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丈夫死得早,三娘独自一人拉扯着女儿,住在青江镇杏林村里。 三娘馄饨做的极好,村里人都愿意上她这儿来买馄饨,每逢市集,三娘就带着女儿到镇上卖些野果子,如此,勉强能维持生计。 还好,衣能遮体食能果腹,女儿又懂事可爱,日子比起其他乡亲虽是清贫些,但三娘心已足矣。 “明儿咱娘俩去镇上,把这些果子卖了换几个钱,给咱们阿九添件新衣服。”三娘细细数着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铜钱,明儿卖出去这些野果子,便足够给女儿换身漂亮的新衣裳了。 如此想着,三娘便喜滋滋地笑来。 女儿阿九正坐在地上擦洗果子,听闻母亲的话,立即摇头说道:“娘,我不要新衣服,新年您不是刚给女儿做了新衣服吗,女儿衣服够穿,不用买。” 三娘含笑看着女儿说:“你长得快,半年前的衣服现在穿着见小了,小姑娘家怎能没有件像样的衣服呢。” 阿九没有再接母亲的话,低头仔细地擦果子。母亲每日做馄饨,她上山捡柴打果子,赚得几个钱,但也仅够柴米油盐,每月再省吃俭用也只存得十文钱,而给她添件新衣裳,得花光这大半年来的积蓄,她舍不得。 前几日隔壁林家阿牛哥跟她说,镇上生意最旺的馆子卖的馄饨都远不如她娘做的好吃,还得六文钱一碗,她们家可才卖两文钱,足足翻了三倍。 阿牛哥说,趁着市集,她娘的馄饨若是能拿到镇上去卖,若是卖的好,一天能卖不少钱,比她们在村儿里卖一个月还多。 想到这些,阿九放下手中的果子,坐到母亲身边,一双乌黑的大眸子十分认真的看着母亲说:“娘,我们明儿去集市上卖馄饨好不好?” 三娘皱了皱眉,想也未想便说:“……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娘,阿牛哥说了,趁着这几日市集,我们到镇上卖馄饨,一天下来少说能挣百八十文钱呢。” “又胡说。”三娘又蹙眉,“生意岂是这么好做的,咱们到集市上卖卖果子还行,卖馄饨,哪有地儿给咱们摆摊呢,再说镇上什么好馆子没有,娘这点东西,入不了人眼。” 做女儿的不以为然:“娘做的馄饨可是乡亲们无一不称赞的,保证镇里人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 三娘笑睇女儿一眼,眼底尽是藏不住的宠爱,嗔道:“就你嘴甜。” 阿九此时眼里心里都是做生意挣钱的干劲儿,挽起袖子一副大人的模样有条有理地同母亲分析起来。 “西街地方宽敞,明儿去得早些应该能占上位子,咱把平时用的桌椅板凳都搬过去,就够客人坐的啦。西街多是药铺子、米庄和钱庄,卖吃食的不多。而且咱们卖的比镇上的馆子便宜不少,当然会有很多人愿意吃咱们家的了。” 见娘亲犹疑但已有些心动,阿九再接再励,说:“镇上卖六文钱一碗,咱就卖三文钱,再赠个果子。” 阿九拉着母亲的手撒娇,使出杀手锏,两颗黑眸子亮亮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主儿。 “娘,您不是说等以后挣了钱,让女儿去镇上的学堂念书吗?” 三娘不识字,打女儿生下来她便想着一定要让女儿读书认字,可不能像她一样。可是她出生后没多久她爹便没了,孤儿寡母日子难过,能填饱肚子便不错了,别提去学堂念书了。 就这么耽搁着,过了十年。如今女儿跟她一样,半个字也认不得。 既然眼前有挣钱的机会,三娘想,也罢,不如一试。 娘儿俩立刻就去准备明儿需要用的东西,阿九去隔壁林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牛哥,并且向他们家借骡子。 林阿牛是个老实憨厚、勤劳能干的少年,只比阿九大三岁,村里人提起他,个个都要竖起大拇指的。 他娘嫌他爹穷,把他生下来便逃了,据说是给富贵人家当姨娘去了。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爹又从山上摔下来,摔成了残废,上面还有七旬祖母。家里的重担便落在了林阿牛的肩上。 洗衣做饭,挑水砍柴,下地干活,每逢瓜果蔬菜成熟便拿到集市上卖,还要照顾年迈祖母和残疾父亲,少年硬是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 去年他还买了一头骡子,这在村里儿可了不得了,除了村长和几个富户,平常人家哪买得起牛马骡驴,耕地需得找几个富户借。 林阿牛把骡子从棚里牵出来,说:“明儿我跟你们去。” “不用不用。”阿九连忙拒道,“地里还有那么多活儿呢,阿牛哥你忙你的。” “地里不着急,赶巧我明儿也去卖南瓜,一起去罢。” 如此阿九也不矫情,不再推辞。 翌日,天未亮林阿牛便用他的大骡子和车驮着东西,跟三娘母女俩一同往青江镇去。 村儿离镇上不太远,走上两个时辰便到了,林阿牛从小持家,一年到头都往镇上跑,尤其他的瓜果蔬菜卖得好,南街北巷都有他的熟人和顾客。 这不听说他们要摆几张桌子,卖鸡蛋的张婶儿、卖红薯的李大娘都过来帮忙,给他们腾地方。 如此麻烦人家,三娘怪不好意思的,连忙给她们下几碗馄饨吃。 “哎哟,这可了不得,你的手艺可比我家媳妇儿还厉害咧。”张大婶只吃了一口便讶道。 李大娘三两口便吃了大半碗,附和道:“可不是吗,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了。” 三娘脸皮薄,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几个人再寒暄一番,天也大亮了,便都各自忙去了。 或许是从没见过有娘儿俩在这里摆摊卖馄饨,来往赶集的人倒还好奇地多往这边看几眼。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小半天下来,倒还真有不少人来她们这里吃馄饨,香气飘飘的,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顾客。重点是,吃碗馄饨三文钱还有个甜果子送,这要在别的地儿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阿九一边包馄饨一边帮忙端送给客人,忙得满头大汗却不觉丝毫累,只要是有钱挣,她怎么忙活都不怕累。 过了晌午,阿牛哥那边卖完了瓜便赶过来帮忙,阿九一抬头便看见他高高瘦瘦的身影往这边快步走来。 “阿牛哥!”阿九轻轻放下给客人端的碗,便朝他招了招手,笑颜灿烂万分。 那笑容穿过周围所有的行人,毫不意外地照入林阿牛的心间,如阳,如蜜。 —— 这一天下来,真是赚了不少钱。 三娘可高兴坏了,一下子买了几斤大米和一篮子鸡蛋,还挑了两批新布,要给女儿和阿牛做身新衣裳。 回到家,三娘让阿牛别做饭了,她做好了再给他们送过去。林阿牛跟她们娘儿俩亲,也不跟她们客气,回家进屋陪祖母和爹说几句话后,便出去喂鸡了。 家里养了不少鸡鸭,每当下了蛋阿牛总要拿几颗到阿九家,逢年过节的他杀鸡杀鸭也会分一半肉给她们。两家离得近,他爹和阿九爹又从小交好,他打小就没娘,阿九爹和三娘没少照料他,他身上穿的都是三娘一针一绣缝的。 多年如此礼尚往来,两家人好似一家。 林阿牛和苏阿九也胜似兄妹。 喂完了鸡,林阿牛便要去喂骡子,辛苦了一天,可要好好犒劳它这个大功臣。可是阿牛去了棚里才恍然,昨儿晚上草已吃没了。 正想着,便听见背后一道声音:“草没了吧,看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阿九抱着一大捆青草走过来,她人儿长得不高,草都快盖过了头。阿牛忙从她怀里接过草,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微微笑着。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他低头,她仰头,两人离得很近,十岁的阿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骡子都饿了,阿牛哥,咱们给它喂草儿。” “好。” 两人蹲在棚前,一把一把地将青草喂到骡子的嘴里。 “阿九今天很开心呀。”林阿牛看着她的侧颜说,阿九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她若是开心,她的眉梢眼角都是染尽笑意的。 “可开心了。这几日赶集馄饨一定卖得好,几天下来能赚不少钱,我就可以去学堂念几日书了。”苏阿九想到有朝一日可以拜在镇上知识渊博的教书先生的门下,识得几个字,心里便无限憧憬。 她想读书,想认字。 “阿九这么聪明,准一学就会。”阿牛笑回,看着小姑娘的眼睛,柔情万般。 “读书不是干活儿呀,……” 是啊,读书可不像干活。无论是地里的活儿还是家里的活儿,林阿牛干起来可麻利儿,成年人也比不过,村里人都说他是个能干的。 可是读书,他却不会。 小时候是因为穷,上不起学堂,后来他挣得几个钱,也曾想过去认几个字,可是在学堂上了一天的学,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识不得,也便罢了。家里地里活儿这么多,他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哪儿能浪费时间和钱再去学堂。 2.002 第二天,三娘又带着女儿去集市。林阿牛要忙地里的活儿,便没有一起去,把她们送出村口便自己去地里干活儿了。 今天比昨儿的人还多,还有不少回头客,娘儿俩忙得不亦悦乎。 然,今天却不那么顺利。 三娘正在招呼一对年轻母子坐下,忽然隔壁桌的两个客人抱着肚子痛叫起来。 “肚子……肚子好疼……” 另一个中年男人指着三娘骂道:“你这馄饨里放了什么!” 这可把三娘吓坏了,出来卖东西最是怕遇到这种事,“对不起对不起……”三娘连忙过去道歉,“我这馄饨是干净的呀,从没出过这种情况,其他人吃了没事……” 男人这一听不干了,怒骂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装的,讹你不成?” “臭娘们,害得我们哥儿俩吃坏了肚子,还敢污蔑我们!”另一个男人站起来扬手要打三娘,被阿九一把推开。 男人被推的连连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你敢打我娘试试?”阿九气红了脸,怒目瞪着对方。她人看着娇稚,但可不是任人欺负,更不能忍别人动她娘。 实在是欺人太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是来找茬的。 生怕对方对女儿不利,三娘连忙将女儿扯到后面护着,谨慎又害怕地看对方。 男人一看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居然还敢推他,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可是他个大男人若是对小姑娘动手,不占理儿,围观的人们必会看不下去。 “看啊,乡亲们你们看啊,她们害我吃坏肚子,还敢推人……” “啊呸!”阿九根本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朝他呸了一声,说:“我找郎中来看,若你们真是因为我们的馄饨吃坏肚子,我们一定赔礼道歉。” “你……” “在下略懂医术,不如让在下来看一看?” 一道温润悦耳的嗓音插.进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去,是一个英俊优雅,气质不俗的年轻公子。 着实让人惊愕失色。 他们青江镇,何时有过这般天仙的人物啊! 那位公子,身形高峻挺拔,气质清雅,光看他这一身衣裳,便知身份不一般,这绝不是他们青江镇的人物。 “你……你是何人?”那两个中年男人不免有些胆怯了。 封钺微微一笑,说:“在下是何人并不重要,及时为二位公子看病救治才是第一要紧的。” 此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他们这个小地方哪有这等人物。 阿九当下可管不了那么多,不让那两个小人得逞才是最要紧的,于是说:“那就请先生给他们看看吧。” “不看不看!”那俩男人知道讹不成了,他们本来就没事,若当众被说穿他们还怎么在镇上混。“谁知道他是不是你们的人,算了算了!我们自己回家看郎中去!” 两个大男人愤愤然离去,围观群众也便散了,各忙各的去,只是边走还边回头看那个神秘的美男子。 “多谢公子。”三娘连忙颔首致谢,经他们那么一闹,现在客人全都没有了。“我给几位公子煮碗馄饨吃吧?” 封钺也不推辞,笑回:“多谢。” 他身边的两名随从相互看了眼对方,又极有默契地同时瞥一眼那简陋的摊子和桌椅。 心照不宣,他们家爷儿就在这种地方吃东西了? 那眼神,别提有多……嫌弃。不巧,被眼尖儿的阿九发现了。 若不是他们刚才帮了她们,就凭他们那嫌弃眼神,阿九肯定忍不住要赶人。他们两个看着像是那位文绉绉的公子的下属。他们的主子都不嫌弃呢,他们有什么好嫌弃的。 封钺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来,眼神示意两个属下也坐下,耐心地等待。 没多久,三碗馄饨都煮好了,三娘和阿九先后端上来。三娘热切地笑着说:“你们慢点吃,不够还有。” “多谢。”封钺微微颔首,抬眸看了眼这个粗衣麻布的妇人。 他记忆中的庄姝槿还是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无数提亲者都快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由于常年劳作,昔年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如今已经不复倾城,眉梢眼角尽染上岁月的痕迹,粗糙又憔悴,风姿不再,当然,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来当年的确是个佳人。 注意到这个英俊的男人貌似是在看着母亲,阿九心里响起警铃,戒慎地拉了下母亲,想离他远一点。 封钺却说:“夫人,恕在下冒昧,能否容在下看一看你的左手小臂?” 三娘阿九:“……” 母女俩面面相觑,这个要求是有些失礼,但并不过分,而且这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温文尔雅,极有礼貌,她们从未见过言行举止如此得体的人。若是旁人提出这种要求,必定是耍流氓无疑,可是这位公子……怎么看也跟流氓二字搭不上边儿。 人,是很难做到不以貌取人的。 三娘犹疑,他为何要看她的左手,难道是知道她的左小臂上有个胎记?三娘还是伸出了左手,将袖子稍稍往上挽一下。 果然有一块圆形红印。 封钺笑了笑,没有说话。 “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名堂?”阿九好奇问。 “非也。”封钺轻轻摇头,低头浅尝了口馄饨,浓眉微挑,味道不错。 他们没有逗留多久,在三娘和阿九招呼客人的时候,不打招呼就走了,留下一个银锭子。 等阿九发现的时候,他们人已走远了,一看见那个大银锭子,阿九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 太皇太后寿辰,封钺到紫陵行宫来为她老人家庆生,却在离京途中遇刺,暗杀未成,十名顶级杀手九人已死,只有一人负伤逃走。 探子查到刺客逃经青城,并在青江镇住过一夜,封钺派暗人去一趟青江镇,不想没查到刺客的下落,倒是找到了庄家失踪多年的二小姐。 紫陵城离青城不远,封钺亲自跑一趟一探究竟,在来的路上已掌握了大半的信息。 庄二小姐如今住在青江镇杏林村,现名唤三娘,生有一女。十二年前从悬崖上摔下去,被杏林村一位姓苏的农夫救下,由于摔坏了脑袋,忘却了所有的人与事。后来嫁给了她的救命恩人,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丈夫就死了,母女俩相依为命十年。 悄然离开后,封钺才沉声命道:“派人通知庄府。” “是,王爷。” 三个人行走在人群中,由于穿着打扮不同于平常人,有些扎眼。 “主子,太皇太后请您即刻回行宫。”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不知此人是何时出现的,封钺头也未回,只管往前走。 “派人保护她们母女,庄家人到之前不许离开。” “是。” ———— 母女俩对着大银锭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们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这都足够她们买半辈子的大米了。 可是,这不义之财她们也不敢真的花呀。 “娘,不如把它藏起来,等哪日碰到他了,再还给他罢?”阿九说。 三娘觉得女儿的主意不错,点了点头,寻思着要把银子藏哪里去,思来想去,还是压在枕头下面叫人放心。 母女俩做了道菜和鸡蛋羹,三娘特地多做了些,给阿牛他们送去。 晚饭后,阿九和阿牛坐在院子里。 夏日的夜晚,月光皎洁,繁星满天,两个孩子每日辛苦劳作一天,总会格外珍惜夜晚的时间,虽然劳作一天回到家很累,但就是不想那么早睡觉,因为一觉醒来,天又亮了。 晚上的天空格外漂亮,阿九最是喜欢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和月亮,这是杏林村里最美丽的景色了。 她仰头看着星星,阿牛却看着她。 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像是住进了星星,清澈明亮,笑容娇憨,比星星璀璨,比月色动人。 在阿牛的心里,她才是杏林村里最美丽的景色。 “阿九,以后我和你一起去学堂念书。”他说。 阿九侧头看他,惊喜地道:“真的?” “嗯。”林阿牛摸摸她的头,动作亲昵,却不过分,“阿牛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等忙过这阵子,咱们就一起去学堂!”阿九开心地道,又觉得有点奇怪,问:“阿牛哥,你怎么突然也想去学堂了?” 林阿牛憨憨地笑,挠了挠头说:“我也想认字,以后才好教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阿牛的脸不由红了,好在他的皮肤黝黑,看不太出来。 “嘻嘻,阿牛哥一定是个好爹爹!” 3.003 三娘和阿九在镇上又遇上麻烦。 一大清早她们摆好了摊,还未有客人便先有找茬的,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就砸了他们的桌椅碗筷。 他们人多势众,三娘和阿九完全不是对手,摊子被他们砸得七零八碎。 砸了场子,他们准备离开,却被两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拦住了。 三娘以为又他们是同伙,那些黑衣人面露杀气,吓得她抱住女儿就要跑。 可是才跑了几步路,却发现他们非但没有追上来,还动起手来了。 “娘,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三娘害怕地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却没再跑了。 那些人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们打趴在地,哭喊着爷爷饶命。 黑衣人漠着脸,说:“那要看夫人愿不愿意饶你狗命。” “……”三娘和阿九都有点懵了。 几个小混混哪里晓得竟是惹错了人,赶紧磕头求饶。三娘母女云里雾里的,惹事的人她们大概能猜到定是那日装病讹人的在捣鬼,可是帮助她们的人…… 还称呼三娘为夫人? 三娘不想再惹是非,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在一个镇子讨生活的乡亲,也不好为难人,而且天将大亮,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她们的摊子被砸得稀碎,问他们要几个钱作为赔偿,此事也便罢了。 看着一片狼藉,阿九有些心疼,那些桌椅碗勺她们用了好几年,本都还好好的,被他们这么一闹全都用不了了,不得不浪费钱再买新的。 今天的生意也没法做了。 两个好心的大侠帮她们收拾东西干净后,便告辞了,也没有留姓名身份。 今天生意做不成,三娘母女俩就只能先回村了。 三娘牵着骡子,阿九坐在后面的车上,不急不缓地走在回村的道上,夏日的朝阳渐渐升起,打亮前方的路。 阿九坐在后面,用手轻轻地抚摸骡子的尾巴,捋一捋它的毛发,格外疼惜,这骡子可帮了阿牛哥挣了不少钱呢,是阿牛哥的得力助手,也帮过她们不少忙。 “今天辛苦你白跑一趟了。”她说。 “是啊。”三娘叹了声气说,“今天你阿牛哥去县里谈生意了,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草,咱们经过那草地就先喂饱了它再回家。” “嗯,娘说的是。”阿九应道。 待喂饱了骡子,回去已过了卯时。平日里天还未亮村民们便都已各自干活去了,今日却是有些奇怪。 “娘,你看,那是什么人啊?”阿九指着自家院子叫道,院子里,门口边上,都站满了人,还是些穿着不同于她们村里的人,旁边有不少村民围观。 不止如此,道上还见一辆马车。那可跟村长家和镇上富贵人家的马车不一样,阿九有些看呆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华丽的马车。 三娘微微皱着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娘,该不会是刚才在镇上那群人来报复咱们吧?”阿九不免有些害怕,她们难道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可就算是县上的大老爷也未必有这么大的阵仗吧? “不会的不会的。”三娘嘴上安慰着女儿,声音却是颤抖着的,一手牵着骡子一手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往人群走去。 “哎,那不是三娘吗?” “三娘回来了!” “三娘回来了……” 围观的村民有看见她们的,一一喊道。 不明就里的三娘和阿九走近,才发现村长也在那儿。这可了不得,连村长大人都惊动了。 “贵人,您要找的人回来了。”村长指了指她们。 三娘把骡子交给相熟的陈大嫂,牵着女儿走过去,那些人一一给她们让道,走到村长的面前。 站在村长旁边的是个满头白发,面容苍老的老妇人,一看见三娘,还未说话就先泪盈满眶,哭了出来。 “二小姐,你让老奴好找啊!” 老妇人已泣不成声,扑通地跪在三娘的脚下。 三娘和阿九均吓一大跳,针扎似的跳起来,连连后退两步。 “你……你是……”三娘紧张得话都说不好,浑身颤抖。 “二小姐,我是你的奶娘啊!” “……”三娘和阿九面面相觑。 当局者迷,倒是旁人迅速反应过来。 三娘不是他们本村人,是十二年前他们村的苏大狗从山下捡回来的女子,倾尽家财请了镇上最好的郎中,买最好的药才救活,只是摔坏了脑袋,记不得事了,问什么都是摇头,连自己家在何处都不知道。苏大狗见她可怜,救人救到底,所以才收留了她。 有人想起来,当年苏大狗把她捡回来的时候,虽说是满身伤痕,但瞧着那身衣裳就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两人成亲的时候,还有人打趣,若是哪天她的家人寻上来了,苏大狗可是捡了大便宜,当上有钱人家的姑爷了。 果真,人家的家人真的找上门来了。只是可惜,苏大狗福薄,享不上姑爷的福气了。 三娘真是紧张极了,不知如何是好,茫然地看着村长,又看看那个哭得可怜的老妇人,只得说:“我……我是三娘,不……不是二小姐……” 老妇人拿着帕子擦擦眼泪,抽泣地说道:“小姐左手臂上是不是有一块圆形红印?” 三娘睁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咋知道……” “自打小姐生来,就是奴婢贴身伺候着您,奴婢岂能不知。”身边的小婢女将常嬷嬷扶了起来,后者步步靠近三娘,仍旧是泪如泉涌,擦都擦不干,当真是伤心,握住了三娘的手,满是心疼地看着她,“那么多年来,您受苦了。” 三娘也已经泪如雨下。 “娘,”阿九扯了扯娘的衣角,不管平时做事有多么伶俐,此时却是真的蒙了,茫然地问母亲:“是真的吗,你真是她们的小姐?” 常嬷嬷适才注意到了面前的小姑娘,喜笑道:“这就是小姐的闺女?生得真标致,真是像极了小姐当年。” 却说他们庄家的二小姐,容貌倾城,风采万般,说是京城最璀璨的明珠也不为过。而今不过二十有七的年纪,却远比京城同龄贵女看着老了许多。 这一身粗糙不堪、满是补丁的衣裳,一方灰色头巾裹着头发,原本娇嫩白皙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黯淡,那双如柔荑的玉手也已经变得粗糙难看,这么一看,当真是不折不扣的农妇。 常嬷嬷看着自家那可怜的二小姐,却又忍不住抽泣起来,侯爷和夫人见了,该有多心疼啊。 “奶娘,您莫要再哭了……”三娘一面安慰老人家,自己又流泪不止。 她来到这杏林村一十二年,起初想过去寻亲,可是她对往事一无所知,谈何容易啊。后来与苏大狗两情相悦,嫁与他后生下女儿,她想寻亲的渴望便日渐消却了。 那么多年过去,她万没想到终有一日还能与家人再团聚。 常嬷嬷拭了把泪,笑着说:“小姐,您和姑娘今日就跟奴婢回去,可好?” “不好!”说话的人是阿九。 常嬷嬷一瞬间笑容凝滞在嘴角边,不由慌了,疑惑道:“姑娘这是为何?” 阿九微红着眼,却是冷硬着脸,出声质问:“为何那么多年,你们没有来找过我娘?如今却要我们跟你们走?” 人人都说她娘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是不记事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已。可,他们也不记事了麽? “姑娘误会了,侯爷和夫人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小姐呀,当年小姐被仇家拐走,后来找到了仇人小姐却不知去向,全天下都快找遍了都没有寻着小姐的下落啊……”常嬷嬷说着又忍不住掉泪,“直到近日得到消息,侯爷立刻就派老奴亲自过来……” 阿九听言,方才心里尚存的怨气便消了大半,只是低着头,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回去? 回哪里去? 这杏林村,就是她们的家啊,祖坟在这儿,她爹还埋在这儿呢,她们要回哪里去。 阿九的心里,不愿背井离乡,离开杏林村去镇上她都觉得远,何况要去那不知在何处的外祖家。 “小姐,您是不知,自从去年侯爷生了场大病后便不见好,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病重在床,不知还剩多少日子,侯爷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再见到您呐……” 此番话,便是戳动了三娘的内心深处,潸然泪下。 “娘,”阿九拉了拉娘亲的手,抬头看着她,目光清明,“我们要走吗?” 走或不走,全听母亲的。 阿九明白,母亲虽然从不明说,但多年来从未忘记过她那个记忆中完全没有的家。 三娘握住了女儿的手,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跟娘回去,如果阿九不喜欢,咱们随时回来,好不好?”她摸了摸女儿的发顶。 阿九抿抿嘴,点了点头。 常嬷嬷喜道:“太好了,小姐,咱们即日启程罢?” “现在?”阿九可不干了,她们家菜地里的香菇和胡萝卜就快熟了,还有稻子,今年收成一定比往年好,是她和母亲辛苦大半年的成果,她舍不得丢弃它们。 她以为她们说的走,是要再过些时日。 “是啊。”常嬷嬷叹了声气,说:“侯爷病重,耽搁不起呀。” 阿九便沉默了,三娘自是知道女儿的心思,不止女儿不舍,她何尝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父亲病重,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想回去尽尽孝道。 “娘,阿牛哥去县上了,让我们帮忙照看阿嬷和伯伯,我们明日再走,好吗?” 三娘一愣,险些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亏得女儿提醒。 于是跟常嬷嬷说明后,决定明日再启程。 三娘和阿九只知常嬷嬷所说的侯爷是她们的父亲和外祖父,却不知侯爷是为何。 而在有些人听来却不得了,尽管都生活在乡村里,从未见识过什么世面,但侯爷一听起来就是个大人物啊,能见到皇上的那种。 也就是说,原来在他们村守寡十年的三娘,竟是侯府的小姐。 明天……就要回京城去了。 4.004 林家阿嬷上了年纪,手脚也不方便,伯伯多年前摔断了腿后,便一直卧床不起。 家里人太多,还有丫鬟做饭,母亲在房里和常嬷嬷说话,阿九便去林家给阿嬷和伯伯煮饭。 阿九在炤台忙活半个时辰,总算是烧出了一盘猪肉和炒茄子,还有一道鸡蛋汤。 “阿嬷,伯伯,吃饭啦。”阿九把菜都端到炕上,又给两位长辈盛了饭。 阿嬷和伯伯看着她,却都偷偷红了眼。 多年来,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两位老人却都心照不宣,把阿九当作儿媳孙媳来看待的。 他们也都知道,他们家阿牛对阿九的心思,本想着再过几年,孩子们都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再给他们说亲。 只是如今,人家外祖家找上来了,原来三娘竟是京城贵族小姐,她这个做女儿的身价也定当高涨百倍,哪还敢奢望人家来做他们家的媳妇呢。 “九丫头,别忙活了,你去歇着吧,明儿还要赶路呢。”老阿嬷别头擦了擦泪,哽咽道。 阿九本不想哭,可是看见阿嬷这般,鼻子也酸了,在她心里,早就把他们一家人当作亲人了。 何曾想过要分开。 “阿嬷,我还会回来的,我娘说等外祖父身子好些了,我们随时能回来。”阿九这话不止是安慰阿嬷的,京城的外祖家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阿嬷只当九丫头是在安慰她这个老婆子罢。只是可怜,她那孙子还在县里,怕是还不知道九丫头就要离开杏林村了。 侍两位长辈吃好了饭,阿九收拾完后,又去喂了骡子和鸡鸭。 翌日。 三娘和阿九都是习惯早起的,这两人一起床,马上便有几个小婢女分别端着水进去伺候。 “……”阿九浑身不得劲,连忙摆摆手,连声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们出去吧。” 两个婢女互看了眼,面露难色,说:“姑娘,还是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阿九坚持摇头,把两个小丫头赶了出去。 自己简单洗漱完后,阿九准备出去做饭,刚才那两个小丫头又进来了,说:“姑娘去和二小姐用早膳吧。” 阿九狐疑,早饭做好了? 不止做好了,还一大桌子菜。阿九看着这满桌的鱼肉,不禁吞了吞口水。 “老奴昨日便派人去镇上采购,做了这几道菜,小姐姑娘尝尝如何?”常嬷嬷边说着边给三娘和阿九夹菜。 “奶娘,您也坐着吃,还有你们,都坐下,大家一起吃。”三娘看着大家。 屋里除了常嬷嬷还有四名侍候的婢女,婢女们微垂着首,岿然不动。 常嬷嬷坐了下来,目光慈和,笑着道:“我看着小姐和姑娘吃。” 阿九目光一一扫过桌上的,除了一些素的,还有猪排骨,鸡鸭鹅,鱼。每一样都是她们过年过节才能吃到的,且份量不多。 “给阿嬷和伯伯送一半去吧。”阿九说着要动身,三娘忙叫住她说:“娘已经给阿嬷他们送去了。” 阿九点了点头,问:“娘,阿牛哥回来了没?” “还没。” 他们已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中午启程。阿九却想等阿牛哥回来,跟他道别了再走。 她听说京城很远,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不能跟阿牛哥一起去塾里念书了。 其实阿九心里在打一个小算盘,她们回来的时候,那个传闻中很有钱的外祖父外祖母总会给她们一些钱,到时候她还是能去镇里最有学问的先生那里求学。 “姑娘,咱们还是趁早赶路吧,老侯爷和老夫人惦记着你们呢。”常嬷嬷苦心劝道。 三娘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阿九去给爹上柱香,咱们就走吧,好吗?” 见不到阿牛哥,阿九心里多少有些遗憾,但还是选择听娘的话。给她爹苏大狗烧香,在他的牌位前拜了三拜。 又去林家跟阿嬷和伯伯告别,这才上了马车。 苏家母女俩终于在乡亲们的注目下,坐着马车驶出了杏林村。 香车宝马,数十名护卫护送,浩浩汤汤。大部分的村民估计这一辈子才能见这么一次华丽壮观的仪仗。 浩浩汤汤的马车经过哪一处,都难以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车子经过青江镇大道的时候,街上行人纷纷注目,无不好奇。 “那是什么人啊……” “听说是杏林村的。” “胡说呢吧,杏林村哪有这么有钱的人家,县大爷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势!” “杏林村当然没有,这车是从大京城来的。” “啊?京城?那不是皇帝老子住的地方吗?” “……” 却说林阿牛,刚从县上回来,一路上心里都是欢喜的。 今年庄稼和果蔬收成不错,有人推荐他给县上的大老板,他昨天特地去县里和大老板当面谈。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老板愿意高价收购。 这些钱,足够他们家生活半年的了,还能把院子修缮一番,阿牛如是想道。 他满心欢喜地进入镇上最好的成衣铺,给阿九裁一件好看的衣裳,光滑柔软的料子,光彩鲜艳的颜色,尤其那上面绣的花纹,真真是极美。 他又去药铺子,给奶奶和父亲抓了些上好的药材,接着又转去了卖猪肉的孙大娘那里,要了一只猪蹄。 “哎,阿牛,听说京城大户人家来接他们家失散多年的女儿了,好像是你们村的。”孙大娘如是说道。 林阿牛愣了愣,问:“可是刚才过街的那辆马车麽?” “是啊,这就要回大京城去了。” 阿牛“哦”了句,没怎么放在心上。 在村口碰见了陈大嫂。陈大嫂一看见他,立刻就叫道:“哎呀,阿牛,你可算回来了,你们家三娘和阿九走了!” “……走了?”阿牛云里雾里,微蹙眉问:“去哪儿了?” “哎哟,你还不知道呢,三娘和阿九丫头享福去啦!三娘的娘家人找上来了,晌午刚走!” 阿牛大惊失色,立刻就想到刚才在镇上看见的香车宝马,还有孙大娘说的话。 心中仿佛被抽掉了什么,空了。 他来不及多想,把手中的东西塞给陈大嫂,请她帮忙拿回他家,拔腿就往镇上的方向跑。 “哎哟,阿牛,你可别去追了,追不上啦!” ———— 在路上赶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传说中的京城。 阿九撩起帘子悄悄往窗外看,只见前面那一座高楼城墙,来往行人进进出出,但都要经过严格检查,那城门处站着许多穿甲持枪的人。 “娘,这就是京城了?” 三娘虽也不懂,但看样子是的,于是点了点头回答女儿:“是啊,到了。” 此时他们的马车正在驶进城门,三娘赶紧让女儿把帘子放下来坐好。 听到外面的人漠声问道:“里面是什么人,下来检查!” “大胆,敬远侯府的马车,你也敢拦?”车夫呵斥一声,对方马上就软了,赶紧让行。 她这个外祖家……这么厉害啊?阿九心说。 路上,常嬷嬷就跟她们详细说了外祖家的背景,外祖父不仅是敬远侯,更是辅佐两代帝王、德高望重的太师,她的外祖母是桃泠郡主,皇亲国戚。 她娘上头还有两位哥哥和一个双胞胎姐姐。大舅是户部侍郎,娶了丞相大人的千金,二舅是德云大长公主的驸马,姨母则是忠信王妃。 这大部分阿九自是听不懂都是干嘛的,可是既然是沾了皇亲的,那肯定是非常厉害了。尤其现在看到城门的守卫一听见敬远侯府马上就让道,阿九更知道这个外祖家真的是非常不一般。 进了城,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竟还没到外祖家,阿九坐得犯困,挨着娘亲就睡着了。 与女儿不同,三娘却是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想到等会儿就要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她真是又紧张又害怕,还有禁不住的欣喜。 “小姐,到了。”常嬷嬷提醒她。 “……噢,好,好的。”三娘磕磕巴巴的,摇醒怀中的女儿,说:“阿九,咱们到了。” ……到了?阿九倏然睁开眼,坐直起身来。 一下马车,看见眼前这撞大宅,母女俩人登时乍舌。 这……这……这外祖家,是不是天下第一富?阿九傻眼了。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扑通”的一声,阿九看见一个老伯跪在她和娘的脚下,“二小姐……” 老伯哭叫道,“老奴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啊!二小姐……” 常嬷嬷第一次见她娘就是这个样子,阿九忍不住想,是不是每个见到娘的人都得这般? 果然,眼前所有的,老老小小的人,全都跪了一地。 阿九:“……” 5.005 见到敬远侯夫妇后,更是执手相看泪眼,哭倒一片。 “我的槿儿……”老侯夫人哭得几欲肝肠寸断。 府里的人都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二小姐十二年前摔坏了脑袋,记不得事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记不记事也都罢。”卧在床上的敬远侯老泪纵横,紧握住女儿的手说道。 原本阿九是没什么感觉,对这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眼下见大家哗啦啦地哭一窝,两位老人又如此真情,难免触景生情,也湿着眼睛。 娘终于见到了她的父母亲,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好容易妹妹回来了,该高兴才是,父亲和母亲就勿要再伤心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华服美冠的年轻女人,看着很是和气。刚才外祖母给她们介绍过了,这是她的大舅母。阿九心想,容貌上这个大舅母生得并不如她娘好看,只是因为穿着打扮,再加上保养得好,所以看起来比她娘更年轻些。 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是啊,该高兴,该高兴。” “母亲,妹妹和外甥女路上奔波了几日,想来也累了,不如先让丫头婆子伺候她们沐浴更衣,睡上一觉。” 说话者是年轻美妇,生得当真是标致,气质温婉,似乎还有一股天然的贵气。 这便是阿九的二舅母,德云大长公主。 这一番话当真是深得阿九心,二舅母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她现在多想好好睡一觉啊。 老夫人马上就指了几个自己身边处事得力的婆子丫鬟亲自去服侍她们母女俩,又让大舅母再去挑几个伶俐的丫头。 早在庄家去接人时就已收拾好了院子,就等着人来住。常嬷嬷带着她们来到一处叫作木槿院的地方。 常嬷嬷说:“这是小姐出阁前住的院子,小姐失踪后,老夫人不让人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个月都派人过来打扫,就盼着小姐哪日回来呢。” “从前服侍小姐的丫头,除了新枝,全都出府嫁人了,老夫人念她们伺候小姐一场,给她们安排了好人家。” 新枝是从前二小姐庄姝槿的贴身丫鬟,主子出事后她不愿出府嫁人,便被老夫人收在身边伺候着。如今庄姝槿回来了,老夫人又把新枝赐回来。 常嬷嬷一一说着,就走进了木槿院。 “小姐的住处到了,奴婢带表小姐去您的院子吧。表小姐这边请。”林嬷嬷说。 “……啊?”阿九懵了下,看了看母亲,说:“我不跟我娘住一起吗?” 她看了看这个木槿院,这么大的院子,大大小小的房间不知道有多少个,她为什么不能住。 “表姑娘,咱们府上的规矩,每个主子都有独立的院子,您也是主子,自然是要独住一处的。不过您放心,您住的院子就在二小姐的隔壁,是从前大小姐未出阁时的院子。”林嬷嬷耐心地回答,心里忍不住在想道,老夫人爱屋及乌,当真是疼这个外孙女。 勤思院和木槿院都是府上一等一的好院子,如今二小姐回来,住回木槿院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这勤思院是大小姐的院子,大小姐出阁多年都还留着,大太太曾开口向老夫人要过这座院子给大姑娘住,老夫人都未首肯。 这大姑娘同样也是府上的大小姐,若住进勤思院确实也合理,老夫人愣是没同意。可是如今为了二小姐母女俩住的近来往方便,就把勤思院赐给了这位初来乍到的表小姐。 这……真不知府上其他主子,该作何想。 “阿九,既然是外祖母安排的,咱们不好辜负她老人家,是不是?”庄姝槿这么劝慰女儿。 阿九点了点头,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于是就这么跟娘分开住了。 勤思院,丫鬟已准备好了沐浴水。 “表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 两个丫鬟说着就要解开她腰上的带子,吓得阿九差点惊跳起来,丫鬟同时也被她吓一跳。 “你们……”阿九瞅了瞅她们,问:“你们府上的姑娘洗澡都是这样的吗?” “回表小姐的话,是的。” “……” 阿九就任由着两个丫鬟脱光了她的衣服,然后就坐进了浴池里。 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洗澡都跟她们村儿里不一样。这满满的一池温水,上面浮满了花瓣,躺在池里,嗅到一股清淡宜人的花香。 两个婢女轻轻给她按摩。 虽然有点不习惯,但阿九不得不承认,真的很舒服。尤其两个丫头的手这么细嫩,力道又刚刚好。 “哎,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啦?”阿九问,这两个人看着也不比她大多少。 “奴婢断月,今年十三。” “奴婢飞鸢,比月姐姐小一岁。” “那你们俩以后都跟我住在这个院子吗?” 断月回道:“奴婢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小姐的,自然会留在勤思院服侍您。” “……哦。” 过了一会儿,阿九又问:“常嬷嬷说外祖父外祖母有很多孙子孙女,怎么刚才没有看见他们啊?” “少爷在太学读书,小姐们去了庙里,估计到晚上才能回来。” ———— 阿九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一觉睡到晚上,婢女来叫她的时候,她甚至不想起床。 坐在梳妆台前,阿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蓦地睁大了双眼。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断月,手指了指那铜镜,满脸惊愕。 她……她竟是长这副样子的麽? 断月微笑着说道:“咱们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呢。” “可不是吗,老奴瞧着,真是像极了二小姐小时候,甚至更胜一筹呢。”较为年老的莫平姑姑说道。 阿九本就生得好看,乌溜溜的大眼,小巧的唇,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有两颗可爱的小梨涡。现在穿着一身粉蓝色鸢尾花纹缎裙,梳的是未及笄少女的发髻,只用一支蝴蝶兰珠花作以点缀,别致又得体,清淡素净的颜色和服饰用在她的身上,竟是格外的鲜美俏丽,又不失清新淡雅。 与之前面黄肤暗,衣衫朴陋的乡下姑娘判若两人。如此,才真正是庄家的外孙女。 “姑娘,走吧。”莫平姑姑扶起阿九。 阿九艰难的移开步子,小小地嘀咕道:“这样我娘都不认识我了……” 不止她娘认不出她,她也快要认不出她娘了。 她们走到木槿院时,庄姝槿正好出来,母女俩人皆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庄姝槿本就底子好,只是由于多年操劳,眼角生了皱纹,脸上也长了斑,到底五官还是没变。如今手法好的婢女给她上了妆,用了上好的胭脂,很好地遮住了脸上的缺点。 如此一看,当真有了几分京城第一美人的风采。 碧风堂,已多月不下地,与家人同席用膳的庄老爷子终于出现在了主座。 除了今日已见过的大舅母、二舅和二舅母,在户部当差的大舅也回来了,还有那在太学读书的表兄和去庙里祈福的表姐妹们。 阿九和母亲坐在外祖母的右下边,看着这满桌的山珍海味,阿九有点眼花缭乱了,眼下又饿得慌,抓起筷子就要开始吃,可是目光一瞥,席上没有一人动筷。 于是,阿九默默地放下筷子。一抬眼,就看见坐她对面的蓝衣少女正注视着她,目光微露鄙夷,不太友好。 两道目光交汇,蓝衣少女漠然地移开视线。 阿九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个少女对她有敌意,那种眼神,叫阿九心中不太舒坦。 刚才大舅母为她们做了介绍,这几个晚辈也都拜见过她的母亲,喊作姑母。而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姑娘,好像是叫庄琦,是她的表姐。阿九心里想道,就是丫鬟嬷嬷口中的,长房嫡长女,身份很不一般。 主座的老侯爷和老夫人动筷了,下面的人方才拿起筷子,就连德云大长公主也不例外。 看着大家一个一个地开始吃了,阿九才又重新拿起筷子,但却不那么有胃口了。 “阿九表妹以前在家都读过什么书呢,可否与我们大家分享?”庄琦浅啜了口莲心羹,举态优雅,目光柔和,悠悠地问道。 阿九愣了愣,倒没作多想,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何在,说道:“我还没读过书,不过以后我会努力认字的。” 读书,是阿九渴望不可及的梦想,她心里又实在对读书感兴趣,从小到大她除了母亲和阿牛哥,最敬仰的人就是镇上最有学问的教书先生了。 说到读书,切切地勾起了阿九的兴趣,于是她反问道:“你们呢?你们读过书了麽?” 登时席间不知是谁先绷不住窃窃地笑起来,阿九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像她们这种大户人家,怎么会没有上过学读过书。 她在地里种菜、在河边挑水、在街上卖野果子的时候,她们就在塾里听先生说课了。 阿九明白了,他们都在笑什么,那是赤.裸.裸的嘲笑。 庄姝槿见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些孩子们,该是无心的,可却伤着女儿的心。 庄老夫人狠瞪了孙儿孙女们一眼,总算是让他们都闭了嘴。 德云大长公主连忙打圆场,微笑着看阿九说:“阿九,你可知你外祖父是何许人也,论学问,全天下找不到几个能与他媲美的,两代帝王都是他的学生,咱们阿九聪明伶俐,今后跟着你外祖父探讨学问,还怕成不了才麽?” 老侯爷抵拳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声音有些虚弱,说:“九丫头,你平日无事可随时到外祖父的书房来,等时机成熟了,老夫再向皇叔讨个人情,让你去太学读书。” 闻言,长房一家无不愕然,去太学?太学轻易不收女弟子,世家小姐若不是才华出众,根本不能进太学。目前太学的女弟子,总共不过才四个。 就连嫡亲的大小姐庄琦都未有机会去,老爷子却说要把这个初来乍到的外孙女送进太学。 这……岂有此理?! 大太太柳氏脸都僵了好一会儿。 庄琦更是暗暗咬了咬牙。 庄老夫人心里叹了叹气,满是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儿,想当年,她这个女儿可是太学唯一的女弟子,将一众参加科考的才子都比了下去。 可如今却……唉,老夫人摇了摇头,老爷有意安排阿九进入太学,也是因为对女儿的遗憾罢。 6.006 玉笙园,大太太柳氏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一一为她摘下满髻的珠玉。 外头丫鬟来报,说老爷今晚不来了,去了徐姨娘那儿。柳氏听言,淡声回了句“知道了”,将手中一支玉簪重重扔进盒里。 老爷已经连续在徐姨娘那里宿半月了。 柳氏转头便对女儿说:“琦儿,今晚就在母亲这里宿下罢。” 庄琦正靠在一旁的贵妃椅上,手中拿着一本《礼记》,慢条斯理地翻阅着。 过了一会儿,庄琦收起了书,递给侍立在侧的丫鬟,淡声吩咐道:“这书便送给我那位刚来的表妹吧,就说是我送予她的见面礼。” 大太太柳氏一怔,挥了挥手,几个丫鬟便福身告退,室里只剩母女二人和心腹秀嬷嬷。 “琦儿,你可要沉得住气。你祖父祖母心疼你姑母,自然也会对阿九好些。”柳氏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爱屋及乌罢。”庄琦唇下勾起一抹冷笑,眼里是藏不住的嫉恨,“母亲曾与祖母要勤思院,祖母都不肯给,如今却给了一个外人。难道在祖母的心中,我这个嫡亲的孙女竟比不过一个外人麽?” 柳氏叹了声气,心中也实在为女儿抱不平,这老夫人未免也太偏心,老侯爷也是,竟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送苏阿九去太学读书。 庄琦冷嗤道:“字都不识一个,还想进太学?做梦罢!” 早在她们进府之前,庄琦便打心里厌恶那个尚未谋面的表妹,左不过一个乡下人,却住进了勤思院。祖母这么安排,莫不是告诉府中的人,她这个嫡亲孙女还不如一个乡下来的丫头? 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如今祖父又说送她进太学?太学轻易不收女弟子,但祖父既然说了,那便肯定会做得到。 柳氏心里也是百般介意着,那庄姝槿就算姓庄,但终究已是外嫁女了,哪还有再带着女儿回娘家过日子的道理。 老侯爷和夫人心疼女儿,给她们母女俩足够花一辈子的钱就是了,何苦要把人接回来。 可是,这个家终究还是二老在做主,柳氏就算心里有一百个意见,也不敢丝毫表现出来。 “琦儿,在你祖父祖母面前,你可要与阿九好生相处,切不能闹得不愉快了,惹你祖父祖母生气。” 庄琦显得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 却说阿九,收到那位好心的表姐送来的书,翻了翻几页,一个字也没认得。 “大小姐根本就是故意的,是看着咱们姑娘好欺负是吧,她明知道姑娘没读过书!”飞鸢气不过,眼圈都红了。 阿九倒是没有生气,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有看懂,但还是饶有兴趣地翻着,说:“她爱送就送好了,最好把她所有的书都送给我。” 庄琦摆明了不喜欢她,送这本书给她就是为了羞辱她。她若是因此生气或伤心,岂不正合她意。 阿九同样也不喜欢她,但是不会跟书过不去。只是奇了怪了,对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送书给人家,难道仅仅是为了羞辱? 阿九表示,她真的看不懂有钱人。 “……”听她这么说,断月和飞鸢忧心地互看了眼,不知这表姑娘是乐观还是傻。 “哎,你们识字麽?”阿九朝她们两个扬了扬手中的书。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摇了摇头,飞鸢心直口快地说:“我跟月姐姐也是从乡下来的,没有机会上过学。” 断月连忙扯了下飞鸢的衣袖,后者心大,还茫然问月姐姐咋的了。 “姑娘,您别往心里去,飞鸢没有羞辱姑娘的意思。” 阿九咧着嘴笑,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 “那我明天就拿着这本书去外祖父那里,向他讨教。” 翌日。 阿九第一次睡那么晚,醒来已是辰时了。想必是那床太舒服了,叫人贪睡。 断月招呼几个丫鬟进来服侍。 有了昨日的经验,阿九被人服侍起来,已经不会那么不自然了。 “老夫人请姑娘和二小姐去碧风堂用早膳,二小姐一早便过来了,见您还睡着便没有叫醒你。” 洗漱梳妆毕后,阿九就带着断月和飞鸢两个人出门了。按规矩,要去给外祖父和外祖母请安。 阿九去到碧风堂的时候,大太太柳氏、大小姐庄琦也在,只是外祖父不在。 “你外祖父一早便极有精神,跑书房办公去了。”庄老夫人笑着说道,精神朗朗,看得出心情极好。 “真是多亏了妹妹啊,妹妹这一回来,父亲的病也好了。”柳氏也是笑容可掬,看着庄姝槿,一脸的姑嫂情深。 几个人言笑晏晏,俨然十分和睦的一家人。 阿九坐在旁边,长辈说话也轮不到她插嘴,不免觉得有些无聊,心里还惦记着昨日庄琦送的那本书,她带过来了,就想叫外祖父教她认字呢。 “外祖母,我现在可不可以去书房找外祖父啊?” 庄老夫人岂会不允,慈和地笑着说:“去吧,让你外祖父好好教你读书。” 老夫人语音刚落,一直默默坐在柳氏旁边的庄琦便开口了:“其实表妹若是想认字,我也可以教你啊,何苦劳烦祖父他老人家。” “……”阿九有点受宠若惊,这个大小姐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她说话,庄琦便站起来了,福身告退:“祖母,孙女便下去教表妹读书了。” 孙女如此懂事,懂得照顾妹妹,老夫人见此,心甚慰,自然是允了。 出了正堂,庄琦便快步往外院的书房走去,说:“表妹不是要去书房找祖父麽,走吧。” “……哦。”不明就里的阿九连忙跟上,狐疑地看了眼断月,这个大小姐在搞什么名堂? 她是说要去书房找外祖父啊,可是庄琦不是说不劳烦外祖父,她可以教她麽? 怎么又去外祖父的书房? 断月摇了摇头,不知道。 阿九自然不知,书房是老侯爷办公之处,除了老夫人,府中其他女眷不得轻易进出,昨日却当众允了阿九无事可到他的书房来。因此,庄琦和她走在一起,自然没有人会拦着。 就快到祖父的书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青衣玉带的男子。庄琦远远便看见了他,虽然已是意料之中,但她登时还是心一紧,手都不知该何处安放。 阿九也看见了那个男子,一眼便觉得有点眼熟,等再靠近些阿九总算想起来了。 那……那不就是那日在青江镇上,为她和母亲解围,还给了她们一个银锭子,长得特别好看的男子? 阿九不禁有些兴奋,没想到远在京城,还能碰见故人啊。 她根本没作多想,撒腿往前跑步,“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封钺看着眼前笑颜灿烂的小姑娘,俊眉微挑,记得是记得,只是跟上次见面不太一样。 阿九以为对方不记得他了,连忙说:“在青江镇您救了我和我娘,还给我们一锭银子,不过那银子我们没敢花,就想着哪日见到您再还给您呢!” 封钺:“……” 阿九忽然有点反应过来了,自顾自地说:“难怪你要看我娘的手臂……你也是我外祖家的人麽?” 难道是舅舅?……不对,外祖父只有两个儿子,大舅和二舅她都见过了,不是眼前这位。 “……”后面的庄琦彻底怔住了,阿九……那乡下来的丫头,怎一副与皇叔是旧识的样子? 她外祖家的人?封钺一笑,说:“小姐这么理解也没有错,论辈分,我该叫庄老夫人一声姑母。” 真的是亲戚!阿九更是惊喜,顺着他的话问:“那我该叫您什么?” “……”这话封钺没法接。 “阿九!还不快参加皇叔!”庄琦轻声呵斥道,从说话到走路都是十分端庄得体的,站在皇叔面前,盈盈一拜,轻柔的声音说道:“小女子见过皇叔。” 她身边的婢女也跟着行礼,而断月和飞鸢两人一听见皇叔,连忙也跪下。 封钺看也未看跪一地的人,只道:“免礼。”说着便往右边的书房走去了,听见背后那个没有给他行礼的小姑娘呆呆地问:“皇叔是什么?” 阿九一脸茫然,皇叔是什么身份,她们竟行这么大的礼。 “姑娘……”飞鸢低着头扯扯她的衣袖,这表姑娘连皇叔都不知道,还当着大小姐的面问了,不知大小姐又会怎样嘲讽呢。 飞鸢低声回答:“那是当今陛下的叔叔,也是咱们大燕王朝的皇叔。” “……哦……”阿九似懂非懂。 见皇叔已经走远,庄琦才看向阿九,目光里尽是鄙夷,嘴边却仍说道:“走吧,表妹,去见祖父。” “……”断月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大小姐……皇叔此刻在侯爷的书房呢,现在进去,是不是……” “不太合适”四个字被庄琦一个眼神就给堵回去了,断月闭了嘴,没敢再说什么。 7.007 书房,老侯爷正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听见脚步声一抬头,连忙离座上前就要参拜。 “今日是学生来看老师,哪有老师向学生行礼的道理?”封钺连忙扶起老侯爷,欣慰地道:“老师看着气色不错。” 老侯爷恭敬地请皇叔入座主位,在其下首坐下来,欣然道:“如今见到姝槿母女,了却老臣一桩心事。” 拱手颔首道:“还要多亏了皇叔,她们母女才能平安归来。” 二人说了几句话,外面便有人通报,大小姐和表小姐来了。老侯爷一听,犹豫了下,还是道:“请她们去偏厅,老夫与皇叔……” 封钺打断了他:“无妨,请二位小姐进来罢。” 阿九和庄琦一道走了进来,府上的规矩,庄琦是大小姐,又是她的表姐,于公于私阿九走路都要慢她一步。 可是这个大小姐,一步一步走得甚是稳重端庄,明明比她人高腿长,却还是走得极慢,阿九只能慢悠悠地跟在她的后面,只觉得这路走起来太不得劲了。 “臣女拜见皇叔,皇叔万福金安。”庄琦施施然,行一蹲礼,仪态端雅万千,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从头到脚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封钺端起丫鬟刚送上来的茶盏,低头浅啜一口,说道:“免礼。” 庄琦微微收了礼,又对祖父行一福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老侯爷颔首。 阿九学着她的样子,给座上两位行礼。 “这便是老师的外孙女吧?”明知故问,封钺含笑道。 “正是,让皇叔见笑了。”老侯爷说着,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也不知怎么,这外孙女他是越看越喜欢,比亲孙女都亲。 老侯爷说着便记起了要为外孙女取名字的事,因为出生在大年初九,她娘就给她取了这名,只是阿九怎么听都不像是大名,今后要以庄家外孙女的身份与京城小姐圈打交道,总得有个体面的名字。 正巧,皇叔在这儿呢。老爷子心想着,若是皇叔亲赐名,谁还敢瞧不起他的外孙女。 于是,老侯爷起身对着座上的人作揖,赧道:“老臣有个不情之请,外孙女贱名阿九,老臣想请皇叔为她赐个大名。” 皇叔待他亲厚,不说私下里,就是在朝堂之上也是敬他一声老师的。如此,老侯爷才敢开这个口。 封钺离座绕到案边,提起架上的狼毫,沾了些许墨,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 阿九有些愣愣地望着案前的人,拿笔写字的样子,当真是极美。 像一幅画,许多年以后,阿九都不曾忘记。 老侯爷看着宣纸上的两个字,怎么看怎么喜欢,忙叫还在发呆的外孙女跟他一起谢恩:“九丫头,皇叔亲自给你取名字,还不快谢恩。” 阿九回神,连忙行礼:“多谢皇叔赐名。” 封钺淡笑颔首。 而从头至尾一直被冷落的庄琦恨得嘴唇都快咬破了,指甲掐进肉里传来痛感,她这才缓过神来,自小接受的修养叫她很快就能压住嫉妒和恨意,下一瞬便挂上温婉得体的笑颜,走近一步欠了一欠身,道:“小女子也替表妹谢过皇叔。” 封钺微一颔首。 老爷子将那张宣纸递给阿九,郑重地说:“皇叔亲笔,这是天下人求也求不来的,你可仔细收好。” “是!”阿九双手接过,笑颜如花,漂亮的黑眸子清澈如泉,眼角弯弯的,往上扬,拍拍胸脯保证:“外祖父放心,我一定贴在床头边上,日日观赏!” 封钺:“……” 老侯爷汗颜:“……额,咳咳……那倒不用,阿九只需好好保管就行了。”要知道,天下不知有多少佳人才子梦寐以求一观皇叔的字画,就外孙女手中这两个字,堪称价值连城。 阿九笑得很开心,可是当她看着宣纸上那两个字,就犯难了,弱弱地问:“这两个字,怎么念啊?” “清,娆。”封钺一字一字念道,发音清楚,嗓音低沉。 清水芙蓉,娇娆可人。方才在外面看见这小姑娘,封钺便想到了这八个字。 “清,娆,清娆。”阿九自己念了几遍,她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啥含义,就是觉得很好听,这读书人取名字就是跟她们村儿里不一样。 像她爹,据说是因为以前家里有条狗,她阿公阿嬷就给爹取名苏大狗,像她娘,因为当初摔坏了脑袋一问三不知,所以她爹苏大狗就管她娘叫三娘。再如她,因为她出生在大年初九,所以她娘就给她取叫阿九。 清娆,清娆,真好听,她今后就叫苏清娆了。 苏清娆实在打心里喜欢这个名字,她看着这两个字,那个皇叔真真是写得一手好字呢,比她们镇上最有学问的先生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庄琦只觉得苏清娆满面的笑容刺眼极了,她苏阿九算个什么东西,竟能得皇叔亲自赐名。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只怕脏了皇叔的眼。 这一趟跑得实在不值,原本庄琦是打听到皇叔回京了,今儿下朝后便直接来庄府探望她祖父。外男不入内院,庄琦这才寻了个由头,拉着苏阿九来到外院。 谁曾想,竟让苏阿九捡了个大便宜。 庄琦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外面小厮进来了,拱手递给老侯爷一副名帖,说道:“侯爷,国子监司业蒋大人递拜帖。” 老侯爷倏地动作一滞,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眼皇叔,封钺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国子监司业蒋大人?庄琦讶然地睁大了眼,蒋溪桥?庄琦虽从未见过蒋大人本尊,但她从小到大可没少听过家里人提起他。 说起来,这位蒋大人,跟她们庄家,渊源可深着呢。庄琦心中发笑,瞟了一眼她那位刚得了新名的表妹。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档子陈年旧事呢。 苏阿九,在他们庄府住不了多久。庄琦这么想,心中便也畅快多了。 老侯爷显得有些不自在,收起了名帖,声音已不像半刻钟前那么有活力:“知道了。” 封钺心知老爷子此刻的烦恼,也不久留,说:“老师保重身体,学生改日再来看您。” 老侯爷当即起身,被封钺轻轻一按:“老师留步,不必远送。” 庄琦忙福身道:“让臣女代祖父送一送皇叔吧。” “不必了。”封钺看也未看她,径自走出去。 —————— 回去以后,苏清娆当真把那张宣纸贴在了自己的拔步床墙头上。 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遒劲有力,浑然天成,仿佛能够破纸而出。 苏清娆坐在床上,欣赏了好久。 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字主人的样子,苏清娆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反正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在青江镇第一次见,就是这种感觉,天仙。 皇上的叔叔,一听就是非常厉害的角色,连她外祖父都要给他行礼的,可是他一点架子也没有,温和又亲切,不像……她那个表姐,庄家大小姐庄琦。 苏清娆忍不住就在想,如果换作庄琦是皇帝的叔叔的话,她还不得拽上天了? “姑娘,这真是皇叔亲笔啊?”断月和飞鸢两个丫头叹道。 “皇叔的字可真好看啊,字如其人。 ”断月说。 原本一动不动观赏壁上的字的苏清娆终于有反应了,转过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盯着断月,“你说啥?” “……”断月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重复了一遍:“奴婢说皇叔写字好看,字如其人。” “字……如……其……人……这是个成语啊。”苏清娆喜出望外,这个比较简单,她大概听得懂。“原来你会说成语?” “……”断月答道:“奴婢在老夫人院里伺候久了,自然也就耳濡目染。” 苏清娆怔怔:“……耳……什么?” “……”断月想撞墙,她为什么要跟姑娘说成语。 断月其实也不是很懂,只是觉得顺口就那么一说了,哪想姑娘非要她解释个一二。 ———— 碧风堂,夜深人静,屋里只点着一盏暗灯,老侯爷和夫人躺在床上,却都无法成眠。 庄老夫人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看自家老爷,多少年了,那件事梗在他们老夫妻之间,不上不下。 失踪多年的女儿总算寻回来了,说实话,他们多庆幸女儿失去了记忆,否则,会怪他们的吧。 消息已经传满了京城,庄家二小姐回来了,却不知道,她还带回来一个女儿。 庄老夫人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说:“老爷,这该如何跟蒋大人说明?又该怎么告诉槿儿呢……” 老侯爷叹了叹气,心中拿不定主意。 老夫人想起当年自家老爷不顾父女之情棒打鸳鸯,气不过,埋怨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槿儿又怎会出事,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说怎么办吧!” 夫人说着就红了眼圈,不知人家该如何笑话他们庄家呢,还平白把人家蒋大人给搭进去。 8.008 苏清娆仿着皇叔的字迹,一笔一划地练着自己的名字。 不知写了多少遍,用掉了多少纸张,才渐渐写得有模有样了些。 都坐那儿练半天了,飞鸢生怕姑娘累坏了,连忙劝道:“姑娘歇歇吧,若是累坏了身子,岂不让侯爷和夫人担心?” 她们哪里知道苏清娆非但不累,还乐在其中。写写字怎么会累呢,这可比挑水种地轻松舒服多了。 外祖父送了她一本书,名叫《三字经》,比庄琦的《礼记》更容易读懂,每日她去碧风堂请安,外祖父就亲自教她念一小段。 她回到勤思院就自己读一读背一背,甚至还能写下来。 是以庄琦与庶妹庄梨经过勤思院的时候,便听见院里传来脆生生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庄琦眼里的鄙夷一闪而过,只比她小一岁的庄梨却是抑制不住唇边的耻笑,嗤道:“长姐四岁时就会背三字经了,她现在才开始学。唉,到底是乡下来的。” “祖父和祖母疼她疼得紧,当心你这话被他们听了去,长姐可救不了你。” 庄梨挽着长姐的手,殷切地笑:“长姐才不会为了这么个外人去告发我呢。” 二人说着便拐进了勤思院,果然见那穿着碧色衣服的小姑娘坐在庭内的石凳上,手里捧着本书,神情很是专注,一字一字地读着书,连她们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直到侍女断月提醒了她。苏清娆这才从书中抬头,给她们露了个笑脸,“二位表姐好。” 庄琦厌极了她的笑容,移开视线。 “表妹在读三字经啊。”庄梨笑盈盈地,“读到哪一句了?” 苏清娆手指着那一页,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这养不教父之过呀,说的就是生养孩子却不加以教育,是父亲的过错。表妹长这么大才开始读三字经,也不知咱们那位姑父是怎么当爹的。”庄梨皱皱眉头。 “……”苏清娆心里不大舒服,咬了咬唇说道:“我爹很早就去世了。” “那倒挺可惜的,好不容易找着姑母,你们一家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姑父却如此福薄,先撒手人寰了。” 苏清娆便不再说话了。 这位表姐到底是什么个意思,说话带刺的,她跟她们其实都不熟悉,但是初次见面她们就对她有敌意。 庄大小姐是这样,这个庄梨表姐也一样。 但她们是主,她是客,苏清娆不好说什么。她想,忍一忍罢,反正她和娘不会在这里住多久的。 “表妹来咱们家还未四处逛逛呢,长姐,咱们带表妹在院里玩玩吧,反正也闲暇无事。”庄梨说着,便执过苏清娆的手,亲昵得像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苏清娆狐疑地看了看她们,但还是跟着她们走了。 庄家乃是百年贵族,论京城最好的世家府邸,庄府自然也是排得上号的。偌大的府邸,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园林,美不胜收。 苏清娆不由心叹道,估计这座府院,比她们整个杏林村都大。 “表妹可还喜欢我们家?”一路上都是庄梨在说话,庄大小姐总算开了金口,声音仍是温婉动听的。 苏清娆点点头,说:“喜欢。” 庄琦盈盈一笑:“表妹喜欢就好,日后你和姑母搬出去了,也可常回来小住。” “我们家离这里太远了,赶路得需三天三夜,哪儿能常来,以后怕是来不了。”苏清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这么想,便这么说了。 庄家姐妹讶异地看了眼对方,皆有些意外。尤其庄琦,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清娆说:“表妹当真这么想?” “……”苏清娆不解地看着这位美丽淑雅的表姐,怎的,难道表姐舍不得她们?盼着她们常来?……她可是不信的,庄琦这么不喜欢她,巴不得她快些离开她们家还差不多。 庄琦半信半疑,试探地问:“祖父可是说了日后会送表妹去太学的,难道表妹还要回乡下去?” 起初苏清娆不知道太学是什么,后来问了祖父,那是京城第一学府,也是大燕中央学府,祖传下来的规矩,父祖官爵位居五品及以上的子弟才能入太学读书 ,学生名额甚少,更不轻易接收女弟子。现朝廷各大小文官几乎都是太学出身,进士及第者皆是太学的学生,百年来无一例外。 想来,肯定是非常厉害的了。苏清娆有自知之明,她就是再苦读十年也没有资格进太学。 庄大小姐这么问,苏清娆突然就豁然开朗了,为什么无端的她就那么讨厌自己。 就好比有一次陈大嫂要跟阿牛哥借骡子,但阿牛哥却借给了她们家,为此陈大嫂没少给她和她娘翻白眼。 “庄琦表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在你们家待太久的,我娘也说了,等外祖父身子好些了我们就回杏林村,到时候你就不用再看见我了。”苏清娆一脸的耿直。 庄琦蓦地涨红了脸:“……”被人如此直白的戳穿,这样显得她堂堂庄家大小姐很没有气度。 “我……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庄琦磕磕巴巴地道,话说着就听见后面一道声音:“诸位小姐,打搅了。” 庄琦恍然想起她们姐妹二人把苏清娆带出来的目的,眼下却有点后悔了,还不等她想出对策,庄梨和苏清娆就已经转过身去了。 “蒋大人好。”庄梨欠了欠身,面带笑容。 苏清娆不认识人,只能旁人怎么做她就怎么做。来到庄府这几天,经常都需要行礼,现下苏清娆行起礼来,已经不那么别扭了,当然,远远没有这两位表姐做得端雅得体。 蒋溪桥从未见过府上的小姐们,可是那位小姐一眼变认出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旁边是亲自接待他的刘管家,连忙给他介绍道:“蒋大人,这是我们大小姐,这是二小姐……” 刘管家犹豫了下,没有再往下介绍。 “蒋大人,这是我表妹,前几日刚从乡下来的。”庄梨如是说道。 蒋溪桥却皱起了眉头,研判似的目光紧盯着苏清娆,后者不觉低了头。 苏清娆与庄姝槿年少时生得是有五分相像,精致的鹅蛋脸,似蹙非蹙的细眉,尤其那双清澈明丽的杏眼,几乎一模一样。 蒋溪桥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庄姝槿。 “她是……”蒋溪桥不确定地看向刘管家。 “蒋大人请,我们侯爷在书房等着您。”刘管家没回答他的问题,作了个“请”的手势。 蒋溪桥心中却是已有了答案,来庄府之前满心欢喜,现在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目送那个奇怪的男子,苏清娆好奇问道:“他是什么人啊?” “表妹还不知道吗?”庄梨故作惊讶,“这位是国子监司业蒋溪桥蒋大人啊,是姑母的未婚夫君。” “……啊?”苏清娆眉头一皱,听不太明白她们意思。 “姑母在出事前,就与蒋大人定了终身,直至今日犹未解除婚约,蒋大人为了姑母苦等了十二年,至今未娶。” “你是说……我娘?”苏清娆不可置信地道。 “不然呢?表妹呀,你不用担心,蒋大人对姑母情深义重,是不会介意她为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一定对你视如己出,日后你和姑母去了蒋府,一定有好日子过。” “……”苏清娆彻底懵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庄琦本就打着这个主意,小姑母和蒋大人婚约犹未解除,蒋大人为了姑母至今不娶,如若姑母嫁过去,苏阿九自然也会搬过去住,从此与他们庄家再没有干系了。 可是刚才听她说要回乡下,庄琦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庄梨太不会看眼色的,庄琦不知道给她使了几个眼色,她还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这下,庄琦看苏清娆便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随口安慰了句:“姑母既嫁得良人,又同在京城,岂不皆大欢喜,表妹就不用回乡下去了。” “我娘不会嫁的。”苏清娆说,眼眶红红的,眼泪欲滴,“以前不管多少人来说媒,我娘都没有同意。” “你们那小山村能跟京城比麽,那些是什么人,蒋大人又是什么人,比得了麽?蒋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配你娘已经是绰绰有余了,还算是你们高攀了呢。”庄梨一急,竟把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甚至忘了她贬低的人是自己的姑母。 苏清娆气急,红着脸骂道:“就算是皇帝老子要娶我娘,我娘还看不上呢!你不也是庄家的女儿,你配那个蒋大人也是高攀,你怎么不去配啊?” “……”庄梨没想到看着柔柔软软的苏阿九居然敢跟她横起来了,又说出这样的话,登时横眉竖眼,“你娘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是,她是庄家的女儿,但她也是嫁过人了的,跟我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突然插.进了第三个声音,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力,却足以让庄梨浑身一颤,登时脸都僵了,默默观戏的庄琦也不由心惊。 “小姑母是咱们庄家嫡出,是桃泠郡主亲生的女儿,身上还流着一部分皇室血脉呢,跟你能一样麽?” 9.009 庄梨羞得涨红了脸,气都不敢喘。 她一个庶出,又是小辈,若是这番话传到了祖父祖母那里,她可就完了。 “祺茗郡主。”尽管对方是比自己小的堂妹,庄琦庄梨还是得端端行一礼。 毕竟对方是有爵位的,论礼制,就连他们的父亲都得给人家行礼的,何况是她们。 苏清娆早就听说庄家有个小郡主,是二舅和二舅母德云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名唤庄敏,大多数时候都在皇宫和公主府,所以苏清娆从来到庄府便没有见过她。 是一个……圆圆的小丫头。苏清娆对她的第一印象。 “三妹,二妹不过是气话罢,不用当真的。”庄琦微笑着道,又对苏清娆说:“表妹也别往心里去,我这个长姐代她给你赔不是。” “长姐就不用替她说话了,我看二姐还是跟本郡主去见见祖母吧,若觉得冤枉,你跟祖母解释去吧。”庄敏素来跟长房的几位堂姐不对付,尤其是庄梨。她自己又是个护犊的性子,眼下看她讨厌的两个堂姐在欺负一个新来的表姐,当然看不下去了。 庄梨一听就吓得腿都软了,扑通地跪下来,哭得梨花带雨的,“三妹,我是无心的,我不是故意要贬低姑母,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庄敏看都不看她,而是两道目光都在打量着苏清娆,心想道,这个新来的表姐生得可真漂亮啊,这下庄琦终于不是她们府上最好看的了。 “表姐觉得呢?”庄敏冲漂亮的小表姐眨眨圆圆的眼睛。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就是得告诉外祖母。”苏清娆说完就扭头往回走。 她不傻,她听得出来庄梨的意思,不就是希望她娘嫁出去吗,就是不想让她们继续留在庄家。 说到底,她和她娘终究是外人。 ———— 庄敏毫不客气,把庄梨辱骂小姑母的原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祖母。老夫人勃然大怒,下令庄梨闭门思过三个月,连其嫡母和生母徐姨娘也斥了一顿,大老爷也不能幸免。 大老爷素来宠爱徐姨娘母女,当下也没给她们好脸色,在之后的半个月,也没再去徐姨娘房里。 这是庄家的家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这各大世家明争暗斗的京城,消息一下就传了出去。 大家都知道失踪多年的庄二小姐回来了,不管与庄侯爷交好与否的同僚都纷纷登门拜访,送上贺礼,恭喜敬远侯找回千金,享天伦之乐。 而一些夫人小姐们更是热心,摆什么赏花宴,各种聚会,给庄姝槿送来请柬,请她出席。 却说十二年前的庄姝槿,在京城的贵女圈儿里实在不受欢迎。京城最不缺世家贵族,更不缺佳人才女,本该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可却因为庄姝槿过分惊艳,叫其他贵女连平分秋色的资格都没有。 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旁人很难再注意到别的女子。贵女之间总免不了攀比和较量,比家世官爵,比才艺美貌,比倾慕者。但就算德云公主站在庄姝槿身边,都得黯然失色,毫不起眼。 如此,导致庄姝槿没有朋友。 十二年前她被拐后失踪,贵女们甚至心头畅快,恨不得她出了事不要再回来了才好。 一晃多年过去,昔日的大家闺秀都已出阁,为人妻为人母。如今却道那位京城第一美人回到庄家了,并且,还带着一个女儿。 后者,才是大家所关注的。 毕竟京城无人不知,庄姝槿在出事之前,可是许了婚约的。她的未婚夫倒是个痴情的种,一等等了十二年。结果,人家却在外面和别人生了个女儿。 真是讽刺。 —— 碧风堂,好容易身子有些好转的庄老侯爷又因此事病倒了,对所有来访的客人都称病不见。 他们得知女儿在外生了外孙女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准备,不怕外人说三道四,毕竟女儿失了记忆,不知自己已有婚约在身才跟救命恩人成了亲,只是……对不住人家蒋大人。 老侯爷卧病在床,除了女儿和外孙女,其他子孙一概不见。 老夫人坐在一旁,听着老爷给她们母女俩讲述那些陈年旧事,默默流泪。 “槿儿……是为父对不起你……”老侯爷老泪纵横,捶床懊悔不已。 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葬送了女儿的一生。 敬远侯是德高望重的国学大师,座下门生无数,除了世族公子,还有不少寒门子弟,蒋溪桥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孤苦无依,从小乡镇里来的穷学生,偶然得敬远侯垂青,收为学生,何曾想过竟得侯门千金的青睐。 彼时庄姝槿年仅十三,不知有多少贵公子登门提亲,庄家都以女儿尚未及笄的理由回绝了。待她及笄那年,蒋溪桥考中进士,便向恩师提亲,求娶千金。 不想敬远侯大怒,得知女儿心意后,更不顾父女亲情,师生恩情,放言如果他们二人再敢提及此事,便毁蒋溪桥仕途。 当时先帝后宫大选,所有尚未有婚约的妙龄贵女都要去参选。庄姝槿并不知父亲拒绝所有提亲者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她入宫。 当得知父亲竟要自己去参选,庄姝槿誓死不从,私自做主进宫面见太后,说自己已有意中人,不愿嫁入皇宫。可是父亲执意让她去参选,庄姝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才叫仇家有机可乘。 女儿失踪后,敬远侯才追悔莫及,当年太后念蒋溪桥一片痴情,亲自下旨赐婚,无论庄姝槿是生是死,都是他的未婚妻。敬远侯也接了这门亲事。 太后旨意,五年之内若人回不来,蒋溪桥自可解约,另娶贤妻。可是一晃十二年过去了,蒋溪桥只字不提解约,私下里还称二老岳父岳母,一片诚心,日月可鉴。 “槿儿,你去见见溪桥吧,虽然你记不得他了……但不能因此否认你们曾经两情相悦啊。”老人家的声音已沙哑,眼里只剩内疚和懊悔,甚至不敢直面女儿的眼睛。 庄姝槿哭红了眼,心中百感交集,她嫁过人,死了丈夫,含辛茹苦德拉扯女儿大,好不容易回到家人身边,却告诉她她还有一个未婚夫。 庄姝槿不怨父亲当年棒打鸳鸯,拆散她与爱人,现在唯有的只是羞愧而已。 她如何见得那位好心的未婚夫。 一直默默不语的苏清娆听言,头也未抬,只闷闷地道:“外祖父曾经逼我娘嫁给皇上,现在还要逼我娘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麽?” “不……不,不是……”老侯爷连连摇头,话未说上来便咳了起来,咳得满面通红,气都喘不上来,老夫人连忙端药给他服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平息。 “老爷,你莫要再操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凡事有我呢。”老夫人劝了好一会儿,庄姝槿答应会去见蒋溪桥,老爷子才肯安然睡下。 叫婆子进来伺候,祖孙仨人才退出房间,老夫人长叹口气,心道真是造化弄人。 “这十二年来,你父亲日日夜夜都在忏悔,当初不该拆散你和蒋溪桥。槿儿,你不要怪他。”老夫人呜咽道,“你如今若是对蒋溪桥无意,我和你父亲便去向他赔礼道歉,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会逼我们的,如若不然,母亲就去紫陵请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 就算豁出老脸,背信弃义,她也决不能再叫女儿委屈了。 苏清娆却比外祖母了解自己的母亲,若是那个蒋大人自愿解除婚约还好,若是外祖母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只怕母亲不忍这么做。 人家几乎了无希望地等了你十二年,怎能做出如此绝情的事。 祖孙仨人回到正堂,常嬷嬷便拿了一道请柬进来,还未说话老夫人便罢手道:“无论哪个夫人邀请的,一律回绝了。” 这几日,各个府上送请帖的,都快踏破庄府的门槛。那些人就是乐此不疲,庄家回绝了一家,下一家又送来请帖,就是一副非见到庄姝槿母女不可的态度。 怕是都等着看笑话,昔日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女,如今却已目不识丁。 老夫人看见那些人就烦的很。 “不……老夫人,”常嬷嬷躬身回道,“不是各府夫人送来的,是……太后。” “太后?!”老夫人一震,眉头深蹙。 “太后邀了丞相夫人、衡国公夫人、御史丞夫人、永平伯夫人,携家中女眷进宫,说是今年莲池的荷花开得好,请夫人小姐们明日一同观赏。” 太后的请柬,便是懿旨,抗不得。 见外祖母无奈地抚了抚额,苏清娆便知道她们明日非进宫不可了,太后……那是不得了的人物,外祖母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违了太后的意思。 “去公主府,请公主明日跟我们跑一趟。”老夫人说。 “是。”常嬷嬷应着,就犯难了,问道:“那……大太太……” 老夫人面露倦意,“太后既说带家中女眷,就请大太太和大小姐也去吧,免得说我厚此薄彼。” 10.010 翌日清早,大太太柳氏按品大妆,捯饬完就来到女儿的院子听雪轩。 见女儿身着一袭蓝色齐胸襦裙,裙上的荷花纹绣得十分精致,格外贴切她温婉柔美的气质。柳氏看着很是欣慰,一双儿女,是她最大的骄傲。 庄琦生得标致,人人都说庄家几个孙辈的女儿里,就数她最有小姑母当年的风采。 这,得归功于柳氏。 打女儿年幼起,柳氏就存了这么个心思,把庄姝槿当作教科书一般去教导女儿,从兴趣爱好,到言行举止,无不模仿她那个小姑子。 当年的庄姝槿喜爱蓝色,素来只穿蓝色的衣服,她便让女儿从小只穿蓝色;庄姝槿从不喜欢佩戴太多首饰珠宝,她便教女儿如此仿之。 当然,那些夫人小姐们,虽说对庄姝槿厌倦到了极点,但一个个的私下里都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模仿她,所以才形成了今天这样的风气和审美标准。 大家闺秀们都以清淡为美,无论是首饰还是衣服,从头到脚再没有人穿鲜艳的衣服,佩戴华丽的珠饰,若有贵女使用了过分鲜艳的东西,就会被骂为艳俗、不登大雅之堂。 是以如今的贵女,个个都是清新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或多或少都带着点儿昔年第一美人的影子,但都没有庄琦这个本家侄女仿得像。 “我的琦儿,果然是最美的。”柳氏满意地笑道。 母女俩人前拥后簇地来到正院,看见一抹桃红色,登时眼前一亮。 苏清娆穿着一身桃红留仙裙,裙裾曳地,风儿袭来,两袖随风轻轻飘扬,一眼望去像落入凡尘的桃花仙子。 柳氏和庄琦双双愣住了。 庄琦犹记得初次见苏阿九时,她穿着清幽淡雅的粉蓝色,虽然她厌极了她,但又不得不承认粉蓝色最适合她不过了,从此,她便把所有粉蓝色的衣服都给剪了,誓不再穿粉蓝。 她不知多久没有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站在人前了,因为不符合时下的审美,不符合大家闺秀的气质,穿不得。只是每当看见那些漂亮的料子,庄琦竟是禁不住的心动,但也只敢穿在自己院子里,从不敢穿出去。 却不曾想,苏阿九居然敢穿出来,还……穿得那么好看。 庄琦听见祖母欣然地说:“姑娘家就该多穿些鲜亮的衣服,多好看啊,像朵花儿似的。” 老夫人说着就对庄姝槿说:“不像你,从前只爱穿蓝色,只喜爱清淡素净,亏得阿九不像你。” “外祖母,这套衣服是娘替我挑选的呢,娘也说女孩子就应该穿得跟花儿一样。”苏清娆笑得比那衣裙上的桃花纹案更娇艳。 庄琦只觉得那笑容比烈日还刺眼。 可笑的是她那个姑母。十多年前小姐们喜欢各色各异的颜色,喜欢奢贵华丽,喜欢珠宝金玉,就她庄姝槿一股清流,走的是清丽静雅的路线。等人们一个个都效仿她的样子,她却说喜欢鲜艳。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看她们仨人融洽得似一家,庄琦心里极其不适,真想等会儿找借口不去了。但又忍不住想看到苏阿九当众出糗,终究还是去了。 老夫人和庄姝槿母女同坐一辆马车,柳氏母女独坐一辆。两辆豪华马车,超一品侯夫人的仪仗,浩浩汤汤。 前一晚,礼仪嬷嬷已经教过她们母女俩宫中的礼仪,见到太后如何问安、如何回答太后的话等等。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庄姝槿不安又紧张,倒是做女儿的一脸淡然,还和外祖母说说笑笑的。 ———— 莲池是皇宫一处十分壮丽的景色,由于池中莲花开得极盛,故名莲池。冬暖夏凉,景色宜人,每年夏日,历代大燕帝王总会携后妃迁此避暑,也会在此宴请大臣。 莲池内有数百座游廊水榭和殿堂阁楼,太后便是在最清凉视野最阔的沉香阁宴请各府外命妇。 庄家一家人被请进沉香阁的时候,夫人小姐们都已经在席中了。 老夫人为首,庄姝槿母女和柳氏母女分别走在左右两侧,从容地走进去,众人的目光落在那穿着杏黄色曳地长裙的青年美妇和桃红色留仙裙的小姑娘身上。 多少人期待着这一天啊,十多年前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那个站在顶端受万众瞩目的天仙美人,终于不复存在。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据说还守了十年寡的妇人而已,哪里还有昔日的万丈光环。 倒是她身边那个小姑娘……一袭粉衣,鲜嫩娇艳,胜似桃花,格外吸睛,叫人眼前一亮。在一众清素净色里,她像百花园里唯一盛开的那一支,就如同十多年前一身素雅脱俗的庄姝槿站在一众鲜艳似火的贵女群里。 谁也说不出一个俗字……当初,是谁说红色艳俗的?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传闻中庄姝槿的女儿,她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无双的容貌,小小年纪就如此,再过一两年,京城就又出一个庄姝槿了。 苏清娆余光注意到众人都在打瞧着她,她谨听外祖母的话,微微垂着首。 “亲家母,许久不见。”一位银发似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首先开了口道。 “亲家母好。”庄老夫人向她微微行了个平礼,苏清娆和母亲连忙跟着行晚辈礼。 柳氏面上挂满了笑容,欠了欠身:“母亲。”她身后的庄琦也盈盈一福:“见过外祖母。” 苏清娆只知外祖家是京城百年望族,直到昨日才知道庄家还不是最显赫的,比它更甚的是柳家,也就是大舅母的娘家。 眼前这位威风堂堂的老妇人,就是柳家的老祖宗,当朝权倾朝野的丞相的夫人,也是当今太后的生身母亲,连皇上都要喊她一声外祖母的。 苏清娆不知道的是,庄家虽然看似显赫,但并没有多少实权,如今老侯爷年迈,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庄家便只有长子在户部当差,官拜三品侍郎,次子尚了公主,终身不得任要职。 所以,有些人才敢如此造次。 “这不是庄妹妹吗,你终于回来了!”好像才刚看见庄姝槿似的,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笑吟吟道,十分亲昵地执过庄姝槿的手,后者一脸茫然,并不识得她是谁,但还是抱以礼貌的微笑。 “庄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又一位少妇走过来,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苏清娆眨了眨眼,看着那位妇人,她的眼里并没有泪水,还非要用帕子去擦,作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多年不见,如今我差点认不出妹妹了呢……”有人话里带话,表面上亲如姐妹,实则暗讽庄姝槿容颜不复。 夫人小姐们互相见礼,寒暄一番后,终于落座吃茶赏景。 “看那莲花开得多美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御史丞夫人说道,“姝槿小姐精通诗书,昔日太学一众才子都自愧不如。我等好久不见姝槿小姐作诗了,不如即兴来一句?” 气氛登时就静了。 大家都想看到庄姝槿或羞恼或尴尬无地自容的样子,谁料人家轻轻一笑,不羞不恼,从容淡定地回道:“夫人小姐们应该听说了,我出事后失了记忆,早已不是十二年前的庄姝槿了。” 御史丞夫人扯了扯嘴角,遗憾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想当年,妹妹可是大燕第一才女啊。” 都是讲究礼仪的人家,就算再看对方不爽,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庄姝槿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们这些明知人家现状的人若再拿诗书才艺说话,也太失礼太冒犯了。 但是,这怎么能解这些年轻夫人的心头之恨。永平伯夫人笑吟吟地问道:“既然庄小姐回来了,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喝上你和蒋大人的喜酒呢?这杯酒呀,本该十二年前就喝的……” 饶是见惯风云,处事不惊的庄老夫人霎时脸就耷拉了下来,这位永平伯夫人也忒不识趣,当着她的面就敢如此放肆。 只是大家就等着看笑话呢,无论今日她们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将成为贵族圈后院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为庄家人的柳氏和庄琦面无表情地品茶,好似正在被刁难耻笑的是与她们毫不相干的人。 正当庄老夫人和庄姝槿无措的时候,外面一声高昂的叫声:“太后娘娘驾到,德云大长公主驾到——” 所有人肃然起身,伏地参拜,走进来的两位华服美冠的女人,“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大长公主万安。” “都平身吧。”说话的是太后。 “太后,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外甥女,苏清娆。”德云大长公主开口便说,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众人,不用想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番话是跟太后说的,也是说给那些外命妇听的。 太后是个年轻秀美的女人,但并不因年纪轻而架不住一国太后的气势,浑然一股天家威严。听公主的话,太后优雅地抬了抬秀眉,目光落在了苏清娆的身上。 大长公主亲昵地牵过苏清娆的手,提高了嗓音:“这清娆二字,还是之珩给取的呢。” 不止太后,夫人小姐们更加不可思议。 “皇叔给取的名,那自然是极好的。”太后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同时,太后也在打量着庄姝槿,“你可是姝槿?” “回太后,正是贱妇。”庄姝槿恭恭敬敬地福身,肩膀微微地颤粟,心中对这位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无比的敬畏。 若说最想看见十二年后的庄姝槿的人,不是在座的夫人小姐,而是当今太后。 “好了,诸位都入席吧。”太后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那个号称大燕最美的女人啊,终于不复存在了。 太后勾了勾嘴角,雍容地走上了首座。 大长公主自然也在主位上落座,一起来的女儿庄敏却不愿待在这里无聊地听长辈们讲话,便说:“母亲,我想出去玩儿。” 大长公主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去吧,当心些。” “让各位小姐也一起去玩吧!”庄敏看着那些小辈们坐在那里听长辈们闲聊,也着实同情她们。 “姐姐。”庄敏先挽上苏清娆的手腻着她,带着一丝丝讨好的笑。 “……”苏清娆莫名。 她觉得庄家的女儿都有些奇怪,莫名其妙的就讨厌她针对她,如庄琦庄梨,还有莫名其妙就喜欢她的,如庄敏。 11.011 年轻小姐都跟庄敏去游船了,夫人们便在沉香阁家长里短的。 一般这种聚会,聊天的内容无非就是某某公子勤奋刻苦,来年一定金榜题名,某某小姐秀外慧中,又有哪家去提亲了。你夸夸我家后生,我礼尚往来,夸夸你家姑娘。 但今天不同,庄姝槿成为全场焦点。 这家夫人问她这十二年发生了什么,那家夫人安慰她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连太后都对她以往的生活十分感兴趣。 个个嘘寒问暖,言笑晏晏的,好似真的是久别重逢情深意重的亲友。 时至午后,太后传宴,正要派人去把小姐们叫回来时,一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通地跪下来,显然是被吓着了。 太后最是见不得人失礼,蹙眉微怒道:“放肆!”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太监一连磕了几个头,“祺茗郡主……落水了!” “什么?!”德云大长公主大惊失色,嚯地站起来,话也来不及多问就大步走去。 庄老夫人和庄姝槿连忙跟着出去。太后微愣,忙问那小太监怎么回事。 太监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太后,祺茗郡主和小姐们在游船上,好像是……是柳小姐和庄家表小姐起了冲突,祺茗郡主劝架不成,反被柳小姐……失手推下了湖里……” “放肆!休得胡言!”柳太夫人厉声喝道,凌厉的眼神瞪着小太监,警告加威胁:“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要你的狗命!” “国太夫人饶命啊!”可怜的小太监心里捏了一把汗,说实话柳家要他的狗命,不说实话……祺茗郡主可不是普通的世家小姐,那可是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祺茗郡主是柳小姐推下水的这是事实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小太监不停地磕头,“奴才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国太啊……” 国太夫人正要发怒,被太后劝了下来,且先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再定夺。 夫人们面面相觑,这下可出大事了。 —— 小姐们乘着游舫在湖中观景,她们本来就自幼相识,从小一起生活在京城,有的是共同语言,所以相谈甚欢。 而苏清娆跟她们不认识,聊天的内容她也不是很懂,所以没有跟她们一起,只是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风景。 庄敏怕她无聊,说什么也要拉着她跟小姐们一起玩,不想等她们走近却听到那些小姐的闲言碎语。 柳丞相的孙女柳元月说,苏清娆长得这么好看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庄家私生女,上不了台面。如此,两人才起了冲突。正如那位太监所说,庄敏想劝架,反被柳元月失手一推,推进了湖里。 游船上大都是不会水的丫头嬷嬷,那些世家贵女更不会,登时大家都傻眼了,苏清娆第一反应就跳下去救人。 游船离岸上有好一段距离,若等岸上的人游过来救人,庄敏早就被淹死了。 所以德云大长公主等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苏清娆在水中驮着庄敏的场景。 苏清娆水性很好,但是她那小表妹实在太沉,饶是她这种从小干农活力气比同龄女孩都要大的也驮不住比她还沉的人,自己都快要被她压了下去。 “……咳咳……”苏清娆被水呛着连咳了几声,力气都快要耗尽了,待她几乎撑不住的时候,来自四面八方的救星终于到了。 两人被救上岸的时候,苏清娆尚且还存一口气,但庄敏已经昏死过去了。 ———— 游舫上的姑娘们全被扣了下来,女儿孙女都惹上了这等事,老夫人少夫人们自然也不能走了。 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和德云大长公主的亲信沈嬷嬷亲自审问。 几个年少的姑娘吓得哭起来,都害怕殃及自己,把游舫上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交代出来。 沈嬷嬷做主把柳元月单独关起来,太后身边的人不敢有意见。 那祺茗郡主若是有个好歹,柳姑娘可就完了。 室里,几个御医轮番给庄敏看过之后,才回禀道:“公主放心,郡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微臣开几道药方子,再休养几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德云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大松一口气。 太医退下后,屋里除了大长公主、庄老夫人和庄姝槿母女,就是几个亲信的丫头婆子,庄敏睁开眼睛就冲母亲撒娇道:“母亲!是柳家那个臭丫头把我推下水的,你可要替出这口恶气!” 大长公主替女儿掖好被子,怜爱地抚了抚她的额头,说:“这是自然,你好好休息,母亲这就找柳国太去。” 折腾了一天,大长公主让庄老夫人仨人先回家,庄敏却道:“我要清娆姐姐留下来陪我!” 苏清娆:“……”她现在心里有阴影,一时半会儿忘不了自己刚才在水中被庄敏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大长公主嗔瞪她一眼,才笑道:“那母亲和妹妹先回家,晚上我再派人把阿九送回去。” 庄姝槿和母亲便先回去了,大长公主为女儿讨说法去,屋里就剩苏清娆和庄敏。 本来庄敏就对这个新来的漂亮表姐很有好感,再加上今天她这条命是被她捡回来的,庄敏就更喜欢她了,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跟亲姐似的。 “姐姐,坐。”卧在床上的庄敏拍了拍床铺,朝她眨了眨眼睛。 苏清娆慢吞吞地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之前觉得表妹肉嘟嘟的,很是可爱,现在…… “姐姐,以后有我保护你,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庄敏拍拍胸脯保证道。 苏清娆抿了抿嘴,不以为然,腹诽道,还是我救的你呢……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背后传来了一句:“你先把自己保护好了,再谈保护别人。” 苏清娆认得这个声音,是给她取名字的皇叔,马上就站起来,行了个礼:“皇叔好。” 封钺颔首,越过她走到床边,庄敏哇地一声就哭出来,扑进他怀里。 “呜呜呜……舅舅,你差点儿就见不得敏敏了……” 苏清娆:“……”愣愣地看着她,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趴在皇叔怀里的庄敏的脸,没有一星半点的眼泪。 京城人士的哭……怎么都是没有眼泪的。 但是那个皇叔还是揉揉她的小脑袋哄道:“乖,别哭了,哭红了眼可就不美了,本来就不美……” “……!!!”这下庄敏可真的哭出眼泪来了,大颗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生平最不喜欢听人家说她不美,虽然在这以瘦为美的大燕朝的确她算不得美。 封钺好生哄了好一会儿,庄敏才停下来,双眼通红,看着可怜习习的,像个小白兔。 这时嬷嬷把药端进来,封钺要亲自喂她,庄敏却不肯,嚷说:“我要姐姐喂。” 封钺无奈,只好把药碗递给后面的苏清娆。 苏清娆喂了一勺,庄敏含着药好半响才肯咽下去,苦得皱眉,怎么也不愿再喝第二勺了。可是舅舅就在旁边看着,她又没法作弊。 “嘻嘻……舅舅,你先出去好不好,我跟姐姐有话要说。” 封钺岿然不动,眼神示意那一碗药:“你先把药吃完。” “……”庄敏不情不愿地张嘴,喝了第二勺。 苏清娆从没见过,一小碗药居然用了半个时辰才喝完。那个皇叔也是够有耐心,不急不躁地等她喝完药,才肯出去。 —————— 太后和德云大长公主等人还在沉香阁,如何定柳元月的罪,这是个问题。 推郡主落水,这个罪名可重可轻,重则杀头,轻则放回家让父母长辈严加管教,就看怎么判了。 柳元月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她自然是想从轻发落了,可是大长公主这边如何交代。 柳丞相大人进宫求见,皇叔直接回宣室殿了,只是派人来沉香阁传一句话,如何判罪,太后和公主定夺就好。 “既然是太后的嫡亲侄女,本宫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念在柳小姐年纪尚轻,又是初犯,依本宫看,遣至永巷服役一年,太后意下如何?” 坐在下面的国太夫人和柳元月的母亲闻言都坐不住了,年轻的少夫人扑通地就跪下来,哭喊道:“大长公主恕罪,是臣妇教女无方,请让臣妇替女受罚。” “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大长公主看也不看那位柳夫人,而是对太后说:“您说呢,太后?” 