重翼耳中,这话只能是容澜嘴硬、不承认自己的心,他掰过容澜偏向一侧的头,语气郑重:“澜儿,我如今还不能废后,但我一定会遵守给你的承诺!” 这误会明显甚和容澜之意,可他此刻被迫与重翼对视,重翼灼灼目光竟令他生出骗人的心虚与对被骗者的不忍,于是又道:“孙钱方独自一人来这里谢恩,却不安排官员接驾,你保密行踪、更不着急回京,皇帝不在京城,你还下旨命我大哥这禁军副将即刻返京,我自然要跟我大哥回去瞧瞧,京城里到底怎么不太平了。” 重翼沉声:“你只是为了容烜的安危才答应和我回京的吗?” 容澜点头,继续喝药,不再说话。他今日又是下跪、又是受罚,最重要的还被系统君给坑了,本就是撑着一口气来这里和重翼说一声自己输了,打算摘掉牌匾抬脚走人,偏生重翼不好糊弄,与之过招烧脑费神不说,还要时不时忍受调戏,他的身体真的经受不起心脏这么快得乱跳,他只盼早一点结束这对话,回容府好好睡一觉。 容澜沉默,重翼也沉默,楼下忽然热闹起来。 “这位爷,我们今日不迎客!” “诶!您不能上去!” “还愣什么!给我把人拦住!” 容澜喝下最后一口药起身,重翼已不见了踪影,容烜推门而入,捧起容澜的右臂就问:“小澜,你伤了腕骨,为什么不告诉大哥?” 容澜抬眼冲屋外倒了一片的护卫道:“都领了银子另寻主顾吧。” 容烜覆掌为容澜运气,片刻停手又问:“小澜,是谁替你拔出来的?” 容澜不答,只感觉眼前之人是自己在这游戏世界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低头靠进容烜怀里,放松神经,身体缓缓下滑:“哥……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困,你让我靠着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容烜一把托住容澜抱入怀中,沉声柔语:“好,大哥给你靠着,你睡够了就醒来。” 容澜轻轻点头:“恩……”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容烜抱着体温渐凉的弟弟一路飞檐走壁回到府中。 “快去请大夫!” 夜色渐深,苗南第一大湖塔尔湖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湖边,正上演着一出惊心动魄的厮杀。 京城里,皇帝继淇县后接连遇刺,不日传出重伤的消息,罢朝养伤。百官后妃乱作一团,可皇帝除了治病的太医和商议国政的丞相外,就连皇后和太后也不见。 重翼放下整个国家不管,任由京城陷入恐慌,拿着容澜交予墨玄的那本策书连日赶来苗南,劝容澜回心转意。 北厥猖狂、暗杀不断,他的皇子年幼、更未立太子,他若被杀,北厥届时趁虚而入,大周必陷入战乱。他本想以百姓安居为首任,出兵北厥待看时机,只是如今似乎北厥等不及要先动手。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此行的理由,为了要北厥自以为得手,从而掉以轻心;为了引暗中投敌的文官武将露出马脚,等时机成熟斩草除根;为了替大周谋得百年难遇的经纬奇才,强国富民。 可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抵不过他想要容澜收回那句话。 “容澜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皇上从容澜这里再得不到半分多余的好处,只求此生永无瓜葛。” 他与容澜打赌,其实并不想暗中干涉,他想容澜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可容澜去赌坊赌钱,只求迅速败光家产受罚,只输不赢,而且把把输得精彩,根本没在意赌坊为了引人贪赌,开始时都会要新来的赌徒大赢几把,容澜那种输法的难度在行家看来实在比把把赢钱还要困难万分,自然惹了赌坊的“格外注意”。 苗南地处边境,各方财阀势力盘根错节,他不能亲自出面,不得已,只道体察民情,遣了青楼老鸨拿着玉玺去找孙钱方,孙钱方虽然大贪,却常年与苗南赌坊之间关系密切,对地下钱庄的罪证更是掌握齐全,他以充盈国库的目的命孙钱方清缴赌坊,并许以调任京城为官的条件。 重翼这事做得隐蔽,但到底还是有人走漏了皇帝微服出巡、显身苗南的风声,杀手从京城一路追到南疆。 墨玄提剑砍掉最后一名刺客的头,抱剑跪地:“主子,赌坊一事您行踪暴露,苗南不再安全,属下恳请主子回京。” 重翼抬手点了身上几处大穴:“是该回去了。” 墨玄惊讶:“主子受伤了?” 重翼不甚在意:“恩,不过是内息不稳。” 墨玄沉思,内息不稳?能让他主子受内伤的江湖高手屈指可数,北厥并没有此等人物,难道是……“主子,属下已按您命令知会容烜他弟弟受伤实情,您何故要亲自动手?若是以往属下必不多言,可如今主子遭遇暗杀不断,您此时负伤非同小可!” 重翼低头,借着月色看向掌中三枚染血的透骨钉:“他的手写得出经国治世之言,岂能因朕毁了?这点内伤对朕还不算什么。” 墨玄皱眉:“主子放过容家,容申却保留了影子在苗南的势力,您身处苗南他想必早已知晓。偏在此时,乌梓云大张旗鼓要儿子认祖归宗,似乎毫不忌惮您会知晓真相,从而对容家和儿子不利。” 重翼轻笑:“容申保留苗南势力,也许只是为了求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人心难测,他不信任朕,朕可以理解,就像朕一样不信任他。” 墨玄再劝:“苗南王族的金蝉之印,遇到自己的血并不会显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迟早会怀疑容家小公子的真实身份。世上怎会有母亲二十年对儿子不闻不问,刚一相认就痛下狠心废去自己儿子的一只手?主子就不怕今日暗室内发生的一切,只是有心人故意演给您看得一出戏吗?不仅消除您知晓实情后对容家的顾虑,更算计您拔钉受伤!” 重翼猛然收掌,握紧掌中之物:“只要他没骗朕!亥姝近来有什么动作?” 墨玄:“皇后娘娘带着大皇子日日在殿外请旨面圣,似乎急于确认主子是否真的重伤卧床。” 重翼苦笑一瞬:“那全海从天牢失踪,你还没有找到人?” 墨玄低头:“属下还没查到全海下落,劫走他的并不是皇后娘娘,按照他供词所指,皇后娘娘当年恐怕也是遭人利用。” 重翼轻叹:“亥姝定也后悔过当年之事,她到底还是给朕生了一个儿子,安心为后。这十年朕有愧于她,她才重蹈覆辙,可朕日后对她的亏欠只能更多!” 另一边,容澜的卧房内,有仆从跑来跑去不停地往里送热水。 乌梓云立在房外美目含泪,神情担忧又懊悔,向来严词厉色的容申拿着手帕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心里也着急。 谁能想到,透骨钉倒是没把容澜怎么样,可他在地上跪了不过一刻钟,寒症竟发得连火蛇胆也难以压制。 容澜泡在热水里不停地喊冷,偏生他受了乌家家法此刻不能再受纯阳内力祛寒。容烜握着容澜冰凉的手,不敢用力,生怕扯动那纤弱手腕上的伤。 小澜竟然不是他的弟弟,如果不是,小澜喜欢男子,他是不是可以…… “烜儿,这是你弟弟!”六岁那年,父亲将小小的婴孩儿放进他怀里这样对他说,他的心在那一刻懂得了何为爱护。 二娘从不管弟弟,父亲军中事务繁忙,除了教导他武艺,询问先生他们兄弟二人的功课,也对儿子甚少关心,更是从来不让弟弟习武。都说长兄如父,可他是何时对一手带大的弟弟存了那种心思? 容烜低头,望向容澜冰雪一样的面容,大约是从小澜再不去宫门大街等心爱之人出现开始,他对弟弟的爱护多了揪心的疼,又大约是从小澜不再无所顾忌地任性、也会想要维护容家、保护他这个哥哥开始,他对弟弟的宠添了情难自禁的爱。 “大哥,若我不是你弟弟,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 记不清是哪一天,小澜忽然这样问他,他那时只答“小澜永远会是大哥的小澜”,可原来没有永远,可原来他并不想做小澜的大哥。 容烜俯身吻上容澜冰凉的唇,“小澜,你为重翼受了这么多苦,惹得一身病痛折磨,他却还要你为他的江山操劳,他于心何忍?” 第22章 归京之途(二) “大哥,我要和你一起回京!”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怎么没好?那钉子昨儿不是取出来了吗?” “你寒症未愈。” “你摸,我手是暖的!” “从苗南到京城路途遥远,你的身体还受不了!听话!” 容澜清早醒来不见容烜,四下一问,披了外衣就往大门跑,死活央求容烜带他一起走,两人在门前僵持许久,容烜始终不松口。 “哥……”容澜只好使出杀手锏,软软叫一声,把头蹭在容烜身前,他长发未束,青丝在晨光微风里浮动。 容烜的手抬了许久才缓缓落下,揉上几缕散着药香的发丝:“大哥为你写了辞官的信,你就留在苗南好好养病。京城里的事,大哥会处理。” 容澜抬眼:“昨日暗室之外是皇上的人对不对?” 容烜点头,“引我去追的,是皇上身边最贴身的暗桩兼护卫,墨玄。” 容澜薄唇轻抿,面色微冷:“大哥,皇上知晓了我的身份,他要你回京最大的目的就是牵制父亲和容家,我不能让大哥独自涉险。况且大哥觉着,他会同意我辞官,让我这苗南王裔留在旧国之地吗?我和大哥一同返京才最稳妥。” 容烜臂上用力,将容澜的头按进怀里:“小澜,你老实告诉大哥,你心里还有没有重翼?你急着回京其实是为了助他对付北厥,是不是?” 容澜愣住,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他心里没有重翼,着急回京却是为了助重翼对付北厥,任谁都不可能信吧。他可以信口雌黄骗墨玄、骗容申、骗乌梓云、骗重翼,骗尽天下,但怎样都不想再骗容烜。 然而容澜的须臾沉默,容烜以为他被自己言中心事,松开臂弯:“再过两日你身体好些,会有人送你回京。” 容澜不解:“为什么我不能和大哥一起走?” 容烜沉声:“皇上昨夜在塔尔湖遇刺,消息已然通知沿途各路官员,大哥此行是护送皇帝归朝,着实危险。” 容澜闻言只压下心中对重翼的愤怒,面上笑意温暖:“皇上那么多人保护,不缺大哥一个,大哥万事可要先护得自己周全!” 容澜的话着实让容烜有些诧异,愣了一下,叮嘱道:“大哥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顽皮,这些日子你没少上蹿下跳地折腾,刚养胖些又瘦了。” 容澜不满推开容烜拍着自己脑袋的手,“大哥,我又不是猪!养胖点还能吃不成?” 容烜无奈叹气,提剑跨马:“快回去吧,外头凉!” 容澜却是一直目送容烜的身影消失才转头往府里走。 没走两步,容澜一侧眼,发现大门不远处一个小丫头正与府里下人纠缠,上前挥手,“都下去吧,这丫头我认识。” “是,小公子!” 弥儿抬眼看清为自己解围的人,瞬间泪涟涟:“呜呜呜!公子……!你没死啊!公子没死!太好啦!呜呜呜!” “……”容澜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谁告诉你公子我要死了?” 弥儿边擦眼泪边抽泣道:“昨天那人气势汹汹冲进公子房间,出来时抱着公子,弥儿眼神儿好瞧得清楚,公子面无血色躺在他怀里,就像……就像死了呀!” 容澜头更疼:“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给你们银子从良了吗?” 弥儿一把揪住容澜衣袖:“姐姐们领了银子都去找相好了,弥儿四处打听,就来找公子了。”她说着抬眼去瞧那大门上的匾,“这是容府没错,公子给咱们楼起得名字不是也叫‘容府’吗。” 容澜满额黑线,扯出自己的衣袖,当时买这丫头初夜就是觉得她长相甜,甚和自己眼缘,也算积德行善,救她于水火,怎么没想着是个傻白甜呢? “我不是你相好,你找错人了。” “怎么不是!公子买了弥儿的初夜,就是弥儿的相好!” 容澜伸手托起弥儿的下巴,作势就要吻她,弥儿脸涨得通红,不断往后缩。 “瞧见了吧,公子我要亲你,你都不肯,还说是我相好?” 弥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请公子收留弥儿吧,弥儿愿为公子做牛做马,服侍公子。公子有所不知,花娘若是没有挂牌,从良后能换回普通户籍,嫁人婚配,可若是挂了牌……弥儿的初夜被公子买了去,实在是没有别的恩客可以投靠。” 容澜低头犹豫片刻,转身道:“那你就做公子我的贴身侍女吧,自打来了这鬼地方一直被迫和男人纠缠,小爷我都要忘了自己喜欢女人了。” 弥儿从地上爬起来,揪着容澜的衣带随他往府里走:“公子收留弥儿不会吃亏的,弥儿会写字,会跳舞,会弹琴,会画画,会背古诗……” 容澜猛然回头,弥儿吓得噤声,怯怯望向他:“公子……?” 容澜笑容风流:“你还会什么呀?可会……” “啊!对!”弥儿生生打断容澜的问话,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容澜散至腰际的长发:“弥儿还会……还会梳头发!” “咳咳咳!咳咳!”容澜大约是跑出来时穿得太少,此时浑身发冷,忍不住咳嗽。 弥儿个子小,垫脚为容澜顺气,“公子,你有没有好一点?” 容澜点头:“好!很好!”有了这少根筋的丫头,他这游戏之后定能玩得妙趣横生,不能再好!尤其用来对付某人,更加好! 于是,几日后,容澜坐在回京的马车上,对着不请自来的重翼就有了如下几幕。 “你大哥身为禁军副将,护送诱饵回京是他的职责所在。” “弥儿,公子我头疼,你背首古诗来给我解解闷儿!” “是,公子!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恩,不错!再背一遍!” “是,公子!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恩,再一遍!”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一个时辰过去,“公子,弥儿先喝口水再背。咳!咳!床……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重翼:“……” “今日这药王褚风换了方子,不是太苦,你若再不喝完,我便喂你喝。” “弥儿,公子我要喝药了,你还不快过来喂你家公子!” “是,公子!公子请张嘴,啊——!” “是不是有点烫?弥儿先为公子吹吹。” “公子请张嘴,啊——!” 重翼:“……” “和我的约定你非要急这一时吗?你腕上有伤,别再写了!” “弥儿,公子我写不了字,你过来替公子代笔,我说你写!” “是,公子!公子请说。” “公子,你说太快了,弥儿记不下来,你再说一遍。” “那个……刚刚前一句是什么来的?公子……” 重翼:“……” 马车行了不到十日,容澜身体到底是不好,又连日和重翼折腾,他心口就像压着块大石,浑身乏力,夜夜难眠,不论吃得药有多名贵,都不觉着有效,偏生王褚风日日给他把脉三次什么毛病也瞧不出来,只道他血弱体寒。 容澜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他的病在游戏里瞧不出来,游戏里的药也不见效,那就只能是他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出了毛病。这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啊!他要抓紧时间完成任务才行! 夜色已黑,容澜像吃糖似得丟颗人参含在嘴里,点着油灯,翻看白日重翼坐在车中不断批览的奏折,再过一个时辰,这厚厚几摞折子就要被人拿走,快马加鞭或送往京城,或送去全国各地。 不得不说,重翼是个尽职尽责,而且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年前那场雪灾受灾的地方不少,春耕已过,减免赋税的奏请纷纷上呈,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大周有多少存粮,容澜都是一个小数点、一个小数点算过的,重翼要开战,竟也没有克扣地方,所有奏折朱笔红批,都是一个桑劲有力的“准”字。 再看富饶之地,检举贪官污吏的“奏折”颇多,这些奏折其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奏折,许多按理说都是没有资格和机会呈给皇帝御览的,大都是些刚刚为官怀揣报复、却又报国无门的小官小吏所写的拟折,地方拟折需得经过层层审阅才能送到皇帝的御案之上。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视听通达,不受奸佞所佐,也不知重翼从哪里得来这些拟折,本本御笔批字,拟折批黑,墨黑的小字,字里行间给了整个大周未来一代从政者一个清明的前景。 容澜想,自己若是诚心为官,遇到这样的上司,不甘愿追随也难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肩上落下一件披风,说话的声音透着疲惫。 容澜侧头:“你不也没睡?” “我是皇帝你又不是,何苦陪我熬夜?你身体不好,别让我挂心。” 容澜挑眉:“那你倒是别和我一块儿回京啊!还非要和我挤一间屋子里夜熬,明摆着也不想我睡。” 重翼坐到容澜身侧,佯装无奈,实则无赖:“没办法,我把王褚风派给你瞧病,现下我受了伤,只好跑来和你挤,再者,回到京城,我不能接你入宫,自然要珍惜眼下能与你日日夜夜相处的时光。” 容澜气结,但看重翼脸色一路确实不若以往,似乎真的是有伤在身,也懒得再争。 就见重翼拿起手边奏折,语气平淡:“前些日子照顾你,耽搁了不少正事,今日这是最后一叠,很快就好,你想了解时政回头抽空我和你讲,你别看了,去睡吧。” 容澜“哦”一声,起身躺上床,冲着屋外嚷嚷:“弥儿,公子我睡不着,你进来给我弹个安眠曲!” “是,公子!” 第23章 归京之途(三) 容澜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至回到京城。 这日,马车行在隐秘的山间小路,忽然一个急刹,车顶“砰”得应声而裂! 容澜还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被重翼带着跃出马车。 “主人有令,这次必须得手!杀——!” 周围埋伏的杀手有百人之多!猖狂到根本不蒙面遮掩,各个武艺高强,手中长剑照着正午暖阳生生显出森冷寒光!招招必杀,很快与暗桩杀在一起! “大周的皇帝在那边!他受了内伤,机会千载难逢!上!” 重翼松开抱着容澜的手,提剑上前,又意味深长回望他一眼,对身侧一名护卫道:“你留下保护他!” 容澜看着重翼拔剑应战的背影,手心一阵发凉,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游戏里经历刺杀的剧情。上一次他只顾着和影一跑,再然后替重翼挡了一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可眼前,死亡和血腥离得格外近,他看得也格外清晰。 游戏到这里一点也不好玩! 重翼即便内伤,杀手们一时也难近他身,天空不断划过红色烟火,双方僵持一刻,杀手头目喝道:“赶在援兵到前杀了大周的皇帝!” “公子!救我!公子!” 有惊叫声传来,容澜闻声侧头,便见弥儿身后追着一把长剑,顶着块木板仓皇朝自己身边逃,可没逃几步,就脚下一绊趴在地上,只抬眼直直望向他! 容澜瞳孔骤缩,蓦然想起张喜的死,心里一口血涌上,倾身就去拖弥儿。 “容大人!小心有诈!”保护容澜的护卫只来得及打掉弥儿藏于袖中的短匕,便被杀手缠住。 弥儿扯着容澜伸来的衣袖在地上翻身一滚,她背后刺来的长剑,锋芒毕露!正对容澜后心!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容澜闭眼,心中哀怨,果然最毒妇人心,越是可爱的女人越是危险,他这是要死在女人手里啊! 噗嗤——!剑没入身体,可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炽热的怀抱,还有熟悉的声音:“澜儿,我又救你一命,你还要与我互不相欠吗?” “主子!” “皇上!” “皇帝受伤了!杀!” 耳边惊呼声四起!眼前道道寒光闪来! 容澜转身,攥着重翼迅速被血浸透的衣襟,根本管不上弥儿是怎么一回事,只脸色煞白,喊道:“我不要你救!重翼!你不能死!” 重翼低头:“别怕,援军很快就到。” 果然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数千人的军队及时赶来。 “快保护皇上!” “这边!快!” 杀手们倾刻被缴的被缴,逃跑的逃跑。 “末将护驾来迟,请皇上……” “皇上中剑了?!快!快请太医!” 容澜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驿站,又是怎么一口气撑到现在。 屋里围满了人,王褚风被墨玄提来,重翼端坐在床上,一柄剑自背刺透前身,他抬手将一道密旨递给一位做武将打扮的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务必亲自送到太后手中。若朕死了,回京前秘不发丧,告诉母后与老师,择日为太子举行登基大典,稳定朝局。” “末将遵旨!”那武将单膝跪地,领了圣旨,起身即刻离去。 “墨玄,把弥儿放了,母后自然知道朕是何意。” “主子,让王太医为您拔剑吧。” “你们都先下去。” 众人离去,屋里空旷又安静。 容澜默默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忽然一紧,有人对他说话:“澜儿,这辈子活到现在,我和无数人赌过,唯独与你的赌局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容澜抬眼,看不清说话之人的表情,只自顾自的故作轻松:“你输了,我不还是得乖乖和你回京城?重翼,你还没有为我废后,别想着死!” 重翼轻笑:“那日你携风伴雪冲到我面前,不光是心疼的眼泪,我还输了整颗心给你,此番怕是要再输江山到你手中。” 容澜闻言不由怒从中来:“你不想输江山,干嘛要替我挨一剑?!你走那偏僻的小道,不就是为了躲人杀你?!现在这样算什么?!重翼!你梦寐的千秋,兢兢业业的山河!子民!你都不要了吗?!” 重翼只等容澜骂完,才抬手去抚平眼前人那愤怒的眉眼,再一反掌,将容澜的头按入怀中,苦笑轻喃:“朕……也有私情。” 那怀抱满是凉透的血,这一瞬,容澜只怔在一片猩红里。 容澜曾信誓旦旦地想,对重翼而言,没什么比得上社稷昌盛、黎民安康来得重要;他认定了重翼能做举世明君,绝成不了痴情帝王;他可以想象任何一人舍身救他的场景,却独独不能相信重翼是会说“朕也有私情”的皇帝! 不是不震撼的!更不可能再无动于衷!即便这只是游戏…… 重翼从来与他只称“你我”,这算得上亲密的称呼他其实并没什么感觉,可方才耳边那一声低喃的“朕”却听得他揪心一疼! 他不能想象这一声“朕”的自称里,重翼饱含了多少无奈,又背负了多少沉痛的枷锁。他更加体会不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情逼得重翼这样的皇帝承认“朕有私情”,重翼又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决心,舍掉了“朕”这个称呼,给了他一个安稳的怀抱。 “王褚风,进来拔剑。”重翼慢慢推开容澜,声音从始至终冷淡沉着,就如同方才交待秘不发丧、立太子登基时那样,根本听不出是重伤失血,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人。 容澜忍不住想,皇帝做到重翼这份儿上也算极品,该是没那么容易挂吧,否则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完成任务了。 眼前忽然一片血红,他握着重翼的手,眨掉溅在眼睫上的血珠,愣愣道:“喂!你要死,也要先废了皇后再死!听见没有?” 容澜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应他,于是又想,那就再等等。 回京的路程一刻也没有耽搁,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似乎没有一个人害怕皇帝会死,甚至连杀手也不觉得重翼会死,自那日之后,又来杀过几次,终于是反被杀光才见消停。 容澜一直在等,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害怕,他觉着他大约是在害怕重翼死了,他就没办法完成任务,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就要永远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里。 “容大人,您去歇歇吧,皇上有杂家照顾呢。” 张德从京城一路赶来,伺候了一辈子皇帝的人,容澜望着他放心点头:“你照顾吧,我只是在边上看看。” “容尚书,徐丞相命下官给您送来官服,望尚书大人以身体为重,若真到了需立太子的时候,太子年幼,也需要您的支持。” 容澜对那官服看也不看,只朝重翼道:“你儿子不管用,只有你才行!” “容小公子,你这样不眠不休地熬着,万一病死,我主子不是白救你了?” 墨玄嘴贱,劝人的话自然不好听,容澜懒得理他,只选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沉默不语。 “容大人,皇上已然度过最危险的关头,你别再守着了,会累出病来的。” 王褚风的结论总算让容澜如觉大石落地,可他仍不放心:“嗯,他醒了我就走。” 户部尚书容大人的固执,也许就是从这时起,在重翼一干心腹中传开。以至于之后,容澜那般枯熬自己的身体,他们都有些见怪不怪,只瞒着皇帝一人。 说容澜作死,可真不冤枉他。 就看现在,他其实也一点没有自觉,他的手比重翼的更凉,一张脸比重翼这失血过多而昏迷的人还要苍白。 那日望着弥儿险些被杀时憋在心口的血整整堵到今日。容澜的身体麻木到,除了心口这一处闷疼,似乎再没别的感觉,他知道得很清楚,只要吐了这口血,这闷疼就会消失,他就能在饱受折磨中睡个好觉,但他现在还不能吐,他还要再等等。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回没回去京城,容澜感觉手心里有轻微颤动,他抬头望过重翼冷峻的下颌,又往上,停在重翼的眼,定睛看了半晌,松开手,转身出了马车。 “皇上要醒了,你进去候着吧。别说我守过他,不然他来烦我,我睡不好。” 张德闻言,手中浮尘甩来甩去,可说了些什么容澜一句也听不清,只看得头晕眼花。 这么多天,一直有人给容澜备着不错的马车劝他休息,他晃晃脑袋想让视线清晰些,可瞧了半天,还是瞧不清楚哪一辆才是,大约是看不过去他眼神不好,墨玄凭空出现,将他抱入那车中。 腾空飞行,容澜太久没做这么惊险刺激的运动,一进马车,伸手抓上车窗,俯身就吐,吐完,又低头愣愣瞧着自己衣摆上一大滩血迹惊叹,他连日没吃什么东西,居然还这么能吐。 第24章 归京之途(终) “容公子!你——?!你——”容澜突然吐血,墨玄被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索。 容澜擦掉唇上的血,侧眼嘲笑他:“别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和张喜一个德行。” 提到张喜,容澜莫名心痛,又吐了一口血出来,这才正色问墨玄:“弥儿的底细我查过才敢留她,你们也一定查过,才会默许她跟着我,更加不避讳让她知道重翼的身份。她为何要害我?听重翼交待给你的话,难不成她是太后派来杀我的?” 墨玄惊讶容澜的敏锐,点头:“弥儿是太后娘娘在苗南的细作,她的任务就是杀了南王遗孤,也就是容小公子你。” 容澜摇头叹息:“那么可爱有趣的丫头,怎么就当了细作呢?真是可惜!” 墨玄瞪眼,这容家小公子知道真相,居然最先感叹的是这个,他解释道:“主子放了弥儿,有弥儿传话,太后娘娘自会明白主子舍命也要救你,往后便不敢再轻易对你下手了。” 容澜浑不在意那素未谋面的太后是不是还想杀他,转了话题:“我的身份重翼想必也知道了,还有我在暗室说的话他肯定也知道。他为我拔出透骨钉受了内伤,如今又差点为了我一命呜呼,我也不能再骗他。那日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匡我母亲给我家法受,赢了和他的赌局,你让他别误会,我对他……” 容澜的话忽然顿住,墨玄已然握上配剑,只等容澜承认暗室中是苗南与北厥合计的阴谋,就拔剑拿人。 如果不是那内伤,他主子如何会在救人时,提气不足、动作稍迟,没躲开那致命一击。也许容澜带着弥儿也不是没查出弥儿底细,为的就是他主子救人重伤的一幕。 却听容澜道:“说了不再骗他,我对他如何……便跳过吧!” 墨玄一愣,显然跟不住容澜的逻辑,握剑的手不上不下,不知何去何从。 容澜自然推敲得出他的游戏任务给了人家多大误会,伸手替墨玄合剑:“那个,我爹、我娘,还有我大哥,他们现在都听我的,你也看见了,我是打算给你家主子当牛做马、助他对付北厥的。况且,我大哥和我一块儿被你主子捏在手里,你还有什么好为他担忧?” 墨玄松开握剑的手:“但愿如容公子所言!墨玄方才多有得罪!” 容澜呼出一口气,也松手,说完这个,容家应该就暂时安全了,他也可以安心睡觉,他想着身体便向一侧滑去。 “容公子!”墨玄暗恼,明知这人吐了血,自己怎么没先请王褚风来,他起身刚要去寻,衣袖被一只苍白的手扯住。 容澜滑了一半,觉得还不够安心,还有事要交待:“算你刚才得罪我的赔偿,别让重翼从任何人那里知道我守过他,你能做到的吧?还有,回到京城再弄醒我,别太早也别太晚啊!太早我睡不够,太晚我大哥会着急。” 墨玄瞧着容澜一副快死的样子,沉思一刻,点点头,闪身离开。也不知容申是怎么把南王的儿子养成这样的?身体瞧着弱不禁风,那清瘦的身骨下却藏了一颗强大乃至彪悍的心。 谁说他不用为主子担忧了?他应该深深为他主子的未来感到担忧才对! 容澜独自一人躺在车里,陷入昏睡前在想重翼遇刺的事。 他想起上一次重翼遇刺,他为重翼挡刀子之后醒来听见容烜与影一对话,貌似那些刺客和容家扯着什么关系,他好死不死又担了如今这么个狗血的身份,如果他是墨玄,也会怀疑容家与近来的刺杀有关。 况且,重翼带着他一路行踪隐蔽,那些杀手是怎么找上门的,又是怎么知道重翼受了内伤,前后不管怎么看,如果不是弥儿出卖的消息,那就只有他了。 可弥儿是太后的人,重翼的亲娘不会傻到为了远离多年的故国族人杀自己儿子,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坐,参与谋反叛乱这种事。 重翼肯在这种情况下舍身救他,那句“朕也有私情”更加让人动容,但愿墨玄能尽快找出第三个可疑的人来,否则重翼的安危还实在是值得他担忧。 容澜担忧着重翼的安危,渐渐意识朦胧,睡梦中他隐约闻见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响起镇定又急切的对话。 “……一毫克静推。” “……两毫克……” “……一百五十焦……二百……” “二百二十焦。” 对话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心口像是被什么压着,容澜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之前经历过。昏昏噩噩回忆了一阵,猛地想要抽动自己的手指,却发觉根本动不了,不由哀怨,王褚风又要扎他指缝,上一次这样之后醒来他就被扎了,想想都疼得要死! 可容澜没能抱怨几句,便彻底失去意识。 墨玄去寻王褚风,王太医正在给刚刚苏醒的皇帝诊脉,重新包扎伤口,大约耽搁了半刻钟才随墨玄赶去瞧容澜病情。 两人匆匆进到马车,容澜平静躺在车内,唇边还有未干的血迹,竟是已然没了气息! 王褚风吓得魂飞,急忙运针,却丝毫不见容澜反应,他松开容澜凉透的手,满头大汗将银针刺入容澜死穴,“快!将内力沿针注入他体内!” 墨玄慌忙照做,整整两刻钟容澜才又断断续续开始喘气,人却是一直昏迷不醒,那恢复的心跳和呼吸也极是浅薄,体温几乎没有。 这是容澜第三次断气,王褚风翻遍了皇宫和千羽庄里珍藏的医书也没找到类似病症的记载,从容澜的脉象根本探不出任何异样,可容澜消失体征的时间却一次比一次长,情况一次比一次来的凶险,王褚风后怕,也许下一次,人就救不回来了。 皇帝回京这一日,京城里显得格外安静肃穆。 皇帝此前称重伤卧床,京城里人心浮动,后来又传出皇帝其实是微服出巡去了苗南,孙钱方收缴的巨额钱银一入国库,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此番皇帝归朝,沿途官员是一个也没接见,北厥刺杀皇帝自己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四处宣扬,重翼重伤的消息真真假假,反而让有心之人不敢妄动,纷纷懊悔之前还是太心急、漏了马脚。 一辆马车缓缓朝容府驶去,墨玄原本答应回到京城前叫醒容澜,最终也只有能力亲自将马车赶到容府,把昏迷不醒的人送到容烜手中。 “你弟弟的身体很虚弱,就劳你这做哥哥的多费心了。” 容烜面无表情点头,从马车上将容澜抱下来,“小澜,你睡够了就醒来吧,大哥等你。”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算上返京归途,容澜已经睡了快整整一月,却依旧不醒。 容烜早就知晓自己护送的不是真天子,更猜到了重翼会与小澜一同反京,甚至两人一路上经手的奏折有不少还是他的属下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可他没想到,重翼会舍身为小澜挡剑。 容澜日日夜夜守在重翼身边,除了重翼本人几乎尽人皆知,容烜自然也知。他望着心爱的弟弟因此又是命悬一线、大病一场,说不出心中是何感想。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原先健康活泼的小弟日渐清瘦苍白,动辄便安静沉睡的呢? 容烜伸手抚过容澜紧闭的双眼:“小澜,别睡了好不好?你心心念念的人终于懂得爱你护你,大哥该替你高兴,可你这样睡下去,大哥如何高兴得起来?” 可能容澜那日血吐得有点多,所以睡得格外沉,以往容烜唤他,多唤几次他便能听见,然后挣扎着恢复意识,醒不醒来再看心情,可这一次,容澜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只沉浸在虚无的梦里。 王褚风日日来把脉,说不出容澜哪日会醒,但也说不出容澜就再不会醒了,只得安慰道:“守着皇上那些日他的身体实在虚耗过度,也许多睡睡更有好处。” 另一边,皇帝重伤初愈、朝局又危机四伏,自然是没人敢告诉重翼容澜究竟怎么了,只道回京旅途颠簸,尚书大人体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一点,墨玄倒是做到了与容澜的约定。 重翼终究身底好,那么重的伤,返京路途上躺了十来日就看不出任何迹象,回京当晚便秘见了几位大臣。 再说皇帝回京后的早朝,可谓是连日不见硝烟的战场。 “皇上,大皇子既为嫡子又为长子,身份尊贵,请皇上立大皇子重文为太子!” “太子不仅要协理朝政,日后更将执掌天下,最看重的应该是才德韬略,而不是身份,皇上,臣以为三皇子重冉是最佳人选。” 之前重翼重伤,王褚风道“只有五成把握”,册立太子的秘旨快马加鞭送到太后手中,北厥安插在太后宫里的眼线得了消息,便有了这日日举荐太子的争论。 重翼起身,甩袖离去:“你们争推太子人选,是觉得朕命不久矣了吗?” “臣不敢!” “臣惶恐!” 殿内跪倒声一片,无人再敢争执! 张德上前拂尘一甩:“退——朝——!” 早朝后,丞相徐仲博携着一本折子匆匆往御书房:“皇上,依臣之见,此事唯有户部尚书容澜有能为之!他已在家中休养多时,还请皇上命他复官理事。” 重翼犹豫,他并不想打扰容澜养病,觉得容澜身体好了自会去尚书阁复职,可一想,容澜此前那样急切地想他废后,不顾身体也要陪他批阅奏折,突然这样养病,对什么都变得不闻不问,确实奇怪,于是侧头对张德道:“传容澜入宫。” 张德没走多远,他又几步追上,改口:“还是摆驾容府吧。” 不知为何,他心里总也隐隐不安。 第25章 户部尚书(一) 皇帝突然驾临,管家容实擦着额上的汗小心迎驾:“小人参见皇上!大公子还在军……” 重翼打断他的话:“朕找容澜。” 容实结巴:“小……小公子……” 重翼侧眼:“他怎么了?朕来了也不接驾,可是病得厉害?” 容实默默点了下头,却见重翼身后张德不停向他使眼色,又慌忙道:“回皇上,小公子近来比较贪眠,现下正睡着,所以小人便……便……” 重翼抬脚朝容澜卧房走:“行了!他既睡着就让他睡吧,朕去看看他,你们都退下。” 张德与容实候在房外,重翼推门走到容澜床前,床上的人面色略显苍白,呼吸浅薄但平稳均匀,该是在熟睡。 重翼搬了凳子坐在容澜身侧,将容澜搭在锦被之外的手握入掌中,微微皱眉。 这手怎的这样凉? 算上中剑昏迷的那些天,他已经有一个多月不见容澜,国事繁忙、又值多事之秋,他心中虽然挂念,能做的却也只是安排最好的太医、提供最上等的药材,至多再每日询问一次王褚风这人修养得如何。 重翼原本想容澜应该养得差不多好了,但此时一瞧,却有些不确定起来,大约是太久不见,他觉着容澜又瘦了,以往这人的下颌便已然精致得带了几分清冷之意,如今再看,竟是显了拒人千里的绝情出来。 重翼犹豫,要不要叫醒正熟睡的人,让这人替他出谋划策,为他的江山、他的千秋操劳。 没想,他默默注视着的那双眼,眼睫轻轻颤动再缓缓张开,不等他叫,人便醒了。 “大哥……”容澜声音微弱,待看清身侧坐得是谁,瞬间有些愣神:“皇上?” 重翼脸色稍沉,不知为何特别在意容澜一开口唤得人不是他,“睡好了?” 这问话的语气没带什么情绪,声音也有些凉凉的。 容澜心口发堵又头脑昏沉,不大想说话,只沉默。 重翼放过一本奏折在容澜床边,“醒了就抽空看看这个吧,若是身体无碍……”他停顿了一下,但终还是说:“身体无碍就早些复职吧。” “哦。”容澜轻“哦”一声垂眼,抵御阵阵眩晕,半晌感觉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才再次开口:“我明天就去尚书阁述职,这个也会尽快看的。我现在还想再睡会儿,你不是打算一直看我睡觉吧?” 容澜这话明显是在赶人,重翼即便是想看容澜睡觉的,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于是起身:“你好好休息,尚书阁再晚两日去也是可以的。” 容澜点头不语,坐起身目送重翼离开。 重翼负手将房门带上,没能瞧见他转身的一瞬,身后之人顷刻唇角溢血,本就苍白的脸霎时透明。 容澜用手抓着床沿缓缓靠坐在床上,然后闭眼。 屋外容实听闻皇帝说小公子醒了,昏睡了快一月,小公子终于醒了,他高兴得差点没在重翼面前说漏了陷,结果一进屋,笑容就立马僵在脸上:“小公子!” 容澜睁眼皱眉:“别咋呼,我好着呢!这血吐了心里才舒服。”他说着,竟动作优雅拿起手边重翼留下的奏折品读起来。 只留容实石化在原地。 “小澜醒了?!”晚饭前,容烜从军营回来,一进府便听到管家容实说小公子醒了,他惊喜问着,脚下不由加快步子。 容实点头,可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大公子,王太医也在。” “嗯。”容烜不甚在意,王褚风这个时辰来例行诊脉并不奇怪。 容实稍稍沉了语气:“小公子的病有些不好,刚醒来就吐了血,却非要明日就去尚书阁复职,从醒来到现在也是一刻不休,已然伏案写写画画了几个时辰,小人劝不住,王太医正等着大公子回来与他一起劝。” 容烜的心越听越凉,脸上渐渐没了笑意,快步往容澜房间走着。 房中,容澜正与王褚风争执:“用不着十年那么久!你就算告诉了重翼,我明天也一样有办法复职!” 王褚风气结:“容公子,老夫费尽心血调理你的身体,可不是要你这么折腾的!你知不知道你吃得那些个珍奇药草有多少是吃一棵少一棵,世间难寻?!你已然寿数难永,要为皇上分忧,也不急这一时啊,养好身体才能来日方长!” 容澜闻言忽得站起身,近乎咆哮道:“我就是急这一时!!你们每个人都要我不急!不急!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怎么‘不急’?!” 语气里充斥愤怒与焦躁!容澜一向都是外表随性、内心强大的孤傲模样,王褚风第一次见容澜如此失控,不由愣在原地。 他想,再如何乐天淡然的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也都是难以接受的吧,何况是个才刚满二十,有着大好年华,又前途似锦的青年人。 他重重叹口气,“你再给老夫一些时日,老夫定为你找到续命的法子,但前提是你得好好爱护自个儿的身体。你如此折腾,不说十年,以你罕见的病症随时都可能丧命!” 王褚风的最后一句话令容澜猛地怔住,他躺回床上,闭眼平息心火。他觉着自己有些太激动了,他需要静静。 那梦里急切又镇定的对话虽然听得断断续续,但对于他并不难补全。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脉注推。” “肾上腺素两毫克静脉注推。” “心脏电除颤,能量一百五十焦。” “二百焦。” “二百二十焦。” 现代医学里抢救心脏骤停病患的专业术语,还有那医院里才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这些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而他那复发机率极低的先心病真的再次登门。 如果不是王褚风刚才告诉他,他前后三次忽然没了任何呼吸和心跳,他恐怕一直以为这些都是他做的梦而已。 但现在看来,大概是现实世界里的他先“挂”了,然后他自然而然脱离了游戏,回到现实,游戏里的他也随之“死”了。 紧接着,现实世界的医生将他救活,游戏重新运转,他在游戏世界里也复活醒来,继续完成任务。 不是不意外的,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回到现实,可这种“回去”和没回去有什么区别?! 恐怕他不完成任务,结局只有两个,要不就是真的死,要不就是永远困在游戏里。 让他不急?!他很急!好吗?! 如果他没记错,当年给他看病的医生对母亲说,你儿子如今的情况很好,不用换心脏,但若不幸复发,恐怕就只有心脏移植能够救他的命了。 有人好心送他到医院他已经烧高香了,他回不到现实,难道指望鬼给他张罗心脏移植的事吗?! 暴风游戏公司总裁因痴迷游戏导致心脏病复发猝死,他想想可能的新闻报纸标题都觉着讽刺啊! 不吃不喝困在游戏里,他现实世界的身体果然是要报废,好在和他想的一样,公司里的下属会送他这个老板去医院。 但心脏病复发完全不在剧本啊!没他本人签字,心脏移植的手术肯定也是做不了的啊! 他已经被抢救了三次,听那最后一次抢救的过程,除颤能量都升到二百二十焦了,他估计他病的不轻,谁知道下一次他还能不能这么好运被救活?! 容澜恐怕是太累,他闭眼平复心情,才没躺一下就真的睡了过去,这些抱怨担忧只在睡梦中。 容烜进屋就见容澜仍旧沉睡,仿佛从不曾醒来,他垂眼望着容澜苍白的脸问王褚风,“王太医,家弟的身体究竟如何?还望您据实以告……” 问话里的恐惧小心翼翼,王褚风摇头:“不瞒容副将,你弟弟的身体老夫已无力回天,再好的药对他似乎都不见效果,他的身体日渐衰弱,至多还有十年。” 容烜脚下不稳,“十年……?!” 王褚风接下来的话更让容烜心字成灰。 “他屡次呼吸心搏骤停,身体的实际状况只怕比脉像表现要差更多,若再次发生这种急情……老夫那日能救回他已是动了他的死穴,若有下次……” 容烜一把拉起容澜的手:“王太医是说小澜随时都可能……?!” 王褚风默默点头,叹口气:“他怕是因此才非坚持着明日就复职吧!” 是呀,养得好还能活十年,养不好谁知道哪一刻就会死?但医者父母心,他舍不得看这坚强的孩子如此折腾自个儿啊!病入膏肓,却不让最爱之人知晓半分,还固执拼命,急着为那人分忧解难。 他都不敢想,若日后这孩子不在了,皇上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大哥,你回来了?”容澜感觉手被人握着,慢慢睁眼,仰面冲容烜笑道。 苍白无力的笑,容烜看着只觉刺眼,扯出一个笑回给容澜:“大哥回来了,大哥往后都不会再离开你!小澜,你听大哥的话,把官辞了就在家养病,行不行?” 容烜笑容惨淡,语气里满是疼惜恳求,容澜看着听着一阵动摇,容烜果然是阻碍他通关的设定,他暗自叹气:“大哥,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从来不会勉强自己。况且我命大着呢,王老头儿说我会死说了那么多次,哪一次说准了?他就是危言耸听,你别信他!” “听话!”容烜沉喝一声,侧头对王褚风道:“王太医,等下请您与容烜一同进宫面圣,将家弟的病情告诉皇上。” 王褚风惊讶,不待他答话,容澜也喝道:“哥!我说了我没事!” “你这脸色看着像是没事吗?!”容烜拒不让步,已有怒容。 “就算大哥告诉了重翼,逼我辞官,我也有别的办法为他做事!” “小澜——!”容烜用力握上容澜清瘦的双肩,盯着容澜的眼睛:“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替他死过一次还不够,还要再为他耗命?!” 第26章 户部尚书(二) 容澜抬眼与容烜对视,眼有无奈:“是!他就是重要!谁让我选的是他呢!” 容烜目中怒火更盛:“那父亲呢?二娘呢?我呢?这世上,你难道只为他一人而活?!” 容澜瞬间白了脸,低头。 第一次,容烜对他严词厉色,句句紧逼! 第一次,向来事事任他胡闹、由他开心的大哥,如此愤怒强势! 容澜此刻是心虚的,他不敢再看容烜,不敢再面对那双质问的眼,在现实里,他没有亲人,但“这世上”他有!即便只是游戏,他也该死地付出了感情,他不可能只为重翼而活。 但他自私!他必须回去!他更多的是为自己而活。 他甚至刻意忽略着,忽略游戏结束了在那个与游戏相连的、可能正被他影响的时空中,那个“容澜”,那个容烜真正的小澜会被他折腾死。 “对不起!大哥……”容澜低着头,声音轻微哽咽,却异样坚决。 “我不是你大哥。”容烜缓缓松开容澜的身体,眼里冰凉一片,再不复往昔温柔:“如果这是你的坚持,别再叫我大哥。” 容澜震惊抬眼,却只见容烜转身离去的背影。 王褚风轻拍容澜肩头:“容小公子何苦这样伤你大哥的心?”叹口气,也离开。 容澜独自一人留坐原地,他慢慢望向屋外的斜阳血红,只感觉游戏到这里真的该结束了。 我不是你大哥。 如果这是你的坚持,别再叫我大哥。 说出这样的话,容烜是后悔的,更是无奈的。 在苗南时,当他知道容澜的身份,他最担忧的便是小澜知晓真相后该如何自处。 后来他从墨玄那里得知小澜被王妃用家法废了一只手,他质问王妃为何二十年不管儿子,第一次母子相认就痛下狠手,王妃告诉了他小澜一直想要受家法的原因。 受过家法之后,那背族弃义的感情得到惩戒,自此便可倾付得心安。 那时他就知晓,小澜对重翼是怎样一种难能舍弃,而他此生能和小澜最近的距离只有“大哥”这个身份。 可如今他却自己说出,他不是小澜的大哥。 “大公子,小主人命令您不得阻拦他的任何行动。”影一闪出传令,改了以往对容澜的称呼。 甚少人知道,容家的影子名义上听从容家之令,但实则百年来效忠的是苗南王族。这也就是为什么,容申明明将影子交给了重翼,重翼却只掌有大周地界容家自己培养的影子,对苗南出身的影子根本没有控制权。 容澜认祖归宗后,影一便对他改了如今这称呼。 小主人? 容烜苦笑点头,“容烜领命。” 小澜果然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作为大哥他无法看着小澜不爱惜自己,可作为守护苗南王裔的容氏子孙,他不得违抗王命。 他只有这样逼自己成全小澜,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对小澜做出什么。 嘴上还残留着苗南分别前那晚的冰凉触感,小澜的唇是那样柔软,带着淡淡的药香,让他无限心疼又深深心醉。 为何当年中秋宴上,他没看好活泼好动的弟弟,让小澜遇上了重翼呢?他的弟弟应该由他来救的。 “大公子,您快去看看,小公子他……”管家容实忽然跑来,打断了容烜的思绪。 “小澜怎么了?!”容烜心下一慌,起身就往容澜房间走。 容实跟在他身后,满脸焦急:“小公子晚膳后就又继续伏案,老奴刚刚去送药,小公子停笔去接药碗竟是拿也拿不住,手看着都透了青白之色,不停发颤,老奴请去大夫,他只说这是他该受的惩罚,死活不让大夫给他瞧。” 容烜越听心越沉,透骨钉虽然拔出来了,可小澜的腕骨到底是再无法复原,小澜的手不能长时间握笔,不能发力,透骨钉所钉之处阴雨天还会如虫蚁啃噬般疼痛。 “小澜,你不让大夫诊治是为了皇上?还是在和我置气?”容烜走进屋子,一把扯过桌案前的容澜,撩开他的衣袖,白皙纤细的手腕看不出任何带伤的痕迹,但那腕上三点血斑触目惊心。 容澜任由容烜握着自己的胳膊,一脸委屈道:“你都不是我大哥了,干嘛管我!” 容烜闻言竟真的放了手,转身让大夫和管家都退下。 容澜心里有点难过,骂了自己几句,他其实应该趁这个机会把容烜推得远一点,可他舍不得。 自从来了这个游戏,容烜一路给他遮风挡雨,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生病,容烜日夜不离;带他夜闯皇宫,和他一起被软禁,还挨鞭子受罚;过新年,不知道他会不会醒来,还是按照约定准备了炮竹,抱着他给他点了新年的希望;给他梳头发,帮他偷容申的宝弓,他说冷就有披风,说渴就有温热适宜的水,说困就有坚实的臂膀,说高兴就有人陪他笑,说不高兴就有人逗他高兴。 他把容烜当做亲哥哥一样毫无顾忌的依赖任性,享受被亲人关怀的幸福,却不管容烜心中是否好受,是何感想。 他果然自私,他真的是在为了自己而活。 他推不开容烜,他可以不要虚幻的情爱,但他渴望亲情的呵护,哪怕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亲情。 “哥……你真不管我了…”容澜低头两手死死拉着容烜抽离的衣袖,声音软软喏喏,竟像是小孩子在撒娇。 容烜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是临行前王妃给我的,专门抑制透骨钉引起的伤痛,王妃怕你得了药便肆无忌惮,所以给了我。如今我也劝不动你,还是你自己拿着吧。” 容澜不接那药瓶,只两手揪着容烜衣袖,抬眼巴巴望着他。 容烜眼里终究是染了温柔和无奈,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你吃了药,大哥就不气你。” 容澜立马眉开眼笑,可他不敢松手,只低头将容烜掌心的药丸吃进嘴里。 容烜整条手臂瞬间僵硬!容澜这一动作,两片温凉的唇贴上他的手掌,柔软舌尖在他掌中轻触划过,直挠进他的心窝。 “大哥可要说话算话!”容澜抬头,再确认一遍。 “恩。”容烜机械地点着头,收回自己的手臂,心却还在乱跳,忍不住又伸出手抱起容澜将人揉在怀中,“小澜,你明日要复职,今晚就早点休息。” 容澜在容烜怀里挣扎不满:“大哥,我手疼,不是脚疼!你别动不动就抱我!” 容烜只留给容澜一个不容反抗的下巴:“你疼得衣服都湿透了,还有力气走路吗?” 容澜心虚低头,换了话题:“那个,大哥,我们明早吃什么?” 户部尚书自被罚了一月禁闭,一晃三个月不见人影。传言他是陪同皇帝微服出巡,去了苗南故里,皇帝回朝后,他似乎病得不轻,修养了将近一月。 清晨天微亮,各地奏呈连夜送到,尚书阁一天里头最忙碌的时候,忽然整个阁中都安静了一瞬。 今日是户部尚书复职的日子,早就有官文下达。 容澜一身绯袍,腰佩饰玉,头戴乌纱,踩着晨光走进尚书阁,一张脸清俊冷淡,绯色衣襟将他如玉的面容衬出几分病态的苍白,衣袍随步子微微浮动,显得那宽大官服下一副骨架清瘦单薄,可行动间却是身姿高挑挺拔,气势从容。 这是容澜消失三月后头一遭出现在众人视野,更是他任户部尚书以来第一次着官服,自然引得一阵侧目。 望向他的人,除了感慨户部尚书的身体看起来确实不好,更加惊艳原来尚书大人如此公子如玉,原先怎么没瞧出来。 但这些惊艳感慨并不能改变许多人不服容澜一步登天的事实,哪怕皇帝褒奖他协办苗南地下钱庄赌坊一案有功。 “见过尚书大人。”众人起身向容澜行官礼。 “恩,都坐吧。”容澜略略点头,一路目不斜视缓步走到自己的官位上,然后伸手掸掸座上浮尘,眉梢一挑望向下首座上之人:“程何,同州粮价飞涨你有什么见解,说来听听。” 程何正是被容澜挤回户部侍郎的前任户部尚书,也是真正掌握户部实权的人。容澜不带敬语直呼他的名讳,这不咸不淡的一问,尚书阁里再一次忽然安静。 程何之前能做到二品尚书自然有着真本事和高官者该有的气度,容澜作为他的直属上司,如此询问他的政见并没有任何不妥,他走到容澜面前,拱袖答道:“下官以为该当放国粮稳定物价。” 容澜点头落座,又问:“放多少合适?” 程何有些为难:“去年冬一场雪灾,今年秋收又未至,不瞒容大人,国仓存粮严重不足,又赶上兵部军粮审批,这同州放粮平价的数目下官还在与其他几位大人商议。” 容澜听后递上一本册子,语气仍旧听不出咸淡:“既然你们还在商议,不妨参考一下我的意见。皇上为此事甚感忧心,你我为人臣子,还是尽早为皇上分忧为好。” 第27章 户部尚书(三) 容澜的话既提了自己的意见,又铺垫一番不显强势,更是以替皇上分忧为说辞,程何当然无法拒绝。 他接过容澜递来的册子当即就摊开来看,事实上同州的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和整个户部多时,如果面前这年轻人真能有办法尽快解决,也算救他和户部于水火,皇帝连日召见询问此事,昨日更是发怒下旨,若三日内再想不出兼顾全局的法子,就将整个户部每人罚俸一年以补空缺,再各降级一等惩戒协政无能。 程何摊开册子瞥了几眼,便看得认真起来,而且越看神情越认真,还不时露出恍然神色,连连点头。 尚书阁中,六部分设六阁,每一阁,一人一桌,不设格挡,方便公文传交,提高办事效率,程何的反应所有人都瞧得清楚。 先前容澜来了尚书阁就在自己位置上睡觉,从来不过问正事,是以那些抬眼围观的人更加好奇那册子上究竟写的什么。 就听程何道:“敢问容大人如何确定国库存银足够买下这些粮食?” 容澜示意程何坐到自己对面,然后附上程何的耳朵:“买卖可以是虚的,走个过场,放出风声就够了。军粮正要批下,就用这个,国库不需要出一文钱。程大人若觉着可行,早朝后你我一起去面奏皇上。” 程何不解,低语回道:“为何不在早朝时直接启奏?” 容澜摇头:“问题解决前还是不要太多人知道。况且,这一周转,军粮就要延迟派发,也需要兵部李尚书的支持,早朝时间太紧,不够与他磋商。” 程何点头,心里不禁惊讶容澜做事的稳妥,“李尚书那边就由我来疏通,他与我还算有些交情。” 两人低语一阵,程何竟忽然觉着和面前年轻人的关系亲密了不少,不似上下级,也可忽略年岁长幼,开始和容澜互称你我。这大约就是有共同秘密的微妙之处,当然从中也少不了容澜的一番算计。 重翼昨日留下的,正是呈奏同州粮价一月间飞涨的折子。容澜翻出此前统计的大周各类财政表单,来回验算了几遍,便有了他交给程何的册子。而程何与兵部尚书李咏客的交情,他让影一去查,查到的结果颇令人满意。 这日早朝,自打上任就一直嚣张、从不上朝的户部尚书惊显,满朝文官武将在愣了一瞬后,都忍不住打量容澜,各怀心思。 早朝时,太子人选仍旧争论不休,重翼不露声色望着不远处一身绯衣的容澜出神,等回神时,朝上请皇帝息怒声此起彼伏,众臣已是惶恐跪请多时。 容澜大势所趋,迫不得已也只好跪着,重翼不再看他,蹭得站起来,转身就走。 张德上前甩着拂尘:“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澜又跟着众人叩首送驾,加上早朝前“皇帝驾到”那一声,他今日已经连跪两次,下跪晕倒这游戏设定虽然在他心脏开始隐痛之后就不大准了,但他只感觉此刻眩晕发冷的体验还不如晕倒来得痛快。 容澜站在原地抵御阵阵头晕。 程何与李咏客交谈一阵,向他走去,却见容澜脸色惨白,人看着也似要立不稳,劝道:“容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要不明日再面奏皇上,你今日先回府休息。” 容澜定定神,摆手:“我身体一向如此,你们不用太在意。”他说着看向一侧李咏客,竟是开始谈论公事:“李大人,程大人应该已经向你说明了大致原委……” 就是从这一日起,程何开始与容澜共事,然后日渐一日明白容澜那句“我身体一向如此”是怎么一向的,又日渐一日明白为何徐丞相会力荐这年轻人做户部尚书,又为何皇帝会对他格外宽宏器重。 容澜最终还是没有去面圣,而是将事情托付给了程何还有李咏客,他实在是有些太晕,受不了再给重翼跪一次,况且他还有别的事要去忙。 重翼有意出兵北厥,出兵前屯粮乃是第一要务,毗邻北疆的同州忽然粮价飞涨,不仅扰乱百姓安居,更让朝廷收粮的价钱一路飙升,事情远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单纯,恐怕有北厥在幕后主导,而那些暗地里阻挠平稳粮价的下属他这操劳命的上司还需“好言好语”地点拨一番。 同州整一件都是苦差,不过苦在开始也好!他正好借机立立官威,还有就是趁此给重翼捞些军粮回来,让重翼早点出兵,早点废后,他也能早点回去。 御书房里,程何将平息同州粮价飞涨的法子向皇帝一一说明。 重翼看过他递上的薄册,一眼就认出是容澜的手笔,这天下用炭笔而不用毛笔写字的,就只容澜一人,还有字里行间莫名其妙的符号标记,也不知容澜从小书法是跟什么先生学的。 “容澜人呢?怎么来的是你?”重翼不待程何回话,又将册子递给张德,对丞相徐仲博道:“这份东西老师也看看吧。” 程何与李咏客来之前,徐仲博正在御书房以粮饷不足为由劝谏重翼不要出兵北厥,他接过册子看了一阵,眼有惊讶,明白了皇帝为何要他看这个。 昨日他说“此事唯有户部尚书容澜有能为之”,“此事”当然就是指同州粮价一事,可他没想到容澜不仅一日时间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而且还能一箭双雕,把军粮问题也一并解决。 徐仲博惊讶瞧着手中薄册,那边程何向重翼回话:“回皇上,早朝前有几份要紧的地方公文午时便要送交,容大人怕耽搁,便赶回尚书阁去处理,只命臣代他与皇上承奏。” 程何这话没说谎,这是容澜的原话,而且公文不假、午时送交也不假,只是那些公文误一日并不打紧,容澜不出现,让他出面将同州一事善始善终,向皇帝有个交代,容澜给他的这个人情他心知肚明,也自然是记下的。 不得不说,容澜混迹人情世故的手段也算高明,做事的正真目的也可谓从来都是隐藏在合理的事实之下,以至于后来他说明真相,竟是没人信他。还是那句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重翼点点头,看向程何身侧的兵部尚书李咏客。 李咏客会意上前:“皇上,臣能够为军粮派发争取半月的延缓时间,同州距离边防军驻地不远,粮草先运去那里应急并不耽搁路程,容、程两位大人的意见臣以为可行。” 重翼原还担心容澜官大人轻,搞不定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朝廷重臣,此时一看,不由在心里感叹容澜的狡猾,整件事容澜除了提个方法,其他的什么也不做,说服兵部让步让程何出面搞定李咏客,前来面圣承奏自己也不露脸,功劳风头全部让给旁人。 他想起早朝时容澜一身绯色官服,面色清清冷冷立在人群中的模样,一阵心悸,只感觉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只面上无害,背地里挠人的小狐狸算计。 重翼此时的感慨是带着甜蜜与宠溺的,可他不知,今日的感慨一语成谶,那场算计是他此生都不能释怀的殇。 再说容澜,他日日算计旁人,今日也被旁人算计了一把。 他脚步虚浮走在出宫的宫道上,盘算影一究竟有没有能力把他要的东西搜集好,实在不行还是请重翼的人出马算了。 眼前就忽然冒出一个小宫娥:“容大人,太后娘娘要见您。” 再然后,他便一日之内第三次下跪。 太后的怡寿宫里,容澜跪在当中:“臣户部尚书容澜,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屏退宫人,居高临下走到他身前:“把头抬起来。” 容澜老实抬头。 太后打量他一阵,啧啧两声:“是不错,尤其一双眼睛像极了你母亲。当年先帝就是为了这一双眼的注视,灭了苗南。真没想到啊!他要的女人竟然是被战败后投靠大周的苗南战王得了去,而且还一藏二十年之久。” 太后打量容澜,容澜也在打量太后,边打量边吐槽。 重翼和他还真是有缘呐!重翼这一看就不好惹的母后和他的游戏娘亲一样,以他一个男人的眼光,年轻时那都是艳绝一方的美人儿,最关键一点,听太后话里那意识,他好像差点儿就做了重翼的弟弟。这可是让他大大的惊讶,不过他对游戏人物里老一辈的恩怨情仇丝毫没什么好奇去了解。 容澜此刻想的是,恩!还是容烜这样的大哥好,他的游戏爹给力呀! 容澜正吐槽感慨到*,却听太后又道:“兜兜转转,哀家争了一辈子也争不过的女人,她儿子竟和我儿子成了一对鸳鸯。你为翼儿挡刀,翼儿为你挡剑,你们倒是彼此默契的很!不管你身份与否,哀家原先都是想杀了你以除后快的,但哀家不是小心眼的女人,你有些才能,大周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官吏辅佐皇帝,哀家更不愿和自己的儿子敌对,翼儿既然舍命都要救你,哀家自是不会再对你下手。不过……” 第28章 户部尚书(终) 太后的话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容澜跪在地上听她娓娓道了许久,心想,终于说到正题了,再不说到,他就要跪不住了,叩首接话:“不过什么但请娘娘吩咐,臣定当竭力为娘娘解忧!” 容澜恭谦地态度显然令太后很是满意,她笑着回身落座:“不过你终究是南王的儿子,你接近皇上的目的没人可以保证,哀家不能全心信任你,也绝不允许皇上身边有任何可能的危险存在。”太后说着扔出一个瓷瓶到容澜手边,“你若当真爱皇上,就把这个吃了。” 容澜已然跪到极限,只想快点结束和太后的对话,伸手拿起瓷瓶就把里面的液体一股脑儿倒进嘴里,动作不带丝毫犹豫,甚至还透出几分决绝。 太后看得惊讶,眼眸高挑:“你难道不问哀家给你吃的是什么?” 容澜想太后是不敢就这么弄死自己的,他来太后的怡寿宫许多人都瞧见了,那他只要不死,吃下去的是什么还不都一样,容澜心中腹诽,却是不开口答话,因为他悲剧地发现他这身体从昨日醒来就变得更加弱了,此刻就剩一口气撑着,想他守着重翼的时候一口气还能撑小十天,今日跪在这里至多一盏茶,而且他敢肯定,他如果开口说话当即就会扑街,他没兴趣在皇宫里晕倒。 太后见容澜不答,便好心相告:“这是蚀心水,没有哀家每月的解药,你便会心脉尽断而亡!哀家瞧你与弥儿那丫头颇为投缘,就让她留在你身边继续做你的贴身侍女吧,每月的解药她会从哀家这里拿给你,你可以走了。” 容澜仍旧不答话,只叩首以示谢恩,刚想撑着身体站起来走人。 “容澜。” 太后忽然语重心长地叫住他,竟是还有话说,容澜哀怨抬眼,只无言祈求太后别再说了,他真的跪不住了。 太后叹口气:“你也许不知,翼儿他从小恪守己任,冷淡寡情,桩桩件件只以守护大周为第一要义,他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此被他亲手杀掉,可他却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他对你是动了真情的,这一点希望你记在心里。但他是皇帝,他不能有留作被人利用威胁的软肋!他的身份更加不允许他与男子相爱!所以,你与他除了君臣,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一点也希望你记在心里。” 容澜头脑昏沉跪在地上听完,然后默默点头,终于如愿离开。 他重新脚步虚浮走在出宫的宫道上,回想太后所说所做,忍不住感慨重翼有个好母亲。 只是苦了他这个本是局外人的局内人,那个什么蚀心水的东西,希望不会让他的身体更差,最好也不会疼,不然他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公子,等等弥儿!”弥儿大老远追上容澜,和上次一样伸手揪着容澜衣袖,跟在他身后念念有词:“公子留下弥儿不会吃亏的,弥儿会当牛做马照顾公子!” 容澜不说话,抽出自己衣袖,抬臂搭上弥儿瘦小的肩膀,把身体的重量全部压上!他并不想在此时原谅一个背叛过自己信任的人,更不想如此狼狈地欺负一个女人,可他走不动了,他从来不要多余的自尊。 弥儿终究是手下留情的,弥儿那日趴倒时抬眼直直望向他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虽然无言,但他确定那时弥儿眼里的意思是,“公子,不要救我!” 一如张喜死前抬眼对他说,“公子,快跑!” 同州是大周北部的主要粮食产区,粮价突然飞涨正是不良商户不知从哪里听闻大周要与北厥开战,想趁机大发国难财。 而事实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哪怕价格已经高得离谱,朝廷仍旧派人来收粮了。 半月间,无数商户想尽一切办法从各种渠道弄来粮食,同州俨然囤了大周一半的散粮。正当他们一个个做着发财的春秋大梦,忽然惊闻朝廷开仓放粮,此前收粮的目的只是借粮平价。 这一下,所有人都慌了!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秋收,手里的大量存粮若在秋收前不能出手卖给普通百姓,到时成了旧谷只能更加贱卖,何况今年是少有的旺收之年。 商户门纷纷抛售,吃一时亏,总比赔得倾家荡产要好得多。同州粮价极速回落,甚至远远低于了涨价之前的水平。 当重翼派去乔装成普通商户大肆低价收粮已备军用的心腹官员回京时,程何正坐在容澜对面惊叹:“容大人,这屯田养兵的法子甚妙!” 尚书阁里众人侧目,不由对这位只年有二十的尚书大人更加敬畏。 他们中的大多数,至今也没打听出那日程侍郎提出的那个问题,尚书大人是怎么解决的。 是呀,国库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用来高价买粮,再低卖救市。 但他们都不敢再打听,不少背后议论此事的同僚都十分凑巧得被查出或大或小的失职,入狱获罪、罚奉减薪、调职降级,整个户部不过一个月就清明廉利了不少。 也不知这年轻的尚书是如何只用了半月时间就能将户部近三年的备案簿册全都看完,而且坏账错账一一标明,有理有据,追本溯源,任那些不服喊冤的人哑口无言。 他们如今唯一敢做的除了苛尽职守,就是每日将尚书大人的位置打扫得一尘不染,尚书大人复职那日,走入尚书阁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掸了掸座上浮尘。 此刻,不少人望向容澜,只觉得短短一个月,这尚书大人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得如鬼魅一般可怖。 不由想起,从苗南调来户部的孙钱方斩首那日的场景,尚书大人端坐高位奉皇命监斩,从来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一只同样苍白的手掷地有声将“斩令”扔出,“行邢”二字冰冷得不若人间温度,令观刑的他们几乎错觉身处森寒地狱,而那不带人气的监斩之人正是地狱阎罗。 程何还在细读容澜写的屯田养兵之法,那边忽然一个小丫头从大门蹬蹬跑来。 “公子,弥儿给你送药来啦!你今日可不能再跑!这药很甜的!” 容澜慌忙从座上起身:“那个,程大人,你慢慢看,我忽然有点急事!” 弥儿一路追着容澜,容澜一路往尚书阁后院躲。 尚书阁里看向容澜的目光少了畏惧,却又多了些叹息。 刚满弱冠即做了尚书之位,成为一部之首、掌管天下钱银,完成了许多人毕生所求,这本该是意气风发、人生最似锦年华的青年,身体却实在是不好。 原先每日喝药两次,这才一个月就成了五次,尚书大人成日里叼着人参片儿看公文,写字的手每每到了下午便拿不住笔,只口述要书吏代劳。 也因此,接触越多他们越觉着尚书大人令人心生敬畏。那看着随时会倒下的单薄身躯不知蕴藏了怎样强韧又可怕的力量,竟能稳稳坐在那里,眉眼从容,只用一月就将整个户部折服。 “公子,你快喝嘛!你不喝我就去告诉你大哥!”弥儿把药捧到容澜面前。 容澜无奈叹气,接过药往嘴里灌,没喝两口便俯身悉数吐了出来,可他吐完药汁仍旧不停,殷红的血又从他口中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弥儿大惊:“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容澜抬手抓上弥儿肩膀维持平衡:“你瞧见了,我如今喝不了药了,你别再逼我。” 弥儿这丫头少根筋,所以格外心宽,她一边给容澜擦嘴上的血迹,一边问:“公子,你觉着你是不喝药死得快,还是喝了药死得快?如果是喝了药死得快,弥儿就不逼你了!” 容澜闻言转着眼珠似乎盘算得很认真,过了许久特别郑重地回答:“我算过了,我是喝了药死得快。” 弥儿点头,把药倒掉,自此开始帮助容澜逃脱王褚风的魔爪。 “容大人,皇上召您!”弥儿一走,容澜回到座位上刚准备和程何商讨屯田的具体事宜,就有人来宣他进宫。 他揉揉脑壳儿,起身往皇宫走。 吐了血心口的闷疼不见了,他也算恢复些力气继续支撑这破败的身体给重翼卖命。王褚风一定是和他有仇,开得药不仅越来越难喝,而且每次喝完他都会昏昏欲睡,他可没时间睡觉。 只好骗骗弥儿那丫头,好在弥儿向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傻白甜得很。 “皇上,据探子来报,北厥单于已然有意出兵,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中秋附近,势要赶在秋收侵占我大周北部疆土,夺粮越冬。” 御书房内,统领大周北疆边防军的大将军季鹏贺匆匆赶入京城,亲自禀报紧急军情。 老丞相徐仲博也在御书房中,闻言深深叹息,下跪请罪:“皇上,臣有罪!老臣一直信誓旦旦北厥不会背信!力劝您莫要兴兵!如今看来,臣是老了!也糊涂了!” 重翼疾走两步将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扶起来:“老师快快请起!老师心胸仁广,遇事必以君子度人,又将大周百姓的安居放在首位日夜奔走,学生一直铭感五内!不是您老了,是朕早年没看出北厥单于亥斛野心勃勃,这战祸实乃朕之过失!” 徐仲博起身,历经岁月沉淀的一双眼隐有泪痕,连连摇头:“这怎么能是皇上的过失?亥斛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您当年助他登位是为了大周边土安稳,谁能想到他背信弃义,竟是连同母同胞的妹妹都能利用出卖!” 容澜刚被张德引进御书房就听老丞相说了这么一段陈年旧历,心里很是惊讶,皇后的身份竟然如此敏感,怪不得重翼不动北厥不敢废后,又难怪重翼会瞧北厥不顺眼,想要灭之而后快! 第29章 病情加重(一) “臣,参见皇上。”容澜走上前行礼。 重翼望向他愣了一瞬,随即回身落座:“你来得正好!季将军,把具体情况向容尚书讲讲。” “是,皇上。”季鹏贺侧头,待看清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年轻户部尚书容大人究竟是何模样后很是惊讶!去年淇县雪灾时,他曾与容澜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眼前这青年人与皇帝“你我”互称,他印象一直尤为深刻,原来那么早这人就已崭露过头角。 只是这人的气色似乎比那时更差上许多啊…… 季鹏贺收回打量容澜的目光:“容大人,如今军粮齐备,都在秘密运往边防军驻地的路上,但其他军需和饷银仍有较大空缺,详细书文乃军机要密,季某刚入京还没来得及亲自送去户部,便当着皇上交予容大人过目吧。” 容澜接过季鹏贺递上的文书。 季鹏贺又道:“北厥已然准备在中秋前后出兵,筹措时间紧迫,士兵们能否全无后顾之忧保家卫国,全都仰赖尚书大人!季某在此先谢过大人!”季鹏贺说着抱拳行礼。 容澜微微皱眉,“容澜不敢当季将军大礼,将军请起!”季鹏贺一番恳请谢礼,将军嘛是个为了士兵着想的好将军没错,可话里话外把士兵能否保家卫国的责任推了一半到自己头上,他还没说能填上空缺就被戴了这样的高帽,牵扯数十万军队的军需与粮饷,关乎国运,怎么能轻易受之! 季鹏贺显然也意识到一时情急说了不妥言论,侧身跪地:“皇上,末将定当率边防军誓死护卫大周疆土!请皇上放心!” 重翼不露声色点头,却是没有让季鹏贺起身:“朕将北境边防交予将军,自是相信将军的忠心与能力!自古战事得胜者,物资齐备发兵有却不尽有,你可懂朕是何意?” 季鹏贺闻言低头:“末将惭愧!” “懂便好,起来吧。”重翼缓和了神色,望向正端看文书的容澜:“所报数目,可有办法短时凑足?” 容澜拿着文书的手微不可见的发抖,听到重翼问话低着头停顿了许久才抬眼答道:“户部三年内的账簿臣前两日刚刚清查完毕,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牵扯官吏甚广,皇上的问题,需要等到这些人赎罪补空的银子到齐,臣才可以回答,大约还需十日。” 容澜说完,不仅丞相徐仲博惊讶,重翼也格外惊讶,容澜清查户部旧账、错账他们只道容澜是想在户部立威,不曾想容澜竟然一目十步,真正所图居然是军饷军备。 皇帝要对北厥开战,此事是机密当中的机密,知之者甚少,容澜提前为开战做着准备,而且想得法子周全稳妥,不伤及百姓利益,更清明朝堂,徐仲博暗自叹息,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做不出此等有魄力的事,纠察改错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苦差,何况仅用了一月时间。 只是…… 这对皇上痴心一片的有为青年还能如此为皇上拼命几时呢? 应战事宜需要诸方详细商议,丞相与大将军一齐离开前往兵部,容澜这户部尚书独自留下说是还有事启奏,张德默默退出御书房,遣散殿中一干人等。 莫不是真有事,容澜其实也想走的,他来之前图一时高兴为骗弥儿吐了血,此时才后知后觉得难受起来,他倒是忘了,吐血可以缓解心口疼痛,让他恢复些力气,却也会让他比较容易…… 容澜不再想,掏出一页薄书递给重翼:“这份与北厥有来往的官员名单我处理完了,你瞧瞧可还满意?” 这名单正是先前容澜想让影一去查的,后来重翼不知从哪里听说他在查就让墨玄给了他这份东西。 重翼接过容澜手中名录,却是不看,只盯着容澜的脸。 容澜任由他瞧,伸手在名单上指来指去解释:“划了红圈的,都是对同州粮价一事‘格外’上心的官员,如何处置的我都写在后面了。划了黑圈的,我觉着这些人还在摇摆,你可以争取一下,毕竟朝廷培养人也不容易。其他人我借着此次清查夹杂在大批涉案官员中暂时动了一多半,免得打草惊蛇。还有这几个兹事体大的,留给你这皇帝发威比较合适,我就不越俎代庖了。” 重翼似是听进去一般点头,目光则一直胶在容澜脸上,自打容澜开始理事,这一个月时间,两人除却早朝或群议,此刻其实是头一次单独在一起,而且还难得离得这么近。 容澜无疑是忙碌的,但重翼只能比忙死忙活的容澜更忙,容澜管一部,重翼要管整个大周,何况是如今内忧外患的局面。 重翼越是忙就越是怀念和容澜一起从苗南回京的那段旅途,那时容澜日日夜夜坐在他旁边,他看一本折子,容澜拿过去也看一遍,甚至连弥儿的存在都是值得怀念的,容澜没事就拿那个小丫头对付他,惹得他又无奈又无语。 重翼望着容澜看了许久,感觉空虚和思念仍无法填满,又抬手摸上容澜的脸。 重翼贴来的手掌很热,容澜偏头就躲,却听重翼道:“那日母后召见你的事我听说了,弥儿就委屈你留在身边吧。如不这样,母后恐怕会用别的法子对付你。” 容澜面色一沉,重翼果然是知道那件事的,他其实很想问重翼“那你还有没有听说点别的,比如蚀心水什么的”。 但容澜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哦。” 瞧出容澜心情不佳,重翼收手,满眼心疼和自责:“你脸色连日越发惨淡,我实不该再要你辛苦的。但我现在后悔要你助我成就千秋,已然晚了。事情如今再没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战关系大周存亡,我不能中途换将,只能看你辛苦!” 重翼话语低柔带了深深愧疚,容澜却莫名想着那日太后说的话。 “翼儿他从小恪守己任,冷淡寡情,桩桩件件只以守护大周为第一要义……” “……他是皇帝……你与他除了君臣,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 想着想着容澜猛一甩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头晕得太厉害,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他定定虚浮的脚跟接上重翼的话:“只要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我辛苦一点无所谓。” 重翼闻言看向容澜的目光紧收:“澜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对我废后一事如此在意执着?” 容澜不露痕迹避开重翼的注视,他不想再骗重翼,可他能怎么说呢?说我其实是在和你玩游戏? 容澜心中冷呵,嘴里振振有词转移话题:“北厥想中秋动手,我猜你是打算出其不意增加胜算的,那发兵的时间只能更早,前后不过就这一两个月,我再苦也苦不了多久了,你不用担心我。那个,关于‘兵法武器’的策书部分,我晚上约了兵部尚书李咏客,正好你的大将军也进京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重翼眼里灼热的期盼被容澜一段话吹凉,“澜儿,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做到,你再等等,就快了。” 容澜得了重翼的答复并没显得多高兴,“恩”了一声,转身就走。 重翼扬声吩咐:“张德,送容尚书出宫。” “是,皇上!”御书房外,张德甩着浮尘迎上容澜,“容大人这边请!” 两人转过宫殿一角,张德慌张扶住容澜:“容大人!您日日这样不行啊!皇上迟早会知道的!杂家这条小命不值钱,但大人是国之栋梁,您若真为皇上着想,该图个长久啊!” 容澜把身体倚在张德身上,闭了闭眼抵御阵阵眩晕,淡声轻笑:“我长久不了。” 张德急道:“那您就更不能瞒着皇上了!” 自从听闻容澜被太后请去一次,重翼每次都派张德送容澜出宫,而容澜早朝至少行两次跪礼,进宫议事动辄站上个把时辰,每每忍到出宫都是体力透支的极限,这一来二去,张德简直日日都在提心吊胆皇帝在意的尚书大人会倒在自己手里,自己小命不保。 这靠在他身上的人根本没什么重量,纸片儿似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容澜靠着张德休息了一阵,恢复点力气,缓缓站直身体,“德公公也听见了,这马上就要打仗,等熬过这最忙的一阵我会告诉皇上的。” 张德闻言便不再劝,之前尚书大人死守着皇上时他就深知,这不是能被人劝动的主儿,更明白容澜的意思,这种时候还是少让皇上分心的好。 容澜一路脚步虚浮,一出宫门,抬眼就见到容烜还有弥儿在等他,发冷的身体不由就暖了几分。 容烜去尚书阁接弟弟回府,听闻容尚书被皇上召走,又赶来这里。 弥儿嘛!她央求着容烜带上她,此刻远远瞧见容澜身影,一溜烟跑到跟前挤眉弄眼。 容澜头晕眼花,看得不明所以,直到容烜将他抱上马车,端来餐前喝的药才有点明白味儿来,想想刚才弥儿那张可爱的脸就跟得了面抽筋一样,感叹,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啊! 他张口老老实实就着容烜的手把药喝下,他实在没有力气再挣扎,微微侧了身躺倒:“大哥,我晚上约了兵部的李咏客,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明日再谈吧。我困了,到家也别叫我,我想多睡会儿。” 一连一月不知休息和睡觉是何物的弟弟今日终于说自己困了,容烜听得高兴又揪心,将窝在身侧的人轻轻搂在身前躺平:“好,大哥不叫你,让你多睡会儿。” 容澜没有回声,已然沉沉睡去。 第30章 病情加重(二) 弥儿取出绒毯给容澜披上,一路瞧着睡相安稳的公子特别不解,快到府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自言自语地喃喃:“公子明明说了他不能喝药的啊,喝药比不喝药死得快,下午喝了药还吐血来着,怎么这会儿不吐了,还睡得这么好?不会是骗我的吧?” 容烜一路用内力为容澜祛寒,想小澜睡得好一点,可容澜的身体一路越来越冰,弥儿自言自语的声音极小,却耐不住容烜耳力,他闻言蓦得觉出容澜说要睡觉的反常,一路上的不安无限放大,狠狠稳住心慌,轻轻晃怀中的人:“小澜,快回府了。” “小澜,大哥知道你累,但你还没吃晚膳,你起来吃了晚膳再接着睡,好不好?” “小澜?” 容烜唤了许久也不见容澜有反应,他再难抑制心中不安,一把托起怀里的人用力晃动:“小澜!你别睡了!” “小澜!到家了!” “小澜!” 不管容烜如何焦急,容澜始终安静地闭眼沉睡,身体软棉无力任由容烜晃动,一只手随着晃动从绒毯下滑出,苍白清透的颜色,纤细的手腕盈盈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人折断。 一旁弥儿也慌了,她急忙抓起容澜那滑落在外的手,去探容澜脉搏,然后身体一抖吓得松开,连连后退:“公子……公子你做了鬼别来找弥儿!药是你自己喝得!”说完又泪涟涟地凑上前去拉容澜:“公子没骗弥儿,弥儿不应该让公子喝药的……公子……” …… “他屡次呼吸心搏骤停,身体的实际状况只怕比脉像表现要差更多,若再次发生这种急情……老夫那日能救回他已是动了他的死穴,若有下次……” …… 那日王褚风的诊断骤然回响,容烜浑身僵住,脸色瞬间惨白,却根本不去确认熟睡的人是否还有呼吸、心跳。 他抱着容澜一路寻到正侯在府中例诊的王褚风,“王太医,家弟睡得有些沉,您帮我叫叫他。” 王褚风震惊看着容烜怀里面色灰白的人,在原地愣了一瞬,匆忙去翻容澜眼皮,跳过手指,直接就在容澜的生死大穴上落针。 “快!沿针用内力冲他心脉!也许还有救!” 容烜慌忙依言照做,过了许久,他唇色惨白,有血顺着嘴角淌下,王褚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够了!别再试了!” 容烜闻言并不停手,嘴角的血流得更多。 王褚风不忍,怒道:“你弟弟已经死了!你若再有事,你父亲怎么活?!” 可容烜依旧不停手:“小澜不会死的!他不能死!他还没有等到重翼为他废后!” 王褚风此时才觉着,容家两兄弟竟是一样的固执!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是要杀头的!” 容烜根本不管王褚风的警告,只冲容澜不断地喊:“小澜,你死了,就永远看不到重翼废后!你日夜不休,不就为这一天!大哥帮你!大哥帮你完成心愿!只要你醒来!你醒来大哥就帮你!” “你醒来!好不好……!”容烜的声音喊着喊着便带了难以抑制的呜咽,却依旧不肯放弃!嘴里的血越吐越多,滴在容澜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 王褚风只感觉容烜是疯了,匆忙在他背上下针封了他的内息,以免他内力损耗过度而亡,叹气摇头:“他自己不爱惜身体,这是他的造化!他若好好将养,何至于这么快就……” 容烜忽然被断了内息,只感觉一瞬间心也被人掏空,他身体一倾、跪坐在地上,茫然望向好似睡着了一般的容澜愣愣地想,小澜说困了,要多睡会儿,不让人叫,那他就不叫了,他等着小澜睡够了自己醒来。 王褚风留下一瓶治疗内伤的药,摸摸自己的项上人头,转身离开:“老夫这就进宫去向皇上请罪,说明一切。这药你记得吃。” 他此前曾感慨,若有哪一天容家小公子不在了,皇上会是哪般情景,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王褚风进宫求见皇上,然后最终见到的——却是太后。 “此事,哀家会挑合适的时候告诉皇上。王褚风,你的仇家早年已死,你也可以告老还乡了。” 王褚风保住性命,向太后娘娘连连谢恩,然后又转头往宫外走,准备归乡,颐养天年。 夜色渐沉,冗长的宫道上,两旁宫墙高高耸立、森冷威严,他走着走着,就觉出点悲凉的意味。 容家小公子不顾身体为皇上劳心劳力,最终人死了……皇上也一无所知。 太后娘娘的手段他自躲江湖仇家来这皇宫摸爬滚打十来年,多少是听说的。 合适的时候? 王褚风摇摇头。 在太后心中,恐怕永远不会有那个时候。 翌日早朝,容澜没有上朝。 户部尚书告假了! 尚书阁里人人听闻这个消息都惊讶得难以置信! 多少人劝过尚书大人告假休养他从来不听,哪怕脸色已然透白得不若活人,他也依旧一身绯色官服、日日来尚书阁里头忙,就稳稳坐在户部阁那最上首、最显眼的位置。 后来没人再劝,因为尚书大人明明汤药不断、人参不离,却总能白着一张脸与人谈笑风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淡定自若、游刃有余,让人莫名坚信,他那看着单薄得像是随时都要倒下的身体,实则是这世间最坚韧强大的所在。 可尚书大人竟然告假了! 众人唏嘘叹惋一阵,望眼空落落、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尚书之位,想想又觉得这告假也算情理之中,尚书大人的身体那样羸弱,却坚持不眠不休仅用一月肃清户部三年积账,昨日尚书大人复职后经手的第一件同州粮价之案也呈上结案文书,恐怕是事情暂告段落,撑到极限的一口气终于得以放松,是该告假养病了。 皇宫里,重翼拿到容澜写得告假折子,传唤王褚风询问容澜病情,结果被张德告知:王太医去冥山寻药,临行前托请了一位医术颇高的江湖旧友暂时为尚书大人调理身体,而那大夫江湖出身、势不与皇室官府交道,为尚书大人诊病实属看在与王太医早年交情。 江湖能人异士,不愿与官府为伍并不稀奇,重翼不是苛责的皇帝,准那大夫不进宫,抬脚刚要起驾亲自去容府探病,徐老丞相与一众皇帝的心腹朝臣早朝后前来请奏出兵事宜。 再接着便是各种奏文,还有已然争论了两个来月的太子人选问题,重翼无暇□□,只得遣了张德去打听病情再来回话。 “回皇上,容大人只是有些劳累,卧床将养,大约三五日便好。” 得知人没有大碍,重翼放下心,是夜,去看了数月不见的皇后。 牡丹宫,重翼望着跪在自己脚前,如这宫名一般艳丽如牡丹的女子,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被他亲手杀了一个孩子,又为他生了第一个皇子。 亥姝,对于他是特别的。 “起来吧,别跪着了。”重翼收回目光,径直往内殿走。 亥姝起身,跟进殿中服侍重翼更衣,见到重翼背上和前胸两处崭新伤疤惊道:“皇上!您之前是真的受了重伤了?!” 重翼不答反问:“阿姝,你想要什么补偿?” 亥姝为重翼着衣的手一僵,退身再次跪下:“皇上还是不肯相信阿姝吗?哥哥做的那些事,阿姝事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重翼俯身抬起亥姝的脸,“那事后呢?公主不要再与朕演戏,朕最不喜被信任的人欺骗。” 亥姝眼中柔情委屈转瞬消失,“皇上既然认定了阿姝与哥哥串通一气,又为什么不杀了阿姝?” 重翼松开亥姝下颌,宽大的袖袍在空中一扫,殿内暗梁便掉下一名男子,“或许公主应该先解释一下这个。” 亥姝冷笑:“事到如今,亥姝没什么可解释了!只求皇上善待文儿!”她说着,竟是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往心口刺去! 重翼皱眉,一掌打掉那匕首,沉声道:“让你误食红花,朕还欠你一个孩子,不会让你死的。” 亥姝震惊抬眼:“是你?!竟然是你——!” 重翼点头:“是朕!朕那时初登帝位,北厥向来仗着兵强马壮对大周边境强加干涉,朕怎么能允许他们的公主诞下皇子,变得更加气焰嚣张!” 亥姝痴痴笑起:“所以皇上今夜是来补偿阿姝一个孩子的吗?” 重翼抱起她大步往床塌走去:“是。朕废掉你之前,要把曾经的诺言兑现。” 亥姝伸手搂住重翼的脖子,竟带了几分少女的娇羞:“皇上还记得那个承诺?” 重翼不答,脱掉亥姝一身华服,倾身吻在她的胸前。 亥姝沉吟一声,眼中泪珠滚落。 …… “阿姝,朕的皇后还会有两个孩子的。” …… 大婚第一年,她怀胎四月误食红花,流掉的是一对双子。 “皇上,阿姝是爱过皇上的,可皇上这样薄情的男人,阿姝爱之深,恨之切!” 短暂的缠绵,就像短暂的温情,她和他终究没有相爱,只余相杀。 一连数日,皇帝独宠皇后,大皇子重文即将入住东宫的消息越传越远。 “主子,北厥那边果然上当,以为我朝连年灾祸、钱粮不足不敢应战,谣传主子此举是在示好、以期求和,亥斛更加刚愎自用,明知军情泄露,却仍旧勒令部下按原定方案出兵。” “很好!” 第31章 病情加重(三) 事情一切如预料进展,重翼拿起户部上呈的清账簿册,厚厚的一本。 容澜那日说大约需要十日,要等赎罪补缺的银子缴清才能知道是否可以凑到足够的军饷和军备,如今十日之期已过,只有这冷冰冰的数字写在簿册上呈报给他,却不见容澜人影。 起先说三五日修养,后来抱怨之前太辛苦要再多歇五日,今日送来的告假理由更加任性,要他先废后,否则不干了。 重翼掂掂手中厚重的簿册,这分明还花大把力气写了账目送来,偏说他不废后就不干了。估计那人是听说他连日宠幸皇后,不高兴了,倒也像是容澜的做事风格。 重翼摇摇头,不知为何,一想着容澜兴许是在吃醋,他心里就有些美滋滋的。可惜和他预计的一样,光靠清查旧账果然是凑不足银子的。看来人还是得他亲自去请,才能见着。 “张德,摆驾容府。” “皇上,太后娘娘刚派人来传,说是等您忙完了,要您去一趟怡寿宫。” “母后找朕何事?” “好像是打算为重蝶公主赐婚,想问问皇上的意思。” 重蝶,重翼同母同胞的妹妹,先帝唯一一位没有出嫁的公主。 彼时先帝在世,皇宫里有“蝶翼双飞”的说法,皇后娘娘养育的一双儿女是皇家最璀璨夺目的皇子与公主。 谁能想到,重蝶公主竟嫁途坎坷,先后婚配三次,未婚驸马都离奇身亡,自此世人哪怕冒着杀头大罪,也再没人敢接赐婚圣旨。这一耽搁公主今年二十有五,早就过了适嫁的年龄,却不知这一次又是哪家公子倒霉,要被克死。 重翼叹口气:“小蝶的事朕哪里管的了,她自己不愿意,谁也做不了她驸马的主。” 张德小心回话:“皇上,这一次是公主自个儿提出嫁人的。” “哦?”重翼惊奇,大步往怡寿宫走去,“谁家公子哥儿能入了那丫头的眼?” 张德小跑着跟在后头:“回皇上,是容……容家的公子。” “母后,这赐婚的圣旨朕不会下的!” “皇上难道要看自己的妹妹孤老终生?” “那母后就忍心看儿臣失去挚爱?” 太后闭眼轻喃:“哀家正是不忍心呐……” 重翼警觉:“母后什么意思?” “翼儿,长痛不如短痛!你心里明白,你和他这辈子只能为君臣!小蝶看上他,也算他的福气,你何不成全了自己的妹妹?” 重翼眼里瞬间染上悲痛:“那谁来成全朕?” 太后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南境军多为苗南人,又是容申旧部,虽然重新整编,但到底容家的影响还在。以容澜的身份娶了小蝶,你出兵北厥便可全无后顾之忧。” 重翼冷笑:“这才是母后要儿臣赐婚的真正原因吧!” 太后皱眉:“以往这些事不用哀家言明,皇上自会顾全。翼儿,你对他用情太多!” 重翼目光坚定:“母后不必再劝!儿臣还有朝务要忙,先行告退。” 太后望着自己一手培养的君王步步走远,默默垂下眼。你们重家倒是多出痴情种,可惜终是薄情命! “皇上,兵部李尚书求见!”重翼刚一踏出怡寿宫的殿门,殿外张德匆忙迎上。 御书房,李咏客焦急恭候皇帝多时。 “臣参见皇上!” “何事急奏?” 李咏客捧出一道奏折给张德:“启奏皇上,泰州铸造兵器的工坊三日前夜起大火,臣刚刚得到消息,这是奏呈,请皇上过目!” 重翼扫过张德递来的奏折,目光渐冷:“将泰州州知黄海即刻押解入京!朕要亲自审问!” 李咏客:“臣,遵旨!” 重翼淡声询问:“那批兵器可能按时交付?” 李咏客庆幸:“回皇上,工坊之前加铸了防火措施,大火只烧掉工坊外围便被扑灭,铸造工匠全都幸免,工期没有受到影响,其他木质兵器也无一被烧。” 重翼满意点头:“防火铸围一事你办的不错!等首战告捷,朕再连同其他官员一并奖赏于你。” “谢皇上隆恩!”李咏客叩首谢恩,忽然想起什么,再叩首:“臣斗胆替一个人提前向皇上请赏。” 重翼:“何人?” 李咏客言之悲切:“户部尚书,容澜!容尚书虽只弱冠之年,却精通百家,有经国治事之才!这防火的法子实乃他早间建议臣在各地推行。容大人身体不好满朝皆知,他此前强拖病体日夜无休为皇上尽心、为大周尽忠,如今他病重将死,只怕等不到首战告捷那一日,臣实不忍如此有为青年惨然离世,恳请皇上在他死前褒奖他的功绩!” 病重将死?!死前?! 重翼脑中翁鸣的只有这几个字,李咏客说容澜快要死了,这根本不可能! 李咏客与容澜才是多浅的交情,容澜快要死了,他这日日关心的人不知道,难道李咏客会比他更清楚? 况且就在方才,他的母后还要把疼爱的妹妹嫁给容澜,母后怎么可能让小蝶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重翼是不信的,他不信李咏客所说。 “你先退下吧,奖赏之事朕自会斟酌。” 李咏客显然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还要斟酌,容尚书虽只尽心为朝廷卖命月余,可所成就之事堪比旁人数载,况且那人鞠躬尽瘁早已苍白单薄得令人揪心。十日前,他应邀去容府议事,亲眼瞧见容尚书昏迷不醒,被自己的哥哥匆忙抱入府中,那怀里的人身薄如蝶、双臂低垂,无力后仰的玉白面容上不见丝毫生气,远远望去,孱弱虚无得令他这见惯杀戮死亡的往昔武将也觉触目惊心,但君心难测,他也犯不着为了一时不忍惹怒圣颜。 李咏客收回思绪,跪身道:“臣,告退!” 重翼需要斟酌的理由很简单:容澜要的奖赏是废后,而亥姝如今不能废。 他再看一遍容澜今日送来的告假折子,上面一排炭笔写的字,龙飞凤舞:重翼,你先废后,否则户部尚书我不干了! “张德,替朕更衣!” “皇上,您穿这身是要去哪儿?” “你留下,谁来了都给朕挡在外面,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朕不在宫中。” “皇上,您不带侍卫出宫危险啊,皇上!皇上——” 容府里,容烜退出容澜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转身对巴巴守在门外的弥儿道:“小澜睡着了,你现在别进去扰他。” 弥儿捧着手里的东西乖乖点头,忍不住又泪涟涟。这十来日,她一双眼睛肿得核桃似得,可一听容烜说“小澜睡着了”她就莫名其妙地要掉眼泪,公子哪里是睡着了? 大门前,管家容实见到一身便衣而来的皇上,腿一软,“小的参……” 重翼抬手托住他,“不必跪了,让下人们都退下,朕有要事与容澜密谈。” “这……”容实为难,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转头望见大公子容烜,急忙遣散下人,自己也远远退开。 “末将参见皇上。”容烜向着重翼抱拳一礼,态度却不见有多恭敬,淡声道:“小澜正睡着,不方便见皇上。” 重翼不甚在意容烜的态度,径直往容澜房间走:“朕等他醒来。” 容烜一步拦住重翼去路,“皇上有事可以吩咐末将,末将代家弟替皇上卖命。” “容烜,你越矩了。”重翼不欲和容澜的大哥冲突,侧身绕开,脚步不停。 容烜佩剑一横,挡在重翼胸前,“皇上,容烜说过了,小澜正睡着,不方便见皇上!皇上如有要事,容烜可以代劳!” 重翼抬指推开容烜的剑,与他平视:“你如此阻挠,可是澜儿不愿见朕?” 容烜不答反问:“皇上见小澜可是为了废后一事?” 重翼眯眼,眼有杀意:“你是如何知晓?” 容烜不言,提剑在地上刻下“废后”两字。 重翼惊讶:“那告假折子是你写得?!” 容烜收剑,再一反手,剑尖直指重翼命门:“皇上以为小澜如今还写得了字?!” 重翼心中顿时涌起无限不安,“容烜,朕不愿与你动武,你让开,朕要见他!” 容烜步步紧逼,剑刃已显杀气:“皇上要见他,以前怎么不来?!” 重翼被迫拔剑:“看来今日不与你打一场,朕是见不到人了!” 他话音方落,容烜便已出招!宝剑相击,高手对决,杀气霎时笼罩整个容府。 “烜大哥,公子他……” 前院剑拔弩张,后院弥儿蹬蹬跑来,气喘吁吁,话说一半猛然顿住,两道锐利目光向她直直射来!重翼与容烜异口同声! “澜儿怎么了?!” “小澜怎么了?!” 第32章 病情加重(终) 弥儿上下动动因为惊吓而张得太大、有些不听使唤的嘴巴,咽口口水,结巴道:“公子他睡……睡醒了。” 容烜挥剑将地上字迹抹去,抬脚就走,边走边对站在原地的重翼道:“皇上不是要见小澜吗?小澜睡醒了,容烜自然没有再阻挠的道理。末将方才多有冒犯,只是不愿皇上打扰他休息,还望皇上恕罪!” 重翼收剑,跟上容烜脚步:“你倒是对自己的弟弟爱护得很。” 容烜神色平淡:“最该爱护小澜的人是皇上。” 两人一路走到容澜房外,重翼抬臂刚要推门,容烜忽然再次相阻。 重翼停手:“容副将此举何意?” 容烜扯过弥儿,接过弥儿怀中抱得厚厚一摞文书:“皇上日日差人来问,难道就不想自己看看小澜修养的如何?” 重翼点头:“好,朕便留在屋外看着。”重翼言罢,纵身跃上屋檐。 容烜和弥儿进屋时,容澜正坐在床上低头拨算盘,听见动静,抬眼先是冲容烜讨好一笑:“大哥!”然后对着两手空空的弥儿抱怨:“弥儿,公子我叫你去户部取得东西呢?你不会又忘记带名录了吧?” 容烜将手中一摞书文放在容澜身前的矮几上,“在这儿呢!那会儿是我让她别打扰你。小澜,你怎么又不听话,自己坐起来?” 容烜话里明显生气了,容澜心虚地松开手中算盘,顺势软软倚向容烜靠来的手臂,无限哀怨:“哥,算来算去都不够啊!” 容烜不说话,扶起他软绵的身体,为他披上绒毯,又把厚厚的垫子塞在他身下,让他坐得舒服也稳当些。 容澜任由容烜摆弄自己,伸手拿起面前一本书册来看,看了片刻又塞到弥儿手里:“弥儿,公子我眼晕瞧不清楚,你声音好听,你读来给公子听。” 弥儿展开书文,声音甜甜悦耳,却是蹦豆儿似的:“崇德,五年,南,漕记本,桃,州口岸,商船三千,七百二,十七艘,盐共计……” 容澜听得直摇头,似乎气得不轻,连语调都有些发颤:“断句错了,丫头!这十日,公子我真是白教你一场!” 容烜接过,“我来读吧。崇德五年,南漕记本,桃州口岸,商船三千七百二十七艘,盐共计……” 容烜的声音平和低沉,容澜边听,边拿着炭笔在面前铺开的空白纸张上落笔疾书,写了半刻,炭笔“啪”地掉在桌上,容烜急忙掏出止痛的药丸给容澜吃下,就看容澜懊恼得甩着手腕,“那玩意儿不是取出来了吗?!” “小澜!”容烜一把握住容澜的胳膊,不让他继续甩,“大哥来写吧,好不好?你的手不能再写了!听话!” 容澜不服气,又试了几次,最终只得是让弥儿来读,然后小声讲给容烜写什么,弥儿读得磕磕绊绊,数字念得乱七八糟,好在容烜早已知晓各类标记符号,不用容澜再纠结这个。 整一个上午,三人都在忙这些书文,到后面,弥儿读得口干舌燥,容澜的声音更是细若蚊蝇。 期间,管家容实来送过几次药,次次弥儿都慌张得去捧来古琴:“公子的病不用吃药,听听曲儿就能好!真的!” 那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大夫也出现过一次,仙风道骨的模样,摸了脉,仰面捋胡,点头又摇头,啧啧称奇一句:“天下间竟真有不死之身!”然后就又仙飘飘得离开。 午膳容澜吃了没几口就开始吐,弥儿生怕瞧见他吐血,肿得核桃似得眼睛死死盯着,容烜无奈妥协:“不想吃,便不吃了吧。睡一会儿,行吗?” 容澜不肯:“大哥,等我不得不睡的时候,再睡吧。” 容烜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一瞬,容澜已然拿起算盘,对着整个上午容烜写得洋洋洒洒几大张拨弄算珠,神情专注。 晌午一过,就有户部官员来府中送公文,“容大人,这些都是精简过的,请大人批阅。”精简过的也是厚厚一打,马上就要开战,各类拨款批文比寻常时期多了五倍不止,容澜这里是皇上过目之前的最后一道关卡。 “弥儿,把昨日批好的交给这位陈大人。” “是,公子!” 不过多时,徐老丞相屈尊登门,容澜勉力起身,徐仲博古稀之年也能压住他肩头:“莫要起来了,孩子!”他说着去看容澜满床铺得公文、杂册:“既是告假养病,就不要再瞧这些,朝中有的是人,你且放手让旁人去管。” 容澜苦笑:“这已经是放手之后的结果。” 徐仲博惊讶,说入正题:“你托人寻老朽前来所为何事?” 容澜推开容烜扶他的手,以示对前辈兼上司的尊敬,娓娓道来:“不瞒丞相,如今开战迫在眉睫,清查旧账果然是不够的,漕运盐、铁两项处理起来耗时费力,又需与吏部协办,恐怕来不及,所以晚生冒天下之大不韪,动了几处赋税,若不这样无法短时凑足饷银,打仗也不是一朝一夕,大周日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一时安民固然重要,但一世民安才是长久,我算过了,如果收成估计得没有太大偏差,应该不会太过增加百姓负担,只是,皇上批的折子我瞧过一些,我这种做法皇上必定不会同意,皇上明君治世、兴兵护国,我只好甘做小人,也希望丞相大人不要上书反对,等政令推行、木已成舟,下官会向皇上请罪的。” 徐仲博闻言更加惊讶:“你——!” 容澜说了一大段话显得有些力虚,脸色越发不好,闭了闭眼从枕下拿出一本奏折:“还有就是,等日后国库充盈、时机成熟了,请您将这折子呈给皇上,把赋税减免回来,减免的法子和条件都写在上面了。” 徐仲博接过,不解:“你为何不自己承给皇上?” 容澜无奈:“我也想,但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 徐仲博第三次惊讶,瞧着眼前面无血色的青年,愧色难当:“老朽当初举荐你做户部尚书,是害了你呀!我原就知道你身体不好,只盼皇上莫要对你动心,又惜你才华,想着举你为官最是合适,却不曾考虑你爱慕皇上之心,如今瞧你这般,后悔也是晚了啊!” 容澜皱眉,怎么每个人都用这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瞧自己,他做这些不是因为对重翼那什么好嘛!搞得跟他多欠重翼似得。 容澜打算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却是忽然抬臂示意容烜送徐老丞相出府。 容烜脸色微变,恭敬送走丞相,经过房前,不露痕迹地向上瞥了一眼 屋内弥儿肿得核桃似得眼睛又开始泪涟涟,慌张收拾了床上放的矮几和各种公文,要扶容澜躺下:“公子,你还好吗?” 容澜苍白的手搂过弥儿瘦小的肩膀,“弥儿,你也觉着我做这些是为了重翼?” 弥儿不敢回答,皇上就在外头呢。 容澜搭在弥儿肩头的手慢慢滑落:“公子我是为了自个儿!你瞧我这半死不活的,我哪里还管的了别人!” 弥儿泪珠子掉得更大更多:“公子听曲儿吗?公子的病听听曲儿就会好的!真的!”说着丢下容澜,转身就去拿琴。 容澜想叫住弥儿,告诉她自己要听她念古诗,就“低头思故乡”那一首,张口说话却是只吐了一口血,两片近乎透明的唇瞬间瑰丽得有些可怕。 “澜儿!” 屋外房檐,自容澜和徐仲博谈话时,重翼就看出容澜的异样,徐仲博一走,他眼见容澜吐血,哪里还再看得下去! 冲进房间,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看了一日,怀里的人虚弱得几乎随时都要倒下,却为了他的千秋强忍病痛,一刻也不肯休息。 他简直就是世间最无耻的混蛋和最睁眼的瞎子! 连李咏客都看得出来的事,他竟然只信大夫的话,他日催夜催,原来催的都是澜儿的命! 容澜已然神智不清,对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重翼,只感觉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眨眨眼再定睛去瞧,眼前重翼的影子还在那儿晃个不停,让他无端心烦! 容澜觉得这幻影比真的重翼更让他讨厌!慢慢闭眼,不想再看见。 “澜儿!澜儿!” 重翼浑身僵住,不断喊着容澜。容澜的身体冰冷的没有温度,单薄的只盈盈一捧,软软由他抱着,睫羽轻颤几下望了他一眼,便缓缓阖上,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少了那奕奕神采的双眼点缀,如瞬间枯萎的花。 心中不安无限放大,恐惧袭卷而来,重翼此刻只想容澜那双光华流动的眼睁开再看他一下,甚至连请大夫这种事都忘了。 “澜儿!澜儿!” “谁是澜儿啊?别用这么恶心人的称呼叫我!”容澜闭着眼也不得安生,不由咒骂。 