类似这样的事情史上并不是没有记载,罚得更重的,甚至杀头的都有,永巷服役一年不算轻,但也决算不得重。太后心中是有权衡的,若柳家人再讨价还价,弄不好还会被落下个藐视皇权的话柄。 “大长公主言之有理。” 原本今日之宴,是为庄姝槿准备的,夫人小姐们逞一时口快,过过瘾,没想到到头来却是柳家遭了殃,赔了一个女儿。 那柳小姐可是知书达礼,不可多得的才女啊,是太学四女弟子之一,如今却被贬进永巷服苦役。 12.012 庄敏一听说柳元月被押进永巷,说什么也要拉着苏清娆去一趟永巷。 那里可是专门关押犯错的嫔妃和宫女的,做的是比浣衣局还要苦的差事,弄不好还要被那些凶悍的嬷嬷拿鞭子抽打。 据说每天都有人死在那里。 庄敏一想到柳元月要在那里待一年,心情好得走路都蹦跳起来。 苏清娆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她并不想去看那个柳元月。 “你就是庄家私生在外的女儿,你母亲明明是有婚约在身,却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生下了你,如此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不是私生女吗……” 她当然不是私生女,她爹娘是拜过天地,拜过祖宗,全村人见证的。在她娘出事之前,并没有和任何人许过婚约,只是在她娘失踪的半年后,当时的太后才赐婚,那不过就是一纸她娘毫无所知的婚书,能算得了什么。 “以后再有人敢胡说八道,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断她的腿!”庄敏说道。 苏清娆摇了摇头,说:“那你不是也得被关进永巷啊?” “怎么可能!”庄敏说着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偷偷打。” “……” 很快来到了永巷,还没进去庄敏就故意让嬷嬷扯嗓子喊道:“祺茗郡主驾到——” 前院都是在挑水洗衣服的宫女,闻声赶紧都放下手中的活儿跪下参拜,管事的嬷嬷就巴巴地迎上来,讨好地笑说:“郡主大驾光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奴婢。” 庄敏端足了架子,虽然个子小,但气势上却是居高临下的,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来了个姓柳的女犯?” 管事嬷嬷愣了下,忙点头称是。 “她在哪儿啊?” “在后院劈柴呢,郡主想见她,奴婢这就把她叫过来。” “免了,本郡主自己去,带路。” “……是。”管事嬷嬷有点心虚,但还是走在前方带路了。 后院,劈柴的劈柴,挑水的挑水,旁边还有大膀子壮嬷嬷督促,时不时拿鞭子抽,一个个都不敢吱声,抽得衣服都破了见血了,都不敢哭出来。 苏清娆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听“啪嗒”“啪嗒”鞭子的声音抽打在人身上,不明白为什么人家都在干活儿了,根本没有偷懒,还要打人家。 看得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心想柳元月那种细皮嫩肉的小姐在这种地方怎么受的住。不想转头苏清娆就看见她一身轻松地站在那里,看着人家劈柴。 虽然她穿着跟其他宫女一样粗糙的衣服,但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和身形站在那里就是鹤立鸡群,特别显眼,而且,就她一个人不干活。 庄敏也看到了,瞬间就炸了,指着柳元月怒道:“你们永巷就是这么区别对待犯人的?” 管事嬷嬷吓得跪下来,柳元月也没想到会被当场抓包,再心高气傲也只能跪下来。 她堂堂丞相府千金,太后的嫡亲侄女,居然要和这些最低贱的宫人一起干这些粗鄙苦力的活儿。都是拜庄敏和苏清娆所赐。 “郡主恕罪……这位柳小姐被送过来时,上头有人交代过的……”嬷嬷硬着头皮说。 “上头?哼,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犯人?太后和德云大长公主亲自判的罪,你居然敢包庇她,你这个主事还想不想当了?” 掌事嬷嬷吓得一身冷汗,磕头谢罪。 庄敏翻了个白眼,拉着苏清娆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看也不看她,说:“掌嘴。” 掌事嬷嬷连忙用力自己拍了自己两巴掌,才听到郡主说:“别掌自己的呀,你又不是犯人,那位柳小姐脸这么白净,不如添点光彩?” “……”她宁愿掌自己,柳家的小姐,动一根手指头她都要折寿的。 但是这个小霸主的命令她怎敢违抗,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可怜的嬷嬷闭着眼睛,手挥向那张白白嫩嫩的脸。 “……”柳元月被打懵了。 掌掴是对女子巨大的侮辱,尤其是对未婚女子。 庄敏点点头,很满意,这一巴掌和一年的永巷生活,总算对得起她在水中泡了一刻钟了,还给表姐报了仇。 “很好,如果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区别对待犯人,我绝不饶你。”临走之前庄敏特地给掌事嬷嬷警告。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庄敏说什么也不肯让苏清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你刚来不知道,我们京城是有宵禁的,就是晚上不能出门,你在路上会被官府抓的。” “……啊?”苏清娆苦脸,“那怎么办?” “当然是明天早上再回去了,走吧,我带你去找我舅舅。” “你舅舅?”苏清娆稍稍有了点兴趣,“就是那个皇叔吗?” “对呀!”庄敏提起自家舅舅,脸上满满都是自豪,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舅舅长的特别好看?” “嗯!”苏清娆点了点头,“像天仙一样。” “可不是嘛,我舅舅可是大燕第一美男子。”庄敏笑绵绵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柳元月吗?” 苏清娆想也没想就回:“因为她把你推落水。” “嗐,这算什么呀。”庄敏翻了个白眼,“因为她觊觎我舅舅,你不知道,全京城从十岁到十八岁未出阁的世家贵女都在打我舅舅的主意,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舅舅是她们能肖想的麽?” 苏清娆有点小小的惊讶到:“……”皇叔竟是这般的抢手? 她们村里也有几个妙龄的姑娘心属阿牛哥,但没有这么夸张。 ———— 封氏皇族血脉单薄,先帝只留一子,没有公主,嫡系宗亲一脉就只有庄敏与小皇帝做伴,但从小在宫里长大,无异于公主,甚至在建章宫有自己的寝殿。 宫里人人都知道,宁可得罪皇上,都不能得罪这位小霸王。 长信殿,苏清娆和庄敏还未进去就听到书声琅琅:“……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苏清娆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就是觉得这读书声非常美妙,她愣神了好半响。 没有人通报也没有人阻拦,她们直接进去,苏清娆首先看见一名穿着明黄色锦袍的小少年负手而立,手中拿着一卷蓝皮书。 而他后面,立于案后拿着一支毛笔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就是庄敏表妹那个十分抢手的舅舅。 对于这副场景,庄敏早就见惯不怪了,几乎每天都是的,舅舅在读奏折,皇上表哥一旁读书,舅舅在写字画画,皇上表哥在一旁读书,舅舅在吹箫弹曲儿,皇上表哥还是在一旁读书。 总之,舅舅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考查皇上表哥的功课,但那一个时辰里他不会闲着,总会在做着自己的事儿。 封钺手中的笔锋一刻也未停下,头也未抬,便问:“用过晚膳了麽?” “……”少年皇帝读书的声音停下,不解地看着自家皇叔,方才不是才与您一起吃过了麽?莫不是皇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了? 小少年一转头看见庄敏表妹才知道皇叔问的不是他。只是……表妹身边的小女子是谁?少年微微眯了眯眼,京城贵女他大都见过,但没有生得这么可人的。 “没有呢。”庄敏走过去看:“舅舅在画什么呀?” “传膳。”封钺没有分神,描了最后一笔,完美收尾,才搁下画笔。 庄敏眼前一亮,惊叹道:“哇,孔雀!” 苏清娆也走近案前,看清那案上的画,彻底惊呆了。 那画上,是一只光彩夺目的孔雀,那小巧的头上有几根金色的翎毛,像戴着金冠,一对凤眼,仿佛轻易能把人的心魂勾了去,尖尖的嘴,蓝里透绿的羽毛,闪闪发光,美丽又骄傲,神气十足。 那孔雀逼真得像下一刻它就会从纸上跳出来。 苏清娆没有见过真的孔雀,只是觉得如果别人告诉她这是真的孔雀,只怕她也不会有一丝丝的怀疑。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字还写得这么好。字写得这么好看的人,画画还这么好。苏清娆心里这般想道。 封钺一抬眸,便看见那小姑娘怔然地看着他,眼睛里净是崇敬,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着一个人……倒像在看一尊神佛。 他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皇叔的画素来就这么出神入化。”小皇帝看着倒是很淡定,已经见惯不怪了。 皇叔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平日里除了处理朝政,就是看书画画作诗,皇叔从小就善文不善武,唯一喜欢的也只有骑射。 “这位妹妹是……莫不是姑父的外甥女?”小皇帝看着苏清娆好奇地问道。 “是啊,她是比我大一岁的表姐,叫苏清娆,小名叫阿九。”庄敏笑嘻嘻道,又跟苏清娆介绍道:“这是我表哥,你也可以叫他表哥。” 单纯的苏清娆并不知眼前的少年就是当今的万岁爷,就像当初不知道那个风度翩翩的先生是皇叔一样。表妹既然说他是表哥,苏清娆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表哥好。” 小皇帝封煜莞尔,“表妹也好。” 此时宫人已将膳食送了进来,封钺对两个小姑娘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先用膳。” 而后又对封煜说:“继续读书。” “……哦……”小少年默默拿起了书,接着读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两个小姑娘在食案上吃饭,少年的读书声却完全的吸引住了苏清娆,含了一口饭在嘴里,就愣愣地听着那朗朗的读书声,饭都忘记吃了。 庄敏看在眼里,忍不住心想,姑母说表姐像是个书呆子,依她看啊,不是像,表姐根本就是个书呆子好吧。 据说,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书能读一整天…… 书有什么好读的啊……庄敏心里想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鱼翅,说:“别看啦,书有什么好的,吃才是天下第一要紧的!” 苏清娆回过神,问她:“表哥读的是什么呀?” “我哪知道……”庄敏边嚼着东西边说:“我又不爱读这些。” “儒学经典著作《大学》,清娆小姐感兴趣麽?”封钺徐步而来,手中拿着薄薄的书。 “感兴趣。”苏清娆连连点点头,她从小就渴望读书,如今来到这个充满知识文化的地方,就如同久旱逢甘霖,看到什么书都想去认识。 当然,她现在还是读《三字经》的水平,用庄梨的话来说,他们城里的孩子四五岁就会背了。 封钺甚是欣慰地点点头,小孩子主动对读书感兴趣这是好事啊。 他略略嫌弃地瞥一眼自己的亲外甥女,都说外甥像舅舅,她怎么就跟自己一点都不像,视读书为粪土。 “你要有人家一半的用功就好了。”封钺一副别人家的孩子的口吻。 “舅舅,您不是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不一定非得读书考取功名,再说我是女儿家,又不能去参加科考,读这么多书干什么?” 封钺徐徐道来:“读书并非是为了考功名,胸无江海心难阔,腹有诗书气自华。提高自身修养,滤除浮躁,涵养静气,明辨是非,开阔视野,怡情长才,享受其中的乐趣,这才是读书的意义所在。” “………………” 苏清娆给听懵了,虽然她听得不是很懂,但是……感觉好有道理的样子。 心说道……难怪皇叔不同于凡人,原来竟是已经修炼到如此境界,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及的。前些日子祖父教她念一首诗,有一句叫做,可远观而不可以亵玩焉。 庄敏讪讪地笑道:“……您是圣人,遗世而独立,小女子只是屈屈一介凡人,怎能跟您老人家相提并论呢……” 笑话,她舅舅“天下第一君子”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封钺随意地翻了两下手中的书,悠悠续道:“喜欢读书的人长相一般不会太差。” “……”庄敏脸上的笑容僵了,舅舅的意思是她长得很差麽? “太学的四位女弟子,你是见过的,还有昔年第一才女你的小姑母,你也是知道的。”封钺顿了顿,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小丫头,“还有清娆小姐。” “……”突然被圣人点名,苏清娆登时红了红脸。 “………………”庄敏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从明日开始,她一定好好读书,绝不偷懒! 13.013 次日,苏清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动缠不得,扭头看了眼睡在她旁边的表妹。 庄敏的手和脚都挂到她的身上,几乎是抱着她睡的。 其实昨天夜里,苏清娆已经醒来数次了,被表妹压着疼醒的。 她小心翼翼地地把表妹的手和脚都移开,发现自己腰酸背痛的,比以前在家的时候干农活还累。 苏清娆动作极轻地下了床,尽量不吵醒她。掀开床帐,守在外面的宫女轻声问道:“姑娘醒啦?” 她看屋里亮堂堂的,问:“什么时候了?” “辰时二刻,姑娘起的真早,我们郡主起码要睡到巳时呢。” 苏清娆发现自己越来越嗜睡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天不亮就出去干活儿了,现在居然睡得那么晚。 她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就出去洗漱了。 她洗漱穿戴完之后,庄敏还没起床,她就先自己吃了早饭,没想到她吃完早饭,庄敏还是没有起床。 这里的宫女说,她这个表妹起床气大着呢,所以苏清娆没敢叫醒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 “要不……姑娘出去外面走走?”瑶光殿的宫女看她实在无聊,便提议道。 苏清娆摇摇头,这里这么大,一出门她就得迷路。不过,她倒是想到了可以消遣时间的事儿,问那宫女:“你们这儿有笔和纸麽?我想练字。” “……呃……”宫女犯难了,她们瑶光殿啥都有,就是没有文房四宝,郡主素来不喜欢那些东西,一看见就头疼。 “姑娘且先等等,奴婢派人去给您找来。” 彼时封钺和小皇上下了朝刚回到宣室殿,便见瑶光殿的丫头管内监要笔墨纸砚。 封煜像听到天方夜谭,惊疑问道:“表妹何时喜欢上了这些?” 小宫女福身回道:“不是我们郡主要的,是庄家表姑娘。” 封钺哑然失笑,说:“不用送过去了,你带她来御书房。” “……”小宫女微微愣了下,“……是。” 御书房,苏清娆被请进来,见到皇叔和“表哥”倒是一点儿也不拘谨,有模有样地见礼:“皇叔好,表哥好。” 封钺搁下毛笔,抬眸看她,小丫头是越来越有世家贵女的样子了,他看了眼自己的侄儿,心中有了一番主意。 “过来。”封钺说着,自己从案前移开。 “……哦。”苏清娆听话地走过去,原来案上的东西是为她准备的。 封煜原本很奇怪,皇叔无故叫人找一本《三字经》出来干什么,原来是给庄家表妹准备的。《三字经》是蒙学读本,统共不过千来字,一般四五岁的时候就该学了的。 当然,封煜知道这个表妹从前一直生活在乡下,没有机会学过。 “我可以用纸墨麽?”苏清娆抬头看皇叔。 封钺莞尔:“当然。” 苏清娆开心地笑,提起笔架上的毛笔,开始默《三字经》。 她一边默写着,一边不觉地念出来。声音又轻又细,并没有打扰到那叔侄俩。 只是念着念着,那声音却不见了,反倒引起他们的注意。苏清娆微蹙着眉,轻咬着下唇,有点犯难了,外祖父只教到“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人所同”,往后,她就不会念了,自然也不会默写。 封钺给侄儿递个眼色,封煜即刻会意,心里窃喜,终于他也有当老师的一天了。 “表妹,我教你念吧。”封煜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起案上那本《三字经》,有模有样地问:“读到哪一句了?” 苏清娆面色一喜,忙指着那一段。 小少年清了清嗓子,就像平日老师教他读书那样,一字一句地道:“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 咬字清晰,声音洪亮。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跟着念一遍,少年又道:“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 封钺含笑看着眼前这副情景,到底是同龄人,很快就能融到一块儿去,他在这里倒显得有些多余了。于是他就随手拿了架上的一本书到里间去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封煜翻着手中的书终于到了最后一页,苏清娆跟着念:“……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不知不觉,一本书就这么读完了。苏清娆喜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看着封煜的目光也像是看着一尊佛:“表哥好厉害啊!” 随后她就站起来,像人家学子给师父行礼一样,深深一揖:“学生拜见师父。” “……”封煜有那么一点点的脸红。 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种夸耀他的话,“天资聪颖”、“旷世奇才”、“圣明高见”……夸的都是什么玩意儿,他早就听腻了。但是,从没人夸过他“好厉害”。 他生来就是太子,就是大燕的天子,朝臣官宦只会称他为“陛下”……第一次有人管他叫师父。 虽然皇叔教育他为人要懂得谦逊,但是……谁还没点儿虚荣心。 “……咳咳……”小皇帝悄悄瞄了一眼周围,发现自家皇叔已经不在了,这下,他终于能过过为人师者的瘾了。 小皇帝双手扶起正在拜师的人,只怪他现在还没有胡须,不然他一定学着他的老师们抚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虽然没有胡须,但小皇帝还是端足了做师父的架子,沉声说道:“日后为师还会教你四书五经,你要好好学,切莫辜负了为师对你的期望。” 苏清娆好奇地问:“四书五经是什么?” “四书五经就是四书和五经,四书呢,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小皇帝看对方一脸茫然,摇摇头说:“罢罢罢……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是个大学问。” “……哦……”苏清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以后一定要认认真真地学这些。 小皇帝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你都已经拜我为师了,我一定会把我的真本事都传授给你的。” 苏清娆眉开眼笑,憨态可掬,说:“我外祖父也很厉害的,皇叔那么厉害的人,还管我外祖父叫老师呢。” 小皇帝有点急了:“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很厉害,还叫我师父吗?” 苏清娆寻思寻思,说道:“外祖父是大师父,你是小师父嘛。” 这么一听,跟国学大师齐名,这可大大满足了小皇帝的虚荣心。 只有上天知道他天天跟那几个满腹经纶的大师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皇叔待在一块儿,他都快要自卑死了,唯一一个能跟他玩到一块儿的庄敏妹妹却是个不爱读书的。现在倒好,来了个既喜欢读书,学识又远远在他之下的表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了 苏清娆原是开开心心的,可是一想到回家以后就没有这么多书可以看,没有这么有学问的师父可以教她读书了,心里不免有点沮丧,喃喃地道:“可是我回家以后就不能跟你和外祖父学习了。” 此时封钺正走了进来,听到她这句话,微蹙了蹙眉,回家? 那小丫头竟想着……还要回杏林村? ———— 封煜和庄敏都想要苏清娆在宫里多住几天,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心里记挂着她娘。 晌午庄府便派马车来接人,苏清娆离开建章宫之前,小皇帝连塞了两本书给她,说:“你读完《三字经》就读这两本,这些都是蒙学读本,回去让你大师父教你。” 苏清娆如获至宝,抱在怀里,郑重地点点头。 “还有这个,是皇叔让我给你的。”小皇帝把一支画筒交给她,又交代了几句,比庄敏还舍不得。 毕竟庄敏若是想见,回一趟庄府就见着了,而他却不能。好不容易他刚收了个徒弟,这就要分别。 苏清娆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翻阅着小师父送给她的两本书《百家姓》和《千字文》,能看得懂的字没有几个。 她又拿起那个画筒,打开一看,惊讶得她叫出声来,惹得车夫担心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苏清娆看着那一幅画,合不拢嘴,惊叹不已。 这正是昨日皇叔作的孔雀图。 苏清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精致的头,还有它美丽的羽毛,心里震撼十分。 那该是怎样高超的技艺,多么绝妙的手法才画得出这样一幅图…… 皇叔在苏清娆的心中,已经是不可侵犯的神圣了。 皇宫离庄府得需半个多时辰的车程,一路上苏清娆愣是对着那只孔雀发呆,若不是车夫提醒,她还不知道已经到家了。 断月和飞鸢两个丫头出府来接她,帮她拿着东西,苏清娆硬是要自己抱着画筒,不让她们拿。 “看来姑娘在宫里过得很开心呀?”飞鸢问道。 苏清娆抱着心爱的画在怀里,抿着嘴笑:“嗯,很开心!” 经过前院的花园时,迎面碰见了一个人……苏清娆的笑容凝在脸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那个据说默默等待她娘十二年至今未娶的蒋大人。 14.014 苏清娆有点心不在焉地来到娘亲所居的木槿院,见娘坐在榻上发怔,连她进来也未发觉。 “娘……”苏清娆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来,说:“蒋大人把婚事给退了?” 方才在前院,她遇见蒋大人,他便和她说了,他亲自向外祖父退的婚,外祖父也同意了。虽说这是皇家赐的婚,但当年的太后确有懿旨,蒋大人有退婚的权利。 这让庄家上下无不意外,苏清娆也不例外,毕竟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蒋大人至今未娶都是为了娘,怎会轻易地就把婚给退了呢。 庄姝槿见女儿来了,压了压眼中的郁意,平静地说道:“是啊。” 她指了指那小案上的一枚玉质极佳的羊脂白玉,说:“这是他还回来的。” “还?”苏清娆不解。 “是啊,还。”庄姝槿的语气里藏着淡淡的忧伤,“说是,娘以前赠予他的,算是定情信物罢。如今婚事也退了,他说不能再占着我的信物,便还回来了。” 苏清娆听出娘亲言语中的惆怅,眼底也微微发热。如此看来,蒋大人的确是个至情至性的好人,守了她娘十二年不说,今次更是为了不让娘亲为难,主动退了婚。 曾经,娘一定很喜欢他吧。 “娘……”苏清娆握住她的手,“你还喜欢他吗?” 庄姝槿微怔,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嗔瞪她一眼,说:“你都这么大了,娘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不管我多大了,娘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苏清娆打断母亲的话,“如果你喜欢蒋大人的话……咱们就反悔,不退婚了!” 庄姝槿被女儿这番话吓得不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小姑娘家,没羞没臊的!” 庄姝槿素来脸皮薄,被女儿三两句话就给惹得满面羞红。说起来她年纪不小了,女儿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她这个做娘的再谈起这些儿女情长,难免有些放不开,垂着眸不说话了。 苏清娆是再了解自己的亲娘不过,曾经,十里八乡不知有多少青年后生想求娶她娘,无不冷淡地拒绝了,娘虽然老实内敛,但何时出现过这般娇羞的女儿态。 看着娘,苏清娆眉开眼笑起来。 “娘,既然你心里有蒋大人,何不跟他说清了,他心里肯定也还喜欢你的。” “……”庄姝槿再次被女儿说的咋舌了,“你才多大,怎懂这些感情之事?” “我不懂,反正,娘喜欢我就喜欢。您不好意思的话,我去跟外祖父说。”苏清娆说着就要站起来,被母亲一把拉住。 “娘,这有啥好害羞的?” “……唉……”庄姝槿叹了声气,目光黯然,“娘如今……配不上他了。” “胡说!”苏清娆皱眉,“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再说儿女之事哪有配得上配不上之说,两相情悦才是最重要的。” 庄姝槿摇摇头,她听母亲说蒋大人虽然现在官职不高,但他学富五车才智过人,深受器重,前途无限。而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不说,她现如今已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妇,他们早已不是十二年前能够一起赏雪赏月吟诗作对的佳人才子了。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娘已经不是当年的庄姝槿了,就算这事真成了,日后夫妻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也不会过得幸福。”庄姝槿如是说道。 “可是……” “还是算了,娘不想想这些了。”庄姝槿搂着女儿在怀里说,“等你外祖父身子好些,咱们就回家,离开太久了,你爹会想我们的。” 她翻了一圈眼睛,将眼泪逼退回去,也扼杀了自己那刚萌芽的少女情怀。 心里五味杂陈,苏清娆红了红眼,埋头在母亲的怀里,低低地道:“嗯。” ———— 蒋溪桥退婚的消息,马上就传得庄府人尽皆知。 晚饭的时候,席上气氛十分怪异,老侯爷下不来床,因此没有上桌,二房一家子通常都住在公主府,也许是还没得知消息,长房长子留宿太学,庄梨还在闭门思过,因此饭桌上只有老夫人和大房夫妇、庄姝槿母女和庄琦。 “唉……”大太太柳氏轻叹的一声,打破了桌上的沉寂,柳氏略带愤懑地说道:“那蒋大人也真是,早不退婚晚不退婚,等了十二年好不容易妹妹回来了,他反倒把婚给退了!” 大老爷庄承平也有点不爽:“那蒋大人此举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这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庄家?我们在京城立足数百年,何曾有过女儿被人退婚之例……” 席间一片静默,老夫人闻言狠瞪了一眼儿子,庄承平方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跟妹妹歉然地道:“妹妹,大哥不是说你有辱门楣……” 庄姝槿牵了牵唇角,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苏清娆看着面前的山珍海味,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原先她巴不得那个蒋大人自己退了这门亲事,现在却为之觉得可惜。 母亲的心意最重要。 庄琦全程却都在观察着苏清娆,心想如今小姑母嫁进蒋府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她这个表妹会不会履行承诺,离开他们家,回乡下去…… 被退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庄家暂且不对外透露风声,而以蒋溪桥那般的正人君子是不会四处宣扬他退了庄家的婚的。 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外人知晓。 庄姝槿既已打定主意不去想这门亲事了,过几天便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了,她已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儿女情长的事儿上的人了。 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该是怎样的为爱痴狂,竟会因为一个男人违背父命,甚至还做出离家出走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来。 该让父母亲操碎了多少心,庄姝槿想到这些就内疚不已。 来庄府那么多日,庄姝槿都没给再做过馄饨,这下突然来了兴致,便想做一些给家里人尝尝。以前便想做了,只是当时有些拘谨,怕人家大户人家吃不惯她这些。 苏清娆帮忙包馄饨,几个丫鬟也在打下手,庄姝槿则负责煮。 给每个院子都送一大碗过去,还分给丫头婆子们吃,馄饨的香气飘满了木槿院。 丫鬟送去听雪轩,说二小姐亲自做的馄饨,请小姐尝尝的时候。庄琦瞥一眼那看上去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叫自己的侍女接下后,便没想着要吃。 可是香气四溢,实在叫人馋的很,庄琦忍不住尝了一口,来不及惊讶便再吃几口。 味道当真是极佳。 玉笙园她父亲母亲那边也是如此的反应。 而在碧风堂,庄老侯爷卧在床上,房里没有旁的人,只有一个素色锦袍的男子,正是封钺。 “蒋溪桥退婚了……”庄老侯爷叹道,苍老的脸色,疲惫不堪。 封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并不意外。 老侯爷心底里还是希望女儿和蒋溪桥结为连理的,他自知时日不多,只想再临终前亲眼见证女儿嫁得个好归宿,如此他便死而无憾了。 “真是辜负了太皇太后一番美意……”老侯爷潸然泪下。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老侯爷从前小心翼翼隐瞒着的,现下也敢说了。 “其实我知道,当年拐走槿儿的不是什么仇家,而是先帝的人……”老侯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封钺,只见他眼都没眨一下,恍然明白了,不觉苦笑了声,“果然什么都瞒不住王爷,您早就知道我已经知道。” “老臣不敢怨恨先帝,对皇家亦是至始至终忠心耿耿的。” “我从未怀疑过老师的忠心。”封钺说道。 老侯爷怅然良久,才道:“我和她娘护不了她们母女一世,如果以后承平和他媳妇待姝槿母女不好了,王爷能不能替老臣照顾照顾她们?” “这个自然,您放心。” 此刻听到外面清脆的少女的声音,似乎是在说,给外祖父送馄饨。外面守着的人说不能放她进来,封钺便朝外面喊了声,“让她进来。” 苏清娆很是惊喜,没想到皇叔也在这里,提着食盒放到小案上,高兴得连行礼都忘了,十分熟络地道:“皇叔也在啊……不过馄饨只有一份,是给外祖父的。” 苏清娆想到自己收了人家那么多的好处,连份馄饨都不给人家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封钺忽然想到了一个月前在青江镇街市上吃的馄饨,显然苏清娆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但她想的却是他给她的那一锭银子。 “对了,皇叔,这个还给你。”昨儿娘才把那锭银子交给她,正巧今天就看见他了。苏清娆从自己小小的荷囊里掏出那个大银锭子。 苏清娆觉得像皇叔这种君子,肯定是不好意思收回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的,所以她就直接塞进他的手里,他总不至于还给她塞回来吧。 银子总算还回去了,她和母亲也心安。 “……”封钺只觉得手里的银子像个烫手山芋。 同时庄老侯爷也从头到尾一脸茫然,外孙女几时与皇叔这么熟络了? “外祖父,这是我娘亲手做的馄饨,您尝尝看好不好吃,如果觉得好吃,她天天给您做。” 15.015 在碧风堂当差的婆子给听雪轩透露口风,皇叔又来看望老爷了,但现在已经准备要走了。 除了一季一次的宫宴或狩猎这样的大场面,一般情况下世家小姐是见不到皇叔的,庄琦就比较“幸运”,自从祖父卧病,皇叔没少屈尊到庄府探望。 而庄琦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找借口去的碧风堂,亦或故意到前院花园去散步。 得知消息,庄琦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转去了花园。 正巧,看见那个锦袍玉冠的男子从正院那边走来,可是下一刻庄琦便笑不出来了,走在皇叔身边的女子……那不是苏阿九麽? 她怎么会跟皇叔走在一起? 不仅走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她在皇叔面前一点儿都不拘礼。庄琦柳眉倒竖,那不识礼数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怕是把他们庄家的脸都丢尽了。 可是……皇叔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庄琦忍不住心道,皇叔真不愧是君子,以他的气度怎会跟一个臭丫头计较这些呢。 庄琦站在这个位置,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可是从他们那个方向却看不到这边,被前面一簇花遮住了视线。 在皇叔面前露一次脸并不容易,眼下庄琦却有些犹豫了。因为她发现……她居然跟苏阿九撞衫了! 前些日子祖母新得了两匹宋锦,一匹送给了她,她当时还感动祖母最疼的还是她这个嫡长孙女,她以为另一匹祖母是留着自己用,没想到却是给了苏阿九。 重点是,现在她们俩穿的,不仅是衣服的颜色,连那上面的藤凤菊枝纹案都是一模一样的。 撞衫并不可怕,贵女们撞衫的情况并不少见,但是……谁丑谁尴尬。庄琦犹记得去年某次宫宴,一个小姐和她意外撞衫了,全程都没敢抬起头。一模一样的裙子,她穿得既高贵又优雅,把那个小姐衬成了丑小鸭。 ……现在,庄琦觉得自己也成了丑小鸭。虽然她看苏阿九各种不爽,但不可否认的是,苏阿九就是生得比自己还好看。 庄琦恨恨地闷哼了声,若不是苏阿九身上流着庄家一半的血,她能生得这么好看吗? 被人暗中骂一通的苏清娆打了个喷嚏。 美人即是美人,打喷嚏的样子非但没有影响美观,还更添几分娇憨可爱。 庄琦翻了个白眼,只觉得眼热。 这时候,他们碰上了同样也是来府上拜访老侯爷的男子,通过服饰可以看出来是一名武将。 “参见王爷。”那武将毕恭毕敬地深揖到底。 封钺淡笑,道免礼。 “王爷”对苏清娆来说却是个新词,以为这是皇叔的名字,说:“原来你叫王爷啊,你的名字挺好听的!” “……”封钺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一言难尽。 那个武将先是愣了一下,忍了忍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若他是个文臣,此举便显得太失礼了,可他一个武将,又不会像那些文人一样总是端着一副翩翩君子的作风。 “……”苏清娆一脸无辜地看了看表情有点怪异的皇叔,再看看那闷笑得红了耳朵的陌生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封钺见小姑娘有点可怜,不冷不淡地看了眼那武将,后者立马闭了嘴。 隐在暗处的庄琦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苏阿九到底还是苏阿九,改了名字也还是乡下人,居然在皇叔面前丢这种脸,真真是蠢到家了,连“王爷”都不知道。 不过还好,她到底不姓庄,丢脸也是丢她自己的脸。庄琦突然就自信了起来,她都出这种丑了,她还怕美不过她麽?女子的美在骨不在皮,光有一张脸毫无内涵气质有什么用。 如此想着,庄琦便迈步走了出去。 然后她就听见皇叔温润悦耳的嗓音:“王爷只是我的称号,与皇叔是一样的。” “……哦……”苏清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看见了庄大小姐款步姗姗地走过来。 庄琦在他们面前站定,盈盈一福:“小女子见过皇叔。” 不得不说,这个表姐的举止和仪态真的非常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苏清娆心想道,用他们的话来形容就是端庄优雅,高贵大方。 接着,她又给那位武将行了个礼,后者也回一个揖礼。 “这位就是庄大小姐吧?”那武将猜测。 “正是小女子。”庄琦又是轻轻福身,她发髻上那支华美精致的步摇冠上的流苏则轻轻晃动,十分吸睛。 这还是她为了见皇叔特地戴上的呢,这是她那太后姨母赐给她的,是全天下独一无二,步摇呈蝴蝶状,缀以金镶玉,冠两边垂着流苏,晶莹辉耀,华贵无比,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 封钺确实也看见了,却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家中长辈卧病在床,身为晚辈穿戴不宜太过华丽,庄大小姐倒是毫不避讳。封钺不是拘泥于俗礼的人,但有些礼数该遵守还是得遵。 他看了一眼那武将,连平日最为粗狂不拘礼节的董海澍来探望庄侯都知道穿戴都是一身素净。 实在是庄琦那个步摇冠太过扎眼,连董海澍这种不拘绳墨的武士都看出来了,心里哼道,都说庄家大小姐稳重端庄,知书达礼……呵呵。 他可不是封钺那般温文尔雅的君子,他向来心直口快,看不顺眼就直说了,董海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些:“庄小姐,尊祖父尚在病中,鄙人认为您穿戴还是注意点吧,姑娘家爱美,也得分个时候。” “……”庄琦蓦地瞪大了眼,下一瞬就羞愧得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是了,她怎么忘了,祖父还病着,而且是病得不轻,她怎能如此! 还是当着皇叔的面。完了完了。庄琦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可是眼下她却找不到丝毫能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对比起她,苏阿九虽与她穿着同样的衣服,衣服极为考究精贵,却不华丽,浅蓝的色调,清新淡雅。衣服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她头上那个步摇冠。 庄琦活了十三四年,从未如此丢脸过。 封钺并未发表言论,让董海澍去看老侯爷罢别耽搁了时间,董海澍便先告辞,由家丁带路去正院了。 他才侧首对苏清娆说:“你也不必送我了,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了,从头至尾并没有跟庄琦说过一句话。 庄琦低着头咬着唇,甚至不敢回头去看皇叔离去的背影。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会丢这么大的脸,比苏阿九不明王爷为何还要丢脸。像皇叔那样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是最看重礼数的了,不知他心里该会怎么想。 庄琦真是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看着一脸恨不得把脸埋进坑里的表姐,苏清娆知道肯定是人家说的话伤到她了,也就忍不住开口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注意就好了……” 庄琦猛的抬头看她,怒目圆瞪,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风范了,指着她吼叫道:“都怪你!” 身边的几个丫鬟从未见过大小姐如此失态,都被吓了一跳。 “……”苏清娆一脸无辜,她干什么了就怪她? “就怪你!”庄琦气不过,眼睛都红了,又委屈又羞愧又气恼,指着她骂:“你知不知道皇叔是什么身份?你这个乡下丫头站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哦。”苏清娆有点无语,此刻的庄大小姐哪还有刚刚出现时的温婉典雅,像极了以前在街市上跟她抢地盘卖东西的市井妇人。 苏清娆想到了庄敏表妹说的,几乎所有未出阁贵女都在打她舅舅的主意……再看看庄琦,她心里猜到了个大概,看来庄琦也喜欢皇叔啊。 可是,关她什么事儿? 苏清娆转头就跑,听到背后几近抓狂的叫声。 完了完了,庄大小姐估计是疯了。 ** 快到晚上的时候,德云大长公主和驸马回来了,还带着庄敏。 他们一家三口虽是搬出侯府了,但还是隔三差五的就回来,尤其是老侯爷病了,更是几乎天天回来,尽尽孝道。 吃晚饭时,听雪轩的丫鬟来禀告,大小姐身子不适,不来吃饭了。 听到这话,苏清娆把头埋得更低了,专心吃饭,估计只有她知道大小姐“身子不适”的原因。 庄老夫人还是很看重这个孙女的,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过去看看?” “大小姐说休息休息便好,劳老夫人挂心了。” 庄敏最爱挑她那大堂姐的刺儿,“大姐病了,是不是不能参加秋猎啦?” 那丫鬟硬着头皮驳道:“大小姐只是身子不适,没有大碍,离秋猎还有几日,一定能参加的。” 庄敏捡着自己最爱的扇贝吃,“大姐该不会是看我们回来了,才身子不适的吧?” 柳氏已经黑了脸,大老爷庄承平脸色也不好,他素来不喜欢这个娇纵恣意、恃宠而骄的侄女。 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臂,庄敏才嬉皮笑脸地道:“女儿也就那么一说!” 她确实也就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问坐她旁边的苏清娆,“姐姐,你准备好秋猎要穿的衣服了麽?” “……秋猎?是什么?”对苏清娆而言,这又是个新词。 “……”换作别人,庄敏早就翻白眼了。 老夫人恍然,近日因为女儿被退婚一事和老爷子的病费心劳神,连即将到来的秋猎都给忘了,是应该给外孙女备一套骑装,可是赶制一件体面的骑装出来,现在也来不及了。 “祖母,我舅舅送了我两套骑装,我送姐姐一套!” 16.016 骑术作为六艺之一,不仅是京城贵公子的必修课,对于大多数贵女也是不可或缺的,像庄敏年纪这么小的也会。 庄敏从小就不爱琴棋书画,对骑马射箭之类的武艺倒挺上心。 每年九月深秋,正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秋猎活动,在庄敏的眼里,每年那么多种大型活动,就这个最好玩。 庄家除了二老,所有人都出动了。庄姝槿原想留在家里陪着二老,但老夫人说她刚回来应该去看看,两位嫂嫂也去,她便也跟着去了。 庄姝槿不会骑马,柳氏不喜在外面抛头露面,所以跟她坐马车。而大老爷及其一双儿女庄涔庄琦、德云大长公主一家都骑着马。 苏清娆自然也是不会骑马的,本想跟母亲和大舅母坐车里,但庄敏非要让她坐上她的坐骑。 所以,当庄家一行人出现在狩猎场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不是一人一马,就她们俩共骑一匹。 那匹赤红的骏马,背上两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骑装一白一蓝,乍看好似双生姊妹。 当然,在场的贵族谁人不知那个蓝色骑装,身材比一般的小姐要圆一些的女子是德云大长公主的独女,只是……另一个身着雪白骑装的小丫头是谁? “姐姐,他们都在看着你呢。”庄敏说。 苏清娆第一次骑马,坐在她身后双手紧紧抱住表妹的腰,奇怪地问:“为什么?” “估计是……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呗!” 与她们并肩的庄琦听到这话不觉地看了眼苏清娆,无力地抿了抿唇。 一行人下车的下车,下马的下马,那些正在攀谈的贵族无不往庄家队伍看过来,其他人都是常见到的,倒是有两位…… 有些人倒吸一口气,那个不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才女美人庄姝槿吗? 早在两个月前大家就都知道庄姝槿回来了,可除了那日太后所谓的赏莲宴邀请的夫人小姐,其他人是从未见过失踪了十二年的大名鼎鼎的庄二小姐的。 站在不起眼的人群里,蒋溪桥从她们下车就看见了庄姝槿。她是变了很多,即便容颜和才学已经远不如当年,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她依旧还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女子。 “……蒋大人?”旁边一位同僚喊了一声他,瞬间周围的几个大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有些异样。 太皇太后亲自赐的婚,蒋溪桥十二年的等待,也算一段佳话了。再说对方可是庄姝槿,自带话题属性的。 可是大家的目光并没有在庄姝槿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转向了那位与祺茗郡主共驱一马的小女子。 一身雪白的骑装,用一个小小的银冠束着男子的发式,整个装扮非常简单利落,飒爽英姿谈不上,但也显得格外有神采。 那少女无论是身姿还是长相都跟“英气”沾不上边,但那身骑装穿在她身上毫不违和,且雪白色衬得她整个人清纯俏美,身上的披风迎风飘动,一颦一笑,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那娇美的面容,与年少时的庄姝槿甚是相似,众人便突然反应过来了,原来那便是传言中庄姝槿在乡下生的女儿。 何方的水土,竟养得这般佳人。 庄敏牵着漂亮的小姐姐的手,一路奔向皇营,她素来娇纵惯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收敛,直接扑进她那亲舅舅的怀里。 撒娇道:“舅舅,你去年答应过我的,今年要带着我去猎物!舅舅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自当驷马难追!” 封钺哑然笑道:“舅舅当然记得。” 贵女们看着,皆有些羡慕那个小郡主,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母亲是皇叔的亲姐姐,皇叔尚未娶妻生子,所以是把这个唯一的外甥女当亲女儿宠的。 得了允诺,庄敏开心地从舅舅的怀里退出来,仿佛才看见他身旁的太后似的,行了个揖礼:“太后舅母好。” 苏清娆也学着她的样子作揖,动作显得有些愚钝。 而落后他们几步的大老爷等人也走过来拜见太后和皇叔。 庄琦心里犹有阴影,生怕皇叔还记得前几日的事,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咦,表哥呢?”庄敏发现皇上表哥并不在这里。 太后说道:“你表哥染了风寒,今日不便来了。” ... 自先帝驾鹤西去,因幼帝年纪太小,所以每年这样的活动都是由皇叔和太后来主持大局的。 每年无一例外,狩猎开始前,皇叔和太后率领百官做祭天典礼。 再然后,皇叔站在那高台之上,手执弓箭。台下群臣子民仰望着,他们都见识过皇叔的箭术,虽然是个文人,但是他的箭术在整个大燕可是排的上号的,不输朝中几个百步穿杨的大将军。 那个平日只会读书作画的男人此刻身着玄色战袍,气势如虹,弓如满月,箭矢极其凌厉地飞了出去,射进那片望不见尽头的密林。 群臣跪下,高呼千岁,声音穿云裂石。 苏清娆作为女眷在最外围,跟着万众齐齐跪下叩拜,那片几乎破天的声音,才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皇叔比她想的还要更厉害些。 狩猎活动开始之后,会骑射的都陆续进猎场了,而不擅射术的女眷便跟着太后在帐内品茗聊天,庄家的队伍只剩柳氏母女和庄姝槿母女留在帐内。 庄敏非要拉着苏清娆一起进围场,但她说什么也不肯,坚持留下来与母亲做伴。庄敏也只好作罢,跟自家舅舅进围场之前还跟她保证:“等我猎了好物,回来烤给你们吃!” 帐内,太后设宴,不下场的夫人小姐们坐在一起聊天解闷,刚开始话锋指向庄姝槿母女。 当然,今次不像上次那般,一个个都阴阳怪气话里带刺的,不爽庄姝槿想看她笑话的人很多,但在座的超过一半的夫人小姐们,或娘家或婆家都跟庄家关系不错,有几个新贵还是庄老爷子曾经的门生。 都是聪明人,不会逞一时之快伤了两家和气。几家与庄家不和,跟庄姝槿又有私人恩怨的夫人酸几句,但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渐渐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至于她那个长得娇娇俏俏的女儿……出身太低,白瞎了母亲给的一张好脸。 圈子里早就知道,苏清娆这个名字是皇叔给取的,也都知道,柳丞相的嫡长孙女,四大才女之一柳元月被关进永巷……与她有关。 时过午后,狩猎的人陆续回来了,太后便散了众人,让她们去自家的营帐寻亲眷了。 苏清娆和母亲往庄家帐篷的方向走,却看见蒋大人躯马过来,脸上的汗水还未来得及擦,显然是刚从猎场回来。 苏清娆下意识地看了眼母亲,“......娘?” 她娘最是脸皮薄,果然面色瞬间就红了大半边,眼神还有些闪躲。分明就是一个见着心上人害羞的闺阁少女。 即便对方已经跟她退了婚。 苏清娆见娘亲这般娇羞的女儿态,再看向蒋大人时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骑在马背上的蒋溪桥翻身下马,走到她们的面前,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 果真是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苏清娆在心里把自己听过的形容男子的成语都毫不吝啬地给了对方。 苦守十二年不说,就是如今退了婚还以礼相待……苏清娆不知道他们京城人士是不是都这么有风度有涵养,但是蒋大人真心人品好。 若是娘对他无意也就罢,可是她娘分明就是很喜欢他嘛,苏清娆还是很希望娘能再获幸福,退婚算不得什么,还可以再订啊。 “蒋叔叔好!”苏清娆也给他行一礼,称呼却变了。 蒋溪桥怔了怔,半响道:“……好,好。”半月前还是蒋大人呢,怎么这会儿成了蒋叔叔了。 说着他从护卫的手里拿过一只肥硕的雪兔,递给她们的婢女,赧颜道:“这是在下小小心意,不足挂齿,还望夫人和小姐笑纳。” 他的护卫面无表情,心里却道,大人可真舍得,这只雪兔是好不容易才猎到的,又肥又大,烤起来那肉不知得多香,除了这只雪兔,其他的都是些野鸡野鸭的,大人就这么送出去了,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这位庄小姐怎么说也是他们未来的夫人,不算亏。 如果护卫知道自家大人已经把婚给退了,一定当场吐血身亡。 “谢谢蒋叔叔!”苏清娆狡黠一笑,对她那红着脸不敢抬头的母亲说:“娘,表妹应该也回来了,我去找她!”说着她拉着婢女新枝就跑。 新枝欲言又止,怎么姑娘拉着她往皇营那边跑了,不是要回庄家那边吗。 封钺和庄敏是最早回来的,猎了梅花鹿、白狐、仙鹤各一只,还有几只山鸡。 庄敏正在外面吩咐护卫先把山鸡炖了,转头就看见欢快地蹦哒的表姐,还有拎着一只血淋淋的大胖雪兔的新枝。 “姐姐!这儿!”庄敏朝她们招手。 “你们哪儿来的雪兔?” 此时换了一身简便素袍的封钺正从帐里走出来,抬眼望去便见那个穿着一身雪白的少女,笑容胜似开在三四月的桃花,烂漫娇俏,美不可言。 封钺有一瞬间的出神。 然后就听见她说:“是蒋叔叔送的。” 17.017 庄敏异样的眼神看她,半响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个蒋叔叔了?” “就是蒋大人啊。” “噢......”庄敏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十分微妙,也不嫌弃那雪兔血淋淋的,两手抱着,说:“烤兔肉肯定特别香!它的毛还可以用来制手套,保暖又好看!” 顿了顿,庄敏又道:“当然啦!这是你蒋叔叔给你的,我肯定不跟你抢!” 苏清娆摇摇头,“不是给我的,是给我娘的。” “哇,那小姑母是不是要跟蒋叔叔成亲啦?”庄敏想象力丰富,从一只兔子就能想到成亲去,她并不知道那二人已经解除了婚约。 “小姑母跟蒋大人,就像话本里的千金小姐和穷书生……改天我借给你看!”庄敏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便喜眉笑眼的。 “话本?”苏清娆有点感兴趣,又有点犯难:“可是我看不懂。” “没关系,我念给你听,比那四书五经什么的有趣多了!” 在那儿站了半天的封钺:“……” 可不能让自家外甥女把人家好好一姑娘带坏了。 “你娘和蒋叔叔就像那些话本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刚开始被家族反对,后来他们的真情打动所有的人,破镜重圆……” 封钺在后面干咳了两声,打断外甥女的滔滔不绝,说:“鸡汤炖好了。” 这才转移庄敏的注意力,带苏清娆喝汤去了。 *** 秋猎宴相对宫宴比较随意,无需那么拘礼,不分男子女眷,同席而坐,贵族们也都难得这么接地气,自己动手烤肉起来。 当然,座次还是得按照官品爵位高低来排,地位愈高,席位愈靠主位。以庄家的地位,自然是排在很前面,上首是柳家。 柳家风光无限,丞相大人的嫡长孙柳子琰刚被封了爵位,赐黄金百两,缘是柳子琰猎得一只老虎。 叫其他世家艳羡不已。 庄敏把烤好的一串兔肉递给苏清娆,低声咕哝道:“柳家的权力还不够大吗,也不知舅舅怎么想的,还给姓柳的封爵!” 苏清娆听不太懂,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庄敏狠狠咬一口肉,自顾自地说:“舅舅就是性格太好了,换作是我,我不贬他们就不错了!” 三个小姑娘坐在一起,庄琦也听见了,未置可否,柳家是她的外祖家,柳子琰是她的表哥。 说来,她的外祖家权大势大,可跟她们庄家不一样,庄家之所以显赫,主要是跟皇室攀了亲。而柳家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外祖父是一人之下的丞相,大舅父是军功赫赫的镇西将军,还有她那个当太后的姨母。 表哥今年不过才十六七的年纪就被封了子爵,这样的殊荣在当朝可是第一人。 可是庄琦并没有为他感到高兴,柳家再风光又如何,她到底姓庄。 “我讨厌柳家的人!尤其那个柳子琰,嚣张得跟什么似的,简直比我还拽!”庄敏这么说。 正在议论人家,苏清娆下意识地就往柳家那边看去,那紫衣少年独坐一桌,歪着头倒酒,似乎知道有人在看他似的,抬眼就直直地看过来。 两道目光交汇,苏清娆心虚地低下头,没看见那少年忽然勾唇的一笑。 这时候,皇叔身边的福公公来了,说是给姑娘们送来烤鹿肉,皇叔亲手烤的。一直有些郁郁不乐的庄琦眼睛一亮,目光紧盯着那个盘子。 “皇叔烤的卖相真好,不像...…”苏清娆说到一半闭了嘴,看着手中那串吃了一半卖相惨不忍睹的兔肉。 皇叔长的好看,字好看画也好看,连烤出来的肉都这么美观。 若是夸别人而损自己,庄敏肯定不干了,但表姐这是夸自家舅舅呢,她没有一丝丝不服气,说:“我舅舅的手艺当然好啦,不仅卖相好,味道更好!” 苏清娆拿了一串鹿肉尝一口,证实了表妹的话,肉质细嫩,口感鲜醇,非常完美。 庄琦看着两个妹妹吃鹿肉,就觉得自己嘴里的兔肉如同嚼蜡,心高气傲的她又做不出主动去拿的事儿。 而庄敏就是喜欢看她明明很想吃又不好意思跟她开口的样子,她舅舅亲手烤的东西,怎能随随便便给别人吃。 长辈们都坐在前面,对她们这边的情况毫无所知。 福公公刚走没多久,又有人送烤串来了,是蒋溪桥身边的护卫。 “我家大人没有亲眷,这么多烤肉也吃不完,便让小的给小姐们送来。”护卫这么说。 庄敏坏笑:“你确定蒋大人是给我们的?而不是……”她示意地看了眼不远处自己的小姑母。 护卫把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回道:“大人的意思,都、都有吧……” 庄敏从盘子里要了几串,说:“剩下的你拿去给夫人吧。” “是。”护卫照做了。 隔壁几桌人家见蒋溪桥的护卫给庄家小姐送烤肉,都频频看过来,看来这桩婚事还有戏。 那么多人看着,庄姝槿赧颜,“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都是一家人,夫人不必客气。”护卫不觉地连称呼都变了。 他说得小声,没有其他人听见,但坐庄姝槿旁边的德云大长公主可听见了。护卫走后,大长公主带着几分戏谑地道:“妹妹,这是什么情况啊?” “……”庄姝槿却红透了脸,她是对蒋溪桥有意,但不明白他……为何退了婚还这般待她。 ———— 散宴后,还有几个节目,比如射箭比赛,贵族圈里有一种风气,男子不会射箭是为辱,但箭术好不好就不一定了。 贵公子里箭术出挑的没有几个,也就那几个将门出身的。 这样的比赛总有彩头,皇叔和太后都下了旨前三名者有重赏。 “这样的比赛,还是交给年轻公子们吧。”人群中有人说道。 苏清娆听着觉得声音耳熟,看过去,正是那日去外祖家拜访的将军。 董海澍拱手说道:“太后,王爷,在场不乏武将,若是臣等武将也参与其中,岂不对公子们不公平吗?” 这话是有理的,但有些小心眼的公子就不乐意听了,这不是瞧不起人嘛。明明在此之前,他们都担心过这个问题,他们哪里比得过那些平日舞刀弄枪的武将。射术对他们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来说只是一种运动,而对那些武将却是不可或缺的技术。 权衡之下,还是觉得他们不参加为好,不然彩头都被他们占光了。所以都默认了。 那二位做主的人还未说话,便有人开口了:“董将军这是瞧不起我们呢?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都一起上!” 说话者正是那刚被封了子爵的柳家长孙柳子琰,十六七岁的少年,由于从小生长在军营,他跟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不一样,身姿矫健,肤色略黑,眉眼间尽是桀骜乖张。 那小子,从小就被捧上云端,目中无人,骄傲自负。董海澍暗骂了句,不知天高地厚。 皇叔允了他。 侍卫们早就搭好箭靶,场地够阔,搭了十道靶子,有百米之远。男子们摩拳擦掌,蓄势待发。这样的场合不外乎是出风头最好的时机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周将军的儿子,满当当的自信,射了第六道靶子,全场欢呼叫好。 连庄敏都激动地拍起手来,抽空问苏清娆:“姐姐,你想不想学箭术?” 苏清娆也看呆了,连连点头,“想!” “以后我教你!” “……你行吗?”说实话,苏清娆不是很信得过她。 “教你绰绰有余了。” 之后再上场的几家公子,都没能超过周公子,最多只能射到第五靶子。 等全部年轻公子都陆续试完了,最高记录也还是周公子的。董海澍在下面看着,频频摇头,可他科班出身的又一把年纪了跟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屁孩比试……他觉得有点自降身份。 再之后,两名武将按捺不住上场了,到底是混过军营的,两人出手,随意地那么一射,一个射中了第九道箭靶,一个射中第十道。 众人拍手叫好,这样的比赛不过娱乐而已,贵族们还没有那么心胸狭隘,输得起。 最后,便没人了。所有人把目光都转向了那位轻狂恣骜的少年。 庄敏暗暗念咒道:“射不中射不中射不中……” 苏清娆不禁笑了出来。 柳子琰上场,接过侍卫递来的弓。他的弓比其他人的要大得多,弓身足有他的一半高。他拍了一下弓箭,扭头看向台下的某一个方向,自信地一笑,以拇指勾弦,弓如满月。 台下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他手中的箭羽嗖地一声便飞了出去,笔直地射中第十道靶子。 静了片刻,众人才很给面子的鼓起了掌。不过话说回来,他连老虎都猎得了,这个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哼!碰巧而已!”庄敏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 18.018 所以最后是柳子琰和两位武将得了赏赐,太后准备的彩头是一只白瓷鸡首壶,赐给自己娘家侄儿。 没想到那柳子琰看都不看那名贵的瓷壶一眼,也没有跪下谢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串色泽艳丽又不失端庄的天眼珠,而后向那首座的二人开了口,不过却是看着那位得了天珠的卫将军:“微臣相中的是皇叔这一件,不知卫将军可否割爱?” “……”卫将军像是被雷劈了般,心差点没跳出来,这个无法无天的贵公子,他不要命他还想活呢! 这个话,卫将军怎么敢接,诚惶诚恐地看向那赏赐天珠的人,深揖到底,说:“此乃皇叔赏赐的,臣不敢随意转赠他人。” “本公子不会让卫将军白白拱手相让,用太后娘娘这只白瓷鸡首壶与卫将军交换,难道你觉得太后娘娘的赏赐比不得你这串天珠?” “……”卫将军心道许是自己也射了第十道靶子,并列第一,所以那争强好胜的柳公子把他给记恨上了。虽是武臣,他却也深谙说话之道,仍是毕恭毕敬地给上头的人作揖,“太后娘娘和皇叔的彩头同等尊贵,若公子实在心仪对在下这串天珠,还得太后和皇叔的恩准,在下才能与公子行交换之举。” “太后,皇叔,您二人不介意吧?” 众人早就被他吓得半死,那不可一世的柳子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地触犯天威了。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有人斗胆偷偷抬眼去看那太后皇叔的反应。 太后早就气青了脸,虽说这是她娘家侄儿,本该是一条心,但并不代表他可以触犯她堂堂一国太后的威严。而另一位,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仍是不喜不怒的表情。 皇叔还没发话,那愣了半天的柳丞相终于反应过来了,上前呵斥他家孙子:“太后和皇叔面前,不得放肆!还不快认罪!” “柳相言重了,令公子何罪之有。”封钺淡笑道:“柳公子既然想换,那便换罢,不过是小事。” 柳子琰一副胜利者的一笑,挑了挑眉。柳丞相暗瞪了孙子一眼,默叹一口气。既然上头都说了,卫将军也不怕得罪太后皇叔,就跟他换了。 众人一阵唏嘘,有些人不禁想道,皇叔真是心胸广阔,果然君子之风是平常人所不能及的。有人暗道,柳家的恩宠果然不同于一般人。也有人觉得,柳家权势滔天,而皇叔……奈何不了他们,只能给足面子罢。 大家以为柳子琰不过是针对卫将军罢,所以借彩头压一压他。然,柳子琰一接过那串天珠,转手就交给了自己的护卫说:“这串珠子这么漂亮……便送给场上最美的小姐吧。” “……”众人大跌眼镜,什么? 方才他要求的换彩头尚可认为是无礼无知,现在当众就要把刚换来的、皇叔的赏赐转头就赠给别人?这……这柳子琰未免太恃宠而骄了!上头大可降个藐视天家的罪。 柳子琰的护卫面无表情的双手捧着那串天珠,直直走向了女眷堆儿。 停在了苏清娆的面前。 众人:“……” 苏清娆:“……” 她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我不要。” 苏清娆拒绝得简单直接,虽然这珠子真的挺好看的……但是无缘无故她干嘛要收别人的东西。 那不可一世的少年斜了眼她,嗤笑了声,那眼神别提有多神气。柳丞相再也憋不住了,这孙子回京就是专门给他惹祸来的,连忙跪下俯首:“愚孙年幼无知,还望太后皇叔开恩。” 太后也是头疼,她再生气也不会治自家侄子的罪,但她也不好说话,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小叔子。 “爱卿请起,那彩头是令公子赢得的,那自然是归他所有,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有何错之?又何来开恩一说?”封钺看着下面那场戏,没有多余的表情,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众人面面相觑,皇叔非但没有怪罪,还替那个小人开脱!啧啧啧……再看那个柳子琰,嚣张上天了都!那表情就像是在说,万人之上的摄政皇叔又如何,还不是奈何不了我。 柳子琰确实是这么想的。 “既然那位漂亮的小姐不好意思收,改日本公子送上府上就是。” 庄敏那暴脾气,一刻都忍不了,她一把就抢过那个护卫手里的东西,说:“这是我舅舅的东西,你这种人看都不配看!” 话说,庄敏行事风格与其他贵女不太一样,贵女们一般这种情况都会心高气傲地拒绝到底,一副不与他人计较的模样。但庄敏偏不,她认得那个珠子,是来自吐蕃的贡品,于吐蕃可是圣物,于地大物博的大燕也是罕见的珍品。 为什么要便宜了那种小人? 柳子琰很是鄙夷地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本公子说的是全场最美的小姐,你哪儿来的自信?” “我还就是全场最美的,怎么?你有意见?”庄敏叉着腰仰着头瞪着眼看他。 “……”柳公子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赢了的表情。 众人: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子琰和祺茗郡主不合已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了,小辈们的小打小闹,长辈们倒是不好插嘴。那串天珠最后自然是落在庄敏的手里了。 庄敏实在气得不行,回了营帐愤恨地踢了一下凳子,呼呼地穿着粗气,骂道:“真是气死我了!你说舅舅他干嘛不一道旨杀了他算了!哼,舅舅根本就是软柿子!” 苏清娆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她那站在神坛的舅舅的不好。不过,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表妹讨厌那个柳子琰了,她也讨厌。 德云大长公主随后进来,听见女儿的话,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脑袋,嗔骂道:“你懂什么。” 与此同时柳家的营帐,柳丞相愁得犯头疼,半倚在榻上由侍女给他按摩。 “祖父,我看您是年纪大了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做。如今咱们家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我真不知道您还怕什么。” 柳丞相罢了罢手,叫他别说了。柳子琰偏停不下来,一想到白日那个身在高位的王爷都不得不敬让他三分,他就觉得解气得很。他不过猎了个老虎,他就赏了他爵位,还不是上赶着巴结他们柳家。 “那景王算个什么东西,我就算当他面骂他几声又如何,他还不是得给我笑脸,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你给我住口!”柳丞相被气得青筋微暴,吓得侍女连连后退两步。 柳丞相手指着狂妄自大的孙儿,无奈又垂下,他们柳家虽然权大势大,但绝不敢居功自傲,太过张扬,他和儿子素来低调,怎么就这个孙子…… 迟早有一天得惹祸上身! —— 翌日,所有人便都打道回府。 这回,庄敏也不骑马了,拉着苏清娆一起坐马车,刚好柳氏被太后叫去了,车里便只剩下她们和庄姝槿。 昨日苏清娆没有机会问母亲,现在没有外人,她总算可以跟娘聊聊心事了。 “娘,怎么样?”苏清娆坐过去便问,“你和蒋叔叔……昨天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庄姝槿犹犹豫豫地道。 苏清娆一脸失望,昨儿她特意给他们俩留独处的机会,蒋叔叔竟是什么也没说?对此,庄敏倒是有几分理解,拍拍她的肩膀说:“读书人最是正经了,你看我舅舅就知道了。” 庄姝槿说的倒是真,昨儿蒋溪桥问候了她的父亲母亲,没有说别的那些狩猎的人都回来了,为了避嫌二人只好分开。 回到庄家,午时不到。 庄敏没有跟她们回庄府,而是直接跟着自己的舅舅回皇宫去了。庄姝槿母女洗浴过后才去看两位老人,刚进前院,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炖野鸡的味道。 庄姝槿先前就听大哥说父亲喜欢吃野鸡,昨天便派了人送回来。 恰逢婆子刚从厨房端出来,庄姝槿便让她交给自己,和女儿进了正房。 敬远侯还是躺在床上,满脸的病态,不过今日却比前几日有精神多了,一看见女儿和外孙女进来,就乐呵呵的笑。 每回只要庄姝槿来,定是要亲手喂父亲的。家里丫头婆子那么多不用,她倒要自己动手。 “还是大哥贴心,知道父亲喜欢野味。”庄姝槿微笑着,喂老爷子吃了大半碗。 “这可不是你大哥送来的。”老夫人也在喝着汤,说:“你父亲稀罕这些,你大哥送来的昨儿就吃完了,这是人家蒋大人送的。” 庄姝槿一怔,苏清娆眼睛一亮,心道蒋叔叔什么也没说,倒是来实际行动了。 又是给她们送兔子,又是给外祖父母送野鸡的,这不是比说了什么话更靠谱吗。 二老相视一笑,皆有些惋惜,这么多年来,那孩子都是把他们当岳父岳母来孝敬的。如今退了婚事,反倒还一如既往地对他们。 庄姝槿犹豫了下,想说点什么,外头管事来报,说蒋大人来看望老爷夫人了。 19.019 蒋溪桥进来的时候,庄姝槿也留在房间。 苏清娆以要读书的借口离开了,走之前朝母亲眨了眨眼睛,会心地一笑。 两位老人乐见其成,蒋溪桥陪老爷子说了一刻钟话后,后者就面露倦意,说得休息了,老夫人便让女儿陪蒋溪桥去花园逛逛,别怠慢了贵客。 殊不知二人前脚一走,老侯爷就拿起了枕边的书。 老夫人叹一口气,一手把他的书抽了出来,说:“对眼睛不好,我给你念。” 老爷子一脸是笑,“还是夫人贴心。” 庄姝槿本就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现跟心仪的男子走在一起更是不会说话了,显得有些拘谨。 那蒋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紧张得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但如果庄姝槿此时有勇气看他一眼,便会发现他无处安放的目光里,堆满了笑意。 两人到底身份有别,身边带着随从侍女,一路走着没有一句话,就好像真的是来赏花的,弄得蒋家护卫和庄姝槿的丫鬟新枝都挺尴尬。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蒋溪桥终于鼓了鼓勇气,张了张嘴却不确定该如何称呼对方,夫人?小姐?太生疏了。直呼其名,太冒犯了。 “姝槿小姐……”蒋溪桥想了想,觉得这么叫比较妥当。 庄姝槿微微一颤,心里不是不期待的,可是等了好半响,却听不到他的下文。 蒋溪桥从袖里掏出一个包得整齐的牛皮纸袋,小心地把它摊开,倒也不别扭矫情了,直接递给她,说:“在下刚才经过街市,看到石蜜便买了几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你收下。” 他的护卫瞥了一眼那张纸袋,漠然地收回眼睛:胡说,明明是特意去买的。 庄姝槿看着面前,大大小小十几颗的糖,不觉看了眼他,又迅速地垂下眸子,也不知怎的,耳根悄悄爬红。 他当她是小孩子呢,竟给她买糖。庄姝槿不禁掀了下唇角,这糖还没吃,她竟觉得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蒋溪桥以为她不愿意收,连忙道:“苏姑娘应该会喜欢,你就当是我这个长辈给她买的。” 庄姝槿笑了一下,漂亮的鹅蛋脸上微微泛着红晕,说:“好。”双手接过了那一包糖。 花园里,各色各样的花儿开得极艳,却不及美人一笑。蒋溪桥微微愣神,想到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一穷书生的时候,寄居在庄府。 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每天都托他在外面帮她东西,今儿买油酥饼,明儿买甘蔗饧,他们每天约在花园见面,每次都是把东西交给她他便匆匆离去。年少懵懂的他不解风情,说,小姐派婢女去我那儿取便可,不必亲自过来。当时庄姝槿低着头红着脸,闷闷地说,你怕是读书读傻了。 就是在这片花园里。 此时此刻,她那一笑,叫那枝头上的牡丹都黯然失色了,仿佛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少女。 庄姝槿见他看着他发怔,脸不由地更红了几分,微微侧过身去,装作一副专心地赏花的样子。 她转身的动作提醒了蒋溪桥,后者自觉失礼,想道歉,可是对方好像很认真地在看花儿,他笑了笑,没有出言打搅。 二人浑然不知,不远处大太太柳氏经过花园,瞧见了他们。柳氏皱了皱眉,心道,那两人不是婚都已经退了,怎么还走到了一起? ———— 苏清娆在自己的院子,认认真真地读书。 《三字经》她已经学了一大半,会背会写,且能通晓它的意思。 “姑娘学得真快,再过半个月,兴许就读完了呢。” “是啊,我听说塾里的学童读《三字经》要花半年的时间呢,姑娘三个月就能读完,可见天资聪颖。” “没错,姑娘虽然起步晚,但假以时日一定能够成为大才女!” 断月飞鸢两个丫头在一唱一和地拍苏清娆的马屁。 虽然知道对方是拍马屁,苏清娆还是很开心的,她现在要更加努力地读书,若不是外祖父身子不好,她非得把碧风堂当成私塾。 外祖母虽然没有外祖父那么知识渊博,但是教《三字经》这种浅显的,也是绰绰有余了。 苏清娆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认真地想过了,娘亲心里总有道难跨过去的坎儿,她觉得自己现在不识字,不能像大家口中传的那样,像从前一般和蒋大人赏雪赏月吟诗作对。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们可以从头再来。苏清娆心里想着,娘可以和她一起学习。外祖父说过的,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再说娘还这么年轻,只要肯学,还怕以后不能和蒋叔叔吟诗作对吗。 苏清娆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她的字写得虽有些稚嫩,但也是工工整整的。 她首先学会的是自己的名字,然后又让外祖父教她写母亲的名字。苏清娆想,等会儿她就先教会娘写自己的名字。 她本想等娘回来就去木槿院找她,没想到娘却自己过来了。 庄姝槿把那张牛皮纸袋搁她桌上,说:“……你蒋叔叔送给你的。” 苏清娆眼前一亮,糖?说来,她自从来到京城,还从没吃过糖呢。以前家里穷,但每回去镇上娘都会给她买两颗糖吃。她每次都说怕吃多坏了牙,分给娘一个。 娘其实喜欢吃糖。 苏清娆在某些事情上还是很机灵的,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用意,还很直白地揭穿了:“娘,是不是蒋叔叔送给你的,但是他不好意思,所以拿我当借口?” “……”果然庄姝槿又红了脸。 苏清娆笑了起来,捡起了一个糖,实在馋的很,又多捡了一个,才将纸袋包好,送还母亲,说:“女儿不能夺娘亲所好。” 庄姝槿嗔瞪她一眼:“读了几天书,愈发油嘴滑舌了。” “对了!”苏清娆拉着娘坐下来,拿笔给她,指着自己刚才写的“庄姝槿”三个大字,说:“娘,这是你的名字,你学着它,写下来。” “……这……”庄姝槿为难了,拿笔的手显得特别笨拙,也不知该如何下笔。 “娘,你就不想读书认字吗?”苏清娆认真地问。 庄姝槿有点不自在,赧颜道:“娘都这么大的人了……” “外祖父说花甲老人还去参加童生试呢,娘为什么不可以读书认字?”苏清娆又跟娘讲大道理,但其实她也不懂什么道理,都是从外祖父那里听来,然后就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说服娘亲之后,她就像外祖父刚开始教她那般,教娘怎么拿笔、怎么写字。教会了娘写自己的名字。 从此,庄老侯爷又收获一名新学生。 他老人家万万没有想到,他教书育人几十载,门下学生数百位,自己的女儿竟成了他的关门弟子。 为此,老爷子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饭。 而近日庄府上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那个十二年前就该成为他们家姑爷的人,半个多月前退了婚,可是最近又往他们家跑得极勤。 不知道的人以为好事将近了呢。外面确实也有这样的传闻,蒋溪桥几乎天天去“拜访庄侯”,莫不是成了好事? 当然,人家蒋大人曾经是老侯爷的学生,学生常来看老师无可厚非。 某日,蒋溪桥走了之后,老侯爷频频摇头,有点内疚地说:“真是让蒋大人破费了。” 对方是晚辈,上门拜访自然是带着礼物的。可是蒋溪桥不光是给他们二老送礼,还带着他们女儿和外孙女的。 蒋溪桥每回送她们礼物都说:“这是作为长辈的送给苏姑娘的礼物。” 可是庄姝槿拿回去拆开看,里面却备着两份。 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些小玩意儿,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是庄府没有的。 “溪桥那孩子,分明就是对咱们槿儿还上心,老爷,那你说,他为什么要退婚呢?”庄老夫人有点想不通。 老侯爷皱眉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苏清娆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外祖父都想不出来的问题,她怎么可能想的通。 所以干脆就不想了,娘的心意才最重要。苏清娆看得出来的,娘早就动摇了。 原本岁月静好,但突然一天庄府来了个不速之客,让苏清娆有一点……烦恼。 是那个前段时间秋猎被封子爵、很狂傲嚣张,对皇叔他老人家出言不逊的柳子琰。这是苏清娆对他的印象。 柳子琰来庄府,打的是“看望姑母”的名义,却连家中两位长辈都没去拜访,点名说要见庄府那个生得极漂亮的外孙女。 大太太柳氏对这个娘家侄儿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好派人去请苏清娆。 苏清娆讨厌那个人,但大舅母既然叫了,就不得不去。 20.020 玉笙园,苏清娆给大舅母行了一个礼,微垂着头,装作没有看见那个讨厌的人。 孰不知自她出现在这儿,柳子琰的目光便一直在打量她。 柳氏看了眼自己的侄子,有点头疼。她这侄子是出了名的贪慕美色,小小年纪就已经美婢成群,那天他第一次见苏清娆,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柳子琰朝苏清娆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苏清娆低着头,不想看他。 忽然,柳子琰伸出了食指,勾起了她的下巴。苏清娆如触电一般,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触碰,皱眉怒瞪他:“你干什么!” 美人的生气在柳子琰的眼里就变成了害羞。他不但没有因此收敛,还觉得对方是在欲擒故纵。 柳子琰轻嗤一声,说:“这才叫美人啊,跟你比起来,别说本公子那些美婢,就连表妹都成了庸脂俗粉。” 这里说的表妹,当然指的是庄琦。 庄琦就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又羞恼又委屈,恨恨地瞪着他,都快要哭出来了。柳氏也面露不悦,当着她的面他都敢说她的琦儿是庸脂俗粉。论才论貌,琦儿不敢说是第一,但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怎么到他的嘴里就成了庸脂俗粉了。 若是别人,柳氏早就撵他出门了。偏偏是自己的侄儿。 柳子琰叫人端了东西上来,是一大盒珠宝首饰,说:“这些就送给你了,好好戴着。” 苏清娆只觉得这个人病得不轻,她没有理会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柳子琰脾气不好,但对美人是很有耐心的,对方视若无睹他也不恼,“姑娘还没定亲吧?” “……”苏清娆腹诽,关你什么事,但她没有说话。 “没有定亲就最好。”柳子琰笑得更肆意。 柳氏却是吓了一跳,那兔崽子该不会是存了娶苏清娆的心思吧? 苏清娆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人,简直连话都不想跟他说,对上座的大太太行了礼说:“大舅母,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柳氏点了点头,也不想侄儿再胡闹下去。 谁知苏清娆刚转身,那人就大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浑然一副无赖。苏清娆气急跺脚,看向柳氏:“大舅母!” “子琰!这里是庄府,你不要胡闹!”柳氏皱眉轻斥道,人是她叫来的,若是惊动了老侯爷老夫人,她不好交代。 苏清娆小步跑出去了,那人没再为难她。 柳氏也听说过自己侄儿一些……光辉事迹,他看上的女人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但好在他也懂得分寸,官家小姐他一般不会轻易招惹。 所以出言劝道:“那姑娘是侯爷很看重的外孙女,可不像你在外面找的风尘女子,你不要招惹她。” 柳子琰嗤笑一声:“别说是外孙女,就算是敬远侯嫡亲的孙女又如何?” 做姑姑的差点没被她给气死。 庄琦听言瞥了他一眼,刚好对方也看过来,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没忘记前两年表哥也对她存了几分心思,若不是碍着她的身份,早就被他收进后院了。 虽然柳家勋贵,柳子琰本身也武艺了得,将来应该能有一番大作为,但哪个姑娘愿意嫁给这样一个十几岁就已经美妾成群的男人?也就那些攀附柳家,肯卖女求荣的人家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柳家世代清流,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败类。 庄琦看着这个不大的少年就觉得反感得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从小就仰慕的那个人……不不不,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只会玷污了皇叔。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老侯爷那儿,当时晚辈们都在碧风堂请安,老侯爷当场就砸碎了一个瓷碗。 “以后,不许他姓柳的再踏进庄府半步!”老侯爷气得整个人都颤抖。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骚扰年轻小姐,整个京城除了柳子琰找不到第二个了。老侯爷也是听说过那个人有多浑,真怕他毁了外孙女好好的名声。 老侯爷这句话等同于抽大太太的脸,柳氏脸上有些尴尬,低低地应是,也不敢为娘家人说话。 柳庄两家是亲家,本该同心同德才是,可是这些年关系愈发不好了,现在甚至已经到了勉强维持表面和平的地步,若是柳子琰再胡作非为,两家恐怕连面子上过得去都做不到了。 外祖父气得直咳嗽,苏清娆见此就有点后悔了,不该告诉他老人家这些闹心事,忙安慰他自己没有受委屈,劝他不要生气了。 大舅父也从旁劝道:“父亲您消消气,儿子明日见到柳相就告诉他,让他管管柳子琰。” “你……”老侯爷手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还要出去说,你让人家怎么想阿九?” 被人调戏,传出去不止是柳子琰名声不好……本来那小子也没什么好名声,可是他还想给外孙女择个好夫家呢。 “是是是,儿子知错了,儿子不说。”庄承平连忙俯首认错。 “那……后天柳国太的寿辰……我们还去不去啊?”庄姝槿问道。 庄承平和柳氏都不说话了,他们自然是得去的,柳家送来的请帖邀的是庄家阖家,庄姝槿和苏清娆自然也包括在内。 “阿九便不去了,谁知道去了柳家那小子能折腾出什么事来。”庄老夫人说,“若是人问起来就说病了。” 秋猎过去已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京城贵族圈便没再有什么大聚会,而柳国太的寿辰便是继秋猎后最大的活动了,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贵族都收到了邀请。 苏清娆本就不喜欢去参加那些聚会,现在称病在家不用去正和她意。比起去面对那些夫人小姐,她更愿意在家读读书写写字。 可是她不知道,在柳国太的寿宴上,夫人小姐最想见的人便是她,自从在秋猎活动露过脸后,苏清娆可以说是成了贵女圈热议的话题之一,甚至贵公子们也都有意无意地谈起她。 所以宴会上人们见庄家女眷里没有她,自然会问起,贵府表小姐为何没有来。 “病了?” 长信殿,封钺手拿一枚白棋子,听完来人的话,俊眉微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病了?” 姜赟微垂着首,拱手回道:“前两天柳子琰去过庄府……冒犯了苏姑娘,然后姑娘就病倒了。” 封钺脸色一凝,眉头蹙得更紧了。 坐在一旁的封煜睁着大眼睛,那姓柳的有多荒唐他也是知道一二的。他想了想印象中的苏妹妹娇娇俏俏的,莫不是被柳子琰吓坏了? “病得严重吗?”封煜问。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 “皇叔,您不是说过几天要把苏表妹接进宫来陪我?”封煜有些难过,他前些天染了风寒,皇叔说等他病好了就接苏表妹进宫,结果他病刚好,表妹就生病了? 封钺看了一眼他,把那枚棋子扔进棋瓮里,没心思下了。说:“传李御医。” 封煜忙摆手说:“皇叔,我的病已经好了。” 皇叔又看了眼他,那眼神让封煜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了。 结果事实证明他真的自作多情了,皇叔根本不是为他叫的李御医。 —— 皇叔来了,老侯爷作势要起身,被他轻轻按住,“老师不比多礼。” 老侯爷看了看他后面跟着的李御医,疑惑问:“这是……” “见过侯爷。”李御医作揖,说:“下官来为侯爷把把脉,看侯爷恢复的如何。” 老侯爷听着很是感动,恨不得为国多做几件造福苍生的事,才能对得起皇叔的厚爱,坐着拱手说道:“多谢皇叔,多谢御医。” 李御医为他诊过脉后,说比以前好很多了,有嘱咐了多休息少操劳按时吃药等话。 封钺又和老师多说了一刻钟的话,便不打搅他休息,起身告辞了。 家中没有其他主子,所以是刘管家送的皇叔,不过刚走出碧风堂,皇叔就问道:“尊府的苏姑娘住在何处?” 刘管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又说:“听闻苏姑娘病了,刚好李御医来了,顺便去看看。” 刘管家简直受宠若惊,心想皇叔果真是宽厚善良之人,连忙带着他们往内存院去了。 若是别的外男,自然是不能轻易进内院的,而且还是年轻小姐的院子,但皇叔身份尊贵,又是长辈,这并不失礼。刘管家心里这么想。 他浑然忘记了自家表小姐并不是真的生病。 刚走进勤思院,他们便听见屋里传来的脆生生的读书声。封钺眉头微微一蹙,这丫头这么好学,生病还不忘读书? 刘管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作揖道:“皇叔恕罪,苏姑娘她……” 苏清娆坐在案前,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案上满满都是她写过的纸。 封钺进屋就看到这样的她,哪有生病的样子。 “皇叔!”苏清娆看见了他,惊喜地道:“您怎么来啦?” 她好像很久没有见到皇叔了。 “我来看你外祖父,听说你生病了就顺便来看看你。”封钺随手拿起一张纸,嗯不错,字比两个月前好看多了。 苏清娆听言有点不好意思,搔搔耳朵说:“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我好着呢。” “嗯。”封钺点了点头。 李御医:所以还要不要诊诊脉什么的? 刘管家:为什么姑娘跟皇叔这么自来熟? “皇叔,您坐您坐。”苏清娆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封钺笑了一下,姑娘家的住处他不好久留,也不想打搅她学习,便拒绝了。 封钺正想告辞,抬眼间目光无意地看见了里室,那拔步床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宣纸,写着十分醒目的两个大字,他自己的笔迹,他怎会不认得。 他给苏清娆取名的时候,她说,一定贴在床头日日观赏…… 还真贴上了? 封钺淡定地收回目光,有点想笑。 21.021 去参加寿宴的人回来,个个脸上都凝着霜。 苏清娆被外祖母叫过去正院,两位老人脸色都不太好,母亲也是欲言又止的。 庄老夫人想想就气不过,柳国太今日当着众人的面邀请阿九改日去柳府做客,这两日阿九当然可以装病不去,但不能装一辈子病吧。 柳子琰在庄府都敢对她外孙女动手动脚的,去了柳府还得了。 庄老夫人想到自己还是贵女时,那柳国太见了她还不得礼让三分。而今她的夫家如日中天,她的女儿贵为太后,她被尊封国太,身份自是她这个侯夫人不能比的。 如今柳国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庄家放在眼里,才敢明目张胆提出这种要求。若是他们真让外孙女上柳府做客,那不出第二日京城就有新话题了。 更气人的是,柳国太一副了不起的神气,就差脸上写着我邀请你家孙女是看得起你们,我家孙儿看上你家丫头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能躲一天是一天吧。”老侯爷说,“最不济,大不了跟柳家断了。” 老夫人也是叹着气,若是能这么轻易断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他们的长子是柳家的女婿,入仕以来多受岳父提拔,将来他们百年之后是由长子袭爵,庄家还是得靠着他撑下去。 所以在老侯爷当家的时候,不能跟柳家撕破脸,免得长子为难,日后也难立足。 “九儿,你不必怕,就算他柳子琰有三头六臂,外祖母也会护着你的。”庄老夫人拍了拍外孙女的手,适才发现小丫头的手不同于刚来的时候了,那时候那双小手真是粗糙难看,保养了几个月如今已经好多了。 这是苏清娆第一次知道面对权贵时的无力,原来外祖父外祖母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也有他们摆不平的事。虽然外祖父母说不会让她受委屈,但言语中还是透着不浅的无力感。 因为那个柳家人很厉害,而且是大舅父的岳丈家,就算是为了大舅父,也不能跟柳家闹僵了。 离开碧风堂,母女俩人回自己住处,路上庄姝槿一直沉默。 “娘?你怎么了?”苏清娆将自己的手钻进娘亲的手掌,才发现娘的手异常冰冷。 庄姝槿想到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惦记着,心里就渗得慌。那柳子琰竟对她说出,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十年错过了当年风靡京城的第一美人这种混账话。 柳家那般的勋贵门第竟教出这样的儿子。庄姝槿不敢想象如果女儿去了柳府会怎样。 “阿九,要不……咱们回杏林村吧。”许久,庄姝槿黯然地道,京城什么都好,但远不如她们的小村子自在。 “那怎么行!”苏清娆惊道,“我们回去了,蒋叔叔怎么办啊?” 庄姝槿垂着眼睑,她也不知道。 随身伺候的几个丫头差点给跪下来,杏林村已经没有小姐和姑娘牵挂的人,怎么还想着要回去?这……侯爷和夫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她柔声地问女儿:“阿九,你不想回杏林村了?” 苏清娆狠狠一怔,是啊,难道她们不回家了吗? 在侯府什么都不缺,但苏清娆偶尔还会惦记着她的小菜园,会想起她们家的田地。还有自幼与她相伴的阿牛哥,还有形同家人的阿嬷和伯伯。 但苏清娆的心里有一把秤,明显地偏向娘亲和蒋叔叔。 “等娘和蒋叔叔成亲了,有空咱们就带蒋叔叔还有小弟弟和小妹妹回去小住。”苏清娆笑嘻嘻地道。 “……”庄姝槿微赧,黑暗中,旁人瞧不出她两颊红晕。 庄姝槿想的简单,那个柳子琰打女儿的主意,连父亲母亲都奈何不了他。她们回去,他总不能追到杏林村去吧。 那柳国太是个强势的,又极宠爱孙子,庄姝槿真怕哪天柳家就上门提亲来了。如果留在京城让女儿面临这种危险,她宁可放弃蒋溪桥,带女儿回乡下去。 ** 再说柳子琰一连两日上庄府都碰了壁,门房不让他进,他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气,若是一般人家他就硬闯了。 回了家他就跟柳国太告状,说他好心上门拜访却吃了闭门羹,庄家不识好歹。这孙子可谓是柳国太的命根子,气的不行,自己孙子看上庄家的外孙女,那是他们庄家的福气,他们还敢摆架子。 不过话说回来,柳国太打心里可瞧不上那泥腿子出身的丫头。但那乡下来的小丫头确实生得美,也难怪孙子会喜欢。孙子自从见了她,回来就打发了几个看腻了的美婢。 当然,漂亮的女人娶回来做个妾侍就好,嫁进柳家的正妻必须是名门之后。以柳国太的眼光,孙儿将来是要封侯拜将的,非王府郡主不娶。 庄家这么不给面子,竟把自己孙儿拒之门外,那就是在打他们柳家的脸。 柳国太满是心疼地看着自己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孙儿,他何时吃过闭门羹这种委屈。“琰儿,你等着,祖母这就找庄家去,让那敬远侯亲自迎你进门,给你道歉!” 所以在柳子琰吃了第二次闭门羹后,柳国太亲自屈尊来庄府。得知消息,庄老夫人还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 柳国太坐在主位上,冷着一张脸,好像庄老夫人欠了她万两黄金,而她是来讨债的。庄老夫人也是个有脾气的,见对方冷脸不说话,她也懒得去开这个口。 柳氏只得在一旁赔笑,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婆母,她怎么说怎么做都里外不是人。 “庄夫人。”僵持了许久,柳国太才冷冷地道:“怎么说我也是长辈,你那女儿和外孙女未免也太没有教养,怎的不来见我?” 一副豺狼虎豹的面孔,像要把人拆吞入肚,谁敢来见你。庄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硬是按捺住了,勉强称得上客气的语气说:“柳国太难得来鄙府一次,莲惠也不常回娘家,还是不打搅你们母女团聚才好。” 庄老夫人抬眼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儿媳妇,柳氏连忙点头称是,却迎来母亲凌厉的眼神。 柳国太把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里头的茶水轻溅了出来,面色冷硬地说:“不必,请她们出来见我吧。” 庄老夫人只好派人去请,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又不能拿她如何。这些年她不是没有见过柳国太的嚣张跋扈,哪个夫人小姐对她不是七分畏三分敬,正是如此也惯得她这霸道强势的脾性,就快把自己当成太皇太后了。 不多久,庄姝槿母女就被请进正堂。 “抬起头我看看。”柳国太厉目紧盯着苏清娆,后者抬起头,一双清明的眼睛直视她,嘴唇微抿。 一个半大的丫头居然敢如此直视她,眼里毫无惧意,简直挑战她堂堂国太夫人的权威。柳国太狠狠一拍案,案上的茶盏“砰”地一声,茶杯被打翻,茶水溅落。 “……”苏清娆心里无辜地想,这是在对她发的火? 柳国太气的胸前一鼓一张的,怒意都写在脸上,那小的还无动于衷,怕是还不知道她国太的名号,换作别人早就吓得腿软了。 “柳国太,你说话便说话,别吓着我外孙女。”庄老夫人淡声说。 柳国太冷哼了声,正要开口,刘管家匆匆忙忙地进来,行礼说:“老夫人,御前大总管来宣旨了。” “什么?!”庄老夫人惊疑地站起来,“宣旨?” 柳国太也微微一愣。 宫里的人已经来到正院,除了庄侯身子不便下床被免礼外,全家人都出去接旨,圣旨在前,柳国太也不得不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敬远侯之外孙女苏氏,素娴仪矩,温纯静正,聪慧敏捷,婉娩天资,深受朕赏识,着即择日入宫,为朕之伴读,保此殊荣,弥高懿范。钦此。” “…………” 福公公读完旨意,下面跪着的人好半刻都没能反应过来,从主子到下人,无不目瞪口呆。 苏清娆大概只听得懂“敬远侯外孙女苏氏”……是在说她?但其他的话她听得不是很懂,看大家一个个惊愕的表情,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可能?”柳国太一声惊呵,不可置信地瞪着福公公,“女子怎么可能当陛下的伴读!” 福公公恭恭敬敬地给对方行了个礼,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地:“奴才只是奉旨行事,柳国太的异议,奴才回答不了。” “……”柳国太噤了声,她怎么敢对圣旨有异议。 其余人倒是渐渐回神了,连忙叩拜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公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苏清娆的面前说:“苏小姐,接旨吧。”把那卷好的圣旨双手奉送给她。 苏清娆一脸懵地接了,这……是什么? 她唯一的感觉是,这圣旨的料子,摸着比外祖母送给她最好的锦缎还软和。 这道不大不小的圣旨轰动了全京城,大大小小的朝臣都等不急明日早朝,直接进宫觐见了。 “王爷!不可啊!” “王爷!屈屈女流之辈怎能进宫给陛下当伴读!” “王爷!世家公子多的是才学渊博的,陛下的伴读该从公子里挑最出众的,怎能要一个女子!” “王爷!此事不妥,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王爷!……” 封钺面色淡然地看着朝臣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很有耐心地听他们所有人都发表完自己的感想,还一副爱卿言之有理的模样偶尔点个头表示赞同。 待大臣们一一都说完了,口干舌燥、焦头烂额的,眼巴巴地看着上面不喜不怒的人。 封钺轻轻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无奈又无辜地说道:“本王也没料到,陛下竟瞒着本王,自己做主下了这样的旨。” 22.022 早朝进行到一半,差不多了,站在御座旁边的福如海便对下面众臣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事启奏。”礼部侍郎站出来说:“陛下,据臣所知,陛下昨儿下了旨宣敬远侯外孙女进宫伴读。”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说:“确有其事,王大人有何意见?” “……”王大人噎了噎,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皇上有意见,“臣不敢有意见,只是觉得此事不合乎礼法。” 还说没有意见!这不叫意见?小皇帝心里腹诽。 “臣附议。”这次站出来的是一位姓谢的史官,义正言辞地说道,“自古天子伴读非宗室子弟则贵族公子,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女子为天子伴读的先例啊……” 小皇帝鼓着脸,打断他的话:“胡说!” 众臣一脸懵:“……” 小皇帝看着那位史官说:“朕记得这位谢大人是在太史监当差?” 谢史官微窘,是他官职太低了陛下甚至都不确定他在哪里任职?“回陛下,正是。” “谢大人身为我朝史官,却连我朝史事都不甚了了。”小皇帝前半句端足了架子,而后转移目光看向江太傅,露出一丝笑容:“老师,这是不是就叫做,尸位素餐?” ……呃? 江太傅有些莫名,拱手回道:“回陛下,是的。” 谢史官脸红得能滴出血来,被皇帝当着群臣的面说他尸位素餐,他这官不要当了!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陛、陛下,臣、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言何意,请、请陛下赐教。” “朕的皇祖母,昭明太皇太后年幼时便是朕的皇祖父太宗皇帝的伴读,谢大人却说历朝历代没有女子做天子伴读的先例?”小皇帝看上去很威严,很有帝王之气,“谢大人要不要回去翻翻史书啊?” “……陛、陛下……”谢史官腿都软了,直冒冷汗。 众臣面面相觑,这段历史他们不是不知道,可是……这能一样吗! “众卿莫不是不知道这段史实?几位老师,你们历经三朝,当年也见证了那段历史,不如你们来给诸位爱卿说说?” 被小皇帝点名的是几位元老级的大臣,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不合理,但确实有那段历史。江太傅站了出来说:“当年太皇太后确实在太宗皇帝身边伴读,有史为据。有此先例在,庄侯外孙女进宫给陛下当伴读,也未尝不可。” “太皇太后乃是玉叶金柯、龙血凤髓,岂是那庄家外孙女能够相提并论的?”一位姓赵的御史站了出来驳道。 江太傅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总不能这么怼:太皇太后给太宗皇帝当伴读的时候,身份可是一个罪臣之女,还不如庄家外孙女。 江太傅用余光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大人,便知道他们心里也想到了这个,只是,不能说破。 “赵大人此言差矣,皇祖母当年可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宫伴读的。”这话也就皇帝敢说,但实在有些大不敬,小皇帝忙不迭加了句:“当然,五十年前皇祖母的族人已经沉冤得雪。皇祖母乃是我大燕朝最尊贵的女人,玉叶金柯,龙血凤髓。” 大臣们不怎么敢接话了,太皇太后罪臣之女的身份都能进宫伴读,这么说……那庄侯的外孙女比当年的太皇太后身份还高些呢。 “……可……可是……”最初启奏的王大人好像还有点不甘心,正在找措辞:“臣……臣听说,那敬远侯的外孙女长得……陛下,红颜祸水啊,臣怕这样的女子待在陛下的身边……” “啪嗒”的一声,小皇帝把一张奏折用力地扔在御案上,小脸鼓鼓的写满了不高兴,吓得一众朝臣全都垂首作揖。 “王大人,你是觉得朕沉迷女色吗?” “臣、臣不敢……”王大人噗通地跪了下来。 终于没人敢吱声了。 然后,一直默默旁观的皇叔似乎终于想起为自己找点存在感了,轻咳了声,看向一旁的小皇帝好言相劝道:“陛下,我觉得王大人所言有理,那苏姑娘倾国倾城,王大人也是怕陛下受美色影响。” 众人一致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皇叔!对啊!还有皇叔呢!尤其是王大人,仿佛看见了希望之光,连忙俯首称是。不过话说回来,皇叔今日的存在感怎么这么低? 小皇帝:“苏姑娘倾国倾城麽?朕不觉得她美。” 众臣:“…………” “再说,皇叔,朕的圣旨已经已经传出去了,您总不能叫朕出尔反尔吧?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陛下圣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陛下乃一国之君,明并日月,一言九鼎,传下去的旨意岂能轻易收回。” 说话的人是蒋溪桥,惹来众人异样的眼光。谁不知道你跟那苏姑娘的母亲是什么关系,当然帮着她说话了。 终于听到顺耳的话了,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几个与庄家交好、受过庄侯恩惠的大人也一一附议。 皇叔俊眉微蹙,有点为难地看着王大人等人,怎么办?已成定局?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退朝。”小皇帝挥一挥袖,走了。 皇叔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 众臣跪行恭送礼。 退朝之后,朝臣们一一散去。互相交好的或者同路的大臣便走到了一起,讨论刚才的事。 “我怎么觉得陛下今日不同往常?” “我也正有此惑,陛下年幼,素来都听皇叔的,怎的今日反驳了皇叔?连这种大事都不与皇叔商量?” “莫不是……陛下渐渐长大,不再听从皇叔的了?” “……” 柳丞相走在他们后面,听到这些言论,低低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回到长信殿,小皇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掉了,端起宫人刚送上来的热茶大喝一口,发现自己的手心还是冰凉的。 他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略有不满地看了眼自己的皇叔,嘟着嘴说:“皇叔每次都这样,拿我当挡箭牌!” 封钺有点嫌弃地睨着他,“就你这点出息,以后怎么压得住这些臣子?” “不是还有您吗……”小皇帝嘀咕,不行,他心里还是慌得很,坐下来又喝了口茶。他每回跟朝臣针锋相对,都是被皇叔逼的,美曰其名为了锻炼以后他独当一面的能力。 小皇帝目光瞥见案上还放着他昨天晚上背的两张纸……写的正是刚才在大殿上他辩驳众臣的话。 “明明苏姑娘进宫陪我读书是皇叔的意思,为什么大臣们都在怪我!”小皇帝有点闹脾气了。 “苏姑娘进宫是陪你又不是陪我,不怪你怪谁?”封钺很理所当然,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被打脸了。 此时,福如海进来禀道:“陛下、皇叔,太后来了。” 小皇帝:完了,还得挨母后一顿训。而……皇叔啥事也没有。 算了,反正他已经习惯替皇叔背锅了。 —— 庄家直到宣旨的第二天,才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苏清娆也弄明白了,那道圣旨的意思是,皇帝要她进宫陪他读书。 换作以前,这对她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但现在,她若进宫了,就不用再被柳子琰纠缠了!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大好事啊! 大舅父下朝回家后,在碧风堂跟大家说了朝会上发生的事,连庄老侯爷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外孙女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赏识? 老夫人与他想到一处去了,不约而同地看向二儿媳妇,难不成是公主出面帮的忙? 德云大长公主见二老看她的眼神,连忙说:“儿媳虽是陛下的姑母,但天子伴读这种事儿媳这个大长公主可做不了主。” 老夫人因为柳子琰的事抑郁了好几天总算笑颜展开,搂着外孙女说:“那就是咱们家阿九的福气,注定命里有贵人相助啊!” 老爷子也释怀地笑了,问:“陛下有没有说哪天进宫?” “就这两日,陛下会亲自派马车来接外甥女。”庄承平回道。 这对庄家来说,是一件脸上有光的喜事,大燕建朝数百年,乃至历朝历代,昭明太皇太后是第一个做过天子伴读的女子,苏清娆可是第二个。 此等殊荣,岂不是光耀门楣的事。尽管,苏清娆并不姓庄。 进宫的前一晚,庄姝槿比女儿这个当事人还紧张,亲自给她收拾东西,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就怕落下了什么,又给她的行李里塞了不少银两,生怕她进了宫缺吃少穿。 又左叮嘱右叮嘱,她自己也不清楚宫中是什么个状况,但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不好的都给列了出来,嘱咐她万事小心。 苏清娆天生就是个不会紧张的,还安慰了娘一把:“娘放心吧,我跟皇上的叔叔熟!” “娘,我不在这些日子,你一定要用功读书啊!还有蒋叔叔……”苏清娆朝娘亲眨了眨眼睛。 庄姝槿每回一听到关于那个人就羞得不知道说什么话,结结巴巴地转移了话题。 两天后,皇宫的马车来接天子伴读了,排场不大,但很体面。 虽然马车的仪仗很低调,但还是引起了全城的轰动,平民百姓都围在官道外凑热闹,听说那是天子伴读,若是个公子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重点是,是个姑娘。 平民百姓们都以为,那肯定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不然怎么可能屈屈女流之辈就被陛下选为伴读呢,放着那么多贵族公子不用,太学里那么多才子呢。 也有不少世家公子小姐也来围观。对于才貌双全的贵女们来说,比较安慰到她们的莫过于,大殿之上陛下说的一句话。 “苏姑娘倾国倾城麽?朕不觉得她美。” 即使大部分人心里都觉得,陛下审美有问题。 23.023 马车只能停在外宫道上, 离建章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那些送她来的人送到这儿就交由接引的宫人了, 都是建章宫的人,待她和颜悦色的。 明明苏姑娘生得如此可人,陛下竟不觉得姑娘美?几个宫人在看到苏清娆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苏清娆并不知道那些宫人作何想的, 只觉得这段路太长, 像从杏花村走去青江镇般的远, 好在她脚力还不错,也庆幸自己穿的暖和, 京城的初冬比杏林村那儿要冷得多。 “听闻姑娘今日进宫, 祺茗郡主今儿个早早就起了呢。”一个叫剪梅的大宫女说。 ……表妹。苏清娆之前就想,表妹也在宫中, 她不会孤单。 宫里有表妹,有皇叔, 还有那个小表哥……蛮不错的, 苏清娆打心里的高兴。 ……等等……表哥?苏清娆后知后觉,那个表哥是什么人?为什么也住在宫里? 难道, 他就是传说中的皇上? 她很快就知道答案。 小皇帝和庄敏正在长信殿外等着。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可这落在宫人们的眼里,可就是在往苏姑娘的脸上贴金。 而苏清娆被带到长信殿的时候, 剪梅给小皇帝行礼说:“陛下,苏姑娘来了。” 果然, 表哥真的是皇上。苏清娆心里忍不住在想, 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就当上皇上了, 厉害厉害。 “皇上好。”苏清娆规规矩矩地给小皇上行了个礼。 封煜有些愣然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无比心痛地想,他为什么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不觉得苏姑娘美! “姐姐!”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庄敏就扑上去挽住苏清娆的手臂,说:“走,我带你去你的寝殿看看!” “……”小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就这么被冷落了? 庄敏本想让姐姐跟她住在瑶光殿,但她舅舅不允许,让姐姐单独住在离皇上表哥的长信殿最近的漪兰殿。 而漪兰殿离她的瑶光殿最远。 漪兰殿与瑶光殿格局差不多,分为前殿和内室,后院池水环绕,花草树木皆有,到了春日一定是处不错的景致。 现已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寒,殿内正烧着地龙,所以俩表姐妹一进去就脱了披风。 参观了一圈,苏清娆最后被内室的书架吸引了,随便拿起一本书,她认得那上面的字,叫《论语》。 她翻开第一页,然而自己能看得懂的字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明白它的意思。 “嗐,你个书呆子!那么多漂亮的东西,你非要看这个!”庄敏一把抽掉她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去,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说:“走,去我寝殿,我给你看好看的书!” 刚来漪兰殿不到半个时辰,庄敏就拉着苏清娆小跑出去了。 “哎!郡主,姑娘……衣服!”两个宫女拿着她们的披风追在后面。 两人刚跑出漪兰殿就撞上刚才被抛弃的小皇帝,“你们去哪儿,带上我……” “一边玩去!”庄敏不客气地越过他,跟姐姐手拉手地走了。 小皇帝:……???苏妹妹不是进宫来陪朕读书的吗? 不行,他要跟皇叔告状! *** 庄敏带苏清娆回自己的瑶光殿,把所有宫女都赶出去,才从她的小金箱子里翻出一个话本子,说:“我给你看这个,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富家千金和穷书生?” 苏清娆愣愣地点点头,其实她也很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故事?难不成比《三字经》还好看? “我识的字不多,不如你跟我说说?” “行啊!” 俩表姐妹直接坐在地毯上,苏清娆全神贯注地听表妹讲故事。 “……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叫刘山,他是一个农家小子,从小没了爹娘,跟伯父伯母一起生活……反正就是被伯父伯母虐待,他就逃了出来,一边经商养活自己,还一边用功读书,过的很苦。有一天他来到了帝城,偶然认识了一个大儒,大儒很欣赏他就收他为弟子,传授他知识,后来他考中了举人……” 庄敏有点忘记了剧情,翻了翻几下手中的书,继续说:“……女主人公出现了,她叫如玉,才貌双全,是那个大儒的女儿。她和刘山两情相悦,但是大儒不同意,还给如玉定了门当户对的亲事,逼她嫁给阁老的儿子。” “如玉誓死不从,她不顾世俗的眼光、家族的反对,毅然跟刘山在一起。刘山不负所望,终于考中状元,但大儒还是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后来,大儒与阁老联手逼婚,如玉被迫拜堂……” 这对于别人或许是烂透了的情节,但对苏清娆来说是十分新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说故事的表妹,全都给带了进去。 听到这儿,苏清娆心一惊,忙问:“如玉真的跟别人拜堂啦?那刘山怎么办?” 庄敏呼了口气,继续说:“就在如玉和阁老儿子要夫妻对拜的时候,刘山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把皇上给请来了,皇上痛斥大儒和阁老逼人嫁娶,不仁不义,当场就革了阁老的职,还做主给如玉和刘山赐婚,刘山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宰相,和如玉幸福的度过后半生。” “哇,那个皇上人真好!”苏清娆忍不住给故事中的皇上鼓起了掌。 庄敏说得口干舌焦,转头朝外面喊了声:“来人,给我……” 声音戛然而止,庄敏闭了闭嘴,缩了缩头,默默地把话本子藏到身后,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有了方才说故事的劲儿。 已站在那儿听完了全书的封钺,表情很是一言难尽,人是他做主请进宫的,秉着对人家负责的选择,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外甥女送出宫去。 “……皇叔?”苏清娆也发现了皇叔站在她们身后,笑着站起来,眉梢微微上扬,“您怎么来啦?”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还要听下一个故事?”封钺挑了挑眉,目光转向外甥女:“下一本准备讲什么?恶毒婆婆虐待贤惠媳妇?还是兄弟卖姊妹求荣?亦或是狐妖与富家少爷的爱恨情仇?” “……”庄敏不说话,心疼自己的话本子,又要被舅舅没收了。 苏清娆心想,听上去好像挺不错的! 可是,皇叔好像不太喜欢她们看这些书,虽然脸上还是温和的,但还是毫不客气地把表妹那一箱话本子全都给没收了。 “想不想去御书房?”这句话主要是问苏清娆的,庄敏一听“御书房”三个字,头就犯疼。 上次进宫苏清娆就去过,只记得那儿有很多书,比外祖父的书房还多。 苏清娆点点头说:“想。” “你跟舅舅去吧,我……我困了,睡会儿。”庄敏摆摆手,耷着肩膀有气无力的。 苏清娆只当她是真累的,并不知对方是作戏给长辈看的,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你好好睡觉,我晚上还来找你玩儿!” “嗯!”庄敏一边应着一边用手捂着嘴打哈欠,看上去好像真的困极了。 封钺看惯了外甥女这套,已经懒得拆穿她了。 “来人啊,替我宽衣,舅舅,那我就把姐姐交给你了。” 外甥女说的那个故事,民间有无数个版本,封钺自然不会告诉苏清娆,那不过都是根据她母亲和蒋溪桥的故事改编而来罢。 秉着对小姑娘负责的原则,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封钺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少看那些书。” 苏清娆点点头,她是百分百地信任皇叔的,不过她还是小小地反驳道:“嗯,我还没看。” “听也不行。”封钺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身高还不到他的胸前,也不知怎的就冒出了一句:“听多会长不高的。” “……”后面的福如海不禁掀了掀嘴角,皇叔竟也会说出这般哄骗小孩子的话。 苏清娆愣了愣…...是吗?她半信半疑,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她心里对皇叔提过的“美丽狐妖与富家公子的爱恨情仇”很感兴趣。 * 江太傅已在御书房等候,他既然是陛下的老师,自然也是天子伴读的半师。 他不止与敬远侯是莫逆之交,当年庄姝槿更是他的得意门生,所以江太傅还没见着苏清娆,就已对她心存几分好感了。 “陛下,苏姑娘的学识如何?”江太傅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问道。 小皇帝翻了一页书,客观地回道:“正在读《三字经》。” “……”江太傅抚胡子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陛下早就开始学四书五经,而他的伴读却还停留在蒙学?这……大臣们要是知道,还不得被气晕过去? 苏清娆是被福公公带进来的,皇叔去宣室殿见大臣了。 江太傅看见苏清娆的第一眼,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学生庄姝槿,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来的路上皇叔就跟她说了,带她来见皇上的老师,也是她的老师。 苏清娆首先给皇上行礼,然后端端地向那白发老人深深一揖,“拜见老师。” “嗯。”江太傅点了点头,没有摆什么架子,温和地问了她几个问题,便叫她过去坐。 若没有特殊情况,每日起巳时和申时都是小皇帝读书的时间,这个时候皇上与江太傅便不是君与臣的关系,而是师生。 大燕不同前朝,天子或太子伴读只是侧重于“伴”,目的是让天子在读书的时候有个同伴,不那么孤单,而且天子或太子课业做的不好,老师不敢罚他们便只能由伴读受罚。而大燕的天子伴读更侧重“读”,是要真真正正成为皇上的同窗,与皇上一起读书,所以天子伴读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由于皇上这个伴读起步较晚,尚在蒙学期,所以江太傅只能兵分两路。 皇上已经读完了四书,现在开始学五经,从《诗经》起,江太傅先教皇上念第一篇,也不急着给他讲解经义,让他自己读一遍再写一遍,然后才教苏清娆读《百家姓》。 两个学生都极认真,江太傅深感欣慰,看来这个伴读的作用还是不错的,虽然陛下以前也认真对待课业,但可从没这么积极过。 甚至过了申时放学了,他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两个学生还在看书。 江太傅非常满意地抚着自己的胡子出宫去了。 小皇上看着表妹写的字,心想,都说字如其人,苏妹妹的字怎么那么不好看呢? 这可不行! 小皇上在书架上挑了一个本子,放到苏清娆的面前说:“你好好临摹临摹,练练字,相信我,你一个月后字会写的很好看。” 苏清娆翻开第一页,不禁地“哇”了一声,被那上面的字惊艳到了,说:“字写得真好看!” “当然,这可是皇叔的墨宝!”小皇上俯身过去在她耳边说:“别人我可不轻易给的。” 苏清娆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唇角还有两颗小梨涡,“谢谢皇上!” “谢什么呀。”小皇上大手一挥,“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表哥。” 苏清娆马上就改口,甜甜地喊道:“谢谢表哥!” 小皇上其实更喜欢对方叫他……师父,不过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两人一直在御书房待到酉时,一人读书一人练字,直到宫人来提醒该去用晚膳了,陛下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小皇上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苏清娆去长信殿跟皇叔和庄敏表妹一起用膳。 席上,封钺简单地问了她今日的功课,毫不吝啬地表扬了小姑娘一番。 庄敏默默地吃着饭,舅舅和表姐这种关于学问的话题,她完全插不进去。 她看了看表姐,又瞅了瞅舅舅,她怎么觉得姐姐才是舅舅的外甥女呢? 她肯定不是亲生的! 可她转念一想,从小到大最疼她的人就是舅舅了……嗯,她应该是亲生的。 庄敏默默地观察着相谈甚欢的二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她不是很确定,转头问了旁边的福如海:“福公公,你说我姐姐和舅舅长得像吗?” 气氛安静了下来。 苏清娆奇怪地看了一眼皇叔,对方一双漆黑的眸子也在看着她。 这种说法苏清娆理解不了,“皇叔是男子,我是女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像?” 庄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细细端详着他们二人,最后下结论:“我也说不清哪里像……反正就是像!福公公你说是不是啊?” 福如海一开始还觉得纳闷,郡主怎会说一个女子长得像皇叔呢……可是当他多看两眼,互作对比,还别说,真有点像! 当然,换作是别人福如海肯定不能接祺茗郡主这话,但苏姑娘……他活了五十年,历经三朝,除了当年的庄小姐他还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标致的女子,而且看的出来皇叔很喜欢这个小辈。 “奴才瞧着……也觉得有点像。”福如海作揖回道。 庄敏:“你看,我就说吧!” 封钺一点一点地收回视线,莞尔道:“那就是像吧。” “……”苏清娆犹疑,她有皇叔这么好看吗? 而且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子会长得像皇叔? 庄敏无力地望天感叹道:“美人总是一样的,丑人却各有各的丑!” “……” 封钺忍俊不禁。 庄敏却很烦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碗,面对一个大美人,和一个小美人,她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饭。完了……她又要长胖了。 ** 饭后,两个小姑娘约去沐浴,封钺孤家寡人一个,回了自己的清凉殿。 殿内只有姜赟一人。 案上整齐地隔着几封信件,还有一只缺了半块的玉佩。 封钺捡起那半块玉佩,面色微寒。 “证据确凿,王爷随时可问柳家的罪。” “急什么。”封钺把那半块玉扔回原处,“你退下吧。” “是。”姜赟作揖退下,刚抬脚便想起还有一事,驻足俯首道:“王爷,敬远侯怕是撑不过年底了。” 封钺拆信件的动作微微一滞。 “敬远侯近日药量增了不少,可见病情加重,许是他怕庄小姐还得守孝三年,所以一直撑着,府里除了老夫人,旁人并不知情。” 封钺不由地想到,白日苏清娆还跟他说,外祖父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眉眼间尽是笑,届时……又该如何? 他清楚庄侯的病,但没想到竟……撑不过今年了。 在那之前,蒋溪桥和庄姝槿若没有成婚,还得再等三年。 亲眼见证女儿嫁给蒋溪桥,是庄侯这辈子最后的心愿。 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 “罢了,你去安排。” 24.024 庄府, 老侯爷咳嗽不止, 捂着嘴的帕子见了血。 老夫人一看, 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老侯爷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声音沙哑,“我还没死, 你哭什么?” “槿儿还没成亲, 我怎么能死……”他手里抓着一只绣着青松的荷包, 像个固执的孩子抓着喜爱的东西不肯放手。这是女儿前不久送他的。 老夫人泪水连连,说不出话。 “老爷, 夫人, 二小姐来了。”屏风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此时老侯爷这副样子自是不敢见女儿的,老夫人连忙对外面说:“老爷睡下了, 你让二小姐回去吧。” 庄姝槿第一次在父母亲这里吃了闭门羹,倒是没有多想, 出了碧风堂, 却撞见蒋溪桥。 这些天,蒋溪桥日日上门拜访, 而她日日在碧风堂服侍父母,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庄姝槿向他行了个礼,温言道:“父亲睡下了, 蒋大人改日再来吧。” “无妨。”蒋溪桥回礼,说:“我今日是来找姝槿小姐的, 请您帮个忙。” 庄姝槿微怔, “蒋大人请讲。” 蒋溪桥笑了一下, 说:“在下家里有些白狐皮,自己用不上,又没有其他家眷,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为好,能不能请姝槿小姐替在下处理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又是变换着法子给她送东西了。 还让她不得不收下。 庄姝槿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她让婢女收下,莞尔回道:“谢谢你。” “姝槿小姐替在下解决了麻烦,应该是在下谢你才是。” 庄姝槿知道说不过他,也就不跟他非得掰个孰是孰非了。 冬日冷风凌冽,两人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庄姝槿请他到偏厅上座。 她想起早上做的馄饨还剩一些,叫人送上来,赧颜道:“还热着呢,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望你不要嫌弃。” 蒋溪桥早就听说她的手艺,只是从未有机会尝过,现下她主动提出来,简直叫他受宠若惊。 他又怎么会嫌弃。 似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蒋溪桥似在对她说,又似在对自己说,“对我而言,玉盘珍馐不及它。”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去参加秋闱前夕,那个美丽鲜活的女子给了他一枚玉。她说,我等你进士及第,回来娶我。 庄姝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见那个七尺男儿莫名地红了眼。 * 往年的京城,十月就已开始下雪了,现已进入十一月,竟是初雪未至。 但天比往年更冷。 苏清娆的学业进步很快,已经读完蒙学,可以开始学四书了。 天气寒冷,连小皇上也有些犯懒了,不过他将此称之为,冬眠。 两人在御书房,苏清娆不敢偷懒,将老师布置的课业默一遍。而小皇上却趴在用作小憩的榻上不想动。 “表哥,你的课业写完了吗?” “没有。”小皇上闭着眼睛回答她的。 “快起来写,不然等会儿老师检查该骂你了。” “老师还有半个时辰才来,我先睡会儿。” “……哦。”苏清娆低低地应,忽然叫了一声:“老师您来啦!” 吓得封煜一个激灵跳起来,结果环视一圈,哪有老师? 这才发现上了她的当。“好啊你,你学坏了!居然敢说谎!” 苏清娆嘻嘻地笑,“这是善意的谎言,你看,你是不是不困啦?” 封煜气馁,不过……此刻倒真的不困了。 伸了个懒腰,封煜只好提起笔,嘴里嘀咕:“我才不怕老师呢,我只怕皇叔。” 苏清娆的课业写完了,就在一旁帮他磨墨,这还是皇叔教她的呢。听到小皇帝这句话,奇怪地问:“为什么?” 明明老师比皇叔凶。明明皇叔是那么温柔可亲的人。为什么表哥要怕他? “皇叔比老师可怕。”封煜摇了摇头,内心腹诽,像清娆妹妹和敏敏妹妹这种受宠的孩子是不能理解他的感受的。 他还记得六岁那年,因为偷懒不做课业,让伴读帮他写。结果老师被发现了,就把状告到皇叔那儿。没想到皇叔非但没有责怪他,甚至还轻斥一顿老师,当时叫他内疚的不行。 封煜永远忘不了,当时他那温润如玉的皇叔温柔地笑着说,既然陛下不喜欢读书,那便不读罢。 然后皇叔就亲自下旨,老师们再也不用进宫来教他读书了,还把他的寝殿里所有的书籍和文房四宝全都给撤下去,连御书房也不准他进。 他当时年幼无知,一听说再也不用读书了高兴得要飞起来,一心只想着玩儿。可是玩着玩着他也觉得没意思了,想看看书,叫太监去给他拿本书。没想到皇叔得知后将那个给他拿书的太监杖责五十,说那太监让陛下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该打。登时他就明白了,皇叔是动了怎样的怒火。 后来他在御书房跪了一夜晕倒了,皇叔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再后来他去跪列祖列宗的牌位诚心忏悔,保证下不为例,一定用功读书,不再偷懒。皇叔他老人家这才肯把老师们召回来。 从那以后,封煜再也不敢懈怠。 即便有,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让人帮他写课业。 终于等到放学,封煜哪儿也不去,回自己的寝殿补眠了。 苏清娆想去找表妹玩,可那也是个嗜睡的主儿,她就只好去清凉殿找皇叔了。 “哎哟,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福如海远远就看见那一身粉衣的小女子,连忙应了上去。 苏清娆展开笑颜,“公公好。” “姑娘也好。”福如海热切地对她笑,从前只有陛下和郡主两个小辈陪皇叔,而今又多了个可人的姑娘,他也深感欣慰,多个讨人喜欢的小辈在皇叔膝下,总热闹些。 尤其苏姑娘可出入自如建章宫,可见在皇叔心中,她与亲外甥女是一般无二的。 “皇叔在里头呢,姑娘进去吧。” “嗯。”苏清娆脱了外氅给宫女,自己进去,只见皇叔独自坐在罗汉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皇叔在下棋。 苏清娆左看右看,没看见有其他的人,疑惑地问道:“皇叔,你在跟谁下棋啊?” 封钺闻声抬眸看她,微微笑道:“跟自己。” “跟自己?”苏清娆不解,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自己跟自己下棋的,她只当皇叔是没有棋友。 封钺落了一个白子,问她:“怎么想到上我这儿来了?”小姑娘进宫半个多月,可很少来他这里。 “皇上表哥和表妹都在睡觉,所以我就来找皇叔玩了。” 这么说……他是备胎?封钺第一反应是这个。 又落了个黑子,“用过膳了吗?” “嗯,用过了。”苏清娆点点头,眼睛看着他的棋盘,那些棋子是用白玉做的,很精致很漂亮,除此之外,其他的苏清娆看不懂。 她看着皇叔下了一个黑子,又下一个白子,不知怎的吃了个黑子,又不知怎的吃了个白子。 看了一会儿,苏清娆突然问道:“皇叔,你是不是很孤独啊?” 封钺微微一怔,随即笑问:“为什么这么问?” 他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很孤独。 “我……我猜的。”苏清娆童言无忌,“你每天除了处理朝政就是和我们三个小孩子在一起,连个同龄的朋友都没有,看上去就挺孤单的。你看,连下棋都是你自己跟自己下。” “………………”封钺脸上温柔的笑容有点僵硬了。 他二十几年的自信与从容,被她三言两语给击败了。 下棋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雅趣,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这棋充满了苦涩。 福如海也站在一旁,把头垂得低低的,这苏姑娘……还真是直言不讳啊。 苏清娆发现皇叔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儿,试探地问:“……皇叔,我说错了?” “没有。”封钺哂一笑,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瓮。 “皇叔,下雪了。”福如海忽然说道。 封钺和苏清娆齐齐往外面看去,前者没什么反应,但苏清娆却惊喜地叫道:“雪!下雪了!” 封钺:“……”奇怪麽? “哇,真的下雪了!”苏清娆克制自己想要跑出去的冲动,指着外面说:“皇叔,我们出去看雪吧?” 封钺一笑:“好。” 这场初雪,虽是来得晚了,但下得极大,才一会儿外面就已经白茫茫一片。 京城年年都下雪,但苏清娆从小就没见过雪,前些天听表妹说的才知道,这下可把她激动坏了。 宫女要给她打伞她还不让,任由雪花滴在她的发上,还拿手去接雪花,恨不得和雪来个满怀的拥抱。 一袭粉衣的少女跳跃在白玉无瑕的雪景中,画面极美。 封钺从前见过千万种雪景图,都不及眼前这幅。 此时此刻,他竟想现场作画,把这幅美景画下来。 宫人们都站在远远处,不忍心破坏了眼前的美景,觉得旁人加进去,都是多余和鄙陋的。 没一会儿,苏清娆的头发都变白了,可她浑然不觉。 “皇叔!你不过来吗?”她朝那不远处的人招手。 封钺心一动,他并不想破坏了她与雪景的画面,但不知怎的看到她招手,他竟不禁地迈步走去。 福如海愣了半刻:皇叔难道要像姑娘一样玩雪? 众人看这眼前的景象,心底一阵唏嘘,皇叔的加入简直是锦上添花,与姑娘走在雪中的画面……众人移不开眼。 福如海心里禁不住想道,可惜了,苏姑娘还这么小,若是再长几岁,那…… 他不敢再想下去。 “皇叔,你的头发全白了!”少女哈哈大笑。 封钺哑然失笑,抬手轻轻为她拂去她发上的雪花,说:“你也是。” 苏清娆也想替他弄掉他头上的雪花,但她不够高,就算跳起来也够不着。 “进屋吧,免得着凉了。”封钺是一个很有分寸的长辈。 “……啊?”苏清娆有点不舍,她还没玩够呢。虽然不舍,但她还是很听话地点头说好,谁知一转身就踩滑了脚,封钺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手。 抓住是抓住了,但封钺脚一滑,措手不及地两人双双摔了。 正在欣赏美景的宫人们:??? “皇叔!” “姑娘!” 25.025 两人就这么躺在雪地上。 确切地说, 是封钺躺在雪地上, 那少女是趴在他身上的, 人几乎没着地。 摔倒的那一刻,封钺下意识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封钺,此刻脑子里也有点懵。 大雪纷飞, 他面朝天,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眼里, 视线有些模糊。 他眨了眨眼,垂眸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少女, 脸趴在他的胸膛, 许是被风吹的,两颊微微泛着红。 苏清娆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抬起脸,与那双漂亮的黑眸子对视。 心跳似乎停了半拍, 苏清娆惊艳于近在咫尺的俊脸, 皇叔生得真好看。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皇叔的胸前,直到宫人们跑过来。 两个宫女手忙脚乱地扶起她, 另外几人去扶皇叔,紧张地问他们二人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我没摔着。”苏清娆说, 她趴在皇叔的身上,一点都不疼, 倒是皇叔……她连忙问:“皇叔, 你是不是摔疼了?” “我没事。”封钺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看上去从容淡定。 他不觉抬眸看了眼她,脸上一丝丝尴尬也未有。也是,半大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显然宫人们视若不见,福如海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低垂着首,说:“奴才叫人备热水,皇叔和姑娘先去沐浴罢……” “啊嘁——” 苏清娆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封钺微蹙了下眉,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传太医。” 苏清娆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不烫啊。” 苏清娆暂时在清凉殿的偏殿住下,太医来诊过脉后,说没有大碍,只是吹风久了有些着凉,开几副药服下,静养几日便好。 太医临走前叮嘱,这几日千万不能出去吹风,容易感染风寒。 外面天寒地冻,但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如春,苏清娆乖乖地躺床上,只盖一层薄被。 封钺替她掖了掖被子,说:“跟你的老师告假,这两日不用去上学了。” “嗯。”苏清娆点了点头。 此时宫女熬好了药端进来,说:“姑娘该吃药了。” “我来。”封钺接过药碗,用小勺子轻轻地搅拌着,吹了一下。 宫女见状,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微微垂首。 皇叔这是要喂她吃药?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着吃药?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苏清娆赶紧摇了摇头,说:“我自己可以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封钺顿了顿,之前是谁自称小孩子的? 罢,封钺把药碗递给她。 苏清娆拿过碗,仰头就喝,两三口就把药喝完了。 ……这就喝完了? 有点刷新了封钺对小女孩的认知,外甥女从小到大吃药都要他哄着,一小勺一小口地啜,他若不亲自监督,她一定不会乖乖把要喝完。 他都已经打算像哄外甥女一样哄她吃药了,没想到她这么自觉。 宫女把药碗撤下去。 苏清娆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湿润润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封钺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问:“困了?” “嗯。”她点点头。 “睡吧。” “嗯。” 小姑娘躺下,朝他笑了一下,然后阖上眼睛,唇角还余留笑颜。 封钺又略过一眼,后离开了偏殿。 留在偏殿伺候的几名小宫女极默契地相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明明皇叔待苏姑娘与待郡主一般无二,但到底不是亲的,难免令人遐想。 回到正殿,封钺看了眼那只下了一半的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轻笑了声。 福如海小心地问:“皇叔,要不要撤了?” “不用。”封钺唇角微弯,笑意尽达眼底。 这场初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今年的雪下得真好啊。”庄老夫人看着窗外的雪,不由感叹道。 似是看着雪景,眼里装的却是远处凉亭内的那双俏影。 卧在床上的老侯爷只当夫人是在赏景。 那两人身边没有跟着侍仆,但又离正院不太远,尚在人的视线之内,无论结局如何,都不会叫女子失了名节。蒋溪桥是个稳重知礼的。 庄姝槿望着那飘飞着的鹅毛大雪,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知道的,我嫁过人,育一女,你不在意麽?” 而他呢,正当而立,年轻有为,前程似锦,想嫁他的小姐不在少数。 “我在意。”蒋溪桥看着她说,“我不止在意他们,我更要感激他们,感激那位苏公子救下了你,感激苏姑娘陪伴你十年光阴。他们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在意?” 换作以往,庄姝槿早就烧红了脸,但现下她却很平静,平静地感动,平静地接受了。 她很平静,蒋溪桥却按捺不住,激动地上前一步,“你先不要拒绝我,我……” 对方语音未落,庄姝槿便塞了个东西进他手里,这回红了脸,声音如蚊蝇:“人送出去的东西你怎可还回来。” 不到他反应过来,庄姝槿转身就走了。 蒋溪桥愣在原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正是十多年前她送给他的玉,两个多月前他退婚便把玉还了回来。 而今,她又…… 蒋溪桥恍然,喜不自禁。 庄老夫人远远望着,虽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从动作就已猜了个大概,心里隐隐期待着,就见蒋溪桥从亭子下来后,大步地往正院走来。 老夫人犹疑皱眉,这是怎么了? 敬远侯见自己夫人的脸色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不禁笑她赏个雪都能赏出个喜忧来。 来人通报,蒋大人请见。 蒋溪桥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顾不得什么仪态,二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却见他双膝跪下,俯首一磕:“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二老皆是一震,敬远侯惊疑地坐直起身来,“你、你说什么?” 方才因脸红不好意思直接进来看父母,再吹了会儿风才的庄姝槿正好此时进屋。 蒋溪桥转头看她,有些得意地笑:“适才我已拜过岳父岳母,你可不能反悔了。” ** 初雪过,天儿更冷了。 苏清娆有气无力地躺在被窝里。倒不是因为冷,而是皇叔不让她出门,只能窝在偏殿,顶多就是站在殿内看宫人们扫雪。 她也有点想扫,多想摸一摸、踩一踩那洁白无瑕的雪。 事实上,她趁着皇叔去见大臣,就叫宫人给她扫帚了。可是她们都不让,连门都不让她出,说姑娘若是出来了,皇叔回来一定会责罚她们。 胡说,皇叔那么和蔼可亲的人,怎会责罚她们。苏清娆心里这般想。但还是听话地滚回被窝睡觉了。 她闭着眼睛想,自己离开庄府半个多月了,不知道外祖父身子如何了,还有,娘究竟接受蒋叔叔了没。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 快要入睡的时候,外面忽然嚷嚷的,似乎是庄敏表妹的声音。 “姐姐姐姐……”庄敏已经跑了进来,摇醒她,似乎有一股兴奋的劲儿。 “嗯?”苏清娆半睁着眼看她,睡眼朦胧,“怎么了?” 封钺随在庄敏的身后,床上的少女面色粉润,犹醒的模样,慵懒,娇娆,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封钺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大好消息!想不想听!” 睡意正兴,苏清娆又阖上眼睛,懒懒地应一声,“嗯。” “小姑母和蒋叔叔定亲了!” 床上的姑娘倏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困意全无,惊喜若狂,“真的?” “那还有假?蒋叔叔刚才去下聘礼了!全京城都知道了!” 苏清娆足足滞了好半响,而后掀被下床穿鞋,动作急得慌了,还差点穿反鞋。 “哎呀,你急什么呀,又不是你成亲!”庄敏按住她。 这件喜事苏清娆等了许久,怎能不着急,她一刻都等不了,“我要回去,我要亲眼看见我娘成为新娘子!” “……”庄敏一阵无语,又不是今天就成亲。 封钺干咳了声,温声道:“庄府现在门庭若市,你现在回去也见不着你娘。且太医说你不宜出门,若是染了风寒,岂不叫你娘担心?” 苏清娆适才发现皇叔也在。 她想了想,有道理,不能让娘出嫁前还为她担心。 庄敏拍拍她的肩,说:“姐姐,明儿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后天。”皇叔略强硬的语气。 苏清娆蛾眉微蹙,“为什么?” 皇叔瞥一眼她,面不改色:“太医说的。” 微不可闻地叹声气,他道:“太医说了,你这几日不能见风,待痊愈了再走,我才能放心。” 庄敏:舅舅待姐姐真好。 26.026 清凉殿, 封钺简单写了封信, 搁下毫笔, 把信交给姜赟。 这门婚事,不仅是弥补了敬远侯当年的遗憾,也算了却太皇太后的一桩心事。 若不是天气严寒, 路途遥远, 她老人家怕是要亲自回京见证这场婚礼。 福如海走进来, 福身说:“主子,郡主和苏姑娘出宫了。” 封钺颔首, “嗯。” “太皇太后准备的嫁妆, 给庄家送去吧。”他说。 “是。”福如海行礼退下,亲自去准备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 当年太皇太后给这对新人赐婚的时候,给庄二小姐备了一份嫁妆。 不亚于公主的嫁妆。 这桩婚事, 可以说是全城都在关注。蒋溪桥已请钦天监的人算过生辰八字, 择了婚期,定在腊月初十。 日子是有些仓促, 但敬远侯却觉得如此甚好,腊月初十,宜嫁宜娶, 何须等到年后。 庄府已经开始置办嫁妆。 贵族的圈子里每逢哪家嫁娶,人们最关心的莫过于聘礼和嫁妆。蒋家愿意给多少聘礼, 庄家又会出多少嫁妆?当年庄大小姐出阁, 抬嫁妆的队伍可是一条街都看不到尽头。 庄家是几百年的贵族, 底蕴深厚,自然不是蒋家这种新贵能比的。 但那日蒋家的聘礼成箱的抬进庄府,不由得叫人咋舌,蒋溪桥莫不是把全部家当都给抬来了?就是比起年初晋安侯世子娶妻的聘礼也是不差的,蒋溪桥在京城立足不到十年,能下这样丰厚的聘礼岂不是把家掏空了? 庄老夫人叫人开了库房,带两个儿媳妇亲自挑选。除了珠宝首饰、绸缎摆件、金子银票,甚至还有庄田百亩、铺子十家,德云大长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柳氏分外眼红,毕竟家里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儿,庄琦这两年也要议亲,到时候还能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吗? 庄家底蕴再深厚,这么掏也得变成空壳子。 不过柳氏倒是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毕竟这些嫁妆,有一半都是老夫人自己的嫁妆,她也不好说什么。老夫人是皇室郡主,嫁进庄家的时候,可谓十里红妆。 可是当老夫人想把庄家名下一家别苑列入单子的时候,柳氏便有点急了,庄家就那么几家别苑。 “母亲……”柳氏刚一启唇,外面便来人禀道:“夫人,福公公来了,说是太皇太后给二小姐的嫁妆。” “太皇太后?”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妇俱是一惊,连忙迎出去了。 庄姝槿也得了消息,跟女儿和几个侄女都在正院了。 苏清娆小小声地问:“太皇太后是谁啊?” “我外祖母。”庄敏回答她,“就是我母亲和舅舅的母亲。” 老夫人等人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放着两个大箱子,箱子是开着的,只一眼便知那些东西价值连城,贵不可言,若非皇室,一般贵族世家都没有。 德云大长公主一眼就认出那些箱子,的确是她母后的东西,那些奇珍异宝都是她的父皇太宗皇帝生前送给母后的,她出阁的时候母后也送了她一份。 母后把自己的爱物分成了三份,其中一份送给了她,一份自然是留给还未出阁的幺妹,那另一份呢?她当时问过,母后没有说。 原来竟是给小姑子的。德云大长公主微微震撼。 “看来母后是真的疼爱你。”大长公主对庄姝槿说。 庄家备的嫁妆跟太皇太后的相比而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要知道那箱子里任意一件东西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庄姝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老夫人,大长公主也一起看,脸色俱变,竟是封庄姝槿为齐眉郡主、以及将西郊的皇家别苑齐眉庄园赐给庄姝槿的懿旨,太皇太后亲笔,盖着她与先帝的私印。 老夫人手抖得差点拿不住懿旨,颤声问:“福公公,这……这会不会弄错了?” 福如海躬身回道:“没有错,这是太皇太后送给二小姐的嫁妆。” 旁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老夫人和公主如此惊慌失色,难不成比这些奇珍异宝还贵重? 不出一日,消息传遍京城,比起陛下招个女伴读进宫,这个消息更让人接受不了。 是以第二日朝会的时候,蒋溪桥发现自己收到了上百种异样的眼光。 朝臣们都在看着他。 你这哪里是娶媳妇,你娶回来的是一座大金山! 封一个郡主的爵位大臣们尚可理解,但皇家别苑赐给一个外姓人,朝臣可不得闹翻天,各种上书反对。可是,这毕竟是太皇太后的懿旨,甚至是先帝的遗诏,那上面可是盖了先帝的私印,跟当今陛下和摄政王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找谁说去? 难不成让陛下和王爷不尊太皇太后和先帝的旨意,不把别苑给庄姝槿? 呵呵。 大臣们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有。是以一个朝会下来,愣是没人敢提对这件事说个不字。 突如其来被封郡主,又被赏了那么多东西,庄姝槿整整两日都没缓过神来。 她没有十五岁之前的记忆,自然也对太皇太后没有丝毫印象。只听父亲和母亲说,太皇太后很喜欢她,以前她也时常进宫陪伴她老人家。 得知太皇太后送了她那么贵重的嫁妆,父亲沉默了许久,说:“从前太皇太后就喜欢你,视为半女,如今看来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了。”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再不可思议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不然找不到其他能够解释的理由了。 只能说皇恩浩荡。 这几日庄府热热闹闹的,外面却有不少传言。 例如,蒋溪桥为什么苦等十二年不娶,因为他早就知道太皇太后这道圣旨。又例如太皇太后为什么对庄姝槿这般好,因为她是太皇太后的私生女。 都是些无稽之谈。 庄姝槿深居内宅,都能知道外面这些流言,何况是蒋溪桥。好在二人都很看得开,并没有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转眼儿就进入腊月,婚期在即。 腊月的第一天晚上,京城又下起了雪。 是以第二天苏清娆起来,欢呼雀跃,立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院子里玩雪。庄敏这个在京城长大的年年看到雪,对它提不起丝毫兴致。 而雪对苏清娆来说是个稀罕物,上次在宫里玩得不尽兴,这回只有她和表妹在勤思院,没大人管着她了。 苏清娆踩在厚厚的雪上面,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鞋印。雪软软的,踩在上面,苏清娆直喊舒服。 庄敏站在一旁看她,很是无语。 “妹妹,很舒服的,你不玩吗?”苏清娆转头问她。 “……”庄敏摇摇头,姐姐的乐趣她并不是很懂。 她发现姐姐的喜好跟她很不一样,比如姐姐喜欢读书,又比如姐姐喜欢玩雪。 但她就是喜欢她,第一眼就喜欢。可能,因为姐姐长得好看? 苏清娆一直来回踩呀踩呀,不亦乐乎,连鞋子被浸湿了都不自知。几个婢女见她玩得这么开心,就没有去打扰她。 白白净净的雪,踩满了她的鞋印。 庄敏摇了摇头,唉了一声,看着姐姐的眼神却是极宠溺的,觉得自己若是男子该多好啊,一定把漂亮的姐姐娶回家,往死里疼她宠她。 可惜了,她是个女子。 庄敏忽然叫了一声:“咦,舅舅!” 苏清娆闻言转身,脚下却突然一滑,向后倒去。封钺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手往前带。 这回没摔。 人已经落入他的臂弯里,小小一只,还不到他胸前。 只有一瞬,封钺便放开了她,后退半步,却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一记她的额头,说:“还玩,上次的教训忘了?” “唔……”虽然不疼,但苏清娆还是用手揉了揉被弹了地方,一脸无辜地看他,为什么她每次玩雪看见皇叔就摔? 封钺低头看她的鞋,已经被浸湿了,略带不悦地蹙眉。 苏清娆也发现自己的鞋湿了。庄敏跑了过来问:“舅舅你怎么来啦?” 封钺看她一眼:“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舅舅没回答她,而是看向苏清娆:“快进屋,把鞋袜换了。”又对那几个犹在愣神的婢女说:“去准备热水给姑娘沐浴。” “哦哦……是。”其中两个婢女听命干活去了。 苏清娆往屋里走,经过那厚厚的白白的雪堆,她忍不住,伸出一只脚又踩了一下。 封钺:“……” 倒是没说什么,站在原处,姑娘家的闺房他不便进去。 虽然,他已经进去过了。 “舅舅,你找我干什么?”庄敏还站在舅舅身旁,又问了一遍。 27.027 腊月初十, 外面积了厚厚的雪。 庄姝槿穿上了红嫁衣, 多年前她也穿过一次, 村子里的人说,女人一辈子只穿一次嫁衣。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穿第二次。 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庄姝槿一时有些恍惚。 “郡主, 奴婢给您梳妆。”一位年过半百、衣着得体的老嬷嬷说。她曾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 太皇太后离京去紫陵行宫时, 她因子孙都在京城便没有跟着去,德云大长公主出嫁时也是由她梳妆。 “多谢嬷嬷。” 苏清娆和庄敏进来, 看到的就是一个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艳丽女子, 两人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哇,小姑母!” “我娘好美啊!” 庄姝槿垂眸浅笑, 她的脸颊被红嫁衣映衬得红润,明眸红唇皓齿, 一袭云锦凤纹宛如天边彩霞的嫁衣, 额间描着一朵红色的梅花,艳而不俗。 “怎么办, 我不舍得姑母嫁人了!”庄敏一脸沮丧地说,“要不,别嫁了!” “大喜的日子郡主可不能说这话, ”嬷嬷温柔地笑着打趣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快到了, 您不让姑母嫁, 新郎官可就要抢亲了。”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外面积雪未融, 一眼望去是银装素裹的景象,而庄家的各个大大小小的院子都挂满了红绸,被白雪衬的更加红得似火。 几个嬷嬷和全福太太陪着新娘子移步到正院,庄家二老高坐在首座上,满面笑容,眼底却已湿润。 老夫人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端起丫头托盘里的红碗,小心翼翼地喂新娘子吃了一口饺子,说:“愿你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庄姝槿看着老父老母,潸然泪下。 隔着屏风,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似是迎亲队伍到了。外面有人阻挠新郎进去,新郎吹催妆曲,众人起哄,好不热闹。 突然有人喊道:“时辰到了,新郎官要接走新娘子啦!新娘子快出来吧!” 庄姝槿覆上红盖头,跪别双亲。 含泪笑着看女儿红色的背影,敬远侯咬着牙强撑了许久,在她走出正院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手无力地撑着桌面才不让自己倒下。 “侯爷!” “父亲!” 众人惊呼,慌乱一团。 外面响不停的鞭炮声盖过了里面的声音,新郎官接走了新娘子。 苏清娆和庄敏高高兴兴地送新娘子出了庄家的大门,看着新娘子进了花轿,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起——轿!” 新郎官意气风发地骑着骏马上在前头开道,末尾抬嫁妆的队伍有四五丈远,一路上吹吹打打、浩浩荡荡。 两个小姑娘站在庄家大门前,目送接亲的队伍离去,呆呆地站了好久,长长的队伍才渐渐消失在这条街。 “姐姐,我好羡慕你啊。”庄敏有点惆怅地说。 “为什么?” “你能亲眼看到自己母亲穿嫁衣成为新娘子,有多少人能有这种运气?”庄敏叹了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见我母亲也穿嫁衣当新娘子......” “可是你母亲已经和你父亲成过亲了啊。” “他们成亲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不算!” “……” 二舅和舅母听到,会不会被她气晕过去? “姐姐,你想不想当新娘子?” 苏清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还小呢。” ** 几个御医轮流诊脉过后,面面相觑,又都摇头叹气。 “太医,我父亲的病究竟如何?这些天明明已经好多了,怎会突然就……”庄承平急急地问。 几个太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这庄家刚办了喜事,就出了这样的事。 李太医尽量委婉地说:“侯爷的情况不太乐观,庄大人,你们……唉……。” 老侯爷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几日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刚出嫁的女儿回门。 送走了太医,全家人都守在房里,却是相顾无言,没有人敢放声大哭,只能默默流泪。老夫人反而是最镇定的那个,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而已。 苏清娆和表妹回正院的时候,才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对劲,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还有几个表哥表姐们,为什么都在哭。 单纯的庄敏还以为是大家舍不得姑母出嫁,都哭成泪人了。 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满脸病态,枯瘦如柴的祖父。 敬远侯眼里一点生气也未有,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着她们。 “(外)祖父!”苏清娆庄敏两人同时喊道,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明明今日是大喜之日,房间里充斥着悲伤的气息。庄敏呜呜地哭,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突袭而来。 苏清娆紧紧地抓着外祖父冰凉的手,自己的手却比外祖父的手还要冷。 明明早晨时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变成这样。 “外祖父等不到阿九嫁人了……”敬远侯有气无力地说,看向庄敏,以及其他孙儿孙女们,“你们成亲的时候,记得要告知祖父……” 小辈们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父亲,我去把妹妹叫回来吧。”庄承平说,他知道父亲最疼妹妹,妹妹回来了,父亲也能走的安心。 “不准去!……咳咳咳……”老侯爷一激动就咳了起来,咳得满面是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今日是你妹妹大喜之日,谁也不能去打扰她……” 没人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思,不敢走漏风声,让蒋家那边高高兴兴地举行婚礼。 庄家一夜未眠,子孙们轮流侍疾。 庄府上下都知道,老侯爷这次是挺不过去了。 苏清娆看着挂满院子里的大红绸缎一一都给撤了下来,用手抹了把眼泪,太医说外祖父时日不多了。过几天院子四处就会挂上白绫,白绫不如红绫好看,她不喜欢。 府里的气息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素来不喜欢这种气氛的庄敏却舍不得离开庄府半步,和表姐坐在祖父祖母的院子前吹冷风。 “明天我去把我娘叫回来吧。”苏清娆说,外祖父肯定见到她娘总会高兴些,这事也不能瞒着娘。 “嗯。”庄敏抽泣,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若真的听了祖父的,等小姑母三日后归宁,只怕就见不着祖父了。 腊月的早晨来得极晚,然天未亮,门房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夫人……夫人!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昨夜新婚的夫妇疾步如风,就只落后门房一步,已经走到了碧风堂。老夫人匆匆走出来,诧然问:“你们怎么回来了?” “岳母。”蒋溪桥给丈母娘行一礼,气息还未平稳,“岳父病重,我和姝槿怎能不回来。” 夫妇二人齐步进屋。敬远侯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女儿和女婿,忽而笑了一下。 那是他引以为豪的女儿,她从小到大他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可是由于他的一己之私,他所谓的为大我牺牲小我,叫她受尽了委屈。 等他去了天上,见到先帝,他一定会转告他,槿儿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嫁给了蒋溪桥,请他不要再挂念她了。 “父亲!”庄姝槿跪在父亲床边,握住他瘦如干柴的手,悲痛大哭。 敬远侯艰难地抬手,极度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无力地说:“槿儿,你不要怨父亲……” “没有,女儿怎会怨父亲……”庄姝槿摇头,泣不成声。 . 又下雪了,下了一天一夜。 清凉殿,封钺看着白皑皑的院子,眼前忽然出现一袭粉衣与白雪交融的景象。 可是他眨一下眼睛,那道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美景便消失了。 他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封钺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放在唇边。 福如海不觉抬起了头,好久没有听见皇叔吹箫了。 皇叔的箫声素来无喜无忧,与他的人一般,你看不出他的丝毫喜怒哀乐。饶是福如海打小看着他长大的,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他即便是笑,也未必是高兴的。 可是今次不同。 即便福如海不懂乐器,也听出了那隐匿在箫声中的苍凉空旷、孤独清冷之感,就好像、好像…… 有点患得患失?非要让福如海形容的话,就是看上了一块脆弱不堪的美玉,但不敢或舍不得去触碰,生怕一碰它就碎了。 只是皇叔为何会有如此心境? 姜赟回来了,福如海向他行了个礼,这是皇叔最亲信的心腹。 “王爷,敬远侯……去了。” 箫声戛然而止。 福如海一惊,难怪皇叔会有如此心境。 封钺不言,朝那宫外的方向深深一揖。 28.028 三朝元老、两代帝师驾鹤西去, 丧葬仪式按郡王规制办, 停灵十三天, 护国寺高僧为其诵经拜忏,丧葬期间全国禁婚禁乐。 送葬那日,雪下得极大, 叫人分不清是雪是黄纸, 从庄府出去, 所经之处无不摆祭哀悼,庄侯在读书人中威望极高, 五湖四海都有他的学生, 若有人敢不敬之,读书人必口诛笔伐。 庄侯的死, 对于京城大多数世家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庄家自此空有皇亲没有实权, 怕是要退出大燕百年来柳魏庄施四大家族鼎立的格局了。 雪越下越大, 但庄家没有一人打伞,每个人都是诚心诚意悼念老爷子。 行三跪九叩大礼, 苏清娆望着外祖父的灵柩被推进那冰冷幽深毫无人气的墓室。外祖父教她念三字经的场景犹在昨日,转眼却是天人永隔。 苏清娆小心地扶起娘亲,庄姝槿沉默地看着前方的墓碑, 半响,垂下眼睑。 庄家人在墓园留了许久, 直到暮色快降临。 “母亲, 我们回去吧。”德云大长公主扶着老夫人的手说, 看着那块墓碑说,“父亲睡下了,我们不要扰了他安宁。”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一众晚辈,说:“回去吧。” 老侯爷仙逝,最伤心的莫过于老夫人。这些天孙儿孙女们每日往正院去的勤。就连每年在庄府住的时间一只手能数得出来的庄敏也日日伴在祖母膝下。 而苏清娆本该搬去蒋家,但因出了这样的事,她便也继续留在庄府陪外祖母。 见孙儿孙女们有如此孝心,老夫人很是欣慰,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庄承平是嫡长子,老侯爷走了,该是由他袭承爵位,是以四日后,除夕前一天,他便以新敬远侯的身份入宫拜见圣上。 直到傍晚才回来,一家人都等他回来再用膳,庄承平的脸色却不太好。 柳氏忙问:“老爷,这是怎么了?” 庄承平摘下官帽递给小厮,满脸愁容,叹气道:“庆州雪灾大乱,死了不少人。” 众人一惊,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老夫人望了望外面白皑皑的院子,沉默了会儿说:“从我的嫁妆里拿出三万两银两,以你的名义捐给朝廷,也算是为灾区尽点绵薄之力。” 这句话自然是对长子说的。 大人们自然都知道老夫人的意思,庄承平急道:“怎能动用母亲的嫁妆……” “无妨。”老夫人说,“这也是我替你们父亲出的一份心意。” 以前无论哪里出了灾荒,即便国库充裕,从不向贵族及民间募捐,但先敬远侯每次都会主动给朝廷捐款。 儿女们便不好再拒绝老夫人的话,长子和次子又各出一万两,最后以他们父亲的名义向朝廷捐了五万两银两。 庄敏却没什么胃口吃饭了,她不懂什么灾情,没有心怀天下的抱负,只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舅舅又要忙得吃不上饭了。 舅舅平时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但一出了什么大事,就顾不上吃饭睡觉了。 朝廷已派了要臣前去赈灾,而庆州灾情比人们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每日都有大量灾民饿死冻死,甚至灾区出现武装暴动,附近几个州动荡不安,人心惶惶。 今年除夕的宫宴给取消了。 除夕夜,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笼,只有庄家还是白纸灯笼。几个小辈都留在碧风堂和老夫人守岁,几个姑娘家跟祖母一起剪窗花。由于尚在孝期,她们剪的都是素净的颜色,避开了红,看起来是单调了些,少了些过年的喜庆,但也比前几天沉重的气氛好得多了。 许是因为祖父过世,让几个姑娘互相怜悯,不再针锋相对。庄琦对苏清娆态度温和多了,还能放下架子教她剪窗花,而庄梨都是看长姐的态度行事,庄敏也没有再故意刁难两个堂姐。 见她们四个姐妹相处的融洽,老夫人打心里高兴,其实无论外孙还是嫡出庶出,在她心里都是一样的,她怎会不知孙女们之间那点小过节,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今能化解自是最好。 庄琦的手艺最好,剪出一只活灵活现的鱼儿,若是在中间加一个双喜团花便更妙了,只是现在不合适。 “哇……”苏清娆微微惊叹,再看看自己剪的,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不过当她转头去看庄敏的剪纸,立刻就找回了自信。 “没关系,我第一次剪的时候还没你好呢。”庄琦安慰她。 苏清娆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老夫人一一看了她们的成果,莞尔道:“你们各有各的好,琦儿刀法成熟,梨儿有形有色,阿九剪的多可爱啊,还有敏敏……呃,也很可爱。” 苏清娆、庄敏:“...……” 当找不到词来形容对方的时候,可爱是万能的。 庄敏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祖母是在安慰她们呢。她本就不擅长这些,不像两个堂姐,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不过这东西,剪多了倒有点感觉,庄敏剪了第三个的时候,明显比前两个好多了。 今年是她第一次和祖母守岁,以前都是在宫里陪舅舅。庄敏忍不住想,皇上表哥跟太后守岁,舅舅肯定是一个人过除夕,还要面对一堆折子,处理雪灾的事。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心疼舅舅,忽然希望舅舅早点娶媳妇吧,不然他一个孤家寡人,怪可怜的。 “姐姐,明儿我们去给舅舅拜年吧。”庄敏对苏清娆说。 却引来了其他两道目光,庄琦、庄梨同时盯着她看。 “好啊!”苏清娆想都没想就答应,“不过我明天要先去看我娘。” “嗯,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收过姑父姑母的红包呢。” “......”庄琦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来。她想说她也没收过姑父姑母的红包,明儿想跟她们一起去蒋府,这样一来就可以顺便跟她们一起进宫。 可是明儿是大年初一,她没道理不好好待在家,她不敢像庄敏那样由着性子来。 老夫人也说:“你们确实该多去陪陪你舅舅。” 是以第二天早上,苏清娆和庄敏先来拜见祖母,和几个长辈,吃过早饭后,两姐妹就乘车去了蒋府。 这是苏清娆第一次去蒋家,蒋家的下人待她们很和气,甚至还有点殷切讨好的意思。 蒋家没有其他长辈,就只有蒋溪桥夫妇,所以她们去了也不用太拘礼。苏清娆按着规矩给继父和母亲敬茶,然后继父给她和表妹各塞了一叠钱。 两个小姑娘待到午时,吃了午饭才离开,马车驶往皇宫的方向。 封钺批完赈灾的折子,刚回到清凉殿便听内侍说郡主和苏姑娘回来了。 这个“回”字对封钺很受用。见皇叔对自己笑了下,内侍不由愣了愣。 “舅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庄敏的嗓门从殿外传来。 封钺盯着殿门口,见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十分亲昵地走进来,天这么冷,怎么不知道拿个暖炉? 见到舅舅,庄敏便放开了姐姐的手,跑进舅舅的怀里,说:“昨天除夕,是不是没人跟你玩啊?” “……”封钺清咳了声,目光略过一眼另一个小姑娘,回道:“是啊。” 苏清娆听皇叔的语气,怎么好像有点可怜? 是啊,一个人过除夕,能不可怜吗。 庄敏放开舅舅,转头去问一旁的福如海:“舅舅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福如海连忙回道:“有的,郡主不必担心。” “那就好。”庄敏总算放心了,看着舅舅说:“我就怕舅舅不爱惜自己,还没娶媳妇就英年早逝了。” 封钺:“………” “……”福如海脸有点僵硬,大过年的,郡主能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好吧,郡主的口无遮拦都是她舅舅自己宠出来的。 庄敏后退一步,有模有样地对着舅舅行了个礼:“给舅舅拜年。” 苏清娆也学着她的样子,“给皇叔拜年。” 收了礼,庄敏便伸出一只手:“舅舅,压岁钱。” 封钺轻笑,让福如海把他准备的银票拿来,两个小姑娘正在孝期,他便没用红封。 他准备了三份,不过,此刻他改了主意。 封钺接过福如海递上来的厚厚一叠银票,走两步到苏清娆的面前,全部给了她。 苏清娆:“……这么多啊?” 来京城这么久她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她看着那银票上面的面额,每张都是一千两,而这厚厚一叠,至少有三十张。 苏清娆突然有点腿软,皇叔好有钱啊。 庄敏等了半天也不见舅舅给她钱,问:“舅舅,我的呢?” “你和煜儿收了那么多年的压岁钱,今年就不给你们了。” 庄敏:??? 正好此时封煜从太后那里回来了,听到这句话,心狠狠地抽疼了下,他这是特地来皇叔这儿要压岁钱的,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皇叔说今年不给了? 封煜觉得有点委屈,“皇叔,你偏心!” 庄敏更委屈:“舅舅!你不能这样!” 他们的皇叔和舅舅丝毫没有动容。 “……”苏清娆捧着一叠够她花十辈子的钱,觉得这是自己不能承受之重。 她看了看没拿到压岁钱的表哥和表妹,然后抓了一把给表哥,又抓了一把给表妹,自己留了几张,说:“没关系,我的就是你们的!” 庄敏数了数自己手里的银票,感动极了,还是姐姐对她好。 封煜也数了数自己的,觉得表妹真好。 两人总算满足地笑了。 庄敏嘟着嘴略略不满地看自己的舅舅,腹诽道,舅舅真小气! 她的舅舅背过身去,绕到书案边,没有人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29.029 昨儿除夕清凉殿还冷清得不像人住的地方, 今日便充满着欢声笑语。 外人绝对想不到, 就连太后也是不知情的, 大燕最尊贵的两个男人,此刻竟然在殿内烤番薯,而且还是大过年的。 太后若是知道小皇上吃那些乡下穷人才吃的东西, 还不得气死。 没错, 苏清娆就是那个乡下穷人。 这玩意儿是庄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 把它当宝贝似的,黄金白银都不比它珍贵。前两年她第一次带进宫来, 小皇上还嫌弃, 怎么都不肯吃,但后来估计是闻着香, 就忍不住尝了一口,从此爱得不可自拔。 这东西对他们俩来说稀罕, 就像苏清娆稀罕雪一样。苏清娆以前在家吃的最多的就是娘煮的馄饨, 还有自己烤的番薯,乡亲们地里都有种这个, 收成不好的时候乡亲们舍不得吃大米就给卖了,自家吃番薯和它的叶子。 不过,自从来京城她就再没吃过了, 还是有点想念这个味道的。 “哇,表妹, 你们家里还种这个啊!”封煜听说她家地里种了很多吃都吃不完, 满脸艳羡, “那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带点儿过来?” 封钺无语地看了眼自己的蠢侄儿。 “那东西不值钱的。”苏清娆说,她还不如带最值钱的稻米呢。 “你......你你你......”封煜用一种老父亲看败家子的眼神看她,最后沉沉“唉”了声。 庄敏:“姐姐,改天我们去你家吧!” “好啊!”苏清娆面色一喜,“我也想回去呢!” “……” 封钺眸光微暗。 为什么,还想回去? 封煜有点心动,他也想去,不过刚张嘴他就把话咽回去了,他偶尔也是有身为皇帝的自知之明的。 他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清娆表妹家里的番薯了,庄敏表妹带来的都不够塞牙缝的,皇叔也从不让他们多吃。 烤番薯是苏清娆为数不多的强项,烤出来的番薯又香又脆,惹得旁边的小皇帝垂涎三尺。 苏清娆咬了一口,自觉还不错,半年没有烤她的手艺也没有退步。 小皇帝咽了咽口水,他烤的怎就没有那么香呢。 “表妹,给我尝一口。”他说。 苏清娆很大方地把手中的番薯递过去,封煜不是个贪心的人,但他担心自己拿过来就舍不得还回去了,只尝一口便好。 于是封煜探身过去,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下去,突然那串香气诱人的番薯就被半路杀出一只大手给夺走了,他没吃到。 封煜:??? 封钺瞥了他一眼,把自己刚烤熟的番薯递给他:“你吃我的。” 封煜:“……...” 他想说皇叔烤的没有表妹烤的香,可是看皇叔脸色有点沉,他就不敢吱声,呐呐地接过番薯,偷偷瞟了一眼皇叔另一只手。 他以为皇叔也想吃表妹的番薯,却见皇叔把刚夺过去的番薯还给表妹,声音还算温柔:“你自己吃,别给他。” 偏偏苏清娆不会看脸色,说:“没关系,让表哥尝尝吧。” 封煜眼睛一亮,他还有机会。 可是下一刻皇叔扭头看了眼他,封煜立刻很狗腿地说:“不了不了,还是表妹自己吃吧,君子不夺人所好。”其实他想说的是另一句话,君子成人之美,皇叔不是大燕第一君子吗? 苏清娆“哦”了声,把自己的番薯拿回来。 庄敏朝表哥挑了挑眉毛,不自量力!你难道还没看出来,现在最受宠的人是我姐姐,你也敢跟我姐姐抢东西吃?压岁钱还是姐姐给你的呢! 封煜:哦。 然这副场景在宫人们看来是非常温馨可爱的,谁说皇家没有真情? 在他们心里,平民百姓之家都没有皇叔和皇上这般的亲近。 侍在一旁的福如海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他们,极好极好,但是他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皇叔、小陛下、祺茗郡主和苏姑娘…...对,好像还缺一个主母,若是皇叔有王妃那该多好。 不过,万一未来的王妃与孩子们合不来呢?福如海想了想,觉得暂时还是没有王妃为好。 他刚打消了这个念头,便听到祺茗郡主问:“舅舅,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媳妇啊?” 福如海:郡主是不是有读心术? 封钺觑一眼她:“怎么,你想舅舅早点成家?” “本来我舍不得舅舅娶媳妇儿,但是现在我想通了,我又不能天天陪着你,我过几年也得嫁人是不是?”庄敏说,就像今年她不能陪舅舅守岁,他太孤独了,她怕舅舅孤独出病来。 “没错!”封煜附和道,“我过几年也要娶媳妇儿,您不能等我孩子都有了,您还没做父亲就直接晋升叔祖父了!” “……...” 封钺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在屋里伺候的宫人都快要把头低到地上了,也许是为了掩住笑。 表哥说的好像有点严重,庄琦怕舅舅意气用事给她找了个不太合格的舅母回来,虽然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 “不过舅舅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才华,你可不能将就自己了。柳家那丫头就不用说了,我大堂姐也不用考虑,施小姐、吴小姐和孙小姐也要排除……” 封煜忍不住打断她:“……妹妹,她们几个可是全京城最出众的贵女了。” 庄敏无辜状:“是吗?” “那不行!”她说,忽然目光一闪,她看向了坐在自己右边的表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像我姐姐这样的姿色,才能行!” 一直默默地吃番薯,突然被点名的苏清娆不明所以,她刚刚一时走神了没怎么听他们俩说话。 封钺听到这话,脸色终于有点缓和,抬眸看向自己对面。 小姑娘一脸茫然。 “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 不论是什么,她只管答应就对了。苏清娆点了点头,回道:“是。” 对面的男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福如海正当那一瞬抬头,将皇叔那抹不易察觉的收进眼里。 “……”福如海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一来年龄差摆在那儿,二来,这苏姑娘也算是皇叔的表外甥女,虽然这个表,表得有点远了,庄老夫人的祖父与皇叔的曾祖父是亲兄弟。 可是福如海莫名地愈发的觉得……苏姑娘与他们皇叔好像还挺配的?尤其郡主说两人生得像后,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愈看愈觉得两人长得真是像。 两人隔了五代之远呢,长得像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几乎不存在的血缘? 那不可能。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福如海不由得想到,太宗皇帝和太皇太后容貌上也是有点相似的,他记得听过太皇太后曾说过一个词,夫妻相。 短短片刻,福如海已经在脑海里排了一出大戏。 两个小姑娘在建章宫待到申时,才不得不离开,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出宫。两人临走前,封钺叫人拿了两个暖炉给她们带上,免得冻手。 目送两个小姑娘的离去,封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莫名有点小惆怅。 封煜却听见了那极细极轻的叹气声,皇叔可是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啊,不过他也能理解,安慰地说:“皇叔,不是还有我吗,晚上我去见过母后,就回来陪您。” 然后他收到了自己亲叔叔一个“呵呵”的眼神。小皇帝觉得心口钝痛,本来自己在皇叔心中就没什么地位,自从有了两个表妹,他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啧啧,细思极恐。 * 庄敏不喜欢太后舅母,她又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所以即便她从小在宫中长大,也极少去给太后请安。 不过今天是元日,她若是不去跟太后问个安,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父亲和母亲知道就又该数落她了。 虽然今年因雪灾取消了除夕宫宴,但各府外命妇还是得进宫给太后请安拜年。 所以两个去到长乐宫时,正好在大门外碰见几位夫人小姐,不过她们是要回去了。 “郡主好。”一位年轻的小姐率先对庄敏福了福身,目光却是望向苏清娆。 小姐们相互见礼,若是从前,夫人贵女们自然不会把苏清娆放在眼里,只是而今她的身份不一样了,一来她是天子伴读,二来她是郡主之女,贵女们不会不给她脸。 庄敏没打算跟她们多废话,反正都是跟她们庄家不合,又依附着柳家的人,没必要打交道。正好长乐宫的宫人接引,她就拉着苏清娆走了。 其实无论家族与庄家关系如何,贵女们都想跟祺茗郡主交好,只是……她不领这份情。 庄敏附在姐姐耳边低声地说:“你知道刚才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小姐是谁吗?” 苏清娆摇摇头,说:“不过她长得很好看!” “她哪有你好看!”庄敏不服,“她就是号称京城四大才女、四大美人之首的施雨宁,衡国公的孙女。” “噢。”苏清娆点了点头。 “继小姑母之后,就没人敢再称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了,估计是觉得不好意思吧!不过换了个称呼,四大才女四大美人之首,呵呵,脸真大!” “……”苏清娆猜测,肯定是那个施小姐像那个还被关在永巷的柳小姐一样,觊觎她舅舅了。 表妹好像特别不待见喜欢她舅舅的人? 30.030 两个小姑娘被请进正殿, 殿内除了高坐于首的太后, 座下左右还有几个命妇。 其中几张面孔, 很眼熟。 庄敏一进殿,便看见那本该在永巷服役的柳元月此刻正坐在这里,顿时脸色就变了。 苏清娆悄悄瞄一眼表妹的脸色, 好担心她等会儿就跟柳小姐打起来。 “拜见太后。”两人齐齐跪下, 给太后行稽首大礼。 那雍容高贵的女人微微一笑, 温和地说:“免礼。”然后示意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给她们一人一个红封。 庄敏瞥一眼那红封,对太后说:“我们正在孝期, 不能收红封。”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下, 不尴不尬地叫宫女拿回来。 本来是想好好给太后问个安的,但是一看见柳元月庄敏心里就来气, 再看看座下,柳国太和柳夫人都在, 柳元月就坐在她母亲的下首, 穿的戴的都是贵女的打扮。 她这哪里是罪人该有的样子。 庄敏从来不会委婉迂回,指着柳元月说:“你不好好在永巷服役, 来这里干什么?你可知犯人私自离开永巷是罪加一等?” 柳元月满面通红,害怕的放在腹前的双手都在颤抖,不敢看那气势汹汹的人, 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太后姑母。 太后还没发话,柳国太就冷声说:“在郡主看来, 太后娘娘掌管后宫, 连传唤个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后宫几时轮得到你说话?” “怎么轮不上我说话?”庄敏怼回去, 她一看见那柳国太就恨不得上去踹她两脚,从小到大她就讨厌柳家人,尤其是柳国太和他那孙子。 庄敏看向太后:“你说呢,太后舅母,你觉得作为一个服役未满的犯人,穿成这样坐在这儿好吃好喝的,合适吗?” “自然不合适,不过是哀家念着元月的手艺,传她过来给哀家沏壶茶罢。”太后到底是太后,比她那老母亲镇静多了,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说:“这茶甚好,哀家便赏了她件新衣,留她坐会儿,算不得什么。” 庄敏:“太后舅母想留她坐多久?” 太后笑看自己的侄女,说:“哀家便不留你了,你去吧。” 柳元月咬着牙,不甘不愿地站起来,跪下一拜:“臣女告退。” 柳夫人看着女儿满是心疼,在永巷粗茶淡饭,又要做那些低贱的粗活儿,女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于是忍不住想开口向太后求情,可是一看太后的眼色,她便打消了念头。 本来女儿能出来与她们一聚,就已不容易了。柳夫人恨恨地瞪着庄敏,这个阴魂不散的丫头,若不是因为她,女儿兴许还能留在长乐宫过几天舒坦日子。 柳国太看着苏清娆和庄敏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们。她是个极护短的,自己孙女落得这个下场,都是拜这两个丫头所赐,若不是苏清娆与孙女起了冲突,祺茗郡主又怎会落水,她孙女又怎会因为这个就被罚去永巷服役? 庄敏回瞪她,毫不示弱,要多凶有多凶。 “堂堂郡主,一点教养都没有!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柳国太掷地有声,手掌拍了下案,茶盏抖了一下。 “你算我哪门子长辈啊?你是我庄家人还是皇家人啊?再说你不也瞪我了?我瞪回去有错吗?” “你……”柳国太气的站立起来,喘着粗气说:“我是当今太后的母亲,就连陛下都要给我行礼,你区区一个郡主,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叫嚣!” 庄敏一改刚才的气势,突然张嘴哭了起来,“呜呜呜……国太夫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苏清娆:“……?” 她偷偷看表妹的脸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就知道!敢不敢哭的,逼真一点? 柳国太:??? 柳夫人:…… 柳太后微微皱眉看她。 庄敏抽泣着说:“太后舅母,臣女告退了,呜呜呜……”然后她拉着苏清娆就跑了,一路哭着跑出去的。 众人:? 她到底在搞什么? 第二天,“柳国太仗着自己是太后的母亲欺负祺茗郡主”传遍全京城。 外面还传得有声有色的,柳国太扬言陛下见了她都得行大礼,看她柳家三分脸色,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小郡主。据说,柳国太还动手打了祺茗郡主,郡主一路哭着跑回家的,正好被陶家和郑家的夫人碰见了,问了才知道郡主被柳国太打了。 虽然祺茗郡主刁蛮骄横,很多夫人小姐都不是很喜欢她,但连那么刁蛮骄横的郡主都被柳国太欺负哭了,可见柳国太有多跋扈,仗势欺人。她们不喜欢祺茗郡主,但其实更不喜欢柳国太,而且这种事的确像是那个刁钻强势的柳国太能做出来的事儿。 祺茗郡主好歹是皇室郡主,先敬远侯的孙女,德云大长公主的女儿,柳国太都敢对她动手。敬远侯仙逝不久,你就敢欺负人家的孙女,是不是看着庄家权势不如从前了,就敢胡作非为,柳家是不是觉得自己权势滔天,就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读书人听说这件事后,简直义愤填膺,他们的恩师尸骨未寒,孙女就这么被人欺负!短短几日,竟有不少文人作诗声讨柳国太的罪行,流传出来还被人夸赞他们为人正义不畏惧柳家的权势,倒讨了个好名声。 柳国太听说那些骂她的诗词后,差点没气出病来。 苏清娆这两天住在蒋家,一家人在吃早饭的时候,母亲便问了她。 “敏敏真是被欺负了?”庄姝槿还是犹疑,外面传得厉害,她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只是觉得以她那个小侄女的性子……貌似不是个会吃亏的。 苏清娆想到那日出宫,她们远远的就看见陶夫人和郑夫人的马车,表妹有心做戏,可是她实在哭不出眼泪来,为了演的真实,表妹让她使劲掐她,她下不去手她就自己掐自己,疼得真哭起来。 苏清娆哈哈大笑,说:“应该是柳国太被表妹欺负了才对!” 庄姝槿松了口气,却也忍俊不禁,这才是庄敏做出来的事儿。 “那这么说,柳国太这回吃了哑巴亏了?”蒋溪桥也忍不住笑道。 “嗯!” 蒋溪桥含笑看着继女,柔声地道:“明儿年初九,是娆娆的生辰吧?” 苏清娆还没说话,她娘亲就问:“你怎么知道?” 蒋溪桥看着妻子的眼神更温柔:“你说过。” 庄姝槿没想到新婚那天她只是随口一说,他便记住了。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庄姝槿微赧。 苏清娆: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蒋溪桥的近侍神色匆匆地走进来,抱拳道:“大人,王爷下旨革了何尚书和李尚书的官职。” 蒋溪桥一愣:“为何?”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不是去庆州赈灾了?他瞬间反应过来,莫不是因为他们贪污赈款?好大的胆子! 近侍:“大人猜的没错,两位尚书已被押回京,王爷封了庄大人为钦差,现已动身去灾区。” 这可不是件小事。蒋溪桥沉吟片刻,便对妻女说:“你们吃,我需进趟宫。” “好,你当心些。”庄姝槿看他的神色也知道出了事。 叫人备车,蒋溪桥匆匆出门。 而此时庄家,老夫人难得这么高兴,听说长子被封钦差前去救灾,整整两个时辰,她的脸上都是笑着的。 其他人也很开心,这对庄家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啊,这意味着侯爷回来就升职了。侯爷是户部左侍郎,现在户部何尚书被革职,他被封钦差,救灾回来后肯定能接任尚书一职。 这其中肯定有柳丞相帮了忙的,府中众人这么想,毕竟侯爷是柳相的女婿,若没有柳相的举荐,这钦差一职肯定落不到侯爷头上。 若是柳相助得侯爷登上尚书的位置,那……前几天柳国太“欺负”郡主一事,好像就没有那么严重了。 户部和工部两位尚书及庆州知府,由于在赈灾期间贪污巨款,证据确凿,念在他们多年来为朝廷奉献,所以只革职流放,没有牵连他们的家人。 户部和工部两个一把手便空了下来,多少人对这两个位子虎视眈眈。不过户部尚书必是庄承平无疑,那庄承平升上去了,户部左侍郎又空出来。 “柳相倒是会顺水推舟,这会子上书庄承平是户部尚书的不二人选。”封钺饶有兴味地看柳丞相的奏章。 庄承平封钦差救灾回来升尚书已是板上钉钉,他此刻再上书一封,想卖女婿一个人情,不过却是锦上添花,此地无银。 “你只需让庄承平知道,钦差的圣旨下来前,柳相曾向本王举荐冯右侍郎。” 姜赟抱拳回:“是。” 福如海走进来躬身说:“郡主和苏姑娘来了。” 只是一句话,姜赟便发现,王爷瞬间换了一个表情,前一刻还是玩弄权术的摄政王爷,这会儿却像是…… 打住,姜赟不敢想下去,连忙作揖告退。 庄敏的笑声已从外面传来:“舅舅!”她和苏清娆走了进来。 封钺的眼里晕满了笑意,不知何时起,见了她们,或者说她,他不自觉地便带上笑意。 “舅舅生辰快乐!恭喜您又老一岁!” 封钺:“……” 庄敏叫她的侍女把长寿面端上来,说:“这是你姐姐给你做的!趁热吃!” “哦,舅舅,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也是姐姐的生辰!” 31.031 郡主语音刚落, 福如海便忍不住抬头, 想看看皇叔是作何反应, 只见那面若冠玉的美男子薄唇微弯,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特别的表情,不过福如海再斗胆往上看, 便望见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眼里的柔情和蜜意似要溢出来。 福如海心一颤, 连忙垂下首,不敢再看。 “是吗。”封钺轻笑一声, 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下苏清娆的发顶, 说:“挺巧。” 苏清娆笑得眉眼弯弯,唇角有两颗小梨涡, 娇憨可爱,叫封钺忍不住多看两眼。 小姑娘的眼睛如一汪清澈的湖水, 干净极了, 他一眼望进底,没有看见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因为他的亲昵露出半分羞涩。 甚至与他对视,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的不自然。 但封钺没有很失落,他想, 来日方长。 “舅舅,再不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母亲特地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生辰要吃长寿面, 才能长命百岁, 圆圆满满!” 外甥女的嗓音响在耳边,封钺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封钺素来不喜欢大办生辰宴,但每年朝臣都会送来贺礼,今年亦是。 听官宦禀告几个大人送来贺礼,他也懒得去看,吩咐下去无一例外都充入国库。 这是大燕近年来国库充裕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每逢年过节,或是一些特别的日子,比如皇上和摄政王的生辰,贵族大臣们便都得送礼,而且是挑最好最贵的送,贵族们还都喜欢攀比谁送的礼物最稀贵,而这些价值万金的东西大部分都会充入国库,摄政王也落得个贤德的美名,在老百姓的心中如同活菩萨。 庄敏不是很理解这个逻辑,为什么舅舅没有出一分一文钱,明明是那些大臣大出血,最后老百姓却是念舅舅的好?不过,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 “舅舅,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庄敏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只玉佩……不,准确的说是半块。 封钺挑了下眉,那分明是一块碎了的玉,且那上面的裂痕明显是刚摔碎的。虽然……他不是很在意礼物,但外甥女这会不会太随意了点? 庄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刚才我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它就摔成两半了。” “那另一半呢?” “在这儿。”苏清娆手里拿着小半块。 封钺又一挑眉,看向外甥女。 “今天不是你和姐姐的生辰吗,但我只准备了一份礼物,刚好,这块玉佩断成两半了,我就送半截给姐姐,这半截给你,多省钱啊!”庄敏解释道,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明年她还这么送。 “………” 封钺从未觉得外甥女如此机智可爱。 那块残缺不全、有点丑的玉佩,在他心里顿时变得完美无瑕。封钺捏着那一小块玉,指腹轻轻摩挲,嘴角微扬。 福如海只觉得,郡主白看那么多话本了,难道她不知道男女各执半块玉是什么意思? 我的小郡主!礼物不能这么送的呀! 皇叔……皇叔您也真敢收啊!苏姑娘年纪小不知事也便罢,您都年过半五十的人了,怎……怎不知羞! 福如海只能在内心作无谓的咆哮,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 可是当他一抬眼,看见皇叔和苏清娆各执一半截玉,将它们拼接在一起……福如海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事实证明,他们皇叔真的不知羞。 看着两截玉拼到一起半点痕迹都没有,封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偏偏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小姑娘还没有半点儿羞意。 “哇,这么看就像完整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是碎的!”苏清娆叹道,这摔也摔得太有技术含量了。 封钺看着她:“不如你帮它们取个名字?” “取名?可是我不会啊。” 庄敏:舅舅这种读书人的雅趣我不是很懂,连块玉都要取名字,人家没有名字啊,人家就叫玉啊。 封钺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只管取便好。” 取名字可是大学问啊,苏清娆虽然学了四书,但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她想了想说:“今天是初九,就叫它小九吧!你那块大一点儿,就叫它大九!” 她的名字不就是这么取的。 封钺哑然失笑,说:“大九小九,甚好。” 庄敏沉默:哪里好了?叫玉佩不是更好听? 封钺笑着收回,将那块玉揣在手心,说:“我也有礼物送给清娆。” 他把自己腰间的那枚白玉平安扣解下来,放进她的手里,说:“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啪嗒”的一声,清脆响亮,仨人循声望去,是福如海手中的拂尘掉了。福如海腿一软,噗通地跪下来,满头大汗,磕磕巴巴地说:“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封钺:“跪着做什么,起来。” 福如海忙爬起来,小心地擦汗,主子怕不是疯了,那枚平安扣可不是一般的平安扣啊。 苏清娆有点为难:“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送皇叔。”礼尚往来,她不知道今天也是皇叔的生辰,进宫表妹说了才知道。 “没关系,你日后再送也行。”封钺又摸了下她的发顶,觉得手感很好,若不是不合适,他会忍不住再多摸几下。 “好!”苏清娆用力点头。 * 小皇帝发现,皇叔今天心情甚好,就连批折子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还时不时拿一块残缺的玉出来观赏。 ……皇叔没事吧? 今儿是皇叔的生辰,过生辰难免高兴些。可是往年也没见他这么高兴啊。 太反常了,就连刚才他背错了一句诗,皇叔都没有说他什么。怪哉怪哉! 小皇帝憋了半日,终于憋不住了,舔着笑脸问道:“皇叔,你在笑什么呀?说出来让侄儿也笑笑?” 皇叔抿着唇笑,好似没有听见他说话。 小皇帝:?他被无视了? “咳咳……”小皇帝故意咳了几声,发现皇叔还是没有理他。 小皇帝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大九,想不想见小九?” 就在小皇帝很沮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皇叔的声音,他扭头看,登时灰了脸,皇叔捏着那半块玉,含笑地对它说话。 小皇帝瞪大了眼:!!! 皇叔莫不是疯了? “皇叔……皇叔!您别吓我!”小皇帝惊呼道。 守在殿外的内侍们不住地看过来,不知是进还是不进,进吧,主子又没传唤,不进吧,好像有点失职。 封钺若无其事地把大九放好,皱眉看小皇帝:“何事?” “……!!!”小皇帝心有余悸,“皇叔,您没事儿了?” 皇叔神色淡淡:“无事。” “皇叔,大九是谁啊?”小皇帝指了指那半截玉:“它吗?” “对。”封钺轻轻摸了下大九。 “那小九呢?” 封钺顿了下,说:“他的另一半。” “…….哦。”真会玩儿。 小皇帝觉得这清凉殿他待不下去了,拍拍屁股起来行个礼:“侄儿告退。” 走了两步,小皇帝忍不住回头看,皇叔又在把玩那块破玉! 完了完了!皇叔没救了!到底是谁在宫中行巫术,给皇叔下了蛊! 走出殿外他碰见了福如海,连忙抓住他问:“福公公,皇叔究竟怎么了?” 福如海望了望天,长叹了口气,说道:“春天要到了。” 小皇帝:? 他看了看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积雪未融,春天,要到了? 完了完了,福公公也疯了。 小皇帝非常郁闷地走了。 福公公也很郁闷,郁闷了好几天,偏偏在皇叔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 翌日,皇叔在宣室殿处理公务,直到晌午才回清凉殿,一进门便问:“郡主和苏姑娘没来麽?” 内侍说没有。 福如海的内心:人家也不能天天往宫里跑啊是不是? * 苏清娆这些天都住在蒋家,但东西都还在外祖家,她回去见外祖母顺便搬家,以后就跟父亲娘亲一起生活了。她去给外祖母请安的时候,两个表姐都在,也都知道她终于要彻底搬走了。 老夫人多少有点舍不得她,说:“蒋府没有其他姐妹,你可常回来,你们姐妹几个在一起也热闹。” 苏清娆看着两个表姐,露出一个浅笑:“好!” “勤思院外祖母给你留着,你回来住也方便。” 老夫人说着话的时候,庄琦脸色有点尴尬。 祖孙说了会儿话,苏清娆便要走了,庄家两姐妹送她到大门,蒋家的马车停在外面。 “表妹慢走,我们就不送了。”庄琦说。 “嗯。”苏清娆朝她们挥了挥手,说:“表姐再见。” “再见。”庄琦回她一个笑容。 苏清娆坐上了马车,听不到庄梨低低骂了句:“再也不见!” 看着马车离去,庄梨说:“长姐,你看祖母多偏心她!勤思院都给她留着!” 庄琦说:“我住的院子也是最好的。算了,上次的教训你忘了?当心祖母又罚你闭门思过!” 庄梨脸色煞白,这才闭了嘴。 蒋家,蒋溪桥有点手足无措,贵客的到来真是让他们蒋府蓬荜生辉。 蒋溪桥请人上座,用最好的君山银针招待,亲手奉茶,“王爷,请用茶。” 天天在大殿上见王爷,他倒觉得没什么,可是,这是王爷第一次来他的家里,蒋溪桥莫名有点紧张。 32.032 首座上的男人喝了口茶, 神色淡然地说道:“玉临师兄不必紧张, 我只是路过贵府, 顺便来看看你。” 蒋溪桥:玉临……师兄? 玉临是他的字,王爷若是单叫玉临,他尚可理解, 私下里王爷也唤过他的表字, 可是……师兄是怎么回事? 王爷是他的师兄这才对吧? 他可担不起摄政王这一声“师兄”啊! 封钺微微一笑, 说:“你我既师出同门,又长我几岁, 我本该唤你一声师兄。” 蒋溪桥赔笑, 笑得甚是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比王爷年长几岁, 也的确是师出同门,可是该是王爷他的师兄才对, 毕竟在他拜在先师门下之前, 王爷就已经是先师的学生。 蒋溪桥有点坐立不安,脑海里已经作了一百种猜测, 王爷为何而来。 其实他私下跟王爷关系还算可以,但绝对没有到可以互相往来、称兄道弟的程度,他是君, 他是臣,即便私下往来也是以君臣之礼。 有时候蒋溪桥会想, 如若对方不是王爷, 或许他们会成为很交心的朋友。 他心里对王爷是有感激之情的, 若不是王爷,姝槿母女如今只怕还在他乡,若不是王爷教的以退为进,他又如何能这么快抱得美人归。 说起来,蒋溪桥还没郑重向王爷致过谢。 思及此,蒋溪桥站起来,对着上座的人一揖到底,说:“臣在此谢过王爷。” 封钺自知他所指的是什么,将茶盏搁下,说:“玉临师兄无需多礼,坐。” “谢王爷。”君上可以对下臣的抬举和客气,身为臣子的却不能当真了去,该有的礼数仍旧不能少。 其实封钺找蒋溪桥也是有正事,不过是免了传唤他进宫,他直接来一趟罢。 苏清娆回到蒋府,首先要去见父亲和娘亲,在正院只看见娘亲。 