都什么时候了,也许这次他就真挂了,死前他居然幻想的是个男人,还是个促成他死的男人。 心里那点念想也被他生生截断,可容澜陷入黑暗前,还是忍不住抱怨:“都说了,你不废后,我就不干了,你也不来瞧我,是认准了我不会……” 容澜的话没有说完,就又一次“死”了过去。 重翼贴着容澜心口的胸膛忽然再感受不到那里的微弱起伏,瞳孔骤缩! “澜儿——!” 第33章 入宫养病(一) “澜儿——!” 重翼猛地用力抱紧容澜,他怀中,容澜软绵的身体随之微微一震,然后脖颈后仰,头无力垂下。 重翼心中大骇!一把托起容澜后颈,冲他大喊:“我来看你了!澜儿!你睁眼啊,我来看你了!” 重翼喊了许久,可他来了,那个等他来的人再没反应,连话也不说了,更加没有睁眼。 重翼不再喊,只抱着容澜发呆,双臂死死搂着怀中的人,仿佛要将那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重翼上一次如此抱着容澜,是容澜为他挡了一刀,险些性命不保。那时重翼发誓,此生这种悔恨他再也不要受第二次! 可结果,不仅受了,这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加令他绝望,令他痛彻心扉! 容澜没有了任何活着的征兆,体温、呼吸、脉搏、心跳,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澜儿,死了。 这一次,真的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重翼轻轻松开容澜的身体,到了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容澜一直执着焦急得让他废后。 “澜儿,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重翼问容澜,却又摇头,自问自答:“不,你早就说了。你说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说你就是急在一时,是我太粗心,听不懂你的暗示。我不肯废后,你躲去苗南再不见我,我却千里迢迢强迫你回来,明知你身体不好,还拿捏着你想我废后的条件,要你为了我辛苦。” 重翼将容澜放平,仰躺在床上,伸手抚过他安睡的眉眼,然后低头吻去他唇上的血,声音呜咽,带着深深懊悔和祈求。 “澜儿,我为你废后!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容澜只安静睡着,神色安详,好似世间的一切纷杂再也不会影响到他。 容烜送走丞相又支走弥儿,只站在屋外,听见容澜出事也不进去。 那日深夜,他真的等到小澜睡够了自己醒来。而这十日,小澜更是越来越频繁地吐血后“死去”,不经救治又奇迹复活。 可他还是害怕,他不知道哪一次小澜就会再也“睡”不醒。 他不信那个江湖郎中的话。 什么不死之身? 小澜的眼神每一次醒来都变得更加绝望! 小澜说,重翼再不废后,自己就要真的死了,小澜不会骗他。 小澜不忍重翼知道真相,只在昨夜睡去之前,拿不动笔,神情戚哀得要他代笔写了今晨那告假的折子。 可小澜不忍,他却觉着重翼早该知道这一切! 小澜是他一手带大,从来最怕疼、最怕苦,他舍不得小澜受一点疼、吃一点苦,小澜却为重翼受尽了疼!吃尽了苦! 重翼凭什么置身事外,一无所知? 那腕上的伤每落一笔就让小澜疼得身体发颤,重翼看着小澜书写的本本奏折簿册,凭什么怡然皇位? 小澜为求重翼废后,缠绵病榻也忙碌无休,重翼连日美人在怀独宠皇后,凭什么*好眠? 他要重翼看看,看看小澜日日夜夜是如何倾负性命为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执笔江山的。 重翼看过之后,会对小澜好的。 他的弟弟,他放在心里的人,重翼会和他一样对小澜好的。 如果到了这一步,日后重翼还敢欺负一次小澜,他就再也不会让步了! 容烜侧耳听着屋里响动,似是听见什么,望眼日落彩霞,转身进屋。 他希望永远也不会有那一日,希望小澜自此永远幸福。 屋内,重翼再次抱起容澜,“澜儿,我这就带你入宫,为你废后。” 他的脚刚迈出一步,怀里的人竟是眼睫轻颤,缓缓睁眼。 “澜儿?!” 重翼的动作僵住,随即狠狠搂紧容澜,“澜儿,你没死?你醒来看我了是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不敢高兴,生怕眼前只是幻觉,泪无声落在容澜面颊上,分不清哭的人究竟是谁。 容澜微微偏头蹭掉眼泪,声音幽微:“喂,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但是如果你再不抱松点,我恐怕就要被你勒死了……” 重翼慌忙松力,就听容澜扯住他的衣襟道:“我刚才听见你说废后了,你是皇上,金口玉言,不会因为我醒了这话就不算数了吧?” 重翼不答,只深情拥着容澜渐渐回暖的身体,还是那样单薄得令他感受不到怀中之人的存在,可他的澜儿睁眼看他了,还在和他说话,他的澜儿真的回来了,这不是幻觉! “重……唔——!” 容澜再问,急切想得到答复,刚一张口就被一双炙热的唇封住了嘴。他无力反抗挣扎,只得忍住心悸,怔眼瞧着屋顶房梁悲催地想,他好不容易又一次死里逃生,不会就这么被人给亲死了吧。 忽然耳边一热,容澜的心跳得更快! “算!当然算数!澜儿,那日我承诺你,你助我成就千秋,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我承诺了,就一定会遵守诺言。”重翼凑在容澜耳边低语,将容澜抗拒的身体往怀中拦拦,“澜儿,你跟我进宫吧,我再也受不了你离开我。” 容澜偏头躲着:“进宫就不用了,我在家等就好。那个,你别让我等太久,你也瞧见了,我等不了太久……” “不许胡说!”重翼声音骤沉,丝毫没有让容澜留在容府的意思,抱着他抬脚就往屋外走:“原先是我不知道你身体的真实状况,如今我知道了,就断不会让你再有事!你休想再离开我!” 容澜垂眼,他其实特别想告诉重翼,他的病这里真的治不了,他已然连续多日间歇性休克,他听不清那些医生的对话,但大抵意思是他的多个器官供血不足开始功能衰竭,再不移植心脏任其发展下去,那也就没什么手术的必要了。 到了此刻,容澜仍旧是不愿意用“免关卡”跳过废后这个任务的,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执拗什么,不就是被游戏人物x一顿!他身为男人的尊严难道还能比命重要?!他容澜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能曲不能伸了?! 但他就是不愿意!死都不愿意! 容烜在容澜刚一醒来时就进了屋,在门边默默看到现在,迎上重翼,“皇上,小澜说他不愿进宫。” 容澜一看救星来了,不管不顾,在重翼怀中向容烜张手就道:“大哥,你抱我!”那样子活脱脱三岁孩童不想陌生人抱,委屈得向娘亲伸手。 容烜和重翼皆是一愣,就连容澜自己都为自己汗颜。但他走不动,又不想进宫,可不就得要容烜抱他嘛? 容澜伸着手,或许之前思绪太激动,又可能被重翼强吻之后心跳得一直太快,他觉得有些抬不动胳膊了,手臂无力垂下,身子一软,靠回重翼怀中就闭了眼。 “澜儿!” “小澜!” 两道惊呼,容澜唇角有血慢慢溢出,再次没有了任何气息。 容烜目光悲痛却不见惊慌,重翼则疯了一样晃动容澜:“澜儿!澜儿!” 容烜:“皇上,小澜睡够了,会醒来的。” 容烜平淡沉着的声音拉回重翼理智,他猛一侧头:“澜儿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又忽然想到什么,转口急问:“那江湖郎中说得‘不死之身’是指什么?!” 容烜解释:“小澜不时就会体征全无,就像死去一般,却又能次次安然醒来。” 重翼把容澜虚软的身体抱得更紧,他果然是个粗心的混蛋! “王褚风早前就和朕说过,澜儿会突然没了气息,朕命他遍寻医书找救治的办法,皇宫医库连同千羽庄的书阁任他翻看,他后来回话也许是自己误诊,那两次不过意外,澜儿也再没在朕面前发病,朕竟天真地以为澜儿的身体除了寒症再无大碍!” 容烜闻言问重翼:“皇上可知道,您中剑昏迷的那些天小澜一刻不离地守在皇上身边?” 重翼身体一颤,震惊摇头! 容烜轻笑:“那皇上也一定不知道,就在您苏醒之际,小澜躲回自己马车,因为身体损耗过度第三次吐血病发。王太医那次动了小澜的死穴,小澜才活过来,之后便一路昏睡……” 重翼抱着容澜的手止不住的抖动:“所以,回京之后澜儿称病不复职,其实是——” 容烜点头:“是!您圣驾回京,忙碌得无暇探望以养病告假的户部尚书,却一登府就要小澜处理棘手的同州粮价一案,小澜那时已然昏睡一月不醒,是皇上到了,他才勉强着自己醒来,不想皇上瞧出他身体有异!” 重翼脚下不稳,踉跄一步望向怀中“沉睡”的人:“澜儿,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澜儿,你别睡了,你醒来回答我啊!你那日提醒我废后一事,我让你再等等,就快了,可你明明等不了……你告诉我啊!” 容烜:“小澜那样在意皇上,他不忍说的,容烜今日都替他说了。容烜把最爱的弟弟托付给皇上,希望皇上信守承诺,不负家弟一片痴心。” 重翼郑重点头,抱着容澜就走,这一次容烜没再阻止。 “你也爱他,对吗?” “可他爱的是皇上!” 第34章 入宫养病(二) “我只要做他心中唯一的大哥就够了。”容烜回头将话补全,望向重翼走后忽然出现的墨玄:“你不贴身保护在皇上身边,来找我,是上次在苗南时输了,打算扳回一局吗?” 墨玄笑:“当今天下,论武功,除了千羽庄的少庄主,谁能是容副将的敌手?墨玄一向有自知之明,不会自讨没趣。我来是有一事相问!”墨玄说着收了笑,神情严肃:“弥儿到容府多时,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容烜本想摇头,但随即脸色微变:“弥儿几次去尚书阁取公文,却都忘了带公文名录,空手而归,也许那期间她是去了别处。” 墨玄闻言轻喃:“看来弥儿的身份当真有问题。” 容烜疑问:“难道她不是太后派来监视小澜的细作?” 墨玄摇头:“我原先也以为她是。”又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烜不答,继续追问:“墨护卫,此事事关小澜安危,能否请你将详细实情告知在下?” 墨玄先是感叹一句:“也是,凭你对弟弟紧张在意的程度,不去查弥儿底细才奇怪!”然后讲明原委:“此前主子从苗南回京,连遭刺杀。那些杀手不仅熟知主子沿途所有行踪、知道主子身负内伤,更连主子中剑后重伤未死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主子身边定有奸细!不瞒容副将,我最先怀疑的人就是你弟弟,且不说他的身份,杀手巢穴来不及销毁的密信当中,除了厥文,更有用苗文书写的。可近来追查我意外发现,弥儿的笔记与那些密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她太后细作的身份只怕也是假的。” 容烜听过原委,不露声色,“如此,墨护卫不是更该怀疑小澜才对?毕竟皇上会中剑负伤是为了救小澜,而起因正是弥儿对小澜下手。” 墨玄叹口气,倒也不遮掩:“就在今日之前,我最怀疑的对象都还是你弟弟。但墨玄跟着主子看了一日,以容尚书为主子所做,墨玄若再怀疑他,岂不是太没有人情味?” 容烜但笑不语,显然不信墨玄是会以感情论事的人,否则重翼不会那么器重和信任他。 果然又听墨玄道:“苗南正统王裔如今只剩容小公子一人,他又不知何时就会陨命,复国已是不可能。而他如果只想为父报仇杀了主子,凭主子对他毫不设防,他早可以有一万次全身而退的动手机会。” 容烜冷笑:“墨护卫不愧深得你主子赏识,凡事和你主子一样,只推敲因果利害!” 墨玄摇头:“主子对着容小公子早已无法权衡利弊之后冷静处事。你可知主子答应现在这个时候废后,意味着什么?” 容烜沉默,墨玄冷声:“北厥将提前开战,而大周应战不足,若想保住北境疆土、百姓安居,主子只能御驾亲征!” “哀家绝对不会同意的,皇上死了这条心吧!”怡寿宫内,太后厉声反对,望着面前跪着的儿子满眼都是怒意。 “母后当真以为没有太后懿旨朕就无法废后吗?”重翼低着头跪在地上,可语气里丝毫不见让步。 太后更怒:“你——!你竟然为了一个男人连祖宗定下的法礼都敢改!” 重翼再求:“就算立刻开战,儿臣也有把握赢下这一仗!求母后成全!” 太后冷声质问:“赢?你拿什么赢?!亥斛的军队里都是些什么样的士兵你不知道?!北厥人各个骑射精尽,几大部族此前更时有碰撞!那都是些身经百战又不怕死的猛士!可大周呢?大周的士兵有多少年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了?就算准备充足,硬碰硬得胜过亥斛也是极难,唯有利用皇后以计取胜。你此时废后,将祖宗留下的江山,将大周爱戴你的子民至于何地?!” 重翼低头不语,许久才答:“儿臣若真有愧对江山子民的一日,自当以死谢罪。”重翼说得语气平淡,像是陈述一个早就下好的决定,又像是早就知道那一天根本不会来所以格外沉着。 太后闻言仰面闭眼收了怒意,再睁眼时却换上了更加冷厉的目光:“翼儿,这是你逼母后的。王褚风已然从冥山寻回能重塑人身的冥莲,如今正在赶回京的路上,你的澜儿死不了,更可长命百岁。但如果你执意此时废后,那他绝活不过下月!” 重翼后脊一凉,抬眼:“母后对澜儿做了什么?!” 太后一字一句,声音不大,但说得慢而清楚:“哀家给他下了‘蚀心水’。” 重翼怔在原地,咬牙恨视自己的母亲,许久垂眼:“儿臣知道了,废后一事儿臣会遵照母后的意思。”言罢起身就走,那决绝的身影好似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怡寿宫一步。 太后望着一步步走远的儿子,目光悠远、问一旁鄂雨:“哀家是不是做得太绝?” 鄂雨摇头:“太后娘娘所做都是为了皇上。而且,如果不是娘娘出面,千羽庄主不会派江湖第一的仙人道长给容澜公子看病,更不会忍痛割爱将冥莲交予王褚风。” 太后收回目光:“但愿哀家的苦心皇上能够明白。” 皇帝的寝殿,张德瞧着龙塌上安睡的容澜大气儿不敢出,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 皇上早朝后突然秘密出宫,他一日都提心吊胆、忙里忙外地帮皇上遮掩,谁能想皇上离宫一日,回宫时怀里竟抱了一个人,将户部尚书容大人抱进了宫。 张德这御前内侍贴身服侍皇上,又深得重翼信任,对于重翼和容澜之间的事儿自然比旁人要清楚上几分,可饶是这样,他也着实被重翼的“出格”举动下了一跳!直感觉自己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皇上怎么可能将容尚书接进宫做男宠?更别说是如今这就要打仗的节骨眼儿上! 张德走到容澜身前为容澜盖上锦被,比起皇上要眼前这青年人进宫受宠,他更心惊的是皇上抱着这人出现在九重殿时的画面。 远远得,尚书大人被皇上横拦在胸前,苍白的脸偏向一侧,宽大袖袍下同样苍白的手臂若隐若现、无力轻晃,如果不是皇上应太后娘娘急召前与昏睡的容大人说了几句话,他几乎以为皇上抱着的是一具尸体。 再想皇上看容大人时的目光,他服侍皇上二十多年,从没见过皇上露出那样的神情,他用言语形容不出来,但他就是觉得皇上定是将容大人刻到骨子里去了! 张德瞧着容澜不住唏嘘,转眼发现容澜露在锦被之外的衣襟似乎染了片片血迹,心下一慌、急忙去确认容澜是不是受了伤,刚松一口气,他撩开容澜衣襟的手猛然僵住,然后颤抖着贴上容澜微敞的前胸。 那里冰凉一片,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张德脚一软,差点跪在容澜跟前,皇上竟真的是抱—— 抱…… 张德稳住脚,忍住眼里酸涩走出殿门。 就大约十日前,容尚书还活生生靠在他肩膀,与他说等过阵子就告诉皇上身体的真实状况,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怪不得皇上会将容大人抱进宫,可容大人走了,皇上往后又要怎么办? 殿外张德眼中藏泪,感慨世事无常! 殿内容澜悠悠转醒,待看清自己身在何方不由皱眉,他不是说了他不进宫! 容澜掀开被子,起身就要走,用脚探了半天才悲催地发现,重翼就知道趁他不能反抗的时候抱他、占他便宜,连鞋都不给穿啊! 容澜坐在床上纠结许久,最终怨念地安慰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没鞋穿……甚好! 他赤脚踩在地上,走出三两步就浑身发颤,阵阵凉气顺着他的脚底窜遍全身,越走越有些刺骨的寒意。 他忍住心里涌起的无名之火,探身靠上一旁桌子,还真是“弱”得连路都走不利索!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然后冷嘲一笑,嫌弃得错开眼。 自打开始这破游戏,他成天里被各种男人抱来抱去,多久没正经走路了?脚上肌肉萎缩,看起来细幼纤弱,加之供血不足显得格外白皙,比女人的脚还…… 不能忍!! 容澜这么极端嫌弃着,就更加坚定了要一路走回去的想法。 不能再让男人抱! 更不能再被男人亲! 他可不想以后回了现实,留下什么奇怪的后遗症! 容澜没走两步,殿门突然被人推开。 重翼望着不远处正光脚挪动步子的容澜愣了一瞬,两步上前就把人打横抱起:“除了朕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 “……”这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台词,几乎没让容澜当即就肉麻得昏死过去! “那个,重翼,你听我说。”他语重心长,甚至极少有的跟重翼说话时神情特别正经和郑重:“我虽然身体不好,但我一没瘸二没残,更不是你后宫里的女人,你以后能别再抱我了吗?你看,殿外头德公公都瞧不过眼,张着嘴在那儿站了半天也不敢进来,就盯着我呢。” 重翼的目光顺着容澜的话冷冷扫向殿外,张德赶紧用手托合下巴,但眼睛依旧睁得老大,他果然老眼昏花了吗?容大人之前明明…… 怎么这会儿又……?! 第35章 入宫养病(三) 重翼抱着容澜,轻轻把人放在龙塌上:“等你身体好了,我就不再抱你。” 他说着又捧起容澜冰凉的一双脚捂进掌心,“澜儿,你的寒症只是被火蛇胆压制,并没有根除,以后别再这样不爱惜自己。你如今什么都不做我就已经心疼得要死了,用不着再刻意讨我眼泪。” “哦……”重翼这要么不说、要么就格外露骨的表白一向引不起容澜多少反应,他只轻“哦”了一声,便蜷膝坐着,任由重翼给他暖脚。 这种奇奇怪怪的对白和画面容澜其实是打心里拒绝的,可怎奈重翼的手掌特别暖和,而他的脚又实在冷得厉害。 龙塌极大,容澜不过坐在最外侧的一沿,重翼为他暖脚,指尖不经意在他脚心划过,他心里一痒猛地抽脚! 结果……身体发力过猛一下就失了平衡,向后扬去。 重翼慌忙倾身去接:“澜儿!” 容澜下意识一把扯上迎来之人的衣襟着力,他这狠狠一拽也不知抓到了重翼哪里,重翼脚底不稳,竟是压着他,两人一块儿倒在龙塌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待停下时,周遭万籁俱寂,繁华世间就只剩了彼此心跳的声音。 有什么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开始紊乱浑浊,可他们只格外沉默地对望。 重翼衣襟微敞,单掌撑在容澜脑后,目光灼灼望着身下之人。 他的指间缠绕着容澜凌乱散开的长发,冰凉细滑的发丝好像抓也抓不住,就像身下这苍白单薄的人好似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容澜仰躺着,睁眼望向重翼一张无限放大的脸,不闪不躲。 他望着重翼,想着他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看过眼前这人的模样,即便第一次进宫时,他曾是那么好奇游戏里的皇帝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他不禁问自己,为什么忽然又想看了? 重翼的手慢慢拳紧,将手中发丝牢牢握住,目光中热烈褪去:“澜……” 容澜想不出答案,只在重翼开口的一瞬错开眼,低低道:“我饿了,要吃饭。” 也许最透彻的默契往往在于沉默,重翼的话就这样被一顿迟来的晚膳打住,往后也再没有说。 晚膳时容澜强烈要求回容府,结果当然是惨遭拒绝,他接连几次反抗无效,气得饭也不吃了,从床上抱了被子就往九重殿旁的御书房走。 重翼不拦他,倒是张德紧张得跟在后面,生怕刚刚死而复生的尚书大人又累出什么意外:“容大人,您身体不好走慢些,这被子怪沉的,还是给杂家拿着吧!” 容澜脚步不停,张德又劝:“御书房是皇上看书理政的地方、布置简陋,不比九重殿是寝殿,您这身子骨儿,那里住不得!” 容澜一路不语,直到到了御书房,他把被子扔在门口,才转身冲着不明所以的张德道:“谁说是我要住了?我明明抱得是‘皇上’的被子。” 这天下,敢把皇帝赶出寝殿,自己留下作威作福的,恐怕只有容澜一人。 是夜,明月高悬。 容澜众星捧月被一堆宫女内侍伺候着沐浴、更衣,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偌大的龙塌上准备睡觉。 重翼被赶去御书房批阅白日里积攒的奏折,身上按要求裹着容澜给他拿去的被子,热得满头大汗。 已经是六月天,就算入夜天气也热得很,容澜体寒,那被子本是张德特意命宫人为他准备的,厚度自然不一般。 这可苦了身强体健的重翼。 这边张德走进御书房,看到眼前景象愣了一瞬,不由低头抿嘴。 重翼抬眼,不见窘迫,依然是惯常的冷峻威严:“他睡下了?” 张德赶忙正色:“回皇上,容大人刚刚躺下,正让从容府跟来的贴身侍女弥儿弹琴,还不曾入眠。” 重翼皱眉,容澜每每让弥儿弹琴都是身体不舒服睡不着,于是叮嘱:“夜里多派人守着,让太医轮流侯在殿外,每个时辰请脉一次,有事无事都禀报给朕。” “是,皇上。”张德领旨,刚退一步,又听重翼吩咐:“他睡得浅,叫那些人都给朕动作轻些。” “是,皇上。”张德退出御书房,啧啧摇头,他还从没见过皇上如此吃瘪,明明整颗心都挂在九重殿,偏偏殿里容大人因为进宫的事不高兴,说瞧见皇上就难受,皇上竟是当真连面都不敢露了。 九重殿里,容澜让所有人都退下,独自躺在特别空旷的龙塌上,一边听弥儿弹安眠曲儿,一边忍着心口日渐剧烈的疼痛。 容澜这心口疼是现实身体带入游戏感观的,游戏里的大夫把不出,也治不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一疼起来,可能因为真实的身体太过虚弱,导致感应游戏里的各种设定就都开始不准了。 药不那么管用了,他胃疼、体寒、血虚,各种毛病全都找上门来,这还不算完,他更是浑身无力、头晕气短,偏偏的觉也睡不了,简直什么都不能正常! 以前他还能没事吐吐血,让这心口疼缓解缓解,如今也不敢随便吐了。 他时不时喉结微动,咽下不断涌起的血气,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盯着龙塌四周厚重的帐幔,有一种快要死了,但就是死不了活受罪的憋屈感。 “弥儿……”他憋了许久,微微张嘴,声音不大,“公子我*寂寞,你还不脱了衣服来伺候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床边弹琴的弥儿瞬间大惊失色! 她停下琴音就往后躲,“公子,你现在不能……不能做那种事,会死人的!” 容澜侧头,苍白的一张脸带着森冷怒意:“你的初夜可是公子我花了大把银子买的!给我过来!” 弥儿从没见过容澜如此疾言厉色,有些害怕得蹭着步子往龙塌挪,快走近时,容澜伸手一把扯住她,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狠狠将弥儿拽到床上,再一翻身,垂眼盯着被他压倒的女人喘息道:“死在温柔乡,总比死在男人身下好!” 容澜不仅是天下唯一敢把皇帝赶出寝殿,自己留下作威作福的。 他简直还敢不要命的——在皇帝的龙塌上要女人! “公子!不要——!不要——!”弥儿梨花带雨,衣服被容澜三五下脱掉一半。 容澜眼前发黑,却非要让自己看清楚身下是个女人。 “公子……”弥儿衣衫半裸,已经泣不成声,“公子,不要!不行……!公子……” 弥儿不停哭嚷着“公子”,张德听见殿内动静以为容澜出了什么事,急忙奔进来。 待他瞧清龙塌上春色一幕,登时惊在原地! 容澜侧眼,目光凌厉扫向来人,什么都懒得解释,只轻轻吐出一个字。 “滚。” 张德哪里还敢再待!连滚带爬出了九重殿就往御书房跑,可跑了一段又停下来。 到底要不要告诉皇上?该怎么和皇上说呢?尚书大人的身体…… 张德犹豫踟蹰,为难得,简直一把年纪都快哭了…… 殿内,容澜喘息声急促微弱,俯身压着弥儿,紧紧盯着弥儿裸露的娇躯,许久都没有继续动作,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透了死寂一样的青灰:“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他淡声,抬手将弥儿的衣服合上,侧身倒下。 “公子……?”弥儿虽被放开,却是丝毫不敢动,只弱弱问一声。 容澜背对着她,自嘲苦笑:“公子我还不想死……你走吧!顺带替我传句话给太后,她若是不同意重翼废后,我就让她儿子痛不欲生!与她这亲娘彻底反目成仇!” 弥儿大睁着眼,表情吃惊,小小的身板瑟缩着从龙塌上爬下来,跪在塌前泪涟涟:“公子不要弥儿了吗……?” 容澜一番折腾早就没了力气,话也说不出,他倒是想要……可他…… 弥儿跪了许久也不见容澜再说话,于是自顾自在地上磕了个头,抱起古琴就出了九重殿。 如果当初是公子第一个遇见她…… 弥儿摇头,这世上哪里来的当初? 她不可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更不可能忘了她是为何进了那家花楼接近公子。 容澜让弥儿转告那些话给太后,本来计划着太后应该会当夜就秘密召见他,而他说完事儿,第二天就可以回府走人。 结果左等右等,多日不见太后行动。 这一日早朝结束,太后竟然是随着重翼一块儿,大张旗鼓就来了这被他霸占多时的九重殿,探望他的病情。 跟太后一道儿来的,还有消失好一阵子,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王褚风,王老头还是那么可爱,一见面就给了他好大一个见面礼。 那朵颜色乌漆麻黑,吃起来味道简直难以形容的花,他到了此刻都觉着胃里恶心,真难得王褚风给他把脉,还喜出望外,说他身体最多调养一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那边重翼安心赶去御书房忙着出兵前的各项事宜,这边太后竟端着一副他未来婆婆似得架子留下来,与他闲话家常。 容澜抬眼望向眼前发髻高耸的美丽中年女人,回想一遍这人方才说得话,不禁感慨:不愧是一朝太后,开场白说得相当漂亮啊!言简意赅,给他一个下马威! “容澜,你当真以为皇上会为了你与哀家反睦吗?哀家再如何——也是他的母亲!” 第36章 入宫养病(终) 容澜收住感慨,苍白的脸上浮现不以为意的轻笑:“太后娘娘说得对,您是皇上的亲娘,我不过是个父亲被你丈夫灭了国,得您善心大发、手下留情,才能苟活至今的余孽。容澜没本事让皇上与您反睦,但您给容澜喝下蚀心水怕的是什么呢?” 容澜浅笑慢语,太后却是眼尾一挑,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容澜,你隐忍至今,终于是得了冥莲,知道自己死不了,敢露出狐狸尾巴了吗?!哀家不妨告诉你,冥莲解不了‘蚀心水’的毒!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容澜倒是不知道那花叫“冥莲”,他不过就是听不惯太后说话,想故意气气这个算计了他,让他无法按计划完成任务,阻碍他回去治病的漂亮女人。 可眼下,太后这着急气恼的模样也没让容澜好受一秒,他心口闷疼,已然多日无法正常睡觉休息,此刻喉咙里的血更是万分艰难才能忍住不吐。 容澜闭了闭眼,攒足足够说一大段话的力气才又慢慢开口:“太后娘娘,不用等蚀心水毒发,如果皇上再不废后,容澜就算吃了冥莲也活不了多久。不瞒娘娘,我其实很早就派了人去向千羽庄主提亲,娶他女儿千羽夙雪。夙雪姑娘的陪嫁就是大周军饷军备的补缺,银子和物资历时半月,多日前便已经全部秘密送达,就等季将军回到北疆,大周随时可以发兵。”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这是千羽庄主的手书和印信,娘娘若还有疑问,可以寻户部侍郎程何问话。我之前命他差人去北疆,明里是实地考察屯田养兵、从长远彻底摆脱大周军粮不足的困境,暗里就是在安排大批钱银军备入库的事宜。我不想皇上还有我大哥知道我凑银子凑得只能把自己卖了,所以早几天要弥儿带话就是想趁机把消息告诉娘娘,要娘娘帮着善后。废后一事我至多还能等十日,十日的时间留给娘娘足够了吧?” 容澜的一番话令太后大吃一惊! 她接过容澜递来的东西,恍然感叹:“怪不得收到哀家的信,千羽泰什么条件都没提,不仅派了仙人道长给你瞧病,还肯把冥莲交给王褚风!哀家就奇怪,他何时会做赔本的买卖!” 且不说千羽夙雪恋慕容澜,福城绣球一事之后,不肯再嫁;以容澜的才华,让已经江湖第一富的千羽庄更上一层楼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后叹完,不禁打量起容澜,面前青年脸色苍白,眼底淡淡乌青,形容憔悴,眉目间却隐隐透着执掌一切的睿智与从容,眼角唇边都是难能看透的浅笑,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容澜,看得心内一跳,平生头一遭丝毫看不出一个人的深浅来,不由试探:“你娶千羽夙雪当真是为了皇上?” 容澜皱眉,和皇家的人说话太累,这些人生来心有七窍,精明算计,他脸色更白,笑意更浅:“太后娘娘觉得容澜不是为了皇上,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积攒人脉财力复国苗南?呵!太后娘娘不也说了,冥莲解不了蚀心水,我吃了那东西生死都逃不出娘娘的手掌心,又怎么敢胡作非为?” 太后追问:“就算备战稳妥,若是开战时机不好,大周也不一定就能打赢北厥。容澜,你如今已然身无大碍,不用再担心随时会死,却依旧如此着急要翼儿为你废后,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容澜说了那么一大段话,而且已经摆明自己中了蚀心水的毒,不敢胡作非为,太后竟然还不信他,他实在难受得不想再说话,更有些不耐烦:“太后娘娘就当我闲来无事,是在玩游戏行吗?” 这率性潦草的回答明显让太后一愣,随即怒道:“游戏?!翼儿为了求哀家下废后的懿旨,不惜威胁哀家!更是不顾性命,甚至连江山子民都要拿来冒险!你如今却说要翼儿废后只是闲来无事玩的一场游戏?!” 太后的质问让容澜更加不耐烦,心里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火,一口血别说十日,他觉得他现在就要忍不住了。 “那娘娘想容澜怎么回答呢?非要我说,我爱慕皇上,就算自己不能入宫为宠,也见不得他连日宠幸皇后,由爱生妒,所以想他立刻就废了那个女人,您才觉着满意合理吗?!皇上是为我死过一次,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真的拿江山百姓冒险!您口口声声说是皇上的亲娘,您对自己儿子难道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您反对此时废后,不就是担心大周兵弱、难以胜敌,想利用皇后的身份为筹码来迷惑北厥,等待最佳的出战时机?那娘娘何不去问问李咏客,兵部新研制的火器威力究竟如何!容澜就算是玩,战争人命关天,也是倾尽了一切、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在玩!如果不能保证废后不会导致大周就此陷入苦战、而百姓流离失所,容澜不会有此一提!我如今再没什么能够为重翼和他的千秋做的了,我就剩一口气,只等着他废后,游戏结束了走人!” 容澜一通发泄,言辞激烈,说完时已是气力耗尽,他身体一倾,伸手死死抓住床沿,俯身低头艰难得撑在那里,却又万分倔强得不肯倒下。 滴答,滴答,有血从他口中滴落,容澜身体发颤,只无声喘息。 太后怔住,望着容澜如此模样沉默许久,点头起身:“好,哀家答应你,十日之内大周再没有皇后。” 容澜没抬头,苍白的手费力扯上太后一片衣角:“太后娘娘,您别想着杀了皇后,要是杀了她能了事,我早杀了!我要重翼废了她,而不是要她死!” 太后再点头,眼里冰寒一片:“哀家自然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皇后当年害你险些溺水而亡,如今又几次设计逼哀家除掉你,翼儿迫于无奈不能杀她还必须宠她,你心里有多少恨发作不得,哀家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对于太后这一厢情愿的误解容澜懒得解释,他松了手再次抓住床沿支撑身体,抬眼语气神情皆是戚哀:“太后娘娘,您可以让容澜回家吗?这皇宫我一刻也不想待……我想我大哥了……” 太后瞧着眼前前一刻还言辞凿凿,下一刻便形如枯叶、动作艰难,想回家却只能来求她这个杀父仇人的孱弱青年,眼里终是染了不忍与怜惜,容澜到底是为了她的儿子才落得如今下场,此番还要再娶个不爱的女人。 “哀家知道你为皇上付出的,也明白以你现在的心境怕是不愿再面对翼儿。你放心,就算你想留,哀家也不可能让皇上留你。哀家已经为你出宫制造了机会,但翼儿对于留你在宫中格外执着,你多等上几日,时候到了,他会放你出宫的。” “多谢娘娘……” 太后离开,九重殿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 得了答复,容澜心内一松,趴倒在龙塌上累得没有一丝气力再动,意识模糊,他觉得自己特别冷。 “哥……我冷……” 他迷迷糊糊叫一声,想容烜给他盖被子,叫完才发现这里是皇宫,容烜不在。 他有些失落,他是真的想大哥了啊…… 自从太后给他喝了那个蚀心水,他就猜,要完成废后的任务,他需要对付的终极boss恐怕不是重翼。 果然光攻略主角是不够的,还得搞定名义上要当他婆婆的主角攻的极品老妈! 那天重翼无法做到承诺,早在容澜的预料,可他的身体已经这么苦逼悲剧,那些让他心里也苦逼悲剧的话,他干嘛还非要亲耳听一遍,恶心自己,还不如吃饭来得实在。 容澜觉着,重翼倒也懂他,他那日岔了话题,随后又赶重翼去御书房,重翼便什么也不再说,在御书房一待就不出来,整日间被宣入御书房的官员朝臣昼夜不断,只一心为迎战不眠不休地做最后的部署。 容澜闭眼,终于是快要结束了,他离开之前只想和容烜在一起。只有和宠他爱他、又没有立场冲突的大哥在一起,他才不用算计来算计去的累心,还脑袋疼。他只要做个任性胡闹的弟弟就够了。 如果要是还能看到容烜大婚,他就更高兴了!也不知道他的游戏爹给大哥选的媳妇长什么样子?是哪家闺秀?苗南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听容烜提过成亲的事。 还有夙雪,那姑娘长得虽然没有弥儿可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知道上一次被他骗了,这把还要被他再骗第二次,做这冤大头。要说游戏里,就数夙雪这个角色让他觉得有点良心难安,他对夙雪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两人的交集都少到约等于没有,人家就要从头到尾被你利用个彻底。 容澜趴在龙塌上,许是没忍住吐了一点血的缘故,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睡梦里有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他本打算推开,却蓦然想起这温暖的怀抱曾经失了温度,沾满凉透的血,只为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便不再动,他睡时没盖被子着实有些冷,给这人抱一下就抱吧,谁让这人怀里既安稳又暖和,而且一向霸道得他想推也推不开呢? 第37章 解药之毒(一) “重翼……你抱得太紧……影响我睡觉了……” “澜儿,我刚听说你把弥儿赶走不是因为她曲子弹得不好。” “恩,是因为她胸不够大……” “你还在怨我宠幸阿姝,是不是?” “阿姝是谁?和我有关系吗?……重翼,我现在只想睡觉……” “澜儿,季鹏贺走了,我很快就能为你废后!” “哦,那我也恭喜你啊……你很快就能完成你的千秋大业……” “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终于要结束了,我高兴着呢……” “澜儿,你愿不愿留在宫里一直陪我到老?我不会辜负你的!” “重翼我困了……你也几天没睡了,去睡觉吧……” “可我的床被你占了,澜儿。” “龙塌这么大,你爱睡哪儿自己选呗……” “我爱睡你边上。” “你想和我睡觉就直说……兜这么大圈子……绕我好梦……给你抱可以,其他的你别多想……尤其不能……唔——……!” “澜儿,我爱你!” “重翼,你再亲我一次试试!” “你呢?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 “…………” “澜儿?” “……我睡着了………” “澜……”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睡觉?!不要就去御书房!你折子都看完了?” “睡!你往我怀里靠靠,我怀里暖和。” “你不会主动搂的吗?我没力气动……” “那你往里面躲什么?” “……我怕你掉下去……” “澜儿,你这么体贴,我觉得我再也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重翼,这世上没谁离不开谁……没有我,你难道就不活了吗?” “我……” “睡觉吧……我真的累了……” “澜儿,我总觉得你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任谁也不能抓得住你。” “……” “澜儿,我爱你!” “……” “澜儿,我爱你……” “……” “……澜儿……我爱你……” “重翼……” “……” “我其实……” “……” “……不知道我对你算不算爱……” “……” “……我欣赏你是个好皇帝……感动你曾为我不要江山性命……可你是男人……不巧……我也是……” 重翼已经熟睡,容澜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也沉沉睡去。 “给本公主让开!” “公主,皇上有旨谁都不能擅入九重殿,您就别为难咱们了。” 容澜难得好眠,却被殿外一阵争执吵醒。他睁眼,发现身侧空空如也,不由感叹,重翼到底是皇帝,不比他这臣子,想不干了就可以整日歇着,蒙头大睡。起身穿了外袍往前殿走,他睡得一向浅,伺候的宫人从不敢在内殿侯着,见到他走出来,都赶忙迎上前:“容大人!” “恩。”容澜点头,“外面怎么那么吵?睡觉都不让人踏实。” “回大人,是重蝶公主吵着要见您,皇上早就有旨不让任何人进九重殿,德公公正劝公主离开呢。” 有宫人上前答话,又有宫人端上养身的汤药,容澜落座接过药碗,“重蝶公主?皇上同母同胞的妹妹?” “回大人,正是。” “她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容澜随口问着,仰头喝药。 殿门正在这时“砰”一声被人砸开,他惊了一跳,药呛在喉咙里,瞬间咳红了脸。 “咳咳!咳咳咳——!咳……” “大人,您还好吧?”几名小宫人赶忙为他顺气。 “公主,您不能进去!”张德的声音显然都快急哭了,也不知谁走漏的消息,让公主知道了容大人被皇上秘密接进宫养病。 重蝶提剑闯进九重殿,行动间全无皇室公主的雍容端庄,倒是颇具江湖女子的豪迈洒脱。她稍一环视,很快发现正俯身咳嗽的容澜,抬脚走上前:“瞧你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就是容澜吧?” 容澜皱眉,强忍住咳嗽,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女子,第一印象是,这人果然是重翼的妹妹,有双一样冷峻的眼睛。 他慢慢站起身,脸上咳出的红晕随即消失,换上更显弱不禁风的苍白:“容澜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嫁给你大哥,容烜!” 重蝶的回答言简意赅,掷地有声。容澜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公主是不是找错人了?大哥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我说了算。” 重蝶扬眸:“你不用和我绕圈子,容家如今都听谁的,你我心知肚明。” 容澜正色:“公主所请,恕容澜爱莫能助。且不论家父已经给大哥说了亲,大哥也同意了,就算没有这事,我也不可能强迫大哥娶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公主。” 重蝶冷眼扫视一周,小宫人们纷纷吓得逃走,她再次开口:“那门亲事已经被本公主搅黄了。” 容澜吃惊。 却听重蝶将声音压得极低:“有你在,皇兄自然不会动容家,可日后你入赘千羽山庄,你觉得皇兄还会放过你的父亲和大哥吗?” 容澜突然有些明白太后所说的离宫机会是指什么,心里冷笑,就算到了这份上他也依旧是要被算计的命,无奈叹气:“皇上为保万一,定会将容家斩草除根。” 重蝶:“你果然如母后所说是个明白人。你也许觉得我来找你是遵了母后的意思,又或许觉得答应我的请求是出卖了容家,但我是真心喜欢你大哥的,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容家安危。” 容澜一直直视重蝶的眼睛,发觉重蝶的双眼虽然冷峻,但目光澄澈真挚,能令人一眼望到心底,从某种程度上是一点也不像重翼,在重翼眼里,哪怕最炽烈爱恋的目光,也带了让他从来看不清的隐忍。 难怪太后她老公会最喜欢这个公主了,确实招人喜欢——简单明白。 容澜浅笑:“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最一开始太后娘娘好像是说要把公主许配给我的。怎么,公主喜欢的人这么快就成了我大哥吗?” 重蝶挑眉,话答得那叫一个直白:“之前那次纯属母后为了皇兄,在利用我的婚事,我虽然瞧不上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但作为大周的公主,我也有自己应尽的责任!将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只有你大哥那样武功高强,冷冰冰又不苟言笑的男人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你大哥好多年了,从他中武状元那天开始就喜欢了。我本来碍于身份没打算嫁给他,免得让他也受皇族的约束,可事到如今,还是保他性命比较重要。” 容澜被重蝶一番话惊住,打心底里赞同重蝶对他身体的各种嫌弃,但对容烜的评价嘛,“公主确定我大哥是冷冰冰又不苟言笑的人?” 重蝶好笑:“你也太不了解自己的哥哥了吧?他在朝廷只是皇兄的禁军副将没错,在江湖,可是人称‘冷面判官’的第一高手。要不是为了容家,还有你这根本没有血缘的弟弟,他才不会一直憋屈得被皇兄呼来喝去。” 容澜没想到自己的游戏大哥在江湖上这么有名,而且还有公主这样暗恋多年的倾慕者,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只能答应替公主说媒,但我不会逼大哥同意。容澜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能够保全容家的法子却多得是,请公主代为转告太后娘娘,别想着拿我大哥还有容家威胁我,我向来不受人威胁。” 重蝶闻言望着容澜浅笑淡漠又苍白如纸的脸愣了一瞬,了然道:“难怪皇兄会对你动情,你和他……” “小蝶,谁让你进来的?!”重蝶的话被打断,重翼大步走进九重殿,身后张德一路小跑。 “我自己要进来的!”重蝶扬眉,指着容澜道:“好歹他也差点做了我的驸马,皇兄金屋藏娇,小蝶当然要来瞧上一瞧。” 重翼皱眉,重蝶又道:“皇兄放心,他虽然长得不错,个子也不矮,但像这种年龄又小,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小蝶丝毫没有兴趣。今日来就是告诉皇兄,小蝶看上的是他大哥容烜,之前母后搞错了,才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 重翼默默拉过容澜的手,眯眼看向自己的妹妹:“是吗?” 重蝶盯着重翼的动作,撇嘴:“皇兄自己宝贝,就觉得天下人都要爱他不成吗?” 重翼笑:“如果可能,朕倒是希望这天下只有朕一人爱他。” 重蝶遗憾摇头:“那恐怕有点难,之前他是身体不好,这番得了冥莲,等养好身体重新入朝,京城里提亲上门的大户人家应该又要把容府的大门踩破了。” 重翼也遗憾摇头:“可惜朕不会给他重新入朝的机会了。” 容澜这当事人被重家两兄妹一阵调侃,反而像是个局外人,他站得久了有些乏力,心口更是疼得不行,最重要的,他不想听接下来的对话,因为他发觉不单单是太后在威胁他,重蝶能进来这九重殿还饱含了重翼的通融,于是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澜儿?!”重翼急忙搂住他,把人抱进怀里。 容澜闭着眼不答话,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只无力喘息。 重翼更加着急,抱着他往龙塌疾步:“传太医!” 张德慌张去请王褚风,重蝶在一旁看得惊讶,随手抓住一个端着药跑进殿内的小宫人问道:“那人平常也这么说晕就晕吗?” 小宫人一愣,点头:“回公主的话,容大人时常站着站着就忽然倒下。”又兀自担忧:“可容大人从来不在皇上面前这样,今儿该是难受得厉害。” 重蝶闻言离开,容澜这是故意不让她有机会开口求皇兄赐婚。默默摇头,看来你不仅不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你爱慕这么多年,好像也不怎么了解我皇兄呐。 事实证明,重翼想做的事确实不是谁生生病就可以阻止或者拖延的。重翼第一次不同意赐婚,等的就是今日改换驸马,要牵制苗南容烜肯定不是最好的驸马人选,但容澜…… 容澜昏迷不过一个时辰,醒来时赐婚的圣旨就已经送到容府,当夜满京城便都惊闻重蝶公主将在七日后大婚。 这位嫁途坎坷的公主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要出嫁了,世人唏嘘,也不知这一次的驸马有没有命活到大婚之日。 第38章 解药之毒(二) “重翼,我要回去,我要见我大哥!” “你把药喝了,我就准容烜进宫看你。” “咳咳……你先让我见到大哥!” “你以为我赐婚是要杀了他吗?所以这么急着见他?” “……” “乖,不喝药风寒好不了,等到容烜大婚,我会带你回容府的,你父亲和娘亲也都会在。” “咳咳……拿走!这药治不了我的病……” “要我喂你?”重翼俯身,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疼宠。 “啪”! 容澜却是一把打翻重翼手中的药碗,第一次对着重翼真的怒了,“别碰我!” 重翼眯眼,脸色骤沉,冲着一旁张德冷声道:“叫人再端一碗!” “是!皇上!” 九重殿里人人大气不敢出,张德赶紧亲自去端。 容澜脸色潮红,别过头不看重翼,他靠在床上想动也动不了,不过抬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不停喘气。他不知道自己在火什么,但他就是讨厌这种处处受限的感觉,他不想和重翼待在一起,这种愿望越是临近游戏结束就越是强烈。 他无比后悔那日一时冲动不爽叫容烜写了那么一道逼重翼废后的告假折子! 明明他一早的计划是,用千羽庄的银子和物资交换太后出面让重翼赶紧废后,而他将户部的事情处理完,把税收的事交待给徐仲博,也算令重翼日后在钱银上不会一直受制于千羽山庄,他就用“免关卡”回家走人。 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如今这幅局面?!他目前这种被人囚禁的体验算是哪一出剧情?! “容澜!”重翼明显也失了耐心,掰过容澜的头,把药碗塞进容澜手里,“你什么时候退烧,我什么时候让你回容府!” 容澜自那日昏迷中就一直低烧咳嗽,一连三日不见好,王褚风道他是之前睡觉时没盖严被子,着了凉。 原本吃了冥莲容澜的身体不该再如此容易生病,而且多日不好,王褚风几经查探,查出容澜这是中了会让人日渐体衰的慢性□□。 重翼将九重殿里的宫人全部问责一遍,张德也没能幸免,结果竟然是二皇子重启的生母余嫔买通了殿中一名负责撒扫的不起眼的宫人所为。 重翼一知道容澜中毒就已经有心放容澜回容府。皇宫里不管再如何防范都不会真的安全,后宫里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以容澜一身清傲才华不该和这些女人搅在一起。 可他这一次放了手,恐怕再没有理由留住面前这人。 …… “主子,弥儿身份暴露,要杀弥儿灭口的是容府的影子头目,影一。还有,据属下查证,容家残余的影子如今都只听从容澜一人的命令,所以……” …… 影一任务一失败,容澜就开始嚷着出宫,这会不会是巧合,也只有放走容澜一试才知。 重翼停住思绪,缓和了语气再说一遍:“澜儿,你退了烧我就送你回容府。” 容澜垂眼将药喝下,第二日清晨便如愿以偿回到了容府。 当容烜在布置得满府喜庆的大红色彩中,看到一脸苍白的容澜站在晨光里对他微笑,他几乎错觉他在做梦,而他要娶得是他爱护了多年的弟弟。 “小澜?是你吗?”容烜立在原地,没有动。 “大哥,早啊!”容澜扬笑几步跑过去,披散的长发随风飘动,他停在容烜面前,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背过身:“我早上走得急,头发没梳,大哥帮我。” “好。”容烜缓缓伸手拢起容澜的长发,从怀里掏出一副玉冠为容澜束起,他的动作轻柔缓慢,目光游离不定,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挣扎,最终闭眼,指尖用力断下容澜一缕发丝。 “大哥,还没好吗,怎么这么慢?” “就快了,几日不给你梳,动作有些生疏了。” “哥……如果你不想娶……” “小澜,你之前不是说想看大哥成亲吗?重蝶公主是个不错的姑娘,大哥很喜欢她。” “那我就放心了。” “梳好了。”容烜拍拍容澜的肩膀,将那缕发丝小心收入怀中,没等容澜回头就先向饭厅走去。 容澜跟上容烜的脚步,“大哥,你想要什么新婚贺礼?” 容烜脚步一顿,温柔笑道:“小澜的贺礼大哥已经私自拿走了。” 容澜好奇眨眼:“大哥,你拿了我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容烜将容澜按在桌前:“吃早膳吧,你胖一点就是大哥最好的新婚贺礼!” 容澜撇嘴傻乐:“是吗?那我可要多吃点!” 这一日早膳,容澜破天荒吃了两碗粥,容烜看着他吃,一直笑得特别满足。 饭后,容澜拉着容烜去游湖,大热天满头是汗也兴致颇高的样子,容烜瞧着他看似开心,实则疲惫的笑脸心疼问道:“小澜,身体不舒服吗?不然我们改日再来。” “大哥不想和我游湖吗?那我们回去好了!”容澜佯装生气,也不管身在船上四周都是水,站起来就要走。 “想!大哥怎么会不想和小澜游湖?”容烜无奈拉住乱动的容澜让他坐好,拿出手帕给他擦汗,“这天气太热,你风寒刚愈,大哥怕你回头又中暑生病。” “那个王老头,我不是说了让他别告诉你我生病的事儿!”容澜抱怨。 容烜正色:“小澜,你会生病是因为中了毒,余毒如今还没有完全清干净,若不是你事先吃了冥莲,那毒计量虽轻也足够伤你性命。皇上是担心你在宫里不安全这才让你回府来,你别一直闷闷不乐了,他不是不要你了。” 容烜说得认真,容澜听得满额黑线,“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闷闷不乐了?我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为了终于可以出宫这一条!” 容烜皱眉,伸手拍容澜的脑袋,就像在顺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小澜,你在大哥面前不用装得开心,有什么委屈都告诉大哥,大哥的小澜以前可是从不受委屈的。” 容澜暗自扶额,容烜误会如此之深,他都不好意思再说自己是真的开心,但他确实热得头晕眼花,于是靠在容烜身上,“哥……那我们回去吧……我是有点难受……” 容澜话音方落,容烜已然抱着他踏水而过,跃至岸边。 对于容烜的轻功之高容澜早就见怪不怪,“大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容烜松手,容澜脚一着地就觉得腿发软,眼发黑,他想着忍一下就会过去,结果只在容烜的惊呼声中华丽丽的晕倒。 “他是吃了冥莲!可他的身体还经不起风吹日晒!”容府里,王褚风为容澜把脉,瞧着就不能有一天消停,日日里生病晕倒的容澜直发愁。 那夜他实在不忍容澜惨淡离世,想着临回老家前再去送送这可怜的孩子一程,也顺便为容烜治疗一下内伤,岂料容澜竟然死而复生。 他入宫再次面见太后,太后娘娘思索片刻,写了书信命他去千羽庄所在的冥山地界寻找可以重塑人身的冥莲。冥莲能够复原人体的任何损伤,极其珍贵难得,他只在医书里见过寥寥数字的记载,却不想千羽山庄会有这等连皇宫都没有的奇药。 按理吃下冥莲不出三日人就该大好,怎奈容澜的身体毁得太厉害又体质特殊,似乎什么药到了他身上都不能尽显药效,这复原的时间本就比常人慢上许多,需要一月,偏偏又中了毒,是以,容澜至今仍旧体弱多病,面色苍白,寒症也没能彻底根除。 “都怪我,我不该带小澜去游湖的。”容烜握着容澜微凉的手,眉头紧锁,神情自责。 王褚风叹气,“都是他自己见天儿里的不爱惜自己,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中暑而已,睡些时候就会醒来,余毒再针灸两次也就全清了。” 王褚风说着让容烜脱掉容澜的衣服,在容澜身上落针。 衣衫下,容澜骨架清瘦,肤色苍白,脱衣时容烜摸到他的背骨,心像被刀刺了一样疼。 小澜真的太瘦了…… 随着落针,容澜开始睡得不安稳,睫毛不停颤动,似要醒来,许久却是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脸色愈发惨白,人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小澜!”容烜看得心惊,王褚风拔针,“这是毒血,吐了便好。” 傍晚时容澜悠悠转醒,醒来后感觉身体似乎轻快一些,讨好又心虚地低低唤身侧的人:“大哥……” 容烜一直守着容澜,见他睁眼紧绷的脸终于放松,“小澜,你醒了?饿了没?还是渴了想喝水?” 容澜点点头,声音透着虚弱:“……想喝水……” 容烜扶容澜坐起来,给他倒水,容澜捧着水杯听容烜柔声哄道:“小澜,听大哥的话,你若还想出去玩,等身体好了,你想去哪里大哥都陪你去。这几天就在家中安心休息养病,好不好?” 容澜心头发酸,想着自己估摸要走了,任性拒绝:“我就想赶在大哥成婚前去,等大哥成了婚要陪公主,哪里还有时间陪我?” 容烜愣住,随即宠溺拍拍容澜的脑袋:“是大哥糊涂了,等你身体好了,会有皇上陪你游山玩水的。” 容澜不以为意:“他是一国之君,会有时间游山玩水,太阳定是打西边出来的。再说,我不喜欢和他玩,我就喜欢大哥陪我。” 容烜无奈,又有些忍不住的开心:“好,大哥陪着小澜,但是要等你身体好一些。今日你忽然晕倒,大哥真的很担心。” 容澜刚想接话。啪!手中杯子掉到地上,应声碎裂! 他捂着心口直直倒下! “小澜——!”容烜大惊! 容澜倒在容烜怀里,死死揪着心口。 心被撕裂一样剧痛,容澜很清楚这疼不是真实身体心脏病发作时带入游戏的那种疼。 他苦笑抬眼,疼得声音断断续续:“哥……药……我身上……有解药!……” 他今天终于能出宫,结果一高兴忘了吃药! 呵呵!这下可好玩了! 第39章 解药之毒(三) 容澜吃下解药顿时心口疼痛消失,他看着凝眉正色的容烜知道再也瞒不住,于是弱着声音老老实实交待了关于蚀心水的事。 “蚀心水!!”当容烜听到容澜口中道出这毒的名字,握着解药瓷瓶的手骤然松开,周身杀人的戾气再难掩盖,“小澜,你是说他们给你下了‘蚀心水’?!” 容澜点头,脸色惨白,容烜此时的样子让他无端生畏,“大哥,你别担心,太后已经将解药给了我,我只要按时吃下就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怎么可能不会有事?!”容烜双眼赤红,那眼里几乎掉出血泪紧紧盯着一脸无知的弟弟,痛心疾首:“小澜!那解药也是毒!是会让你‘断子绝孙’的毒!!” 容澜一瞬间怔住! 断子……绝孙!? 他没有听错,容烜是说断子绝孙来着吧? 容澜后脊一阵发凉,太后的手段果然狠毒干净,难怪他那日会对弥儿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小澜!都是大哥不好!是大哥没有保护好你!”容澜一动不动怔在原地,容烜沉痛闭眼,将他搂住。 “哥……”容澜把头埋在容烜微微颤抖的怀中,声音闷闷响起,“那个,我反正也不需要孩子,断子绝孙什么的,其实没有关系。” “不!……这不同……小澜!他们怎么能……!”容烜抱着容澜,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他刚刚竟然亲手喂小澜吃下解药,他也一样该死! “小澜,冥莲也许可以缓解这解药的毒性!仙人道长和王褚风也一定能找出别的办法彻底为你解了蚀心水!” 蚀心水不发作,从脉像便丝毫看不出,容澜心知仙人道长是千羽庄派来为他治病的,想方设法只让容烜去请了王褚风一人来。 他和千羽夙雪还有婚约,重翼这一战还要靠千羽庄的支持,这种事岂能此时让千羽庄的人知道。 反正游戏结束前他会“假”死逃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日后,重翼如何摆脱千羽庄,那个与游戏相连的真实时空里,容烜真正的小澜又会如何,他也实在有心无力去管。 料想,以重翼的能力定不可能受人挟制,而那个“小澜”有容烜这样的大哥保护,兴许还要再被重翼爱着,境遇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哥……我有点累……”容澜到底还在生病,又中了别的毒,加之蚀心水一发作心口剧烈疼痛,更是耗费了他极大精力,他很快趴在容烜肩头沉沉昏睡,容烜轻轻放他躺平,望着被折磨得万分憔悴的弟弟,眼里满是疼惜与怒恨。 “老夫无能为力。”王褚风很快赶来为容澜把脉,然后在容烜希冀的目光中叹气摇头,“你也多少行走江湖,应当知晓蚀心水是源自北厥生长的一种罕见奇草,草的汁液为赤红色,有剧毒,可腐蚀人心。而草的根茎为翠绿色,便是这解药。蚀心水没有别的解法,就算请了仙人道长前辈来也是一样的结论。” “那冥莲可否……” “哎!”王褚风再叹气,“冥莲再如何传奇也只能修复人身,说白了便是强身健体,是没有解毒功效的。”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容烜颓然垂眼,“小澜,大哥对不起你……” 王褚风第三次叹气,转身离开。皇上当初得知这结果,也是说了这句话,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容家小公子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皇上的,所以这辈子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也注定要为皇上受其他苦楚。 还有三天就是大婚,婚期紧张,重蝶是皇帝的亲妹妹,当朝太后唯一的女儿,容府内由皇宫里派来的宫人亲自布置,各处张灯结彩,一应物件都极尽奢华。 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忙得不亦乐乎,管家容实一大早就去城外迎接从苗南赶来的老爷和二夫人。 而容烜这即将大婚的人却格外沉默,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容澜望着这样的容烜第一次体会重蝶说的“冷面判官”是个什么概念。 原来越是温柔的人,生气起来越是可怕。 昨夜容烜要退婚,被他用苗南王裔的身份拒绝。 他对容烜说:“大哥,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喝下蚀心水的。仇恨太痛苦了,我不恨谁,你也没有必要为了我恨任何人,更恨不到想要保护你的公主头上。这婚你既然一开始答应了,就没有现在退婚的道理!” 容烜听后只问:“小澜,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他无奈只好应道:“以容家侍奉的苗南王族身份。” 容烜第一次向他恭敬行礼,换了对他的称呼,也没有再在他面前自称“大哥”。 “请世子放心,容烜会迎娶公主。” 容烜收了对他总也温柔的笑,对他毕恭毕敬,恪守礼节。 容澜对此是沮丧的,可事到如今,他们都没有别的路。 那解药有何功效重翼也一定是知道的,却从没有告诉过他,更是命令王褚风对容烜三缄其口他被下了蚀心水一事。 他前后想想,恐怕他被余嫔下毒才是太后安排的让重翼放他出宫的机会,至于重蝶会来找他,更多的应该是重翼在幕后推波助澜,促成这桩婚事。 北疆即将开战,开战以前,重翼怎么可能让南境有任何潜在的危机。 把自己的妹妹嫁到对南境军最有影响力的容家,用联姻笼络人心。 他的游戏爹娘为了参加婚礼也已经重新回到重翼的监视范围之内。 他这拥有继承王位资格的所谓南王遗孤就算有心趁大周与北厥开战的机会复国,也无兵可遣,更无计可施,何况他如今连子嗣都不能有。 若是此时退婚,容家一定会被判欺君,然后名正言顺全都押进天牢。 照理说,重翼直接杀了他和容家的人就万事大吉,根本用不着把妹妹搭进来,还如此大费周章。 重翼不舍得杀他,又顾及他的感情,连他家人也不杀,可他顶着这么个危险的身份,重翼也不能全然对他无所防备。 容烜的大婚,成婚是活路,拒婚是死路。 重翼给足他面子,他岂能不识好歹,自寻死路? “小澜,你穿这身官服是要去哪?”早膳后,容澜命下人为他带冠束发,收拾整齐准备出府,容烜忍了许久,终还是拦在府门前,语气僵硬。 “哥,你肯原谅我了?”容澜有些意外,答非所问,绯色官服衬得他面颊晕开红霞,他嘴角扬笑,目若星子,表情很是期待。 这样的小澜无疑是令容烜心动的,容烜杵在那里,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 容澜唤的是单一个“哥”字,而不是“大哥”,容烜知道,每每小澜做错事或者有事求他,总会这样唤得格外亲昵,以示讨好,可这轻唤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上去凉凉的。 容澜撒娇耍泼,向来字面看着像是姑娘家家,只有容烜这唯一有机会听得人才知道,哪怕是这样的场景,那声音里也不会多带一丝温度。 可绕是如此,他也甘之如饴,毕竟他还是唯一,小澜从不会这样对别人说话,就连对着重翼也不会。 见容烜不答,容澜目光里的期待变得有些黯然,话语更软:“哥……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容烜沉声:“小澜,昨日王太医才说了你的身体还不能乱跑,你不在府里休息,这么一大早是要去哪里?也不……也不让大哥陪你。”容烜说到后面有些难以开口,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宠着弟弟,他并不想阻止小澜,他只想陪着小澜,至少在成婚前,他还能陪着小澜。 容澜指指一旁小厮身前抱着的公文,“我去趟尚书阁,辞官之前还有些事情需要交接。实叔去城外接父亲和二娘了,府里又这么多地方在忙,我是怕大哥走不开,就没让你陪我。大哥放心,我的身体好着呢!我大概晌午回来,不会耽搁太久的。” 容烜听完一把端过那小厮手里的东西,“大哥送你!” 容澜目光狡黠蹭到容烜身侧,“那大哥是原谅我了吗?” 容烜仍旧不答,却是抬起一只手,“哪个下人给你戴的?” 容澜任由容烜给他摆弄头顶的乌纱帽,撇嘴:“我自己戴的,怎么?有问题吗?” 容烜的手一顿,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宠溺笑道:“没有大问题,有些歪而已。” 容澜挑眉,“没有大问题,你还嫌弃我!” 容烜一脸正经:“大哥哪里敢嫌弃你。小澜,你笨一点……挺好的。” 第40章 解药之毒(终) 之前容澜忽然告假,户部大小官员都以为他终于是打算好生修养身体了,结果当天晚些时候容澜就派了弥儿去尚书阁里头取公文,尚书大人病重卧床,却仍不忘国事、为皇上分忧,这份担当与忠君,但凡接触过容澜、见过他如何以一副病弱身躯执掌天下钱仓、坐镇户部之首的人,都难不佩服、不动容。 这其中,感触最深的,自然要数和容澜共事最多,却也是被容澜挤下户部尚书之位的前尚书大人,程何。 因为容澜最一开始在尚书阁里头天天呼呼大睡,程何起先对容澜的印象是不好,甚至是极差的,但在容澜提出平落同州粮价的法子,又自觉自动把功劳推给他之后,程何就变了对容澜的看法,除却上下级的关系,更是与容澜成了莫逆之交。 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他惊叹于刚刚及冠的少年郎竟有如此为官的才智与魄力,不仅同州一事处理得极为漂亮,更是见证了容澜怎样谈笑风生间就完成了他此前想做,却一直畏首畏尾的事。 容澜清查旧账、惩治贪腐,手段干净利索,几乎将整个大周官场都翻了个遍,这青年人丝毫不怕得罪权贵,却也绝不是横冲直撞、蛮力蛮干之辈,那各中利弊权衡、该睁眼还是闭眼,桩桩件件连他这从地方调到京城,见惯官府做派、混迹官场二十多载的老人都自叹不如。 如今,容澜这位刚年二十,连科举都没考过就一步登天、横空出世,当了二品户部尚书的容大人被世人奉为传奇神话,京城、地方都传得风云。 程何与这样的人物成了莫逆,自然有点自豪的味道,却也很是心疼容澜这个体质孱弱的晚辈。 之前李咏客私下里告诉他容尚书的身体恐怕熬不到开战,容澜告假当日他就登府探病,结果变成一场公事的讨论。 容澜那时连身都坐不住,在自己哥哥的搀扶下与他谈了一个多时辰屯田养兵的具体事宜如何展开,有可能遇到哪些问题、分别怎样解决,两人正探讨该派户部里哪几个人去北疆实地勘察推令比较合适,容澜猛然吐血,然后在哥哥着急寻大夫离开的极短时间里,交待给了他一件惊天的绝密任务。 “程大人,皇上早与天下第一富的千羽山庄有盟约,攻下北厥后,北厥作为大周属地,其盐沙贸易七成将由千羽庄负责,而此战短缺的钱银物资千羽庄已经派人送出,如今正在往北疆的路上。这几个官员去了北疆还要干什么,就由程大人指点吧。这件事牵连国策,大人知道如若泄露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开战前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程何此刻回忆当日场景,犹觉惊心,面前那青年苍白的只剩嘴角一抹鲜红,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却还能轻声慢语,与他从容言谈。 容澜不过比他的长子年长三岁,如玉一样的面容,清俊风雅,处事老练,但也带着年轻的魄力,这样好的青年人还没成亲就要不久于人世。 他前几日去容府探望,被下人告知小公子不见任何人,他猜想容澜是已经病得见不了人了,就连徐老丞相与他同去,都未能见得一面。 又想容大公子即将大婚,容府里如今张灯结彩,就更为容澜觉得惋惜。 容澜一双黑亮的眼睛秋水明月,眼里深处都是对这遭世的冷淡;一张总也无甚血色的脸上时常挂着笑,或浅笑,或玩笑,无奈的笑,惊讶的笑,发怒的笑,但那些笑里又都透着“冷眼旁观”的漠然。 程何摇头,有那样一副身体,不淡然冷漠怕会活得更苦,他拿起今日早朝要奏请的折子,转身吩咐人将尚书之位打扫干净,抬脚刚准备往皇宫走,忽然尚书阁里一阵安静。 他望着远处走来的人,双眼大睁。 被传病重的尚书大人一身官服惊显尚书阁,从来苍白的脸第一次带了些微血色,行动间步履从容。 尚书阁里,每个人都惊讶看着容澜,想着传言这玩意儿真的是——不可尽信!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一阵行李问安之声。 “见过尚书大人!” 容澜目不斜视,微微颔首回应,穿过偌大的阁厅,径直走到程何面前,“今日这折子,我自己呈给皇上吧。” 程何一愣:“真的是你?” 容澜点头:“这事儿我瞒了程大人,你从一开始就毫不知情,如今自然也不用受无谓牵连。” 程何不解:“有那盟约,问题已经解决,你何苦还要做这种不讨皇上喜的事?” 容澜轻声附上程何耳边:“难道要皇上一直看某个江湖庄主的脸色吗?” 程何怔住,“你……!” 容澜笑:“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顶多斥责一顿,牢里关上一两天。我大哥都要娶他妹妹了,他这点面子还能不给?” 程何皱眉,天下间敢背地里调侃皇上的,只这一人,“可你毕竟欺君,况且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牢狱之灾?” 容澜摆手:“我这不是看起来好多了吗?” 容澜这话不假,那冥莲是有些功效,他如今确实是个“看起来”大病将愈的人。 程何不再劝,转而关心容澜的身体:“你养了这些日,病瞧着是有些起色了。” 两人说话间动身往皇宫走,容澜边走边道:“往后户部就仰赖程大人了。” 程何:“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辞官?” 容澜摇头又点头,语气平静:“不是辞官,但差不多是这意思吧,这件事后,皇上想来也不会再让我继续任职。” 这一日早朝,告假多日的户部尚书忽然重新上朝。 关于他病重将死的传闻不攻自破,而令所有人更加惊讶的是,他居然欺瞒了皇上,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提升地方赋税,以达到充盈国库,增加政绩的目的。 如今东窗事发,他拿着地方弹劾他的奏折自觉请罪,皇上勃然大怒! “来人,给朕将容澜押入天牢,朕要亲自问审!” 容澜当朝被革去户部尚书一职,刚由几名禁军拖着要送进牢里,就有快马从宫门一路奔来。 “报——!北厥发兵虎口关,我军将士拼死抵抗,首战告捷!” 公主即将下嫁容家,容澜此时获罪入狱,众人都还摸不清皇上的心思究竟如何,就又被北厥突然起兵的千里急报震惊。 “爹,儿子做不到看着小澜在牢里受苦!”容府里,容烜提剑就要往天牢去。 他一大早送过弟弟,又迎了父亲和王妃,回到府只等着晌午去尚书阁接小澜,却不料容澜瞒着他进宫请罪,霎时户部尚书欺君罔上、私征赋税,被皇帝革职查办关进天牢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朝野! “烜儿!”容申沉喝一声,拦住儿子去路,“世子既然派影一传了话命我们不要插手,就一定有他的考虑。你如此冲动,只怕会让小澜陷入更危险的处境!” 容烜咬牙:“赋税一事皇上早就知道!小澜请罪是为了替他开脱,让他不失心于民,小澜那么爱他,他怎么忍心将小澜关进天牢!那地方小澜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容申闻言皱眉,压低声音道出个中原委:“烜儿,家国大事面前何来儿女私情?南境军近来并不安份,北厥忽然出兵,皇上难免疑心苗南与厥人串通,想要南北合围大周。你以为皇上此时给容家赐婚是为了什么?小澜会选在这时候请罪入狱,也是为了表态无意复国。你若劫狱,才是真把小澜往死路上推!” 容烜眼中恨意更浓:“又是复国!小澜自愿喝下蚀心水难道还不够吗?小澜已经再也不能……” 容烜的话有些说不下去,手中宝剑嗡鸣作响,“他们究竟要如何才会满意?!” 天牢之中,容澜被脱去一身官服,此刻只着纯白的内衫躺在重翼命人给他安排的单间里感叹,恩,环境还不错! 他想着,重翼关他也就装装样子,更多是为了牵制苗南,等到容烜大婚一完,他也就可以出狱了,前后不过三两天时间,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他又想,等他参加完容烜的婚礼,太后那边估计也该有消息了,他很快就可以完成废后的任务,然后结束游戏,抬屁股走人。 想到这里,容澜有些开心,躺在冷硬的床板上翘着二郎腿,随手捡起地上一根干草编蚂蚱放松娱乐。 头顶后面的牢门忽然有响动,他不起身,也不回头,垂手又捡了一根枯草,不咸不淡地问:“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狐狸。”重翼的回答很简短,然后望着容澜十指绕动,一只草编的小狐狸自那手中渐渐活灵活现,又补充一句:“最喜爱,也最厌恶!” 容澜在狐狸的尾巴上打个结,起身将分手礼物交给重翼,一脸惊奇:“好巧,我也是!” 第41章 废后之殇(一) “亥斛提前出兵,攻我军将领一个措手不及,虎口关险些失守,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重翼捏着那狐狸尾巴,把小狐狸攥入掌心,平静问道。 “没有。”容澜摇头,撇嘴自嘲:“边防军备战充足,北厥奸计没能得逞,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我那些秘密筹齐的军备物资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你只是来怀疑我的。” 容澜确实没想到是北厥先发制人,这仗这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他要太后帮他隐瞒军饷军备的事,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住,不过是为了说服太后早点下废后的懿旨。这突然一开战,事情会露馅,那是明摆着的。 重翼沉声:“澜儿,想必你已经知道蚀心水的解药还有什么功效,千羽泰不会舍得将女儿再嫁给你,你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补偿你的。悔婚一事你也不用担心,战胜之后千羽庄即将得到北厥七成的盐沙贸易权,并没有什么损失。” 容澜闻言眨眼,笑得更加自嘲:“敢情皇上全都知道了啊!提亲和盐沙两个条件一个不落,如果不是太后娘娘和程何两人同时跑去告诉皇上,那就一定是千羽庄的人自己说的吧。” 重翼点头:“是千羽泰。” 容澜了然,心道,他果然是玩不过重翼的。 想想也是,他这户部尚书卖身,千羽庄虽在江湖,但也绝不会轻易得罪朝廷,况且,凭着千羽庄的人脉恐怕已经查明他的真实身份。 千羽泰敢出嫁妆,肯定要事先问过皇帝的意思。 当初重翼随口告诉他把他卖了个好价钱,亏他还自恃聪明,觉得掌握了赚钱的好办法,在户部拼死拼活给自己涨身价,让千羽庄肯出更多的银子再“买”他一次回去做赚钱的女婿,他原还得意他比重翼厉害,把自己卖得更值钱。 到头来,他还是被重翼卖的! 现在回忆,指不定重翼设计福城的局,从一开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什么火蛇胆充其量就是个花头,他也是有够天真! 这种感觉令容澜很不爽!所以他决定扳回一局! 于是开口道:“重翼,我从始至终求得是什么你一清二楚!你的千秋不远了,我也没什么再能帮你,只等你废后,咱们俩人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这个人吧,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就算我不娶千羽夙雪,你收了我分手的礼物,我不会留下,还是要走的。” 重翼的脸色随着容澜的话越变越黑,容澜闭嘴,他眯眼冷笑:“是吗?你既然不想留下,又为什么这么执着让我废掉亥姝呢?你否认亥斛提前出兵与你有关,那他忽然出兵的原因你一定也不知道。” 重翼步步逼近,容澜不断后退,心里莫名恐慌。 “有人传言朕即将废掉皇后,亥斛出兵正是听闻了这个传言,而这传递消息的人你应该并不陌生。” 容澜惊讶抬眼:“是谁?!” “把人带上来。”重翼淡声吩咐,墨玄闪身将一个人扔进牢中。 容澜低头瞧了那人半晌,眨眼疑惑:“那个……你确定这人我不陌生?”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那被扔进来、受了重刑、浑身血肉模糊的人就一把扯上他的衣角:“世子!您是来救全海的吗?” 容澜皱眉:“我不认识你。” 这被容澜说不认识的人,正是之前从天牢被劫走的采购公公全海。 且说,全海出了天牢后一路东躲西藏去到北厥通风报信,北厥单于亥斛这才惊觉被骗,决意立马出兵攻打大周。 墨玄派人寻全海多时,终于是在北厥境内将人抓获,随着全海的落网,重翼多日前就知道亥斛出兵计划有变,季鹏贺赶回北疆,这一战,大周其实不是全无防备。 重翼本以为全海是亥斛安插在妹妹亥姝身边的人,结果一番严刑逼供,真相竟然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这厢容澜说不认识全海,全海闻言言辞激动,竭力想要证明事实。 “世子怎么会不认识小的?!小的投靠北厥,至今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是听从世子的安排啊!” “十年前,世子在荷花池溺水,就是小的帮您为接近皇上埋下契机!淇县那次,也是小的谣传您进宫为宠,将容将军气回苗南,王妃调用苗南死士刺杀皇上,给了您为皇上挡刀、获得皇上信任的机会!” “哦!对!还有!是小的故意告密太后娘娘世子的身份,引太后派人杀您,然后再打偏那射向您的箭,如此才消除他们对世子身份的怀疑!” “更是世子派人救出小的,命小的将皇上要废后的消息告诉北厥的单于!” 容澜的神情在全海言之凿凿的指证中并没有多大变化,他侧身看向重翼:“我不认识他,他做的这些事也没有一件是我指示的。” 重翼只冷眼回望容澜。 却听全海又道:“世子!全海给您当牛做马,助您完成复国大业,您不能翻脸不认人啊!只要您交出真正的南王令牌,皇上就会放过您,也会放了小的!小的还不想死!求您看在全海为您做了那么多事的份儿上大发善心,救救小的吧!” 容澜后退一步,扯出被全海拉住的衣摆,第三次否认:“我不认识他,也没有想过复国,对南王令牌更是闻所未闻。” 重翼挥手,全海被人拖走,临走前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世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世子——!” “你说不认识全海,那还有一个人你又要如何解释呢?”重翼话音刚落,墨玄便又将一人丢进牢中。 容澜低头望去,待看清那受了刑正昏迷的人究竟是谁,不由惊讶! “弥儿?!” “很意外吗?”重翼笑问,冷峻的眼里不带丝毫温情,只有戏谑嘲讽,“你赶走她不是因为她曲子弹得不好,也不是因为她的胸不够大。弥儿身份败露,你是为了借母后的刀杀人灭口!可你没想到墨玄暗中阻止了母后清理废子,更没想到影一也会失手吧?” 容澜沉默,他赶走弥儿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为了给太后传话,而是他进宫的第一晚,容烜秘密托影一告诉他,弥儿的身份不止太后细作那么简单,要他小心弥儿。 之前他就想过,从苗南回京的路上重翼遇刺是有人泄露了皇帝的行踪,而且就属他和弥儿唯二的两个外人嫌疑最大。 他自然没这么无聊,弥儿是太后细作,也不可能陷害重翼。他本来以为墨玄会查出第三个嫌疑人来,谁能想一开始就是个顺眼的路人甲,所以被他随手买了初夜,只为请大夫到青楼的弥儿,身份会有这么复杂! 很显然,有了全海的指证,重翼以为弥儿真正的主子是他,更何况…… 这个误会如今有点不好解释了! 容澜沉默片刻抬眼,神色坦然:“重翼,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派影一跟着她是想救她,不是杀她。我做事的原则是从来不为难女人。” “救她?”重翼笑意更冷:“这么说,你是舍不得自己的亲妹妹了吗?所以改了主意,想救她!” “亲妹妹……?”容澜下意识问出口,就见墨玄扯开弥儿的衣襟,提剑划开手掌,将血滴在弥儿锁骨左下三寸,那里碰到人血,即刻显出一枚金蝉印记。 容澜看得惊讶,却不想身前一凉,他的衣服竟也被扯开。 重翼手起剑落,殷红的血自掌心滴在身前之人白皙的肌肤上,同样一枚金蝉印记映在血色里,异常夺目! 容澜低着头,彻底傻眼!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印记,但他和弥儿的印记一模一样说明了什么,他还是知道的。如今他真的是百口莫辩了!他感慨了半天弥儿的身份错综复杂,怎么也想不到弥儿会是他的妹妹! 血缘至亲,如果他是重翼,他也会怀疑弥儿是听从自己的命令。 墨玄领着弥儿消失,重翼望着容澜身前那印记沉默片刻,一把捏起容澜的下颌,强迫容澜与他对视:“怎么样?你如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重翼手劲极大,容澜感觉自己的下颌骨一瞬间被人捏碎一般生疼,眼泪霎时溢满眼眶。 他不说话,只等眼泪回收,但正常的生理反应他克制不了,还是有水珠细细碎碎挂在了他长长的下眼睫上。 秋水剪瞳,波光涟漪,看起来是那么惹人生怜。 重翼缓缓松手,作势就要为容澜擦泪:“澜儿,只要你交出南王令牌放弃复国,选择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容澜偏头躲开重翼的碰触:“不用了!墨玄用弥儿试探我大哥,我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上你们的当,跑来提醒我要小心弥儿。你要我认得,我都认了,你杀了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和容家,还有……就算你可怜我,杀我之前把皇后废了,行吗?” 第42章 废后之殇(二) 容澜嘴上淡定逞强,心里却是无限苦逼,游戏玩到这里,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玩不转了,干脆都认了,“死”个痛快。 游戏剧情本来就已经足够烂俗,而且因为他不接受男人,又阴差阳错选错主角,更是被他玩得,好好的甜宠虐成狗。 所以今天这一幕幕的,是临到游戏结束,非要再来一波虐之*的节奏吗? 又不是写小说,充其量一个恋爱养成、捎带一点权谋官场的单机罢了,除了他,难不成还有人看是怎么的?搞这么多弯弯绕绕、阴谋算计,有意思,没意思啊! 人家游戏里的系统君会有任务指南,会有攻略手册,还会卖萌打滚,求收藏!他这坑死人不偿命的系统君除了布置任务,其他的一概不管就算了!还从游戏一开始就给他埋了这么多雷! 他一路玩到现在,命都要搭进去了!好不容易瞧上个甜美顺眼的姑娘,打算调剂一下整日和男人纠缠的生活,结果搞了半天不仅身份错综复杂、祸事不断,他还差点玩了一把*!难怪弥儿总也那么抵触被他调戏…… “溺水荷花池”又哪里是他和重翼情缘的伊始?根本就是眼下一切的虐之鼻祖! 如今看来,每一项游戏任务都在编织此刻的悲剧结局,尤其“废后”!。 全海这游戏人物不是给他当了牛做了马,分明是系统君的牛头马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专门送他上路的! 早知道替重翼挡刀子会是这么个隐线的故事走向,牵扯如此广泛,他就不挡了!他要了重翼心疼的眼泪,人家为你哭了一下,你就得滴水之恩以命相报! 他玩不过重翼!光拼死拼活帮人家成就千秋怎么够?你顶着个危险的身份,就算卖“艺”又卖“身”,又中了毒连子嗣都不能有了,也还是不如死了来得干净! 容澜心里一口血已经憋了好多天,他难得红润一些的脸色此刻更是惨白一片,他望着岿然不动的重翼,心脏生疼,目光里带了祈求,再说一遍:“你放过我的家人,杀了我吧!但你杀我之前能不能废了皇后?” 重翼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手里紧紧攥着容澜送给他的那只小狐狸,不知过了多久,那象征着分手的礼物从他掌中掉落,小狐狸孤零零躺在地上,他伸手抚向容澜苍白的脸:“澜儿,你为什么要承认呢?如果你一直否认下去……” “我一直否认,你就会信我了吗?”容澜打断重翼的话,却没有再躲开重翼的手,他垂眼,表现得异常温顺。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日在九重殿里,他和重翼两人一起睡觉的场景,偌大的龙榻,重翼挤在他的身侧,抱着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重翼对他说“一辈子”,说“不辜负”,还说了那么多遍“我爱你”。 爱?爱得还真是不信任啊…… 重翼的手自容澜瓷白的面颊划过,又心疼摸上那被自己捏得红肿的下颌:“疼吗?” 容澜无声点头。 重翼又道:“澜儿,你计划败露却还在执着让我‘废后’,除了那些所谓的目的,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不信全都是假的,你对我是有感情可言的,是不是?” 这一次容澜没有点头。 重翼期待的目光渐渐冷淡,沉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容烜大婚前,你在牢中好好思量,是要留在我身边,还是继续妄想复国。只要你留下,我便不会动任何一个你在乎的人。澜儿,我还是想爱你的。” 容澜皱眉,心中无限悲催,他这是连“死”都求不到啊。重翼不舍得杀他,可目前形式明摆了他要走就是妄想复国的节奏,那么,重翼铁定是不会放过容家的。 他不想再骗重翼,可眼下这么一折腾,他的身体别说撑到第十天,能否撑到容烜大婚都是问题了,他必须走了。 容澜眼前发黑,心口涌上的血有些抑制不住,他喉结微动将口中腥甜又吞回去,低头轻语:“不用给我时间思量了。是!我对你不是全无感情!重翼,你和我彼此欣赏,明明都被对方吸引,却碍于身份又无法不相互算计,我们走到今日这一步,谁都别再为难谁了,所以……你废了皇后,我留下,可好?” 虽然容澜在别人面前说过无数次自己痴恋皇帝,但这却是第一次在重翼本人面前坦然承认这份感情,重翼其实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更加是不确定的,他搂住容澜微微发颤的身体,附上容澜耳侧:“澜儿,把真的南王令牌交给我吧!你留着它一日,你和我之间就一日无法真的不为难。” 为了以防万一,他动用了那枚乌梓云命容申转交的南王令牌调集苗南旧族,以便监视,结果那令竟然是假!而真的令牌,根据弥儿的供述还有墨玄的调查,就在容澜手中。 如果不是发现这个真相,他今日根本不会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站在这里与容澜对峙,在他能够掌控的范围内,他还是不愿怀疑和伤害容澜的。 可容澜不主动说,没人能从容澜手中拿到那真的令牌。容澜最吸引他、却也最让他不得不防的,便是那份看似随性的睿智与狡猾。 南王令牌?容澜心中大大一个问号,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东西,但本着骗人骗到底的原则,他还是闷在重翼怀里点点头:“好。不过要等你废了皇后,我才能给你。” 午饭点就这样在连番逼供中到来,重翼留在牢房里看容澜吃过午饭才走。 他眼见容澜服过冥莲后好不容易养得红润一些的脸色被自己搞得又是苍白一片,心里揪疼。 自从知道当年荷花池是容澜为了给日后接近他寻找一个理由而故意安排的,他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容澜真的爱他吗? 如果容澜等了十年,等得根本不是他的侧目,而是复国的机会,连感情的源头都是假的,容澜会爱他吗? 他又凭什么拥有容澜的爱呢?明明两人生来就有着血海深仇…… 可就算容澜助他对北厥开战是为了博他信任,再司机复国,容澜所做也早已远远超出算计他的初衷。 这一战,如果没有容澜不惜耗命地为他绸缪,大周必输!谁家报仇会把假戏做到这个份儿上,容澜是多聪明的人,岂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傻事? 如果容澜承认这段感情时说得是别的理由,他恐怕还是会心生怀疑,可容澜说的是“彼此欣赏”、“被对方吸引”,这感同身受的形容,让他深信不疑。 他起先动心是容澜不要命地替他挡了一刀,他是真的心疼了那个一身病弱,又为他无怨无悔付出的人。 但他爱上容澜,却是一日一日接触下来,日渐被容澜的才华惊艳,为容澜身上说不出的魅力沦陷。 如今想来,容澜就像只狡猾又挠人的狐狸,偶尔温顺卖乖,实则抓也抓不住,他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勾走了心神。 重翼回到皇宫,就去了太后的怡寿宫。 澜儿,这一次,希望你不是也在骗我。 自从上次太后说出给容澜下了蚀心水,这是重翼第一次再次踏入怡寿宫的殿门,可殿里却不见太后身影,只有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宫女鄂雨惊喜望向他,“回皇上,这天太热,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刚刚才午歇睡着,奴婢这就去叫娘娘,娘娘知道皇上来了,肯定高兴,指不定身子也会清爽许多!” 重翼皱眉,转身便走:“不必了,母后怕热,夏日难得入眠,你好生服侍母后,等母后睡醒再派人到御书房传话吧。” “奴婢遵旨。”鄂雨恭敬送走皇帝,转头长舒一口气,果然按照娘娘的嘱咐回话皇上没有生疑。 而天牢里,重翼刚一离开,太后便怒目现身,冲着容澜冷眉高挑:“给哀家把他吊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几名狱卒犹豫一下,就动作利索将容澜请出牢房拖进刑室,用刑具铐住他的手腕,再一拉铁索,把他吊上半空。 “啊——!” 容澜凄叫一声,他的腕骨本就被毁,极是脆弱,这么猛一受力,右手手腕清脆一响,骨头应声断裂,断骨之痛令冷汗瞬间浸透他的衣衫。 不过容澜也就叫了这么一声,便死死咬住下唇,只安静忍受着自手腕传来的锥心之疼。 容澜被吊着,身体的重量全都受在一对纤细的手腕,虽然只有右手腕骨断了,但这疼仍旧可想而知! 他原以为扎入透骨钉时的感受就已经是疼的极限了,此刻不禁感慨,乌梓云当真是他的亲娘啊,下手的狠度跟重翼的娘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容澜其实是想晕死过去的,怎奈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到明明欲生欲死,意识却格外清晰。 他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出现在天牢,但从太后出现的时机,以及一上来就向他发难推断,那些扣在他头上的阴谋诡计,连同他和重翼的对话太后应该全都听见了,这是在替儿子收拾他。 容澜双手被缚在一处,提腕悬在半空,头向前低垂,紧咬下唇,血顺着他的唇角淌下,他脸色煞白,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整个人更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湿透。 太后并不知晓透骨钉一事,只感觉不过是被吊起来,连刑都没上,容澜就一副我见犹怜的垂死模样,不由冷声:“容澜,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吗?你骗人的手段确实高明,连哀家都上了你的当!哀家让你吃下蚀心水一点不错,你接近皇上果然是为了复国!你迷惑得翼儿对你情根深种,到了现在,不仅仍旧不舍得杀你,还答应要为你废后,给你第二次机会!哀家可没这么好的耐性!说!南王令牌你究竟藏在哪儿?!” 第43章 废后之殇(三) 早朝时皇帝震怒,将容尚书入狱要亲审他私提赋税一案,御书房外,等着为容澜求情的人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等到皇上回宫。 “皇上,老臣是来请罪的。”丞相徐仲博捧出此前容澜交给他的那道奏折当即跪在殿外,“提征赋税的事容尚书是与臣商议过的,是臣暗中同意他这么做!这件事罪在老臣,不在容尚书,请皇上将臣治罪吧!” 程何手中拿着厚厚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也跟着跪下:“皇上,这几处赋税短时提征并不会增加百姓负担,如今开战,国库更加空虚,这样做反而有益朝廷稳固根本!容大人是为了整个大周考虑,并不是贪图一己私利,他敢如此行事更是经过了反复推算。这是容大人的草稿手书,请皇上过目!” 程何早朝后匆匆登门容府,还没说目的,就有人将这些整理好的文书交给他,对着他千恩万谢,求他一定要将自家小公子从牢里保出来。 户部不少官员听闻容澜入狱,都赶进宫为他们的尚书求情,户部之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有程何带头这些人也都纷纷跪下:“请皇上看在尚书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法外开恩!” 李咏客身为兵部尚书,本不该多嘴管户部的事,可泰州工坊失火一案他还差容澜一个人情,更何况首战告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容澜写的那部策书的兵法武器部分,于是他也跪下道:“皇上,没有容尚书所提火器的造法,这一战大周不会胜得如此顺利,请皇上开恩,让他将功赎罪吧。” 他一开口,竟然还有吏部、刑部等等其他六部的人也纷纷跪下为容澜撑场面。 重翼不露声色看着御书房外跪的乌泱泱一片人,他倒是没想到,容澜在朝中人缘会有这么好。 能撼动朝廷半数高官,就能威胁大周半壁江山,眼下这众臣请命的场景对一个皇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是重翼要多刻意地去忌惮容澜,只是他太清楚自己脚前跪的每一个人的脾性与嘴脸,这天下不畏皇权正直谏言的官当然有,但哪里可能有这么多,还一下子不明原委全都跑来求情。 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 “前方将士正浴血杀敌,你们倒是有功夫耽误在求情这种事上!”重翼沉声怒斥,那边张德收了徐、程两人手里的东西呈给他,他接都不接,甩袖愤然:“想一并治罪的就继续跪着,不想惹是生非的就都给朕滚!” 皇帝大怒! 一时间,群臣面面相觑,公主即将下嫁容家,皇上难道不是需要一个台阶来赦免容尚书吗? 重蝶公主大婚前的两日,风不平、浪不静。 北疆不断有战报传入京城。 大周边关一向安定,北厥单于更是当朝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是以,亥斛发兵攻打大周的消息一时间震惊全国。 而一个关于北厥为何忽然起兵的流言,不知何时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甚至传入了前方浴血杀敌、捍卫国土的将士耳中。 天下人更加震惊! 皇帝要废了贤良淑德的皇后,为了一个男人!北厥单于爱妹心切,势必要给皇帝点颜色瞧瞧! 世人不敢苛责皇帝的不是,纷纷将矛头指向那传闻里祸国殃民的户部尚书,原来这人竟一直是真的痴恋皇帝,为求帝宠,甚至不惜让整个大周都陷入战乱! “报——!虎口关失守,洪州沦陷!” 军心不稳,当第一道战败的急报传入京城,御书房外一连两日为容澜跪请出狱的人都摸着自己的项上人头,不敢再跪。 “主子,怂恿那些大臣为容澜求情的是容家残余的影子。” 容澜入狱,容家着急救他出来,这本无可厚非,但若重翼心软轻易放人,如今看来正好证实了那个不知从哪里传开的传闻。 皇帝与户部尚书有染,为博君欢心,不惜废后,结果引得北厥对大周开战。 呵!重翼勾起嘴角,冷嘲一笑,这传闻有些意思,眯眼,捏起御案上那道早已备好的废后圣旨:“摆驾,去天牢!” 皇帝起驾,牡丹宫众人惊呼! “快来人呐!有刺客!” “快保护皇后娘娘!” 明晨公主大婚,今夜守卫森严的皇宫竟然闯入刺客,皇后险些丧命。 若皇后今夜被杀,不仅明晨公主的大婚无法举行,更重要的,皇后一死,更加印证了那个传言,北厥要为自家公主讨回公道的士气必定愈发高涨,而大周士兵本就动摇的军心再难稳固。 “给朕查,刺客究竟是什么人?!” 牡丹宫,亥姝珠钗尽去,素衣雅服,一向美艳的容貌失了颜色,她没想过在她以为要死的瞬间,会是那个她又狠又爱的男人救了她。 “皇上,何不让臣妾去死呢?” 重翼表情冷淡,“你哥哥是为你才出兵的流言传遍天下,你如今想死,不如和朕做笔交易如何?” 亥姝神情戚哀:“皇上果然不是因为在乎阿姝的生死。” 重翼皱眉:“这笔交易你会感兴趣的。朕没办法再给你一个孩子,这交易算朕违背诺言对你的补偿。” 亥姝浑身颤抖,那夜重翼根本没有碰她,皇帝一连多日独宠皇后,也只有她知道那独宠是怎样一种煎熬。她垂眼轻问,问中有恨:“皇上,您的心只属于这大周天下子民,可曾为谁有过半分动容?” 重翼一怔,将手中废后的圣旨捏的更紧:“有!” 亥姝抬眼,笑容凄厉:“哈哈哈!那臣妾祝皇上也永不得所爱!” 重翼则神情冷淡:“他确实不爱朕。” 亥殊又道:“皇上还不知道吧,臣妾将哥哥与那苗南小世子串通一气的阴谋告诉了太后娘娘,他如今被太后娘娘下令吊在天牢刑室里两天两夜,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呢。” 重翼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是转了话题:“朕记得,文儿的生辰是在这月十六。” 一句看似随意的闲话家常,亥姝猛然收笑,“文儿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 重翼不以为意,一派为人父的语态:“这个生辰一过,他是该到懂事的时候了。” 亥姝咬牙:“皇上,臣妾答应与您交易,只求您放过文儿。” 重翼满意点头:“如此甚好。” 容澜被吊了整整两日,手腕早已疼得麻木,没了知觉。他在阴郁的天牢刑房里气息奄奄回想这三两日间发生的一切,觉得重翼和重翼他娘其实都没有错。 容澜想,他在游戏里鸠占鹊巢,那些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十有*是原来那个容澜策划的,重翼和太后如此对他有什么错呢? 他占了人家的身份,所有后果自然也就都得由他受着! 重翼到现在也依旧信着他说的会留下的谎言,要为他废后,不舍得他走。 其实,像太后这样下手才是正常。 容澜不怪任何人,他全部的怨念都只针对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系统君! 系统占尽天时地利,却从来不尽职尽责,什么都不告诉他,次次把他当小说读者一样坑,这次更是到了游戏快结束的地方才让他知道这些个爆炸性的“真相”,玩得一手好套路! 早点给他知道这些,他才不背这黑锅,受这罪! 容澜撑着一口气,第一次急切得想要见到重翼,他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到现实,全部的希望都落在重翼废后之上了,太后必定会比之前更加严厉地阻挠,但他还是愿意相信重翼,他没有选择,他必须相信自己选的主角攻。 夜黑风高,两道人影闪入天牢,牢中狱卒正都半梦半醒得瞌睡点头,就见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人手一挥,撒出一片粉雾,狱卒们便纷纷趴倒。 “这边。”说话的是一名女子,她压低声音,示意身后之人跟上,为了防止有人劫狱,天牢里机关重重,稍有不慎就是身中剧毒或者万箭穿心。 容烜点头,“公主大恩,容烜来日必当相报!” 重蝶脚步一顿:“你我就要成为夫妻,你弟弟也是我弟弟,只愿你没有骗我,他真的是遭人陷害、无心复国,不然我可就成了大周的罪人。” 两人说话间摸入审问重犯的刑室,刑室半空吊着一个人,那人头低垂,听到有人来也不抬头去看,显然已经没有意识。 “小澜——” 容烜大惊,一旁重蝶动作利索打开镣铐,那人直直落入容烜怀中。 忽然一道青光闪过! “你不是小澜!” 那人身如鬼魅自容烜怀中跃起,淬了毒的匕首直朝容烜命门! “小心!”重蝶挺身去挡。 容烜面色一沉,侧身提剑将那匕首击飞,再一拉重蝶,摘去她面上黑巾,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刑室之外的人:“墨玄,没想到你主子连自己的妹妹都利用。” 刑室外,墨玄冷笑而立,他的身后数十名高手蓄势待发:“逼你与公主成婚,假意投诚,掩人耳目,你一心一意爱护的弟弟又何尝不是利用了你!” 第44章 废后之殇(终) 容烜一直在等明日自己与公主成婚,小澜出狱。 结果入夜时分,重蝶秘密现身容府,以即将结发的名义问他容澜是不是真的要复国。 容烜否认,重蝶道出那个传言,并说自己的皇兄为了破除谣言,稳定军心,要将户部尚书斩首! 重蝶原想,只要容澜真的无心复国,她就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救出,再找个死囚做替身,也一样可以达到稳定军心的目的。 可她没想到……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皇兄设来抓你的局。”重蝶话语真挚,然后拔剑挡在容烜身前,“谁敢动本公主的驸马,先从本公主的尸体上踏过去!” “容烜不值得公主如此维护。”容烜沉声,一掌劈在重蝶颈间,重蝶软软倒入墨玄怀中,容烜剑眉微凛,气魄从容:“容烜死不足惜,但在容烜见到弟弟安然无恙之前,就凭你们,还杀不了我!” 以一抵数十! 容烜剑招快如闪电,底盘沉稳,身影灵活,不断有人死在他的剑下。 墨玄皱眉,看来容烜并没有说大话,江湖数一数二的“冷面判官”果然难以以武力胜之。 “放毒!”他说着,抱着重蝶就闪出刑室。 刑室里一瞬间空空如也,铁门紧锁,绿色的烟雾不知从哪里冒出。 容烜匆忙闭气,却仍旧吸入少量毒雾,刚打算盘身运功,黑暗中忽然闪出一道人影。 容烜眯眼:“影一?”他狠狠扯住影一衣襟,“那传言,影子不可能毫不知情!你为何瞒而不报?!小澜究竟在哪儿?!” 影一掏出一颗药丸递给容烜,面上心虚一闪即逝,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墨玄还在外面,这是解药你快吃下,等他来确认你是否中毒身亡之时,我们便冲出去!” 容烜吃下解药,影一才低声又道:“影一正是听闻了那传言来救小主人出狱的,可惜中途皇上突然驾到,将小主人带进了宫,又布下这局等着大公子自投罗网。影一保护小主人不利,但请大公子放心,小主人被带走前,已经计划好了脱身的办法。” 容烜:“什么办法?” 影一:“假死!” 九重殿里,重翼将气息奄奄的容澜放在龙榻之上,然后面无表情给他灌下一碗参汤。 “咳咳……咳……”容澜两天没有进食进水,浑身脱力,意识模糊,重翼的动作毫不温柔,他呛咳几声,缓缓睁眼,惨白的一张脸因着气息不畅反倒憋出些微血色。 “为什么骗我?”重翼逼视塌上之人,心头怒火难消,又分外悲凉:“你要我废后根本不是打算留下!为什么要骗我?!” 从头到尾,“废后”也只是眼前这人设计他的一个阴谋! 助他成就千秋?呵! 流言四起,军心不稳,虎口关失守,大周接连战败。 这些……才是目的! 