庄姝槿正在做绣活,见她回来了,问:“都搬回来了吗?” “嗯,都搬回来了。”丫鬟们把她的东西都搬进她的院子,不用她多操心。苏清娆走过去,坐在娘亲身旁看着她刺绣。 娘亲的手艺极好,她以前跟娘学过几招,但比不上娘十分之一。 苏清娆看那上面绣着的吉祥鸟,针脚平整,一针一线都是极精巧细致的,心道娘的手工真好。 “娘,你尝尝这个小饼人。”苏清娆捡了一只小人形状的饼干,递到娘亲的唇边。 回来路过街市,她看见有个老婆婆在捏小饼人,便下去买了一些,小人的形状,有两只小小的眼睛和一个弯弯的嘴巴,可爱极了。 庄姝槿就着她的手张嘴咬了一下,酥脆可口,民间的小吃真是很别致,夫君每回出门必会给她带些小吃回来,倒从没见过这样的小饼人。 “下个月是不是得进宫读书了?”庄姝槿问。 “嗯。”苏清娆吃着小饼人,点了点头,眼里露出点儿不舍,“一个月才有四日的假期,以后陪在娘身边的日子少之又少。” 庄姝槿做着绣活,笑睇她一眼:“今年虚岁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了,是大姑娘了,还这么黏着娘?” 苏清娆嘻嘻地笑,谈到议亲也不羞不赧,说:“我要黏着娘一辈子,娘可不要嫌弃我。” “油嘴滑舌!以后有了郎君记得常回来看娘就是。”庄姝槿摸了摸女儿的头,无意发现她戴在脖颈上的只有一半的翡翠玉,微微皱了皱眉,问:“这是……” 苏清娆也低头看悬于脖颈下的小九,说:“这是敏敏妹妹送给我的。” “原来是这样。”庄姝槿微微松了口气,刚才真是吓她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小郎君送的,故意送了半块自己留半块,那可不行,一听是敏敏送的她也就放心了。 “娘,父亲呢?还没回来吗?” “在书房和王爷议事呢。” “王爷?”她记得皇叔也叫王爷,问:“是皇叔吗?” “对,是他。” 苏清娆眉梢带笑,她把桌上的小饼人包好,留了她和娘各一个,便把油纸递给在旁边伺候的丫鬟,说:“把这个送去书房。” 她买的不多,只够她和父亲娘亲吃,不过既然皇叔来了,她就把自己那份留给皇叔吧。 丫鬟在书房外求见,说是小姐给大人送吃的,蒋溪桥下意识看座上的人,王爷点了头他才允丫鬟进来。 “小姐呢?回来了?”蒋溪桥问。 丫鬟:“是,在正院和夫人说话呢。” 丫鬟退下,蒋溪桥打开那油纸一看,忍不住轻笑了声,对那上面的人说:“让王爷见笑了,我家丫头就喜欢这些玩意儿。” 封钺目光落在那嘴角弯弯的小饼人,半响开口道:“可否让我尝尝?” 蒋溪桥愣了下,王爷……吃得惯这些民间小吃吗?他看得出来,王爷挑得很,那茶只喝了一口便没有再动过一次,也许是喝不惯他府里下人沏的。 “当然,王爷请。”蒋溪桥送到他的案前。 封钺捡了一只,看了看,放进嘴里,两口便吃完了。 又拿一个,对蒋溪桥微笑:“多谢。” 蒋溪桥很尴尬的赔笑。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蒋溪桥把人送出大门。 “恭送王爷。” 马车缓缓走动,听着辘辘的声音,离蒋府愈来愈远。封钺食指轻轻摩挲那块翡翠玉,大九没有见到小九。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蒋溪桥才转身回去。 他还是不明白,王爷有什么事直接传他进宫不了得了,还屈尊亲自来一趟。当然,王爷说路过,那就是路过吧。 蒋溪桥回到正院,见妻子还在做绣活儿,将她手中的东西夺过来,说:“做了几个时辰,也不怕眼睛坏了。” 庄姝槿笑了笑,说:“就差一点儿了。” “明天再做,先吃饭。”蒋溪桥扶着妻子起来,又轻敲了一记女儿的头,笑道:“愣着做什么?吃饭去。” 父亲和娘亲如此恩爱,叫苏清娆看着都觉得羡慕。 ... 时至仲春,京城的雪才开始融化,有回暖之迹。 庄承平已从灾区回来,立了大功,毫无意外地晋升户部尚书。照理说升迁之喜该摆酒宴庆祝一二,可是庄家还在孝期也便免了。 虽然没有酒宴,但京城各府登门送贺礼。本以为老侯爷仙逝,庄家便会一振不撅,可是转眼便成了户部第一把手,谁也不敢小觑。 庄家还在吃素食,以茶代酒,高高兴兴的吃了个晚饭。老夫人一整晚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大媳妇柳氏也另眼相待。 柳氏难得在老夫人面前如此得脸,以前老侯爷当家的时候,柳庄两家的关系几乎到了冰点,现在可好,她父亲处处提拔夫君,老夫人和夫君也对柳家心存感激,娘家和夫家和好如初的日子不远了。 一家人在碧风堂用了晚膳,直到很晚才各回各的院子,大长公主一家也留宿侯府。侯爷去灾区一个月想必是受了不少苦,人都瘦了一圈,柳氏心疼夫君,扶着他要往自己的院子去,走到一半庄承平却突然推开了她。 “侯爷!”柳氏满脸震惊地看着他,身边还有几个丫头婆子,俱吓一跳,方才在席上还好好的,侯爷对夫人也格外温柔,怎么此刻变了脸。 庄承平厌恶地看着她,转身便自己走了,不耐烦地说:“我去徐姨娘那儿。” 柳氏黑了脸。 那徐姨娘出身低贱,容貌也及不上她半分,偏偏侯爷就喜欢得紧,以前也就罢,现在是她父亲助他得升从一品高官,他回来还给她没脸。 除了委屈,柳氏更多的是怨恨。 甚至接下来的几天,庄承平都没有进她的院子半步。 老夫人也听说了,在儿子去请安的时候就说了他几句。 “妾终究是妾,你再宠爱徐姨娘也不能越过了正室,再说柳丞相这回帮了你大忙,他为什么帮你不帮别人,还不是因为你是他女婿。” 不提还好,一提到他那岳父,庄承平心口就堵,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别人不知道,可他最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庄承平全都告诉母亲,柳相一开始力荐他的同僚冯右侍郎,根本不想让他坐上尚书的位子。他是一个很记仇的人,既然柳丞相不顾翁婿之情,他又何必再看他脸色。 老夫人起初是没想过这些,不过现在仔细想想,柳丞相怕是想把庄家彻底打压下去,怎会允许她儿子坐上高位,挡了他的道。 老夫人叹了叹气,说:“柳相是柳相,莲惠是莲惠,她不止是柳家的女儿,也是你的发妻,你别苛待了人家。” 庄承平如何不知,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看见柳氏便想起她那父亲,做柳家十多年的女婿,他哪次在岳父面前能抬得起头,拿柳相没辙,便只能把气撒在妻子的头上。 “你就算不喜欢她,也该想想涔儿和琦儿。”老夫人又道,她可不想儿子刚升了官后宅就大乱,叫外人看笑话。 庄承平还是很在意这一双儿女的,听了老夫人的劝,晚上才勉强去柳氏的院子。 33.033 庄承平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左侍郎便空了下来, 还有工部尚书, 柳丞相自然不会放过。 原本户部和工部就是他的人,为官多年谨慎小心,从没落下什么把柄, 庄侯的去世大大利于柳派, 一时得意过了头才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柳相自然急于安排自己的人进去, 牢牢掌控六部。 工部左侍郎是他的一个远方表侄,这两年功绩不错, 再加上他的力荐, 晋升尚书不是什么问题。 原本尚书一职已是囊中之物,谁料还没上任他那表侄就被几个御史参了一本, 柳左侍郎宠妾灭妻。俗话说糟糠之妻不可弃,在他远赴科考的时候为他服侍父母、养儿育女, 如今飞黄腾达却要休妻。这样的人连人不配做, 谈何为官。 柳相在大殿之上差点气晕过去,他那表侄别说尚书, 连侍郎一职都保不住了。他又如何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没有表侄还有别人,又举荐他儿媳妇娘家兄长, 原本太常寺少卿,结果又被御史参一本, 太常寺少卿受贿万两银子。 两个官员原本安好无事, 一经他举荐便爆出这么些丑闻, 一个被革了官职回家提前养老,一个被流放三年永世不得进京。 柳相老脸都要丢尽了,每每上朝,他总觉得朝臣看他的眼光都是不怀好意,憋屈的慌,都不好意思像从前那样抬着头挺着胸走路。 偏偏大朝会的时候,摄政王还微笑地问他:“如今户部、工部、太常寺都还缺着,柳卿可还有什么人才推荐?” 柳丞相真是恨不得冲上去撕掉那张温柔的笑脸,彼时红着一张老脸,不敢再荐,再推荐上去,他的羽翼就快要被拔光了,这种损兵折将的事他怎会再做。 最后户部左侍郎、太常寺少卿、工部尚书和左侍郎都便宜了别人,都是些寒门出身亦或是家世平平又极俱才华、名声清白的官员。 近几年来,柳相不知道折了多少兵,今年庆州一场雪灾,又砍掉了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六部六大掌门之中,唯有兵部尚书还是他的人,不过柳相自己认为,他女婿也算一个。 户部、兵部的两个尚书和侍郎、太常寺少卿,一夕之间换了人,这可以说是摄政王当政以来,最大的一次官员调动,说是一场血雨腥风也不为过。 就连江太傅也忍不住兴叹,先帝在位的时候,柳家可谓独揽大权,从文到武,若想造反简直易如反掌,当年若不是先帝留下景王摄政的遗诏,只怕如今已不是封氏皇朝,即便还是,小陛下也是个傀儡。 景王执政八年,可算是将柳家几近满朝的羽翼拔去了大半。 只有老天才知道十年前江太傅日日夜夜睡不好吃不好,生怕哪天就改朝换代了,大燕成了柳家的天下。 江太傅给两个孩子上课的时候,偶尔也说起个一二,当然,主要是说与陛下听的,那小丫头估计也听不懂这些朝事。 放学后,小皇帝拉着苏清娆去御花园放纸鸢。 现已是三月天,草长莺飞,拂堤杨柳,正适合放纸鸢。 小皇帝从小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纸鸢,这一点跟苏清娆不谋而合。 纸鸢还是两个人自己做的,封煜的纸鸢是鹰状,苏清娆的是一只蝴蝶,她还摘了一朵桃花别在蝴蝶翼上。 惹得封煜连连叫好看,他也插一朵花在纸鸢上,不过他看了看自己的鹞鹰,觉得这花儿跟鹞鹰那雄姿英发的气质不太搭,还是不要为难它了。 “要是敏敏也在就更好了!”苏清娆说,没有表妹的日子有点不习惯,表妹跟二舅和二舅母出京游玩好些天了。 “她过几天就回来了,你不用太想她,不是还有表哥跟你玩吗?”封煜朝表妹甜甜一笑。 在旁边伺候的宫人忍不住想道,陛下跟苏姑娘关系真好,像亲兄妹般。 在宫人的帮忙下,他们的鹞鹰与蝴蝶缓缓飞了上去,线越拉越长,纸鸢越飞越高,封煜激动极了,他最是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那翱翔在蓝天的不是纸鸢,而是自己。 封煜兴奋地尖叫,仰着头看自己的那只鹞鹰,颤颤悠悠的,在蓝天之下,似乎与白云并肩。 他的笑容放到最大,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从小被困在这座宫城,天知道他多渴望外面的世界,多想飞到外面去看一看。 此刻的封煜已经完全放飞自我。 苏清娆小步跑着,很好的控制着纸鸢线,一会儿让它飞高,一会儿让它飞低,那只插着桃花的蝴蝶在天空中翩翩起舞,叫人看得心头畅快。 在着百花争艳的御花园,充满了少年与少女的欢笑声,就连旁边看着的宫人们都不觉扬唇浅笑。 封钺就站在不远不近处,静静地望着他们。 心头微动。 那小姑娘娇俏可爱,一颦一笑,叫那周围盛开的花儿全都失去了光彩。 他似乎从没见过侄儿如此绽放的笑容,好像打通了全身的经脉,整个人鲜活生动起来。 他从侄儿的眼里看出了对自由无比的渴望。 封钺知道,侄儿并不想当这个皇帝,甚至祈求过他,能不能请皇叔废了他这个皇帝。为此封钺罚他去跪列祖列宗的牌位,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 封煜有多渴望外面的世界他知道,所以从不准许他出宫,就怕他见识了外面的天高海阔便不想再回这四方天。 很不凑巧,封钺也不想当皇帝,所以他必须做,这本就是他生下来就必须背负的使命。 封煜一点一点地放线,眉飞色舞的,突然他那只鹞鹰栽了下来,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封煜急了,连忙叫那些宫人:“快去找!” 苏清娆放得好好的,忽然听见表哥那边的动静,一不留神叫她自己的蝴蝶也坠下来了。 那鹞鹰从高空中栽下来,就像他自己掉下来般,封煜急得差点要哭出来。苏清娆也顾不上自己的纸鸢,连忙去安慰他。 “表哥,表哥你不要哭啊,没关系,我们再做一个就好啦。”苏清娆像哄小孩儿似的哄比她高一点儿的少年,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这太打击他堂堂小男子汉的自尊心了,封煜本来想哭的,硬是把眼泪逼回去了,但眼底微微闪着泪光,眨着大眼看苏清娆,说:“我还没哭!” “嗯,不哭就好。”苏清娆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像幼时娘亲安慰她般的:“乖乖。” 封煜晃了晃脑袋,躲开她,说:“皇叔说男人的头不能随便被摸的!” 苏清娆缩回手:“好好,我不摸。” 封钺远远看着,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也猜了个大概,走过去。 封煜看见皇叔来了,连忙擦了擦眼睛,怕自己眼里还有泪水,他不能让皇叔看见他哭的样子。 “皇叔。” 封钺探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人的头不能被摸,但是在皇叔面前,他可以暂时不做男人。在这世上目前只有皇叔才能摸他的头。 “想不想出宫?” 封煜想被针扎了一样,“啊”了一声就没反应了,愣怔地看着自家皇叔。 “表哥!皇叔问你想不想出宫?”苏清娆戳了戳他。 封煜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看着皇叔的眼睛似发着光。 “去换身便服。”封钺看向苏清娆,莞尔:“你也去。” * 低调的马车,不算太宽敞,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少女。 少年坐不住,时不时撩起帘子往外瞅,眼里全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又紧张又兴奋。 那副样子在封钺眼里,特别蠢。 苏清娆见表哥一会儿掀帘子往外看,一会儿又放下,半响又掀起,反反复复好几遍。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乐趣吗? 苏清娆狐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撩起一个角,像在偷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然后又放下,不一会儿又掀起。 “……...” 封钺坐在中间,看着两个小的。 不过苏清娆这副样子在他眼里,就是可爱。 苏清娆就这么看了几次,发现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还累,想看就彻底掀起来大大方方地看不就行了吗? 她不是很懂皇上表哥。 “皇叔,我们要去哪里啊?”她问。 封钺看着侄儿:“你想去哪儿?” 封煜从来没离开过皇宫,怎么知道外面哪儿跟哪儿,说:“哪里热闹,咱们就去哪里。” 马车停靠在繁华的东大街,三人下了车,封煜一看见这花花世界,眼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原来除了巍峨的城墙、华贵庄重的宫殿,世间还有这么精彩可爱的东西,那些小巧别致的茶楼,那些吆喝的小贩子,花花绿绿的小摊子,那些形形色.色的行人,不再是他每天睁眼闭眼就看见的太监宫女。 封煜看得眼花缭乱,来不及弄清楚这是什么,就忍不住被另一个吸引,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像久在沙漠里饥渴的人突然寻见了绿洲。 苏清娆:表哥……这算不算……没有见过世面? 就是她刚来京城也没有这么夸张啊。 那副样子在他皇叔的眼里,也特别的蠢。 封钺觉得他这个叔父也有点责任,应该多带他出来见见世面的。 34.034 小皇上大过一把瘾。 左手拿着一根饴糖木条, 右手拿着一串糖莲子, 左看看右瞅瞅, 时不时夸张地“哇”一声,就连卖珠花的小摊子他都上去凑热闹。 卖珠花的是个年轻妇人,她瞧着这个看上去很没见过世面的少年, 若不是他皮肤白嫩, 身上穿的是名贵的蜀锦, 她还以为是个第一次进城的山里穷小子。 有钱人家可看不上她这种小摊子,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肯定要做这个生意, 笑盈盈地说:“小公子, 您手里拿的这支,多鲜亮啊, 来一支吧?” 公子爷自然用不上这些玩意儿,不过可以送人啊。妇人看见尾随在小公子身后娇娇俏俏的小姑娘, 心道这是哪个贵人的小姐, 好生标致。 “小公子买一支,送给小姐吧?” “好啊!”封煜觉得那上面几十个珠花都很好看, 财大气粗地挥手:“我都要了!” 妇人惊喜,觉得自己今天真是碰上贵人了,这些珠花做工粗糙, 不过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才戴的罢。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妇人连忙道谢, 动作极快地给他包起来, 生怕对方反悔。 “表哥,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苏清娆走到他身边说,“你要戴吗?” “这是送给你的!我是个男人,怎么能戴花。” 封钺沉默地站在他们身后,示意护卫去付银子。 直到这几个贵人拿了走了,卖珠花的妇人还不住连连道谢,原本要卖好几天的珠花这回撞上运气,可算能早早回家喂孩子。 “表妹,你戴上这些珠花肯定很好看。”封煜每花了钱买了东西,就特别心满意足,他享受这个过程,这是花钱的乐趣,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花过钱,他好心疼自己。 少年和少女走在前面,封钺和护卫走在他们后面,听到侄儿的话,封钺凉凉反驳一句:“清娆怎么都好看。” 少女听到皇叔夸她,回头朝皇叔笑了一下,轻风拂过,少女齐腰的长发轻轻飘起,笑容甚过春风。 封钺不觉动了动手指头,突然很想戳一戳她唇角两颗小梨涡。 不知手感如何。 街上熙熙攘攘,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几人从服装到气质便跟行人不同,走在人群中难免引人频频侧目。 封煜还以为是自己双手都拿着小零嘴有点不雅,可他此刻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们又不是那些大臣,现在他就是大大咧咧坐在地上也没有大臣纠劾他。 吃完了饴糖吃糖莲子,吃完糖莲子吃糖冬瓜,不亦乐乎。 “表妹,你尝尝这个,超好吃!”现做现卖的煎饼,封煜先尝了一口,就递到旁边的表妹的嘴边,他是一个愿意跟小伙伴分享美食的人。 苏清娆在等自己的那份,就见表哥递到她嘴边的煎饼,香喷喷的,还未有反应就见皇叔把表哥的手拿开。 封钺皱眉看侄儿:“你可知授受不亲?” “……”封煜觉得有点无辜,自己咬了口煎饼说:“这是表妹,又不是别人。” 封钺发现侄儿在吃食上毫不忌讳,已经不止一次了,虽然他知道侄儿对小姑娘没别的意思。他看着苏清娆:“你表哥吃过的,你不能吃。” “我知道。”苏清娆点了几下头。 “你吃过的也不要给他吃。” “好。” 封煜:……至于吗? 卖煎饼的老伯拿油纸包好煎饼,递给苏清娆说:“姑娘拿好。” 苏清娆道了谢接过,护卫付了钱几人就继续往前走。 前面某处围满了人,封煜激动地指着那边说:“那儿是不是又有人耍杂技?” 之前他们有看过掼跤、跳丸等杂技,封煜围观的时候不住拍手称快,打赏了很多钱,还不过瘾,现在看前面那么多人,以为肯定又是杂技表演了。 几个人走过去,护卫拨开人群请他们让一让,三人才能挤进前排。 “哇,这是什么游戏?”封煜只见过人耍技,原来公鸡也可以耍技逗人乐。 民间真是太神奇了! “这叫斗鸡。”封钺说。 斗鸡不仅是民间盛行的游戏,更受纨绔子弟追捧,闲着无事便养两只公鸡玩玩。封氏王朝曾有对皇帝和皇后十分好斗鸡,两人每个月都要斗上几次,甚至后来在宫中搭建一座斗鸡台。 那对皇帝和皇后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后。封钺小的时候没少亲眼目睹二老斗鸡,若是父皇不小心赢了,晚上就别想进母后的椒房殿。 封钺看着场上那两只公鸡,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后,忽而轻笑了下。 场中那两只英姿雄武,体格健壮的公鸡已经开斗,激烈地互相啄咬起来,一开始难分难解,势不两立,战斗力不相上下,场面相当激烈。 它们的主人在旁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们,激动得满面通红,不停地给自己的宝贝加油。围观的群众更是喝彩,拍手叫好,还有人押哪只公鸡最后胜出。 “皇叔,你觉得哪只会赢?”封煜靠近皇叔低声问。 封钺沉默看了几下,说:“勇士。” 方才听周围的人说,那两只公鸡一个叫勇士,一个叫霸王。 “那我押勇士。”封煜问护卫要了两个碎银子,押了那很少人押的勇士。 旁边一位蓝衣男子看到他们押勇士,本不想提醒,或许是因为那年轻公子生得实在太俊,他便忍不住提醒道:“那只霸王,可是从来没输过的,公子可要押好了。” 封钺含笑轻轻摇摇头,“那在下便碰碰运气吧。” 果然很快勇士便落了下风,霸王步步追击,啄对方的头,完全占了上风,得意地朝众人扬扬脑袋,但也渐露疲惫之态。突然勇士一改之前的颓丧,扑向霸王,杀它一个措手不及,反败为胜。 众人惊呼,还没反应过来霸王就已经倒在地上,鸡冠流血,啼叫无力。 “好!好!”众人击掌,无论押的是输是赢,总归尽了兴。 “赢了赢了!”封煜激动地跳起来,苏清娆也击着掌。 刚才劝了封钺的那个蓝衣男子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没想到脸生得这么俊俏,眼力也还挺不错。 “承让了。”勇士的主人朝霸王的主人笑着作了个揖。 斗输了的霸王主人也没有不服气,大方地给对方回了个礼。 “皇叔!我回去也要养鸡!”封煜嚷道。 蓝衣男子在一旁听到便插了嘴说道:“原来阁下是黄公子,在下也十分喜爱斗鸡,家里养了不少战斗力都不错,若是阁下喜欢,在下可以送给你们。” 这话当然是对封钺说的,封煜却接了话:“好啊,多少钱我跟你买!” “钱财乃身外之物,在下想跟黄公子交个朋友,谈钱伤感情,在下送给你们便是。”蓝衣男子温柔地笑。 封煜:他这是不是觊觎他皇叔的美色? 皇叔啊皇叔,男色祸国殃民啊! “多谢,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有缘再会,告辞。”封钺微笑颔首,手不自觉地握住苏清娆的手,拉着她走了,封煜连忙跟上。 蓝衣男子眯着眼睛看他们的背影,一看衣着气质便知他们定不是平常人,京城最不缺贵人,他早就见惯不怪了,可是……显然他所认识的世子爷们都及不上他们万分之一,尤其是那个黄公子。 京城哪户贵族姓黄? 不远处,一位穿着藕荷色的年轻小姐脸上的表情堪称震惊,整整一刻钟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才一路跟上来,没想到那人的的确确是摄政王,他带着陛下,以及陛下的那个伴读姑娘,去看斗鸡! 施雨宁宁愿相信自己看错了,可是,这、这是真的! 摄政王,那个叫天下读书人仰望的翩翩君子! 而且,她还看见王爷牵起了那个苏姑娘的手!王爷是何等的君子,怎会去牵一个女子的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 施雨宁渐渐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腿软,差点站不住摔下来,幸好旁边的婢女手快扶住了她。 封钺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牵住了小丫头的手,若无其事地放了开,余光注意着她的反应…… 没有反应。 不知是没意识到自己被人牵手了,还是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该回去了。”封钺说。 “……啊?”封煜瞬间跌入低谷,有点不舍,还有点不愿意,小心地问皇叔:“那以后我还能出来吗?” “看你的表现。” 封煜这才笑了,他回去一定更加用功读书。 又去买了些小零嘴,少年和少女这才肯上车,往回宫的方向走,这辆毫不显眼的马车,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坐的人是什么身份。 两个小的津津有味地吃小零嘴,苏清娆把糖丝递给封钺说:“皇叔,你怎么都不吃?” 封钺垂眸看了眼,笑了一下,拈了一小条放进嘴里。 很甜。 封钺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小幅度地揭起帘子,想吹一吹风,目光随意地落在外面。 刚好经过蒋府,他想问清娆想不想顺路回趟家,还来不及问便看见一个粗衣麻布的少年站在蒋府大门外。 封钺微蹙了下眉。因为苏清娆,他会有意无意地多关注蒋府。 那个少年仰头看着蒋府的匾额,门房问他是谁,他没有说话转身便走了。 马车很快驶过,封钺看不清那少年的脸。 35.035 去年夏日, 林阿牛去县里谈生意, 回来听村里人说才知道, 他的阿九妹妹走了。 走了......去了大京城,去享福了。 他想起自己在镇上看见的香车宝马,阿九就坐在那里面。他跑啊追啊, 头上是烈日, 脚下是黄土, 他满面都是灰与汗。 他跑得急,摔了几次, 爬起来又继续追, 尽管知道他已经追不上了。 他跑了十几里路,他安慰自己再跑快点就可以追上了, 再快点,就能追上他的姑娘。 眼睛红红的, 他哭过。 天黑了, 那个大少年坐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这片他从小带着他心尖儿上的姑娘走过千百次的土地上, 无声的流泪。 哭完了,他才想起来家里还有阿嬷和阿爹,他还要回去给他们做饭。 回了家, 阿嬷和阿爹已经吃上饭了,说是阿九她们走之前给他们送来的。 阿嬷说, 阿九还会回来的。尽管知道阿嬷是在安慰他, 但林阿牛还是信了。 会回来就好, 会回来就好。 村里整整半个月都在讨论苏家婶子的娘家,说婶子的父亲是京城了不起的侯爷,说那天来了多少人马,马车有多豪华,就是赶车的车夫穿的都比镇上的大爷气派。 林阿牛如往常般的,去地里干活,挑水砍柴、去镇上县上做买卖。也不知自己是刻意还是无意,每次去镇上,他都会路过学馆,听学子们朗朗读书声,在外面站了好久,他知道阿九一直渴望来这里。 他们还约好了,要一起来这里读书。 他每天都有太多事要做,要养活自己和家人,忙起来就暂时忘记了阿九,甚至以为她还在杏林村,直到挑着担子回家看到隔壁的小院子黑乎乎的,他才恍然想起阿九已经离开这里了。 每天饭后他要喂骡子吃草、喂鸡鸭鹅,以前都是阿九和他一起喂的。 他把青草塞给骡子,它哀怨地看着他,似乎因为没有看到阿九它不高兴了。他摸摸它的头,说过不了多久阿九就会回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自己。 白天里累得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到了晚上他却不愿早早睡觉,他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空。 可是阿九不在,连皎月繁星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好好看一遍他给阿九买的那件新衣裳,想着她穿上这么鲜艳的衣服不知该多好看。 林阿牛一天比一天努力干活,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他无数次守在村口等待,有一次他在地里除草,听到人家说有辆马车停在村口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他丢下锄头就往村口跑,结局却没有如他所愿。 不过没关系,阿九迟早会回来的。他想。 他早就把他们的未来规划好了,他存了不少钱,再挣个两年,他就能修一个新的院子,作为他们的新房,房子很大,他们可以生很多个小阿牛和小阿九,他每天干工就尽量早点回来,给她们娘儿煮饭做菜,吃完饭后他抱着小阿牛,阿九抱着小阿九,他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他十岁时就想过这些了,越想到以后的生活,他就越有干劲儿,再苦再累他都不怕,他只想赚更多的钱,让她过上好日子,像县上那些小姐一样,穿最好的绸缎,吃最好的饭菜,一点活儿都不用干,连饭都不用煮。 所以他要在阿九回来之前,赚够钱盖房子,等她回来就跟他提亲。 他不知道阿九喜不喜欢他,但在阿九的心里,他与别人肯定是不同的。阿九从小就是美人坯子,村儿里有多少小伙子念着她,只要是阿九出现的地方,那些小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阿九性格好又单纯,跟他们也能玩到一起,但跟他最亲近,什么话都跟他说。 所以,阿九心里是有他的吧?他想。 转眼阿九已经走了半年,他也有十四岁了,在村里十四岁就已经可以娶媳妇儿了。年前村长私下找他,问愿不愿意娶他侄女。 阿牛拒绝了。 村长侄女与他同岁,是个泼辣的,得知他不愿娶她,跑去地里找他抓了几把土扔他脸上,骂他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那苏阿九的主意,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人家已经飞上枝头做凤凰,你不过还是个泥腿子!你以为苏阿九还会回来吗,人家做大小姐享福去了,还看得上你吗!” 阿牛抹了把脸,任由她骂,拿着锄头一声不吭地卖力干活,脸朝黄土背朝天。 只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连他都没法再自我催眠了,这样的等待似乎没有尽头。阿九怕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甚至还没有告诉阿九,他有多喜欢她,他多想娶她为妻。 他想过去京城找她,可是阿嬷阿爹怎么办?他的生活不是只有阿九,还有阿嬷阿爹,他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后来他的好伙伴喜子跟他说,让他放心去吧,阿嬷阿爹他帮他照顾着。阿嬷阿爹也劝他,去一回,了却一番心愿也好。 阿牛把一部分钱留给家里,自己带了些盘缠,一路上还帮人干工赚钱,半个多月才赶到了京城。 他不知道阿九的外祖家姓什么,只知是个侯爷。只能四处打听,哪个侯爷家去年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还带着个外孙女。可能因为那个侯爷家很有名,他很快便打听到了,并且找到了他们家。 他去问守门的人,他们说他们的二小姐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嫁去了蒋家,苏姑娘自然也去了蒋府。 原来,婶子已经改嫁了。一盆冷水泼灭了阿牛内心最后的希冀,婶子改嫁,那阿九就更不可能回杏林村了。 阿牛虽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认清了这个现实,他如今想娶阿九,已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已经是京城的小姐了,可他还是个泥腿子,注定要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既已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怎能就这么回去了。 所以他还是去打听了那个蒋家,可当真正站在蒋家大门前,他又退缩了。 他以什么身份站在这儿? 他不是担心婶子和阿九会嫌弃他不认他,她们不是那样的人。他怕的是自己见到阿九后,便更舍不得离开了。 他不敢,想见,又不敢见。 *** 画纸上,一支通体金色的簪子,簪身雕刻着一只小蝴蝶,簪头一朵粉嫩的桃花悄然绽放,还镶着两颗红宝石。 封钺看着这副簪子图,只有她戴上,才能诠释出这支簪子的美。 他把画交给福如海,让御用监最好的匠官做出来。 姜赟回来,正好福如海退下。 “王爷。”姜赟对上面的人行礼。 “何事?”封钺没有看他。 姜赟收了礼回道:“王爷让我查一个人,他叫林阿牛。” 当时让姜赟去查那人的来路,但封钺没怎么放在心上,时过几日便淡忘了,经他提起才想起来。 “林阿牛?”封钺眉头微蹙。 “是。”姜赟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王爷未必还能如此淡定,“经属下查实,他是青城杏林村人,也是苏姑娘曾经的邻居,五日前林阿牛来到京城……” 他们王爷那么聪明,想象力也是不错的,果然脸色已微沉,想来电光火石之间估计已经自行在脑海里排了一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剧本。 姜赟觉得不用自己说下去了。 若不是青梅竹马之交,怎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寻苏姑娘。 姜赟垂首,还是将他所查到的一一道来:“林阿牛家有老祖母和腿疾父亲,家境在村里算是不错,以前帮了齐眉郡主和苏姑娘不少忙,尤其与苏姑娘亲似兄妹,此番进京也是为了……为了寻苏姑娘…...” 封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一颗心却已沉进了万丈深渊。 他沉默端起案前的茶盏,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茶盏放到唇边他却没有喝,又搁了下来。 姜赟恭恭敬敬地低垂着首,眼睛不敢乱瞟,明明已是温暖的三月天,他此刻却冷的寒毛直竖。 半响,封钺又端起那茶盏,又放下,始终没有喝一口。 他想起,苏清娆不止一次说过,想回去,回杏林村。 她的生父已逝,也没有祖父祖母,那里还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人? 这些疑问,在林阿牛的出现都得到了解释。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清娆会有一个竹马。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封钺的心都在颤抖。 他沉默了很久。 姜赟退下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只能这么干站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那座上的男人平静地开口:“你下去吧。” “是。”姜赟抱拳,颔首退下。 封钺提起笔架上的毫笔,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有点凉,还有点湿。 福如海进来伺候,见他脸色不对劲,便没敢说话。 “苏姑娘在哪儿?”他问,声音有点哑。 福如海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说:“这个点儿怕是还没放学,还在御书房呢。” 他偷偷抬眼看皇叔的表情。 目光微暗,薄唇紧抿。 似乎不太妙啊。 36.036 苏清娆在宫里读书已有半年多, 今日刚学完了四书中的《中庸》, 今后便要开始进入五经的学习。 江太傅很是欣慰, 这丫头学的快,悟性不错,最重要的是极其认真, 他时常想, 真不亏是庄侯的外孙女, 庄姝槿的女儿。 或许是受她的影响,陛下读书比以前更积极了, 尤其是这几日, 他布置的课业陛下能提早一刻钟完成,做出来的文章也是行云流水, 他挑不出一丝错处。 极好极好,江太傅觉得当初让苏清娆进宫伴读, 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 放了学, 封煜便跟着苏清娆回到她的漪兰殿。 漪兰殿的宫女们早就习惯陛下天天往这里跑,一来就直奔后院。 陛下在漪兰殿养了几只公鸡, 因为太后常去长信殿,他不敢在自己寝殿养,便只好“寄养”在漪兰殿, 还派一个擅于训练斗鸡的小公公专门来养这些鸡。 “若是被太后娘娘和大臣们知道,可怎么好哟……”小宫女一脸担忧, 陛下养鸡在她们眼里是可爱是接地气, 可是在大臣们眼里就是贪玩昏庸不务正事。 一定会被群臣纠劾。 不过, 这是皇叔允许的,她们也是觉得不可思议,皇叔怎会允许陛下养鸡?还好还好,陛下没有玩物丧志,每天都在完成功课后才来看斗鸡。 封煜、苏清娆还有一群太监宫女都围在后院,看两只鸡激烈地啄咬对方。 “好!好!”封煜不断拍手叫好,“皇后加油加油!贵妃也不要怂,站起来!” 宫人们:“……...” 也只有他们的小陛下敢给鸡取名叫皇后贵妃。 苏清娆想起那天在街市上看斗鸡,说:“表哥,我们要不要押谁赢?” “好啊好啊!大家一起来押!”封煜首先从怀里掏出一个成色极好的玉,说:“我押皇后。” “那我押贵妃。”苏清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东西,除了戴在脖颈上的小九,就只有腕上的手镯了,不过这是外祖母送给她的,不能拿来押,便摘下头上的一支玉钗,放在左边,左边是贵妃,右边是皇后。 太监宫女们纷纷押宝,有的押皇后有的押贵妃,主仆们在这一刻似乎没有了尊卑之别。 喝彩、欢呼声,充溢整座后院。 封钺负手而立,没有再上前一步,遥遥望着那与宫人们打成一片,笑颜如花的小姑娘。 他紧捏着手中的大九,看见她也摸了一下脖颈下的小九,那一刻他的呼吸骤顿,心似被什么东西搔了一下。 只有一瞬,他便由梦中醒来,心中苦笑自己,自作多情。 她对男女之事懵懂,戴那半块玉佩只是因为是妹妹送的,至于大九小九……也没有别的意思。她不知道就这两个名字于他而言有多撩拨。 封钺细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福如海等人默默跟在其后面,主子特地来看苏姑娘,此刻却没有过去。 站了一会儿,封钺便离去。 福如海愣怔地看着皇叔的背影,似乎……有些落寞?只是愣一瞬,他赶紧跟上去。 贵妃赢了。押皇后的人居多,输了个光。封煜不服气,还想再玩,于是又斗一回。 ** 庄姝槿自从嫁到蒋家,便少不了要出去与各府夫人打交道,隔三差五便有人摆什么宴,应付这种宴会,她也早就得心应手。 这天石家夫人又递来邀请函,请她去石家别苑聚聚,石大人是刑部侍郎,与蒋溪桥私交还不错,石夫人和庄姝槿来往也频繁,她做的局自是要去的。 回来已是申时二刻,蒋溪桥也散值回来了。春日暖和,夫妻二人坐在凉亭,庄姝槿吃着夫君从外面的铺子买回来的蜜饯。 不过,蒋溪桥不许她吃多,快到时间吃晚饭,吃多了可就没有胃口吃饭。 “石夫人性子是个好相处的,你跟她走的近我也放心。”听妻子说今天去赴石夫人的宴,蒋溪桥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若是别的故意找茬的人,你别委屈自己,推了便是,不用怕得罪人。” 庄姝槿莞尔,娇声道:“知道了。”这句话他从成亲那日便说了,总怕她委屈了自己。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便到了用晚饭的时间,两人回到正院,下人已经把饭菜准备好。 两人正用温水洗手,张管事突然说:“对了,大人,夫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就是。”蒋溪桥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替妻子擦干手。 “近日每天都有个小子在咱家门口转悠,天天来,问他是谁他也不说,门房觉得奇怪这才报上来。”张管事说。 蒋溪桥狐疑地皱眉:“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道,现在还站在门外呢,兴许过会儿就走了,大人要不要出去看看?” 蒋溪桥想了想,跟妻子说:“你先吃,我去去便回。” “我跟你一起去吧。”庄姝槿主动牵上夫君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执手同去。 大门外的林阿牛,他在这儿站了小半刻钟,他每日都会来这儿等一会儿,站在人家家门前太久不好,他常常站在离这不远的隐蔽处,望着这里,他就企盼着哪天阿九能出来,他远远看一眼她便好。 可是他都守了五六天,都没有碰见阿九出来,他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常出门的。 没关系,他再多守几天,说不定就能看见了。 林阿牛不敢在人家家门前站太久,正打算离开,便听见一声:“公子留步。” 他看过去,只见一对携手而来的年轻夫妇,虽然婶子变了许多,但阿牛一眼便认出了她。 庄姝槿愣了一下,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放开丈夫的手,朝他靠近两步,不确定地问:“你……你是阿牛?” 她起始不确定,阿牛怎会出现在京城,可是她认出了这个少年身上这套衣服,正是去年新年她亲手给他做的,所以他还没回话她便确定了。 “你真的是阿牛!”庄姝槿的声音带着惊喜。 林阿牛有点红了脸,低头舔了舔唇,赧颜道:“婶子好……” “你怎么来京城了!”庄姝槿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见到如同她半个儿子的阿牛,单纯地感到高兴,“我听管事说你这几天天天来这儿,你咋不告诉他们你是来找婶子的?” “我……”林阿牛一开口声音就有点哑了,他怎好意思叨扰婶子。 “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方才有点懵的蒋溪桥也反应过来了,不用想这自然是妻子以前的熟人,他见妻子那么高兴自然也乐得其成,热切地道:“有什么话进家说,咱们边吃饭边说。” 林阿牛这回就算想逃也逃不掉了,被他们二人请进家里,正好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却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丫头,阿牛问:“婶子,阿九呢?” 庄姝槿恍然,这才思起阿牛的来意,回道:“阿九不在家,在宫里给皇上当伴读。” 阿牛自是不知道伴读是什么,但是一听“皇上”,就知道肯定是了不得的。 蒋溪桥即便不知他们过去的事情,可是一个少年远赴千里来到这里,又问起阿九,便猜到了个大概。 只是不知,阿九对他如何? “我明日便给宫里递个话,请王爷和皇上给娆娆放几日假,让她回来。”蒋溪桥笑着说:“她看见阿牛也会很高兴的。” “可不是,阿九那丫头从小就喜欢跟着阿牛到处跑,还常跟我念叨阿牛呢。”庄姝槿一脸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比去年她们离开杏林村的时候高了些,只是身子更加单薄了,不觉有些心疼。 阿牛登时心像开了花儿般的,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欣喜,真的吗,阿九真的念着他? 阿牛抿着嘴赧颜地笑,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说不了什么漂亮的话,但高兴全都表现在脸上了。 庄姝槿以前从未跟丈夫说过在杏林村的事情,他也从没主动问过,今日见到阿牛,她不禁回忆起了过去的十几年。 跟丈夫说,阿牛是个多么能干多么孝顺的后生,这些年又帮了她们母女许多忙,每年都帮着她们种地除草,干这干那,有谁敢欺负阿九,阿牛肯定是第一个出头揍他的。 蒋溪桥不是那些老贵族,看不起寒门子弟。他自己本身就是农家出身的,从小爹娘去世,只能寄居在伯父伯母家里,活得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是他比较幸运,逃出那个痛苦的地方,遇上良师益友,刻苦勤学,进士及第,才有了今日。 眼前的少年,使他想起当年的自己,他只会怜惜和欣赏,不会有半分的轻视。 三个人唠唠家常,一顿饭竟是吃了两个时辰,阿牛感谢两位长辈的招待,便要告辞了。蒋溪桥夫妇一再挽留,不让他走,甚至威胁他走了可就不能看见阿九了,他才肯留下来。 宫里,苏清娆和表哥在御书房待到很晚,太后派人来请他们俩去长乐宫用膳。 也许是因为皇上表哥这段时间很用功,太后娘娘觉得她有一部分的功劳,所以待她客气多了,一开始太后就是不喜欢她的,可现在能请她去用膳,想必是有所改观。 这是太后第一次邀请苏清娆用膳,封煜担心她会紧张,所以路上安慰她:“我母后人不坏的,你不用怕啊。” 苏清娆笑笑说:“嗯,不怕。” 以前每次见太后,她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但是这回还行,还问起她的功课。 苏清娆不知道,皇上表哥没少在太后面前夸她,都快夸上天了。太后再不喜欢她,也还是要给儿子一个面子的。 用了晚膳,太后也不多留她,让皇上陪她说说话,便让苏清娆回去了。 长乐宫离建章宫甚远,苏清娆走了很久才回到建章宫,自己待在寝殿太无聊,她便去清凉殿寻皇叔。 进宫半年,这似乎已经成了苏清娆的习惯,只要皇上表哥和敏敏妹妹不在,她就去找皇叔,有时候会碰到皇叔不在清凉殿,而是在宣室殿见大臣处理政事。 不过苏清娆已经有了大致的时间方向,除去休息的时间和办公的时间,她没事儿就来找皇叔玩。 一进正殿,便看见皇叔……又在一个人下棋。 “皇叔,你怎么又自己下棋了?” 封钺拾起一个黑子儿,语气听上去有点可怜:“因为没人陪我下。” “……”福如海差点笑出声来。 皇叔您几时喜欢别人和你下棋? 苏清娆在他对面坐下来,有点疑惑:“为什么?” 封钺又拾起一个黑子儿,福如海的眼睛愣愣跟着他的棋走,想提醒他说,该下白子儿! 但是他浑然不知,非常淡定的、理所当然地下了黑子儿,语气更是忧伤:“因为我没有朋友。” 福如海身子一颤:奴才能否先行告退? 苏清娆挑了下眼睛,皇叔没有朋友?……对,皇叔好像确实没有同龄的朋友,不过……她说:“不是有我们吗,我、皇上表哥和敏敏,我们都是皇叔的朋友啊!” 封钺还是拿了一个黑子儿,随便地往棋盘上一放,黑色的眸子幽幽地看着她,半响说道:“他们一个是我的侄儿,一个是我的外甥女,不是我的朋友。” 小姑娘非常容易上钩,指了指自己说:“那我不是啊,我既不是皇叔的侄儿,也不是皇叔的外甥女。” 37.037 殿内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封钺指间捏着一颗黑棋子, 他看着这盘下得乱七八糟的棋, 就如同他此时此刻的心。 明明心里乱得一团糟,但他的思绪却异常的冷静,面上也是一派淡然。 冰凉润滑的玉质已有了他指间的温度, 这盘毫无章法的棋他仍继续下下去。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他问。 “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 皇叔这么好的人。 “我很孤独, 我没有别的朋友。”他说,深邃的眸子映着一袭青衣的小女子, 似乎泛着星光, 看上去楚楚可怜,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叫人多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动。他向她靠近了一些,还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声音温柔似水:“你真的愿意做我唯一的朋友?” 苏清娆几乎屏吸, 根本听不见他后面在说什么了,只惊艳于眼前这个面若冠玉的美男子, 她想到自己正在学的《诗经》。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 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 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有匪君子, 终不可谖兮! 苏清娆学到这首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叔。现在这张脸就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再想起这首诗的时候,苏清娆心都颤了一下。 那双含着星光的墨色眸子,让苏清娆不禁想起家乡的星空......不,皇叔的眼睛比那天上的星星还美。 苏清娆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她想摸一摸星星。可是太远太高了,她够不着。 她现在觉得手有点痒,比她以前见过的星星还要美的星星就在她眼前,她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苏清娆回神过来,左手用力地拍了下蠢蠢欲动的右手。 “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气氛里特别清脆响亮,把福如海和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这姑娘在干嘛?为什么要打自己? 封钺低低地笑了声,温柔的嗓音胜似春风:“清娆刚刚在想什么?” 苏清娆的身体不太诚实,但嘴上还是很诚实的,说:“我在想,皇叔长得真美。” 小姑娘脸上没有半分羞意,单纯的像是在说一句天气真好。 她惊叹地道:“君子世无双,说的就是皇叔吧。” 封钺勾了勾唇,接着她的话补充:“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一旁的福如海听得身子一颤,可是那苏姑娘并没有有什么反应。 苏清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收了收心,觉得不能太过分在意皇叔的美色了。她说:“皇叔,以后我陪你下棋吧,不过我还不会,你先教教我,这样以后就有人陪你下棋了,你就不会孤单了。” “好啊。”他示意福如海重新整理棋盘,说:“琴棋书画我都教你,可好?” 小姑娘面露喜意,点头说:“好啊!” 封钺看着她,眼里的柔情蜜意毫不加以掩饰,小姑娘也在看着他,梨涡浅笑,嘴角微扬,漂亮的眼眸里满满都是对他的敬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 在知道林阿牛的存在之前,封钺不惊不慌,来日方长,小姑娘日日待在他身边,他会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的心里也装下他。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未经历过失败,他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让她爱上自己。 得知林阿牛这个人后,封钺才开始有点慌了。 她对他没有情意,那对林阿牛如何? 封钺的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甚至想过,不动声色将林阿牛解决了。他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算不得什么。 可是他想到那个人过去待苏清娆的好,想到那可能是苏清娆的心仪之人,他便下不去手。 封钺耐心地教小姑娘下棋,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他想,如果她见不到林阿牛,不回杏林村,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让人把林阿牛弄出京城,第二天便收到蒋溪桥的私信。 蒋溪桥修两封信,一封给他,一封给苏清娆。此时苏清娆和他在一起。 看完两行字,封钺寒了脸。 “……阿牛哥!”苏清娆激动得手拿不住信,掉下来她自己蹲下拾起来,喜悦之情想抑制都抑制不住,就差要跳起来。 “阿牛哥来京城了!他来找我了!” 封钺:“……...” 手指猛地揪着信纸,皱了一大半。 呼吸微顿,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阿牛哥……来找她了…… 苏清娆欣喜若狂,哪还有心思注意到身旁的男人寒着一张俊脸,她一心只想着阿牛哥,阿牛哥现在就住在她们家!她回家就可以看见阿牛哥了! 太好了! “皇叔,我父亲说他跟你帮我请了假,让我回家几日!”苏清娆的语气带着满满的期待与喜悦。 那个男人薄唇抿得紧紧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那我回家啦!”小姑娘开心极了。 “嗯。” 小姑娘的笑颜放到最大,脚步轻快地跑出清凉殿,正好在殿外碰上小皇上。 “表、表妹?”封煜看她跑得那么急,问:“你干什么去?” “我要回家啦!我阿牛哥在我家呢!” “……阿牛哥是谁?”封煜只觉得阿牛哥这个名字取得太随便了吧。 “阿牛哥……”苏清娆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阿牛哥就是阿牛哥啊!” 封煜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表哥我不跟你说了,家里派了马车在宫外等我!”小姑娘腿不长但跑得还挺快,没会儿人就没影了。 封煜莫名其妙,走进正殿说:“我还从没见过表妹这么急!像赶着回去见情郎似的!” 他的皇叔冷冷看了他一眼,封煜浑身一颤,我说错话了吗? *** 听说阿九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林阿牛坐都坐不住,就站在大门口等她,远远望见那辆马车,阿牛一颗心提了上来。 扑通扑通的,心跳得极快,马车靠近一步,他的脸就红一分。 等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他已经满面通红,红得不像样了,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马车的帘子掀起,苏清娆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来。 “阿牛哥!”苏清娆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前的,高高瘦瘦的阿牛哥,欢喜地叫道。 林阿牛觉得自己的心停跳了半拍,愣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穿着粉蓝衣裙,纯净如一汪清泉的大眸子,笑起来比花儿还娇艳,一如当初,……不,一年不见,阿九比以前更好看了。 好像还长高了些儿。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小丫头了。 “阿牛哥!”苏清娆激动又亲昵地抓着他的小臂,满心欢喜,睁大眼睛看着他。 “阿牛哥!你怎么不说话啊?”她摇了摇还在发愣的阿牛哥。 “……欸,我……”林阿牛声音都哑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明明准备了很多话,现在却一句都记不得了。 苏清娆咯咯笑起来,阿牛哥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拉着他往里走,说:“走,咱们进去慢慢说!” 隐在暗处的人觉得有点头疼,这……要如实禀报吗?要怎么说?苏姑娘抱了林阿牛?苏姑娘牵了林阿牛的手? 满满的一桌菜,都是苏清娆回来之前林阿牛做的,他手脚麻利地很快烧了一道又一道菜,可把厨房的人吓得不轻,一个小公子,竟会烧菜做饭这种活儿。 蒋溪桥还没散值回来,便只有她们母女俩和林阿牛吃饭。 “好久没吃阿牛哥做的菜了。”苏清娆夹了一块香喷喷的煎蛋往嘴里塞,笑嘻嘻地道:“阿牛哥还记得我我喜欢吃煎蛋。” 林阿牛憨憨地笑,往她碗里多夹两块,看着她吃,一脸满足。 “阿牛哥你也吃啊!” “嗯!”林阿牛嘴上应着,自己却没有动筷,像傻了般的,只看着她,似乎看着她吃就饱了。 阿牛待女儿的心思,庄姝槿岂会不知,含笑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没有说话。 她素来视阿牛为半子,以前她就想过,也许阿牛以后会成为她的女婿。后来她们回了京城,本以为这两个孩子无缘了,没想到阿牛待女儿这般情深,不远千里寻来。 如果女儿对阿牛有那份心思,她自然不会反对的。阿牛老实憨厚,又勤劳上进,最重要的是那份情意。女儿的性子若是嫁进京城那些官家,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庄姝槿不求别的,只要女婿懂得疼人,不让阿九受委屈就好,而这一点那些官家少爷未必做得到,可阿牛是一定会的。 自己的女儿,庄姝槿最了解不过,不知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女儿待阿牛还只限于友情和亲情,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她乐得其成,便顺其自然罢。 吃完饭,林阿牛要收拾碗筷,庄姝槿笑着阻止了他,这孩子换了环境还是老样子,说:“自有下人收拾,你不用忙活了,你跟阿九去玩吧。” “阿牛哥,走。”苏清娆抓着他的袖子,带他出去。 林阿牛看她抓着他袖子的小手,偷笑了一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第一次带她去山上拾野果,因为害怕她就是这么抓着他的袖子。 少年和少女坐在湖边,就像小时候坐在杏林村的小河边。少年说阿嬷和阿爹身体很好,让她不用担心,说去年大丰收他帮她们卖了个好价钱,又种了地,还说村里人都很想念婶子的手艺,说村里哪个姑娘嫁人了,哪个小子娶媳妇儿了……就是没有说到自己的那一份心意。 不敢说。 阿牛想起村长侄女说的,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知道,他配不上阿九。 38.038 十多年前, 封钺看着兄长为一个女人疯狂, 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 兄长得知自己心爱的女人心另有所属, 首先想毁掉那个男人。 那是敬远侯的得意门生,连中解会两元,是一众贡士中的佼佼者, 不出意外便是状元。 他是皇帝, 想毁掉一个人,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少年的封钺,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母后第一次动手打了皇兄, 也是母后保下了蒋溪桥。 当年母后怎么跟他说的? 即便毁了蒋溪桥,你皇兄也得不到庄姝槿, 感情之事要讲两厢情愿,强求不来, 你以后可不能跟你皇兄学。 当时封钺是看不起皇兄的。 可是现在, 他竟也有了那种心思。 得知林阿牛的存在,他何尝不是想解决掉他, 断了苏清娆的念想。 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而已,他没有这么做。 在苏清娆回去之后,封钺还算理智。他想, 如果清娆真心喜欢林阿牛,他放手也罢。 他想, 他是很喜欢她, 可也没有非她不可、没了她活不下去的地步。 可是, 当姜赟回来跟他说了在蒋府大门看到的情况,封钺却不淡定了。 之前想的一切全都不作算,什么放手,什么没有非她不可,通通不做算。 姜赟说的委婉,可他一想到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抱着别的男人、牵着别的男人的手,他就…… 嫉妒得抓狂。 封钺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儿,那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一刻都忍不了。 他坐在那儿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再胡思乱想下去估计会把他逼疯。 .. 苏清娆带阿牛哥在家里四处逛逛,蒋府不比庄府那般华丽气派,大得像迷宫,但也格外清新雅致,花园也是一大特色。 暮春三月,花园里百花齐放,尤其牡丹和桃花开得最盛。牡丹色泽艳丽,贵气逼人,将旁的花都给压了下去。 但桃花最符合苏清娆的气质,粉艳娇美。 林阿牛以前去城里就常买桃花样式的绢花回来,他觉得阿九戴桃花最好看,每次戴着他的绢花出去,村里那些小子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阿牛就会觉得很骄傲,也很荣幸,毕竟阿九从来都只收他送的东西,其他小子的她都不要。 他知道,这也是因为他们两家关系亲近,阿九把他当成哥哥。 他的手艺不错,他自己给阿九做簪子,虽是木簪,但也不比从县上买来的差多少。 阿牛看着站在花丛中的小姑娘,觉得她比所有的花儿都好看。他心一动,摘了一朵桃花,想给她戴上。 苏清娆微微垂着首,阿牛将花儿别在她的发间,她笑着摸了摸那朵花儿,问:“好看吗?” “好看,阿九怎么都好看。” “那阿牛哥也戴一朵。”苏清娆伸手去摘花儿,不过随手一摘,摘了一朵绿菊,没多想什么,叫阿牛哥把头低下来。 阿牛一看是一朵绿色的,哭笑不得地说:“阿九,男人头上不能戴绿的。” 这一幕落在封钺眼里,格外刺眼。 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换上了以往的笑容,温润优雅,毫不做作。 他走过去,柔声轻喊:“清娆。” 苏清娆惊讶地抬头:“皇叔,你怎么来啦?” 林阿牛也看过去,微微一愣。 他不知道什么漂亮的词,只觉得这个男人生得太好看了,无论脸蛋,身段,还是气质。 ……他是谁?阿九叫他黄叔? 青衣玉带的美男子信步而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步姿到仪容,儒雅清贵,不同凡人。 这完全符合苏清娆所学过的对“君子”的描述,像是从诗中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简直就是“有匪君子”本人! 封钺微微一笑,看着苏清娆的眼睛非常温柔,用手中的玉扇轻轻地敲了一记她白皙丰盈的额头,语气是说不出的亲昵和宠溺:“怎么,天天看我还看不够?” “……啊?”苏清娆愣愣地回过神,确实每天都看不够,皇叔每天都能惊艳到她。 “没关系,以后慢慢看。”他轻轻的笑,脸上温润的笑容能掐出水来。 林阿牛微微僵硬,这个相貌不凡的男人待阿九如此亲昵,而阿九也并未排斥他的亲近…… 那个男人眼里装的满满都是对阿九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的出来。 他木然地看向阿九,心里的信仰瞬间轰然坍塌。 阿九的眼睛在笑,看着那个男人,眼里尽是敬慕之情。 她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也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眼神看过别人,这个男人是第一个。 林阿牛抿了抿唇,低下了头。 “这位是……”封钺似乎这时才看见林阿牛。 “哦,他是我家阿牛哥。”苏清娆为两个人作介绍,“阿牛哥,他叫皇叔。” 封钺:…… 他很想纠正小姑娘的说法。 但他没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阿牛抬起头,迎上的是那个男人极黑极亮的眼眸,他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到了一股隐藏在最深处的敌意。 林阿牛莫名地感到一阵阵寒意,不知怎的,他不太敢跟那个黄叔对视。 只是他心里有点介意,黄叔……听上去就是很大年纪的人了,竟还打着阿九的主意……虽然这个黄叔看上去还很年轻。 封钺看着他,笑意不减。 可是林阿牛却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可怕,明明对他有敌意,为什么还笑得那么温柔? 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暗流涌动,苏清娆完全没有看出来,问:“皇叔,你是不是来找我父亲的?他还没回来呢。” 封钺轻轻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他伸手,身后跟着的侍从将一只小盒子送他手中。封钺打开盒子将那只金簪取出来。苏清娆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簪子!尤其那簪头上薄薄的小桃花,比真的还好看,镶着两颗血色的红宝石,华丽无比。 “喜欢吗?”他含笑问她。 苏清娆点点头。 连林阿牛也忍不住抬头看,那支簪子真是漂亮极了,像是为阿九专门打造的。比……比他以前做的木簪漂亮百倍千倍。 他给不了阿九这样的簪子,他就是再努力种地、做买卖,终其一生都买不起这么华贵的簪子。 封钺将簪子插.进苏清娆的发上,如此那朵桃花便显得多余了,他很自然地将那朵花儿拿下来。 林阿牛愣怔地看着,他的花儿被拿下来了。不过,那只簪子比他的花更好看、更适合阿九。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那个黄叔脖子下也戴一半块玉!跟阿九戴的一样,不,是阿九戴的玉的另一半! 原本见阿九戴半块玉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另一个男人戴着剩下的那半块,阿牛才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 阿九她……他们已经…… 林阿牛此刻的心情低进尘埃里。 是他妄想了。 阿九本就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那个黄叔虽然年纪大些,但光是容貌与阿九就十足般配。 阿九就该跟那样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与他。 “清娆真好看。”封钺顺势摸了下她的头。 苏清娆展颜一笑:“谢谢皇叔!” 她把自己手中那朵绿菊塞进皇叔的手里,说:“这个送给皇叔。” 封钺的笑意更浓:“好。” 这个男人的笑容很耀眼,林阿牛抿着唇低下头。 他想,他该死心,该回去了。 * 蒋溪桥散值回来,得知王爷就在府中,差点没吓死。 他还留下用晚膳了! 蒋溪桥让下人去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挖出来,陪王爷喝两杯。 桌上五个人,两个男人和一个少年喝酒,庄姝槿母女只能喝果酒解馋。 蒋溪桥到底为人臣子,就算酒桌上再放得开,也不敢真的让王爷喝醉了,他也不知对方酒量如何。 但是林阿牛可不管他是什么王大爷还是黄大叔,一个劲儿的敬他,蒋溪桥不断的给他使眼色,他也看不懂,他只想跟这个男人痛快喝一回。 他认命,但不甘心。 一个男人,一个少年,两人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一个眼神便好像知道了对方全部的心思。 旁人看不懂。 林阿牛觉得憋屈,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他不知道怎么跟叔叔和婶子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问阿九。 因为他发现,那个黄叔在叔叔和婶子面前,没有戴那只玉佩,他把玉佩摘下来了,说明他不敢让叔叔和婶子知道他跟阿九的事情,是不是他根本不想和阿九成亲? 他怕阿九单纯,所托非人,被这个男人骗了。 蒋溪桥和庄姝槿面面相觑,怎么有种,阿牛跟王爷杠上了的感觉? “阿牛哥?”苏清娆扯了扯阿牛的袖子,说:“你别喝了……” 林阿牛的酒量很好,喝五六个大碗脸都不红一下,他看着阿九说:“阿牛哥的酒量你是知道的,醉不了。” 阿牛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回忆起一些事,“你以为阿牛哥是你啊,喝两口就醉,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跑去我家睡大觉……” “……”苏清娆窘然,阿牛哥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 她的样子,落在封钺眼里就是害羞。 ……她在害羞?她竟也会害羞? 封钺从没见过苏清娆害羞的模样。 趴在他身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羞意的人,林阿牛说了两句话就羞了? 封钺觉得胸口堵得慌,仰头大喝了口酒。 一时间,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侵袭了他。 39.039 男人和少年无声的较量, 不停地喝酒, 谁都不服输, 好像谁能喝到最后,谁就能得到那个姑娘。 封钺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么幼稚的事,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较劲。 本来是一杯一杯的敬的, 喝到最后直接上了两坛酒, 拼谁喝得快。 其他三人都傻眼了, 劝都劝不住。 既然劝不住,蒋溪桥就只能跟着喝。 结果喝到最后, 仨人都醉了。 阿牛趴在桌上, 脸红扑扑,眼神迷离, 但还不忘抓着酒杯,挣扎着要爬起来, 说:“我还能喝, 继续喝……” 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嗝。苏清娆把他的酒杯夺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额头, 说:“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阿牛看着她,突然嘻嘻的笑起来, 手撑着桌面支起身体,嘴角的笑容傻傻的, 说:“阿九回来了啊, 阿牛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苏清娆“唉”了声, 阿牛哥真的醉得不轻了啊。 “阿九,不要回京城了好不好?”阿牛睁大眼睛看她,期待着她的回话。 苏清娆摸摸他的头安抚道:“好,都听阿牛哥。” 阿牛笑得一脸满足。 而那边,蒋溪桥也醉得神志不清了,举杯对封钺说:“之珩,为兄再敬你一杯!” 之珩,是封钺的表字。 但苏清娆不知道,只是觉得父亲跟阿牛哥一样,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说:“那是皇叔,不是什么之珩。” 蒋溪桥好像听不见她说的,仰头就饮……只不过酒杯里没有半滴酒。 封钺微微歪着头,单手支颐,右手执酒杯,一饮而尽。 他眯着眼睛看对侧面的小姑娘,脸颊绯红,薄唇微微勾起,平添几分魅惑,一双桃花眼似注入了星光,眼里的柔情流溢出来,叫人多看一眼便情不自禁地沉沦。 即便他已经喝醉,脑里一片混沌,意识已不大清了,但他还是不忘给她放电。 他知道清娆喜欢他这张脸,尤其是眼睛。 只可惜,苏清娆的眼睛从未看他一眼。 封钺忽然觉得自己好失败。 难道他的美色已经不管用了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会不会是因为脸上有脏东西? 还是因为喝了酒减损他的美貌?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以前他只肖略施小计,清娆就会对着他的脸发愣。封钺忽然很厌恶手中的酒杯,扔到桌上,生气地说了句:“不喝了!” “……啊?”蒋溪桥醉得一塌糊涂,但还想继续喝呢,说:“喝啊!继续喝!来人,上酒!” “不喝了。”封钺拿帕子擦了擦手,他是最注重外表的人,即便喝醉了也不忘干净,身上的衣服玉冠还是一丝不苟的,如果他不说话没人会觉得他醉了。 “喝酒对皮肤不好。”他说。 十分清醒的庄姝槿和苏清娆:“……?” 喝了大半坛酒才说喝酒对皮肤不好? 他摸着自己的半边脸,说:“清娆喜欢我的脸,我要好好保养。” 苏清娆十分赞同地点头:“对啊,皇叔一定要好好保养!” 旷世美颜,可不能浪费了。 “……”庄姝槿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不过喝醉的人,说话都比较奇怪。 庄姝槿叹了叹气,现在已经很晚了,自家夫君和王爷醉成这样,明儿可怎么早朝啊,也就差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她把丈夫扶起来,好生哄了番,让女儿去照顾阿牛,至于那个王爷……她不好交代,他身边有侍从照顾着。 阿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苏清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好让几个小厮帮忙抬他回房间。 蒋溪桥还行,庄姝槿搀着他还能走的动,只是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庄姝槿还从没见过他这一面,平日里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这会子却像个醉鬼。 蒋溪桥和林阿牛都走了,三个醉鬼就只剩封钺。几个侍从想把自家王爷扶起来,但他不要他们扶。 封钺还是单手支颐状,歪头看那小姑娘。 “清娆。”他轻声地叫。 苏清娆刚把阿牛哥送走,轻吐了口气,便听见皇叔叫她。哦对了,还有皇叔呢。 她走过去,说:“皇叔,你该回宫了。” “清娆。”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 “……欸?干嘛?”苏清娆奇怪的看他。 “清娆。” “……???”苏清娆眨了眨眼睛。 “清娆。”他还是看着她。 “……”苏清娆觉得,皇叔跟个小孩子似的。 封钺意识不清,只是本能地叫着她的名字,眼神也是柔情似水。 “清娆。” 苏清娆觉得,皇叔傻了,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你的名字是谁给取的?”他突然问。 皇叔果然傻了,连他自己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苏清娆坐在他旁边,说:“是皇叔啊。” “你喜欢吗?” “喜欢。” “真的?” “……嗯。” 她听见皇叔轻笑一声,好像很高兴,说:“我也喜欢清娆。” “很喜欢。” 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僵了,只有那小姑娘还一脸单纯地看着他。 看她一副懵懂的样子,他的胆子更大了,把脸凑近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小姑娘眨着眼睛看他,像看一件美丽的古董。 “清娆喜欢我哪里?”他说,修长的手指指了下自己的眼睛:“这儿?” 苏清娆点头如捣蒜,她最喜欢皇叔的眼睛。 他的手指顺势往下,指着自己的唇:“那这儿呢?” 他感觉自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苏清娆的视线也随之往下移,薄薄的嘴唇,唇型像雕刻出来的一样完美,又因喝了酒,有点红红的,很……很诱人。 她点了点头。 “想吃吗?”他旁若无人的说,声音低沉,格外魅惑。 侍立在侧的几个人差点就惊叫出声来。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 不不不,王爷只是喝醉了,他平时不这样的。或许……是因为王爷没有王妃,连个通房都没有……太压抑了,所以喝醉了就这样?随从们拼命地为自己主子找理由开脱。 苏清娆似乎咽了咽口水,但她这回摇头了。 引诱失败。 *** 翌日,封钺犹十分清楚地记得昨晚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回宫休息不到三个时辰便起了,上早朝的时候,他无意与蒋溪桥对视了下,后者有点尴尬地低下了头。 想来也是记得昨晚的情况的。 “皇叔,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小皇帝低声地问,只有他们叔侄俩能听到的音量。 封钺面不改色:“不是。” “可是你的黑眼圈好重。” 封钺想到自己昨晚说的话。 “清娆喜欢我的脸,我要好好保养。” 他想,等会儿回去让李太医给他开个养颜美容的方子。 散朝后,蒋溪桥脚步有些虚,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实在是又累又困,脑袋似要炸裂。 只睡了三个时辰,喝了醒酒茶才能勉强来上朝。 同僚刘大人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说:“贤弟虽然新婚燕尔,但还是要节制点啊。” “……?” 他只能尴尬地一笑而过。 相比早早就起来的两个男人,一觉睡到自然醒的阿牛不可谓不幸福。 躺在床上的阿牛,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拼凑,他跟那个黄叔拼酒,然后……都喝醉了。 丫鬟进来伺候梳洗,阿牛不习惯被人伺候,自己简单洗漱完后才出去。 厨房已经在准备午饭了,阿牛进去又要自己做菜,他想给阿九和婶子做最后一次菜。 三人一起吃了午饭,阿牛才跟她们道明了,今天就要回去了。 苏清娆惊讶得站起来,问:“为什么啊?” 阿牛扒饭,躲避阿九的目光说:“出来太久了,阿嬷和阿爹没人照顾。” 想到阿嬷和伯伯,苏清娆便不敢有意见了,阿牛哥不在家,两位老人做什么都不方便。 “没事儿,阿牛哥还会来看你的。”阿牛朝她笑了一下。 他低头扒饭,笑着说:“那时候,说不定阿九都嫁人了。” 庄姝槿这才回过味来,微怔地看着阿牛。他……不想娶阿九了吗?忍不住开口劝道:“再住几天,来回路途遥远,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是啊,阿牛哥。”苏清娆也想挽留他,她舍不得阿牛哥。 阿牛不敢抬头看她,他怕自己会不舍得走了。 也许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来京城了,那便是永别。阿九在京城会好好的,嫁给一个优秀的男人。而他回家以后,过几年也要娶妻生子,他不能守着这份回忆过一辈子。 他一想到这些,心里就疼得难受。 阿牛压住眼底的湿润,点了下头说:“那我明天再走。” 吃完饭,苏清娆就拉着阿牛哥去市集,她要给阿嬷和伯伯买礼物,也给阿牛哥买了礼物。 她给他挑了双鞋,叫他当场换了穿上,鞋很合脚,阿牛穿着来回走了两下,很喜欢,他没有拒绝阿九的礼物。 他其实也给阿九准备了礼物,他把去年买的那件衣裳带过来了。原本打算送给阿九的。只是现在他不想送了,自己留着,就当……作个念想。 苏清娆带着阿牛哥把半条街都逛了,把该吃的都吃了,该买的都买了。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带婢女侍从,开开心心的,好像忘了即将要分离。 “公子你看,那是不是苏清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指着前面。 40.040 柳子琰一看, 眼睛都亮了, 果真是庄家那个小美人。 当初知道她被宣进宫伴读, 柳子琰差点没给气死,在家摔了不少东西。当时他就想让祖父去提亲,当然, 他是看她有几分姿色, 但瞧不起她的出身, 就算他瞧得上他的家族也不会同意,所以只想抬回来做个受宠的姨娘罢了。 只是他那看重颜面的祖父不肯替他出面, 那时候庄老头子也不待见他, 连门都不让他进,好不容易等那老头子死了, 现在庄家是他姑父做主,但苏清娆已经不住在庄家了。 而且她的婚事也不是庄家能做得了主, 人家有母亲, 还有个新父亲。柳子琰想到这个心里就来气,他每次想去蒋家, 门房都说他们家大人不在家。 自从苏清娆进宫后,他就没能再看见她,如今算来已经半年了。整整半年, 柳子琰憋屈的慌。虽然他自己房里有十几个身娇体软的美婢,烟花巷的那几个花魁也都还算合他心意, 可是他每次看见她们就忍不住拿苏清娆来对比, 没法比。 柳子琰就是这样, 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不择手段。反正无论他做了什么,杀人还是强抢民女,家里都会给他善后。 苏清娆和阿牛哥说说笑笑,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吃痛地叫出了声,阿牛忙扶住她,一脸紧张问她有没有事。 “没事儿。”苏清娆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抬头看撞她的人,瞬间变了脸,怎么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哟,是苏姑娘啊。”柳子琰伸手想碰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撞到哪儿了……” 阿牛拍开他的手,将苏清娆拉到身后护着,警告地瞪着他。 柳子琰嗤笑一声,哪里来的小子,一副穷酸样,还是苏清娆的护花使者? “阿牛哥,别理这个人,咱们走!”苏清娆拉着阿牛哥想赶紧走,躲开这个人。 柳子琰敛了笑容,想跑?好不容易碰上她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若苏清娆是权贵人家的小姐,他或许会忌惮几分。 可惜,她不是。 “苏姑娘,你撞了人就想跑?”柳子琰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他的力气很大,苏清娆挣脱不开,气急地骂他,怎会有这么无赖的人,还是大庭广众之下。阿牛当即就怒了,用力朝他踢一脚,柳子琰侧身躲开,得意地扬了扬下颔。 苏清娆挣不开他的桎梏,气极就低头去咬他的手,柳子琰痛呼一声松了手,阿牛趁机踹他两脚,狠狠踹中他的小腹和膝盖,柳子琰被踹得腿一弯单膝跪了地,痛得直不起腰。阿牛不敢恋战,拉着阿九就跑。 “公子!”呆愣了好一下的两个家厮赶紧去扶自家公子,柳子琰甩开他们的手自己站起来,气得连踢了两脚旁边的家厮发泄,骂骂咧咧,眼里的愤恨能杀死人,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又踢他们一脚,怒骂:“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 阿牛和苏清娆跑出了很远,确认对方没有追上来,才敢歇口气。阿牛边走边看后面,喘着气问她:“那个人是谁啊?” 苏清娆也微微喘着气,口有点干,“他是...…”她想了想,简单点说:“他是我大舅母的侄子,很讨厌的。” “他是不是常欺负你?”阿牛皱眉头,想起刚才还心有余悸,那个人太大胆太猖狂了,大街上都敢这样,不就是强抢民女的恶霸吗。 “也没有,我才见过他几次。”但是每次都很不愉快,那个柳子琰实在太讨厌了,苏清娆揉了揉自己左边的肩膀,还有点疼。 阿牛注意到她的动作,刚才那人故意撞了她,估计撞得不轻,忙问:“是不是很疼?我们去请个郎中来看看?” 苏清娆长呼了口气,笑着安慰他说:“不怎么疼了,不用看郎中,我们回家吧。” 阿牛担忧地看她,点点头。 这里离蒋家不算近,走路还需半个时辰,阿牛性子谨慎,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就怕那个恶霸追上来。 明儿阿牛哥就要回去了,苏清娆有说不尽的话要与他说,滔滔不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阿牛苦笑道:“又不是再也不见了。”虽然他自己也知道,明日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就算再见,他们也是为人父为人母了。 他待阿九不仅仅是男女之情,更是亲情,即便做不成夫妻,他也一辈子都是她的阿牛哥。 “嗯,以后我和娘也会常回去的。”苏清娆说到这儿有点哽咽,她亲爹的坟还在村里,虽然她爹在她不足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她的记忆里没有亲爹。但不管怎么样,她也是爹的女儿,人不在了,至少要给他上柱香。 阿牛眼里噙着笑,说:“那阿牛哥就在村里等你和婶子。” 穿过一条巷子,离蒋家便不远了,这条道上比较冷清,除了蒋家,也有几户官员家在这条道上。 阿牛和苏清娆都松了口气,也不再频频往后看了,这儿好歹有官员的府宅,大抵不会出什么事。 可正当他们放下戒心,两人说说笑笑的,突然苏清娆眼前一黑,来不及反应便听到阿牛一声惨叫。 “阿牛哥!”苏清娆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扯着套在自己头上的麻袋,她上半身都被麻袋套着,怎么也挣脱不出来,不停地喊阿牛哥,只听见阿牛哥刚才那一声惨叫,就再没声了。 “阿牛哥!”苏清娆只觉得耳边止不住的嗡嗡作响,急得哭了出来,阿牛哥是不是被他们……她不敢想,又急又怕,可是她什么也看不见,又被麻袋紧紧桎梏,被人拖着走。 “救命啊——”她只能放声喊,这附近有几户人家,她扯嗓子大呼救命,就盼着能有人出来救他们。 柳子琰下了十足的力气,给了阿牛狠狠一棍,致不致命不知道,反正是趴在那儿动不了了。柳子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小子,冷冷一笑,扔掉棍子。 今天他非要把这个小美人绑回家不可,他想了整整半年。进了他家的门,那就是他的人了,女子最重名节,届时她那后爹还不得赶紧让他收了她,免得败坏家门。 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柳子琰一向用惯了的,他从十三岁便开始收漂亮的小丫鬟做通房,后来又游走于烟花柳巷,再后来便是在外面看中漂亮女人便下手,不都是被他占了身子家里收了钱就把女儿往他家里送,反正也嫁不出去了。 “苏姑娘,你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敢来救你。”柳子琰轻嗤一声,言语轻狂恣意,“你不知道我柳家是什么地位吗?本公子就算看上公主,那个狗屁景王和傀儡皇帝也得乖乖把公主送给本公子。” 他伸手抚了下被麻袋套住的脸,说:“你放心,本公子会好好待你的。若不是你出身太低,本公子倒真想娶你作正妻。” 苏清娆哭哑了声,已经没了反抗的力气,抽泣着祈求道:“你别伤害我阿牛哥,你带他去看大夫,我就跟你走。” 柳子琰挑了挑眉,瞟一眼那地上的人,玩味地说:“怎么,他是苏姑娘的小情郎啊?难怪呢。” 他没有理会那个昏死的人,大手一挥,“带走。” 他的几个手下押着苏清娆将人拖着走,这种事他们以前帮公子做得多了,早就见惯不怪。 苏清娆犹不放弃,哭着喊救命,可是正如柳子琰说的,她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出来救她。 柳子琰也不怕她叫,这附近住的不过都是他们家的走狗,鬼才会出来救她。眼见苏清娆就快被送上马车,柳子琰恣肆一笑,很快就会是他的盘中餐。 他想,有了这等货色,回去他要将几个腻了的女人打发出去。 他看不见,原本已经昏死在地一动不动的阿牛此刻就站在他背后。阿牛强忍着脑袋炸裂般的疼,额头也流着血,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他脑袋狠狠地砸,柳子琰刚才还得意的笑着,下一刻就仰倒在地,阿牛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抓着那根铁棍狠狠地往他的头连砸三下,恨不得把他打死,自己也浑身没劲摊下来。 “公子!”柳子琰的属下见状脸色惨白,已经顾不得苏清娆了,“公子!”眼见他们公子脸上血肉模糊,几个家厮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怎么办才好,其中一个伸手探了探公子的鼻息。 苏清娆脑里一片空白,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阿牛手脚并用地爬到她的身边,喊她的名字,两手颤抖地帮她解麻袋,安慰她的声音也是颤颤的:“阿九别怕,别怕,没事了啊……” “……阿牛哥?”苏清娆声音哑了,听到阿牛哥的声音不禁松了口气,“阿牛哥你怎么样了?” “没事,不用怕,阿牛哥在呢。”阿牛把她的麻袋解开扯出来,看见阿九脸色惨白,面上都是泪,他的心都在疼。 “……阿牛哥!血,你流血了……”苏清娆用手捂住他冒血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脸上都是血。 “没事,小伤而已。”阿牛晃了晃胀得慌的脑袋,可是头重得很,他浑身都没了力,眼皮也愈来愈重,阿九的模样也愈来愈模糊,渐渐地也听不见阿九哭喊的声音。 41.041 阿牛昏迷不醒, 好在太医说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失血过多身子有点虚暂时醒不过来。 刘太医是最擅长这方面的, 蒋溪桥在宫里听说家里出了这事便去请刘太医走一趟,既然他说没有危及生命,蒋溪桥也就放心了, 转头就去安慰妻女。 直到亲耳听见太医说阿牛哥没事, 苏清娆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过去四五个时辰如同死灰的人才算活了回来。 没有人知道四五个时辰前苏清娆有多绝望,阿牛哥额头不断地冒血, 她用布包住他的伤口也止不了血, 她的双手和裙子沾满了血。 柳子琰被他的人带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拖着阿牛哥。幸运的是那时刚好有一辆马车经过, 她向人家求助才能把阿牛哥送回来。 “没事了没事了,太医说阿牛哥明天早上就能醒, 不用担心。”庄姝槿搂着女儿好生安慰一番, 自己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且不说别的, 若是阿牛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怎么对得起他阿嬷和阿爹。 苏清娆一边笑着一边擦眼泪,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阿牛哥既心疼又愧疚, 若不是因为她阿牛哥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 一直忙活到戌时,蒋家人才放心去吃晚饭, 也请刘太医留下, 太医没有推辞。 大家还未动筷, 外面就吵吵嚷嚷的,是柳家管事不顾门房阻拦闯了进来。 蒋溪桥当下就黑了脸,他们已经听女儿说过这件事情的经过,若不是阿牛,女儿的清白怕是被那姓柳败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如此放肆的人,除了柳子琰只怕没有第二人。 就算他也受了伤那也是咎由自取,理亏在先,竟还敢找上门来? 柳家管事神色匆匆,闯进正院连礼都没见一个,一看见刘太医像看见了救世主,上前就抓起他的手拉着人家走,一边急急地道:“刘太医你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张太医说唯有您才能救我家公子一命啊!” 刘太医整个人都懵了,他手里还拿着筷子呢就被人拽起来,反应过来后气得不行,这柳家的管事竟如此失礼,这是请人看病的态度吗,连礼都不行一个,直接就把他拽起来。 蒋家三人也有点懵了,不过他们想的跟刘太医不同,而是,那柳子琰竟伤得这么重吗? 刘太医气急甩开对方,黑着脸整理自己被他扯得凌乱的衣裳,冷冷道:“贵府就是这般请人看病的态度?柳家权大势大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了?” 柳家管事一愣,这才深揖到底连连赔罪道歉,“小的也是救主心切,还望大人见谅,大人有大量,且先不跟小的计较,救活我家主子,小的任由大人处置。” 刘太医冷冷哼了声,到底他也是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只好跟蒋溪桥告辞。柳家管事走之前,还恨恨地瞪了一眼蒋家一家三口。 闹了这么一出,蒋溪桥心情差极,但想到那畜牲受了重伤危及生命,又觉心中痛快,说:“自作孽不可活。” “是阿牛哥打的他,阿牛哥不会有事吧?”苏清娆担忧地问。 自从知道阿牛打伤了柳子琰,蒋溪桥就想过种种后果,无论如何都是柳家理亏在先,阿牛也被他打伤昏迷不醒,柳家占不了多少便宜。 虽然,柳家素来强词夺理。 “放心吧,父亲不会再让人伤害阿牛哥。”蒋溪桥朝她安抚地一笑。 苏清娆眉梢带笑,用力点头:“嗯!” 而柳家已经乱作一团,几个太医束手无策,都不敢轻易诊断,其实他们已经知道柳家公子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废物!一群废物!”素来沉稳的柳丞相极少动如此大的怒,连踹了张太医两脚,气骂道:“连本相的孙儿都救不了,本相那么多年提拔你有何用处!” 张太医跪下求饶,战战兢兢满头是汗。 终于等到刘太医来了,柳国太一看见人就破口大骂:“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孙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刘太医一进门就碰了一鼻子灰,心里郁闷得不行,他是太医院的太医,又不是他柳家的下人,岂是能让他们随便侮辱的。想想自己刚才在蒋家,人家全家上下待他客客气气的,他就对柳家没好感。若不是医者仁心,他还真拂袖而去。 罢了,刘太医不理会他们,直接去看伤员。他一看见那柳公子的脸心里也忍不住一颤,换作一般人可不敢看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刚才在蒋家刘太医也略略听到一点,柳公子也是自作孽罢了,恶人自有天收。他违背自己的医德在心里骂了句。 仔细诊过之后,刘太医叹了叹气,柳公子性命保住了,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刘太医中规中矩地跟柳相说:“令公子没有性命之忧,但...…左眼伤得极重,以后怕是看不见了。” 柳丞相一听,差点晕过去。 柳子琰的母亲倒真的晕过去了。房里又乱了套,赶紧去照顾夫人。柳国太可比儿媳妇坚强得多,还有精神骂人,把刘太医骂了个狗血喷头,昏医!无能!治坏了她孙儿的眼睛! 就连那几个为柳家服务的太医都听不下去,当然他们只敢在心里不满,表面上还是伏低做小。 这可把刘太医气的呀,直接甩袖走人,来看病还要受人家的气,这种活儿谁乐意干就来干,反正他不干了。 . 姜赟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主子,只见王爷的脸冷成了冰。 “王爷恕罪!”姜赟抱拳跪下,俯首看不见那上面的人的脸,自己后背已起一阵阵凉意。 封钺不由捏紧了手中的折子,目光冷静且凌厉,“你派下去的人呢?” 姜赟咬了咬牙,他也没想到底下的人竟一时糊涂犯了王爷的大忌,但他有心为底下的人说句苍白无力的情。 “王爷恕罪,谢进他……” “我不想听解释,你去处理。” 姜赟颔首:“是。” 怪只怪,谢进自以为是,自作主张,那便是自寻死路。谢进眼睁睁的看着苏清娆当街被调戏,又被人套了麻袋险些拐走,却不出手相救。 即便他有天大的理由,王爷也容不下他了。 封钺再没心思看奏折。 脑里全是小姑娘白天被人欺负,无助哭泣的模样。 他一想到这些,心口就疼得厉害。 他没想到,在他的手底下小姑娘还受了委屈。 姜赟办事从不拖泥带水,让谢进自行了断。 谢进还不服,嚷着要见王爷。 “我只想借柳子琰之手替王爷除掉障碍,没想不顾苏姑娘的死活,你让我见王爷!” 姜赟懒得跟他废话,王爷身边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 消息传得快,全京城都知道柳家公子被人打坏了一只眼睛,柳丞相哪是吃哑巴亏的人,第二天就上蒋家要人。 彼时阿牛刚醒,但身子还虚着,才喝完了药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蒋大人还是不要为难本相为好。”柳丞相冷着张脸,命人进去拿人。蒋家人拦着不让进,两边的人差点动起手来。 在双方动手之前,刑部尚书带着人来了,樊尚书匆匆长柳相行礼,说:“下官奉旨查案,定会还令公子一个公道。” “公道?”蒋溪桥冷笑一声,“那也请樊大人还小女一个公道。” “蒋大人放心。”樊尚书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院子,蒋家护卫死死守着门,“只是还要请里面那位公子跟我走一趟。” 末了加一句:“这是王爷的口谕。” 蒋溪桥面色一凛,柳丞相嗤笑一声,说:“那便有劳樊大人了。” 进了刑部,他只消使点手段,那个林阿牛别想活着回来。 刑部奉旨查案,蒋溪桥便不得不让人开门,只让刑部的人进去。苏清娆也在房里,一听说人家要把阿牛哥抓走,就在床前拦着不让人靠近。 “小姐放心,就算进了刑部大牢,这位公子也不会受委屈。”刑部尚书说,“本官不会为难了他,待查明真相便可放他回来。” 刑部尚书想到来之前王爷嘱咐的,若是府里的苏小姐不同意他把人带走,就说:“这是王爷的意思。” “皇叔?”苏清娆一愣,是皇叔让人抓阿牛哥? “是,皇叔让姑娘放心,这位公子不会有事的,就当是换个地方养伤罢。”这番话若是被柳丞相听到,他会不会被气死?刑部尚书说:“相反,若是林公子在贵府住着,柳家隔三差五便来闹,贵府不得安宁,林公子也无法安心养伤。” 对方这么一说,苏清娆便放心多了,她相信皇叔,他不会骗她的,他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阿九,没事的。”阿牛轻声唤她,声音还有点虚弱,强撑着坐起身来,就要下地,两个丫鬟连忙扶住他。 最后阿牛是被刑部四个人抬着进了马车的。柳丞相这才肯罢休,带着自己的人离开蒋家。 他的孙儿一只眼睛,可不是那条贱命便能偿还了的,柳丞相一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孙儿,就恨不得抄了蒋家全家。 这笔仇他记着,蒋家以后别想好过。 柳丞相回了家,才知道孙儿已经醒了过来。柳子琰得知自己坏了一只眼,杀人的心都有了,房里的东西能砸的不能砸的都被他砸了,他的母亲在一旁安慰他,被他大力推开。柳夫人摔倒在地,被玻璃渣伤了手。 柳丞相一进屋刚好看到这一幕,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柳子琰赤红着眼,疯了般的砸东西。他从小活在云端,从家世到容貌及本事,他都是佼佼者,将来是要像他父亲一样封侯拜将的,他怎能接受得了自己伤残的事实。 愈看到孙儿这般,柳丞相对蒋家和林阿牛的恨就愈深,杀了他们全家都不足以解恨。 42.042 阿牛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坐牢, 有干净的被褥, 有丫鬟照顾, 还有太医早晚都来给他看病。 他还真是换了个地方养伤。 阿牛躺在干净的炕上,刘太医给他把过脉便笑道:“小伙子恢复的不错啊,再养两日便痊愈了。” 他给阿牛换了药, 又叮嘱他日常多注意哪些事, 给丫鬟一道药膳的方子, 阿牛从小身体好,恢复能力强, 补两日就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 阿牛谢过太医,刘太医收拾自己药箱子就走了, 心道自己还是第一次来刑部大牢给犯人看病呢。 刘太医还没出刑部大门便碰上了柳丞相和刑部尚书,笑呵呵地给两位高官行礼。柳丞相一想到他没能治好他孙儿的眼睛, 就对他没有好脸色。 摆了冷脸后, 柳丞相倏然想到,不可思议地看刑部尚书:“樊大人, 这是为何?刘太医难不成是给那犯人看病来了?” 樊尚书与柳相不是一派的,他对柳家实在没什么好感,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你孙子也伤了人,只许你家孙子好好地躺在家里享受, 人家连看大夫都不能? 案子已经查清, 若真要判, 柳子琰的罪可不比林阿牛的罪轻多少,刑部随时可去柳家拿人,但就是上头……他看不懂上头的意思,既要护着林阿牛,又不问柳子琰的罪。 樊尚书就事论事地回:“犯人也有看病的权力,总不能还没结案就让犯人出了事。” 柳丞相气的咬牙,那小子命大,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倒是自己孙子遭了那么大的罪。 进了林阿牛所在的牢房,柳丞相更加怒火中烧,直接指着林阿牛的鼻子说:“樊大人,我竟不知道你们刑部的牢房是这样待遇!呵,老夫也想进来躺几天享受享受!” 樊大人面无表情:那您倒是来呀。 阿牛刚吃了药睡下,这会儿被吵醒了,听见樊大人说:“相爷,这起案件涉事者不仅仅是林阿牛,还有令公子,您别忘了林阿牛是令公子所伤,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我们刑部大牢要迎接令公子大驾光临了。” 柳丞相气极,拂袖而去。 阿牛在大牢待了三日,伤基本上也养好了,虽然没受什么罪,但整日都待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哪儿都不能去,实在有点闷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算算日子他离开家已经一个月了。 到了晌午,丫鬟端了饭菜进来,说:“公子,吃饭了。” ** 柳丞相被请进宣室殿,深深一拜,“参加王爷。”收了礼说:“王爷宣老臣来,所为何事?” 封钺在案前作画,没有看他,说:“本王作了一幅画,想请相爷点评一二。” “……”柳丞相的笑容有点勉强,他画技不精王爷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这摄政王吃饱了没事干来侮辱他的?“不敢当不敢当,王爷的画自然是鬼斧神工,绝非凡物。” 封钺淡淡一笑,搁下了画笔。侍在一侧的福如海拿着画走到柳丞相面前,躬着身双手奉上画。 柳丞相只能接着,待他一看画上的那张脸,脸色大变,画从手里滑落。这个人他最熟悉不过,为他们柳家效忠二十年的暗人之首,失踪了半年,他查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柳丞相猛地抬头看那御案后的人,那人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颜。 “相爷,本王的画技如何?” 柳丞相只觉得后背发凉,腿软,“……王爷?”他的声音有点干,颤然,他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封钺挑眉看他。福如海又给了他一样东西,半枚印着柳氏标志的玉。足以让柳丞相跪了下来,大喊冤枉。 “老臣……老臣绝没有造反之心,请王爷明察!”柳丞相叩了个响头,他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多少证据。只是这是他们柳家最重要的信物,半枚在他长子那儿,半枚在他这儿。 如今……长子那半枚却在摄政王的手里!他那长子究竟做了什么! “本王何曾说过相爷有造反之心?”封钺随意翻了下奏折,好整以暇地道。 柳丞相一滞,不敢抬头。 “本王也相信,去年夏日本王去紫陵途中遇刺与相爷和大将军无关,不过是子琰年少不懂事罢。” 遇刺?!柳丞相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他,额头冒冷汗,声音在颤抖:“王爷……怎会遇刺?”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他的暗人失踪了大半年,为什么摄政王手里会有长子那块信物……柳相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孙子年轻气盛也就罢,怎么他那素来稳重的长子也沉不住气!