从这人跳进荷花池引他注意开始,所有一切就都是设计好的,这人要他废后的初衷也根本无关乎情爱。 他不爱他。 更不会为了他留下。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比他更心狠,更冷情…… 面对重翼的质问,容澜无力辩解,也不知道自己能解释什么,这种被迫卷入阴谋漩涡的感觉让他身心俱疲,他想的,只是回到现实,回到那个虽然没有亲人,但不需要整日算计的现实世界。 容澜撑着仅存的一口气起身,目光灼灼:“重翼,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算我求你,求你废后……行吗?” 重翼盯着面前憔悴不堪的人,惊讶于容澜竟然用了“求”这样的字眼,惊讶于容澜向来冷淡的眼里竟也会有殷切又祈求的目光。 “废后?”但他只淡声轻问。 手中一道废后的圣旨他已经攥了太久太久,久到不过才两日时间,他勾画的那些,未来与容澜一起生活的场景就全都变成了触不可及的水中泡影。 他不甘心。 这一生,他唯一一次付出真心,结果就只是一场算计。 怎能甘心?! “想朕废后是吗?那便交出南王令牌,朕或许还可以考虑。” 重翼把废后的圣旨摊开,容澜垂眼,眼前圣旨上赫然写着“废后”的字眼,右下角一方朱红玉印艳色如血。 只差开朝宣读,这废后的圣旨便将奏效;就差一步,任务就可以完成,他就可以回到现实。 可他不知道那令牌在哪里,他原以为影一会知道,结果一样是徒劳。 容澜沉默。 重翼狠狠将圣旨收回,冷笑嘲问:“容澜,你派人刺杀皇后不成,为达目的,竟是肯放下自尊,连求人的话也说得出口吗?” 容澜闭口不答,眼里的期盼一点一点沉寂。 为什么在以为一切真相都已揭开,他背了全部黑锅之后,还有阴谋?! 重翼俯身眯眼,一步一步逼近:“容澜,朕记得,朕和你的约定是:你助朕成就千秋,朕为你废后不立!如今朕的千秋根本还未达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朕兑现诺言?!” 容澜的身体重重向后靠去,背脊砸得生疼,他缓缓抬眼,勾唇轻笑:“有什么资格?呵呵!呵呵呵……” 他笑了很久,越笑越觉得好笑,他和一个游戏人物认真个什么劲儿呢? 他自持清高,不屑用阴谋诡计逼重翼废后,到头来,他不仅被迫卷入权谋算计,他拼死拼活的付出,就得了一句“有什么资格”。 容澜的笑声开始时很轻很淡,笑到后来,几乎整个九重殿都回荡着他干涩的笑。 容澜觉得自己是可笑的。 他竟然失望了,伤心了,愤恨了。 他到了现在还在和一个游戏人物认真着,认真地有了这些不该有的情绪。 一口血涌上! 容澜笑时眉目如画,即便是憔悴病容,也丝毫不减他眼中半分神采,重翼情不自禁望着他的笑出神,直到望见那苍白弯起的唇瓣间有殷红的血液溢出。 “澜儿!”情丝难断,即便到了如今,重翼还是无法做到不紧张容澜。 “别叫我!”容澜断掉的右手使不上力,只艰难抬起左臂挡开重翼:“别用这么恶心的名字叫我!” 重翼脸色骤沉,头脑也清醒了几分:“你是在提醒朕你本来的名字吗?慕绍澜!” 一口血吐出,容澜此刻眼花耳鸣说不出话,重翼则步步紧逼:“容澜,别说你根本逃不出这皇宫,就算你能逃回苗南,你中了蚀心水的毒,没有解药也活不过月余!你想复国,更本就是痴人说梦!你的父亲、母亲、容府上下,还有你的大哥,他们还能否有命活,全看你如何抉择!” 重翼本以为利用容澜最在乎的家人可以让容澜有所顾及,岂料容澜依旧不说话,只垂下眼睫,呆呆坐在那里。 容澜此刻已经再无心力去管别人,在刑室里被吊的整整两日多,手腕断骨的钻心之痛,心脏时不时停跳半拍,他一次又一次在现实与游戏间死去活来,暗不见天日的漫长等待里,唯一支撑他的就是一个信念:重翼会为了他废后。 可这信念……落空了。 再没什么能够支撑他,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以时光可见的速度飞快流逝,他不能再等了…… “重翼……算我信错了人……” 容澜脸色渐渐不对,苍白里开始慢慢透出青灰,只是夜沉烛微,并没有人发现。 他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令人根本辨识不清,重翼不禁问道:“你说什么?” 容澜垂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映出两团扇形的影子,许久才慢慢张开,露出那双流光溢彩一如往昔的眼。 只听容澜慢声笑答:“我说,你对我而言,不过是游戏里需要攻略的一个目标,假戏何必当真?” 容澜话音刚落,重翼抬掌就狠狠扼上他纤细的脖颈,恨道:“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我玩一场游戏!” 容澜摊牌的话彻底崩断了重翼心底那根脆弱的弦。 猜测推断得再准又如何?哪怕证据确凿,不亲耳听到对方承认,他心里都还有自欺欺人的角落可以躲。 但现在……! “咳……咳咳……”血不断从容澜口中咳出,窒息感涌上,他丝毫不反抗,只艰难抬手抽开腰间衣带,然后一点一点缓慢地扒着自己的衣服。 “叮!尊敬的玩家,您已使用‘免关卡’跳过剧情任务04。” “终极任务——与主角攻共度*,任务开始。” “……重翼,你不废后,就上了我吧……我受了……我不想死……” 窒息加之咳血令容澜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甚至他断断续续能够发出的只有气音。 可重翼却听得异常清晰,他怔眼望着容澜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恨意更盛!手上力道越发狠绝:“容澜!事到如今你竟还在骗朕!你以为你吃了假死的药打算脱身,朕不知道吗?!” “咳咳咳……咳……”容澜的血咳得更多,大片血迹印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分外绚丽夺目,他将身上最后一片衣衫剥落,“……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好!既然朕无法得到你的心,那便要了你的身!” 重翼没等容澜说完就一把将人推倒,吻上身下之人冰凉细滑的肌肤,不带丝毫怜惜的吻从脖颈到前胸一路游走,他的目光中痴恋与痛恨并存! 容澜清瘦的身躯根骨分明,却宛如雕玉,每一处都带着鬼斧神工的极致美感。 重翼吻得决绝,心内却是难言的悸动! “……嗯……”容澜忽然轻咛一声,麻木的身体似乎被什么击中,一道电流自脑海中闪过,他浑身战栗。 “容澜!你是朕的!”重翼狠狠咬住口中那点朱红,爱欲伴着刻骨的恨令他几乎丧失理智。 他狂躁地扯掉枷锁一样的龙袍,露出*的所在。 “……嗯…呕——!……”容澜感觉一瞬间天旋地转,自己被人狠狠翻了个身,身体已经疼到麻木,他丧失了痛感,却觉得此刻比断骨时还疼,疼到想哭,又哭不出来…… 满世界只有胸腔里不断涌出的血。 腿上忽然一凉,有什么抵在他的腿间。 容澜望了这个游戏世界最后一眼。 空旷的殿宇,摇曳的烛火,漆黑的夜。 共度*。 该结束了吧…… 他的手缓缓松开,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只草编的小狐狸。 容澜闭眼,无声告别。 分手快乐,重翼。 第45章 假死迷雾(一) 除了开始时那段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狠绝的吻,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前戏的欢好。 如果故事的结局到最后都是剥皮带血的痛,那么,又要做铺垫的前戏何用? 重翼挺身而入,可明明该是两个人都承受不来的殇。 “嗯!”只有他一人闷哼一声,而他身下的人却连动都没有动。 容澜不同寻常的反应并没有引起重翼多少警觉,他已然在爱恨的纠葛里失去一惯的判断与冷静。 “容澜,你是朕的!” “是朕的!” “朕的!” 他狂暴地占有着容澜,发泄放纵着无边的*,一遍,又一遍。 容澜趴在他身下,纤弱的身体不着寸缕,发丝凌乱,一张苍白的脸惨淡到失了光泽,微启的唇角不断有血液淌出,但容澜闭着眼,神色安详,与重翼的激烈侵占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容澜的身体其实是在微微震动的,甚至被侵占之处也一张一合规律地收缩,可这一切都不过是源于另一个人的主宰。 他的肌肤仍旧柔软富有弹性,摸上去仍旧好似鲜活,可他确实已经离开,徒留了一具没有心跳和灵魂的躯壳任人□□践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容澜本就偏凉的身体失了最后一丝温度,也许是极度纵欲后那难以附加的空虚侵袭,□□退如潮水,重翼自容澜体内抽身。 一瞬间,大量的血液从容澜腿下涌出。 重翼一把将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的人面朝上翻过。 “为什么骗我?!” 重翼抓起容澜,怒吼着!愤恨着!他要的不是尸体一样的躯壳,他要的是他的心呐! 然而他问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容澜像具残破不堪的布偶,身体异常苍白,胸前布满瘀紫的吻痕,面容惨淡,唇边有未干的血迹,□□更是不断涌出已然凉透的血。 重翼望着这样的容澜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澜儿?” “澜儿?!” 啪嗒! 容澜手臂低垂,手心里的东西落到地上。 落地的声音很轻,重翼却是一眼就在昏暗的夜色里看见那只被他扔过一次的草编的小狐狸。 ……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 分手? 呵! 重翼俯身将这所谓的“分手礼物”捏入掌心,目光里的慌乱早已不见踪影。 他摸上容澜心口,在确认那里冰凉一片,没有任何跳动之后,也只冷冷看了容澜一眼。 “你想靠假死脱身,休想!” 当王褚风与张德震惊傻立,看着皇帝指着浑身是血、已然死透的容家小公子说。 “给他清理伤口止血,别让他死了。” 天牢里,容烜与影一刚刚带着从牢中救出的一个人逃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 影一:“大公子,你的伤……” 容烜抬指封住周身几处大穴,“我不要紧,弥儿怎么样?” 影一松开弥儿的脉搏,“重伤加之失血,但应该性命无碍。” 在刑房里等待的时间,影一告诉容烜,皇帝疑心那传言是小主人为了复国而刻意散播,所以要对他和容府下手,还说弥儿竟然是小主人的妹妹,道容澜命令他将弥儿救出,送回苗南。 天牢机关重重,容烜探路救人时误触机关受了重伤。 此刻,两人带着弥儿在夜色里急行,容烜忽得停在一处岔口。 “你先回府保护王妃还有父亲,务必将他们连同弥儿一起安全送回苗南,我进宫去接小澜。” “大公子!”影一阻住容烜去路,“小主人有令让影一阻止大公子一切冲动的行为。小主人说了,他一死,皇帝便不会再担心苗南复国,也会放容家一条生路,而为破谣言、稳定军心,皇帝必将昭告天下户部尚书畏罪服毒,届时罪臣尸首按律要示众三日,再行偷梁换柱之计将他救出,可保苗南旧族永世安康。” 容烜拒绝:“我做不到看着小澜被人当街示众!我现在就去救他出来!小澜一定也在等大哥接他回家。” 那日小澜说要去尚书阁为辞官交接文书,午时回府,结果他去尚书阁接人,就只惊闻户部尚书当朝请罪入狱,三日来他如坐针毡,如今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一刻也再等不了,他只想马上见到小澜! 小澜为重翼付出那么多,重翼竟然怀疑小澜,将小澜逼得只有靠假死保命脱身,可小澜仍旧连死都不忘为重翼的江山绸缪…… 他容烜的弟弟凭什么要这样被人辜负?! 小澜该有多难过……! 容烜怒从中来,几处穴道被乱窜的内息冲开,他身体一倾就喷出一口血。 “大公子!”影一急道:“算时辰小主人的药效已经发作,至少七日之内都是安全的,但大公子的伤若再不救治恐怕就见不到小主人了!” “我的伤没有大碍!”容烜还想坚持,“大公子,得罪了!”却是被人一记手刀劈晕。 夜色中闪出数道影子,影一敛眉沉目:“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九重殿内,墨玄垂首:“主子,属下办事不利,有影子协助,容烜逃了,他逃走时还将弥儿一并救出。但他因救人身负重伤,必定逃不远,属下正派人全力搜捕!” 容烜会救弥儿,再一次印证了容澜是所有一切的策划者。 重翼眯眼:“容家的人,杀无赦!还有,派人暗中照看小蝶,今夜过后她怕是再也不愿见朕这个皇兄了,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是,主子。”墨玄领命,目光瞥向一侧龙塌犹豫片刻,又开口道:“主子,苗南利用容烜大婚的契机作掩人耳目的障眼法,他们为复国准备多年,其暗中培植的势力不可小觑,南境军近来异动频繁,如今对南境真正有影响力的恐怕早已不是容申,但我们却查不出更多有用讯息,眼下当务之急,是与北厥一战速战速决,以防南境生变,大周南北两面同时受敌。您何不将计就计,趁此破了谣言,稳定军心?” “出去。” 墨玄层层剖析,苦口婆心,奈何他主子油盐不进,就是不肯在户部尚书的尸体身上做文章。 但墨玄也不敢再多言,闪身离开,重翼的话很短,只有两个字,说话的声音冷淡低沉,听不出情绪,墨玄却知自己主子已是怒极。 九重殿里一如往常空旷,皇宫的夜很寂静,连夏日虫鸣蛙叫也无。 重翼望向龙塌上安静沉睡的人,眼底透着难言的落寞与疲惫。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我倒是好奇,你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我身边,会是什么反应。” 这一夜,容府里血染红绸,一场无声的杀戮悄然开始,又悄然停止。 大红的囍字映着人血,在静谧的夜里变得诡异而又不详。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人呐!” 火光冲天! 容府一夜之间烧成灰烬,没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只对着废墟中飘落的半副囍字感叹,重蝶公主果然命中带煞,天生克夫之相,屡次配选驸马,夫家都惨遭变故。 容家偌大的府邸被烧毁,全府上下无一幸免都死于这场火灾。 如此大的案件,更事关公主,刑部负责查案的官员也只寥寥数语便就结案:夏日天干物燥,府里管辖柴房的下人使用灯烛不慎引发大火,酿成惨剧。 而天牢里,因获罪入狱幸免于难的容尚书惊闻家中变故,本就孱弱的身体一击溃败,第二天就病死狱中。 容家,从当初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容申,再到后来才惊艳绝的户部尚书容澜,这个曾经两度盛极一时的京城大家,自此彻底淡出世人目光。 京城,天子脚下,风云瞬息变幻,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惊心动魄的故事,没有人会为了一座府邸的落没,或者某个家族的离奇灭门而惊讶太久。 很快,所有人就都被另一件更加传奇的事震惊。 争论数月之久,在满天下都传言皇帝要为了户部尚书废掉皇后之时,尚书大人前脚病死狱中,尸体恐怕还没凉透,皇帝后脚就下旨定了太子人选,册立太子的圣旨传遍大江南北,这新立的太子竟然不是呼声最高的三皇子重冉,而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重文! 谣言不攻自破。 紧接着,六月十六,太子生辰,行册封大典。 皇后娘娘竟然在大典之上当着满朝文武自请废后,从刺杀皇帝到贿赂官员痛诉自己为助哥哥侵占大周所做的一切罪行,道皇帝对她情深意重,她却辜负皇帝百般信任,害得大周边土不稳,将士洒血、百姓流离,她自觉愧为国母,更无颜苟活于世,只愿被废,再一死谢罪。 一时间,天下震惊! 立太子,废皇后,接连两道圣旨,大周将士重拾对皇帝的信心,军心渐稳,而他们误听流言,同胞死伤无数,对北厥单于阴谋诡计的愤恨更让他们在战场上燃起一股拼杀的热血! 第46章 假死迷雾(二) “驾!” “驾!” 从京城去往北疆的路上,几辆马车极速前行。 一人影闪入驶在最前的一辆车内,“主子,前线来报,季将军刚刚夺回虎口关,但北厥的军队并没有撤退,想必亥斛是不愿认输,恐怕还要再有恶战。” 重翼气定神闲:“如此正好彰显我大周国威,让北厥心甘情愿臣服在朕的脚下!” 墨玄没想到自己主子会破釜沉舟,放弃心中理想的太子人选,立了性情纯良但却懦弱,更没什么帝王之才的大皇子重文来平息危机,如今彻底战胜北厥指日可待,反而是苗南的举动各处透着诡异,令人琢磨不透,墨玄想着,瞥向车内躺着的一个人,“主子,今日已经是第七日,却仍旧不见容烜和影子前来救人,会不会有诈?” 重翼捏着奏折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一瞬,语气仍旧沉冷:“还没入夜,也许他们正是等最后一刻动手。” 墨玄心中一凛:“是属下轻视了。属下会加派人手,请主子放心!” 墨玄闪身离开,又将布局安排得更加严密稳妥,如果苗南真是打算拖到最后一刻动手,那确实是高明的计策,连他如今都心生怀疑,起了懈怠之心。再者,苗南影子长期潜伏极难对付,当日京城里布下天罗地网都没能从影子手中搜出重伤的容烜,让容烜逃过一劫。 马车还在疾行,车内重翼手握奏折却再难看得进去,于是索性放下,只侧头望向兀自沉睡的人愣愣出神。 当初从苗南回京城的那段旅途,这人和他也是像现在这样,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车里堆着看也看不完的折子。 只是那时,这人是坐在自己身侧,自己看一本折子,这人便拿过去也看一遍。 但有时,这人也会觉得看折子无聊,便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尽是些他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这人身体一向不好,那时又刚受了透骨钉,却非要急着完成和他的约定,跟着他一起日夜辛苦,他心疼这人不爱惜身体,没少威逼利诱地阻止,这人竟次次用个小丫头就让他无奈又无语地闭嘴。 如果时光能够一直停留在那时,没有发生后来的事,该有多好。 重翼望着容澜出神,望着望着,就情不自禁抚上容澜苍白但依旧眉目如画的面容。 “澜儿,我已经为你废后了。” 可这人近乎执着得让他废后,不惜将性命也算计进去,这一切……根本无关乎情爱! 哪怕经历生死,甚至彼此都欠着对方的命。 …… “我说,你对我而言,不过是游戏里需要攻略的一个目标,假戏何必当真?” …… 假戏……?! 想到容澜说这话时那带着嘲讽的浅笑,重翼手上用力,狠狠揉搓着手中冰冷却富有弹性的肌肤。 第七日。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死而不僵,死后七日还尸身不腐,仍旧保持活着时候的样子。 苗南有种能让人陷入假死的密药,名曰“梦回”,梦回的药效正是七日。 重翼揉搓许久,容澜异常苍白的面上也没有泛起一丝红晕。炎炎烈夏,重翼只感觉掌中触到的是寒冰。 他停手,俯身将容澜横抱入怀,重新拿起奏折。 “皇……”车外张德端着药碗转入车内,在望见皇上怀抱容家小公子尸体批阅奏折的场景时,第不知多少次惊得说不出话,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药碗,深吸一口气:“皇上,药熬好了,是现在给容公子服用吗?” 重翼抬手接过,“你下去吧,朕自己来。” 张德退出车外,想着近来前后不过七日间所发生的事,心中感慨万千。 车内,重翼喂容澜喝药,低头吻上容澜淡色冰冷的唇。 容澜没有吞咽能力,其实根本喝不下去,即便以口渡药,那些药汁也只是含在他口中,不多时便顺着唇角留下,但重翼却对让容澜喝药一事格外坚持,就像曾经从苗南回京城时的那段旅途。 “容澜,你该亲眼见证自己一手绸缪的战争最终是何结果,大周就要赢了,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夜幕降临,车队停在一处驿馆,那日容澜在狱中被影一喂下梦回的时辰一点一点逼近,墨玄带领手下潜在暗处,手握配剑,一双犀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珠在漆黑的夜里来回扫视,不放过周遭任何蛛丝马迹。 月色姣姣,虫鸣蛙叫,看似平常的驿站里,实则杀机四伏,气氛紧张到几乎凝固。 汗顺着脖子流进衣襟,手心也泛着湿气,燥热的夏夜,墨玄和手下就这样埋伏了整整一夜。 然而,没有人来。 第八日的晨光洒进窗棱,同样一夜未睡的重翼面无表情盯着床上的人,王褚风浑身颤抖跪在一旁。 容澜没有在预计的时辰醒来,到了现在,也依旧呼吸心跳全无,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不是说‘梦回’的药效只有七日吗?”重翼冷声。 “这……”王褚风颤颤巍巍,汗流浃背,“这……回皇上,容小公子的体质一向特殊,任何药的药效在他身上似乎都不准,也许……也许这‘梦回’也是如此,所以……所以……” “是吗?”重翼淡声轻问,却不似在问王褚风,只盯着床上的人:“难怪他们不急着救你。朕倒要看看,你还能睡多久。” 容澜“沉睡”不语,重翼挥手,“下去煎药!” 王褚风如临大赦,“臣……臣遵旨。” 从这一日,一日十二个时辰,墨玄命手下要比之前更加严防死守,不能有一刻懈怠,因为不知何时容烜和影一便会来救人。 墨玄想,对方迟迟不动手就是想耗费自己的耐心和精力,然后出其不意。 第十日,车队行进紧靠虎口关的洪州城,刚刚才下战场的大将军季鹏贺还没来得及脱掉沾血的铠甲,就惊闻圣驾,风尘仆仆赶到城中驿馆迎驾。 “末将,参见皇上!” 重翼抬手,“平身。” 季鹏贺却是不敢起身,仍旧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请皇上降罪!末将治军不严,才会令流言在军中四起,扰乱军心。虎口关失守一役我军将士死伤数万,尸体成山;洪州沦陷之时,城中百姓更被厥人烧杀抢掠,生灵涂炭。末将有罪!罪该万死!” 重翼脸色沉冷:“既知有罪,那便将功赎罪!朕要北厥自此臣服于我大周,做我大周属地,边关永固,不知季将军可有信心?” 季鹏贺猛一抱拳:“谢皇上不杀之恩!末将定不辜负皇上厚望!” 重翼满意点头,“起来吧。”然后声音一冷,冲着屋外道:“还不进来?” 屋外门框应声探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布衣常服,头上扎两个总角,一张小脸干净清秀,却是惨白惨白,就见这小人儿畏畏缩缩,一路躲着浑身沾血的季鹏贺走到重翼面前,作揖行礼:“父皇。” 季鹏贺这才注意到这小孩子的身份,赶忙也行礼:“末将,参见太子。” 重文似乎极其害怕,不敢直视季鹏贺,又往后躲了躲:“平……平身。” 季鹏贺起身,心道,太子果然如传闻里那样胆小懦弱,莫不是皇上对曾经的皇后情深意重,如何会立他为太子,只可惜皇后竟然背叛了皇上。 季鹏贺感慨着,就听皇帝道:“去找身太子能穿的兵服,再弄匹不烈性的战马。” 季鹏贺一愣,皇上这是要太子上战场?!惊了一跳,赶忙跪下:“皇上,万万不可啊!战场杀敌有末将与大周数十万将士,更何况刀剑无眼,太子如此年幼,又是国之储君,怎能以身犯险?!” 重翼冷声,话中已有不悦:“朕吩咐你的只管照做!” 季鹏贺却是不能妥协,万一太子在战场上有个什么闪失,可不是他一颗项上人头担得起的,再者,有太子参战,他不仅要派人小心保护,行军布阵也会顾虑重重。 “请皇上三思!” 重翼大约知晓季鹏贺心中所虑,望了儿子片刻,拿起桌前圣旨,沉声道:“会有人负责太子在战场上的安危,你只管如常指挥即可,朕给你一道赦令,太子届时真有什么损伤也是朕这为人父的过失,怪不到你头上。” 重文刚满八岁,虽然会骑马射箭,更从三岁就开始习武,但这些都掩盖不了他天性胆小懦弱的缺点,从听到自己要上战场,他的小腿就开始忍不住发软打颤,此时更是有些站也不站住。 这边季鹏贺不敢接赦令,重翼却是“啪”一声将圣旨拍下,提着就要吓得跪倒的儿子大步走出前厅。 季鹏贺心知再劝不过,转身跪令:“末将,遵旨!” 一连几日,重翼除了批阅奏折,视察军情,一得空就让张德令太子前来,亲自指点重文剑法。 重文一遍一遍在自己父皇面前演示多年所学,以前都是母后这样看他练剑,可母后已经…… 重文一想到这里眼圈就涩涩发红,手上脚下的动作也跟着乱套,委屈得停在一旁:“父皇……” 他才八岁,又刚刚丧母,会哭纯属正常,这边张德心软想去哄哄,那边皇帝冷声训斥:“你若是不怕死在战场上,今日尽管哭!” 重文傻傻愣住,重翼已然甩袖离去。 张德明白为何皇帝会心情不佳,他派人送小太子回房休息,又赶忙去寻王褚风,一路小心捧了药停在那间皇上吩咐了谁也不得进的屋前。 “皇上,药煎好了。” “以后不用再送!”重翼的声音冷冷传出,似在发怒。 “是,皇上。”张德摇头离开,皇上这是打算放弃了吗? 屋内,重翼坐在床前,沉脸看着床上的人,看了许久,他缓缓握住那人冰冷的一只手,然后摸上一截断裂的腕骨。 心还是会疼。 但似乎这断骨的人自己却一点不觉得疼,甚至当日这人双手被缚又被他从枷锁上拽下来时,连啃都没啃一声。 这人的心如此坚硬,他又何来奢望自己可以进到他的心? 如果不是这人一直不醒,他要王褚风好好检查一遍这人的身体,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他其实断了一只手。 重翼望着容澜。 除了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容澜就像还活着,身体还是那样柔软,带着令人熟悉的淡淡药香,甚至十多日来那夜□□留下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 可容澜的身体又是那样冰冷,脸色又是那样惨淡,只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更像是死了。 墨玄埋伏多时,容烜和影一从没有出现过。 重翼的心除了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整个人更是变得焦躁而且易怒。 “朕会让你见证大周得胜的一日!容澜,你还不醒来吗,这一天就要到了!” 第47章 假死迷雾(三) “杀呀!” 战场血腥,大周有火器打前阵,北厥冲锋的兵马转瞬被成片炸飞。 但火器发动一次操作周期漫长,这段时间正是北厥扭转局势的大好机会。 不得不说,北厥人的勇猛是亥斛至今都不认输的资本。 然而大周的将士如今却是比厥人还要勇猛,而且这种势头一战胜过一战! 他们从没想过,他们的皇帝会亲临战场! 虽然只是站上城楼坐镇洪州,可对他们而言,皇帝曾经是自己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的天下最尊贵的所在,重翼带着太子出现在正战乱的边关,这种鼓舞对前线浴血的将士来说是震撼的! 重翼站在城楼上目光远眺,望向战场中一个身形明显比一般士兵瘦小太多的人,为数不多地露出为人父才有的欣慰神情。 重文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举着挂满血的长剑,宽大的兵服架在他瘦小的身板上,他身体颤抖,挥剑的动作却稳稳当当。 “文儿,母后是大周的罪人!你舅舅妄图称霸中原,发动战争,母后助纣为虐,如今大周边关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母后犯下的错就由文儿来替母后赎罪可好?” 重文是害怕乃至恐惧的,战场上残酷的杀戮冲击着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到处都是死相恐怖的尸体,不断有人呼啸着向他杀来。 可他更怕死!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挥剑保护自己,从第一次上战场时惊惧地乱砍,到第二次、第三次逐渐成型但依旧凌乱的招式,再到如今能够运用所学,稳稳将剑挥出。 重文虽然年仅八岁,又性格胆怯懦弱,但虎父无犬子,他的剑法其实并不弱。 “文儿,要记住母后的话,大周是你未来的天下,你要变得勇敢而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的子民!” 重文脑中不断回想母后死前对他的叮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母后赎罪,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变得勇敢强大,才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母后口中的子民。 但他确实不那么害怕了,他的身体依旧颤抖,可他的心已经开始坚定。 他回望一眼城楼之上那个伟岸的,他一直崇敬的男人,那人是大周的皇帝,也是他的父亲。 “文儿,母后要走了,你不要怨恨你的父皇,这一切都是母后咎由自取。你父皇是爱你的,他答应了母后会好好教导你,你要听你父皇的话,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帝……” 父皇甚少关心他的课业,但这一个月来,父皇日日亲自指点他的剑法,更在他第一次穿上这身兵服时对他说:“如果害怕,就想想你母后对你说过的话,父皇也会看着你!” 太子的成长是迅速且惊人的! 短短一月,他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被迫承载着与年龄极度不符的使命,在死亡和杀戮的无情撕扯下,他怯懦的天性躲无可躲、伴着疼得他撕心裂肺的伤土崩瓦解,随之应孕的,是一颗勇敢而坚强的心。 当季鹏贺再一次见到太子,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咬着牙却是一声不吭正被太医处理外伤的孩子,会是那个曾经见了血就双腿打软的太子。 他忽然明白过来皇上执意要太子上战场的意图,但他也只感慨了一瞬,便匆匆跪道:“末将,参见皇上!皇上急召末将前来,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拼杀了一月,眼看就要将北厥彻底溃败,没想到,亥斛刚愎自用,连输几仗之后竟是破釜沉舟,亲自挂帅出战,北厥士气高涨,战事竟然陷入僵局。 重翼答非所问,却是道出了又一个令季鹏贺大为震惊的消息:“朕寻你来是要你举荐一人率十万军队南下。南境军副统领肖绕日前领兵叛变,苗南现已半数落入他手。” 连夜,十万边防军秘密南下。 夜雨惊雷!驿馆里气氛紧张。 大周如今南北受敌,不说苗南突然生变,驻扎北疆的边防军一路南下也是远水进不了近渴,肖绕率领的叛军恐怕不日就将夺得苗南的全部掌控权。 就只一下子少了十万士兵这件事,和北厥一战变得更加棘手,季鹏贺和一众武将与皇上彻夜商议该如何应对如今腹背受敌的困境。 驿馆里的另一处,重文被雷声惊醒,不见侍候的仆从,屋外狂风暴雨,他害怕得跑去找自己的父皇,直直冲进那间往常他只敢立在门口的屋子,早已把不得入内的禁令抛诸脑后。 夜空里一道闪电劈下! 轰隆隆! “父皇!”重文吓得奔至床边,然后大叫一声:“啊!鬼啊!”他想跑,结果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床上躺的不是他的父皇! 灿白的闪电将那人的脸映得凄如鬼魅,重文恐惧着,却是着了魔一般只盯着那人看。 那人白衣墨发,周身上下在漆黑的夜里泛着淡白的微光,一张脸毫无血色,疏眉阖目,神态安详。 又是数道闪电伴着惊雷! 重文身体颤抖,发软的腿慢慢恢复力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想逃,然而双腿不听使唤,带着他往床边走。 他认得这个人,虽然他只远远得躲在宫里某处转角瞧过一眼,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母后说,这人注定是父皇的仇人,还说这世上唯独这人可以让父皇输,所以父皇才不让人见他吗? 重文想着,就伸手去碰容澜的脸,那为什么父皇还天天与这人同处一室,是因为这人长得如此好看吗? 重文细嫩的小手自容澜脸上划过,传言里父皇就是要为了这人废掉母后,如今母后死了,这人也死了吗? 重文的手停在容澜鼻间,那里没有任何呼吸,他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中的情绪,像是发现了父皇的一个秘密,又像是心里隐隐约约的恨得到了满足。 屋外忽然有人声逼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重文收手,匆忙跑出屋外,将屋门合住。 “太子殿下,您怎么跑来这里?外面雨这么大,您如此跑出来会着凉的!” 重文沉默不语往回走,边走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上还残留着刚才冰冷又柔软细腻的触感,那感觉…… 重文想,父皇是因为这个才喜欢那人的吗? 电闪雷鸣,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黎明时,雨渐渐停下。 一夜商讨,不过是一夜劝谏,然而帝心已决,谁人也阻拦不了。 季鹏贺与众将最终只得抱拳跪地:“末将誓死追随皇上!与大周共存亡!” 下了一场雨,天气一下子变得更凉起来,众人散去为最后的战役准备,重翼回到那间屋子,墨玄欲言又止,终还是跳过了太子曾闯进来的事。 “主子,肖绕留京的家眷从一开始就是替身,如今已经全部被人灭了口。” 重翼怎么也没想到,条条线索排查,刚查出那暗中取代容申之人的身份,肖绕就领兵叛变、杀他个措手不及,苗南旧族竟是不顾容澜死活,要辅佐的王都还在别人手里,就敢如此大张旗鼓得开始复国行动。 “听说他手中有半块南王令牌?” “回主子,他正是用这半块令策动了南境军。” 南境军三分之二都是苗人,与大周百姓对皇帝的敬仰爱戴不同,苗人对自己的王族是有着一种虔诚的信仰,这也是为何,重翼和太后会如此看重一块象征南王王权的令牌。 重翼挥手:“朕知道了,下去吧。” “是,主子。”墨玄领命,刚要退下,却是望着床上的人犹豫半刻,开口道:“主子,我们会不会上当了?在天牢里,容澜向影一道出假死计划很有可能是故意演给主子看得一场戏,不然他被困刑房两日多,影一出现救他的时机如何会那么巧,赶在主子去的时候。也许容澜真正的计划不是假死脱身,而是利用假死让我们以为会有人来救他,我们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抓人,想着只要他没被救、苗南就不敢轻举妄动有些掉以轻心,他却把南王令牌交托旁人,一死换得复国良机。” 埋伏了一个多月,如今,苗南都已夺回半壁疆土,容烜和影一却自始至终踪迹难寻、更没出现救人,容澜一直呈死亡的状态,肖绕的突然叛变让墨玄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他看得出他主子至今仍没放下容澜,他怕感情会扰乱他主子的判断。 主子不信容澜死了,可王褚风对梦回药效的一套说辞分明牵强。 墨玄想,容澜大约是真的死了,这世上有能让人陷入假死的秘药,又何怕找不到能保人尸身不腐的奇方? 王褚风是不敢说真话。 重翼的目光随着墨玄的推断越来越冷,到墨玄说出最后一句“一死换得复国良机”,他望向容澜的眼中只剩一片寒冰。 “让外面的人都撤了吧,你们埋伏一月,也是时候养精蓄锐,南境生变,和北厥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第48章 假死迷雾(终) 屋子里空荡荡的,快过七月,北方的秋天来得很早,一场大雨,天气更加凉了起来。 重翼伸手,指尖划过容澜安睡的眉眼。 触指冰冷。 明明是一样的没有温度,他却觉得心也更凉了,就像这转凉的天,秋季过后,还有寒冬。 重翼抬手在容澜苍白的面上来回抚弄,记忆里,这张恬静的睡颜从来都是这般毫无血色,让人错觉,此时这闭着眼的人是像以前一样,睡着了而已。 重翼守了容澜一个多月,容澜就这样“睡”了一个多月。 墨玄能推断出的事,重翼只会更早想到,可容澜不可能死。 没有容澜,苗南人即便夺回曾经的全部疆土,也无法真的复国,苗南王族血脉有着严格的传承,不验证那金蝉之印,谁都没有资格继承南王之位。 无人来救,只是时机未到。 重翼静静望了容澜许久,反掌一把托起他软绵的身体,怒问:“容澜,你机关算尽,受了那么多病痛苦楚,最终宁肯牺牲容家也绝不交出令牌!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复国?!那为什么还不醒来?!你的半壁疆土已经有人替你拿到,你就打算继续这样睡下去?!” 重翼目光冰寒,带着深深的愤怒,还有一丝希冀,可他问的人只闭眼,无声回答。 筹谋十年,复国在望,凭什么还不醒?! “你说话啊!” “你不是要复国吗?!” “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重翼近乎疯狂地晃动着容澜,容澜只兀自沉睡,软绵的身体随着那晃动无力轻摆,就像一具任人摆弄却不会反抗的玩偶。 “澜儿……!”重翼晃了许久,终是紧紧拥住容澜。 容澜软似无骨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断下滑,重翼一遍一遍将那下滑的身体托起,可不论怎样努力,都像是在徒劳。 重翼不再坚持,只将容澜放平在床上,也许是到放弃的时候了,容澜的算计哪怕是这样睡着也仍旧让人棘手,他抓不住他,也留不住他,却被他设计的牢笼困住,如今举步维艰。 那便放手吧,留不住的,他何必强求。 重翼拂上容澜苍白的容颜,最后勾勒一遍那曾令他深深心动的眉眼,起身步出房门。 “张德,寻个人把他葬了。” “皇上,葬于何处?” 重翼望眼天边一览百川的巍峨雪山:“虎口关,冥山之巅!” “杀呀——!” 虎口关外血流成河! 皇帝携太子御驾亲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敢将一国的现在与未来全部押赌,不是亡命的赌徒,就是极度富有自信。 万军之前,重翼披甲戴盔,跨马而上,侧头问身侧同样一身金甲的儿子,“怕不怕死?” 重文今日穿得是和重翼如出一辙的金色铠甲,象征他一国储君的尊贵地位。他本能地想点头,可又觉得父皇如此问他,他应该回答不怕,他犹豫,但终还是点头,“怕……” 重翼朗声大笑,“哈哈哈!怕就对了!这一仗与之前不同,父皇不期望你杀敌,只要你绝不能死!” 不能死? 重文懵懂点头,□□战马已经带他冲进猩红的厮杀:“儿臣知道了,父皇。” 大周将士看着年仅八岁的小太子端坐战马,御剑杀敌,比之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毫不逊色。 皇帝的神勇更令人震惊! 他们莫名被深深鼓动,入魔而战! 多日来与北厥的僵局就此撕开一道裂口。 当重文一身金甲沾满人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当无数砍刀箭支呼啸着要杀掉大周的太子,当母后口中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舅舅向他提剑奔来,重文其实才真的知道了那句“绝不能死”是什么意思。 重翼目光冰寒,挥剑削断亥斛□□马蹄。 亥斛跌落马背,正正跌在重文的利刃之下! 许多人都记得,那一战三天三夜,死人成山,虎口关外快要枯黄的草抽出血红的新芽。 大周少了十万士兵,以少胜多,亥斛这统领北厥数载,极富霸名的一代单于最终竟是死在了自己年仅八岁的亲侄子手中。 北厥惨败! 而太子重文一战传为神话。 他砍下亥斛的人头拎在手里,瘦小的身体因为亲手杀掉舅舅而颤抖,可满世界的杀戮似乎因此而停止,他听见身后有人高呼“太子”,于是他回身,将手中的人头高高举起,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强大”是何定义。 是为了不死,要双手沾满至亲之人的血,要岿然不动,不惊不痛。 他望向身侧一直护着他的伟岸男人:“父皇,儿臣没有死。” 那男人只策马留给他一个背影:“从今天起,你才算是大周真正的太子,受万民敬仰,也受一世孤苦。” 北厥地域辽阔,人口众多,部族分散,不比苗南只是海天一隅,可以倾国而灭,将王族赶尽杀绝。 “尔等都是吾的族人,吾弑亲舅只为平息战乱,若尔等愿卸甲归降,吾自当保族人平安!” 重翼册立重文,其实很大程度是看中重文北厥的血统,虽然太后也出身北厥,他的身上也流着厥人的血,但太后出嫁前只是某个弱小部族的郡主,根本比不了亥姝这公主的高贵王族身份。 大单于被杀,北厥成了一盘散沙,各个部族纷纷向大周求和,对太子重文更是极度推崇。 这一年,年仅八岁的小太子成了收复北厥的最大功臣,北厥一十二个部族战败第二日就联合签订了从此归顺大周、成为大周属地的契约文书。 季鹏贺领军跪送皇帝和太子离开洪州城的那一日,发觉几日间太子的内向不知何时就蜕变成了让人琢磨不透的内敛,他不禁收了第一日望向太子时心中的不屑,皇帝的铁血手腕对儿子也是狠绝,这一战后,天下再无人会因太子生母的罪责对太子有所不敬,更没人再敢看轻八岁就战场厮杀的大周太子。 北厥的战争就此落下帷幕,然而苗南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请主子责罚!墨玄失职,让影子得手,冥山之上突发雪崩,他们带着人消失在雪雾里,不知所踪。” 下葬不过是诱敌的手段,如果无人主动来救,那么对方等的一定是自己先放弃。 重翼眯眼,心竟然有一刻是放松的,“逃就逃了吧。” 他原本想,如果又是扑空一场,将容澜安葬在冥山之巅,也能让那个曾经与自己有千秋约定的人看着自己如何成就千秋。 但果然是没有死的! 逃就逃了吧,只要还活着,他就迟早能将那人赢回来! 他不信,他输过一次,还会再输第二次! 容澜,这一次的苗南赌局朕不会输,更不会再心软! 一辆马车自冥山脚下的村庄而过,赶车的人忽然猛扯缰绳,那马车一晃,绕过路中,随即又稳稳向前驶去。 车内传出低润富有磁性的男音:“怎么回事?” “少庄主,刚才路上躺了个人,小的就给绕过去了。” 车内男子闻言皱眉:“千物,这见死不救是谁教你的做人道理?把车驾回去。” 男子训人的话语调平和,没什么威慑力,果然,那名唤千物的奴仆与他顶嘴道:“少庄主,您都救过好多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了,结果次次招贼入庄,如今兵荒马乱刚平息,南边又打起来了,您也该对人有设防之心!” “把车驾回去!”男子加重语气,明显带了怒意。 这一次,千物不敢再言语,老老实实调转车头,只在心里感慨,少庄主为人君子江湖闻名,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心术不正的来故意接近,这天下怎么会有少庄主这么不精明的生意人? “吁——!” 马车缓缓驶停,车内男子走下马车,俯身将躺在雪地里的人抱进车中。 那人已被冻得浑身冰冷,却似乎还留有意识,感到有人抱他,竟是抬起胳膊反抱回去,边抱边用头蹭,口中轻声呢喃:“大哥,是你吗?大哥,我想你……” 千羽辰看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笑得有些无奈:“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他放下车帘遮挡住寒风,将一件狐裘大氅盖在昏睡的人身上,然后喂了姜汤,便不再动作。 苗南王宫。 “小澜——!” 容烜惊呼一声,猛得坐起! 他满头大汗,呼吸粗重,梦中,小澜口吐鲜血,直直跌入万丈深渊!问他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家…… “大哥,你终于醒了。” 容烜被一声低柔的轻唤拉回神智,他猛一侧头,在愣了一瞬之后,一把将那人拥入怀中:“小澜!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没能去救你!你有没有受苦?你过得好不好?” 那日容府惨遭灭门,容申为保王妃葬身火海,容烜将王妃救出,本就受伤的他伤势更加严重,重翼没将户部尚书的尸体示众,而是一路带去北疆,计划有变,容烜没等到弟弟,几度要去洪州救人都被影子阻拦,终是因伤情恶化昏睡至今方才清醒。 没能去救小澜,一直是容烜昏睡中的梦魇! 可小澜平安回来了,容烜连在昏睡也无法放下的心终于落地。 他的怀深情而又温暖,那人眸光波动,带着深深的痴恋在他怀中低语:“大哥,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父亲的仇我会报。” 容烜面色沉痛,抱得更紧:“小澜,大哥不要你冒险,父亲的仇……” 那人眸色一沉,忽地自容烜怀中坐起,他才不是什么小澜! “大哥!别再叫我小澜,我如今已是苗南的新南王,叫我绍澜,慕绍澜!” 南王令出!天下震动! 当年苗南国灭,奉王命蛰伏各地的苗南旧族齐回故土!等了二十年之久,他们终于盼来复国之时。 又是一年中秋时,这一年秋收丰足,各地奏呈不断,皆是对皇帝千秋功伟的溢美赞颂。 与这盛世之况格格不入,肖绕率领叛军兵贵神速,直夺苗南王宫,新南王入宫登位的消息传进京城时,正是中秋。 第49章 穿越而来(一) 曾楚阔率十万军队与肖饶的叛军以苗南最大的淡水湖泊——塔尔湖为界展开激烈对战。曾家祖籍在南,他自小在南境长大,对苗南地势可谓了如指掌,季鹏贺举荐他作为主帅南下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军对战一月,曾楚阔敢于拼杀又有勇有谋,苗南主将肖饶终是死在一场他安排的伏击之下。 然而大周与苗南的战争却没有因此停止。 肖饶不过苗南复国之路上一颗大周很快就除掉的棋,在其后几乎长达两年之久的对持中,令曾楚阔、季鹏贺,乃至重翼都颇感棘手的——另有其人。 肖饶被杀的消息很快震动还诸事不稳的苗南王宫,新南王脸色难看,遣退一众谋士去往自己的寝宫。 寝宫内,一人躺在床榻之上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他将一颗药丸喂入那人口中,那重伤昏迷月余的人不多时便挣脱梦魇。 “小澜——!”容烜惊呼一声直直坐起,满头大汗,呼吸粗重。 梦中,小澜口吐鲜血,直直跌入万丈深渊!问他为什么不来接自己回家…… “大哥,你醒了。” 一声低柔轻唤在耳侧响起,他猛一侧头,在愣了一瞬之后,一把将那叫着自己“大哥”的人拥入怀中! “小澜!是你吗?!” “小澜!大哥对不起你!大哥没能去救你!你有没有受苦?你过得好不好?” 重翼没将户部尚书的尸体示众,而是一路带去北疆战场,计划有变,容烜没救到弟弟,几度要去洪州都被影子以他身受重伤为由阻拦,他也终是因伤情恶化而昏迷。 没能去救容澜,一直是容烜昏睡中的梦魇! 可小澜平安回来了,容烜连在昏睡也无法放下的心终于落地。 容烜的怀抱深情而又温暖,那被拥住的人眸光波动,带着深深的痴恋,却是忽地自容烜怀中挣开。 他才不是什么小澜! “大哥!别再叫我小澜,我如今已是苗南的新南王,叫我绍澜,慕绍澜!” 容烜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所在之处布置奢华,像是一座宫殿。 就见面前的人垂眼,神情凄艾:“大哥,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父亲的仇我会报。重翼将容家赶尽杀绝,我只得被迫复国,与他决一死战。” 容烜一瞬间悲从中来,心中有对弟弟的深深疼惜,更有对杀父之仇的灼灼恨意:“小澜,父亲的仇大哥会报!” 那日他回到容府,府内已然起了大火,容府惨遭灭门,父亲为保王妃葬身火海。 肖饶死后第二天,南王便下令要自己曾经养父的儿子做了南境军新的主将。 容烜一身戎装出现在军营里,沉面安排了第一场作战的布局。 两军再次交战,当乘胜追击的曾楚阔差点死在他的布局之下,所有反对南王决策的人便都不敢再吱声,眼前这位武艺高强、沉着的脸上总也不见丝毫表情的男人并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上位,苗南有了他的存在,要彻底胜过强大的大周不再是幻想。 曾楚阔接连战败。 不能为我所用,便要为我所杀!当年苗南战王的大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容烜高中武状元的那一天重翼就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 他之所以一直要杀掉容烜就是提防着如今局面,可容烜居然没去救最在意的弟弟,容澜被下葬,影子从冥山之巅将人从棺墓中带走的那一日,容烜竟也一样没有出现。 严冬已到,冥山月前发生雪崩,随后北疆大雪纷飞,连月不停! 白皑皑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这里前不久还是血腥的战场,转眼就被白雪装饰得一片太平。 一辆马车自冥山脚下的村庄而过,赶车的人忽然猛扯缰绳,那马车一晃,绕过路中,随即又稳稳向前驶去。 车内传出低润富有磁性的男音:“怎么回事?” “少庄主,刚才路上躺了个人,小的就给绕过去了。” 车内男子闻言皱眉:“千物,这见死不救是谁教你的做人道理?把车驾回去。” 男子训人的话语调平和,没什么威慑力,果然,那名唤千物的奴仆与他顶嘴道:“少庄主,您都救过好多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了,结果次次招贼入庄,如今兵荒马乱刚平息,南边又打起来了,您也该对人有设防之心!” “把车驾回去!”男子加重语气,明显带了怒意。 这一次,千物不敢再言语,老老实实调转车头,只在心里感慨,少庄主为人君子江湖闻名,不知这次又是哪个心术不正的来故意接近,这天下怎么会有少庄主这么不精明的生意人? “吁——!” 马车缓缓驶停,车内男子走下马车,俯身将躺在雪地里的人抱进车中。 那人已被冻得浑身冰冷,却似乎还留有意识,感到有人抱他,竟是抬起胳膊反抱回去,边抱边用头蹭,口中轻声呢喃:“大哥,是你吗?大哥,我想你……” 千羽辰看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笑得有些无奈:“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他放下车帘遮挡住寒风,将一件狐裘大氅盖在昏睡的人身上,然后喂了姜汤,便不再动作。 “叮!抱歉玩家,您在游戏中意外死亡……” 容澜本以为跳过“废后”的任务,受了“共度*”就可以结束游戏回到现实,然后做过心脏移植的手术,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 然而漫长的黑暗里,他没有等来系统恭喜他通关成功。 他等来的只有死亡。 各种声音交杂混响,系统提示的声音,现实世界医生抢救的声音,所有声音都在昭示他的死亡。 “……肾上腺素两毫克……准备电除颤,二百二十……” “……您尚有任务未完,游戏不得退出……” “……二百二十焦,再试一次!……” “……游戏正在为您重启……” “……这人不行了,还是没有心跳,宣布死亡吧!死亡时间……” “……滴!滴!警告玩家,游戏重启故障,系统现已崩溃……” “……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有为的人,若是能够移植心脏,也不会……” 滴———————— 他离开了那个他拼死拼活想回去的世界,离开前,耳边是冰冷仪器发出的长而没有起伏的蜂鸣。 他为了回到现实,甚至连那种事都受了,可结果……他只被系统君一路坑到“死”。 估计他“共度*”的任务做了一半,他扮演的角色就因为身体太弱死了,系统设定不完成终极任务,不通关就不能结束游戏,所以,系统还要再带他回去,让他继续把那场没做完的痛苦欢愉做完。 然而他现实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恰在系统重启时……也死了。 重启故障?系统崩溃? 容澜心中冷呵,他拼尽全力想活,没活成;他受尽折磨死了,又没死了。 他在一片冰天雪地里重生,恐怕是游戏系统采用的那项违禁科技——时空门,让他穿越了。 容澜记得自己从醒来的地方一路走到点点星火的村庄前,终是体力不支再次倒入雪地之中,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冻僵的身体似乎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他在这熟悉的怀中沉沉睡去,梦里,他从游戏开始的那一天,一直梦到游戏结束的那一日。 空旷的殿宇,摇曳的烛火,漆黑的夜。 口中吐不完的血,还有被人掰开的双腿。 容澜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将游戏里经历的一切都梦过一遍,但又好像才刚刚闭眼,梦过一遍又如何,那游戏于他也不过过眼云烟。 他唯一遗憾,只有离开前没能见上容烜一面,大哥的婚礼应该是被他毁了。 身上渐渐回暖,容澜觉得自己大概整理好了面对穿越这件事的心情,于是缓缓睁开眼。 他一睁眼,就看到身侧坐着一个人,心头一热抱上去:“大哥?!” 千羽辰只感觉腰上一紧,低头望向那忽然抱住自己的男子,那男子仰面也正望向他。 容澜看清自己抱的人,面上惊喜转瞬消失,脸颊晕红就松了手。 千羽辰微微一笑:“怎么,失望了?我不是你大哥。” 一冲动抱了个陌生男人,容澜很是不好意思,理理思路又定了心神,抬眼语气真诚:“谢谢你救了我。” 千羽辰摇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往前十里就是洪州城了,洪州之后,我不便再带人同行。我看你身无一物,但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钱银傍身才好,你若不嫌,这二两碎银便拿去用吧。”千羽辰说着,递上一个茶色钱袋。 容澜看着面前这温文儒雅的白袍男子就忍不住想起容烜,游戏里,大哥也总是这样温柔地笑着与他说话。 容澜的眼神有些黯然,却还是接过了那只钱袋,他并不想被人施舍,但从自己此刻所在的马车内的布置,二两银子显然对救他的人来说连施舍都算不上,他刚刚穿越醒来,眼下情形,没有银子确实难为生计。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还有缘,容澜必当涌泉相报。” 容澜自报姓名,千羽辰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指指容澜身上披着的狐裘温和笑道:“这件大氅你也拿去吧,可以御寒。” 容澜下意识想拒绝,但他从醒来开始身体就一直从骨头里往外冒着凉气,只好再应下:“谢谢。” 马车行了一阵,车外千物拉紧马缰,因着有外人在,他换了对千羽辰的称呼,只道:“公子,洪州城到了。” 千羽辰对容澜拱手:“我们在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容澜回礼作揖,然后便推开车门下了马车。 千羽辰望着那伴着风雪远去的单薄背影,问车外千物:“父亲给小雪订亲的那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叫什么?” “少庄主忽然问这个干嘛?那人几个月前病死狱中,老庄主可是当天就下了禁令再不许提大小姐曾经定亲一事。”千物一抖缰绳,马车重新向前行驶。 千羽辰若有所思:“病死狱中吗……” 第50章 穿越而来(二) 容澜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城门不远处的公告栏前停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问了路,抬脚往城中走。 快到正午,太阳挂在头顶,天寒地冻,即便是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也不算多。 地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容澜把身上的狐裘拢得更紧,步履缓慢。 和前面自雪山上醒来走到山脚村庄时一样,他的身体行动间总也透着僵硬麻木,而且似乎除了冷热就没什么别的感觉,但当初游戏感官做得再逼真,也无法达到和现实一模一样,容澜很清楚,不管目前这幅驱壳用起来有多像刚从尸体状态还魂,他此刻都是在现实里活着。 ……可他却是没能活在他拼死也想回去的那个现实。 洪州? 如果他没记错,游戏里大周最北的边城就叫洪州,而且看城门贴的告示下方所写年号,如他所想,系统重启故障,他被游戏系统的时空门甩到了与游戏相连的真实的古代世界。 穿越得还真是精巧,他若在游戏和现实里“死”得时间早晚偏差那么一点,现在估计已经入土为安了。 耳边寒风呼啸,从城门到城中繁华地段,容澜行动困难,走了许久。 他不知道这里和游戏里有哪些异同,也不知道他在游戏中做过的那些事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该算是谁。 太多的疑问。 他穿来的身体长发及腰,想来不会是他自己的,再说,他的现实身体应该已经死于心脏病发作了。 可他如果是借那个“容澜”的尸还的魂,那他明明死在了九重殿,为什么会在一座雪山醒来?他死那会儿才是六月吧,现在都已经严冬。 说不定他是穿了别的什么人? 不过,游戏和现实的联系容澜并没有多少兴趣去探求。 且不论,打仗死人不是他能控制和阻止的,尤其还是在古代这样人命如草芥的年月。没有他,亥斛一样野心勃勃想屠戮中原,重翼一样要为了保住大周江山绸缪应战,看那告示,这才个把月战争就结束了,其实重翼为才善用又爱民如子,方方面面都当真是个顶顶不错的皇帝。 只是,他在权利中心算计度日了将近一年,真的已经足够,之前昏睡把游戏经历过的一切又梦了一遍,九重殿的龙榻上,他死前心里的那点伤心、愤恨早都在梦里化了泡影。 游戏剧情永远都只属于游戏,那本就不是他的世界,不管他如今是谁,他脱离了游戏、没了必须要卷进去的理由,如果不出意外,他想他穿越而来的这第二生都再不会和游戏中的人有任何交集。 容澜如今唯一感慨:他不是命大没死,根本就是系统坑“死”了他,然后阴差阳错地竟是给了他又活一次的补偿。 既然回不到曾经的世界,他没死,那就在如今的世界好好活着。 容澜做事向来尽到最后一分力,却对结果从不强求,一旦发现事情没做成,他放下得比谁都干净彻底,淡忘地比谁都不留痕迹。 就像他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当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重翼废后,他便没有丝毫犹豫地跳过了“废后”的任务,自己脱掉衣服,用一句“假戏何必当真”激重翼上了他。 又像是,即便他最终没能完成“共度*”,即便他至今仍旧对与男人欢好难以接受,他的心却都不会因为曾被重翼压在身下起什么涟漪。 恪守原则下随遇而安的冷漠,这是容澜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性格。在现实里的二十六七年,如果不是这样,他不知会过得有多辛苦。报复和仇恨,容澜从来不会把自己困在这样无聊的事里。 走到繁华地段,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刚刚才结束战争没多久,沿街商铺大多生意冷淡。 容澜来回逛了两圈,停在一家名叫“千食客”的酒楼前,整条街上,只这一家酒楼最大最热闹,最关键,也只这一家挂了牌子在招人。 洪州地处大周极北,远离权利斗争,却挨着通往北厥的商道,经济贸易繁华,在这里活下去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容澜打算在洪州城内先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那个萍水相逢救了他的人给他二两银子已不算少,足够平常农户过活半年,但为长久,他还是得靠自己赚钱。 又要开始打工,想他堂堂一家上市游戏公司的总裁,居然因为玩了个自家开发的半成品坑人游戏,落成眼下这幅境地。 容澜脱掉身上狐裘,拍拍脑顶的雪,抬脚走进店中。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店内小二热情迎上。 容澜面带无奈浅笑,摇头道:“我不是来吃饭住店的。请问,你们这里是在招账房的先生吗?” 牌子才挂出去就有人应征,一旁大掌柜闻言抬眼,就见一位身形单薄的年轻公子一手抱着件狐裘大氅向自己走来,外面冰天雪地,这人内里竟是只穿了件单衣,头发也没束起,披在身后随步子微微浮动,倒是个清俊风雅的人物。 “盘叔,这人是来应征的。”那小二引着容澜见过大掌柜便去招呼店中客人。 大掌柜神色古怪只盯着容澜手里的大氅看,半晌摸摸胡子点头道:“本店是在招人,不过……光公子手上这件顶级雪狐皮制的大氅就够本店一个季度的利,想来公子是看不上这份工的。” 容澜礼貌笑答:“在下家中遭遇变故,这件御寒的大氅已是全部身家了。”容澜这话不假,而且他遭遇的变故还不算小。 听出容澜言外之意,大掌柜目光仍旧留在容澜手中的那件大氅之上,讲明待遇:“每月一两银子,住宿伙食就在店里,公子愿意做吗?” 一两银子可不算少,而且马上就能有落脚的地方住,容澜满意点头:“自然是愿意的。” 大掌柜终于把目光从大氅上挪开,转而看向容澜:“我看公子气度不凡,就不浪费时间在那些招人的惯例之上。鄙人是这酒楼的大掌柜,随主家姓‘千’,单名一个‘盘’字,你年纪不大,随店中其他伙计就唤我盘叔吧。公子如何称呼,可随身带有户籍?按照朝廷法度,凡是来店里做工的都要提供户籍文书报给城中相关府衙备案。” 容澜闻言面有难色,暗骂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这所谓的朝廷法度貌似还是他叫人给加的。 “在下的户籍被烧了。”穿越而来,成了黑户,容澜答得干脆,笑得苦涩。 没有户籍?千盘皱眉,思量了一下竟是通融道:“也罢,公子家中既是遭遇变故,文书被烧想来也不是你所愿。” 容澜感激望眼样貌周正、年约四十五六的大掌柜,报上姓名:“在下容澜,盘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容澜?”千盘默念容澜的名字,竟是觉得万分耳熟,提笔问道:“不知是哪个‘容’,哪个‘澜’?店中招人,按规矩需将你的名字报给主家过目。” 容澜一愣,随即答道:“繁荣的‘荣’,波澜的‘澜’。”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容澜还是选择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姓名。 谈好上工事宜,容澜被人带去酒楼后院的厢房落脚;千盘紧随其后写了纸条,将一只信鸽放走。 “先生,就是这一间了,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布置,您若还有其他需要再和我说。”领着容澜去往住处的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样貌生得和大掌柜一样端正,剑眉星目。 眼前房间干净整洁又宽敞,日常物件一应俱全,容澜点头谢道:“已经很好了,我没什么其他需要。”然后望眼那少年,刚要问点什么。 少年就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大掌柜是我爹,先生叫我千帛吧。” “容澜。”容澜道出自己的名字,千帛疑惑,容澜又道:“别再叫我先生,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千帛赶忙摆手:“这可不行,规矩不能乱!我目前也在账房帮忙,但我如今还在学习如何理账,日后指不定还要先生的指点。” 容澜闻言倒也不再强求,只问:“这里还有哪些规矩?我初来乍到,其实对行规知之甚少。” 千帛解释:“先生来以前,我们酒楼共有三位账房,大账房先生一个月才从本家来一次,主要是核查账目,平日里的日常流水是田先生和郭先生在主管。每位先生都有一把银库的钥匙,若是碰到大笔支出,小于万两银子的只要田、李两位先生同时在场就够了,大于万两需得上报给主家,大账房先生会来。” “此外所有账目都是一账两本……” “我说得可能还不全,明日先生上工,我爹还会再向先生讲明,账房银库的钥匙估计也会在明日交给您。” 千帛说了大约两刻多钟才停,容澜一一听过,全部记在心里。 “哎呀!光顾着向先生讲规矩,先生还没吃午饭吧,我看先生脸色不好,该是饿了。”千帛匆忙跑去厨房。 脸色不好?容澜则走到房中铜镜前,抬眼向镜中望去。 第51章 穿越而来(三) 映入眼的,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这既是现实里他的样子,更是游戏里容澜的样子。 容澜原以为,他在游戏中之所以会保持现实中的样貌,是系统为了给玩家提供好的游戏体验才这样设定,但不愧是他一手组建的游戏开发团队,研制的系统竟智能到寻了连角色模样都一样的空间来构架游戏世界。 只可惜,这些人研制的半成品系统——太坑! 也不知道他死在医院,有没有下属给他处理善后,将他火化安葬。 容澜想,他估计是借了这个世界里“容澜”的尸体还魂穿越,只是…… 他用力拍拍自己泛白的脸,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然后抬掌又盯着自己的右手微微蹙眉。 这幅身体…… “先生一定饿了吧!”千帛转眼就把午饭拿进容澜房中,“外面天冷,我特地多给先生要了一碗姜汤,先生趁热喝!” 容澜将目光从手上移开,侧身走到桌前:“谢谢。” 千帛摇头:“先生不用与我客气!店中伙计开食的时辰比客人早上许多,等晚饭的时候我再叫先生一同去厅里用,也好介绍先生与其他人相熟。”千帛说着示意容澜坐下,又道:“还有,洪州的冬天冷,先生穿得有些太单薄了,如果先生有需要,我可以陪先生去城中的成衣铺子采办些冬衣。” “那就有劳你了。”容澜点头再谢,只感叹面前少年不愧是大掌柜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处事面面俱到。 洪州城并不算大,却也不小,吃过午饭,容澜在千帛的陪同下走了约莫三刻钟去往城南的一家成衣铺子。 沿途,千帛向容澜介绍着洪州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就提起刚刚才结束没多久的战乱,言辞间带着难掩的激动:“先生可不知,皇上和太子离开洪州城那日城中有多壮观!就是这条平德街,街道两旁全是挤来一睹天颜的百姓,千帛都没想过,这辈子能有机会见着咱们大周的皇帝!” 千帛到底年纪小,一时激动,便有些把持不住,也不管听的人是否已经听过,只将皇帝是如何立的太子、废的皇后,又是如何携太子来到洪州御驾亲征、征服北厥的传奇故事,添油加醋连同一些道听途说,一股脑儿地从头讲到尾。 废后,收服北厥,这些曾经容澜拼死拼活为之努力过的事,还有那个皇帝与户部尚书有染的造谣传言,此刻所有这一切被人一一讲出,容澜也只面带浅笑,当旁人的故事津津有味地听完,末了还跟着那讲故事的人一起感慨一句:“有当今圣上这样的明君,是我等大周子民的福气!” “可不是说!”千帛重重点头,他一路说得欢畅,只感觉新来的荣先生,不仅人生得清俊又翩翩风雅,脾性也比田先生和郭先生要随和许多,与之交谈总也觉得轻松亲切,不免对容澜好感更甚。 他带着容澜停在一间名曰“千霓裳”的成衣铺前,“先生,我们到了!这是城中品类最全的一家衣铺。” “恩,进去看看。”容澜点头,解下身上的大氅抖抖雪,跟着千帛往店中走,临进店门,抬首望眼那宽阔门楣上偌大的匾额。 怎么这么巧都带一个“千”字? 容澜对衣服从来不挑,只里里外外置办了几身足够暖和的衣物,付银子时,那收钱的掌柜先是瞥眼他手中的大氅,又盯着他身上原本穿的那件看了好半天才把钱收下。 容澜和千盘前脚刚出千霓裳,那掌柜后脚就吩咐店员:“把贡品云纹锦缎的留样拿来给我瞧瞧。” 容澜和千帛回到千食客,先是换了冬衣,然后按照约定,比寻常人家晚饭稍早的时辰,去往后院的饭厅。 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千帛这大掌柜的独子与酒楼一众老少伙计似乎都混得很熟,盛饭的掌勺与他侃大山:“小帛,听说大掌柜招了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来做账房先生?” 千帛闻言皱眉:“侃伯,荣先生是家中遭难,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免得勾他难过。” “你倒是对那新来的先生维护得很!” 千帛一脸“我就是维护”的样子:“荣先生是顶顶好的人,等下你们与他说过话也会喜欢他的!”千帛话音刚落,就见容澜迈入饭厅,赶忙开心迎上:“先生!” 随千帛这一声称呼,厅里忽得安静了一下。 容澜不会梳头发,一头墨发散在身后,越发显得他的一张脸白润如玉,行动间更是添了几分翩雅风姿。 那掌勺叹一声:“还是个翩翩佳公子!” 趁着吃饭时大家都在,千帛挨着个的向容澜介绍酒楼里的成员,从掌勺的侃伯到跑堂的风哥,除了本名,连绰号也不落。 容澜笑着一一点头结识,态度随性,他身上没有一般富家公子的那股子清高自傲,众人便不仅不觉得这份随性有什么失礼之处,反倒升出些许莫名亲切的好感来,心里都不由信了千帛所言,果然是个说过话便会喜欢的人。 翌日一早天不亮,容澜梳洗一番穿戴整齐,在饭厅吃过早饭就被大掌柜叫去位于西厢的账房,准备开始第一天上工。 房中已经有人在忙碌,千盘带着容澜来到其中两人面前,引见道:“这位是田雨,田先生;这位是郭全,郭先生。” 容澜拱手作揖:“田先生!郭先生!” 昨日月底,两位账房去往本家报账并不在酒楼,是以这是容澜第一次见自己真正的同行,同样也是田雨和郭全第一次见新来的晚辈。 田、郭两人皆生得面相严谨,天然不见多少热络,回礼作揖给容澜算是照面,然后就又各自去忙。 千盘将昨日千帛说过的规矩又向容澜全部重复一遍,然后递给了他一串钥匙,但这钥匙却不是酒楼银库的钥匙。 只听千盘道:“店中平日账目有田雨和郭全足够,还有不到两月就是年关,这是东厢账房的钥匙,里面是酒楼一年内至今的全部账目,你且核查一遍吧。” 那边田雨与郭全闻言不由都惊异望眼新来的年轻人,复又低头忙着自己手中事务,竟是东厢,难怪酒楼不缺账房,大掌柜的还要招人了! 比之西厢账房的忙碌,东厢账房显得格外安静,又庄严厚重。 容澜连开三道铁锁,里面满满一屋子的书架簿册,分门别类摆放得十分整齐,而且一尘不染。 一年内所有的账目一帐两本,相互比照一本本的重新核对,这工作颇有点现代公司年终结算的意味。 容澜轻车熟路,独自一人对着满屋账本,算盘在他手下噼啪作响,速度之快,千盘几次经过房外都不免露出惊讶目光。 下午的时候,容澜正专注手中一本似乎不大对劲的账目,千帛的声音自屋外响到耳边:“先生,我爹说,从今日起我就跟着先生学习理帐!” 容澜也不抬眼,只指向帐中一处记载问千帛:“你来得正好,我问你,咱们酒楼往年平均一年买盐这一项要花多少银子?” 千帛望向容澜指下一行数字,答道:“今年的盐价不太稳定,确实和往年有所出入。”答完又在心里惊疑,荣先生只看了这一年的账目,居然就能推测出和往年的不同吗?当真是厉害的人! 容澜当然不是根据千食客这一年的账目进行推测,实际上,往前至少三年,整个大周的盐价他都了如指掌,可是今年的怎么会不稳定? 容澜皱眉,估计游戏还是和现实有差距,又想,既然两本账册相互对得上,那该是他想多了。 打工的生活就此开始,有了帮手,核查账目的工作进行得更加有条不紊。 每日除了核账,闲暇之余容澜便教千帛数理统计这门现代数学,还有就是给千帛讲讲企业管理营销方面的知识。 从第一日容澜就知道,关于理账千帛根本已经没什么东西需要再学,大掌柜让儿子来跟他学习,除了给儿子一个练手的机会,就是找个借口监视他而已,毕竟账目这东西还是一个企业最高层的机密。 但千帛聪敏虚心,是个不错的学生,容澜便也乐得再教他点别的。其实对于现代世界,容澜总还是有难以割舍的情怀,他回不去,能将那里的东西拿出来教人,对他也算聊以慰藉。 每当容澜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千帛总也惊奇荣先生见识广博,所讲之物竟是闻所未闻,学得也就越发认真。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转眼即逝。 这一月间,容澜观察发现,“千食客”竟是洪州城中最受欢迎的酒楼,没有之一。除非店中没有空房,来往洪州的商客大多不作他选,似乎只认准了这一家。 再说千食客这间酒楼,内里的布置雅而不俗,低调奢华,格局共分五层:一层为大堂,供些散客堂食用餐;二层是雅间,私密性极好,时不时就有三五商人约在此处洽谈生意;再往上三层则是客房,分为下、中、上三等,每宿的价格也是一层比一层高。 虽是一家综合性质的酒楼,但千食客的菜肴也是远近闻名,后厨每日从天不亮就开始忙碌,直到闭店打烊。 这样大的一家酒楼,每日单流水约估就有几千银子。 连月核对下来,容澜心中了然,为何同一间酒楼还要分东、西两厢账房,就算千食客的流水再大,也要不了他如今核查的这么多账目,这家酒楼的本家一定是在别处同时经营了许多其他生意,这东厢账房里的账目几乎不是酒楼会涉及的内容,或者说远远超过千食客表面上所具有的规模。 “咳咳咳!”容澜低咳几声,停笔,但这些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只要核查账目,确保没有假账,揪出帐中错漏处,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 第52章 穿越而来(终) 千帛正将最后一摞核过的账目分门别类重新放回架上,听到容澜咳声赶忙结束手下动作,走到近前担忧道:“先生又咳了吗?我再去请孟大夫来替先生瞧瞧!” “不用麻烦了。”容澜起身,拿过刚刚停笔的小册:“恰好所有账目也都核查完了,我打算去趟常平医馆。” 一个月时间,容澜的身体依旧除了冷热对别的感觉都有些麻木,可他却悲剧得感冒了,多日前低烧咳嗽了一阵,千帛紧张地为他请了酒楼常雇的大夫孟胜安来瞧。 孟大夫的医术只堪堪平庸中上,容澜的烧是当日就退了,但咳症总也反复,和在游戏里时不同,他如今是实实在在的身体,是以一点也不敢大意,容澜觉得自己需要去看更好的大夫。 听说紧靠洪州城的戍横县有家“常平医馆”,医馆里的常大夫医术颇高,远近闻名,只那常大夫年岁已长、腿脚不便,求医问药还须得病患亲自登门,常大夫从不外出看诊。 千帛不放心:“可先生还病着,外面天冷又下着雪,路更是不好走,万一去戍横途中先生出了意外要怎么办才好?”他说着忽然灵光一闪:“要不,我陪先生同去吧!” 容澜笑着瞧一眼千帛小大人的操心模样,摇头道:“我只是有些咳嗽而已,还不需要让个小孩子陪着去看病。” 千帛低头:“先生又说我是小孩子……” 容澜不管千帛的暗自神伤,抬手用那小册在千帛脑顶敲了一下,似乎有意彰显自己的身高优势,顺带证明被敲的人确实是个“小孩子”。 “走吧!估摸着你爹会有更重要的事安排给你,就算我同意你陪我去戍横,你爹也不一定会同意。” 千帛默默跟在容澜身后走出账房,心里想着,自己等下就去向爹说要陪先生去看病,他才不信爹会不同意。 容澜回身将房门一道一道锁上,确认稳妥后,领着千帛寻到大掌柜,连同账房钥匙和手中小册一并奉上,“盘叔,所有账目都已经核完,核查的结果都记在这本册子上,总共有三十七处错漏,另有两处虽然从账面看不出,但应该是被人动过手脚,所疑几点我也都做了标注。年内的盈利我也核算了一遍,分类记在最后。” 千盘闻言眼有惊讶,接过钥匙和那小册,来回翻阅几遍,眼中惊讶之色更甚! 册中记载条理分明,年内出过的几件纰漏一件不落有着对应账目的错漏指摘,甚至还有些是他根本没发现的问题,那两处可疑的假账能被查出,更是惊人! 而且,就算有儿子从旁协助,但这也才一个月就能如此漂亮地完成这么庞大繁复又细致的工作,历年主庄里数位大账房一起核查,也是至少需要两月时间的。 千盘看着手里一本不算厚,但字字精炼的册子,再联想近来儿子总是口不离荣先生长短,不是道荣先生理账的方法与旁人如何如何不同,却是出奇得快速有效,就是讲荣先生有多么多么博学,又教了自己什么新奇的事物,他不由抬眼认真打量起容澜来,眼前这位平日里低调随性的年轻公子究竟什么来头? 那日少庄主忽然遣人来命他挂牌子招账房,还特地向他说明,只招身穿雪狐大氅的年约二十的公子,如果有符合条件的人来应招,就把人收下。 结果牌子挂出去才没过两刻钟,符合条件的人就出现了。 这应招的人没有户籍,信鸽送出去的当天夜里,少庄主竟是让他将核查别庄整年账目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一个毫不知底细的人。 见千盘打量自己,容澜落落大方拱手作揖:“盘叔,如果这些账目核查得没有什么问题,我想请几日假。”容澜说着低头掩面适时轻咳几下,便再不做声。 千盘合住手中小册,摸着胡子问道:“咳症还是不见好吗?” 容澜点头:“是不见好,所以我想请假去趟常平医馆。” 容澜这厢话音刚落,千帛就赶忙接话:“爹,我想陪先生同去!” 但正如容澜所料,千盘果然没理会儿子的请求,只转身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容澜:“去看看也好,外出看病花银子的地方不少,你既提前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就把到年关之前的两月工钱也都提早结给你。” “多谢盘叔!”容澜回礼作揖,接过那两锭银子,心里是感激的,虽然这银子是他应得的,但他没有户籍,盘叔留他是冒了酒楼被查处的风险的,如今他请假看病,又是提前得了全部酬劳。 容澜当然知道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所以他选择完工后再去看病,他拿了银子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去戍横,千帛则被自己的爹留下。 “帛儿,账目核查完要报给主庄,由庄里的大帐房确认过才可以收账,今年出了两本假账,庄里肯定更加重视。这账目是你和荣先生一同核的,他如今请假外出不在,你就留在酒楼好好将账目再熟悉一遍,等着大帐房来确认问话。如果表现得好,也算在少庄主面前有个露脸的机会。” 千帛闻言不乐意道:“爹!我怎么可以抢先生的功劳?我不过就是打打下手,账目都是先生在一条条核查梳理,假账也是先生发现的。” 千盘皱眉:“荣先生是个通透的人,这是他留给你的机会,你莫要让他失望。” 千帛这才惊觉,先生为何那么肯定他不能陪着同去戍横,闷闷不乐回到房间,想不明白先生既然有机会高升,干嘛把机会让给别人。 想了许久,实在想不明白,干脆起身去找先生直接问清楚,刚走到房门前就听得房中一阵急咳,然后就是杯子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不及敲门就冲进去:“先生!” 房中,容澜倾身靠在桌前,似乎站不稳,一手费力撑在桌沿上维持平衡,一手扯着心口,脸色煞白望向地上碎掉的瓷杯。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千帛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两步跑上去就扶住容澜。 心口的疼痛渐渐消失,容澜低头看着搀扶自己的人,稳住颤抖的声音:“我没事,就是手滑没拿住杯子。” 千帛显然不信,可他刚想再问,就听向来随和的先生忽然厉声道:“你出去,我要换衣!” 千帛身体一抖,话也不敢说的出了房门,屋外风雪迎面吹来,他打个寒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出来了?他不该放下先生不管,就这么出来的啊! 晚饭时,千帛没在饭厅见到容澜,多番打听,先生竟是下午就雇了马车去往戍横。他心里惴惴不安,总感觉在先生房中所见一幕,不是先生说得那么简单。 只是手滑没拿住杯子吗?可先生的神情分明很痛苦…… “还有多久可以到?”一辆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容澜靠在车中问那赶车的人,声音不大,显得有些虚弱。 车夫答道:“戍横不远,左右不过几十里地,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的!” 容澜无声点头,又重新闭眼。 …… “你们听说没有,那病死狱中的户部尚书被皇上治罪了!” “怎么没听说!他家遭遇大火,全家都被烧死了,皇帝仁心德厚没把他的尸体以罪臣之名示众,结果他活着的时候,不仅私提了赋税,竟还利用职务之便操控盐市、谋取暴利!” “南边的私盐如今泛滥成灾,皇帝龙颜大怒,不将他治罪难平民愤!” “要我说,皇上还是罚得太轻!可惜他家也没人能够再被株连……” …… 声音在耳边渐渐淡去,容澜午饭后去雇马车时穿过酒楼大堂,大堂中人声鼎沸,正在激烈议论前不久震动京城乃至整个大周的一件事。 盐市平稳与否和商客们利益相关,那些议论更像是声讨,似乎把一个死人治罪犹不解恨! 容澜靠在车内身体颤抖,双眼一直闭着,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重翼将谁治罪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他麻木的身体似乎在听到这件事后一瞬间恢复了痛感,心脏像是被雷电击过。 他雇了马车回到房中拿行李,咳得难以平息,想倒杯水却连杯子都拿不住。 “他家遭遇大火,全家都被烧死了……” “可惜他家也没人能够再被株连……” 做得这么绝吗? 从他死在九重殿到他穿越而来的这段时间,重翼果然雷霆之势,不仅征服了北厥,还收拾了一切可能影响江山的人。 大哥和游戏爹娘都死了吗?还有实叔和别的容府下人也都死了吗? 容澜说不出自己伤不伤心,他只慢慢抬手揪住再一次发疼的心口,心中苦闷,为什么这幅身体也会有心脏病? 第53章 私盐风波(一) 大约两个月前,正是曾楚阔不敌容烜,接连败仗的时候。 秋收一过,军粮走水运最快,南漕漕运使派属下官员对过往船只严厉检查,以确保漕运畅通,军粮补给万无一失,结果意外查获大批私盐! 私盐数量之多历史罕见,他连夜就写了奏折千里急报送往京城。 皇宫中,皇帝龙颜震怒! “给朕严查!!涉案官员商户一律严惩不贷!!” 容澜走后,又重新升任户部尚书的程何与刑部、吏部两位尚书一起,三部协同彻查此案,结果查得的条条罪证竟都指向主犯一人! 指向那个已经病死狱中,曾经名动大周官场、清剿了无数贪官污吏的户部尚书容大人。 “主子,当日属下套话,容烜透露,弥儿几次被容澜派去尚书阁都忘带簿册名录,空手而归,想来容澜派弥儿出府的真正目的是趁机调换有关漕运的审批文书。” “朕原以为,即便他为官的目的是复国,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君子!没想到……” 重翼怎么也没想到,容澜任户部尚书期间竟在暗中谋取暴利,大赚不义之财作为复国的资本! 南漕漕运神不知鬼不觉落入苗人掌控,北厥盛产沙盐,他们与亥斛串通一气,将大批沙盐提炼的粗盐从北厥运出一路顺水送往南方进行最后的加工,然后再秘密倒卖。 如今事情败露,虽然亥斛已死、北厥沙盐由大周接掌,私盐断了源头,朝廷也及时派人南下整治,可大周南边的半壁江山已然私盐泛滥,盐市几乎失控,正经商人叫苦不迭,官盐损失更加惨重,就连百姓的日常生活也遭受无端波及。 而苗人早将大批钱银卷走,送到如今刚刚登位的南王手中。 之前容家灭门,容尚书紧接着病死狱中,对于他生前私提赋税一事皇帝宽仁,便没再追究,这漕运私盐惊天的案子一出,皇帝龙颜大怒,降旨两罪并处! 私盐一案波及甚广,但洪州到底地处偏远,消息传到这里,离风浪最大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月。 千帛听闻这事是和容澜在同一日,他一面惊奇先生对盐价变动的警觉,一面忧心忡忡,先生去戍横前,他在先生房中看到的那一幕。 按理,从戍横往返洪州,加上看病的耽搁,五日时间怎么也够了,可如今十天过去,容澜还没有回来,千帛不由更加担忧。 容澜外出看病的第三日,主庄来了四位大账房收账,千帛一一将账目核查的结果上报说明,按照先生吩咐,特地强调了假账的诸点可疑,当天夜里,涉及假账的两位盐庄掌柜就被抓走。 容澜核查账目,发现错漏之处繁多,之所以会要千帛特意点出这两处假账,一是因为这两本假账账面做得极为干净,一看就是多年投机的老手所为,与那些多少留下点马脚的错漏账目,性质完全不同;二是因为,年内盐价不稳,他直觉盐庄账目造假的背后不会简单,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只是容澜没想到,他给别人消了灾,却是给自己惹了祸。 假账涉及的两位掌柜因着此前从没出过纰漏,根本没想着今年会东窗事发,是以没有任何防备,一抓一个准! 主庄派去搜查的人,在两处店面共收缴没入账的钱银高达万两黄金,这样巨额的中饱私囊,整个千羽庄高层都被震动,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所有人的预料! 千羽庄天下第一富,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拥有店铺万家之多,上下分设多级别庄,自有其一套森严的账目流程来管理如此庞大的机构,那两人能在层层监管下多年深藏,本身就不是宵小之辈,他们身后也必定隐匿着更完善的谋利集团。 老庄主下令,要少庄主五日之内亲自查清一切。 果不其然,洪州别庄发现的假账不过冰山一角,顺藤摸瓜,上至大账房、下至供货的散商,从别庄到主庄,全部都有相关利益人员参与,而更加始料未及的是,这些人竟还涉嫌到了刚刚事发的私盐一案之中。 千羽庄有官府特批的公文,所属船只都无需进行例行检查,两位盐庄掌柜竟是利用这一点与北厥商客暗中往来,一年内多次将沙盐提炼的粗盐偷偷夹在普通食盐中送上南漕货船。 朝廷正在严厉查缴私盐,如果这件事不是赶在朝廷查到千羽庄头上之前就被自己人查出,千羽庄可是惹上了足矣灭庄的天大麻烦! 往严重的说,这事算得了要被株连九族的通敌大罪! 然而事实上,千羽庄内此番揪出的这条隐匿多年、盘根错节的毒蛇,也本来就不出身大周,苗人以千羽庄做庇护伞,为了复国苦心经营,如今私盐被查,他们又生生再断一条复国资金的重要来源,气急败坏! 千羽庄在江湖势力庞大,庄中高手云集,少庄主的武功更是神鬼莫测,他们没法把气撒到千羽庄任何一位决策者的头上,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是一个名叫“荣澜”的账房先生先查出了盐庄的假账。 容澜去戍横的那天心脏病发作,最后是被人从马车上抬进常平医馆的,常老神医妙手回春,他也足足昏睡了七日才悠悠转醒。 结果,容澜刚捡回一条命,又在从戍横回洪州的路上,青天白日的就遭人谋杀! 冰天雪地,山路上人烟稀少,故意将马车赶上山的车夫老早跑得不见踪影,眼前明晃晃的刀子,身后白茫茫的山谷,容澜无路可逃,闭眼就纵身跃下! 京城里,私盐一案涉案人员之多,历时小两月终于是要结案,刑部负责记录案件文书的书吏在自己的位置上寂寂无闻了二十多年,从政两代君王,他还是头一次经历一个已死之人被判罪这种事,条条罪状自笔尖而下,他心里一阵唏嘘感慨,莫不是这死去的户部尚书罪犯滔天,皇帝向来宅心仁厚,也不会对曾经的旧臣如此苛责。 深夜十分,忙碌数月几乎不着家的程何在夫人的伺候下更衣,也是一阵叹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当初他没能救容澜出狱,容澜死时更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一直觉得心中有愧,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只剩对世事难料的感叹。 “啪”!忽然一支箭破窗而入,直直钉在程何身后的梁柱之上。 “快来……唔——!”程夫人刚要惊叫,却是被程何捂住嘴巴,她害怕着眨眼不解,却见自家老爷将那箭从梁柱上拔下,仔细一瞧,那箭身似乎绑了一本小小书册。 程何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用这种藏头藏尾的方式给自己传消息,但凭多年经验,在事情弄清楚之前,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解下箭上小册打开来看,没扫几行,双眼大睁、表情惊讶中又带了几分欣慰! “老爷,这上面写的什么?”程夫人见状好奇。 程何一掌将小册合住:“妇道人家,少打听这些个!” 程夫人不敢再问,可她发现,从这一夜开始,自家老爷夜里总是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进入腊月,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踟蹰多日的程何撑着一把纸伞往城郊一处密林走,去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 他合伞、作揖:“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为何约老朽来此处?”徐仲博问程何,目光却一直看向身前一块落满积雪的墓碑。 碑刻无名,只有姓氏,刻的是一个“容”字,按照大周习俗,只有衣冠冢是只刻姓、不留名。 程何从袖中将那本小册掏出,躬身奉给老丞相:“下官心有困惑,想请丞相大人指点迷津。” 徐仲博将目光从碑上挪开,转而去看程何递来的册子,他停顿了片刻,没有接,只叹声道:“看来收到此物的不止老朽一人!” 程何惊讶抬眼:“难道丞相大人也……?!” 徐仲博点头。 程何忙问:“那依大人所见,该如何处理?” 徐仲博反问:“你收到此物该和老朽一样是在十天前,何以拖到今日都不曾面呈给皇上呢?” 程何低头汗颜:“下官家中妻儿老小,在摸清皇上心思之前,万不敢冒任何风险,是以……是以……”他的话顿住,显然说不下去。 徐仲博抬手扶他直身:“你能选择将此事告诉老朽已属难得,你也无需太过自责,人生在世谁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为家人平安考虑,这没有任何错。” 程何闻言小心探问:“这么说,丞相大人也没将此证物呈给皇上?” 徐仲博点头,沉声叹气:“皇上与容家已故的小公子……这东西你只当没见过吧,往后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孰是孰非,真相究竟如何,人都死了,就莫要让活着的人再挂心。” 丞相说得含糊,程何却后脊一凉,惊讶望向身侧墓碑。 那流言竟是真?! 这一日,初雪,京郊密林一座无名碑前,有人扫雪祭拜,忏悔对死者的亏欠,然后各自离去。 翌日早朝,户部尚书上报皇上:私盐一案还有其他涉案官员漏网。 而老丞相则当朝请辞。 徐仲博已年过花甲,之前皇帝御驾亲征,京城全靠他一人支撑大局,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他本就有些弯曲的背脊越发显得佝偻。 “皇上,臣老了,今年秋闱人才辈出,臣也是时候给年轻一辈腾腾位置。” 皇帝早朝时没有答复,只在朝后留下丞相,又让人领了太子前来:“老师,大周正值多事之秋,不能少了老师这样的国之栋梁,如果您不愿再为相,太子初立,当年您做了朕的老师,朕受益良多,如今太子太傅未有合适的人选,不如就由老师继续担任如何?” 皇帝挽留,君命难违。 重文第一日上课时,望着徐仲博书案上一本书册摇头疑问:“徐太傅,这本书为何没有著者姓名?” 徐仲博打开那只潦草封提“策书”二字的手稿:“有些人死后无名,却能留下经国治世的佳论,太子殿下,老朽就从这一本‘策书’开始教授您为君治国之道。” “学生受教!”重文认真行礼,奉茶拜师! 这时的重文以为,曾经做过父皇老师的徐太傅也会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帝师。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绯衣翩然出现在他面前,将徐太傅极度推崇的这本“策书”贬为刻板教条,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成册的为君治国之道,想成为好的皇帝,除了读书,更重要的是自己去体悟万民百态,还有就是,多看看你的父皇。 第54章 私盐风波(二) 天色渐晚,千食客外有小厮登高去挂灯笼,一回身,远远瞧见一个人正步履缓慢往这边走,行动间似乎极其艰难。 “荣先生?” 他腿脚利索从梯子上溜下来,赶忙跑过去扶人,“荣先生这是怎么了?” 容澜神情恍惚看一眼来人,“阿风啊……”然后才放松身体靠上去,苦笑道:“雪天路滑,一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 阿风一惊,扶着容澜往店里走:“像这种天儿,先生出门怎么不雇个马车?” 容澜笑意更苦,却是不说话。 他原本是雇了马车来着…… “先生回来了?!”后院千帛听人说多日不归的先生回来了,刚兴高采烈问一句,就见阿风和孟胜安一起走过来,上前问道:“风哥,你病了?” 阿风摇头,给孟胜安指路,“孟大夫,就是顶头那间,你之前看过病的荣先生。” 孟胜安提着药箱脚步匆匆,千帛心里一紧:“先生不是才从戍横看病回来吗?这怎么又请大夫?” 阿风边解释边感慨:“荣先生打戍横回来没雇马车,这下雪天路不好走,他一不留神从山上摔下来,得亏连月下雪,山中积雪厚实,否则可就不知还有没有命活了!” 千帛听得心惊,忙道:“风哥,先生这个时辰走回来定是没吃晚饭的,你帮我去和侃伯说声,让他给先生送些温补的吃食来。我去看先生伤势!”他说完,就往容澜房间跑。 阿风啧啧扬声:“帛少掌柜的放心!这种献殷勤的事儿不用等你吩咐侃伯,早就有人抢着做了!” 房间里,容澜只着了最里层的单衣,孟胜安正抬手在他胸骨和背部来回按压,容澜咬着牙,冷汗不断顺着他惨白的脸淌下,千帛推门冲进房间就看到这一幕,刚要上前去关心寻问,却被屋里早他一步前来探伤的女子拽住。 只听那女子压低声音道:“别打扰孟大夫给先生看诊。”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孟胜安再三摸骨之后才停手道:“骨头断了三根,但好在没有伤及肺腑内脏,断骨处也不见错位,你只要好生将养,不会有大问题。”言罢提笔开方:“这方子先吃十日,十日后我再来根据你复原的状况调整,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内的饮食起居都需格外注意,最好找个人照顾着。” “谢谢……”容澜低头靠在床上,声音暗哑虚弱。 那女子则推千帛一把:“小帛,你去送孟大夫,顺道帮先生抓药回来,我这边照顾先生用晚膳,先生等会儿才好吃药。” 女子说得头头是道,千帛正担忧容澜伤势,闻言忙躬身道:“孟大夫这边请!” 孟胜安点头起身,将方子递给千帛。 两人一出门,那女子就走到床边,床上容澜无力侧靠着,疼了一身汗,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前,面色苍白,可即便是这样憔悴落魄的模样也依旧丝毫俊雅风采不减,女子看着不由揪心又动心,她微红着脸作势要去扶容澜:“先生从戍横一路走回来,定是疲累不堪,阿茹准备了先生平日爱吃的几道菜,先生多少用一点吧。” 容澜不露声色躲过女子搀扶的手:“谢谢阿茹姑娘,饭我会吃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先换衣。” 听出容澜赶人的意思,自称阿茹的女子也不羞恼,竟是道:“先生受了重伤、行动不便,让阿茹伺候先生更衣吧。孟大夫也说了,这段时间先生需要有人照顾。” 容澜皱眉。 那日千帛向大伙儿介绍新来的账房先生,田先生的独女田茹对容澜一见钟情。 荣先生不仅样貌清俊、风度翩翩,而且为人随和又风趣,虽是家中遭难,沦落来千食客做了账房先生,却是有能力有才华,深得大掌柜的重视,这就愈发让阿茹深深沦陷。 阿茹对荣先生的心思,整个千食客上下,除了像千帛这样还没开窍的小少年,几乎人人都知道,容澜这当事人自然也不例外。 容澜其实有想过,既然自己穿越成了真正的古人,那便在这里成家立业,但他不确定他在游戏里吃过的蚀心水和那蚀心水的变态解药对现在的这幅身体有没有影响,如今去了一趟戍横,就更加…… 见容澜沉默不语,阿茹言辞间稍显激动,又道:“阿茹倾慕先生,想来先生也早就知道!阿茹方才惊闻先生跌落山崖,险些性命不保,猛然间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能自己争取,便不该傻等对方回应,免得错过了再追悔莫及。阿茹不奢求先生明媒正娶,只求先生纳阿茹为妾,给阿茹一个照顾先生的身份就够了!” 容澜闻言看向面前眉眼明丽的女子,迟疑一下,轻声道:“能得阿茹姑娘倾慕,容澜三生有幸,但我不是一个能活长久之人,更无法成为姑娘的依靠,所以你不必把时间和精力再浪费在我身上。” 阿茹震惊抬眼:“先生说自己活不长久是什么意思?!” 容澜浅笑起身:“就是姑娘理解的意思。还有,我不需要人照顾,姑娘请回吧,我要换衣了。”容澜说着背身抽开衣带,一路滚下山崖,他被雪下碎石碾的青青紫紫的背脊一点一点暴露在冷凝的空气里。 阿茹看着,捂嘴就夺门而出! 屋内再无一人,容澜慢下手中动作,忍不住疼得沉吟出声,心里不由抱怨,上一次是手断了,这才多久,他的肋骨又断了三根! 他想着,抬起右手动动手腕,虽然不算灵活,却也不见伤痛,算时间,从他手断掉到他穿越醒来也差不多有一百天时间,所以是有人给他接上了? 养伤需要三个月,可他…… 容澜正想着,屋外有人敲门:“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容澜赶忙换好衣服:“进来吧。” 千盘听说容澜摔伤,与儿子一同来探伤,他先是问过容澜的伤势,然后又道:“以荣公子才能,我早就知道像千食客这样的小地方困不住公子,公子养好伤后,可愿去主家高就?” 容澜不答,只看一眼千帛,千盘挥手:“帛儿,你去盯着厨房,药煎好了赶紧给先生送来。” “是,爹!” 千帛走后,容澜才开口道:“盘叔,戍横一行,常老大夫道我的身体不可操劳,你替我谢过主家美意,这份盛情我只能辜负了,如今账房的工我也有意辞掉,但如果酒楼缺人手,我可以做到盘叔找到接替我的人再离开,我养伤一时半刻也走不了,想来不能白吃白住。” 千盘闻言劝道:“常大夫究竟给你看出什么毛病,你不明说,我也不好过问。可你若是因着身体原因有什么担忧顾虑才想着要走,那大可不必,此番你纠察假账给主家挽回了不小的损失,千食客不差每月再多出几两银子养着你,给你寻医问药!” 容澜轻笑摇头:“多谢盘叔体恤!我要走,是这趟出门,意外听说可能还有家人尚存于世,我打算回老家寻亲。” “寻亲?!”千盘再劝:“从没听你提过家中之事,但你要寻亲,我可以托人帮你打听,你身体不好,何必自己奔波。” 容澜神色黯然几分,垂眼不语。 千盘见状猜想,看病过后会忽然起意想回祖籍寻亲,只怕寻亲是假,落叶归根才是真,不由望向病容苍白的容澜,语带怜惜:“等开春天气暖和了,我派个会伺候的人一路照顾你回乡。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千食客好生养着,账房里的事帛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还要多谢你对帛儿的教导。” 容澜坐着与千盘说话,断骨之疼一直令他备受煎熬,心口却又忽然一阵绞痛,他无声忍耐,许久才接得千盘下一句:“盘叔,我祖籍在南,离洪州千里遥远,就不必麻烦旁人了。” 千盘惊疑:“我原以为你来千食客应招,是祖籍就在洪州附近,没想到竟是在南方。只是,以你的身体,如何一个人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 容澜思索片刻,起身将第一天来千食客时穿的那件雪狐大氅拿给千盘:“盘叔,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在洪州人生地不熟,能否请盘叔出面帮我将这大氅卖了,卖得的银子三成算作盘叔牵线的酬劳,剩下的部分,就请盘叔在江湖上为我物色一名可靠之人做随从。归乡路远,难免遇到山贼匪类,我此番跌落山崖正是招了道儿,如今大难不死,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只要是我能出得起的价钱,盘叔能雇武功多高之人,便不要替我心疼银子,尽管雇来就是!” 千盘接过容澜递来的大氅,面露惊讶之色:“竟是这样?!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你雇个江湖莽夫在身边,总比一个人上路要强!这件事我应下了,你且等我消息,至多半月时间。” 容澜点头,心知自己没有找错人,千食客明面上是一家普通的酒楼,但果然是在江湖中也有些人脉的,他要去苗南,苗南眼下战火纷飞,不找个武艺高强之人随身保护,估计他还没寻到大哥就不知死在哪里了。 容澜送走千盘,重新回到桌前,桌上阿茹送来的饭菜已经凉掉,他拿起木筷一一吃下。 阿茹没有说错,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几道菜,阿茹是个敢爱的女子,他却没有资格再去爱谁。 …… “荣公子,你的心脉几乎尽断,老朽医术不精,救不了你的命,这几颗护心丸你拿去,能保你再活半年。” …… 半年,六个月。 容澜咽下最后一口饭菜,他没时间花三个月养伤,而且他想和大哥一起过年…… 天色渐黑,千食客的大堂里依旧人声鼎沸,议论着私盐之后又一件惊天大事。 “听说没有,苗南叛军换了主将,是个人送‘冷面判官’之称的年轻将军。” “怎么没听说,据传那人厉害得很!曾将军在他手下接连战败,皇上如今已经派了使臣南下求和。” “这苗南是不是要复国成功了?” 堂中众人正议论地热闹,忽然一阵安静,就见一位白袍男子踩着月光走进千食客的大门,他的身后几名仆从脚步落地无声。 男子一路走上千食客最高一层,众人的话题自男子出现,就都转了重心:“瞧见没有,那公子昨日来的咱们洪州,一出手就是万两黄金的生意。” “还有,他身后跟的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江湖高手。” “能请得动江湖顶尖高手贴身保护,又动辄就是万两黄金的手笔,放眼天下,除了皇上,就只有一人做得到!” “兄台是说……?” “千羽庄的少庄主,千羽辰!” 第55章 私盐风波(三) 那男子出现没多一会儿,千盘就捧了雪狐大氅匆匆上楼,不过一刻钟,再下楼时,手中已不见大氅踪影。 千食客顶层一间客房内,男子遣散随从,只留下一人问话:“为何不早一步出手?” 被问话之人一阵心虚,跪道:“回少庄主,这位荣澜公子面对众多杀手格外镇定,杀手们都不敢贸然上前,小的也就以为他深藏不露,没想到他走至崖边竟是二话不说自己跳了下去!小的没来得及阻止,是以……但小的随后就处理了那些杀手,不然就算他滚落山崖不死,也没命走回这里。” 千羽辰皱眉:“这么说,他不仅受伤是咎由自取,还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小的不敢!只是……少庄主,这人先是接近您,您引他进千食客用核账试他,果然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够查出的假账,他一来就发现了端倪!那盐庄的掌柜更是死里逃生之后谁也不找,偏偏就先要他一个小小账房先生的命!小的觉着他背后和这件事不定有什么牵扯,就想先观察一下再出手,好判断他是贼喊捉贼又演一出杀人灭口的戏码骗人,还是当真无辜受累!” 日前,千羽庄洪州别庄下属的两家盐庄发现巨额假账,老庄主命少庄主彻查此事,少庄主不日就揪出庄中一条盘根错节的毒蛇。 这条毒蛇的存在少庄主早就知晓,不过少庄主刚刚接手庄中事物,缺少一个有信服力的动手契机,假账的发现正好用来引出冰山一角。 可事情的复杂性远超预料。 这些人多年经营,贪贿数目惊天,甚至与厥人秘通往来、罪涉叛国,却没有一人在暗中有相应数额的私产,搜查至今,庄中追回的损失极其有限,而本本记录钱财去向的账簿经过分析都指明:那最终获得银子之人并不在庄内。 幕后主谋仍旧藏匿颇深,究竟是何人多年凭借千羽庄敛财,他要这么多钱又有何目的? 少庄主直觉此事背后另有更大更深的阴谋,也许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贪财那么简单,于是故意放走一家盐庄的掌柜钓鱼。 没曾想,这盐庄掌柜的死里逃生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寻那幕后主谋通风报信,竟是买凶谋杀发现假账的账房先生! 这样怪异又不合常理的举动,被杀之人的身份十之□□也有问题! 千物跪在地上言之凿凿,那日冥山脚下,他驾车绕过躺在路中的容澜,先入为主认定了容澜是故意接近自家少庄主图谋不轨。 千羽辰眉头皱得更紧:“既是所有观察,那观察的结果如何?” 千物低头:“回少庄主,小的没观察出什么可疑……” 千物话音刚落,房内瞬间充斥一股极低的气压。 “千物,我说过多少次,凡事要先以君子之心度人。无论他揪出假账是出于何种目的,他至今都没做出有损千羽庄之事!” 强大的内息压迫令千物直不起身,他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艰难道:“小的知错!小的保证类似之事绝不会再次发生!” 屋外忽然有人传话:“少庄主,那些盐商们又派人来请,您今晚是继续回绝吗?” 千羽辰扬声:“告诉他们,我稍后就到。” “是,少庄主!” 房门被人打开,千羽辰起身冲千物道:“千白替你解围,我回来前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小的知道!”千物跪在地上不敢动,有些后知后觉,少庄主极少发怒,今日那荣公子险些因他的失职而丧命,估计他是差点破坏了少庄主布的大局。 另一边,容澜将大氅送出等千盘的消息,转眼十日过去。 这日一早,孟胜安前来替他复诊,惊讶眼前男子脸色苍白得好似随时可能离世,脉象却是除了有些羸弱外、几乎与常人无异。 孟胜安不由探问:“我今日才听闻荣公子日前去戍横是为了求医,常老神医给你开得方子可否拿来与我看看?我下药前还需对照斟酌。” 容澜摇头:“除了几颗护心丸,常老前辈没给我开任何方子。” 孟胜安一惊,只给了救急的药丸却不开药方,想来病势已再无回环,没有开方的必要,可当他闭眼再探容澜脉象,却依旧探不出任何毛病,气馁道:“孟某果然医术不精,你此前低热咳嗽该是心疾已深牵至肺脏,我竟也诊断不出!孟某惭愧!” 容澜劝慰:“孟大夫无需自责!但我的病情还请你对旁人不要多言,尤其是千帛。” 孟胜安忙道:“这是自然!” 下午的时候,千盘领了一名黑衣刀客来到容澜房中。 “荣公子,这人名唤‘夜无声’,在江湖小有名号,擅长使刀,轻功尤其高,但为人好赌,日前在赌坊输了不少银子,这才寻到我这里想赚些钱还赌债。” “盘叔,坐下说。”容澜客气要千盘落座,然后抬眼看向屋里唯一站着的夜无声,毫不掩饰眼中打量之意。 夜无声细眼浓眉,左脸有一道疤,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容澜打量半晌,冲着千盘谢道:“多谢盘叔费心,这人我收下了。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我就不再单独辞行。”容澜说着起身向千盘作揖:“盘叔对我的收容照顾容澜铭记于心!” 千盘受下容澜一礼,摸摸胡子道:“帛儿要是知道先生走了却不告诉他,怕是要伤心好一阵子。” 容澜无奈:“我也不是有意瞒他,只小帛心思细密,我怕他更加伤心。” 千盘叹声起身:“也罢!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就不再劝你留到年后开春再走,你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送走千盘,容澜对夜无声道:“带我去你输钱的赌坊看看。” 夜无声狰狞的脸瞬间更加狰狞:“那种地方不是公子这样的文弱书生去得的,何况公子看着身染重病,还是依盘叔的话多休息为好。” 容澜眯眼望向夜无声,勾唇轻笑:“你当真好堵?” 面前男子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黑亮的瞳仁只那么一动,就像是能看穿一切,夜无声低头,不敢与这样的眼睛对视:“是城东的聚宝赌坊,公子确定要去?” 容澜收回目光,大步走出房门:“当然要去!盘叔、小帛他们都不知道,我也好堵!” 夜无声闻言惊讶,却听身前举止洒脱的男子自嘲冷哼。 “呵!不好赌,也落不到如今短命的下场!” 两人走出千食客的大门,门前停了辆马车,容澜侧眼打量,觉得这马车甚是眼熟,再看那正往酒楼后院赶车的小厮,他意味深长勾起嘴角,压低声音对夜无声道:“你不是轻功颇高吗?我试试你的功夫。看见那辆马车没有,跟上那赶车的小厮帮我探探马车的主人住在千食客里哪一间房,两个时辰后到聚宝赌坊接我。” 夜无声低声应道:“这事不难!只是公子要一个人去赌坊?” 容澜挥手走远:“放心,我以前也一个人赌过!不过上次是输,这次打算赢,所以你要按时来接我,不然我赢得钱太多,没你估计走不了!” 一连小十日,千食客中人来客往,明眼人一看就知近来这里聚集了不少大周有头有脸的富商,此刻二层的一间雅房内坐满了人,气氛凝重。 只听一位年长的老者道:“敢问辰少庄主,这朝廷和北厥的战事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关于沙盐的开采何时能开始?” 千羽辰面带微笑:“付前辈,我已经说过了,此事还是要等朝廷的批文,千羽庄再大,也大不过官府。况且眼下南方私盐猖獗,不是入市的好时机。” 他话音方落,就有年轻沉不住气的出口指责:“辰少庄主!都已经谈了十天了,你不要再拿官府压人!皇上早把北厥沙盐七成的监管交给你们千羽庄,这件事在座诸位都心知肚明!” 千羽辰笑着摇头:“李兄此言差矣,预核文书是早就批下,但先是有苗南叛军作乱,紧接着又出了南方私盐的大案,剩下的手续便拖延至今,恐怕南方盐市回稳之前,朝廷收不到足够的盐赋,户部都不会再有闲功夫管别的事了,我们且安心等着,等到年后兴许就有消息了。” “等,等,等!千羽庄是天下第一大庄,自然等得起!可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耗得住?原想着北厥一输,朝廷接管大片沙田盐地,按照老规矩势必要联合盐商分责开采,眼下采工都不知雇了多少,全都养在洪州边郊,这一日不开工就是一日的账面损失!再等下去,我们的年也不用过了!” 终于有人道出心声,雅间里像是瞬间炸开了锅,议论沸腾! “是啊!是啊!” “可不是说!” “这年都要过不下去了!” 议论久不能停,愈演愈烈! 千羽辰只安静听着,听了一阵有随从上前附耳低语,他略略点头:“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温磁却极富震慑,雅间内骤然安静。 那随从离开,千羽辰起身:“诸位有功夫日日向鄙人抱怨,不若去查查各自后院有没有不知轻重的蹚进南方的浑水。官府连月纠察私盐,商户们为了利益相互包庇,谁也不是傻子,沙盐的批文实不是我千羽庄一家出面就能拿得到的。我言尽于此,庄中还有俗物缠身,告辞!” 第56章 私盐风波(终) 聚宝赌坊,所有人都冲在同一张赌桌前抢着往里面挤,那场面,好似桌上庄家在散黄金! 赌坊里来了位看着文弱却相当厉害的公子!这人几乎把把只赢不输,跟着他下注可不就是等于白捡黄金! 容澜安安稳稳立在台前,外面再怎么挤破了天,也没人敢挤他这尊财神。庄家抬手后,他慢条斯理压下赌银,他抬手后,围得水泄不通的赌客们才敢动作。 人眼众多!绕是十多年的庄家老手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千,眼见着短短个把时辰赌坊就输掉万两银子,后头小厮赶紧去通知坊主。 容澜已经站了有小两个时辰,脸色白得透明,断骨之处的疼痛令他出了一身冷汗,湿凉的衣服贴在身上,他的身体微微发抖。 赌钱靠心算,他费神劳心许久,心口的不适也越发明显,不由抱怨:这夜无声怎么还不来?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坊主,就是那人出千,手脚不干净!” “给我绑了送去官府衙门!” 赌客们见状一哄而散! 容澜暗叫不好,夜无声没来,麻烦倒是先来了,他没有户籍,府衙更是不能去,官商勾结,到时候管他出没出千,都是有命去没命回。 “那个,有话好说!”容澜佯装镇定走上前,将手中银票漫天一散,抬脚就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赌坊里一阵手忙脚乱,那坊主怒道:“还捡什么?!人跑了,给我追呀!” 不得不说,容澜虽然体弱,但跑得奇快,不然当初他也跑不过去、上赶着替重翼挨那么一刀子。 他转眼跑出半条街,苍白的脸跑得涨红,才转入一条小巷,迎面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容澜忙着逃跑,匆匆道歉,推开那人怀抱、看也没看打算继续跑,腰上忽然一紧,他被人搂着腰就跃入一侧院落。 赌坊打手的声音紧随其后! “他往这边跑了!” “人呢?!” “去那边看看!” “走!” 巷子中脚步声很快远去,容澜侧耳听着,提起的心刚一放下就是一阵刺痛。 心脏病患者不能剧烈运动,容澜犯了大忌! 他稳住快要涣散的意识:“多谢兄台……”刚要对仗义相救之人出言道谢:“是你?!” 千羽辰微笑点头:“是我。” “还真巧,你又救我一次!”容澜讪笑眨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上:“还你的!刚刚撒了一部分,就剩这么多了,但应该够买一件雪狐大氅,你那件被我卖了,只能拿银子还你。” 千羽辰不接反问:“所以,你派人探查我的住处,又跑去赌坊赌到惹祸上身,只是为了还我银子?” 容澜让夜无声所查被人当面揭穿也不见惊讶,只解释道:“我原本就打算去赌坊小赢一把赚点盘缠的,是一出门瞧见你的马车,这才想着多赢一点。至于派人查你住处,你乐善好施,我猜你不会受人回礼,所以想摸清你住哪儿悄悄把银子还上。” 千羽辰笑望面前被人递来的一叠银票,摇头:“你既知道我不会接受,何以还做无谓之事?” 容澜也摇头:“我不习惯欠人人情。况且我的随从该是被你抓了去,所以才没按时来接我,这钱给他赎身,也算给你赔礼。” 千羽辰收下银票,眼中笑意更深,这人一上来又是还钱又是解释,与自己周旋客套半天,竟是一早就猜到夜无声被自己抓了,在“赎人”这里等着。 “谁在那儿?!”院落家丁听到院中动静跑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收了你的银子,人自然会放。”千羽辰说着,拦腰将容澜带出院子。 容澜忽然被人腾空一带,心口越发刺疼,此前跑得微微涨红的脸也瞬间惨白,他本就是在一直强撑,心脏再受不住失重的刺激,千羽辰眨眼的功夫带他跃出院落,刚一松手,他的身体一晃,几步踉跄靠上院子外墙。 千羽辰心中一惊:“你没事吧?!” 容澜将身体重量全部倚在墙上,无力点头,一手揪着心口,一手艰难摸着什么,良久才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小瓷瓶,可他苍白的手不停颤抖,那瓷瓶竟是拿不住,自他手中滚落。 容澜皱眉,侧眼望向身旁男人无奈笑道:“帮个忙吧……” 出于尊重,千羽辰一直只在一旁看着,此刻面前这倔强地、坚持不要他过问关心的男子放下孤傲求他帮忙,男子微微弯起的苍白唇瓣泛着浅浅的淡青色,人显得那样冰冷,却又笑得那样无奈,不知为何,千羽辰看着,心中莫名难受。 他捡起地上瓷瓶,将瓶中药丸喂容澜吃下,关心问道:“你好些没有?还能走吗?” 容澜垂下眼睫,沉默半晌,极其不情愿的承认:“走不动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 “我送你回去。” “能不能换个姿势……?” 这是容澜第二次被千羽辰抱,和上次的体验一样,这人的怀抱格外温暖,温暖得让他不禁就想起容烜。 容澜终是支持不住,在千羽辰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睡梦中呢喃呓语:“大哥……” “大哥?”千羽辰目光幽深,低头望向昏睡之人。 …… “少庄主,荣公子拒绝了去庄中任职,说他听闻尚有家人存活于世,打算回南方故土寻亲。” …… 容澜闭眼前心中绷了根弦,是以很快便醒来,他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千食客,屋里点着灯,送他回来的人正坐在床前,一手覆在他的心口为他驱寒疗伤。 千羽辰见容澜睁眼,撤回手掌,放心一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容澜撑身坐起,望向千羽辰真诚谢道:“我好多了,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是你的随从告诉我的,他去给你请大夫了,应该马上就回来。”千羽辰说着倒给容澜一杯热水:“你先喝点水吧。” 容澜接过水杯,语气仍旧透着虚弱:“谢谢。” 孟胜安被夜无声一路飞檐走壁带到房中,他一番望闻问切,又重新检查了容澜身上的伤,因着与容澜有过约定,他隐去心疾,只道:“你的骨头还没长好,切忌不可随意跑动,好在断骨之处没有错位,只要将养得当,不日便可恢复。” 容澜点头:“多谢孟大夫。” 那边夜无声送走孟胜安,候在屋外。 屋内,容澜起身下地,冲着千羽辰拱手作揖:“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容澜无以为报,这个人情只能欠下了。” 千羽辰意味深长一笑:“若你有机会报答我呢?” 容澜后退一步,再道:“我明日就将离开洪州,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千羽辰问:“之前听你说去赌坊是为了赚盘缠,怎么这么着急就要走吗?你骨头断了三根,伤得不轻,何不等伤养好再动身?” 容澜解释:“我打算去南方找我大哥,如果顺利想赶着年前寻到他,与他一起过年。” “竟是这样!”千羽辰思索片刻:“正好我明日也将南下,你受了伤,不若就与我同行,路上也可多人照应。” 容澜直言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南下前还要再去个地方,怎好耽误你的行程?” 千羽辰笑道:“你既着急年前寻到令兄,想来这要去的地方不会远,我行程宽裕,绕路陪你去趟也无妨。” 容澜闻言抬眼与千羽辰对视,想从千羽辰眼中看出些什么。 面前男人几次三番为他提供帮助,眼下又坚持与他同行,如果不是真的好人背后必定有所图谋。 可对方眼底含笑、目光柔和真诚,不见丝毫算计,容澜看了半晌,黯然垂眼,心中不由骂自己,还真的是权谋游戏玩多了也开始变得疑神疑鬼,人家好心帮他,他却小人之心! 思及此处,容澜坦言:“我想先去趟冥山!” 千羽辰惊讶:“冥山?冥山上极冷,眼下腊月山上除了积雪什么也没有,还要冒雪崩的危险,你去哪里做什么?” 容澜出神片刻,轻声笑答:“去看看来的地方再走,以后估计没有机会了。” 他自冥山穿越醒来,如今要走,总觉得该去那里看看。 翌日天不亮,千食客门前挤了一堆马车。 容澜走出大门,看着眼前情形问身侧之人:“辰,他们也都要南下吗?” 昨晚容澜同意与千羽辰同行之后,千羽辰便坦言自己家世敏感、还不能将姓氏告诉容澜这个才两面之缘的人,只道自己单名一个“辰”字,容澜不习惯与人称兄道弟,向来直呼人名讳,于是就有了这称呼。 千羽辰闻言笑问:“你怎么知道?” 容澜调侃:“你这家世敏感的豪商打算今日南下,这些商客们这么巧也都今日走,你说我怎么知道?” 千羽辰笑道:“如果我说的话他们听进去了,你的推断就不错。” 诚然,昨日他离席前的一番话令这些从大周各地赶来的盐商们纷纷犹梦初醒,这一大早,这些人确实都又赶着往南边去处理自家涉及的私盐。 容澜不再看行色匆匆的商客们,只轻声感叹:“南边私盐的风波总算是要平息了!” 千羽辰惊讶:“你竟能闻一知十?” 容澜浅笑摇头:“我不过是瞎猜!” 但容澜瞎猜得却是有凭有据,他与户部尚书程何颇为相熟,对重翼为帝的方式更是了解。 京城皇宫的早朝上,户部尚书程何启奏:“皇上,只要拖住千羽庄在北厥的沙盐文书不放,那些商户受不住连月亏空,必将想法子暗中处理掉私盐,协同府衙稳控盐市。” 皇帝当朝下旨:“凡是主动上缴私盐的商户一律酌情减免罪责!” 冥山离洪州确实不远,马车驾得快半日就可到。 连月下雪,山上根本无路可走,积雪过腰,容澜却坚持要上山。他本是想让夜无声施展轻功带自己上去,谁知道夜无声竟说无法带人踏雪,容澜这才明白,这个世界虽然有武功的存在,但不是只要会轻功都有游戏里的人那么厉害。 他站在巍峨的雪山脚下,抬头仰望,风雪呼啸,他单薄的身影好似要被这狂风吹走,被这大雪掩埋。 千羽辰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许久道:“澜,走吧。” “好。”容澜回身。 他散开的墨发在风雪中狂乱飞舞,墨发下是冰雪一样清冷苍白的面容,薄唇却被咬得如滴血般殷红,整个人竟冷艳得有些惊心动魄! 千羽辰望着这样的容澜,神情一滞。 …… “哥,小雪这一趟去淇县派米救灾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他在雪中向我迎面走来,我便再也忘不了他的样子。” …… 千羽辰收回目光:“看你似乎很遗憾无法登山,我带你上去。” 容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已经被人拦腰带出数米。 踏雪无痕,这人的轻功竟和容烜一般高深莫测,容澜感叹,指向前方某处:“就是那颗松柏树,放我下来吧,这里雪不厚我可以自己走。” 一颗长在雪山的普通松柏有什么好看,千羽辰不知道。 容澜围着那树走了一圈,见到树下白皑皑的雪地里有团同样白白的东西在动。 “吱……吱……” 他眨眼探身去瞧,那团小东西微弱地叫了两声,一蹬腿儿,露出两颗滴溜溜黑亮的眼珠望向他,竟是一只受了伤的狐狸幼崽。 “母狐狸会回来寻它的。”千羽辰走上前温声道。 容澜望着那小狐狸,不知为何心生恻隐,万一母狐狸不回来呢?万一母狐狸寻到这儿时这小狐狸已经冻死了、饿死了呢? 他从这里活了第二次,也许不应该放着这只小家伙儿死在他活过来的地方。 容澜伸手捧起雪地里那团毛茸茸的白色小东西,“有人说过我也像狐狸。” ……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狐狸,最喜欢,也最厌恶!” …… 千羽辰带容澜一路跃下山:“那便养着吧,我看它似乎很喜欢你这个同类。” 那小狐狸害怕得躲在容澜胸前,两只爪子死死扒着容澜的衣襟,容澜搂着身前这团瑟瑟发抖的毛球,压下心口不适,后悔道:“我养不了它一辈子,不该一时心软!” 第57章 戳破真相(一) 私盐一案朝廷严查两月之久,重要的涉案官员、商户已经全部纠察一清,为今只剩稳控盐市这一件当务之急。 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周各地财政更离不开商人的纳税,严查过后,皇帝宽宏自首商户的告示广为张贴,盐商们传了书信又都亲下南方打理,这一场私盐风波终是渐近尾声。 与此同时,大周与苗南的战争却依旧如火如荼。 肖绕死后,苗南那位人送“冷面判官”之称的新任主将比当初骁勇的北厥单于亥斛更加难以对付! 其威名不过月余就令大周将士闻风丧胆!大周接连战败,军心涣散。 曾楚阔不敌容烜,他身受重伤的军报一传进京,皇帝当即下旨要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季鹏贺速速率亲兵回京护送使臣南下。 沙盘前,曾楚阔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虽然身受重伤却依旧坚持指挥。 “火器笨重,无法悄无声息运送至湖的对岸,昊将军,你率领一万水军南渡塔尔湖将对方主力引到我们的阵地,王将军、蒙将军,你们二人分率左右两路骑兵在这处峡谷设伏、以火器打头阵前后夹击,我就不信炸不死他们!” 将对方引到己方阵地设伏,这是极其危险的谋略,若敌军不上当,转而攻你的粮草乃至大本营,必是彻底溃败! 曾楚阔此举破釜沉舟! 他知道,在大将军和使臣到达苗南前,他必须胜一场,增添朝廷谈判的筹码!更重要的是,他妹妹的荣宠、曾家的门楣光耀都寄托在这一胜上! 另一边,容澜与千羽辰结伴南下,马车行官道,一路飞驰,转眼才十天就已经行过大半路程,但马车虽然行速极快,却丝毫不见颠簸。 容澜不禁感叹,不愧是豪商家的马车,重翼为帝向来节俭,就连他曾经坐过的御乘也比不了眼下这辆来的奢华舒适。 此刻,他坐在车中,提溜着被他捡来的小狐狸,满脸嫌弃:“别舔我,你又不属狗。” 千羽辰见状笑道:“这小家伙儿如此活泼,看来伤势已经痊愈了,你难道不该高兴吗?” 容澜抬手就把小狐狸丟到千羽辰怀中,不以为意:“整日好吃好喝养着它,它伤势痊愈有什么稀奇?” 小狐狸两只小绒爪在千羽辰袖子上来回抓,似乎极其不满被别人抱着,别过头,留给千羽辰一个傲娇的小背影,耷拉着耳朵望向容澜,一脸委屈。 千羽辰眼中笑意更深,松手放小狐狸回到主人身边,“照你这么说,我也整日好吃好喝养着你,怎么不见你的伤势痊愈?” 容澜闻言一愣,一边重新将向自己蹭来的小狐狸丢出去,一边佯装不满:“我是人,别拿个畜生和我比!” 千羽辰顺抚着被主人两次抛弃的可怜家伙,正色道:“畜生都知晓受伤的时候就该老实待着,你为什么不肯听我建议留在福城养伤?” 福城,正是当初容澜莫名其妙接了个绣球的地方,说起来,加之其后他与千羽夙雪那场交易性质的婚约,他不仅是有未婚妻的人,现在还是在和未婚妻的亲哥哥对话。 连日一刻不歇地赶路,容澜的身体到底是太弱,昨夜行到福城便开始发烧,千羽辰为他请了大夫,劝他留在福城修养,容澜却是说什么也要坚持南下。 此刻听到千羽辰寻了机会又劝,容澜依旧是那套说辞:“不是说过了,我想赶着年前寻到大哥,与他一起过年。” 千羽辰不肯放弃:“过年而已,赶不及今年寻到你大哥,明年寻到他再一起过也不迟。你大哥若是看到你为了寻他病成这样,不定要怎么心疼,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他考虑。” 小狐狸似乎看出主人身体不适,乖乖窝在容澜膝前不再调皮,容澜垂眼为它顺毛,错开千羽辰的目光,许久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大哥为我担心。辰,我有我坚持的理由。” 说了有坚持的理由,却不说这理由究竟是什么,容澜有意隐瞒,千羽辰笑着叹气,心知在劝人养伤这件事上自己只能就此打住,于是转而道:“天大地大,就算你知道你大哥身处苗南,也很难短时间内寻到他,况且那里现在正兵荒马乱,你不若将他的名字还有别的一些有用线索告诉我,我派人帮你。” “我大哥……”容澜迟疑。 千羽辰再笑再叹:“这个也不能说?那便当我没问。” 容澜语带歉意解释道:“我大哥很可能是在苗南叛军中为将,你家世敏感,万一被人发现你与叛军有染,岂不麻烦。” 千羽辰了然一笑:“难怪你一直对他的事讳莫如深,既是如此,我确实不便再出手相帮。不过你那随从的轻功虽不能带人踏雪,但带你潜进苗南军营寻人还是不难的。” 容澜点头:“我雇他正是为此。” 千羽辰放心:“原来你早有准备。” 容澜说了许久的话感觉头脑昏沉,闭眼靠上身后软榻,语气虚弱:“辰,我有些累,睡一会儿……”然后不等千羽辰回话,已然陷入昏睡,昏睡中眉头轻蹙,显然睡着也不舒服。 小狐狸见主人睡觉了,蹭在容澜身边也蜷身打个哈欠。 千羽辰抬手点了容澜的睡穴,让他睡得安稳些,又为他盖上一件厚毯。 昏睡之人面色潮红,唇色却异常苍白。 千羽辰犹豫片刻,覆掌摸上容澜的额头,依旧灼热烫手,他皱眉将冰枕放在容澜额上,留了一狐一人在车内安眠,独自去到车外。 已经到了较南的地方,虽然不再寒冷,但多了湿凉,这样的气候对于断骨之伤只能是愈加不好受。 容澜嘴上不说,可千羽辰看得出他的精神状态日渐疲累,开始高烧更是极其危险的讯息。 千羽辰:“千物,仙人道长那边有何消息?” 千物:“回少庄主,小的昨夜已经飞鸽传书,大约需要两日才能得知仙人道长如今在何处游医。” 千羽辰:“得到消息后,即刻派人带他来见我。” 千物:“是,少庄主!” 千羽辰:“还有,告诉千白,尽快把小雪的婚约契书找到。” 千物不解:“少庄主,大小姐的婚书庄主命人烧了,您让白二哥到哪里去找?而且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已经死了,庄主也不让人再提这事,您找这婚书有什么用?” 千羽辰回望一眼身后车厢,无奈道:“小雪极其看重与她定有婚约之人,即便知晓那人已经离世,也不愿烧书毁约,她把真的婚约契书藏在自己房中,被烧的那张是假的。” “啊?!”千物双眼大睁,半晌愤愤:“那人可是个大贪官,若不是他,南边也不会私盐泛滥,他哪点儿配得上大小姐的一片痴心?!” 千羽辰闻言愠怒:“千物,盖棺定论的也未必就是事实,这样人云亦云的谴责以后不要轻易出口!” 千物低头:“小的知道了!可……”千物认死理道:“可朝廷查了那么久,给个死人定罪,总不会是冤枉他吧!” 千羽辰眉头紧锁,一甩衣袖回到车内:“冥顽不灵!今晚的饭不要吃了!” “哦……”千物缩缩脖子,望向车旁骑马而行的夜无声装可怜:“夜大哥,少庄主又不让我吃晚饭。” 夜无声左脸一道狰狞的疤痕微微抖动:“你管好自己的嘴,自然会有饭吃。” 然而千物似乎天生嘴就缺个把门儿的。 晚饭的时候容澜依旧没有醒,千羽辰将他抱下马车走入客栈,千物拎着四爪扑腾的小狐狸跟在身后道:“少庄主,如今南边别庄的问题已经全部解决,还有小十日就是除夕,庄主和大小姐都来信问您何时回去。” 千羽辰凝眉:“那盐庄掌柜一路南逃,等确定幕后之人的身份,我便回去。” 千物瞅着自家少庄主怀里抱的人直言不讳:“少庄主,这些事您分明可以交待给小的们处理,根本没有必要亲力亲为。依小的看,您就是为了荣公子才不回去!他惹上杀身之祸确实是被千羽庄所累,可您也犯不着对他这么好啊!暗中安排了夜大哥保护他还不够,还要亲自送他到苗南。姑且不论他身份不明,是不是有意接近您,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单他是男人这一点您就不该对他这么好!” 那边夜无声脸上的疤痕比下午时抖得更加厉害。 这边千羽辰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回身笑问:“你何不直接劝我,我身为千羽庄的少庄主不该喜欢一个男人?” 千物赶忙跪下:“小的……小的不敢!” 千羽辰笑意不变,一身儒雅白袍自千物身侧走过,端的是气质高洁、姿仪雍容:“走吧,我不喜欢男人,更不至于对自己妹妹的心上人动心。” 千物登时从地上惊起,追着千羽辰脚步满眼不可置信:“少庄主,您是说——?!可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荣公子怎么可能会是……” 千羽辰扬手递给千物一本小册,正是容澜在千食客核账时所写那本。 “是与不是,比照过婚书之上的字迹,答案自会揭晓。江湖有改面换容之术,但一个人的字迹却很难模仿的惟妙惟肖,尤其是,他的字迹还这般风骨傲物、恣意狷狂。” 千物翻看手中小册,册中尽是用炭笔写就的书文,字里行间透露着随性洒脱,甚至是潦书狂草,确实是极难模仿! 夜里,因为得知了这天大的秘密,千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出门找守夜的夜无声唠嗑。 “夜大哥,你说荣公子如果真的是容尚书,那他会不会是因为害怕贪污受贿一事被人查出来,所以干脆在狱中诈死,然后逃到了洪州?他没有户籍,这一点说得通!” 千物分析,夜无声摇头:“我不知道。” 千物继续分析:“听说南王如今的得力战将人送‘冷面判官’之称,如果江湖传言没有错,那人正是容尚书的哥哥容烜。荣公子说自己南下是找大哥,还说他大哥在叛军中为将,这一点也说得通。” 夜无声再摇头:“我不知道。” 千物自说自话:“若他真的是容尚书,那他故意结识少庄主的目的该是为了接近大小姐,可为什么又拒绝去庄中任职,而要南下找他大哥呢?还有他大哥居然没死在那场大火,竟一跃成了苗南叛军的主将!他之前和皇帝传出过那种关系,惹得大周对北厥一时战败,他私盐贪贿最终又是苗人得利。我总感觉他们容家和那个新登位的南王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庄主下令庄中不得再提大小姐曾与容家定亲一事,更是把婚书烧了,十成是知晓了这个秘密,在向皇帝表态我们千羽庄不会相助南王。” 夜无声依旧摇头:“我不知道。” 千物说了半天,叹声:“夜大哥,荣公子生得俊美无比,接触多了更是为人随和风趣、见识广博,少庄主与人谈论时局,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不仅跟得上少庄主的思路,还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这样绝妙的人物,怎么偏偏是个贪官?还参与通敌叛国!你说大小姐要是知晓他还活着,会与他成亲吗?那样我们千羽庄是不是就要卷进权谋的纷争,再无太平?” 这一次夜无声终于搭话:“容烜为何做了叛军主将这个不得而知,但容尚书不是贪官,亦没有参与通敌叛国,如果不是查清这件事,少庄主是不会照顾荣公子,还有意告诉大小姐实情的。至于卷进权谋的纷争,千羽庄早就无法明哲保身,只是此事确定之前少庄主还没有告诉庄主罢了。你以为少庄主此趟南下就是为了处理别庄事务,顺带送荣公子吗?那盐庄掌柜逃到苗南,被人带进了苗南王宫,幕后主谋十之□□就是你所说的南王。你近来处事鲁莽又话太多,是以少庄主才不让你再接手这些,统统交给了千空料理,你不好生反省,却有功夫在这儿与我闲扯。天色不早,去睡觉吧,明日还要赶路。” 夜无声只是江湖化名,他本名“千夜”,是千羽辰身边第一心腹。 千物见夜大哥也训斥自己,垂头回屋,心中却忍不住继续猜测:幕后主谋是南王,荣公子这边断了南王财路,荣公子的大哥却在帮南王打天下,照理容家兄弟行事矛盾该是各为其主,可怎么好像荣公子格外在乎自己的大哥,发着高烧也要寻到大哥过年,这其中一定有秘密! 第58章 戳破真相(二) 自从千物知晓了容澜可能的身份,一连几日都在琢磨这事背后定有秘密。 果然,这日晚饭时,消失已久的千空来报:“少庄主,那盐庄掌柜一出苗南王宫,南王就派了人到千食客打探一位名叫荣澜的账房先生,说是他的家人来寻他。盘叔按您吩咐说荣先生日前不甚跌落山崖重伤不治,那些人连墓地都没去便匆匆离开。依小的判断,他们只是去确认人死了没有。另外,小的还查到一件事,只是小的调查时惊动了庄主,庄主要您即刻返回庄中,不得有误!” “好,我知道了。”千羽辰点头,走下客栈大堂。 堂中容澜还在与夜无声吃饭。 越靠南边,关于苗南战局的流言就越是精准及时,此刻众人正热议昨日刚刚结束的一战! “你们听说没有,曾将军在凤凰峡大胜一场,打得苗军屁滚尿流,连他们那位颇为厉害的主将好像也被炸死在那儿了!” “咱们大周的火器就是厉害!先前不用只是皇帝宽宏,毕竟苗南归顺大周都二十年了,苗人与周人通婚已久,他们也算我大周的子民!” “可不是!要我说,皇帝此番派使臣南下不是怕了苗军,只是不愿打仗再累及无辜百姓!” “啪”!木筷掉落的声音淹没在众人高昂的热议之中,千羽辰疾步走到容澜身前,就见容澜脸色煞白抓着夜无声道:“骑马带我去苗南!现在!” 骑马比马车的速度快三倍不止,如果连夜赶路,明日便可抵达苗南! “公子,你……?”夜无声为难,以荣公子的身体根本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 千羽辰本还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与容澜道别,眼下这一幕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惊忙之中容澜起身便走,一回头见到千羽辰才想起自己要走应该与这人说一声。 “辰,我大哥的身份你也知道,我实在担心他在战场上受伤,不便再与你同行。你连日对我的照顾,日后若有机会我必将报答!告辞!” 一番辞别,简短且没有留给对方任何插话的机会。 夜无声提着行李紧随容澜身后,千羽辰望着容澜眨眼消失的背影,张张口,终是没有阻拦。 “吱!吱!”饭桌上被主人丢弃的小狐狸不安叫着,两只前爪扒在桌沿上害怕得发抖,千羽辰刚要伸手抱它,它却一探身跳了下去,雪白毛绒的小身体在地上打个滚儿,撒腿就追。 千羽辰摇头,学着平日容澜的作动一把将它从地上提溜起来:“你的主人顾不上你了,你就委屈与我待两日吧。” 小狐狸抬起后爪就挠千羽辰的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极度不满,没挠两下,忽然一声马啼嘶叫,不知是被这叫声吓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它直立望向大门方向的小脑袋随即耷拉。 千羽辰将小狐狸抱进怀里,顺抚着它发抖的身体,对身后千物道:“我们也连夜启程吧。” 苗南军营,夜色漆黑。 帐外火盆的火焰一阵晃动,容烜腰缚绷带卧于榻上,一道人影闪入帐内。 “谁?!”他穿衣出剑! 那来人翻身一躲,揭下面巾:“是我!” 容烜收剑,无甚表情的脸上闪过惊讶,随即露出些许嘲讽:“公主被自己的哥哥利用过一次,今夜又是来替他当说客的吗?” 重蝶大方承认:“如今局势对苗南十分不利,你斗不过皇兄,容烜,投降吧!这样,我还能求皇兄留你不杀!” 容烜双眼赤红:“笑话!重翼欠我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我即便战死也绝不会向他投降!请公主代为转告,最终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容烜要他血债血偿!” 重蝶急道:“容家那场屠杀不是皇兄做的!墨玄带人到容府之前那里就已经是一片汪洋火海!” 容烜沉声:“空口无凭,公主要为自己的皇兄开脱就拿出证据!” 重蝶垂眼:“我没有证据,但若真是皇兄所为,他何故要骗我?不论如何说,墨玄都带了暗卫去容府,如果不是被人捷足先登,那今日我也无颜来此劝降于你。” “哼!”容烜冷笑:“重翼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当初小澜钟情于他,为他挡刀连命都不要,他要攻打北厥,小澜强拖病体,日夜无休替他筹谋!几度生死!可他却是如何对待小澜?下毒!入狱!更是因了一则无谓的传言就抹杀掉小澜全部的付出,灭我容家满门!如今还把私盐这天大的罪责扣在小澜头上,让小澜遭受世人唾骂!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容烜不会再上当,小澜更不会再原谅他!他逼小澜复国与大周为敌,如今又来劝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重蝶条理清晰,逐一反驳:“若你弟弟当真无辜,为何在他执掌户部期间,会是苗人操控了漕运,从大周卷走巨额钱财?!兴兵打仗花钱如流水,苗南与大周开战四月,你可有见你弟弟为银子的事犯过难?” “再说那流言,皇兄从乌梓云手中得到一块假的南王令牌,与你弟弟对峙之后,他以皇兄废后为条件答应将真的交出,但转眼那废后流言就传遍天下,大周军心不稳,败给北厥。” “若这些还不能说明你弟弟早有复国之心,那么肖绕叛变时是拿了半块南王令牌策反南境军,这件事你弟弟可有告诉过你?说皇兄逼他复国,但他还在假死,肖绕就已经为他夺回了半壁疆土,分明蓄谋已久!” “他隐瞒你之事诸多,就连说服你答应与我成婚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给肖绕的叛变提供充裕的时间!容烜,你被你弟弟骗了更利用了,你至今还没察觉吗?!” 容烜面无表情:“公主不用费心挑拨,小澜是我一手养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没谁比我更清楚。” 重蝶依然不肯放弃:“容烜,皇兄对你弟弟是存了真情,不然不会答应我正式出使谈判前来做说客。这是皇兄给我的唯一机会,你听我一言,只要苗南肯认降,皇兄会保你与你弟弟平安。还有,你难道不想查明真正的杀父仇人是谁吗?” 容烜侧身提剑:“容家从未与人结怨,真凶除了重翼,再无其他可能!公主请回吧!我念你曾真心相助放你离开,下次见面,容烜不会再顾恩情!” 重蝶重新将黑巾覆面,一双澈亮的眼眸流光涟漪,双眼天生的冷峻在这水雾中淡去:“好,我走!” 皇帝派来苗南的使臣不是朝廷官员,亦不是王爷诸侯,居然是大周的太长公主重蝶! “你们听说没有?公主是来认夫的!” “容家是在婚期前一日遭遇大火,容将军和公主就只剩拜堂!” “容将军会不会为了与公主再续前缘,投降大周?” 容烜的身份被传得沸沸扬扬,而比这身份传得更加沸扬的,是这身份曾经有过的那桩赐婚! 苗营中人心浮动,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王下令将大周派来的使臣全部扣押,竟是要杀掉公主!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如此胡闹会失掉军心,乃至民心!” 慕绍澜得知容烜受伤,从王宫赶到军营探望,而容烜惊闻公主即将被杀,出言劝谏。 说着说着,两人居然为此大起争执。 “重家的人都该死!重蝶是重翼同母同胞的妹妹就更该死!” “公主与重翼不同!她不该为自己的哥哥承担罪责!” “大哥不让我杀她,难道是因为喜欢她,要按着传言娶她不成?!” 容烜一怔:“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慕绍澜脸色泛白,语带讽刺:“昨夜重蝶悄悄潜进大哥帐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哥觉得我该有何种想法?!” 小澜居然派人监视他…… 容烜呆呆望着慕绍澜,忽然觉得面前之人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变得十分陌生。 他的心生疼,小澜被重翼伤得如此之深,不仅性情喜怒无常,如今连他这个大哥也不信任了。 容烜情不自禁伸手把慕绍澜搂入怀中:“小澜,大哥谁也不会娶,大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慕绍澜却是猛然从他怀中挣开,近乎咆哮道:“不要再叫我‘小澜’!你的‘小澜’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慕绍澜!” 莫名的,容烜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像是被刀剜过,血肉模糊。 “小澜,不要说死字!大哥不会让你死!” “不要叫我小澜!!”慕绍澜再吼一声,竟是一把扯下容烜腰间佩剑,转身就走。 “你拿剑做什么?” “杀人!” 容烜抬手将剑夺回,“公主不能杀!” 慕绍澜恨道:“重家的人全都不值得原谅!容家是被他们灭门!父亲是被他们害死!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我见一个杀一……” “小澜!” 慕绍澜话没说完便直直倒下,容烜大惊,将人抱在怀里,在慕绍澜身上摸索一阵,急道:“小澜,解药呢?!你怎么没带解药在身上?!” 慕绍澜揪着心口,泛白的脸越加没有血色,不过眨眼的功夫身上冷汗就湿透了衣衫,却是满眼倔强:“我不吃!那种解药我死都不吃!” 容烜心一沉,抱了人就奔出营帐,跨马往王宫飞驰。 一路,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不住发抖,容烜把人搂得更紧,心疼、后悔、害怕,所有情绪一拥而上! “小澜,你会没事的!吃过解药就不会疼了!” “都是大哥不好,你连夜赶来军营看大哥,大哥却与你说重话!” “你回答大哥,小澜!小澜?” “小澜……你不会有事的……” 营帐外某处隐蔽角落,容澜望着怀抱一人从自己面前策马而去的容烜,转身对夜无声道:“走吧。” “走?”夜无声不解:“公子不顾伤势病情,从洪州千里迢迢赶来这苗南军营找另兄,如今人找到了,为何不与之相认,默不作声又要走?公子不是盼着与自己的大哥一起过新年?后日便是除夕了!” 容澜语气淡淡:“找错人了,他不是我大哥。” 夜无声惊讶:“不是?!” 容澜点头,“不是。” 他不是容烜口中的小澜,不论是心还是身。 对于杀父、灭门的仇恨,还有蚀心水发作时的痛不欲生,他一样都没有。 重翼对容家所做他虽然惋惜心痛,却没有感同身受的仇恨。 蚀心水从没发作,他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一处在游戏里曾留下的伤疤。 他早就觉得奇怪,他当日被重翼带进宫前是被影一喂下假死的药,为什么后来会真的死了? 容烜怀里抱的才是假死脱身的“容澜”,而他现在这幅带着心脏病的身体应该是他自己的。 苗南复国的阴谋他一件也不知道,听闻苗南南王登位,他原还在想会不会是除了弥儿,老南王还有别的什么孩子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策划了复国。 但真相竟是这样! 与他当初在游戏里猜测的一样,是他扮演角色前,原身密谋了一切。 没有身体的牵绊,他不是小澜,容烜也不是他的大哥。 他没有必要打扰别人的生活。 大周和苗南都不是他的故乡,他依旧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无牵无挂。 这个结论并没有让容澜觉得伤心,不过是换个时空,过原来的生活。 他平静地将身体靠上夜无声:“我支持不了多久了,在我昏倒前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你我都逃不出去。” 夜无声闻言不再多问,拦起容澜几个跳跃闪过军营。 “那边有人!” “快!过去看看!” 还是惊动了巡逻的士兵,青天白日潜进军营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原本容澜是想:寻到容烜后误会自可解除。但眼下,他只为自己的莽撞要连累别人而感到有心无力。 马匹藏在一座高草堆后,夜无声带着容澜飞身上马:“驾!” “他们骑马跑了!” “有探子!快追!” 军营里号角低鸣,百来士兵策马紧追,冷箭不断! “对不起,连累你了……” “公子不用自责,是夜无声轻功不济!”夜无声提刀抵挡箭雨,语气沉冷,不显丝毫慌乱。 马比来时驾得更快,千里神驹不是普通战马可比,追剿的士兵们转眼就被远远甩开。 容澜胸腔剧痛,只感觉身下马匹每一次腾空落地都是一次近乎断骨般的折磨。 伤处被震得剜心刺肺。 “咳咳咳!咳咳!”他捂嘴,忍不住一阵急咳,再松手时,手心里满掌猩红。 “公子?!”夜无声见状大惊! 断骨错位,刺入心肺! 没有半年也好…… 容澜望着自己掌心血迹,身体无力后仰,缓缓闭眼,轻声呢喃:“把我葬在冥山……之后,你便……自由了……” 第59章 戳破真相(三) 苗南王宫人心惶惶,南王昨日连夜出宫去军营探望容将军伤势,可今日竟是容将军怀抱昏迷不醒的南王一路策马奔回。 寝殿内气氛凝重,太医、朝臣还有宫婢内侍跪了一地,直到深夜昏睡多时的慕绍澜缓缓睁眼,众人才都长松一口气。 慕绍澜声音虚弱:“你们都退下,本王有话单独与容将军说……” “诺!” 殿内转瞬只余慕绍澜与容烜二人,慕绍澜拉住容烜的手:“哥……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容烜一直望着慕绍澜,望了许久终是轻轻将人拥进怀里,动作轻柔得仿若怀中之人一碰即碎。 “是大哥对不起你!” 蚀心水发作三刻钟便会令人心脉尽断而亡,如若不是影一及时将解药送出宫,他此刻已经失去了小澜…… 那是他永远都不敢想的事! 父亲死了,容家没了,他只剩小澜,他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小澜! 重家给小澜下如此阴狠的毒,他又何必坚持所谓的君子之道? 就算重蝶当真无辜又怎样?难道父亲和容家死在大火里的其他人不无辜? 难道小澜不无辜?就活该遭受这样的苦楚? 容烜臂上用力把怀中的人抱紧几分:“你想如何处置重蝶,大哥都不会再阻拦你!” 慕绍澜的身体略微一震,仰头,语气里满是兴奋:“大哥,你说真的?!” 容烜心疼抚上慕绍澜扬起的苍白面庞:“但你要答应大哥每月按时服下解药reads;。得了冥莲,你的身体好不容易养回来,别再这样任性让大哥担忧害怕。” 抚摸自己的大手温柔异常,指腹的厚茧刮在脸上微微刺痒,长久以来悸动的心再难控制,慕绍澜抬手勾住容烜的脖子,睫毛不停颤抖将脸缓缓贴近,“容烜……吻我……” 容烜浑身一僵,“小澜……你?!”小澜低哑的声音充满蛊惑,竟是让自己吻他?! “我说过了,别叫我小澜。”不等容烜回神,慕绍澜已经用舌尖撬开他的嘴,“大哥,吻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慕绍澜□□高涨,容烜的身体却在他的挑逗下更加僵硬,竟是忽然将他推开。 “你们可以退下了,这药本公主端给王兄!” 正在此时,殿内走进一个人来。 弥儿端着托盘不请自来,“王兄,药得趁热喝,那些人守在殿外半天也不通报,弥儿看得着急,就把药给你端来了!” 慕绍澜兴致被搅,压下心中不悦:“你不是去观里劝太妃回宫过年,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慕绍澜登位后弥儿也顺理成章被封公主,而他口中的太妃正是容申舍命从大火里救出的乌梓云,乌梓云被火烧毁了半张脸,是以一直在妙观里诵经,闭不见人,甚至连儿子也不愿见。 “太妃娘娘不肯回宫,一听人说王兄病了,就着急要我回来照顾王兄,我也担心王兄身体所以就一个人回来了!”弥儿解释完,冲一旁容烜拍胸脯,“烜大哥,前方战事要紧,王兄这儿有弥儿在你放一百个心!” 容烜神色略有不自然:“那就有劳公主!容烜先行告退。” 慕绍澜道:“大哥,你受伤不轻,而且还有三天就是新年,娘亲也不愿进宫,你就留在宫里养伤,顺带陪我过年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弥儿眨眼,强调自己的存在:“王兄,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弥儿会陪你的!” 容烜皱眉:“眼下军心浮动,周军不知何时就会起兵来犯,我身为全军主将怎可不在军中,而是留在这宫里享乐?” 慕绍澜急道:“有重蝶做人质,大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左右就三天时间,大哥不肯留下陪我,是因为刚才的事不敢面对于我吗?” 容烜眉头皱得更深,却是在望向慕绍澜的一张脸时妥协道:“除夕当日我再进宫来陪你,这样可好?” 慕绍澜立马笑逐颜开:“好!这是我登位以来第一个新年,宫中设宴群臣,大哥为守苗南疆土浴血沙场,是苗南最大的功臣,可一定要来!” “恩,大哥会来的!”容烜离开,床上慕绍澜从弥儿手中接过药碗,随着药一点一点喝下,他的面色恢复红润,哪里还看得出是刚刚毒发经历了生死的人。 弥儿见状也毫不惊讶,只站在一旁瞧着。 慕绍澜将药碗递回,目光阴狠:“你方才坏了本王的好事,还不快滚,杵在这里等着受罚吗?!” 弥儿一听,拿着碗和托盘就跑:“弥儿告退!” 慕绍澜起身,冲着空荡的大殿沉声下令:“影一,带本王去见重蝶!” 影一闪身,却是不动:“小主人,小不忍则乱大谋,您要杀重蝶公主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我军粮饷皆有不足,不可久战,眼下大周皇帝的妹妹落在我们手上乃是天赐良机,您只要以重蝶为人质要挟,大周必将乖乖交出属于苗南的全部疆土reads;!” 慕绍澜怒视影一:“哼!就算我想杀掉重蝶,你有此计划也不会让我得手,何苦还在这里劝我?” 影一垂首:“您是主人托付影一辅佐的王,影一如何行事自然要求得王的同意。” 慕绍澜冷笑:“不杀她可以,但我要见她一面!” 苗南王宫一处隐秘的地牢内,重蝶愤视来人:“皇兄会爱上你这种阴险小人,当真是看走了眼!” 重蝶执意要出使苗南,保容烜不死,重翼耐不住妹妹请求,为防万一,明处派了季鹏贺大将军领兵随使,暗处命墨玄带着暗卫保护,可对方竟在招待使臣的酒水里下毒,连自家使节也一起毒死,根本防不胜防! 慕绍澜抬手捏住重蝶的下颌:“想不想知道本王为何抓你?” 下颌一阵剧痛,重蝶双眸大睁:“你果然骗了皇兄!更骗了一心爱护你的大哥!”捏在下颌的手指,指尖灌注浑厚内力,容澜竟然深藏不露?! 慕绍澜挑眉轻笑,手下力道更狠:“那又怎样?” 重蝶咬牙愤恨:“我如今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慕绍澜闻言从怀中取出一道赐婚圣旨,啧啧摇头:“当初权宜之计,不得不看着容烜答应娶你,我原本抓你是想给你一个痛快,让你这与他有过婚约的人彻底消失!” 重蝶大惊失色:“你!你竟然?!” 慕绍澜勾唇扬笑:“那么惊讶干什么,容烜难道不值得人爱吗?”他说着将圣旨扔进一旁火盆:“但如今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重翼派你出使确实是动摇我军军心的好计谋,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的澜儿是我这等阴狠之人吧?你说如果我将你绑在全军阵前,他会如何抉择呢?是为保疆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杀?还是拱手山河,自此不再犯我苗南?!” 重蝶的下颌被慕绍澜狠狠捏住,发不出声,她怒目愤视,心中无限后悔,还不如没有多加小心,也喝了那些酒水一死百了,免得成为这些人要挟皇兄的筹码! 慕绍澜缓缓松手,转身玄色王袍将夜色掩映的更加漆黑:“把她送去军营交给容烜。重蝶,让你被心爱之人亲手捆为人质,或许比杀了你更能让本王解恨!” 时值年关,凤凰峡一役苗南大败,就连主将容烜也在此战中受伤不轻。 苗军士气低迷,但大周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如约派了使臣前来招降。这使臣就是主将容烜尚未过门的妻子——太长公主重蝶,容烜有可能与公主再续前缘的消息将苗军搅得更加人心浮动,正当士兵们纷纷猜测容烜会不会降周,南王竟是抓了大周出使的公主,下令将其斩首!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如今局势敌强我弱,南王如此激怒大周,军营中众武将将刚从王宫回营的容烜团团围住。 “容将军,南王一向最信任你,你的劝谏南王可有听从?眼下战局对我们十分不利,若南王真的杀了重蝶公主,一旦惹怒大周的皇帝,苗南岂不自寻死路?!” “是呀!开战已有四月,时值严冬,我军粮草匮乏,士兵们疲累不堪更饥寒交迫,这仗根本没法再打!” “南王为何非要一意孤行?!原本大周有意停战,我们至少可以保存实力等到来年春收再从长计议!如此一来,该如何是好?” “难道南王是因为公主曾与容将军有婚约,从而怀疑将军的忠心不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容烜一直格外沉默。 忽然有内侍手捧王谕进得帐中:“容将军,南王有谕,将大周的太长公主重蝶交于将军处置,望将军勿念旧情,务必物尽其用reads;!” 变化来得太快,众武将哑然呆立。 容烜单膝跪地:“容烜谨遵王命!” 翌日清晨,重蝶被绑在高高的战车上,矗立在寒风之中。 一场鸿门宴,季鹏贺虽然早一步察觉异样,可他势单力薄,终究没能将公主救出,公主被擒的急报刚送回京城,苗南以公主相挟、逼皇帝割让国土的消息就传遍大江南北。 天下百姓议论哗然! 京城里,群臣百官更加气氛紧张,谁也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早朝之上,皇帝会如何应对此事。 九重殿,重翼平静放下千里急报,在张德的服侍下穿戴龙袍,手心里紧紧捏着一只枯草编就的小狐狸。 这象征分手的礼物不知被他捏在掌心多少次,一次又一次,他恨不得将其捏碎,最终还是松手,以前是因为他舍不得毁掉容澜唯一送过他的礼物,但从今往后只是为了留着此物提醒自己不能再对那个人抱有任何幻想。 当初容澜为求复国假意钟情于他,骗取信任,后来更是利用他的感情设计大周险些败给北厥,他除了恨容澜的欺骗与冷情,更多的是痛惜,他生来与容澜立场不同,两人注定要成为敌人乃至仇人,容澜的筹谋与选择他不是不可以原谅。 私盐一案,容澜将大周盐市搅得天翻地覆,捞走无数不义之财作为复国的资本,他对容澜愈加愤恨之余,还有深深的失望,可他依旧不愿相信曾经那个在风雪里体察灾情、那个大刀阔斧肃清贪腐、那个写得出经国治世之言的男子是真小人,复国需要大笔钱财支持,容澜只是不得已而为之,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出该如何替容澜开脱。 重蝶的出使是他给妹妹的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他甚至想过如若容澜肯答应停战,归顺大周,他便承认南王的地位,将曾经属于慕氏王族的疆土赐还,只要隶属于大周天下,苗南由谁治理他并不在乎! 但容澜为了擒获公主做人质,竟然不惜一并毒杀自己的臣民,他如何能将苗南交给使用此等阴毒计策之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怨不得容澜阴谋诡计,唯怨自己不该耐不住妹妹的请求,不该时至今日仍旧情丝难断!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朝之上,百官噤若寒蝉。 重翼端坐龙椅,面色不改:“传朕旨意,命镇南将军曾楚阔即刻拔营撤兵,退至秋杭郡守卫大周边南,以防苗军起兵来犯。再命大将军季鹏贺入得苗南军营谈判,务必将公主救回!” 传旨的快马一路从皇宫向南奔驰。 除夕这日,曾楚阔率兵退到了秋杭郡,季鹏贺前往苗南军营谈判,以苗南北部半壁疆土交换公主。 容烜如约放人。 重蝶痛心疾首,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然说得那样清楚,容烜依旧选择相信容澜。 “你弟弟早有复国之心,根本不是皇兄逼他!你被他利用了,容烜!他会武功你知不知道?” “就算小澜早有复国之心又如何?苗南本就该属于他!容烜是苗人,容烜为故国而战谈不上被利用。当初父亲不同意小澜学武,所以小澜的武功是我教的!容烜与公主立场不同,得罪了reads;!” 是夜,苗南王宫设宴群臣,先王在位时的旧臣们直赞誉新王,道老天有眼,等了二十年,故国终于彻底复立! 弥儿这被众人冷落的公主拿了年糕跑去妙观找乌梓云,“太妃娘娘,弥儿知道您不愿进宫,所以特地给您送年糕来。您在大周京城呆了那么多年,一定很少吃到家乡的年糕!” 乌梓云黑纱遮面,对一旁嬷嬷道:“秋嬷嬷,别辜负弥公主一番好意,把年糕收下,再好生打发公主回去。” 秋嬷嬷依言照办,却见乌梓云将年糕整齐摆入盘中,放在龛内供奉的牌位前。 “娘娘,您不吃吗?” 乌梓云摇头,望着那牌位,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美目含泪:“我念了二十年的佛,却仍旧要犯下这等罪孽,实在没有资格享用家乡美食。” 秋嬷嬷劝道:“这一切都不能怪王妃!要怪就怪当年大周的皇帝不该仗着国富力强就侵占他国疆土!王妃一届女流,既要保全肚中王裔,又要谋求他朝复国时机,依当时情形只能出此下策,如今世子登位,苗南复国,王妃也该想开些。” “复国?”乌梓云轻笑闭眼:“或许当年我是真的想过要复国,所以才做了这错误的决定,然后不得已,一错再错!” 在除夕这日苗南十二城全部收复,军营之中,士兵们欢跃沸腾,除了饱餐,更是喝到了王赐的佳酿! 容烜安排过布防事宜,竟也去往妙观拜访太妃。 “容将军,太妃娘娘在诵经,你不能进去!” “太妃娘娘,容烜有话问您!” 容烜闯入禅房,却在见到壁龛里供奉的牌位时猛然一口鲜血吐出,对着乌梓云怒目拔剑:“你们果然是在骗我!” 乌梓云闭眼:“杀了我吧。” 秋嬷嬷紧紧护在乌梓云身前:“容将军,这不是王妃的错!一切罪孽都是大周的皇帝所为!” 容烜执剑的手不停颤抖,最终还是收剑入鞘:“你是父亲挚爱的女人,更是小澜的生母,今日我容烜不杀你,是要你看着我如何替他们报仇!” 子夜,家家户户炮竹声声,辞旧迎新! 容烜喝得酩酊大醉去往王宫,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去年过年时他抱着小澜在容府的院子里放炮竹的场景,府里那么热闹,实叔张罗大伙儿吃饺子,小澜在他怀里笑得那样高兴。 再一回神,他已然身处王宫大殿,面前一张熟悉的脸来回摇晃,也在对他笑。 “小澜!别离开大哥!” 他伸手紧紧将人禁锢在怀里! 慕绍澜等了一日,宫宴已经结束许久,他终于等来容烜,“大哥,你喝醉了!来人,去备醒酒汤!” “诺!” “我没有醉!”容烜大吼一声,将慕绍澜推倒在王榻上,神情痛苦又带着几分迷离:“你不是想我吻你吗?” 灼热的呼吸伴着酒气迎面扑来,慕绍澜身体颤抖,却是兴奋难掩,“大哥……?” “大哥?”容烜俯身压下,话语低沉冰冷:“容烜身份低贱,不敢做南王的大哥。往后,容烜会谨遵王命不再唤南王小澜,南王也勿要再屈尊称容烜为大哥。” ... 第60章 戳破真相(终) 千羽辰回到千羽庄也在除夕,可他不前往家宴与家人守岁团圆,却是悄悄潜进自家藏宝阁。 不多时,他在藏宝阁内取得一只精致锦盒,然后又悄无声息越过庄中森严守卫,往城郊一处别庄策马奔驰。 别庄里全无过年的欢愉气氛,他到时有小厮正从屋中端出一盆血水。 “见过少庄主!” 千羽辰见状大步走进屋内,直奔床榻。 床榻上,容澜头歪向一侧,额上布满汗珠,面色透明,没有意识,却在不停咳血。 夜无声拿着帕子为容澜擦拭嘴角,素白的绢帕没两下就被血浸透。 小狐狸可怜兮兮立在主人枕边,也抬起爪子学着夜无声的动作,雪白的绒毛上沾的满是血污。 “前辈,他怎么样?” 仙人道长松开容澜的脉搏,对着风尘仆仆的千羽辰摇头叹息:“脉象沉缓,又时断时续。容公子的断骨虽已拔出重新接好,但他的身体太过羸弱,此番心肺遭受重创,不仅高热连日不退,更咳血不止,导致药也无法服用,怕是……熬不过这除夕夜了!” 千羽辰闻言抬手在容澜胸前点过几处大穴。 容澜不再咳血,仙人道长急道:“少庄主,您如此强行止血,只会令容公子更早……” 他的话猛然顿住,却见千羽辰将一颗药丸含进嘴里,俯身对上容澜的唇,竟是以口渡药! 这一幕太出乎众人预料,连一向淡定的夜无声也不由惊讶出声:“少庄主……?!” 千物抢过那装药丸的锦盒就更加大惊小怪:“少庄主,您怎么能把还魂丹给别人吃了?!那可是庄主用了十年时间才集齐千种珍奇药草,特地命人为您和大小姐炼制的!世上仅有两颗!您把自己的给荣公子吃了,日后您遭遇危急,又该拿什么救命?!” 千羽辰解开容澜穴道,语气淡淡:“我不会陷入危急。” 仙人道长再次为容澜把脉,片刻后大喜:“还魂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还魂’二字不是虚言!只要内脏出血可止,老朽敢保容公子性命无碍!” 千羽辰躬身一拜:“那就有劳前辈!家父早前急招辰归庄议事,如今已耽搁两日,辰先请辞,待事情处理完再来向前辈道谢赔罪!” 仙人道长捋胡仰面:“治病救人是医者分内,老朽自当竭力,少庄主且放心离去!” 那日,容澜惊闻容烜很可能战死沙场,匆匆与千羽辰辞别,要夜无声骑马带他去找大哥,而千羽辰收到千空传话,也连夜赶路回庄。 千羽辰中途得知仙人道长恰在秋杭附近游医,便绕道去寻,紧接着就收到夜无声的飞鸽传书。 容澜断骨刺入心肺,咳血昏迷,夜无声将他就近送到一间药铺,飞鸽传书仅一个时辰,千羽辰便与仙人道长一同出现。 若不是千羽辰放心不下容澜身体,想亲自拜托仙人道长为容澜医治,恐怕容澜已然死在苗南。 容澜伤情危急,更是不宜挪动,千羽辰却抱着他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千羽庄主庄所在的冥山地界。 原本众人以为千羽辰此举,是因为容澜说自己想被安葬在冥山,怎料竟是为了拿还魂丹救人! 千物猜疑:“夜大哥,你说少庄主当真不喜欢荣公子吗?可少庄主已经知道荣公子不是大小姐的心上人,为何还对他这么好?” 夜无声照旧摇头:“我不知道。” 千羽辰再次回到庄内已是深夜,因着除夕,偌大的山庄依旧灯火辉煌,好不热闹。 千羽泰听闻儿子回来,将其招致书房,语重心长:“辰儿,事情查到现在是时候收手了,再查下去只怕会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千羽辰问:“爹,这么说您已经知道幕后主谋就是南王?” 千羽泰点头:“不错,为父早就猜疑是他。另外,南王就是病死狱中的前户部尚书,这件事千空也已经告诉你了吧?” 千羽辰迟疑:“但儿子觉得此事尚待核实。” 千羽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沉声道:“不必核实了!南王一早派人来庄内提出与雪儿完婚,有意要千羽庄支持其复国,这是他的亲笔书信,你且看看吧!” 千羽辰接过展开,面露惊讶! 这字迹…… …… “回少庄主,小姐的婚书找到了!只是……婚书上的字迹与荣公子所写并不相同。” …… 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千羽辰压下心中疑惑,将信函递回:“那爹作何打算?可同意小雪与他完婚?” 千羽泰摇头:“他此封书信的目的根本不在迎娶雪儿,而是威胁!若雪儿与他的婚约公诸于众,千羽庄便是被逼公然与朝廷为敌,卷进这天下王权的纷争。我已命人暗中和他达成协议,用千羽庄十分之一庄产换雪儿的婚约就此作罢!” 千羽辰劝道:“爹,暗助他国,此非君子所为,皇帝不是单凭婚约就行捕风捉影之事的昏君,您何不将实情报给圣上?” 千羽泰摇头叹气:“为父何尝不想行君子所为?但南王曾骗取皇帝信任做到一部尚书,私盐一案皇帝给一个名义上已死之人定罪,足见其对南王的愤恨!若不是为父早将雪儿的婚书烧毁以表忠心,千羽庄不会一直这么风平浪静。眼下南王又把皇帝的胞妹绑为人质,皇帝与南王之间的仇恨越加深刻,为父早前隐瞒,如今就更不能再开口。好在公主被救,如今苗南得回了全部疆土,为父拖到此时才将钱财送上,也不算真的相助他复国,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千羽辰道:“那爹要儿子回来是为了处理庄产的交接?” 千羽泰道:“这件事确实需要你亲力而为,以免旁生枝节。但为父要你回来,是为了提醒你事情真相一定要对雪儿保密!你妹妹对南王一见钟情,至今仍旧念念不忘,如果被她知晓所爱之人还活着,必定远走苗南追寻,那是为父最不愿看到的事!” 千羽辰皱眉:“爹,事关小雪婚事,她有权知晓真相。” 千羽泰眉头紧锁,沉呵道:“辰儿,为父就知你会有此想法,是以才格外提醒你不要告诉你妹妹实情!你娘临终唯一放心不下就是雪儿,爹答应了你娘定给雪儿觅得如意郎君,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且不说南王人品如何,他对雪儿利用之心昭昭,雪儿嫁给他岂能有幸福可言?雪儿迟早会忘了他的,到那时再告诉雪儿真相不迟!” 千羽辰垂首:“爹的苦心儿子明白,儿子会命属下对小雪守口如瓶。” 庄产的交接千羽辰亲自处理,正月元宵这日,他再次回到千羽庄:“爹,儿子已将十分之一商铺转入南王指定之人名下,这些商铺全部改头换面,再查不出曾与千羽庄有任何联系。爹若无其他吩咐,儿子告退!” 千羽泰满意点头,略一迟疑,问道:“辰儿,为父听说,你在城郊别庄养了一个人,可有此事?” 千羽辰闻言脸色略变,点头道:“是有此事。” 千羽泰语气郑重:“你的年纪也早该成家立业,只要身家清白,凡是你看中的为父也不会过多妨碍,你又何必遮遮掩掩,委屈了人家。究竟是哪家小姐,不若接回庄里,让爹和你几位姨娘也都见见。” 千羽辰的神色更加不自然:“爹,他不是哪家小姐,是公子。” 千羽泰惊怒:“公子?!辰儿,你何时习得这等不良之风,竟搞起了龙阳断袖之癖?!” 千羽辰慌忙解释:“爹请息怒!儿子对他不是那种感情!” “你还敢狡辩?!”千羽泰拍案而起:“既不是那种感情,你何故撤换了别庄奴仆,生怕旁人知晓里面住的什么人!” 千羽辰皱眉,正是百口莫辩之时,夜无声忽然出现:“少庄主,公子醒了。” 照理,庄主与少庄主密谈,若非万分重要之事,没人敢选在此时接近打扰。 夜无声面露担忧,千羽辰道:“爹,有些事儿子还没查清,所以不方便让人知晓他的样貌身份,等日后时机成熟儿子再将他带来引荐给您!儿子告退!” 千羽辰说完,转身脚步匆匆。 夜无声的出现还有千羽辰的反应无疑令千羽泰“误会”更深!他一摔手边茶盏,气得咬牙! “你个逆子!” 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婚事皆如此令他费心! 房内传出巨响,不多时,庄里几位侧夫人纷至沓来:“老爷何事动怒?” 千羽泰有苦难言,甩袖道:“为夫要再生一个儿子,传宗接代!” 被冷落多年的众位侧夫人一听,一个个容光焕发:“老爷老当益壮,今晚去妾身屋里可好?” 这边,千羽泰慎重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再生一个儿子。 那边,千羽辰与夜无声赶去安置容澜的别庄。 路上,夜无声道:“少庄主,公子醒过来没多久便支开人,想要割腕自杀,是以小的才贸然来禀。” 千羽辰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自杀?” 那人的性格岂会做出自杀举动?难道是受了什么严重的打击? “你将那日苗营中的情形再与我说一遍!” “是,少庄主!那日小的带公子潜入军营,寻到容烜营帐时南王恰在帐内,我们便躲在帐外一处隐蔽角落,南王执意要杀了太长公主为父报仇,与容烜大起争执,却不知为何忽然昏迷,容烜抱着南王冲出营帐,随后公子便说找错了人,道容烜不是他的大哥,要小的尽快带他离开。小的功夫不济,行踪被巡逻的士兵发现遭遇追绞,再然后公子就……” 千羽辰问:“南王长得什么样子你可看清?” 夜无声之前一直挂心容澜,根本没在意其他,此刻千羽辰提醒,他将画面在脑中复现一遍,语带惊讶:“南王在容烜怀里虽只有小半张脸露出,但那侧面轮廓与公子颇为相似!而且他的声音与体形也都和公子很像!” 千羽辰沉声:“长得一样,澜与南王莫不是孪生兄弟,就一定是有一人改面换容意欲李代桃僵!我原本猜测澜才是小雪的心上人,可澜的字迹却与婚书上的不一样,反倒是南王的字迹能够对上。澜见到南王就放弃找寻大哥,难道他真的不是?” 夜无声建议:“少庄主不如当面与公子问个明白。” 千羽辰点头:“或许是该当面问他!” 别庄里,容澜躺在床上衣襟半敞,□□的胸前满是鲜血,小狐狸眼巴巴窝在主人枕边,容澜闭眼昏睡,一旁婢女正为他擦拭身体。 殷红的血印在他格外苍白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千羽辰赶到时正瞧见这一幕,脸色骤沉:“不是说伤在手腕?!” 千物解释:“少庄主,他把手腕割破就往身上滴血,会不会是烧傻了呀?” 千羽辰蹙眉,把床上沾了血的小狐狸丢给千物:“去给它洗洗。” “哦!”千物拎着小狐狸离开。 千羽辰来到床前伸手覆上容澜额头,担忧道:“怎么还这样烫?前辈呢?” 夜无声道:“公子的身体除了此次重伤,似乎还有其他毛病,仙人道长前辈留下药童,去庄里的藏书阁查阅古籍了。” “其他毛病?”千羽辰心下一凉,想起赌坊那日他帮容澜摆脱打手之后,容澜靠在院墙,揪着心口、站立不稳的样子。 千羽辰忙问:“他随身的那只红色瓷瓶呢?” 夜无声将瓷瓶拿来,不多时药童尝过瓶中药丸道:“回少庄主,这是救急用的护心丸,药方考究,乃是精通医术者根据病人体质特别调配。服下还魂丹之后容公子脉象有变,师傅道恐怕断骨刺入心肺前容公子便已然心脉尽毁,时日无多,看来师傅推断的不错,这下难办了!” 千羽辰望着容澜清瘦的身体,即便发烧也不见血色的面庞,心里莫名难受。 …… “我想先去趟冥山” “去看看来的地方再走,以后估计没有机会了。” “不是说过了,我想赶着年前寻到大哥,与他一起过年。”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大哥为我担心。辰,我有我坚持的理由。” …… 原来这人不顾身体也要找到容烜一起过年,是因为没有下一个新年。 但为何千辛万苦寻到了,又默默离开? 难道只是为了远远看一眼,确认大哥安然无恙,便了无牵挂…… “辰,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何苦还搭上一颗上好的丹药……”不知何时,他望的人悠悠转醒,声音暗哑虚弱。 千羽辰语有怒意,带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一丝惊慌失措:“所以你便了无牵挂地自杀吗?” “自杀?你说这个?”容澜在夜无声的搀扶下坐起身,抬臂,纤细的手腕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浅粉色的血印出,他无知疼地将手腕来回晃动,“我本来只是打算割手指,结果拿不住刀子,手一滑才不小心拉到这里。我没有要自杀。” 千羽辰瞧着容澜淡漠的神情皱眉:“你割手指又是为了什么?” 容澜浅笑:“我大难不死,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份,也好活得明白。” 千羽辰挥手,屋里转瞬只余他和容澜两个人。 “说到身份,我勉强也算你的救命恩人,有些事能否请你据实已告?你究竟姓什么,是‘荣华’的‘荣’,还是……” “是‘宽容’的‘容’。”不等千羽辰问完,容澜已经将答案说出,他面色苍白,一双眼却亮如星子,仿若能够洞悉这世间的一切:“你又姓什么呢,少庄主?” 千羽辰不回避容澜的探问,直言道:“我复姓‘千羽’,单名一个‘辰’字。” 容澜点头了然,又听千羽辰问:“你与传言病死狱中的容家小公子是什么关系?与南王又是什么关系?” 容澜也不回避千羽辰的目光,坦然道:“你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那人才是大哥的‘小澜’。我在游戏里扮演过他,但如今他是他,我是我,那些权谋争斗我丝毫不感兴趣,只希望死前能够活得自在。你问我割手指是为何,就是为了这个。” 容澜说着扯开手腕上的伤,又扒开衣服将血滴在身前。 曾经游戏里,他的左胸沾到重翼的血便显现出一只金蝉,正是那象征身份的金蝉之印“证实”了他是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最终导致他“死”在重翼身下。 而今…… “如果我是苗南王族,那我身前沾血会有金蝉显出,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和南王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只是凑巧长得一样罢了。” 千羽辰疑惑:“这么说,是你假扮了南王?你说的游戏又是怎么回事?” 容澜不管千羽辰能否听懂,将游戏包括自己的穿越之身一并和盘托出。 千羽辰听着却再次摸上容澜额头:“你一直在高烧,真的烧糊涂了吗?” 面前这人一本正经编着离经叛道的故事,难得还编排得逻辑严密,有理有据。 容澜打开千羽辰的手,将故事收尾:“你既然是千羽庄的少庄主,那你几次三番救我该是为了你的妹妹,千羽夙雪。很抱歉,我当初为了替重翼筹谋战备物资才提亲娶她,夙雪是个好姑娘,但我活不了多久了,况且我在她眼里早已是个死人,你也不用再为妹妹费心。” 千羽辰从怀中掏出妹妹的婚书:“照你所说,提亲的是你,为何婚书上的字迹与你的字迹不同?你假扮小澜多时,容烜又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养大的弟弟换了一个人?分明是如今的南王蓄谋已久,早早将婚书换掉。他觊觎南王权利设计于你,你为他的阴谋背下全部罪责,更被他害得命不久矣,你难道不恨他?还这么淡然坐在这里与我讲故事。” 容澜扫过婚书,无谓笑道:“游戏里发生的事未必会一五一十反应到与之相连的真实时空,有些出入很正常。我的身体本来就有心脏病,没人害我。” 千羽辰原想着与容澜当面对峙之后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岂料容澜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还编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游戏出来骗人。 他似乎知道了真相,却又觉得真相越发扑朔迷离。 千羽辰无奈叹息,问容澜:“你今后有何打算?” 容澜冲千羽辰浅浅一笑:“被你养着喽!” 第61章 已逝经年(一)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当年南王利用皇帝的胞妹要挟,换回了全部疆土,世人都以为大周和苗南的战争会就此结束。 谁也没想到,南王野心勃勃,求得不只是旧时国土! 苗南主帅所向披靡,斩杀大周猛将无数,所过之处不少郡县太守闻风丧胆,直接大开城门,举兵投降。 两年间,苗军进驻大周南部的十个郡,虽不至威逼皇城,但苗南疆域已是原先的三倍还多! 然而大周丢了十个郡,最边南的秋杭郡却一郡孤立,被镇南将军曾楚阔牢牢守住! 一条从秋杭通至苗南王都的数百里暗道耗时两年秘密修成。大周军队釜底抽薪直接围攻了苗南王宫,将南王活捉! 苗宫被破,南王被捉,这一切正发生在元宵前夜! 消息一夜千里,传遍大江南北,苗军气焰偃灭,人们似乎看到了这场旷日久战最后的赢者! 南王沦为阶下囚,由重兵看守往京城押送给皇帝处置。 重翼等了两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那一年元宵,他在京城最高的城楼上映着漫天烟花吻了容澜,以表心意。 这一年元宵,这段感情只余胜负输赢! 最终还是他赢! 重翼月下饮酒,心中除了解恨说不出其他,时隔经年,他对容澜的恨只随着时间推移越加深沉。 “皇上,可要臣妾为您弹琴助兴?”德妃侍奉左右,声音温甜,眼里闪动着灼灼*。 她的哥哥曾楚阔为大周守卫边南,这两年多,后宫嫔妃只她一人备受皇宠,大周后位空悬已久,苗南再灭之时,便是她荣登后位之日。 而这一日,不远了! 重翼一搂德妃曾慈怡的腰将其带入怀中,“朕今日高兴,不想听你弹琴,只想你陪朕喝酒!” 曾慈怡作娇羞状:“臣妾遵旨!” 皇宫里,皇帝与爱妃元宵佳节,月下共饮。 洪州城的元宵灯会,容澜与千羽辰肩并肩,一起游灯,两人面上都带着灯会上随手买来的青面獠牙面具。 周围你来我往甚是拥挤,千羽辰不露声色替容澜挡开路人。 容澜怀里抱着已经长大的小雪狐,步调悠闲,不停东张西望得观赏。 自从养了狐狸,冬日再冷容澜也从不披狐裘,只抱着宠物取暖,小狐狸似乎看出主人怕冷,把尾巴圈在容澜脖子上,乖乖不动。 容澜越走越慢,千羽辰道:“澜,灯谜会还要一阵才开始,不如去那边茶室等吧。” 容澜点头,语透疲惫:“好。” 两人走进茶室,茶室里众人热议着时下最大的一则新闻。 “季大将军正押解南王的囚车入京,打了这么久终于是要结束了!” “听说苗南主帅容烜是容将军的儿子,还做过禁军副将负责保护皇帝!怎么会效忠了南王?如果没有他,苗南早两年前就败了!” “时隔二十多年,其间曲折确实少有人知。容家原就是守卫南王的武将世家,当年苗南国灭有苗南战神之称的容申才领兵改投大周。如今的苗军前身就是容家军,后来皇帝收了容家兵权改编为南境军,结果那新任南境军副统领肖绕也是南王的人,他趁着北厥起兵虎口关之际叛变,苗南才借机复国!” “原来如此!苗南为求复国真可谓机关算尽,竟前后在先帝与当今圣上身边蛰伏了二十年之久!” “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容家那位在大周官场昙花一现的小公子,想当年他主谋的南漕私盐一案掀起巨大风波,他一个病秧子根本也活不了几天,估计他贪的巨额银子就是为了献给南王复国之用!” “皇帝对他们容家也算不薄,将自己的胞妹许给容烜。结果容家在公主大婚前一夜被一场火烧成废墟!实在是遭天谴!” 小二引着千羽辰和容澜上往二楼雅阁,几步路的功夫容澜走得极慢,不知是有意听茶室里的人如何议论,还是只因心脏疼地走不快。 雅阁内茶水茶点早已备下。 两人摘掉面具,落座。 容澜面具下竟还戴了面具,比之他本就堪称清俊的容貌而言,这张脸简直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千羽辰透过面具默默观察容澜神情。 却见容澜没事人一样怡然自得捧杯喝茶,喝没两口又放下茶杯,拿起桌上茶点逗弄窝在膝上的雪狐。 千羽辰为容澜添茶,问:“南王被擒你怎么看?” 容澜抬眼,指着雅阁内摆放的茶罐道:“毕昌郡的青雾……嘉宜郡的凤井还有承天郡的毛洗,皇帝如果收复了南方十郡,眼下这些因为战乱而飙价的茶叶便再卖不了这么贵了,茶商恐怕都会观望。皇帝为了安抚民心,一定会补贴茶农再削减商赋,你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提前以低价与江南几大茶园定好收茶的契约,不会亏的。” 千羽辰点头:“你想的与我不谋而合。”他说着语气忽沉,望向容澜的眼睛:“澜,你知道我不是在问你生意上的事。” 容澜回视千羽辰,略微皱眉:“辰,我两年前就证明过了我和南王没有关系,这两年为免麻烦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如今问我如何看待他被擒,是想我再割腕一次?” 千羽辰闻言竟是一拔佩剑塞到容澜手里:“确有此意!” 容澜握着剑表情惊讶,就瞧千羽辰伸手到他面前。 “你的身体一点小伤也要病上许久,我养你着实费心,不如这次割我的,我身体康健,放点血无什妨碍。” 容澜哑然,当年他在千羽辰面前扯开伤口滴血证身,千羽辰问他今后打算,他刚戏言一句“被你养着喽”就因失血昏迷,一睡十天。 他以为自己不过半年寿命,等死这种事他没兴趣,在千羽庄任职是不错的选择,既能发挥所长,还能顺便报答千羽辰几次救他的恩情。 可他没想过,这一“养”,千羽辰竟然“养”了他两年,他还活着。 而千羽辰为了将他“养”活,又何只“费心”二字说得尽。 容澜把剑扔回,“要割你自己割,让我动手多没诚意,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更兼救命恩人,我怎好伤你。” 正说着,咣——咣——咣——!灯会忽然传出震天响锣。 “灯谜会要开始啦!” 楼下有人叫嚷,容澜一把按住千羽辰的剑:“辰,放灯谜了。我们有言在先,如果我赢你就教我轻功,不许出尔反尔!” 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千羽辰收剑入鞘,也不再提滴血一事。 他眼里闪过一丝极其不易被人察觉的宠溺,一本正经地笑着损容澜:“等你赢了我再说,去年你就输了,希望不要年年输,年年拉着我来逛灯会比灯谜才好。” 容澜挑眉:“去年我是准备不足,今年我让千帛给我找了详解灯谜的书研习,一定赢你!” 千羽辰故作恍然:“难怪他忽然跑来向我郑重请教灯谜的问题,我给他推荐了不少书,你都看了哪些?” 容澜暗自咬牙,他和千羽辰从相熟到成为如今挚友,千羽辰近墨者黑,损人的功力见长,他这是自食恶果。 容澜起身:“辰,常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我如今恶补学习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胜负可不一定。” 千羽辰微笑:“走吧,只要你赢了我就教你轻功。” 灯谜会是整个灯会的□□,前三名能够得到价值不菲的奖赏,每年不少人就是为此而来。 “快点走!” “今年可要抢个好位置!” 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有好奇者问:“兄台,今年这灯谜的头彩是何宝物,大家如此期待?” 被问之人扬眉作答:“头彩你就不要想了!是去年灯会上千羽庄的少庄主赢了澜公子,澜公子不服便约今年再比,所以今年这灯谜会不仅规模是洪州历年之最!各乡游客也是最多!” 周遭无数少女殷殷期盼:“也不知今年澜公子会不会赢!” “澜公子?”那问话者疑惑,就听人群一阵抽气声,两男子走进灯谜会场。 身形较高者气质儒雅雍容,腰挂佩剑,俊朗非凡。 可如此公子如玉的男人却生生被他身侧那位体态纤弱的男子比下去。 那男子眉如翠羽,肤如白雪,朱唇浅笑,竟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瞧见没有,那位抱了雪狐的公子就是澜公子!这世上估计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 千羽辰把玩偶面具扣在容澜脸上,挡住无数射来的目光,低声道:“你让前辈给你弄这么一张皮,比你本来的样子也没少惹什么麻烦。” 容澜将脖子缩在雪狐暖绒绒的尾巴里,不以为然:“还不是你爹非要误会。” 千羽辰扶着面具的手一僵,也许当年确实是误会,“澜,你有想过成家吗?” 容澜不解反问:“我不知哪次发病就死了,成家做什么?” 容澜对什么都了无牵挂,随时可以洒脱去死,这种淡然冷漠令千羽辰万分挫败,如果成家能是容澜活着的牵挂,他凝眉:“澜,小雪她至今……” 容澜冷声打断千羽辰的话:“我不会娶你妹妹,那婚约不是早就作废了!你们千羽家为此损失的十分之一商铺我也一家不落全给你拿回来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容澜曾说自己不喜欢欠人人情,相识两年,千羽辰对此深有体会。 可这人心里从来只记得自己欠别人的,却从来不计较别人欠他的,豁达心宽到冷漠冷情。 灯谜很快一盏一盏放出,从简入难,灯谜会越发热闹。 台前千羽辰与容澜开始比试,围观者则开始议论。 “能见得澜公子风采也只有这元宵灯会了!传言他身体极差,向来深居简出,就连与人商洽谈判,也是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指点徒弟行事,很少人前露面。” “澜公子不仅貌可倾国,生意手段之高更是无人难及!听闻过年前他在福城避寒三个月,第一个月散商入市摸底,第二个月谈判收控全部下游商家,第三个月斥巨资主导货流,用时三月就将边南新晋首富沈家的全部店铺收入囊中!” “放眼天下,澜公子的名号俨然有盖过千羽庄少庄主的势头,却至今没人查得出他的家世,更是连他的全名也无从知晓!这般人物就像凭空出世一样!” “可如此人物为何甘于臣服千羽庄,难道他与少庄主的传闻是真的不成?” “听说是少庄主于他有活命之恩,所以他才一直留在少庄主身边效力!不过,我若是辰少庄主,天天对着这么美的男人……” 众人说着,忽然感觉一阵森冷寒意,纷纷缩了脖子,莫名闭嘴。 千羽辰忽然加快速度将所有剩余灯谜的谜底全部答出,然后沉面对容澜道:“澜,你输了,我们回去吧。” 灯谜会名次揭晓,随着两位主角离开,渐进尾声。 无数人想澜公子输了也好,明年可以再来一睹风采。 夜幕之中。 容澜垂头丧气:“明年不比了。” 千羽辰问:“为何?” 容澜找场子:“不是你说我的身体受不了轻功的练习?万一我赢了,你多为难?” 千羽辰笑:“是吗?” 容澜搂紧小狐狸,不情愿道:“你去年分明让着我,害得我以为有机会赢才又拉你来比试。” 千羽辰不否认:“被你看出来了?” 容澜忽然停住脚步,盯着千羽辰的眼睛:“辰,但你为什么煞费苦心得让我约你一起逛灯会呢?” 千羽辰不答反问:“澜,你不在意南王被擒,可你是否在意皇上将如何处置他?” 容澜一步后退,第一次避开了千羽辰探问的目光:“不在意。” 千羽辰追问:“那你的大哥容烜呢?你也不在意?” 容澜心下一震:“不……咳咳咳!咳咳咳咳!” 容澜话没说完忽然剧烈得咳起来,肺连同心脏一起在疼,他忍了一天,终是再忍不住,口中一股腥甜涌上,他直直倒下。 “澜!”千羽辰将他抱在怀里,跃上马背,一路快马加鞭。 “澜,这世上当真没有能够让你留恋的人和事吗?” 容澜声音艰难,却还在笑:“辰,……我能多活这两年………” 千羽辰一把扯掉容澜的□□,怒道:“我不会让你死!” 然而容澜已经没有意识,掩藏在面具下的真容灰白无色,唇角溢血,长而舒卷的睫毛静静低垂。 小狐狸呜咽出声,在马背上不安乱动,可主人就是不肯再抱它。 福城之后容澜一病不起,身体日渐衰败,之所以今日元宵能够起身出门,是仙人道长在他全身大穴刺了一遍药针,药效在灯谜会一半时就过了,他早已无力支撑自己的残躯病体。 …… “少庄主,容公子体内本是两种毒相互牵制,加之冥莲有修复身体损伤的功效,所以他才能勉强活下来,可如今其中一种毒忽然有减弱趋势,他若一心求生,坚持得久一些,老朽还有时间研究出应对之策,怎奈他虽不求死,但也……生无可恋!” …… 第62章 已逝经年(二)(上) “启奏皇上,南王已被囚禁在城中驿馆,由重兵看守!” 正月的最后一天,大将军季鹏贺将南王押解进京。 早朝上气氛凝重。 苗宫被破后,大周生擒南王,很快派兵进驻苗南疆域,可如今半月过去,苗南王都都已在大周掌控,容烜却是既不回撤军队护守苗南,也不停战归降试图解救南王,南王被擒之后他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路带兵北上越杀越勇,似乎根本不在意南王生死,又似乎急于直接攻入皇城救人。 重翼沉面下旨:“刑部尚书,裴亮!” “臣在!” “下月十五,将南王推出午门斩首,朕要用他的人头祭奠在战场上死去的大周将士!” “臣,遵旨!” “主子,南王令牌恐怕是在容烜手中。”早朝后,墨玄闪入勤政殿,他带人搜遍苗南王宫也没找到那块令牌,和当年一样,苗南失了南王依旧坐怀不乱,定是有令牌在稳固军心。 重翼冷声:“你尽快将南王问斩的消息放出,朕就不信这一次,容烜会和当年一样不来救自己的弟弟!” “是,主子!” 墨玄刚离开,季鹏贺便急来求见。 “启禀皇上,末将刚得到消息,太后娘娘在早朝时去了驿馆,没有皇帝圣旨,负责看守南王的士兵不敢放行,岂料太后娘娘带人硬闯,士兵们怕伤到太后娘娘便……” 重翼没听季鹏贺说完已然大步跃出殿门:“张德,摆驾驿馆!” 一路快马! 驿馆外,皇城禁军五步一岗,前后三层,见到皇帝御驾齐齐下跪。 重翼飞身下马,奔入驿馆大门:“太后现在何处?!” 驿馆馆差答话:“回皇上,在……在关押南王的房间。” “给哀家掰开他的嘴,把酒灌下去!” 重翼赶到时,屋中正有人架着慕绍澜的胳膊向他嘴里灌毒酒。 “住手!”重翼怒斥一声。 众人停手,“咳咳!咳!”慕绍澜俯身剧咳。 太后冷声:“不许停!给哀家接着灌!” 重翼一把将毒酒打翻,愤视自己的母亲:“母后可还把儿臣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太后眉眼高挑:“皇帝要恨哀家也罢,今日此人必须死!” 重翼从始至终都没看慕绍澜一眼,此刻语气更加凉薄:“母后以为儿臣时至今日还会对他不舍吗?” 太后反问:“既无不舍,皇上为何阻拦哀家杀他?” 重翼沉声:“他死了,容烜不死,依旧会是大周的威胁!朕要留着他做饵,请君入瓮!” 太后闻言竟是突然从袖中划出匕首。 寒光闪过! 重翼挡在慕绍澜身前,紧紧握着那匕首的利刃,掌中鲜血直流。 一直沉默的慕绍澜轻笑出声:“呵呵!容烜根本不会来救……”他话近末尾渐渐没了生息,倒地不起,毒酒虽被打翻,但打翻前仍有少量灌进他的嘴里。 “澜……”不等反应,重翼已然下意识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他松开匕首,只将对容澜的恨沉在心底,“来人,速传太医!” 太后无奈望着儿子的举动,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该来的终究要来,她阻止不了。 慕绍澜中毒不深,然而太后所用之毒向来狠绝,解毒不易,他昏昏噩噩喝下汤药无数,意识真正清晰已在半月之后。 清醒时,他不在驿馆,而是身处皇宫。 慕绍澜睁眼,回想意识朦胧中发生的事,自嘲轻笑。 两年! 容烜和他竟然相互自欺欺人了整整两年…… 然而容烜果然没来救他,救他的是父王留给他的影子,可那些人的功夫哪里比得了容烜? 昨日南王被推出午门斩首,全城百姓围观,场面壮阔! 突然从天而降大批黑衣人前来营救,行刑被迫终止,其后禁军在京城各处搜捕南王死士,皇帝下旨将南王押进皇宫严加看守,等南王死士全部落网再一同斩首! “主子,容烜没有出现会不会是以为您顾念旧情不会真的杀了……”墨玄分析,说着说着自己就住了嘴,以容烜对弟弟的感情怎么可能会不来救人? 但当年容烜也没来……这是他至今都没想明白的一点。 重翼忽道:“小蝶昨日从秋杭回京,你替朕去看看她。” 墨玄心下一惊:“难道主子怀疑公主?” 当年重蝶将苗南失守之过揽在己身,这两年从军入伍却一直避开与容烜正面为敌,只待在秋杭负责那条密道的监工,她对容烜情之深切,哪怕曾经被绑为人质也不能消减。 重翼淡声:“朕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又不知如何面对她,她的一生是被朕所误。”如果不是自己一张圣旨把妹妹赐婚容烜,小蝶对容烜的感情也许永远只是藏于心底的秘密。 “皇上,南王醒了。”张德前来传话。 墨玄往公主府,重翼则一把捏起御案上陈旧的小狐狸起身往九重殿。 九重殿的龙榻前,他面无表情久久望着榻上的人,掌心的狐狸被他越捏越紧。 昔年爱人早已面目全非!哪怕这张脸一如当年眉目如画,让他情难自禁! 容烜不来,是容澜狡猾如狐早有谋划,那些影子与其说是前去救人,不如说是前去杀人,围观百姓无辜成为刀下亡魂,禁军为救百姓无暇顾及看守南王,若不是墨玄带人乔装混在人群,容澜此时已被救走! 重翼望了慕绍澜许久,时隔经年,他只想问一句:“容澜,为了权利,你竟不惜变成如今这般阴险狡诈、毫无怜悯之心吗?!” 慕绍澜也回望了重翼许久,闻言勾唇冷笑:“我本来就阴险狡诈、以杀人为乐!可我却不是‘容澜’,更不是你的‘澜儿’!” 重翼沉于心底的恨瞬间翻涌,一把捏起慕绍澜的下颌:“你确实不是我曾经认识的容澜,更不再是我爱的澜儿!” 慕绍澜疼得咬牙:“重翼,你说你不爱澜儿,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重翼用力更狠:“朕不会再上你的当!你吃下的‘梦回’早被人换掉,这一次,朕要你‘活着’看朕如何成就千秋!” 第63章 已逝经年(三) 重翼浑身僵硬,怔在原地许久许久,然后上前一把扯起跪着的慕绍澜,双眼赤红:“说!是不是容澜要你冒充成他的样子来骗朕?!你说得朕一个字都不信!!他不可能真的死了!!” 到了此刻,重翼竟还不接受事实,慕绍澜被问地有些意外,也更加心情愉悦,他挑挑眉,故意摆出和容澜一模一样的神情答道:“虽然我厌恶极了必须和他长着一张相同的脸,更加不想承认和他的关系,但血缘至亲无可改变,容澜是我的哥哥!现在,你可以信了吧!” 重翼恨声吼道:“不可能!朕命人调查容家多年,若他有一母双胞的兄弟朕不可能不知道!!南王登位必须验证‘金蝉’印记,容澜不可能死!让你主子出来见朕!!” 慕绍澜蔑视轻笑:“呵呵!有哥哥给我做挡箭牌承受一切,你当然查不到我的存在!” 重翼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当年容烜没有出现,但影子前去冥山将他从棺木中抢走,若他真的死了,影子不惜死伤抢一具尸体做什么?!容澜被你们藏在哪儿?!朕要见他!!!” 慕绍澜的声音越发轻快喜悦:“当然是为了骗你!你不是至今都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吗?当然,他好歹也是父王的嫡长子,影子去冥山也是为了将他的尸首带回苗南祖坟安葬,啧啧!只可惜……” 慕绍澜的话故意顿住,重翼眼有红泪,已是痛苦得近乎失声:“可惜……什么……?!” 慕绍澜状似惋惜,实则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可惜冥山上突发雪崩,混乱之中,他的尸体被大雪掩埋,再找不到!你把他安葬在哪里不好?非要让他死了也高居山巅看着你一统天下,完成千秋伟业。结果就是,他死得连尸体都不知丢在哪里!母妃只在禅房壁龛给他供奉一块木牌,他连清明祭日受人祭奠的墓碑都没有,还真是下场凄凉!!”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噗——!”重翼再难支撑,一口血喷出,颓然跪倒,双眼无神。 …… “请主子责罚!墨玄失职,让影子得手,冥山之上突发雪崩,他们带着人消失在雪雾里,不知所踪。” …… 影子根本没有把澜儿救走! 澜儿这些年一直孤零零躺在冰冷的雪山上,澜儿那么怕冷…… 他恨了澜儿这么多年,澜儿却早就已经…… 可笑他堂堂一国之君,连深爱之人的尸体都守不住!! 他竟是将澜儿弄丢了…… 眼见重翼吐血倒地,万念俱灰,慕绍澜似乎尤不解恨,道出更多残忍真相:“不妨再告诉你,所谓弃車保帅,哥哥从生下来便是母妃为了保护我拿来吸引你视线的‘弃子’。母妃没养过哥哥一天,就是怕将来复国之时会舍不得下手!哥哥十岁那年以容家小公子的身份入宫,母妃煞费苦心安排他在荷花池‘溺水’与你相遇,本是想哥哥能够借机获得你的信任,为我将来登位复国扫清障碍。岂料哥哥竟因此爱上了你这杀父仇人的儿子,还一爱十年,惹得满城风雨!父王的灵位前他被母妃用透骨钉废掉一只手却仍不知悔改,一心想助你成就‘千秋’,想你为他废掉皇后。他不忠不孝,更是苗南的叛徒,成为我的替罪羔羊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世上竟有母亲如此厚此薄彼,牺牲一个孩子换另一个孩子平安! 重翼只感觉心脏被人插入利刃,疼得撕心裂肺! 他疼得说不出话,慕绍澜却一直在说:“影一表面听命于容家,实际暗中辅佐的人却是我,我为复国所做你自然会一件不落全都怀疑到哥哥头上;全海是受我指使,不过他只认得我这张脸,所以才会向你指证哥哥;弥儿的公主身份哥哥本是不知道的,但他命令影一救人却正好成为他密谋复国的铁证!你和他之间有关‘废后’的约定,本王利用起来还挺得心应手的,只怪亥斛太没用,竟是这样都没最终胜了你!后来你将哥哥的尸体带去洪州,等着人去救他,我便有更多的时间筹谋复国,肖绕的突然叛变是不是让你很惊讶?哦,对了!还有南漕的私盐,也是我命令弥儿做的。怎么样,嫁祸得天衣无缝吧?不然,你派了那么多官员调查,何以他们最终把罪定给了一个‘死人’?!” 随着慕绍澜的“提醒”,过往片段不住在重翼脑中闪现! …… “主子,乌梓云大张旗鼓要儿子认祖归宗,似乎毫不忌惮您会知晓真相,从而对容家和儿子不利。” “主子,乌梓云二十年对儿子不闻不问,刚一相认就痛下狠心废去自己儿子的一只手?主子就不怕今日暗室内发生的一切,只是有心人故意演给您看得一出戏吗?” “重翼,我不认识他,他做的这些事也没有一件是我指示的。” “我没有想过复国,对南王令牌更是闻所未闻。” “重翼,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派影一跟着她是想救她,不是杀她。” “主子,进宫刺杀皇后的是苗南的影子!” “主子,我们会不会上当了?……也许容澜真正的计划不是假死脱身,而是……一死换得复国良机。” “主子……想来容澜派弥儿出府的真正目的是趁机调换有关漕运的审批文书。” …… “咳!咳!咳!”重翼撑在地上,连咳三大口血,心脏窒息的痛越来越强烈! 澜儿几次否认认识全海! 澜儿说过救弥儿只是因为从不为难女人! 他以为影一听命于澜儿,将影一所做全部默认为澜儿的授意,可澜儿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 澜儿只是被母亲和弟弟妹妹亲手推到他面前的替罪羔羊…… 而他是害死澜儿的罪魁祸首! 他究竟对澜儿做了些什么?! 他当初为什么不信澜儿?! …… “你要我认得,我都认了,你杀了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和容家,还有……就算你可怜我,杀我之前把皇后废了,行吗?” “你放过我的家人,杀了我吧!但你杀我之前能不能废了皇后?” …… 他将澜儿逼到最后什么也不再解释,只认下所有罪,一心求死! 可即便如此,澜儿心心念念的也唯有想他“废后”这一件事…… 他却回答地何其残忍?! …… “想朕废后是吗?那便交出南王令牌,朕或许还可以考虑。” “容澜,你派人刺杀皇后不成,为达目的,竟是肯放下自尊,连求人的话也说得出口吗?” “容澜,朕记得,朕和你的约定是:你助朕成就千秋,朕为你废后不立!如今朕的千秋根本还未达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朕兑现诺言?!” …… 澜儿如何没有完成诺言?这两年,若没有当初澜儿的高瞻远瞩和彼时任职户部留下的旧策,大周天灾不断又连年战乱,国库根本支撑不了如今负荷,未受战争波及的郡县,百姓也不可能不增赋税,依旧安居繁荣。 所以他才更痛恨澜儿如何会变得心狠手辣,满腹诡计。 可他的澜儿根本没有变! 该死的不是澜儿! 该死的是他啊!!是他!! …… “重翼……算我信错了人……” “我说,你对我而言,不过是游戏里需要攻略的一个目标,假戏何必当真?”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 他口口声声说了爱,但他就是这样爱的……澜儿果然是“信错”了他! 他伤透了澜儿的心,所以澜儿死前才会说出“假戏何必当真”这种话,放弃了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他那时竟将这心灰意冷曲解为最后的摊牌……何其活该! 澜儿知道自己会死,一定是故意吃下影一给的□□,打算一死解脱!可他竟对着澜儿做了那种事,以图发泄!更是连澜儿何时在他身下咽气都没有察觉…… 他简直畜生都不如!!! 容澜死时面容惨淡,□□,身子瓷白冰冷,□□却仍在不住流出暗红血液的样子印入重翼眼中,他眼前阵阵发黑,缓缓将目光移上慕绍澜的脸,轻声呢喃:“澜儿,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可转瞬,他又狠狠扼住慕绍澜的脖子,吼道:“澜儿是你的哥哥!你如何忍心害他?!朕要杀了你!!” 慕绍澜脸色涨红,咬牙恨笑:“他本来是可以不用死!但他痴情自己的仇人就算了!!他还勾引容烜,却又不将大哥放在心上!!他是死有余辜!!” 慕绍澜恨容澜,更嫉妒容澜! 在慕绍澜心里,他为了复国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便要学习各种东西,容澜却从小锦衣玉食,不学无术,还有那么好的大哥疼爱!他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容澜只在大哥面前撒娇哭鼻子,说习武太苦,明明一开始是容澜求着大哥教自己习武,大哥更是因此没少挨容申的责打! 慕绍澜从很小时就发誓有朝一日要杀了容澜! 与其说这么多年他是为复国而活,不如说他是为了得到容烜的疼爱而活。为此,他不惜装成另一个人,只要容烜眼里有他! 可他没想过,他两年的费心讨好和付出,终是一场空! 容烜留在他身边不过便于替容家和小澜报仇,容烜利用完他,得到令牌,就对他的死活不管不顾! 两年,多少个夜晚容烜拥吻着他入眠,他以为他得到了,可原来,容烜不再唤他“小澜”只是知晓了真相,容烜肯吻他抱他只是将他当成容澜的替身,透过他的脸怀念一个死人! 慕绍澜声嘶力竭,直将心底的怨恨全部发泄:“那个死人究竟有什么好?!你和容烜一个个的都对他念念不忘!!他早就死了!!死了!!!死得连尸体都不剩!!!” 慕绍澜诅咒一样恶毒的话让重翼悔恨到极致,血气不断翻涌,他再呕一口鲜血,指尖灌注十成内力狠狠捏着慕绍澜的脖子:“你给朕住嘴!!该死的是你!!不是澜儿!!!” 慕绍澜奄奄一息闭眼,重翼愕然松手!就像是梦魇,他害怕极了面前这张脸了无生气地闭着眼。 “咳咳咳!”慕绍澜重获呼吸,剧烈咳嗽,“重翼!为什么不杀了我?!” “澜儿……我不会再伤害你了。”重翼却是抬手抚上慕绍澜的面颊。 他清楚身前的人不是他的澜儿,可他同样也清楚,这个人死了,他的澜儿也许就永远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时光反复交叠,岁月流淌,他只想回到澜儿还在他身边的那一年,哪怕沉睡不醒…… “来人!”重翼用仅存的意识沉呵一声。 一直守在殿外的张德和禁军统领齐齐入殿,“皇上!” 重翼仰面倒地,陷入昏迷前指着慕绍澜冷声下谕:“将他幽禁在荷花台,没有朕的圣旨谁也不许探望接近!包括太后!抗旨者……杀无赦!” 第64章 已逝经年(终) 皇帝突然昏厥。 九重殿内,王褚风跪在龙榻前冷汗直冒:“回太后娘娘,皇上这是急火攻心之后紧接着又心生郁结,气血在体内冲撞却无从发泄,病势汹汹,能否度过险情,臣……臣不敢妄言!” “皇帝会醒来的。”太后语气坚定,可她望着昏迷当中面色苍白的儿子,总也高挑的眉眼第一次垂下,在悲伤后悔前她作为一国太后还有太多事要做,“张德,把太子带来,再秘宣徐太傅进宫。” “是,太后娘娘!” 皇帝病重,苗军还在容烜的率领下大举进攻,国不可一日无君,年仅十岁的太子重文在太子太傅徐仲博的协助下被迫理政。 这是重文自八岁被迫上战场以来,第二次被迫承担与年龄极其不符的重担,但这一次,他已不再胆怯,他小小的身体架着太子朝服立在百官面前,气沉内敛。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平身!父皇身体抱恙,本太子为父皇暂理朝务,望尔等与本太子一同替父皇分忧,期盼父皇身体早日康健!” “臣等,谨遵太子教令!” “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们谁敢阻拦?!”太后亲自照料病中的皇帝,却不让任何宫妃探望,德妃不愿错过如此献殷勤的大好机会,跑去九重殿门前吵闹。 “澜儿……” “澜儿……” 九重殿内,重翼只在昏睡中不断叫着容澜的名字。 “你们都给本宫退下!”德妃的叫嚷声渐大。 太后不悦:“鄂雨,去告诉德妃,休要打扰皇帝养病,还有……皇帝不想见她!” “是,太后娘娘。” 这两年重翼甚少去往后宫,只在曾楚阔立下战功时偶尔传召德妃曾慈怡以示恩宠。 重翼身体极好,从小到大连小病都没生过几次,太后一口一口喂儿子喝药,心中无限后悔又无限心疼! 她明白儿子对容澜的感情,也正因此她才隐瞒了那件事,可她竟是做错了吗?她以为时间足以冲淡一切,可时间只证明了她当初的隐瞒有多残忍! 重翼得知真相后万念俱灰,几度病危。 “澜儿……我想你……澜儿……” 只有在梦里他的澜儿还活着。 有限的过往点滴一幕幕、一遍遍在梦里重复,说不上有多甜蜜,甚至算得误会重重,却铭心刻骨,直让重翼不想醒来,不想面对没有澜儿的世间。 …… “大哥哥,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嗯…能不能告诉澜儿你的名字?” “我?我叫重翼。” “小人可以为皇上成就千秋事业,只求您放过父亲和大哥。” “朕凭什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重翼,我救你一命,咱俩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澜儿,你不是要我心疼的眼泪吗?我给你,你拿什么来还?” “那些姑娘,你瞧中哪家的了?……既然你都没瞧上,那便依照承诺安心为朕打理江山,朕不会让你吃亏的!” “慢着!我看上……唔——!” “那个,我一人泡泉多没意思,不如皇上和我一起共浴赏雪?” “你大可不必这样报复我那日吻你,我还没有急不可耐到这种地步。” “……皇上慢慢考虑,我随时恭候。” “重翼,你……为我废后吧!” “澜儿……‘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这一道伤,我和你已经互不相欠,你的千秋又与我何干?