竟敢派人刺杀摄政王!刺杀便刺杀罢,重点是刺杀不成功。 这可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柳丞相不确定对方手里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证据,不过……在朝上与摄政王斗了几年的柳丞相对对方还算有点了解,没有把握的仗他是不会打的。长子与暗人来往的信件,或许已在他手中,以及那名暗人。 想到这些,柳丞相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一片黑差点就要昏过去。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快承认,老泪纵横地说道:“老臣和犬子对皇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犬子又怎会派人刺杀王爷,这一定是误会,误会……” “本王不是说了,刺杀一案与相爷和大将军无关,只是子琰一时犯糊涂。”封钺似笑非笑着看那跪地俯首的老丞相。 柳丞相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像掉进河里已经快绝望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无需权衡,顷刻之间他的心里已做出了选择,一个坏了眼睛的孙子重要还是手握重兵的儿子以及整个柳家重要,毋容置疑。 柳丞相马上作出一副痛心疾首、恨不得把自己孙子碎尸万段才能显示出对皇家的忠心,“真没想到我柳家世代忠良,竟出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老臣绝不敢包庇自己孙儿,他罪该万死!” 柳丞相心一狠,续道:“王爷就算要他的项上人头,老臣及犬子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封钺眸中的冷意一闪而过,“本王要他的项上人头做什么?” 柳丞相脸色煞白,从头凉到脚心,整个人都是麻的。 ** 柳丞相回了家,全家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脸色凝重又魂不守舍的,柳国太问他出什么事了,他也不说。 柳子琰自从伤了眼睛,脾气一日比一日暴戾,这几天已经从他的院子抬出几具尸体。用晚膳的时候,柳丞相一听说他又弄死了人,当场就摔了碗,暴怒道:“那个畜牲,他是不是要把全府的人都杀了才甘心!” 柳国太和柳夫人均吓得不敢吱声,往日老爷听到这些不会在意,不过是些贱命罢,死了就死了,今天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 “老爷,子琰心情不好,随他去吧……”柳国太最是心疼孙儿,这就是她的命。 柳丞相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甚至不敢看夫人和儿媳的眼睛。 当晚,柳子琰的房里走水,他被大火几乎烧遍了全身。人倒是捡回了一条命,但已是面目全非,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断了一条腿和手,就连另一只眼睛也烧坏了。 柳国太和柳夫人得知消息后直接就昏过去了。柳子琰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形同死人。柳丞相都没敢靠近他,只远远看一眼,冷漠地交代大夫和下人,好好照顾,若是子琰有个万一,定让他们陪葬。 几天前公子受了伤,相爷心急如焚,有多心疼公子全府上下都看的出来,好像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可是现在公子伤成这样,相爷却无动于衷。 相爷的态度反差太大,府里人都看不懂了。直到第二日相爷病了,他们才明白,原来相爷不是不在乎公子。 柳丞相病得不轻,整个人老了十岁,一改往日的硬朗健硕,现在已是满脸病态的老人。 他这一病,便向上面递了辞官的折子,不过摄政王没有同意,让他安心养病,盼他早日回朝为国分忧效力。 朝中上下表示看不懂摄政王,明明这是天大的打压柳家的机会,为什么不批准柳相辞官? 可能……是为了面子?读书人嘛,做事都要讲究颜面。如摄政王那般儒雅谦和的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他做不来。 正人君子封钺第一次来大牢,樊尚书亲自陪同,有点不解为甚王爷如此关照一个犯人。 若犯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倒还可以解释为王爷心悦之,可是对方是个穷小子……樊尚书就不太理解了。 樊尚书陪他走到关押林阿牛的牢房,便带着狱卒丫鬟都退下了。 林阿牛正在吃饭,抬头便看见那个如神仙般的男人。阿牛觉得,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间鄙陋昏暗的牢房,就好比一道皎洁的月光撒了进来。 他想到了阿九,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在外形上,这个黄叔跟阿九很般配,没有人比他更配了。 阿牛低下头继续吃饭,尽管他知道这个男人身份很不一般,但他还是不怎么想愿意搭理他。 他似乎听见那个男人轻声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个男人太虚伪了,明明跟自己互看不顺眼,他还对他笑,而且笑得很温柔。 男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倒了杯酒,酒是他自己带来的,他问:“喝酒吗?” 阿牛瞟了一眼酒,想起那天他们啊拼酒。他自己倒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封钺却是浅浅的啜。 大老爷们喝酒还这么放不开,阿牛腹诽。 “我答应了清娆,会让你毫发无损地出去,便会说到做到。”他说。 阿牛没吱声。 封钺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出去后便回杏林村,娶亲生子,忘了清娆。” 阿牛:“……” “回杏林村做一辈子农夫固然不错,但我可以给你另一条更好的路,你愿不愿走?” 阿牛又喝了杯酒,脸有点红,却不是喝酒的缘故。他憋了半天,才说:“如果,阿九愿意跟我在一起呢?” 封钺眸色微暗,声音低哑:“清娆是我的。” 他强调:“她只能是我的。” 43.043 当初苏清娆只是请了三天的假, 期间又出了事她已经快十天没去上课。 蒋溪桥想起, 下朝的时候摄政王和陛下特意留他说两句话, 陛下提醒他该让女儿回宫读书了。 陛下说,清娆不在御书房跟他一起读书,他连文章都不会作了, 还被老师责骂, 所以让清娆快些回来读书。 是以一家人吃晚饭的时候, 蒋溪桥便提醒女儿该回宫伴读了。 确实该回去了,落下很多课业。 刑部已结案, 柳子琰作恶在先, 阿牛不过是正当防卫,而且是为了救人, 柳家也没有追究,所以无罪释放, 过两天就能出来了。而柳子琰自己家里走水烧伤形同死人, 已是受了最大的惩罚。 苏清娆本想等阿牛哥出来再回去的,但是没关系, 回了皇宫她可以请皇叔带她去见阿牛哥。 蒋溪桥以前尚且不明为何摄政王待女儿与旁人不同,今天陛下那一番话可算是醍醐灌顶,但他还有点不确定, 当然这种事情他不太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地问女儿。 “娆娆。”吃饭的时候蒋溪桥问, “你与皇上处的如何?” 苏清娆点点头, 一脸纯真:“很好啊。” “……”娆娆没听懂他的意思, 不过蒋溪桥看,好像娆娆对皇上没有其他意思? 看来是皇上单方面对他家姑娘有意思。清娆才回家十日,皇上就这么急着把人叫回去。而且蒋溪桥看的出来,王爷不反对皇上喜欢清娆,不然不会对清娆像对祺茗郡主那般好。 “皇上待你如何?”他又问。 “特别好!皇叔和皇上都对我特别特别好!” “……...”蒋溪桥心想,还是再观察看看吧。 苏清娆听不出来,而做妻子的不会不懂蒋溪桥的意思。回了房间只有夫妻二人的时候,庄姝槿便问了。 “你是说皇上喜欢咱们家阿九?”庄姝槿有点惊讶。 “是啊。”蒋溪桥有点苦恼,他是不愿清娆嫁进皇家的,尤其那个人是皇上。皇上以后有三宫六院,清娆如果入了后宫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可是如果皇上看上清娆,非要封她为妃的话,他们也不敢抗了旨。 这可如何是好。 庄姝槿同样也不想女儿以后嫁给皇上,若是女儿也喜欢也就罢,可是女儿分明对皇上没有半分情意,就像对阿牛般的。 “那怎么办啊?” 蒋溪桥想了想,说:“我会给阿九多多留心好儿郎,若有合适的,那就定下来。阿九有了婚约,皇上总不能强取豪夺。” “嗯。” 庄姝槿叹了叹气,想到明日女儿就要回宫读书,天天跟皇上在一处,“阿九能不能不进宫伴读了?皇上若真存了什么心思,可怎么办?” 蒋溪桥愁眉紧锁,这自然不能,除非是皇上或王爷亲自下旨。 苏清娆并不知道父亲娘亲的心思,要回宫去读书她还挺高兴的,这么久不见皇叔和皇上表哥她也想念。 可是父亲和娘亲这次似乎不大愿意她进宫,苏清娆只当是他们舍不得她,还笑嘻嘻地安慰道:“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每个月有四日的假期呢。” 那也就是一个月要在皇上身边待二十多天。蒋溪桥夫妇想到这个,就更加愁眉苦脸了。 夫妻俩有种送女儿入狼口的感觉。 苏清娆开开心心的回了宫,第一件事就是想让皇叔带她去找阿牛哥。 她直接去清凉殿找皇叔,却见连福公公都守在殿外。福如海现在一看见这小姑娘心情就愉快,笑道:“姑娘回来啦。” “公公好,皇叔在和大臣谈事情吗?”苏清娆问,只是有点奇怪,皇叔一般不在清凉殿见大臣的。 福如海下意识地往里头瞥一眼,回道:“那倒没有,姑娘进去吧。” “好。” 苏清娆直接走进去,看见皇叔站在案后不知又在写什么,还有一个穿着盔甲的男子。 福公公不是说没有大臣在吗? “皇叔。”苏清娆唤道,那穿盔甲的男子似乎微僵,然后转身过去看她。 这个人好眼熟……苏清娆愣了一下,她定睛一看,还是不太敢确定,直到他开了口。 “阿九。” “……阿牛哥?你怎么在这儿?”苏清娆蓦地睁大了眼,阿牛哥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了,还有模有样的,像个将军,她好奇地伸出食指戳了下那盔甲,硬帮帮的。 “阿牛哥,你穿成这样要去哪儿啊?” 阿牛抿着唇,清亮的眼睛看着她。 封钺搁下毫笔绕过桌案走到苏清娆身旁,很自然地摸了下她的头,说:“他叫林铮,不是阿牛。” “……?”苏清娆犹疑地看这个林铮,确实是阿牛哥没错啊。 林铮没有忽略封钺摸阿九的头的动作,而阿九也没有半分不适,他垂下眼睑,说:“王爷给我改了名字。” “改名字?”苏清娆眼睛一亮,林铮……嗯,听上去好像比阿牛好听,她转头问皇叔:“皇叔,是哪个铮字啊?” “铮铮铁骨。” 苏清娆弯眉一笑,她知道这个字,寓意真好。 “皇叔,你是不是很喜欢帮人取名字啊?”她的名字就是皇叔给取的,皇上表哥和敏敏妹妹的名字也都是皇叔取的,现在……又给阿牛哥改了名字。 封钺:“……”他要怎么回答? “阿九,我要去当兵,保家卫国。”林铮看着苏清娆的眼睛,目光纯粹又坚定,这是他考虑了一天一夜做出来的决定。 “当兵?”苏清娆诧然叫道,蛾眉微蹙,顷刻间她已经想到了种种,“你去当兵,那阿嬷和伯伯怎么办?” 林铮瞥一眼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他说会替他照料他的家人,衣食无忧,一生平安。 那个男人对她说:“清娆可放心,他的家人会有人照顾。” “那在战场上呢?刀剑无眼,万一伤到哪儿,或者你回不来了,怎么办?”小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 封钺看的出来,她很在乎林铮,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一些。 “我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林铮跟她保证,语气是从没有的郑重和坚定。 他犹豫了很久,也像阿九一样,想过阿嬷阿爹怎么办,想过在战场上可能发生的事。他骨子里就是血性男儿,他并不怕死。可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他想到阿九。 他如果回了杏林村,那从此就是一辈子的农夫,与阿九再无可能,甚至连见她一面都困难。可若是……若是他上战场,争得军功,像那个王爷所说的那样,封侯拜将。那……他是不是还有一丝丝希望?他还可以在京城扎根,把阿嬷阿爹接过来。 想到这些,他便热血沸腾,斗志满满,恨不得马上就上阵杀敌。 “战场那么凶险,不是你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万一呢?万一你受伤了,缺胳膊少腿了,或者你回不来了,难道你要让阿嬷和伯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苏清娆眼睛都红了。 林铮苦笑不得,他还没上战场呢她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习惯性地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封钺先他一步拉着苏清娆后退了一步。 林铮心里有点郁闷。 突然被皇叔拉了一把的苏清娆有点不解。“清娆。”封钺喊她的名字,声音很温柔。 他不让他摸阿九的头,自己倒是摸得很顺手,林铮瞪着封钺那只手。 “让林铮去战场是我的主意,我不会让他出事,三年后他一定平安归来,他或许会受点小伤,但一定不会缺胳膊少腿。”他的声音似乎自带治愈的效果,让人听了如沐春风,会不禁相信他说的话,半点不疑。 封钺轻轻地捋她的长发,动作极温柔,又很自然,莞尔道:“你不相信我吗?” 皇叔的话似是给苏清娆吃了颗定心丸,吊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无比的心安。苏清娆不自禁地跟着他的话走,点了下头,说:“相信。” “皇叔会派人保护阿牛哥吗?” 封钺微微一笑:“会。” 苏清娆这才破涕而笑,眼睛还含着泪光,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单纯无害。封钺的心似乎顿了下,然后又砰砰地狂跳,他最受不了清娆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封钺想收回视线,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对他说:“皇叔,谢谢你。”她是真心感念皇叔,他对她的好,对阿牛哥的好。 封钺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敬仰,看到了感激,却没有他最想要的东西。 少年低下了头,阿九的眼睛分明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那个男人的信任和依赖,或许还有一丝丝情意。他既害怕三年后他回来她已嫁为人妻,同时又觉得她能嫁给那个男人也好,毕竟他能给她最好的而他不能。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了林铮好几日。 苏清娆拉着他说了老半天的话,交代这交代那。林铮笑她婆婆妈妈的,心里却很受用,他觉得像极了村里汉子要出远门婆娘哪儿都不放心叨叨念念。 她把能想得到的都交代了一遍,又嘱咐他要保护自己不要受伤,林铮像只听话的小狗,她说什么就应什么。 直到很晚,苏清娆困极才睡下。 林铮站在她床边,舍不得离开,他明日就要启程,下一次见面便是几年后,他想趁现在多看看她。 他多想画一幅她的画像带在身边,这样想她的时候还可以看一看。可他不会画画。林铮知道那个王爷会,可是这种要求他开不了口,就算他开口了他也不会答应。 “你该走了。” 林铮听到那个王爷不冷不淡的说,他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走?这是女儿家的房间。” 封钺岿然不动:“你先走。” 林铮抿唇不语,执拗地看着苏清娆的睡颜,她的眉头微微蹙着,是带着对他的担忧入睡的。 这是他守护了十年的姑娘,她很小的时候他就抱过她背过她,渐渐长大后男女有别,他就没再背过她。 她只当他是哥哥,他却早就视她为未来的娘子……林铮忽然俯下身,在姑娘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你……”封钺气结,厉眸瞪他。 林铮笑了一下,他终于做了一件以前很想却不敢做的事,如愿以偿了。他得意地看着那个眉头紧皱的男人,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说:“我早就亲过她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亲了很多次。” 他看见那个男人的手青筋暴起,脸上也不再那副虚伪的温润的笑容,似乎想把他生生凌迟。林铮顿时觉得通体舒畅,解气得很。笑啊,怎么不笑了,他腹诽。 林铮很得意地越过他走了出去,因为他觉得下一刻可能他会让人把他丢出去,与其等他把他扔出去,不如他自己走得嘚瑟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封钺握成拳的五指才渐渐舒展开,耳边嗡嗡的全是他刚才那句话。他早就亲过她了,亲了很多次。 他怎能……怎能如此无礼!趁人之危! 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封钺很久都没有缓过来,他用帕子轻轻地揩拭小姑娘刚才被亲的地方,愈擦拭他脑子里的画面就愈清晰,好像怎么也擦不掉。 封钺不觉加重了力道,想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我早就亲过她了……我亲了很多次……” “……我早就亲过她了……我亲了很多次……” “……我早就亲过她了……我亲了很多次……” 那个林铮!他还亲了哪儿?额头,两颊,下颔……嘴唇? 封钺看着小姑娘妍丽俏美的脸庞,用帕子擦了个遍,似乎在图个心理安慰,擦了就能改变过去的一切。 他轻轻地拭着小姑娘的下颔,目光落在她的小粉唇上,他心头一颤,喉结也颤的厉害。 封钺擦拭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心跳却愈来愈剧烈,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慢慢靠近她。 此刻封钺还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如此无礼,也在趁人之危。 “……皇叔?”小姑娘软软的声音。 封钺浑身一僵,他与她的距离近在咫尺,对上小姑娘清亮如一汪碧泉的眼睛,初醒的眼眸有点朦胧,更加人畜无害。 “皇叔在干什么?”皇叔怎么离她这么近? 封钺心跳得厉害,往后退了一下,手中的动作继续,帕子轻拭她的脸颊,状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替你擦汗。” 擦汗?苏清娆摸了摸自己的脸,“谢谢皇叔,我现在不热了。”她现在困极,意识也不算清晰,眼睛很快就阖上,翻了个身说:“皇叔怎么还不睡觉?” 她说完又沉沉睡去。 封钺收了手,不再扰她睡觉,心却还狂跳不已,似在做什么亏心事,而且没有得逞。 44.044 林铮去了岭南, 离京城很远的地方, 马不停蹄地赶路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走之前苏清娆再三嘱咐他一定要给她写信, 当然他现在还不识字,他答应她到了那边会给她写信,请人帮他写。 收到阿牛哥的第一封信, 已是两个月后的盛夏。听说阿牛哥来信了, 苏清娆一下课便兴高采烈地跑去清凉殿找皇叔。 看小姑娘读信满脸欢欣的模样, 封钺翻了一页书,问:“信上说什么了?” 信虽然先到了他手中, 但封钺还是保持了君子之风, 没有先她之前读信。 因为他确信,无论信上写了什么, 清娆全都会告诉他的。 “阿牛哥说,那边很热, 比我们的家乡还热, 说帮他写信的人是个大哥哥,是大元帅身边的得力干将, 他在那边很好让我不用担心,他还说会学认字,以后自己写信, 嗯……” 苏清娆边读着信边说,忽然惊讶的眼睛一亮, 说:“哇!阿牛哥说他们的元帅是个女将军!” 苏清娆以前没听说过女子从军的, 更何况还是当上大将军!苏清娆顿时眼里都是满满的崇拜, 女将军,听上去就很威风。阿牛哥在信里毫不吝啬地把女将军夸了一遍。 封钺微笑看她,说:“以后你会见到她。” 小姑娘一脸惊喜:“真的?” “嗯。”封钺又翻了一页书,眼角余光悄悄看她,却状似无意地道:“我成亲的时候,让她回京一趟。” 苏清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那皇叔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是希望他早点成亲的意思?他倒是想。 封钺问:“清娆希望我早些成亲吗?” 小姑娘被问住了。 封钺不觉抬眸看她,她似乎在权衡什么? 他心里开始窃喜。 苏清娆确实在权衡,皇叔成亲,她可以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可是……她心里又有点不希望皇叔那么早成亲,因为表妹说过,皇叔若是有婆娘了,婆娘会管着他,会因为皇叔对她们太好而吃味儿。 好像不太好。 其实她也有点舍不得皇叔那么快娶妻。 苏清娆认真地想了下,不答反问:“皇叔几岁啦?” “……”封钺第一次不太愿意直面自己的年龄,当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老。“二十有五。” 他注视着她。 “二十五……”苏清娆喃喃重复了一遍,皇叔正当大好年华呢,她说,“皇叔还这么年轻,可以再等几年啊。” 封钺的唇角弯了弯,眼睛里温柔的笑意流溢出来,说:“好,再等几年。” 小姑娘朝他笑了一下,眉眼如画,娇艳欲滴,叫他看的心旷神怡。 “我得去给阿牛哥回信,皇叔我走啦!”小姑娘拿了信高高兴兴地离开清凉殿。 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封钺轻叹了声气,他倒真想早点娶妻了。 很想,很想。 如果他记得没错,他的母后十三岁就嫁给他父皇了? 不行,太小了。 他想,至少要等她及笄。 **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和父亲母亲去游山玩水小半年的庄敏回来了。一家三口先是回庄家阖家吃了顿饭,次日便进宫。 小皇帝一听说表妹回来了,央求了半天老师才准许他们提前半个时辰下课。 回寝殿的路上,封煜步步生风,兴奋不已。 每年表妹都能出去游山玩水,尝尽天下滋味,他不知有多羡慕表妹,只怪自己是个男儿,是皇帝。不然他一定也可以像表妹一样,游遍大江东南北。 不过还好还好,每次表妹他们出去游玩都会给他带回来很多好玩的东西。 表妹回来了苏清娆也很开心,可是也没有皇上表哥这么激动,她心想,如果表妹知道表哥如此想念她,一定会很感动。 两人还没进殿就听见表妹的笑声。 庄敏原本是抱着舅舅的手,一看见姐姐来了,马上就抛弃舅舅投进姐姐的怀抱。苏清娆跟她一样高,但身形娇小,整个人被她圈在怀里。 “姐姐想我了没?” “想!” 庄敏稍稍放开她,盯着这张清艳俏美的脸,心叹,姐姐好像又变漂亮了,她是不是吃漂亮长大的? 小皇帝是被忽视的,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两人给几位长辈见礼,封煜虽是皇帝,但私下里不但不受长辈的礼,还给长辈行礼。 “娆娆,过来。”大长公主朝外甥女招招手,苏清娆听话地坐到舅母的膝下,舅母将一只水红色镶珍珠的珊瑚手镯套进她的手腕。 封钺的目光落在那只手镯,眉梢微挑,果然听见他长姐说:“这是舅母的母后送给你的,她老人家听说你在宫里和皇上一起读书,可喜欢你了。” 苏清娆有点受宠若惊了,摸了下腕上的手镯,很好看,肯定也很珍贵,“是太皇太后吗?”她记得,娘亲出嫁前就是太皇太后送了娘亲很大的一份礼。 “对。”大长公主莞尔,笑容很慈和。 “谢谢太皇太后,谢谢舅母!”小姑娘展颜一笑。 表妹有礼物了,那他呢?小皇帝的眼睛扫了一遍桌案,还有地上,有点失落,难道这回姑父姑母没有给他带礼物? 好难过哦。 看侄儿一脸失落的模样,大长公主不由一笑,让女儿快点把东西拿出来。 封煜从小就喜欢小玩具,皇叔也常给他弄来一些益智玩具,九连环、鲁班锁等,姑父姑母每年去民间游玩都会给他带些新鲜的小玩具,也算是满足了他对外面世界的幻想。 庄敏本来打算藏一会儿再拿给他的,但是母亲都吩咐了,她只好让人把东西拿出来,这次又带了以前他没玩过的,封煜是很容易满足的,马上就乐呵呵的,抱着他的小玩具爱不释手。 三个小辈出去玩,听庄敏讲讲旅途中的趣事儿,殿内便剩封钺和姐姐姐夫。 德云大长公主跟丈夫女儿去江南旅行,一个多月太皇太后的寿辰他们一家三口便去紫陵行宫给她老人家祝寿。 年年如此,若不是她去,便是封钺去一趟。 公主和驸马跟封钺简单说说母后的情况,身体硬朗,在行宫也过得自在,但就是还有一个烦恼…… “母后说,你若是再不抓紧成亲,当心被煜儿赶在你前头。侄儿在叔叔之前成亲,这像什么话?” 封钺失声笑了下,浅啜一口茶,说:“皇姐的意思是,若我一日不成亲,煜儿便一日不得娶妻立后?那若是我永不成亲呢?” 德云公主拿茶盏的手颤了一下,蓦地瞪大了眼,与驸马相视一眼,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个……之珩啊……”公主斟酌着要怎么开口,“你可有心仪之人?” “有。”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公主和驸马又相觑一眼,有心仪之人为何不成亲?甚至说出永不成亲的话,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真被母后说中了。 “不知贤弟心仪之人是谁?”驸马问。 封钺轻笑一声,说:“日后皇姐和姐夫会知道的。” 德云公主就更忧心了,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弟弟独身这么多年,是不是有什么理由。曾经喜欢他的同龄的贵女可都嫁人生子了,现在都是更小一辈。 她这个弟弟很抢手啊,多的是年轻贵女仰慕,最大的年龄也是十七八岁,还比他小了七八岁呢,更别说那些更小的姑娘。 以前她是以为弟弟忙于政事,再后来又觉得是他眼光甚高看不上一般的姑娘,现在呢……她想起母后的话。 他们姐弟感情好,没什么不能说不能问的。德云公主语重心长地道:“何须等到日后,你若是有心仪之人,便带来给我和你姐夫见一见,也带他去紫陵见一见母后,母后是开明之人,只要你喜欢就好,她老人家不会反对的。” 封钺一笑:“好。” 夫妇俩两两相觑,公主好奇地追问:“那你告诉皇姐,他究竟是谁?” 封钺放在茶盏,俊眉微蹙,皇姐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他略略瞥一眼姐夫,后者一脸好奇和期待,甚至还有点紧张。 他不觉的想到,日后他娶了清娆,这辈分确实有点乱,他是要继续叫姐夫,还是叫舅舅? 封钺不大自然地轻咳了声,说:“待时机成熟,我一定带她跟皇姐和姐夫见面。” “……...”德云公主的心凉了大半,看来是真的,果然还是母后了解他,他真的……喜欢男子。 为何姐姐和姐夫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封钺喝了口茶,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他们真知道了? 封钺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黑眸升起淡淡的笑意,知道就知道吧。 他想起方才姐姐给清娆那只手镯,母后也知道了?所以…… “对了,”德云公主敛了情绪,改话题道,“母后听说娆娆在御书房读书,娆娆和煜儿若是能像她和父皇当年,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而且……我听母后的意思,娆娆和煜儿……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皇兄和姝槿的遗憾,她老人家是很赞成的。” 封钺:“……” 45.045 沉默会儿, 封钺说:“清娆和煜儿不可能。” “为什么?”公主和驸马齐声问道。 德云公主尤为不解, 说:“我和你姐夫都觉得挺好的, 母后也很赞成,我看两个孩子相处得挺好的,以后做了夫妻也能和睦恩爱, 而且清娆家世清白, 不似柳家那般的权贵人家, 最好不过了。” 驸马也点头赞同,最支持这门亲事的人莫过于他们夫妻俩了, 一个是他们侄儿, 一个是他们的外甥女,亲上加亲, 又都是至情至性之人,还都知根知底。他们不用担心以后清娆会被欺负, 同样皇上也不会有外戚权势太大的压力。 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婚事? 自从清娆入宫伴读, 他们就有这个想法了,这次去紫陵还特地说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说后不知有多高兴, 若不是考虑到两个孩子还未成年,她老人家恨不得立即就写一道赐婚懿旨让他们带回京。 要知道当初太皇太后也在太宗皇帝身边伴读,婚后几十年恩爱如初, 举案齐眉。清娆和小皇上分明就是二老的再版啊! 驸马觉得有点奇怪,他看得出来妻弟很喜欢清娆啊, 为何不同意清娆嫁给皇上, 难道他对清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然后他就听见妻弟说:“儿女之事要讲个你情我愿, 清娆对煜儿并没有男女情意。” 原来是这样!公主和驸马互看了眼,松了口气,德云公主笑睇他说道:“这有什么,你这个从没跟女子相处过的人哪儿知道这些。他们两人朝夕相处,你还怕他们处不出男女之间的情意吗?” “……!!!”封钺的心咯噔一下,他不是没有想过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朝夕相处会不会擦出火花,但他觉得……他那蠢侄儿还没有足以令清娆动心的魅力,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不会对女子有什么心思。所以他很放心。 但……经他们这么一提,他莫名开始有点担心。 ……万一呢? 心里再如何波澜起伏,封钺表面上仍泰然自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清娆已有心仪之人,与煜儿绝无可能。” 公主夫妇俩面面相觑,皆有点不可置信,犹疑地道:“清娆何时有了心仪之人?” 驸马想起听妹妹说过他们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外甥女在乡下认识的邻家哥哥来京找她,恍然大悟,说:“难道是那个与清娆一起长大的小郎君?” 封钺皱眉:“不是。” “那还能有谁?” “清娆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没有接触过其他公子啊。” 德云公主夫妇百思不得其解,追问弟弟,外甥女何时有了心仪之人他们竟然不知道,外甥女年少单纯,万一被人骗了,芳心错付可怎么办? 封钺气定神闲,眼睛都不眨一下,说:“清娆只说了,那个人各方面都很优秀,相貌,才学,品行。至于是谁,她并没有告诉我。” “……这……”德云公主愁眉紧锁,“小姑娘家的,哪里懂得识人,万一被骗了呢?” “不会,皇姐放心吧。”封钺淡然地喝了口茶,唇角微扬。 “怎么不会,你又不知道那人是谁,怎如此肯定?总要谨慎些才好。” 封钺淡淡地笑,没有说话。 那个人是我, 只能是我。 侍在旁边的福如海忍不住抬眼悄悄瞄一眼皇叔。他只能在心里说,皇叔的自信果真是无人能及。 公主和驸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心里实在有点担心外甥女所托非人。德云公主想,改日要去找小姑子聊一聊,娆娆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 入秋,京城的秋日最是凉爽,苏清娆和皇上表哥每日按部就班地去御书房读书,不过近来皇叔有点奇怪,除了去御书房上学,皇叔就不让她跟皇上表哥待在一块儿了。 小皇上也甚为烦恼,明明皇叔以前说他十五岁之后再学着批阅奏折,在那之前只需用功读书,其余时间该玩玩该吃吃,年少时光活得有滋味点儿。 可是,近来皇叔竟然叫他看折子!封煜一个头两个大,弱弱地小小声地反驳了句:“皇叔,我可不可以不……” “不可以。”皇叔打断了他的话。 “……”封煜有点沮丧,“哦”了声,虽然心里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御案前,乖乖地拿起一本折子。 封钺很满意,提步离开宣室殿。 “皇叔要去哪儿?”封煜叫住了他,难道……皇叔要把这些都交给他?不管了?封煜一脸惶恐:“皇叔,您让我批阅奏折会出大乱子的。” “你只消看看便好。” “……”是不是皇叔觉得他平时太清闲了,所以随便找个借口让他有点事儿做? 封煜觉得胸口钝痛。 他最近是不是哪里惹着皇叔了,皇叔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封钺闲庭信步,在建章宫随意地逛了一小半圈,似乎是在看风景。 秋日叶落草枯,却也有它的美,天高云淡,层林尽染。 路经一处园子,桂花飘香溢满园。 封钺望着满园的桂花,说:“去把我的箫拿来。” 是以想来赏花的苏清娆远远便听到了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好听极了。 待她走近,就看见那道身着天青色锦袍的背影,墨发用玉冠束的一丝不苟,身量颀长,气质清雅,昭昭日月,从苏清娆的角度,还能看见那只执着玉箫的手,修长白皙,晶莹如玉。 除了皇叔,还能是谁。 虽然苏清娆几乎天天都能看见皇叔,但每一次都会为之惊艳到,愣愣地望着。 秋风萧瑟,桂花飘香,好像全都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如青竹般挺拔,又如月色般动人的男子,还有他的玲琅箫声。 极美,极美。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遗世独立。 苏清娆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在认识皇叔之前,她都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所以苏清娆并不奇怪自己会有如此反应。 忽然,箫声骤止,那个好似天仙下凡的美男子回头,眼睛看着她,微微一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回眸一笑百媚生。 苏清娆定了定心神,她的克制力还不错的,小步跑到皇叔的面前,说:“皇叔也是来赏花儿的吗?” “是。”封钺俊美的脸还是笑着的,“真巧。” 赏花吹曲儿,真是很好意境啊。苏清娆心想。 “想学吗?”他扬了扬手中的玉箫,苏清娆连连点头。 皇叔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会吹曲子,苏清娆想起去年秋猎看见皇叔精妙的射术……还有什么是皇叔不会的吗? 她越来越崇拜皇叔了。 封钺将玉箫递给她,苏清娆有点笨拙地拿着,他转到她的身后,双手从后面教她如何执箫,从外人看来,就是苏清娆被他圈在怀里。 随行伺候的人只有福如海和两个小太监,见状默默地退来了好几步,垂首不敢看。 事实上,封钺并没有碰到她,他的手臂很长,而她只有小小一只,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 封钺将玉箫的吹口抵在她的下嘴唇处,手把手地教她指法,吹刚才那首曲子。 苏清娆学东西很快,之前跟皇叔学棋艺几天就学得一手,但事实证明她在音乐方面不是很有天赋,刚一开口就很一言难尽。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学。”封钺轻轻地抚了下她的头,声音很温柔。 苏清娆闻言扭头看他:“皇叔今天不去宣室殿看奏章吗?”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咫尺的距离,所以苏清娆这一回头,差点就碰到他的胸膛,或者说已经碰着了。 封钺莞尔摇头,道:“不去了。” 苏清娆很开心,又像刚才皇叔教她的那样,把吹口放在下唇,她记不住指法,封钺又手把手地教了一遍。 娇小的姑娘被挺拔高大的男人圈在怀里———至少在远处看来是这样的。 太后的表情堪称震惊,扶着她手的年轻小姐脸色煞白,两人僵在原地,随行的几个奴才几乎屏吸。 “……那……那是谁?”太后由于太惊讶而颤抖的声音。 一太监垂首回道:“回太后,那是摄政王……” “废话,哀家问的是那个女子!”太后低声呵道。 “好像、好像是……苏姑娘?” 施雨宁蓦然想起,那天在街市上,摄政王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正是那个苏姑娘。 太后柳眉倒竖,不可置信,苏清娆? “娘娘,我们还要过去吗?”施雨宁垂眼问道。 太后冷哼一声,抬步继续往前行,施雨宁扶着她的手。 那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似乎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直到太后等人走近, “皇叔好兴致啊。”太后幽幽地道。 施雨宁向皇叔见了一礼,体态是说不出的优雅得体,那是自小便养成的。 “太后。”封钺不紧不慢地给太后行个揖礼,完全没有“被抓包”该有的的心虚和慌乱。太后自是了解这个人的,一贯的从容淡定,天塌下来也不见得他会眨一下眼睛。 可是苏清娆……小小年纪的姑娘……也没有半点儿不自在。究竟是心思深沉还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太后娘娘安好。”苏清娆福了福身,面容带着浅浅的笑。 太后略带不悦地看了眼苏清娆,倒是没说什么。 “本王便不打搅太后赏花,告辞。”封钺笑望小姑娘:“走。” 苏清娆跟太后道别,便跟上皇叔。 太后脸色愈发不好看,施雨宁红着张脸,从头至尾,皇叔没有看她一眼。 本来太后召她进宫,又带她来建章宫,还特意往桂花园这边走,这儿离清凉殿最近,就是想来个偶遇,没想到偶遇倒是偶遇了,但情况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唉……算了。施雨宁心里叹了口气。 46.046 八月桂花香, 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秋闱, 桂榜放出之前, 京城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尤其京城不少官家子弟参与此次乡试。 全城都在拭目以待,今年的解元花落谁家。 庄家表哥也参考了, 所以苏清娆也常听到人家讨论。在御书房上课的时候老师也常提起她那位表哥, 在太学里算是出类拔萃的, 考中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放榜那日,苏清娆也是从老师口中得知, 庄涔表哥考取燕京乡试第二名, 离解元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已经足以令人瞩目了, 毕竟表哥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前程似锦, 或许在明年的春闱能够一举拿下会员呢。 这是大喜事, 庄家门庭若市,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人人都夸赞庄家书香门第,人才辈出。庄涔不是解元,却胜似解元郎。解元郎是某个没落伯爷的弟弟,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所以庄涔才能一时抢了真正的解元郎的风头。 那天苏清娆和表妹也回了趟外祖家, 庄老夫人和柳氏在后院招待夫人小姐们, 可谓是满面红光, 喜不自禁。 众人本以为没了老侯爷,庄家便会渐渐走下坡路,但没想到庄家反倒节节高升,先是庄侯晋升一品尚书,现在又是嫡子这么争气,毕竟连太学的几个老博士都格外看好庄公子,明年的殿试至少也能得个探花。 各府难免萌生联姻的心思,身份太低的人家自然高攀不上庄家,想都不敢想,但身份与之差不多的便开始打起算盘了。 苏清娆和庄敏待着觉得无聊,再加上庄敏不喜欢这些应酬,两人便偷偷跑出来透透气。 秋夜的天空很美,圆月高高悬于上空,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下来,有一股格外宁静淡雅的美,与不远处宾客满堂的喧嚣隔了开。 庄敏仰头望着那轮明月,有点遗憾地说:“月色这么美,可惜我不会作诗。” 清澈的湖面上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月明如水,当真是很好的景色。怪不得那些文人那么喜欢赏月作诗呢。 姐妹俩手拉着手在湖边散步,月光明亮无需打灯,她们身边也没有带婢女,逛了小半圈,也准备回去了。 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急急的叫:“……施小姐,请等一等——” 苏清娆和庄敏两两相觑,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那是不是表哥?”苏清娆犹疑,低声道,庄敏拉着她的手蹑手蹑脚地往前,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那处没有旁人,借着月光,她们隐约能看清那儿一男一女的脸,正是庄涔和施雨宁。 “施小姐,你我自幼相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庄敏捂住嘴不上自己叫出声来,睁大了眼睛。 原来表哥在跟施小姐倾吐衷肠啊,苏清娆还是第一次见人家表白。 庄涔方才情急之下抓住施小姐的手,反应过来连忙放开,行礼道歉。施小姐面色淡淡,垂首不语。 “待我来年进士及第,小姐可愿意嫁给我?”少年满眼期望的目光,“若是小姐愿意,明年在下便请家父前去提亲。若……若是小姐不愿,我、我等你……” 施雨宁到底是闺阁女子,听到心悦自己的男子对自己倾吐衷肠,微微羞红了脸,尽管她不喜欢他,可……也不讨厌他。 照理说,庄涔此举是有些失礼了,若想娶她,自当请冰人去说媒,私下找她说这些事实在有点冒犯。可是施雨宁并不反感,这样说明对方在乎她的感受,而不是直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庄涔此时开这个口,肯定是因为家里近期会为他择门亲事,若是定下来了,他与她便再无缘分。电光火石之间,施雨宁已经权衡良多,他是庄家嫡长子,将来会袭爵,他相貌堂堂,品行端正,更重要的是他待她一片真心。 半个月之前,施雨宁还心存渴望,嫁给那个她从小就仰慕的男子,哪怕是为妾她也甘愿。若是半个月前庄涔说这些,她一定会拒绝。可如今她已打消了嫁进景王府的念头,而错过庄涔她日后未必能遇到更好的。 施雨宁垂首,状似害羞,细声说道:“此事不是我们能私自做主的,你我青梅竹马,若是父祖同意,我……我自是愿意嫁与涔哥哥……” 庄涔已经心花怒放,激动得抓住她的手,喊她的名字。施雨宁赧颜,但也没有拒绝他。 看见表哥兴奋之下亲了一下施小姐的额头,苏清娆吓得慌张地用手挡住眼睛,不敢多看。 庄敏却睁着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堂哥和施小姐不会要像话本里的那样吧? 她看见,堂哥亲了施小姐之后,后者背过身去,许是害羞了。堂哥生怕人家生气,连连道歉又表达了一番情意。 以前庄敏还觉得堂哥是个木纳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面…… 两人悄悄地离开,苏清娆心里还是震撼的,她们这是目睹了一对有情人……那什么? “……所以施雨宁要嫁进我们庄家了?”庄敏摸了摸下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以前施小姐不是想当她的舅母吗,怎么现在要当她的堂嫂子了? “他们很般配啊。”苏清娆说。 庄敏若有所思,转头发现姐姐的脸有点红,好奇地问:“你干嘛脸红啊?” 苏清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红了吗? “……噢——”庄敏想起刚才的画面,姐姐是不是因为看了人家亲亲才脸红的?她饶有兴趣地问:“姐姐,难道你没看过人家亲亲吗?” 苏清娆老实地摇摇头。 庄敏摇头“唉”了声,亏姐姐还比她大一岁呢,她小时候没少看见父亲和母亲亲亲,他们总以为她还小,但其实她什么都懂。 她还看见过……更亲密的事情呢。不过她有点不好意思跟姐姐直说,反正……就是父亲和母亲做了那种亲密的事情才有了她。 庄敏一本正经的说:“话本上说,夫妻之间就是要经常亲亲和抱抱,这样才能生孩子。” “……哦。”苏清娆一脸受教,其实她也知道一些,但是具体是怎样的,她没听说过也没看见过。 亲亲和抱抱……生孩子…… *** 随着秋闱的热度渐渐散去,冬天也来了,房间里烧着地龙。 苏清娆坐在火炉旁边取暖,拆开阿牛哥的第三封信,也是他自己亲手写的第一封信。 因为是刚学认字,阿牛哥的字并不算好看,但是很工整。他在信上大致说了自己的情况,回答她上次问的问题,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对军旅生活的崇敬,他没有后悔参军,甚至是庆幸自己去了。 读完了信,苏清娆自己研墨写了回信,然后拿去交给皇叔。 到了月末,休假四天,苏清娆陪皇叔吃了午饭就打算回家,家里派了马车来接她。 临走之前,封钺拿了件狐裘给她披上,狐裘红的似火,衬得小姑娘肤白如雪。 又叫人拿来一只暖炉,让她揣在怀里。封钺陪她走了一段路,有一种……送妻回娘家的感觉。 蒋家的马车就在前面,小姑娘跟他说再见。 封钺揉了揉她的头,柔声说:“早点回来。” 小姑娘满口答应,笑容比红狐裘还鲜艳,朝他挥手,一步三回头,眼睛噙着笑,嘴角扬着。 封钺的心软得不像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想让她回去了。 望着那抹红色坐上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心里是无尽的落寞。 每月送她回家,他心里总是格外不舍。 苏清娆并不晓得某人的心思,开开心心的离开皇宫。 回了家,苏清娆就直接去正院找娘亲,才知道父亲也休沐在家。 夫妻二人坐在火炉旁边,蒋溪桥为爱妻剥橘子,没有用丫鬟伺候。见女儿回来了,夫妇俩嘘寒问暖一番。 苏清娆喝了口热茶,坐到娘亲身旁烤烤手,奇怪地问道:“娘不是不喜欢吃柑橘吗?” 她看了小案上还有杨梅、海棠果,娘以前最不喜欢吃酸的,这些都是酸的。 她这一问,庄姝槿便有点不大好意思,蒋溪桥满脸的笑意,想抑都抑制不住,说:“娆娆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苏清娆反应有点慢,愣愣地问:“娘要生了吗?” 两人笑了起来,庄姝槿微红着脸嗔笑道:“十月怀胎,哪能这么快?” 苏清娆喜不自禁,用手摸了摸娘的肚子,问:“那是娘肚子里怀了小宝宝?” “嗯。”庄姝槿性子内敛,此刻眼睛里浸满了喜悦和幸福。 苏清娆兴奋不已:“那我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47.047 娘亲有了身孕, 苏清娆回家就更频繁了, 不等每月月末休假, 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三天两头地回一趟家。 蒋家离皇宫不到两个时辰的车程,不算很远但雪天来回折腾,半个月内苏清娆回了五六趟家。 某人虽舍不得小姑娘离开自己, 但还是心疼她两边折腾, 让她前半个月在宫里读书, 后半个月回家陪伴母亲。 如此一来,他一个月内就有半个月都见不到她。 她回家的那半个月见不着也就算了, 可近来她就算在宫里封钺也很少见到她。 而苏清娆一直在忙着, 自从娘亲有了身孕,她就开始学习绣活。她女红做的不好, 但最近有在认真学,想给小弟弟或小妹妹做几件衣裳。 回家看娘亲做就跟着学, 在宫里也向几位手巧的绣娘讨教几招, 学了很多天,总算绣出朵像样的花纹。 几天见不得她, 封钺难免有些郁闷,以前除了上课,小姑娘没事就往清凉殿跑, 现在怎么都不见人影了。 他只好自己去漪兰殿找她,一进殿就看见小姑娘抱着个绷子专注地做针线活。封钺抬手示意几个丫鬟退下, 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来。 苏清娆才注意到他, 抽空抬头看他, 眉梢眼角已经不觉地添了一丝浅浅的笑意,“皇叔,你怎么来啦?” “久不见,来看你。”他的语气莫名有点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久不见?苏清娆愣愣地想,前天不是还跟皇叔一起吃晚饭了?哦不,好像是大前天?但,那也没有很久啊。 封钺看她绣的如意纹,绣工并不精巧,还有点扭扭歪歪的,不过,很可爱。 苏清娆见他在看自己的绣活儿,解释道:“这是我给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做的,我要给他做很多很多的衣服,一辈子都穿不完!” 封钺哑然失笑。 小姑娘脸上是满足又幸福的笑容,嘴角边的小梨涡格外明显,鬼使神差的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左边的梨涡。突然被人戳了下,苏清娆有点莫名,疑惑地看他:“皇叔?” 眼里没有丝毫对他的防范,封钺就更大胆了,饶有兴趣地戳了戳右边的,只是这会儿苏清娆没有在笑,小梨涡就没有了。 苏清娆:“……” “清娆,你笑一下。” “……” 苏清娆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很听话、很给面子地笑了一笑。 她的梨涡,叫他心醉。 封钺碰了碰它,心里很满足,却,又不满足。 苏清娆懵然:皇叔怎么像喝醉了一样? 她的目光刚好落在皇叔很好看的嘴唇上,突然想起来皇叔喝醉的那次,皇叔指了指他自己的唇,问她,想不想吃。 那是皇叔喝醉说的胡话罢,苏清娆知道这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她跟皇叔又不是夫妻,所以她不会放在心上。 封钺注意到小姑娘在盯着他的嘴唇,心尖儿微颤,状似无意地用中间两颗上齿轻轻咬了下下嘴唇,眼睛似是注入了星辰,水光闪闪,他不知道自己表现出来的比他想象中的更性感,更诱.人。 苏清娆突然心咯噔一下,不受控制地吞了下口水。 就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有一点点想尝尝。 因为……皇叔的嘴唇真的很好看,很诱.人。 苏清娆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就莫名有种罪恶感,她这是不是在冒犯皇叔?苏清娆低下头继续干活儿,她觉得皇叔真的……怪不得那么多贵女仰慕他呢。 “呼~”她轻轻吁了口气,耳根莫名地悄悄爬红,但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封钺心中一动,她害羞了? 她在害羞?封钺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翻滚。 “清娆……”他喊她的名字,声音微哑,“我……” 小姑娘抬眸看他,封钺瞧见她眼里一片清净,刚怦然而起的心又沉了下去。 “皇叔要说什么?”苏清娆奇怪地看他。 封钺将眼底的情意压了下去,轻呼了口气,随即一笑,亲昵又不过分地将她前面的发丝拨到后面,说:“清娆给我绣一只荷包,可好?” 苏清娆微微一愣,不过没有多想什么,点头答应:“好,皇叔不要嫌弃我绣工差就好了。” “不嫌弃,我喜欢。”封钺唇角微弯,眼里的柔意不减。 苏清娆不是不知道女子送荷包给男子是什么意思,但她也知道皇叔是长辈,她给他送荷包是属于晚辈送给长辈。 就像皇叔送她发簪的道理是一样的,皇叔对她这么好,她肯定要好好孝敬他,送个荷包还是礼轻了呢。 苏清娆心里这么想。 如若知道小姑娘是单纯的出于“孝敬”他,才答应绣的荷包,封钺怕是笑不出来了。 苏清娆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精心挑选上好的丝线,亲手一针一绣地缝制,她的手不巧,做工不算精细,但已经十分的用心了。 她绣了一支牡丹花,淡粉色的花瓣,鲜绿色的枝叶,一只小鸟儿站在枝头上,欲啄花瓣儿。 她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做出来的,虽然有点儿丑,但她还是“孝敬”了出去,因为皇叔肯定不会嫌弃她的。 封钺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低低笑了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牡丹与鸟儿,笑问她:“清娆为何选了牡丹作图案?” 苏清娆如秋水般的眼眸盈盈一笑,“因为皇叔国色天香呀。” 封钺失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他。 他将荷包揣在怀里,如获至宝,柔声地说:“多谢清娆,我很喜欢。” 苏清娆的笑容绽放到最大。 与皇叔这般性子温柔的绝色男子相处是一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儿,尤其是听表妹说,等皇叔娶了媳妇儿以后就没有这么多时间跟她们玩儿了,苏清娆就更加珍惜和皇叔在一起的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进入腊月, 从腊月到正月末苏清娆都可以不用去御书房读书,这段时间肯定是要留在家里陪父亲娘亲的。 离宫前,封钺不忘叮嘱她,要记得常回来。 小皇上也说:“表妹不在宫里我太无聊了,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 苏清娆满口答应,她也舍不得皇叔和皇上表哥。在宫里读书她很开心,不过回家常伴娘亲左右她更开心,尤其是娘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她怕娘亲闷,想在她身边多跟她说说话。 所以苏清娆开开心心地跟两人道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看着蒋家的马车渐渐离去,小皇上不停地挥手,直到看不见,才把手放下来,一脸沮丧和不舍,说:“表妹要是能一直待在宫里就好了。” 侄儿难得说了句合他心意的话,封钺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封煜:皇叔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作出最精妙绝伦的文章的时候,皇叔也不见得这么看他啊。 苏清娆回家后,倒是跟庄敏表妹回宫几趟,但临近过年就没有再往宫里跑。 到了大年初二的时候苏清娆跟父亲娘亲一起回外祖家拜年。 庄家已过了孝期,也像别人家一样挂起了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 苏清娆给诸位长辈拜年,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收了好多份红封,其中外祖母给了两份,说是一份是给娘亲肚子里的弟弟妹妹的,让她这个姐姐先代其收下。 苏清娆本想过几天跟庄敏表妹进宫去跟皇叔过过年呢,可听表妹说起她才知道,皇叔已经不在京城了,早在除夕前几天就动身去紫陵行宫。 这次还带了皇上表哥一起去,紫陵离京城不算远,赶路用不到三天就能到,刚好可以陪太皇太后守岁。 这是小皇上第一次去紫陵,得知皇叔要带他一起去的时候,激动得差点要管叔叔叫亲爹……他从小对皇叔又爱又敬又怕,现在他觉得自己皇叔又可爱又可敬但一点儿都不可怕。 官员年假七日,但休朝十多天,他们叔侄俩今年要在紫陵行宫过完这个年才回来。 所以待他们回到京城,已是半个多月后。 苏清娆每日在家陪娘亲聊天解闷,蒋溪桥休沐便带她们娘儿俩出去逛逛街散散心,偶尔一家人便去京郊的皇家别苑小住几日。 皇家别苑自是没得说,无论京城哪个世家府邸都比不上其奢华,景色极美,又远离城中的喧嚣,最宜养胎不过了。 但院子太大,才三个主人住着显得空荡荡的,所以他们只是小住不到十日,便回了城里的府邸。 元月过,苏清娆又得回皇宫读书。 蒋溪桥夫妇还是不放心她在宫里跟皇上日日相处,尤其现在女儿已经长大,皇上也已经十三岁了,不少世家公子在这个年龄就把婚事定下来了,他们是担心生米煮成熟饭,万一皇上或王爷突然一道封妃的圣旨下来可怎么好? 庄姝槿私下里找女儿谈过,虽然女儿直言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担心。 尽管不放心不愿意,但还是得把女儿往宫里送。 “伴读……也得有个年限啊,可是王爷和皇上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是个头。”蒋溪桥有点苦恼地道。 庄姝槿挺着五个月大的孕肚,遥望马车越走越远,说:“要不……你改天问问王爷?” 蒋溪桥点点头说好,小心翼翼地扶着爱妻走进家门。 48.048 二月春闱, 杏榜放出之后, 庄家大喜, 嫡长子高中会元。上次乡试第二他便已经倍受瞩目,如今考了会元更是占尽风头。 杏榜一出,多少贵族想把女儿嫁进庄家, 从这些天拜访庄老夫人和庄夫人的人数就可看出来。一道道拜帖, 又一封封请柬, 多数的庄老夫人和柳氏都推了,但有些人家推不得。 庄老夫人素来不喜欢应酬, 但对孙子的婚事格外上心, 所以夫人小姐来访她一般都会出面。苏清娆和表妹回去探望外祖母,正好有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外祖母。 这次却不是一般人家的夫人, 而是威宁王的姚侧妃。老夫人很意外,难不成威宁王府想跟他们庄家联姻? 老夫人和柳氏默契地看了眼对方, 除了老夫人, 其他人都起身行礼,虽然是个侧妃, 但也沾了个妃字。王妃三年前去世,威宁王没有续弦,府里便一直是姚侧妃管家。 姚侧妃笑容满面恭敬地给老夫人行礼, 殷切地喊了声表姑,她身后的小姐也娇娇喊声姑祖母。双方寒暄一番后, 便都落坐。 那位年轻的小姐刚好坐在苏清娆和庄敏的对面, 所以苏清娆抬眼就能看见她。小姐看上去年龄与她差不多, 长得温婉秀气,没有攻击力,是个和善之人。 那是威宁王嫡女安乐郡主,算起来跟她们都有点血缘,只是跟苏清娆隔得远了,也算是庄敏的表姐。 老夫人对这个表侄孙女还是很满意的,不会儿便让人去请孙儿来跟她们见见面。庄涔来了,对安乐郡主没有多热情,但还是听了祖母的话带她出去参观参观家里。 威宁王府算是所有想跟庄家联姻的人家中最好的,柳氏心里有了主意,就对安乐郡主越看越满意。这门亲事,还是他们庄家高攀了呢。 直到傍晚,苏清娆跟表妹在庄家吃了晚饭才回皇宫。她有点好奇,庄涔表哥想娶的人是施小姐,但好像外祖母和舅母更满意安乐郡主? 但表哥和施小姐的事情只有苏清娆和庄敏知道,家里其他人并不知情。 “那表哥是要娶施小姐,还是安乐郡主啊?”苏清娆问表妹。 庄敏也说不上来,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大哥娶的是施小姐。” “为什么?” 庄敏狡黠一笑,“因为施小姐比安乐美呀!” 苏清娆见她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想到了施小姐以前仰慕过皇叔,拆穿她说:“……明明是因为你不想让施小姐嫁给皇叔!” 庄敏一听,很惊讶,姐姐何时有了这样的觉悟?笑嘻嘻地凑过去在她干净白皙的侧脸上吧唧一口,说了句文邹邹的话:“知我者姐姐也。” 突然被亲了一口,苏清娆有点反应不过来,摸了摸刚刚被表妹亲过的脸颊,笑了一下。 “我承认,施小姐是家世好长相好才识好的三好姑娘,但是我不想以后叫她舅母!”庄敏挽着苏清娆的手腻在她身上,说:“我舅舅那么好,我才舍不得把他给别人呢。” “可是皇叔迟早要成亲的呀。” “嗯,那就以后再说!反正舅舅暂时也没有娶妻的想法!” 四月殿试,庄涔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连中两元并不罕见,而十八岁的状元,在当朝也有过好几个先例,但却是少之又少,世人皆道不愧是大儒后人,名至实归,庄家这是后继有人了。 金榜放出那天,苏清娆跟表妹特意跑去观望,就在一个很高的茶楼上,视野很好。一甲三人打马游街,由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场面十分壮观。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身穿大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因奉有皇上圣旨,所经之处子民必须跪迎,向圣旨叩头,高呼万岁。 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苏清娆赞口不绝,不禁地击掌。 “大哥还是蛮俊的嘛!”庄敏望着那身穿红袍、满面红光的大堂哥说,随即注意到他右边的少年,那个少年比大堂哥还俊呢。 是哪家的郎君,怎么从没见过? 庄敏想,等会儿派人去打听打听。 此时此刻与她们隔着屏风的施雨宁也在望着那打马游街的仪仗,那个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两个月前他在她面前立誓,说一定考中状元上她家提亲,他一定不会娶那个安乐郡主。 施雨宁微微出神,有些恍惚,从去年答应了庄涔,到现在她也没有跟家里暗示一二,家里还抱有希望,希望她能嫁给摄政王,而她……心中也是不甘心的,所以才没有跟家里提过庄涔。 到底心中意难平。 果然,庄涔说到做到,琼林宴后,他就当着全家人的面提出他想娶施家大小姐,全家人都愣住了。 柳氏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分说提高了嗓音:“施小姐!母亲不是跟你说了,给你定了安乐郡主!” “我喜欢施小姐,我要娶她。”庄涔微红着脸说。 “你!”庄承平怒目圆瞪,气极地拍案叫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庄涔垂首不语。 以前还没考上状元,他不敢反驳父亲母亲的意见,也不敢告诉家里他想娶的是施小姐,但现在他考上了,官拜翰林院修撰,为家族争了光,所以父亲一定会同意他自己做主婚事。 柳氏又气又急:“你可知你父亲已经定下了安乐郡主!你现在说要娶施小姐,你把安乐郡主置于何地?” “……什么?”庄涔目瞪口呆,脑里一片空白,看父母亲全然不像说玩笑话的样子,心突突的,人生中第一次顶撞父母,“父亲母亲怎能不过问我的意见就给我定了婚事!这婚事我不要!” 做父亲的一听到这话,怒极反手拍过去,庄涔左脸很快就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巴掌印,柳氏本来也生气,可一见儿子被打她就心疼不已,连连求情。 老夫人也舍不得孙儿委屈,只是觉得这状元孙儿真是傻,他若中意施小姐,早早跟家里说就是了,施小姐可是国公家的嫡小姐,才貌双全性子也好,她们哪会不满意。 从小乖巧听话的孙儿这次却跟家里对着干了,甚至绝食,马上就要去翰林院上任,闹出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孙儿绝食的第三天,老夫人只能开口劝儿子,反正也只是儿子同威宁王默认这门亲事,连正式的纳采都没有,一切都还来得及。 庄承平听母亲这么说即变了脸色,皱着眉头说:“您这不是让儿子为难吗,虽未行六礼,但儿子可是当着威宁王的面答允了的!” “难道你忍心看着涔儿绝食致死不成,那孩子死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去说,我来说!”老夫人愤然地道,儿子私下回应了威宁王,连她都没有告知一声,说不定拿儿女婚事达成了什么交易也未可知,但她不想过问。 庄承平面露难色:“……母亲……” 老夫人意已决,叫人备车她要去一趟威宁王府。 这门不成文的婚事没有外人知晓,若威宁王答应便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对安乐郡主的名声也没有丝毫影响,所以私下解决是最好的,当然免不了得罪他们。老夫人亲自出面,好歹她也是威宁王的表姑,他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可毕竟是自己失理在先,庄承平到底是个孝子,哪里忍心让母亲低声下气去求人,连忙安抚母亲说这事由他去处理。 不敢耽误,庄承平即刻就去一趟王府,傍晚才回来,说威宁王同意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不做算。 老夫人和柳氏都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庄涔饿了几天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在听到消息后整个人才算活了回来,才肯答应吃饭。 庄家和威宁王府的消息都封得紧,所以这段小插曲外面没有得到一丁点风声。 既然这边解决了,庄承平便亲自去施家替儿子提亲。与施家结姻,庄承平也是极满意的。 却说那么多世家想要跟庄家结亲,而施家此前并没有这个意思,但那日施雨宁回家便劝服了家人,她既已无缘嫁入皇室,放眼全京城已没有比庄涔更出色的儿郎。所以庄承平去求亲,衡国公一家便答允了下来。 一时间,庄家与施家结亲的消息传遍京城,四大才女之首嫁给新科状元郎,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婚事了,就连那些想跟庄家联姻却未如意的人家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婚期定在六月底。 在庄涔表哥的婚期到来之前,娘亲临盆了。苏清娆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家里陪伴娘亲,但这日表妹来找她便一起出去逛街,没想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刚一进家门就听到门房说夫人生了! 娘生了!她才出去半天,娘就生了!苏清娆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又惊又喜,一路奔向正院,腿不长但跑得极快。 庄姝槿有生产经验,怀孕期间也格外注意,再加上蒋溪桥细心,早在半月前就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产婆养在家中,所以这次生产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苏清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抱着孩子坐在娘亲的床头,两人逗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见女儿回来了,轻声说:“娆娆,快来看看你弟弟。” 苏清娆又欣喜又紧张,简直想做梦一样,她出一趟门回来就有弟弟了。 原来刚生下来的孩子这么小,苏清娆满是好奇看着这个小小的东西,那一团小小的窝在襁褓里,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什么都是小小的。苏清娆眼里的喜爱之情毫不掩饰,问:“我可以摸摸他吗?” “当然可以。”做父亲的笑道。 苏清娆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家伙的小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但她刚一碰到他,小家伙就抓着她不放,很有灵性,好像知道她是他的姐姐。 小家伙睁着眼睛看她,忽然笑了一下。苏清娆高兴得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 蒋溪桥夫妇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出来,眼睛都含着泪花。 有儿有女,真好。 49.049 小弟弟取名叫望舒, 蒋望舒。 蒋望舒满月酒, 宴请了许多亲朋好友。苏清娆陪娘亲在后院招待夫人小姐们。 小家伙太招人喜欢, 就算是平日里与庄姝槿不太友好的夫人见着小孩子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苏清娆抱着小家伙几个年轻的小姐围在她左右,一个年底就出阁的小姐抱了会儿孩子就不肯还回去,被几个夫人打趣她明年也会生个大胖小子。 中途一名小厮拿了个礼盒来, 说是王爷赠给小公子的贺礼。庄姝槿笑着道谢, 亲自拆了礼盒, 是一只做工极好的银项圈。银项圈辟邪躯灾,王爷当真是有心了, 庄姝槿当下便给儿子戴上。 众人都没想到, 摄政王还给蒋家小子送了礼。庄敏听到是自家舅舅,便问家厮:“我舅舅也来了吗?” 家厮回说是, 正在前厅呢。 王爷不仅送了礼,还亲自来了。诸位夫人难免有些羡慕, 哪户人家无论是孩子满月还是老人寿辰, 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近几年京城最风光的新贵就是蒋溪桥了,前年娶了侯门嫡女, 去年升了正三品官,今年又得了个大胖儿子。 升官发财娶媳妇生孩子,简直是人生赢家。 今日是儿子满月酒, 蒋溪桥本来高高兴兴的,可是摄政王的到来让他又惊又怕, 当然表面上还是得装出很开心很荣幸的样子。 待结束后, 他和妻子回了房间, 把儿子教给奶娘照顾,他才一脸愁容地道:“看来皇家真是存了要娶清娆的心思。” 不然,摄政王今天何必跑这一趟。他可不认为仅仅是王爷对他的器重能足以令他屈尊来祝贺。 难不成,是因为他儿子是他恩师和表姑的外孙?不,这更不可能。 可把蒋溪桥愁死了。 庄姝槿也是蛾眉紧锁,可是又能怎么办,除非,“那我们赶紧给女儿选个夫婿?” 说到这个,蒋溪桥倒想起来了,说:“我倒看中一个,江凡。” “江凡?”庄姝槿翻了个身看着丈夫,她记得这个叫江凡的来过家里,她也远远看过一眼,不过这两个月没少听过他的名号,她问道:“就是那个榜眼吗?” “对,就是他。”蒋溪桥了解过那个江凡的背景,老家在江陵,叔父是当地的县令。 说来也巧,江凡的叔父是他的同年,当年他们相识一场,因为都是寒门子弟彼此都有一股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只不过他没有江辽那么幸运,兄嫂倾尽全力供养他读书,而他…… 蒋溪桥笑了一声,同样的江辽也没有他那么幸运,有幸遇到庄老侯爷,他搂着妻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他与江辽十年前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不过还是保持书信往来。 当初知道江凡是江辽的侄儿,蒋溪桥没少照应,他也很欣赏这个少年,今年不过二十岁。除了庄涔这个十八岁的状元,最受关注的也就是这个二十岁的榜眼了。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什么的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品。 蒋溪桥观察过了,这个小子各个方面都很好,把女儿交给他,他很放心。 不过……前提是两个孩子都有那个意思。他们做长辈的不能乱点鸳鸯。 蒋溪桥和妻子商定,要介绍两个孩子认识认识,培养感情。 过两天,便是庄涔与施雨宁大婚。 庄家与施家都是名门望族,光是聘礼与嫁妆就足够让后宅妇人挂在嘴边说好几天了,施家就这么一个嫡小姐,衡国公可是十分宝贝这个孙女,嫁妆上毫不含糊,若不是庄涔得了个状元他未必肯把孙女嫁给他呢。 六月石榴红似锦,庄家红绸满院,喜迎新娘子进门。 转眼又是八月。 西北旱灾,封钺政务繁忙,甚至忙到直接宿在宣室殿,等彻底解决了灾荒一事,已是金秋十月。 封钺总算恢复以往的作息,某日闲庭信步,“恰巧”路过漪兰殿,顺路便进去看看。 没想到小姑娘不在。 “苏姑娘和郡主出宫去了。”漪兰殿的宫女说。 封钺微微蹙眉,怎么又出宫? 近来他虽忙于政事,但漪兰殿这边的情况他也是知道的,小姑娘三天两头地出宫,在忙什么呢? 回了清凉殿,传姜赟问话。 “郡主和苏清娆……这两个月常去江家。” “江家?”封钺想了一下,他怎么不记得京城哪个人家姓江? 姜赟拱了拱手回道:“江榜眼。” 封钺适才想起这么一号人物,名叫江凡,殿试那日他亲自点了他为榜眼,赐府宅,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看过他的文章,封钺对这个刚及弱冠岁的少年倒颇有几分欣赏,小小年纪有此才识的确不错。 可是想到这些,封钺蓦地沉了脸色,两个小姑娘无事去江府做什么。 这些日子王爷政事繁忙,姜赟便没有禀报这些事让王爷烦心,不过此刻倒是有点后悔了…… “那日,江榜眼接老母亲进京,没想到不慎冲撞了柳家小姐的车驾,柳小姐不依不饶,正好郡主……”姜赟想了个恰当的形容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封钺大概猜到了后面的剧情。 外甥女与柳小姐不合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让她遇到这种事情,她又是个极护短的,自然不会让柳小姐欺负一个老妇人。 当时救下便救下了,天天往人家家里跑算怎么回事? “据属下所知,江榜眼似乎与蒋大人关系不错,甚至蒋大人有意……将姑娘许配给他……” * 江母没有想到,自己与两位贵人竟如此投缘。 那日儿子派人接她进京,年过半百的她第一次离开家乡的小县城来到这大帝都,本就有点紧张和害怕,没想到刚进城就冲撞了贵人的马车。 听说是大贵族家的小姐,祖父是当朝丞相。江母吓得连忙下车跪地求饶,生怕因为自己给儿子惹来祸端。 更没想到的是,竟有个好心的贵人愿意站出来替她解围,丞相家的小姐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吓跑了。 这位好心的贵人,更是不得了了,是当朝大长公主的女儿。 好心的郡主待她极好,拍拍胸脯说要是那姓柳的再敢欺负她,就报上她祺茗郡主的名号。 江母感叹,她与这位可爱的小郡主真是有缘,自从来到京城,蒋夫人经常邀请她去家里做客,进京之前她就听小叔子说,他与一位姓蒋的大人是好友,就是这位蒋夫人的夫君,而那小郡主又是蒋夫人的娘家侄女。 常去蒋家,她也认识了蒋家的女儿,蒋夫人和女儿以前也生活在乡下,不会瞧不起她的身份,所以相处起来倒一点儿都不拘谨,一来二去,竟跟她们一家熟了起来。 苏姑娘和小郡主也常来家里探望她。 真好。江母之前都不敢想,在京城竟有如此的待遇。 今日两个小贵人又来看她了。江母一看见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就心情大好。 以前她在他们那个小县城做一些烧饼生意维持生计,两个小姑娘喜欢,所以每次来江母都会做给她们吃。 “伯母,您的手艺实在太好了!比我家的厨子做的还好吃!”庄敏边吃边对江母的手艺赞口不绝。 江母脸上难是慈爱的笑容,说:“喜欢就多吃点儿,你们走的时候再带一些回去。” “嗯!”两个小姑娘一脸满足。 两人在江家待了三个多时辰,直到申时末刻,苏清娆提醒表妹该回去了。庄敏状似无意地扭头瞥了瞥外面的院子,说:“再多陪陪伯母,回去那么早做什么?” “可是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呀。”苏清娆说,江大哥也快回来了。 “那不如今晚就留下来吃饭吧?”江母热切地邀请。 苏清娆还没说话庄敏就抢先说道:“好呀,谢谢伯母,那我们就打扰啦!” “……”苏清娆总觉得表妹有点不对劲儿,可是她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儿。 反正就是有点怪。 怪怪的。 十月的天黑得较早,申时过一点儿外面的院子就快全黑了。她们仨人等江凡回来才吃饭,江母喜欢两个姑娘,也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两个小姑娘更不会。 江凡今天回来得较晚,刚进院子喊了声“娘”就看见另外两个小姑娘,微微一愣,他知道这段时间两个姑娘常来看他娘,但没想到这会儿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郡主,苏姑娘。”反应过来后,江凡给二人行了个揖礼。 他到底是个男子,又是朝廷命官,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缺,不似娘亲与她们那般亲切。 庄敏朝他扬唇一笑,眼睛亮晶晶的。 得知两位小姐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江凡有一丁点儿不自在。 他一个男子……不过,还有母亲一起,倒也还好。 小郡主和苏姑娘都是很随和的人,尤其郡主性子格外活泼,跟他娘什么都能聊,聊着聊着就问道:“伯母,江大哥没有婚约吧?” 江凡僵了一下,一个姑娘家如此直接问男子的婚事……他还是第一次见。 江母笑着回道:“没有,阿凡以前一心读书,伯母就算想给他定婚他也不肯的。” 江凡如今二十岁,在他们那儿极少有二十岁还不成家的。她确实也劝过,早点娶妻,她也能早点抱孙子。但是江凡不肯,江母也没办法。 “没有啊……”庄敏下意识瞟了眼对面的男子,心道,没有就好。 50.050 苏清娆觉得, 可能是最近她太贪玩儿了, 所以老师要惩罚她……也不算是惩罚, 就是给她多布置了些课业。 她喜欢读书,但也喜欢玩儿,可是老师布置的课业不能不完成。 所以表妹找她出宫玩儿的时候, 苏清娆拒绝了, 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座小山, 可怜兮兮地说:“我还有这么多课业呢,老师要检查。” 庄敏“嗐”了声, 说:“跟舅舅说一声不就得了, 老师不会骂你的。” 苏清娆摇摇头,她还是老老实实写完课业再说, 不然老师会生气的。 庄敏觉得可惜,只好说:“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啦。” “嗯, 我下次再跟你一起。”苏清娆立下小小的保证。 可是, 老师布置的课业越来越多,她好像永远都写不完。半个月来, 她的作业只增不减。 小皇帝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老师给表妹布置那么多课业,而他却没有多少呢? 老师这是器重表妹, 还是针对表妹?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的话, 封煜可是不依的。为此还特地私下里找老师问, 为什么要给表妹交代那么多课业。 老师抚了抚自己的白胡须, 说:“苏姑娘才思敏捷,聪慧过人,自然要多多写些文章才好。” 封煜:您的意思是我笨?学不学都无所谓了? 当然,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封煜就放心多了,只要不是老师故意针对表妹就好。 他还是相信老师的为人的。 苏清娆每天就是御书房和漪兰殿两点一线,课业很多,但也还在合理范围之内,至少不会占用了她睡觉的时候,就是……她没有时间出去玩。 听说小姑娘半个月都没离过皇宫,封钺暂且放心了。 从宣室殿出来,封钺顺道去一趟漪兰殿,小姑娘最近似乎比他还忙,尽管她不出宫,他也见不到她人。 清娆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一起吃饭了。 封钺走进殿,殿内很安静,一个宫女都没有,想来是小姑娘读书不想被打扰。 只是他没想到,小姑娘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手里还抓着毫笔,歪着头趴在案上。 走近一看,封钺忽然有点内疚,是不是老师没控制好量,给的课业太多了? 封钺将她手里的笔取出来,搁在一旁的笔架上。墨水沾染了她已写了一半的宣纸。 小姑娘睡得沉,长长的羽睫下有一层淡淡的黑影,看来是没有睡好。封钺心里一阵阵疼,微叹了口气,是他的过错。 封钺想把她抱到床上休息,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忽然抬了下脑袋,封钺以为她要醒了,只是她换了另一边脸继续睡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天儿有点冷。 封钺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往内室走。 或许因为冷,小姑娘感受到他的温度一个劲儿的把脸往他怀里蹭,紧贴着她的胸膛。 封钺浑身僵硬,走到床边,他却不舍得把人放下来。 但抱了一会儿,他还是将小姑娘轻放到床上,小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她,小小的鹅蛋脸,五官比两年前更精致,娇艳欲滴。 他看了好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她的侧脸,光洁嫩滑,她的皮肤很好。 他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指腹轻轻摩挲着。 指间无意触到了她的耳朵,封钺心一动,又摸了摸她的耳垂。与其他地方不同,她耳垂的肉软软的,厚厚的。据说这样的耳垂很有福气? 小姑娘似乎很敏感,缩了缩脑袋,嘴里嘟哝:“好痒呀……” “……”软软糯糯的声音,封钺心一颤,收回手,以为她醒了。 但没有,连眼睛都没睁开,只说了句好痒就再没反应了。 封钺却是心痒痒的。 决定离开,但起了身刚走两步他又忍不住返回去,俯身在她的小粉唇上偷啄一口。 深呼口气,他像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匆匆离去。 在殿外碰上了两个宫女,宫女行礼,封钺似是没有看见她们。 两个宫女相视一眼,王爷的耳根怎么这么红? … 第二天苏清娆去上课,以为老师又会布置新的作业,没想到下课后老师什么都没说,走了。 老师是不是忘记什么了?苏清娆想,要不要提醒他? 封煜也觉得今天有点奇怪,摸了摸下巴想,老师怎么不给表妹课后作业了? “表妹,你解放了。”他拍了拍苏清娆的肩膀。 苏清娆笑了,露出两颗小牙齿,眉眼弯弯。 虽然书中自有颜如玉,她读书写文章也很开心,但她还是很喜欢出去玩儿的。 今天总算没有作业了,苏清娆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刚好明天又是休假的日子,她想回去看弟弟。 每次回家苏清娆总会特地去跟皇叔打声招呼,然后才开开心心地走。 皇叔近来有些奇怪,说话也是怪怪的。 “清娆,你是个姑娘家,不能常去别人家的府邸,也不能见一些不该见的人,知道吗?”皇叔摸摸她的头。 “知道了。”苏清娆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很听话地点点头。 封钺觉得,他说得委婉小姑娘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接指名道姓:“江家,你以后少去,好不好?” “可是我要去看江伯母呀,而且我父亲和娘亲也让我常去看望伯母。” “……”封钺退而求其次,“去看伯母可以,但要在江凡不在家的时候,知道吗?” 苏清娆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说:“知道了。” 小姑娘满心欢喜地出宫,她虽答应了,可是……封钺怎么都不放心。 他对清娆放心,但对她的父母不放心。 苏清娆回到家,却听家里的嬷嬷说娘亲不在家,带弟弟回娘家了。 娘亲常带弟弟回外祖家陪外祖母,苏清娆许久不见外祖母了,便也想去一趟。 外祖家苏清娆熟悉,不需要下人引路,直接去正院找外祖母。 在碧风堂外,便听见了一阵哭喊的声音,苏清娆心一惊,出了什么事?诧然地问一位嬷嬷。 嬷嬷叹了叹气说:“姑娘进去吧。” 外祖母、大舅大舅母、二舅二舅母、表哥表嫂……全都在,庄琦表姐跪在地上。苏清娆给长辈们行礼,心里忐忑不安,这气氛有点吓人。 娘亲朝她摇了摇头,让她别说话。苏清娆只能安安静静地站在娘亲身旁。 庄琦跪在祖母的跟前,紧紧抓着她,这是她最后一根稻草,唯一的希望。她眼睛红肿,哭砸了声音,说:“祖母,孙女不想嫁,您要给孙女做主……” 她若是抬头,就能看见祖母眼里的愧疚和不舍,正是因为帮不了她才愧疚,才不舍。 老夫人抹了把眼泪,要将她搀起来,庄琦不肯起,哑声说:“祖母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傻孩子。”老夫人满是疼惜地看着孙女,柔声安慰道:“这也是门好亲事,还是我们庄家高攀了,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庄琦煞变了脸色,一把推开祖母,绝望地嘶喊道:“什么为了我好!你们眼里只有大哥,只为了大哥好,我生来就是为了大哥牺牲的!” 老夫人被推得差点摔,好在两个嬷嬷手疾眼快地在后面接着,庄承平当即就怒了,柳氏拦着他才没有让庄琦挨打。 庄琦此刻却不怕他,仰着脸瞪他:“你打啊,你最好打死我!” “你……”庄承平再度扬起手,却还是不忍心真打下去。 柳氏以泪洗面,她疼女儿甚过疼儿子,她也舍不得女儿嫁,可是这的确算是门好亲事,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她也知道女儿心中所属,怎能甘心嫁给一个远不如他的人。 这是长房家的事,德云大长公主和驸马不好插手,只能旁观,庄姝槿一个外嫁女更没有说话的权利。 庄琦是拗不过家里的,发了脾气使了性子,等迎亲的花轿来了,她不想上也得被押上去。 老夫人背身过去不敢看孙女的眼睛,没想到逼女出嫁这种事在他们庄家竟发生了两次。 老爷子若是还在世,必定不会同意儿子这么做。她又何尝忍心,但只能为了整个家族着想,何况儿子已经答应了婚事,怎能再次出尔反尔,他们已经退过威宁王府的一次婚,不能再退了。 此事是因庄涔而起的,他心里愧对妹妹,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的妻子站起来,徐徐走到跪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妹妹面前,俯身拥住了她。 施雨宁此刻是以长嫂的身份同情她怜悯她,温柔地劝道:“威宁王正值壮年,府里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侧妃一个女儿,妹妹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的,何况你是嫁作王妃,又不是为妾,日后你生的儿子就是世子啊。” 这番话却彻底激怒了庄琦,尤其这是由施雨宁的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曾经与她存了同样心思的女人,而且还是因为她,因为大哥为了她拒绝了那个安乐郡主,才有了如今将她许给威宁王一事。 庄琦最恨的不是父亲,更不是大哥,而是这个女人。 她温声细语劝慰在庄琦的耳里就是赤.裸裸的讽刺和嘲笑,笑她嫁给一个老男人做继室!彻彻底底的激怒了庄琦,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她推掉,眼里的恨意能杀了她。施雨宁措不及防,整个人被她推到五步开外,撞到了旁边小案上的花瓶。 “雨宁!”庄涔惊呼,第一个跑到妻子的身边,屋里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 施雨宁被玻璃伤到了额头,小腹却比头上的伤还疼,似有什么东西流出来。“血!少奶奶流血了!”丫鬟白了脸,惊恐地指着地上的血。 几个大人哪儿能不明白,柳氏慌了,连忙叫道:“快快,叫大夫!”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庄琦开始也吓一跳,但是看着那流血痛苦的女人,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混账东西!”父亲这次却真的一个巴掌扇过来,十足的力道,庄琦被打得偏了头。 脸火辣辣的疼,她心里却痛快极了,既然她逃不掉这命运,注定要为家族牺牲,那就让大哥大嫂的孩子给她陪葬好了。 51.051 王妃三年前病逝, 威宁王一直没有续弦, 如今却传出与庄家结姻的消息, 一时间叫人大跌眼镜。 威宁王正当壮年娶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做继室很正常,可是娶庄家的小姐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十多岁的年龄差没什么,表亲之间成亲也很正常, 但关键是辈分。威宁王是庄老夫人的表侄, 孙女嫁给表侄, 这叫什么事儿?德云公主是威宁王的堂妹,庄小姐唤她一声婶母, 以后公主要改侄女叫一声堂嫂? 这辈分真的一言难尽。 上朝的时候, 大臣们难免多看几眼庄侯爷和威宁王。威宁王只比庄侯爷小了几岁,日后就要叫岳父了, 大臣的眼光多少有点异样,但这两个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心里再怎么想, 表面上还是笑呵呵地道上一句恭喜。这对儿准翁婿的表情都还挺自然,至少比他们自然得多。 庄琦刚行笄礼, 新婚定在腊月。 苏清娆和庄敏去看过她,她整个人憔悴消瘦了许多。整日待在自己院子,对谁都爱搭不理, 但终归没有再哭闹,也是认命了。 因为她施雨宁流了孩子, 庄承平气得几日都不去看她, 连柳氏心情也不大好, 但还是为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庄敏为此气得不行,她以前和堂姐不对付,但她就是天生护短的性子,看到大伯对堂姐这样真是寒了心,她还以为大伯有多疼爱女儿,原来不过如此。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大伯跟她父亲怎么差了这么多,至少她父亲肯定不会逼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回宫,庄敏心里一股火还散不去,恨恨地踢了下凳子,叉着腰喘着气,骂道:“威宁王那岁数都可以当人家父亲了,怎么还好意思娶人家?” 庄敏这个时候已经忘记了威宁王是她的表舅,骂起来也不客气。 “而且他还有一个女儿,表姐嫁过去,不是给人当后娘吗。”苏清娆心里也很介意这个,咬着唇说道:“他女儿都跟咱们一样大了。” 而且前段时间威宁王还想把女儿嫁给庄涔表哥呢,如今是他自己想娶庄琦表姐,如果当初表哥真娶了安乐郡主,那现在表姐岂不是成了表哥的岳母。 换谁都接受不了。 庄敏气哄哄地又踢翻了另一个凳子,哼哼道:“我是庄琦我就不嫁!宁愿出家都不嫁!老牛吃嫩草,气死我了!” 刚好封钺走进来听到后面那句,表情有点微妙。 他走到两个姑娘身边说:“若威宁王待你堂姐好,年龄和辈分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庄敏很诧异地瞪着舅舅,嘟嘟嘴说:“怎么没有大碍,舅舅是男人,肯定帮着你们男人说话了!” 封钺:…… 不太自然地咳一声,余光看着某人,说:“就大了十六岁,也还好……” 小姑娘蓦地睁大了眼,十六岁还说还好?都可以当人家爹了! “舅舅!”庄敏彻底惊呆了,仿佛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庄敏觉得此刻的舅舅没有那么可爱、没有那么完美了。 若这不是她最敬爱的舅舅,她肯定要当面狠狠地臭骂一顿。 庄敏一肚子火,听了舅舅的话更憋屈了,气鼓鼓地哼了声,拉苏清娆的手,说:“姐姐我们走!” “……”舅舅有点郁闷。 叹了口气。 . 大婚当日,迎亲的队伍都快到庄家了,大小姐还没换上喜服,房里的婆子太太急得不行,生怕小姐此刻闹脾气悔婚。 柳氏苦口婆心地劝女儿,这些天庄琦不哭不闹,她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如果现在反悔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庄琦目光空洞,面如死灰,看上去不像个妙龄少女,倒像是被生活折磨数年的妇人,她看着母亲说:“我以后是不是没有家了?” “胡说!”柳氏轻斥,不舍得说重话,抱着女儿的头温柔地安抚,“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这里也永远是你的娘家。”说到最后却哽咽了,若威宁王会疼人还好,否则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被欺负死,王府还有个侧妃呢。 “是吗。”庄琦勾了勾唇,却没有笑意,她清楚自己嫁过去后的处境。娘家?娘家根本帮不了她,她只能靠自己了。 她没有闹脾气,与其被押上花轿,不如自己风风光光地离开庄家。最后她穿上了嫁衣,开脸梳妆,一切结束后,外面说迎亲队伍到了,威宁王亲自来接新王妃。 新王妃,她一辈子都是继室,在原配王妃的牌位前永远要执妾礼。年龄和辈分没什么,庄琦最在乎的是这份名分,她不甘为人妾,即便是继室。 不甘。 这场婚礼,威宁王给足了她面子,屈尊来接亲,按照娶王妃的规制一分不减,家里给她的嫁妆也够体面。若换个新郎官,一定全城贵女都在羡慕她。 庄琦甚至连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从前见过几次,但她当时哪里晓得这会是她未来的夫君。庄琦对那个未来夫君的定义,仅仅是摄政王的堂兄。 红盖头遮住了她阴晦的眼神,是她哥哥背她上的花轿,她此时也懒得恨他了。 坐在轿里,听到庄涔在外面小声地说:“妹妹,妹夫会待你好的。” 庄涔冷笑一声,一个跟他们父亲年龄差不多的妹夫麽? 大雪纷飞,不知走了多久才落了轿,到了威宁王府。下轿的时候一只大手抓住了她,是个男子的手,她下意识想缩回却被紧紧抓着,庄琦才反应过来这是威宁王,她的夫君。 “王妃,我扶着你走。”威宁王说。 .. 封钺也去参加婚礼了,很晚才回来,也喝了点儿酒。 沐浴过后他却还不想睡,自己下了一盘棋,心情却愈下愈糟。 福如海亲自伺候着,让旁人都退下,弓腰垂首,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他发现,皇叔今天心情不好。 或者说,近来心情都不太好。 好像……受了什么刺激? 旁人肯定看不出来,但他福如海伺候了这位主子二十多年,自认为多少还是有点了解他的。 但是……皇叔具体受了什么刺激,他却猜不出来。 难道因为威宁王再娶?……不,威宁王再娶多少次跟皇叔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因为看见人家娶了年轻貌美的娇妻,皇叔也想成亲了? 这……好像有点说的通?福如海暗暗地想。 皇叔独身那么多年,是该成亲了。可是……福如海及时打住。 下了会儿棋,心却定不下来,封钺将棋子扔回篓里,叫人拿酒来。 在威宁王府喝了不少,回来还喝,福如海想说喝酒伤身,但张了张嘴却没敢吱声。 闷不作声地喝了大半壶酒,却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封钺极少有借酒消愁的情况,可以说从来没有。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从十七岁摄政至今,面对朝臣永远用最温柔的笑容,背后却用最凌厉的手段对付他们,即便是刚扶幼帝登基那年这个王朝几乎被柳家架空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愁容。 又怎会借酒消愁。 最后封钺得知,他喝酒不是为了什么消愁,而是为了壮胆。 喝酒壮人胆。 封钺忽然搁下酒杯,站起来往殿外走去,福如海一惊,这么晚了皇叔还要去哪儿?他连忙跟上。 “不必跟。”他说。 福如海刚抬起的脚收回来,只能垂首低应道:“是。” 封钺没有喝醉,但酒精的力量过于强大,促使着他跟着自己的心走。清凉殿与漪兰殿并不太远,但也不算近,但他走得比平时快了些,所以只用一刻钟就来到了漪兰殿。 两个值夜的宫女看见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命令退下了。 这……大半夜的,皇叔……来姑娘的房间干什么? 虽然皇叔是正人君子,又是个长辈,但……传出去多不好听。 两个宫女很有默契地想,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见。 清娆已经睡下了,均匀的呼吸声可听出来,她睡得很沉。 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伸手将她脖颈间的碎发拨到后面,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轮廓,细腻光滑的皮肤,白嫩如霜。 她已经长大了。 出落得愈发标致,妍丽俏美,娇而不媚,又有几分少女特有的清纯,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 “清娆,”他轻声叫唤她,声音无比的温柔,又无边的落寞,“你喜欢我吗?” 他看着她,长长的羽睫,樱桃般红润的小嘴,正是这张小嘴,一副人畜无害地说,“我父亲和娘亲一定不会逼我嫁给一个比我大了这么多的男子。” 他……在她“大了这么多”的范围内麽? 清娆介意他比她大了这么多麽? 封钺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小姑娘的一句话影响他一整天的心情,他盯着那粉嘟嘟的小嘴,几乎是本能地低头覆上了它。 在含住她唇的那一刹那,他全身酥麻,柔软的,细腻的,温润的,那是她的嘴唇。 封钺闭着眼睛,细细地汲取、享受,轻轻地吃着她温软的唇。 这不是一个君子之风,这样侵犯了小姑娘,趁人之危,他知道这不合适,但他还是跟从自己的心去做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他一点一点地厮磨着她的嘴唇,他没有经验更不懂得什么技巧,一切都是凭着本能,探出舌尖温柔又仔细地描绘她的嘴唇的形状。 不够,远远不够,过了片刻他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濡湿的舌尖探进她的唇齿,肆意横行。 几乎忘情。 他甚至不怕她此时醒来。甚至有点希望她醒来。 亲了会儿,苏清娆忽然低哼了声,似乎有点难受,扭了扭头。封钺这才稍稍退出来,呼吸有点沉重,小姑娘却没了反应,但他方才失去的理智已一点一点地回笼。 他看着她娇俏的面容,微微红肿的嘴唇,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她濡湿的唇角,再亲一口,又一口。 “清娆,你会喜欢我的。”他低哑的声音,指腹轻轻摩挲她红肿湿热的嘴唇,目光深沉,“一定会的。” 52.052 苏清娆早晨醒来, 莫名觉得自己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儿。 很淡, 淡到几乎可以忽略掉, 但她还是嗅出来了。苏清娆嗅了嗅自己的身上,左手右手都没有,最后才发现, 是自己的嘴唇。 她嘴里有点儿酒味。 苏清娆有点狐疑, 她昨晚喝酒了吗? 但她没有多想, 今天就可以回家了。 又要过年了。 和往常一样,她离宫之前去跟皇叔和皇上表哥告别, 然后一起吃了午饭。 皇叔今日有点奇怪。 吃饭的时候一直看着她, 苏清娆几次抬头看,都能撞见皇叔的目光。 “皇叔, 你怎么一直看我?”苏清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脏东西吗? 皇叔莞尔, 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说:“好看。” “……哦。”皇叔的笑容很好看,苏清娆难免多看他几眼。 封煜在一旁很赞同地点头, 说:“我也觉得表妹很好看,而且是越来越好看。” 被人夸了当然开心,苏清娆甜甜一笑, “皇叔和表哥也很好看。” 封煜觉得,自己是沾了皇叔的光, 表妹其实只是想夸皇叔, 顺便带上他而已。 不过, 这样已经很好了。 除夕夜,下了很大的雪。 白皑皑的院子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愈发显得灯笼红的似火。 苏清娆与父亲娘亲和小弟弟望舒守岁,家里的窗户上贴满了她和娘亲剪的窗花,门口还贴着父亲亲手写的春联。 一家人其乐融融,尤其今年添了小弟弟,比往年更热闹。 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让苏清娆前十年缺失的东西全部都填满了。但正因为处于这样温馨热闹的节日气氛,叫她心里某一处莫名地不踏实,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想到了皇叔。 庄敏表妹说皇叔在宫里,一个人守岁,一个人过年。 很……很孤独。 她只消想一想那个画面,就有点心疼。她平时可以多陪陪皇叔,但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却不能。所以还是希望皇叔能早点娶妻就好了,这样就有人可以陪他守岁过年了。 ……可是,她的心里又不太希望,不愿意这样。因为她知道妻子的陪伴不同于她、也不同于表妹的陪伴。 为什么不愿意。苏清娆也说不上来,就像表妹说的,皇叔有了妻子就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妻子身上,不会跟她们玩儿了。 一想到这些,苏清娆就有点失落。 听到女儿忽然叹了口气,蒋溪桥夫妇疑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叹气呢。 “娆娆,想什么呢?”蒋溪桥问她。 苏清娆回神,展颜一笑,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低落感一扫而空。 子时,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纷纷迎新年。 按照大燕的习俗,大年初二开始就可以走访亲友,大多数人家都是外嫁女初二当天回娘家,初三开始才去其他亲友家拜年。 年初五的时候,庄姝槿要去一趟江家,带女儿一起去,庄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初五一大清早就来蒋家,说要跟姑母和表姐一起去给江伯母拜年。 庄姝槿不疑有他,带着两个小姑娘上江家。 虽然与江母是同辈,但江母比她年纪大了许多,所以庄姝槿是将她当作长辈来看待的。 江凡在去年的科举考试高中榜眼,京城不少人家想择他为婿,其中还有几个有势力有实权的贵族世家。 既然想结亲,就免不了要来拜访一下江母,只是有些心高气傲的夫人小姐难免看不起江母,儿子优秀是一回事,当娘的上不了台面又是一回事,贵族夫人能接受女婿,却接受不了亲家母。 江母怎会看不出来那些贵族夫人眼里的鄙夷,在她们面前总抬不起头,偏偏她们话里行间又有结亲的意思,她做不了儿子的主,儿子在京城根基不稳,她不能得罪这些贵族,只能当作不知道。 跟那些贵族夫人打交道甚累,江母只跟蒋府一家来往密切,尤其喜欢两个小姑娘。 