你既不愿为我废后,我也就对你彻底死心,再不抱任何幻想!” “我和你赌最后一把,我买下这间青楼,若是我不能因此受罚,和你的赌局就算我输!……” “重翼,你赢了。你想什么时候回京,我这户部尚书随时伴驾启程。” “澜儿,你明明赌赢了,却还要与我回京,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澜儿,我又救你一命,你还要与我互不相欠吗?” “我不要你救!重翼!你不能死!” “澜儿,这辈子活到现在,我和无数人赌过,唯独与你的赌局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你输了,我不还是得乖乖和你回京城?重翼,你还没有为我废后,别想着死!” “户部三年内的账簿臣前两日刚刚清查完毕……皇上的问题,需要等到这些人赎罪补空的银子到齐,臣才可以回答……” “事情如今再没有退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战关系大周存亡,我不能中途换将,只能看你辛苦!” “只要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我辛苦一点无所谓。” “都说了,你不废后,我就不干了,你也不来瞧我,是认准了我不会……” “我来看你了!澜儿!你睁眼啊,我来看你了!” “喂,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我刚才听见你说废后了,你是皇上,金口玉言,不会因为我醒了这话就不算数了吧?” “澜儿,你跟我进宫吧,我再也受不了你离开我。” “除了朕的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澜儿,你愿不愿留在宫里一直陪我到老?我不会辜负你的!” “你想和我睡觉就直说,兜这么大圈子,扰我好梦。给你抱可以,其他的你别多想……尤其不能,唔——……!” “重翼,你再亲我一次试试!” “澜儿,我爱你!你呢?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 “来人,给朕将容澜押入天牢,朕要亲自问审!”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狐狸。最喜爱,也最厌恶!” “亥斛提前出兵……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没有……原来你只是来怀疑我的。” “你要我认得,我都认了,你杀了我吧!我只求你放过我妹妹和容家……” “澜儿,你为什么要承认呢?如果你一直否认下去……” “我一直否认,你就会信我了吗?” “你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不信全都是假的,你对我是有感情可言的,是不是?……只要你留下……” “是!我对你不是全无感情!……所以……你废了皇后,我留下,可好?” “为什么骗我?你要我废后根本不是打算留下!为什么要骗我?!” “重翼,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算我求你,求你废后……行吗?” “容澜,朕记得,朕和你的约定是:你助朕成就千秋,朕为你废后不立!如今朕的千秋根本还未达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求朕兑现诺言?!” “有什么资格?呵呵!呵呵呵……重翼,算我信错了人。” “你果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我玩一场游戏!”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好!既然朕无法得到你的心,那便要了你的身!” …… 已逝经年。 不论梦过多少遍,当“恨”字之前加了“悔”字,往昔的回忆里,他和他之间,早就错过了…… 到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住,不论是所爱之人的心,还是身。 “澜儿!不要走!” 昏迷的第十日清晨,重翼大喊一声醒来。 “太好了!皇上终于醒了!醒了!”王褚风和张德都长松一口气。 重翼病重醒来什么家国大事也不过问,只直直看向梦中不断叫他醒来的母亲质问:“母后那日赶去驿馆除掉南王,是不是早就知道?!” 太后无声点头。 听闻皇兄病重赶回京城的重蝶开口道:“皇兄,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也是为了皇兄和大周。” 重翼逼问:“朕查不到的事,母后又是何时、从何处知晓?!” 太后递上一本册页泛黄的薄簿:“当年私盐案刚定罪时,有神秘人把这本册子送到还是丞相的徐仲博手中,欲意为容澜鸣冤,要皇帝翻案不是小事,丞相夫人怕丞相惹怒圣颜,提早一步将此事告诉了哀家,哀家拦下了进宫面圣的丞相,并以此为线索查了一年方才知晓,乌梓云为求复国,竟是将一个儿子置为任人宰割的‘弃子’,保另一个儿子成功登王。” 重翼打开手中薄册一页一页翻看,心口窒息的感觉再次涌起,那上面一条条记录着容澜任职户部尚书期间是如何被人暗地里一步步陷害,直至最终南漕私盐一案的全部罪证都指向他一人。 “呕——!”重翼捏着那册子,俯身就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 “翼儿!” “皇兄!王太医!王太医!” 皇帝醒来后再次吐血,王褚风急忙上前诊脉,重翼一挥手将他推开,抬眼恨视太后:“母后为何不早将此物拿给儿臣?!母后就忍心看着儿臣亲手给澜儿定上那莫须有的罪名,却什么都不知道?!澜儿他……!澜儿他……咳咳!咳!咳咳咳——” 重翼话说一半便开始不停咳血,太后忍着后悔与心疼,厉声怒斥:“这件事是母后做错了,但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人死更不能复生!你是大周的皇帝,怎能因所爱之人死了就自暴自弃?!太子年幼还担不起国之重任,你的臣子都在等皇帝康复,重理朝政!” 重蝶对太后怒道:“皇兄此次险些醒不过来,母后何以还是对皇兄如此严苛?!皇兄为大周牺牲的难道还不够多吗?!王褚风,愣什么?看诊呐!” “是!是!”王褚风跪身上前,张德搀扶着已然坐立不稳的皇帝,眼有泪花。 重翼紧紧攥着手中小小的薄册,却是没再阻扰王褚风诊脉。 王褚风道:“皇上气急攻心又心有郁结,但好在身体底子极好,如今醒来气血畅通,能将瘀血吐出,不至再憋出内伤,郁结可以慢慢用药化解。” 听过诊断,太后缓和了语气道:“哀家明白如今再说什么也是错,但哀家是皇上的母亲,皇上恨哀家也罢,哀家只盼儿子平安。起初哀家并不知晓容澜不是如今的南王,彼时皇上因私盐一案对容澜淡了感情,哀家怕皇上看到这平反的证据再起情丝,与容澜为敌更痛苦,所以就瞒了下来。后来查明容澜恐怕已死,而称王的是他的弟弟,当初一切阴谋也都是他的弟弟所为,已经时隔一年,哀家正是担忧皇上承受不住真相的打击,才又隐瞒至今。” 重翼静静听着,一言不发,良久看向重蝶:“皇妹是否也早就知晓真相?” 重蝶点头。 重翼冷声质问:“为何你与母后只瞒着朕一人?!为什么要让朕从杀害澜儿的凶手口中得知这一切?!澜儿为了朕的江山殚精竭虑,到死却背负天下骂名,他做错了什么?!朕恨了澜儿两年!朕让澜儿受尽委屈,在那冰冷的雪山上躺了两年!哪怕早一天也好,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朕?!你们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重翼越问越激动,眼见又是几口血吐出,重蝶被问得再忍不住眼中酸涩:“皇兄……” 皇帝从未如此失去克制与冷静,太后抱住儿子,痛声:“翼儿,母后后悔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责怪自己,千错万错都是母后的错,是母后对不起你的澜儿!” 重翼缓缓推开太后,竟是转瞬就恢复了平静,起身下地:“张德,替朕更衣。” 重蝶拦住:“皇兄,你病还没好,更衣做什么?” 重翼语气淡淡,目光极致温柔:“澜儿等了朕两年,朕不能让他再等,澜儿身体不好,一向怕冷,朕要去接他回来。” 重翼这话一出,所有人为之一惊!皇帝竟是悲痛过度,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第65章 别后相见(一) 比冻僵的手指更冷的,是心。 已到三月,北疆的春天还远没有来,冥山高耸巍峨,目之所及全是皑皑白雪。 有士兵叫喊:“这里雪下有人!” 重翼奔至近前,希望一次次落空,心一次比一次跌入更冰冷的谷底。 一张张陌生的脸。不是!全都不是! 每日不断有死人从雪下被挖出,但没有容澜。 “澜儿!你在哪儿?!澜儿!你回答我啊!”重翼颓然跪倒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大喊。 澜儿不可能不在这里等他,为什么会找不到?! 重翼扒着厚厚的积雪,早已感受不到除了心冷以外的任何感觉。 重蝶死死拽着重翼已然冻成青紫色的手,拖他起身:“皇兄,你重病未愈,已经这样找了十几日了,母后和太子都很担心皇兄,更有无数朝政等着皇兄处理,皇兄跟小蝶回京吧!” “别妨碍朕!”重翼推开妹妹,重新跪在雪地里:“澜儿他怕冷,朕要找到他带他一起回京!” 重蝶不知该如何劝,如果不是失去后痛到极致,她的皇兄向来以江山为重,怎么会在大周遭遇强敌、战乱未平之时,将朝堂重担全然丢给才十岁的太子,自己只待在冥山上不管不顾地寻找爱人的尸体,遍寻不得,竟又茫然无措得像个孩子。 重蝶没敢说,冥山之巍峨,山巅积雪之厚,在这里找一具两年多前就被大雪掩埋的尸体根本如大海捞针,希望渺茫。 “主子,有士兵找寻容公子,一有消息属下会即刻通知您,您跟公主回京吧!”墨玄劝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如果不是他失职,让影子得手,容澜也不至于死无尸首,他的主子也不会为此耿耿于怀。 “皇兄,墨玄说的……” 重翼跪在雪中,渐渐听不清重蝶和墨玄的话,耳边回响的,是慕绍澜诅咒一样恶毒的嘲讽和嘶吼。 “他连清明祭日受人祭奠的墓碑都没有,还真是下场凄凉!” “他早就死了!!!死了!!!死得连尸体都不剩!!!” 雪上点点开出瑰丽艳红的花,纯白的世界转瞬堕入一片黑暗! “皇兄!” “主子!” “快传太医!” 数道惊呼,重翼一头栽入雪中。 暗黑里,他没再做任何一个梦,他拼命回忆与澜儿的曾经,脑海却一片空白,最极致地想念竟是什么也再想不起来,虚无的空白让他无限恐惧,无限伤悲,可他叫不出声,哭不出泪。 澜儿是走了,走得那样彻底,干净。 他也想长眠在冥山,永世相陪。 “你是大周的皇帝!” “无数朝政等着皇兄处理!” 你是皇帝! 皇帝! 呵!但他是皇帝…… 他一身枷锁、举步维艰,他放纵胡为到这个地步,他可以生无可恋,可以痛不欲生,可以求生求死,却唯独不能——生死相随。 皇帝在冥山吐血昏厥,当夜苏醒后病情急速好转,翌日便快马回京。 皇帝离开后一连数月,整个冥山上依旧到处都是士兵,山下村庄百姓忍不住纷纷议论。 “每年来冥山搜寻冥莲的人不计其数,今年官府派人来这样锲而不舍得找,不知是哪位皇亲贵胄生了重病。” “听说不是找冥莲,而是找人,雪下面挖出不少尸体呢!” “好多亲友失踪在冥山的人都闻讯前去认尸,要说官府也是顺道做了件积德的好事。” “这人呐,死后还是要入土为安,再年年有人坟前祭奠,这确实是积阴德!” 被雪冰封的尸体总是保持着死者生前的模样,无数人死后多时与亲朋团聚,入土安葬,座座新坟修立,容澜一直杳无音信。 病了将近一月的皇帝龙体康复,重新上朝。 朝堂上百官振奋,重翼当朝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春祭当日重新问斩南王;第二道:要亲自为前任户部尚书容澜翻案。 皇帝突然要御笔重审当年南漕私盐一案,朝堂震惊! 时隔两年,徐仲博与程何再一次约在京郊那座无名墓碑之前。 翌日,两人齐齐跪在勤政殿内向皇帝请罪。 “皇上,臣有罪!” 当年还是丞相的徐仲博进谏之前被太后拦下,后又劝谏程何不要上奏有关容尚书的冤情,只把册中所提的漏网官员全部绳之以法。他身为百官之首,却做出此等泯灭天良、罔顾同僚之举,彼时提出辞官一是无法再面对皇帝,一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罪恶与懦弱。 皇帝挽留,两年间,他便悉心教导太子,只愿赎罪,同时希望太子承智,能够习得当初容尚书所写经国治世的良策,不枉容尚书生前青年才华、忠心为国。 程何两年间为大周支撑户部,越发深感对容澜的亏欠和感佩,两人虽只相交数月,但那时容澜对他深谈过的国策,不论地方治理还是中央管辖,从人口到土地,上至宏观下至微末,都让他感慨受益良多,两年内他受此启发所成就之事令他时感骄傲自豪,又无比怀念故去的莫逆挚友。 徐仲博和程何的请罪早在重翼所料,也幸亏他们二人主动请罪,不然即便他们都是大周的栋梁之臣,更为官清廉勤勉,重翼也不一定为了大周能忍得下心中杀人的怒火。 重翼沉声:“既知有罪,便将功赎罪!虽然有人记下证物线索,但早年证据多数已经被毁,收集不易,徐太傅年事已高,这重担就交给程尚书,再由太傅协理,你二人可有异议?” 徐仲博和程何齐齐叩首:“谢皇上不杀之恩!臣等愿竭力而为,不辜负皇上信任!” 另一边,影一没将慕绍澜救出,影子又折损大半,南王被皇帝下旨幽禁在皇宫之中,营救变得更加困难。 眼见南王要再次被斩首,容烜却拒不撤兵,丝毫不将慕绍澜的生死放在心上。 苗军军营里,因久居妙观而免于被擒的太妃乌梓云跪在容烜身前:“是要哀家跪下,你才肯罢兵谈判吗?” 容烜面无表情扶起乌梓云:“太妃身份尊贵,容烜受不起太妃这一跪。” 乌梓云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容烜,你要恨就恨哀家,算哀家求你,哀家只剩绍澜这一个儿子!” 容烜目光更冷,当初,如果不是被慕绍澜下药,他怎么会“重伤昏迷”无法去洪州救小澜回来,最终让小澜死在冥山,却连…… 容烜至今都不知道,慕绍澜悄悄换掉了梦回,容澜早在京城时就“死”了,甚至乌梓云也不知道,向来恭顺的小儿子竟会设计毒杀哥哥。 容烜用力托起乌梓云,淡声质问:“难道小澜就不是太妃的儿子?那时小澜被重翼关进天牢,太妃娘娘可是谁也没求。” 乌梓云眼有愧色:“是哀家对不起他……但哀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连绍澜也失去!” 容烜不为所动:“容烜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只为了替父亲和小澜报仇,至于其他,恕容烜无能为力。” 当年慕绍澜忽然提出要容烜吻他,容烜才彻底觉察,那个性情大变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小澜,小澜哪怕被重翼伤透了心,恨极了苦爱十年的人,也不会对他这个大哥有那种感情,更不会要求自己吻他。 不得不说,慕绍澜虽然从不伪装容澜的行事作风,更不屑让容烜叫自己“小澜”彻底沦为替身,可他所有的嗔痴怒骂、语态神情,都模仿得与容澜本人难辨真假,以至于容烜与他朝夕相处数月,才察觉弟弟早已被人掉包。 在乌梓云隐居的禅房里,当容烜见到那壁龛中供奉的牌位,他最怕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 连容申都不知道乌梓云当初生了两个儿子,容烜作为后辈就更加无从知晓,那一日乌梓云向他坦白,他才明白了太多曾经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乌梓云不养小澜,为什么慕绍澜登王后乌梓云不愿面对自己的儿子。 忽然有士兵在帐外禀告:“容将军,刚抓到一名奸细!” “恩,我知道了。”容烜挥手,对乌梓云道:“容烜还有军务处理,请太妃移架,回城内居所休息。” 容烜安排士兵将乌梓云送走,回到营帐,奸细已被押入帐内。 “将军,此人随身携带了一本书册,上面标记符号奇特,恐怕是作通讯之用,请将军过目!” 容烜抬手接过,翻开书册只看了一眼,神情大为震惊!册内熟悉的笔迹,是小澜!而且笔迹崭新,该是近日所写,这么说……小澜还活着?! 容烜一时间心思千回百转,攥着那书册沉声:“你们都退下!本将军有话单独审问!” “是!” 众人退出营帐,容烜激动走到“奸细”身前:“本将军问你,这书册你从何处得到?!你随身只携带这一物,没有反抗就被俘,不会是奸细,可是写这书册之人派你来找本将军?!” 第66章 别后相见(二) 两匹快马从军营奔出,一路向北! …… “容将军,在下千羽庄‘千夜’!” “公子病重,危在旦夕,少庄主请将军与千夜往千羽庄一行!” …… 容烜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怎样一种心情赶往千羽庄。 那一年,他送小澜去尚书阁,小澜骗他说要为辞官交接文书,岂料竟是自请入狱,他从未想过,那日小澜走入尚书阁的背影会是他此生见小澜的最后一眼。 毫无准备的离别,他时常错觉小澜还活在这世上。 可小澜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他根本来不及为小澜还活着而高兴,就要再一次面对可能失去小澜的痛苦。 他害怕这一次也赶不上与小澜道别,更害怕赶上了道别,他就永远失去小澜,再也无法在心里错觉小澜其实还活着。 两年多的时间,小澜,你为什么不来寻大哥?为什么要让大哥一相见就是你病重之时? 元宵那夜,容澜咳血昏厥后忽然被疼醒。 仙人道长终于探得,他体内除了“梦去”,另一种多年难以辨识的毒究竟是什么。“蚀心水”若不发作,便无法从任何脉象体征查出,原本容澜体内两种毒相互制约,相安无事,却不知为何“梦去”的毒性减弱,蚀心水占得上风再次发作,这才露出冰山一角。 而容澜心脉被毁,起初也应该是蚀心水发作的结果,只是有“梦去”牵制,这才没有毒发身亡。 原本即刻要人性命的毒发,在“梦去”的牵制下变得不再立刻要命,容澜觉得,这不要命比要命更要命,蚀心水的发作简直不是人受的。 他蜷缩在床上,近乎透明的一张脸神情痛苦,一层层冷汗浸湿被褥,他心脏疼得浑身发抖,一手死死抓着床沿,咬牙低声沉吟,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无力松手,再无一丝声息。 疼醒了便忍着,忍到疼晕过去,然后再疼醒,每日须得如此反复被折磨数个时辰,才能消停一阵。 千羽庄收尽天下珍奇,独独没有炼制□□的毒草,而蚀心水的解药就为这制毒毒草的茎叶,千空、千物往北厥寻了一个月,尚未寻到这种草,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解毒之物,仙人道长也只能为容澜推针将连续不断的毒发缩减为每日五个时辰,连止疼都爱莫能助。 容澜这样受了一个月,身体与意志早就消磨殆尽。 当他听到自己中了“蚀心水”就隐约明白,他可能搞错了,他也许不是身穿,但他已经不想深究这些,他真的受够了天天这样半死不活,以前在游戏里他还能期盼着回到现实,治好病,然后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如今他只能等死,何况蚀心水那让人断子绝孙的解药就算找到了他也不想吃。 容澜虚弱轻笑:“辰,我死了,把我葬在冥山。” 千羽辰沉声:“这事你对千帛去说!他一向最听你这个先生的话。” 容澜无奈:“千帛还没成人,这种话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说?” 千羽辰凝视容澜:“澜,你就当我也是孩子,是你死了会哭的孩子。” 容澜皱眉,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本就不是长命的人,在千羽庄供职,起初求得就是死前能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不至于空白等死,这一点他相信他不明说,千羽辰也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但不知从何时起,凡事洒脱的少庄主开始看不开他会死这件事。 多活两年,他活得其实辛苦,他这个人一向最讨厌吃苦了。 “辰,我累了……睡一会儿……” 容澜身体极度虚弱,每每说累了,就一刻也不多等地陷入昏睡。 前日深夜,容澜先是交代了后事,如往常昏睡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蚀心水发作的时辰他依旧安静躺着,连锥心蚀骨的疼也无法将他唤醒。 千羽辰彻底慌了! 容澜曾在昏睡中唤过一声“大哥”,如果容烜是容澜活着的牵挂,千羽辰再顾不上容澜不见容烜的坚持,他早已看不淡容澜的生死,只命夜无声带上容澜的亲笔手书,无论如何要将容烜带回千羽庄。 “少庄主,小的回来了!这位是容将军!”第三日夜里,一路策马疾驰的两个人风尘仆仆赶到。 容烜顾不上任何礼节,奔至床前。 漫长的等待,千羽辰终于等到夜无声带人前来,他撤掌,不再为容澜输以内力,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让开。 容烜立在床前,他从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小澜,更没想过,再相见时,他的小澜会那么让他心疼、心碎。 床上,容澜闭眼躺着,面色苍白无光,胸前几乎没有任何起伏,衣衫半裸,心口处插着数根金针。 “小澜!”容烜再难压抑心中情感,痛声跪倒在床边,他宽厚的大掌颤抖着抚上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苍白面庞,动作温柔到刻骨,眼里溢出泪光:“小澜,为什么不告诉大哥你还活着?大哥来迟了!你醒来与大哥说几句话好不好?别让大哥再失去你……小澜!” 容澜已经许久没有反应,却在容烜的呼唤下指尖微动,无声呢喃:“哥……” 屋内众人皆是惊讶!一直窝在容澜床上一动不动的小狐狸也猛然窜起,对着容烜摇尾乞怜。 “小澜,大哥在这里!小澜!小澜!”容烜紧紧握住容澜冰冷的手,附在容澜耳畔一遍一遍地喊。 这一次,容澜的反应更加清晰:“大哥……对不起……” 千羽辰心中五味杂陈,澜,容烜果然是你中的牵挂。 一旁仙人道长见状摸过容澜脉搏,问容烜:“容将军,容公子体内同时中了两种剧毒,一种名为‘梦去’,出自苗南,另一种更致命的为‘蚀心水’,毒草生长在北厥。不知将军对家弟中毒之事所知多少?老朽竭力许久,这‘蚀心水’解药难寻,如今只能靠容公子自身意志抵御剧毒发作,恐怕拖延不了多久了。” 容烜闻言眼中瞬间染上怒恨,小澜竟是除了大周太后下的“蚀心水”,同时还中了苗南的剧毒! “梦去”与“梦回”一字之差,差之万里!究竟是乌梓云有意隐瞒,还是乌梓云根本也不知?! 但此刻不是探查真相的时候,容烜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瓶:“这是蚀心水的解药,请前辈一定救小澜性命!” 仙人道长喜出望外,接过药瓶仰面捋胡:“原来将军手中有解药,如此,容公子算是得救了!” 千羽辰脸色沉郁,容烜手里有解药容澜不可能不知道,容澜瞒而不说,更是拒绝与大哥相见,竟是……有意求死?! 到了此刻,千羽辰才无比庆幸自己违背了容澜的意愿,却也心更疼。 容澜体内两种毒牵制,不能直接服用解药,这边,仙人道长酌量为容澜配置新的解药。 那边,容烜对着千羽辰躬身下拜:“少庄主救了小澜,对容烜大恩,容烜没齿难忘!”一路上,夜无声大致告诉了他,容澜是如何流落到千羽庄又在千羽庄生活了两年。 解药很快配好,容澜吃下解药,呼吸渐强,脸上也泛出光泽,但因此番毒发耗尽了他本就薄弱的元气,他连睡多日也不见醒。 容烜离营多时,眼见临近慕绍澜被问斩之日,军中若无主将,恐生变故,他如何不舍也只得辞别:“少庄主,小澜的身体无法长途跋涉,容烜行军打仗,更不宜将小澜带在身边,今托请少庄主代为照顾,待容烜处理好军中事务,再接小澜回苗南。” 千羽辰点头:“容将军,我与澜名义上是主顾,实则更是挚友,自然会尽心照顾他。这次是我违背他的意愿,促成将军与他相认,有些话我觉得也应该告诉将军。这两年,我一直命人暗中调查当年发生在澜身上的事,查得的真相恐怕不比将军知道的少,澜受过如此多委屈与磨难,但我几番试探,澜不仅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过往真相他也从不探究,对复国乃至报仇就表现得更加淡漠,他不想卷进任何权利纷争,为此不惜多年不与将军相认,将军若想将他接回苗南,我希望将军好生考虑他的意愿,毕竟将军是他心中最为看重的人。” 容烜闻言沉默,半晌自怀中掏出一块有两枚铁令组成的令牌递给千羽辰道:“容烜信任少庄主为人,这是南王令牌,小澜醒后请少庄主转交,如何抉择容烜只听小澜亲口所言。告辞!” 容烜赶回军营,而重翼布了两年的局正在此时收网。 两年间,大周大开城门直接投降的郡县不在少数,其中有真懦夫,也有假降敌,皇帝秘旨,被苗人控制的十个郡县中,半数郡守忽然再次倒戈,杀苗军一个措手不及。 苗南国土已多数被大周控制,苗军夹在失守的郡县与故土之间,处境尴尬,他们的王又还在大周手中、即将被杀,重翼双管齐下,苗营军心动荡,即便容烜还握有令牌,也不一定能再安抚军心,何况他将令牌留给了容澜。 容烜放弃直攻大周皇城,抛出手中握有的其他郡县为条件,暂保了南王性命,苗军军心重振,他又秘密率领三万精兵杀回苗南,攻其不备,竟一举夺回苗南王都,以及苗南塔尔湖以南的半壁疆土。 谁也没想到,容烜居然能在如此劣势中裁决果断,挥师自若,将败局挽回。 大周收复全部十个郡县的失地,外加苗南一半疆域,而那条修建了两年、从秋杭通往苗南王都的密道被苗军注水,不能再用。 两年的筹谋似乎只将战局拉回当年的原点,那时大周与北厥交战,肖绕趁机领兵叛变,攻下苗南曾经的一半国土,苗南初初复国。 皇宫里,重翼去往荷花台,慕绍澜立在月下,面上扬着算计得逞的笑意:“听说你大病一场,还亲自跑去冥山找哥哥的尸体。怎么样,遍寻不得的感觉如何?” 重翼看着慕绍澜的笑脸,神情平静:“你人虽被幽禁,消息倒是灵通。” 慕绍澜笑意越发明显:“重翼,你筹谋两年也无法彻底打败容烜,更是促使他被迫保我这个南王的性命,这感觉又如何?” 重翼淡声作答:“朕愧对澜儿,本就无意再将澜儿的大哥赶尽杀绝,苗南此次元气大伤,几年内都无法再出兵,朕有的是时间和其他办法慢慢收复苗南,这一仗打了两年,是时候结束了。” 慕绍澜脸色骤变:“你杀了容家一百二十七条人命,你以为容烜会就此罢手?他的目的就是攻进皇城,杀了你这个皇帝!” 重翼看着慕绍澜的眼睛慢慢摇头:“你与澜儿一点都不像,尤其眼睛。容家的那场屠杀与大火朕会查明,影一被俘,却否认了是你指示,慕绍澜,希望你已经交代了全部实情,否则朕会让你生不如死!” “影一被你抓了?!”慕绍澜心底一震,难怪获取消息的途径这几日全部断了,他目光闪烁:“那与影一在一起的弥儿呢?” 重翼答:“弥儿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如此紧张,倒像是怕她交待出什么。” 慕绍澜暗松一口气:“本王不过紧张王妹安危,这有什么好奇怪!” 重翼轻笑眯眼:“呵!是吗?你最好放弃逃跑的计划,在找到澜儿以前,朕不会杀你,但你如果不老实,朕不介意让苗南现在就没有南王!” 慕绍澜脸色难看:“影一都被你抓了,本王还能如何逃跑?!你想在冥山找到容澜的尸体根本不可能!如此暗无天日的幽禁,本王不想过一辈子,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重翼转身:“你不用激朕杀你,该你死的时候,朕不会因为你长了一张与澜儿一样的脸就手下留情。” 慕绍澜咬牙:“你不杀我,将来可别后悔!” 唯今只有变成“尸体”才能逃出皇宫,然而重翼似乎一早就知道他手中握有“梦回”,却是任由他一次次自杀,再让太医将他一次次救活,根本就已经生不如死! 第67章 别后相见(三) 夜色已深,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重翼端坐桌前。 “皇上,您明日要开庭审案,该早些休息。”张德小心劝着。 重翼一言不发,挥手。 张德无奈退下,连连摇头,皇帝病愈后就变得异常寡言沉默,除了与官员必要的对话,其他时间都坐在勤政殿里一句话也不说,只为容尚书翻案的事日以继夜地纠察当年涉案文书,可这些繁复的工作哪里用得着皇帝亲力亲为? 皇帝更是为此改在了勤政殿的偏殿就寝,九重殿已被废置多时。 张德不知道,重翼其实害怕面对九重殿,更害怕面对九重殿里的那张龙榻。 明日就要开庭重审。 偌大的御案上铺满了当年官员们给容澜定罪的罪证,刑部所书的罪状条陈足足有十页之多,而程何和徐仲博搜集的平反证据就摆在眼前。 重翼坐在那里,心疼地难以呼吸。 那一年他认定了澜儿是此案主使,更无心阅览这些罪状,如今再看,每一条都是扎在心上的刀,他的心被扎得千疮百孔,他的澜儿竟被污蔑到此等地步。 并不是毫无破绽的栽赃嫁祸,他若早有心细纠,根本用不着旁人暗中提供线索也能查出端倪,是他这个皇帝的震怒让官员们一致将罪责扣在了澜儿头上,他才是澜儿蒙冤的罪魁祸首! 如今再来为澜儿昭雪又能如何? 澜儿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 甚至是他自己亲手将澜儿从他的生命里抹去,还抹得那样彻底! 当年私盐一案查出为户部尚书主使,他满心愤恨澜儿的欺骗与不择手段,盛怒中命人重抄了所有澜儿经手过的书文卷宗,将留有澜儿笔迹的原稿全部焚毁! 他凭恨度过的两年只是不愿承认还爱着,如今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初没有爱错人,可这世间再没有那个人让他来爱。 知晓真相的悔恨让他痛不欲生,可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悔恨,是想念。 他疯了一样找寻澜儿的下落,锥心蚀骨的想念将他的灵魂抽空,他想留住澜儿,却连澜儿的尸体都留不住。 澜儿走得不留一丝痕迹。 御案前摆放着一只陈旧的由枯草编成的小狐狸,这是容澜唯一留下的东西,更是容澜死时握在手中的无声遗言。 “重翼,你喜欢什么动物?我编一只送你,当做分手的礼物。” 重翼伸手,摩挲上那不过拇指大小的草偶,目光极致温柔,又极致哀痛。 这分手的礼物任他握过多少次,也再握不住澜儿的手…… 这一年的清明,京城淅淅沥沥下起雨,大周刚赢了苗南,收复全部失地,皇帝开庭御审当年惊天风云的私盐之案。 彼时被冤定罪的户部尚书得以平冤昭雪,于此同时,他在任时的卓越政绩被广布天下。 万民扼腕叹息! 当年他们人云亦云唾骂过的贪官,竟是这些年利民惠商政策的制定者,他们所受之恩惠年年为其上香拜坟也不为过,可这样贤德的良臣只活如昙花一显,死后背了天下骂名。 结案后,重翼静静站在荷花池旁看雨,这是他和容澜初遇的地方。 雨滴细细密密落进池塘,泛起层层涟漪,泛不起他心底的死寂。 时光漫长,岁月煎熬,每一次呼吸都是窒息。 原来这世上少了一个人的存在,会变得这么寂寞。 小蝶说,皇兄,你难过就哭吧,没人规定皇帝不能哭。 可他不难过,他只是绝望而已。 “皇上,您的龙袍都湿透了,跟奴才回去换掉吧!”张德上前小心劝着,为容大人翻案过后,皇帝便一个人站在这池边发呆,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也不让人靠近撑伞。 王太医说皇帝心中郁结难消,不是药石可以化解,若再闷在心里任其发展恐怕会落下病根。 可太后娘娘和公主劝解过无数次,皇帝不再像之前那般大闹宣泄,只平静地说着自己很好。 这样的反应更让人担心! 忽然远处有宫人奔来,“皇上,不好了!太子殿下悄悄出宫了!” 京郊一片密林,雨中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两人停在一座无名墓碑前。 徐仲博道:“太子殿下一直追问臣策书的作者,今日他平冤昭雪,臣也终于能带太子来看他!容尚书若能亲自教授太子,定比臣好上千倍万倍。” 太子天资不佳,容澜所书策论通俗易懂,简单的言语间便有大智慧,太子承此启蒙才能有如今惊人的领悟和成长。 太子对策书的作者一直敬仰,无意间得知此人并不是作古历史,而是当朝某位年轻的大官,便再三追问。 重文立在碑前,忽然间对容澜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感情。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那一年的洪州,夜雨惊魂,他在父皇屋里意外见到容尚书的尸体,指尖至今还留着那时抚摸容尚书脸颊的柔软触感。 重文茫然,那人不仅美好得连死都宛如鲜活,更是比母后描述中还要厉害,能写得出那样的著作,为官几月就对大周影响深远,难怪父皇对那人至今难忘。 可那人是男人,还和母后抢父皇,他恨那人,更厌恶那人,却不知不觉间和父皇一样,忍不住觉得那人很美好。 美好到令他瞻仰,心之向往。 如果那人没有死,能亲自做他的老师…… 他盯着碑上刻字瞧,许久低声问:“徐太傅,这墓里没有尸体,埋得是什么?” 徐仲博叹声:“这里埋的是容尚书的官服。” 当年,容澜死在狱中却不见尸首,程何便要了他的官服为他安置了这一座衣冠冢,后来私盐案出,皇帝震怒下不许任何人再提容澜的名字,死去的户部尚书成了百官乃至整个皇宫的禁忌,这衣冠冢的存在自然也跟着成了秘密。 徐仲博第一次来此处祭奠,是程何向他询问该如何处置那本平反的证据线索。 今日冤案昭雪,他终于可以带太子前来结识所学策书的作者。 徐仲博知道,他私藏了容澜的手书教授太子,这件事瞒不了皇帝的眼,但这部策书是太子最好的帝课教材,皇帝一定会为了大周的未来忍下此事。 但徐仲博不知道,这一日他与太子祭拜容澜的过程,寻太子出宫来此的皇帝一直在暗处默默看着。 太子与徐仲博离开,重翼桑退左右,再忍不住心中悲痛,跪倒在容澜墓前放声大哭! 重翼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 容澜离开后,除了分手的礼物,什么也没再留下,容澜的尸体遍寻不得,重翼压抑在心底的绝望在面对容澜真真实实的墓碑时,彻底崩盘。 仿若一个发泄口,又仿若逆水浮萍,哪怕只是一座衣冠冢,这是容澜留在世上的凭证,让他所有的哀思都有了寄托之所,可这坟冢也将他带入更深的绝望。 他想要的不是一座坟! 重翼泪流满面,伸手隔着墓碑勾勒爱人眉目如画的容颜。 “澜儿,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 “重翼……你废后,我留下,可好?” …… “澜儿,我已经废后了,你说过要留下的……” 他没有食言,他只是兑现太晚。 可这一晚,错过了所有。 重翼跪在碑前哭了很久很久,雨一直在下,他分不清眼泪和雨水,他只知道,他错过了一生挚爱。 那一年,澜儿第一次着官服上朝,玉容扬笑,绯衣翩然,站在百官之中,直教他看痴了眼。 而这一年,清明凄雨,官服埋冢,澜儿孤眠雪山,音容不再。 是夜,墨玄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赶回京城。 “主子,士兵拿着容公子的画像在冥山搜寻时,有前去认尸领亲的百姓说,两年前曾在洪州见过公子!” “你说澜儿还活着?!” 皇帝亲自为户部尚书平反的消息传到冥山地界,已是半月后。 千羽庄里,千物唏嘘感叹:“公子还真不是贪官!少庄主,皇帝为什么现在才为公子翻案,我听夜大哥说您早两年就把公子是被冤枉的证据线索给了京城里的大官!我原来还好奇您怎么就那么确定公子的为人呢!” 千羽辰心情似乎很不错,摇头笑道:“君心难测,皇帝如何想我怎会知?只是澜终于不用再背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快事一件!” 千物撇嘴:“少庄主,您这么高兴分明不是因为皇帝给公子翻案的事儿,公子决定留下,这才是您心情大好的原因吧!您还说自己不喜欢公子!” 千羽辰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容澜大约是在清明前后苏醒,醒后他将容烜来过的事一五一十交待,容澜拿着容烜留下的南王令牌考虑了半个月,今日终于做了决定,说自己不会去苗南当什么南王,打算暂时继续留在千羽庄。 虽然只是暂时,但也足矣令千羽辰为之心情大好。 更重要的是,随着容澜体内的毒素减弱,冥莲的功效比以前越发明显,曾被断骨严重损毁的心肺都在快速恢复,仙人道长说,如果容烜能在苗南找到梦去的解药,澜的身体会恢复得更好,除了依旧体弱畏寒,几乎可与常人享等同寿命。 千羽辰已经连月不曾回主庄,千羽泰听闻儿子回来,传他到书房问话。 “爹,您找我?” 千羽泰沉声:“你还知道回来?!” 他叹息,谁不知千羽庄的少庄主君子如兰,不仅武艺高强更才智无双,无数世家女子为之倾倒,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哪家小姐也没看入眼,奈何就对了一个男人上心! 偏偏那男人还是个连他都认为绝妙的人物。 江湖人道千羽庄的“澜公子”天下第一美,言商者称千羽庄的“澜公子”天下第一睿。 他千羽泰的儿子栽在这样出色的男人手里,他即便有心,也无力改变任何事实。 千羽辰刚准备作答,就听千羽泰缓和了语气又道:“听说人醒了,恢复得不错?” 千羽辰难掩喜悦:“澜是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千羽泰叹气:“这么多年了,为父也早就断了拆散你们的念头,他身体不好,你不如就将他接回来照顾,不要再总是不着家,为父老了,也希望儿女承欢膝下。” 千羽辰拒绝:“他身份不便,还是就住在别庄为好。” 千羽泰皱眉:“怎么,是他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还是你怕为父再对他不利?” 两年前,千羽泰震惊得知儿子在别庄养的是某家公子而非小姐,彼时千羽辰道时机成熟会将人引荐,他却等不到儿子引荐,故意支走儿子,秘密把人“请”到庄里问话。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儿子当宝贝一样养着的公子生了一副堪可倾国的样貌! 他本想痛下狠手暗中把人赶走除掉,然而对着那么一张脸,他不仅于心不忍,竟还对儿子生出了几分理解…… 那样美的男人居然同时满腹才华,智谋超然! 他的用意那人早就猜到,当面与他赌约,若半年内不能令千羽庄最不景气的瓷器生意起死回生,便自行请辞。 最终,那人只用了四个月就赢了他以为必输的赌局。 赌约后,千羽庄“澜公子”之名在商界乃至江湖风靡,可本人却是大病一场! 儿子查明事情原委向他质问,其后他才明白那人之所以与他赌约半年,是心脉尽毁被大夫断言只剩半年的寿命。 儿子早将还魂丹都赠了出去,澜公子终究没死,但病根难除,体质异常孱弱,两年间,儿子无数次为了照顾病中的澜公子连日不归。 世人不知澜公子身世姓名,他几番查探也只查出那人姓“荣”,家中已无亲故。 病体支离又独活于世,他无法再忍心赶人,也断了让儿子“改邪归正”的念头。 而他之所以决心要儿子接澜公子回庄里,是福城一事更令他惊艳澜公子的人品。 沈家乃南王麾下,这是商界不说的秘密,更是他当年所犯之错。 两年间因为苗南接连得胜,苗商在南方也甚是猖獗,明暗手段频繁,正经商户全都敢怒不敢言。 想搬倒沈家不是易事,更会惹来杀身之祸。 事情之难,岂是传言里那般三个月就能完成? 澜公子提前谋划布局就用了将近大半年,最终亲自去福城动手,这才是世人皆知的部分。 沈家墙倒众人推,少不了合作商户,澜公子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并不是想借此名扬天下,而是不愿引祸旁人,只将一切矛头都对准自己。 南王派去暗杀澜公子的杀手无数,暗杀从他去年九月到福城开始直至今年正月苗宫被破才停止。 澜公子耗费心力几乎一年,更连月遭人追杀,完成此事,身体已近油尽灯枯,如今养了数月能安然度过此劫实乃上天眷顾,他千羽泰怎么还忍心让这般人物孤身独居在别庄,别庄养病的条件自然比不上主庄来得好。 千羽泰至今不知道容澜的真实身份,更加不知道当年容澜为了自保,叫仙人道长弄了张堪称绝世容颜的面具给自己,骗人玩。 按容澜给千羽辰的解释:“你爹他愿意误会,我当然要‘成全’老人家的心愿!用更引人瞩目的方式隐藏秘密才更稳妥。” 其结果就是,他整天顶着一张美得不要不要的脸出去招摇过市,惹了天下桃花,也没人觉得他身份不清不楚有什么可疑。 千羽辰一想到容澜骗人得逞时狡黠的笑,眼里就忍不住泛起宠溺,“爹,澜不是记仇的人,儿子更不会怀疑爹的用心,只是……他对儿子并无朋友之外的情谊,您是真的误会了。” 这是千羽辰第一次正面回应对容澜的感情,虽然委婉含蓄,千羽泰也还是有些吃惊:“辰儿,这么说一直都是你在一厢情愿?” 千羽辰苦笑点头。 千羽泰更惊:“那他为何肯对你生死不离?” 千羽辰道:“澜从来没有对儿子生死不离,他心里只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儿子救了他,他留下来报恩罢了。” 千羽泰起身拍拍儿子的肩膀:“你的事先不说了,去看看你妹妹吧,有人故意透露给她南王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婿,想千羽庄出手救南王。为父不允,她已经几日不吃不喝。” 千羽辰道:“儿子正是为了小雪的事回来,有件事儿子隐瞒了很久。” “何事?” “南王并不是小雪的心上人。小雪当初喜欢的是南王一母双胞的哥哥,真正的容尚书已经离世了。” “哥!你说得可是真的?!” 千羽辰话音刚落,千羽夙雪就冲进书房。 千羽辰垂眼点头,心里叫苦不迭,澜铁了心不打算娶他妹妹,竟还要他这个当亲哥哥的回来骗人。 千羽夙雪瞬间泪流满面,各中情节她冰雪聪明,一点就透:“难怪皇帝会忽然为容公子翻案,皇帝也定是知晓了真的容公子已死……” 千羽辰为妹妹擦泪:“小雪,至少容公子的冤狱得以昭雪,他的功德也被世人所知,你不要难过了,爹和哥哥都很担心你。” 千羽夙雪趴在千羽辰胸前痛哭:“哥……我和他两次姻缘,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如果不是容家那场大火,他也不会痛心疾首家人的离去,病死在狱中……” 千羽辰拍着妹妹的背以示安慰,眼中目光深不可测:“纵火之人迟早会绳之以法!你莫要再哭,哥哥陪你吃饭可好?” 千羽夙雪起身:“我不吃饭,我要喝酒!” 千羽辰默默望向千羽泰,千羽泰无奈摆手:“不许喝得太多,雪儿长久未进食,喝酒前让她先吃些东西。” 千羽辰点头:“儿子知道。” 这夜,千羽辰陪妹妹喝酒,自己却喝得醉意阑珊。 当初他断言自己不会对妹妹的心上人动心,可他早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澜身世处境的心疼化了浓浓爱意,只想保护那个受病痛日夜折磨的人不再受任何伤害。 他为了不对不起妹妹,一直把对澜的感情藏在心底最深。 千物时常说他不会做生意,不够精明算计,他养了澜两年,实在是做过的最亏本的买卖,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这么久也从没想过算计澜的真心。 可澜很快就要离开了,去和大哥团聚。 他还能留多久? 千羽夙雪脸颊微醺,痴笑回忆:“哥,你没见过容公子,他不仅人长得俊,心更好!那时候淇县冰天雪地,他把身上穿得厚衣和捧得手炉给了快要冻死的灾民,我正好奇是哪家公子这样心善,他就从雪里站起身向我站的米台走来,我永远记得那时的画面,他浑身都是和白雪一样圣洁的光,明明脸色苍白,却不显丝毫病态,只让人误以为他是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下凡来普度众生。” 千羽辰听着妹妹的描述,摇头道:“我……见过他!” 千羽夙雪惊讶:“哥哥见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 千羽辰放下酒杯沉默不语,半晌忽然挥袖离去:“小雪,哥哥对不起你!” 千羽夙雪望着向来疼爱自己的哥哥不明所以。 千羽辰快马往别庄而去,也许他该借着酒劲说出心底的秘密,至少在澜离开以前,他需要给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机会。 第68章 别后相见(终) “澜的身体还没好,外头更下着雨,你们怎能由着他现在就处理庄内事务?!”夜色中,千羽辰赶回别庄,惊闻容澜竟是下午就去了洪州。 留守别庄回话的千空垂头道:“少庄主息怒!事发突然,清明开始一直下雨,库房今早被雨冲塌,进贡的贡品受损严重,还有三日贡品就将运往京城,如不能按期交贡后果不堪设想,您去了主庄,急情又一刻耽误不得,这才……请少庄主放心,夜大哥跟在公子身边,会保护好公子的!” 千羽辰疾步往别庄外走:“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通知我?!” 千空紧跟其后,心虚道:“公子说少庄主多月不曾与家人相见,此事他能处理,不必惊扰少庄主。小的也担心大小姐,所以就,就没及时通知您……” “你们只当本少庄主平日的叮嘱是摆设吗?!”千羽辰怒面甩袖,飞身上马:“若澜无事便好,若他有任何闪失,你该知晓会面对什么样的惩罚!” “小的知错!”千空此刻也是万般后悔,他怎么就忘了皇帝如今也在洪州,而且到处在找寻公子。 清明那日,重翼得知容澜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便一刻也等不了得亲自赶往洪州! 重翼为帝向来恪守,他为数不多地几次“滥用皇权”全都是为了容澜。洪州城人口众多,仅凭有人说在城中见过容澜,想找到人根本犹如大海捞针,何况还是两年前见过,连所见地点都记不清。可皇帝一心想找某个人的下落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驻防军兴师动众,拿着画像满城挨家挨户地问,提供线索者赏黄金百两。 第一日就有了线索,千霓裳的掌柜对着画像叹声,“这位公子当时穿得是贡品云纹锦缎,只有宫里才有的布料,而且大冷的天,他只穿了那么一件单衣,我就多看了两眼,是画像上的人没错!” 当年*一夜,之后容澜的衣服是重翼亲手穿得,衣服的选料他记得清清楚楚,云纹锦缎质地轻薄柔软,夏季穿着最为舒适。 得到这个消息,重翼几乎确认容澜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他心中激动,更难掩喜悦,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只希望早日找到澜儿! 紧接着,聚宝赌坊里一众赌徒围着画像观摩,有人高呵道:“诶?这不就是那位两个时辰就在这儿赢了万把银票的公子吗?!” 容澜当时赢钱赢得太风云,是以至今赌坊常客都对他印象深刻,有更多人附和:“还真是他!可他不是出千被抓进牢里去了吗?” “我听说没抓着,让他跑了!” 当夜,洪州郡守腿软跪倒在皇帝面前:“臣监察不严,自知罪责难逃!臣保证会在三日内清除洪州官商勾结的不良风气,请皇上开恩,饶臣不死呐!” 洪州城紧挨边关,商贸向来繁华,有大批钱财流动的地方就有贪腐,皇帝微服北巡事发突然,不法官、商根本来不及造假准备,一抓一个准! 容澜哪里想得到,当初他不过一时兴起坑了聚宝赌坊一笔钱,然后又被赌坊打手追了几条街,多年后,那坊主就因此倾家荡产,入狱斩首!甚至连带着整个洪州城都为他震上三震。 赌坊的线索再一次让重翼确信,他的澜儿还活着!可重翼心中的喜悦荡然无存。 当年容澜被吊在天牢刑房里两天两夜的画面一遍遍闪现,重翼忘不了容澜那时奄奄一息的模样,而容澜还被生生吊断了一只手,他不敢想象,若他的澜儿真的再次入狱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澜儿身体那么柔弱,他曾将澜儿关进天牢已是追悔莫及,竟还有人敢如此对待澜儿?!哪怕只是想想,也简直罪该万死!! 几日前,有人认出容澜曾在千食客做过账房先生,而这是重翼又一个噩梦的开始。 “大前年的冬天这人是在我们这儿做过一个多月的账房先生,多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荣先生去常平医馆看病,回来时半路上雪天路滑跌下山崖,摔成重伤,没两天就去世了……” “老朽是医治过这位公子,他来时是被人抬进我这医馆,昏睡了七天方才苏醒,哎!他的心脉几乎被毁,老朽的医术也只能为他配些护心的药丸,保他半年寿命!” “孟某为荣先生治病,他虽摔断了几根肋骨,但伤不至危及性命,恐怕他是因心疾突发、离世的,他去世前一日心疾就发作过一次……” “当年有自称荣公子亲人的人来寻他,得知他的死讯却连墓地都没去祭拜就离开了,阿茹又凭什么告诉你们荣公子被埋在哪里?!真想找他,早干嘛去了?荣公子本也就活不了多久了……” 彼时容澜这账房先生查出假账,破坏了南王赚钱的重要渠道,召来杀身之祸。千羽辰为了保护容澜不再被南王追杀,命千盘严格保密容澜的真实下落,是以除了千帛,所有人都以为容澜已死。 如今这本是用来对付南王的布局直将重翼重新打回绝望的深渊。 每一个人的描述都是剜在他心口的刀,心被剜得血肉模糊,生生错过第二次的悔恨令他痛心疾首!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澜儿?! 他以为只要找到澜儿的下落,所有事情就都还有弥补的机会,可失去的早就再也无法挽回。 原来澜儿之所以隐姓埋名不让他知晓自己还活着,甚至连容烜也不找,是因为根本时日无多…… 澜儿离世前流落在洪州,受了那么多苦!都是他的错! “给朕把墓挖开!朕要带澜儿回宫!” “请主子三思!您真的要容公子死无安息吗?” “给朕把墓挖开!!他哪怕死了,也必须留在朕的身边!!” 想念是无尽的折磨,重翼太想再抱一次他的澜儿,低头嗅上那淡淡的药香,吻住那冰凉柔软令他深深迷醉的双唇。 重翼对容澜的执着在连番追悔到极致的求不得之后已近乎疯狂,即便阴阳相隔,即使无法生死相随,他也要留住澜儿,让澜儿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主子,这墓是空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难以预料,就像千羽辰没想到重翼会挖坟掘墓,容澜更没想到重翼会找到自己。 容澜做马车赶到洪州库房时,已经入夜。 雨势不小,他怀里抱着小狐狸、披着蓑衣走到倒塌的库房外,千盘正指挥工人们冒雨清点被毁货品。 “盘叔,情况如何?” “公子?”千盘闻声回头,表情有些吃惊,随即语带关切道:“公子前来,是病已经大好了吗?” 容澜摆手,示意千盘先说正题,千盘摸着胡子叹气:“库房是一次性塌方,来不及命人进去抢救,里面所有货物都被毁了,贡品更是无一幸免。” 容澜听过后点头,踩在倒塌的房屋瓦砾之上来回搜寻着什么,小狐狸窝在他怀中,只露个小脑袋在蓑衣之外,四处张望的神情和主人一样认真。 容澜寻了一阵,停在一处倒在脚边的梁木前对身后夜无声道:“你来看看这个。” 夜无声蹲身去探那梁木的断面,断口齐整,不是自然断裂,分明是人为:“公子如何知晓是有人故意损毁库房?”如此时间紧迫的情形,一般人都不会先怀疑库房为何忽然倒塌,定是先想办法补足贡品。 容澜在雨里走了多时,觉得浑身被湿凉的雨水激得阵阵发冷,不由把怀中暖绒绒的宠物抱得更紧,边回身往正厅走,边回答夜无声:“保证货物安全与保证货物质量对经商者同等重要,千羽庄所有的库房一年四季都有专门的工匠检查修葺,防雨防火措施都十分完备,这间库房也不例外,又何至于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就一下子全部倒塌?除了人为,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夜无声问:“那公子可有想到会是什么人有意针对千羽庄,要将千羽庄置于死地?” 容澜娓娓道来:“千羽庄树大招风,所以名下不论商铺还是库房都严格保密,外人几乎无从知晓真正的主家是谁,而能在千羽庄众多库房中一次就找准存放贡品的库房下手,动手的人有着广博到难以想象的消息渠道。我猜……是南王。” 夜无声一惊:“南王?!他不是已被幽禁在皇宫?!” 容澜再摇头:“我的意思是,是他手下的影子所为。南王想利用大小姐逼千羽庄出手救他,庄主拒绝过后,他便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若我没猜错,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备齐贡品去找庄主谈判,一手救人一手交货。” 夜无声惊问:“大小姐的事公子如何会知?!还知道的事无巨细?” 容澜轻笑作答:“千物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千空又对大小姐心生爱慕,我从千物那里听出端倪,再找一向视我为情敌的千空随便激一激就什么都知道了。” 夜无声闻言脸上一道伤疤忍不住颤抖,公子养狐狸,自己更是比狐狸还要精明狡猾,他们几个人时常一不小心就着了公子的道,而最后倒霉担心的往往不是他们,而是少庄主…… 他不解询问:“影子为何不在贡品运往京城途中将其劫取,然后拿着劫来的贡品做交换条件,而是要将贡品毁掉,再自己准备一份,如此大费周折又不惜财力的要挟?” “咳!咳咳!”容澜垂眼轻咳几声,分析道:“我能想到的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影子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从千羽庄手中抢下贡品,只能靠花钱达到目的;另一种是影子想保存势力,不欲与人正面交手,是而才通过这样迂回的方式处理问题。但不论哪一种解释,他们会这样做,处境都一定十分糟糕。” 夜无声追问:“那依公子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理?” 容澜越走越慢,小狐狸在他怀中不安乱动,他渐渐有些抱得吃力,咳得也愈加厉害:“咳咳咳!咳咳!皇上也许很快就会再次问斩南王,逼大哥交出苗南,而大哥知晓了我还活着,留下令牌,又夺回苗南一半疆土,摆明是想我回去做苗南的新王,一定不会在乎如今南王的生死。大哥不救南王,影子自身又处境危难、救不出人来,如果他们狗急跳墙,用更激烈的方式拉千羽庄下水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能神不知鬼不觉跃入高耸宫墙救人的,除了大哥,放眼天下就只有千羽庄的少庄主有此等武艺。” 夜无声暗惊:“所以公子的意思是……?!” 容澜摇头:“我不会让辰冒险救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千羽庄的财富和在江湖中的地位足矣令皇帝忌惮,原先大周国力空乏,皇帝自然不会动敛尽天下钱银的千羽庄,而今大周国库日渐丰盈,皇帝之所以还留着千羽庄是念了当年千羽庄出资助朝廷打败北厥的忠心,若千羽庄被查明与苗南有染,必将惹来杀身之祸!我的意思是,直接将此事告知皇帝,然后在影子面前演一出假意救人的戏码,千羽庄贡品有了着落,不至为日后留下什么把柄,皇帝也能趁此将影子一网打尽,自然不会再怀疑千羽庄的忠心。” 夜无声不由赞道:“公子好计谋!” 容澜勾唇浅笑,语带自嘲:“呵!好计谋吗?不过阴谋诡计罢了。” 夜无声迟疑:“只是……公子真的舍得彻底毁掉影子?再如何说,那也是世代忠于南王的秘密组织,如若公子做了南王,有影子的辅佐可谓如虎添翼!” 容澜笑意更浅:“我不动手,重翼也迟早会将影子悉数铲除,何况我从来不想当什么王……” 他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商人,平平静静活上几年,本来以为自己身穿而来,终于可以脱离权利的阴谋漩涡,岂料是他根本没搞清楚状况。 他被蚀心水折磨得半死不活,是真的活够了,结果千羽辰居然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找来大哥将他拉出鬼门关,他当时意识模糊,但容烜的呼唤和眼泪他感受得清楚,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伤心,唯独不忍让容烜失去小澜。 那是他这副身体的大哥,更是他心里牵挂的亲人! 可他竟还突然凭白多出个什么双胞胎的弟弟,如果不是确信这是真实的世界,他简直要怀疑他还在游戏里继续那狗血的游戏剧情。 他就说他明明吃得假死药,怎么会真的死在九重殿里,影一拿个□□骗他吃着玩,背了天大的黑锅他倒是可以不介意,但这便宜弟弟的复国大计坑他没有回到现实,废后的任务他做得多艰难,被坑得放弃了不说,他下个决心躺在重翼身下更不容易,直接被坑“死”了…… 要说从千羽辰口中得知全部真相之后,容澜心里一点怨念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的怨仅仅限于慕绍澜的阴谋让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顺带吐槽影一这家伙知人知面不知心,至多感慨一下权利的*真可怕,能让一个母亲连亲生儿子都能牺牲。 但对重翼,他则是十分没有觉悟得表示理解,甚至有些同情重翼也是被骗的受害者,到了现在依旧没能彻底收复苗南。 他拿着容烜留下的南王令牌思量了许久,容烜是一定要杀了重翼报仇雪恨的,不然也不会对着假的小澜隐忍多年,可重翼不仅是难得一遇的好皇帝,手段更不比容烜差,这两人虎龙相抗,谁胜谁负打了两年,武斗没有结果,如今战争停止,恐怕是要改在暗处靠文争较量,容澜对此颇感头疼,只想能逃避一天是一天,暂且待在千羽庄躲他的清净。 容澜与夜无声两人说着走入正厅,厅内众多千羽庄的大主事一个个正襟危坐,都等着澜公子执掌大局,吩咐行事,见到容澜身影纷纷肃然起身:“澜公子!” 容澜略略点头,“座。” 夜无声为容澜脱掉蓑衣,容澜放开小狐狸,撑着案几也坐下身,一瞬间天旋地转。 “公子!”夜无声惊了一跳,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容澜,“公子适才咳嗽,是小的大意!相信少庄主很快就到,公子应当保重身体,小的扶公子去休息吧!” 容澜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对着厅中众人道:“贡品事关重大,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各地按照两倍数额准备,已有人将我的批文飞鸽传书下去,你们且往其他郡县库房将所有存余贡品清点一遍,数目应该刚刚够,时间紧迫,清点过后直接将贡品运往京城,务必要安全运到!不容有失!” “是!澜公子!” 众位大掌事火速动身,夜无声惊讶又疑惑:“原来公子早就未雨绸缪!那为何还要与影子交易?” 容澜头脑昏沉,闷声解释:“各地不一定按照我说的严格执行,兴许贡品数目并不足。更重要的是,要保住千羽庄,就必须彻底摆脱影子的纠缠,借皇帝的手尽快除掉他们。只有在千羽庄不受影子威胁,能够自己拿出贡品的情况下坦白一切,皇帝才不至怀疑千羽庄的用心,才会相信千羽庄的忠诚。” 夜无声听后不由深深看向容澜,面前男子的心智与谋略当真如少庄主所言:举世无双! 容澜紧紧搂着小狐狸,厅内特地为他生了碳炉,可他衣服稍有些湿潮,还是冷得浑身发抖,当年断骨之处也受阴雨影响渐渐疼如虫蚁啃噬,令他再难坐住。 他刚想去躺着休息,就有人冲进正厅:“澜公子,帛掌事按照您的吩咐去庄里向庄主禀报贡品一事,结果半路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容澜蹭得起身:“你说千帛被官兵抓了?” “是!官府这些日子在洪州到处找一位公子的下落,听说那人曾在千……” “住嘴!”夜无声突然冷呵一声,那人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 “你先出去吧。”容澜让那人退下,眸光冷冽望向夜无声,“辰究竟让你们隐瞒我什么?千物宁可说漏大小姐的事,也要躲避我的探问。” 夜无声不答反问:“小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公子痴恋皇帝十年,曾经为了皇帝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公子被害后只在千羽庄隐姓埋名,不与容烜相认,也不愿做南王与大周为敌,敢问公子是不是对皇帝还留有旧情?!” 容澜被问得心下一震:“我……” 容澜不知该怎么回答,从游戏穿越到真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重翼的旧情?他甚至都分不清他曾经对重翼抱有的是哪一种感情。 容澜的迟疑在夜无声看来就是默认,而在千羽辰耳中也一样。 千羽辰满心焦急冒着大雨从别庄赶来,赶到时恰听到夜无声问容澜对重翼的感情究竟如何,容澜没有回答,然而这迟疑足矣说明一切。 千羽辰站在厅外,不知下面这一步还要不要走,他从来明白,依照容澜的性格定不会愿意回到重翼身边,可这无声的沉默让他无法再逃避一个现实:就算澜放弃了重翼,澜心里也一直留有重翼的位置,更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厅内,容澜越过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一双眼闪着洞察一切的锐芒,反问夜无声:“你会有此一问,官府找的公子就是我对不对?” 夜无声知道再瞒不过,点头道:“是!皇帝先是派了无数士兵翻遍整座冥山找寻公子的尸体,现在皇帝在洪州微服北巡,士兵们又拿着公子的画像满城挨家挨户地问,千帛会被抓走,也该与此事有关。” 容澜皱眉:“重翼兴师动众地找我,还真不像他为帝的风格。他该是知道了那些真相才会想来找我,他找到千帛,估计是已经查出我在千羽庄,这面我是不想见也得见了。” “澜,你不能去见他!”千羽辰疾步走入正厅阻止。 容澜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抱怨:“辰?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也没个声音!” 夜无声默默退出去,千羽辰走至容澜身前,低头凝视容澜:“澜,我不会让你为了千羽庄做任何不想做的事,只要你不愿,就是皇帝也不可能找得到你。” 容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举起小狐狸遮挡千羽辰的目光,语带虚弱:“我抱不动了,你帮我抱一下……” 千羽辰刚接过小狐狸,容澜就软软向后倒去。 “澜!”千羽辰一把将人扶住,隔着湿凉的衣衫仍能感受容澜身体灼热的温度:“你发烧了?!” 容澜被这么紧紧一搂,断骨的旧伤被压到,身体瑟缩颤抖,无意识地轻声低喃:“疼……” 千羽辰的心猛然间狠狠揪起,动作轻柔将容澜打横抱入怀中,“千夜,快去找仙人道长来!” “是,少庄主!” 洪州皇帝所居的驿馆周围有重兵把守,千帛被带进驿馆,面前皇帝的威严尊贵直逼得他跪在地上,不敢抬眼。 “这东西可是你写的?” 千帛垂头看着被人递来的一本账册,半晌点头道:“回,回皇上,是小人写得。” 重翼激动上前:“这些奇特的标记符号是何人教你?!” 千帛将头压得更低,他对当今圣上从小便有深深的崇拜,但他更不能让先生陷入险境,“回皇上,没人教小人,是小人自己从书上学到的。” 重翼缓和了语气,却依旧难掩激动:“朕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澜儿!你告诉朕,闻名商界乃至江湖的‘澜公子’是不是叫容澜?澜儿他在哪儿?!” 千帛颤声回答:“小人……小人不知!” 重翼瞬间暴怒:“你是澜儿的徒弟,会不知自己师傅的姓名?会不知他身在何处?!” 坟墓里没有尸体,重翼直觉容澜没有死,而自从听闻千羽庄‘澜公子’的名号,重翼便更加认定澜公子就是他的澜儿! 墨玄经调查发现,容澜曾供职过的千食客,其背后的主家正是澜公子效力的千羽庄,这千食客大掌柜的独子更是澜公子的徒弟,所有线索都对得上。 当墨玄拿着千帛所写的账册向主子回禀调查进展时,重翼再难抑制心中狂喜,他没有猜错! 可他堂堂一国之君,明暗手段不知用了多少,“澜公子”就像只存在于世人惊叹的传说里,真正的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甚至他以皇权威逼,千羽庄的庄主和少庄主竟都说不出澜公子下落,只道此人不过名义上效力千羽庄,实乃行踪不定的世外高人。 重翼满心焦躁,这种就差一步便能见到澜儿的感受让他的心如同烈火炙烤,每一次跳动都是煎熬! 他想要再次抱住澜儿的身体,他想要亲口对澜儿说“对不起”,他想要和澜儿重新来过。 但他最想要的是见到他的澜儿还好好活着! 遍寻不得! 依旧遍寻不得! 连见一面,也见不得! 重翼此生大约唯有面对容澜才会有如此焦躁的茫然无措。 容澜是他命里的变数,他从没想过自己身为皇帝这一生会爱上一个男人,更没想过自己会为了这个男人如痴如狂! 只有最后的希望,他不惜舍掉皇帝的威严,来逼迫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说!!澜儿究竟在哪儿?!” 皇帝龙颜大怒,连朝廷命官也未必招架得住,千帛腿一软趴在地上,已是带了惊惧的哭腔:“小……小人不知!” 重翼怒目望着千帛,眼中蒸腾的是杀人的□□,可他望了许久,终是颓然闭眼,挥手道:“你走吧……澜儿不想见朕……朕知道的。” 然而千帛还未离开,便有禁军拿了书信奔来:“启禀皇上,驿馆外有人说知道画像上的公子住在哪里,这是那人提供的线索,请皇上过目!” 重翼伸手夺过那书信,没有启封,只信封上落款的一个“澜”字,他的心便一瞬间停跳. 这是澜儿的字! 第69章 太子太傅(一) 雨落亭台,春意尤凉。 蜿蜒回廊的尽头处,一人坐在亭中赏雨,膝上窝了一只雪狐,垂散的长发遮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 只一个侧影,就足矣柔化相思的心。 重翼捏着手中信函,站在回廊伊始,那人赏雨,他赏那人,久久才又迈开步子。 脚下亭廊蜿蜒曲折,一如这穿越生死的相见,他不敢走得太快,怕是大梦一场,又忍不住越走越快,遍寻不得的人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生怕走慢了,便再次错过。 倏得,重翼近乎奔起的脚步戛然而止! 面前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身,白皙的面容一览无余,那人面容敛尽世间光华,美得令万物失色,却不是澜儿。 深埋心底的绝望一丝一缕重新抽芽,疯长。 不是澜儿! 竟然真的不是澜儿…… “小人不知皇上驾到,未有接驾,请皇上恕罪。”那男人放开手中雪狐,盈盈跪拜,身姿蒲柳弱风。 见到如此倾世的美人,重翼眼里没有丝毫惊艳,只余一片死寂。 他住在皇上心里。 信函内只写了这一句话,字迹清秀,与封外留款迥然不同。 澜儿从不用毛笔写字,但也许澜儿是会写的呢? …… “主子,属下跟着送信的人寻到了澜公子隐居之所。” …… “你敢利用澜儿接近朕!!简直找死!!”重翼一把揪起容澜的衣襟,将他从地上狠狠扯到自己跟前。 “呲——!”眼见主人被欺负,小狐狸一呲牙,就扑咬住重翼的胳膊。 容澜皱眉,连日阴雨,断骨的旧伤越来越疼,重翼的动作令他冷汗涔涔,他垂眼:“小人只是想劝皇上,不要再劳民伤财寻一个已死之人。” 重翼一把将小狐狸甩开,手上力道更狠:“你敢说澜儿是‘已死之人’?!” “咳咳!咳……!”容澜的肺本就受过重创,时常提不上气,被这么一折腾他急咳两声,心情十分不爽,抬眼就冲重翼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容澜俯身抱起摔得不轻的宠物。 重翼松手,怔在原地。 面对和澜儿长得一模一样的慕绍澜时他都没有此刻这般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除了长相不同,这男人的一切都与澜儿那么像,身影、声音、说话的语气神态、还有那望向自己的一双眼也像极了澜儿的眼睛,冷漠淡然,狡黠明亮。 重翼反手就抱住身前男人,竟然连身上的味道都一样…… “澜儿,我错了!我想你!我想你……” 重翼抵在容澜耳边一遍一遍说着“我想你”,声音低哑暗沉,渐渐带了呜咽。 近在咫尺,咫尺天涯…… 容澜抱着小狐狸窝在重翼怀中,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不正常,他的耳垂儿最为敏感,重翼说话时双唇若即若离碰触在那里,让他想躲也躲不开。 “小人不是皇上要找的人,请皇上看清楚。皇上乃一国之君,受万民爱戴敬仰,更肩负天下苍生的福祉,不该如此颓废消弭。” 容澜忍着乱跳的心出声劝导,两年多不见,重翼眼下的模样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一看就是长期不曾好好睡觉,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整个人更像丢了魂儿,易怒又神志不清。 容澜没想到,他“死”了,重翼会有这么伤心难过,可他还没来得及感慨更多,重翼就松手站直身,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冷峻威仪。 “澜公子美名天下,世人想一睹姿容难如登天,就算朕想见你,也要看你愿不愿见朕,你设计朕寻到这里,该不只为了劝解朕这么简单,你有何目的?” 容澜刚要跪下答话,重翼伸手拖住他,“传言你身体不好,站着说吧。” 容澜拱手作揖:“谢皇上体恤。小人确实有事求皇上!” 容澜一五一十将影子损毁贡品的前前后后讲述一遍,又言明自己的计划,末了道:“还望皇帝陛下相信庄主与少庄主对大周的忠心!” 重翼听过只盯着容澜说:“朕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你必须跟朕进宫!” “他不会跟皇上进宫!”躲在暗处的千羽辰再看不下去,飞身闪出:“草民千羽辰,参见皇上!贡品会如期进京,至于千羽庄与苗南有染之事,千羽庄在江湖也算有些影响,庄中为了生意更是养了不少闲人,无需皇上的人动手,小人会将苗南影子斩草除根,给皇上一个交待!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多年也无法彻底除掉的影子,千羽辰竟敢放话说能将其斩草除根。 “辰!”容澜心中震惊,千羽辰这是为了他不惜在重翼面前暴露千羽庄的全部实力,拿足矣匹敌皇权的威势逼重翼放弃让他进宫的想法,今日之后,恐怕千羽庄再无法明哲保身,苗南一灭,重翼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威胁帝位的千羽家。 重翼闻言却是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千羽庄的真实实力,“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澜公子果然是辰少庄主的死穴,有他这样绝色的美人陪在朕身边,相信千羽庄也一定会对大周忠心不二!至于他要不要进宫,辰少庄主如此武断地替他拒绝,难道不听听他本人如何回答吗?” 容澜正无奈和宠物对视,就感觉两道目光直直向自己射来。 “……额”他卡壳,进宫还是不进宫,这是一个问题,那座皇宫充满了他不堪回首的游戏时光,但眼下他若不进宫,重翼的状态这么不稳定,貌似也不那么好说话,分分钟就和千羽庄杠上、灭了他救命恩人的家也不是不可能。 “辰,皇上乃明君,相信苗南的事一结束,皇上就会放我出宫,不会为难我的。”容澜作出回答,话里话外给重翼戴着高帽,希望为自己留下日后出宫的后路。 岂料重翼根本不理他的话茬,一听他同意进宫二话不说就将他打横抱起。 小狐狸一爪子往重翼脸上拍去,重翼偏头夺过,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抱着的感觉也那样像澜儿…… 背骨一样得膈手,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 他抱着容澜转身:“有关影子的事之后会有人来与辰少庄主合议!” 千羽辰松开紧握的拳头,跪身送驾:“恭送皇上!” 容澜没顾上和千羽辰道别,只在重翼怀里不满挣扎:“请皇上放小人下来!” 重翼置之不理。 “皇上,小人有脚,自己会走,请皇上放小人自己走路。” 容澜再三申辩,重翼始终不肯松手。 千羽辰望着容澜被皇帝抱走的画面,对身后走出的夜无声道:“调集十二线人,限时半月让他们把苗南所有影子的隐秘身份都找出来。再通知下去,就说这趟贡品由我亲自护送入京。” 夜无声问:“少庄主要为了公子去京城?” 千羽辰沉默不语。 苗南王宫。 失了南王,乌梓云作为太妃只得住回宫里稳定朝局,每日早朝,南王王位空悬,太妃垂帘听政,众臣与太妃商议如何将南王从大周皇宫解救出来,而唯一有此能力的人却迟迟不肯表态。 “容将军何故不愿将大王救出?!”百官质疑。 容烜立在朝堂上,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妃:“容烜心里的南王只有一人,太妃心知肚明!” 僵持半个多月,这日朝后,太妃终于留容将军单独问话。 乌梓云高高在上:“梦去的解药哀家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先将绍澜救回苗南。” 容烜压抑着心底怒恨,生怕失手捏死面前的女人:“小澜也是太妃的儿子,太妃这般厚此薄彼,先是毒杀亲儿,如今又拿解药要挟,以求另一个儿子活命,太妃这样做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乌梓云无奈皱眉:“哀家是愧对他,但谁叫他为了仇人吃下‘蚀心水’再无法有子嗣,苗南的南王必须留有后代,你可懂哀家的意思?” 容烜面若寒霜:“请太妃先交出解药,人容烜自然会救!” 乌梓云不肯松口:“你早知真相,更将哀家所做全都嫉恨在绍澜身上,如今得知小澜未死,你必想除掉绍澜,哀家不能相信你的话。” 容烜眼底翻出血红:“小澜的身体再等不了,离下次‘蚀心水’发作还有十天,太妃竟是毫不在意小澜的生死吗?!” …… “容将军,老朽号称天下第一神医,却对令弟的身体时感无策。他体内的梦去之毒在服下蚀心水的解药后骤然增强,然后又慢慢减弱,老朽寻不出缘由,担心下次蚀心水发作之时,以他目前的身体吃下解药再承受不起梦去毒性的反弹。一个月的时间,希望容将军能寻得梦去的解毒之法,以保令弟性命万无一失。” …… 乌梓云沉思片刻,道:“你入京后先找到影一和弥儿,解药在他们二人手中。” 容烜一握佩剑,凛步转身:“容烜就信太妃这一次!” 他一路快马,带了十数人心腹秘密前往大周皇城,刚一入京就听得满城都在议论。 “诶,你们听说了没,澜公子被皇帝带进了宫!” “你们若是见过澜公子本人,就知道那样美得男人,生来就是要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爱得。” “传言他是被皇帝从千羽庄的少庄主手里抢走的,要说辰少庄主,那也是无数江湖痴女的梦中情人,文韬武略一点也不比皇帝差!他若生在皇家……难说,难说呀!” 容烜坐在二楼雅间,沉脸听着堂下众人议论,不多时,一白袍男子走进,正是被人议论的主角之一。 千羽辰落座:“是我没能阻止澜进宫,他为了千羽庄才答应皇帝的要求。” 容烜沉声:“重翼不知小澜的身份吗?传得都是‘澜公子’。” 千羽辰:“皇帝心思深沉,想来澜也瞒不了多久,只愿被皇帝拆穿之前他可以脱身。” 容烜捏着手中茶杯,杯上慢慢显出裂纹:“就算重翼知晓真相后悔了,我也不会让小澜回到他的身边!” 千羽辰问:“容将军来京是听说了消息,打算提前将澜接回苗南吗?” 容烜摇头:“入京前我还不知道重翼竟是将小澜带走了。我来京的目的不便告知少庄主,以免少庄主因此惹祸上身。只是,若容烜不幸意外,希望少庄主告诉小澜,无需替大哥报仇,大哥只愿他一世平安。” 千羽辰拒绝:“将军是澜在世上最看重的人,这样的话将军还是自己对他说。辰希望将军在行事前多些考虑,当年有人在容府里大肆屠杀,然后放火掩藏证据,如果是皇帝杀人,何须这样大费周折,杀人者也许并不是皇帝身边的暗卫。” “啪”!容烜手中茶杯应声碎裂:“除了他,家父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都从未与人结仇,还能有谁要杀我容家一百多条人命!” 千羽辰叹声:“既然将军做了决定,那我也将澜的决定告知将军。”他说着掏出南王令牌,“澜被皇帝带走的突然,将此物留在了枕下。他说他不想回苗南做南王,更不愿看着大哥被仇恨左右,日日痛苦。辰擅自揣测,澜心中仍放不下皇帝,不知该如何面对一心报仇的将军,所以才想暂时继续住在千羽庄,却又为了千羽庄不得以进了宫。” 容烜接过令牌:“完事后,我会亲自问小澜的决定。告辞!” 容烜离开,夜无声带着千帛走进雅间。 千帛躬身,语气焦急:“少庄主,小的正与内务府交接贡品,宫里的太医急匆匆赶来,说是奉旨要提前将药材全部拿走,贡品药材比一般上等药材还要珍贵难得,那些取药的太医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说皇帝陛下对那人就是不一样,连德妃都失宠了。小的担心是先生病了,先生的病连仙人道长前辈都治不好,宫里的太医们又怎么能治好?这可怎么办呀?” 千羽辰的心随着千帛的话越来越紧,“贡品一事有千白处理,你准备一下,等着进宫。” 千帛不解:“进宫?” 皇宫里,容澜躺在九重殿的龙榻上,浑身不自在:“皇上,小人能不能换个地方睡觉,在这儿小人睡不着……” 重翼按住他的肩:“只有九重殿铺设了地暖,殿后更有从京郊引来的温泉,王褚风说你不能再受寒。你放心,朕不会与你同住,九重殿……九重殿朕很少会来。你若真不想住,等你病好,朕任命你做太子太傅,让你搬去太子宫,也少和朕的宫妃来往。” 小狐狸戒备得盯着重翼,随时准备咬他! 容澜皱眉,忍不住抱怨:“皇帝陛下的宫妃小人可是惹不起。” 容澜被重翼大张旗鼓带回宫,惹得满城风雨,德妃头一个瞧他不爽,趁着重翼早朝请容澜喝茶。 容澜本来是拒绝的,可皇宫里人人都道德妃即将问鼎后位,劝他身为地位卑微的男宠不能轻易得罪,他一时好奇能让重翼再次立后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便欣然应邀。 想当初他废后的任务做得那么辛苦,到死都没瞧过亥姝长什么样子,也是被他害了的女人…… 结果,德妃非说天热,还特别体恤下人的亲自去冰窖取冰,然后,他这个作陪就华丽丽得冻晕在一片寒冰之中。 再醒来,人就已经在九重殿,还躺在他此生最不想睡得一张床上,这儿简直就是他的耻辱,还是他死得地方,睡在这里实在往事不堪回首,又特别不吉利! 容澜脸色不佳,想起身走人,浑身使不上力,重翼倒是会为他着想,让他做太子太傅,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留在皇宫的身份,顺带脱离各路宫妃瞧他不顺眼的魔爪,但他本来的计划是演一出苦肉计,借口要求搬到宫外,看来不论游戏还是现实,不管他是容澜还是澜公子,他都玩不过重翼,人家皇帝不上他的当。 容澜心中腹诽,眼里神色也跟着一闪一闪,重翼盯着他的眼睛出神,半晌俯身轻轻搂住他的肩。 小狐狸猛然窜起,呲牙扯着重翼,想让他离自己主人远一点! 容澜不满扭身。 “别动。”耳边是重翼一如既往低哑而又略带沉吟的声音:“让朕抱一下,一下就好!” 容澜不再动。 重翼确实只抱了一下就松手。 容澜垂眼,他进宫前还在发烧,风寒本就没好,如今又挨冻,心口疼得厉害:“小人想睡觉了,皇上不会要在这里看小人睡觉吧。” 重翼沉默,过了好一阵,在容澜挨不住几乎就要昏睡过去的时候才答道:“不知为何,朕看着你,心底翻涌的思念总能稍有平息,可你却不是澜儿,朕竟然会将澜儿认错……” 重翼眼底透出绝望,“朕或许该放你走,可朕太想澜儿了……想到发了疯,入了魔,朕不会伤害你,你别想着逃走,你徒儿知晓你生病定会告诉千羽辰,千羽辰就会想办法让朕同意你徒儿入宫照顾你。” 容澜稍有清醒:“所以,皇上是在用千帛威胁小人,让小人留下?” 重翼起身:“你好好休息,朕处理完德妃的事再来看你。” 容澜伸手扯住重翼衣袖:“皇上不必为了小人处罚未来的皇后。” “朕答应过澜儿这辈子都不再立皇后!!”重翼一瞬间暴怒,“德妃逼朕违背诺言,朕处置她,不是为了你!” 容澜心中腹诽,说不是为了他,但绕一圈还是为了他,他懒得再劝,松开手:“小人可以为皇上排忧解难,作为交换……” “你答应了进宫,就休想离开!”重翼冷声拒绝。 容澜皱眉:“那小人白天随意进出皇宫,晚上都住在宫里行不行?” 重翼妥协:“等你做了太傅,朕便不会再让你禁足。” 容澜挑眉:“那行,作为回报,小人当了太傅头一件事就为曾家请功,皇上意下如何?” 重翼久久凝视容澜一双狡黠明亮的眼睛,末了摇头笑道:“你得到朕准你随意进出皇宫的允诺,还顺带报复了德妃,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狡猾。” 容澜一扯手跟前不停添自己的小狐狸,把宠物抱在怀中:“有哇!当初捡这个小家伙,就是想起曾有人说我像狐狸一样狡猾,小人多谢皇上夸赞!” 重翼伸手想摸摸容澜总也带在身边的宠物,小狐狸却是戒备地冲他龇牙,全无对主人时的那般温顺讨好。 容澜把手藏在宠物身下,默默掩住发紧刺疼的心口,闭眼道:“皇上,小人累了……” 重翼俯身压了压他的被角,动作出奇地温柔,话语也出奇地温柔:“睡吧,朕之后再来看你。” 是夜,张德带着千帛进到九重殿:“澜公子还在睡觉,你在跟前守着,人醒了就通知太医看诊。” 千帛走到容澜身前,小狐狸不停添容澜的手,他望眼先生微微泛紫的指尖,慌忙喂容澜吃下一颗药丸,拖容澜靠坐在床榻上就喊:“先生!先生!醒醒!先生!” 张德阻止,“你这是干嘛?” 千帛唤不醒容澜,冲殿外急道:“太医!!太医快进来!” 而天牢里,容烜计划周密,悄悄将影一和弥儿救出,拿到梦去的解药。 “进宫营救南王还需时日布置,具体计划会有人告诉你们。” 他说完,便带着解药跃入高耸的宫墙。 寻到小澜居所时,九重殿在深夜一片灯火,殿中皇帝震怒:“你有心疾为何不说?!若不是恰逢你徒弟入宫,你就没命了!” 第70章 太子太傅(二) 容烜心中咯噔一下,想要立刻冲进殿中将小澜带走,却又深知不能冲动,如果重翼发现小澜的身份他要带走小澜就难上加难。 再说此刻被重翼训斥的容澜,他只是心口有点疼,睡了一觉,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被迫吃了蚀心水的解药,这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他看眼九重殿里跪着的那一地太医,在千帛的搀扶下勉力起身,也跪下,语气幽怨应对重翼的质问:“启奏皇上,小人体质虚寒,除了心脏不好,肺也不好,还中了各种毒,不仅吹下风就能大病一场,咳血更是家常便饭,而且还随时可能死掉。” 重翼听得脸色难看,心里莫名揪疼。 容澜跪在地上指着身后一堆太医又道:“小人已将身体的真实情况全部禀告给皇上,皇上若是听得满意了,就让他们都走吧,小人的病他们又治不了,跪在小人面前实在碍眼!” 重翼甩袖:“澜公子替你们说话,还不都快滚?” 太医们赶紧连滚带爬出了九重殿,澜公子在宫中的地位一跃居于德妃之上。 和苗南的战争已经结束半月有余,早朝俨然变成了众臣劝谏皇帝立后的又一个战场。历史上,还没有哪位皇帝的后位会空悬两年之久,再没战乱作借口,重翼就算是皇帝在立后一事上也无法随心所欲。 澜公子住进九重殿,得了皇帝盛宠,容澜自然是重翼拒绝立后的挡箭牌。 重翼俯身把容澜从地上抱起来:“这也是你替朕排忧解难的一部分?你说得那些病症可都是真的?王褚风为你诊脉,并没有查出你肺脏弱到咳血的地步,更没探出你体内有中毒迹象。” 容澜随口应道:“哦……假的!所以皇上能不能不要总是抱小人?小人的身体真的还没弱到这种要时刻被人抱来抱去的程度。” 重翼把容澜放在龙榻上,好言相告:“朕命王褚风出宫去向仙人道长讨教该如何调理你的身体,在他回来以前,你再有任何不适都别自己忍着,宫里其他太医的医术应付不来今日这种急情。你该明白,若你死在皇宫,朕就再留不得千羽庄了。” 皇帝说话,容澜也敢不专心聆听圣训,四处张望一阵,打岔道:“小人的宠物呢?” 重翼起身,也不见恼:“你险些断气,它围着你不停哀嚎,朕嫌它聒噪,命人将它丟了。” “丢了?!”容澜语带不快,“皇上和一个畜生过意不去,小人大开眼界!” 重翼凝视容澜:“澜公子敢几次三番如此与朕说话,也教朕大开眼界!朕有时在想,你面具下,究竟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又藏了一颗什么样的心,你分明对千羽辰没有那种心思,却愿意为了他成为朕的男宠,身陷皇宫这重重险恶的泥沼。” 容澜心下暗惊,重翼已然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探他的口风,这实在是大大得不妙,他可一点都不想和重翼“再续前缘”,只等着千羽庄的危机解除,就拍屁股走人呢。 容澜不想搭理重翼,沉默不语。 重翼看出他心情不爽,解释道:“你的宠物朕命人送出宫,给千羽辰养着了。” 容澜“哦”一声,依旧不想说话,闭眼装睡,很快真的睡着。 重翼望着容澜的睡颜看了许久,缓缓起身离去。 容烜躲在九重殿的殿檐之上,确认重翼走远,闪入殿中。 千帛似乎知道容烜会来,早将殿里的人都散退,说先生睡觉浅,不喜有人在旁伺候,自己也退到殿外守着。 月色姣姣,容烜走到龙榻前,榻上的人闭眼安睡,面容精致,却不是真容。 容烜轻轻握住容澜冰冷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疼惜。 他将梦去的解药喂容澜吃下,指尖碰触容澜微凉的嘴唇,心一紧,不由在那曾经尝过一次的芬芳上停留更久,来回摩挲。 容澜睫毛抖动,许久轻咛道:“别闹,乖乖躺好……”他伸手去探一向喜欢半夜挠他的宠物,才想起小狐狸被重翼送走了,猛然警醒。 面前一双眼睛倏然张开。 容烜收手,心中悸动,一时竟不知经历生死离别的两年,第一句要与小澜说些什么,有太多话想说,可真到说的时候,又唯剩语塞。 他就那么看着容澜明亮的眼睛,视线一点一点模糊。 小澜还活着,没什么比这更好…… 容澜虽然睁眼,但意识依旧朦胧,待瞧清究竟是谁大半夜不让他安生睡觉,跑来饶他好梦,脸颊啪嗒落下一滴眼泪,隔着层□□他感受不出这眼泪有多炽热,却莫名跟着湿了眼眶,他咧嘴冲容烜傻乐,伸手摸上那双流泪的眼睛轻轻擦拭:“哥,你都多大了,还哭。我这不是好好得?” 容烜哽咽,想说正是因为你还好好活着,大哥才高兴得哭,却依旧说不出话。他抬手,轻柔拭去容澜眼角的泪珠儿。 容澜微微垂眼,表现得异常乖顺:“是我让大哥担心了……” 容烜无声摇头,凝眉温语:“小澜,大哥永远不会怪你,只是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来寻大哥?你可知大哥有多想你?” 容澜将眼垂得更低,心虚着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身穿的误会。 容澜沉默,容烜沉声。 “辰少庄主说你还放不下重翼,小澜,你告诉大哥,你还爱不爱他?是不是为了他才躲着大哥?” 和夜无声问他时一样,容澜避而不答这个问题,转而道:“重翼是难得的明君,杀了他爹和实叔他们也不能复活……” 容烜眼底涌出失落与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他肃然沉声:“小澜!大哥决不允许你留在重翼身边,不管你是否还爱他,他又是不是后悔了当初那样对你,这一次你必须听大哥的话,跟大哥回苗南!” 容澜没想到容烜会如此强势,“大哥,我厌恶阴谋诡计,更加不喜欢权利争斗,我本来也没打算留在重翼身边,天涯海角,我都可以跟大哥去,只有一点,我不做南王。娘亲想让谁去做,就让谁去做好了,和我没有关系。” 容烜眸色更沉:“那若大哥杀掉重翼,你会恨大哥吗?” 容澜抬眼:“重翼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人刺杀,也就白当十多年的皇帝。哥,你能不能……” 容烜骤然冷声:“不能!容家的仇大哥是一定要报的!除了这件事,大哥什么都能答应你!” 容澜抿唇:“那我要大哥暂时不带我走。” 容烜这才恍然,小澜是拐着弯的让他说出方才的话:“重翼根本照顾不好你,你才进宫几天就被他的宫妃险些害去性命,你留在宫里大哥实在心有难安!” 容澜叹气:“我也不想留下,但我就这样走了岂不是至千羽庄于不顾?辰是我的挚交,更对我有活命之恩,他的妹妹也是被我误了终身,我这一次保下千羽庄也算还清他的恩情,之后才好向他辞别,跟大哥离开。” 容烜皱眉劝道:“小澜,千羽庄对你的大恩有大哥替你报,你听话。” 容烜说着就伸手抱起容澜。 容澜急道:“哥,你放我下来!你带不走我,重翼派了好多暗卫盯着九重殿,你一个人能来去自如,带上我就万万走不了了!” 容烜沉声:“大哥已经安排了人在宫中各处接应,今日大哥是一定要带你走的!” 容澜刚想再反抗,就揪着心口,浑身颤抖。 “小澜!你怎么了?!”容烜急问。 容澜苦笑:“蚀心水提前发作了,哥……你改日再带我走吧……我疼得厉害……” 容烜慌忙掏出蚀心水的解药就要喂容澜,容澜却是咬紧牙关,拒不肯吃。 容烜无奈将他重新放回龙榻上,又急又疼地劝着:“小澜,你听话!大哥今日不带你走了,你张嘴好不好?” 容澜疼得发不出声,冷汗瞬间湿透衣衫,他想说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吃解药,嘴就被容烜用力掰开。 容烜将解药强行塞进容澜口中,看着容澜被他捏得红肿的下颌,心里不知究竟要怎样才能保护好小澜,怎样才能让小澜不再受一丁点伤害。 仙人道长说吃下梦去的解药,蚀心水有可能立即发作,他竟是只顾带小澜走,忽略了小澜的身体。 “大哥答应你,暂时不带你走,等事情处理完,再来接你,但你也要答应大哥在此之前好好保护自己。这解药你拿着,下次发作若大哥不在身边,你要自己乖乖吃解药。” 容澜默默点头,心道,他才不吃这断子绝孙的解药,有梦去在,他不吃解药也死不了,顶多疼了点,如今容烜知道他还活着,他也不能再想死,那毒性,他其实——熬得住。 自从容烜离开,半月时间很快过去。 容澜体内两种毒全部得解,在冥莲的作用下恢复很快,王褚风为他诊脉,简直日日惊奇。 影一和弥儿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得从天牢救走,当年容府灭门一案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天牢狱监被皇帝亲自下旨杖责,刑部的人半个月都提心吊胆。 除了调查容家灭门的真相,重翼也并没有放弃继续寻找澜儿。 茫茫雪山仍旧有士兵在搜寻,洪州城中也依旧各处悬赏提供线索之人,然而,一切都像陷入僵局。 墨玄查得阿茹口中,那两年前曾派人去千食客寻容澜的人就是慕绍澜,重翼开始不断逼问慕绍澜澜儿的下落。 慕绍澜每每都啧啧笑答:“就是死了啊!好像还是我派人杀的,没想到他没被毒死,却还是逃不出被我弄死的命!” 苗南复国的资金,除了私盐,大多数来源于在千羽庄多年的筹谋。重翼追查容澜下落,会查到南王派人暗杀那揪出假账的账房先生,由此再查到千羽庄与苗南复国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奇怪。 容澜之所以不肯跟容烜走,正是担心这一点。 他欣赏重翼是极好的皇帝,但他也深知,重翼身为皇帝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他吃过得亏连命都搭上了,前车之鉴,他对重翼其实是寒了心的。 重翼却似乎只沉浸在失去澜儿的悲痛中。 每日处理完朝政,尽管不想面对九重殿,也还是忍不住去看容澜,他让容澜坐着或躺着不动,自己就默默杵在那里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偶尔会轻轻抱住容澜,呢喃着“我想你”一类的话,但大多数时候他只默默看着。 容澜总也被重翼看得浑身不自在,可他只要乱动,重翼就会更加失常,某次被强吻过后,他再不爽也只当重翼的目光是空气。 墨玄不知该如何劝自己的主子,棺木里没有尸体,又根本找不到容公子下落,如果容公子真的是在洪州病逝,那也许尸体早被人火化,苗南有火葬的习俗,他不敢提醒,他怕破灭了主子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尽管他觉得主子早就想到了…… 容澜进宫没多久就住进了皇帝的寝宫,皇帝盛宠澜公子,为了他不肯立后一事传遍大周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日,这位风云天下的男宠居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容澜一身白衣,冠玉束发,走进百官视野,整个议政殿一阵抽气之声,所有人都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几乎望了要向皇帝跪拜。 容澜目若无人,走到大殿正前跪下。 重翼沉声:“徐太傅年事已高,从今日起,就由你接任太子太傅一职,负责教导太子,朕特赐你入住东宫,方便随时督导太子学习。” 容澜叩首:“臣遵旨!” 众臣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更令他们难以想象的一幕发生了。 传言被德妃险些害去性命的澜公子竟然主动为曾家请功! “皇上,臣以为对太子最好的教导便是皇上您的以身作则。镇南将军为大周驻守边南数载,其军功赫赫足矣封侯,却至今仍是二品大将,赏罚分明乃朝廷最基本的礼法制度,臣希望皇上为太子榜样,莫要因了忌惮功高盖主,就不给臣子应有的奖赏,令有功之臣寒心!” 容澜话闭,曾家在朝做吏部侍郎的老父腿一软就跪在殿中:“皇上,小儿身为大周镇南将军,为驻守边南尽心竭力是他分内,岂敢邀功!” 重翼龙袖大挥:“太傅所言确实是朕的疏忽,朕就封你儿子为威南候,世袭九承,官赐一品!” 曾侍郎头上冒汗:“臣,谢陛下隆恩!” 功高盖主,乃帝王大忌!今日后,德妃的封后之路算是就此断了! 而澜太傅在宫内再无人敢惹,这样杀人不用刀,更是手段高绝的帝宠,谁惹谁死无葬身之地! 有了容澜这道简直难以逾越的鸿沟,竟然连逼迫皇帝立后的风波也瞬间平息,没人敢提。 容澜一身绯衣官服去给小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重文刚刚送走徐仲博,一向内敛的他,竟然怒不可遏对东宫奴仆叫嚷:“新太傅来了,给本太子拦在外面,他一个男宠,没资格做本太子的老师!” 第71章 太子太傅(三) 容澜远远听着重文的叫嚷,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重文面前。 皇帝的爱宠谁人敢拦?最关键,东宫一众奴仆都将容澜惊为天人,一个个被摄了心魂、呆若木鸡,根本无法动弹。 重文也望着迎面走来的男人呆住,他曾以为容尚书就算是难得的好看之人,然而容尚书和父皇的新宠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父皇喜欢容尚书只是因为容尚书长得好看吗? 重文想着,小脸一皱,指着容澜大吼:“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本太子就会和父皇一样喜欢你!本太子宁愿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你!” 重文你来他去,说得是谁容澜听得乱糟糟,但容澜连重翼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对皇帝的儿子就更加懒得恪守什么君臣之礼,他越过重文,勾手就揪起重文的衣领,像是平日里提溜小狐狸那般直接把小太子拎在手中,往太子学习的敏学殿走。 “你大胆!” “你放开本太子!” “喂!放开我!” 容澜身材修长,重文脚不着地地不停抗议,连自称都改成了“我”,手脚扑腾的样子就更和小狐狸有得一比。 重文自幼习武,他若想摆脱容澜的钳制本不是难事,可他从小到大大约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一时竟忘了自己会武这茬儿。 容澜提着重文走进敏学殿,将他丢在座位上。 “本太子不要你教!”重文怒气冲冲起身,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他一愣,发现自己竟站不起来。 容澜问:“徐太傅都教了太子些什么?” 重文别头不答。 容澜一手按着重文,一手拿起桌上徐仲博走前特地赠给太子的策书手稿,不以为然道:“古人佳作繁多,太子就只学这个?” 重文一把抢过那策书,仰头维护:“这是徐太傅给本太子选得,而且本太子就喜欢这本!不用你管!” 容澜自嘲笑道:“那太子知不知你喜欢的这本书的作者,也差点当了你父皇的男宠?或者说,他其实是比臣更’名副其实’的男宠。” 重文顿时语塞:“他,他……反正他比你好!” 容澜微愣,有些恍然刚刚重文口中的“他”就是指自己,被人拿自己和自己作比,容澜哭笑不得,他明白重文讨厌重翼男宠的心理,但他没想到重文竟是可以接受害了皇后的人,皇后可是重文的生母。 容澜对重文其实是心有亏欠的,不然也不会答应做重文的老师,他思及此处,柔和了语气,随口背出策书里第一页的内容。 重文听得吃惊,嘴巴大张:“你,你怎么知道?!” 容澜负手背身走到敏学殿宽大的书架前,抽出一本书递给重文,“我刚刚念的那段源自这本《礼乐》的首篇,不过著者加了自己的修解,更符合时下大周的民情罢了。” 容澜当初写这本策书除了使用现代所学,更多是把在游戏里闲暇时看的书籍挑挑拣拣,汇编成册,所谓“以古治古”就是这个道理,太过先进的东西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因时而异才是正道。 重文翻开面前书册,顺着首篇搜寻,忍不住默念出声:“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也者,人类一切行为之规范也。有人所以成人之礼,若冠礼是;有人与……礼所以承天道以冶人情也。” 容澜再背一段,依旧引经据典,将原著拿来给重文比照阅读,如此往复,不知不觉一个上午过去,重文的书案上厚厚一摞古籍,容澜微微笑道:“臣望太子明晓,这世上没有所谓成册的治国之道,万物皆随时节而变,一个国家乃至朝代更是如此。这本策书眼下与时俱进,但也迟早沦为刻板教条,太子最需要的不是学习书册上的内容,而是学习如何引古至今、结合古人遗训治理属于自己的时代。太子已经熟读今人之策,再阅古人之典,假以时日会明白臣所言。这些古籍就留给太子自己慢慢品读,如有不懂,可以随时问臣。” 重文愣愣仰头望向容澜。 容澜一合手中书本:“上午就先到这里,下午臣会带太子出宫,去看看书里面讲得究竟是如何体现在现世,以帮助太子理解。请太子午歇后着便装等臣。” 容澜说完转身,重文看着渐渐走远的男人,心中震撼久久难平,其实徐太傅走前已经在教他这些古籍中的内容,可惜他领悟不高,学得很慢,但这一个上午,新太傅让他看的这些他居然全部都懂。 “结合古人遗训治理属于自己的时代……”重文默默重复容澜刚刚说的话,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泛起澎湃。 再说另一边,半月时间,十二线人已将苗南影子的全部藏匿身份查明上报。 墨玄如约出现在京城一间茶楼,他打量雅阁内已经坐着喝茶的千羽辰,面前男人雍容儒雅,然而温润笑意间眉目凝霜,深藏不露的功夫竟和主子不相上下。 他也落座:“辰少庄主约墨玄前来,是有结果了?” 千羽辰点头,将搜集的情报推到墨玄手边:“皇上既然派了墨护卫处理这些影子,千羽庄不便再越俎代庖。希望墨护卫转告皇上,小人已经完成诺言,请皇上放人!” 墨玄也将一份东西推到千羽辰手边,冷声答道:“苗南复国的资金有七成出自你们千羽庄,你的父亲更将庄下十分之一庄产秘密过给南王心腹,主子没有治千羽庄通敌叛国之罪已是法外开恩,给千羽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澜公子,主子是不会放了!” 千羽辰翻过墨玄推来的罪证,笑容温和,不显慌乱:“此确为千羽庄所为,千羽庄不会否认,但这些和澜没有关系,千羽庄之过该由千羽庄自己承担,不应牵扯无辜之人。” 墨玄摇头:“少庄主此言差矣,澜公子扬名于世,世人皆知他是千羽庄少庄主的手下,又怎么能说他和这些没有关系?” 千羽辰答:“若非说澜与这些有关,那不瞒墨护卫,是澜查出了南王安插在千羽庄的耳目,断了南王借千羽庄敛财的财路;又是澜筹谋将近一年,迫使南王心腹经营失败,苗南这才不再拥有雄厚的资金实力与大周抗衡。澜虽在千羽庄供职,但他所做每一件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周!皇上不该让他沦为被世人指点的男宠。” 墨玄心下暗惊,是澜公子查出南王安插在千羽庄的耳目?!那他不就很可能是……?! 墨玄心中波涛,面上沉冷:“少庄主但请放心,主子不会让澜公子以男宠之名留在宫里。今日早朝,澜公子已是大周新任太子太傅,主子特赐他入住东宫,负责教导太子。消息很快会传到民间,他作为未来的帝师,身份尊贵,世人不会再对他所有议论。” 两人正说着,茶楼下寂静片刻后,一阵骚动。 “刚刚上楼去的那男人长得比神仙还好看!” “他该不会就是被封为天下第一美的澜公子吧!” “澜公子住在宫里,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不过澜公子也不一定比他更美!” “他领得小孩儿是不是他的儿子,长得也煞是可爱!” 再然后,雅阁的门被人推开,千羽辰和墨玄齐齐惊讶起身。 “澜?!” “太子殿下?!” “我才不是你儿子。”重文把手从容澜掌中抽出,恢复惯常的内敛,老气横秋对墨玄道:“我是出宫来体察民情,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墨玄愣愣点头,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就见重文一扯容澜衣角,指着千羽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墨护卫也会在,想让墨护卫把我带走,好和这个人私会?” 千羽辰闻言瞧向重文的目光忍不住带了吃惊;墨玄也神色古怪望着重文,他竟不知道小主子有这么“早慧”! 容澜这当事人却面上笑意盈盈点头道:“确有此意!” 重文怒道:“你!你大胆!” 容澜置之不理。 墨玄正色上前:“澜公子,你带太子出宫会贴身有护卫随侍,为何不见他们人影?” 容澜盯着墨玄:“你不就是现成的护卫吗?皇上体贴,特地安排你来保护太子,好让我有机会与辰单独见面。” 墨玄闻言倒真的领了太子去别处等着,留容澜和千羽辰单独会话。 容澜这太子太傅要带太子出宫必先经过皇帝准允,出宫前重翼说他身体已好,可以将宠物接回来了,告诉了他千羽辰今日下午未时会去城东清秋茶楼,甚至连会出现在哪一间雅阁都说得详细,丝毫不怕千羽辰会带他跑路,也根本不担忧儿子安危,原来是因为墨玄也会在。 雅阁的门再次被打开,多日不见主人的小狐狸就不知从哪里冲进来,一溜烟窜到容澜怀中委屈的耷拉着耳朵,不停蹭来蹭去。 容澜一脸嫌弃将它拎起来:“记住了你是狐狸,我怎么把你养成条小狗的?” 千羽辰笑看容澜,他发现容澜说话的气息比从前沉稳许多,不再内力虚浮,伸手握上容澜依旧纤弱的手腕,去探容澜脉搏,然后惊喜道:“前辈说得果然不错,你的身体确实恢复很快!” 容澜抽回手臂,点头:“恩,是好多了。我想,皇上让我来找你,估计是要我自己跟你说,我不会离宫,劝你放弃。” 千羽辰凝眉:“澜,是千羽庄连累了你。” 容澜摆手,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说话可方便。 千羽辰点头,“墨玄是独自前来。” 容澜道:“我留下不是为了千羽庄,是为了大哥。” 千羽辰了然一笑,他其实早隐约猜到容澜答应进宫的真实目的。 