收到拜帖的时候江母高兴极了,知道蒋夫人要带着两个小姑娘来拜年,早早就叫人备最好的吃食来招待贵客。 两个小姑娘给她行礼拜年,江母忙掏出两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封。 “伯母真好!”庄敏拿到红封,嘻嘻地笑道,露出两颗小虎牙,挽着江母的手臂坐下来,十分亲昵和自然。 庄姝槿不由得一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婆媳呢。 “伯母,我母亲想请您去府上做客,您给不给她这个面子呀?” 在门外的江凡听到这话,脸色一僵,驻足没有走进来。 江母受宠若惊,小郡主的母亲可是当朝尊贵的大长公主,她一个小小民妇,怎入得了大长公主的眼。 看伯母的表情,庄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母亲就是怕伯母因为她的身份拘谨了,才让我来说的,您放心吧,我母亲人很好的,不信您问我姐姐和姑母。” 苏清娆附和地点点头,说:“舅母特别好,很温柔的。” 庄姝槿不知侄女什么名堂,但还是出言替她劝了劝江母。 江母虽然心里没底,可是大长公主相邀她怎敢不去,便答应了下来。 “伯母,那说好了哦,明天就去我们家!”庄敏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是公主府,不是庄府。” 在外面的江凡忍不住了,大步走进去,先给两位长辈行了礼。庄姝槿看他越看越满意,注意一下女儿的反应……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有点失落,女儿也不小了,怎么对男女之事半点不开窍呢?还是说仅仅是单纯对江凡没有意思? 倒是被她忽略的庄敏,看见江凡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郡主。”江凡作揖说道,“家母何德何能,竟能得大长公主垂青。若大长公主想见家母,只需传召一声便是。” “那不一样,母亲不是以大长公主的身份邀请伯母的。”庄敏看着他说。 “……”江凡心里咯噔一下。 庄敏一脸无邪的笑,说:“母亲是要跟伯母做朋友的。” 江凡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庄姝槿这会儿可察觉了有些不对劲儿,侄女对江母亲近她尚且可理解,可是她的二嫂怎么也…… 难道…… 庄姝槿往深处想,蓦地瞪大了眼,不会吧? 再看她小侄女对江母和江凡的态度,她前思后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可是……可是……庄姝槿犯愁起来,江凡是她和丈夫最看好的女婿。 若侄女真对江凡有意思,他们是万万不能再打江凡的主意了,而且女儿目前对江凡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江凡……亦如此。 看来……是无缘了。 回去要跟丈夫说一说。 庄琦的心思如此明显,江凡又怎能看不出来。 “喜欢”他的姑娘不少,但像祺茗郡主这般的倒是头一个。她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 送走了三位客人,江凡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枕头下面的一只荷包拿出来。 绣工极差,歪歪扭扭的,是所有他见过的荷包最丑的一个。以前也有不少姑娘送他荷包,但他都没有接受。 这个荷包,他也没有接受,是对方塞给他的,都不问他的意见。 “话本上说的,姑娘送喜欢的人最好的礼物就是荷包,我绣得不好,但是以后我会好好学的。” 她这么说。 江凡长叹口气,想到母亲明日要去公主府做客,他心里半点主意都没有。 他母亲与大长公主,在身份上是云泥之别。 他不知道那位大长公主为人如何,只听说是个性子温柔和善之人。只愿,她不要像那些贵族夫人一样,明里暗里地耻笑他母亲便好。 太多这样的人家,一方面想把女儿嫁给他,一方面又瞧不起他和他娘的出身。 郡主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不确定她的父亲母亲是不是。 庄敏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从江家回去,她就拉着姐姐跟她说悄悄话,两姐妹在房间里聊了两个时辰。 “……你,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江大哥?”苏清娆不是一般的诧异,表妹……表妹才多大,比她还小了一岁呢! 尽管庄敏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可是谈起这些难免会几分羞意。 “……你……你还这么小!”苏清娆憋红了脸,“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啦,不然我几百本话本子白看啦?”庄敏有点不服气,姐姐居然这么瞧不起她! “……”苏清娆觉得,表妹颠覆了她的认知。 庄敏轻呼了口气,说:“如果他对我也有意,我们就可以成亲,我父亲母亲不会反对的。” “……”苏清娆目瞪口呆,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 表妹还这么小,就要……嫁人了? 53.053 过了几天, 表妹不知又从哪儿弄来了些话本子, 偷偷塞给苏清娆, 叫她拿回去看。 苏清娆还从没看过这类书,但知道它讲的是男女的事。她抱着两本封皮还很新的书,一脸不确定地看着表妹。 “很好看的, 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姐姐会喜欢的。”庄敏朝她眨了眨眼睛, 笑容狡黠,“这可是我的珍藏版。” 她觉得, 姐姐至今不懂男女之情, 肯定是因为没看过话本子。 苏清娆其实心里挺感兴趣的,点点头, 心想拿回去再看。 “你不要让姑父姑母发现啊,不然他们可能会没收。”因为大人们都觉得看这些话本子是不务正业、玩物尚志, 而且是低俗、不入流的东西。 庄敏在家都要偷偷藏着看的, 当然,父亲母亲和舅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要她不要太沉迷话本。 苏清娆记了下来,所以进家门之前让丫鬟藏在怀里拿去她的房间,自己去跟父亲娘亲吃饭。 用饭沐浴过后, 她又陪弟弟玩了会儿,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间才让奶娘抱下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就坐在那张她平时看书写字的桌案前, 油灯照亮大半个房间, 苏清娆面前放着两本陌生的书,不是《论语》也不是《孟子》。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为什么表妹这么喜欢? “连理枝……”苏清娆拿起其中一本,轻声念着封面上的大字,怀着无比好奇的心翻开了第一页。 与她平日所读的四书五经不同,这本《连理枝》通篇都用白话叙述,通俗易懂,只要识字的人都能看得明白,所以她看的毫不费劲儿。 苏清娆看得仔细,一字一字在心里默念出来,男主人公是书香门第的公子楚珏,从小勤奋读书,满腹经纶,准备明年参加科举考试。 楚珏生活规规矩矩,不近酒色,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没人知道他每晚梦中都出现一个神秘的女人,那个女人婀娜多姿,绝色无双,与她比起来,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都成了庸脂俗粉,因此他看不上其他女人。 后来,他真的见到了他梦中的女神,并且知道她是一名九尾灵狐…… 苏清娆渐渐看得入迷,整个人全被带进了那精彩的故事中,她既想一字一字地细看,品味其中的乐趣,又想看快一点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房间里点着灯,她正全情投入之时,突然听到门外娘亲的声音:“小姐还没睡吗?” 苏清娆的心咯噔一下,脸瞬间就烧起来,像个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慌慌张张地把话本子塞进旁边的书架,脸红心跳,手在颤抖。 外面的丫鬟回说,小姐还在看书。 庄姝槿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对那紧闭的门说:“阿九,时候不早了,明儿再看吧,该歇息了。” “……哦哦,好,我、我知道了。”苏清娆磕磕巴巴地回,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慌,生怕娘亲推门进来,她忙吹灭了灯,仅剩一盏暗灯照路。 第一次做了瞒着娘亲的事,苏清娆紧张得不行,腿都有点软,她尽量压着声音冷静地道:“娘,我睡了,你也回房睡吧。” 娘亲又说了几句话,但说了什么苏清娆也没记着,直到听到娘亲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忙跑上床睡觉,被子盖过头。 黑暗中,苏清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脑海里全是话本里描述的画面,仅仅是文字的描述罢了,她的脑海里却自行绘出了一道道有血有肉的画面。 她方才只看到那一段…… 楚珏与九尾狐相识,两人一见倾心,有一天楚珏背着家里人去九尾狐的住所寻她,她住在一个如仙境般的山洞里。山洞很大,楚珏找了几个地方,喊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他以为她不在家。 再往深处走,便看见一汪清泉,一个极其美妙的女子坐在里面,光洁白皙的背影,身上一丝不挂,忽然她回眸…… 戛然而止,她只看到这里。 后面……后面会发生什么? 苏清娆躺在被窝里,心痒痒的,咬着唇面红耳赤地想,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个画面……实在太引人遐想。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污秽,反而异常觉得十分美妙和神奇。 她的心到现在还是砰砰砰的。 苏清娆翻了个身,还在想,到底,会怎么样呢? 许久后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想这些,又难免觉得羞耻,双脚蹬了瞪,翻了个身,又踹床。 ……怎么办? 她把脑袋埋进枕头,继续想,好奇极了。 像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以前从不知道的世界。 胡思乱想了两刻钟之后,苏清娆脸上的热度还未散去,被子捂得她更喘不过气了,她悄悄露出脑袋,虽然知道房里只有她自己,她还是谨慎地看了一圈房间,确认没有其他人,她才掀被蹑手蹑脚地下床。 走到刚才的书架上,深深地呼了口气。 她不敢再点灯,借着微弱的光,翻开了那一页…… 这一晚,苏清娆失眠了。 晨光熹微,她才渐渐入睡。 庄姝槿难免觉得奇怪,都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女儿怎么还不睡着? 难道因为昨晚看书看太晚了? 这丫头,小书呆子一个,看书也不分个时间。庄姝槿无奈地笑了笑,捏了捏怀里的小家伙的鼻子说:“以后要像你姐姐一样用功读书才行呀。” 蒋望舒睁大眼睛看着娘亲,咯咯的笑。 晌午,庄敏便急不可待地过来验收成果,一听说姐姐刚起床,她就猜到了昨晚什么情况。 把丫鬟们都赶出去,只剩她们姐妹俩,庄敏挽着姐姐的手臂一脸坏笑:“姐姐,你昨晚是不是看通宵了?” 苏清娆红着脸点头。 庄敏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眨眨眼睛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比你读的那些四书五经有意思的多吧?” “那不一样,它们各有各的好。”苏清娆笑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看的太投入,看不完不罢休,看完了还意犹未尽睡不着。四书五经和话本子一样有趣,但她可从没这样对过四书五经。 ……所以,还是话本子更有趣一点? “你还想还看吗?”难得姐姐跟她有了同样的爱好,庄敏恨不得把自己的小金箱全搬进姐姐的房间,跟她一起分享。 苏清娆下意识想说“想”,但一想到自己昨晚着迷的模样,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说:“过几天再看,不然……我晚上没法睡觉了。” 庄敏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熬夜看话本子,完全停不下来。 “那……你有感觉没有?”庄敏问她,这才是她给姐姐看话本子的重点。 “什么感觉?”苏清娆不解。 庄敏无奈地望天,搞了半天姐姐白看了啊,还没开窍。庄敏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为了姐姐的终身大事,一定要好好开导开导她。 “……嗯,就是……”庄敏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比如,你有没有看得上的男子?或者,你有没有喜欢的类型?比如说,我就喜欢江凡那样的。” 苏清娆:“……” 为什么表妹说起这些事,像是在说一句天气真好一样? 表妹真的不会害羞的吗? 不过,苏清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表妹的问题,赧颜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而且很有才华的。” ……长得好看……很有才华…… 苏清娆的脑海里窜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青衣玉冠,霁月清风。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个人,是皇叔。 她为什么会想到皇叔? 苏清娆晃了晃脑袋,将那个身影驱走。 “长得好看,很有才华……”庄敏重复了一遍,心道,这不是江凡吗?当然啦她知道姐姐肯定不会跟她抢江凡的。 ……舅舅?呃,舅舅不行,舅舅太老了。 那还有谁可以考虑呢,庄敏把她所知道的所有长得好看又有才华的未婚男子在脑海里过一遍。 当晚,苏清娆又失眠了。 脑海里的那个身影驱不掉,像刻死在她脑里似的,擦不掉也赶不走。 黑暗中,苏清娆愣愣地睁着眼,她有点想念皇叔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听见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柔声叫唤她:“清娆。” 还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 是皇叔呢。 苏清娆朝他笑了一下:“皇叔!” 咦,皇叔身边怎么站了一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苏清娆奇怪地看着那个女人,然后听见皇叔说:“清娆,这是我的妻子。” 苏清娆腿一蹬,猛然惊醒。 54.054 惊醒的苏清娆, 一身冷汗。 黑暗中, 目光呆滞, 心里隐隐不安。 她愣愣地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难道皇叔真的要娶妻了吗? 苏清娆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起来看话本子, 将那本《连理枝》再看一遍。 这个话本子简直太……太不含蓄了!把两个有情人之间不可描述的事情描述得非常详细, 苏清娆看得整张脸红得似火。 她躺在床上, 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皇叔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会跟妻子做像楚珏和九尾狐那样的事? 妻子将会是皇叔最亲密的人, 与皇叔摸摸她头的那种亲密不一样。 苏清娆烦躁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刚进入梦乡。 梦里, 皇叔日理万机,妻子每日陪伴他左右, 两人恩爱齐眉, 不离不弃。有一天苏清娆去清凉殿找皇叔,看见……看见皇叔拥着他的妻子, 做一些像楚珏对九尾狐做的事情! 妻子满面羞红,娇声说,夫君以后能不能不要理睬那个苏清娆了。 皇叔亲了亲她, 一口答应道,好, 都听娘子的。 “皇叔!”惊呼一声, 苏清娆惊坐起来, 满脸恐慌和后怕。 她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原来是做梦。 苏清娆深呼了口气,还心有余悸。 怪不得表妹那么不想让皇叔娶妻,因为娶了妻皇叔就不理她们了。 虽然刚才是她在做梦,但梦里那些迟早有一天都会变成真的。苏清娆想着那些,心里闷得慌。 皇叔要是能永远不娶妻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可是,她这样想太自私了,皇叔是个男人呀,怎么可能永远不娶妻生子呢。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苏清娆想了一整夜,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既然没有法子,那她就趁着皇叔娶妻之前多多找他玩儿就好了。 单纯如苏清娆,还想不到,永远陪伴皇叔的法子,就是自己成为他的妻子。 她自认为自己想到这个主意很聪明。 所以回宫之后,她几乎天天往清凉殿跑,有事没事都会去找皇叔,就差直接睡在清凉殿了。 封钺觉得有点奇怪,自从清娆有了弟弟,他就失宠了,除非自己去找她,不然几乎见不到她人影。 但是现在……什么情况? 封钺不知小姑娘的那些小心思,总而言之他失而复宠了,这是大好事。 自从清娆每天放了学就去清凉殿,封钺批折子的效率比以前高了不止一倍,批不完的就先交给侄儿,也是为了锻炼锻炼他。 封煜苦不堪言,当他知道皇叔把折子丢给他是为了回去陪表妹,登时就不高兴了。 放学后,他看表妹收拾自己的书袋就要走,跟他说再见,封煜连忙喊住她,耷拉着小脸说:“表妹不要再去找皇叔了。” “为什么?”苏清娆疑惑。 封煜故意板着脸:“表妹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导致皇叔荒废政事的,大臣们会纠劾他……昏庸无道。”后面四个字封煜说的特别小声,特别没有底气。 “啊……”苏清娆蛾眉蹙起,一脸内疚,原来她常去清凉殿影响了皇叔工作。 看到表妹这个表情,封煜就满意了,继续煽风点火:“所以你不能再去找皇叔了,知道吗?” “嗯嗯。”苏清娆连连点点头,放下书袋坐回位子,说: “那我再看看书。” “表妹真乖。”封煜摆足了做大哥的气势,“对了,你可不能说这是我说的。” 苏清娆愣愣地点头:“好。” 而那边,封钺见完大臣就第一时间回清凉殿,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见到小姑娘的人影。 宫人们也没想到今儿姑娘怎的就不来了,看皇叔一脸失望的表情,垂首不敢说话。 “御书房还未放学?”封钺皱眉问福如海。 福如海望了望这日头,说:“放学已一个时辰了。” “……” 封钺心想,难道他又失宠了? 他每天都变换着新鲜的花样让小姑娘跟他在一起感到有趣,如此才能长久留住她。但现在…… 可能,她有什么事儿呢?许是他想多了。 封钺安慰自己,去漪兰殿看看,清娆并不在,宫女说她没有回来过。差人去寻,才知道她还在御书房看书。 既然如此,他便不打扰她,回宣室殿看折子。 可是接下来几天,除了偶尔一起吃午饭或晚饭,大部分时候封钺都看不见她人。 果然,他又失宠了。封钺难免有点心塞。 难得一起吃个晚饭,封钺便问:“清娆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苏清娆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看书呀。” 她本想趁着皇叔成亲之前多多跟他玩儿,可是这个法子行不通,若是占用了皇叔处理政事的时间,她可就成罪人了。 所以,尽管她很想来找皇叔玩儿,但是……还是不要打扰他好了。 “看什么书?” “左传。”苏清娆垂下眼睑,生怕皇叔看出她在说谎……其实也不是说谎,她确实是在看左传,但是更多时候是在看话本子。 表妹千叮万嘱她不要被皇叔发现,而且皇叔也说过不许她看这些书。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的,苏清娆想,这个秘密不能让皇叔发现。 封钺莞尔,笑得十分温柔:“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 “好啊!”苏清娆开心地道,没瞧见皇上表哥给她使的眼色,“那不会打扰皇叔处理政事吗?” “怎会。”封钺的笑容更甚,忽然反应过来,“清娆莫不是担心打扰我,这几日才不来找我?” 苏清娆没有细想,说:“对呀。” 封钺埋头吃饭,不敢抬眼睛。 或许是做贼心虚,他总觉得皇叔一记刀眼扫过来。 封钺依旧温柔的笑,说:“不用担心,有皇上替我分忧,我有很多闲暇时间,清娆不来,我很孤独。” 说到后面的时候,还有几分委屈和可怜。 墨色的眸子看着她,水光温润。苏清娆的心温软成一片,立刻答应道:“我也想去多陪陪皇叔。” 封钺笑了,封煜苦着脸。 苏清娆想起自己那个梦……梦里,皇叔听从妻子的话,再也不理她了。 “皇叔……”苏清娆忐忑地开口,问道:“你以后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封钺滞了一下,望着她的眼睛,很肯定地道:“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是吗?苏清娆犹疑,“那……万一你的妻子不让你理我呢?” 梦里,皇叔答应了他的妻子,就真的没有再跟她说话了,她几次去找他都会被他赶出去。 那天,苏清娆是哭着醒过来的。 小姑娘的表情,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里还带着祈望,真的怕他会不理他。 封钺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沉:“我的妻子……” 只能是你。 后面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很大一个原因是还有侄儿这个碍事的存在。 封煜探手安慰地拍了拍表妹的肩膀,说:“表妹放心吧,说不定你嫁人了皇叔还没娶媳妇儿呢。” “……”封钺看了他一眼。 苏清娆抿唇,她……还没想过要嫁人呢。 . 借小皇上吉言,真的有人去蒋家提亲了。 瑞安侯请了冰人去蒋家替嫡长子求亲,蒋溪桥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蒋溪桥以前跟瑞安侯汪府没有什么交集,但他家儿子的确不错,去年科举考试虽没进一甲,但也在二甲排得很前,而且相貌出众,人品……他没听说过汪公子有什么不良行为。 这门婚事他很看好,只是他不能替女儿做全了主,具体答不答应,还得看女儿的心意。 所以蒋溪桥特地派人去宫里递个话,请姑娘回府一趟。 早在苏清娆之前,封钺便得知了消息,小姑娘出宫前他特意说了几句。 “提亲?”苏清娆很惊讶。 “嗯。”封钺叹了叹气,说:“那个汪公子,才学和相貌都不错,只是……” 苏清娆等着皇叔的后文,他却不说话了,急道:“只是什么?” “清娆可知,他在府里有数个通房丫鬟?”封钺不觉得,他这是在背后说人坏话。 通房丫鬟!苏清娆知道这个,就是话本里,几个丫鬟都想给公子楚珏做通房,就是……就是那种…… 但是楚珏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她们,心里眼里只有九尾狐,一心一意。 有了楚珏做对比,苏清娆心里对那个还没见过面的汪公子大打折扣,她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果要嫁人的话,就要像她父亲和娘亲、小舅舅和小舅母那样,没有妾侍也没有通房丫鬟。 “所以,他不是清娆的良人,知道吗?”封钺温柔地摸摸她的发顶。 “知道了!”苏清娆郑重的点头。 封钺弯唇一笑,目送小姑娘坐上马车。 55.055 汪夫人请庄姝槿带女儿去府上做客, 在长辈的陪同下让两个孩子见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苏清娆端端地坐在娘亲身旁, 微微垂首, 任由汪夫人打量。汪夫人是个看上去很和蔼温和的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想来是很满意她这个“未来儿媳”。 半盏茶的时间, 汪公子就回来了, 苏清娆一看, 当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汪公子给她们行礼,举止言谈都甚是风度翩翩, 庄姝槿的笑容就从没停下来过, 可见是极满意的。 互相寒暄几句,汪夫人就让儿子带苏清娆去花园里转转, 苏清娆便跟他出去了。 汪公子是个健谈之人,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 都看些什么书, 苏清娆跟他聊起来丝毫不拘谨,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来相亲的, 这是刚跟她家里提过亲的男人。 “小姐,你看这花儿开得多美啊。”汪公子一手执玉扇,一手摘了朵儿红艳的牡丹, 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然后递给她说:“小姐国色天香, 唯有牡丹才配的起你。” 苏清娆适才想起今日的目的, 似乎没有看见他递来的花儿, 目光望着这片花海,说:“是啊,花开得真好呀。” 汪公子一愣,许是没料到自己表现得这么好,对方都没有接过他的花。一般来说接了这朵花儿一定有戏,但不接也未必没有,因为姑娘家总要矜持一下。 他了然一笑,继续侃侃而谈,聊了一会儿,他忽然手伸向苏清娆,后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 “小姐的头发上有一片叶子,在下替你拿下来。”汪公子的笑容十分正人君子。 “哦,没关系的,谢谢你,不过这是我故意弄的。”苏清娆客气又不失礼貌地笑,她不喜欢陌生人随便动她,尤其是个男子。 皇叔摸了她头无数次,她不但不反感,而且很喜欢这样,但是……这个汪公子就不行。苏清娆想,他跟皇叔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也具体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汪公子又是一愣,尴尬地收回手,扯嘴角笑。 这苏姑娘看着单纯和善,怎么如此不给面子,难道真的不想嫁给他?还是……她已有了心上人?汪公子心有遗憾,他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思,不说别的,光是长相就比施家小姐还要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两年见她出落得愈发美丽动人,便请父亲给他做主,把人娶回来。 “小姐……可是已有了意中人?”汪公子问。 意中人……苏清娆咬唇想了想,脑里又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叔?苏清娆愣了愣,她怎么又在想皇叔。 她不说话,看上去又一副娇羞状,所以在汪公子的眼里,就是默认了。 汪公子有点失落,但他还不至于非她不可,勉强地摆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作了个揖说道:“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小姐了,祝小姐与那位郎君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清娆眉眼弯弯,展颜一笑:“嗯,谢谢你。” 这个汪公子修养真好,苏清娆心想。 不过,他指的“郎君”是谁呀? 回家,听说女儿拒绝了汪公子,蒋溪桥不免有些可惜,不过拒绝就拒绝了吧,他家女儿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好儿郎吗。 只是他很想趁早把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在皇上想封妃之前。 蒋溪桥还没喘上口气儿呢,时隔几日,又有人来提亲了,这次是刑部尚书家的儿子。 只不过,这尚书家的儿子……蒋溪桥略有耳闻,虽然尚书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但是他儿子却经常流连烟花柳巷,蒋溪桥是万万不能答应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所以无需告知女儿一声他直接就拒绝了婚事。 不得不说,女儿长大了,随之而来的是旺盛的桃花运。 一个夏天,已有三户人家来求亲。 宫里,封煜也听说了这些,问苏清娆:“这么多公子,难道表妹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吗?” 苏清娆正在写字,摇摇头说:“不喜欢。” “那表妹喜欢什么样子的呀?”封煜好奇道,黑亮的眸子看着苏清娆,一脸期待。 这个问题,表妹问过她。苏清娆一字不落地回:“长得好看,很有才华的。” 长得好看,很有才华。封煜心里默念一遍,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家皇叔。 皇叔嘴角微扬,眉眼带笑。 “……”封煜心想,皇叔那表情,好像表妹说的就是他似的。 当然不可能是皇叔,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虽然皇叔十分符合这两个条件,但是……就是不可能! 他想,那么多人想娶清娆表妹,这两年她就会嫁人了,庄敏表妹更是,她对那个江凡的心思简直人人皆知。两个妹妹都要嫁人了,他和皇叔可怎么办哟。 又剩他孤零零地陪皇叔这个孤家寡人了。 他和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会好好孝敬皇叔的。封煜发自内心的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快入冬。 这期间提亲者都快踏破了蒋府大门,自从汪公子开了先河之后,那些替人说亲的冰人就源源不断地往蒋家跑,有贵族门第,也有小官小吏之家,但蒋家都没有同意。 拒绝第九家求亲之后,人们才重视起蒋家不答应的原因,那位小姐可是日日都待在宫里呢,说不定蒋家是想留着女儿,将来……或许被封妃。 所以才拒绝了那么多个人家,小官小吏家就算了,连那些贵族门第都拒绝,可不是存了将来女儿能进后宫的心思? 蒋溪桥听到外面这些流言,气得不行,可是,又能怎么办,只能当作没听见。 苏清娆在宫里自然听不到这些传言,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不过有一点……她不是很能理解,皇叔让她离皇上表哥远一点。 “清娆年纪不小了,男女有别,皇上怎么说也是个男人。”皇叔这么说。 为此,小皇上没少腹诽,皇叔双重标准太过分了,说好的男女有别呢,皇叔自己也是个男人啊,而且还是大男人呢,他都还只是个小男人就要跟表妹男女有别了,皇叔是大男人怎么就不用避讳了。 啧啧,双重标准,真是好过分啊。 当然,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小小的抱怨一下下。 近日,朝上不太平,但这种不太平只是对外。早在朝臣之前,封钺已得到探子的消息。 梁国与白族的关系剑拔弩张,近来似乎有出兵攻打白族的打算。白族仅仅是个小国,完全没有能力与梁国对抗,所以请大燕援助。 大朝会上,朝臣争吵不休,一方说这是梁国与白族的恩怨,我国无需踏这趟浑水,另一方说白族素来与大燕交好,附属于大燕,怎能眼睁睁看着白族受人欺负。 大殿上,皇叔没有表态,下朝后封煜问皇叔如何打算。 皇叔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其实在两方大臣争执的时候封煜就已经有点儿想法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我们可以支援白族,毕竟梁国若吞并了白族对我们大燕不利,但是……如果真要出兵,我们大燕并没有擅长水战的将军可以领兵,除了……柳大将军。” 这些当然都是他听大臣们说的总结出来的,封煜瞄了皇叔一眼,说:“可是皇叔不想用柳大将军,侄儿说的对不对呀?” 见皇叔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封煜感到特别的骄傲,顿时挺直了腰板。 封钺似笑非笑,道:“不,你说错了。” “……啊?”封煜瞬间泄气,他很用脑子的分析了,哪里错了?既然他说错了,为什么皇叔还用那种眼神看他? “我们大燕除了柳卓肃,还有一个人擅长水战。” “谁啊?”封煜愣愣地问。 不过皇叔没有给他答案,封煜后来回去自己把所有大将都想了一遍,又写下来,还去查这个大将会不会水战。 可是,除了柳大将军,他实在不知道还有谁擅长水战了。 白族的危机在即,大燕又不说帮不帮忙,既然大燕不表态,梁国就不敢轻举妄动。梁国对于白族是大国,可大燕对于梁国又是大强国,若大燕当真支援白族呢。 大燕态度暧昧,白族却不得不慌,派了使臣来大燕,若贵国肯相助,定当割让城池一座,以公主许配之,且是为妾。 许配?许给谁啊?皇叔还是皇上? 还不等大燕的回应,白族就借着除夕朝贺和给太后祝寿的名义进京,公主亲自来一趟。 实际上,离除夕还有半个月,离太后的寿辰也还有一个多月。 56.056 白族的折娅公主入京, 首先去请见太后, 据说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一个侍女进宫, 仪仗比京城一般的贵女都不如,伏低做小的姿态做足了。 堂堂一国公主,在大燕连个贵女都不如, 不过宫里上下都对她客气尊重, 给足了颜面。白族想和亲, 只要大燕愿意出兵援助,他们便将唯一的公主嫁进来。 皇上年少, 所以对象只能是摄政王, 白族没有也不敢有那么大的脸要求正室的位子,只能是为妾。又是割城池又是许公主, 可见白族的诚意。 得知白族要将公主嫁给舅舅,庄敏第一个不乐意, 嚷嚷着道:“白族也太厚颜无耻了吧, 让我们大燕帮他们对付敌人,还想把女儿嫁给我舅舅!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苏清娆想了想, 觉得表妹说的很有道理。 庄敏气不过,拉着苏清娆出宫,去使馆“拜访”那位公主。 白族一听说大燕郡主大驾光临, 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他们公主。庄敏来势汹汹,一个异族公主而已, 又是在他们大燕的地盘, 她完全不用顾及什么。 庄敏哼哼地想, 他们真是太欺负人了,有这么求人帮忙的吗,简直就是在敲诈,既能靠大燕保住自己的国土,又能让女儿嫁给他们大燕最优秀的男人,一箭双雕啊。 奸商!白族真是奸商!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怎么把那公主吓得一刻钟都不敢再留在大燕。 看表妹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苏清娆担忧地说:“你……你等会儿可不能动手啊。” 她真怕表妹会对人家公主动手。 “不会的,我就骂骂她两句。”庄敏朝她眨了眨眼睛。 听到脚步声,庄敏猛地一转身,原本犀利的目光在那一刹那被惊艳到了,骂人的话梗在喉咙里。 苏清娆也看过去,顿时愣着了,好一个绝色无双的美人! 两个姑娘几乎屏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大美人。 肌肤似雪,红衣似火,眉眼精致如画,叫人移不开眼。与美人的目光相触,苏清娆的心尖儿都颤了颤。 庄敏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有点腿软,不会走道了。 “扶、扶我一下……”庄敏的声音都有点虚,同样愣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伸手扶住她:“郡主,您没事吧?” 折娅公主上前关切道:“郡主,你还好吗?” 很奇怪的口音,不仔细听还听不出来她在讲什么,但是,声音很好听!庄敏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你、你就是那个……白族公主?”庄敏还没缓过神来。 折娅公主双手交环于胸前,微微屈膝一福,细声细语地道:“是。” 庄敏倒吸一口气,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一颦一笑,我见犹怜。她真是没有白跑这一趟。 面对此等尤物,别说是臭骂一顿,就是一句重话庄敏现在都说不出口。 苏清娆还望着美人傻傻愣着,平静不下来。这样的美人儿,估计画技再高超的人都画不出她的样子。 她想到了自己看了好多遍的话本,这位公主不就是书中写的九尾狐吗,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回宫的路上,苏清娆和庄敏都还意犹未尽。 “这样的美人!养在身边天天看养养眼多好!”庄敏遗憾地说:“我为什么不是男人!” 她望了望天,想起自己心仪之人,顿时觉得江凡哪哪都是缺点,她当初怎么就看上江凡了呢? 如果她早点见到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她恐怕就不会看上江凡这种凡夫俗子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没有人可以配得上舅舅,现在……”庄敏脑海里全是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与苏清娆手拉着手走,问她:“姐姐,你不觉得折娅公主跟舅舅很般配吗?” 脑里浮现起两个天仙似的人物,一男一女,当真绝配,苏清娆恍惚了好一会儿。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庄敏 苏清娆咬了咬唇,问她:“你希望折娅公主嫁给皇叔吗?” 庄敏想起去使馆之前她对那个异族公主还满满愤恼,现在……现在她觉得折娅公主嫁给舅舅挺好的。 以貌取人,好像是有点肤浅,但她庄敏一直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啊。庄敏用力地点头,说:“舅舅愿意娶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你想想啊,就舅舅和折娅公主两个人的容貌,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该有多美啊!” 庄敏想想就很兴奋,只是她想象力有限,想不出未来的小表弟小表妹的模样。 表妹如此激动,苏清娆却……笑不出来,心情莫名的郁闷。 “那,皇叔会娶公主吗?”她问。 庄敏听不出表姐语气中的不对劲儿,笑嘻嘻地说:“可能会,你还不知道吧,我舅舅这个人眼光比天高,他最喜欢美人儿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娶媳妇,不就是因为还没遇见足够让他心动的美人,所以不愿意将就。” 苏清娆:…… 皇叔是如此看重美色的人吗? 一路上,庄敏心情愉悦,但她说什么姐姐都兴趣缺缺,轻咬下唇,微垂眼睑,分明就是姐姐不高兴时的典型表情,奇怪地问:“姐姐,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苏清娆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反常,她为什么不高兴啊?她……没有不高兴啊。苏清娆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不高兴。” 可是,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回到宫里,刚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苏清娆跟表妹说她今儿不去跟皇叔和皇上表哥吃饭了,回自己的漪兰殿沐浴。 庄敏觉得怪怪的,她能看出来姐姐心情不好。只是姐姐性子一直都很好的,几乎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这是怎么了? 苏清娆要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月事了,她月事一直不准的,时而提早时而拖延几日。 嬷嬷说过女子在信期一般都会感觉心里烦躁得很,这是正常的现象。苏清娆深呼口气,心说,难怪她刚才这么反常。 简单的沐浴过后,苏清娆本来打算吃些点心就好,可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小腹还有点疼,就到床上躺会儿。 宫女见她不舒服,便问:“姑娘,要不奴婢去请太医太吧?” “不用麻烦太医了,嬷嬷说女子信期疼是正常的。”苏清娆缩在被窝里,手捂着肚子。 心想着表妹说的那些话,分散注意力她渐渐就感觉不那么疼了,但心情更郁闷更烦躁了。 苏清娆翻了个身继续想,皇叔会不会真的娶折娅公主。 表妹说的很对,公主跟皇叔真的很般配。 表妹以前不喜欢皇叔娶妻,她和表妹一样,都不想皇叔娶妻,可是现在表妹的想法变了,她怎么还没变? 她还是不想皇叔娶妻啊。 苏清娆越想越烦躁,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里就快喘不过气了,她真是恨不得出去外面大喊一声,把心里所有不快都发泄出来。 不然,她会憋坏的。 “清娆,生病了?”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温柔的声音,夹带着关怀与紧张。 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苏清娆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有只小人在心里边不停地敲鼓,砰砰砰的。 可是同时,在某一方面上她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苏清娆转身过去面朝他,喊了声:“皇叔。” 软软的声音,有气无力,封钺眉头紧皱,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反而有点凉。 “皇叔怎么来了?”苏清娆手撑着身体要起来,封钺按住她,让她好好躺着,柔声说:“医女很快就来了,你哪儿不舒服?” “肚子疼。”她看着皇叔,眼里似有雾水,说:“嬷嬷说休息会儿就好了。” 封钺蹙着眉:“生病就要看太医,嬷嬷不是太医。” “没有生病。”姑娘家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苏清娆不怎么好意思跟皇叔直说。 虚弱得讲话都没什么力气了,还说没生病,封钺微微叹口气,吩咐宫人让厨房做好吃的,这丫头还没吃饭呢,怕是饿着了。 “皇叔娶妻以后,还会对我这么好吗?”苏清娆轻声地问,听上去委屈巴巴的。 封钺一愣,轻柔地抚摸她的额头,说:“不会。” 听到这两个字,苏清娆惊坐起来,心里有个东西好像一下子被抽没了,空荡荡的,然后听见皇叔说:“我不会娶别人为妻。” 苏清娆有点反应不过来,外面宫女已经将医女引进来了。医女见礼后,要给清娆把脉,封钺主动走开几步。 “……姑娘无碍,信期难免会有些腹痛。”医女说,“我给姑娘开几道方子,让厨房做些活血化瘀的药膳,姑娘就不会这么疼了。” 医女又嘱咐了些平时需要注意什么,千万不能着凉了云云。 后来是皇叔亲自喂她吃东西,苏清娆一口一口地轻啄,吃得极慢,这样皇叔就可以喂久一点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这么想,督促她这么去做的。 皇叔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小心翼翼的,不急不躁,很有耐心。皇叔越是对她这么好,她就越舍不得皇叔了。 她想永远待在皇叔身边。 可是,好像这样不行。因为她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嫁人,皇叔迟早也会娶妻。 除非她永远不嫁人,皇叔也永远不娶妻。 可是,这样好像不太可能…… 苏清娆想,皇叔刚才说的,“不会娶别人为妻”,是什么意思? ……谁,才不是别人? 57.057 一如往年, 京城有几分脸面的人家都去参加除夕宫宴, 还有不少附属国的王子或使臣, 以及那位白族公主。 传闻白族公主倾城绝色,但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真容,人们都还挺好奇, 终于可在宫宴上一探究竟。 外面的传言听多了, 庄姝槿也有几分好奇, 知道女儿见过白族公主,便问她:“那位公主当真如外面说的那样?” 苏清娆用力点了下头, 她觉得白族公主比人们形容的还要好看。 父亲轻嗤, 一脸骄傲地道:“再好看能比咱们娆娆好看?” 他女儿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越长大越好看, 甚过她娘当年,只要她出现的地方, 哪个公子不是偷偷多瞄上几眼, 就是女子也不禁被吸引目光。媳妇女儿都是绝代佳人,他蒋溪桥能不自豪吗。 做梦都能笑醒。 “可不是吗。”庄姝槿瞧着女儿额间精致的梅花妆, 娇艳欲滴,楚楚动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这几年京城特别流行花钿, 夫人贵女总喜欢在额间描一朵花儿。庄姝槿早就想让女儿也试试,但她就是不愿。但不知怎的, 今日一早突然让府里手艺最好的姑姑帮她画眉描花, 还穿了最鲜艳的衣服, 梳了时下最流行的发髻。 本来人就生得娇美,经此打扮就更加娇艳夺目,美不可言。 蒋溪桥笑笑说:“除夕后,不知又有多少男子来咱们家提亲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到了。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很多人家也刚好这个时候到。宫道上都是盛装打扮的贵人,苏清娆一下车就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夫人贵女们掩住方才眼里那一抹惊艳,淡淡地收回目光,年轻公子们则是不敢多看,匆匆忙忙地瞥开眼睛,却又用余光悄悄地看着。 苏清娆不是没有注意到大家看她的眼光,微微抿了抿唇,心里其实是窃喜的,她这么打扮,应该……很好看吧?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她格外期盼……皇叔看见这样的她,会怎么样呢? 路上遇见几个同僚,蒋溪桥便与同僚说说话,庄姝槿则与他们的夫人相互寒暄,苏清娆自然也就跟那几家小姐走在一起。 但是,那其中一位贵女拉着另外两个贵女走在前头,刻意与她拉开距离,三人有说有笑俨然好姐妹,冷落了她。 苏清娆就自己一个人走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个暖炉,天寒地冻的,冷风吹得她脸泛红。 那位贵女回头白了她一眼,脸色极差,闷闷哼了声,早知她今日就不画梅花妆了。 施雨宁扶着婆母的手,也看到了苏清娆被冷落,经过她身边时有意替她解围,但在看见她的脸后嘴里的话咽了下去,脸色不太自然,因为她今天也画了梅花妆。 比起那位张小姐,她的梅花妆堪称绝色,可是比起苏清娆,她就黯淡了许多。 苏清娆看见了她们,给舅母和表嫂行礼,虽然跟外祖家的长房不算亲近,但怎么说也是亲戚,苏清娆本想跟舅母和表嫂说说话的,但施雨宁只对她笑了一下就扶着婆母走了。 “表妹花容月貌,竟是连大嫂这个大燕四大美人之首在你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了。”身着繁缛华丽宫装的庄琦搭着婢女的手徐步走来,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周身人看过来。 施雨宁的脸色有点黑,这个美人之首的称号她自己都尴尬,以前她自然是当之无愧,但自从有了苏清娆,她就不敢再以美人之首自居。 庄琦这么一说,施雨宁似乎能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在嘲笑她。 周围的人纷纷给威宁王妃行礼,就连柳氏都要屈膝一福的,庄琦身后的安乐郡主低低喊了她一声外祖母,她听了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但还是笑着应。 安乐喊她女儿一声母亲,自然也是要喊她外祖母的。每每听到这些称呼,她就想起去年的逼婚。女儿嫁去了王府,据说过得很好,威宁王待她还不错,但是不是真的她也不知道,因为女儿几乎没再回过娘家,就连与她这个亲娘都生分了。 柳氏一想到这些,鼻子就泛酸。 庄琦每次看这些夫人小姐在她面前行礼,就觉得心里舒畅,虽然出嫁不如她意,但不可否认这桩婚事给她带来许多荣耀。 在这些外命妇面前,她可以抬头挺胸地受她们的礼,走到哪儿谁都得卖她一个面子,继室又如何,她照样是皇家的王妃。 苏清娆看着表姐,觉得她容光焕发,比未出阁时还青春美丽,不禁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表姐也愈发光彩照人了。” 庄琦没理其他人,连母亲都没给一个笑脸,拉着苏清娆跟她说话,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喜欢苏清娆,而是相比起她那娘家大嫂,她觉得苏清娆顺眼多了。 谁都看得出来威宁王妃拂了庄少夫人的面子,都知道这俩姑娘在出阁前就不对付,后来成了姑嫂更形同陌路,或者说仇人。 路上一场小插曲罢了,进了建章宫大家就忘了,今日都揣着一颗好奇的心想看看那位折娅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儿。 苏清娆坐在女眷的席位上,旁边一位夫人跟她母亲说话,她偶尔也搭几句,夫人对她赞口不绝,从内在到外貌都夸了一个遍,还有意无意提起她家儿子,好像有结亲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清娆总觉得不少人在看着她,时不时看过来,又与身边的人低语讨论几句,她们……在讨论什么? “你说……是那位异族公主美呢,还是蒋家那位小姐?”某夫人低声问旁边的夫人。 那夫人嗤笑一声,说:“应该是蒋家姑娘吧,谁知道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我押这个手镯。”她扬了扬自己腕中成色上佳的玉镯。 另一个夫人摸摸自己耳垂的珍珠耳坠,反驳道:“未必,或许是折娅公主呢,我押这对儿耳坠。” 几个夫人倒是有趣,好整以暇地下起了注。 当事人之一苏清娆什么也不知道。 各府贵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那些附属国的王子和时辰也都到了,可是那位白族公主还不见人影。 直到那三位主子大驾,白族公主还是没有来……竟然迟到,或者不来了? 众人对殿首三人行叩拜大礼,如往年一样,附属国献上贡礼,各种歌功颂德,把皇太后和摄政王以及没有什么功绩的小皇上都夸了一遍。 很无聊的过场,却不得不走,众人都在听附属国拍马屁的同时也在着急,那绝世美貌的公主怎么还不出现? 该不会是……根本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只是一般般甚至是丑陋的长相,所以才害怕了不敢见人? 那到底还想不想和亲了? 宴会迟到就已经触犯天威了,众人实在为白族捏一把冷汗,又觉得他们活该,这还想通过和亲让大燕帮他们击退敌人?呵呵。 直到五六个附属国都完成这种十年如一日的使命了,白族公主还是没有出现,但也没人主动提出来,而且那三个主子好像也没有发现,毕竟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他们怎会把屈屈一个异族公主放在心上。 中午膳宴过后,大家便吃茶聊天欣赏歌舞表演,每年都有不一样的曲子舞艺,倒也挺赏心悦目。 但封钺一眼都看不进去,从一进殿就被那个过分艳丽的小女子勾住了魂。 如果说往日她仅仅是美丽动人,那今日便像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小妖精,额间那朵红梅如同烈火般灿绚,像盛开在雪中的红梅,娇娆妖冶。 他……从未见过小姑娘有如此妖娆的一面。 封钺一直看着她,难移开眼。 旁边的太后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 小皇上也注意到皇叔的视线,探身过去对他说:“皇叔,我也觉得表妹比这些歌女舞女好看。” 皇叔冷冷瞪了他一眼,这些人如何能与清娆相提并论。 “……”小皇上摸了摸鼻子,他说错话了吗为什么皇叔要这么瞪他? 本来就是啊,他说的是大实话,表妹真的就是比那些歌舞伎好看啊! 忽然一阵优美的琴音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终于吸引了封钺,视线从清娆转移到那正在弹奏的女子身上,小皇上也是,登时就被那道琴音愣着了。 那半戴着面纱坐在殿中央的雪衣女子,婉转而不失激昂的琴音从指间流泻而出,潺潺流动,悠悠扬扬。 令席间每一个人心旷神怡。 苏清娆认出来了,那弹琴的女子,是折娅公主。 鬼使神差的,她猛地朝皇叔看过去,果然皇叔的目光锁在那个公主的身上,像在座每一个人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果然,表妹说的没有错,皇叔喜欢美人儿。 皇叔刚才来的时候,还对她笑了一下,眼里是对她的赞赏,苏清娆还为自己今天特别的打扮小小高兴了下。 原来,盛装打扮的她还是不及那个折娅公主啊。 一曲毕,折娅公主站起来,摘下了面纱,看见她面容的人一阵唏嘘,无一不被惊艳到。 “白族折娅公主见过皇上太后,见过摄政王。”折娅公主现在穿着汉人的服饰,给高坐于殿首的三人行稽首大礼。 苏清娆十分清晰地看见,折娅公主摘下面纱的那一刻,皇叔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极其不舒服。 苏清娆深呼口气,莫名觉得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压得她喘不过气,低声跟娘亲说她出去走走,透透气。 庄姝槿点点头说:“好,当心些,早些回来。” 让丫鬟跟她一起去,苏清娆不要,想自己去走走。 过了一会儿,封钺再看向那边,才发现小姑娘的座位是空的,眉心微拧,问旁边的福如海,“苏姑娘呢?” 福如海:“……好像是……出去了?” 58.058 银白覆满大地, 红梅苍松, 红墙青瓦, 在白雪覆盖下,形成一副分外美丽的画卷。 大雪初停,地上积的雪早已被宫人扫得干净, 苏清娆却故意走在旁边堆积的雪上面, 软软的, 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鞋子都浸湿了, 但她丝毫不介意。 因为这样踩着雪, 她的心情能变好点儿。 就这样踩呀踩呀,忽然她心里又一股郁气, 一脚踢掉一块白花花的雪球儿,滚了几尺远, 她追上去, 又踢一脚,这回雪球儿被踢碎了。 踢完了她又觉得, 跟雪球儿有什么关系啊,她干嘛拿人家出气。 她忍不住想,大殿内此时会是什么场景, 折娅公主惊艳了所有人,也惊艳了皇叔, 说不定……皇叔已经答应了和亲, 将她娶回来。 苏清娆看着眼前这片红梅雪景, 长叹一声,皇叔娶妻,是件好事儿,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对皇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不同于表妹对舅舅的那种,好像……好像还更深刻,更……霸道? 苏清娆觉着,自己这种心理太……太不正常了。 雪中红梅,美人如画。 封钺看到的便是那洁白的雪地上,梅花枝头下的小姑娘,红与白融为一体,一袭鲜艳的红裙,红得刺眼,裙摆上绣着梅花纹,好似梅花真的在她身上盛开。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就连那白雪,那红梅,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一抬眸,两道目光相触,那一刻封钺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皇叔?”苏清娆不确定地唤道。 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皇叔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听到小姑娘在喊他,封钺大步朝她走过去,脚步是他控制不住的急促。 “皇叔,你怎么来了?”苏清娆疑惑道。 封钺把暖炉放进她的手里,说:“因为你在这儿。”见她小鼻子被冻得通红,手都冻僵了,心疼极了,“出来也不带个暖炉,冻坏了吧。” 苏清娆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说:“不冷。” 手都冰得不像样了,还说不冷。封钺将自己的外氅脱下来系到她身上,柔声问道:“回去了?” 苏清娆的心里暖暖的,眼底微热,点点头说:“嗯。” 他阅人无数,可是现在望着小姑娘眼里复杂的感情,封钺却看不太懂,或者说不确定。担心路滑,他扶着她走。 寂静的长道,他牵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似乎还听见了梅花落地的声音。 苏清娆忽然很想,就这么跟皇叔走下去,走一辈子。 可是她又想到了那个折娅公主,细声细语地问道:“皇叔觉得折娅公主美吗?” 封钺一愣,说:“她不比清娆美。” 抬手摸摸她的头,轻笑道:“她美或不美,都跟我没有关系。” 苏清娆咬了咬唇,皇叔应该是哄她开心的吧。 大殿内,那几个下注的夫人还在讨论,某伯爵夫人说:“我看是折娅公主更胜一些。” 另一个夫人反驳道:“折娅公主是异族人的长相,我等第一次见才觉得眼前一亮,看久了也就没有那么惊艳了,还是清娆姑娘更耐看,怎么看都美,一如初见。” 她旁边的夫人也附和道:“我看也是,尤其是今日那丫头画了梅花妆,可不是比往日更娇艳?” “可我看折娅公主也丝毫不逊色于她呀。” 夫人们还未分出个胜负来,封钺和苏清娆已回到席上。 小皇帝奇怪地问:“皇叔,你是不是和表妹一起去出恭了?” “……”封钺的表情还算自然:“嗯。” “不叫上我,我也想去。”封煜撅撅嘴。 那边,庄姝槿原本忘了提醒女儿拿个手炉,可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拿着一个,疑惑问道那:“暖炉哪儿来的?” “皇叔给的。”苏清娆捂着那个还暖和的手炉,捂了这么久她冰凉的手已经回温。 庄姝槿点点头,没怎么放心上。 散宴后,回到家,丫鬟已备好了热水。 苏清娆坐在浴盆里,轻轻擦拭身体,丫鬟问她需不需要按摩,她便让丫鬟帮她捏捏肩。 小桃的技术很好,捏了一会儿便让她浑身都得劲儿,闭着眼睛都快睡着了。 宴会上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苏清娆突然睁开眼,一把抓着小桃的手,小桃吓了一大跳。 “小桃,我问你个事啊。” 小桃连连点头应道:“小姐您,您说。” 苏清娆却沉默了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嗯……如果,一个姑娘因一个男子要娶别的姑娘为妻而感到不高兴……甚至是嫉妒,那是为什么呀?” “……啊?”小桃小小吃惊了下。 苏清娆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全面,连忙补充道:“还有,就是……跟他在一起会很开心,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而且,会经常梦见他,做什么都会想起他。” 小桃如晴天霹雳,煞白了脸,“小、小姐,你……你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三个字,轰炸了苏清娆的大脑,叫她登时脸红耳赤,羞怯不已,原来……她真的……喜欢上了皇叔! 苏清娆的心跳从未如此之快,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体内,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呼气。 “小姐,小姐?”小桃犹满脸惊疑,喊她。 “呼~”苏清娆手撑着身体湿漉漉地站起来。 .. 年后,苏清娆才回宫。 父亲跟她说过,长久在宫伴读不是件好事,何况她也已经读了三年,明年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纪,怎能一直待在皇宫。 所以他决定要跟皇叔提这个事。 不待在皇宫,就意味着她不能见到皇叔了。苏清娆一听就不答应,跟父亲娘亲说她想留在宫里读书,不想那么早嫁人。 父亲娘亲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愿,但父亲也说了,等正式行过笄礼成年了,她再待在宫里就不合适了。 那个时候,估计……皇叔也娶妻了吧?苏清娆心想。 自从确定了自己对皇叔的心意,这半个月来,苏清娆想了很多,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甚至还想过,皇叔会不会也有一丁点儿喜欢她呢? 皇叔对她很好,她知道的。可是她不知道,皇叔对她是哪种好,是像对敏敏妹妹那样的好,还是……还是像话本里说的那种,男女之情? 苏清娆的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脖颈下戴的那半块玉。 这只“小九”她戴了两年,几乎从没离身过,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是,万一皇叔不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呢? 因为……她比皇叔年纪小很多,皇叔又怎么会……对她有那种意思呢? 皇叔可能只当她是个晚辈,就像从前她也只当他是一个长辈一样。 苏清娆心里无限惆怅,回了建章宫,几乎是本能的,直接去清凉殿找皇叔。 宫人却说,皇叔不在。 “皇叔在宣室殿见大臣吗?”她问。 宫人说:“那倒不是,折娅公主进宫了,皇叔与公主好像是去御花园了。” 苏清娆犹如五雷轰顶,耳边只剩嗡嗡的声音。 皇叔与公主……难道他们已经…… 进宫之前,苏清娆或许还心存一丝丝希望,可是现在,她心里某个东西好像破灭了。 宫人瞧着姑娘脸色不对劲儿,他在清凉殿伺候多年还是有点儿眼见的,担心自己方才那番话被姑娘误解了,忙解释道:“皇叔不是和折娅公主单独出去的,还有小郡主呢。” “是表妹吗?”苏清娆愣愣地问。 “是。”宫人笑回。 可是,即便是这样,苏清娆也安慰不了自己,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几个宫女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吓了一跳,姑娘素来都是朝气活力的,从没像现在这样蔫蔫的,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姑姑上前关心地道:“姑娘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嗯。”苏清娆趴在床上,脸蛋埋进枕头里。 “那你跟姑姑说,看姑姑能不能替姑娘分忧,好不好?”姑姑好声哄道。 苏清娆闷闷地道:“我……我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姑姑蓦地瞪大了眼,滞了好半响才道:“姑娘可否告诉姑姑,是哪家的小郎君俘获了姑娘的芳心?” 苏清娆摇摇头,她不好意思说,也不敢说。 可是,她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般的感觉。 突然苏清娆坐直起来,小脸红扑扑的,但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憋了半天问:“姑姑,你说皇叔会不会娶折娅公主啊?” 姑姑目瞪口呆,舌头在打颤,话都说得不利索:“难道……姑娘喜欢的人……是皇叔?” 苏清娆将脸埋进臂弯里,羞得不敢看人。 姑姑还算是冷静的,毕竟皇叔那般天仙人物,又对姑娘这般好,小姑娘会动心也是难免的。 她想了想,她哪儿知道摄政王会不会娶折娅公主,但这个时候只能回答:“大抵是不会的。” 苏清娆像是那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需要人拉一把,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哪怕仅仅是一句话。 大抵……是不会的。 那……她是不是还有一丝丝希望? “姑姑,我想喝酒。”苏清娆突然抬起头对姑姑说。 “……呃……”姑姑有点懵,喝酒……姑娘想干什么? 苏清娆有多不胜酒力,她自己知道。 所以傍晚时分,封钺来漪兰殿看到的就是烂醉如泥的小姑娘。 当即拧了眉,厉眸剜了眼她身边的宫人,几个宫人连忙跪下。 “清娆。”封钺夺过她手里的酒杯,第一次对小姑娘说话的语气不那么好,“怎么突然喝酒了?” 苏清娆的脸蛋红得能滴出血来,眼神迷离应该是真的醉了。 可其实,她才喝了不到三杯。 “皇叔~”小姑娘嘟哝的声音,委屈兮兮地看着他。 封钺瞬时心就软得一塌糊涂,无奈地揉揉她的小脑袋,声音也放柔:“以后不能喝酒了,女孩子不能喝酒,知道吗?” 苏清娆鼓着腮帮子:“我不是孩子了。” “……” 封钺轻笑一声,哄道:“好,清娆不是孩子,是大姑娘了。” “皇叔,我还想喝酒!”苏清娆说着伸手要抢他手里的酒杯,可他只消抬一抬手,以她的身高够不着。 “乖,不喝了,去睡觉,好不好?” “不要!”苏清娆摇着脑袋,说:“我要喝酒,人家都说喝酒才能壮胆子!” “乖,去睡觉。”封钺依然耐心地哄着她。 苏清娆忽然眯着眼睛笑起来,说:“皇叔,你真好!” 封钺挑了挑眉,笑问:“哪儿好?” “哪儿都好。”苏清娆忽然耷拉了脑袋,语气听着有点儿酸:“皇叔是全天下最好看、最温柔、最有才华的人,应该会有很多很多女子想嫁给皇叔吧。” 封钺唇角微扬,眼里藏着星光,抬手轻轻敲了一记她光洁丰盈的额头,嗔道:“嘴倒是挺甜。”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水水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掉眼泪,委屈极了,“皇叔,你骗人!” “……” 骗人? 苏清娆嘟着红润的小嘴,哼哼地说:“还没吃呢你就说甜!” 59.059 福如海一个激灵, 惊诧地看着那苏姑娘, 再瞥一眼皇叔, 忙不迭垂下头,默默带几个碍事的宫人退下了。 气氛很静,封钺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定定地看着小姑娘, 咬牙地道:“清娆,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清娆只知道自己的脑袋胀胀的,眼皮也很重, 已经快要分不清什么跟什么了, 但是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做的事情。 “我在说什么呀?”她仰着红扑扑的脸,望着皇叔, 眼睛清澈极了。 “你说...…”封钺深望着她。 “皇叔。”苏清娆打断他的话,摸了摸脖颈下冰凉的玉佩, 笑容狡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封钺一笑:“好。” “你知道男子和女子各戴半枚玉是什么意思吗?”苏清娆想着话本里的说的,“虽然玉是分开的, 但它却能把人的心紧紧拴在一起,是比翼双飞,白首不离的意思。” 苏清娆垂眸看了看她的“小九”, 说:“就像小九和大九一样。”她再次抬头看皇叔,一脸受伤地说:“我日日都戴着它, 为什么皇叔没有戴?” “我也日日戴它, 从不离身。” 只是他因为“做贼心虚”, 从来都是藏在身上,几乎不见人。 苏清娆蛾眉倒竖:“皇叔骗人!” 封钺的唇角弯了下,心里想着她那句“还没吃呢你就说甜”。 “清娆,”他的嗓音微哑,“我想尝尝。” 苏清娆睁着大眼睛看他,好像带着几分好奇。 忽然视线一暗,嘴唇被贴上个软软凉凉的东西,苏清娆眨了眨眼睛。 原来皇叔的嘴唇不止好看,还很好吃。 封钺细细绵绵地品尝她温软的唇,浅浅的舔吸,感觉到她的羽睫轻颤,手已不自禁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呼吸微热。 失控之前,他微微松开了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距离几乎为零。 “清娆。”他轻声唤她的名字,生怕吓着了她,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小姑娘直视他的眼睛,毫不躲闪,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下唇,说:“皇叔,甜吗?是不是和你想像中的一样甜。” 天真的清娆,孰不知她方才的动作和言语对他是多么致命的撩拨,封钺咬牙忍了下,身体的反应却比意识更直接更诚实,低头攫住她的唇。 他急切地吻着她,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忽然寻见绿洲,撬开她的嘴唇,更深入、更霸道地亲吻她,想得到的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怎么样都觉得不够。 一切都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他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小姑娘还不会换气,被他亲得快要无法呼吸,封钺放开她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红得不像话。 似乎有一团火焰从体内蔓延开来,封钺浑身燥热,眼神更为灼灼,苏清娆觉着,皇叔的眼睛,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她忽然有点害怕,素来温柔可亲的皇叔此刻变成了吃人的怪物……可是,她还是很喜欢他啊,很喜欢刚才皇叔对她做的事情。 封钺压抑着眼里的欲望,试图用理智的冷水泼灭体内的火焰,将小姑娘带入怀里,紧紧拥着她柔软的身体,说:“清娆,我爱你。” 这一开口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哑透了。 苏清娆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也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愣愣地喊:“皇叔……” “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苏清娆懵了半响,心跳似乎漏掉了半拍。 “清娆?”封钺的声音柔似水,“我们就像大九和小九一样,比翼双飞,白首不离,好不好?” “嗯。”她说。 她嗯了一声就没反应了,像是完成了白日时的自己的嘱托,了无牵挂了地睡着了。 封钺将人打横抱起,往内室走。 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笑了一下。 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清娆。”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温柔极了。 . 翌日早晨,苏清娆醒来。 头还有点儿疼,她本就喝不了酒,一杯都不行,何况昨晚喝了三杯。 苏清娆撑着身体坐直起来,轻轻按揉头部,宫女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漱口洗脸,更衣梳头,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苏清娆觉得,宫女们今天有点儿奇怪。 好像都不敢看她,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以前那么亲切自然了。 “你们怎么了?”她问。 “没、没怎么。”宫女连忙摇头,眼睛却躲过姑娘的脸,尤其是她的唇。 苏清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愣,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但是……她的嘴唇怎么这么红,还有点儿肿。 她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唇,大脑内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拼凑。 昨天晚上,她是喝醉了,但不至于完全没有意识,是她……主动……勾引了皇叔? 脑海里的画面,是皇叔着了迷般的,摁着她的头狂亲。 苏清娆蓦地涨红了脸,用双手捂住脸,可是挡住了脸,还有耳朵,她顾此失彼。 宫女们倒是很体谅她,没有一人抬头看她。 后来苏清娆慢吞吞地去了御书房,只是全程心不在焉,被老师提醒了几次,皇上表哥也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表妹,你脸怎么一直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没有。”苏清娆连忙摇头。 老师也注意到她今日的反常,让她回去休息。 苏清娆离开御书房,却不知道要去哪儿,她不想回寝殿。 要不……去清凉殿找皇叔? 算了,这个时候皇叔应该还在宣室殿处理朝事呢。 苏清娆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画面。暮春三月,百花争艳,她走在花园里,闻着飘飘花香。 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皇叔说,……爱她。 她想到那三个字,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苏清娆拍了拍胸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皇叔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喜欢他一样。 这是不是话本里说的,两情相悦? 封钺就在她身后,听见了她的笑声,自己也扬着嘴角,走近她,牵起她的手。 突然被人牵了下,苏清娆一个激灵,见是皇叔,心才放回肚子里。只是见到皇叔,她脸更红了。 “皇叔……”她吞吞吐吐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封钺嘴角的笑容放到最大,俯身与她平视,故意反问她:“我做什么了?” “你……”苏清娆当即皱起眉头,皇叔该不会不想承认吧?她委屈极了,盯着他薄薄的嘴唇,凑上去轻轻一碰,红着脸说:“就是这样啊。” 封钺的心里像开起了花,他说:“不,是这样。”他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后面一颗树上,低头覆上她的唇。 着迷的、激烈的吮她,啃她,不留余地,毫无章法,疯狂的占有,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封钺的身体滚烫得厉害,体内那股火焰促使着他,完全是本能的,抓着她肩膀的手渐渐移下。 苏清娆浑身绷紧,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脑里尚且还有根理智的弦,他知道这样不好。封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越是想停下来越克制不住,好像突然停下来他就会暴毙而亡。 封钺从未想过,他会对一个女人如此迷恋,疯了般的着迷。 彻底失控之前,他稍稍离开她的唇,却犹紧紧箍着她,头埋在她的颈窝。 “清娆,你可还记得昨晚答应了我什么?”他哑了声。 苏清娆几乎喘不上气,脑里已经一片空白,被他亲的整个人都浑浑沌沌,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 “嫁给我。”他渴求道,“清娆,你嫁给我,好不好?” 苏清娆喘着气说:“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呀,我肯定是要嫁给你的。” 言语表达不出他此时此刻的喜悦,他像个毛头小子,追上了自己日日思念的女神。封钺将人箍得更紧,恨不得融入自己的体内才好。 苏清娆喘不过气,无法呼吸,咳着说:“皇叔,你先放开我……” 封钺这才松了手,没想到弄疼了她,他心疼不已,小心地握着她的手,问:“疼不疼?” 苏清娆摇摇头,说不上话,不停地喘气呼吸,还没能从刚才窒息般的感觉中缓过来。 刚才……皇叔就像话本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对女主人工做着让人害羞的事情。 皇叔轻轻地拍她的背,苏清娆渐渐缓了些,开口道:“皇叔……唔……” 好不容易缓过来,嘴唇又被人堵住。 只是这回封钺很快就离开,抵着她的额头说:“清娆,叫我名字。” 名字?苏清娆呼着气,她还不知道皇叔叫什么名字呢,问:“皇叔叫什么呀?” “我叫封钺。”他亲了亲她的小鼻子,诱哄道:“叫我名字。” “……”苏清娆张了张嘴,却叫不出口。 直呼皇叔的名字,她觉得怪怪的。 叫皇叔不好吗?难道皇叔是觉得,一个“叔”字显得他很老? 苏清娆很照顾男人的面子,说:“那……我叫你钺哥哥,可以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一句钺哥哥,她不知道这三个字是有多撩拨,让封钺再次失控。 “清娆……”封钺一边吻着她,说:“我今日就去你家提亲。” “……啊……唔……” ~ 蒋府,蒋溪桥措手不及,听管家说王爷已经在正厅,叫他和他夫人过去。 王爷来他们府上干什么?蒋溪桥犹疑,还叫他们夫妇一起。 庄姝槿只是外命妇,摄政王有什么事非要见她? “你说……会不会是……”庄姝槿想到一种可能性,“王爷是来提亲的?” 蒋溪桥也恍然,照理说皇上封妃,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可是现在王爷亲自来提亲,可谓是给足了他们家的面子。 可是这面子……他们要不起啊。 该怎么办?委婉拒绝?那岂不是往皇家的脸上啪啪啪地打几巴掌?答应?可是……他们不想女儿嫁进皇宫啊! 来的路上,蒋溪桥已经想好了,不拒绝也不答应,就模凌两可地回答,把决定权交给女儿。 毕竟他们不能不经过女儿就擅自同意了婚事。王爷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不会强人所难,不然也就不会屈尊来替皇上求亲了,直接一道圣旨了事。 来到正厅,蒋溪桥已经摆上十分得体的笑容,夫妻俩正要行礼,被摄政王一手扶住,说:“伯父伯母无需多礼。” “……!!!” 庄姝槿受到惊吓,腿一软,好在身旁的丈夫手快扶了她一把。 蒋溪桥也没好到哪儿去,脸都僵硬了,脸上维持着笑,但十分尴尬。 为什么王爷能这么自然叫出来,……伯父伯母?蒋溪桥浑身起鸡皮疙瘩,王爷比他们小不了几岁,他怎么能叫得出口,还叫得这么理所当然。 看来真的是来提亲的…… 不对,就算是提亲,叫他们伯父伯母也不合适吧,王爷是皇上的长辈,皇上要娶他们的女儿,为什么王爷管他们叫伯父伯母? 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封钺脸上是温润又自然的笑容,十分正式地给这对年轻夫妇行礼,深深一揖,说:“见过伯父,伯母。” “……!!!” 60.060 如果对方不是当今摄政王, 蒋溪桥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再请太医给他医治, 然后把他轰出去。 可是,碍于身份和情面,即便这个尊贵的男人再如何……出言不逊, 叫他犹如五雷轰顶, 怒火中烧, 可再难接受他也不得不维持笑脸。 他们原以为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王爷是来替他家侄儿提亲的,可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火坑在等着他们, 这叫什么事儿啊。 宁愿是皇上要娶他们家女儿, 好歹皇上跟清娆是同龄人,可……清娆若嫁给了摄政王, 皇上这比她还大一岁的人还得管她叫婶娘…… 反正,蒋溪桥咽不下这口气。 庄姝槿不停地喝茶, 也不知是为了降降火气, 还是掩饰此时此刻的尴尬。 一盏茶都快喝完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钺面带笑容, 温润又谦逊,未来的岳父岳母不说话,他也不急不躁, 给他们缓冲的时间,很有耐心地等他们。 这是一个疙瘩, 庄姝槿的表情有点别扭, 脸色不是很好, 语气有点勉强:“王爷,请问您贵庚?” 提及年龄,那稳如泰山的男人才略有一丝不自然,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便笑道:“我是比清娆虚长几岁,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与清娆的感情。以我的性格阅历、身份地位,可以比任何人更好的照顾她、保护她,决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委屈。” 虚长几岁?呵呵,你连你具体多少岁都不敢报上来。 庄姝槿脸色不变,但饶是她这般好性子的人,心里早已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但一想到他的祖宗是历代帝王,还是默默地请罪道歉,这样辱没先人会折寿的。 “咳……”庄姝槿清咳了声,开始从其他方面入手,说道:“王爷,就算我们同意这门亲事,您的家人怕是不会答应,您贵为天家亲王,清娆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只怕没有做皇家儿媳的福气。” “伯母无需担心,我的婚事我自己能做主,家人不会过多干涉,我多年独身未娶,而今能与清娆结为连理,我的家人只会赞成和感激清娆,不会反对。” 他一口一个伯母叫得既亲切又自然,可是庄姝槿浑身不得劲,被一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叫成伯母,她只觉得诡异。 他腰间系着一小半块玉,正是与女儿一模一样的那半块,而那块玉女儿两年前就有了。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对自己女儿蓄谋已久,而女儿日日都待在他身边……庄姝槿心尖打颤。 “清娆……她……”庄姝槿犹不甘心,拼命地找措辞,“清娆对王爷似乎没有男女之情……” 这也是慌了才乱扯的理由,实际上她知道,若不是在女儿那边得到了肯定,他不可能如此胸有成竹地来提亲。 封钺微笑回道:“婚姻大事讲究一个情字,我与清娆若不是两情相悦,我不会冒昧前来打搅伯父和伯母。” “……”被提名的蒋溪桥一个激灵,一声伯父,足以令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这辈子还从没被人叫过伯父,摄政王是第一个。 王爷眼里含笑地看过来,蒋溪桥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哭笑不得的笑容。 庄姝槿为难地看一眼丈夫,这该如何是好? 从王爷开口提亲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蒋溪桥已经渐渐淡定下来,考虑良多。 要不……从了? 蒋溪桥这么想,毕竟,女儿若是真心喜欢,他们自然是接受和祝福的,而王爷本身嘛……除了年纪大点,其他的无可挑剔。 相貌,全天下绝对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男子,才学,全天下绝对找不到比他更富有才华的男子,性情,作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第一才子以及大受世人景仰的摄政王爷,同时还这么温润和善、谦逊大方。 试问全天下有第二个这样的人?没有!蒋溪桥心想,舍他其谁? 女儿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好像……也挺好。 只要忽略掉年龄……当然,这个始终是个疙瘩,蒋溪桥也有点接受不了,他看得出来,妻子也很介意这个。 “……王爷天之骄子,能看得起我们家清娆是她的福气,我们不敢反对,但做父母的还是要尊重孩子的意愿,王爷能不能让清娆回来一趟,我们跟她谈谈?”庄姝槿这么说。 “好,多谢伯父伯母。”封钺一笑。 “……” 他不叫伯父伯母还好,一叫蒋溪桥和庄姝槿就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人轰出去,叫他闭嘴。 可以说他是相当厚脸皮了,一口一个伯父和伯母叫得跟亲生的似的,还留下来吃晚饭,跟蒋溪桥谈古说今,从头到尾气定神闲,毫无不自在,尴尬的只有他们夫妻俩。 蒋溪桥夫妇不禁想起,过去摄政王好几次莫名其妙地来他们府上,只是他们从没往女儿那方面想,谁能想到他竟然打一个比他小一辈的小姑娘的主意。 庄姝槿觉得,她有必要去找公主嫂子谈一谈,让她好好管管她家弟弟。 好歹清娆叫公主一声舅母,公主只怕也接受不了外甥女变成弟媳妇。 ~ 封钺跟未来的岳父岳母用晚膳,回宫已过酉时,他直接去漪兰殿。 宫人们见到他纷纷行礼避开,他进殿后里面的宫女也悄悄退了出来。封钺满意极了,这些宫人眼力不错,回头他要好好赏她们。 苏清娆在内室看书,看得不是正经书所以她不敢再外面看,自己躲在内室偷偷翻着。 这个话本子太不含蓄了,比《连理枝》还更让人脸红心跳,故事是很吸引人,但一到了某些部分,就太不正经了。 苏清娆难免会联想到自己,脑海里是皇叔忘情地吻她的画面,羞得满面是红,能滴出血来。 “呼~”她深深地呼口气,决定不看了,虽然她很想知道后面的剧情,可是内容太让人羞耻了。 “清娆,”封钺已在她身后,“你在看什么?” 苏清娆吓得把书丢到一边,脸红耳赤地看着他,像个做了坏事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封钺要捡起那本书,被她抢先一步,苏清娆将书藏到背后,支支吾吾地道:“这个……这个皇叔不能看的。” 又叫他皇叔,封钺微皱了皱眉,在她旁边坐下来,一脸委屈地说:“我不是你的钺哥哥了?” “……”苏清娆不敢看他,话本里女主人公也管她的情郎叫哥哥。 “钺哥哥。”苏清娆小声地道。 “嗯。”某人很受用,唇角微扬。 寂静的气氛,内室只有他们两人,又挨得这么近,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暧昧的气息在房间里游走。 封钺摸了摸她脑袋,亲了亲她的额头。 不想她反应这么大,倏地从榻上跳起来,匆匆跑出去,把书放进书架上,松了口气,然后才返回去,这回表情自然多了,说:“皇……钺哥哥,我父亲娘亲怎么说的啊?” 她正好来到榻前准备坐下,被人扣住手轻轻一拉,苏清娆“啊”了一声,以为自己要摔了,结果却是坐在皇叔的腿上,这样的姿势亲密无比。 苏清娆满面羞红,心里很喜欢这样亲密。 “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封钺揽着她的肩说。 “去哪儿?” 封钺在她耳边低声说:“去见岳父岳母。”瞧着她肉肉的耳垂,一个没忍住吻了一下。 被亲得痒痒的,苏清娆揉了揉刚被亲的耳垂,可是刚放手皇叔又凑上去亲。 封钺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舔了舔,又轻轻咬了一下。 苏清娆痒的不行,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不禁地娇嗔道:“皇叔……” 她的习惯一时改不了,下意识就喊皇叔。但这次封钺注意的点子不在称呼,而是她娇软的嗔声。 他浑身僵硬,目标从耳垂移到她的嘴唇,舔舐她的唇角,用舌尖细细地描绘她的唇形。 封钺亲了一会儿便放开她,两个人都微喘着气,额头抵着额头,鼻子对着鼻子,近距离地看着对方,眼睛里装着彼此。 他脸色微红,抱着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眼睛随意地往别处看,不太自然,声音暗哑:“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苏清娆抓着他的手,娇声说:“等我睡着你再走,好不好?” 封钺望着她,答应道:“好。” 小姑娘面色红润,浅浅一笑,满足地闭上眼睛,没有看见他克制不住地碰了下某处。 他坐在床边,咬牙强忍着自己的不适,看着她的安宁娴美的睡颜,体内那股不适渐渐地淡下来。 俯身吻了吻她额头。 一个时辰后,他才离开。 临走前,封钺顺手把书架上那本书拿走了,到底是什么书让小姑娘慌成这样。 然后,他失眠了。 61.061 去上早朝之前, 封钺亲自去一趟漪兰殿, 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上朝的时候, 封钺几次对未来的岳父颔首微笑,温柔的笑容能掐出水来。 如此刻意的讨好让蒋溪桥不禁浑身寒毛直竖,又不得不承认, 这种被摄政王讨好的感觉真的有点爽。 王爷笑一次, 他就不得不回一个笑脸, 最后笑得他脸都僵硬了。 封煜早就看出来皇叔和蒋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在一个御史说一些废话的时候, 他听得都快犯困了, 还不如看看美男子的笑容养养眼,凑近皇叔小声问道:“皇叔, 你为什么一直对着蒋大人笑?” 皇叔没有理他,被忽视了。 与此同时蒋溪桥也被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位官员问:“蒋大人, 您莫不是要升官了?” 蒋溪桥但笑不语。 升为摄政王的岳父, 算不算升官? 下朝后,封煜跟在皇叔后面, 皇叔腿长走得快,他只能小步跑追着,说:“皇叔, 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因为皇叔嘴角的笑容就从没停下来过,就差把“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皇叔掀了掀嘴角, 说:“嗯, 大喜事。” 封煜眼睛圆瞪, 惊讶叫道:“您要娶折娅公主啦?” “……”皇叔皱眉,黑了脸。 封煜笑开了花,有点得意地说:“我早就知道,折娅公主那么美,跟清娆妹妹都有的一拼,皇叔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封钺拍了一记蠢侄儿的脑瓜子,说:“你的确是要有婶母了,不过不是折娅公主。” “???”蠢侄儿愣怔了下,不是折娅公主是谁?“皇叔,那是哪家小姐啊?” 皇叔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说:“乖,先给你婶母准备见面礼,皇叔改日带你去见她。” “……为什么是我给婶母准备见面礼?明明婶母才是长辈,要给我们小孩子带礼物的嘛,皇叔是不是搞错了?”封煜的重点在这儿。 皇叔振振有词:“孝敬长辈是我大燕传统美德,你第一次见长辈,不带礼物还敢让长辈给你送礼?” ……呃?封煜歪头想了一下,好像是挺有道理的,即道:“好的,那我回去就给婶母备礼。” “嗯。”皇叔满意地点点头。 “皇叔,那婶母美不美啊?”封煜比较在意这个毕竟他皇叔这样的绝色美男,若是配一个相貌平庸的女人,那真的太对不起皇祖父和皇祖母给予的美貌了。 皇叔勾了勾唇角,一脸骄傲:“甚美。” “那比起折娅公主呢。” “远远胜于。” “哇!真的吗!”封煜眼睛都亮了,比折娅公主还美,那……那简直就是人间尤物,天仙下凡啊! 皇叔非常肯定地点头:“嗯。” “哇……”封煜惊叹不已,那与皇叔一定十分般配了,只是以他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未来婶母的神颜,京城那么多贵女,谁都不比折娅公主美啊,难不成婶母不是京城的小姐? “皇叔,您看啊,您和我婶母都是绝色美人,那我未来的弟弟或妹妹该会长得多好看啊!”封煜已经开始幻想将来弟弟或妹妹长什么样儿了,恨不得皇叔和婶母马上生一个,好跟他做做伴儿。 这句话大大取悦了皇叔,皇叔看他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封煜挺直了腰板。 封钺唇角的弧度扬到最大,侄儿的话深得他心。他和清娆以后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很漂亮。 “对了,今儿不用去御书房了。”他说。 封煜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一句实话换来这么大的奖励,他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要多多拍皇叔马屁才行。 当然他并不知道不用去御书房的原因是因为清娆表妹要跟皇叔一起出宫,顺便给他和老师放个假。 ~ 苏清娆跟皇叔坐在马车里,第一次因为要回家而感到紧张,不停地想,父亲和娘亲会说些什么呢? 毕竟皇叔已经提了亲,家里已经知道他们俩的事情,苏清娆没想到自己上次离开家,再次回来就已经……要嫁人了? 感觉像做梦一样。 封钺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抚道:“别紧张。” 明明是回自己家,见自己的父亲娘亲,可是苏清娆怎么觉得,跟要去见话本里恶毒的婆婆一样。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蒋家。封钺先下车,再扶她下来,两人并肩走,封钺没有再牵她手,但两人走得近,放在身侧的手总能碰到一起。 出来迎接他们的管家一身冷汗,按理说王爷来访,得是一家之主亲自出来迎接才是,但今天是特殊情况。 管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大概就是他们家小姐……好像要当王妃了。 将二人引到正厅,管家就默默退下了。 正厅,苏清娆一看,阵容好像有点强大……好多人! 除了父亲娘亲,还有……外祖母、二舅和二舅母。苏清娆行礼,一一叫人:“外祖母,父亲,娘亲,舅舅,舅母……” 封钺也给众人行礼,从容淡定,“表姑母,伯父,伯母,皇姐,姐夫。” 苏清娆听着觉得怪怪的,她跟皇叔叫人的称呼好像……有点乱? 五个人里,蒋溪桥还算给面子地应了一声,庄姝槿勉强扯了扯嘴角,庄老夫人脸色有点冷,德云大长公主瞪着自家弟弟,驸马皱着眉摇了摇头。 气氛一度的尴尬。 最后还是德云公主先开了口,话是对苏清娆说的:“娆娆,你先回房休息。” 苏清娆:? ……为什么? 封钺含笑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清娆乖,先去睡个觉,或者吃点东西。” 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对苏清娆的宠爱,在座五人齐齐瞪着他的手。 苏清娆愣愣地点头,还是觉得气氛不对,她怎么有一种外祖母父亲娘亲舅舅舅母是要……批/斗皇叔的错觉? 苏清娆一走,德云公主立即就冷下脸,怒目瞪着封钺:“你还知道我是你姐,那你可知道清娆是我和你姐夫的外甥女,你怕不是疯了?清娆年纪小不知事,难道你这么多年白活了不成,清娆才多大,你又是什么年纪的人了,你娶谁不行,偏要娶清娆……” 素来温和端庄的德云公主从未对人说过这么重的话,而且还是对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弟弟说的,可见气得不轻,旁边的驸马一直给她使眼色,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这样好像太不给妻弟面子了。 庄姝槿也有点不安地瞄了几眼嫂子,人是她请来的,她也没想到公主动了这么大的怒,当众训她弟弟,完全不给面子。 她悄悄瞟了一眼那被训的人。 被长姐训话的封钺不羞不恼,仍旧端着儒雅从容的笑颜,安安静静地听着长姐的教训。 得知消息时德云公主犹如晴天霹雳,恨不得家法伺候她那……人面兽心的弟弟,心里憋着一股火气,直到现在见了人才痛快地发泄了一通。 “……论辈分,清娆还得管你叫一声表舅,你……你竟打主意打到外甥女那儿去了,你……”德云公主恨恨瞪他,像瞪一个欺负了自己女儿的坏人。 “我与清娆并无血缘。”封钺说。 “表亲也是亲,那也是有血缘的。” 封钺笑道:“表亲之间成婚在我朝随处可见,更何况我与清娆这是隔了五代的远房表亲。” 德云公主:“就算如此,那辈分呢?你可是比清娆大了一辈,也大了十几岁。” 封钺仍旧笑道:“不提远的,就说说堂兄威宁王,不也是娶了远房表亲,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姐?”他看向庄老夫人,笑容更甚:“表姑,您不会反对吧?” 庄老夫人咳了一声,移开目光不看他。 说不上反对,但就是……她有点接受困难,至少现在还接受不了。 先是一个表侄儿娶了她如花似玉的孙女,现在是另一个表侄想娶她还未及笄的外孙女。皇家是不是要把她家孙辈的女儿都娶完了才甘心啊? “你还说你堂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德云公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毕竟当初庄琦不是自愿嫁给威宁王的,她不好拿人家昔日痛处来说事。 德云公主哼哼道:“反正,我不同意清娆嫁给你!” “清娆的婚事,皇姐怎能替伯父和伯母做主?”封钺笑望未来的岳父岳母。 蒋溪桥看了眼妻子,庄姝槿沉默不语。 “伯父,伯母,我是真心求娶清娆,我会待她一心一意,尊她、敬她、爱她。”封钺给蒋溪桥夫妇行了一个大礼,说:“若违背今日誓言,便让我身败名裂,一生无后,遗臭万年。” 他一个扬名天下、受天下人景仰爱戴,堂堂一朝摄政王能说出这番话,立下这样的誓言,不可谓不真诚,蒋溪桥夫妇互看一眼,都有些动容。 看妹妹和妹夫的反应,德云公主觉得,她前面说了一通废话。 妹妹和妹夫成了她弟弟的岳父岳母,这……算不算有违伦理? ~~~ 蒋溪桥夫妇答应了婚事,但也提了个条件,女儿不能再留在宫里伴读了。 但苏清娆也还得回宫一趟,正式拜别老师,感谢老师这几年的教育之恩。 听说自己学生是要嫁人了所以才不能再在御书房读书,老太傅又高兴又舍不得,笑问:“是哪家儿郎博得我学生的欢心?” 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了,但还没有公开,没有多少人知道。苏清娆觉得可以先告诉老师,喜喜地道:“是……皇叔……” 老太傅抚胡须的动作狠狠一滞,面色堪称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谁?” “是皇叔呀。” “……!!!” 正好此时封钺来了,微笑与老太傅打招呼,苏清娆给老师行大礼告别。 直到二人走远,老太傅久久才缓过神来。 封钺与苏清娆并肩走,身边没有跟着随从,但路上洒扫的宫人不少,他不怕会有人说闲话,但他们的婚事还未公开,当众太过亲密对清娆的名声不大好。 他想,要尽快大告天下,他才能走在路上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牵清娆的手。 “我已经让钦天监算过了,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封钺低声说:“我们就那一天成亲。” 八月初十,还有五个月。苏清娆在心里算了算。 他附在她耳边,说:“我们可以先成亲,等你及笄再洞房。” “……”苏清娆羞红了脸。 封钺看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封钺扣住她的手将人带进怀里,就着她的嘴唇轻啄了一口。 苏清娆低低地笑。 封钺亲了亲她的小梨涡,叫唤她的名字,“清娆。” 皇叔的声音很好听,尤其这个时候还有一丝丝嘶哑的性感,苏清娆心里头一阵酥麻。 “皇叔,我们成亲后会见到你的母亲吗?” 封钺亲亲她的唇角,说:“会。” 就在不远处,庄敏非常清楚地看见,姐姐被舅舅抱在怀里亲着,蓦地瞪大了眼,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庄敏一股劲儿冲上去,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舅舅,将姐姐从他的魔爪里救出来,极其愤怒地叫道:“舅舅!你干什么呢!” 62.062 舅舅:“……” 姐姐:“……” 庄敏气得脸都绿了, 把姐姐护在身后, 红着眼眶带着哭腔的讨伐她那罪魁祸首的舅舅:“舅舅你怎么能这样, 她是我姐姐,你是我舅舅啊!姐姐一直把你当成最敬爱的长辈,你居然……呜呜呜……” 说到后面真的哭出来, 大颗大颗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放声大哭, 毫无形象,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发不可收。 苏清娆一脸无措, 她从未见过表妹真哭的样子,痛哭流涕, 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满全都哭出来,两颊下巴全是湿濡的泪水,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抹眼泪, 可是怎么都摸不完。 “表妹,表妹, 不要哭了,没事的,你不要哭……”苏清娆轻轻拍表妹的后背, 可是她不是很会安慰人,只能重复说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她不安慰还好, 一说话庄敏就哭得更伤心更肆意了, 哭声简直是喊出来的, 哭得撕心裂肺。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男人,封钺也是手足无措,无语又无奈地看着自己外甥女,用帕子揩掉她的眼泪,好声哄道:“好了,舅舅没有欺负你姐姐……” “呜呜呜……”庄敏哭得更凶,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哭喊道:“我姐姐的清白都被你给玷污了,呜呜呜……” 怕是方圆几里内都能听见她的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和舅舅联手欺负她了。 庄敏不仅是为姐姐哭,更是为了自己而哭,她从小最崇敬的小舅舅,几乎就是她的人生信仰,她一直觉得舅舅是无双君子,现在她的信仰破灭了。 舅舅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哪还是什么君子,根本就是禽兽!禽兽! “呜——” 苏清娆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哄表妹才能让她不哭,求助地看着皇叔,皇叔也没办法了。 封钺一边擦拭她的泪水,一边哄道:“敏敏乖啊,你姐姐现在是舅舅的未婚妻,以后就是你的舅母,所以舅舅不是在欺负她,明白吗?” “……”庄敏瞬时安静下来了,愣得忘记哭了,圆睁着蓄满泪水的眼睛,雨过天晴后一抽一抽的,茫然地说:“舅、舅母?” “对呀。”苏清娆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说:“表妹喜欢我当你的舅母吗?” 庄敏此刻的思绪有点乱,不可思议地看着姐姐:“你才比我大一岁!”她拉着苏清娆的手说:“姐姐,是不是我舅舅逼你妥协了?” “没有没有。”苏清娆连连摇头,解释道:“皇叔没有逼我,我喜欢皇叔,才想嫁给他的。” 被告白的某人抿唇笑了。 庄敏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可是我舅舅比你大这么多,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舅舅:“……” “我……”苏清娆有点词穷,“……没关系的,我不嫌弃你舅舅老。” 舅舅:“……” “你真的不嫌弃我舅舅?” “不嫌弃。”苏清娆认真脸。 庄敏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泪,看看舅舅,又看看姐姐,姐姐这么稀有的宝贝,不能便宜了别人,舅舅这样的尤物,也不能便宜了别人,自己家里收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们的结合好像还挺好...…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太好,毕竟舅舅年纪大了,可姐姐还这么小,舅舅岂不是老牛吃嫩草吗,她总觉得姐姐亏大了。 见外甥女不哭了,封钺再接再励哄道:“有了舅母,又多一个人疼敏敏,以后过年敏敏还可以多收一个红封,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庄敏眼睛一亮,这倒是件好事。 她看了看姐姐,又瞅了瞅舅舅,这两人都是她的至亲,居然要结为夫妻,那,她以后是要叫姐姐舅母,还是要叫舅舅姐夫啊? 这是个难题,她回头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庄敏再三确认。 苏清娆点头:“嗯!” 事已成定局,庄敏捂着自己受到惊吓的心口,转身就走了,喃喃自语:“我去找太医看看……” “……...” 苏清娆担忧地看皇叔:“表妹没事吧?” “没事,不用担心她。”封钺笑了笑,外甥女一时难接受,回去消化消化两日就好了。 牵着小未婚妻的手,封钺心想,外甥女尚且如此,那蠢侄儿又该如何? 封煜得知自己未来的婶母竟是每天跟他在御书房读书的表妹,他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叔和表妹,好半响伸出手臂说:“表妹,你掐我一下。” “为什么?”苏清娆不解。 “我肯定是在做梦。” “……” 对外甥女封钺尚且有耐心哄她,对侄儿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清娆下不去手,他便狠狠掐住封煜的手。 封煜“呜啊”一声惊叫起来,疼出了眼泪,求饶道:“皇叔皇叔,疼疼疼……” 皇叔松了手,笑眯眯问:“是在做梦吗?” “不、不是。”封煜倒吸一口凉气,轻轻按揉刚才被掐的地方,他本就细皮嫩肉的,再加上皇叔下手不轻,小臂上已经出了淡淡的淤青。封煜深深吁一口气,很狗腿地说:“……皇叔与表妹才子佳人,是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见皇叔挑眉看他,封煜连忙改口:“不是表妹,是……是皇婶,皇婶。” 他绝对是违背自己的良心,叫出“皇婶”两个字的。 皇叔终是满意地笑了,“你不是给你皇婶准备了礼物?” 封煜点点头,让宫人把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拿出来,这可是他为了讨好未来婶母亲自在自己的私库挑了许久的,是附属国的镇国之宝,为了讨好大燕才送给他的。 宫人小心翼翼地将宝物呈到苏清娆的面前,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大珠子,苏清娆眼睛一亮,好漂亮的珠子,散发着像月光般的光芒,熠熠生辉。 苏清娆不禁惊叹,伸手轻轻碰了碰它,凉凉的触感。 “这个叫明月珠,晚上会发光,戴在身上不仅可以驱邪避灾,还可以清热去火,美容养颜,据说对智力也有益。”这颗明月珠天下仅此一颗,封煜本想在母后大寿的时候送给她来着,但现在为了讨好皇叔和皇婶嘛。 果然这个礼物深得皇婶的欢心,见皇叔看他的眼神,封煜挺直腰板,特别骄傲。 “皇婶喜欢吗?”封煜这一声皇婶叫得十分顺口。 苏清娆将明月珠揣在怀里,笑说:“喜欢,谢谢表哥。” 皇婶管侄儿叫表哥,听上去怎么都不对,封钺温柔纠正未婚妻:“清娆,以后不能再叫表哥了,这样辈分会乱的。” “哦……”苏清娆很听话,“那应该叫什么呀?” “皇叔叫我煜儿,那皇婶也叫我煜儿好了。” “好。”苏清娆盈盈一笑。 封煜觉得,没有谁比表妹更适合当他婶母了,因为他跟表妹有同窗情谊,表妹又软软萌萌的,很容易讨好。 讨好表妹就相当于讨好皇叔了,封煜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以后的人生一定是美美的。 想到这儿,封煜又甜甜地叫一声“皇婶”,因为他发现,他每叫一声皇婶,皇叔看他的眼神就会特别温柔。 封钺送小未婚妻回家,这意味着婚前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大大减少,他有点不舍,但无奈答应了未来的岳父岳母,他不能食言。 下了马车,封钺把人抱下来,正好他那未来的岳父站在大门口。 蒋溪桥迎上来,正要给他行礼,封钺先一步对他作一揖礼,笑容可掬:“伯父。” 他叫得顺口,可蒋溪桥无论听多少次都不会顺耳,客客气气地笑着说:“多谢王爷亲自送小女回来。” “清娆是我的未婚妻,这是应该的。” “……那,王爷要不进来喝口茶?”一般来说,正常人都会听出来这是出于客气的邀请,蒋溪桥以为对方会婉拒来着。 他忘了封钺是脸皮多么厚的人,十分高兴且痛快地答应下来了,说:“如此甚好,多谢伯父。” “……”蒋溪桥赔笑脸。 苏清娆去跟小弟弟玩,准翁婿俩品了两刻钟的茶,刚好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封钺名正言顺地留下来用晚膳。 与未婚妻、未来的岳父和岳母,还有一个未满两周岁的小舅子。 蒋望舒见饭桌上除了熟悉的父亲母亲和姐姐,还有一个陌生的叔叔,好奇地看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不用父亲母亲提醒,就自己主动问好,糯糯地叫道:“叔叔好~” 封钺沉默了…… 原本蒋溪桥夫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见王爷有点一言难尽的表情,后知后觉,呃,儿子好像不该管王爷叫“叔叔”。 可是,还没成亲呢,不能叫姐夫。所以蒋溪桥夫妇任性大胆一回,当作没听见,也忽略掉王爷的表情。 “姐姐~”蒋望舒小小手扯扯他姐姐的袖子,“叔叔,姐姐,美。” 小孩子表达能力不好,断断续续的,但苏清娆听出来弟弟的意思,弟弟是夸她和皇叔长得好看呢。 苏清娆摸摸望舒的小脑袋,温柔地笑说:“我们望舒也美美的~” “嘻嘻~”同样被夸的小望舒很开心。 所有人都忽视了未来小舅子对他的称呼,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小气的男人,封钺也选择忽略了。 饭后时候还早,封钺和苏清娆带小弟弟去花园散步,两人分别牵着弟弟的手,蒋望舒小脚步蹦哒蹦哒的跳。 蒋望舒仰头看看陌生叔叔,又瞅瞅姐姐,问:“姐姐,叔叔,是谁呀?” “叔叔是……”苏清娆抬眼看了眼皇叔,皇叔蹲下.身来看着小望舒,接过她的话说:“我不是叔叔,是姐夫。” “姐夫”这个词对蒋望舒来说是陌生的,睁着大眼睛满是疑惑,问:“姐夫,是什么?” “是你姐姐的夫君,乖啊,快叫姐夫。”封钺揉了揉小舅子的脑袋。 蒋望舒很容易被忽悠,软软糯糯地喊:“姐夫~” 一声姐夫叫得封钺心花怒放,满意地捏捏小舅子的脸蛋:“欸,真乖~” 63.063 摄政王要娶妻了, 消息传出来, 人们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个异族公主。 毕竟摄政王多年未娶, 在那个公主出现后两个月就传出娶妻的消息,除了她还能有谁。 听闻摄政王娶妻的消息,折娅公主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早就猜到了。 那是一个相貌与她不相上下的女子, 年龄看着不大, 不过十四五岁。 她是带着和亲的目的来大燕的,但她早已经不抱有希望了。 所幸她只是单纯地想通过和亲让大燕支援她国, 没有对那个摄政王动了真正的男女之情。比起那个翩翩君子, 折娅公主对大燕文化更感兴趣。 在燕京待了两个月,她学到了许多东西, 也长了见识,大燕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不愧是大国, 无论是经济、制度还是文化,都远远先进于她们白族, 强国富民,百姓安居乐业,集市上尽呈一派昌盛繁华的景象。就是那所谓的贫民窑, 都比她们白族比较富裕的人家强,真不愧是天府之国。 从贵族到平民, 人人都讲究一个礼字, 就是她住在使馆, 也没有人因为她是异族公主而表现过半分轻视。折娅公主已经喜欢上了大燕,只是她已无望嫁给摄政王,她不宜再赖在大燕,况且自己的国家和族人危在旦夕,她身为公主不能自己在这里享福,置族人于不顾。 近日折娅公主收到父王的密信,梁国大军已逼近白族边境,他们拖不起也赌不起了。 摄政王已明说他不会接受她的和亲,但若她愿意下嫁大燕其他男子,两国和亲未尝不可。自古两国和亲无非是皇室与皇室结姻,但折娅公主打听了皇室旁系,发现没有可与其结姻的男子。 春宴,折娅公主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式请求大燕支援白族击退敌军。 “若大燕能救我国于水火之中,鄙国不仅献上两座城池,折娅自愿嫁给出征将军。”折娅公主站在大殿中央,对殿首叩头一拜。 此言一出,令人咋舌,好歹也是公主,就算要和亲也是跟皇室子弟,从没有异族公主嫁给别国武将之说,而且折娅公主还放出谁能救她家国就嫁给谁的话。 不过更让夫人小姐惊疑的是,折娅公主没有嫁给摄政王,那摄政王的未婚妻是谁? 封钺没有看那跪着的公主,而是望向下面的几个能领兵打仗的武将,笑问:“诸卿谁自愿出征?” 几个武将都有些跃跃欲试,且先不论军功,能娶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公主回家,那真的是做梦都笑醒了。 只是他们家里都有妻子,总不能纳公主做妾吧,若是为了娶公主而休妻,岂不是让天下人口诛笔伐。有了这层顾虑,愣是没人敢接这块肥差。 而且,白族与梁国之间打的是水战,他们都没有水战经历,没有把握能够打胜仗。 听见摄政王这么问,折娅公主总算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可是好半响都没有将军主动请出征,她不由的急了。 折娅公主抬首渴求地望着那些武将,泪眼汪汪地说:“诸位将军,若是能救鄙国于水火,折娅感激不尽,为妾为婢也甘愿。” 这么一个绝色美人,楚楚可怜地求人,梨花带雨的,在座绝大多数男人心都要酥了,那几个武将咬牙切齿的,好在他们节操尚且还在线,否则一股脑儿就冲上去请旨出征了。 以前看不起武将的一些文官第一次羡慕起他们,这么好的机会轮不到他们文官。 庄敏满脸可惜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本来是她比较满意的舅母,虽然她现在做不成她舅母了,可是……庄敏极其嫌弃地看看那些长相粗狂的武将,愁眉苦脸地道:“可别呀,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母亲在旁边手指戳了下她额头,嗔道:“那些将军可都是正直之人,不可以貌取人。” 庄敏不敢苟同地摇摇头,虽说那些将军吧……长得还成,但如果要配折娅公主……那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本在为折娅公主发愁,可是目光一瞥发现江凡远远地在望着她,突地心猛然一跳,那小子,平时对她爱搭不理的,居然在偷看她。 偷窥被发现,江凡匆匆瞥开视线,不觉红了脸。庄敏心花怒放,瞬间把折娅公主抛之脑后了。 这次宴会,柳丞相难得出席,自从那年孙子出了事,柳丞相就一蹶不振,虽然还保着丞相一职,但已没有多少实权,形同虚设。 这些年柳家各个方面的势力已被拔得差不多,远远不及当年,但柳家自然屹立不倒,原因在于远在西境的柳大将军。 只要战事一起,皇家就不得不依靠柳大将军。 所以柳丞相见那些武将一个个沉默,心里不由得意,那些小将军打打小战事还行,哪儿能挑大梁,尤其还是不擅长的水战,这个时候自然不敢轻易请旨,毕竟如果这次败了,损的可是大燕的国威,所以还是得由他儿子出马。 “王爷,”柳丞相站到中央拱了拱手,他已许久没有在百官面前这么底气十足地说话了,铿锵有力地道:“老臣替犬子请旨出兵,定能助得白族脱离险境,扬我大燕国威。” 众人目光都齐聚在柳丞相的身上,继而又望向上面的摄政王。折娅公主则面露欣喜,方才绝望的心又复苏。 封钺眉梢微挑,瞧着九阶之下的老丞相,不疾不徐地道来:“柳卿此言差矣,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柳大将军乃我朝第一名将,国之栋梁,助异族平乱不过屈屈小事,岂能动用大将军?” 柳丞相神色一凛,“王爷……” “传本王旨意,镇南将军率两支水师赴白族。”封钺沉声打断他的话,没有再看他,这道旨意,两个多月前就已传到了南境。封钺这才看了眼那个还在跪着的公主:“折娅公主,可安心了?” 折娅公主热泪盈眶,叩首一拜,激动地道:“多谢王爷,多谢陛下,折娅感激不尽。” 镇南将军……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镇南将军可是个女子,可惜了可惜了,不然凯旋归来就能娶得个尤物老婆。 柳丞相事不顺意,行了一礼便退回自己的席上,忍受着众臣看他的眼光,无非就是觉得他们柳家不受重用了。 从没听说镇南将军擅长水战……柳丞相就只能祈祷着她吃败仗了。 春宴过后,夫人小姐开始打听了,摄政王的未婚妻究竟是谁,把京城未出阁的贵女一一排除了个遍,都没能排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听说,摄政王最近往蒋家去的勤,众人这才留意起蒋家那位小姐,恍然大悟,那位小姐此前曾在宫里伴读三年,可是,若说真要擦出什么花火,不应该是年龄相仿的皇上吗,怎么反倒是大了一旬有余的皇叔? 确切的消息出来后,又是一条震惊全城的大新闻,足足够后宅妇人津津乐道两个月了。 这几日上朝,听着百官向他道喜的话,封钺心情十分愉悦,同样被道喜的还有蒋溪桥。 “恭喜蒋大人。” “恭喜蒋大人。” 蒋溪桥最近逢人就听到这一句话,甚至他每天睡觉梦里都还是这句话。 以前从不来往的大人近来都有意无意地巴结他,拉着他去酒楼或府上小酌几杯增进感情,因此占用了他大把时间,每天都要晚一个时辰回家。 还好他与妻子感情甚笃,妻子也信得过他为人,不然非得怀疑他有外室不可。 摄政王的岳父并不好当啊,蒋溪桥对未来女婿颇有微词,骗走他宝贝闺女不说,现在还为此占用了大把陪伴妻儿的时光。 某天晚饭时,苏清娆便好奇问道:“父亲,为什么您这段时间都那么晚回来呀?” 蒋溪桥嘴角抽了一下,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未婚夫。” “皇叔怎么了?” 女儿自然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的,蒋溪桥也没打算跟她多解释,笑笑就过去了。 摄政王择了婚期,定在八月初十,蒋溪桥夫妇都觉得太早太匆忙了,况且女儿都还没满十五岁呢,二人提过异议,却被他说服了。 并且答应他们,只是成亲,等清娆及笄再洞房。如此他们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苏清娆现在每天都有很多时间,除了偶尔跟娘亲学学刺绣,就是在陪弟弟玩,隔三差五就带他出府,她要趁着在嫁人之前多多陪陪弟弟。 这天天气好,苏清娆就带弟弟去京郊放纸鸢,回来的时候见一个陌生的姑姑在院子里跟她娘亲说话,姑姑气质雍容,若不是娘亲说,她还以为是哪个府的夫人。 陌生姑姑对她福了福身,莞尔道:“姑娘,太皇太后有请。” 64.064 苏清娆从没因为要见一个人这么紧张过, 那可是大燕最最尊贵的女人, 还是她未来的婆婆。 可能因为她看了太多话本子, 对“婆婆”都有阴影了,话本里没有一个婆婆是不尖酸刻薄的,变着花样找儿媳妇的麻烦, 还恶人先告状跟儿子说儿媳妇欺负她。 有的媳妇生不出孩子, 婆婆就让儿子休妻或者纳妾, 话本里婆婆经典台词,“养只母鸡还能下蛋呢, 养个生不了儿子的媳妇只会白吃白喝”。 有的媳妇生了女娃娃, 婆婆连看都不看孙女一眼,连肉都不想给媳妇吃, 媳妇坐月子不足半月就被逼去干活。 苏清娆想到那些往死里折磨媳妇的婆婆,打了个寒颤。 太皇太后是不是因为知道皇叔要成亲了才回来的?会不会像话本里的婆婆一样, 反对皇叔的婚事, 棒打鸳鸯? 万一太皇太后不满意她做儿媳妇怎么办? 苏清娆心里忐忑不安,据说太皇太后是一个极其……“任性”的人, 可能因为你穿了件合她眼的衣服就喜欢你,也可能因为你戴个首饰不合她心意就不喜欢你。据说,她也不知道是据谁说。 所以她在房间里挑了很久的衣服, 娘亲也替她紧张,询问几个在宫里伺候过的嬷嬷, 要穿什么戴什么才合适。 庄姝槿有另一方面的顾虑, 毕竟女儿已与皇家订了亲, 天下皆知,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变故,或是太皇太后不同意这门婚事,女儿被皇家退婚,岂不是名声扫地。 她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只有当初她送给她的那份丰厚的嫁妆,虽然太皇太后待她好,但不代表能够接受她女儿做儿媳。 尤其这次回京是定是为了这桩婚事,万一太皇太后反对……虽然庄姝槿对未来女婿还算有点信心,但谁知道他在母亲和清娆之间会做何选择。 所以她格外谨慎,从发饰到鞋子都照着大家闺秀的标准来,不宜太艳丽,也不能太简素。庄姝槿再三叮嘱,生怕女儿在太皇太后面前失礼。 路上,苏清娆越想越紧张,从没这么紧张这么害怕过,手心都出汗了。 下车的时候,梅姑姑扶了她一把,笑道:“姑娘不必紧张,太皇太后是个和善之人。” “……嗯。”虽是这么应着,苏清娆心里还是没底儿。 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宫女去通报后梅姑姑才引她走进去,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众人在看见她后就都静了下来,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苏清娆谨记礼仪嬷嬷的嘱咐,步伐徐徐,微微垂首,不要四处张扬。 她没有四处张扬,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抹青影,心在那一刻就定了下来。有皇叔在,她就不怎么害怕了。 梅姑姑福身说道:“太皇太后,苏姑娘来了。” 苏清娆按着在家练习过几遍的,行跪拜大礼,说:“拜见太皇太后。” 坐在最中间的老妇人不疾不徐地品了口茶,幽幽地抬眸看一眼跪在下面的蓝衣小姑娘,开口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不冷不淡的声音,听上去极具威严,苏清娆心中暗叫不好,话本里富贵人家的婆婆就是这么说话的。 苏清娆轻轻吐一口气,抬起首的瞬间目光略过一眼那坐在主位的老妇人,与她外祖母差不多的年纪,气度雍容,贵不可言,尽显高位者威仪。 她只是匆匆一瞥,不敢多看,微微垂眸任由太皇太后打量。 脑子里全是话本恶毒婆婆变着法子折磨媳妇的画面,不由胆战心惊。好像这个太皇太后比话本里的恶毒婆婆还厉害,毕竟她还没说什么做什么她就已经打心里犯怵了。 太皇太后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个遍,幽幽道:“长得倒是不错。” ……太皇太后这是在夸她?苏清娆心想,这个时候应该回什么来着?多谢太皇太后夸奖?还是太皇太后谬赞了? 可是这个时候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皇太后……气场太强了,她完全扛不住。 还在跪着,苏清娆腿有点软。 忽然眼前一片阴影,苏清娆抬眼看,皇叔就站在她面前,伸手扶着她,柔声说:“地上凉,快起来。” 苏清娆心里顿时软成一片,觉得还是皇叔好啊。 太皇太后好像不是很喜欢她,那皇叔夹在她们之间会不会很为难?就像话本里那样,丈夫总因为婆媳不合左右两难,最后闹得夫妻感情和母子情分双双破裂。 不对,太皇太后还没准她起来呢。苏清娆反应过来抬头看上面,只见太皇太后懒懒靠在枕边,轻斜一眼他们,似乎有点不满,倒是没有说什么。 完了,太皇太后真的不喜欢她。 在座几个人,都看出来了太皇太后对未来儿媳妇的态度,这……不太妙啊。 德云公主有些忐忑地开口道:“母后,您也知道,清娆此前在御书房伴读三年,不仅有苦劳也有功劳,您可能不知道,煜儿因此比从前更用功读书了。” 旁边的封煜连忙附和道:“对对对,皇祖母,表妹……呃不对,是皇婶……哦不,清娆功劳特别大……天天督促孙儿学习,连老师都夸她呢!” 庄敏也替表姐兼未来舅母说话:“皇祖母,我姐姐真的特别聪明,比我聪明还比我用功,最重要的是人美心善,舅舅真是慧眼识珠呢。” 看着一个个晚辈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太皇太后轻哼道:“哟呵,哀家还没说什么呢,你们一个个就开始护着她了,怎么,怕哀家吃了她不成?” “怎会,”德云公主笑了笑,说:“清娆是姝槿的女儿,又是母后未来的儿媳,亲上加亲,母后疼她还来不及呢,对吗?”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太皇太后心里就来气,瞪了一眼她那好儿子。封钺回以一笑。 “你是叫清娆?” 苏清娆颔首:“是。” “好名字,是谁给取的?” 苏清娆下意识看了眼皇叔,然后回道:“是皇叔。” 太皇太后忽而轻笑一声,话锋一转,说:“你与你母亲生得很像。” 她像是回忆起一些往事,面色微微动容,说:“哀家已有十五年没有见过你母亲了,想当年她常常进宫陪伴哀家,与哀家的女儿无异。” 太皇太后的态度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苏清娆见她提起娘亲,笑容慈和了许多。 “哇,所以清娆跟皇祖母真的很有缘分呢!”封煜一心想着为表妹兼未来皇婶说话,跟皇祖母打感情牌最有用了,皇祖母以前这么喜欢表妹的母亲,现在表妹又成了皇祖母的儿媳妇,岂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岂止有缘。”太皇太后轻呵道,“清娆母亲以前常伴在哀家左右,你皇叔小时候经常跟她一起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跟亲姐似的呢。” 封钺:“……...” 封煜睁大眼睛,惊讶道:“真的吗?” “当然,不信你问你姑母。” 德云公主她可算听出了母后的弦外之音,原来母后恼的不是清娆,是她那个好弟弟啊。德云公主瞥一眼脸色黑沉的弟弟,推波助澜,忍着笑说:“是啊,你皇叔小时候叫人家姐的时候,估计也没有想到那会是他未来的岳母大人。” “噗——”庄敏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憋着笑,不然那也太不给舅舅面子了。 封钺咬咬牙:“……...” 此时此刻的气氛好像放松了许多,苏清娆也不那么紧张了,心想原来皇叔跟娘亲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啊。 不过...…她也听出了太皇太后和舅母的意思,言外之意似乎是说皇叔……老牛吃嫩草? 苏清娆轻轻拉一下皇叔的衣袖,小小声地说:“皇叔,没关系的,你一点儿也不老。” 这句话稍稍安慰了皇叔受伤的心灵。 太皇太后正了正色,肃然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清娆留下。” 庄敏和封煜担心皇祖母会为难未来的舅母和婶母,还不愿意走,但又不敢违背皇祖母的意思,德云公主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封钺还站在原地。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儿子,懒得理他,朝苏清娆招了招手,道:“娆娆,过来坐。” “……”突然亲昵的称呼,叫苏清娆心突了一下。 太皇太后不讨厌她了吗? 虽然太皇太后的态度变了,苏清娆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慢慢移步到她面前,乖乖地坐下来。 “娆娆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 十四岁,太皇太后心里念着,孙子今年十五,这两个孩子多配啊,她从两年前就以为庄姝槿的女儿会成为她的孙媳妇。姝槿当年做不成她儿媳妇,而今她的女儿做她的孙媳妇,倒也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谁曾想,姝槿的女儿如今竟要嫁给她儿子,做她的儿媳妇。 太皇太后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两眼一闭过去,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这么说,还没及笄呢?” 苏清娆点头:“嗯,明年正月初九才及笄。” “正月初九?”太皇太后抬眼看向儿子,这倒挺有缘分。 “据我所知,你们的婚期定在八月?”太皇太后皱眉看苏清娆。 苏清娆有点忐忑,怎么太皇太后好像又有点不高兴了? 她还没说话,封钺就说:“是的,母后。婚期定在八月,伯父伯母也同意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跟我儿媳妇说话,你插什么嘴?” 封钺:“……...” 母后这次回来,对他意见非常大,一句好话都不给他。 苏清娆:为什么太皇太后总是在针对皇叔?皇叔不是亲生的吗? 太皇太后面向苏清娆的时候又是温和一笑,说:“八月不合适,再往后推一推,至少要等你及笄。” 65.065 离清娆及笄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封钺怎能等等那时候, 可是太皇太后态度强硬, 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封钺犹不甘心,为了自己的人生幸福,他觉得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用晚膳的时候, 他便开口道:“母后, 钦天监算好的日子, 我未来的岳父岳母也都同意了,您突然要推迟婚期, 我怕岳父岳母会多心。” 安静乖巧地坐在太皇太后下首的苏清娆闻言抬头看皇叔, 她本想说没关系她父亲母亲不会有意见的。 可是她看皇叔的表情,好像特别想跟她成亲, 于是她就忍住了,她也想早点跟皇叔成亲呢。 封煜一听皇叔这么, 也觉得有点道理, 弄不好表妹的父母会以为他们皇家要悔婚呢。 于是他也帮着劝皇祖母,说:“是啊, 反正皇叔和皇婶迟早都要成亲的,现在推迟婚期,万一皇婶的父亲母亲误会咱们要悔婚呢?” 更重要的是, 他希望表妹快点成为他真正的皇婶,婶婶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的。 太皇太后好像没听见他们叔侄俩的话似的, 好整以暇地夹了面前一块雪耳放到苏清娆的碗里, 温柔一笑, 说:“娆娆太瘦了,要多吃点儿才能长身体。” 封煜:皇祖母当他和皇叔只是放了个屁? 封钺试探地喊了声:“……母后?” 太皇太后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却是斜着眼要他,“怕是清娆的父母也不同意她及笄之前成亲,是你劝服了人家吧?还美其名曰怕他们多心。” 封钺的笑容不变,说:“我答应了伯父伯母,清娆及笄以后再洞房,伯父伯母信得过我,母后还信不过我吗?” “他们信得过你是因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你?”太皇太后直接翻了个白眼,转头又笑眯眯给未来儿媳妇夹菜。 苏清娆不得不佩服太皇太后变脸的速度,又有点受宠若惊,怎么感觉她才是太皇太后的女儿,而皇叔是欺负了太皇太后宝贝闺女的混账女婿? 太皇太后是不是搞错她和皇叔的身份了…… 被当成混账女婿打的封钺仍不依不饶,再做最后的挣扎,咬牙切齿地说:“母后当年嫁给父皇的时候,还比清娆小了一岁呢。” 太皇太后乜他一眼,眉梢一挑,唇角微勾。 苏清娆觉着,太皇太后这个表情跟皇叔特别像,果然是母子。 太皇太后年近花甲,但岁月待她似乎比待同龄人更温柔,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并不太深,面色红润,风韵犹存,柳眉杏目,年轻的时候定也是个极美的姑娘,苏清娆不由偷偷多看了几眼。 太皇太后敛了笑,冷哼道:“正是因为哀家吃过这个亏才不能让清娆重蹈覆辙了,你父皇当初求亲的时候说得比唱的好听,哀家就是被他骗了,才有你们兄弟姐妹几个。” 末了还加了句:“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封钺:“……” 作为“男人”之一,封煜莫名躺枪,有点无辜地看着皇祖母。 太皇太后望向他的时候满脸慈爱的笑容,说:“我的乖孙儿,祖母骂的不是你,你还不算是个男人。” 封煜:?!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被敲碎的声音,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沉重的打击不过是说他不是一个男人。 他怎么不算是一个男人了?小男人也是男人! 太皇太后似乎没觉得自己哪里说的不对,安慰完孙子就转头过去教育未来儿媳妇,语重心长地道:“娆娆,我跟你说啊,男人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俗话说得好,男人的话靠的住,母猪都能上树。” 这句话,苏清娆在话本里见过,点头如捣蒜,一脸受教:“嗯,我知道了。” “……”封钺觉得,以后不能让清娆跟母后见面了,清娆一定会被母后带坏的。 “所以呀,还是得等你及笄了再成亲。可别信了他们男人那些鬼话,什么先成亲等你及笄再洞房,那都是哄人的。” “……”苏清娆微微脸红,细不可闻地“嗯”了声,低头装作很认真地在吃饭。 但是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往皇叔那边瞄了眼,封钺见她看过来,立刻就摆上可怜巴巴的表情,轻咬着下唇,漂亮的眼睛装着十分的委屈,桌上的珍馐佳肴都提不起他的胃口了。 看得苏清娆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心疼极了,差点就开口跟太皇太后说不要推迟婚期了。 但是她忍住了。 因为她说了太皇太后也未必会答应,而且她觉得太皇太后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太皇太后将儿子那故意卖惨的模样看在眼里,多年未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了,她都快要忘记儿子这套杀手锏了。 这套杀手锏他并不轻易使用,而且也不是对谁都用,太皇太后犹记得儿子小时候在她这里受罚了,回头若他皇祖母和父皇问起来,他就会露出这副表情,一副“我受了委屈但是我很坚强我不哭”的模样,叫那二人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捧到他面前哄他。 他皇祖母和父皇最吃他这套,所以他只会在他们二人面前卖惨,一卖一个准儿。小时候卖卖可怜也就算了,现在都已经是快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使用小时候那些伎俩,而且还是对自己未来的娘子,害不害臊呢。令太皇太后着急的是,她未来儿媳妇好像也是非常吃他这一套的。 太皇太后望天摇了摇头,算了,已经懒得拆穿他了。 晚膳过后,她就把儿子和孙子打发走了,只留了未来儿媳妇和两个亲信陪她打马吊。 苏清娆哪儿会打马吊,一边玩一边学,学得很认真,倒也乐在其中。 两个姑姑玩起牌来也丝毫不让太皇太后,该输输该赢赢,看得出来是常与太皇太后玩游戏的,而且她老人家也不准别人让着她。 玩了几盘苏清娆也上手了,还赢了一盘,太皇太后输了好像比赢了更高兴,直夸她聪明一学就会。 小丫头看着呆呆的,脑瓜子还挺灵活,学得挺快,太皇太后甚为满意,觉得以后多了个牌友。 “你母亲从前也常跟哀家打牌,是个强劲的对手,哀家都很难玩赢她。”太皇太后笑着道。 玩得正兴,宫人来禀报太后娘娘求见,太皇太后乐道:“来得正好,快请太后进来。” 太后很快被请进来,与平时的华服美冠相比,今日的穿着简素了许多,面容也比平时温和得多,微微笑着在太皇太后跟前行了个蹲礼,道:“臣媳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回京这几日,太后每天早晚都会来请安,婆媳之间说不上多亲切,但一慈一孝,互相尊重,婆媳俩的关系倒还挺好。 “快快起来。”太皇太后亲自伸手扶她一把,笑说:“你来的正好,来跟母后打牌。” 太后笑了笑,也开口免了其他人的礼,看见苏清娆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在太皇太后右边的位子坐下来。 苏清娆则在左边落坐,目光与对面的太后相触,太后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喜欢她。话本里说,妯娌一般关系都不太好? 妯娌……她竟要跟太后娘娘成为妯娌,……怪怪的。 两个儿媳妇跟她打牌,太皇太后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个大儿媳妇,一个准小儿媳妇,她忍不住想道,早知道当初年轻的时候多生一个儿子,这样三个儿媳妇与她,正好凑够一个局儿。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了,想想罢了,只能等到孙儿也娶妻了,孙媳妇跟她们一起。 太皇太后构想了一个祖孙三代打马吊的蓝图。 甚好。 苏清娆今晚宿在宫里,太皇太后也不强留她住在慈宁宫,她就回以前的寝殿睡觉。 打了一晚上的牌,她对太皇太后就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和害怕了,苏清娆松了一口气,真好,太皇太后不是话本里那种刁钻刻薄的恶毒婆婆呢。 她刚回到漪兰殿,就听宫女说皇叔在里面呢。苏清娆疑惑,这么晚了皇叔怎么还在这里? 难道是算准了她会回来睡觉? 苏清娆想起刚才晚饭的时候皇叔被太皇太后“欺负”的样子,想起皇叔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都揪到一块儿去了。 皇叔被太皇太后碾压似的欺负,真的好可怜。 果然,她一进去看见皇叔,就见他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就像个被人抢了糖的孩子,而且还是一个极其美妙的孩子。 简直戳中苏清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走过去轻声细语的说:“皇叔,没关系的,我们什么时候成亲都一样的。” 皇叔还在为不能早点娶到她而难过呢。 封钺垂眸,低低“嗯”了声,抬起眼睛时,眸光闪闪的,叫苏清娆心似乎停跳半拍。 她从皇叔的眼睛里,看见了星辰。 “清娆……”皇叔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一下,很可怜地说:“那你能不能补偿我一下?” 就像一个在等着大人给奖励的孩子,苏清娆连连点头,问:“皇叔想要什么补偿?” 见皇叔微微弯下腰,与她离得很近,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点了点他薄薄的嘴唇,苏清娆连害羞都忘记了,在他的薄唇上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见皇叔还是小可怜的模样,苏清娆不解,难道她刚刚没亲到吗?她又凑上去亲一口,柔声安慰道:“皇叔,你不要难过了,我算过了,就只剩九个月啦,我们就可以成亲……唔唔……” 九个月!还有九个月! 封钺一想到还有九个月才能娶到她,身心似乎着了魔般的,将她揉进怀里,发了狠的啃噬她的嘴唇,毫不温柔,惩罚式的咬她,啃她。 苏清娆脑子一片空白,呼吸困难。 皇叔刚才还是小可怜呢,怎么一瞬间变得这么……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他才不舍地离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微喘,努力平缓紊乱的气息,眼眸微暗,声音嘶哑地说,“清娆,快些长大,我等不及了。” 66.066 是夜, 苏清娆睡不着, 皇叔说等她睡着再走, 可是皇叔坐在那儿,她就更无心安眠了。 闭着眼睛不到一会儿,她就忍不住悄悄抬起眼皮, 想看看皇叔走没走, 确认他没走, 她又阖上眼睛。可过了一会儿,她又瞄了一眼旁边。 反反复复好多次。 封钺好笑地看着她, 一开始没揭穿她, 可第十几次的时候,他就不客气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问:“睡不着吗?” 苏清娆缩了缩脖子,睁开眼睛看他, 眼眸泛着水光。 “嗯, 睡不着。”她软软地说,微侧过身面对他。 时候应该很晚了, 她说:“皇叔快回去睡觉吧,还要上朝呢。” 封钺看着她:“回去……我也睡不着。” 房间里的油灯昏暗,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眼睛里装着什么, 但却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那……我给皇叔讲故事吧。”苏清娆说,“说说我小时候。” 封钺一笑:“好。” “我从小就特别敬佩教书先生, 村里人都不识字, 只有镇上有学馆, 但学馆很贵,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银子,所以我只能每次去镇上卖果子的时候顺便去学馆外面看看,我特别喜欢听学子们读书的声音,虽然那时候我都听不懂……” 苏清娆说得很认真,她从小对读书人有一种神圣的敬佩,自己也很渴望能够读书认字,所以后来来到京城,她终于有机会读书了,她拿出十分的认真对待每一堂课,每一次课业,每一本书。 她翻了个身,人还在被子里,胸口趴着枕头,不经意地说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很喜欢皇叔,皇叔是天下最最聪明的人。” 封钺抿唇一笑。 苏清娆也不知怎的了,本来想跟皇叔说说自己的童年,可是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了,变成她在跟皇叔倾吐衷肠,而且也忘了害羞。 她说:“我以为自己对皇叔只是像对老师对长辈的敬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爱慕之情了……就像表妹喜欢江凡那样,很喜欢很喜欢皇叔。” “所以,如果皇叔真的娶了折娅公主,或者别的女人,我会很难过。” 封钺的心跳紊乱了。 忽然又有些内疚,现在想想那天她喝醉了酒,就好比威宁王成亲那天他也喝醉了酒,都是在极其心痛却无法找到其他缓解的法子,趁着喝醉的时候做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他竟不知道他悉心呵护的小姑娘何时也对他产生了这份情。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也经历过徘徊,不安和恐惧。 正因他也经历过,才更了解她当时的心情,那是几近崩溃和绝望的。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过身来,说:“不能趴着,躺好。” 苏清娆浅浅地笑,“皇叔,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去年,前年,或者,更早。” “那……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取名字的?”苏清娆摸着颈边的小九。 虽然这样显得他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但封钺还是承认了:“……嗯,是。” “那……荷包呢?” “嗯,也是。” 苏清娆拿手捂住自己的脸,嘟囔道:“皇叔真是小坏蛋!” 语音刚落她就感觉浑身一阵酥麻,痒得她直缩脖子。 封钺轻舔着她的耳垂,低声在她耳边说:“我是大坏蛋。” 苏清娆下意识地躲开他,难得地反驳皇叔的话,声音却是娇娇糯糯的,“哼,是老坏蛋~” “……”封钺离开她的耳朵覆上她的嘴唇,一阵厮咬,哑然道:“老坏蛋也是你的夫君。” “夫君”二字,叫苏清娆羞得不行,躲回被子里,“还不是夫君呢,皇叔快些回去睡觉吧,我也要睡觉了。” 封钺看不见的害羞的脸,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到她羞成什么样了,轻声地笑。 他舍不得走,他已然是一个陷入热恋的毛头小子,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他的姑娘,再装不下其他人其他事,觉得分开一刻钟都是煎熬的。 隔着被子抱着她腻歪了一会儿,折磨的却是他自己。 翌日,苏清娆眼皮上就有一圈淡淡的黑影。 昨晚皇叔离开房间后,她花了一个时辰才睡的着。总觉得自己才刚入睡,就被宫女叫醒了。 太皇太后传她去慈宁宫用早膳。 苏清娆困极,宫女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还闭着眼睛。 宫女一阵忧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昨天晚上姑娘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呢。 在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一眼就看出来了她,问:“娆娆昨晚休息得不好?” 坐在另一边的太后闻言也看了她一眼,苏清娆撒了个小谎,说:“昨天看书看得晚了。” “这么用功啊。”太皇太后似乎没有半点怀疑,问:“看了什么书呀?” “……左传。” “嗯,不错,喜欢读书是好事,但那也不能忘了时间。” “嗯,我知道了。”苏清娆低低地应。 太皇太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吃完饭,我们去你家一趟。” “啊……”苏清娆一愣:“我家?” “去看看你父亲和母亲,对了,你母亲生了个弟弟,是吗?” “嗯。”苏清娆点头。 太后脸色微冷,眼里浅浅的恨意也不知是为的谁,但也没有说什么。 **** 原本婚期定在八月初,太皇太后一回京就改了婚期,具体什么时候却没定,这不禁让庄姝槿担忧。 她一开始本就担心太皇太后会反对这桩婚事,如今宫里传来了消息,她不禁慌了起来。 虽然福公公叫他们放宽心,太皇太后只是出于清娆年纪太小的缘故才推延婚期,但她怎么想都不放心。 刚开始她不太愿意接受比女儿年长这么多的女婿,但如今婚都订了皇家再反悔的话,丢的是女儿的名声。 她是万万不愿看到这种结局的。 蒋溪桥还比较看得开,见妻子一脸愁容,安慰地道:“太皇太后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无故反对他们的婚事,更不会为难清娆,放宽心吧。” 太皇太后恩与他,蒋溪桥一直记在心上,当年若不是太皇太后,他或许连命都保不住了,更别说还能在朝为官,得到今天这一切。 只是这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他不会同妻子说,不记得那些过往对她和他来说都是一件美事。 他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庄姝槿,还是紧皱着眉头,心里还有些儿后悔,不应该那么早答应了婚事,王爷说他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可如今还是被太皇太后反对了。 这种不安和恐惧一直踞在心里,直到第二天听到太皇太后驾到的消息。 连蒋溪桥也很惊讶,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 夫妻俩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连忙出门迎接,刚走到垂花门就看见女儿正扶着一位老妇人走来,身后只跟着几个随从。 众人跪下参拜,太皇太后已经走到他们二人的面前,伸手握住庄姝槿的手,眼底微湿润,声音有些哽咽:“姝槿……” 太皇太后待她如此亲切,庄姝槿有点不解,但也不难理解,听母亲说她出事之前与太皇太后关系甚亲,太皇太后算是当她是半个女儿来对待的。 太皇太后又望了望蒋溪桥,含着泪地笑道:“好,甚好。” 蒋溪桥又对她行大礼,由衷地道:“微臣多谢太皇太后。” 幸得她老人家庇佑,他当年才能躲过先帝的暗算,也幸得她老人家赐婚,他和庄姝槿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庄姝槿却不知,丈夫为何谢的太皇太后。 请太皇太后到正厅,庄姝槿亲手给她老人家沏茶,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她沏的茶,笑道:“你的手艺和以前一样好。” 说着亲切地执过她的手,语气有些遗憾,“你们成亲的时候,我本想回来,可是路途遥远,时间又匆忙,竟是没能回京一趟,亲眼见证你们的昏礼。” 庄姝槿本就不善言辞,太皇太后对她来说又是陌生的,并且身份上有些矛盾,既是她未来的亲家母,又是她的长辈,身份又这般尊贵,难免会有些拘谨。 她还是记挂着女儿那尚不明确的婚事,与太皇太后聊了几句家常,就忍不住问:“听说太皇太后推延了清娆和王爷的婚事,这是为何?” 提到这个太皇太后就皱眉嗔怪道:“你们怎会同意清娆及笄前成亲呢,女孩子年纪太小成亲对身体可不好。” 这句话简直说到庄姝槿心坎里了,无论是乡下的姑娘还是城里的姑娘,很多都十三四岁就嫁人了,她也觉得不好,所以不想女儿也这么早成亲。 庄姝槿连连点头道:“对的呀,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王爷说了先成亲,等清娆及笄后再洞房。” “呵,我就知道,定是那臭小子劝服了你们。”太皇太后哼道。 “……”安静吃点心的苏清娆默默地在心里摸摸皇叔的头。 67.067 见过太皇太后之后, 庄姝槿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之前因为婚期推延郁郁不安, 现在倒因此庆幸起来。 太皇太后思虑周全,又是个通情达理的,更重要的是懂得心疼人。女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受婆婆的欺负, 这点她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让她平时无事的话就常带儿子进宫陪她说说话, 她本以为她老人家只是客套话, 所以不敢前去叨扰她。直到过几天太皇太后身边的梅姑姑亲自来请她,她才知道太皇太后是真心希望她能常常进宫。 一来二去, 倒渐渐跟太皇太后熟悉起来, 且她老人家十分喜爱望舒,若她超过三天不带儿子进宫, 太皇太后就会亲自派人来请。 所以她每隔两天就带儿子去见太皇太后,还带着女儿一起, 婚前增进婆媳感情也好。 “阿嬷~阿嬷……”刚进殿内, 蒋望舒就小步跑向太皇太后,两手抓着她的裙摆。 太皇太后极喜欢小孩, 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孩,几乎是把望舒当作她的亲孙儿来看待的。弯下腰来将小望舒抱在怀里,满脸慈爱的笑容, 让宫人把早准备好的小吃食端上来,亲自喂给望舒。 小孩子是谁待他好他就喜欢谁, 蒋望舒特别亲近这个慈祥的祖母, 一见到她就张开双臂求抱抱, 可把太皇太后乐的,抱着小孩儿就不肯放下来了。 太皇太后如此喜欢小孩,那将来清娆生了她的亲孙儿孙女,她又该会有多高兴。庄姝槿心道。 果然听见太皇太后转头就对清娆说:“我现在呀,就等你们成亲,给我生个与你一般可爱的孙女。” 苏清娆微赧,弟弟睁大眼睛看着她,很单纯地问:“姐姐要生妹妹了吗?” “没有没有,还没有呢。”苏清娆又摇头又摆手,着急地解释。 蒋望舒一脸茫然。 封钺刚进门就听见未婚妻和小舅子的对话,笑着纠正她道:“不是妹妹,应该是望舒的外甥女。” 刚给母后和未来岳母行完礼,小舅子就脱离了他母后的怀抱,小跑扑向他,抱住他的膝盖甜甜地喊:“姐夫~” 封钺轻笑出声,可以说“姐夫”是目前最称他心意的称呼了,简直戳中他的心窝,一把将小舅子抱起来,说:“姐夫和姐姐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好~”小望舒声音甜甜的。 儿子一来,望舒就抛弃她了,这让太皇太后内心大受打击,他竟哄得望舒开始叫他姐夫了。 他带小孩子都带出经验来了,煜儿和敏敏从小就都跟着他,所以他哄起小孩来一套一套的,小孩子还都喜欢黏着他。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他就把望舒这个小舅子哄得服服帖帖的了。 啧啧,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怕是她儿媳妇也是被他这么哄骗到手的。 封钺给苏清娆递了个眼色,说:“清娆,我们带弟弟出去玩儿,不打扰母后和伯母说话。” 母后和伯母:“……” “嗯,好。”苏清娆马上就起身。 太皇太后简直要被他那一声伯母给肉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她可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生他的时候那么痛苦。 因为脸皮厚,而且不是一般的厚。 望舒趴在姐夫的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开心得直笑。 小孩子很有灵性的,他看得出来姐夫很喜欢他叫他姐夫,所以每说一句话,都会叫好几声姐夫。 把他姐夫哄得心旷神怡。 “皇叔,放弟弟下来吧,或者换我抱他,抱这么久皇叔会累的。”苏清娆很体恤未婚夫。 望舒听言搂紧了姐夫的脖子,生怕姐夫真的把他放下来,或者把他交给姐姐。他虽然喜欢姐姐,但是姐姐抱他没有姐夫抱他这么舒服,毕竟姐姐是女孩子,个子小力气也小。 然后他就听见姐夫说:“不累。” 封钺眼里浸满了柔情,嘴角挂笑:“多谢清娆会心疼我。” “是呀,姐姐最心疼姐夫了。”望舒笑容天真烂漫。 小舅子的话简直甜进他的心底,觉得这小娃子怎么这么招人疼呢,封钺太喜欢他了。 走过御花园,望舒指着那不远处的秋千,奶声奶气地说:“姐夫,想玩儿~” 对小舅子有求必应的姐夫当然不会拒绝了,苏清娆和弟弟坐在上面,封钺在后面推,不敢使太大的劲儿。 每推一下,清娆和望舒就兴奋得高呼一声,笑声连绵。满园鲜艳的花儿都不及这副画面美丽,动人心弦。 几个随侍的宫人默默地观望着,眉梢嘴角也不禁掀起浓郁的笑意。 福如海更是偷偷擦了擦眼角,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他们家皇叔二十几年来无欲无求,清冷寡淡像个神仙,同时也孤独了这么多年。 总算是……苦尽甘来了。福如海只能想到这个成语。 现在就只等着姑娘年满十五,跟皇叔结为真正的夫妻,不消个两三年再添个小王子和小郡主。那才真正是一个完整的家呀。 眼神这副画面真是戳中了他的心窝子,若不是怕丢了他这个大监总管的面子,福如海真是想痛哭一场,他们家皇叔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摆脱长达二十八年的单身生活了。 太感动了! .. 这个春天,过得甚是温暖,转眼便进入夏天。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都更炎热些,皇室携文武百官迁往避暑山庄,这个夏天才过得舒服一些。 除了皇室,文武百官自是不得带女眷随行的,而蒋家是唯一的例外,阖家都去了,原因是太皇太后觉得在山庄无聊,便下旨让蒋大人把妻子儿女都捎上。 由于蒋溪桥是外臣,住处自然是离太皇太后的和春园甚远,来回极不方便,所以有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干脆留她们在和春园住下了。 只是怕蒋大人孤单一人,太皇太后怎可做出拆散人家小夫妻的事儿,有时就让姝槿自己回去,女儿和儿子留下来。 南方送来了新鲜荔枝和提子,这种稀罕物一般分不到大臣,一半送去太皇太后的园子,另一半送去太后那儿。 太皇太后便招那些宗亲来和春园热闹热闹,皇室血脉稀薄,郡王也不过才三个。太宗皇帝只有两个嫡子,没有庶出,而先帝英年早逝又只留了小皇上一个血脉,小皇上又还没成亲为皇家开枝散叶。 比起历朝历代数不胜数的诸子夺嫡、兄弟反目的现象,大燕可谓一股清流,从开朝至今数百年,夺嫡斗争自然是有的,但还从未出现过兄弟自相残杀,尤其这几十年来皇室兄弟愈加和睦,团结一心。 所以太皇太后觉着,皇室血脉不在多在于情,若是宗亲们离心离德,再多的亲王郡王又如何。 太皇太后离京多年,但该知道的消息还是不缺的,比如威宁王娶了庄家的女儿为继室,自然也是知道当初庄琦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嫁的。 说来也是巧,庄琦与清娆本是表姐妹,以后却要成为堂妯娌,辈分倒是平了,但在皇室的辈分都要老一辈。 呃,庄琦是太后的外甥女,而今也是堂妯娌,这……太皇太后决定暂时不理这样辈分了,理不清的。 “这些冰镇荔枝倒是很爽口,你们年轻女子最喜欢了。”太皇太后言笑,尤其望着庄琦眼神很温和。 庄琦能感觉到太皇太后待她的亲切,这份亲切根本来源于她的丈夫。嫁给他两年,虽有过意难平,但那些不甘早就被岁月渐渐冲淡了,更何况她因为这个威宁王妃的身份得到了太多荣耀,就比如这次能随圣驾来避暑山庄。 她是喜欢这份荣耀的。 庄琦笑着回太皇太后的话,眼角余光看见对面的摄政王剥了一颗荔枝给她表妹苏清娆,才发现自己心里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王妃。”威宁王将一颗剥好的荔枝递到她嘴边,庄琦笑了一下,张嘴吃了下去。 太皇太后见威宁王待妻子如此体贴,甚感欣慰,若是强娶了人家又辜负了人家,那也太不是人了。 一转眼,就看见儿子一心为清娆剥皮儿,将干净鲜嫩的荔枝放在案上的小盘,笑绵绵的一脸。 太皇太后默默罢了罢手,让为她剥壳儿的宫女退下,亲自动手剥,腹诽道,哼,剥个荔枝,谁不会啊? “好了,就吃这些,多了会上火的。”封钺算准了数量,不多一个不少一个。 苏清娆还没解馋呢,可是小盘上只剩两颗荔枝了,正想求皇叔多给两颗,突然听见对面庄琦干呕的声音。 全部人看过去,庄琦拿帕子捂着嘴一阵干呕,威宁王有点着急,赶紧叫人传太医来。 太皇太后却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问庄琦:“你上次的月信是什么时候?” 庄琦自己也是一愣,想了想说:“一个多月前。” 几个有经验的一听就确定了个大概了,太皇太后更是松了口气,笑道:“等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苏清娆吃完最后两颗荔枝,听长辈们说,庄琦表姐应该是有孕了。 是夜,她和弟弟都宿在和春园。 望舒缠着姐夫给他说故事,在家的时候也是要父亲说故事才能睡得着,于是姐夫就担起了父亲的责任。 三人躺在床上,姐姐躺在里内,姐夫在外侧,望舒躺在中间,专心地听姐夫讲一个神仙的故事。 姐夫的故事跌宕起伏,但又通俗易懂,望舒理解不困难,可是越听就越想听,故事一套环着一套,叫人停不下来。 以往父亲给他说故事的时候,望舒一刻钟内就睡着了,可是到了姐夫这儿,快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还聚精会神地听着。 姐姐都睡着了。 封钺看了眼已然进入梦乡的清娆,极淡地勾了勾唇,放轻了声音。 望舒听着听着,觉得后面的故事好无聊无趣,跟前面的故事完全变了味儿。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小家伙渐渐阖了眼睛,呼吸声均匀。 封钺看着睡颜安然的姐弟俩,脸上笑意渐浓,隔着一个小家伙,他倾身过去吻了吻未婚妻的额头,然后看着小舅子,爱屋及乌地也亲了下他的额头,躺回去,心安理得地在这儿小憩一会儿。 68.068 七月流火, 但避暑山庄山清水秀, 甚是清凉。 屋里放了好几个小盆的冰块, 苏清娆懒懒地靠在凉榻上,边吃胡瓜边听弟弟背三字经。 望舒就窝在姐姐的怀里,从头到尾十分流利地背了一遍, 声音脆生生, 但发音很准, 背完了渴望地看着姐姐求表扬。 苏清娆不知有多骄傲,她弟弟才两岁多一点儿, 就可以背三字经全文了, 不像她十岁才勉强会背。 “望舒真棒!比姐姐聪明多了呢!”苏清娆捡了一小块胡瓜,喂进他的嘴里。 望舒一脸满足, 依偎在姐姐的怀里。 封钺进来就看见小舅子趴在未婚妻怀里的画面,那一刻他竟有点羡慕和嫉妒小舅子, 上前就把他抱起来, 坐在苏清娆的旁边,把小舅子放到他腿上。 “姐夫~”望舒甜甜地喊他。 “嗯, 乖啊。”封钺揉揉他的小脑袋, 苏清娆坐直起来,一边喂弟弟吃胡瓜一边问:“皇叔, 你昨晚是不是睡在望舒的房间了?” “嗯。”封钺看了她一眼,说:“不小心睡着了。” 望舒搂紧他的脖子, 说:“姐夫, 棒棒~” 晌午, 他们一起去太皇太后那儿用午膳,德云公主和驸马也都在,望舒一进门就喊人:“阿嬷好,舅舅好,舅母好。” 德云公主笑着伸出手:“来,舅母抱抱。” 封钺就把弟弟交给姐姐,在她旁边坐下来,抬头就看见他母后瞪着他的眼睛。 封钺:“……” “娆娆,你昨晚在哪儿睡呀?”太皇太后笑眯眯地问苏清娆。 “跟望舒一起睡呀。”苏清娆说。 太皇太后笑得温柔,但在看向他的那一刻,封钺看见了母后的笑容里藏着针。 封钺谦然一笑,往母后的碗里夹了块她最喜欢的莲子,一脸的讨好。 太皇太后嗤之以鼻,他笑得愈温柔愈讨好,她瞪他的眼睛就愈凶,她愈凶他就愈温柔。 德云驸马将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用只有他俩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封钺:“小舅子,你这是哪里得罪了母后她老人家?” “没有,母后只是单纯看我不顺眼。”封钺低声回道。 太皇太后不满地道:“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呃,小婿说,天气真好……”单纯的驸马扯出来的谎都如此尴尬。 太皇太后哼了声,儿子和女婿赔笑脸。 封钺环视了一圈饭桌,故意问道:“敏敏呢?” 果然吸引了太皇太后的注意,问道:“对啊,敏敏呢,怎么一天到晚不见她人影?” “唉,女大不中留啊。”驸马无奈且心痛地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一听,脸色沉了沉,语气突然变了:“敏敏才多大,十四岁都不到,是哪家的郎君给我叫来!” 众人:“……” 德云公主笑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是敏敏单方面追求人家,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母后您就要见人家,弄不好人家以为我们要逼婚呢。” 太皇太后挑了下眉心,脸色才稍微降下来,忽然就笑了一下,说:“喜欢就主动追求,真不愧是哀家的外孙女,那郎君相貌如何,人品如何?”完了又道:不过,我们敏敏看上的人,自然不会差。” “是是是,江榜眼可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呐。”德云公主附和道,她自己是很满意这个年轻人做她女婿的。 驸马看了她一眼,闷头吃饭。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可他怎么看那个江都觉得不顺眼。 皮肤太白,眉毛太浓,眼睛太大,鼻子太挺,什么都不好。偏偏妻女就都喜欢这一款。 “江榜眼,就是那个新科榜眼麽,甚好,改天哀家要见一见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勾走了我们敏敏的心。”太皇太后说。 成功转移了母后的注意力,封钺松了口气,给旁边的未婚妻夹菜,朝她眨了眨眼睛。 苏清娆的心跳得厉害,皇叔眨眼睛的样子太妖艳了。苏清娆觉得皇叔每天都在无意之中就勾引了她。 她轻吐了口气,心还砰砰砰的跳。 不巧封钺眨眨眼睛的那一瞬间被太皇太后瞧见了,登时想起还没算的账,现在他又顶风作案,太皇太后哼哼地心道,胆子真够肥的啊。 封钺抬眼就又看见母后犀利的眼神,“……...” 饭后,他被母后单独留了下来,驸马心疼地看了眼小舅子。 望舒还朝太皇太后和姐夫摆摆手:“阿嬷再见,姐夫再见。” “再见,望舒乖啊。”太皇太后看着小孩童的眼神温柔似水。 封钺和小舅子道了再见,顺势看了眼小未婚妻,眼里的委屈不言而喻。于是苏清娆有种直觉,皇叔又要被太皇太后欺负了。 她给皇叔回了一个摸摸头的眼神,回头她会好好哄皇叔的。 一行人退下,只剩孤立无助的封钺,端着一张笑脸给座上的母后行礼,“母后。” “我问你,你昨晚睡在哪儿?”太皇太后开门见山。 “……”封钺笑容不变:“昨晚儿臣给望舒说故事,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太皇太后挑眉看他,勾了勾唇,“哟,是吗?” “是。”封钺垂首,低眉顺眼。 太皇太后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说:“说故事睡着了,看来你处理朝政甚是辛苦啊。” 封钺的眉心跳了下。 “那你这段时间除了处理政事,就好好休息,不必每日来请安了,你我母子何须讲究这些虚礼。哦对了,你也用不着去哄望舒睡觉,多得是人照顾他,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免得你说故事说着说着又睡着了。” “……” * 舅舅和舅母把弟弟带走了,苏清娆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表妹就过来找她了。 表妹开心得脚步都是欢悦的,苏清娆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是因为江凡,问:“你是不是追求江大哥成功了?” 庄敏嘻嘻地笑,说:“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打开来给表姐看,说:“他送了我这个,他自己画的。” 苏清娆一看,扇子上面的画很简约,只画了一枝葵花,还有一个灿烂的太阳。旁边还提了一句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她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江凡是说,他似是葵,而表妹是他的阳光? 看平时大大咧咧的表妹此刻一脸娇羞,苏清娆笑说:“那表妹是不是也要成亲啦?” “那得等你和舅舅先成亲呀,我要是抢在舅舅面前先成亲,我父亲岂不是要打断我的腿。” “……” 两姐妹关在房间说悄悄话,直到了晚上。 苏清娆以为皇叔会来找她,但快到晚上了也没见皇叔,不由得怀疑他被太皇太后欺负惨了。皇叔那么温柔的人,完全就不是太皇太后的对手啊。 她还担忧地问表妹:“太皇太后不会把皇叔怎么样了吧?” “怎么了,舅舅惹皇祖母生气了?” 苏清娆摇摇头,也觉得奇怪,莫名其妙的太皇太后就故意针对皇叔,她已经不止一次怀疑皇叔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了。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舅母还没送弟弟回来,苏清娆就顺便跟表妹去舅舅舅母的院子,把弟弟接回来。 院子里很安静,几个宫人在洒扫,庄敏直接带表姐去父母的房间,只是房间门口紧闭,庄敏还觉得奇怪,这天儿都还大亮着,关什么门呢。 刚走到门外庄敏正要叫人,就听见了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 母亲娇嗔的声音:“你干什么呢……等会儿要去母后那儿用晚膳。” 父亲粗重的喘声,“还早着呢……” 庄敏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拉着姐姐往后退几步,她以前就撞见过这种尴尬的场景。 “怎么了?”苏清娆还不解。 庄敏摸摸后脑勺,小声说:“我们……等会儿再来。” “……” 虽然这种时候很是尴尬,可庄敏却忍不住想偷听一下,于是愣是没有迈开腿,苏清娆莫名地看她。 直到房间里传来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看过话本子之前,苏清娆或许不懂,可是见过话本里描述的一些画面,她此刻反应过来后,脑子一片空白。 “阿棠,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舅舅的声音。 “女儿都要嫁人了,我们还要什么孩子……” “再生个孩子陪陪我们,不好吗……” “……唔……嗯……” “……”苏清娆像做了坏事一般,紧张得拉着表妹就要走,低低道:“……快走啊……” 表妹愣是拽着她不肯走,“再听会儿。” “……” 69.069 晚饭, 大家在等公主和驸马, 等了一刻钟, 太皇太后终是皱眉道:“这两人是怎么了,这么晚还不来。” 苏清娆跟庄敏极有默契地互看了眼,又默默地低下头, 脸莫名地涨红。 又过了半刻钟, 公主驸马才姗姗来迟。听到舅舅舅母的声音, 苏清娆下意识抬头看,只见舅母面色红润, 眼角眉梢似是添了一分媚意, 嘴角掩着笑。 她霎时想起话本里写的,女人经过某些事后, 眼含秋水,媚态动人。苏清娆看的时候尚且不知道什么叫秋水媚态, 也想象不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了舅母。 原来是这样的。 苏清娆脸色骤红,她手指碰了碰, 烫得厉害。 公主和驸马一来就向太皇太后请罪,歉然地道:“方才在路上碰见了永定王妃,耽误了时辰, 让母后和皇嫂久等了。” 在场除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个大人,就是苏清娆、庄敏和封煜三个小孩儿, 还有更小的蒋望舒。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女儿和女婿, 不大自然地咳了声, 没有说破,道:“吃饭吧。” 太后淡淡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苏清娆和庄敏红着脸不敢吱声,只有封煜傻傻呆呆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姑父姑母来了之后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儿,皇祖母和母后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两个表妹也好像有心事一般。 他看了看望舒,也就只有小弟弟跟他一样,看不懂她们。 封煜将这理解为,皇祖母、母后和两个表妹都是女子,而他是个男人,小弟弟也是男人,所以不懂她们女人是很正常的。 对,一定是这样。 这么想之后,封煜心里头就舒服多了,不然这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很不好受的。 蒋望舒也很茫然,他只知道舅舅和舅母陪他在房间里玩了会儿,舅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舅舅就很奇怪,让嬷嬷把他抱回阿嬷这儿。 吃饭的时候,苏清娆完全不敢抬头,默默垂着头小鸡啄米般的吃饭,由于不敢抬头,就只敢夹面前的两盘菜。 庄敏也只比她好一点儿,毕竟她们站在外面偷听了许久,做了坏事的结果就是心虚,现在都不敢直视父亲和母亲的眼睛。 饭吃到一半,德云公主才觉着哪里不对,问:“之珩呢?” 太皇太后淡定地吃菜,说:“估计是政务繁忙呢,在自己的院子吃也是一样的。” 其他人没多想什么,但苏清娆是一个很会疼未婚夫的好未婚妻,听到太皇太后说皇叔政务繁忙都没能来吃饭,不觉心疼起来,不知道皇叔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想去找皇叔,可又担心打扰了他。 这几日封钺被母后严禁进入和春园,只能逮着苏清娆离开和春园的时候去找她。 苏清娆一离开和春园,自然是去父亲母亲那儿,在半路上偶遇了两日不见的皇叔。 她自然是很开心,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她小步跑向皇叔,站定在他面前,为两人的有缘偶遇而庆幸,笑颜灿烂,“皇叔!” 自从两人订了婚,封钺就对“皇叔”这个称呼有点介意,这样听上去显得他很老,可是清娆就是改不过来,喊了几次钺哥哥就彻底不记得了,封钺也随着她,叫皇叔就叫皇叔吧。 也挺好。 封钺几日见不到她人,思念得紧,可是现下在外面只能拉拉她的小手。 他捏了捏她的小手,问:“想我吗?” “想!”苏清娆眼睛亮晶晶的,说“想”的时候没有其他的心思,说:“太皇太后说你政务繁忙,都不能过来吃饭了,皇叔,你这两天是不是忙得吃不好饭了?” 封钺咬着下唇,看着她摇了摇头,说:“吃不好,睡不好。” “……啊?”苏清娆一听就心疼极了,“那怎么办呀,再忙也要吃饭睡觉的啊!” 封钺又摇摇头,可怜地说:“每日批完折子,回到寝殿就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清娆皱着小脸,心里有点内疚,她每天有那么多时间,应该多去陪陪皇叔的呀。皇叔可是她的未婚夫,她怎能看他孤苦伶仃的。 “皇叔,那我以后去陪你吧,这样你就不会很孤单了。” “真的吗?”封钺看着她,眼里似乎很惊喜,又很小心翼翼地询问,像个没人要的漂亮的小白兔,在等着主人把他领回家。 看皇叔一脸渴望,苏清娆心疼得不像话,郑重地点头,像许下最重要的誓言:“嗯!我每天都去陪你!” 皇叔终于笑了,拉着她的手往他怀里靠近了些,感动地说:“清娆,你对我真好。” “我是皇叔的未婚妻呀,当然要对皇叔好啦!”苏清娆梨涡浅笑,看着皇叔的眼睛弯弯的。 封钺终是克制不住低头亲了口她的小嘴儿,将身后的几个随从视若无物。 “唔~”苏清娆羞羞,悄悄瞄了眼后面那些人,还好,他们都低着头,应该……没有看见吧? 两人一起回到父亲娘亲的院子,大白天的房间却紧闭着门,苏清娆还以为父亲娘亲不在,谁料刚走近房间就听见了一道道熟悉的声音。 亲耳听过这种声音只在三天前,苏清娆记得非常清楚,是以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登时吓傻在原地,脸色爆红。 她居然、居然……三天内撞见这种事情两次! “……嗯……嗯……” 女人娇媚的呻.吟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气声,即便隔着一扇门也能引人遐想,并且很有画面感。 苏清娆神色错愣,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几乎是惊愕地看向皇叔。 封钺也在看着她,目光微暗。 上次跟表妹撞见舅舅舅母尚且如此尴尬,更不用说现在是跟皇叔撞见父亲娘亲,苏清娆恨不得挖块地洞钻进去,手足无措,慌乱地拉起皇叔的手,低道:“皇叔,快走啊……” 她力气小,拉不动,人还被他拽进怀里。 那些声音似是刺激了封钺某根神经,他一个转身将苏清娆压在一堵墙上,紧紧抵着她,耳朵里是那些不可描述的声音,眼前是他唯一渴望的人。 封钺不由分说低头覆上她的唇,用力地亲吻她,他的舌头闯进她的嘴里,毫无章法地搅和一番,不遗余力地吮吸,霸道而强势。 苏清娆完全懵了。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了他的渴望,压低了声音说:“清娆,我也想对你做这种事,很想,很想。” 似是一道雷轰炸了苏清娆的大脑,全身僵硬住,一动不能动。 他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苏清娆一眼望见了底,忽然觉得眼前的皇叔很陌生,不是她认识的皇叔。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封钺将她打横抱起,三两步躲到后面一堵墙,苏清娆埋头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 果然刚藏好身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又关了,还听见庄姝槿的声音,一股能够滴出水的媚意,“我还以为是王爷。” “我们听错了,外面没人。” 躲在厚墙后面的两人,苏清娆吓出一身冷汗,惊魂不定地看皇叔,连害羞都忘记了。 封钺紧紧搂着她的腰,呼吸还乱着,两人大眼瞪小眼,苏清娆轻轻戳戳他的胸膛,提醒道:“皇叔,放我下来。” 一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封钺的理智渐渐回笼,非常清楚自己方才的失控,理了理心绪,深呼了口气,把怀里软软的人放下来,牵着她的手。 又恢复往日的模样,让苏清娆觉着,方才那个恨不得吃了她的皇叔是她看错了。 对,肯定是看错了。皇叔怎么会想把她吃了呢,皇叔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人。 撞见这种事,叫苏清娆许久都缓不过来,整整三天都不敢回去见父亲娘亲。 前两天是被太皇太后逼的,但过几天封钺倒真的忙起来,战报不断加急传来,每日不定时见重臣。 战事已不单纯是梁国与白族的战争了,本来答应出兵援助白族就不单是帮助他们,白族那两座城池算得了什么,还不足以让他答应出兵,白族不过是一个□□。 这场战争从三月打到七月,早在四月的时候梁军就已下了降书,大燕提出是否愿意归顺,但梁国不答应,燕军又乘胜追击,现已直逼梁国皇城。 千百年前梁国曾属大燕,但前前朝衰落,前朝开国皇帝与某个大将联手起兵推翻政权后,前朝皇帝自立为皇,那个将军便要求将一大块土地分隔出来,他自行立国,这才有了梁国。 而今打进梁国,为的不过是统一国土,名正言顺。梁国虽是小国,但真正打起战来十分不易,尤其是要收回领土,便不得不看民心。 梁国这代国君有勇无谋,又是个昏庸无能的,刚登大位不到三年,王位还没坐稳就急于表现自己,出兵攻打白族,不顾朝民反对之声。虽然现实如此,但不代表梁民愿意归顺大燕,说好听点是统一,难听点就是亡国,谁又愿意做亡国之奴。 军队易打,人心难攻。这场战争打到九月,还没结束。 燕军打进梁国,不乱杀无辜、欺压百姓,一路上打着统一国土的名义,梁国与大燕本是一体,只要梁国愿意投降回归,梁国百万子民将与大燕国民无异。 一直到十月初,梁国投降归顺的消息才传进京,大燕废了梁君极其皇室,给了他们一生的荣华富贵,派了中央官员去到各个地方任职,自然也留了原梁国许多良臣继续任要职,又出了一系列安抚梁人的政策,梁人并没有因“亡国”受到任何侵害,反而在大燕的统治下他们能生活得更好,他们不过是摘掉了“梁国”的帽子,但只要生活过得去,在哪个王朝的统治下都无所谓。 大部分梁人都接受良好,但还有许多原梁国皇室的旧党负偶顽抗,挑衅大燕国威,但这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场战事可谓取得全胜,巾帼大将军班师回朝。 大军回到大燕时,已十一月仲冬。那一天,封钺叔侄俩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皇宫大门相迎。 大军驻在城外,巾帼大将军只带了亲兵进城,几百亲兵气势磅礴,浩浩汤汤,所经之处,百姓跪拜。 为首的便是身着一身戎装,器宇轩昂的南境女帅,英气逼人,威风凛凛,她首先跨步下马,三两步走到封钺叔侄俩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参见皇上,摄政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身后的数百名亲兵及封钺身后的百官亦跪下高呼万岁,声音震天,还能听到回响。 封钺想过无数次这副场景,所有的热血沸腾在这一刻化为平静,他抬手沉沉拍了两下南境女帅的肩膀,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启唇却只道了三个字:“辛苦了。” 女帅定定看着他,眼眸深沉,嘴角轻勾,抬了抬下巴,满脸的得意。 封钺心中无限骄傲,双手将她扶起来。 70.070 慈宁宫内, 太皇太后与众人站在院子里, 望着那道宫门。 院子两边的青松被白色覆盖, 还有一棵老壮的石榴树,冷风兮兮,树枝唰唰作响, 院子内一片寂静, 能听得见树上的雪花滴滴落地的声音。 太皇太后微皱眉心, 翘首以盼,见不到人又深叹口气, 紧紧抓着长女的手, 道:“你妹妹怎么还不来?” 德云公主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自己也等得急了, 却淡定安慰她老人家:“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母后勿急, 人都回来了,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太皇太后望眼欲穿,眉心紧皱, 直到有人出现在大门口,一身雪色铠甲,身姿挺拔如苍松, 气势刚健似骄阳。 “母后!”封宸叫道,三步并做两步走, 远远把后面的男人和少年甩在后面, 来到太皇太后的面前, 屈膝跪地,“拜见母后。” 膝盖还没落地就被太皇太后扶起来,太皇太后眼眶微红,仔细瞧着她,问:“可有受伤?” “不是信上都跟您说了吗,梁国那几个将领都不够我打的,能打得过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您担心什么?”封宸朝母后眨了眨眼睛,一脸狡黠。 太皇太后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心疼,姑娘家本该养尊处优,可是她的手因常年握剑和生活在艰苦的军营,早已布上一层层茧子。 人也瘦了些,但依然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皇嫂,皇姐。”封宸又分别朝两人作揖,德云公主也是热泪盈眶,连太后也有些动容。 早已激动得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庄敏等着小姨与长辈们见完礼,就扑进她的怀里,只是小姨身上的铠甲硬帮帮的,撞的她疼得喊出来。 “啧,我看看,撞疼了吧,你也不看看小姨穿的是什么也敢撞上来。” 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庄敏看小姨的眼睛都在发光,她从小最钦佩的人就是小姨没有之一,她也想像小姨一样,穿上铠甲当最帅气的女将军。 只是她吃不了苦,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封宸看了眼地上跪一地的宫人们,开口道:“都起来吧。” “谢公主。” 封宸不悦地皱眉道:“什么公主,我叫封帅。” “是是是,封帅,封帅。”几个嬷嬷赔笑地改口。 太皇太后望了望门口,问:“你哥和煜儿呢?” “嗐,他们两个,一个要形象,一个小短腿,我急于见母后,就不等他们了,他们还在后面呢。” 此时要形象和小短腿的叔侄俩正好进来,封煜懵然地看着小姑母,...…小短腿?说的是他吗? 封煜偷偷瞄了眼皇叔的下半身,腿还挺长,果然小短腿说的就是他,简直太打击他堂堂小男子汉的自尊心了。 他才十五岁,还可以长高的。 一众人进了正殿说话,太皇太后一早就亲自下厨做了几份女儿喜欢吃的点心,让人端上来给大家分。 封宸每一样都尝了一遍,说:“母后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要是在宫里多待两个月被母后养刁了嘴,回军营可就不习惯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母后回宫是因为二哥要成亲了,那么,“对了,我嫂子呢?” 封钺眼里含笑,接了她的话:“你嫂子还在家,晚上你就可以见到她。” ~ 大军凯旋,普天同庆,礼部早已备好今晚最盛重的庆功宴,为将士们接风洗尘。 苏清娆激动万分,因为她半个月前就收到阿牛哥的信,他说他会跟主帅一起回京。 三年前走的时候,皇叔说三年后他会平安归来,而今真的回来了。 宴会上,她就一直寻找阿牛哥的身影,听父亲说那些在这场战事中立了功的将士都坐在一处,只是她的目光在那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铠甲的众将士们寻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能找到阿牛哥。 庄姝槿不禁好笑地睇她一眼:“急什么,阿牛哥都回来了,你还怕见不到他吗?” “也对噢!”苏清娆想一想,觉得娘亲说的有道理,早晚会见到阿牛哥的,也不差这一时。 封钺一直在望着她,心里有点闷慌,这种……未婚妻惦记着别的男人的感觉,真不好受。 他喝了口酒。 “皇叔,您没事吧?”封煜见皇叔脸色不好,特别体贴地问候他。 皇叔没有理他。 这场宴会是为了奖赏这次战事的功臣,第一位便是女大元帅。 十年前,太皇太后将年少的公主送去军营,大臣们觉着太皇太后疯了,堂堂皇家公主,不好好享受荣华富贵,偏要送去军营受苦。 尽管这些年那位公主也打过大大小小不少的胜仗,但在大臣们的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没人相信她能挑得起大梁。 但这回整个梁国都被她打回来了,就是那号称大燕百年一遇的战神柳大将军都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得到,大臣们不得不肃然起敬,第一次正视这位女帅,心甘情愿俯首作揖,喊上一声“封大将军”,而不是大长公主。 苏清娆终于看见了阿牛哥每封信里都提到的女将军,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是一个英俊的美人儿,眉眼与皇叔有点像。 她知道这位女将军是皇叔和舅母的妹妹,比皇叔小几岁,却比她大十岁。 苏清娆想到她以后跟皇叔成亲了,女将军可能会管她叫嫂子,莫名觉得有点怪。 她娘亲管舅母叫嫂子,舅母的妹妹却管她叫嫂子,怎么想都觉得好乱哦。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殿中央的女将军,忽然她转头朝她直直地看过来,苏清娆心一咯噔,只见那女将军眨了下凤眼,她更是一个激灵。 她刚才眨眼睛的动作,话本里称之为,抛媚眼? 一个个将士论功行赏,全都是女将军的部下,苏清娆心想,会不会也有阿牛哥?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福公公念着阿牛哥的名字,叫的林铮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阿牛。 梁白最关键的一战是林铮领兵打下的,并且成功解救白族国主免于梁军的刀下,后来打进梁城,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有他一半的功劳。 林铮是除了大元帅和一位将军外,功劳最大的,因此被封为万户,赐府宅奴仆,赏了千两黄金白银。 直到林铮站到中央领赏谢恩,苏清娆才看见他,同时也吃了一惊,阿牛哥变化太大了,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了许多,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单薄瘦削,也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身躯凛凛,沉稳持重。 俨然从少年变成了男人,就算是第一次站在这金殿之上,他也毫不拘谨。 原来阿牛哥一直坐在那儿,只是她认不出他而已。苏清娆满眼惊喜地望着他,期待他也能看见她。林铮谢恩后退回席上,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凭直觉朝那边看过去。 然后朝她笑了一下。他从进殿就看见她了,她一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好像是在寻找他,可是就算目光与他相触,她都没能认出他。 他变化确实大,她认不出他来也很正常。三年不见,阿九生得愈发美艳动人,就是坐在那儿就惹得男人女人都忍不住拿眼睛瞟几眼。 林铮发现旁边的同袍们一直在偷看她,还小声讨论那是哪家的小姐。 “我听人家说,她是礼部尚书蒋大人的女儿,也不知道定了亲没?” “我等会儿去打听打听。” “嘿,你小子,以为你封了个千户就能娶到尚书家的女儿啊,就算没有定亲那也轮不到咱们这种粗人。”另一个同袍笑呵呵地打趣他。 “我……”那皮肤黝黑的男人登时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就是好奇一下……” “你如果不是存那种心思,没事去打听人家姑娘定没定亲干什么?” “我……” 林铮仰头大喝了口酒,这些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他并不喜欢他们私下里议论阿九,吐了吐气儿,打断他们:“那是咱们封帅的嫂子,我等都要喊一声嫂子的。” “什么?!”那几个男人大跌眼镜,几乎是同时地看向那个美丽的姑娘,原来是嫂子啊。 “阿铮,你咋知道的?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林铮说:“全京城都知道,不信你去问问。” “信信信。”那男人嬉皮笑脸道,忽然后知后觉,愣愣地说:“咱们封帅不是公主吗,她怎么会是封帅的嫂子?” 说完,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凉意,几个男人下意识地望向那宝座之上,又像触电一般慌忙地垂下头,心里莫名发怵,他们……他们偷看了许久的姑娘,原来是摄政王的未婚妻。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那个摄政王的眼神不善。 林铮没有理会他们,依旧看着阿九笑了一笑,无声地交流。 苏清娆还朝他小幅度地摇了摇手,笑颜灿烂。 一个同袍注意到林铮在看着摄政王的未婚妻,急急地小声提醒道:“阿铮,你不要命啦,明知道她是摄政王的未婚妻,你还敢看!” 林铮不止看,他还笑,笑得极甜。 两人的互动,全被封钺看在眼里。 以前每次宴会,她坐在下面,他在上面,他们也是这样无声的互动。他一直盼着等着清娆能像以前一样,可是今天,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当着他的面,跟另一个男人……封钺顿时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吞噬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清娆对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想借喝酒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和不安,可是拿起酒樽的手却在颤抖,洒了一案。 “皇叔,你怎么了?”封煜再次发现皇叔的不对劲儿。 封钺搁下酒樽,屈了屈有点颤抖的手指,手心隐隐冒了汗。 太皇太后看了眼他握成拳的手,又看了看下面,微微皱了皱眉。 坐在封钺下首的封宸探身过去对他说:“哥,没想到你还挺大度的啊。” 封钺扭头看她一眼,强笑说:“什么意思?” “我嫂子每月跟我徒弟互相传信就算了,现在当着你的面眉来眼去的,你还笑得出来?” “……” 封宸觉得,她哥头上好像长满了绿油油的草儿。 71.071 散宴后, 外面竟下雪了。 朝臣们各自携着自家的女眷, 互相寒暄道别。林铮站在大殿门外, 望着这那一个个华服美冠的贵人们一一走下台阶。 那一层层台阶皆是用白玉打造而成,华贵无比,林铮看着那玉阶,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走在上面。 天色暗蓝, 飘着鹅毛大雪, 每个贵人的身后都跟着仆从,为他们撑伞, 风姿卓然,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族,与他们这种靠在战场上用鲜血拼出军功的粗人不一样。 林铮站在门口边上许久未走, 那些经过此处的贵人都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他不认识这些人, 客气礼貌地笑了一下。这些贵人都有很好的涵养, 也回了他一个笑脸。 同袍赵甲和李四出来看见他还在,拍了拍他肩膀说:“你不是早就走了?” “等人。”他说。 “真不愧是兄弟!”赵甲搭上他的肩膀, “走!” 林铮岿然不动,说: “不是等你们。” “哟,不是等我们, 难道是等女人啊?”男人最感兴趣的便是女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在军营混久了的男人, 除了训练和打仗, 他们第一想到的便是女人。 林铮笑踢了他一脚, 脸颊却微微泛红,嘴角有一个浅浅的弧度,说:“等我妹妹。” 赵甲和李四先是愣了愣,只当他放了个屁,笑骂道:“你还有妹妹在宫里?嘁,那我媳妇儿还是相府千金呢!还妹妹,嘁!” “滚滚滚。”林铮不跟他们废话,推着他们走,两人插科打诨一番,也就放过他了。 林铮笑望战友的背影,抬眸看了看天,雪花滴落进他的眼睛里,视线有些模糊。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雪,从他这儿可以看到那不远处满园的红梅,美极了。 “阿牛哥!” 林铮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登时浑身一凛,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回头一看,眼前是比后面那处红梅更美的景色。 “叔叔好,婶子好。”林铮首先给两位长辈行礼问好。 “好小子,有出息!”蒋溪桥笑着拍了两下他硬实的肩膀,这是他曾经看中的女婿,而今他出人头地,他是十分高兴的,说明他当初的眼光是不错的嘛。 “阿牛哥,你以后是不是都会留在京城了?”苏清娆满是期望的眼睛。 “应该吧。”林铮看着她笑,三年前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现在长高了很多,但还是到他的肩膀,因为他也长高了。 林铮说着习惯性地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如今已是别人的未婚妻,就算他们再亲如兄妹,也不宜再有这么亲密的动作。 “那阿嬷和伯伯呢?” “他们已经在京城了。”早在他进京前半个月,那个摄政王就把他阿嬷和阿爹接进京来,安置在赐给他的府宅,有成群的奴仆伺候,安享晚年。 三年前他答应参军,摄政王说到做到,把他阿嬷和阿爹照顾得很好,甚至差不多治好了阿爹的腿疾,他在南境的这三年,得到准许去看望阿嬷阿爹几次。 他在封帅面前能得到重用,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几次在战场上险些丢了性命,是有高人救了他。 林铮是很感激那个人的,既感激,又……又有点嫉妒。 苏清娆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说明儿要去见阿嬷和伯伯,不然他们都要忘记她了。 四个人脸上满是笑颜,一边说话一边拾级而下,蒋溪桥夫妇走在前面,苏清娆和林铮走在他们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人,岳父岳母和女儿女婿。 玉阶白雪,佳人倩影,英雄相伴,这幅画面落在封钺的眼里,格外刺眼,刺进了他的心里,刺穿了他的心口,撕裂般的疼,叫他呼吸都是疼的。 他想,是不是只要林铮一出现,清娆就不会再看到他的存在,是不是只要林铮消失,清娆的眼里就只剩下他了。 封钺嘴角紧抿,眼睛只望着那对背影消失在玉阶,指尖不知何时已嵌入他手心肉里,他却毫无知觉。 在旁人看来,他只是面无表情,可太皇太后只消看一眼他,便透过那风平浪静的表面看穿了他的内心,就像是被人抢了最珍爱的宝贝,想去夺回来,可又害怕争夺的过程中不慎弄碎了那宝贝,于是自己陷入了无尽矛盾和无尽痛苦的折磨。 封钺忍着心口的钝痛,自行离去,太皇太后知道,儿子这回真的被伤得深了。 回到清凉殿,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太皇太后喟然长叹,温声道:“儿啊,你不要步你皇兄的后尘,人各有命,姻缘强求不来,唯有两情相悦,才能白首齐眉,半点勉强不得。” 这些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狠狠地划几刀,剜心一般,鲜血淋漓。封钺闭了闭眼,压住胸口那沉重窒息的钝痛。 竟连母后也觉得清娆喜欢的是林铮? 封钺自己都没了信心,清娆说的喜欢他,究竟是敬仰还是爱慕,他担心她早在不经意间心里就装了别人,只是懵懂如她,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而已。 若,清娆心里的人当真是林铮,他又该如何? 趁着她还没认清自己的心,巧取豪夺?若是她幡然醒悟,他便要像十多年前他皇兄一样,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绑也要绑她,将人困在身边。 亦或是,对她的心上人动手,如果那个人消失,他是不是就能永远拴住她。 电光火石间,他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他只能想到这个方法。 太皇太后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无论在哪个方面都称得上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可为何偏偏在感情方面输给远不如他们的男人,情路如此坎坷。 她是看好蒋溪桥,无论相貌品学,都算得上是人上之人,但他的长子决不会比他差半分。而那个林铮,又如何能与她的次子相比。可感情之事就是如此玄妙,没有谁对谁错,也没有高低之分,你是天潢贵胄又如何,人家对你没有情,你便也不过只是个天潢贵胄。 十多年前长子因为做了错事,害得心爱的女人坠崖生死不明的消息传来,他吐血昏迷几日不醒,此后便一直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失子之痛如剜心,太皇太后又如何能再经历一次。 “清娆是个可爱的孩子,母后何尝不想她成为自家的儿媳妇,可若她不爱你,你即便与她成婚又如何?母后是怕你像你皇兄那般......难不成你要让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太皇太后伸手抚着他拧成川字的眉,眼底是无尽的怜爱,她素来喜欢怼着他,即便是他幼时她也从没小心翼翼地哄他,生怕弄疼了他,温柔地安慰道,“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情坎也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有母后,还有你姐姐,还有阿宸。”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梗着了,眼底微热,封钺心里五味杂陈,又一阵内疚,他是个年近而立的男人,却还让六旬老母为他操心。 封钺握了握她的手,说:“母后放心,您去歇息吧,我有分寸。” 太皇太后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叮嘱了他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而封钺在这儿坐了一整夜,脑海里全是从第一次见清娆到今天晚上的画面,想了一遍又一遍,琢磨着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 她看着他时眼睛里满是对他的崇敬和欣赏,她依赖他、信任他,可归根到底依赖和信任,崇敬和欣赏,那都与爱情无关。 现在就连他亲吻她时她娇羞的模样,他也已经开始不确定,被亲了吻了,害羞是女子的本能反应。 他像一个掉进河里拼命地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遇难者,疯了般地回忆这几年,尤其是这大半年来苏清娆对他有没有一丝丝能够证明她爱他的证据。玉佩,荷包,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想到最后,脑海里最后定格的画面便是今晚宴会上她的眼睛里只装着林铮,完全不记得还有他这号人物。 可他,是她的未婚夫。 他的信念,他的堡垒,一夜之间,溃不成军。 翌日上朝,他早早就散了,他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清娆正跟林铮和他的祖母在逛集市。封钺一刻也忍不了,出宫去找她。 看见的便是清娆和林铮扶着老祖母左右两边,就好像她是那个老妇人的孙媳妇,他突然听到那卖簪花的妇人说:“公子,给你夫人买一个吧。” 登时封钺脸色大变,手臂青筋暴起。 林铮愣了下,有点局促地说:“她不是我夫人。” 那妇人随即也注意到苏清娆梳的是未出阁少女的发髻,连连赔笑道歉,苏清娆笑着说:“没关系,他是我哥哥。” 尽管听到这句话,封钺的心里也没有受到多少安慰。 苏清娆拾起摊上一支颜色老一些的,说:“阿牛哥,我们给阿嬷买一个,阿嬷也戴。” 林家阿嬷笑道:“阿嬷老了,哪儿还能戴这些,这是你们年轻姑娘戴的。” “阿嬷也可以戴的呀,好看着呢。”苏清娆正说着,林铮已经挑了几支鲜艳的簪花,拿着其中一支虚放到她头上比着,觉得好看极了,阿九很适合鲜艳的颜色,像花儿一样。 谁知他这个动作激起那隐在他们旁边的男人最后的愤怒,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不由分说直接打横抱起苏清娆。 苏清娆惊呼一声,双脚悬空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衣襟,看见他的脸,反应过来后忙道:“皇叔?……皇叔你干什么呀……快放我下来……” 这是在外面,这块地方人虽不多,但也有十几双眼睛盯着看呢。 封钺寒着一张俊脸,双臂抱紧了她,大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把她放进马车里,自己也上去。 某御史正陪夫人出来逛街,正巧看见摄政王大庭广众之下抱起了他那未婚妻……御史顿时呆若木鸡,虽然、虽然是未婚妻,可是、可是这样……会不会有点……有失君子之风了? 这……摄政王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的不妥之处,言官们就是想弹劾两句都找不到理由,现在这……明儿早朝是不是可以拿出来说一说? 还是……他要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御史错愣之余,心里纠结了下。 林铮怔怔地看着阿九被抱进马车,阿嬷还着急得跳起来,拍他打他喊他去救阿九,阿九被坏人拐走了。 “阿嬷,那是阿九的未婚夫,您不用担心。”他说。 苏清娆犹惊魂未定,从皇叔抱起她到上马车,不过才眨眼的功夫,她还没坐好,就看见皇叔也进来了。 “皇叔……”苏清娆茫然地看他,心里突突的,怎么皇叔好像心情不太好? 皇叔这么温柔好脾气的人,也会生气吗? 生气起来的皇叔有点可怕。 封钺用力一拉,她人就跌进他的怀里,整个人都坐在他腿上,紧紧箍着她,低头压向她的唇,凶狠蛮横,毫不讲理。 “唔唔唔……” 72.072 “唔唔唔……” 封钺大手捧住她的小脸, 轻而易举地撬开他张开了嘴急切地吻着她, 唇舌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在她的唇里疯狂地掠夺,力道极其凶狠,似乎带着一股惩罚的劲儿。 怀里柔软的人儿嘤咛一声, 他浑身一震, 在她唇上劫掠地更加猛烈, 狠戾又粗暴。 他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她是他唯一的绿洲, 恨不得把这片绿洲占为己有, 容不得别人觊觎半分。 若这唯一的绿洲被人抢走,他会干涸而死。 苏清娆脑里一片空白, 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喘声,和自己娇软的嘤咛声, 以及两人吞咽的声音, 在这狭隘封闭的空间里,无比的暧昧。 她被迫地仰着头承受他的亲吻, 他几乎不给她呼吸的余地,唔唔地叫着,手抵在他的胸膛却推不掉他。 唇舌纠缠, 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舍得离开她的唇, 苏清娆重获自由, 大口地呼吸和喘气, 仿佛少呼一口气她就会缺氧而亡。 她的脸颊绯红,眼睛湿漉漉的,对上皇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她看见了他眼里熊熊烧灼的欲望。她能感觉得到,皇叔身上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好像是在生她的气。 苏清娆气息未稳,手指轻轻拉一下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小心翼翼的,“皇叔是不是生气了?” 封钺的心揪成一团,紧宁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搂着她的手收紧,温柔地道:“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有点硬,还有点烫,她听着他有些紊乱的心跳声,轻声问:“那是谁惹你生气了?” 