容澜解释:“大哥一心想要杀了重翼报仇,为此举兵两年。如今苗南兵力损伤严重,几年内无法再出兵,大哥一定会转而暗杀。如果重翼是这么容易被暗杀的皇帝,早不知死了多少次,光我经历过的就有两次。墨玄和他的手下能力都不容小觑,影子一除,苗南再无能够与之抗衡的组织,我担心大哥安危,唯有留在重翼身边。” 千羽辰却道:“澜,你留在皇宫的原因若是被容将军知晓,他一定会自责担忧。你半月前就该跟他离开的,那次你没走,他潜入宫中皇上似乎有所察觉,一连半月京城各处的戒备忽然比平时严厉许多,禁军白日也在巡逻,皇宫更是固若金汤,插翅难入。” 容澜叹声:“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更不能走。” 千羽辰问:“澜,如果最终是容将军杀了皇上你会如何?如果结局反过来,你又会如何?” 容澜抱着宠物的手一僵:“我不会让大哥深入险境。” 千羽辰皱眉:“澜,你阻止不了容将军报仇,除非容家那一百多条人命不是皇上杀的!” 容澜当然知道千羽辰在担心什么,他抱着小狐狸起身:“我若舍了性命,大哥只会更恨重翼,况且我和重翼早就分手了,我不会再为了他不顾自己身体,我会好好活着的。” 得了容澜允诺,千羽辰不再提心吊胆,起身与容澜轻松玩笑:“小太子看起来似乎不大喜欢你这个太傅嘛!想当初你答应收千帛为徒的时候,千帛可是高兴了三天睡不着觉,怎么样,你这心里有没有落差?” 容澜撇嘴回击:“落差?你要是知道太子最喜欢的书是容尚书所写,估计就不会这么问我了。不过带个孩子确实麻烦,这一点还是千帛好!” 正说着,雅阁的门忽然被打开,千帛抱着一堆卷轴闯进来,脸颊微红,扬眉喜道:“先生刚刚是在夸我?!” 容澜点头:“对!在夸你比太子懂事。” 千帛喜滋滋的脸瞬间垮台:“先生就拿我和一个十岁稚童比?” 千羽辰笑道:“那可不是普通的稚童。” “我也不想和一个下人比。”重文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敞的门外,小脸不怒自威,带着和年龄极其不符的沉冷问容澜:“可以走了吗?你的随从已经回来了。” 容澜将怀里的小狐狸塞到重文手中:“走吧。” 从来也没抱过宠物的重文四肢僵硬,和小狐狸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畜对望片刻,做出一样的反应——相互讨厌! 小狐狸两只前爪蹬在重文肩上,用力一踹;重文则捏住小狐狸的尾巴,使劲儿往外甩! 重文虽然个子小,但他习武,这一场对决以小狐狸失败告终。 千羽辰勾手接住被抛出去的小家伙儿,递给容澜:“你家这只终于遇到克星,我没少被它欺负。” 容澜把小狐狸重新塞进重文手里,“学会和讨厌的事物相处是你这个身份的最基本要求,你若连这个都做不到,我确实要考虑是不是辞掉太傅一职,你似乎也很讨厌我。” 重文的小脸立马严肃认真,不管小狐狸在他怀中怎么不老实,他都死死抱住。 小狐狸的傲娇第一次受挫,它回头,委屈地望向刚刚才见面的主人,两只耳朵软软耷拉着,容澜伸手摸摸它的头,对千羽辰道:“我还要带小朋友去学习,先走了!” 然后领着重文,对重文身后站得墨玄招呼:“我来的时候,你们好像还没聊完,继续,继续!” 容澜说完和重文下楼,千帛抱着一堆卷轴跟在后面。 墨玄对千羽辰拱手:“澜公子的决定想必少庄主已经明了,墨玄告辞!” 千羽辰也拱手:“皇上对千羽庄既往不咎,辰心怀感恩,千羽庄从前忠心大周,日后也不会变,这些话,希望墨护卫代为转达。” 墨玄再拱手,“墨玄会替少庄主将话带到,告辞!” “少庄主,您说皇上真的会放过千羽庄吗?”墨玄一走,千物不安闪身,千夜、千白和千空也跟着闪身。 千羽辰负手望向窗外。 大街上,重文不满:“我不是小朋友!你以后别叫我小朋友!” 容澜笑意狡黠,指着重文头顶两只总角问追上去的墨玄:“墨护卫你说,是不是只有小朋友才梳这种头?” 重文抱着小狐狸,使劲儿瞪墨玄。 墨玄支吾半天:“这个问题,还是等墨玄回头问过主子再回答吧。” 容澜瞧墨玄一眼:“你倒是懂得谁都不得罪。” 千帛就耿直多了,给先生捧场:“就是只有小朋友才梳这种头!” 重文冲千帛怒道:“不是!你再敢说我就治你的罪!” 容澜伸手揉揉重文的犄角:“你可知上位者最忌讳不喜听真言,还迁怒于人?这一点你父亲就开明得多,你应当多向他学习。” 重文躲着容澜对自己头发的□□,却是不再满脸怒气:“哦!” 一行人渐行渐远,千羽辰收回目光,答非所问:“澜……似乎很喜欢孩子。” 千物急道:“少庄主,都这时候了,您还有功夫管公子是不是喜欢孩子?!” 千羽辰掂掂墨玄给的罪证,温笑摇头:“千羽庄在皇上眼中只是治理国家的工具,只要这工具还掌控在自己手里,皇上就不会想毁了它。而这足矣将千羽庄名正言顺灭庄的罪证,就是皇上掌控工具的一种手段,千羽庄落下如此致命的把柄在皇上手中,如果不是真的有反心,只会更加安全。” 千物恍然,“哦!小的明白了!” 千羽辰说着眸光一黯,但墨玄会当面将罪证交给他,恐怕更重要的不是警告千羽庄,而是为了套他的话。 能查到这些,自然会查到当年南王曾派人追杀过揪出假账的账房先生,墨玄心思细密,竟能想到千羽庄定会暗中跟踪被追杀的先生调查幕后主谋,由此推断这先生很可能最终被千羽庄救下,而没有死。 千羽辰垂眼,也许澜是希望重翼认出自己的呢?他如此擅自举动,不知澜日后会不会怪他。 第72章 太子太傅(终) 离开茶楼,容澜带着重文去了京郊农田,千帛手中抱得一堆卷轴正是从户部取来的京城土地的划田图纸。 容澜寻了一处高坡,对着图纸给重文讲了大周最基本的田制,末了问重文:“太子殿下,普通农户按照丁口由朝廷分配口分田,口分田通常不准买卖,身死后需交还朝廷,但法令也规定了可以买卖的情况,太子觉得这会有什么弊端?” 重文望着脚下农田思索道:“按照图上标注,这里应该就是口分田,可刚刚田里劳作的人却说自己是佃户,每年要给租金。” 容澜点头:“不错。高官、豪绅、富商一类人拥有的永业田能够世袭,但通常永业田都是不连续的小块土地,他们为了将自己手中的田地大面积接连成片,获得更多利益,会逼迫农户卖掉手中的地,甚至强取豪夺。如此一来,原本有土地的农民就只得租赁土地,成了佃户。” 重文皱眉:“这也太霸道了!” 容澜俯身揪起在地上撒欢的小狐狸往坡下走,边走边道:“买卖口分田不仅会导致国有土地减少、能够分给农户的土地不足,长此以往,农民始终处于被剥削的地位,还会引发民间起义乃至暴动。不过,户部尚书程大人已经在推行新政,这样的并地显现很快就会得到遏制。” 重文跟在容澜身后,眉头皱得更紧:“可我听说新政推行得并不顺利,父皇心情一直不好恐怕也和这个有关。” 容澜轻笑:“新政改革严重影响贵族阶级的利益,推行起来自然会颇多受阻。不过,你父皇烦心的是别的事。” “别的事”重文刚想探问父皇烦心的究竟是什么,就见走在前面的新太傅身体一晃,似要站不稳。 “老师!”他脱口就叫了容澜“老师”,急忙跑前去扶人,却是有些来不及。 “先生!”千帛正在收地上的图纸,听到重文叫声,抬眼望去也不由一惊。 最终还是墨玄有功夫在身,眼疾手快托住容澜,“太傅身体不适?” 容澜定定神,不甚在意地摆手摇头:“路走得有点多罢了。”他的身体自入宫以来一直恢复得很好,会突然一阵无力,恐怕是太久不运动。 说起来,容澜来时是带着重文从皇宫一路走到这位于十几里外的农田,重文甚少出宫,虽然装着老成,但好奇的目光早已出卖了他的一颗童心,容澜便任由他沿途各处乱瞧,放弃了坐马车的打算。 到底还是小孩子! 容澜想着,把小狐狸塞给奔过来一脸焦急的重文,伸手揉搓重文头上两只犄角:“是谁一大早说不要我做老师的?” 重文本还在担心新太傅的身体,被容澜这么一激,登时红了脸,扯着小狐狸羞怒道:“你听错了!” 小狐狸可怜兮兮,成了主人的替罪羔羊,容澜揉完重文的脑袋,又换了它的继续揉。 重文抱着小狐狸,看着容澜动作,心里更加不爽,他在新太傅眼里竟和宠物一样! 回程墨玄倒是体贴得一早就安排好了马车,容澜白天里实在是走得太累,他长久生病,如今虽然恢复大半,但体力恐怕还比不上才十岁的重文,他撑着困意坐回宫里,连晚饭都不想吃,就打算睡觉。 千帛劝他:“先生,你今日走了那么远的路,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不吃了,帮我问问这里能不能洗澡。”换了东宫特地设给太子太傅的别苑住,容澜人生地不熟,他走了半天路身上多少出了些汗,而且他体寒的毛病依旧没好,天已经开始转热,他仍然时感浑身发冷。 这里当然没有九重殿后殿的温泉给他泡,浴室里水汽氤氲,放置了一个巨大的木桶。 千帛把换洗的衣物摆好,转身出去。 容澜脱掉上衣,只留了底裤浸入桶中,温热的水瞬间包裹全身,他在水中盘膝,慢慢调动体内的真气将水的温热灌入发冷的身体。 这是千羽辰教他的内功心法,功法温和,能够养护心脉,还能自己给自己运功驱寒。 想当初,容澜在千羽辰的教授下第一次感觉体内有股热流流窜,心里别提有多激动!然而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了两年多,内力修为依旧薄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容澜盘膝运功一个周天,身体由内而外说不出的舒畅,他靠在桶边闭目养神,心中感慨,身边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不要说容烜和千羽辰在江湖的排名几乎并列第一,就连重文这个小太子也八岁时就能上战场杀敌,一手太极剑赫赫有名,他却连想学个轻功,和千羽辰在灯会上比了两年灯谜,基本算是彻底无望。 容澜想着想着,渐渐就起了困意。 勤政殿。 墨玄向重翼复命,“主子,千羽辰的话似乎……”他话没说完,重翼就抛下奏折,疾步扬声:“张德,摆驾东宫!” 去东宫说远不远,就在皇宫,但说近,皇宫却也不小。 重翼一路心情复杂,他心中更多得并不是激动与欣喜,而是在极度悔恨与求不得之后的患得患失。 他其实早有怀疑,这世上不可能存在和澜儿那么相似的人,除了长相不同,澜公子可以说与澜儿无处不像。 江湖有易容一说,他虽只是耳闻,但千羽庄江湖势力庞大,此类偏门奇术定有涉猎。 但如果澜公子真的就是澜儿,那只能说明澜儿根本不愿他找到自己,哪怕就在他的身边,也要易容骗他,不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澜儿,是在躲他!更是在恨他…… 所以他抱了澜公子那么多次,对着澜公子说了无数遍“我想你”,那个人除了反抗,就只无动于衷任由他抱,从来不肯回应半分。 夜色渐沉,随之沉落的还有重翼的心。 “太傅呢?” “回皇上,澜大人在沐浴。” 重翼抬脚就往浴室走,浴室外千帛跪拦,“皇,皇上,先生沐浴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 重翼根本不理会千帛,绕过他推门而入,待看清缭绕水汽后的画面,登时大惊! “澜儿!” 容澜整个人没在水里,水面一片宁静,显然不是听到有人进来才躲入水中。 这是溺水了! 重翼奔上前把容澜从水下捞出来,“澜儿!澜儿!”他晃动容澜,容澜丝毫没有反应,便又匆忙给容澜裹了外袍抱出浴室:“快去叫太医!” 王褚风被重翼安排在东宫,专门为容澜看病,他闻讯赶来,几针下去,容澜轻咳转醒。 “皇上……” 重翼望着容澜又急又气,心中无限后怕,如果他再晚来一些…… “以后你不管干嘛,身边都必须有人跟着!!这是圣旨!!” 千帛红着眼跪在床边,“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先生!”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容澜安慰千帛,心中哀怨,简直流年不利啊,泡个澡也能泡出生命危险…… 但他真的是太累了,隐约意识着不能睡着,甚至连滑入水中他都有所感觉,可他却没有力气醒来。 “你们都下去!”重翼冷声,屋子里众人退下,他一把扯掉容澜身上披的外袍。 容澜正在神游,被重翼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搂住前胸往后缩:“你干嘛?!你别乱来!” 也许是当年九重殿那一夜“死”得太刻骨铭心,容澜对在男人面前赤身是抗拒乃至恐惧的。他眼里一闪即逝的惊恐深深灼痛重翼的心。 重翼咬破手指,指尖颤抖,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走出最后一步,也许真相之后澜儿连虚与委蛇地与他周旋都懒得再维持。 但又或许这人根本就不是他的澜儿…… 他不惜手段将这人留在宫里,其实他只是在用澜公子就是澜儿来欺骗和麻痹自己,他一厢情愿地想澜儿还活着,但如果这人不是,天地之大,他就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自欺欺人。 澜儿就真的永远只活在他的心里…… 重翼望着容澜□□的身体犹豫,不知不觉指尖已然触上那片莹如白玉的冰凉肌肤,生理的渴望竟是先于感性,更凌驾在理性之上。 容澜躲不掉,重翼要干嘛他再清楚不过,连续不断的血珠顺着他的锁骨滑下,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胸前,被重翼慢慢拨开。 这下瞒不住了! 容澜甚至想好了被拆穿后摊牌的措辞,然而他的身体沾了血竟是什么都没发生…… 重翼隐在眼底的绝望瞬间汹涌,手颓然落下,僵硬的身体一软,失魂落魄呆在原地。 不是,真的不是! 怎么可能不是…… 分明那么像……分明就是澜儿! 为什么不是……?! 金蝉印记没有显露,容澜也一脸茫然,他很快想到当初自己用血验给千羽辰看的时候一样没有,所以他才始终坚信自己是身穿。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但容澜并不纠结印记为何失效,和重翼近乎完全崩溃的内心不同,他想的是失效了正好,自己再也不怕身份被拆除。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重翼高大的身躯竟是向他缓缓压来! 眼前似层层叠叠的崇山不断倾覆! 容澜一点点后退,重翼一步步紧逼! “你为什么不是?!” “是你把澜儿藏起来了!是不是?!” “澜儿他在哪儿……!!” 容澜没想到重翼竟是对找到他有如此深的执念,就在他考虑要不就摘掉面具的时候,突然,重翼疯了一样狠狠压住他的身体。 极尽侵略的吻随之落下! 重翼两手死死禁锢着容澜,在他身上肆虐,似乎要把心里压抑许久的绝望发泄! “重翼!你疯了?!” “你松手!!” “放开我!!” 容澜剧烈扭动身体,极力想要挣脱,可他的反抗只让失去理智的重翼更加兴奋,狂暴。 啪——! 容澜咬牙,运足全身内力震开重翼,抬手就扇了重翼一个耳光! 声嘶力竭! “你给我滚!” “滚——!” 重翼被容澜一巴掌扇地怔住。 容澜手掌发麻,怒视重翼,视线渐渐被水雾模糊。 九重殿那夜的疼,自己心中的不甘还有屈辱,他以为他早在穿越的第一天就忘了,到此刻他才发觉,他只是把那些不堪过往藏得太深,时隔多年,面对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场景,往事泣血般历历在目,他还是……有怨!有恨! 他不想恨重翼,恨的反面就是爱,他不爱!从来都不爱…… 重翼恢复冷静,愣了半晌,伸手摸上容澜的眼睛,“朕……对不起!是朕没有控制住。” ”别碰我!”容澜打开重翼的手,他没有哭,更不需要重翼给他擦眼泪,他扯过被子蒙头盖住自己,身上、脸上都是水,闷声赶人:“臣累了,想睡觉,皇上请便!” 重翼无言起身往屋外走,然后停在夜色漆黑的屋门尽头:“澜儿从来没在朕面前哭过,但澜儿哭时一定也如你这般,只倔强地把泪藏在眼里,不愿让人看到他的一丝软弱。是朕对不起你,朕不会再来了。” 容澜默默摘掉湿透的面具,水便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他揪住心口的位置,心忽然会疼只是因为他心脏不好,就像脸上的水,只是因为头发没有干。 几日后,京郊一处隐秘宅院内,容烜与手下商议如何解救南王。 众人面前铺着一张皇宫示意图,其上标注详细。 一人道:“根据这半个多月的调查,大王被幽禁在荷花台,就是这座呈荷花样的孤岛,这儿四面环水,水下布了阵,无法浮水进入,唯有乘船,平日里除了皇帝根本没人能够接近。不过每月十五,会有船只向岛上运送生活物品。我们可以伪装成船上运送货品的宫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荷花台把大王救出。但这月十五已过,只能等下月动手。” 又一人道:“眼下皇宫戒备森严,禁军轮岗时间每日一变,毫无规律可寻,如何混进皇宫是个问题。” 容烜沉声:“进宫之事影一会交代给影子,你们只要在宫门处接应即可。” “那将军呢?” “我另有计划。” 是夜,影一向影子下达密令,而按照容澜之前的计谋,千羽庄会假意与影子合作,助重翼引影子上钩,消息自然也被送到千羽辰手里。 这其中的牵扯可就乱了。 容澜怎么也没想到容烜为了拿到梦去的解药答应救慕绍澜,而容烜不想小澜担心,自己在做什么从来不告诉容澜,就更加不会对千羽辰一个外人讲。 时间过得很快,容澜每日不是待在东宫给重文讲古籍法典,就是带重文去宫外看民间百姓的生活。 重翼当真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而重文整天抱着依旧和自己两相讨厌的小狐狸,一边□□它,一边依旧不肯叫容澜老师地围着新太傅转。 “喂,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们老是盯着你看,要不你把脸遮起来吧。” “你口渴吗?” “这些我不感兴趣,我想坐马车。” “你累了就回去睡觉,别趴在敏学殿里。” “你的手这么凉,很冷吗?” “父皇从来不陪我玩,可这没有风,风筝怎么飞起来?” 重文渐渐对新太傅起了依赖和关心,可他心里清楚,这个才华不亚于容尚书的人是父皇的男宠。 十五很快就到。 这日,容澜竟是带着重文去了京城里最大的一间青楼,胭脂阁。 重文黑着小脸:“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墨玄每天跟着小主子被容澜带来带去,把京城所有的地方都转了一遍,居然连青楼都在太傅给太子制定的体验计划里,墨玄对此深感“担忧”。 千帛倒是老实跟在后面。 容澜摇头晃脑给重文指自己觉得胭脂阁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你父皇喜欢男人,臣身为太傅,自然要引导太子从小竖立正确的性取向。天地万物皆是阴阳相生,男婚女嫁才是正途。” 重文抱着小狐狸,一人一畜都仰头看向容澜。 而此时,胭脂阁里一片寂静,也都在看忽然走进来的绝美公子。 重文学着容澜的样子压低声音,用稚嫩的童声回道:“可是她们都没你好看。” 容澜一愣,讪笑:“凡事不能只看外表。” 重文闻言更加认真:“那她们更没你厉害。” 容澜皱眉,重翼上梁不正下梁歪,重文根本就是被自己的爹给坑了! 他对着墨玄道:“你带太子去玩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 “什么事?” 墨玄和重文异口同声。 容澜从重文手里把小狐狸提溜到自己怀中:“来青楼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找……” “你不能找姑娘!”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千羽辰从楼上飞身而下:“澜是来找我的,’胭脂阁’是千羽庄的产业。” 容澜挑眉:“干嘛拆穿我,多没意思。” 千羽辰无奈:“我若再不出现,他们光用眼神就能把你吃了。” 几人跟着千羽辰走去胭脂阁的暗阁,千羽辰先向太子拱手,“草民见过太子!” 然后对墨玄道:“今日城中和皇宫都不会太平,由千羽庄保护太子安危是皇上的意思。” 容澜隐约猜到一些什么,心里不安,面上不露声色。 他草草给重文布置了作业,墨玄自然不能离开太子半步,他独自去找千羽辰,开门见山:“影子是今日动手?” 千羽辰点头:“不错,皇宫里已经天罗地网。” 容澜犹疑:“如果只是为了对付影子,重翼不会这么谨慎,还要特地将太子送到这里,甚至连最信任的护卫都不提前告知,生怕走漏消息。你有事瞒我?” 千羽辰垂眼:“皇上是为了对付你的大哥,容烜。” 容澜吃惊:“大哥怎么会扯进来?!” 千羽辰摇头:“这我也不清楚,我是今日才得知此事。” 容澜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 “进宫!” “我的人会保证容烜不落入圈套,你不能进宫!” 容澜回身:“这是容家的事,岂可让你和千羽庄涉险?若重翼发觉你行有偏颇,对千羽庄是灭顶之灾!辰,我的印记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千羽辰点头:“是。” 容澜叹声:“我心知你是为了我好,告诉我,怎么才能让金蝉显露。” 千羽辰垂眼:“澜,你非进宫不可?” 容澜笑:“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千羽辰抬手,缓缓拨开容澜的衣服,指尖沾酒触上他的左胸,“苗南王族世袭的印记,须得染上旁人的血才会显露,你身为已故南王的嫡长子却连这个都不知。澜,你这一去,要面对的不止是昔日挚爱之人,还要面对你的弟弟和母亲。” 容澜穿好衣服,“这个我知道。辰,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虽然不喜欢权利争斗,但我不争,不代表我争不过。” 千羽辰忽然拉住容澜抽离的衣袖,倾身抱住他,“澜,我爱你。” 容澜一怔,“辰,你刚说什么?” 千羽辰苦笑:“我以前不说是怕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如今说了,是想你明白,你就算不把苗南拱手相送,皇上也无法动你分毫。” 容澜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心中打算?” 千羽辰凝视容澜的眼睛:“除了把自己献给皇上,你就只剩苗南这一个筹码。” 容澜推开千羽辰:“辰,我说过了,这是容家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也不用为此假意向我表白。你刚才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过。” 千羽辰被拒绝地彻底,可他不显丝毫失落,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笑,“我送你,眼下皇宫插翅难入,你拿着御赐的通行令牌也是进不去的。” 容澜抱怨:“老早让你教我轻功,你非不肯。” 千羽辰笑:“你就是学了,也定多就能爬墙上树,这些五岁孩童都会,你不丢人也罢。” 容澜不以为然摇头,又正色沉声:“辰,谢谢你。” 千羽辰摆手:“先别急着谢我!澜,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吗?如今局面,皇上确实占尽地利人和,优势明显,但万一是容烜得手呢?你难道一点不担心皇上的安危?” 容澜平静摇头:“重翼的安危普天下多少人替他担心,不差我一个。” 然而容澜怎么也没想到,重翼将全部兵力派去围剿荷花台的影子还有宫门处负责接应的苗军高手。 勤政殿空无一人,宫娥、内侍全都不知去向,竟是连贴身服侍皇帝的内侍总管张德也不见踪影。 容烜闯入时,重翼正坐在殿中,拿着玉玺给一道圣旨盖印。 “容烜今日就替父亲还有容家死去的亡魂报仇!” 重翼握着玉玺的手一抖,容烜没提澜儿的名字,他果然猜对了…… 容烜甩掉剑鞘:“我敬你有几分气魄,敢独自留下与我单挑,让你十招!” 重翼眯眼,也亮出剑刃,“不需要!你只要信守承诺就好!” 寒光陡然在殿中急闪,高手过招,剑气凌厉,殿内器具转眼被大面积损毁,御案也被劈成碎木。 案上圣旨落地。 第十一招,容烜勾手回身,剑上灌注十成内力,“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容烜自然不会杀你儿子!” 淋淋鲜血溅红了勤政殿高悬的匾额,“勤政爱民”四字鎏金大字在血的洗礼下更加熠熠生辉。 被血染透的还有落在地上那一道传位诏书。 重翼几乎是笑着闭眼。 澜儿,有你做太子太傅,辅佐太子登基,就算我死,大周百姓也定能得享太平。 还是无法生死相随啊! 但我欠你的,我用命还,你可还恨我? 可还……怨我…… 第73章 分手礼物(一) 血染勤政殿。 “啊——!” “皇上被人杀了!” “快来人呐!” 随着容烜故意惊动几名宫人,皇宫陷入一片慌乱! 荷花台。 苗南营救南王的行动早在容澜的计谋下提前暴露,千羽庄临战倒戈,禁军对抗影子的厮杀几乎转瞬就以完败的姿态结束。 然而影子头目依旧难以对付。 影一杀红了眼,死的这些已经是苗南最后的影子,可即使葬送他毕生心血,也必须救南王安全出宫,他护着慕绍澜一路往货船方向逃。 “别让他们跑了!” “追!” “快走!”影一一把将慕绍澜推上船,自己站在岸边挡住不断涌上的禁军。 他浑身上下多处负伤,仍旧舍生忘死,慕绍澜冷眼看着这个自小就不求任何回报守护自己的男人,嘴角微微扬起,飞身跃回岸上。 “现在不是任性胡闹的时候!”影一惊怒。 “我就喜欢任性。”慕绍澜挑眉,随手抄起地上一柄剑,两招挥舞下来,向他冲去的十数名禁军便纷纷身首异处,“容烜会救我出宫,他来之前我不走!” 影一重伤失血,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艰难抵御禁军,再无力与慕绍澜争执。 慕绍澜似乎觉得方才杀得不够痛快,缓步走到影一身前,将禁军矛头对向自己。 二十多年来,两人谁保护谁头一次身份对调! 影一心念一动,脱口惊道:“阿元?!” 慕绍澜皱眉,“别再叫我那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换了对手,禁军的压力和伤亡陡增,慕绍澜的武功其实极高,远在影一之上,无需再为了让重翼麻痹大意而隐瞒实力,他冲开被自己封住的穴道,杀手狠辣。 不多时,容烜踏水而至。 慕绍澜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喜悦,丢下影一,向他迎去:“你真的来救我了?!” 容烜面无表情回道:“太妃的命令,容烜身为臣子岂敢不从?” 禁军攻势不减,他说着剑不出鞘、只挥袖一扫,围来的人被他的内力震飞数米。 “你们的皇帝已死。” 容烜轻描淡写,将那道血迹未干的传位圣旨扔给禁军统领,马翌。 马翌低头看过圣旨,扬天悲恸:“皇上——!”然后恨望昔年旧友,曾几何时,他与容烜切磋武艺,两人先后高中武状元,后来又同为禁军副将,为保护皇帝一起出生入死,“容兄,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 容烜冷声:“马兄,我的仇人只有重翼,如今重翼已死,我不愿再伤你和其他弟兄的性命,今日你若放我家大王离去,我可以保证苗南拥护太子重文!” 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年幼,马翌深知历凡此等皇位更迭,都有手握重兵之人伺机逼宫,改换心仪的皇子登位,而三皇子重冉的生母正是哥哥刚被封为威南侯的德妃,曾家在朝,可以说是文武皆有影响,势力庞大,太子此时能得外族支持,是大大有利。 容烜提出的条件意味着什么,马翌脑中转瞬就想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他深知凭容烜的武艺,真想杀了他带走南王,他也拦不住。 马翌咬牙:“你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之后我会派人全力追捕!” 容烜兵不刃血将慕绍澜救出皇宫,马翌则率领属下离开荷花台,往宫里各处封锁消息、稳定慌乱。 千羽辰带容澜赶到宫门时。 宫门处的苗军作乱已被平息,恢复往日庄严肃静,正有人清理地上血迹。 然而厮杀结束,皇城禁军在宫门的排查却是更加严厉,所有要求面圣的大臣都被拦在宫外。 千羽辰刚打算施展轻功直接带容澜跃入皇宫,就有宫门守卫认出时下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新任太子太傅,澜大人。 守卫见到容澜的反应也十分奇怪,跑上前,望着容澜一张艳绝天下的假脸愣住片刻,激动道:“澜大人,您可算回宫了!太后娘娘正等您!请您速速跟小的走!” “澜,宫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你万事小心。”千羽辰叮嘱。 “恩,我知道。”容澜点头,跟在守卫身后匆匆入宫,他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眼下情况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大哥被重翼抓了,而且太后好端端见他干嘛? 送过容澜进宫,千羽辰回到胭脂阁,而胭脂阁里墨玄已经带着太子离开。 千羽辰心中不安,唤来千夜、千白:“去探探宫里的情形。” “是!” 然而千夜、千白还没回来,他就被房中忽然闪入的人惊住:“容将军?!” 容烜拱手:“非常时期,容烜如此闯入,失礼了!” 容烜将慕绍澜救出宫,弥儿早就备好逃亡的伪装,禁军果真在一刻钟后全城出动搜捕,容烜引开禁军,慕绍澜和影一跟着弥儿乔装混出京城,一路往苗南而逃,他便又摆脱禁军追捕,如约潜来胭脂阁,想着所有事情终于结束,他终于能带小澜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京城。 他在房中四处张望,小狐狸似乎知道这是主人的大哥,讨好地凑上前摇尾乞怜,他伸手抱起弟弟的宠物,问千羽辰:“小澜呢?” 千羽辰凝眉肃然:“我们大概与将军错过了,澜以为将军会被皇上擒获,所以进了宫,打算拿苗南作筹码将将军赎回。” 容烜心一沉:“你说小澜进宫了?这下糟了!” 千羽辰问:“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千羽庄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容烜沉声:“我将重翼杀了!” 千羽辰饶是定力再好,乍然听到“皇帝被杀”也难免大惊失色,但他很快怀疑:“以皇宫的戒备,将军不可能得手。” 容烜冷眉:“重翼算是敢作敢当,屏退左右,与我在勤政殿决一死战。”他说着急急转身,“重翼被我杀了,小澜进宫见到的一定是太后,他的身份若是让太后知晓,就糟了!” 千羽辰在容烜的话中后心一凉,宫门守卫带澜去见的不是皇上,正是——太后! “我和将军一起去!” 容烜犹豫一下,并没有推脱,诚然,皇宫目前属于最高级戒备,仅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将小澜带走。 怡寿宫。 太后遣散一众宫娥仆从,居高临下。 容澜跪在前殿正中:“臣,参见太后娘娘!” 此情此景,与当初容澜被太后逼着喝下蚀心水时一模一样。 太后年近五旬,保养得宜,年轻时的貌美犹存,她的一双眼眼尾微扬,天然带着一股慑人的凌厉,然而此刻却是垂眉低目,走到容澜身前,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容澜微愣,不知太后这是又唱得哪一出。 太后似乎再忍不住心中悲恸,潸然泪下,竟是倾身跪在了容澜脚前! 容澜更懵。 太后痛声:“千错万错,都是哀家的错,是哀家对不起你!哀家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救救哀家的儿子!只有你才能救翼儿!” 容澜后退两步,托起太后淡声作答:“既然太后娘娘知道了我的身份,有什么事先放了我大哥容烜再说。” 太后不起身,眼底的悲恨却难以掩藏:“你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大哥重伤皇帝,然后又将南王劫走,逃出宫去吗?!你回来不是为了翼儿?” 容澜茫然摇头,心里不知为何一瞬间空空如也,他反应了好半天才缓缓道:“重翼……受伤了?” “皇祖母!”重文忽然从殿后跑出。 “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鄂雨拦他不住。 重文几乎是扑跪在太后身侧,一张小脸煞白,全是泪水:“皇祖母,您让文儿去看父皇,好不好?!文儿想看父皇!” 太后怜爱地搂住重文,把目光转向容澜:“文儿,你问问你的老师愿不愿和你同去?” “老师……”重文乖顺叫着容澜,满脸哀求。 容澜皱眉,重文这皇位继承人一出现,他就明白了一切,他原以为重翼会谨慎得将太子送出宫,是为了对付容烜更加无所顾忌,不曾想,重翼是怕自己死了,容烜会进一步对太子不利。 …… “……是朕对不起你,朕不会再来了。” …… 容澜回想重翼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近乎嘲讽地勾起嘴角,究竟是谁骗了谁? 太子太傅? 呵!重翼,你死地倒是放心,我凭什么替你辅佐儿子,治理大周?! 容澜心中怒火,看向重文:“你父皇只要还剩一口气,就别想死!” 九重殿。 时隔数月,重翼自搬去勤政殿起居,第一次躺回九重殿的龙榻。 帐帘低垂,白纱飘荡。 皇帝伤情再不可能治愈,气若游丝但迟迟不曾断气,似乎是尘缘未了。 全体太医已经放弃治疗,肃然无声跪在殿中,伏地叩首。 两旁宫娥、内侍也都极尽哀痛,跪地呜咽。 张德跪在最前面,已然哭得没了生息,流不出泪来。 墨玄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主子在谋划着什么他是隐约有所觉的,但直到现在他才幡然醒悟,那些谋划背后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从清秋茶楼那日开始,他就被主子一直安排跟在太子身边,主子有意让太子与他多接触,而他期间经手的几件事桩桩件件与太子继位息息相关。 今日皇宫行动主子不让暗卫出手,他就一直奇怪,现在想来,主子是怕他瞧出端倪搏命阻止,故意将他支出宫。 容公子是被主子深深伤害,但当年主子也是遭人精心设计才误会了容公子,酿成大错。 何至于用命偿还? 要说错,最错的是乌梓云那对母子,不是他的主子! 主子的悔恨与痛苦旁人不清楚,他日日跟在主子身边却是看得最真切。 冥山之上,主子拖着重病也要跪在雪地里找人,看过一具具尸体,在希望与失望的轮回里煎熬;洪州城,主子是皇帝啊,也和士兵一样拿着容公子的画像挨家挨户得问,问得消息高兴得像个孩子,得知容公子可能病逝,又瞬间沉默得如垂死老者。 容公子留下的那只枯草编就的狐狸,寂静无人的深夜主子多少次捧在掌心,和一个死物说话,诉说无尽的悔意与思念;容公子的衣冠冢前,主子哭哑了嗓子,数日几乎发不出声来;而身为皇帝,主子亲自推翻自己盖棺定论的冤狱错案需要无比的勇气与决心,还要承受莫大的舆论指责,不是每个帝王都有胸襟和胆量承认己过。 然而容公子不原谅主子,宁愿装成不认识的陌生人,对主子所有忏悔都无动于衷。 明明活着,却逼你接受自己已经死了,这恐怕比真的死了,还要残忍。 墨玄心里悲恸,究竟要什么样的绝望才能逼一个从五岁开始就忧心天下、励志要作一代明君的皇帝放弃毕生理想,选择被人刺杀的方式结束一生? 江山曾是主子心里最看重的,为此主子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南征北战,付出多少心血,可主子为了容公子居然什么都不要了。 主子才三十岁不到啊…… 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更是一个帝王最能开始有所作为的时间。 关系民生的田制改革还没有成效,战后的经济恢复还需要更多皇帝的英明决策,朝廷的其他各类问题也都远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 主子当初有多痛恨才华艳世的容公子阴诡复国、心无苍生,心中就有多想留住那个曾与自己并肩而立、共治天下的爱人。 帝王的爱情注定不是你侬我侬的过家家,何况是与一个男人?君臣之外,情爱以内,主子每一个举动都备受世人瞩目,主子身为皇帝的隐忍和割舍,为了容公子竟也全部颠覆,以男宠为由拒绝封后,不惜昏君的骂名也要守住承诺。 主子本可以用对已故皇后念念不忘阻挡这一切,但主子选择承认自己爱的是一个男人,甚至高调昭告天下,也许那时主子就认定了澜公子的真实身份。 是啊!主子如何会认不出自己挚爱之人?哪怕换一张脸。 墨玄忍住眼底泪光,现在不是哭得时候,太子登基前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 墨玄转身,忽然,寂静萧索又格外暗沉的九重殿射入一道亮光。 厚重的殿门被人推开,发出嘎吱地响声。 众人闻声望去,眼睛一瞬间被光点亮。 光影变化里,一人着绯色官服,领着太子徐徐走来,象征身份官阶的补服上,两只仙鹤仪态高洁,却比不上他行动间的半分清雅。 太子太傅姿容绝世,备受帝宠,尽人皆知,然而他如玉的面庞凝着寒霜,眼底无一丝皇帝即将离世的悲痛与伤感。 “参见太子!”众人回神叩首。 “父皇!”重文挣开容澜,奔向龙榻。 容澜走到墨玄身旁,抽出他腰间佩剑,提剑也向龙榻走去。 “你要干嘛?!主子已经……”墨玄夺回剑,第一次恨容澜的冷漠无情。 容澜不欲解释,伸出手腕在剑刃上一滑,血顺着他的脚步流了一地,他似乎不知疼,也毫不在乎失血对于他的身体意味着什么,只垂手走到龙榻前,然后抬掌握拳把血源源不断喂进重翼嘴里。 他的动作所有太医皆是震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人血为药?! 王褚风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皇上有救了。 这些年,容澜吃过的珍奇草药、神丹不计其数,除了妹妹的还魂丹,千羽辰为了养活容澜几乎搬空了千羽庄的藏宝阁,而当初容澜服下的那一朵冥莲更是千羽庄的镇庄宝物之一。容澜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他的血一滴就价值连城,抵得上千万药石,大量服用有令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老师……”重文趴在龙榻边沿,呆呆望向容澜失血后也面色不改的倾世容颜。 容澜用另一只手如往常那般揉搓重文的脑袋,“太子已经见过皇上,跟鄂雨姑娘回怡寿宫去陪你皇祖母吧,你放心,为师不会再让你失去父亲。” 这是容澜第一次以“为师”自称,甚至是连千帛都没有过的待遇。 重文心里莫名安定,乖乖离开。 皇帝重伤不治的消息不能轻易走漏,为此太后和太子都不能留在九重殿,以免旁人生疑,外界不过以为太医是对皇帝例行会诊,以确保龙体安康。 容澜足足喂了重翼三刻钟依旧不停,墨玄一把揪起王褚风:“快给他止血,否则他会死的!” 王褚风为重翼把脉,颤声回道:“还,还不够。” 墨玄松开王褚风,在龙榻边来回徘徊,心中无比矛盾!主子不能死,但容公子如果因此有什么意外,主子就算活过来了,也只会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 “你别转了,我头晕。”容澜身体一晃,墨玄停住脚步急忙扶住他。 容澜顺势把身体重量倚在墨玄臂上,自嘲打趣:“我命硬,且死不了呢。都’死’了多少回了,不还是逃不过替你主子卖命的苦差。” 墨玄手臂僵住,一时无言以对。 他运功为容澜输送内力,然而这并不能抵御失血对容澜身体带来的巨大伤害。 他的体温越来越低,呼吸越来越弱,心口的隐痛渐渐强烈到令他觉得窒息。 重翼濒死,居然在容澜鲜血的不断喂养下当场醒来。 他睁眼,嘴里全是血的腥甜,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愣愣看向眼前的人,伸手想要摘掉这人的面具,他留着一口气只想死前再见澜儿一面,只想亲口问一句:“澜儿,你可还恨我?” 容澜冷冷打开重翼的手,拿起重翼枕边摆的那只草编的小狐狸扔给重翼,怒道:“你凭什么那么自信我会恨你?!这分手的礼物,我和你早就结束了,我对你无爱亦无恨!你的国家你自己管,别想丢个烂摊子让我替你卖命!你有多少臣民拥护,这些年我又听过多少人称赞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你就是这样回应他们的爱戴与期盼?!把他们交给才十岁的太子?!重翼,我最欣赏你的便是你作为皇帝的那一份胸怀大愿与爱民如子,别让我连最后一点都对你失望!!” 重翼久久怔住。 容澜强稳眩晕起身,叩首:“望皇上为天下万民保重龙体,臣,告退!” 第74章 分手礼物(二) 容澜说完想起身,却再无气力,“咚”一声倒在地上。 “澜儿……咳咳——!” 重翼大惊,着急扶他,刚探出半个身子就咳出一大口血,也倒下。 “皇上!” 太医们手忙脚乱围到龙榻前,墨玄则焦急抱起晕倒的容澜。 皇帝被人一剑穿胸,剑擦着心脏一角而过,能够醒来完全是靠意志在强撑,伤情依旧棘手,并没有真正脱离身命危险。 “池谷,丰潭……”王褚风额上冒汗,指挥数名太医同时在皇帝的多个穴道下针、抑制内脏出血,匆忙中他望眼墨玄怀里的容澜,眼底满是愧色。 “王太医,主子就拜托你了!”墨玄抱着容澜与王褚风对视一眼,转身往偏殿走。 张德指着医术除王褚风外最好的一名太医,“陈大人,您去给澜大人看诊吧!皇上这里有王大人呢!澜大人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可别有任何差池!” “是!是!”陈太医从地上趴起来,提了药箱就紧跟墨玄脚步。 小半个时辰,皇帝的病情终于稳固,却是有宫娥忽然闯进,神情焦急:“王大人,澜大人的病不好,竟是开始呕血,陈大人应付不了!” 王褚风匆忙跟了那小宫娥转往偏殿为容澜看诊。 第一次为澜公子看诊时,医者讲求望、闻、问、切,他从澜公子脸上望出的病症与切到的脉相稍有偏差,便知澜公子易了容,而他又同时探出澜公子曾服用过冥莲,这天底下吃过冥莲的就只有一人,澜公子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如果不是发生今日急情,他本不欲将此秘密告诉任何人,更不会选择告诉太后,然而,只有冥莲能够修复*损伤,令皇帝被削去一角的心脏恢复如初。 可这种做法,无异于是拿容小公子的命换皇帝的命。 把大量的血喂给皇上,便等于将冥莲的功效分给皇上,以容小公子的身体,心肺受过的重创不亚于此刻的皇帝,更有各种毒素长期积存脏腑,整颗冥莲的效力如今也不过使得身体恢复六成,今日大量失血后,身体怕是再无法继续复原,能活到四十就算将养得益。 王褚风万般无奈和不忍,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他唯有如此,太子年幼,皇帝更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大周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这样一位出色的帝王。 九重殿的偏殿内,容澜侧身躺在床上,腕口的伤已被包扎,不再流血,人却是呼吸弱不可闻,无意识地不断作呕,丝丝血迹挂在唇边。 陈太医瞧见王褚风身影,长舒一口气:“王大人,您可算来了!澜大人心疾并着寒疾来势汹汹,他胃弱汤药喝了就吐,吐到现在已经见血!我针法不及王大人精准,不敢随意落针。” 王褚风点头,容澜的身体状况他从仙人道长处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对着墨玄道:“抱他去后殿温泉!快!” 容澜被放在温泉池的石塌上,光了上身,王褚风立在泉水里为他施针治疗,每下一针都极度谨慎,头上的汗一滴一滴落进水中,王褚风明白,以容小公子大量失血后的身体状况,稍有差池就是回天乏术。 温泉池外忽然一阵喧闹。 张德还有太医们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皇上!您还不能下地!” “皇上!您走慢些!” “皇上!” 重翼衣袖大挥,扫开众人:“你们给朕让开!朕要陪着澜儿!” 昏迷中,容澜晕倒在地的场景不断浮现,重翼挣扎着醒来,问了太子太傅身在何处,不顾群臣劝谏就往温泉探望。 墨玄赶到近前,跪下:“主子,太医正为澜大人施针,不能受丝毫打扰。” 一句话,重翼瞬间沉默,却是站在原地。 张德无声挥手,示意太医们都退下,自己也安静离开。 将近一个时辰,重翼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远远看着水雾氤氲后模糊的人影;墨玄则一番调查,向主子禀报了容公子被太后召见的前因后果。 终于,王褚风浑身湿透,从温泉走出来复命:“回皇上,澜大人已平安度过危险,请皇上安心回殿中休养!” 重翼苍白的面色黑沉,一把揪起王褚风,眼底怒恨翻涌:“王褚风!你怎么敢?!” 王褚风垂眼:“臣对不起澜大人,却无愧于大周百姓!相信澜大人也和臣的想法一样,所以才愿牺牲自己,救皇上性命。皇上杀了臣吧,臣只请皇上不要辜负澜大人的付出,保重龙体!” 重翼缓缓松手,从齿缝吐出一个字:“滚!” “臣谢皇上不杀之恩!”王褚风捡回一条命,退出温泉池,隔着水雾望眼皇帝走向容家小公子的摇晃背影,叹息转身。 重翼走到石塌旁,久久凝视塌上的人。 “澜儿……” 为了看诊需要,容澜面上的面具已被王褚风取下,他闭眼沉睡,眉目安详,清冷的面容白得近乎透明,半泡在池水中,更显得如梦似幻,极不真实。 重翼抬手,指尖轻颤碰触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眼底无限自责悔恨,无声落泪。 “是朕害你……” 遍寻不得的人,历经生死,终于得以相见,可…… 重翼俯身,用脸去蹭容澜微凉的面颊,满心爱怜疼惜不知该如何表达。 “朕不该奢求死前,再看你一眼……” 他捧起容澜缠绕白纱的手臂,放在唇间亲吻,一向冷峻的眉紧紧皱着。 如果他早一点死,澜儿就不用受这些苦,他为什么不死得干脆? 重翼拿起池边衣物为容澜盖上,小心把人抱出泉水,容澜的头无力歪在他怀中,轻“咛”一声,显得异常乖顺。 重翼心念一动,心底涌出无限柔软,又带着万般懊悔。 墨玄上前:“主子,把容公子交给属下吧,您的伤……” “别动他。”重翼侧身绕过墨玄,抱着容澜走出温泉却不去九重殿的正殿。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皇上,您伤势严重,不可随意走动啊!皇上!” 张德一路焦急跟着。 重翼抱着容澜一路往东宫走,脚步虚浮:“澜儿说过在九重殿睡不好。” 重翼大庭广众抱容澜去往东宫,毫不避讳宫内各方势力的窥探目光。整个皇宫的太医也都跟着往东宫,声势浩大。 皇帝遇刺身亡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取而代之的是太子太傅病重,皇帝为了他搬去太子宫的传言四起。 另一边,秘密潜入皇宫的容烜和千羽辰在太后的怡寿宫没有寻到人,转而去九重殿,一番逼问,探得澜大人为救皇帝割腕献血,自己却性命垂危。 东宫,太子太傅的别苑卧房内,重翼受伤严重,却是苦力支撑,不肯修养,只坐在床边守着床上的人。 张德端来药碗:“皇上。” 重翼伸手接过,舀一汤匙放在嘴边吹吹,下意识就要喂给容澜。 张德匆忙制止:“皇上,这碗是给您喝的药,奴才手里这一碗,才是澜大人的。” 重翼一愣,似乎才想起自己此刻也是病人,端起药一饮而尽,又换了药碗,边喂容澜边对张德吩咐:“让人再加几个炭炉,澜儿一直在发抖。” “是,皇上!”张德退下,慌忙去张罗,乍然见到太子太傅真容时他吓了一跳,可转念就想了个通透,能让皇帝如此挂心的,这世间除了容家的小公子,还能有谁呢? “重翼!拿命来!” 突然,有人破窗而入! 容烜双眼赤红,提剑刺向重翼命门! “有刺客!保护皇上!” 禁军涌入,然而容烜武功之高,禁军中根本无人能及,光是剑气就将他们如小虫般全部弹开。 墨玄抽剑迎上,暗卫高手将容烜团团围住,容烜盛怒下内力暴走,只一个横扫,暗卫们的下场也不比禁军好到哪里。 “主子小心!” 墨玄大喝一声,挡在重翼身前。 容烜手中宝剑疾驰! “容将军,你别冲动!” 千钧一发! 千羽辰紧随容烜之后闯进屋中,只见他赤手空拳,抬掌夹住容烜手中疾驰的利刃,“嗡”一声争鸣,容烜的宝剑应声断成两截! 下一刻,寒光不断在屋中极闪! 竟是只见光影,不见人影! 墨玄等一众懂武之人不由看得吃惊入神,江湖传言中并列第一的两大高手此刻就在他们眼前上演一场对决! “少庄主请让开!容烜势要杀了重翼替父亲还有小澜报仇!” “容将军!澜不惜性命也要救活皇上,将军难道还不懂他心中坚持?!” “小澜就是太爱重翼才会一再受苦!我今日就不该手下留情,没将重翼一击毙命!!” “容将军,你明明已经为了澜有所动摇,又何苦让澜的牺牲枉费?!” 容烜与千羽辰打得难解难分,谁也不肯让步。 重翼这暴风中心的人却只专注喂容澜喝药,直到药碗见底,他拿起绢帕轻柔拭去容澜唇角的药汁,才起身上前,“都给朕退下!” 禁军、暗卫同时消失,他对着容烜道:“容烜,你的父亲还有容府上下一百多人不是朕的暗卫杀的。朕今日选择死在你剑下,并非为了偿命,而是不愿澜儿夹在你我之间为难。朕没想到王褚风会将澜儿的身份告诉母后,更没想到澜儿会答应用这种方式救朕性命,朕不能辜负澜儿舍命相救,朕欠澜儿的无法再用命偿还,你给朕一个月时间,朕会调查清楚当年火灾前容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给你还有澜儿一个交代!” 容烜在重翼的话中渐渐停手,忽然想起当年重蝶潜入自己营帐劝降时也说过相同的话,断剑直指重翼:“既然不是你杀的,这么多年,你为何从不否认?!” 重翼回视容烜,毫不避讳容烜质问的目光,坦诚间带着只属于帝王的龙傲于天:“朕当年确实向墨玄下令——血洗容府,若不是有人捷足先登,朕就是真凶,何须否认?!” 容烜冷冷看向适时闪出的墨玄:“你主子说的,可是真的?!” 墨玄点头:“我带人去到容府时,那里已然一片火海。” 千羽辰找准时机插话:“容将军,如今误会已经解除,让澜安心静养才最重要。” 容烜手中的剑终于落下。 重翼对容烜道:“朕派人在冥山找澜儿,也不是全无所获,军监日前上报,寻得一朵冥莲幼花,因着还未长成,朕便没有让人采摘,等花朵成熟,届时澜儿的身体便可恢复如初。” 正说着,那头张德猛然出声:“容公子,您醒了?” 这头三人同时奔到床边。 “澜儿!” “小澜!” “澜!” 容澜缓缓睁眼,眼前三张男人的脸无限放大。 他眨眨眼,觉得自己八成还在梦里,这三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而且神情动作竟保持高度一致! 容澜苦笑:“你们非要三个人同时捏着我的胳膊吗?手麻了……” 三人闻言同时松手。 “啊!”容澜浑身无力,手臂没了依托,狠狠砸在床沿上,疼得他大叫一声。 他眼底泛着泪花儿对容烜委屈抱怨:“大哥,你干嘛也松手?疼……” 一句话,容澜的选择不言而喻。 容烜赶忙捧起弟弟的手臂查看,就见容澜白玉无瑕的臂上很快显出一道瘀痕,衣袖滑落,那纤细手腕上缠绕的白纱更刺疼他的眼,他疼惜痛声:“都是大哥的错,大哥害你受苦!小澜,大哥宁愿放弃报仇,也不想你有任何闪失,你知不知道?!” 容澜垂下眼睫:“哥……我让你失望了……也对不起死去的父亲还有容家其他人……” 容烜摇头,温柔揉搓容澜的额发:“报仇之事是大哥鲁莽,杀害容家满门的另有其人,不是重翼,大哥会找出真凶,你不用自责。” 容澜惊讶抬眼,攀着容烜勉力起身,指向重翼忍不住怨气连连:“不是你杀的,你寻什么死?!死人是那么好玩的吗?!好歹你也是皇帝,快三十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点?!害我白白流那么多血,少活几十年!” 重翼又被容澜骂一遍,却是骂不还口,只在容澜的骂声中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听着世上最动人的甜言蜜语,末了像宣布所属物一般自我感觉良好道:“澜儿,你舍命救我这个’仇人’,我没想到自己在你心里还是这般重要。你不会少活几十年,我要让你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 容澜无语:“皇上,容澜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家人。”他说着,停顿片刻,望向一旁骤然黑脸的千羽辰:“哦,不对,可能还有朋友!” 千羽辰抽动嘴角。 重翼理解力惊人:“所以,朕两种身份都不占,你是在说唯独朕是你爱的人?” 容澜放弃治疗,无力靠倒容烜怀中,闭眼轻喃:“哥……我好累……带我走……” 容澜被打斗声吵醒,坚持到现在确实已经累极,一闭眼就沉沉睡去。 “好,大哥带你走。”容烜为容澜裹上厚被,轻柔抱起沉睡的人走出屋子。 墨玄见状上前。 重翼挥手,“送人出宫,再将容府灭门一案的调查进度告诉容烜。” “是,主子!” 墨玄离开,千羽辰一撩衣摆,跪在重翼身前:“皇上,草民擅自闯宫,请皇上责罚!” 重翼在张德的服侍下落座,面色苍白,却是皇威不减:“少庄主今日救驾有功,功过相抵。但你藏匿苗南王族多年,又私下与苗南主将容烜暗通往来,其罪当诛,你可认罪?” 千羽辰叩首:“此乃草民一人所为,家父和家妹并不知晓,望皇上赦免千羽庄,只惩处草民一人!” 重翼沉声:“朕就给千羽庄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出宫后你去找户部尚书程何,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草民谢皇上不杀之恩!” 千羽辰起身出宫,寻过程何之后,心中无限感慨。 …… “少庄主,皇上想要改革大周自建朝以来沿袭至今的田制,造福百姓,却多番受阻,这豪商中最具影响的便是千羽庄,若千羽庄能够支持朝廷政令,作出表率,事情就好推进得多!” …… 皇帝之前还为了爱人放弃江山、不顾社稷,决绝一死了之,然而转眼,多番变故之后,又似乎一切尽在皇帝掌握,将所有事情都逼入正轨。 容家灭门的误会与容烜心中的仇恨;澜不肯承认身份,一直冷漠的态度;甚至朝廷停滞受阻的政令。 千羽辰深深叹息,都说帝心难测,说得当真一点不错。 第75章 分手礼物(三) 容澜被容烜抱出宫,只安睡到后半夜便寒疾复发,浑身打颤,喃喃着:“哥,我冷……” “小澜,大哥在这儿,大哥给你暖!”容烜心疼至极,作势就要为弟弟运功驱寒。 仙人道长慌忙制止:“万万不可!他失血过多、内耗空虚,受不住你的内力!” 容澜被放在浴桶中,清冷的面上凝着一层薄霜,不断有人向桶中添着热水,仙人道长则站在一边在他身上落针。 千羽辰闻讯赶来:“前辈,澜怎么样?!” 仙人道长答:“容公子大量失血,不光是冥莲,几年前吃得火蛇胆也药效折半,这寒症怕是压不住了!在寻得火蛇之前,唯有以龙脉温泉配合施针的压制效果最佳!”他说着看向容烜:“令弟的身体拖不起,万一寒症引发心疾,他要受更多苦!” 千羽辰也劝道:“容将军,凡事先以澜的身体为重。” 容烜终是点头!他再如何记恨重家对小澜的辜负与伤害,可为了弟弟的安危也只得暂时摒弃前嫌。 容烜又将容澜送回宫,而重翼竟就坐在九重殿里等着他们。 容烜眯眼:“原来你白日肯放我带小澜走,是早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刻!” 重翼起身接过容烜怀里的人往后殿温泉走,“火蛇不比冥莲好寻多少,蛇王更是行踪隐秘,朕已派人连同千羽庄一起搜寻。朕不会将澜儿禁足,他想大哥了,随时可以出宫看你,只朕无法让你留在宫中,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容烜望着弟弟被人抱走,拳头紧握,“只要你保证小澜不会再受伤害,容烜自然明白!告辞!” 仙人道长向不与皇室官府为伍,他不进宫,施针一事便落到了王褚风头上。 王褚风深夜应召出诊,容澜一丝不挂躺在温热的泉水中,水汽氤氲,月色凄清,令他的身体呈现一种虚无的苍白,他身上落满银针,面色凝霜、透明。 这样的场景,让重翼不禁想起当年九重殿一夜容澜被自己压在身下了无生气的模样。 那时澜儿…… 他不敢再想! 经历重重磨难,更跨越生死,重翼万般艰辛才守到失而复得的一日,他望着容澜安睡的苍白面庞,内心充满恐惧! 其实只要容澜闭着眼,他就会害怕! 害怕他的澜儿会一睡不醒,会离他而去,会再也……不睁眼。 容澜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醒来,意识朦胧中他只感到一阵口渴:“哥……渴……” 温热适宜的水流进他干涸的嘴里,他砸吧着嘴睁眼,待看清自己究竟被谁抱着,不由皱眉:“怎么是你?我大哥呢?” 重翼不答话,只低头凝视怀里皱眉的人,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深眷恋与心疼,俯身在那轻蹙的眉间落下一吻,然后不顾容澜挣扎将他连人带被抱到桌边,柔声低语:“你睡了许久一定饿了,看看想吃什么,我喂你。” 容澜瞧着眼前满满一桌子精美御膳,心里想的是…… 为什么被子下面,他什么都没穿?连底裤都没有?! “那个……重翼。” “恩?” “我有点冷……想”穿衣服。 容澜后面的话被吞在嘴里,就见重翼脸色骤变,冲屋外大喊:“王褚风,快进来!”然后慌张把他抱回床上,一边给他裹紧厚被,一边焦急询问:“澜儿,还冷吗?!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容澜被疼宠地莫名其妙,想起重翼之前对自己用强,抱着被子就跳起来怒道:“你给我脱光了,是不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和我做那种事了?!所以我一醒来,你就心虚?!我衣服呢?!” 重翼愣住。 容澜指着重翼怒不可遏,一不留神被子就自他肩膀滑落,光洁的身体整个暴露在空气里,他慌忙环臂抱胸,眼瞬间如受惊小兽般慌乱,直往后躲:“你别过来!!咳咳!你走开……!咳咳……” 王褚风提着药箱赶来,站在床边瞧着眼前一幕,颇为尴尬。 重翼心底生疼,当年那一夜竟给澜儿留下了如此深的伤害,澜儿何时有过这样的惊慌失措? 他伸手,一把将人捞到怀中,重新裹好被子,温柔安抚:“澜儿,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强迫你了。你寒症发作,是治病需要才脱你衣服,你不信我,王褚风的话你总该信的。” 容澜已经恢复冷静,面红耳赤看了王褚风一眼,转身就用被子蒙住头,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重翼还让他问王褚风?! “咳咳……咳咳咳……”容澜喊了几句肺就开始受不了,被子下面空气稀薄,他捂在里面不停轻咳。 重翼急道:“快出来!会憋坏的!” 容澜闷声:“咳!咳!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重翼挥手,那边张德赶紧捧了容澜的衣物走到近前,重翼撩开被子一角对容澜道:“你身体还很虚弱,让张德服侍你更衣吧,我去外面等着。” 好一通折腾,容澜终于如愿以偿,衣冠楚楚坐到重翼面前。 王褚风给他把脉:“澜大人,在服下火蛇胆之前,你需每日去温泉施针治疗一次,以确保体内寒气被压制,如此,也才能令补血养气的汤药发挥效力。” 容澜“哦”一声,好像没听懂,重翼贴心解释:“王褚风意思是说,每天都要把你脱光一次。” 容澜咬牙讪笑,看向重翼:“我不泡什么温泉,我要出宫!我大哥呢?” 重翼挥手,房中瞬间只剩他与容澜两个人,他将前因后果言简意赅讲述一遍。 容澜愤愤:“早知流点血这么后患无穷,我就不该救你!” 重翼替容澜无奈:“可你如今后悔也晚了,我已经舍不得再死了。”他说着颇为柔情地将容澜鬓发别到耳后,拿起面前筷子问道:“你手腕的伤口还没好,想吃什么?我喂你。” 桌上御膳被人全部换新一遍,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容澜确实饿了,自己拿起筷子,不爽冷哼:“我还没弱到要被人喂食的地步!我自己有手!” 重翼坐在一旁看容澜吃饭,但见容澜用左手执筷的作动十分娴熟,根本不像因伤了右腕才临时改换。 他忽然想起儿子禀报课业时感叹过太子太傅惯用左手写字,又想起在洪州,容澜给他的那封信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 原来会割右腕不是偶然。 重翼的心忽然暗沉! 澜儿的右腕曾为了他被钉入三枚透骨钉,后来又因他被生生吊断,如今,竟还要继续为了他受伤流血。 他永远都在让澜儿受苦。 “还疼吗?” 重翼想着,已然捧住了容澜搭在身前的右手,柔声轻问。 容澜抽手,不甚在意地摇头:“本来也不疼,这只手不大好使,痛觉也不灵敏。” 容澜这话其实有安慰重翼的意思,然而重翼听后只感觉心更沉。 …… “只要你保证小澜不会再受伤害……” …… 就算他替澜儿取出了那三枚透骨钉又怎样,澜儿还是为他废了一只手,也许他真的不懂该如何爱一个人,更不懂该如何保护自己爱的人——不受伤害。 “澜儿,母后想见你,当面向你认错,你可愿见她?你若不愿,我便下旨替你回绝,让母后再不能召见你。” 容澜筷子停顿一下,道:“见!干嘛不见?我正好有事问她。” 重翼沉声:“好。你不用怕母后再伤害你,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容澜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娘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对我所做只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责,而且她很爱你,为了求我救你不惜向我下跪,所以你也不要再怨恨她!” 重翼惊讶:“你说母后向你下跪?!” 容澜点头:“你果然是不知道的,我猜就没人敢告诉你,说实话,我也很意外,按照她以往风格,完全可以命人绑了我给你喂血,没想到她却是选择求我自愿救你。” “老师!你醒了?!”重文忽然冲进屋,他扑到容澜膝前,而他手中的小狐狸也趁势跳入主人怀中,蹭来蹭去。 容澜只感觉自己养了两只宠物,心莫名一软,放下木筷,就一手揉上一只,他动作温柔,却是目光如刀看向重翼。 重翼则笑迎他想杀人的眼神,伸手也揉上他的头发,凑到他耳边低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文儿没有老师。” 这边,重文兴奋过后,对着重翼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儿臣,见过父皇。” 重翼点头:“恩,起来吧。” 重文起身后,接过张德手中茶盏,行为隆重地奉茶拜师:“请老师,受学生一拜!” 容澜一愣,这才注意到,重文今日穿得竟是太子朝服。 迟来的拜师礼。 容澜不由想起第一日见到重文时,重文愤恨地指着东宫大门道:“新太傅来了,给本太子拦在外面,他一个男宠,没资格做本太子的老师!” 他不由莞尔,要说心里没点成就感那是不可能的,何况,重文失去母亲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他被重翼摆了一道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澜想着,决心扳回一局,素手轻抬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一本正经道:“男宠确实没有资格做太子的老师,所以为师是抛弃了你父皇,选择了你。” 重文的心莫名一跳,他以为老师是爱极了父皇,所以才愿舍命相救,难道老师是为了自己? 忽然一阵森冷寒风吹过,重文侧头望向重翼,就见自己父皇重伤后依旧苍白的脸阴沉沉的,他打个哆嗦,诺诺出声:“父皇……?” 张德找准时机躬身上前:“皇上,早朝的时辰要到了,请您移驾更衣!” 因了容澜说过不愿住九重殿,施针之后,重翼还是将他抱回了太子东宫为太子太傅专门设立的别苑,这里离议政殿还是有些距离的。 重翼点头起身,临走当着儿子的面在容澜额上强行一吻:“胭脂阁那种地方,以后少带文儿去!” 容澜身体太差,即使重翼受着重伤,要强吻他,他也毫无气力反抗!这简直不能忍!容澜咬牙恨道:“不去胭脂阁,难道去伶青馆?!” 伶青馆专供男色。 重翼的脸瞬间黑沉,对着儿子冷声:“看好你的太子太傅,若他不教你学好,朕饶不了他!” 重文被吓得小脸刷白,拨浪鼓一样点头:“儿,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容澜的面具王褚风诊脉前就已为他重新戴好,因此重文并不知晓容澜的真实身份。 接下来的日子,容澜依旧当着太子太傅,住在太子东宫,上午,教习重文古籍法典;下午,带着重文满京城地“玩”;入夜,则要被人扒光了泡在九重殿的温泉里给人扎针。 每每施针,容澜都忍不住疲累沉沉睡去,而醒来就一丝不挂在重翼怀里,对此,容澜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想弑君! 再说容烜将弟弟交给重翼之后,便与墨玄分头调查容家灭门一案的真凶。 重蝶两年多来也一直暗中走访当年之事,以图化解重、容两家的仇恨。 三人在容府旧宅不期而遇。 重蝶问容烜:“乌梓云身边的侍女秋嬷嬷是个怎样的人?” 容烜回忆:“自我记事起,秋嬷嬷就一直跟在太妃身边,对太妃很是忠心。太妃对她也相当倚重,她有一个儿子,乳名阿元,与小澜同岁,太妃一向不关心小澜,却是安排阿元做了小澜的伴读。” 重蝶又问:“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火势凶猛,乌梓云有容老将军相救,尚且烧毁半边脸,而她一个平日里和乌梓云主仆情深的下人竟能毫发无损逃过一劫!” 容烜答:“秋嬷嬷当日并不在府内,她是去了寿喜寺替太妃请香,所以幸免于难。” 重蝶拿出一块被烟熏黑的铁牌递给容烜:“但有人看见她在大火前很早就回来了,这是寿喜寺请香的福卦,我最近才在她房间废墟找到此物证。” 容烜端详福卦,摇头:“她不可能是凶手,凶手是先将人杀害,然后才放火烧毁证据,不说她根本不会武功,她的儿子阿元那日也惨死刀下!” 重蝶坚持:“她或许不是真凶,但她与真凶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一直听两人对话的墨玄突然插话:“阿元并没有死!” 容烜一惊:“你说什么?!” 墨玄冷声:“禁军统领马翌向主子禀告影子营救南王之乱时曾说,那天在荷花台,影子头目情急下唤了南王一声——阿元,他以为自己听岔了,哪知南王似乎极其厌恶这个名字,偏生又强调一番。” 重蝶惊疑:“这么说,慕绍澜不是乌梓云的儿子?!那他怎么长得和容澜一模一样?” 墨玄摇头:“我查到的结果是,乌梓云为了隐藏另一个儿子的身份,让慕绍澜自出生就戴着一张假脸,以秋嬷嬷儿子的名义生活在容府,这一点,从乌梓云让阿元做容小公子的伴读,从小接受贵族的教育来看,很可信。但照公主掌握的证据,这个秋嬷嬷似乎不那么简单,确实大有可疑!” 而另一边,一场阴谋正在皇宫某处悄然酝酿。 “哥哥,皇上三十岁的生辰将至,大周崇尚节俭,皇帝也只逢十才过一次生辰,北厥作为属国,届时必将派使臣进京为皇帝祝贺,机会千载难逢,哥哥一定要帮怡儿!” 说话的人是德妃,而她口中的哥哥,正是回京准备接受加封之礼的镇南将军,曾楚阔。 皇帝会在生辰当日恩赐天下,而能够在这一日受冕封侯是一个家族极大的荣耀。 这突如其来的皇恩浩荡缘何而起,曾楚阔早从父亲处得知,他刚回京,虽还没见过为自己请功的新任太子太傅——澜公子,却走到哪里都听人们在谈论此人,实在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姿容倾世,才满天下,不仅有江湖第一大庄千羽庄的少庄主青睐,更是备受皇帝宠爱,而这堪称完美如玉的公子,偏有着一副羸弱不堪的身体,越发惹得世人垂怜。 曾楚阔皱眉:“娘娘,那澜公子舍了性命救皇上,皇上如今对他更是隆宠不衰,甚至搬去太子东宫与他同食同寝,他不是那么好惹的!” 德妃曾慈怡精致的面容带着狠戾:“皇上不爱女子,偏宠男人!以前是有容家的小公子一跃成为户部尚书,现在又是比容小公子更加才惊艳绝的澜公子荣登帝师,做了太子太傅,官拜一品!本宫隐忍这么多年,已经受够了!皇上的心根本不在本宫这里!若不是澜公子坏我好事,冉儿如今已是太子,甚至新皇!本宫势必要将他和太子重文一起除掉!” 德妃的儿子重冉在四个皇子中天资最高,本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皇子,但因对抗北厥一战,大周需要流着厥人血统的太子笼络敌方军心,重冉便错失东宫,德妃本想问鼎后位,给儿子一个嫡子的身份,再将失去皇后保护的重文赶下太子之位,可她苦心经营多年,哥哥为了大周几经生死,眼见计划就要成功大半,却被突然冒出的澜公子全盘打乱,功亏一篑。 曾慈怡对容澜的恨可想而知。 而当日重翼重伤不治,她好不容易痛下狠心,决议逼迫哥哥起兵逼宫,废掉太子,拥立自己的儿子登基,她连请兵逼宫的密函都写好了,谁能想到,这澜公子竟不知何方神圣,他的血居然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皇帝受了那么重的伤,第二日却能照常早朝,一场浩大的宫廷变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甚至都无什人知晓皇帝险些丧命。 曾楚阔明白妹妹心中积怨,劝道:“娘娘,当年虎口关一战,皇上带着太子御驾亲征,太子砍下亲生舅舅的头颅,一举杀了北厥单于,决定胜局,俨然已是大周百姓心中的英雄,太子不仅小小年纪便在朝中颇有口碑,更在已经归附大周的北厥威信极高!比起太子太傅,太子更动不得,万一惹得北厥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曾慈怡冷笑:“正因如此,太子忽然得知自己母后是被皇上冤枉而死,便怀恨在心,联合东宫之臣还有支持自己的母系外族意图谋反。太子近来与太子太傅频繁出宫,只等北厥为皇帝贺辰的使团进京,便可将他们出宫是去私通北厥的罪证作实,把他们二人一同除掉!如今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挑拨太子与皇上父子关系的事本宫会去做,但宫外诸多事宜,包括伪造他们谋反的证据,事关重大,妹妹行动受限又不放心交予旁人,还请哥哥代劳!” 曾楚阔拱手拒绝:“望娘娘三思而后行!此事若败露,曾家必万劫不复!三皇子虽暂时无缘太子位,但来日方长!” 曾慈怡扶起他,语气哀怜:“哥哥这些年手握重兵又军功赫赫,皇上对曾家已有所忌惮,如今战争结束,兔死狗烹的道理哥哥在前朝该比妹妹这后宫中的女人更懂!若冉儿不能此时坐上太子位,日后曾家没落了,就更不可能了!” 曾楚阔犹豫许久,终是艰难点头:“好,为兄就先去会会那传言里名满天下的太子太傅,澜公子!” 第76章 分手礼物(终) 这日晚膳前的空挡,容澜发现自己的书案上多了一封请柬,能躲过暗卫的眼睛将请柬悄无声息送到他面前,还挑准了重翼难得不在的时候,这送请柬的人不简单。 晚膳时鄂雨照例前来:“澜大人,这是今日的鸭血羹,您趁热吃。” 之前重翼向容澜提过太后想要当面向他认错,容澜说是要见太后,但太后日日派遣贴身宫娥鄂雨给他送羹汤,容澜也从没表示。 他对着鸭血羹发呆,重翼舀一汤匙送到他口边,柔声道:“澜儿,你失血不少,就算没口味,也吃一些吧。” 容澜却是思量着刚刚那封请柬,忽然应下了太后的召见,晚膳后,他拒绝重翼陪同,独自一人往怡寿宫去。 怡寿宫内,容澜被鄂雨引入前殿,刚要跪身行礼。 “你身体不好,不要跪了!”太后慌忙阻止,命人赐座又语带关切:“这些日恢复得如何?” 容澜大方落座,“谢太后娘娘关怀,臣恢复得很好。” 太后闻言奉茶走到容澜座前,面上愧色难当:“哀家几番害你,你却心怀宽广,舍命救皇上,哀家对你的亏欠实在太多!万死不足以弥补!这一杯茶哀家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不要再怪皇上,许多事都是哀家一人所为,皇上实有不知!” 事到如今,太后早看明白,眼前这人就是儿子的命,她害谁,也不能害自己的儿子。 容澜从来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刻薄性格,相反,很少有人或事能令他久久不可释怀、长期占据他的心,他起身端过茶杯饮下一口清茶,浅浅一笑:“容澜自始至终也没有怪过皇上,太后娘娘更无许自责。” 这“轻易”的一饮只让太后的心忽然沉重,面前年轻人竟是把一切都看得这样淡,淡得无怨无恨,似乎一切都事不关己,他肯再次舍命救下儿子,不是原谅了儿子的辜负与伤害,只怕是再不把曾经的感情挂在心上,从不曾真的怨怼。 然而放下比恨,更决绝…… 太后为儿子的感情之路隐隐担忧,就听容澜沉声:“如今误会解除,太后娘娘既然不再怀疑容澜会危害大周、伤及皇上,可否将蚀心水的解毒之法告知?” 太后面上愧色再起:“哀家最不该就是逼你喝下蚀心水!蚀心水之毒无法解除,只有每月依靠所谓解药抑制毒发。” 容澜脸色微沉,似是不信太后的话:“不瞒太后娘娘,上一月我体内的蚀心水并没有发作。我原以为是其他毒克制了蚀心水的毒性,可王褚风道,先前我身体会恢复地那样快,是因为所中梦去已经被解。然而大量失血之后,我感觉蚀心水隐隐又有发作趋势,如果娘娘知道些什么,还请不要隐瞒。” 太后听过惊讶,却是依旧摇头:“据哀家所知,蚀心水确实无法彻底解毒,但并不排除世间存在蚀心水真正的解药,或许你可以问问仙人道长。” 容澜默默攥紧的拳骤然一松,眼底闪过失望,继而换了话题:“多谢太后娘娘提醒。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向您请一道懿旨,让所有皇子都去太子东宫与太子一同读书学习。后宫无后,此等事宜只有靠太后做主。” 太后疑问:“你忽然有此提议,能否告知哀家缘由?” 容澜将那封请柬递上,道:“皇子们如今还小,最易受人教唆,未免日后争权夺位、手足相残,自小培养他们的兄弟情谊尤为重要,臣这太子太傅虽不打算长做,但至少离开前可以教授皇子们为人的道理,引导他们区辨善恶。” 太后看过请柬署名略一吃惊,瞬间明白容澜有此提议的深远考量,点头道:“哀家会向各宫有皇子的妃嫔下懿旨,让她们送皇子往东宫陪同太子学习。”她说着不禁羞愧感叹:“重家负你,你却依旧为大周皇室深谋远虑,哀家当初实在不该隐瞒真相,拆散与你皇上。” 容澜笑意浅淡:“臣做这一些不是为了皇上和所谓大周皇室,只是不忍太子殿下年幼丧母,被有心之人欺凌。” 容澜说完起身请辞,却是浑身一阵莫名无力,他轻晃一下稳住身形,心中抱怨,这突如其来的乏力自第一日带太子往京郊农田开始,最近是越来越频繁,他勉强站直身,拱手作揖:“诸皇子往东宫学习之事望太后早下懿旨,臣告退!” 容澜刚踏出怡寿宫的大门,就见重翼向这边迎来,身侧跟着某位他没见过的妃嫔。 容澜一缩身,躲到一处宫墙后,打算装没看见。 那妃嫔却是眼尖地冲重翼道:“皇上,刚才闪过去那人就是太子太傅,他烧了皇上最心爱之物,定是心虚了才躲起来!” 容澜无奈从宫墙后走出,对着两人行礼问安:“臣参见皇上、娘娘。”这刚收了请柬,立马就有不知从哪儿蹦跶出来的后宫嫔妃在重翼耳边煽风点火针对他,一环套一环,德妃想对付他还真是不嫌烦! 那妃子一脸怒容:“澜大人,你悄悄拿了皇上荷包里的东西给烧了,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吗?太子殿下可不会包庇你,已经指证在你的桌案上见过那只草偶狐狸。” 惠嫔不受宠,皇帝寿辰将至,在德妃有意无意的点拨下决心给皇帝绣一百个带有“寿”字的百寿荷包,谋求帝心,她想要皇上最喜欢的荷包作参照,于是乎,“顺理成章”和九重殿的宫娥一起发现皇帝最爱把玩的那枚荷包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整宫人心惶惶,皇帝有多在意那只草偶,宫里尽人皆知,小狐狸不见了,满宫的人找,生怕皇帝震怒! 一路找下来,居然查出是太子太傅拿了,不仅拿了,而且还夹在要被焚毁的废物中给烧了! 这下没人再敢瞒着皇帝,老老实实上报,而惠嫔在这件事中自然被德妃当枪使。 重翼根本不信宫人们的说辞,那是澜儿送他的分手礼物,他巴不得澜儿烧了,但以澜儿对他的冷淡和拒绝,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澜儿要烧,还用得着这种方式? 但重文会说在老师桌案上见过一只草编的小狐狸,却是令重翼飘飘然地信了几分宫人的调查结果。 也许澜儿不愿明着重新接受他,便默不作声地烧了分手礼物呢? 重翼想着,不由忍住心中高兴,沉声问:“真是你烧的?” 容澜闻言冷冷望向重翼,心里无端恼火,到底要扣多少莫须有的“罪名”到他头上才算完事?!当即跪身请罪:“回皇上,是臣烧的。请皇上赐臣死罪!” “澜儿!我——”重翼脸色骤变,他再搞不清状况、被喜悦冲昏头脑,要是还听不出容澜说得是反话,察觉不出澜儿是被人陷害,他这皇帝就当真是白做这么多年。 一旁惠嫔吃惊,太子太傅居然一点不慌张,不仅格外淡定地认罪,而且还一认就是死罪?! 便听皇帝震怒:“构陷前朝官员!来人!给朕把惠嫔拖入冷宫!!”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转变来得太快,惠嫔被人一路拖进冷宫,所过一处满是她凄厉的叫冤声。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最后是惠嫔被打入冷宫,而太子太傅澜大人依旧深得皇帝信任。宫中本就无甚人敢招惹的太子太傅,这一下,就更是万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巴结,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勾不勾得到澜大人的一根小脚趾。 “澜儿,我只是……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从怡寿宫出来的路上,重翼屏退左右,一路跟在容澜身侧认错。 容澜一路沉默,走到荷花池时终于停下脚步,侧身静静望去。 池中碧波荡漾,盛夏已到,满池荷花迎着月色初明,美不胜收。 重翼跟着抬眼,这才注意到自己竟是被容澜不知不觉带到了荷花池,这里是他和澜儿初遇的地方,承载过太多误会重重的往昔,却也是这一段情缘的伊始。 容澜收回目光,认真看向身侧男人:“重翼,我真的厌倦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我不想和女人一般见识,你的妃……” “我为你遣散后宫!”重翼骤然打断容澜的话,慌乱的神情出卖着他的害怕,他害怕听接下来的话,只急急表露自己的决心:“澜儿!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为你遣散后宫!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 容澜淡笑轻问:“你散得尽后宫嫔妃,也能罢得尽满朝文武吗?” 重翼哑然。 容澜沉声:“你为我废了皇后,我也会遵守当初诺言,将苗南夺回送还你手,助你成就千秋一统,但除此之外,你和我真的结束了。” 重翼面如死水望向容澜,声音沙哑到好似灵魂都枯竭:“澜儿,真的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容澜漠然摇头:“重翼,你放过我吧!” “不可能!”重翼瞬间失去理智,一把扯掉容澜的面具,俯身强吻:“我不会再放开你!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澜儿,求你留下!” “唔——!”容澜偏头想躲,却是被重翼牢牢禁锢,躲无可躲,干脆放弃挣扎,任由重翼在他唇间肆虐。 他从来都躲不掉,哪怕死过一次,重山万水,这人也还是要把他找到,求生求死,求他留他。 他的心是肉长的,他也会疼,也会不忍,也会害怕,可他真的不想留下…… 华灯初上,碧波夏荷,晚风轻轻拂过,不知带走了谁的春愁。 重翼并没有吻多久,很快便松开容澜,目光沉痛,抓着容澜单薄的肩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澜儿!十年!你坐在宫门大街的茶楼上等了我十年!你不顾身体为我的千秋日夜操劳!为了我生生忍受按钉入骨的疼!甘愿喝断子绝孙的毒!时至今日,你受过那么多委屈伤害,仍然肯舍命救我!难道你真的不爱我了?!” 面对重翼激动的质问,容澜神情漠然。 他很想告诉重翼,等你十年的不是我,我为你做的一切也都只是因为一个游戏,因为一场选错主角攻的乌龙。 但他张口,发觉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 真相残忍,不仅于重翼,也于他自己……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容澜一点一点推开重翼的手。 重翼站在原地不动。 容澜重复一遍:“你不想我现在就走,就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一次重翼无言转身,容澜却忽然追他一步。 重翼死寂的心乍然显出一丝光亮,就见容澜拿过他手中面具,缓缓遮住自己一张无甚血色的脸。 不是为了留他…… “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快到施针的时辰,我命张德过来接你去九重殿。以后我都不陪你去温泉了,但你的寒症必须每日接受治疗才能压制,你想走,也等我为你寻到火蛇胆再走。”重翼叮嘱一句,转身离开。 容澜默默点头,从始至终没有回身去望重翼离开的背影。 重翼对他百般讨好,甚至时常不顾他的反抗强吻于他,希望他回心转意,但一辈子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他真的想都没想过。 曾几何时,他作为私生子没有快乐无忧的童年,没有体贴关怀的亲人,母亲郁郁寡欢自杀而死,父亲性格怯懦不敢认他,他得不到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到,他最大的心愿不是一手创办的游戏公司能获得多么大的成功,而是想生一堆可爱的孩子,让他们拥有天底下最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的心愿并不奢华,可如今看来,却是奢望…… 他与仙人道长说过自己想娶妻生子,仙人道长告诉他,蚀心水没有彻底解毒之法,但若毒解,那解药毒性对身体的损失是可逆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找得出蚀心水上月没有发作的原因,或许就可以摆脱断子绝孙的命。 容澜望着满池荷花,自嘲轻笑。 爱? 爱算什么? 他找女人的目的甚至都不是因为爱…… 就在容澜出神之时,一双手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背后,用力一推! 身体骤然落入一片刺骨寒凉! 周遭都是令人窒息的水! 容澜睁着眼,世界在不断下沉,水面上的光渐渐远去,那推他落水的人就在水波荡漾的凄清月色下,呆呆望着他。 第77章 皇帝生辰(一) ……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根本没有串通北厥、谋反叛乱!” “当年北厥对大周开战,是因传出皇上要为容尚书废后的传言,皇上为保容尚书,用太子殿下的安危逼迫娘娘,娘娘为了太子您才自请废后、认罪伏法!” “娘娘是被皇上和容尚书一起冤死的!太子殿下一定要为娘娘报仇啊!奴婢身为娘娘的贴身宫娥,没有陪娘娘一起死,忍辱偷生苟活至今,就是为了寻得时机告诉太子真相。” “北厥的使团就要进京为皇上贺辰,奴婢所言是真是假,太子殿下自可以去问使团中单于亥斛曾经的亲随!” …… “是你害死我母后!”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轰隆隆! 噼噼啪啪的雨点坠下,前一刻还月明星朗,转眼一如当年洪州一夜,夜雨惊雷。 那人早已经死了…… 为什么还活着?! “啊!快来人呐!澜大人落水啦!” “快来救人呐!” 宫娥惊呼声响彻雨夜。 重翼闻讯赶到时。 满池荷花在疾风骤雨中飘零,池中无数灯火摇曳,人头攒动,寻喊声此起彼伏。 “澜大人!” “澜大人!” 禁军统领马翌跪身:“启禀皇上,禁……” “噗通”! 重翼根本不听马翌禀报,已然跳入池中。 “皇上?!”马翌紧随皇帝跳下水。 “皇上,您的伤还不能沾水啊!皇上!您快上岸吧!”张德不会浮水,只能在池边焦急跟着皇帝的身影来回跑。 重翼在水中疯了一般找人,然而劳无所获,道道闪电映上他惨白的脸,他的雨幕中大喊:“澜儿!你在哪儿?!你回答我啊!澜儿——!” …… “……只要你保证小澜不再受任何伤害……” …… 他为什么要留澜儿独自在荷花池边?! 他明明发誓要保护澜儿再不受伤! 胸口一剑诛心,绝望与悔恨带着勾刺,在心底一点一点撕扯蔓延! 又是一道闪电! 轰隆隆!远处突然有人应着雷声高喊。 “找到了!” “找到了!” “澜大人找到了!” 重翼在绝望中乍然回头,就见雨幕中,一名禁军高举一团白物往岸边游。 不是澜儿……?! 容澜适时走到荷花池,撑着一柄伞,墨发如瀑垂散在身后,一笼白衣只有衣角被水浸湿,走到那禁军身边,接过自己的宠物,眉目淡淡训斥小狐狸:“叫你乱跑,这么多人找你!” 重翼望向那岸上的人,呆了一瞬,跃出水面就紧紧抱住容澜:“澜儿,你没事?!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你……” “这次送你一只活的做分手礼物!”容澜打断重翼,将湿漉漉又可怜兮兮的小狐狸塞进他怀中,“你以后冲它发情,正好是公狐狸,符合你的性取向。” 容澜说完挣开重翼,撑伞走远。 重翼抱着“烧”而复得的新分手礼物愣在雨里。 就听容澜远远扬声道:“啊,对了!它今天刚有名字,叫’澜大人’!” 重翼彻底石化。 所谓“澜大人”,竟是太子太傅给自己宠物起得名儿! 禁军听见宫娥呼喊赶来救人,却见大雨中,太子太傅从水中露头,指着一池荷花道:“慌什么?不过是我养的雪狐跳进池塘不见了!它的名字叫澜大人。” “……您快去换身干爽的衣物,这里有小的们寻!” 皇宫禁军早接到圣旨,若遇急情,万事以保护太子太傅安危为要,这么大的雨,池水寒凉,马翌和手下哪里敢让容澜自己寻? 重翼这一番心急如焚、痛苦绝望,从头至尾都像是容澜为了发泄心中不满故意折腾他的乌龙。 而这世上,敢如此“玩弄”重翼这个皇帝,还让皇帝没脾气的,大约只有容澜一人。 闹剧落幕,人声远去。 躲在假山后的重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一年洪州城一夜大雨,电闪雷鸣,他闯进父皇的房间,房间的床上躺着一具宛若活人的尸体。 指尖至今残留着那人面颊冰凉细腻的触感,可那人分明没有呼吸,已经死了。 …… “太子殿下想不想看看你的太子太傅究竟是谁?” “太子应该已经知道先皇后是怎么死的,难道不想为自己的母后报仇?” “只要太子按我说的做,就可以让那个人永远消失!” …… 洪州一夜发现的秘密让重文莫名坚信,没有人能够超越容尚书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太子太傅烧了那只草偶,获罪的却是惠嫔,于是他心生猜疑,抱着小狐狸悄悄跟来荷花池,见到了面具下的另一张脸。 漫天大雨冲刷,轰轰雷鸣不绝于耳,重文蜷缩在假山后的小小一隅角落,感觉外面整个世界都翻天覆地,不是他原来认识的样子。 一柄纸伞忽然遮住了他身前风雨,然后一只手将他抱起,他趴上一人肩头。 那人的怀抱并不温暖,带着丝丝凉意,清瘦而且单薄。 待反应抱自己的人是谁,重文僵硬的身体忽然开始急剧颤抖,狠狠咬在那人肩上:“是你害死我母后!” 活着血水,重文却只尝得到自己口中咸咸的泪:“为什么是你害死我母后?!为什么要是你?!” “为师犯的错,不会为自己辩解,废后确实是为师向你父皇所求,只事情的真相远不是太子殿下知道的那样,逝者已矣,皇后娘娘是否真的背叛大周、为亲兄亥斛谋求虎口关内为师不予评说,但有一点,你必须相信你的父皇,他是爱你的。皇后娘娘临终,也一定这样告诉过太子殿下。” 重文瑟缩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皇后临终的话萦绕在他耳畔。 …… “文儿,母后是大周的罪人!你舅舅妄图称霸中原,发动战争,母后助纣为虐,如今大周边关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母后犯下的错就由文儿来替母后赎罪可好?” “文儿,要记住母后的话,大周是你未来的天下,你要变得勇敢而强大,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的子民!” “文儿,母后要走了,你不要怨恨你的父皇,这一切都是母后咎由自取。你父皇是爱你的,他答应了母后会好好教导你,你要听你父皇的话,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皇帝……” …… “文儿,母后要走了,你不要怨恨你的父皇……” “你父皇是爱你的……” “不要怨恨你的父皇……” “你父皇是爱你的……” 重文一遍遍回忆,口中咬得更狠,他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他宁愿相信母亲的话,但他不能怨恨父皇,他该怨恨谁呢? 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为什么这个人要再出现,要让他像父皇那般喜欢上他,对不起母后?! 他应该恨这个人吧? 如果一定有所谓阴谋,如果一定要替母后报仇,那他就该恨这个人! 重文咬在容澜肩头,在一片血的腥甜中渐渐哭着睡着。 从荷花池到太子东宫,容澜一手撑伞,一手抱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容澜想,如果再选择一次,自己会直接用免关卡跳过“废后”的任务,利索地脱光衣服躺在重翼身下,与自己选的主角攻“共度*”。 他这一生很少后悔,但这件事,他是真的后悔了,并不是因为执着“废后”让他丢了性命、被困在这个时空,仅仅因为他拆散了一个家庭,令一个无辜的孩子失去母亲。 天下可怜人多得是,他恻隐不过来,然而他想要有一个幸福的家,想要自己的孩子有幸福的家,却是亲手毁了别人的家,此为世间最难逃的良心债! 亥姝是咎由自取不错,亥姝的死也不是他直接导致,但他实不该推波助澜,搅进这一滩浑水,到如今无法逃脱。 没有他,重翼不会逼死亥姝,他心知肚明。 入夜一场雷雨下得快,去得也快。 走回太子东宫时,雨势已渐渐停歇。 “太子殿下回来了!” “啊!殿下受伤了吗?身上这么多血?!” 容澜将重文交给太子宫的宫人,示意近旁宫女不要吵闹:“太子没有受伤,是睡着了。太子淋了雨,你们去九重殿请名太医来看看,别生了风寒。” “是,澜大人!”宫人们赶紧都去忙着照顾太子,也没甚人再去关注那些血究竟从哪里来,风寒非同小可,自古多少皇子都早夭在此,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都没命活。 晚膳后,太子殿下自从见过皇帝与惠嫔便独自出了东宫,不让任何人跟着,眼看夜幕降临突然一场夏季的雷雨,太子出宫时没有跟着,宫人们慌张去寻,这被太子太傅抱了回来,果真是淋了雨。 容澜回到屋中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重文咬得他肩头血肉模糊,容澜咬牙用酒沾湿棉帕清洗,然后洒了金疮药,缠上绷带,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转身又出了东宫,往宫门走。 刚才一场乌龙,重翼强行下水寻人,剑伤崩裂,失血过多,出了荷花池没走几步就昏了过去,皇帝伤情紧急,哪还有人顾得上他? 容澜折返荷花池,将重文送回太子东宫,会往宫门去,先是有太子指证草偶狐狸是他拿的,紧接着就有人推他下水、打算嫁祸太子,那封请柬他原不打算明着回应,与德妃的哥哥产生什么牵扯,如今看来,却是非应不可了! 虽然晚膳后一连串发生了许多事,但眼下时辰其实并不算晚,入夜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下过,天气凉爽,正是京城贵族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花街柳巷,灯红旖旎。 伶青馆门前,迎客的小官儿见有新客入馆赶忙迎上,瞬间失了魂一般呆在原地。 而下一刻,整座热闹非凡的伶青馆在陷入短暂沉寂后,一片抽气惊叹。 但见走进馆中的男子,芝兰玉树,皓齿明眸,莞尔一笑,倾三世众生倏忘今宵。 “那公子是谁?!” “那公子长得好生俊美!” “天下第一美的澜公子也不过他这般了吧!” “听说京城近来有位貌比澜公子的神秘男人时常带儿子出游,莫非就是他?!” 伶青馆作为京城最大的一间男妓馆,汇集天下各式多才多艺的顶尖美男,而此刻台上弹琵琶的正是馆中头牌,濯莲君。碧池濯濯,清莲窈窕,人如其名的绝好颜色。然而濯莲君与这位公子相比,简直泥土比之白云,荧虫较之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伶青馆不若胭脂阁,来这里的人大都痴好男色,自这位公子一出现就成为全场焦点,众人目光不再往台上看,只瞧他一人。 而他面对无数窥视目光似乎习以为常,行动间依旧落落大方,镇定自若,这就更显得他气质高洁,不染俗尘,越发令人神往,却又不敢再唐突冒犯。 曾楚阔低头望向楼下男子也不由惊艳,澜公子果真如传言里那般天人之姿,又叹,澜公子带太子出宫向来大张旗鼓、毫不遮掩,竟是反倒让世人猜不出他的身份,心智也绝非常人可比。 这边曾楚阔心中无限感慨,那边容澜已万众瞩目走进他所在的雅阁。 雅阁专门用来给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们喝花酒议事,内外两扇窗,内可观馆中表演,外可赏一池碧湖,布置清新雅致,当然,雅阁里也设有床榻,万一两扇窗都不方便开,自然要排上用场。 “就是这一间了,公子请!”负责引路的小厮说着恭敬退下。 曾楚阔回神,离得近了重新打量容澜一番,不由又失神,他不好男风,但赏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前男子五官均美得无可挑剔,但最美的还是一双眼,狭长的眼眸,眼尾微扬,瞳仁点漆一样黑亮,光华流转间,一个抬眸就摄人心魄。 曾楚阔想着深望容澜眼底,却是瞬间垂目,只感觉这双眼自己若是再望,恐怕就要失魂,他顺势起身,拱手作揖,不失礼节:“澜大人之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曾某久仰!” 容澜拱手回礼,不见多少热络:“曾将军,有礼。”曾楚阔打量他,他也打量了对方一番,风头正盛的年青武将,眉宇硬挺,轮廓卓然,依稀与德妃有些兄妹像。 两人落座,美酒佳肴很快就上。 曾楚阔直奔主题:“今日约澜大人见面是想聊表谢意!澜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曾某请功封侯,曾某心中感激!” 容澜语气淡淡:“我不过是劝皇上论功行赏给太子殿下做个表率,最终还要皇上心念有功之臣,曾将军才得以封侯,将军该谢的人不是我。” 这话明面是礼貌谦逊,说白了意思就是,你要谢去谢皇上,跑来请我是请错了人。 曾楚阔面上敬意不减,叹道:“澜大人住在宫里,要约见一面着实不易,肯赏脸受曾某之邀,是曾某的荣幸!” 容澜摆手:“不是我肯赏脸,是曾将军盛情难却。” 曾楚阔自然听出澜公子这是不悦自己送请柬的方式,端起酒杯赔罪道:“曾某鲁莽,但实在感念澜大人恩情,此番回京又处处听闻太子太傅盛名,一时起了结交之心,澜大人莫怪!” 容澜不碰酒杯,直言拒绝:“我身体不好,无法饮酒。” 曾楚阔的注意一直都放在容澜脸上,隔着面具他自然看不出容澜脸色有什么不对,此刻经容澜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传言里澜公子体质孱弱,略一细心观察,眼前男子果然呼吸浅薄急促,再看那扶在桌案上的手,若不是指尖泛起一丝血色,当真可以用苍白来形容。 赶忙放下酒杯,改换茶杯:“是曾某大意!” 容澜却是也不碰茶杯,面色微沉:“不瞒将军,我今日会应邀前来,是有些话想告诫将军,说完便走。” 容澜说话并不客气,曾楚阔倒是好脾气,洗耳恭听的谦逊态度,笑着点头:“澜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容澜道:“德妃娘娘如何对付我,我倒是都不在意,但若她想动太子殿下,动手前,不妨先考虑考虑三皇子的安危。” 曾楚阔脸色骤变,“还请澜大人明示!” 容澜说得云淡风轻:“我已向太后娘娘请旨,所有皇子都将往太子东宫,跟在我身边学习。不知曾将军还要不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 曾楚阔后心一凉,澜公子这是直接拿了三皇子的性命做要挟,竟丝毫不在意鱼死网破?!若三皇子在他手上有什么意外,他也绝活不了。 看来妹妹要对付的人当真极不好惹。 却听容澜又道:“还有一事,惠嫔已被打入冷宫,如果德妃娘娘想去陪自己的好姐妹,我可以送她一程,算作回礼。” 曾楚阔满额冷汗:“澜大人今日告诫,曾某记下,相信德妃娘娘也会记下。” 容澜看出曾楚阔动摇,由强势改为循循善诱:“我为将军请功虽有着旁的目的,但也是真心敬重将军为大周驻守边南,希望将军功绩可以光耀门楣。再者,朝廷赏罚有度,才能吸引更多有志青年前来效力,皇上如今推行各项新政,正是求才若渴之际,曾将军年华正好,前途似锦,行事前也请三思,不要辜负当年季大将军对你的举荐之恩。” 曾楚阔听过容澜一席话,终于明白为何世人对澜公子颇多赞誉,更明白曾家别想撼动澜公子一根手指。 此人心智超然,摸得透每个人的软肋,妹妹的软肋是三皇子殿下,而他最不能辜负的人就是大将军季鹏贺,季将军当年不仅举荐他领兵苗南,更在战场上于他有活命之恩。 曾楚阔终是叹声:“曾某并不是贪恋权利之人,也会好生劝慰娘娘!” “如此最好,告辞!”容澜感觉自己身体状况不好,不欲长久逗留,得了曾楚阔态度,便起身告辞。 容澜不愿与曾楚阔有过多牵扯,婉拒了曾楚阔的相送,自己走出雅阁。 伶青馆内众人目光依旧聚焦在他的身上,皇帝公然承认自己喜欢男人,这男妓馆竟也比以往风靡,这里汇集京城达官贵人,见过太子太傅的也不是没有,而明晨,就不知要有多少弹劾太子太傅逛风月场的奏折要被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容澜想想,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替伤情复发的重翼头疼。 然而容澜大约忘了,这世上最令重翼头疼的是他的身体。 容澜这一日短短个把时辰之内落水、淋雨又失血,更是没有按时往九重殿温泉接受施针,他能意识清醒走回太子东宫的居所已是奇迹。 这第二日,重翼养足精神醒来,不是被接连不断弹劾太子太傅的奏折惹得心烦,也根本来不及因了容澜瞒着自己当真去了伶青馆这种地放气恼,而是惊闻太子太傅病重,高烧不退、不停咳血,直接罢了早朝! 重翼跌跌撞撞闯进容澜房间时,重文就趴在容澜的床边,一双眼,眼底似有泪花,闪着意味不明的亮光,懦懦问他:“父皇,老师是不是就要死了?” 第78章 皇帝生辰(二) &nb“为师命大,且死不了呢……” &nb容澜虽然病得厉害,但意识清明,听到重文问重翼的话,如往常那般伸手揉上重文的脑袋安慰。 &nb重文却是猛然向后躲。 &nb容澜的手一僵,随即就是一阵急咳:“咳咳咳!咳咳——” &nb那咳声透过肺低震颤着他整个身体,他翻身覆在床边,一旁宫娥顾不上向重翼行礼,慌忙一边为他抚背,一边拿了崭新的丝帕为他掩口,容澜的咳声很快弱下去,那宫娥松手,雪白的丝帕上一滩殷殷血红。 &nb“澜儿!”重翼看得心惊,一步奔到容澜身侧,夺下宫娥手中丝帕,怒声责问:“朕就一夜不在,你们是怎么照顾澜儿的?!竟让他病成这样?!” &nb龙颜震怒!太子东宫的所有宫娥、内侍大气不敢出,齐齐跪在皇帝面前。 &nb容澜蹙眉,声音虚弱:“让他们都出去吧,一大早哭哭啼啼,好像我真要死了似的……” &nb重翼心疼至极地为容澜擦拭唇角的血,却是冷声赦了一众宫人:“澜儿替你们求情,还不都快滚!” &nb众人逃命一般退下,容澜望向重文:“太子殿下也请出去吧,臣有话与皇上说。” &nb重文眼里闪着泪光与隐隐恨意:“太子太傅乃东宫首臣,你与父皇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本太子听得?” &nb容澜觉得胸口发堵,不知该如何回答。 &nb重翼心中一凛,儿子对一直敬重的老师忽然一反常态,他猛地觉出昨日烧草偶事件太子出面指认太子太傅的蹊跷,冷了脸,却是没有立刻纠察,只对张德道:“带太子出去!再将王褚风给朕叫进来!” &nb重文几乎是被人连拉带拽地拖走。 &nb王褚风提着药箱从屋外走进。 &nb重翼冷声:“澜儿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nb王褚风跪身,神情严肃:“回皇上,大量失血后澜大人的身体各方面都比以往更脆弱,而他的心肺本就遭受过重创,想是着了昨日入夜一场暴雨的湿凉之气,引得肺疾病情险恶,高热不退,更是咳血不止;雪上加霜的是,澜大人寒症未愈,此一番是外热内寒,既不可服药强行退烧,也不可再往温泉进行治疗。为今之计,只有提前将冥莲幼花给澜大人服下,才可活命!只冥莲幼花尚未长成,功效不如成熟的花朵,澜大人的身体怕是再无法彻底恢复,将养得益,也……也活不过不惑之年。” &nb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nb重翼在王褚风给出诊断时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垮。 &nb张德慌忙扶住他:“皇上?” &nb王褚风又道:“臣已为澜大人施针,能保他五日内性命无碍,恳请皇上下旨命臣往冥山采药!” &nb重翼强自稳住心神,解下腰间玉环递给王褚风:“此为龙珏,见珏如面圣,你拿着此物去冥山,自然会有人告诉你冥莲在何处,朕给你配最快的马和最好的护卫,五日,你必须将冥莲安全带回!” &nb王褚风双手捧过龙珏,叩首:“臣遵旨!” &nb张德引王褚风退下,房间里只剩重翼与容澜两个人。 &nb重翼揭掉容澜的面具,凝视面具下一张因高烧而潮红的面庞,心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疼,澜儿的脸色从来纸一样苍白,如今带了丝生气反倒是病重的模样,他凝视了许久,颤抖着倾身抱住容澜滚烫的身体,贴在容澜耳边喃喃柔语,极尽怜惜:“澜儿,你今年二十二岁,还有十八年……就让我陪你这十八年好不好?” &nb容澜的心不规律地乱跳,他的耳垂是全身最敏感的部位,他最怕旁人附在他耳侧说话,偏生重翼总爱如此对他说柔情蜜语。 &nb容澜忍住心跳,缓缓推开重翼,语带抱怨:“咳咳!我要是继续留在你身边,可能连十八年都没得活。” &nb重翼身体一僵,儿子的异常已然令他直觉什么,此刻容澜的话就更让他确认心中猜测:“你是真的落水了才会突然病重,是不是?你为何瞒我?你故意折腾我一番,又是想隐藏什么真相,可与文儿有关?” &nb容澜本就打算告诉重翼实情,点头道:“我是落水了,也确实和你儿子有关。我被人推下水,恰好数名宫娥路过撞到我落水一幕,惊叫出声引来禁军。那推我下水的小内侍是东宫近随,事情调查起来,结果一定是太子命人谋害前朝一品官员,杀的还是自己的老师,即便你相信不是太子所为、以皇帝之尊压下此事,也难免成为有心之人煽动废太子的理由,不如让我这宠臣被说恃宠而骄,胆敢玩弄皇帝,不疼不痒的骂名而已。” &nb“咳咳!咳——”容澜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阵急咳。 &nb眼见容澜再咳血,单薄的身体几乎要在这咳声里震散,重翼心疼地为他抚背,恨不得自己替容澜受苦却是无能为力。 &nb咳声渐弱,容澜趴在床沿喘息,重翼扬面托起容澜软绵的身子就吻在那染血的双唇上:“澜儿,为何到最后受苦的总是你?你要我怎么保护你才好?你告诉我……” &nb容澜瘫软在重翼怀中,许久才攒够力气反抗:“重翼,我把雪狐送你当分手礼物可不单单是为了替你儿子挡灾,你以后对着那位‘澜大人’发情!我不是你养的宠物,任你亲来亲去!” &nb容澜极度虚弱,重翼顾忌他的身体并没有吻得很深,闻言轻轻松开唇间两片柔软,却是不肯撒手,换了个姿势将容澜整个人抱在怀里,一边低头嗅上容澜发丝间淡淡药香,一边问道:“你不会水,是谁将你救上来的?” &nb容澜抬头,一脸好笑地望向重翼:“谁说我不会水?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弱不禁风,掉到水里就得淹死吗?算计你儿子的人估计这会儿正为了算漏这一点想方设法杀人灭口,我摆了一番宠臣的架子,让马翌将那小内侍关了起来,说是他看顾不周让‘澜大人’跳进池塘,等我得空了要去牢里替‘澜大人’好好收拾那不称职的奴才。你想调查什么,自己去问马翌要人,不过兴许这么一夜,已经有人自投罗网也不一定。” &nb重翼望着容澜说话时狡黠而虚弱的笑,心中悸动又痴疼。 &nb却见容澜忽然眸光一黯,垂了眼睫:“重翼,重文才十岁,他有很多事还不懂,你是他的父亲,你有责任关心他、爱护他,除了重文,你的其他三个儿子,你也甚少在意,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为什么不多陪陪他们?你有孩子,便不懂我不能再有孩子的遗憾……” &nb重翼只感觉心被锥子扎了一个大窟窿,哽咽许久,拥住身前的人,一如既往附在那人耳侧低语:“澜儿,往后,我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我们一起关心、爱护他们。” &nb容澜下意识偏头,却听耳边重翼又道:“你……与我成亲吧!” &nb容澜身体一颤。 &nb重翼轻轻掰过他的脸,想要听到答案,只见怀中的人垂眉低目,脸色因高烧泛着晕红,看起来竟是带了几分娇羞的模样。 &nb“澜儿……”重翼从没见过容澜这般动人神态,一时望得心醉痴迷,不知不觉间已然顺着容澜眉眼,一路吻上那微启的唇。 &nb容澜和重翼说了许久的话,把该说的说完精神早已是透支的极限,他再无力反抗重翼的亲吻,只在这深吻中陷入昏迷。 &nb怀里的人忽然身子一沉,重翼的心也跟着一沉。 &nb“澜儿……” &nb澜儿真的太脆弱了…… &nb脆弱到抱起来只像轻轻一捧雪,眨眼就会融化消失。 &nb容澜病重,药无法吃,烧更不能强行退,面色不正常的泛起潮红,因为不知何时便会急咳一阵,咳出血来,只能侧身躺着,以防血液呛进喉管,令他窒息。 &nb重翼满心疼惜喂容澜吃下小半碗药粥,为他补充体力,吩咐过张德必须一步不离在旁照顾,然后转身出了屋门。 &nb“太子现在何处?” &nb“回皇上,太子殿下在,在牡丹宫。” &nb牡丹宫,皇后的寝宫。 &nb当年亥姝以罪后之名伏法,这座曾经皇宫最尊贵女人的寝宫,如今一片萧瑟荒芜。 &nb重文遣退仆从,独自一人呆坐在凉亭石板上,入目的是满园杂草。 &nb这里充满了他与母后的回忆,炎炎夏日,他怕热,母后总会抱他坐在这石板上哄他午睡。 &nb然而母后已经不在了…… &nb重文怀中揣着一本书,正是容澜所写策书手稿。 &nb…… &nb“……这本策书眼下与时俱进,但也迟早沦为刻板教条,太子最需要的不是学习书册上的内容,而是学习如何引古至今、结合古人遗训治理属于自己的时代。……” &nb…… &nb从这句话开始,他就认定了新任太子太傅是自己一辈子都尊敬爱重的老师。 &nb他曾经幻想过,如果那个人没有死,能亲自做他的老师该有多好…… &nb如今愿望实现,但为什么那个人夺走父皇不够,还要害死母后? &nb那个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一定是心虚! &nb“是你害死我母后!” &nb那人落水时,他就躲在假山后看着,在心中如此咆哮,是你害死我母后,你是死有余辜…… &nb然而漫天的雨水让他忘了——他在哭。 &nb他伸手去擦眼睛,怀中的小狐狸就窜出去跟着主人跳到水里。 &nb那人根本就会浮水。 &nb果然是个大骗子! &nb更骗得禁军统领,甚至父皇都团团转。 &nb可那人竟不知如何猜到他躲在假山后偷看,浑身湿透,趁着换衣的空挡悄悄寻到他,急匆匆叮嘱他一句“一定要藏好,别被人看见,我会回来接你”。 &nb那叮嘱的话语在疾风骤雨里声音不大,更带着丝丝凉意。 &nb却像那人的怀抱,虽是凉的,但格外温暖。天气热了,他和小狐狸一起凑在那人怀前午睡,总也睡得如同母后哄他时那般美好。 &nb那人被拆穿了,为什么一句都不为自己辩解?只让他必须相信父皇…… &nb如果那人辩解,他会信得啊!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恨那人了。 &nb但那人就要死了,他一点也没有报仇成功的喜悦,他不想离开,他想和父皇一起陪着那人。 &nb重文紧紧抱着怀中策书,内心无比纠结矛盾,他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nb忽然一双龙靴出现在水光里,再然后是男人低沉的问询声:“文儿,那草偶是你烧的?” &nb重文愣愣抬头:“父皇……?” &nb禁军在皇宫内独立于刑部的监牢昨夜发生一起命案,负责看顾太子太傅宠物的小内侍惨死狱中。 &nb太子太傅只因内侍失职,不甚让自己的宠物跳进池塘,便将其残忍杀害,澜公子恃宠而骄,更心狠手辣的名头很快传开。 &nb加之太子太傅公然逛男妓场所,弹劾容澜的奏折是源源不断。 &nb而皇帝不仅不免除澜公子的太子太傅一职,甚至为了照顾他生病连罢六日早朝,国政诸事不理。 &nb六日时间,重翼哪里有心思顾忌朝政? &nb容澜自那日昏迷之后再未醒来,呼吸越来越弱,血越咳越频繁,脸色更是发着高烧也再不见一丝红晕。 &nb重翼怕极了容澜昏睡不醒的样子,而王褚风没有按时回来,更是他心中最痛。 &nb第六日,天不亮,容澜已于前一夜无法吞下任何东西,一次咳血后,灼烫的体温骤然下降,重翼起先以为容澜是退烧了,哪知就太医起身把脉的功夫,怀里浑身冰凉的人便断了气若游丝的最后一缕生息。 &nb那一刻,重翼觉得,天都塌了! 第79章 皇帝生辰(三) &nb“请皇上节哀!” &nb屋子里太医跪了一地,伺候的宫娥、内侍也都跪下。 &nb在屋外看了几日的重文再忍不住,冲进房间,扑跪在床前去拉容澜无力垂落的手,哭得抽气:“老,老师……你,你不是说你命大,死不了……?你别走!你别和母后一样丢下文儿……!” &nb随重文一起来的小狐狸跳上床,凑到主人身边低声哀嚎。 &nb不!澜儿不会死!澜儿怎么会死?!澜儿还没有答应与他成亲!澜儿明明要陪他十八年!重翼缓缓放下怀中一具冰冷的尸体,竟是痛到极致失了心魂,突然提剑扫向众人。 &nb“你们谁敢说澜儿死了!朕就杀了谁!” &nb“澜儿没有死!澜儿他还活着!” &nb“都给朕滚!滚呐!!” &nb太医、宫人纷纷逃命离开。 &nb慌乱中,重文被张德抱走,他一路回头,呆呆望着自己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这个男人面对北厥强兵时镇定自若,这个男人是大周最伟岸强大的存在,这个男人是他的父皇更是皇帝,可此刻这个男人竟和他一样……在哭。 &nb房间里转瞬空荡荡的,再无一人。 &nb“咣啷”——!剑掉落在地,重翼跪在容澜床前,颤抖着抚摸容澜苍白冰凉的面容。 &nb“澜儿!你再也不走了,对不对?” &nb“澜儿!你不会离开我的……” &nb重翼不断与容澜说话,然而无人回应。 &nb…… &nb“这次送你一只活的做分手礼物。” &nb“你以后对着那位‘澜大人’发情……” &nb…… &nb他一把捏起凑在容澜身边的小狐狸,想扔出去摔死,他不要什么分手礼物!活得死得他都不要! &nb他要澜儿! &nb他只要澜儿! &nb却又慢慢松了手,澜儿醒来发现自己的宠物不见了,会伤心的…… &nb“皇上!王太医回来了!”张德的声音突然远远传来。 &nb千羽辰从冥山带着王褚风一路策马,风尘仆仆赶到。 &nb一推门,入目所见,皇帝正颓然跪坐床边;而床上,容澜闭着眼,神色安详,玉一样美好的容颜惨淡无光。 &nb小狐狸就立在容澜枕侧,用爪子轻轻推毫无反应的主人。 &nb王褚风已有不祥预感,慌张上前翻过容澜眼皮,然后在容澜生死大穴上连番下针,却回天乏术,最终只悲痛跪倒:“皇上!臣回来晚了啊!” &nb晚了…… &nb“噗!”重翼直直喷出一口血,感觉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人掐灭,连同掐灭的还有这世间一切光华。 &nb“皇上!”王褚风和张德齐齐扶住扬倒的皇帝。 &nb千羽辰脸色惨白,伸手就要抱床上的人。 &nb“别碰澜儿!澜儿说了要陪着朕!”重翼眼前发黑,死死将容澜搂护在怀里。 &nb千羽辰稳住颤抖的声音:“他还有救!” &nb重翼顷刻恢复理智,松手。 &nb只见千羽辰将容澜平放在地上,蹲身,双手叠在容澜胸前,规律地垂直向下按压! &nb一次!两次!…… &nb“澜!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澜?!” &nb“澜!你大哥为了保住冥莲险些丧命!你舍得让他一醒来就听闻你离世的噩耗?!” &nb一百次……两百次…… &nb容澜的身体只随着千羽辰的动作无意识震动,始终没有心跳和呼吸。 &nb千羽辰的声音渐渐带了呜咽与祈求,连容烜也无法将你唤回了吗? &nb“澜!活过来啊!求你活过来……!” &nb“澜!求你……” &nb容澜是在噼噼啪啪掉落在脸上的泪眼中恢复意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不停猛击,有人捏着他的口鼻,给他做人工呼吸。 &nb这是……心肺复苏? &nb难道回到了现实? &nb他费力睁眼,光线一点点射入眼中,一张惊惶又挂满泪水的脸在眼前来回晃。 &nb“辰……是你呀……” &nb容澜虚弱轻笑,他有心脏病,偶尔一次机会向千羽辰讲过心肺复苏的救急之法,还戏言,指不定哪天自己突然“死了”,就得派上用场。 &nb没成想…… &nb千羽辰艰难回给容澜一笑,他说不出话,只感觉自己掌心、后背都一片冰凉。 &nb重翼眼见容澜死而复生,急忙抱起他,顾不得旁的只冲王褚风喊:“快!澜儿醒了!” &nb容澜意识尚在云游,忽然被挪动,头脑一阵晕眩,口中就塞入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他胃里恶心,张口就要吐。 &nb王褚风惊道:“别让他吐出来!” &nb重翼抬手扼住容澜下颌,另一手顺着他的喉结推按,将那团恶心的东西送容澜吞下。 &nb容澜的身体如今只怕就比死人好上那么一点点,如此一番折腾,他感觉再无力气,又缓缓闭了眼。 &nb这可吓坏了重翼和千羽辰。 &nb“澜儿?!澜儿他怎么了?!不是已经吃下冥莲?!” &nb“澜!澜!” &nb王褚风把脉道:“皇上和少庄主别急,容公子这是睡着了。” &nb王褚风再三确认过容澜病情,转去开方煎药。 &nb屋中重翼与千羽辰对话,容澜虽无力睁眼,却并没有失去意识,只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nb重翼疑问:“你是如何碰到王褚风?容烜不放心朕的暗卫,赶去冥山亲自护送王褚风归程,以他的功夫,又怎么会受重伤?” &nb千羽辰答:“回皇上,千羽庄地处冥山脚下,皇上提前采冥莲一事草民一早就听下属汇报,便命人暗中跟着,以防万一,没想到当真生了变故。那抢夺冥莲的蒙面人功夫高强,而且擅长用毒,容烜是先中了毒,才不敌负伤,草民加入战斗时已有防备,那人见再讨不了好,这才仓皇逃走。” &nb重翼再问:“容烜伤势如何?” &nb千羽辰又答:“有仙人道长前辈妙手回春,他性命无碍,只需将养些时日就可痊愈。” &nb重翼沉声:“如此便好!否则澜儿要伤心了。那蒙面人的身份你有什么线索?” &nb千羽辰道:“根据草民观察推断,那人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女人,除了擅毒,她所持兵器是……” &nb重翼肃然冷声:“可是一条九节软鞭?” &nb千羽辰语带惊讶:“正是!皇上如何知晓?” &nb重翼解释:“朕命人翻找了整座容府,在废墟残骸下发现几具焦尸,经仵作查验、加之墨玄连日搜集的证据,那些人被烧焦以前是死于九节软鞭的鞭伤,而曾经的苗南乌氏就有人以这九节鞭法闻名江湖,称号‘乌云双珠’!‘乌云双珠’是指乌家孪生姐妹,那乌溪云早已过世,如今唯剩澜儿的母亲乌梓云还活着。乌梓云今年四十有五,乌家女子素来擅毒,正符合你说的各项特征。” &nb千羽辰更惊:“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乌梓云,即便她蒙着面?a claf="/cdn-cgi/l/e-cfee/a>!function(t,e,r,n,c,a,p){try{t=docuunction{for(t=docunaribute('data-cf;if(t&&(c=t.previounode;if(a=c.getattribute('data-cfex'+a.engt('0x'+a.ng(16)).ild(docuecodeuricovec)会将她认出、告诉她冥莲究竟作何用途,她难道还会抢自己儿子救命的药不成?!” &nb重翼怒恨:“她眼中的儿子只有慕绍澜!查出当年容府惨案的真凶,容烜便回苗南与她当面对峙,最终不知何故竟是放弃了报仇,只将慕绍澜重伤,挑断筋脉,废了武功修为。没想到,乌梓云竟是为了替慕绍澜续经接脉,毫不顾惜澜儿的生死!” &nb千羽辰惊疑:“但乌梓云是如何知晓皇上在冥山上寻得冥莲幼花?还将皇上派人去采的时间摸得如此准确,守株待兔。” &nb重翼沉声:“只怕这皇宫中,除了忠于南王的影子,还有乌梓云自己的人!朕竟从未察觉!” &nb重翼与千羽辰说话时一直紧握容澜的手,手心里突然微微一动,他俯身,前一刻还冷如冰霜的眼下一刻便满是柔情。 &nb“澜儿?澜儿?你醒了吗,澜儿?” &nb容澜听了许久,听明白了大致经过,也攒足力气醒来,乌梓云和慕绍澜显然不在他的关心,他在乎的只有容烜,他睁眼望向千羽辰:“辰,你将我大哥安置在哪里?我想去看他……” &nb千羽辰猜出容澜恐怕是听到了自己和皇上的对话,劝道:“容将军中的毒已经解了,伤势也已稳固,眼下身体恐怕恢复得比你不知好到哪里去。他在你之前住的别庄养伤,离京城千里远,你不去给他添堵,在京城好好待着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nb容澜被千羽辰连损带劝,识趣点头:“也是!”然后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重翼道:“我饿了,要吃饭。” &nb重翼紧绷的脸瞬间绽出一个笑容,慌张挥手:“张德,快!澜儿说他饿了!快备膳!” &nb“是!是!老奴这就去!” &nb会饿,有胃口吃饭,实在是身体大好的前兆。 &nb张德指挥内侍来送膳时,千羽辰已经离开,房间里只有重翼和容澜两个人。 &nb“说好了,不动手动脚的!‘澜大人’在那儿呢,你去抱它!” &nb哦,对了,还有一狐。 &nb小狐狸正为了捍卫主人的尊严,用嘴去扯重翼的衣袖,它牙尖嘴利,袖子被它偏头一扯,就扯掉一块儿,它毛绒绒一团向后一翻,滚到床角,然后抖抖毛儿,跑上来再战。 &nb容澜看着小狐狸锲而不舍的作动,只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这么不听话,你不给新主人抱,他就要来抱我!你扯他袖子管什么用?” &nb容澜正说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在云中穿梭下坠。 &nb“澜儿!”重翼赶忙伸手扶他。 &nb容澜病重刚醒,身上虚软得厉害,靠着厚垫坐都坐不住,人不停往一侧滑倒,偏生他死活不想给重翼抱。 &nb容澜每倒一次脸色便白上一分,重翼瞧得心疼到滴血,终是再难顾及容澜的拒绝,起身把人拥在身前,让容澜靠在自己怀里:“澜儿,等你身体好些,我便不再动辄就抱你了,你和我置气,千万种法子我都受着,只你别折腾自己,我心疼。” &nb这边张德将备好的膳食放在木几上,端到床边,捧给皇帝,重翼附在容澜耳侧问:“想吃什么?我喂你。” &nb“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喜欢吃什么你都不知道?”容澜抱怨一句,如今他是真的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要人喂,他也是真的——很不爽! &nb重翼一愣,明白过来容澜这是心里不乐意,又不得不同意被自己喂,心疼里夹杂着一点点喜悦,大献殷勤:“这些都是按照你口味做得,那就每样都吃一点,你刚醒来,也不能吃得太饱。” &nb这不是重翼第一次喂容澜吃饭,却是第一次在容澜醒着的情况下喂他,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nb容澜在游戏里也毁了胃,虽然当初有蜇甘草对症下药,后来又有冥莲的功效,但依旧比常人的胃弱许多,他没吃几口就隐隐胃疼,偏了头,“我饱了。” &nb早膳后,临到容澜喝药的空挡,重翼这个皇帝终于开始批阅多日来积攒的折子,竟还能一心二用,与怀里抱着的人说话。 &nb只听他问:“文儿那日也在池边,你为何不告诉我?” &nb“你怎么知道他也在?” &nb容澜刚吃了饭,不能睡觉,只能靠坐在重翼身前消食,等着喝药,而小狐狸也被人喂过,正如愿窝在自己主人怀里享受地翻过肚皮给主人摸。 &nb重翼瞥一眼容澜怀中那碍眼的“分手礼物”调侃自己:“不然‘澜大人’怎么会出现,还成了你送我的礼物?” &nb千帛不在宫里之后,小狐狸一直是由重文照顾,容澜早就想到重翼会察觉真相,解释:“我怕你真以为是重文做的。” &nb重翼边看折子,边沉声摇头:“文儿是我儿子,知子莫若父,他从开始学那策书就对你心生敬仰,即便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也断不会想害你,不然我怎么敢让他与你亲近?” &nb容澜问:“你都知道了?” &nb重翼点头,淡声作答:“文儿对你态度有变,我五日前就寻他问过话,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那在文儿面前歪曲事实,诬陷你和我一起害死皇后的宫娥母后已经问审,她是德妃早年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人。但告诉文儿那草偶是你送我的,引诱文儿烧草偶、怀疑你身份的嬷嬷,却不见了踪影。这嬷嬷恐怕不是德妃的人。” &nb容澜道:“我想也不是德妃,德妃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让马翌将那推我下水的小内侍关起来,为的就是想看看除了德妃,还有谁在背后搞些阴谋诡计。” &nb重翼凝神在一道奏折上落笔,然后接话:“那内侍在你落水的当天夜里就惨死狱中,有人拿着你的官印大摇大摆将其杀害,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这笔账记在了你这个恃宠而骄的宠臣身上,我想为你正名都不行。” &nb容澜低头看眼重翼手中的奏折,挑眉抱怨:“你的言官们不怕得罪我,更是不怕惹恼皇帝,这些弹劾我、要你提审我的折子你都只批‘知道了’,没有应允,但也没有驳回,我看你也没多着急替我正名,倒是不舍得伤了这些不畏皇权、正直敢言的臣子。” &nb容澜虽在抱怨,却不见多少真的怨气。 &nb重翼将他发凉的身子搂紧几分,忽然凑上他耳侧柔情低语:“澜儿,这世上也只有你会如此想问题,如此懂我。” &nb容澜偏头躲,就听重翼冷了声音又道:“但他们忠奸不辨、偏听偏信,被人利用了却还尤不自知,也称不上贤臣。我不过为了麻痹那躲在暗处的人罢了,倒是又要让你受几日委屈。” &nb容澜说了许久的话有些体力不支,迷迷糊糊闭眼应道:“那你不如干脆直接宣称我死了,不是更能引那凶手……唔——!” &nb容澜话没说完双唇已被人封住。 &nb重翼一手捧起容澜的侧面,一手揽过容澜半个身子,凝眉深深一吻,“澜儿,别说‘死’字!我当年没利用你的死,如今更不会利用。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心跳都没了,我与你说话,你也不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幸好千羽辰将你救活……澜儿,剩下的十八年我会好好保护你!你信我!” &nb容澜被重翼吻得更加无力,挣脱不开,只得软软回击:“皇宫里到处危机四伏,不说你的那堆嫔妃各个看我不顺眼,那暗中引诱你儿子拆除我的人似乎目的也不在废太子,而是除掉我,我的官印都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何况,我母亲安插在皇宫的人你也还没找到。” &nb容澜的一番抱怨忽然让重翼想到什么,他身体一僵,望向容澜的眼里满是疼惜:“澜儿,也许指示人推你下水的……我本打算等生辰过了再动苗南,如今看来他们却是迫不及待想逼我动手,澜儿,我若杀了你母亲和弟弟,你会恨我吗?” &nb容澜抬眼,答非所问:“重翼,你生辰过了就放我走吧。我已经吃了冥莲,到那时身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作为交换,我把苗南从南王手上夺过来,还给你,如何?没有南王以令牌祭祖、诚心归顺,苗南永远不可能真的臣服大周,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nb重翼紧紧搂住容澜:“澜儿!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的心?!苗人对王族再虔诚,也是时间可以磨灭的。我不要你再为我受苦,我只要你安然无恙陪在我身边!苗南祭祖的风俗是血祭,更要跪上三天三夜以感召祖先,你是想要自己的命,还是想要我的命?!” &nb容澜轻笑:“谁说我要自己献血,跪祖先了?南王又不是我!” &nb不得不说,虽是冥莲幼花,但容澜体内梦去被解,蚀心水也得到控制,冥莲修复人体损伤的作用见效很快。 &nb不出三日,容澜便可下地,而到了第五日,已然恢复至大量失血前的状态,只是…… &nb“容公子,冥莲幼花的功效也仅能助你恢复如此,你的身体不过常人六成康健,必须好生注意养护才活得到四十。能再寻得一株冥莲,已是上天对容公子眷顾,不忍你过早离世,你切不可淋雨,更不可随意跳进池塘。” &nb面对王褚风的劝诫,容澜简直有苦难言,他是没想到自己身体差得落下水、淋下雨就会死翘翘,但也不是他夏天没事干,热得往池塘里跳啊,悻悻回道:“这事要怪让‘澜大人’落水之人,我还是很惜命的!” &nb如今满京城风云,王褚风早听闻当日荷花池的闹剧,叹气:“那畜生再如何要紧,也不比容公子自个儿的性命。你的心肺落了病根,心痛和咳血的毛病不时就会发作,寒症虽急剧好转,但你寒气入骨、再难拔除,即便寻得火蛇,只怕也会在冬日无法安眠。你将受的这些病痛,在为皇上献血前想必太后娘娘都已经告知于你,是老夫害了你呀!” &nb容澜实在受不了别人可怜自己,“我肯救重翼,自然不在乎这些,也没打算怪谁!十八年对我来说足够长了,按道理,我早就是个死人!你别成天觉得对不起我,我能活着也得亏你妙手回春。” &nb我早就是个死人。 &nb晚膳前,重翼散了廷议赶来陪容澜,恰恰听到他和王褚风说这一句,脚步定在原地,炎炎夏日,他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冷得彻心彻骨。 &nb“重翼,我身体康复得差不多,想出宫当面谢谢辰对我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早两年多前就死了,这一次更是他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于情于理,我得报答他。这份东西是早前我和你儿子一起编写的,我送去给辰当谢礼,你也看看太子给你这个父皇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可还喜欢。” &nb重翼一进屋,容澜就递上一份帛书,说了以上一番话。 &nb重翼接过帛书看也不看,倾身拥住容澜,满心怜爱无处诉说:“澜儿,我陪你一起去!往前几年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往后十八年,就让我陪在你身边,爱你、宠你,好不好?” &nb容澜瞪着一边满眼尴尬的王褚风,只在心里抱怨,重翼真是发情得越来越不顾及场合,越来越不要脸! &nb“你退下。”容澜正抱怨,重翼就挥手让王褚风出去,然后低头吻上容澜双唇。 &nb“唔——!”容澜也不反抗,闭了眼就放任身体缓缓下滑。 &nb“澜儿!”重翼大惊,赶忙松口,托住容澜软绵的身子,作势就要抱了他往床边走。 &nb容澜却是睁眼,站定脚跟后退几步:“臣出宫已向皇上请过旨!臣告退!” &nb直到人走了,重翼才从惊慌中反应,自己是被容澜骗了!他叹口气、拿起手中帛书来看,这一看,暗沉的眼里闪过光亮,晚膳也顾不得吃,踱步出门:“张德,把廷议刚走的几位大臣都给朕宣回来!果然还是澜儿有办法!” 第80章 皇帝生辰(终) &nb“少庄主,将田产归还朝廷虽是有偿的,但仍然要承担巨大的利益损失,福城几个粮铺自营运转不周,已经倒闭。” &nb“少庄主,最糟糕的是,其他商户听闻此消息,纷纷联合地方商会抵制朝廷政令,更有不少士族大家也参与其中,可如何是好?” &nb“少庄主,皇上也已为了此事连开几日廷议,却扔未找出妥善处理的法子。如果新政就此搁置,千羽庄也岌岌可危了呀!” &nb“少庄主,澜公子来了!” &nb自五日前险些经历生死一别,千羽辰再见到容澜时,正被众人围着,为了协助朝廷推行新田制的事有些焦头烂额。 &nb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他侧头,容澜就从彩霞碧晚里走到他面前,唇角扬笑,递给他一页帛书。 &nb“呐,给你的谢礼!” &nb千羽辰接过来看,眼底瞬间闪出亮光,边看边叹:“实在是份好东西,我正一筹莫展,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你之前整日带着太子在京城里乱转是为了做调查写这个?” &nb容澜点头:“这是配套新田制的试行商荐,里面对朝廷各项新的政策律例都做了详细标解,太子殿下亲自参与编写,还没有颁发各地,先便宜你了!重新分田于民,土地不再集中在你们这些‘地主’手里,也不是就要赔本赚吆喝!少了土地租金,作物成熟后,百姓除了上缴国家和自留口粮的部分,比以往多出的结余也是要拿出去交易买卖,换其他生活物资。市场流动资金增多,商机才是真的无限。千羽庄在田制改革上已是出头鸟,不妨连同这个也一起身先士卒。” &nb千羽辰早将目光从帛书挪到容澜脸上,但见容澜说话时眼角唇边皆是奕奕神采,一颗沉沦的心越发沉沦。 &nb他有多久没见这人如此充满生机的模样? &nb千羽辰正望得出神,就听容澜道:“辰,你我许久不曾一起喝酒,如今我身体大好,咱俩喝一杯如何?” &nb明月皎皎,晚风徐徐,美酒佳肴,二人成席。 &nb以往两年多的时间,容澜与千羽辰时常月下对饮,所谓知己,是真的可两肋插刀,可把酒言欢。 &nb“辰,你不仅又救我一命,还救了我大哥,你对我的恩情我早已还不清,但大恩不言谢,我敬你一杯!” &nb“澜,你当初为了保住千羽庄才被迫入宫,如今影子已除,只等我协助朝廷将新田制推行,千羽庄便算度过一劫。你对千羽庄之恩我又如何还得清?你我相识一场,这杯酒只为知己的缘分。” &nb酒过三巡。 &nb“不行了,不能喝了……有点上头……”容澜醉意阑珊摆手,抬眸间,因着喝了酒,眼底泛起一层水雾。 &nb千羽辰看着,心猝不及防一跳,“我送你回去。” &nb他说着转到容澜身前,“哗啦”!绸服滑动,那不胜酒力的人迎面便扑进他的怀里。 &nb一瞬间,本就失了节拍的心,更乱。 &nb他和他的唇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nb那双唇微微启着,在月光下像刷了一层淡色的釉,蘸着酒,晶莹剔透。 &nb千羽辰痴望片刻,着了魔一般缓缓俯身,吻上。 &nb“嗯……”被吻的人呼吸不畅,轻咛一声偏头,呓语沉吟:“重翼……求你别再吻我了……!” &nb千羽辰身体一僵。 &nb“我就剩一颗心……。” &nb皇宫里,过了晚膳,夜色渐深,重翼依旧在勤政殿与心腹大臣廷议,会这样晚的时辰召开宫廷会议,可见重翼对议事内容的着急与重视。 &nb户部尚书程何上前道:“回皇上,太子殿下与澜大人所写商荐虽是以京城为蓝本拟定,但澜大人从商出身,对地方经济颇为详熟,臣与户部其他官员讨论后皆认为:此荐亦可用于全国。” &nb继徐仲博之后,大周新任丞相顾钟石道:“皇上,臣建议先在千羽庄实行此商荐,如果千羽庄的亏空能因此扭转,地方商会的抵制便会消弭。届时再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此荐,田制改革必将向前迈进一大步!” &nb这想法与容澜不谋而合。 &nb顾钟石乃为崇德六年文科状元,拜相之前任职吏部郎中,是除了容澜这个从来没参加过科举的异类之外,大周官场晋升最快的后起之秀,不仅在新一代文人里颇具影响,为官更是敢于革新,但他不保守的同时,却也不冒进。重翼破格提拔他,就是看重了他身上此等性格。 &nb廷议多时,事情终于得到解决,重翼点头沉声:“具体事宜,尔等就胁从顾相处理!” &nb“臣,遵旨!” &nb是夜,重翼拿着帛书在容澜枕边情意绵绵:“澜儿,你说这是文儿送我的生辰礼物,实际是你送我的吧?你帮我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问题,想我怎么奖励你?” &nb容澜酒后头疼,懒得搭理重翼发情,把小狐狸丢给重翼,背身闭眼:“有事找它,少来烦我!” &nb皇帝生辰将近,皇帝每隔十年才庆祝一次的生辰乃举国大事,皇宫里到处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全国官员更是积极梳理各地十年内的政绩呈报朝廷。 &nb重翼一边推行新政,一边趁着过生日审查大周十年以来的治理情况,忙得几乎头不挨枕,确实少能再烦容澜。 &nb对此,容澜喜闻乐见,算算离自己要走的日子也不远了,于是打算临走前就好好给重翼带几天孩子。 &nb“太子殿下,澜大人请您往敏学殿,说自己身体已然大好,可以重新开始为殿下授课。” &nb当重文收到内侍传话,几乎是一路跑去敏学殿的,他早听闻后来有王太医赶到将太子太傅救活,但老师养病这些天父皇禁止任何人打扰,他想前往探望次次都被禁军拦下。 &nb终于可以见到老师! &nb重文兴奋跑到敏学殿外,却又忽然停了脚步。 &nb可老师会不会……不愿见他? &nb父皇说母后不是老师害死的,他却悄悄拿了老师送父皇的礼物嫁祸,更眼看自己的近随将老师推下水,害老师差一点死掉…… &nb“太子殿下不进来吗?就要上课了。”温凉低磁的男音传来。 &nb重文一抬头,就见一身绯色朝服、头顶乌沙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nb“老师,我,我……”重文这做错事的孩子“我”了半天,说不出下面的话。 &nb“我什么?”容澜挑眉往殿里走,失了耐心一般,一点也不顾及一个十岁小朋友的心理健康,不满数落:“认个错都扭扭捏捏,怎么给弟弟们树立榜样?” &nb重文一愣,急急跟在容澜身后道:“老师,我错了!你别生气!” &nb天大的心结,都只在这一句“数落”里化为乌有。 &nb“参见,太子殿下!” &nb重文刚一走进殿门,就见自己的三个弟弟居然都在,有点反应过来刚刚老师说的后半句是个什么意思,装着老成,挺身负手:“起来吧。” &nb四个小朋友各自去到座位,向容澜躬身:“老师!” &nb容澜微微颔首:“坐。” &nb这一日,几个还没有被权欲熏染的皇子们认了同一个老师,第一次坐在一起读书学习。他们没有想过,后来他们兄弟和睦、协力为大周谋划新篇、治理属于他们的时代,全都源于曾经这段共同学习的少年时光,源于他们共同的老师。 &nb“娘娘,那澜公子的手段非同一般,三皇子殿下已然在他掌控,娘娘为了三皇子也该早早罢手!” &nb“哼!皇上派了暗卫一刻不离跟在他身边,生怕他再出事,如今他即便拿住冉儿,也没机会下手!倒是给本宫解决了一个难题!成大事者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哥哥莫再动摇!” &nb皇帝生辰前的某夜,北厥使团所住的驿馆遭贼,搜贼的官兵在使臣房间意外搜出数封盖有太子印鉴的信函,信函连夜被送进宫,呈给皇帝。 &nb紧接着刑部官员上奏,说有江湖志士告发太子与太子太傅密图谋反,两人计划在皇帝寿宴当日安排厥人入宫,弑君篡位。 &nb连番事件均指向太子谋反,皇帝下旨秘查此事,在调查清楚原委之前,任何走漏消息者杀无赦! &nb调查很快有了结果,皇帝竟是决议公开御审太子谋反一案!霎时朝野震惊! &nb御审这日,文武百官见证,重文与容澜齐齐被传唤到议政殿,北厥的使臣也不例外。 &nb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与太子太傅今日必死无疑!皇帝甚至都没给他们开口辩解的机会,从入殿就让他们跪在一旁看着,而皇帝传审北厥使臣,冒了损毁属国邦交,引发战乱的风险,似乎更加说明了皇帝对太子谋反的痛恨! &nb张德高呵:“皇上有旨,带人证!” &nb那江湖志士被押入大殿,两腿发软对着皇帝跪拜叩首、三呼万岁,行为间毫无侠义凛然的告发风范。 &nb重翼沉声:“朕问你,你是何时何地瞧见太子和太子太傅与那厥人密谋?” &nb志士答:“回,回皇上,草民是二十天前大约申时,在京郊的湖西亭撞,撞见的。草民当时正在亭边的一颗树上睡觉,就凑巧听见了。” &nb重翼冷笑:“哦?是吗?既是二十天前就撞见了,何以到现在才告发?” &nb志士答:“回皇上,草民初初听到这种事,心中是害怕的,便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惹祸上身。但回到家中夜不能寐,思前想后总觉得应该将此事报给朝廷,皇上圣明,大周在皇上的治理下百姓安居,草民不能眼看皇上如此明君有危险却瞒而不报。” &nb重翼只在这志士的恭维下目光更冷。 &nb张德扬声:“皇上有旨,再传人证!” &nb几名普通农夫被带入殿中,同样两腿发软对着皇帝跪拜,头都不敢抬。 &nb重翼指着重文与容澜道:“都抬起头,给朕好好看看你们可认识这两人?” &nb几名农夫这才颤抖着抬头向身侧跪的人看去,这一看都大吃一惊,纷纷应道。 &nb“认得的!认得的!” &nb“他们去过俺们田里,当时田里都是跑去围观的人,说是有神仙下凡。” &nb“原来不是神仙!是官爷!” &nb重翼问:“二十天前大约申时,你们在哪里?” &nb几名农夫中一人作答:“回,回皇上,俺们几个当时都在田里劳作。” &nb又一人忽然想起什么,望着容澜与重文道:“他们去俺们田里好像也是二十天前的下午!俺老婆娘那日生产,所以俺把日子记得清楚!” &nb一句话,百官惊疑,若太子与太子太傅当时在农田,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湖西亭?众人望向太子太傅一张美到极致的脸,会被普通农夫视作神仙实在没什么好稀奇,他们第一次见时不也惊为天人? &nb而容澜带着重文把京城逛了个遍,因了他那副美死人不偿命的脸,走到哪里都是遭人围观、惊呼不断,想要诬陷他们出宫是去联系北厥人谋反,难度不是一般地大,能证明他们究竟在干嘛的人实在太多了…… &nb那志士开始不镇定,慌张道:“皇上,草民没有说谎!皇上若是抓到了那厥人,一问便知!” &nb正说着,一名样貌粗犷的北厥人就被禁军拖入大殿,满身是血,有刑部官员紧随其后:“启奏皇上,此人已经招供,这是他的供词,请皇上御览!” &nb重翼挥手,张德接过那供词不呈给皇帝,却是拿给一殿官员们传看,众臣面露惊讶,这人是当年亥斛身边的左副将,亥斛战败被太子砍下头颅,他趁乱逃入草原深处,两年多来不见踪迹,竟是一直司机替旧主报仇,想嫁祸太子。 &nb众官还在惊讶,忽然有宫妃挣脱禁军,闯入殿中:“你们放开本宫!皇上!冤枉啊!皇上!与厥人串通的是太子,不是臣妾的兄长!!皇上是不是搞错了?!”一早听闻皇帝要御审太子与太子太傅她还高兴计划终于成功,岂料不过多时就传来曾将军被捕入狱,罪判谋反的消息。 &nb德妃扑跪在皇帝脚前,哭喊地声嘶力竭!曾楚阔一入狱,曾家失了兵权,就什么筹码都没了! &nb重翼冷眼望向她:“爱妃如何知晓与厥人串通的是太子?” &nb德妃急急证明:“皇上,皇后死后,太子一直对皇上心存怨恨,想要为自己母亲报仇,所以联合厥人意图谋权篡位!皇上明察啊!驿馆中搜出的密函足可证明太子反心!” &nb重翼轻笑:“爱妃从未看过密函,又怎么知道密函上写了什么?” &nb曾慈怡一惊!意识到自己竟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nb重文抬眼望向自己的父皇:“父皇明察,那些信函与谋反毫不相关,北厥盛产马匹,父皇寿辰将至,儿臣只是拜托他们物色神驹,献给父皇做生辰礼物!” &nb重翼闻言看向负责使臣一应事物的驿馆馆承,那馆承赶忙会意上前:“启奏皇上,此次北厥使臣入京确实带了优良马种养在京郊,只等皇上寿辰时献礼。” &nb北厥使臣也适时附和:“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对您的孝心日月可鉴,北厥更是诚心臣服于大周,不敢有反叛之心!此次我等出使京都,献马为陛下贺辰,就是为了表达北厥对陛下的忠诚。”两年多来,周军在虎口关屯田养兵,维护草原和平,周朝更给予游民粮食补贴,比起过去各部族相互争斗,如今他们生活安定、不愁吃穿,根本不想再起战祸。 &nb张德将所谓“谋反”信函送至百官传阅,殿外忽然一声高扬:“太后娘娘驾到!” &nb百官齐齐叩首,“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nb太后一贯的冷眼高挑,不理会群臣叩拜,只对着曾慈怡道:“你太让哀家失望了!哀家岂能放心孙儿跟着你这般没有妇德之人长大!从今日起,三皇子交由徐妃抚养!”太后此番话,实是保全了重冉不受此次事件的影响。 &nb一名宫娥随即被丢入殿中,趴在曾慈怡脚前哭道:“娘娘救奴婢!救奴婢啊!” &nb这宫娥是已故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娥,许多官员都见过,此刻皇后的贴身宫娥趴在德妃脚前哭救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nb那志士眼见事情败露,为求保命交代了曾楚阔为协助德妃废除太子,陷害太子与太子太傅的阴谋,事情总算水落石出。 &nb曾家老父当众腿软跪地!“皇上,小儿一时糊涂啊!” &nb皇帝冷声下旨:“构陷东宫,按律当斩!朕念你儿子多年为大周驻守边南,屡建战功,又逢朕寿辰将至大赦天下,免他死罪,令他交出兵符,发配流放,永不得入京!” &nb而德妃作为后宫嫔妃,后宫无后,自然是由太后处置,“把她给哀家带走!” &nb两名嬷嬷上前去拖曾慈怡,却见她忽然疯了一样冲向重文,手中明晃晃一把刀子。 &nb“保护太子殿下!” &nb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禁军根本来不及阻止,紧挨重文而跪的容澜背身将重文护在怀里。 &nb“噗嗤”!锐物刺入人体。 &nb血溅三尺! &nb“澜儿!”重翼嘶吼一声!后心连着整个脊背都在发凉,奔下龙椅。 &nb“老师……?”重文错愕仰头,只感觉有什么喷了自己一脸,满眼都是一片血红。 第81章 乌云双珠(一) &nb“澜儿,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nb“有什么危险?墨玄不是回来了吗。” &nb突然发疯的曾慈怡是死在墨玄剑下,血溅三尺! &nb她被一剑穿心,临死想的都还是,如果杀了重文,皇子中就只有她的儿子有能力当太子。 &nb容澜回忆曾慈怡死不瞑目的模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想离开皇宫这种吃人的鬼地方。 &nb一场声势浩大的御审就在这意外中结束,最终结果太子地位比以往更加稳固,再无皇子势力能与之匹敌,无储君之争,则无党争;而因了苗南之战佣兵崛起的曾家彻底没落,兔死狗烹。 &nb究竟谁算计了谁,谁能说得清? &nb消失许久的墨玄从苗南回京,带回了两个人,一个是乌梓云,一个是慕绍澜。 &nb…… &nb“澜儿,他们几番害你性命,那推你下水的内侍,还有告诉文儿你身份的,皆是你母亲在宫里的暗线,你可想亲手为自己报仇?” &nb“澜儿,你若不忍,我便替你动手!!” &nb…… &nb“重翼。” &nb“恩?” &nb“我对娘亲和弟弟没有感情,要杀要剐,人是你抓的都随你,但大哥既然选择放过他们,总有理由,能不能等我问过大哥,你再动手?” &nb“好!容烜已经苏醒,我生辰前后,他就该能进京。” &nb暴风骤雨后的天,总格外平静。 &nb皇帝寿辰前的日子,容澜依旧整日窝在太子东宫给重翼带孩子,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nb重翼依旧忙得几乎觉都没时间睡,但即便再忙,他午膳都会去东宫陪容澜和儿子们一起吃,午膳可说是他每日里最期盼的时刻,而每每站在敏学殿外等容澜下课,他望向殿中容澜一副“相夫教子”的模样,心里总也泛起说不出的温馨甜蜜,直希望可以一辈子就这样相伴下去。 &nb生辰就在这忙碌而又平静的日子中到来。 &nb这一日,从全国各地汇聚京城为皇帝贺辰的官员将宫殿前每一块方砖站满,八方使节手捧无数珍奇异宝等候恭贺皇帝寿诞。 &nb“皇上驾到!” &nb随着一声高喊,重翼登上九龙高阶,阶下万众臣民向他俯首叩拜! &nb“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吾皇万寿无疆!” &nb“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吾皇万寿无疆!” &nb“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祝吾皇万寿无疆!” &nb整座皇宫乃至京城上空都回响着“吾皇万岁”、“祝吾皇万寿无疆”的高呼! &nb万人之中,重翼的目光只望向一人,微微勾起嘴角,带着前所未有的得意,不为眼前这至尊天下的无上荣耀,只为那人今早特地跑来跟他叮嘱。 &nb“宴会上少吃点,别回头我给你做长寿面你吃不下。哦,还有,生辰快乐!” &nb长寿面? &nb重翼从没奢望过,自己这辈子能有幸吃到澜儿亲手给他做的东西。 &nb于是乎,皇帝每十年才过一次的举国寿宴上,气氛莫名凝重而紧张——皇帝不动筷。 &nb所有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都不敢动筷。 &nb整个宴会上就只看太子太傅一人儿,大快朵颐。 &nb最终还是太子忍不住饿,对身侧内侍道:“本太子饿了,给本太子布菜!” &nb这才使得寿宴恢复一派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nb寿宴结束,御膳房御厨一个个面如死灰,御膳菜肴皇帝一口未动,恐怕他们的日子是过到头儿了。 &nb而被甜蜜腻毙的皇帝则腹中空空如也,揣着满心期待和隐隐得意,去往东宫的小厨房与情人“幽会”。 &nb容澜在厨房里折腾了许久,将一碗面端到重翼眼前:“我做了这么久,你可要都吃完啊!” &nb重翼早就散退左右,一边忍受“分手礼物”的欺负,一边痴痴坐在厨房外的一方石桌前巴巴地等,他起身飞速在容澜脸颊上略过一吻:“澜儿,你越来越贤惠了呢。” &nb容澜面一红,咬牙:“你要是再敢亲我——!”他话说一半,却忽然转了怒容,笑得莫名,“快吃,等下凉了。” &nb重翼简直被容澜突如其来的殷勤冲击得神魂颠倒,甜蜜幸福地仿若置身云端,提筷下箸就将一口面送进嘴里。 &nb“……” &nb世间一瞬间静默。 &nb就见容澜眯眼笑着,将方才的话补完:“你要是再敢亲我,我就给你多做几碗,我可是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 &nb小狐狸一直在石桌上窜来窜去,想要抢主人做的东西,重翼默默嚼着口中面条,“好心”夹起一根喂给自己的“分手礼物”。 &nb小狐狸停下不动,黑溜溜的眼珠儿望着重翼,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忽然肯给自己吃了。 &nb重翼将筷子递近,小狐狸终还是忍不住诱惑,垂耳低头去尝。 &nb只见它浑身一抖,毛绒绒的爪子抬起,就一脸真诚将那碗推近重翼几分,似是在说:“还是给你吃吧。” &nb容澜亲手做的东西,就算再怎样刷新着重翼的感官,他也“甘之如饴”地吃完。 &nb一碗见底,容澜笑问重翼:“好吃吗?” &nb重翼违心点头。 &nb容澜又问:“那再来一碗?” &nb重翼下意识慌张摆手。 &nb容澜乘胜追击:“那你以后还亲我吗?” &nb重翼权衡许久,终是默默摇头。 &nb“澜儿,容烜今日进京,要不要我陪你出宫?” &nb“不用了,我们兄弟许久未见,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nb“……” &nb“还有,你赶紧找新任太子太傅,之前说好了,你生辰一过我就走的。” &nb皇宫外,正对城门某间酒楼的最高层雅间。 &nb千羽辰献宝一样拿出一摊子酒,给容澜满上:“你那商荐效果甚好,这是给你的回礼!新下的桂枝酒,快尝尝。” &nb容澜边品边道:“新政推行进展顺利,你怎么还没回家?你爹都要不记得自己儿子长什么样了。” &nb千羽辰给自己斟酒,笑答:“这不是皇帝生辰,京城聚集了全国各地大小官员,如此好的时机我不舍得错过,就多呆了几天。” &nb容澜寻着酒香啧啧叹声:“确实是官商勾结的大好时机,你连窝都不用挪,就能和皇帝一样把举国官员见个遍。” &nb千羽辰佯装伤心借酒消愁:“澜,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就是此种奸商。” &nb容澜挑眉,品美酒损人简直人生一大快事:“你没听说过‘无商不奸’?我可是在夸你!” &nb千羽辰问:“前些天听说你卷进太子谋反的风波,我猜你恐怕再不想在皇宫多待一天,你大哥这就要来接你了,你又什么时候走?” &nb容澜道:“就快了,等我问过大哥为什么放弃报仇,给重翼一个答复便走。” &nb千羽辰正色:“你大哥在别庄养伤多时,我爹近来封封家书有意无意跟我提小雪当初的婚事,似乎是由此发现了什么,在探你身份。” &nb容澜抿唇,思索片刻,忽然沉声:“辰,如果我能找到蚀心水的解毒之法,就娶你妹妹!” &nb千羽辰表情微僵:“怎么改主意了?” &nb容澜道:“我原是想自己没几日好活,如今能到不惑之年,大抵也不算太短命了吧。何况夙雪姑娘长情,至今不肯嫁人,悔婚一事实是我负她,我怎能误她终身?只可惜,宫里的医书秘籍我都差不多翻遍,也没找出彻底解毒之法,所以你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我活着,免得叫她空欢喜一场。” &nb“恩。”千羽辰应着容澜的话点头,说不出自己心里此刻是什么情绪,连喝几杯酒下肚,却感觉这顾忌容澜身体特地选得桂枝酒酒性太过温吞,也许只有像烧刀子那种烈酒整坛灌下,才能将胸口灼灼痛意掩盖。 &nb他当年结识这人,为的就是妹妹的婚事,怎能想到自己也爱上了呢……? &nb“叮咣”! &nb酒盏坠地。 &nb千羽辰正当兀自愁苦,就见容澜毫无征兆地直直倒下。 &nb“澜!” &nb他起身,却来不及接住容澜的身体,哪知容澜仰面摔在地上,没有昏厥,倒是龇牙咧嘴叫了一声:“哎呦!” &nb千羽辰吓得不轻,脸发白,把人扶起来,问话的声都带着轻颤:“你哪里不舒服?怎么好端端说倒就倒?” &nb容澜揉着生疼的后脑,反应慢上半拍答道:“刚进宫没多久我就时常感觉浑身莫名无力,早些日还好,近来这无力感越演越烈,倒是坐不住了!” &nb千羽辰闻言脸色微沉:“你可请王太医替你看过?他怎么说?” &nb容澜摇头,不甚在意:“王老头儿没诊出我身体有什么妨碍,估计是近来看医书看太晚。” &nb说话间,楼下远远一辆马车驶进城门。 &nb屋外夜无声道:“少庄主,公子,人到了!” &nb应声进来的一共有三个人,是容澜怎么也没想到的组合。 &nb他抬眼,举着酒杯愣了半晌。 &nb容烜定定望着他,而容烜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女子,弥儿,还有,千羽夙雪! 第82章 乌云双珠(二) “小澜,是大哥没有保护好你!是大哥太轻信大意!” 容烜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容澜紧紧搂在怀里,仿若下一刻怀里的人就会消失。(百度搜索5 8 看 书 网更新最快最稳定) 容澜被抱得莫名其妙,轻轻推开容烜:“大哥,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们怎么在一起?” 容澜说着望向一旁的弥儿与千羽夙雪,就见弥儿噗通一声跪在他脚前,“公子,不,王兄,弥儿对不起王兄!” 而千羽夙雪痴痴望向他一张没戴面具的脸:“容公子,你果然还活着!” 容澜被眼前情景搞得愈发莫名其妙,正待开口问个究竟,千羽辰倒是先开了口:“两年多前可是弥儿姑娘将容尚书无罪的证据秘密送到千羽庄?辰找了姑娘这么久,没想到姑娘竟然是澜的王妹,难怪,难怪!” 弥儿抬眼,这才注意到屋子里除了容澜,还有一个男人,她愣了一瞬点头,复又冲容澜哀求:“王兄,弥儿不会让你死的!可不可以求王兄放过南王还有弥儿的母亲?” “你母亲?”容澜疑问。 容烜怒道:“公主,容烜答应带你来可不是要你替慕绍澜还有乌溪云求情的!若不是看在你当年并不是真心想要陷害小澜,容烜连你也不会放过!!” 弥儿一瞬间闭了嘴,另一边千羽夙雪急急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递给容澜:“容公子,这是还魂丹,虽无法救公子性命,但至少可以减缓公子毒发,为公子多争取一点时间,请容公子不要拒绝。” 容澜果断拒绝:“夙雪姑娘,我中的蚀心水已经有解药,这救命的神丹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却见千羽夙雪含泪摇头:“不是蚀心水,是……” “是离魂蛊。”容烜语气沉痛,伸手轻抚容澜略失血色的面庞,“小澜,你别怕,只要有乌氏女子的处子之血,离魂蛊是可以解的,只那乌溪云竟是防着女儿生异心,改了蛊引……小澜,大哥会逼她说出蛊引,你不会有事的!” 容澜倒是没听懂容烜说的“离魂蛊”是个什么东西,一侧千羽辰脸色骤变:“容将军,你说澜中了离魂蛊?!” 容烜点头。 千羽辰望向容澜,极力克制着才稳住颤抖的声音:“澜,你会浑身莫名乏力,无故跌倒,怕都是这离魂蛊所引起。离魂蛊寄居在宿者心内,以心血为食,中蛊者一开始会时感周身乏力,时间长了便会感官尽失、没有任何行为能力,最终只能躺在床上等死,整个过程像是一个人的魂魄被生生剥离,徒留一具行尸走肉,故而得名‘离魂’!” 容澜在千羽辰的解释下后脊发凉,慢慢消化着自己可能中了一种恐怖蛊虫的事实,半晌轻声问容烜:“大哥,我什么时候中的蛊,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乌溪云不是死了吗,她如何给我下蛊?” 容烜似是被问到极痛之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深深悔意:“是大哥上了乌溪云的当!她隐藏容貌与武功在自己孪生姐姐身边蛰伏二十多年,更假冒太妃行阴诡之事。她以救慕绍澜为条件答应交出梦去的解药,却是早在给影一的解药中做了手脚,埋下蛊引!大哥拿到解药,着急为你解毒,竟是不曾找人验看解药是否有问题,就喂你吃下。当年也是她在你腕上钉入三枚透骨钉,趁机将离魂蛊的幼蛊种进你体内。” “所以,如果那时影一不忍害我,将梦去的解药给了我,我也还是会因为离魂蛊而死。”容澜接话,安慰容烜:“大哥,是乌溪云步步为营又乔装假扮,你会上她的当,不是你的错。只是……” 他看向跪着的弥儿,“如此说来,慕绍澜并不是我的同胞弟弟,而是与弥儿一母所生的哥哥,那他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容烜恨道:“乌溪云为了复国,机关算尽更偷天换日!乌家世代多出双子,当年她与太妃先后怀了南王的子嗣,均被诊出腹中有两个胎儿。太妃早产,其中一子生而夭折,她便将自己的儿子李代桃僵,又把弥儿刻意安排给太后当细作,暗中培育在皇宫的势力。她杀害了太妃的贴身侍女秋绮,乔装去到太妃身边,鼓动太妃舍弃一子换得另一子平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伴读,秋嬷嬷的儿子——阿元吗?墨玄之前所查,是太妃为了隐藏另一个儿子的存在,将慕绍澜改头换面交予贴身侍女抚养。谁能想到,根本就是乌溪云自己在养自己的儿子!那阿元的样貌便是慕绍澜本来的样子,如今与你长相相同才是易容!” 容澜听到容烜的一番解释,内心是呵呵的,虽然他不是真的“容澜”,他也不知道阿元是谁,但乌梓云保护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不是自己亲生,还帮着别人害死了亲子,这剧情,实在足够狗血,也实在……有些可怜。 “容澜”到底还是死了的。 他想着,抬眼:“大哥,当年容家灭门是否也是乌溪云所为?” 容烜点头:“当日父亲发现了她的阴谋,为了保全容家,要将肖绕密谋叛变一事告诉重翼,她便杀了全府的人,更想趁机除掉太妃、自己上位,父亲为了保护太妃命丧火海。” 容澜问:“大哥该是因了我中蛊才放弃报仇,那墨玄从苗南抓了娘亲还有慕绍澜,这事大哥可知道? 容烜闻言急道:“大哥正要与你说此事,万不能让重翼杀了他们,太妃对于解蛊之法知道的远多过于弥儿,乌溪云更是以蛊引要挟,慕绍澜若死了,她定不肯再说出蛊引究竟是什么!” 多年阴谋终于全部露出水面。 弥儿一直跪在容澜脚前:“王兄,弥儿已将所有知道的真相讲出,弥儿不求王兄原谅,只求王兄放过哥哥还有母亲性命,他们所犯之错,弥儿会还的!王兄不会死的!” 容澜下意识皱眉,扶起弥儿,“用你的血给我解蛊,你会怎么样?” 弥儿圆圆的眼一垂:“弥儿的命是王兄救得,当初如果不是王兄心软,弥儿早死在从苗南来京城的路上。弥儿那时就想,如果王兄才是弥儿的哥哥,该有多好……” 容澜没继续解蛊的话题,转而问:“我娘和慕绍澜是怎么落到墨玄手里的,乌溪云又到哪里去了?” 弥儿道:“太妃是遭母亲设计、被墨玄抓走,太妃一被抓,母亲就自己做了新的太妃,维持苗南朝局,而哥哥……哥哥是为了来京城找烜大哥,故意落入圈套。” 容烜恨声:“我不杀他!他竟还敢自投罗网!!等小澜体内的离魂蛊解除,我必取他和乌溪云首级!” 千羽辰在一旁听了许久,明白事情原委,容烜会挑断慕绍澜手脚筋脉让慕绍澜成了废人,实是报复乌溪云下在弟弟身上的离魂蛊,而皇上很快也会发现新太妃乌溪云的阴谋,到那时,乌溪云只怕会和乌梓云一般落在皇帝暗卫的手里,这弥儿公主倒是不傻,知晓谁才是能救自己哥哥和母亲的人,却也是可怜的女子,从一出生便被母亲利用,如今还要为了保住母亲和哥哥献出性命。 他默默望眼容澜不是太好的面色,明白容澜转了话题的于心不忍,道:“澜,不如先请仙人道长前辈为你看看,他对苗南的蛊毒也是有些研究的。” 千羽夙雪慌忙附和:“前辈已经知晓此事,正在府苑等候为容公子看诊,还有,这还魂丹也请容公子服下,对你的体寒和心疾都有帮助!” 容澜皱眉,他已经吃了千羽辰的还魂丹,如今千羽夙雪又把自己的还魂丹拿出来,从头到尾,千羽家都像是冤大头一样,任他坑啊! 推脱道:“等前辈看过我再服不迟,万一我中了蛊,不宜服用呢。” 千羽夙雪一愣,点头:“是夙雪大意,服用丹药确实是要谨慎些好。” 千羽辰道:“如此,就请容将军和弥儿公主也去府苑暂住吧!” 千羽庄在京城的府苑位于城西,一处喧闹之地的幽静之所。一众人在酒楼匆匆用过晚膳,便往这府苑而来。 “先生!先生!”府苑中,千帛见到多日未见的容澜,激动跑上前,来回确认先生是否完好,“我日前听闻先生为了保护太子殿下替他挡刀,可是吓了一跳!太子殿下虽然年纪小,但他有功底在身,且武功不差,何用得着先生为他挡刀?那德妃死有余辜!” 千帛这一通口无遮拦,直说得容澜是脸色发白,他心虚看向身侧瞬间被阴沉笼罩的容烜,陪笑道:“哥……有墨玄在,我不过怕重文见到死人,他毕竟还小。” 容烜愠怒:“当年北厥一战,重文被重翼逼着上战场,别说见死人,杀了多少人都数不清,连亲舅舅亥斛也是一剑砍下头颅!重翼自己都不心疼儿子,你替他瞎操什么心?听大哥的话,以后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容澜赶忙应话。 千羽辰瞧着在心里感叹,这世上,能让容澜这狡猾似狐的人乖如小兔的,只怕仅容家大哥能够办到。 “请容公子将此汤药服下,老朽查验蛊虫需在你心口入针取血,取血会有些疼,这是止疼的汤药。” 仙人道长一上来就命药童端给容澜一碗乌漆墨黑、看着非常难喝的东西,容澜略一皱眉,“前辈,我能否先问几个问题?” 仙人道长点头。 容澜道:“上上月,我体内的蚀心水并没有发作,是否与离魂蛊被蛊引引动有关?” 仙人道长仰面捋胡,白袖若风:“离魂蛊以心血为食,而蚀心水正是将毒性释放在心血,说来,此二者确实相生相克,你说得不无道理。” 容澜又问:“可我大量失血后,蚀心水上月再次发作,这是说明离魂蛊有变吗?” 仙人道长捋胡的手一震,覆上容澜脉搏,三指轻点,半晌答道:“你大量失血,引得离魂蛊滋养不足暂时入眠,而眼下你服过冥莲,身体恢复,离魂蛊已然蛰醒,且比之前更加活跃。” 容澜思索片刻,问出最想问的一个问题:“那能不能通过离魂蛊吞噬心血,彻底解了我中的蚀心水?让它们两相消除?” 仙人道长一直眯着的眼微睁,其他几人也都因为容澜的问题一瞬紧张,如果真可以不用特别解蛊,让离魂蛊和蚀心水两相消除,那结果自是最完美的!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仙人道长答复,仙人道长一挥袖,将汤药送至容澜手中:“一切还需老朽查验过你体内的离魂蛊才能给出结论。” 容澜抿唇点头,抬手将那汤药一饮而尽:“有劳前辈!” 用来取血的银针不若平日针灸的细针,针身较粗,其间通有小孔,以供血液通过孔洞流出。 房间里,众人退避,只留容烜陪着弟弟。 容澜脱掉上衣,坐于床上,取血时他必须保持坐姿,不能仰躺。 “老朽要下针了,虽然服过汤药但依旧会疼,你且忍着,切忌不可失去意识,如此取出的血才能查验出离魂蛊最真实的情况。” 仙人道长叮嘱一句,容澜点头,就感觉心口一点一点被什么东西刺入,再然后便是锥心的疼,他浑身轻颤,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直将下唇咬出血来。 容烜一直拖着容澜的背脊,让容澜不至于疼得坐不住,他的手掌被层层汗水浸过,掌下肌肤越来越显得冰冷,容烜此刻的心怕是比容澜更疼,他也浑身止不住发颤但又拼命维持着一动不动,生怕影响仙人道长为弟弟看诊。 取血大约仅用了半刻钟,容烜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他的另一只手里从始至终都握着一枚小小香囊,里面放了当年从容澜发间断下的一缕青丝,还有他自己的一缕。 这默默无言的结发一生,是容烜心底最幸福也最苦涩的秘密。 “收!”仙人道长指骨一夹,那取血的针便被拔出。 容澜身体一软,倒在容烜怀里,整个人都在往下滑,面色连同□□的上身都惨白得慎人。 “小澜,你怎么样?”容烜抱住他,问得焦急又心疼。 容澜微微睁眼,声音虚弱:“哥,我没事,脱力而已……” 仙人道长顺势将一颗药丸喂给无力反抗的容澜:“大小姐的心意容公子就不要再推脱,你总不想在解蛊之前就变成浑身瘫痪的废人吧。” 容澜垂眼,吞下口中药丸,苦笑点头:“呵!确实不想!若真成了废人,那还不如死了来得好……” 容烜为容澜穿衣,仙人道长拿了取得的心血飘然离去。 “容公子方才所说,老朽会尽力想出办法,你且等老朽消息,至多两月。” 这一夜,容澜身体到底不好,取了血之后路都走不了,只得留在千羽家的府苑,递了条子让人送回宫。 皇宫里,重翼自容澜出宫,就一直抱着小狐狸心神不宁地等人,直到从张德手中接到容澜写得外宿条,终于坐不住。 “张德,摆驾!” 张德一愣:“啊?皇上,这都戌时过了,您这会儿子出宫,等寻到澜大人,大人也早歇下了。您不如明儿个去敏学殿寻人,澜大人不是说了明日会照常往敏学殿授课。” 重翼冷声:“朕不是去见澜儿!” 墨玄适时闪身:“主子,那拿着太子太傅官印在监牢杀人的嬷嬷已经落网,她再次去往牢中果然是为了杀掉乌梓云,看来幕后主谋确实为‘乌云双珠’之中的乌溪云不假!” 重翼眯眼:“给朕将慕绍澜的一张假脸撕下来!免得人头送去苗南时,乌溪云不认得自己儿子!” ... 第83章 乌云双珠(三) 府苑内,千羽辰看着深夜突然造访的皇帝心下暗道不好。 “草民参见皇上!澜已然睡下,可要草民命人叫他起身前来接驾?” 重翼警惕眯眼,如不是为了掩饰什么,凭借千羽辰对澜儿的在意,岂会说出打搅澜儿休息,让澜儿起身接驾的话? 重翼摆手,大步往后舍走:“容烜呢?朕是来见他的!” 不等千羽辰答话,墨玄率先闪身:“主子!属下刚去监牢,慕绍澜被忽然出现的容烜救走了!” 重翼霎时冷冷看向千羽辰:“少庄主可否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容烜,我的武功是你教的,如今你废了它,我不会怨你!” “我知道你随身的那个香囊里面放的是什么。那日,你在亭廊给哥哥束发,我远远地看见了,你悄悄断了他一缕头发。” “容烜,你如此深爱哥哥,哥哥他明知你的心意,却还要你娶重蝶,他不拒绝你的关心,又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他不配你的爱。” “容烜,哥哥他不爱你!爱你的人是我!” 慕绍澜被容烜救走,他脚筋断裂,一路由容烜抱着、窝在容烜怀里,喋喋不休。 容烜抱着他一路飞檐走壁却沉默不语。 慕绍澜得不到回应,伸手抓住容烜的衣襟,被挑断筋脉的手腕用不出力,他还是咬着牙迫使容烜与自己对视,苍白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痴恋。 “大公子,你就不能回头看看阿元吗?” 多少年,他作为地位卑微的伴读只能永远跟在哥哥身后,默默望着哥哥被容家的大公子毫无保留的疼爱。 哥哥娇生惯养,从来怕苦怕累更不学无术。上课时总偷偷溜去宫门大街等皇帝出宫,作业有大公子代为完成,受罚时又有大公子顶着;哥哥一时兴起让大公子教自己武功,大公子为此没少挨板子,哥哥却是根本不好好学,他的武功便是那时跟在哥哥身后由大公子教得,他冬练三寒夏练三暑,除却为了复国,更为了大公子能多看他一眼。 可只要有哥哥在,大公子从来不回头! 他的羡慕慢慢化了深深的嫉恨。 哥哥那种荒唐的纨绔子弟,凭什么?!凭什么得到大公子的爱?! 容烜看着眼前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目光中只有厌恶:“别再用这张脸摆出神情!你不配!” 慕绍澜为了骗得容烜,不是简单易容,竟是让人在脸上动刀,彻底放弃了原本的容貌。可他的舍弃,却没有得来半点想要的温情,如今哥哥回来,他便连替身都没得做…… 他再如何对别人狠、对自己狠,也不是不会伤心的…… 慕绍澜缓缓松开手,垂眼自嘲冷笑:“呵呵!呵呵呵!到今天,我总算明白母亲为什么会那么恨自己的孪生姐姐。” “容烜,我落在你手里,母亲会为了我讲出离魂蛊的蛊引,你的小澜死不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放过影一吧!他只是忠于父王的遗命……” …… “溪云,顺允帝是想得到你姐姐才攻我苗南,你就当为了本王,代替梓云嫁给他,本王会替苗南百姓感激你的!” “大王,你……?!” “为什么大家眼里都只有姐姐?!明明我和她长着同一张脸!为什么?!大王,溪云究竟哪里不如姐姐?!” “你竟敢冒充梓云爬上本王的床,你有哪点比得上梓云的温婉善良?!” “大王,溪云那一夜已经怀了大王的孩子,更不会嫁给别的男人!” “你说什么?!” “大王,不好了!周军打来了!” “周军冲进王宫了!快保护大王!” “溪云,梓云不过是放着好看的贤良王妃,她什么都不懂,一点不如你的聪敏,更难当复国大任,本王把这真的南王令牌交给你、把影子也交给你,待你腹中孩儿长大成人,他可以凭借这两样复我苗南!” “大王,你终于看到溪云的好了吗?溪云不要你死!巫医说了,溪云怀的是龙凤……啊!不——!大王!” “溪夫人,请您尽快随影子离开王宫!容申已经投敌!”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大王!” “主人将小主人托付给影一,影一必须保护小主人安危!溪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王……!溪云会为你报仇!” “夫人,王妃根本没有为大王殉情,而是被容申救走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奴婢那日无意间见到了容将军府的二夫人,那人就是王妃!” “想办法将姐姐的贴身侍女秋绮给我弄来!我倒要问个明白!” “是,夫人!” “慕销岐!你到临死想的都还是姐姐的安危!什么姐姐不如我聪敏,都是骗人的!!” “你骗我为你复国,却是安排仰慕姐姐多年的容申救下姐姐,让姐姐依旧被人爱护,过着无忧无虑的安生日子!” “凭什么?!凭什么?!” “夫人,王妃早产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刚一出生就死了,另一个也不算太健康。奴婢已将产婆处理掉,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快!把催产的汤药给我端来!” “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慕销岐,你且在天上看着!看我乌溪云如何利用你爱的女人和你要保护的儿子为你报仇!替你复国!!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午夜的苗宫上空回荡着女子凄厉的大笑,乌溪云一身太妃的雍容华服,对着一块陈旧牌位直笑出眼泪来。 “太妃娘娘,南王被人劫走,您为何一点也不着急?”影一立在乌溪云身侧,等到乌溪云的笑声停止才问出声。 记忆里,这个女人更多像是疯子!爱得偏执,恨得痴狂!算计手段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也因此,不知何时他开始心疼起了小主人,比起另一位王子,小主人从小才是没爹疼、没娘爱,最终竟也逃不过和自己母亲一样的命运…… …… “你是谁?为什么总跟在大公子身边?” “阿元不疼!大公子明日还要检查我的功夫,我不能偷懒!” “我不要他当我哥哥!我要大公子当我哥哥!” “别再叫我阿元!阿元这么土的名字一听就是个下人,所以容烜才从不回头看我!” “影一,父王不是要你听命于我,辅佐我复国吗?那我现在就命令你——杀了容澜!” “容澜为什么没有死?!影一,难道连你也心向哥哥?!” “不能得到他的爱,让他恨一辈子也好!” “你不是他的对手,就别来送死了。有母亲的算计,容烜杀不了我,这身功夫本就是他教的,他想收回去拿走好了!” “影一,如果你早一点出现,如果在我爱上容烜之前,我会不会……得到幸福?” …… “哼!容烜会为了蛊引将他送回来的,他也该趁机清醒清醒!背着我弄了张跟那贱人的儿子一模一样的脸,他以为如此容烜就会对他另眼相看吗?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乌溪云毫不留情的恶毒话语拉回影一思绪,他不由问道:“你不爱自己的儿子吗?还有女儿,弥儿在你眼里也只是报仇和复国的工具。” 乌溪云美艳的脸庞开着冰冷的笑:“爱?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感情!乌梓云倒是‘爱’绍澜,结果上当受骗,被我算计去抢亲生儿子救命的草药,她除了惹恼重翼被抓之外,又得到了什么呢?弥儿就更是个傻丫头,她爱哥哥和母亲,自以为她的血能解离魂蛊,跑去大周京城赎罪,哼!等她维护的公子受尽苦楚,发现自己只能是个废人……哈哈哈!想想就有趣的很!” 二十多年来,影一对于乌溪云的阴诡算计早已见怪不怪,可听到这些还是忍不住皱眉:“你就不担心用蛊引换回之后,无法再自保吗?” 乌溪云盯着眼前一块木牌:“蛊引?你想不想知道那蛊引究竟是什么?” 影一回问:“是什么?” 乌溪云扬笑:“是乌梓云另一个儿子的骨骸。” 影一只感觉后脊一凉!下意识倒退一步:“你竟是连王妃早夭的儿子也不放过,你就那么恨她?” 乌溪云狂笑:“放过?哈哈哈!我为什么要放过?!我是恨她!你们都以为我当年纵火是想杀了她。呵!才不是呢!容申为了救她葬身火海,她被烧了半张脸,容颜不再,又痛失挚爱,这才是我要的!日后,她也只能眼看亲生儿子成为废人!” “哈哈!以血缘至亲的婴尸培育的离魂蛊王,除了养蛊者其他人根本别想解!弥儿的血仅能保住容澜的命而已,让他成为感官尽失更无法行动的废人!这一点,待我讲出蛊引,姐姐那么懂养蛊之法,自会告诉他们!我又何须担忧自保的问题?” 影一在乌溪云的回答中再退几步,一刻也无法再多待,转身离去。 这可怕的女人…… 也许主人当年的安排,从头到尾都是个错误。 然而他身为影子,这一生认了影一这个名字,除了听命南王,别无选择! 另一边,千羽庄的府苑内,重翼坐在容澜床边等容烜,直等到三更天。 取血消耗了容澜不少精力,微微月光下,他睡颜沉静,面庞略显苍白,被微光笼罩着,看起来无比清冷又不失柔美。 重翼将他冰凉的手轻轻蜷在掌心,不敢握地太紧,低头望向他的目光一如这动作一般小心翼翼,带着浓烈而又极力克制的缱绻深情。 容烜回来时是孤身一人,并不见慕绍澜踪影。他推门,见到的便是重翼坐在弟弟床前的场景,本就沉郁的面色愈发沉郁。 重翼听到动静,也看向容烜。 无需言语,两人对视一个眼神,便都十分默契地往屋外走去,不愿彼此对话打扰了那正熟睡的人。 重翼道:“离魂蛊……朕已经知晓了。” 容烜冷声:“既然你知道了,在乌溪云说出蛊引之前就不要再对慕绍澜下手。还有,乌梓云被你关在哪里?除了乌溪云,就只有她对离魂蛊了解的最多。” 重翼答:“朕已命墨玄将她送去仙人道长的隐居之所。” 两人在屋外庭院交谈,容烜的话语如同月光一般冷冽:“如此,我明日就可放心带小澜回苗南,天色不早,恕不远送!” 重翼急道:“你不能带澜儿走!” 容烜杀意顿显:“小澜在皇宫受到的伤害还不够多吗?我当日将他送进宫,皇上是如何保证的?冥山脚下,若不是千羽少庄主及时赶到、守住了冥莲,小澜就死了!小澜留在皇上身边不会有好日子过!皇上若真的爱他,就该放他走!” 重翼紧紧盯着容烜,一步不肯退让:“朕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朕已经决定为了澜儿遣散后宫,与澜儿成亲!朕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只希望你不要利用澜儿对你这个大哥的尊重在意,逼澜儿做出违心的回答!这些话,朕会亲口再对澜儿说一次!告辞!” 重翼说完大步离去。 容烜握着手心里的香囊,久久怔在原地!(www.. )</dd> 第84章 番外——乌云双珠 二十几年前。 苗南大族乌氏一对嫡出的孪生姐妹从家中出逃,携手闯荡江湖,很快便以倾城的容貌名动天下,被世人称为“乌云双珠”。 “乌云双珠”虽长相相同,都一样用九节鞭作为兵器且擅长毒术,但姐妹俩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姐姐乌梓云温婉内敛,妹妹乌溪云明艳张扬。 一年后,姐姐被逼嫁给南王,这出身官宦士族的姊妹双珠只名动一时,便从江湖销声匿迹,引得无数追求者黯然神伤。 这其中就包括大周彼时的皇帝,顺允帝,重彰。他看上的,和南王慕销岐一样,都是贤良淑德的姐姐——乌梓云。只他身为大周的国君,自是无法与南王抢,唯有眼见思慕之人嫁给邻国大王。 且说乌梓云其实早就心有所属,那人是有苗南战王之称的名将,容申,两人更筑有一把“乌云”弓为定情之物。 然,王命难违,她身为乌氏的嫡长女,肩负家族兴旺的重担,只得被迫嫁给南王慕销岐;而慕销岐为了断绝王妃与旧爱的情丝,下旨赐婚,很快容申便有了一房美妻,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王妃乌梓云始终对旧爱难以忘怀,多年对慕销岐态度冷淡,两人婚后几年都没能育有世子。无后即为失德,慕销岐深爱王妃,自然不会降罪,只是更加尽心地讨好宠爱。 可结果,没能感动王妃,却早令王妃的胞妹乌溪云芳心暗许、情根深种。 而另一边,顺允帝重彰为得美人,多年养精蓄锐,筹谋对苗南发动战争。 南王从影子口中惊闻此消息,寻到王妃的孪生妹妹乌溪云,乌溪云对他的痴情,慕销岐心中其实一直清楚。 “溪云,顺允帝是想得到你姐姐才攻我苗南,你就当为了本王,代替梓云嫁给他,本王会替苗南百姓感激你的!” “大王,你……?!” 慕销岐为保家国,更为留住爱人,竟是要多年为了自己不肯出嫁的乌家妹妹假扮姐姐,嫁给顺允帝,重彰。 乌溪云积压在心的恋慕终于爆发,她装成姐姐温婉可人的模样与慕销岐一夜鱼水之欢。 翌日清晨,慕销岐发现枕侧王妃不知何时竟换了人,勃然大怒! 乌溪云再不掩饰对姐姐的嫉恨,痛声哭诉:“为什么大家眼里都只有姐姐?!明明我和她长着同一张脸!为什么?!大王,溪云究竟哪里不如姐姐?!” 面对乌溪云的痴恋与质问,慕销岐的回答只有冰冷的一句:“你竟敢冒充梓云爬上本王的床,你有哪点比得上梓云的温婉善良?!” 乌溪云被关押在苗宫,只等出使大周使节与顺允帝商谈好联姻和解,就“风光”大嫁! 恰在此时,多年未孕的王妃乌梓云传出怀有王嗣的消息,巫医诊脉探得王妃居然怀了两个男婴,双龙降世,寓意天下即将祸起纷争,此乃大凶之兆!为保王妃不被族人处死,慕销岐杀了看诊的巫医,严格将此消息保密。 岂料,被关押的乌溪云竟也传出有孕。 “大王,溪云那一夜已经怀了大王的孩子,更不会嫁给别的男人!” “你说什么?!” 有孕之身如何还能代姐出嫁?本是一碗红花可以解决的事,乌梓云却不知从哪里得知慕销岐对妹妹所做,以性命相逼,要慕销岐迎娶痴情多年的妹妹,决定打掉自己的孩子,嫁给大周的皇帝,以平息纷乱。 “大王,这一切皆因梓云而起,梓云腹中双子祸及国运,本就不该留存于世!” 乌溪云眼见计谋成功,哪知慕销岐仅仅纳了她为溪夫人,更是没有同意让姐姐改嫁,而是命令容申誓死抵抗大周的军队。 两国战争终还是打响。 大周谋划多年,苗南却是匆忙应战,抗衡了仅不到一月时间,周军就跨过塔尔湖,直逼苗南王宫。 “大王,不好了!周军打来了!” “周军冲进王宫了!快保护大王!” 苗南宫破那一日,南王殉国,独留了溪夫人在身前。 慕销岐躺在乌溪云怀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乌溪云言语温柔。 “溪云,梓云不过是放着好看的贤良王妃,她什么都不懂,一点不如你的聪敏,更难当复国大任,本王把这真的南王令牌交给你、把影子也交给你,待你腹中孩儿长大成人,他可以凭借这两样复我苗南!” “大王,你终于看到溪云的好了吗?溪云不要你死!巫医说了,溪云怀的是龙凤……啊!不——!大王!” 慕销岐在乌溪云怀里咽气,乌溪云刚得到想要的爱情,一眨眼就又失去,她甚至没来得及说完自己怀的是龙凤胎,是可以为苗南带来天神庇佑的龙凤呈祥。 “溪夫人,请您尽快随影子离开王宫!容申已经投敌!”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大王!” “主人将小主人托付给影一,影一必须保护小主人安危!溪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王……!溪云会为你报仇!” 那一年,影一年十四,刚刚成为新一任影子的首领,抛弃原有的名字,一生只为听从南王命令而活。 容申领兵投降,顺允帝重彰为了安抚苗军,将容申封为大周的大将军,赐府邸,命其举家迁至京城。 而为了复国,为了给死去的爱人报仇,乌溪云也秘密潜入大周京城。 事情就是这么巧。 容申一到大周就纳了妾室,这妾室向来深居简出,因为有孕,偶尔一次出府为孩子祈福,就被乌溪云的贴身侍女撞见。 “夫人,王妃根本没有为大王殉情,而是被容申救走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奴婢那日无意间见到了容将军府的二夫人,那人就是王妃!” 得知此消息,乌溪云几乎霎时就从挚爱死去的悲痛中清醒,她向来心思透彻,觉出慕销岐死前突如其来的回心转意不那么简单。 “想办法将姐姐的贴身侍女秋绮给我弄来!我倒要问个明白!” “是,夫人!” 她用尽手段,终从乌梓云的侍女秋绮口中得知真相!这真相的残忍,直将她推入地狱深渊。她对着苦苦痴爱之人的灵位恨意难咏! “慕销岐!你到临死想的都还是姐姐的安危!什么姐姐不如我聪敏,都是骗人的!!” “你骗我为你复国,却是安排仰慕姐姐多年的容申救下姐姐,让姐姐依旧被人爱护,过着无忧无虑的安生日子!” “凭什么?!凭什么?!” 乌溪云的复国与报仇计划直到那一天才真正开始。 她控制了乌梓云的贴身侍女秋绮,让影一带着影子以保护王妃的名义投身容家,又派人盯着乌梓云的一举一动,而乌梓云怀有双子,是容府上下包括容申在内都不知道的秘密,甚至容申在往后的将近二十年都一直以为乌梓云生的是自己的骨肉。 “夫人,王妃早产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刚一出生就死了,另一个也不算太健康。奴婢已将产婆处理掉,绝不会有人走漏风声!” “快!把催产的汤药给我端来!” “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慕销岐,你且在天上看着!看我乌溪云如何利用你爱的女人和你要保护的儿子为你报仇!替你复国!!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哈哈哈!哈哈!” 乌溪云赶在姐姐乌梓云生产的当天也诞下南王慕销岐的王裔,她将女婴丢给彼时正在秘密搜集细作的大周太后,乔装易容成秋绮的模样来到姐姐身边,把自己的儿子抱给产后刚刚苏醒的乌梓云。 “王妃,这是小世子,您看他长得多像大王!” 乌梓云彼时对于南王之死心中是悲痛的,那毕竟是爱了她一生的男人,为她丢了性命,更为她丢了山河。 慕销岐心知乌梓云身为王妃必会给自己殉葬,便将一块假的南王令牌交给乌梓云,嘱托她跟着容申走,将来如果有机会再替自己报仇、复国苗南。 慕销岐想的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容申与自己一样挚爱梓云,不会放任心爱的女人图谋复国,而依照乌梓云的个性也不会舍得孩子身处险境。 “另一个宝宝呢?”乌梓云抱着怀中婴孩儿,面上带着慈母的光辉,问侍女秋绮。 由乌溪云假扮的秋绮道:“大公子吵着要见弟弟,奴婢就将另一位世子交给容将军抱走了。王妃,您怀有双子的事府里人都不知道,大王殉国前嘱托您复国,您不如……” 慕销岐没有料到,那个他真正寄托了复国之愿的女人,将复国的枷锁,就这样,套在了他到死都想要保全的妻儿身上。 至死方休!(www.. )</dd> 第85章 乌云双珠(终) 已是三更。 皇帝离去后,千羽夙雪邀千羽辰夜半喝酒,兄妹叙话。 千羽夙雪开门见山:“哥哥,我去藏宝阁取还魂丹时,发现哥哥那颗早已送人。其实这两年,哥哥对澜公子的紧张在意我也多少听庄里的下人们讲过一些。小雪只想听哥哥自己说,哥哥是否真的对澜公子怀有那种感情?” 澜公子是谁,如今已不再是秘密。 千羽辰握着酒杯的手一僵,坦然点头:“是真的!是哥哥对不起你,这么久都在骗你澜已经过世。” 千羽夙雪笑着摇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哥哥今日亲口承认了这份感情便是没有骗我。哥哥不必觉得心中有愧,情爱一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千空将一切都与我说了,哥哥对小雪的疼爱小雪明白,是小雪和容公子没有缘分。” 千羽辰也将酒饮尽,沉声道:“小雪,澜已经决定按照婚约娶你为妻。他不是有意瞒你自己还活着,只因他身体不好又中了蚀心水,他怕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也怕不能给你孩子。” 千羽夙雪闻言淡淡摇头:“哥哥,我不会嫁给他了。” 千羽辰惊讶:“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 千羽夙雪再饮一杯:“哥,我嫁给他……你怎么办?” 千羽辰周身血液一瞬凝结,心内愧意与苦涩更甚,劝慰妹妹:“小雪,哥哥身为千羽庄的少庄主,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你又何必放弃自己的姻缘?” 千羽夙雪再摇头,“哥哥应该和小雪一样,对无法与所爱之人执手的痛苦深有体会,我选择不与容公子成亲不全是为了哥哥,更是不忍容公子也受这种苦。容公子从十岁起就喜欢皇上了,他当初向爹爹提亲娶我也是为了皇上……皇上方才对容大哥说的话哥哥都听到了,容公子经历这么多磨难,终于等到一切误会解除,能够与心上人厮守的一天。” 千羽辰心疼望向妹妹:“小雪,以澜的性格即便深爱皇帝,也不会同意与之成亲,否则他不会说出要娶你的话。” 千羽夙雪微微一叹:“哥哥,皇上也不会允许容公子娶我的!哥哥休要再劝。” 皇帝会阻挠,这倒是说到了关键。 千羽辰不再坚持,归根结底,也还要容澜的蚀心水解了才会真的娶他妹妹,于是转而问道:“小雪,你如何会与容将军一同前来?” 千羽夙雪娓娓道来:“爹爹听闻冥山有人抢夺冥莲,哥哥又参与其中,担心哥哥惹上江湖仇家,就命人调查了此事,这才得知哥哥救下的是容公子的大哥。我想着容公子不在了,我应该为他照顾大哥,结果去了别庄已有太长公主宽衣解带照料左右。是公主告诉我容公子还活着且中了离魂蛊,向我替容公子求还魂丹延缓蛊毒发作。” 千羽夙雪口中的太长公主即为重蝶,重蝶一直在查当年容府灭门的真相,墨玄查出凶手之后,她便跟着容烜一同去了苗南找乌梓云对峙。 乌梓云却是不仅不承认行凶,还一口咬定人是重翼杀的,道自己本已决心放弃复国、将南王令牌交出,岂料重翼得了令牌竟出尔反尔说令牌有假,不仅利用了儿子的感情,更灭了容家满门。 事情到这里,一切怀疑的根源——当初那枚乌梓云主动交给重翼的南王令牌究竟是真是假,双方各执一词,容烜觉出背后恐怕还有隐情,便暂且放过了乌梓云。 重蝶早就对乌梓云的贴身侍女秋嬷嬷深深怀疑,乌溪云见再躲不过,故意落到容烜和重蝶手里,将自己所下离魂蛊扣在姐姐乌梓云头上。 容烜惊闻梦去解药竟是被做了手脚,痛心疾首自己害了小澜,暴怒之下废了慕绍澜的武功,挑断其手脚经脉,正待与乌梓云再对峙、逼乌梓云给弟弟解蛊,却是在乌溪云的精心安排下先得知容澜已然性命垂危,唯有冥莲才能救治。 这厢,容烜痛定思痛,和重蝶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冥山,而另一边,乌梓云也在乌溪云的设计下去往冥山替“儿子”抢能够续经接脉的冥莲。 再然后便是容烜重伤、容澜险些丧命,重翼怒恨难平,决议提前对苗南下手,令墨玄不惜一切代价将乌梓云和慕绍澜抓来,要替澜儿报仇! 弥儿早就不忍母亲和哥哥对容澜所做,偷偷溜出苗南,利用太后的眼线寻到重蝶,交代出一切,想要进宫给容澜解蛊,替母亲和哥哥赎罪求情。 千羽辰听过妹妹讲述,问道:“公主现在何处?白日没见到她,皇上似乎也不像见过她的样子,甚至连离魂蛊都是由我口中得知。” 千羽夙雪道:“公主把容大哥托付给我,让弥儿姑娘留下等容大哥苏醒后一同来京,自己去了苗南,说是去找蛊引。” 千羽辰惊道:“她一个人去的?!” 千羽夙雪摇头:“哥哥莫慌,爹爹安排了人与公主随行。只是……这事还要哥哥暂为保密,公主不想皇上和容将军知道自己涉险。” 千羽辰叹声:“太长公主对容将军也算情真意切!” 此时,夜黑风高,重蝶与千羽泰身边的几大高手趴在苗南王宫一处屋檐之上,偷听了全部乌溪云与影一的对话,心中忍不住恶寒,乌溪云不是一般的阴狠歹毒,竟是利用容澜胞弟的尸骸做蛊引! 她本想趁机抓了乌溪云,如今看来,却是不能激怒这个疯女人,离魂蛊只得乌溪云才能解。 翌日清晨。 “先生!” 一大早,千帛的声音就远远传来。 容澜在床上翻了个身,抬手去抓那摸在自己脸上的爪子,呢喃:“别闹……听话……!”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以往两年多在千羽庄堪称平静的日子。 自从容澜答应收千帛做徒弟,千帛便日日围着先生转,从起床睁眼直到沐浴睡觉,伺候先生比伺候亲爹还殷勤。 而每日清晨,只要千帛的声音一响,夜夜窝在主人床头的小狐狸都会立马惊醒,然后热情地用爪子挠主人,叫主人起床。 容澜伸手没抓到预想中那团毛绒绒的东西,意识清醒一些,想起来雪狐已经送给重翼了,这里也不是自己住了许久的千羽庄别庄。 那他抓的这“爪子”是…… “小澜,睡醒了吗?你脸色还是不好,再多睡一会儿吧,时辰尚早。” 容澜睁眼,就望见容烜温柔又担忧的目光望来,而他正抓着容烜的手,一副安抚宠物的姿态。 “先……”千帛进屋便瞧见这一幕,愣了一瞬,心道,先生与容将军的感情可真好,“先生,洗漱的热水已经备下了,我伺候先生起身吧。” 这厢容澜还没答话,容烜已然沉声应道:“谢谢帛小兄弟,你先放在哪儿吧,待会儿我来。” “好,那我去看汤药熬得怎么样。”千帛点头,放下水盆转身出屋,忍不住在心里又叹一次,容将军虽然和先生没有血缘,但对先生真是好得比亲兄弟还亲,难怪少庄主说先生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大哥,容烜。 是呀,有这样好的哥哥,谁能不牵挂? “大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我的身体还没弱到不能生活自理。” 屋中,容澜拒绝容烜的照顾,自己起身洗漱、更衣,在这个古代时空生活久了,他做起这些事来早就和在现代世界一样自然。 一切收拾停当,容澜坐在铜镜前准备束发,容烜立在他身后,语气僵硬:“小澜,你穿官服是打算进宫?” 容澜点头,一边用手拢住自己的头发,一边无奈道:“重翼之前拿千羽庄给我下套,框我答应任职太子太傅,我总得有始有终。” 容烜想起昨夜重翼临走前的话,没有阻拦,而是拿起一旁乌沙,就像曾经容澜任职户部尚书时那样,认真为疼爱的弟弟戴上。 乌纱帽戴好,容烜问道:“小澜,你何时学会束发的?还有昨日那外宿条,你从小就不会用毛笔写字,右手练习多年都惨不忍睹,如今换了左手倒是比以往入目多了。” 容澜不满回头,“大哥,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容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当然是夸你!大哥的小澜儿终于长大了。” 容澜暗自扶额,敢情自己在容烜心里一直都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屁孩儿”,叹息道:“说起来,这些都是辰教我的!我刚到千羽庄安顿时,他见我不会梳头发、不会用毛笔写字,没少和大哥你一样笑话我!” 容澜说着往屋外走,容烜只站在原地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自己当初手把手都教不会小澜束发、写字,千羽辰是怎么教的? 也是……手把手吗? 见容烜没跟上,容澜回身,语气哀怨:“不过我更想学轻功。但辰只肯传授我养身的内功心法,死活不肯教我轻功,为此我都和他比了两年灯谜了,也没能让他松口。” “你想学什么大哥教你!”容烜几乎是脱口就道,甚至因为太急着宠弟弟,都没考虑清楚容澜想要学的轻功不适宜心脉不全的人。 容澜惊喜道:“大哥,你说真的?!那我要学轻功!” 容烜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答应了什么,目光中宠溺的意味更甚,千羽辰教不得,但不伤及心脉的轻功他还是教得的:“好!大哥就教你轻功!不过必须等你体内的离魂蛊解了,大哥才能放心教你。” 一直以来最想要尝试的一件事终于有望实现! 容澜点头如捣蒜,激动道:“还是大哥最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不许反悔!” 早膳时,千羽辰瞧着一脸夸张笑意的容澜,直感觉这人是骤然知道自己中了离魂蛊所以受了刺激。 “澜,你没事吧?” 一旁千羽夙雪也担忧劝慰:“容公子,你不用这样强颜欢笑。” 容澜:“……” 早膳后,容澜喝过药单独去向千羽辰道别,“听千帛说,等户部审批文书下来你才可以离京,到时候我若还在京城便出宫来送你。” 千羽辰放下手中信函,面色略显凝重:“澜,如果可以早日离开皇宫,你就早些跟容将军去苗南。” 容澜眨眼:“辰,你话里有话!有什么事不能明白告诉我?” 千羽辰温笑道:“我刚得知,解蛊需要用到你母亲乌氏一族传承下来的蛊阵,这蛊阵只有在乌族禁地才能启动,你迟早是要去苗南。” 容澜狐疑看向千羽辰:“前辈不是说两个月才能有消息,你突然这么替我着急,一定有原因。” 千羽辰不着痕迹错开容澜探问的目光,调侃道:“你身体那么差,从京城去苗南走两个月也不算慢,我是怕某人路上赶得及再大病一场。如今担心的可不是我了,而是你最在意的大哥,你舍得他瞧见你生病的模样?” 容澜听过之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眼下我身体好好的,大哥都担忧得不行,我要是再生点小病,大哥估计就要十二个时辰不睡地守着我了。是得想法子尽快走人!” 大门前,重翼早早天不亮就命张德亲自来接人。 容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说歹说,也说不动容烜放弃陪他进宫,最终只得使出杀手锏,扑在容烜怀里撒娇:“哥……我自己的事,你就让我自己处理,好不好?” 千羽辰在旁看得简直瞪掉眼珠儿!他虽早就知道容澜对待容烜的不同,但如眼前这般,目光氤氲、语气软糯地窝在哥哥怀里撒娇…… 连小雪都未必能有这等撩人的功力。 千羽辰默默望眼和自己一样傻掉的妹妹,重新看向容澜,直觉得心中一阵发软。 容烜这直接被撒娇的当事人,只会比千羽辰更受不了容澜的攻势,疼宠地轻轻搂住容澜的肩头:“大哥只是怕你这一进宫,就再不想离开了。”毕竟是你等了十多年,梦寐以求的姻缘。 容澜从容烜怀里趴起来,笑道:“怎么会不想离开?我做梦都想离开皇宫那个鬼地方!大哥,你且收拾好行李等我,最多三天,我让重翼放我走!” 门前一阵闹腾,容澜如愿以偿独自进宫,张德比伺候皇帝还尽心地将他扶上马车。 容澜进宫之后,容烜当真开始收拾行李,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千帛在旁帮忙,不知多少次感叹容家大哥对先生的疼爱。 另一头,夜无声转入千羽辰的房间,疑虑道:“少庄主,将事瞒下真的好吗?” 千羽辰声音温凉将手中信函递给夜无声:“没有必要告诉澜根本不会发生的事。你把公主传来的信函交给墨玄,皇上不会让澜陷入危难的。” “是,少庄主!”夜无声领命离去。 可千羽辰怎么也没想到,离魂蛊王根本无解……(www.. )</dd> 第86章 执手天涯(一) “老师!” 容澜走进敏学殿时,殿内几位小皇子已经在等老师到来,见到容澜身影,齐齐起身问安。 容澜颔首:“坐。” 他目光瞥向三皇子重冉,不由露出欣慰的神情,又忍不住感慨。 德妃构陷东宫,刺杀太子当场伏法,重冉处在风口浪尖又顿失生母,稚嫩清秀的面容虽带着难掩的悲伤,却丝毫不见对长兄太子重文的痛恨、目光落落坦然,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老师也虚心求教,始终恭谦有礼。 德妃离世,重冉被太后指给徐妃抚养,徐妃九年前入宫,乃当时丞相徐仲博的孙女,品貌端庄、大家闺秀,曾为京城第一才女,然而命有不淑,刚册封为妃便被诊断出无法生育。 徐妃,大约是容澜迄今见过的所有重翼嫔妃中,唯一一位心思纯善的宫妃,这位无法生育却拥有广阔胸怀的女子在抚养重冉的第一日就主动来拜访了他。 …… “冉儿际遇坎坷,澜大人大人大量,还望您不计前嫌,莫要因为德妃妹妹所做而迁怒无辜稚童。” “本宫会将冉儿当亲生儿子一般抚养,会教他明辨是非,不让他受流言所佐,不被无谓的仇恨牵绊!” “澜大人是冉儿的老师,想必会和本宫一样,悉心教导冉儿成长。” …… 如今看来,徐妃确实做到了承诺,重翼也不是真的不关心儿子,徐妃会成为重冉的继母,实乃重翼暗中安排。 容澜收回思绪,但他终究不会待在皇宫,这个老师也不会做的长久,只能教一日算一日。 “今日继续讲《周律》第六篇……” 容澜讲课言语生动,皇子们各个听得入神,课讲了一半,他忽然撑住桌案停了下来。 昨夜仙人道长在他心口下针取血,勉强支撑了半节课已然头晕乏力,再难负荷。 “你们先自己看……” “是!老师!” 夏日炎炎,几位小皇子在位置上拿着书本边看边流汗,到底还是小孩子,都有些坐不住,纷纷从书本后面抬眼,偷偷去瞧伏案睡觉的老师。 宫里人人都道,他们的老师澜公子是大周最好看的男人,就连父皇也禁不住动心,为了留澜公子在身边,下旨任命澜公子为太子太傅,特赐住进太子东宫。 他们不敢随意揣测父皇的心思,但老师确实长得好看!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总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容澜一直睡到下课时辰也不见醒。 重文扭头对弟弟们道:“课就上到这里吧。” “是!太子哥哥!” 皇子们在宫人伺候下离开,重文独自留在敏学殿,静静走到容澜身前,望着沉睡的人看了好一阵,伸手想要摘掉容澜的面具。 澜公子长得多好看,他也还是想看这人本来的样子,或者说不是看,而是…… 不知为何,自从知晓容澜的身份,重文总会梦到那夜夜雨惊魂自己撞见容澜尸体的场景,他心中不再有当初的害怕,反而涌着一股奇奇怪怪地情愫。 他很想要摸这人的脸,想要触碰曾经触碰过的柔软肌肤,感受那种冰凉而细滑的奇妙感觉。 “文儿!” 重文正专心在容澜面上摸索,身后突然传来男人沉冷的声音,他匆忙抽手转身,“父,父皇……”惊惧间,撞到桌角,桌子一震,那伏案睡觉的人便身体一晃,软软向一侧滑去。 “澜儿!” 容澜这一睡,直睡到晚膳前才醒,醒来时已在床上。 他睁眼,感觉手被人紧紧握着、有点不大能动,皱眉看向重翼,语带抱怨:“没事儿别抓我的手,都麻了。” 重翼俯身凝望容澜,目光疼惜中带着隐怒:“没事儿?你身体不适为什么不告诉王褚风?心疾发作不是闹着玩的!澜儿,别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昨夜取血,容澜心脉略微受创,结果今日勉强授课,引得心疾发作,虽不严重,只是短暂陷入昏睡,但也足够重翼担惊受怕整整一个下午。 拥有这么一副孱弱不堪、动辄就病倒的身体,容澜平日表现淡淡,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厌烦透顶! 对着屡番将自己救活的千羽辰,容澜无权宣泄;对着无比溺爱弟弟的大哥容烜,容澜更加不忍吐露;但对着重翼…… 容澜只感觉心底涌着无端恼火,起身就冲重翼吼道:“我身体不好,你是今天才知道吗?!是你为了留住我,非让我给你儿子当老师,现在反倒来指责我不爱惜身体?!重翼,我的身体再无法康复还不全是拜你所赐!你潇洒赴死,一心想得到我的原谅!你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如今让我爱惜身体!我都因为你死了多少次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恨仿若寻到一个突破口,容澜吼得声嘶力竭,直到再没力气,撑在床沿边喘边咳。 容澜这突然爆发的怨责让重翼猝不及防,他的心如同一瞬被无数带刺的荆棘缠住,越缠越紧,窒息的痛感挣扎不开,从心底蔓延,让他无法发声,更无从辩解。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私的索取!澜儿是被他害成这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容澜越咳越厉害,单薄的身体仿若秋风中的枯叶一般摇摇欲坠,眼见咳出血来。 重翼这才找回神志,一把将人搂住:“澜儿!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如何骂我怨我都可以!你别这样!你不能生气!身体会受不住的!” 容澜费力推开重翼,殷红的唇瓣弯出冰冷的弧度,自嘲轻笑:“呵呵!我竟是连生气都不行?重翼,我这样活着,还不如当初就被你干死在九重殿的龙榻上,一了百了来得好!” 晴空一道霹雳!重翼感觉心顷刻被击成粉末! 他怔怔望向容澜:“澜儿……?” 一样苍白无色的面容…… 一样刺目鲜红的血…… 一样轻笑冷嘲的话语…… 那是比绝望更可怕的地狱深渊! “咳咳!咳咳——”容澜再咳一口血。 “澜儿!”重翼内心惊恐,慌乱为容澜擦着唇上血迹,拥住容澜的身体,分不清在颤抖的人究竟是谁,甚至连太医都不记得叫,“澜儿,你不会死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再怎样恨我都没关系!别再说这种话!别再说‘死’这个字!我害怕!” 容澜无力瘫倒在重翼怀中,心脏莫名抽疼:“重翼,你放我走吧,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 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 重翼眼底的灼灼痴恋一瞬沉为死寂。 彻心彻骨的凉意穿透眼前炎炎夏日,冻结在那再也改变不了的曾经。 那一夜,他作为一个男人拥有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却同时,也永远失去了这个男人的心…… …… “……重翼……我是真的会死……我把身体给你……我的心……” …… 重翼失魂落魄离开,容澜咳了血,王褚风很快被传来看诊。 他脚步匆匆走进房间,把脉之后语重心长:“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加之刚刚服下还魂丹,本不该心疾发作,更不该出现咯血。切忌不可再大喜大悲,最好保持心境的平和。病情尚在控制,无需针灸,按时服药即可。” 容澜已然恢复平静,闻言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敢情他不能生气,也不能高兴,这算是乐极生悲吗?心疾突然发作估计主要因为他早上太兴奋终于能学轻功…… 王褚风望眼容澜苍白的面色,犹豫半晌开口劝道:“皇上也不容易,就算他曾经对你亏欠颇多,如今已在尽力弥补,你又何苦拒他于千里,还为难自己?” 容澜眼睫轻颤,沉默片刻,回道:“请王太医转告皇上,我疾病缠身无法再担任太子太傅一职,辞官的书文我已送去吏部,望皇上恩准!” “哎!”王褚风重重叹口气,收了脉枕:“你的身体确实不宜担任官职,老夫会转告皇上,你且好生休息!” 翌日清晨。 容澜一睁眼,果真在枕边看到吏部准他辞官的批文。 他起身将面具戴好,还没来得及摸清重翼牌路,一堆宫娥就手捧托盘涌进屋来,一个个面上喜气洋洋,伺候着他好一番沐浴更衣。 “皇上驾到!” 另一边,早朝之上,文武百官望着身着大红喜服登朝的皇帝,惊讶之中又都带了几分了然。 看来传言是真的! “皇上,若无太子殿下与太子太傅澜大人所著商荐,田制新政不会在全国各地如此快的推行!更不会得到广泛商户的认可!” “皇上,澜大人身体羸弱无法再继续担任官职,臣恳请皇上在他辞官之际褒奖他在任时期的功勋!” 丞相顾钟石与户部尚书程何联名上奏,请皇帝奖赏太子太傅在田制改革上的政绩。 田制新政是除却苗南战局之外,皇帝近年来最重视的一件朝事。如今历经艰难的制度改革终于步入正轨,所有官员都十分清楚这新政的成功推行意味着什么,田地的使用不仅关乎黎民百姓,更关乎一国国运。 早在皇帝公开御审“太子谋反”一案时,他们就听闻,太子太傅带着太子出宫,不是去和什么北厥人密谋弑君,而是去调研,两人将京城周边的全部农田勘察一遍,又走访商户无数,依照借阅的户部宗卷写了仅一页厚的商荐,字字精华。 这份商荐早已在民间传开,太子和太子太傅澜大人德名远播,此刻,顾钟石与程何的奏请实为万民所请。 重翼广袖大挥,“传太子太傅上殿。” 张德轻甩拂尘:“皇上有旨,传太子太傅上殿!” 随着张德高昂的传唤声响落,偌大的皇宫都一瞬静默。 容澜款款走进议政殿,身上穿的不是官服,竟是与重翼如出一辙的大红喜服,他一路走过殿堂,所过之处皆是一阵抽气。 澜公子之美天下闻名,这并不是殿内百官第一次见到澜公子本尊,然而此刻,这盛装从他们身前走过的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令人震撼! 那绝美面容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反而显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明明低眉垂目、仪态恭谦,却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的气势,让人无法将其与“男宠”二字相连。 这样才惊艳绝的男人,难怪皇帝不惜违背族制,也要将其纳入后宫。 重翼的目光自从容澜出现就一直追随在容澜身上。 容澜走到大殿正北,刚要俯首跪拜,重翼一跃,将他带上高台。 两人肩并肩站在满朝文武面前,重翼轻轻拉起容澜的手握进掌心,向着全天下宣示自己要与身侧之人成亲的誓言。 “朕想不出该如何褒奖太子太傅对大周的功绩,唯有为其遣散后宫,终朕余生只与他一人相伴执手!” 皇帝竟不单单是要纳澜公子入后宫,更要为了他遣散后宫?! 百官震惊!惊讶过后,便是一阵叩拜呼请之声。 “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遣散后宫可不是儿戏! 广纳妃嫔是历代君王稳固政权最行之有效的方式,而君臣之间的约束与牵绊大多时候都要通过家族女子嫁入皇室来达成。 容澜冷眼瞧着跪在自己脚前的文武百官,没有天下唯我独尊的错觉,更没有能得一国之君如此表白的虚荣,他的心里只一阵凄楚烦躁。 重翼则是瞧都不瞧这些跪着劝谏的朝臣,只望向容澜,眸光缱绻,话语低柔:“澜儿,你可愿将一生托付给我?” 容澜勾起嘴角,扬声笑道:“重翼,即便你下定决心为我散尽后妃,即便你此刻与我同穿一身喜服、执手并肩站在这天下人的面前,你和我的缘分也早就尽了!” 大殿内“请皇上三思”的高呼在他这一番话语之中渐渐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面对帝王如此示爱,居然无动于衷的人。 万众瞩目! 容澜慢慢把手从重翼掌中抽出,摸上自己的面颊。 “澜儿!不要!”等重翼反应过来容澜要做什么,已经来不及阻止。 容澜一把扯掉脸上面具! 静谧的大殿,顷刻哗沸! 澜公子那受世人追捧的绝美面容竟是假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真容,是一张格外苍白,又格外熟悉的脸。 正是当年名极一时,才华不输如今太子太傅澜公子的户部尚书,容澜! 不! 却也是被皇帝下令当众斩首的南王,慕绍澜! 澜公子究竟是谁?! 却听龙椅前与皇帝并肩而立的男人冷笑着,将答案说出:“皇上,容澜出身苗南王族,现任南王正是容澜一母双生的胞弟。皇上确定要与敌国王裔相伴执手?皇上难道不怕容澜是来寻仇的吗?” 容澜语毕,将手伸入袖中。 气氛瞬间紧张! “保护皇上!” 禁军一拥而上,道道锋芒直指容澜命门,只等容澜做出对皇帝不利之举,便将他当场毙命! “都给朕退下!谁也不许伤他!”重翼沉呵一声,禁军纷纷桑退。 容澜伸手,从袖中掏出的不是用以刺杀的兵器,而是一枚由两块铁令合二为一的令牌。 “此为南王令牌,正是皇上当年在狱中苦苦相逼,想要得到之物。今日,容澜就将这令牌奉上,再许诺助皇上重得苗南全部疆域,只求皇上收回成命,放容澜离宫!” 男子清冽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响彻殿宇。 围观的满朝文武已然跟不上剧情节奏,容尚书没死,是南王一母双生的哥哥,可他隐藏容貌潜伏在皇帝身边,不仅不谋害皇帝,反而先是为皇帝解决了新田制推行的难题,眼下又自爆身份,拿苗南逼迫皇帝放弃遣散后宫,只求离开。 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南王曾被当众斩首,见过南王之貌的朝臣与民众不在少数,秘密明日就会在风云暗涌的京城传得家喻户晓。 容澜公诸于众的身份会成为所有有心之人攻击他的利剑,随时等候取他性命! …… “你和我的缘分早就尽了!” …… 澜儿,你竟如此破釜沉舟来逼我放手。 重翼伸臂拥住容澜,垂首附在他的耳侧低语,那暗哑的声音仿若发自枯竭的灵魂。 重翼说:“澜儿,令牌你留着,我放你走。” 第一次,容澜没有偏头躲避重翼在他耳侧耳语,他被重翼拥住的身体微不可见的瑟缩一瞬,好似汲取最后一丝温存,然后推开身前男人,没说一句话,步下高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我不恨你,我只想离开你。” …… 重翼望着在百官惊哑侧目之中潇洒离开的人,望着那大红色的喜服渐渐消失在视野。 从听到这句话,他就猜到了此刻的结局。 面具揭下的一刹,他心里的第一感觉其实不是绝望,而是惊艳与甜蜜。 就算不能执手,没能礼成,此生能得见澜儿着此衣,足矣! 他想的没有错,澜儿穿喜服的样子果然很美,美得令人心醉,心碎,心字成灰……(www.. ) 第87章 执手天涯(二) 容澜一路畅通无阻走出皇宫,而容烜就在宫门外等他。 容烜远望一身红衣向自己走来的人,心突突急跳。 那人仿若从梦里走来,白皙如玉的面容微微泛起红晕,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原来小澜穿喜服是这样的,好看……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此时出宫?” 容澜走到容烜身前问,容烜回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压着狂跳的心道:“大,大哥不知你何时出宫,就提前来等着。” 容澜闻言倚进容烜怀中,低语一声:“哥,你在真好……”身体便软软下滑。 容烜顿慌:“小澜!” 他匆忙拖住容澜打横抱起,一手湿凉,又惊道:“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容澜微微闭眼,声音虚弱:“大哥,我已经吃了护心丸,你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 容烜眉头紧锁,快步将弟弟抱进马车,冷声吩咐由手下装扮的车夫:“先就近去家医馆。” “是,将军!” 车内,容澜已然陷入昏睡,容烜脱掉他湿透的衣衫、为他换衣,才发现弟弟面色异常苍白,自己以为的红晕不过是大红喜服映出的光。 容烜不由心更疼,小澜会穿着喜服出宫,说明重翼已经向小澜表白了遣散后宫、两人执手的誓言,可小澜竟是拒绝了。 他虽然高兴,但小澜做出这样的决定内心必是万分痛苦,不然何以会心疾发作? 容烜俯身在容澜轻蹙的眉间落下一吻:“小澜,没有重翼,还有大哥在。大哥会保护你一辈子,一切都会好的。” 此时满怀对未来期许的容烜还不知道,在不久的几个月之后,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绝望…… 皇宫中。 “老师!老师!” 重文惊闻太子太傅辞官,匆匆跑去议政殿。 早朝已经散了。 大殿庄严肃穆,空荡荡的。 只有他的父皇一身喜服,高坐在龙椅之上,怀中抱着一只雪狐兀自出神。 雪狐并不安分,亮着利爪獠牙,拼命想要挣脱钳制,奔出殿去追寻旧主,却是被新主人牢牢搂在怀中,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重文抬脚,想走上前问父皇,怎样才能把老师留下来。 张德拦住他:“太子殿下,让皇上一个人待会儿吧。澜大人走了,皇上心里难受。” 重文仰头担忧地问张德:“老师忽然辞官,是因为病得很重吗?王太医也治不好,所以老师才走的吗?” 昨日容澜心疾发作,重文心里就一直不安。 张德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解释情爱与缘分这种东西,只微微点头:“澜大人的病会好的,太子殿下不必担心。” 重文闻言认真回道:“恩!老师病好之后一定还会回来的!老师那么喜欢父皇!” 然而重文直到登基称帝也再没有见过当年不辞而别的老师。 刚刚在议政殿发生的一切很快传遍京城。 往后的许多年里,关于皇帝与澜公子的爱情故事亦不知在民间辗转流传了多少个版本。但不管哪一个版本,澜公子都在为皇上夺回苗南后不久便病逝了。 世人唏嘘,当年澜公子身着喜服决绝离开皇帝,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然命不久矣。 重文永远都记得,父皇临终传位于他,脱掉龙袍闭眼的那一刻,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解脱与幸福。 “澜儿,终于可以去找你……” 那日初雪,老师去世整整五年。 纯白装点下的皇宫静谧而祥和,皇帝驾崩的消息并没有引起恐慌和朝局动荡,彼时老师离世的消息从苗南传回京城,父皇疯了一般赶往苗南,再回来时就病了,而且一日比一日病得厉害。 他知道,父皇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久到,老师曾经住的屋子早已没了那股属于老师的味道,父皇也要和“澜大人”一块儿住在这里,一住多年,直至与老师重逢。 久到,父皇年年生辰都在东宫的小厨房自己给自己做长寿面,动作从生涩到娴熟,跟“澜大人”两个分吃一碗,边吃边叹:“不管怎样做也做不了那么难吃,所以好想再吃一次……” 久到,他不需要再在敏学殿学习,父皇也依旧日日午时去往敏学殿,然后抱起在殿中玩耍的“澜大人”一同午膳。 久到,他已经懂得了何为情、何为爱、何为相思苦……(www.. ) 第88章 执手天涯(三) </script>容澜一觉醒来已在去往苗南的路上。 身下马车驾得很稳,几乎没有晃动,他睁眼轻声唤身侧的人:“大哥,我睡了多久?” “小澜,你醒了?”见到容澜醒来,容烜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你睡得不久,不过半天时间。” 容澜冲他微微一笑:“哥,让你担心了!”这笑容虚弱苍白,连续两次心疾发作,对容澜的身体是不小的负担。 容烜心疼抚弄弟弟的额发,温柔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容澜抿抿嘴摇头:“没有不舒服,有些渴。” 容烜赶忙倒了水,扶容澜起身,却见小澜对自己讨好一笑:“哥,你喂我吧!”手臂似乎睡觉的时候被压住、有些发麻,手也虚软无力,但更重要的是,此刻容澜想要对着容烜“撒娇”。 容澜破天荒主动要求容烜喂,容烜微愣,随即将弟弟搂抱在怀前,仿若哄孩子一般宠爱道:“好,大哥喂你,来,慢点喝。” 这一刻,容烜心底异样甜蜜,小澜的坚强隐忍只让他心碎,他喜欢小澜这样依赖他。 容澜窝在容烜坚实的臂弯里,由着容烜喂自己,乖顺得像只小猫咪。 他没想到,不过说了点玩游戏时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来拒绝重翼,会搞得那般身心俱疲…… 从议政殿一路走出皇宫,他吞了整整一瓶护心丸,才勉强撑着没有倒下。是以,在宫门外见到容烜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见到了世间唯一可以全身心依赖的亲人。 容澜想着,不禁重复一遍当时的话:“大哥,你在真好!” 容澜这突如其来的动情“表白”令容烜心头猛颤,他俯身在容澜发间不着痕迹落下一吻:“小澜,大哥会永远都在!” 马车忽然慢了一下,车门被人推开,“烜大哥,王……” 弥儿端着托盘低头走进马车,一抬眼瞬间惊呼出声:“啊!王兄你醒了?!” 容澜吓了一跳,面色越发白,不待他答话,紧跟弥儿身后,王褚风提着药箱也走进来,“弥儿公主还请不要惊咋言语,你王兄心脉薄弱,受不得惊吓。” “哦!”弥儿认真点头,轻手轻脚把托盘放在车内矮几上,用气音对冷着脸的容烜道:“烜大哥……王兄的药……” 容澜暗自扶额,多年未见,弥儿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蠢萌。只是,以容烜对弥儿的不待见,弥儿能求得容烜同意她一路随行也着实不容易。 容烜喂弟弟喝药,王褚风拿出脉枕给容澜把脉。 对于王褚风的出现,容澜心知肚明是重翼的安排,但容烜都没有拒绝重翼好意,他就更没有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他心口堵的厉害。 王褚风把脉后道:“脉象时急时缓,此乃心有郁结,目前症状不算严重,你要注意不可多思多虑!” 心有郁结?!容烜手中喂药的汤匙一抖,离开重翼,小澜果然是伤心至极的,或许自己不该反对小澜与重翼在一起…… 容澜倒是平静点头:“我知道了,等苗南的事了结,我便什么也不再想。” 只有完成那个未完的千秋约定,他和重翼之间才算真的两讫。 皇宫之中。 墨玄不解:“主子,您真就这样放容公子走了吗?”明明千辛万苦才找回来。 重翼垂眼,再看一遍千羽辰送来的书信:“离魂蛊蛊王需要蛊阵才能解,放澜儿去苗南是唯一的办法。” 有容烜的尽心照顾,外加王褚风的精湛医术,容澜身体很快大好。 而有弥儿的存在,去往苗南的旅途总也不会无趣。 “弥儿,王兄我想听曲子了,你来弹一首!” “是!王兄!王兄想听什么?” “随便。” “弥儿没听过《随便》这首曲子,是王兄自己谱的吗?” “……” “弥儿,王兄许久不听你背诗,来背一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你怎么不问我想听什么了?” “王兄日日发呆思春,一定想听这首!” “……” 可惜,旅途没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下去。 容澜好几次睡醒后手臂发麻,而且麻木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次数多了才察觉出不对。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离宫前一日,他心疾发作在敏学殿陷入昏睡,醒来后手麻得几乎不能动,便抱怨重翼握他手握太紧。 可他以往昏睡无数次,哪次醒来手不是被人紧紧握着?但哪次也没出现手被握麻、不能动的情况。 所以,根本就不是由于外力作用,而是…… …… “离魂蛊寄居在宿者心内……中蛊者一开始会时感周身乏力,时间长了便会丧失行为能力,如同没有魂魄之人只能躺在床上等待死亡!” …… 容澜回忆千羽辰对离魂蛊的解释,后脊阵阵发凉。 再联想之前千羽辰欲言又止地劝他早些去苗南,如今想来,就连重翼会放他走也透着几分古怪。 容澜什么也没问容烜,只是对容烜道:“大哥,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我们骑马早点到苗南吧。” 对于小澜的请求,容烜从来只有妥协与溺爱。 抵达苗南的前一日,投宿客栈落脚之后,容澜支走容烜,如常要弥儿弹琴给自己听。 弥儿跪坐古琴前:“王兄想听什么曲子?” 容澜却是一改往常“随便”二字,点了曲名:“就弹广桴子为佛尔谱的那首《余生》吧。” 弥儿听到这曲名愣了半晌,悠扬琴音响起。 容澜一手托腮,侧身歪在软榻上瞧弥儿弹琴,不得不说,弥儿长得很合他眼缘,圆脸圆眼,弯弯的眉毛,笑起来还有两个煞是可爱的酒窝,可惜…… …… “用你的血给我解蛊,你会怎么样?” “弥儿的命是王兄救得,当初如果不是王兄心软,弥儿早死在从苗南来京城的路上……” …… 容澜收回思绪,眸光微沉,翻身下榻,坐到弥儿身侧,“想不想听王兄为你弹一次?” 王兄会弹琴?!弥儿惊讶得嘴巴大张,却依旧谨记不能对王兄大声说话,起身让出古琴,轻声道:“想。” 就见容澜双手抚上琴弦,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幽远曲调便自指尖流出,弹的正是方才弥儿所奏《余生》。 这是容澜唯一会弹的一首曲子。 曲入高潮,琴音豁达宽广,带了对人世余生无限期许,弥儿痴痴听着,却是不禁落泪。 《余生》是历史上著名琴曲大家广桴子为其久病不愈的友人佛尔所谱赠曲,以激励朋友积极坦然地面对疾病、余生自会希望无穷,相传,佛尔听此曲后不久便奇迹般病愈。 可王兄的病…… 不!王兄的病也会好的! “啪”! 琴音戛然而止! 断弦划出一道血线。 “啊!王兄!你流血了!”弥儿回神,忘了不能大声说话,惊叫着捧住容澜被琴弦划破的手指,“王兄!疼不疼?” 容澜脸色煞白望向自己的手,许久轻声道:“不疼……” 弥儿眼眶蓄泪,心刚刚放下,就听容澜补充道:“我的手已经没什么知觉……” 啪嗒!啪嗒!眼泪从眼眶掉落。 “不会的!不会有这么快!”弥儿慌张掐上容澜的手,几乎掐出血来,可容澜却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竟是真的没了知觉…… 弥儿哭着凝望容澜清瘦苍白的双手,王兄的手如此漂亮,骨节分明、手指匀称修长,不该再也无法写字、弹琴! 不该是这样的! 容澜本是碰运气,但弥儿的反应足以说明她是知情者,于是冷声问道:“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弥儿闻言猛一抽泣,愣愣抬眼,“王兄……?” 容澜语气更冷:“是要我彻底变成废人才肯说吗?” “不会的!蛊王一定能解的!王兄不会变成废人!”弥儿脱口而出。 逼得想要的答案,容澜抽出一块丝帕递给弥儿,缓和语气道:“蛊王是怎么回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弥儿接过丝帕自己给自己擦眼泪,擦了一半,嘴巴大张指着容澜:“王、王兄,你的手还能动?!” “本来就还能动。”容澜的右手早已半残废,骗过弥儿这个傻白甜自是简单得很。 弥儿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当,然而悔时晚矣,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只得老老实实交待一遍蛊王的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你的血根本解不了我中的离魂蛊,至多只能让我像废人一样在床上躺一辈子,苟延残喘留条性命,对吗?” 弥儿点头,眼睛已经哭成兔子。 “咳!咳!咳——!”容澜俯身咳出几口血,再抬眼时眼底一片冰寒:“你可以走了!我不会放过你母亲和哥哥!你也没必要再留下用命替他们赎罪。” “王、王兄……?”弥儿被容澜此刻的模样吓住,眼前男人面白如鬼,唇染鲜血,就像地狱的勾魂使者,她害怕地往后躲,逃也似得奔出房门。 容澜冷眼瞧着面前一架断弦琴上的血,掏出药瓶把瓶中药丸悉数倒进嘴里。 心脏的疼痛慢慢减弱。 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他早就厌烦,折腾到现在,他不能娶妻生子,至多活不过四十,而且随时可能因为心脏病猝死,居然还是有人不遗余力地想要害他。 他不计较,不想恨谁,不代表他是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的病秧子! 要让他生不如死,那便看看,最后痛不欲生的究竟是谁! 容澜勾唇冷笑,笑容透着凄楚,然而染血的红唇却无端带了邪魅森冷,瑰丽得有些可怕。 在进入苗南的前一夜,弥儿这位苗南公主失踪了。 翌日,容烜带着容澜回到容家在苗南的祖宅。 两人走在长廊上,容澜忽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想起当年自己在这里上蹿下跳地求着容申给他家法受,要攒够一张免关卡。 他停下脚步,望向身侧如今唯一还在的亲人,“大哥,以后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容烜心头猛跳:“小澜,你好端端说什么胡话?!” 容澜搂住容烜:“我总是会比大哥先走,这不是胡话,是愿望。还有,我想自己完成跟重翼的约定,不管我做什么,都请大哥不要阻拦。” 容烜永远无法拒绝弟弟的请求,哪怕一次次眼看弟弟受伤,他回抱容澜,感觉心在流血:“好!大哥答应你!” 每一次小澜为了重翼的江山殚精竭虑,都惹得满身伤痕,小澜已经再承受不起任何伤害,他却依旧无法拒绝。 容烜没想到,这次的妥协几乎就是与弟弟的永别。 那染血的祭坛是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噩梦。 “墨玄,带我去见慕绍澜。” 墨玄奉命押送慕绍澜来苗南交予容澜,容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吓了一跳,“容公子身体不适吗?脸色这么差?” 容澜笑着反问:“你何时见我脸色好过?” 墨玄皱眉:“主子说,暗卫在苗南皆听你调遣,人就关在里面,你想如何处置也都由你。” 容澜走进暗牢,低头打量被关押之人,这是他第一次与传说中的弟弟见面。 慕绍澜抬眼,却不是第一次见哥哥。 他手脚被铁链拷着,形容狼狈,却是目光狠厉,言语狠毒:“瞧哥哥面色白得像鬼一样,还真是难看!容烜怎么会爱上你这种要死的病……” 慕绍澜骂得起兴,容澜却是没有任何兴趣听他说话,捏开他的嘴巴把手中一瓶液体灌进他嘴里。 慕绍澜感觉下颌剧痛,恶心的浓汁就流进口中,他想挣扎,竟是挣脱不开。 捏在他下颌的手格外苍白,肌肤几乎透明,根根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修长的手指像是注了内力,他没想到,容澜看起来病入膏肓,会有这么大力气! 瓷瓶见底,容澜松手,慕绍澜俯身剧烈咳嗽:“咳咳咳!你给我喝的什么?!” 容澜轻声吐出三个字:“蚀心水。” 慕绍澜脸色骤变!“你——” 却见容澜转身:“我不喜欢别人和我长得一样,把他的脸给我毁了!” “是,公子!” “啊——!” 墨玄带容澜走出暗牢,听见身后传来慕绍澜凄厉的惨叫,不由侧头望向容澜:“你恨他?” 容澜瞥一眼墨玄,表情冷淡:“恨?我唯一怨恨过的只有你主子。” 墨玄皱眉,觉得自己开启了一个非常不友好的话题。 就听容澜又道:“是为了替你主子免除后患,省得日后慕绍澜再生个什么儿子出来,又要演一次复国的戏码。” 墨玄心下了然,“你母亲我也按照你信中要求一并带来了。” 容澜点头:“我正好有事问她。” 容府,乌梓云被引进前厅,见到立在自己面前的人时,有些愣神。 容澜道:“母亲是认不出儿子的真假吗?” 乌梓云面色一瞬惨白:“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寻得解蛊之法,这是我欠你的。” 容澜沉声:“令牌的真假可以看不出,刚出生的儿子也可以认不清,但贴身服侍多年的婢女突然换了人,母亲难道从未起过疑心?” 乌梓云脸色更白。 容澜不等她回话,轻笑道:“母妃不必再为别人的儿子忙碌了,早些准备回宫吧,毕竟母妃才是父王的正妻。” 乌梓云望着身前面容苍白的年轻人,面上黑纱渐渐被泪水打湿,“容有波澜,‘澜’这个字是将军起的。” 容澜道:“父亲不会白死。” 乌梓云点头转身,“好,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容澜不是向容烜询问苗南朝局,就是命墨玄搜集苗南民情。 千羽辰将重蝶探得的消息告知重翼,户部批文下来后准备离京时,突然接到飞鸽传书。 “少庄主,不好了!太长公主落入苗南太妃的陷阱,被抓了!” 乌溪云察觉重蝶偷听到自己与影一的对话,便故意透露蛊阵,引重蝶去乌家老宅查探,又提前布下陷阱,将她抓获。 一个公主的作用堪比十万大军,何况还是大周皇帝同母同胞的亲妹妹,不得不说,乌溪云这招先手出得快、准、狠! “驾!驾!”千羽辰带人一路快马赶去苗南。 如不尽快救出重蝶,一旦乌溪云利用重蝶要挟大周,便只能交出南王慕绍澜这个筹码作交换,如此,局势会对容澜大大不利。 然而千羽辰还没到苗南,就传出失踪已久的南王重新回宫的消息。 一月时间,足够澜公子当日在议政殿拒婚之事传到苗南,掀起惊天波澜。 慕绍澜一回宫就借机向族人宣控:自己的哥哥恋慕大周皇帝,要将苗南拱手送上,是苗南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一时,苗南上至朝臣下至平民都对容澜恨之入骨。 容澜却是挑在此时高调入宫,在慕绍澜归朝的庆贺晚宴上拿着南王令牌道:“持令牌者才是南王。” 满朝文武对着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王,根本傻傻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只见乌溪云一把揭掉儿子的面具,慕绍澜被送回来时毁了脸,她正好为儿子修回原本的面容。 “先王殉国前,仅留了本夫人在身侧,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先王临终传位于哀家肚里的孩子,哀家有先王王谕为凭,各位卿家若有不信尽可一览!” 乌溪云语毕,影一闪身将一道王谕奉上。 满殿朝臣一片哗然!南王与澜公子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南王并非王妃所出,而是溪夫人的儿子?! 乌溪云自登太妃,便从未保留身份,她经营二十几年,苗南复国后有一半朝臣实际听命于她,她更是趁着容烜离开军营这段日子,夺了容烜兵权,如今她才是苗南真正的掌控者,南王令牌算什么?此刻王谕在手,即便非她掌控的新臣,也不得不屈从于众。 满殿朝臣与苗南旧族皆向着慕绍澜跪拜:“大王!” 慕绍澜扬笑望着容澜:“如何,哥哥?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留你这个叛徒全尸!” 正在容澜寡不敌众之时,大殿上突然传来女子沉冷威严的声音:“还不快将苗南的叛徒给哀家抓起来!” 苗宫禁卫顷刻冲进殿中,乌梓云黑纱遮面走在最前,指的人竟是容澜。 乌溪云一愣,禁卫怎么会听命于乌梓云?而且乌梓云为何要抓亲生儿子?!就见一向不与人争的姐姐走到她面前,目光冷冽中隐隐带着报复的快感:“很意外吗?溪云妹妹!你以为你养的是自己的儿子吗?” 乌溪云被这目光看得后脊一凉:“乌梓云,你什么意思?!” 乌梓云道:“若不是如今真相揭穿,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年我的另一个儿子一出生便死了!彼时你将绍澜抱给将军,两个刚出生的孩子长得颇为相似,但明显容澜的身体更弱小一些,我疼他体弱,便将两个孩子偷偷换了,想着容府小公子的生活总是好过奴仆。溪云妹妹,你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吧?你害死将军,这就是你的报应!” 满殿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乌溪云却是忽然疯了一样指着乌梓云道:“这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乌梓云扬笑:“你若不信,那便滴血验亲如何?来人,拿两只碗来!” “是!太妃!” 两只白玉碗,其中放了清水,若为亲生母子,血液自会相溶。 乌溪云急切得将自己的血滴在碗中。 容澜冷眼瞧着,轻轻撩起衣袖,将手腕缠绕的白纱揭下,白纱染血,那纤细的手腕上新伤叠着旧伤,不知多少道口子。 两位太妃皆是看得心惊。 自从察觉手臂发麻的蛊发症状,容澜便日日割腕放血,还魂丹无法终止蛊王的活动,唯有失血才能令蛊王入眠。 滴! 鲜血滴入碗中,化成浅浅的粉红色,又很快聚拢起来,与乌溪云的血溶成一片! 乌溪云的心几乎瞬间崩溃!她可以不爱儿子,但她怎么可以……赢不过乌梓云!! 所有人震惊!如果澜公子才是溪夫人的儿子,那么南王之位自是澜公子的!更何况他手中还握有南王令牌! 容澜早在朝臣中安派了自己的人手,等的就是这刻! 几人忽然向着容澜跪拜:“参见大王!” 再然后,便是所有朝臣以及世族大家跪拜:“参见大王!” 容烜杀了禁卫统领,也走入大殿,跪在容澜身前:“参见大王!” 谁是最终的赢家,不言而喻!苗宫此刻已全权在容澜掌控! 容烜一出现,慕绍澜就目光狠毒望向容澜:“你夺走了容烜不算!你连我的母亲,我的地位都不放过!我要杀了你!” 不等容烜出手保护弟弟,影一已将慕绍澜拦下,护在容澜身前:“不得对南王无礼!” 慕绍澜没了武功,手脚筋脉被挑断,根本不是影一对手,踉跄一步跌倒在地上,这一刻,便是他人生绝望的开始,比得不到容烜更绝望! 他趴在那里,抬眼痴痴望向影一,这个只为听命于南王之命而活的男人,再也不属于他…… …… “阿元!” …… 他忽然无比想念影一第一次叫他“阿元”这个名字的场景,那一日春风拂面,他在树下练剑扭伤了脚,影一从天而降,他那时想的是,这个大哥哥是神仙吗? 慕绍澜失去一切,望向自己所谓的生母,却发现乌梓云也跪在哥哥脚前,高呼着:“参见大王!” 而将他养大的“母亲”已然神智时常。 容澜平静接受着满殿跪拜,扬声道:“本王不日即将举行祭祖仪式,感召祖先,携我苗南子民归顺大周!” 南王即将祭祖,主动归附大周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而之前痛恨澜公子是苗南叛徒的民众皆等着看他被祖先抛弃。 祭祖开始这一日,以童子之血验过王族印记之后,南王手捧令牌跪于祭坛正中。 祭祖为血祭,首先要跪上三天三夜感召祖先,若所请之事祖先应允,跪请后血祭,祭坛会开出血图腾,若不允,祭坛则无任何变化。 第三日,苗都几乎所有臣民都聚集在祭坛四周,苗南祭祖的仪式异常神圣!而南王令牌之所以是王的象征,正是因为那令牌为开启祭坛的钥匙! 只见南王将由两枚铁令组成的令牌拆开插入坛眼,然后割腕将血源源不断淋在令牌之上。 一瞬间,血色在坛上石纹飞速蔓延,就像盛开的图腾花,数万民众惊呼! 归顺大周得到了祖先应允?! 只听南王道:“周朝皇帝仁德广施,前二十年,我苗南得其荫护,风调雨顺;近三年,复国后灾祸不断!是以祖先为我苗南后世之福应允本王所请!尔等还不与本王一同跪谢祖先!跪拜周朝!” 南王一席话令这两年备受战争摧残的苗南百姓记起曾经归顺大周的安逸日子,皇帝确实仁德广施,这份“仁德”竟是已然感动了苗人先祖吗? 不断有人开始跪拜! “谢先祖启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先祖启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澜听着耳边震天高呼勾起嘴角,缓缓闭眼,这千秋的约定他终于完成,可实在太累了…… 他的心已经跳不动了…… 世间渐渐陷入黑暗。 “小澜——!!” 容澜甚至不曾听见容烜穿透万人高呼的惊喊! 他只记得祭祖前,乌溪云那疯子一样的咆哮。 “离魂蛊的蛊王根本无解!无解!!” “啊!你们别再逼我了!!别再逼我了!” “我是故意说给重蝶听得!!就是要骗你们不杀我!!” “他是我儿子!!!我会不想救他吗?!” “老天!你为什么要对我乌溪云这么残忍?!!啊——!” 所以,该死的人,终究都生不如死! 残忍吗? 这一场爱恨情仇根本没有人赢。 …… “母妃,在水里放入白矾,我与你自此不再是母子!” …… 第89章 执手天涯(终) </script>这一场算计,本该以乌溪云为亲生儿子解蛊为结束,但谁也没想到——离魂蛊蛊王根本无解。 乌溪云竟是故意在与影一的对话中透露养蛊者可以解蛊王,又编了蛊阵一说骗重蝶落入陷阱,以求利用重蝶对抗大周,她甚至算准了同样精通巫蛊之术的姐姐不会暴露她的谎言。 没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希望得救,乌梓云当真发动蛊阵,想要寻得解蛊之法,然而除了遭万蛊反噬,再无驱蛊能力之外,一无所获。 但更让众人始料未及的是,容澜的身体承受不起祭祖,他们计划将慕绍澜易容代替容澜,可容澜居然借由影一瞒天过海,自己去了祭坛。 祭祖仪式开始前,忠心保护南王的影一突然劫走了容澜,只留下一张纸条:仪式结束,以阿元为换! 然而容烜费尽千辛寻到影一关押小澜的院落,里面关的竟然是慕绍澜! 容烜惊觉不对,疯了似得奔往祭坛,就见祭坛上的人身如秋风枯叶、轻盈飘落。 一身纯白祭服染着淋淋鲜血,自空中划过。 容澜研究祭坛机关后说,“血图腾的秘密其实很简单,就三个字——多注血。” “小澜——!!” 那一刻,是容烜永生的噩梦。 容烜忘了他是怎样将小澜从祭坛上抱下来的。 他只记得,彼时眼前一片血海,祭坛上,图腾盛放,彼岸花开! 容澜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早就处于虚脱状态,血祭大量失血,心疾与寒症并发,容烜颤抖着把他抱给王褚风,求王褚风救自己弟弟时,他已然面色灰白、身体凉透,除了仅剩一口气,与死人无异。 哪里还有得救? 王褚风悲痛不已,老泪纵横:“察觉还魂丹也无法延缓离魂蛊发作后,他便日日割腕放血控制体内蛊虫,他要老夫不要告诉你,是老夫害了他呀!你若早知道,也不会让他……” 直到那时,容烜才看到弟弟两只腕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才明白小澜的脸色为何日日里都那般苍白。 …… “大哥,以后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澜,你好端端说什么胡话?!” “我总是会比大哥先走,这不是胡话,是愿望。还有,我想自己完成跟重翼的约定,不管我做什么,都请大哥不要阻拦。” …… 回到苗南的第一日,小澜与他廊下谈心。 说的,竟是遗言…… 另一边,墨玄带领属下追杀影一三日,终将其擒获,墨玄提剑划上影一脖颈,冷声道:“容公子不杀你!我墨玄却是不能替主子放过你!你死前可还有什么话?” 影一笑道:“主人说,他不想再见重翼。” 主人……?!墨玄持剑的手猛地一抖,心底蓦然生凉,就见影一挺身自刎于他的剑下。 墨玄大惊,提起影一:“你把话说清楚!!” 影一不语,只感觉生命随着喷涌的血在急速流逝,闭眼前回忆接到命令时的场景。 他看着长大的小公子,一张脸白如冰雪,带着一贯玩世不恭的轻笑,话语冷漠地提着甘愿为之付出生命,却到死也不想再见的男人。 小公子说:“契书与令牌本该由南王亲自呈给大周皇帝,但我不愿再见重翼,你不是问我能否放过阿元?这是你的最后一个命令,往后天下再无南王,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他说:“影一愿与南王共存亡!” 苗南臣服大周的消息很快传至京城,世人惊叹! 当日,澜公子在议政殿于文武百官面前自揭身份拒绝皇帝,并许诺献上苗南,竟是只用了两月时间就兑现诺言,而且不废一兵一卒。 苗南是自愿归附,不比战败而降,不能诛杀王族,只可礼遇。 皇帝下旨,命太长公主迎苗南王室入京,并将行宫改建赐予苗南王族居住,一应置办皆按王室标准。 说白了,就是变相软禁。 墨玄一路护送车队入京,心情颇为沉重,侧头问身侧重蝶:“公主打算何时将容公子的事告知主子?公主若不忍开口,墨……” “等国宴结束我会告诉皇兄的!”重蝶打断墨玄的话,微微叹息:“这一次,我不会再让皇兄什么都不知道。” 墨玄又问:“还有那件事,公主真的决定了吗?” 重蝶定了定目光:“既然不能嫁给喜欢的人,我身为皇室公主,婚姻本就该以家国利益为重。何况这婚,不过形式。” 将近一月时间,车队缓缓驶入京城。 车队中,除了南王,所有苗南王室都在,包括失踪许久的弥儿,苗南复国后的重臣还有重新崛起的世族大家也有不少以使臣身份跟随入京。 苗南归附的契书与象征王权的令牌是由太妃乌梓云送至皇帝面前。 受理仪式这一天,大周百官见证。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 苗太妃匍匐跪在殿中:“乌氏参见大周皇帝陛下!吾王受先祖启示,愿将苗南交付大周,以求周朝荫庇我苗南子民!今奉王命呈递契约书文,并献上南王令牌以示诚心!望陛下接纳!” 皇帝沉声:“自先帝时起,周、苗就早已不再互分你我,朕自会善待自己的子民!” 自此,皇帝北定北厥之后,再次收复苗南,彻底解决南北边患。 中原王朝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如此辽阔疆域的大一统! …… “‘一统天下’乃是每一位帝王都梦寐的千秋。你若真能助我,我便为你废后,再不复立!” …… 前无古人的千秋伟业终于达成,可重翼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这一刻的辉煌与荣耀,没有一个人的分享,显得如此晦暗。 曾经羁绊两人的誓言,历尽艰辛彼此兑现,他废了皇后,他全了他的千秋,却没能走到比肩执手的结局。 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国宴接待苗南王公贵族,并庆贺天下一统。 百官参宴,宴会上到处洋溢着喜悦与自豪的气氛,能够追随明君开创盛世,实乃为臣之幸! 苗南王室贵族及使臣也全部列席,次居而坐,让出南王尊位。 重翼静静望向那一席空位,这宴会只为一人,而那个人没有来。 重文也瞧向属于容澜的位置,神情失落。他本来以为今日会见到老师,父皇和他一样为此高兴了好多天,父皇虽嘴上不说,但日日跟“澜大人”两个趴在窗户边翘首祈盼,父皇和“澜大人”很少能有如此默契的时候。 可老师没有回来…… 重文想,老师没回来是病还没有好吧?等老师病好了,就会回来了。 宴会行进一半,重蝶执杯起身,言辞铿锵:“皇兄,苗南忠心臣服,皇妹愿与南王王兄慕绍澜成婚,向天下人彰显周朝将善待苗南子民的诚意!请皇兄赐婚!” 她话一出,宴会气氛陡入□□,在此种国宴上赐婚乃为皇室惯例,以彰显隆恩浩荡。 大周与苗南联姻是在预料之中。 祭祖不过是种驱策信民的形式,而苗南复国后,真正掌有实权的旧时族人未必会因此心悦诚服、侍奉新主,没有什么比王公贵族之间的联姻更能笼络人心。 为了澜公子,皇帝不顾群臣劝谏,除了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已然散尽后宫,自然不可能娶苗南公主慕绍弥。 而大周唯一适嫁的只有皇帝的胞妹——太长公主重蝶,驸马人选也当然不能是南王,唯有南王的兄弟,不论苗南王室内部两位太妃如何养错了孩子、闹了一出真假孪生,对外两位王裔皆是老南王之子,作用大同小异。 但重蝶会提出与慕绍澜成婚却不是重翼的意思。 太后向皇帝点了点头,以国利为重的婚姻就是皇室公主的归宿。 重翼从张德手中接过酒杯紧紧攥在手里,冷眼扫过慕绍澜,目光痛惜望向自己的皇妹:“皇妹有心,朕就赐你与慕绍澜成婚,由礼部择吉日完婚!” 重蝶举杯将酒饮尽:“谢皇兄成全!” 一番赐婚,慕绍澜这当事人从始至终沉默不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被赶下南王之位,又被灌下蚀心水,生死都不能由自己了,何况娶妻? 当年他囚禁重蝶想杀之而后快,如今重蝶竟是要与他喜结连理…… 呵! 慕绍澜心中冷笑,谁能说爱上同一个男人,不是缘分? 皇帝赐婚,苗南总要有人出面对大周感恩戴德。 乌梓云端着茶杯起身,姿态高雅,话语真挚感激:“乌氏谢皇帝陛下为王儿赐婚!能得公主青睐更是绍澜之福!乌氏吃斋念佛,无法饮酒,这杯茶,敬陛下,也敬公主!”她说完撩起面纱。 太后瞧见那面纱下被火烧毁的半张脸,忍不住叹息,“乌云双珠”乃当年名动天下的美人,她的丈夫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才灭了苗南,引得如今这一段爱恨情仇。 太后侧目,望向宴上另一位乌家姊妹,心中就更加慨叹。 乌溪云算计二十多年,一夕之间,发觉阴谋构陷的竟是自己儿子,更没赢过姐姐乌梓云,早已扭曲的心灵经受不住又一次惨痛打击,神智失常,如今只像三岁稚童痴痴傻傻。 弥儿与乌溪云同坐一席,照顾母亲用食,她这位苗南公主其实有真名,“绍”为苗南王族的族谱排字,她本名慕绍弥,慕绍澜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啊!张嘴!” 弥儿喂母亲吃饭,眼圈泛红,赐婚后哥哥的命算是保住了,王兄说不会放过母亲和哥哥,但王兄还是没有杀他们。 她觉得不管怎样活着,活着都比死了强!她都没有死,所以王兄也不该死!明明最不该死的人是王兄…… 赐婚后皇帝提前离席,重蝶一直等到宴会尾声,才去往太子东宫。 容澜离开没几日的时候,小狐狸走失,满皇宫的人都叫着“澜大人”,四处焦急寻找,那可是澜太傅留下的宠物,皇帝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最终小狐狸是在容澜一直住的太子太傅别苑被找到,就窝在原先主人的床头,耷拉着耳朵一脸的伤心寂寞,重翼自那日起就和“澜大人”一同住在容澜的房间,再没搬出。 张德引着重蝶进入房中时,重翼正在批阅奏折。 “你们都下去,本公主有话与皇兄单独说。”重蝶散退左右,走到重翼面前:“皇兄,容澜他……” 重翼朱批的笔一顿,血色的墨迹晕开,依旧专注于奏折:“澜儿不愿见朕,所以称病躲在苗南不回来,朕猜到了。他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他想与大哥在故土久居,便由着他吧,朕抽空会去看他的。” 重蝶紧咬下唇,默默摇头:“不是的,皇兄。” 重翼停笔抬眼,心中已然没了方才压制着的镇定,墨玄的禀报漏洞百出、颇多隐瞒,他早有不祥预感。 重翼激动起身:“那是什么?!” 重蝶一瞬间双眼蓄泪,话语哽咽:“离魂蛊蛊王无解,我被乌溪云骗了,所以容澜自己去了祭坛……”后面的话重蝶再说不出口。 但她不说,重翼也猜得到。 哗啦! 重翼重重靠在身前桌案,案上奏折散了一地,那上面尽是褒扬皇帝一统天下的溢美之词。 他手忙脚乱从一堆奏折下将刚刚得到的南王令牌翻出,令牌染血,他紧紧攥在掌心,踱步就奔出房门! 那竟是澜儿的血…… “皇兄,你要去哪儿?!”重蝶紧随其后,无比担忧,生怕重翼会做什么傻事。 重翼一开门,重文就站在门外,小脸煞白:“父、父皇……老师他……?” 重翼看向儿子,眼有红泪:“他不会死的!父皇会带他回来!!” 重文愣愣望着自己父皇绝尘而去的背影,视线一点点模糊。 “不哭。”重蝶蹲身,给他擦眼泪。 重文哭着问:“皇姑姑,老师死掉了,对不对?” 重蝶摇头,一把将他抱住,“你父皇说的对,他不会死的!” 国宴结束第二天,皇帝称病不早朝,由太子监国。 第90章 执手天涯(终) 庭院里阳光明媚,快要入秋,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温度最适宜的时候。 容烜抱着容澜出来晒太阳,低头望向怀中的人,温柔笑语:“小澜,今日阳光不错,是该出来走走,大哥瞧你气色也好了许多!” 容澜艰难回给容烜一笑,说话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大哥,放我到轮椅上坐着吧。” 一旁千帛赶忙推着轮椅停在容烜身前。 容烜把容澜小心放在轮椅内,认真为他盖好绒毯,推他在院中散步。 容澜静静坐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面色只不过是不再透着死人一样的灰白,根本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毫无生气,但对容烜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满足。 只要小澜还活着,就够了! 那日,容烜将容澜从祭坛上抱下来,王褚风回天乏术,千羽辰带着仙人道长及时赶到,墨玄与重蝶也领着消失许久的弥儿一同赶来。 “用我的血救王兄吧!”弥儿捧上一方木盒:“这是蛊引!有了蛊引就能引动蛊虫!我不能引出蛊王,但能引它吸我的血自爆于王兄体内!” 进入苗南前一夜,弥儿会走,不是被容澜赶走的,而是接到墨玄通知,蛊引已经找到,必须由乌家未出嫁的女子才能取得。 弥儿不敢告诉容烜自己说漏嘴让王兄知道了蛊王之事,思前想后就向墨玄道出实情。 翌日,墨玄在苗南见到容澜时,容澜面色比以往还要苍白,他惊讶之余察觉蛊王恐怕不简单,匆忙禀报主子。 彼时,还在京城的千羽辰不久就得到户部批文,被准许离京,惊闻重蝶落入乌溪云圈套的当口,他也刚从重翼处得知蛊王有变,公主被敌国虏获事关重大、不能再隐瞒,他坦白重蝶下落,一面自己赶去营救重蝶,一面命人护送仙人道长去往苗南。 容澜知晓重蝶为了自己涉险,命令墨玄利用慕绍澜尽快救出公主,然后将计就计,设计滴血验亲的戏码,夺了南王之位。 重蝶一获救,千羽辰便中途折返,转道去接仙人道长尽早抵达苗南。 这才赶上危急一刻。 仙人道长听过弥儿的话,为容澜把脉后道:“若失血症状能够缓解,老朽有三成把握救他性命。只是,即便将他救活,他也至多活不过十年,更从此只能瘫痪在床,连更衣、如厕这样的事都需旁人照料。” 离魂蛊寄居在宿者心内,自爆时,它吸食大量引蛊者的血爆裂而亡,并释放毒素,这些带有毒素的血液会通过宿者心脏瞬间送至宿者全身,保住中蛊者性命的同时,却也导致中蛊者丧失行为能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容澜赶走弥儿,宁愿死,也不打算让弥儿为他解蛊。 但容烜只要弟弟活着!不管能活多久!不管怎样活着!他跪在仙人道长面前,不断磕头! “容烜会照顾小澜一辈子!” “求前辈救他!” “求前辈救他!” 弥儿用血驱引蛊王,本会自己血尽而亡,但因着容澜一直割腕放血控制离魂蛊,蛊王长期滋养不足,活力比寻常衰弱许多,加之仙人道长医术高超,她竟是侥幸保住一命。 然而容澜的情况依然危急,直至重蝶与墨玄启程送苗南王公贵族去往京城时,仍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日日靠着无数珍奇药草续命。 仙人道长言:“若非他服过两株冥莲和两枚还魂丹,老朽只怕三成把握也没有,他能否再醒来,更多是听天由命。” 容澜昏睡不醒,几度病危,仙人道长和王褚风不分昼夜轮换为他施针,容烜和千羽辰不断在他耳边喊他名字,他睡了一月,终于还是醒来。 容烜形容不出再次听到小澜唤自己“大哥”时的心情。 此刻,他推着弟弟在院中散步,微风吹起容澜垂散的长发,他抬手握住一缕发丝,又握住那只装了结发的香囊,心内无比感激上苍没有将他的小澜带走。 可惜,他并不知道,他的小澜正计划着离开这个世界。 容澜一直安静坐着,苍白的面色在阳光照射下仿若透明,仔细看去,他的额上布满细碎汗珠。 容澜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恢复意识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还让不让人好好死了?! 他是真的不想活,奈何所有人费劲千辛万苦非不给他死。 第二感觉便是疼! 无休无止的疼! 从上腹到脚整个身体都在疼! 疼痛时而如万根针扎、时而如刀搅、时而如火烧,全天候没停歇。 他不能动,只能默默忍受这种痛苦折磨,身体更是不规律的痉挛,需要每隔一个时辰就全身按摩一次,缓解症状。 他不明白,为了让他这么活着,不顾惜弥儿的性命究竟有何意义?而那喂进他嘴里的蛊引还是他名义上兄弟的尸骸…… 睁眼醒来是在恢复意识的许多天之后,他根本不想醒来,但耳边被吵得实在烦躁。 活不成,死不了。 没什么比这更尴尬的处境…… 容澜坐在轮椅上,身体很疼,但他只颇为安静地坐着,一边欣赏眼前风景,一边盘算如何去死。 他动不了,无法自杀。 他身体虚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容烜更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守着他。 他心有郁结又一心求死,心脏病自从醒来倒是很帮忙地发作了好几次,但仙人道长医术太高。 他不吃蚀心水的解药,怎知蛊王住在他心里,早就把蚀心水吞了个一干二净…… 仙人道长研究两个月,也没研究出如何让离魂蛊和蚀心水两相消除,但乌溪云丧心病狂以血缘婴尸养蛊王作引,仙人道长都预料不到,离魂蛊蛊王竟是连还魂丹都压制不了,就更没人能想到,蚀心水对蛊王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简直不在一个次元。 当初那般想要解却解不了的毒,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蛊王当食物给吞了! 然而…… 容澜已经不在乎蚀心水还能不能解。 容烜推着容澜在院中转了一阵,停下步子,绕到轮椅前,蹲身问道:“小澜,坐累了没有?” 容澜点点头,语气虚弱:“有点累。” 容烜这才发觉弟弟苍白的面上一层汗,心疼将他抱出轮椅往房间走:“大哥抱你回屋,躺着会好受一些。”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千帛推过轮椅,也跟上,道:“烜大哥,先生快到吃药时辰,我去看看先生的药,顺便唤人准备沐浴的热水。” 容澜长期卧床,又丧*体机能,需要经常净洗身体。 “辛苦你了。”容烜点头,抱了容澜快步走回屋子,“小澜,很疼吗?吃过药就不疼了!沐浴过后,大哥再给你按按,会舒服很多。” 容澜身体疼痛虚弱,说话更是费力,醒来之后甚少言语,唯有对着容烜才有问必答:“不是很疼。” 千帛端来药,容烜接过药碗,抱起容澜,喂他喝药。 “咳咳咳!”容澜边喝边咳,他的吞咽能力也被离魂蛊之毒损毁大半。 “先生……”千帛给容澜擦拭唇角淌出的药汁。 容烜停下动作,心中不由升起灼灼恨意!几个月前,他还在为了小澜主动让他喂药喝而高兴,此刻,却只觉得揪心地疼,他好好的弟弟被折磨成这样……!! 莫不是弥儿引蛊前死活求着容烜放过自己母亲,容烜早就一剑结果了乌溪云! “小澜活着便罢,若小澜有个三长两短,我容烜绝不放过她!!” 但此刻,得知容澜出事策马赶来的重翼已经密令处死乌溪云! 一碗药喝完,容澜面色惨白,一身是汗,精神越发萎靡,然而疼痛令他没有一刻能够安眠。 沐浴的热水被下人端进来。 千帛扶起容澜,容烜动作轻柔给弟弟脱衣,衣物除净,容澜身上的肌肤与面色一般苍白,由于身体不能动、血液不畅,甚至比面色还要显得缺乏生机,触感也更冰凉。 容烜抱起容澜,日日面对弟弟孱弱不堪的病体,他的心除了疼,就是恨,他恨所有伤害小澜的人,更恨他自己被乌溪云骗,亲手喂小澜吃下蛊引,恨他自己无法代替小澜受苦。 他知道容澜活得辛苦,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小澜。仙人道长说过,容澜身体的疼痛半年可以消除。容烜坚信,半年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容澜□□被容烜抱进浴桶,由于水的浮力,容澜在浴桶内根本坐不住,是以容烜次次都与他一同入水,将他搂护在身前,为他擦拭身体。 千帛则次次站在一旁,做些辅助工作,添添热水,递递罗帕。 千帛照料先生病中起居已有两年,容烜不放心旁人伺候容澜,千羽辰便将他安置在容澜身边以防容烜一个人看顾不过来。 其实千羽辰更想自己照顾容澜,但有容烜这个大哥在,他没有立场,唯一能做除了派来容澜的徒弟,就只有隔三差五以朋友的身份探望。 与以前相比,千帛也变得很少话,大多时候只默默伺候着先生,不知为何,他觉得先生醒来后,整个人都死气沉沉,这种情况他从没见过,哪怕是那两年、先生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从没在先生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气息。 水中,容澜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人也闭了眼,容烜大惊,急忙将他抱出浴桶,“小澜!小澜!” “我去叫王太医!”千帛慌张跑出屋子。 痉挛来的一次比一次猝不及防,容烜紧张地为容澜按揉四肢,容澜闭眼忍受,面色惨淡,神情凄楚憔悴,却是咬着牙关不愿发出声响。 “澜,别逞强了,疼便叫出来!” 千羽辰如常前来探望容澜,一进容府先听说今日大公子抱了小公子晒太阳,小公子恢复不错的样子,可他走进房间,就见到这样一幕,心不由暗沉。 千帛很快请来王褚风,王褚风为容澜施针治疗。 千羽辰询问千帛容澜的情况:“他这两日可还好?” 千帛摇头,眼睛泛红:“回少庄主,先生话一日比一日少,发病一日比一日厉害,人虽醒着,但精神极差,今日也不知为何忽然叫烜大哥陪他去院子里逛逛。” 千羽辰心中咯噔一下,直有不详预感。 治疗结束,王褚风离开,容澜对容烜道:“大哥,我有些千羽庄的事还没和辰交待,牵扯他家机密,你能不能让我和他单独说会儿话?” 容烜如今根本不离开容澜一步,天大的事也不行,但千羽辰是容澜的救命恩人,容烜再不放心弟弟,也不能不给千羽辰面子。 他俯身揉了揉容澜的额发,“大哥在外面守着,你身体不舒服就叫大哥。” “恩。”容澜乖顺点头,容烜刚一转身,他却又叫住容烜:“哥。” 容烜回头,用目光询问。 容澜道:“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大哥别误会他。” 容烜早看出千羽辰对自己弟弟的心思不一般,倒不是千羽辰在他面前隐藏地不够好,容烜能看出来完全是出于同类的惊觉,那种深埋心底的爱意,没人比他更清楚。 容烜以为容澜说的误会就是指这个,点头道:“大哥不会误 会,你能结识辰少庄主这样的朋友,大哥替你高兴!” 房间里只剩容澜和千羽辰两人。 容澜没开口,泪先流。 千羽辰心里本就破缺的口子一瞬间被无限拉扯放大。 他从没见过容澜哭。 容澜大多时候都在笑,即便病体支离对人世了无牵挂,也依旧笑如春风,即便冷然淡漠到骨子里,也仍能笑似温阳,即便忍受锥心蚀骨的疼,也照样笑得无畏。 澜是毅志力多坚韧的人,有什么能让他哭? 晶莹的泪珠沿着容澜苍白的面颊滑落,千羽辰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伸手为他擦泪。 容澜开口,话语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容澜说:“辰,杀了我吧。” 千羽辰的手陡然僵住,回给容澜的话哽咽中甚至带着哀求:“澜,别对我这么残忍……” 容澜却已是没了泪,眼底只余一片冰寒:“辰,只有你会帮我解脱。” 容澜话一出口,千羽辰如坠寒冰地狱,他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 确实,只有他才会帮澜解脱。 所谓知己…… 他懂澜的每一个心思,因为懂得透彻,所以只有他舍得,也只有他舍不得…… 舍得看澜死,舍不得看澜生不如死。 没人知道,他其实早就猜到容澜会自己去祭坛,那三天三夜,他默默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远远守候,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定,他以为他做得到尊重澜的决定。 可当那单薄的身体在他面前轻盈倒下,可当祭坛上盛放着血色的图腾。 他后悔了! 他做不到! 他也是人! 他也有不能克制的感情! 他匆忙将仙人道长带去为澜医治,他和容烜一样,迫切地想要这个人活在世上! 不管怎样活着都好…… 然而,如同他了解澜一般,澜也是多了解他的人? 容烜与重翼都不可能下得了手,只有他会…… 千羽辰恢复平静:“你知道,你说了,我就一定会照做。” 容澜垂下眼睫:“对不起,原谅我。” 千羽辰问:“你走了,你大哥怎么办?他多不容易才盼到你活下来?你连他也不在乎了吗?” 容澜去意已决:“所以请你一定帮我阻止大哥做傻事,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千羽辰苦涩一笑:“是,我能做到,你可以放心的走。” 容澜抬眼,凝望千羽辰:“辰,这辈子能认识你真好。但我对不起夙雪,更对不起你。” 千羽辰将一枚药丸放入口中,伸手抚摸容澜瓷白的脸:“澜,能不能让我吻你一次,当作对我的补偿?此后余生,我也好对你死心。” 容澜心下一颤,轻轻点头:“好……” 千羽辰俯身,覆上容澜冰凉柔软的双唇,舌尖轻轻敲开他的齿关,把药丸送入。 从此,咫尺天涯! 千羽辰托起容澜软绵的身体,紧紧扣在怀里,咸涩的泪流进口中,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只任由他忘我的深吻。 当年冥山脚下,这人回眸转身的一刹,他的心被深深波动。 风雪里,墨发飘散,白衣翻飞,这人面如冰霜,唇如滴血,冷艳得令他心惊。 而此刻,那艳色如血的唇瓣就在自己唇间绽放,无限柔软,带着醉人清香…… 不知吻了多久,这清香被血的腥甜一点点掩盖。 千羽辰松口,轻轻放下容澜的身体,留恋地捧起容澜垂落的手臂,贴上自己的脸:“澜,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再有痛苦。” 院落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伴着争执声响起。 “容烜,你放朕进去!朕要看澜儿!澜儿没死!朕知道他没死!!” “小澜不想见你!墨玄难道没有将小澜的话转告你吗?!” “朕就看他一眼!只要确认他还好好活着,朕不会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千羽辰起身,将房门推开,稳了稳极度伤痛的心,温声道:“皇上,澜已经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重翼疯了一般冲进屋中:“澜儿!” 容烜一瞬间定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辰少庄主,你在说什么……?” 千羽辰平静道:“澜活得实在痛苦,所以我……” …… “哥,辰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为我好,大哥别误会他。” …… 竟原来是这样…… 容烜不等千羽辰将话说话,已然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双眼赤红,恨声怒吼:“那是我容烜的弟弟,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是小澜的救命恩人!!你将他救活多少次?!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怎么下得了手!!” “我要杀了你!!你们都该死!!” 容烜长期压抑的愤恨再难隐忍,容澜一心求死,他不是不知,他只装作不知。 他没想到千羽辰会舍得…… 他不过就离开了这么一下…… 容澜活着,是容烜最后的精神支柱。 这根支柱顷刻崩塌,他失去理智,没有去看弟弟,而是要杀了千羽辰,给小澜陪葬! 屋外,江湖几乎并列第一的两大高手对决,草木飘零,飞沙走石! 屋内,重翼颤抖着抱起容澜,容澜闭着眼,毫无生机的面容惨淡至极,苍白的唇染着鲜红的血…… 一切都像极了曾经九重殿那一夜的场景。 “澜儿!澜儿!” 重翼昼夜不歇,一路不知跑死多少匹马才赶来这里。 他安排了那么事确保容澜安然无恙,他对儿子说容澜不会死的,不是盲目自信。 但他真的小看了容澜想要死的决心…… 容澜对千羽辰所求,是有多无情!又多无奈…… “澜儿,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重翼慌乱摸着容澜唇上的血,不断摇晃他的身体,不敢确认容澜还有没有呼吸心跳,只一遍一遍地哭喊! “澜儿,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容澜仅存半丝意识,心脏都跳不动了,听见熟悉的声音,皱着眉勉强睁眼,他以为会是容烜最后陪着自己,但怎么是这个人? 容澜意识涣散,视线模糊,他觉得他大约是要死了,所以才出现幻觉。 明明是死也不想再见的男人…… 为何死前,偏偏是这个男人出现? 容澜心底一片苦涩,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抬头附上重翼耳侧,就像重翼无数次抵在他耳边情话缠绵那般,自嘲轻笑:“呵……到现在,我想的人竟还是你……那便认了吧……重翼……我……你……” “澜儿?!澜儿?!” 容澜的头忽然无力垂下,重翼托起他的后颈,不断呼喊,可不论如何喊,也再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屋外打斗声越来越大,庭院中假山崩裂!池水激荡! “不——!” 重翼怀抱容澜仰天长啸,喷出一口血,世界陡入黑暗。 再醒来时,已是皇宫大内。 国宴结束第二天,皇帝称病不早朝,由太子监国。 而半月后,皇帝带病登朝,亲自主持皇妹重蝶的大婚。 这位嫁途坎坷、有克夫之称的皇室公主终于顺利出嫁,然而婚礼当夜驸马就惨遭被克的命运,身染恶疾,终身瘫痪在床。 痴痴傻傻的苗南溪太妃在失踪半月后,终被发现是不慎跌落池塘,尸体打捞出水时已然泡白。 翌日早朝,苗南传来南王病逝的讣闻,皇帝当朝痛哭,下旨举国哀悼! 世人唏嘘! 澜公子助皇帝一统天下,然而与皇帝之间世俗不允的感情却花开无果! 那日,议政殿,皇帝着喜服登朝, 澜公子来时一身红衣,低眉垂目,假面艳绝天下;走时,红衣依旧,凛然威仪,真容一世清傲。 那是群山浩雾散尽后才可一览的参天劲松、是漫天冰雪恣意时才凌霜绽放的傲然冬梅,但凡亲眼目睹彼时情景之人都道,比澜公子更艳世的是澜公子本人! 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这便是君臣注定的结局。 澜公子离世后,皇帝身体每况愈下。 直至五年后,传位太子重文,薨于南王忌日。 秋雨凄清,京郊的密林中。 重文立在一座无名墓碑前,命人在坟冢旁再掘一座坟,然后捧着当年自己父皇穿过的那件喜服放入棺中。 两座衣冠冢。 两座无名碑。 重文跪身三拜,洒酒祭奠。 “老师,父皇没有带你回来,我便送父皇去你身边。” “老师,你说过,父皇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皇帝,所以你才愿倾覆性命助父皇夺得天下,父皇的功绩,有老师一半心血。” “老师,大周在父皇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是父皇累了,以后这重担我替父皇抗下,就让他去找你,你不知道他有多想你。” “老师,你告诉我,这世上没有所谓成册的治国之道,万物皆随时节而变,一个国家乃至朝代更是如此。这些年我跟在父皇身边学习理政,已经明白老师当日所言,我会好好治理属于自己的时代,不会让父皇和老师失望!”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 推行分田制,利农惠商,发展农耕经济,充盈国库;屯田养兵、平定边患、开疆拓土,新皇为先帝谥号“文武”,以褒扬其在位期间于文治武功上的双重功伟。 而当年赐予苗南王室居住的别宫一片萧瑟。 母亲离世后,弥儿便搬去行宫佛堂,跟随乌梓云吃斋念佛、侍奉左右。 爱人、孩子相继离世,乌梓云心力交瘁,在弥儿尽心照顾下也不过五年便病逝。 弥儿向新皇请旨,希望送太妃灵柩回苗南祖坟安葬,一生守灵。 恩准圣旨下来的那一日,正是新皇正式登基的那一日。 这座别宫在赐予苗南王室五年后,因苗南再无王族居住于此而被收回。 自此,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又寓意了一个时代的开始。 第91章 执手天涯(终) 朝廷新皇登基,而江湖上,近来也有一件大事发生。 千羽庄的大小姐千羽夙雪将与毓秀阁的阁主苏明华成婚。 毓秀阁不过江湖一个近两年才崛起的新门派,阁主苏明华更没什么江湖地位,除了生得俊逸非凡之外,基本不会武功,还体弱多病。 这场婚礼之所以轰动江湖,实在是因为苏明华摊上了一个宠女如宝又财大气粗的豪岳父。 千羽庄乃天下第一庄,不仅富可敌国,更是广结江湖道人,庄下资助合作的门派少说也有一两百。 庄主千羽泰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千羽夙雪,宝贝女儿出嫁,自然要风光大嫁,能办多轰动就办多轰动。 是以,喜帖广发天下,除了商界同道,江湖中人但凡有名号的也几乎是人手一份。 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先皇忽然驾崩,全国三月内不得行婚嫁事宜,因此延期到了腊月。 由于宾客太多,毓秀阁容纳不下,只好在千羽庄大办酒席,腊月飘雪,冥山脚下极寒之地,千羽庄八方英才来聚,都等着恭贺新人大喜! 山下某片密林之中。 哗啦啦! 树上积雪抖落,一个人影腾空跃上树冠。 下一刻,许是踩雪脚滑,那身影一闪,又从数丈高的树冠上跌落下来。 “啊——!” 砰! 只见那人背脊着地,狠狠砸进树下过膝厚的雪里,砸出一个“大”字型的人坑。 “哎呦!”容澜五脏六腑砸得七零八落,却是仰面迎着漫天落雪,望着被自己摧残得花枝乱颤的树冠傻乐。 练了两年轻功,到今天,终于可以上树! 这满满的兴奋呐! 容澜得意忘形地仰躺在雪地里,连自己体寒不能受凉都抛诸脑后! 他举手向天,去勾天上遥不可及的太阳,心潮澎湃! (^o^)/欧耶!会飞啦! 阳光透过指缝洒在容澜比冰雪还要晶莹的面上,五根纤瘦手指悬在空中,衣袖卷落,露出一截玉腕,肤色白皙的要命,但光洁一片,当年割腕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 心里美够了,容澜反掌拍拍脑门的雪,打算起身,整个后背摔得火辣辣的疼,寒意又如万针刺骨般袭来,他暗道不妙。 玩得有点过了…… “小澜!” “小澜!” 容烜焦急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容澜顷刻面如死灰,放弃挣扎。 呵呵! 这下彻底玩完了! “大哥,我在这儿。”容澜扬声回应,虽是扬声,但声音不大,还透着股子后继无力的虚软。 反正也起不来了,不主动回应,等容烜找过来,只会更惨。 千羽庄到处都在为婚礼忙碌,容澜借由帮忙之名偷偷溜出来练功,这儿雪厚正好不怕摔。 寒冬腊月,不好好待在屋里非要跑去帮忙,真正在帮忙的容烜听说后不放心容澜身体,打算劝弟弟回房歇着,哪知容澜根本不在庄内,好一通逼问,替容澜打掩护的千帛才意识事态严重、交待了先生去向,容烜急忙跑到这片密林来寻人。 还在林外就听见林子中容澜一声惊叫,容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纵身跃起,就向惊叫源头飞去! 容澜很快给出回应,容烜的心稍稍放下。 “小澜!” 待看到容澜单薄的身子陷在厚雪之中、脸色煞白,容烜眉头紧锁,俯身一揽,顺势用斗篷裹住怀中之人。 暖意霎时包裹全身,容澜蹭在容烜怀里,只露了个脑袋在斗篷之外,软声讨好:“哥……”然后又忍不住兴奋:“我刚刚能上树了!说好了我学会轻功你就带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容烜面色如霜,直接泼给容澜一盆冷水:“上树算哪门子学会轻功?五岁孩童练几天也能上树!你摔得不轻,三个月都别想着再练功!” 容澜讨价还价,装可怜:“一个月,行不行?” 容烜只留给容澜一个下巴,绝不让步:“不行!” 容澜据理力争:“大哥,我没事!雪厚着呢!” 容烜猛地将容澜搂紧,怒道:“还说没事?!身子都抖成什么样了?!婚礼结束就跟大哥回苗南,北方的冬天太冷!” 容澜不敢再争,拉拉容烜衣袖:“哥,你别生气,我保证三个月不乱跑还不行?” 容烜这才缓和了语气:“小澜,听大哥的话,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成如今这般,仙人道长说你宿疾顽固、病根难除,必须格外注意养护,才可享齐寿数,别再任性让大哥担心。” 容澜时刻不忘替自己狡辩:“大哥,我习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容烜骤然冷声:“强身健体到大冬天躺在雪地里,起不来?” “……”容澜闭嘴,心里苦不堪言,自从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向溺爱他、什么都由着他的大哥就变了一个人,以前容烜甚少冲他横眉冷对,也根本不像如今这般强势。 他当初一心求死,狠心抛下容烜这个大哥,再次死而复生,除了感慨自己不是二般地命硬外,就剩对容烜深深的愧疚。 容烜的话,他不敢违抗,大哥一怒,他不敢造次。 可惜容澜天生心比天大,还是个闲不住、爱作死的主儿。 躺尸三年,一朝复活,他卧床修养没给容烜好好养他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嚷着要学轻功。 容烜哪里肯同意?宁可食言,也绝不履行彼时答应过容澜的离魂蛊解除就教容澜轻功的诺言。 容澜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死求活才求得容烜教自己。 再世为人,容澜当官从商早就玩腻了,一心想要满足自己儿时的武侠梦,傍上容烜这么一个江湖第一的高手大哥,他岂肯放过? 但容澜这个武痴,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功白痴,再加上他依旧体质孱弱,又错过了学武的年纪,半道出家,容烜还不让他刻苦练功,没事就找寻各种理由敦促他休息,所以,他学了两年,眼下能上个树就跟能上天了一样高兴。 对此,容澜很无奈。 不过比起容澜,容烜只会更无奈! 万一小澜学会了轻功,真给他跑到江湖上去折腾,他不得连觉都不用睡得往死里操心? 明明抱起来还是这般的单薄纤弱,轻盈到根本无甚重量,明明身体还和以前一样不好,费多大心血养胖一点,每到换季就会生病,直病到又瘦一圈,别人大难不死都惜命,他这不知病痛的弟弟,反倒上发揭瓦得越发来劲,成天里想着仗剑走天涯! 容烜一路把容澜抱回千羽庄,不由回忆起当年之事。 “容将军若是发泄够了,请听辰一言!” “你害死小澜,还有什么话说?!我容烜必要杀了你!!” 那时得知千羽辰对小澜下手,他愤恨绝望更痛不欲生,与千羽辰打了五天五夜,容府一片狼藉,千羽辰的武功竟是略胜他一筹,故意让他、由他发泄五日,他不肯罢手,千羽辰担心他力竭而亡,将他打晕。 他昏睡半月,醒来时,重翼早被墨玄带回京城,南王离世,皇帝下旨举国挂丧三月,苗南一片悲恸。 千羽辰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带他去见了小澜。 小澜无知无觉躺在一副玉棺中,身着轻薄单衣,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赤着足,墨黑长发散在身侧,长而舒卷的睫毛静静低垂,容颜安详美好,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小澜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无色,平坦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 小澜吃过冥莲,尸身不腐,这他是知道的。 他伸手,指尖划过小澜疏淡的眉宇,又抚上小澜冰冷的面颊,小澜的面庞宛若鲜活,即便失了血色,也依旧眉目如画,让他深深心动又心痛。 “小澜,大哥来陪你了。” 乌溪云落在重翼手里不会有好下场,重翼只会比他下手更狠!他终于盼得大仇得报,却也永远失去了小澜,根本不想再活。 就听千羽辰突然开口:“容将军,澜也许还会醒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将军活下去,不是吗?” 他震惊:“你说小澜还会醒来?!” 千羽辰点头:“我喂澜吃得不是毒药,是致人假死的‘梦回’。” 他心头猛颤,“梦回?!” 然后他知道了,此“梦回”非彼“梦回”,是仙人道长依照乌梓云提供的配方改进而制,只能令人入梦,却没有回梦期限。 解蛊后小澜的身体受蛊毒侵蚀几乎丧失了全部行为能力,周身还剧痛不止,而冥莲恰可以修复人体损伤,冥莲相较活人对死人更有效,小澜活着时冥莲无济于事,但也许死后冥莲能够发挥功效,只是,小澜失血过多,体内所剩冥莲很可能根本不足以治愈蛊毒导致的全身瘫痪,更重要的,仙人道长也拿捏不准冥莲可否修复离魂蛊毒对身体的损伤,毕竟,冥莲不能解毒。 服下此种“梦回”,如若身体无法复原,小澜就会无限期沉睡下去,那便与真的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可小澜一心求死,千羽辰唯有行此法,向天一赌。 千羽辰答应小澜劝他好好活下去,不愿他终日守着一具尸体度日,几番劝说无效,便将小澜连人带棺藏了起来。 那副玉棺的材质名曰养心玉,小澜在养心玉棺中躺了三年,奇迹竟然真的发生。 夜无声带着小澜苏醒的消息寻到他时,是小澜“忌日”的几天后,秋雨萧瑟中他刚刚去过小澜的衣冠冢祭拜,得到消息的一刻,凄清秋雨也发出悦耳叮咚,晦暗愁苦的心一瞬明亮,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装有结发的香囊,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宠着小澜、任由小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而小澜自从苏醒竟是无一日让他省心,不从官不从商,但也绝不好好待在家里养身体,居然对江湖事升起无限兴趣,死缠烂打要学轻功,还瞒着他创了个江湖门派出来消遣,说要结识江湖朋友,为将来闯荡江湖早做准备。 再说此时,容澜从那么高的树上摔到雪里,如果不是已然寻得火蛇、吃了蛇胆,寒症必定发作,他身体虚弱、冰凉,容烜抱他回到千羽庄时,他早在容烜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苍白一片。 容烜叹口气,心疼又后悔,说是不再宠着小澜胡闹,可他依旧一件事也不舍得让小澜真的失望……或许不该教小澜轻功,小澜摔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庄中下人见到失踪半日的容澜就是这么被容家大哥给抱回来,都吓得不轻,赶紧又是请大夫,又是备热水。 “啊!有刺客!” 偌大的千羽庄,某间院落忽然传出惊呼。 屋内正侍奉主子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刺客赶了出去。 “你们别叫,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有些话对他说!” 重翼凝望床榻上一脸病容的人,深情款款走到床边,握住那人冰凉的手:“澜儿,你当真要和千羽夙雪成婚吗?” 明日就是大婚,千羽辰正在亲自视察妹妹婚礼的筹备情况,远处夜无声急匆匆走来,“少庄主,苏阁主……” “明华怎么了?可是病了?”千羽夙雪也恰好来寻哥哥,夜无声话刚起头她就奔上来焦急询问,说着就往未来夫君暂居的院落走:“不行,我要去看他!” “大小姐,苏阁主他……”夜无声欲言又止。 千羽辰拦住妹妹:“你先回房,哥哥替你去看明华。” “可是……”千羽夙雪咬唇。 千羽辰劝道:“大婚前新娘与新郎见面视为不吉,何况有仙人道长为他治病,你不放心哥哥,总该相信前辈的医术。” 千羽夙雪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终是点头道:“好,小雪回房等哥哥消息。” 千羽辰与夜无声一路去往苏明华所居院落,沉声问道:“千夜,究竟怎么回事?”方才夜无声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 夜无声垂头,左脸一道狰狞的伤疤止不住颤抖:“少庄主还是自己去看吧,小的不敢妄议先皇。” 千羽辰惊讶瞠目:“先皇?!” 苏明华的房间里,一股淡淡药香,服侍他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突然闯入的黑衣男人赶了出去,一个个扒着门缝往屋里瞧。 这男人是谁?连少庄主身边的一把手千夜掌事都不敢惹。 他闯进来向准姑爷一番深情表白,难道是要抢婚?! 姑爷居然被男人看上了,还追到守卫重重的庄里来,找了十多天!不过姑爷长得俊美无俦,除了澜公子,确实少有人能比,但这男人为何冲着姑爷喊“澜儿”? 千羽辰与夜无声到时,苏明华正被重翼压在床上,清俊面庞通红一片,羞怒至极:“你摸够了没有?!我不是你口中的澜儿!!也没戴什么易容的面具!!” 重翼在苏明华脸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面具的切口,其实早从声音、语态他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如果苏明华不是澜儿,澜儿又在哪儿?分明根据墨玄的情报,毓秀阁的阁主应该就是澜儿不错! 当年澜儿溘然离世,他心灰意冷、放任身体一日病过一日,后来,墨玄禀告容烜并未将澜儿的尸体以苗南最高仪式火葬,而是放在一副玉棺内保存、天天守着,他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查。 派去的人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信息,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命人暗中盯着玉棺动向,三年后,澜儿忌日一过,他竟是得到了一个怎样也难以置信的消息——澜儿醒了! 澜儿死而复生,他的病不消半年便被王褚风治愈,原本他打算装病到太子十八岁能够独当一面之时再假死离朝,去寻澜儿。 可几月前,千羽庄突然传出喜讯,千羽夙雪对澜儿痴心一片,这些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名门望族的求娶,如今肯嫁人,所嫁之人十有*就是澜儿。 他怎能眼看澜儿娶妻?! 澜儿走后,他一直亲自教导文儿政务,以期太子能够早日接下皇帝的重担,自己能够早日解脱追随澜儿,文儿幼年时资质平平,然而先后拜徐仲博和澜儿为太子太傅,成长惊人,他这个皇帝长久缠绵病榻、许多朝务只能交由太子出面处理,如今朝中多数官员已实际听命于太子,文儿十五岁就已经有自己独立的政见,不受众臣驱使,知人善任,他便放心地提前离朝,利用皇帝薨世阻延了千羽夙雪的大婚。 他命墨玄去查新郎身份,新郎为一江湖门派毓秀阁的阁主,而毓秀阁两年前方才建立,建立时间恰好是在澜儿苏醒之后不久,阁主苏明华不会什么武功,才智超群,且体弱多病,这些特征无一不与澜儿吻合。 猜测证实,他匆匆赶在大婚前潜入千羽庄,想要说服澜儿回心转意,他找了十多日,直到明日就是大婚才摸清新郎住在哪儿,但为何苏明华会不是澜儿?! 屋外,千羽辰听见房中苏明华羞怒又愤慨的反抗,惊讶重翼竟是没死的同时,也有些明白过来,皇帝会病逝于南王忌日可不单单是因了对澜公子的缅怀与痴情这么简单。 然而,好大一出乌龙! “辰,你妹妹为了我多年不肯出嫁,但又拒绝我的求婚,说到底是我辜负她,我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如何?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你爹他老人家都快愁哭了。” “你妹妹并未与我有过相处,却长情多年,想来是痴爱我这种类型的人,照着我这样的再給她找一个,她与之相处久了,肯定会移情别恋。” 普天要找一个各方面皆与澜相似之人根本不可能!在他看来,苏明华与澜一点也不像,但苏明华以病弱之躯稳坐一阁之主,不会什么武功亦能服众,才学胆识均有过人之处,更重要是苏明华品性端正又对小雪一见钟情,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打动小雪芳心,如今小雪对苏明华的爱甚至超过了多年对澜的执着。 眼下重翼误会苏明华就是容澜,千羽辰心里哭笑不得,又不由替重翼默哀,澜是铁了心不愿与重翼再续前缘,澜的心思一向敏锐且狡猾如狐,会找到苏明华这样的人委任毓秀阁阁主,除了为小雪的婚事,估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算令重翼误以为是自己成婚,迫使重翼放手。 千羽辰叹气,可惜,重翼不仅没放手,反倒还撂挑子干脆皇帝也不当了,直接驾崩让你没法结婚,又闯到新郎房中欲意抢亲! 两个智慧超群的人斗智斗勇,你追我逃,真不知最终会是谁先败下阵来,向对方妥协。 但千羽辰预感,容澜这辈子都别想成婚! “见过少庄主!”门外围观的下人见到千羽辰,纷纷向少庄主请安。 千羽辰颔首:“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更不可让大小姐知道!都下去吧。”他声音温凉,话语不带冷意,却无端令人生畏、不敢违抗。 “是!少庄主!”众人散退。 千羽辰推门进屋,走到重翼身前,定定神,拱手作揖:“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还请放开小人的妹夫。” 重翼放开苏明华,转身,目光冷冷扫向千羽辰:“你来得正好!澜儿在哪儿?他不愿见我,竟找来这么个替身骗人!”如果这人不是澜儿,很可能就是澜儿找来迷惑他的替身,他若信以为真苏明华不是澜儿,明日拜堂之后,就什么都晚了! 千羽辰再拱手:“明华的的确确即将成为小人的妹夫。” 千羽辰说着安抚苏明华几句,留夜无声照料受惊过度的妹夫,便引重翼入前厅,将事情原委讲明。 重翼脸色难看,正待再问澜儿究竟在哪里,就见有庄中下人带了一名大夫脚步匆匆而来。 千物压根儿没注意重翼的存在,只急着向千羽辰禀报:“少庄主,公子找到了!只是,公子摔伤了,是被容大公子抱回来的,这是为公子看诊的大夫。” 那大夫赶紧上前道:“少庄主,容公子练习轻功时不慎从树冠跌落,所幸是摔在厚实的积雪上,没有造成内伤,除了背部有大片瘀青,受了些寒气之外,其他无甚大碍。” 千羽辰皱眉,澜这家伙成天里整些吓死人不偿命的幺蛾子,得亏是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若在以前,从树上掉进雪里,这一番折腾还不直接摔去半条命。 千羽辰虽还有心情抱怨,心里却是无比担忧。五年过去,他当初吻了容澜、亲口将梦回喂下,说自此放手,但哪里又真放得开? 容澜这样的人,一旦为之动情,就再难解脱,冷心冷肺、恣意妄为,内心强大坚韧得简直可以用彪悍形容,从来不晓得、不在乎、更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千羽辰其实很羡慕妹妹,千羽夙雪爱上容澜,却从来没有真的与容澜朝夕相处,过了这么多年,会再爱上旁人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已经守护了澜多少年?早就成了执念,伪装得再好,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千羽辰知晓容澜身体状况尚且无比担忧,更别说重翼根本不了解容澜近况,印象中,容澜的身体仍旧是五年前吹下风就会倒的样子,一听容澜从树上掉下来,他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生怕一个闪失就又是一场天人永隔,揪住千羽辰,问话的声音连灵魂都跟着颤抖:“澜儿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没有容澜的同意,千羽辰本不打算告诉重翼容澜的下落,即便容澜为了参加婚礼早三个月前就住在了千羽庄,但千羽庄各处机关重重,他不承认人在庄里,没他引路重翼没个十天半月绝对找不到人,不然,重翼也不会赶在婚礼前一天才寻清苏明华的房间。 但千物已然暴露容澜就在庄内,他又实在担心容澜的伤势,只得领重翼一同去探望。 然而事实证明,容澜果然是不需要别人心疼的。 千羽辰和重翼到时,他正*着上身,趴在厚厚叠摞的软垫之上,弓着背给容烜在他背上擦药酒。 白皙如玉的肌肤青一片紫一片,触目惊心,清瘦的脊背根骨分明,容烜的手掌每按揉一下,他的身子就轻颤一下,面白如纸,额上疼得满头是汗,千帛不停用丝帕给他擦汗,嘴里直叨叨:“先生,你以后别再这样胡闹了行不行,你这摔一下,多少人跟着心疼呐?” 容澜却是不理会千帛的絮叨,他身子被软垫架起,两条细瘦胳膊垂落下来,手里拿个拨浪鼓,如此情形竟还能一脸悠闲地逗弄床上放着的一个小婴儿。 咚!咚!咚!咚!咚!拨浪鼓在容澜手中有节奏的摇摆。 那小婴儿被他逗弄的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重翼与千羽庄刚走近床边,就听容澜道:“乖!叫爹。” 小婴儿已经一岁多正是学说话的时候,闻言软软喏喏冲容澜口齿不清道:“咦……” 重翼的脚步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盯住,高悬的一颗心没落地,又直接坠入无尽冰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尤其望见床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澜儿衣衫不整,这女人杵在一边…… 竟是早已成婚,连孩子都有了吗?! 千羽辰则是本就紧皱的眉头越发紧皱,抱起婴儿用身体挡住重翼快要杀人的目光,哄道:“儿子,爹在这儿呢!那是干爹,别认错了!” 小宝宝瞧见自己的亲爹,笑得更开心,伸手抓在千羽辰脸上,挥舞肉肉的小胳膊:“咦!咦!” 不是澜儿的孩子,重翼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脸色都不晓得该怎么变。 容澜不满撇嘴:“辰,干嘛拆穿我?” “不拆穿你,我儿子命不保夕!”千羽辰将孩子递给女人:“阮晴,澜有客人来,你先带廷儿下去。” “是,少庄主。”阮晴抱过孩子,望了一眼重翼,对容澜道:“公子好生修养,奴家改日再来探望。” 她走出房间,心知那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怕是与少庄主一样,都对屋里的公子抱有那种心思。 不爱女人,爱男人。 阮晴摇头,她是孩子的娘亲,却不是千羽庄少庄主的妻,她一届风尘女子,能够与少庄主育有一子,在千羽庄有一处容身之地已经万分知足。 五年前,少庄主在她所属花楼夜夜买醉,她因弹奏一曲《余生》被少庄主看上,赎了身。 三年时间,少庄主只听她弹琴,却从不碰她。 直至两年前的某日,少庄主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听她抚琴,喝得酩酊大醉,再然后就要了她。 一夜缠绵,少庄主神志不清抱着她,对她说:“澜,你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要一个孩子?不然如何对你死心……” 千羽辰许诺容澜,会劝容烜好好生活,可没人知道,将近三年,千羽辰又是如何守着一副玉棺,与玉棺里的人。 屋中,千羽辰道:“小雪还在担心明华,我就不留着打扰你们说话了。”又冲千帛道:“去把隐凤苑收拾出来给皇……给重公子住。” 千帛心领神会跟随少庄主退出房间。 容烜一直为容澜擦揉活血化瘀的药酒,望见重翼没有丝毫惊讶,擦揉完毕才对重翼道:“小澜受了伤,需要静养,你有话,长话短说。”然后用厚被遮盖住容澜的身体,也走出房间。 容澜没了小宝宝玩,正捏着拨浪鼓百无聊赖,不知重翼从哪儿竟凭空变出一只狐狸,扔到容澜床上:“还你的!我不要它,我只要你!五年的时间,对着这只畜生,这惩罚应该已经足够了。如今我不再是皇帝,澜儿,和我成亲吧!” 五载度日如年,一千九百一十五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无尽的思念,痛苦绝望,希冀期盼,他对着苏明华说尽了离别泪,道尽了相思苦。表白了大半天,才发现根本搞错了对象。 澜儿总能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确实已经没有心情再长篇大论,直奔主题! 小狐狸见到阔别多年的主人,先是委屈矫情了一会儿,见主人根本不吃它这套,也不哄它,用爪子去拨容澜手中的拨浪鼓,想主人逗它玩。 容澜正在认真思考如何拒绝重翼,哪里顾得上和宠物玩耍,真是有种会被追到地老天荒的感觉,死多少次都逃不开,所以他才想赶紧和大哥去闯荡江湖,躲到天涯海角。 容澜一直没有直视重翼,垂着眼。 重翼走到思念了整整五年的人身前,沉吟一声:“澜儿。” 然后伸手轻轻捧过容澜的脸,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 五年,所有人都变老了一点,澜儿却依旧那样年轻美好,岁月没在他如画的面庞上留下任何痕迹,明亮的眼睛,疏淡修远的眉,略显苍白的病容,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让他怎么不心动? 容澜也望着重翼,面前男人似乎饱经风霜摧残,胡子拉碴,两只眼睛通红,不晓得是要哭了、要怒了、还是只是太久没睡觉。 “你累吗?”容澜开口。 累?重翼摇头:“不累。” 容澜道:“你不累我累,你我都是男人,如何成亲?你放过我吧!” 重翼闻言竟是俯身就吻住容澜双唇,“澜儿,男人为何不能与男人成亲?只要两情相悦!” “唔——!我跟你两情不悦!”容澜挣扎。 重翼不肯松口:“不悦你那日附在我耳边说,那就认了吧!澜儿,你认得究竟是什么?!恨我?还是爱我?”那最关键的一个字,他竟是没听清…… 容澜脸颊绯红,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喘不过气,抬手就给了重翼一掌,“你再吻一个试试?!”早知道不是幻觉,早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死,他就不说那句话了!也不至于惹得重翼纠缠个没完没了! 简直就是悲剧…… “咳咳咳!”重翼吃了一掌,后退几步,容烜怕容澜受欺负、又怕容澜得了武功更加肆无忌惮,只将五年内功修为渡给容澜防身,但五年内力也足够重翼喝一壶。 重翼被打得嘴角挂血,反倒不知想起什么,笑得让容澜莫名感觉不妙,就听重翼道:“澜儿,你欠我一顿面,说好了,我强吻你,你就做面给我吃!眼下你受了伤,我可以陪你把伤养好,再让你做。” “……”容澜内心有点崩溃,笑着扬声道:“大哥,重翼要吃我做的面。” 容烜不过多时,真就端了一碗面进来,对重翼道:“吃完就走吧,小澜需要休息。” 重翼正好饿了,提起筷子,第一口就:“……” 原来不管多想念,该觉得难吃,还是一样难吃。 他苦笑着喂小狐狸,小狐狸的记性显然比他好太多,傲娇走开,趴着拨浪鼓要容澜陪自己玩。 今日恰是容烜生辰,容澜偷溜出去练功前,特地做了一大锅长寿面给大哥,就是怕被容烜发觉自己不老实,提前讨好。 讨好的效果似乎不佳……他被禁足三月。 容烜颇为同情地看着重翼将整整一大碗面都吃进肚子里,脸色由红变白再转绿。 此面有毒,生者勿食。 重翼吃完,放下筷子,仓皇逃走。 翌日,千羽夙雪与苏明华大婚,千羽庄宾客满堂,庄内忙得不亦乐乎,到处喜气洋洋! 正午吉时,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千羽泰瞧着女儿终于嫁得如意郎君,激动地忍不住热泪盈眶,如今孙子也有了,女婿也有了,唯一遗憾便是儿子不肯娶妻,想着,他不由望向忙着招呼宾客的千羽辰。 也罢,没有让千羽家绝后就好! “少庄主,公子与容大公子已从后山门走了!” “恩,我知道了。” 酒席上,不过眨眼的功夫,重翼就再找不到容澜的身影,心知澜儿恐怕是又逃了,急匆匆离席。 山庄之外,墨玄驾马赶来,将重翼的坐骑一并带来:“主子,属下喂雪狐吃了追香丸,跟着这只蝴蝶,不论容公子到哪里,您都可以找到。” 重翼跨马,捏着昨日强吻容澜时从容澜发间断的一缕乌发:“澜儿,不论天涯海角,这一次我都要追到你!” 容澜借故更衣,跟着容烜从后山门出了千羽庄,早有温暖如春的马车候在门外。 雪狐如愿以偿回到主人身边,马车一路向南方行驶,它黑溜溜的眼珠凝视容澜,窝在容澜身前,七岁的雪狐已然成年,开始露出属于狐狸一般深邃狡猾的目光。 容澜伸手顺服它雪白的毛发,对容烜道:“大哥,走之前带我上趟冥山吧。” 容烜问:“山上那么冷,你去山上做什么?” 容澜眼里是与狐狸无异的狡猾,笑若星辰。 容澜说:“我想把雪狐放生。” 第92章 番外1——福利放送,正文在作者有话 被当宠物养了七年的雪狐,野性尽失,回到冥山日子注定不好过,遭同类欺凌、挨饿受冻,什么糟心事都经历了。 如今一载过去,它已练就一身为狐的本领,更成为狐中翘楚。 它仍记得自己一年前被主人放生时,鬼哭狼嚎追着主人往山下跑的场景,主人一眼都没回头看它,一贯的冷心冷情。 被主人抛弃了多少次了? 雪狐是畜生,心性自然也和人不一样,不会心灰意冷。 比起被抛弃,它记得更清楚的,是那一年母狐被上山的猎人猎去、剥皮作裘,它受伤在一颗松柏树下饿得奄奄一息,主人抱它入怀的一刻。 主人的怀抱比冰雪温暖多了,主人的双手比狂风轻柔多了。 那一刻,它就认定了主人,哪怕主人从来高高在上、嫌弃它嫌弃到不行。 主人从不披狐裘,即便主人身体孱弱、最是怕冷。 又是一年严冬,腊月飘雪。 雪狐习得一身本领,躲过无数猎人追捕,一路寻着闻道,踏上了寻主的征途。 主人嫌弃它像狗,但雪狐的嗅觉可比狗灵敏多了! 第93章 番外2据说这才是结局 杜宇能处心积虑把所有人都偷不到的养心玉棺盗走,自然是很有些手段的人,他将容澜劫走,很快发觉身后有弥儿这个丫头片子跟着,便利用弥儿将容烜往相反的方向引去。 要获得秘籍有两条路,一条直接逼问容澜,一条利用容澜逼问其他知情者。 然而不论那一条路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容澜得活着。 可机关算尽的杜宇悲剧地发现,副阁主的身体实在不经折腾,真真是比阁主还差远了!容澜在他手上高烧了三日,迷药的解药早早喂下却死活叫不醒人,大夫、郎中不知请了多少,都是看一眼就生怕砸了招牌似得直道“阁下还是另请高明”! 杜宇被容澜的病搞得心力交瘁,有些明白过来,难怪一年四季副阁主总待在南方养病,甚少出现在阁中,处理阁中事务从来只见书信不见人影! 这厢容澜快病死了,那厢弥儿和赶上自己的容烜发现两人都被骗,快急死了! 杜宇的一位手下终于道出养心玉棺备受追捧的最隐秘也最真实的原因:“杜哥,尊上说这养心玉棺能令死人起死回生,咱们把他放到棺材里,说不定他的病就能好呢!” 玉棺之所以会被无数人搜寻,其实更隐秘的原因是有人谣传这幅棺材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人在江湖混,成天里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谁还能没有个想要令其复活的亲朋友人呢? 事情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这些年,江湖上为了这口能使死人复活的棺材争得血雨腥风,连销声匿迹的魔教都隐隐有崛起的势头,杜宇暗中侍奉的是魔邪尊上域宥,域宥爱人病死,派他到江湖上寻养心玉棺救活爱人。 杜宇是域宥身边的一把手,心思细密又诡诈狡猾,在毓秀阁蛰伏一年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谁知忽然传出玉棺还配有绝世神功秘籍的传言,杜宇在魔邪身边充当走狗,再忠心,也是个位高权重难免有一统武林之心的野心家。 他观察许久,成天里有人对副阁主下手,副阁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重病着也要大冷天的往总阁跑,消息十有*就是真的。 于是杜宇得了玉棺,却不告诉自己的主子域宥,而是打算秘密寻得秘籍,等练成盖世神功,还怕域宥不交出一念醉生丸的解药吗?他也就彻底摆脱域宥的控制。 杜宇听了属下的话,觉得正好可以试验一下玉棺是不是真有传说的那样神奇,于是一路抱了容澜悄悄去到只有他知道的存放玉棺的密室。 一路上,容澜任由他抱着,身体软绵、头无力歪在一侧,白皙又透着潮红的面颊在他胸前随着步子一蹭一蹭,蹭地他心火难消,他把容澜放进棺材里,又瞧了容澜一眼,不由抱怨,这男人也生得太俊美,比一年前在千羽庄大婚时在江湖人面前美名大噪的阁主苏明华还要清俊,不过,一个男人,要这么好看有什么用? 练就绝世神功、称霸天下,才是男人应该追求的! 真是两个不识货又没志向的病秧子! 雪狐在玉棺里睡了一觉醒来,没有等到主人,它有些饿,于是出了密室,到山间找吃的,再回来时,就发现躺在棺材里的人,简直就像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忠犬一样围着棺材撒花儿地乱转、乱嚎,也难怪容澜总嫌弃雪狐分不清自己的品种。 雪狐超兴奋地摇尾乞怜一阵,察觉主人睡得很沉,根本不起来搭理它,它抖抖被风雪吹凉的绒毛,扒在棺材边往里面看,主人面有红光,气色十分不错的样子,黑溜溜的眼珠儿竟然带了一点戏谑又宠溺的目光,然后轻手轻脚跳了进去,趴在容澜身上,给容澜当被子。 它可没有忘记,它下山寻主人就是因为冬天到了,主人没它在身边,又为了它再不披狐裘,会被冻坏的。 一只蝴蝶翩翩飞入密室。 重翼和墨玄跟着寻香蝶寻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容澜面色“红润”在棺材里打盹,身上趴着一只雪白毛绒的狐狸,一人一狐共存一副沉静美好又特别有违和感的画面。 墨玄:“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重翼点头,等他看够了容澜美好的睡颜伸手抱人才察觉不对,找了一年,让他牵肠挂肚的人终于找到,他眉间倾斜的温柔在容澜滚烫的体温下顷刻凝结,吐出比空气还冷的一句话:“澜儿在发烧!” 雪狐早就被重翼和墨玄惊醒,但它一看是老熟人,也就赖在容澜身上,懒得去管,它还是更愿意做主人贴身的小棉袄,顺带吃豆腐,主人身上清清苦苦的味道,便是它这样一只狐狸所能想到的世间最美妙的味道。 可老熟人兼争宠对象大变的脸色,还有那股主人每次重病的紧张氛围让它也意识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主人在冬天,身上从来是凉的,今日却格外温暖——不,该是烫才对。 “杜宇,你竟敢背叛本尊!幸姬无法复活,本尊杀了你陪葬!!” “玉棺就在这里面,杀!别让魔邪抢先!” “杀呀!那秘籍也在密室里!绝对不能让魔教中人得去!” 大年三十,“正邪”两道在密室外交战三天三夜,最终谁也没得手,两败俱伤,玉棺和秘籍的下落也成了迷。 而那谏言杜宇将容澜放在棺材里治病的毓秀阁内应向阁主苏明华发了信报,又赶在正邪交战之前按照秘密跟踪杜宇的路线寻到玉棺,却不见设计这一出连环计的副阁主踪影。 霎时大惊! “你们把玉棺抬走!” “你们跟着我找人!快!副阁主的病不能再拖!” 容澜招杜宇进阁时就知道杜宇身份,这些年,千羽庄因为养心玉棺祸事不断,这一切灾祸源头都是因为千羽辰用这幅棺材给他躺尸,容澜觉得自己不能看着千羽庄被黑白两道成天里惦记,棺材能让人起死回生再怎么不着调,他也是从这幅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千羽辰的人情他得还。 于是,他故意让属下们吃了掺和有迷药的饭菜,放任自己被掳走,又借杜宇的手利用弥儿支走容烜,用一招苦肉计逼得一心想要称霸武林的杜宇自己交待出玉棺的藏匿之地,然后让早就安排好的跟杜宇一起反水的内应走漏玉棺下落,引来正邪两道的各路野心家们相互厮杀,不废一兵一卒将敌人斩草除根。 事实上,就连苏明华这个阁主也是容澜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他为苏明华和千羽夙雪牵线搭桥,便是想好了要把养心玉棺这个烫手山芋弄到毓秀阁来。 计划除了自己身体受点罪,堪称完美! 但容澜再怎么算计,也没算到重翼这厮会乱入。 他毓秀阁副阁主的身份有苏明华在前面挡着,重翼上了一次当,就算是严严实实给遮住了,重翼绝对想不到他会是副阁主。 这一下不仅漏了陷,而且他还下落不明。 原本计划事情尘埃落定,赶着过年给大哥负荆请罪,大哥也能比较容易原谅一点他的“胡闹”,这下可好,他被迫失踪了! 容烜找不到小澜,知晓真相差点没拆了毓秀阁总阁的房梁,将密室外抢夺玉棺的漏网之鱼全部绞成肉泥,其中死相最惨的就属杜宇还有他那倒霉的主子。 弥儿哭着劝道:“烜大哥,哥哥也是不想你涉险,觊觎玉棺的人那么多,你的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脚……都是我不好……”弥儿劝着劝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而自从容澜下落不明,容烜就没说过一句话,脸色比风雪还要冷上不知多少,直到千羽辰给他传去消息,说重翼抱着容澜寻到仙人道长隐居之所求医。 容烜的心才在尘埃落定之后——高高悬起! 想着,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收拾容澜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 幸亏雪狐及时寻到主人,让重翼也沾光找到了容澜,不然,容澜高热不退烧成肺炎,估计还真就得在棺材里躺着了。 彻夜疾行赶路,墨玄顶着熊猫眼劝比自己还狼狈憔悴的重翼:“主子,公子已经退烧了,您去休息一下吧。” 重翼摇头,握着容澜的手,一刻不离地凝视容澜:“澜儿还没醒,等他醒来估计又要赶我走,多看一眼是一眼。” 墨玄叹口气,默默离开。 一年前,他和主子跟着寻香蝶找到冥山之上,寻香蝶耐不住山间风雪,飞到山腰就飞不动了,主子收了蝶,失落道:“澜儿恐怕是把雪狐放生了,这么冷的地方,容烜不会允许澜儿久留,走吧。” 但主子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容澜,功夫不负有心人,寻香蝶竟再一次感应吞食香丸的雪狐,他和主子一路找寻到那间密室,不曾想容澜竟是策划了好大一场江湖风波,这下,蠢蠢欲动的江湖又该风平浪静许多年。 墨玄心里其实是有疑问的,容澜搅动这么大的一场浩劫,真的只是为了替千羽庄摆平盗匪吗? 小太子刚刚登基,镇不住江湖草莽,他更愿意相信容澜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太子徒儿。 墨玄以前猜不透主子的心,后来主子一心扑挂在容澜身上,不再像个无情的铁人,反倒是一向嬉皮笑脸、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容澜他开始看不透。 不过好像,从始至终他也没看透过…… 墨玄摇头,只盼望着自己主子能够早日抱得美人归,他也好功成身退,寻求自己的幸福。 容澜昏睡地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得七窍生烟,整个人像是在沙漠走了许久,哑着嗓子道:“哥……渴……” 温热的水流进他干涸的嘴里,他定定尚有些涣散的目光,先是看见了两只黑溜溜盯着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雪狐会在,那岂不是…… 他抬眼,可出现在眼前的人却不是重翼,容烜冷着脸喂他喝水,又疼又气:“毓秀阁副阁主的位置大哥已经替你辞了,以后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你若闲着无聊,可以在家里开设个学堂,没事教教小孩子。” 不是重翼。 容澜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失落,又或者庆幸? 他自认为他对重翼那种难以明喻又放不下的感情不属于爱情,可他确实还对重文有点牵肠挂肚,包括他对辰的儿子也是喜欢得紧,但他的的确确在死过无数次后,淡了自己娶妻生子的念头,不晓得是为了眼前疼他爱他的大哥,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这个年过的,又长一岁,容澜却开始有些摸不清自己的心。 年关一过,容烜竟是果真给他弄了个学堂,而且不知从哪里寻摸来一堆小孩子,等着他误人子弟。 上课的第一天,他意外在课堂上瞧见重翼的身影。 登时惊得心肝肺都颤得疼。 重翼当然不是学生,然而,容澜实在难以想象,昔年领兵亲征北厥、力挽狂澜推行新政,励精图治的皇帝,和自己一起躲在极南的一座名叫“天涯”的小镇教书,是个什么感觉。 他都真的已经连苗南都逃离,逃到天涯海角。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那一刻,容澜顾不上摸清自己的心思,第一反应还是逃。 脚底抹油一般,丢下书本就往外跑。 重翼轻轻纵身,拦住他的去路,指着一课堂嗷嗷待哺的学生道:“澜儿,你真的狠得下心走吗?” 容澜找说辞:“我一颗心都在江湖,我,我将来要成为大侠,对,我还给自己起了名号,就叫,叫‘玉面小飞龙’!” 可惜重翼并不打算放过他这个不会飞的小飞龙,笑得和颜悦色对无知的孩子们道:“你们老师害羞,还不都快过来请他回到台上,他可是教过咱们大周皇帝的大人物,你们若是能留住他,将来碧海苍穹的天下说不定就有你们一份耕耘。” “老师!” “老师!” “老师留下来吧!” “老师教我们识字吧!” 容澜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孩子们围过来,恰好撞进他低垂的视线。 那么猝不及防! 他无端想起还在另一个世界时,他去山村支教那年,山里孩子们对大山之外殷殷期待的目光。 想起自己曾经幻想过的,生无数个孩子的简单愿望。 越是至纯至朴的东西,越是难以令人拒绝。 容澜发现,不管自己再怎样想逃离重翼的追求,他也逃不开心底的那一点最真实的痴妄。 他坚信这是容烜和重翼一起给他设的局,困住他期待怅惘遨游的一颗雄心,他说他想闯荡江湖,可不是随便说的! 其实容澜很想骂回重翼一句,我教过当今圣上不假,你自个儿还当过皇帝呢,你怎么不说? 容澜在孩子们的推搡下重新站回讲台,可他还是妥协了,他拿起书本,和重翼对望一眼,叹口气道:“若是将来你们觉得我误人子弟,不要找我麻烦,敬请记住你们的另外一位老师,都是他逼我的!” 第92章 番外1——福利放送,在作者有话 被当宠物养了七年的雪狐,野性尽失,回到冥山日子注定不好过,遭同类欺凌、挨饿受冻,什么糟心事都经历了。 如今一载过去,它已练就一身为狐的本领,更成为狐中翘楚。 它仍记得自己一年前被主人放生时,鬼哭狼嚎追着主人往山下跑的场景,主人一眼都没回头看它,一贯的冷心冷情。 被主人抛弃了多少次了? 雪狐是畜生,心性自然也和人不一样,不会心灰意冷。 比起被抛弃,它记得更清楚的,是那一年母狐被上山的猎人猎去、剥皮作裘,它受伤在一颗松柏树下饿得奄奄一息,主人抱它入怀的一刻。 主人的怀抱比冰雪温暖多了,主人的双手比狂风轻柔多了。 那一刻,它就认定了主人,哪怕主人从来高高在上、嫌弃它嫌弃到不行。 主人从不披狐裘,即便主人身体孱弱、最是怕冷。 又是一年严冬,腊月飘雪。 雪狐习得一身本领,躲过无数猎人追捕,一路寻着闻道,踏上了寻主的征途。 主人嫌弃它像狗,但雪狐的嗅觉可比狗灵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