封钺的眼睛有点儿酸,头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属于她的味道,有一瞬间他冲动地想问她,她爱不爱他,林铮对她而言又是什么,若在他和林铮之间只能做一个选择,她又会如何? 可是他问不出口,他不想让清娆觉着他是一个喜欢吃醋、小心眼的男人,他更害怕这话问出口,清娆就会正视这个问题,认清自己的内心。 他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封钺手压着她的脑袋,轻抚她的头发,哑声道:“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但是皇叔好凶啊。”苏清娆手抓着他的衣襟,趴在他的胸口,有点委屈,他刚才的动作粗暴,亲得她的嘴巴还疼。 “抱歉。”封钺心里一阵疼,吻了吻她的发,将她抱得更紧。 苏清娆轻挣了下,与他拉开一点儿距离,抬起头看着他,眼睛还是湿漉漉的,睫羽轻颤,细声细气地问道:“那你是不是不开心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呀。” 她小小的手拉过他的大手,十指相扣,看着他的眼睛很是真挚,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是可以和你共进退的人,我们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 封钺紧紧拥着她,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吻着她的额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服她,“清娆,你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对吗?” “我当然喜欢你啦。” “你是我的人了,你不能……”不能再想别的男人,不能爱上别的男人。喉间似是梗了东西,他说不出话来。 苏清娆轻笑出声,食指在他的心口处画圈圈儿,害羞地说:“你也是我的人了。” 封钺颤了一下,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定了下来。 “所以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呀。” 他看着她,唇角终于笑了一下,突然抓住她放在他心口处的手,放进自己的嘴里,轻咬了一下,苏清娆一阵酥麻,缩回了手。 封钺又趁热追击,覆上她的唇,两人唇舌交缠好一会儿。 “唔……”苏清娆低眉顺眼,抿着唇笑。她一直坐在皇叔的腿上,莫名觉得很热,脸和手都烫烫的,她用手扇了扇风,想给脸降降温。 小姑娘很单纯地问:“皇叔,你不热吗?我觉得好热啊。” 明明现在是冬天,她却觉得很热很热。 听见她的话,封钺原本就燥热的身体更加如火焚身,僵硬得厉害,偏偏怀里的人毫无知觉。 他看着她,杏眸含水,双颊红晕,小嘴儿红红肿肿的,每一样都能摄他心魂。 正巧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苏清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问他:“皇叔,我们要去哪儿呀?” 封钺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放下,自己先下了车,再将她抱下来。 眼前是一座极其气派的府邸,朱红色的大门上面,烫金色的牌匾刻着三个大字,景王府。 苏清娆看着皇叔:“这是……” “我们的家。”他执过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她的只有小小细细的,十指紧扣,牵着她的手走向大门。 这座堪比建章宫的府邸十多年前就属于他,但封钺从没在王府住过,直到半年前他们定了婚事,他便让下面的人重新修缮一番。 不让任何人跟着,他带着她走过大门,再过垂花门,他虽没有正式在这儿住过,但却比管家更熟悉这儿。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在画纸上一笔一画设计的,都是全京城最好的工匠按照他给的画纸修缮。 他想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给她他能给予的一切一切,尽他所能。 苏清娆每走到一处,无不为这座宅子惊艳到,就像是话本里描写的天宫,晶莹剔透的琉璃瓦,阳光洒下来会折射出一道绚烂的光华,如彩虹一般。 她望向那片清澈见底的大湖,湖里倒映出彩虹,还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湖里便自有一幅景画,逼真得叫人分不清何为实景,何为倒影。走到不同的地方,都能从湖面上看到不同的景致,如仙境一般。 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亭台楼阁,池馆水榭,错落有致,假山怪石,玉栏朱榍,花坛盆景,藤萝翠竹,每一处的景象都不一样。 东有桃园,西有莲池,南菊苑,北有梅林,每个季节都能欣赏到最鲜亮最壮丽的花儿。 封钺带她走过一遍,又来到华清池,碧水幽境与外界隔绝开来,他们可以时常过来泡温泉,天下最好的温泉便是他们这儿。 苏清娆心旷神怡,每看到一出新鲜的东西就激动无比,“皇叔,你家真的好美啊!” 他笑绵绵地纠正她:“是我们家。” 小姑娘欣然,点头道:“嗯,我们的家。” 离开华清池,又穿过假山,他们走上一座桥,阶梯是用白玉打造,桥底竟是晶莹透明的,恍若走在水里,苏清娆看着脚下,看见了在水里跳跃的鱼儿。 “我们以后可以在这儿钓鱼,你喜欢钓鱼吗?”封钺眼角眉梢都是笑容,温柔似水。 “喜欢!”苏清娆不住地点头。 穿过这座桥,又绕过一座假山,来到了一处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与前面的金碧辉煌亦或是清新雅致都不同,这里一眼望去,尽呈田园风光,小桥流水,有菜地,有果树,有水井,还有几间精致可爱的茅草屋。 苏清娆觉着那小院子有些儿眼熟,好一下才想起那很像她和娘亲在杏林村的小家,但这儿却比她们那儿美丽万千,她敢说这儿一定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村庄。 想起杏林村,苏清娆激动地指着那个小院子说:“那个是我家!” 封钺嘴角挂着笑,牵着她的手走过去,那儿还搭着一个秋千,他说:“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经常带孩子过来小住,就我们一家人,过最平凡最幸福的日子。” “孩子?”苏清娆微微一讶。 “嗯,我们的孩子。”封钺坐到秋千上,顺势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他说:“清娆,我连我们孩子的小名都想好了,男孩儿叫舟舟,女孩儿叫朵朵,我们一家四口来这儿过日子,像普通百姓人家一样,男耕女织。” 苏清娆笑了,脸颊微红,小梨涡印在嘴角边。 “那你不用处理政事,不用见大臣了吗?”她问,以后皇叔若是每日与她们在这里过日子,哪儿还有时间去见大臣啊。 封钺亲亲她俊俏的小鼻子,“等皇上及冠,我也就可以退休,所有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他已为皇室操了十几年的心,余生只想跟她在一起,做一对儿神仙眷侣。 他会像当初求亲时许下的诺言一般,尊她,敬她,爱她。未来几十年,他们会生儿育女,为人父为人母,等到他们的儿子成家立业,女儿也嫁得个如意郎君,他们也都不再年轻,携手白头。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甚至想过了,他比她年长十几岁,将来会比她先走一步,他自私地庆幸自己不用承受亡妻之痛。 可是又想到他父亲离开时母亲绝望的眼神,将来她或许也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悲痛和绝望,绝望过后就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老去。 所以他会努力保重身体,让自己不那么快老去,陪她一年又一年,直到两人都一起离开这个世间。 一辈子就这么短,他不舍得因为别的事情占用了他们的时光。 73.073 朝会, 李御史总忍不住偷偷拿眼睛瞟上面, 默默在心里摇了摇头, 弱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他有一种被骗的感觉,第一次觉着,摄政王如此……表里不一。 现下那个温润儒雅, 从容不迫的男人, 哪儿还有昨日当街强抱良家少女时堪称粗鲁的样子, 啧啧,没想到我们大燕第一君子竟是如此的衣冠禽兽。 视礼节为人之根本的李御史自从昨日撞见了那不太美好的画面后, 一直深深地介怀, 晚上睡觉前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在朝会上弹劾几句。 他行的端坐的正,不怕摄政王给他穿小鞋!而且……王爷貌似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人。 但是他夫人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人家姑娘是摄政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谈不上失礼一说, 更谈不上毁人家姑娘的名节。 所以他愣是没敢提出来, 可他还是很介怀,若是别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君子无双的摄政王,是以他这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坏了。 “青山兄, 你可是有什么心事?”蒋溪桥见他状态不太对,散朝后走到他身边, 关心地问了一嘴。 李青山一看见他, 心里莫名地生出些许疚意, 他可以不当众弹劾摄政王,但私底下如果再对人家姑娘的父亲隐瞒事实,他觉得太对不起自己跟蒋大人十年的交情了。 “玉临贤弟,”他把蒋溪桥拉到一旁,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方才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不要怪为兄多嘴……” “……” 听完李青山的话,蒋溪桥沉默了好一会儿。 看见他这副反应,李青山就放心了,不愧是跟他交好十年的朋友,肯定也是不能忍受这种事情,虽然京城的男女之风比较开放,但也绝没有到当众抱起未婚妻那种程度。 怪不得……昨儿清娆去林铮家,跟林铮和他阿嬷去逛集市,回来的时候却是王爷送她回来的。蒋溪桥心想。 ……王爷这是因为看见了清娆和林铮走在一起,所以……吃醋了? 昨儿回来得晚,差不多晚膳的时间才回来的,蒋溪桥分明看见清娆红扑扑的小脸,与王爷手牵着手两人亲密异常。 蒋溪桥皱眉,问:“青山兄,你昨日在街上遇见……王爷和小女,是在什么时辰?” 李青山想了想,说:“约莫是巳时三刻。” 巳时三刻!蒋溪桥的眉心跳了跳,昨晚他们酉时才回来!这期间的六七个时辰,他把清娆带去哪里了! 蒋溪桥心里一股恼火,未婚夫妻之间亲密一些是人之常情,可若超出了一定范围那就是……荒诞无稽!他当然信得过摄政王的人品,他就是……想不通,摄政王把清娆带上马车后,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家。 见好友的脸色有些阴郁,李青山莫名地觉得可能他这位贤弟很想跟摄政王干一仗,连忙好言相劝几句。 是以回家后,蒋溪桥让妻子旁敲侧击地问女儿,昨天跟摄政王去哪里玩了。 提到这个,苏清娆眼角自然而然地捎上一抹笑意,“皇叔带我去景王府,他说那儿是我们的家。” 蒋溪桥夫妇互递了个眼神,没有说话。 “皇叔的家特别美,比话本里描写的天宫瑶池还美……”苏清娆一高兴,话本子都给说漏嘴了。 见女儿一脸憧憬的样子,蒋溪桥好像有点明白了那封某人的用意。 在那之前,清娆对他们的婚事从来不着急,现在看来,好像恨不得马上就嫁给他,住进那天宫瑶池一般的景王府。 可不可以将这理解为,王爷觉得个人魅力不够,怕留不住清娆的心,所以试图用自己美如天宫的王府拴住? 好深的心机! 蒋溪桥是知道的,三月那时候王爷就让人大修王府,据说花了千万两黄金,此事还曾引起朝中热议,素来从简的摄政王第一次为自己花了这么大一笔钱。这笔钱一半由国库出,一半由他自己的私库出,大臣们只是觉得热闹,没人敢说一个字,毕竟摄政王为国家贡献的远远比这多得多。 其实蒋溪桥是有点感动的,毕竟那座天宫王府是他为清娆建造的家园。 可是……这并不能因此忽视他狡诈的心机! 蒋溪桥深呼了口气,笑眯眯地问女儿:“那娆娆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出嫁了?” 苏清娆咬咬下唇,看着父亲和娘亲,一脸蜜笑,她很喜欢他们未来的家,听皇叔描绘以后他们可以这样那样,她就百般期待和皇叔在一起生活的场景。 一定很美妙,很快乐。 得了,庄姝槿摇了摇头,觉得他们老两口还是把心思放在置办嫁妆罢,女儿的心已经留不住了。 到底那王府长什么样,这么吸引女儿,蒋溪桥心痒痒的,改天一定要去参观参观。他毕竟是摄政王未来的岳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两人的婚期已经不远了,就定在大年初九,本来太皇太后定的是年后,可摄政王又让钦天监重算了日子,正月初九是最适宜的日子,他又劝服了太皇太后,正月初九又是两人的生辰,岂不美哉。 现在已是十一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苏清娆往皇宫跑的次数愈频繁了,而且还不是太皇太后传召的,几乎都是她自己主动进宫。 庄姝槿觉得,女儿可能是天生讨皇家人喜欢的体质,以后嫁过去不仅没有婆媳关系之忧,姑嫂关系也不用担心。 女儿每次从宫里回来,都会比去之前更开心,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说皇叔的妹妹有多好多好。 “封帅会轻功,跳一下就能飞到屋顶,嗖一下又跳下来,特别厉害!”苏清娆眼里满是惊叹,赞口不绝,崇拜万分,“就是像话本里行走江湖武功高强的女侠,飞来飞去的!” 蒋溪桥夫妇面面相觑,不知道的还以为封帅才是她的未婚夫呢。 小望舒却很激动,十分捧姐姐的场:“哇,她会飞啊!好厉害哦!” “对呀!”苏清娆瞬间找到了知己,“她的箭术更厉害,哇,原来百步穿杨说的就是封帅啊!” 小望舒很好奇,听不懂“百步穿杨”是什么意思,问:“姐姐,什么叫百步穿杨呀?” “就是在一百步以外能射中一片杨柳的叶子,你说厉不厉害?” “哇!好厉害!”望舒鼓起小手掌来,小男孩心里总装着一个英雄梦,这可谓是激起了他小小男子汉的热血,他也想飞,也想百步穿杨。 苏清娆绘声绘色地跟弟弟说起封帅是如何的英勇帅气,那些一个个大男人无不对封帅言听计从。 成功地让望舒对那个女将军肃然起敬,“父亲,望舒以后也要像封帅姐姐一样,做大英雄!” “……” 蒋溪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哄说:“好,我们望舒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英雄。” “会飞!” “好好好,会飞。” “带兵打仗!” “好好好,带兵打仗!” “……” 一直到晚上睡觉,望舒都还对封帅念念不忘,蒋溪桥夫妇表示,那对姓封的兄妹,真是害人不浅啊。 第二天望舒就缠着姐姐,让姐姐带她进宫找封帅姐姐。 来的路上,望舒有点紧张,马上就要见到偶像了呀,好开心可是又好紧张哦,见到偶像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呀,怎么才能讨封帅姐姐开心,让她收他为徒呀。 苏清娆带弟弟来到封帅的寝宫,就看见封帅靠在榻上,一个少年在给她捏捏肩,一个少女在给她捶捶腿儿。少年正是皇上表哥,少女则是庄敏表妹。 望舒:“?” 那个躺在榻上的大姐姐是封帅吗?怎么画风有点不太对呀? “咦,姐姐,你把望舒也带来啦?”庄敏一边给小姨捶腿儿一边说道。 封宸本是闭着眼睛享受侄儿和外甥女的伺候,听见嫂子来了,美眸一挑,嘴唇掀了个弧度,朝她勾了勾手指:“小美人儿,过来。” 苏清娆笑颜灿烂,牵着弟弟的手走过去,封宸拉着她坐下,看了眼望舒,说:“这是小舅子啊?” “对呀,这是我弟弟。”苏清娆对望舒说:“望舒,你快叫人呀,她就是封帅姐姐呀。” 封帅姐姐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望舒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叫人:“封帅姐姐好~” “小舅子也好。”封宸手指轻刮了下他的鼻尖,“长得真可爱,是不是你们家的人都生得这么可爱啊?” 被偶像夸了,望舒还是很高兴的,他这么可爱,封帅姐姐会不会收他为徒啊。 封宸搂着苏清娆的肩,看了眼侄儿和外甥女:“别停下来啊,继续。” “是。”侄儿和外甥女很狗腿地又继续,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 望舒心想,那他要干点儿什么……表姐捶左腿,那他就捶右腿好了。 三个人捶腿捏肩,旁边还有几个宫女端着一盘盘美食,看上去有些奢靡。 他们都在伺候封宸,封宸却是在伺候苏清娆。 封煜卖力地捏肩,有点羡慕地看着表妹兼未来皇婶,心想表妹好舒服哦。谁让他们是小姑母的晚辈,但表妹却是小姑母的嫂嫂呢。 封宸一手搂着苏清娆,一手伸到旁边的食盘上捡了颗果子,喂到苏清娆的嘴里。 刚进来的封钺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头顶飞过一只乌鸦及无数个小黑点。 74.074 “好吃吗?”封宸抬手摸了摸怀里的人的小脑袋, 眼睛里尽是宠溺。 苏清娆笑着点点头, “嗯, 好吃。” 望舒看了眼那盘子色泽诱人的果子,咽了咽口水,但是娘亲跟他说过,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 封煜和庄敏也满是羡慕的看着苏清娆, 他们每天都在卖力地讨好小姑和小姨, 居然......居然都抵不过她一张脸。 小美人面若桃花,蛾眉杏眼, 红唇皓齿, 真是叫封宸欲罢不能,只可惜这般的尤物叫她哥先抢了去, 不然她非要把她纳进自己的将军府。 她府里养着男男女女十几个美人儿,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 兄长妻不可欺, 但她过过眼瘾还是可以的。 封宸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人,当然, 她的取向还是很正常的,对女人的美仅限于欣赏。目光盯着小美人儿嫂子唇角边的两颗小梨涡,不由想起自己府中某人也有两颗浅浅的梨涡, 忍不住用手戳了戳,柔柔地说:“乖啊~” 苏清娆发现, 封帅跟皇叔不止长得有点像, 动作和说话也是像极了, 皇叔也喜欢戳她的梨涡,喜欢摸她的头,喜欢对她说“乖啊”。 本想就这么放过她的,可是封宸目光一瞥,看见一袭青衣,心里登时起了恶趣味,在苏清娆的额发上落下一吻。 那一刻,封钺犹如抓到妻子与他人私会的丈夫,黑眸似蹿着火苗,大步上前就要抢人。 封宸从小习武,身手敏捷,岂是他一介文人能与之相比的。她抱着怀里娇小的人儿翻了个身,站在另一边,与他隔着一个榻的距离。 突然被她揽腰抱起,苏清娆下意识抱紧她的腰,封宸很满意她这个动作,一手搂她的背,另一手托着她的臀儿。 封宸看着怀里的小美人儿,嘴角勾起一个坏坏的笑,像极了欺负良家少女的恶霸,不一样的是,她这个恶霸长得极美极俊。封宸英气的剑眉往上挑了一下,挑衅般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封钺恨恨地咬了咬牙,警告的眼神看她。 封宸没有理会他,垂眸问:“清娆,想不想飞啊?” “想!”苏清娆眼睛都亮了。 “清娆......”封钺转移战线,看未婚妻时的眼神瞬间变得很温柔,“清娆乖,听话,下来。” 苏清娆犹豫了一下,呐呐地看皇叔,轻轻摇了摇头,放在封宸腰侧的手不觉搂得更紧了。 见未来嫂嫂小鸟依人地窝在她怀里而拒绝自己的未婚夫,封宸朗声大笑,抱紧了人使了轻功脚一蹬,眨眼之间两人便双双消失。 “哇啊——”默默看戏的三个小孩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仿佛看见了天下第一奇景,叹为观止。 “小姨!小姨!我也想飞!” “小姑母!我也想!” “望舒也要飞!” 封钺:“……” 抬了抬眼皮,看那抱自己的未婚妻飞上屋顶的人,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心里一股阴郁,堵得慌。 封煜不小心瞥了眼皇叔,只见他一脸“会飞了不起啊”的表情,心说道,对啊,会飞就是了不起啊! 苏清娆第一次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抓紧了封宸的手有些颤抖,既害怕又喜欢这种站在高处一望无际的感觉,欣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冷风吹来也不感觉到冷。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我厉害吗?” “厉害。”太厉害了! 苏清娆朝下面的几个人招手呼喊道:“皇叔!表哥!表妹!望舒!我们在这儿!” 三个小孩手舞足蹈,激动万分,好像那屋顶上的是刚飞下凡间的神女。 封宸一身堪称出神入化的轻功,带着一个小丫头飞来飞去毫不费劲儿,从这个殿飞到那个殿,飞出了她的寝宫,又飞回来。直到小丫头累得气喘吁吁,她才把人送回地面上。 还维持着一手抱肩一手托臀的姿势,小丫头还紧紧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胸口。 平安落地,苏清娆长呼口气,方才自由快活、紧张又刺激的感觉还久久未散。 “小姑母……” “小姨……” 几个小孩跑过来。 封宸还不舍得把人放下来,看着封钺扬了扬眉,一脸恣意的笑容,就像小时候从他手里抢走了他最喜欢的一件宝贝。 只是她二哥从小就爱装模作样,即便心里再不舍得,再心疼,表面上也会装出一副非常温柔的笑容,然后在背地里不知不觉地掰她一道。 啧啧,这样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清娆小美人儿嫁给他,还不是处处任他拿捏,被卖了还给他数钱,封宸是个很会怜香惜玉的人,想想就心疼怀里的人儿。 “封帅,放我下来吧,你手会酸的。”苏清娆也是很体恤小姑子的,带她在上面飞了一刻钟,又抱了这么久,手该很酸了吧。 封宸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只见那素来喜欢装模作样的男人不再装作温文尔雅的样子,黑沉着一张脸,粗鲁地把人从她身边抢过去。 望舒觉着,姐姐好像是个比他还小的孩子,被人抱来抱去的,姐姐好羞羞脸哦,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抱抱。 庄敏觉着,姐姐跟小姨还有舅舅像极了话本里关系非常复杂的三角恋,但是……不太对啊,那不该是姐姐跟小姨抢舅舅这个男人吗,怎么成了小姨和舅舅在抢姐姐? 封煜觉着,皇叔一定是嫉妒小姑母会飞,而他自己不能,这样在表妹的面前会显得他特别没有面子,所以,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虽然换了个更温暖更宽厚的怀抱,但苏清娆还是拒绝了,说:“……皇叔……我自己走……” 封钺没有听她的,扭头看了眼小舅子,交代道:“照顾好望舒。”不冷不淡地看了眼封宸,一语不发抱着未婚妻径自走了。 “……姐夫好像生气了?”望舒说。 “我觉得也是,舅舅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那姐夫会不会欺负我姐姐啊?”望舒担忧地问,毕竟他从没见过姐夫生气的样子。 “放心吧,皇叔欺负谁都不会欺负表妹的。”封煜信誓旦旦地说。 封宸看了他一眼:呵呵。 事实是,苏清娆被摁在树上狠狠地欺负了。 比那天在马车上更强势更霸道,苏清娆舌头发麻,牙齿打颤,嘴唇又红又肿,嘴皮都被咬破了。 看着被困在自己双臂和石榴树之间的清娆,封钺只觉自己疯了。 如果醋是酒,他早就酩酊大醉。 从前,清娆看着他的眼睛无不在发亮,无论是崇敬还是爱慕,总之她的眼里都是装着他的。可是……慢慢的,尤其是最近,就比如那天她一直跟林铮眼神交流,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比如今天,她的眼里也只有他妹妹封宸。 难道……是他没有魅力了? 他对她没有吸引力了? 他不能忍受这样一个结果。 “清娆,你相信我……”封钺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趣的男人,你跟我在一起不会感到无聊,我们可以做很多美好和快乐的事情……我们成亲后,我一定能让你的每一天都过得不一样,有滋有味的……” 苏清娆的大脑还属于混沌一片,根本没法辨析他的话,只隐隐好像听到皇叔说……他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趣的男人…… 她知道啊,皇叔就是很聪明,很有趣的男人啊。 “呼——”她深深地吸气呼气,勉强与皇叔对视,看见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她声音沙哑地说:“嗯,皇叔最好了。” “清娆……”他拿她的双手摸摸他的脸,“我好看吗?” “好看。”苏清娆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他最吸引清娆的地方之一,就是这张脸,封钺不由得怀疑,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经常看着他发痴,是因为他人老色衰了,他一定得好好保养,他现在才不到三十,她就开始嫌弃他了,以后可怎么办。 他吻了吻他的手心,苏清娆痒得直颤抖。“清娆……”他声音嘶哑,“我们马上就是夫妻了……” “是呀。”苏清娆的眼尾微扬,说:“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娘子。” 小丫头单纯又娇憨的模样,叫封钺看得眼睛都红了,低头咬住她那诱人的小嘴。 . 太皇太后传了所有人过去,德云公主有了身孕,太医刚诊出来,已经三个月了。 封钺带着苏清娆过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清娆的身上。 “表妹,你的嘴巴怎么了?”纯情少年封煜关心地问。 苏清娆本就脸色微红,他这一问,她的脸登时爆红,好似能滴出血来。 “没、没怎么……”苏清娆匆匆垂下头,恨不得用手捂住嘴巴。 “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怎么,要不叫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苏清娆想挖块地洞钻进去。 封钺喜欢看到未婚妻又羞又窘的模样,但却不是当着别人的面,给侄儿递了个眼神。 封煜:“?” 封钺牵着未婚妻的手在姐姐和姐夫的下首坐下,对上他们二人的目光,他微微一笑。 “恭喜皇姐,姐夫。” “咳咳……”德云公主放下茶盏,用手帕擦了擦嘴。 “恭喜舅舅,舅母。”苏清娆声如蚊蝇,声音还有些哑。 众人心照不宣,几个长辈还是很体贴的,怕小姑娘尴尬,话题转回德云公主身上。 用了膳,天色也不早了,所有人都退下,太皇太后独独留了小女儿。 封宸不用猜就知道母后要跟她说什么,以前有哥哥挡在她前面还好,现在他要成亲了,母后催婚的对象自然就成了她。 果然就听见老母亲语重心长地道:“你看,如今你姐姐又怀了孩子,你哥哥过年也要成家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母后寻个驸马回来?” 封宸往嘴里塞一块桃花酥,豪不在意地说:“母后,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不想嫁人。”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母后知道,你很喜欢你府里那个雪公子,若是可以,你就是招他为驸马又如何,母后不会反对的。” 见她沉默,太皇太后拿她没办法,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你若永不嫁人,一生无后,你叫母后如何对得起你父皇的在天之灵。” “得得得,母后母后,您别再拿父皇压我,我为了封家的江山献身,这是光宗耀祖的事,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会理解我的。” 太皇太后对儿子尚且还能够拿捏几分,对女儿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先帝驾崩,柳家人把持朝政,封宸十四岁就进了军营,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对她说,封家的江山,他们封家人来守护。 他们兄妹俩,一个在朝中坐镇,一个在外拼杀,终是保住封家的江山不落入外人的手里。封宸早已将守护江山当作自己毕生的使命。 离开慈宁宫,封宸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这本是一座公主府,约莫六七年前她硬是把那块公主府的牌匾掀下来,挂上将军府三个大字。 在她看来,将军可比公主霸气多了。 府里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封宸刚进垂花门,几个美人儿就在那儿等着她。 “封帅……”几道娇柔的声音,含着秋水的眼睛带着对她的期盼,叫她看了心情愉畅。 封宸走过去,目光停留在一个肌肤似雪的男子身上,这是一个外形上堪称完美的男人,在她心里能排行第二。 见封帅在看他,阿雪低头垂眸,只浅浅地一笑,嘴角有两颗梨涡。 低眉顺眼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封宸,走过他身边时说:“进来,伺候我沐浴。” “是。”阿雪低低地应。 面对其他美男子投来嫉妒羡慕恨的眼神,他像是看不到,既不炫耀也不得意,只乖乖地跟在封帅的身后进了净室,像只小白兔。 封宸坐在浴桶里,闭着眼睛享受他力道刚刚好的按摩,室内很安静,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唯有热气在周围缭绕。 突然,她一手抓着他的手,用力拉了一把他就掉进桶里,封宸覆上去吻住他的薄薄的红唇,伸手扯掉他的衣服。 阿雪低吟的声音:“封帅……” “叫我名字。” “阿宸……” 每一次的鱼水之欢,封帅都让他叫她的小名,这是他独有的恩宠,其他人没有。 75.075 外面似乎有雨雪滴落的声音, 室内静悄悄的, 唯有男子均匀的呼吸声。 美人侧颜如画, 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优美的下颔, 再往下, 白嫩嫩的脖颈上, 是深深浅浅的红痕。 封宸单手支颐,侧着身子好整以暇地将身旁的美人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睡梦中的美人睁开了眼睛, 微微侧头, 美目流光,唇角浅浅的笑, 有点害羞,却又毫不做作。 “醒啦, 怎么不多睡会儿?”封宸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因为封帅醒了, 阿雪便也睡不着了。”他看了看窗外,说:“封帅要去上朝了麽?” “对。”封宸亲了亲他的唇角, “听话,再睡会儿,我回来带你去逛集市。” “嗯。”阿雪抿唇浅笑, 眸里含情,很乖巧也很满足, 又很体贴地道:“外面下雪了, 封帅脚下小心。” 封宸对美人微笑含情的模样是毫无抵抗力的, 本想起床去上朝又重覆上他的身上,挑逗地说:“小雪儿啊,你可真是美进了本帅的心尖儿上~” “……嗯……封帅……要上朝了……” 半个时辰后,封宸才衣冠齐整地离开房间。 姬雪曼斯条理地床上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长发,红唇弯弯的,含笑看着满是欢爱痕迹的床褥。 他知道封帅从来就不属于他一个人,她一个月最多只会宠他六次,他心道,昨晚是第五次,这个月便只剩一次了。 今儿宠爱他,明儿就会去宠爱别人,她在床上哄他的情话也会拿去哄别人……但谁都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心里。 她心怀天下,壮志凌云,江山与亲人才是她最在乎的,他们这些男宠对她而言……仅仅是调剂品。 姬雪也从没敢奢想她的目光会为他停留,在众多男宠之中,他是唯一特别的那一个,这就足够了。 她会容许他叫她的小名,会让他睡在她的床上,甚至……会带他出府逛街,给他买礼物,叫别人嫉妒得眼红。可以说,他是府里最受宠的那一个。 姬雪如美玉一般的手轻轻抚摸过有些皱褶的被褥,轻笑出声,重新躺回去。眼里,心里,身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 望着琉璃瓦上厚厚的白雪,封宸想到了……那个肌肤似雪的男人,他从头到脚的皮肤,白嫩光滑,只消轻轻一吮,就能留下十分深刻的痕迹,叫她怜惜得不舍得多施一分力。 或许这就是她最为宠爱他的原因。 “在想什么?”封钺睇一眼她。 封宸挑了挑眉毛:“想男人。” “……” 封煜尾随在皇叔和姑母后面,像个小跟班,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姑母,很想冲她的背影竖起大拇指。 封钺瞥一眼她,目光刚好落在她的脖子上,看见那淡淡的红痕,只一眼就收回视线,干咳了声,说:“注意节制。” 封宸呵了一声,嘴角的笑容十分得意,“你嫉妒我。” “……”封钺沉默半响,“我为什么嫉妒你?” “呵,你自己心里知道。” “……” 似乎有万千蚂蚁爬在封钺心头,离婚期还有一个月零九天,他从未觉得,日子可以过得这么慢,度日如年。 叔姑侄仨人来到慈宁宫,院子内的雪还未清理,一个粉衣小女子在推雪人,脸上尽是灿烂的笑颜。 封宸眯了眯眼睛,欣赏眼前的景色,红钗白肤,明艳不可方物。 她笑了一笑,世间万物仿佛都黯淡无光。 “哥,你就是再等十年,也是值得的。”封宸说。 封钺勾了勾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未婚妻。 只见下一刻,苏清娆捡起一根绿色的枝叶,就要插/进雪人的头上。 封钺脸色微变,大步上前,在她目的达成之前一把夺过绿叶。“……皇叔?”苏清娆微讶,“皇叔,还给我……” 说着就要伸手去抢,封钺抬高了手,她够不着。 “雪人的脑袋不能放绿色。”他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苏清娆自己想象过的,绿叶插在雪人头上,一定很好看,绿色衬托雪人的白,雪中一片绿,很耀眼。 “不好,绿色不吉利。”他说。 “……”苏清娆第一次从皇叔的嘴里听到“吉利”二字。 封钺把那片绿叶扔了,执过她的手,有点冷,他用自己的大手裹住,“雪人不喜欢头上带绿,你若执意如此,它会生气的。” “……哦……” 听到哈哈大笑的声音,苏清娆循声转头过去,只见封帅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苏清娆莫名地看她。 “脸都冻红了,我们进屋,好不好?”封钺用手摩擦她的手,说。 “嗯。” 封钺将人打横抱起,启步的时候似是无意地踩了一下那枝绿叶。 宫女们垂首不敢看,封宸还在大笑,竟笑得肚子有些抽疼了。 封煜低声对姑母说:“皇叔也太敏感了吧,表妹只是给雪人戴绿叶子,又不是给他老人家戴绿帽子,他紧张什么。” “哈哈哈哈......” 殿内,太皇太后见儿子把小丫头抱进来,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宫女很有眼色地拿了个手炉过来,封钺将手炉放进苏清娆的手里,又为她拢了拢肩上的披肩,整理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双手作揖向太皇太后行礼。 一般来说,母亲看到儿子对未来儿媳妇这般体贴入微,或多或少都会儿媳妇有意见,甚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太皇太后看到他这般照顾清娆,只觉她家小丫头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过了会儿封宸和封煜也进来了,太皇太后微皱了皱眉,问道:“阿宸,你拿着个树枝干什么?” 封钺看过去:“……” 封宸拿着绿枝在面前甩了几圈,特地看着封钺,说:“冬天里的一片绿,好看嘛。” “……” 太皇太后看了眼这兄妹俩,在打什么哑语。 封宸摘了一片叶子,欲插在封煜的头上,封煜闪躲,反抗道:“小姑母,男人头上不能带绿色的!” “你又没媳妇儿,没人给你戴绿帽子。” “我现在没有,可是我以后会有的!绿色不吉利!” “那万一你以后的媳妇给你戴了绿帽子怎么办,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封煜鼓鼓小脸说:“我媳妇才不会给我戴绿帽子呢。” “万一呢?” “万一……那我就……”封煜嘟嘴想了想,“那我就原谅她一次,但是我不会放过那个男人。” “哇……”封宸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说:“这是不是你皇叔教你的?” “……呃……” 太皇太后看了眼儿子,他似乎很专心地在剥橘子,递了片儿到清娆的嘴边,后者很开心地吃下。 他一片一片地喂她吃,吃到最后一片的时候,清娆咬住他却不放手,她不得不咬了口就放开,他把她剩下的一半放进自己嘴里。 太皇太后轻嗤了声,他就是这样,体贴地照顾你还不忘讨点儿便宜。 如果清娆……真的给他戴了绿帽子,他会如何? 就像煜儿说的那样,他当然原谅她,但是……那个男人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直到腊月中旬,太皇太后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两个月前回白族的折娅公主又来京城了,与之同行的还有白族的国主。 在金殿设宴接待白族国主,歌舞过后,国主和公主两人双双出席,站到大殿中央,对上面行大燕的礼。 白族国主说:“当初贵国出兵援救鄙国时,折娅曾说过愿意以身相许大燕的将军……” 听到这儿,封宸的眼睛亮了,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尤物公主。 真美,与阿雪有得一拼,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她就缺这种异国风情的美人儿。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白族国主对她徒弟说:“林将军,多谢你救了我,也救了我们整个白族。” 封宸:“……” “我们白族亦是信守诺言的,既然当初有言在先,若将军不嫌弃,我便将公主许配给将军。” 在座那些武将,个个眼睛都红了,嫌弃?嫌弃什么!且不说她是一个公主,就凭那副天仙容颜,即便是流落街头的艺妓,娶回来也是值了! 人人皆是艳羡地看着林铮,他却有些手足无措,出兵之前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阿铮!你在发什么呆!赶紧答应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赵甲和李四几个着急地叫他。 “我……”林铮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本王就替林将军谢过国主,愿我大燕与白族永结为好。”封钺对下面的白族国主举杯。 呵。封宸嘴角冷笑。 76.076 阿牛哥要成亲了, 娶的是异族公主。白族国主亲自求的婚, 皇叔当着百官的面赐婚。 这个消息, 算得上是京城的大新闻,从贵族到百姓人人都在议论,但苏清娆是从皇叔的嘴里知道的。 “你是说……阿牛哥要娶折娅公主?”苏清娆愣愣地道。 封钺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从愣怔到惊讶, 再到欣喜, 是由衷的欣喜,没有一分的伪装或是失落。 于是乎, 他的心里似是抹了蜜般的甜, 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放到最大, 收都收不回来。 当初听说他要娶折娅公主,她空洞的眼神, 难过的声音, 仿佛都还在昨日。而今知道林铮要娶折娅公主,她没有失落, 没有难过,只有妹妹对哥哥的祝福以及为他感到高兴。 封钺的心,彻底安了。 “折娅公主要嫁给我阿牛哥, 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叫她嫂子了!”小丫头开心极了。 “是啊。”他说,看着她的眼睛, 封钺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 很久,很深。 苏清娆眨了眨眼睛,近距离地看着皇叔完美无瑕的下颔。 她觉得皇叔的下巴很好看,很性感……唔,不,皇叔每一个地方都很好看,都很性感。 皇叔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很久很久,似乎忘记了放开,她盯着他的下巴看,也忘记了一切。 不远处,蒋溪桥夫妇带着儿子散步,正要往这边走来,看见了那一幕。 冬日午后,阳光温暖,偶有冷风吹来也不觉得冷。高大颀长的男人,娇小玲珑的女子,男人低头亲吻女子的额头,宁静美好,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 那幅画面,几十年后,蒋溪桥夫妇都还记得。 “父亲,姐姐和姐夫在干什么?”望舒好奇地问。 蒋溪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你姐夫很爱你姐姐。” “……哦……”望舒懵懵懂懂,姐夫爱姐姐,所以亲姐姐。他摇了摇娘亲的手,让娘亲蹲下来。 庄姝槿不解,蹲下问他怎么了。 望舒凑上去重重地亲娘亲的额头,还发出“吧唧”的声音,很害羞地说:“望舒也很爱娘亲。” 做娘亲的笑了起来,怜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做父亲的有点吃醋。 望舒很有眼色的,又拉了拉父亲的手,叫他蹲下来,然后又吧唧一口,说:“父亲,望舒也爱你!” 夫妻俩乐开了花,牵着儿子的手离开这儿,不打搅那对有情人独处。 吻了很久,封钺的唇方才离开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苏清娆闭上眼睛,轻轻颤抖,“皇叔……” 封钺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说:“清娆,你今天真乖。” “我每天都很乖呀。” “不,你也有不乖的时候。”他说,吻了吻她的唇角,说:“以后每天都要这么乖啊。” “嗯。”苏清娆听得出来,皇叔今日的心情很好,是因为她今天很乖吗? 那她以后都要乖乖的,比今天更乖。 可是……她今天乖在什么地方? 她想了一想,想不出来,她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讨好皇叔的吗?好像……没有啊。 想不出来,但苏清娆双手已经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娇滴滴地问:“那我这样乖不乖呀?” 封钺的少男之心荡漾了。 搂紧了她的细腰,“清娆……” 声音都哑了,“你可以再乖一点儿。”他说。 “还要怎么乖呀?” “亲我。” 苏清娆又害羞又主动,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笑颜娇羞,说:“皇叔,你真好看。” “清娆……我的嘴唇更好看。” 她盯着他的嘴唇看,皇叔的嘴唇很……引人犯罪呀。 “我来之前喝了点儿桃花醉,你要不要尝尝?” “唔……好呀……” 小姑娘踮了踮脚,粉唇轻覆上他的,很认真,很细腻地吃,微赧,“好甜。” 封钺扣住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四瓣嘴唇交融,温柔又缠绵。 去房间拿披风的小丫鬟这时候回来,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脸一红,垂首默默退回去。她想,她这个时候过去,纵使王爷那般温和的人,也一定会想杀了她吧。 她们家小姐呀,过年就要出阁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临近除夕,蒋府的大门前,多了许多闲杂人等,或是平民百姓,或是别府的下人,都想来一观摄政王究竟会给蒋家下多少聘礼。 从早到晚,抬聘礼进蒋府的队伍从来没有断过,群众目瞪口呆,数都数不过来了。 有些人都看得腿软了,这……蒋家嫁个女儿,得到的聘礼堪比公主的嫁妆。 那是何其的壮观。 “……等等,摄政王怕不是把国库都给搬来了!” “胡说八道!王爷清廉圣明、治国有道,怎可容你这般诋毁他!当心你这句话,被官府抓了去!” “我……我也就那么一说……” “不至于国库,王爷顶多就是把他自己的私库搬空了吧?” “唉,娶个媳妇而已,至于吗!” “我听说……蒋家那位小姐很美啊!” “不是说咱们王爷素来不好女色吗,怎么如今为了个美人儿,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 林铮正陪那未婚妻逛街,听说今日摄政王给蒋家下了聘礼,刚好路过蒋府,便也起了好奇心,忍不住来看看。 便听见了这些围观群众的议论,望着那一箱箱的聘礼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抬进蒋家,心道,天下也就仅有他一个,能够给她让天下女人都羡慕的聘礼。 夫家下多少聘礼,很大程度上能够决定,女人在丈夫的心里处于什么地位。 林铮听见蒋家的管家一脸愁容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库房都放不下了,几个院子也都堆满了!” “王爷此前就让咱们修建一个更大的库房,主子和夫人不听,您看,现在可怎么办啊?”一个管事说。 管家看着那还在外面排队的队伍,头痛地摇了摇头,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尝到嫌钱多的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境界,不止他,大人和夫人亦是。 可是……总不能让送聘礼的人抬聘礼回去吧? “王爷真是很喜欢清娆姑娘呢。”折娅公主笑道。 林铮也笑了笑,说:“是啊。” 阿九能嫁给这样一个人,真好。那得是多么疼爱未婚妻,才能下这么大的血本啊。 聘礼往往与嫁妆挂钩,夫家给聘礼之前会衡量女方能带来多少嫁妆。估量嫁妆给聘礼,等价交换。所以门当户对尤其重要,只有贵族与贵族,或寒门与寒门之间的结合,才能在聘礼和嫁妆之间做出平衡。 可是很显然,摄政王下这么大一笔聘礼,蒋家即便是把整个家都掏空给女儿当嫁妆,也不足他送的聘礼的十分之一。 说白了,就是血本无归。 全天下,能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林铮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他幻想过,有一天迎娶她的时候,一定给足她让全村女人都羡慕的聘礼。 这是他十岁就开始怀揣的梦想,为此拼搏了很多年,再苦再累都不怕。 “阿铮,我们走吧。”折娅公主挽着他的手臂,莞尔一笑。 林铮猛然清醒,他现在已有未婚妻,他但凡再有别的什么想法,都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虽对公主没有多少感情,但既已答应了婚事,就不会辜负人家姑娘,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就算不是折娅公主,他日后也会娶妻生子,他不能守着对阿九的爱过一生。 折娅虽是公主,但也是个异族人,身份放在大燕还没有一般世家的小姐尊贵,所以林铮心里没有很大的负担。 而且,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折娅很喜欢大燕,并且表明既然嫁给大燕男子就会留在大燕生活。她对大燕什么都感兴趣,学习大燕的文化礼仪,连口音都慢慢变了。除了长相有些异域,她已俨然是个大燕的女子。 他救她的父兄家国,她不止把他当作未婚夫,更视他为恩人,她性格温婉,又愿意孝敬他的家人,不嫌弃他的出身。 林铮不喜欢她把他当作恩人,她不嫌弃他们家,他便已知足了。 蒋家。 夫妇俩对着那堆积如山的聘礼发呆。 当初未来女婿让他们再建一个库房,他们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怕是得再建两个才能安置这些如山的聘礼。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自是数不胜数,蒋溪桥是个文人,对于文人来说,最致命的吸引是什么。 他看着面前一幅幅字画孤本,眼花缭乱了,他忽然很想抱一抱未来女婿的大腿。 “这……这是太宗皇帝的亲笔!” “这……这是懿仁皇后的画!” “……高祖皇帝!……太祖皇帝!……前朝皇帝!……前朝名相!” 蒋溪桥手抖,腿都软了,这……这都是未来女婿孝敬他的? 他终于知道,有个皇家儿子做女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些都是天下文人梦寐以求,只消看一眼便受益终生的东西,现在……未来女婿都送进他们家来? 怎么办,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以后女婿叫他往东他决不敢往西! 不,蒋溪桥想,就是让他管女婿叫爹,他也是没有意见的。 蒋溪桥对夫人说:“你说……我这是不是吃了你和女儿的软饭啊?” 他当初娶庄姝槿,就是娶回来一座小金山,现在嫁女儿,又得到了一座大金山。 他敢说,如今,几百年来第一望族的柳家都不一定比他们蒋家有钱。 77.077 快到年下了, 也快到摄政王的大婚之日, 京城愈发的热闹, 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摄政王的聘礼。 据说,蒋家已把一部分聘礼转移到京郊的别苑,等过年后修了新的库房再搬回来。 又有传言, 景王府是何等的豪华气派, 摄政王简素半生, 而今斥巨金为新娘子修造新家。 足以叫天下女人艳羡不已,那未来的摄政王妃上辈子定是造福了人类, 否则这辈子怎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当初修造王府的时候, 朝臣就有些担忧,而今听说了那聘礼的数量, 就是历代皇后都没有这么厚重的聘礼啊,这摄政王莫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一般来说, 朝臣肯定要针对王府和聘礼弹劾摄政王昏庸奢靡, 可是...…一想到摄政王执政十二年来,国富民安, 繁荣昌盛,尤其是这几年,可以说大燕建朝数百年来最鼎盛的时期。而他本人清廉简雅了半生, 如今好不容易为自己和妻子任性一回……哪个朝臣好意思说一个不字。 而那些歌颂摄政王不近女色,一生为国为民的读书人也能毫不违和地继续吹, 摄政王执笔能写能画能治理国家, 放下笔也是个绝无仅有的好男人好丈夫。 这个年, 几乎就是在谈论摄政王与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中度过的。 快到年下,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将军府亦如是,但那喜庆的灯笼,依旧压不住人心的冰冷。 姬雪走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地走,每走一步,鞋子都深陷入雪里,早已被浸湿。 他却毫不在意,仿佛被浸湿了鞋袜的不是他,冷的也不是他。 小厮拿着他的披风上前,好心地劝道:“公子,您快下来吧,小心着凉了。” 他像听不到,脚步没有停顿过半刻,似乎只有走在雪地里,被雪水浸湿他的鞋袜,他的脚,从而冷遍了全身,才能缓解心里的酸楚和寒冷。 直到听到院子外,有人说,“封帅回来了。” 那一刹那姬雪空洞的眼神才重新有了些许光芒,可只是一瞬间,那道光芒就消失了。 身上,心里,更冷。 他死死抿着嘴,眼睛里是倔强和执拗。 “公子……”小厮不知如何劝他才好,自从封帅有了新宠,他就没见公子再笑过,只有一日比一日的消沉和落寞。 作为面首,最忌讳的就是对封帅动了真心,动了真情,那一定会遍体鳞伤。 白族国主献给封帅一个绝色美男,据说是白族最美的男子,且还是完璧之身。封帅见他的第一眼,就把他带回府里了。 每晚都跟他在一起,早中晚都陪他用膳,陪他散步,甚至……还允许他在她的床上过夜,这原本是多年来姬雪一人的专利。 而这段时间,其他公子连封帅的面都见不上,包括姬雪。 他本是府里最受宠爱的,而今……算是失宠了。 姬雪不愿走出这个院子,谁来拜访都避而不见,那些人……不过是想来看他的笑话罢。 这些年,姬雪一直宠辱不惊,别人嫉妒也好,羡慕也罢,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需服侍好封帅就好了。 可是如今……他不禁有些慌了,他怕那个白公子取代了他的位子,更怕封帅忘了他,不再宠爱他了。 “公子……您……您去争一争吧,您再不争不抢,您就彻底失去封帅的宠爱了。”小厮劝他说。 争……姬雪眼睛微亮,却又摇了摇头。封帅向来不喜欢他们争风吃醋,有一次某个公子为了争宠使了些小手段,封帅一眼就识破,给了他一笔钱就把他赶出府了。 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在她面前使小聪明。 他不想争,他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地让他伺候她。 直到除夕的前一天,他听说封帅带白公子进了宫,去见太皇太后,姬雪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十七岁就跟了她,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到现在已有六七年,她都从没带他去见过太皇太后。 见太皇太后意味着什么,她承认他们的身份。在她看来,他们这些男宠仅仅是她的床伴,没有资格见她的家人。 可她如今为何带白公子进宫…… 姬雪意识到,他再不争,封帅就记不起他这号人了。 他在她身边七年,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只消使点手段,一定能让她重新想起他的好。 他需要的,只是时机。不能太刻意,不能叫她识出来,否则适得其反。 除夕那天,他打听到封帅的哥哥和未来的嫂嫂来府里。 许久没有走出院子半步,姬雪终于肯出去见人。 而封钺和苏清娆刚进内院,就看见一个雪衣美男子,站在昏暗的天色与茫茫雪地之间,茕茕孑立,似乎与那天与地融为一体。 那清冷出尘的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贵族公子,而不是一个被养在将军府见不得天日的男宠。 苏清娆只一眼,就记住了这个人,她听说过封帅有很多面首,个个都是绝等的容颜,可是真正见到了真容,还是足足吃了一惊。 封帅去哪里寻来这等货色,简直是人间极品。 封钺看了眼未婚妻,一手挡住她的眼睛,咬了一口她的耳朵,有些霸道,说:“不许看别的男人。” “……” 苏清娆笑着闪躲,拉下他的手说:“他没有皇叔好看。” 某人眨了眨眼睛看她。 苏清娆会意,亲了下他的唇角,温柔地哄道:“皇叔最好看了,没有人比得过。” 姬雪望着那亲昵无比的两人,提步走来,站到他们面前,行大礼道:“见过王爷,姑娘。” 呵,此人太没有眼色了,封钺睨着他,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天儿寒冷,公子也进屋吧。”封钺牵着未婚妻的手,越过他往主院走去。 没有眼色,胆子也大,争宠也敢利用他,但封钺想帮他一回,可能因为新婚在即,他心情好。 “多谢王爷。”姬雪朝他的背影深深一揖。 封宸在沐浴,听到下人来报王爷来了,也不急不忙,可突然想到在房间里等她的人,面色有些挂不住,草草完事穿了衣服出来。 果然出来就刚好看见她的新宠赤.裸.裸地躺在她的床上,那身材叫封宸红了眼,暗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坏她的好事。 “把衣服穿上。”她说。 白公子不解,还以为自己哪儿让将军不满意了,但还是听话地穿了衣服。 “你……先出去吧。” 白公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封宸摸了一把他的脖子,说:“听话,下次本帅加倍宠你,可好?” “……嗯,好。”白公子脸微红。 那乖巧害羞的模样,真是像极了阿雪,封宸不觉想起那个如雪一般的男子。 封钺等三人在门外碰上了他。 “那个人……也是封帅的面首吗?”苏清娆小声地问。 “是。”封钺回她。 “哇……”苏清娆微微惊叹。 每一个都是绝色美男,封帅……艳福不浅啊。 姬雪淡淡扫一眼那个白公子,脖子上有几道唇印,这定是昨晚留下的痕迹,他以前从不在意封帅跟别人如何,因为封帅最喜欢的还是他。 可是现在……姬雪第一次生出想把封帅占为己有的想法。 他已多日没有见到封帅,看见她时,姬雪只微微垂着首,安静地听她和她的兄嫂说话,不该插嘴时,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样反倒引起封宸的注意,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听话,乖巧,会害羞,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白兔,又不做作,不娘态。这样的人儿,最得她的心。 比起阿雪,小白便显得有些娘儿态了。 他的眼睛里,藏着对她的渴望,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生怕被她发现了。 但封宸还是发现了。 在封宸看了姬雪第十几次的时候,封钺牵着未婚妻站起来,说:“我们不打扰她了。” 封宸给他递了个你懂我的眼神,心道,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你大婚那日我就不闹洞房了。 封钺和苏清娆起身,姬雪也行礼告退,被她叫住:“阿雪,你留下。” “……是。”他低低的应,似乎没有一丝丝欣喜,但封宸还是看见了那一瞬间浮现在他唇角的梨涡。这般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幸福,好像怕人发现了就抢了去。 那两人离开后,封宸勾了勾手指,“阿雪,过来。” 姬雪听话地走近,跪坐在她面前,低着头垂着首,像个等待主人领养的小猫儿。 “是不是我这段时间冷落你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若换作其他人,肯定会回答没有,但是阿雪非常了解封帅,这样的回答很扫她的兴。 他抬起眸子看封帅,眼眶都湿润了,却抿着嘴唇,不说话,又垂下头,可爱又可怜。 瞬间叫封宸缴械投降。 摁住他的脑袋吻上他的唇。 一边吻一边胡乱地扯他的衣服,把他扒了个光。 “阿宸……”他喊她的小名。 封宸颤了一下,继续吻他。 姬雪翻了个身,把她压在桌案与他之间,他们之间从来不分上下,封帅虽然强势,但也喜欢享受。 “乖,去床上。”封宸拍了拍他漂亮的脸蛋。 姬雪咬了咬唇,他不想去床上,那是别的男人睡过的床。他第一次违抗了她,就在这个小案上。 “阿宸……” 独占她的想法一旦开始有,就只会愈来愈强烈,从她为他赎身的那一天起,他这辈子就认定了她,甘愿做她的男宠。 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78.078 正月初一, 姐弟俩人端端正正地跪在父母的面前, 行稽首大礼拜年。 庄姝槿含笑看着这一双儿女, 女儿还是未及笄的少女发髻,穿着水红色衣,面色被红衣衬得红润, 娇娇俏俏的, 女儿态十足。 依偎在她怀里的小女孩儿仿佛还在昨日, 转眼儿便要嫁人了,庄姝槿眼里似乎闪烁着泪光, 心里满满的不舍, 今年便是女儿最后一年陪他们过年了。 苏清娆抬头,便看见父亲娘亲含泪望着她, 鼻子忽然一阵酸,但她朝二人开颜一笑。 “父亲, 娘亲, 你们怎么哭了?”望舒心疼地伸长手,要替娘亲擦眼泪。 娘亲抓住他的小手, 握在手心里,笑说:“你姐姐要嫁给姐夫了,娘亲高兴。” “哦——”望舒期待地道:“那姐夫以后会来我们家住吗?” 蒋溪桥一把抱起儿子, 说:“是姐姐搬去姐夫家住。” “……啊?为什么?”望舒一脸受伤。 一家人移步到饭厅,望舒还在纠结, 为什么姐姐要搬去姐夫家住, 不能在家里吗? 小家伙整个小脸蛋都皱成了一团, 勾了勾姐姐的手,要哭不哭的,可怜极了,“姐姐,娘亲说你以后就不能在家里过年了,是真的吗?” 苏清娆看了看娘亲,想了想说:“不是的,姐姐还会回来跟望舒过年的,除了除夕和初一,姐姐都可以回来的。” 望舒一听就笑了,小手跟姐姐的紧紧勾在一起,说:“望舒每年都要跟姐姐一起过年。” 苏清娆捏捏他的脸蛋,“好呀。” 小丫头想得单纯,可是做父母的却想得更深更远,他们何尝不想女儿经常回娘家,可是女子出嫁后回娘家太频繁会惹人说闲话,尤其还是嫁进皇家,哪儿还能常回来。 庄姝槿想,这些以后再慢慢告诉女儿,虽然现在看来王爷是很宠爱清娆,但妇道人家该守的礼还是得遵守,尤其是皇家儿媳,不能叫人看笑话。 正月初八那一天,与蒋家交好的女眷都来蒋家看看即将出嫁的新娘子,顺便也来看看,蒋家给新娘子准备了多少嫁妆。 即便夫家不下那么重的聘礼,蒋溪桥夫妇也绝不会在嫁妆上委屈了女儿,几乎就是掏尽了箱底,能给的都给了,庄姝槿把自己的嫁妆大部分都送给了女儿,只留了几件自己父母亲留给她的格外有意义的。 贵夫人们看了嫁妆的礼单,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有的人家是好几代的贵族了,比蒋家这种新贵底蕴深得多,但绝对给不出这样的嫁妆,差不多都能比得上王府嫡出的郡主。 “妹妹啊……”某个夫人想开口提醒一下庄姝槿,可不能掏空家底赔给女儿啊,不然小儿子怎么办呢。 可是她一想到,这些嫁妆比起新娘子夫家送的聘礼,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于是便识趣不去开这口,男方的聘礼这么厚重,蒋家若是嫁妆稀薄,那才不像话。 庄姝槿笑着对女儿说:“这一大部分都是太皇太后当年送给我的,如今啊……你婆婆送来的东西,都还到你身上了。” 李御史的夫人也笑着说:“可不是吗,我们清娆与太皇太后真真是有缘呢。” “以后我等可是要改口叫王妃了,再见到清娆,可是要行礼的。”王夫人笑着打趣道。 “妾身在此,见过王妃娘娘。”李夫人是个大方性子的,笑着对苏清娆福了福身。 其他几个夫人也欠了欠身,喊她王妃娘娘,惹得小姑娘脸一阵阵红。 庄姝槿望着面色红润的女儿,眼底发热,她用指甲揩掉眼角的泪,长长吁一口气。 与她相伴十五年的小丫头啊……明天就要离开她的怀抱了。 “娘……”苏清娆握紧娘亲的手,母女俩眼底都含着泪,嘴角却是笑着的。 正月初九,阳光洒满了大地,地上的雪儿,院子里的腊梅,都被覆上一屡屡的金色的光。 屋顶上的,亮亮的。 苏清娆望着上空,眯起了眼,阳光有些刺眼。 她的心,也被阳光照的清亮。 恍惚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像做梦一般。正月初九,这一天,不知不觉间,竟来得这么快。 红艳的嫁衣,上面绣着繁复的凤纹,似是一道道美丽的云霞,叫苏清娆有一种披着云霞在身上的错觉。 全福太太替她开脸,梳妆。 十五岁的小姑娘梳上妇人的发髻,竟毫无违和感,反而更显得富贵如云,明艳大气。 “王妃娘娘是个有福气之人。”全福太太对她行了个礼,“祝王妃与王爷琴瑟和鸣,永结为好,子孙满堂。” “谢谢太太。”苏清娆对她温润一笑。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第一次这般浓妆艳抹,额间开着一朵富丽的牡丹花,两颊打了腮红,粉艳艳的。 她压得住这份红,这份艳。 “你好像唱戏的伶人呀。”苏清娆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房间里的嬷嬷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凤冠霞帔,红的似火。 园子里的腊梅,门口边的灯笼,都不及她身上的嫁衣和凤冠。 迎亲的队伍十分壮大,有不少文武官员,以及宗族的郡王或世子,一路上吹锣打鼓,好不热闹。 封钺骑在马背上,一身新郎红装,胸前还挂着一个大红绣球,白皙的脸被衬得红艳,笑容比那阳光还灿烂。 前来围观的平民百姓第一次见到摄政王,才惊觉难怪外面的才子都在赞美摄政王仙姿玉色,耀眼得叫人移不开眼。 摄政王当真是俊的很呐,红衣白马,惊艳了整个京城。 叫闺阁女子看了忍不住脸红心跳,妇人们看了回去就想把自家男人踹下床。 封钺第一次觉着摄政王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便利,来到蒋家不用受到重重阻碍,人人都给他让路。 从大门,到垂花门,来到新娘子的院子。 他的新娘…… 封钺眯了眯眼,深呼了口气,大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她身上穿着与他一样的大红色,那上面的凤纹,比彩霞更美更耀眼,红帕子盖住了她的头,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是害羞的笑着的。 “呜呜呜——” 突然听到一阵哭声,封钺扭头望去,只见他的小舅子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 “望舒,望舒怎么了?”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苏清娆下意识想拿开,被旁边的男人阻止,“清娆,不能揭盖头。” “……哦。” “呜呜呜——姐姐不要走!呜呜呜——”素来听话乖巧,此时此刻正滚在地上又是哭又是闹,谁劝都不听。 大喜之日,哭声可不吉利,蒋溪桥夫妇左哄右哄的,可都不管用,小孩子只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姐姐要离开家了,伤心得不行。 “他们说姐姐嫁给姐夫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就不回来了!呜呜呜呜——” “……...” 封钺无奈,只好放开妻子的手,走到小舅子的面前撩袍蹲下,拉着他起来,温声哄道:“是谁胡说八道骗我们望舒,姐姐嫁给了姐夫,就是姐夫的妻子,但永远都是望舒家的孩子呀。” 望舒眼里都是泪水,但已经不哭了,抽抽搭搭的,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夫什么时候骗过你?”封钺温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嗯!”望舒郑重的点头,说:“姐姐永远是我们家的孩子!” 众人不禁唏嘘,摄政王哄小孩子当真是有一套,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 哄好了小舅子,封钺站起身,对岳父和岳母郑重的行了个大礼。 “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这一个礼,行得毫不含糊,旁观的人足以看出来,摄政王对他的岳父岳母是绝对的尊敬。 蒋溪桥夫妇看着他,微笑点了点头,听了大半年的伯父和伯母,如今改口叫岳父岳母,在他们听来倒还挺顺耳。 望着新娘子被抱上花轿,庄姝槿红了眼,旁边的丈夫握紧了她的手。 “起——轿——” 苏清娆坐在轿子里,心还扑通扑通地狂跳,放在大腿上面的双手紧紧揪在一起,冰凉凉的,小腹还有点疼。 好奇妙啊,她就这么嫁给皇叔了。 这场婚礼,可谓是京城十年来最盛大的婚礼,无论是花轿的规格,还是迎亲的仪仗,足以叫天下女人艳羡不已。 除非,她们能嫁给皇上,成为皇后,否则绝不会有这样盛重的排场。 封钺打马在前头,时不时的回头望一眼身后的花轿,嘴角的笑容从没有停下来过。 锣声,鼓声,笛声,竽声,唢呐声,各种乐器的吹打声交在一起,汇成最悦耳最动听的声音,传遍京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无不在宣扬此时此刻的喜悦。 听着那声声震耳的乐器声,林铮抬头望了望天。 今日的天空,格外的蓝,云也格外的白,像极了杏林村的蓝天和白云。 微风吹来,那飘落下来的枯黄的树叶,他竟也觉得那是绿色的。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哪儿比得上杏林村的蓝天白云,繁星明月,小桥流水。 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摄政王大婚的日子。 阳光明媚,十里红妆。 79.079 花轿抬进了景王府。 耳朵里是吹锣打鼓的声音, 眼前只有红色的盖头, 清风徐来, 她嗅到了风里携带的香气,很熟悉。 是王府梅林里飘出来的花香。 景王府,那是她和皇叔的家。 落轿的时候, 全福太太递给她一端红绫。苏清娆攥在手里, 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什么也看不到。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清娆。”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苏清娆的心安然。 皇叔牵着她的手走, 她一点儿也不害怕,两人分别拿着一端红绫, 走在铺满了红色毯子的地上。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了火盆。 她的手很冷, 他紧紧地攥着, 真想揣进怀里好好捂着,好在很快就进入正厅。 吉时已到, 拜堂。 “一拜天地——” 封钺与苏清娆齐齐跪下,拜。 起身的时候,封钺小心地扶着她。 “二拜高堂——” 太皇太后身着一身暗红色的盛装, 含笑看着两位新人。 “夫妻对拜——” 红盖头里,苏清娆是笑着的, 她想着皇叔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和她一样吧。 很开心, 很幸福。 这一刻,她听不见四周宾客喧闹的声音,眼里,耳里,心里,都只剩下对面这一个男人。 两人朝着对方深深拜了去。 这一拜,她就是他的妻,他就是她的君。 “送入洞房!” 座下的宾客们哄笑一片,热闹极了。 封钺牵着她的手,引她走向他们的新房,那小心翼翼地牵着新娘子的模样,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真叫在场女眷艳羡不已。 有才有貌、身份高贵,还这么温柔体贴,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德。 她们这辈子是没有那个福气了,只能多多积德,让下辈子享受这辈子没有享的福罢。 “夫人……你可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王爷……”一个闲散侯爷见自己的夫人用一种恨不得嫁给摄政王的眼神看他,不免得急了,“你已是有夫之妇,王爷如今也是有妇之夫了!” 侯夫人瞪了眼他,又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哼,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你!” “……”侯爷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说的好像你当初不嫁给我如今就能嫁给王爷似的……” 不巧被夫人听见了,笑眯眯地看着他:“是呀,侯爷说什么都对,今晚睡书房吧。” “……...”侯爷笑不出来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张侯爷最惧内,果然不假。 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新郎才又回到大厅。 平时这些贵族大臣可没有跟摄政王喝酒的机会,今日是他大婚,一辈子可就这么一次,趁着他高兴,可要好好敬他的酒,否则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几个爽朗的大臣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王爷,臣祝你与王妃白首齐眉,鸳鸯比翼,臣先敬你一杯。”首先围上去敬酒的便是那张侯爷,心里可记着仇呢,谁让他家夫人刚才惦记了王爷,他今天非要把他灌醉不可。 封钺拿过酒杯,对着他,“多谢张侯。”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好酒量!”张侯给他的酒杯满上,又有几个侯爷公爷过来敬酒。 封钺给姐夫和几个堂兄侄儿递了个眼神,那几人即刻会意,庄驸马马上就拿着酒杯过来说:“哟,赵侯爷,许久不见,在下跟你喝一杯。” 威宁王:“郑大人,本王也跟你喝一杯。” 义勇王:“吴国公,本王敬你一杯。” 某世子:“晚辈不才,敬大人一杯。” “……” 最后就连封煜都被拉出来替他皇叔挡酒,那些大臣哪儿敢真的让皇上喝这么多酒,做做样子就罢了。 本想灌醉新郎官,可没想到宾客大都喝醉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新郎官早就不见了。 而洞房里,大红床上,新郎和新娘坐在上面,新郎紧紧牵着新娘的手。 全福太太劝过一嘴,但贵人的事她们不好多插手,照规矩,新郎应该将自己的左衣襟压在新娘的右衣襟上,表示男人应该压过女人一头,但新郎却不这么做,说没关系,只紧紧捂着他的新娘的双手。 梅姑姑此时也在洞房里,她是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四十余的老人儿了,最是端庄持重,知道规矩,见王爷那般心疼王妃,笑了一笑,安慰全福太太说无妨。 她不觉想起四十年前,太宗皇帝与太皇太后的新婚之夜。那也是一个冬日,太宗皇帝心疼新娘子,也是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说,朕就是喜欢被皇后倒压一头! 这东西不好说……有时候还真挺灵的,往后的二十多年,皇帝在皇后面前永远伏低做小,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那……由此看来,王爷以后或许也是个惧内的? 想到这儿,梅姑姑不大自然地咳了一下。 吃过饺子和长寿面,最后是喝合卺酒,封钺与苏清娆双臂相交,各饮一半的酒。 又交换了杯,把对方杯里剩下的一半喝完。 婚礼的仪式便算是结束了。 “祝王爷与王妃恩爱白首,福寿双全,子孙满堂。”两位全福太太对他俩福了福身,又说了些吉利的话。 “多谢。”封钺对她们颔首微笑,让下人给了她们丰厚的赏赐,梅姑姑送她们出去。 “王爷与王妃早些安寝,奴婢们便告退了。”梅姑姑欠身,携几个丫鬟退下。 “姑姑慢走。” 苏清娆的陪嫁嬷嬷走之前,还不忘低声叮嘱她:“姑娘,奴婢与您说的,您可记住了?” 苏清娆想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点了点头说记住了。 所有人都退下后,房间里便安静了下来。 满室的大红喜烛,照亮了整个房间,红通通的,气氛很是美妙。 “清娆……”坐在身旁的男人看着她,声音哑了。 苏清娆扭头看他,笑颜如花。 “皇叔,你穿红色好美呀。”她说,第一次见皇叔穿这么鲜艳颜色的衣服呢,极美,极美。 “你若是喜欢,我天天穿给你看。” 苏清娆摇了摇头,不以为然,“新郎服一辈子就穿这么一次,不能天天穿的啊。” 室内静悄悄,外面也很静,他似乎听见了风吹的声音,听见了树叶飘落的声音,听见了……他与她的呼吸声,心跳声。 他捏了捏她的手,垂眸看着这一双手,晶莹的小指甲,染着蔻丹,美极了。 封钺抬眸,望进了她的眼里,心底里,道:“与你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是新郎,每一夜都是洞房花烛夜。” 闻言,她低头浅笑,脸上那抹羞意,不可忽视。 她已缷掉了凤冠红钗,一头青丝披散下来,竟是无比的妩媚,娇艳欲滴。 封钺看着她,含情的眼睛,微弯的红唇,还有……莹白细嫩的脖颈……他的喉咙不可抑制地动了动,不敢想像再往下,还会有什么更迷人的景色。 他的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像捕捉猎物一样,吻住她的唇,又慢慢移下,吻着她的脖颈,眼神迷离,贪婪的看着她:“清娆……你……好美……” 这一天,这一夜,他等了很久。 他把她摁在大红龙凤床上,压在她的身上,他的新娘,纯然地眨了眨眼睛,他的心,他的魂,彻底迷失了。 “清娆……” 他唤着她,声音嘶哑。 苏清娆忽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皇叔,嬷嬷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他没有停下,一边吻着她的脖子,一边问道:“什么?” “我葵水来了。” 刹那间,封钺的动作猛然停下,睁开了眼,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 “……皇叔?”苏清娆叫他,皇叔的眼神好凶啊。 下一刻,封钺用力的咬了一口她的嘴唇,惩罚一般,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从她身上起来,体内那股躁意还消散不去。 望着那大红喜烛,他闭上眼睛又长呼口气,才又在床上坐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问:“第几天了?” 苏清娆心里算了算,说:“好像是第三天。” 只见他叹了口气,苏清娆伸手去拉了拉他的手,问:“皇叔,怎么了?” 他记得她信期头三天会很疼,想到今日一整天她一定很辛苦,便心疼起来,搂着她的肩,问:“肚子还疼不疼?” 苏清娆摸了摸小腹,说:“有点儿。” 他抱着她入怀,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他用手轻轻地按揉她的小腹,一边按边询问她如何。 腹中隐隐作痛的感觉渐渐消失了,苏清娆从心里到身上,都感到十分的舒适,闭着眼睛躺在皇叔的怀里,安然入睡。 抱紧了怀里的人儿,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封钺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头,也阖了双目,过了许久,才进入梦乡。 这珍贵的一夜在烛光的燃烧之中,静悄悄地流逝。 待到翌日初升的太阳照进房间里,这一夜的烛光已燃尽,怀里的人儿也醒来。 封钺轻吻她的嘴唇,“醒啦?” “嗯。”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皇叔,真好呀。 80.080 晨起的阳光, 很温和, 很好看。 几个丫鬟守在门外, 都是规矩知礼的,只做好本分的事,连眼睛都不乱瞟一下。 换了几次热水, 里面还没传唤, 她们便一直等着, 直到听到主子传她们进去的声音。 婢女们鱼贯而入,却看见他们王爷正蹲床边, 替王妃穿袜子和鞋, 动作看上去很是娴熟,就好像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一样。 婢女们愣怔了片刻, 春桃是从前在清凉殿的大宫女,如今也跟着来王府也是为首的女官, 她上前说道:“王爷, 还是让奴婢来吧……” 语音未落,他已经帮她穿好了鞋站起来, 双手将床上坐着的人扶起来。 婢女们:“………” 片刻后,端了热水上前,让两位主子梳洗, 这几个婢女都是很稳重有眼色的,可现在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好。 洗漱穿戴, 王爷亲自伺候王妃, 根本轮不上她们。 这……王爷是不是弄反了身份, 即便是伺候,那也该是王妃伺候王爷,哪有王爷来伺候王妃的? 即便是平民百姓之家,也绝没有丈夫伺候妻子一说啊。不过,这些婢女心照不宣,不该说的不该做的自己都有数。 直到王妃要梳头的时候,王爷大概是不会为女子梳头发,这才轮到她们去伺候。 梳妆台上,放着几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许多精致漂亮的首饰,苏清娆随便拿了一对儿耳坠,这好像不是她嫁妆里的东西。 这对儿耳坠火红似血,颜色极鲜极艳,是用血玉打造而成,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我给你戴上。”封钺拿过她手里的血玉耳坠,可却犯难了,左戴右戴试了几次都没给戴好,又担心弄疼了她。在一旁的婢女连忙上前说:“王爷,让奴婢来吧。” 罢,以后再学。 不过是件小事,封钺心想,他一定尽快学会。伺候自己媳妇的感觉实在是舒爽得很,是以他凡事都想亲力亲为。 苏清娆看着镜中,那对儿血玉耳坠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的白,而那耳坠也因此愈发红的似火。 很……好看。 她笑了一下,她看见镜子里,皇叔也在看着她笑。 “王妃,您想梳什么头髻?” 苏清娆想了想,梳什么头髻好呢,她很喜欢自己一直以来的发髻,可是现在嫁了人,就要梳妇人的发髻了。 “按以前的梳。”封钺说。 不止婢女,苏清娆惊讶了下,说:“那怎么行?” “没关系,你才十五岁,梳妇人的发髻做什么。”他俯身吻了下她的额头,说:“我的清娆,永远都是少女。” 在场的婢女垂首,不敢看。 苏清娆摇头说:“我也会长大的啊,我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就不是少女了。” 他吻下她的眉眼,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少女,即便你七十岁,八十岁,亦仍是我的少女。” 苏清娆甜甜一笑,主动搂住他的腰,说:“皇叔,你真好呀。” 婢女们无一不红了脸。 最后,王妃还是任性地梳上了少女的发髻。 要画眉的时候,封钺执起了笔,他为了有一天能给清娆画眉毛,专程练习过,在纸上画了很多遍。 看着画好了的眉,封钺还是比较满意的,他觉得他下次还可以画得更好,他说:“再画朵花儿。” 他在她的额头中间,十分仔细用心地描了一朵红色的莲花,精致美丽的脸,显得愈发的明艳动人。 苏清娆看着镜子里,艳丽妖娆的女人,觉得,很美。 从起床到现在,竟花去了一个半的时辰。 “我的清娆……”真美,封钺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他既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他的妻,又想偷偷把她藏起来,只他一人能够看见她的容颜。 他弯腰把凳子上的她抱起来,说:“去用早膳。” “……啊?我们不是要去见太皇太后吗?” 封钺驻足,垂眸看她,“太皇太后?” “……哦,是……是母、母后……” “乖~”封钺在她的唇角上啄了口,抱着她走出内殿。 直到两位主子离开,几个奴婢久久才敢抬起头,个个都是面红耳赤的。 “咳咳……”春桃不太自然地咳了几声,吩咐她们各干各的事,两个婢女去整理床铺,却发现那床铺干干净净的,且没有多少皱褶,一看就是…… ……难道昨晚王爷和王妃没有行房? 两个婢女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用过早膳,新婚夫妇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苏清娆先上的马车,等皇叔也上来了就直接抱她坐到他大腿上。 “天冷,我抱着你,我们都能暖和些。”他说。 然而马车里,一点儿也不冷。 但是苏清娆很喜欢这种坐在他腿上,靠着他胸膛的感觉,特别喜欢。 喜欢他怀里的温暖,喜欢他强有力的心跳,喜欢……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喉结。 苏清娆趴在他的胸膛,微仰着脸,看着他凌厉的喉结,完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伸手摸了一下。 封钺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喉咙,浑身都燥热起来,危险的眼神盯着她看。 小丫头还不知自己惹了什么火,一脸纯然,又伸手摸了一把,只觉得手感棒极了,叫她摸了还想摸。 突然,调皮的手被抓住扣到一边,苏清娆眼前一暗,“唔……” 封钺只觉口干舌燥,急需从她这儿汲取水份,舌头伸进她的唇齿,用力地扫荡一番,手也没有闲着,在她的身上胡乱地游移。 “唔唔唔……”怀里的娇妻嘤嘤的叫声,更是激起了他男性的欲/望,大手肆意且用力地揉搓她。 第一次被他这般……苏清娆一片混沌,被他揉的痒得难受,却又舒服得很,她蹬了蹬脚,呜呜叫出声。 男人用力的深吻,粗重的喘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苏清娆就快要窒息。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或许已经停了很久,但没有一个人会那么没有眼色,去打扰车里的两位主子。 听着车内传出来的不可描述的声音,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恨不得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实在刺激人的神经,叫人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得个一清二楚。 下车的时候,苏清娆又羞又窘,脸似能滴出血来,一直到来到慈宁宫,小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封钺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不过他擅于伪装,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他揽着她的肩,进入正殿放才把手放下。 正殿内,太皇太后已经坐在殿首,等着他们了。 苏清娆是新婚媳妇,是要按着规矩给婆母敬茶的,她亲自斟好了茶,双手奉送到她老人家的面前,双膝跪地,“母后请用茶。” 太皇太后满是慈爱的笑颜,看着苏清娆如同看亲闺女似的,喝过她敬的茶,便塞给了她一个红封。 “谢母后。” 太皇太后伸手扶她,道:“来,快起来。” 封钺也扶着妻子,让她坐到太皇太后身边,自己在右边坐下来。 太皇太后对儿媳妇嘘寒问暖的,关心她在王府住不住的惯,丫头婆子有没有不听话的,她还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 好像她不是苏清娆的婆母,而是一个担心女儿嫁去婆家有没有受了委屈的亲娘。 在家里他们只吃了一点儿垫垫肚子,过了会儿要跟太皇太后一起用膳,说话间,各方人马就都到齐了。 都来见一见新娘子。 苏清娆给各位长辈见过礼,才刚落座就听见太皇太后说:“还不快过来,拜见你们的皇婶和舅母。” 封煜和庄敏:“……哦。” 两人双双走到苏清娆的面前,封煜深深作揖:“拜见皇婶。” 庄敏:“拜见舅母。” 苏清娆沉默片刻,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掏出两个大红封,长辈的姿态做得很足,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哇,谢谢皇婶!皇婶好大方!”封钺拿过红封,很厚,他眼睛都亮了。 “谢谢舅母!”庄敏也很满足,把红封揣进怀里,一口一个舅母,喊得极甜。 原来给别人送红封是这种感觉呢,他们开心,自己也很开心。苏清娆的心里甜甜的,因为她现在是表哥和表妹的皇婶和舅母,而不是表妹和表姐。 与皇叔相望一眼,苏清娆扬起唇笑。 在慈宁宫待到晚上,吃了晚饭才回家,沐浴过后,苏清娆刚上了床,某人就贴了上来。 以为他又要像白天在马车那样,苏清娆躲进被窝里,弱弱地说:“嬷嬷说,女子信期不能行房……” 封钺钻进她的被窝,从背后搂住她,说:“不行房,我就抱抱你。” 他也心知亲密的行为对自己是一种折磨,不会自寻烦恼,只是想搂着她睡觉,心里才踏实。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抱着一个人睡觉的感觉是这样的。他贪恋她的温香软玉,只要她躺在他的怀里,他便觉得,得到了全天下美好的一切。 苏清娆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 她的眼睛里,满满的笑意溢出来,在他的唇角上啾了一口,说:“睡觉。” ~ 这两日,封钺带她在王府里四处走走,每一处地方都好好的欣赏。王府很大,好像怎么都走不完,苏清娆只知若是她一个人,一定会迷路。 这是她今后的家,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欣赏它,了解它。 苏清娆想,等她可以随意走在府里,不会迷路的时候,或许他们就会有小舟舟和小朵朵了。 三天后,便是新娘子归宁的日子。 苏清娆早早就起来,精心地梳妆打扮,丫鬟替她梳头,皇叔替她画眉,她是最清闲的一个。 王府离蒋家有差不多一个时辰的车程,他们提早出发,到的时候刚好晌午。 而此时此刻,庄姝槿等在正院,频频往外看,望眼欲穿。 直到小厮匆匆来报,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望舒激动得坐不住,跳下凳子,小脚步哒哒地跑去门口,刚好姐姐和姐夫来到门口,他一下就扑向了姐姐,抱住她的腿,甜甜地喊:“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回来了,望舒想姐姐吗?”苏清娆蹲下来看弟弟。 “想!每天都想!望舒好想姐姐!” 封钺轻笑,摸了摸小舅子的头,望舒适才想起还有疼爱他的姐夫,喊道:“姐夫!望舒也想姐夫!” 夫妇两人笑着牵弟弟进门,来到父母的面前。 封钺对他们两人行大礼:“岳父,岳母。” 蒋溪桥和庄姝槿含笑看他,心里很是欣慰,一个男人,有多疼爱自己的妻子,就会有多尊重她的父母,这个道理果然不假。 话虽如此,可是女婿是摄政王,蒋溪桥不敢受他这么大的礼,起身回了他半个礼,拱手请他入座。 照理说蒋家应该摆归宁宴,可是蒋家没有什么亲戚,连个远房也没有,不摆也罢,他们翁婿俩自己喝几杯也痛快。 入席,翁婿俩喝酒,母子女三人则喝的果酒。 庄姝槿细细地观察女儿,好像要通过她的神色查出点儿什么似的。 苏清娆发现娘亲一直在看她,用眼神问她怎么了,娘亲却不予回应。 望舒奇怪地看着娘亲,问:“娘亲,你为什么一直看姐姐啊?” 那两个喝酒的男人也看了过来,庄姝槿笑了笑,说:“没事,娘就是久不见你姐姐,想多看几眼。” “……噢。”望舒很好骗。 才不过几天,……久? 待到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时候,庄姝槿才抓着女儿的手,皱眉问:“你与王爷……行房了?” 苏清娆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说:“娘亲放心,我记着呢,没有行房。” “……那就好。”庄姝槿松了口气,她可是为此担心了好几天,这种事情又不方便跟丈夫说,可把她憋坏了。 “葵水过了没?” “过了。”昨天尚还有点儿,今天就完全干净了。 庄姝槿怕女儿年少没有经验,这两天便要遭罪,愣是跟她说了许多私密话。 惹得苏清娆脸一阵阵的红, 封钺在陪岳父下棋,岳母和妻子两人私语了许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妻子脸都红了,频频吸引他的目光。 “王爷,你若是再分神,可就要输了。”蒋溪桥好心地提醒,也不知贤婿这是故意让着他,还是真的分了心。 他可是知道的,论棋艺,全天下找不出可以与他这位贤婿相比较的。他喜欢自己一个人下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因为找不到的对手。 “输便输罢。”封钺一笑,落了一个子儿。 蒋溪桥不免有点得意,即便是胜之不武,他也胜了一回。 日落西山之前,苏清娆便依依不舍地跟娘家人告别了,按规矩归宁不能在娘家过夜。 封钺是有私心的,规矩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清娆想在娘家过夜那便在娘家过夜,但……不是今天。 今天不行。 回家的马车上,苏清娆的心情有点低落,封钺搂着人温声细语地哄了好久,还给她说她喜欢的恩怨情仇的故事,好不容易才把妻子的心从娘家哄回来了。 可是她刚有了些许笑颜,下了车却又苦恼了,问:“皇叔,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回去啊?” 她想望舒,想父亲和娘亲,不回去还好,一回去便舍不得回来了。 “你想回去,当然什么时候都可以。”封钺说。 “真的吗?”苏清娆面色一喜。 封钺无奈,伸手摸摸她的耳垂,说:“只要娘子能捎上为夫一起,那便足矣。” “嘻嘻~好呀~”小娘子眉开眼笑,主动挽上他的手臂。 两人并肩走家门,下人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让两位主子回来享用。 坐在浮满花瓣儿的浴桶里,温热的水,花瓣飘香,叫人昏昏欲睡,苏清娆躺着里面,就快睡着了。 丫鬟叫醒了她,为其穿好衣服,净室是在寝殿的里端,四处都有壁炉,很暖和,不用穿太多衣服。 苏清娆从净室出来,只着了里衣和一件单薄的裙子,她自己都没察觉,这件裙子的前面有些低。 她走出来,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困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青丝披散,眸里含水的模样,是有多美丽,多诱/人。 封钺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她走过来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力道不轻。 “……皇叔……”一时间,苏清娆困意全无。 语音未落,人就被他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房里的婢女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阖上门。 封钺把人放到床上,随即压了上去。 “清娆……”他的眼神迷离,“我忍不了了……” 他知她葵水刚过,他忍不了了,一刻都忍不了。 “……皇叔……”苏清娆伸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眼睛十分澄亮,单纯地看着他,“皇叔想干什么?” 封钺抓住胸前的手,放进嘴里,轻咬了下,不痛但很痒,苏清娆娇嗔:“皇叔……” “我想吃掉你。”他在她耳侧说,声音微哑,“骨头都不剩。” 81.081 封钺醒来的时候,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 阳光高高挂起。 怀里的人儿还乖乖的躺在他的臂弯里, 白皙透着红润的脸蛋,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 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 被窝里暖和极了, 还有属于她的味道, 叫他眷恋不已。 就想这么睡着,过一辈子。 只是抱着抱着, 他的手就开始不老实, 顺着她的腰线上下抚摸,嘴巴也不闲着, 亲吻她的侧脸,她的耳朵。 苏清娆被弄得既舒服又不舒服, 迷迷糊糊睁开眼, “皇叔...你干什么呀...…” 这一开口,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声音哑得几乎不像她平时的声音了,还有很重的鼻音,是昨晚哭的。封钺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嘴角带笑。 “昨天晚上……你忘了?”封钺咬住她的耳垂,手还揉搓着小小软软的东西, “那我们……再温习一遍?” 苏清娆愣了愣, 昨晚的记忆拼拼凑凑, 汇成几幅画面映在她的脑海里,皇叔脱掉她的衣服,吃着她不能吃的地方,还有…… 她的身上,还满满都是他亲吻的痕迹。 “皇叔……禽兽……”她羞羞地捶打一下他的胸膛,力气跟挠痒似的。 也因此激起了他的渴望,苏清娆欲躲开他,可刚动一下,下身便传来痛感,她“嘶”了一声。 封钺忘情地吻她的脖颈,听到她这一声,不觉停了下来,看着她的某处,“还疼吗?” “疼。”她说这一个字的时候,语气可委屈了。 封钺又是心疼又是内疚的,去检查她疼的地方,苏清娆浑身似是散了架一样,也没有力气再去躲他。 “对不起。”他捂着她的手,目光里尽是怜惜之情,在她的手背上吻了又吻,心疼极了,“是我不好,等医女开了药,我给你上药。” “嗯。”小娘子点头,软软糯糯的。 “乖。”封钺亲了亲她的额头,喊外面的丫鬟进来。 有的丫鬟去叫医女,有的丫鬟端水进来伺候,有的则去厨房把膳食端进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苏清娆漱口洗脸都在床上,封钺亲自照顾她,又是擦手又是擦脸,竟是比那些婢女做的还要细心。 洗漱完,他又喂她喝了点儿燕窝粥,苏清娆不用动手也不用动脚,只需好好的躺在床上。 此时此刻的皇叔,衣冠楚楚,温柔体贴,是她一直以来认识的皇叔。而昨晚……昨晚的皇叔,好像被另一个人附体了。 苏清娆心想,现在的皇叔,才是真正的皇叔呀。 喂她吃完了一碗燕窝粥,封钺把瓷碗给一旁的婢女,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唇角,问:“在想些什么?” “嘻嘻~”苏清娆看着他笑,“想皇叔呀。” 封钺的心顿了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医女很快就来了,不需要把脉,只消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王妃便知道这是为何,脸色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便又恢复自然。 她还是先给王妃把了把脉,又观察了她的气色……气色,倒是很好,即便她不是医者,一般的人一眼都能看出来,这是为何。 “王爷放心,王妃没有大碍,待臣开两副药,王爷给王妃敷三回便可,亦不影响走路,只是要格外小心,避免伤口撕裂。”医女说:“还有……三日内,不宜再同房了。” 封钺颔首,“好,我知道了。” 待医女开了药,让所有人都退下,房间内只剩他们夫妻俩,封钺小心地给她擦药,动作极轻,半点儿都舍不得弄疼了她。 上完了药,封钺才发现小娘子脸红耳赤,与他目光相触,苏清娆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封钺的心砰砰跳,俯身去吻放在她眼睛上面的手背,然后掀开被的一角躺进她的被窝里,把她捞进怀里,问:“还疼吗?” 怀里的人摇摇头。 “还困吗?” “困。” 封钺吻了吻她的额,“睡吧,我抱着你睡。” “可是已经晌午啦。” “就当作睡午觉。” “还要进宫见母后呢。” “没关系,等睡醒了,我们晚上再去。” “母后不会生气吗?” “她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苏清娆扬唇浅笑,“那我睡了。” “好。”他收了收手,让她更贴近他的胸膛。 苏清娆趴在他的胸口上,闭上了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安然娴静。 冬日的阳光洒在外面的梧桐树上,地上有斑斑驳驳的树影,很好看。 偌大的王府,极静,极暖。 几个洒扫的下人看了看那日头,笑说:“春日要到了。” 苏清娆睡了个舒服的觉,一觉醒来,差不多已是傍晚。 精神很足,脑子也很清醒,比晌午的时候好很多。这几日,一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皇叔,她的夫君。 “皇叔,我们该起床了。”苏清娆声音还有点哑。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嗅着她的香气,说:“真不想起。” “……”苏清娆微微一愣,觉得皇叔好小孩子气呀,“不可以赖床的,望舒这么小都不赖床了,皇叔这么大的人了如果还赖床的话,会被人笑话的。” 封钺轻笑出声,咬住她的耳垂,低低地道:“不赖床,只赖你。” 一阵阵酥麻感传来,她的耳朵最是敏感,偏偏皇叔还很喜欢亲咬她耳朵。苏清娆觉得奇怪,“皇叔,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咬我耳朵啊?” 他闻言,又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上还有他的唇印,又吻上她的唇,说:“我就是喜欢,你哪儿我都喜欢。” “唔~” 夫妻两人在床上厮磨了半个时辰,守在外面的婢女换了两次热水,才被传唤进去伺候。 洗漱穿戴后,封钺便抱起了她。 “我自己能走。” “你身子不方便。” “医女说不影响走路的。”苏清娆小小声地说。 “医女也说了要谨慎小心,乖啊~我抱着你。”封钺低头亲亲她的唇。 “唔~好……” 王爷与王妃的相处,总是如此令人害羞,叫婢女们头都不敢抬。 整理床褥的时候,更叫人脸红心跳,都不敢多看。 ~ 到了慈宁宫外,苏清娆让皇叔把她放下来,他偏是不放,一直抱着她,进入正殿。 殿内,几个人,齐齐地看过来。 “呵,我怎么记得世人对你皇叔的评价是低调内敛?”封宸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 封煜小声说:“世人还说皇叔不近女色呢。” “啧……”封宸摇了摇头。 她看了眼那对新婚夫妇,尤其是她亲哥的表情,又摇了摇头,她真是担心…… 他的婚姻生活过得太舒服太惬意了,万一发福了怎么办? 听母后说,她跟父皇刚成亲的时候,父皇有一段时间也是发福了。 她真不敢想象,如果她哥发福的样子。 封钺已经抱了人进来,把怀里的人往太皇太后身边的软榻上一放,苏清娆欲站起来,被他摁住,“别乱动。” “母后,清娆不方便给您行礼,儿臣替她多行一个礼。”封钺说着,连作了两个揖礼。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他,清咳了两声,没有理会他,握住了旁边儿媳的手,立刻就换上慈祥和蔼的笑容。 儿媳分明与以前有了些不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今日格外红润的脸色,眼睛里的水光,娇媚动人。 “以后不必日日都来请安了,母后知道你们的心意,不闭在意那些虚礼。王府离皇宫虽是不远,但来回多有不便,折腾了我们家清娆可怎么好。”太皇太后笑说。 苏清娆摇摇头说:“不折腾,我也喜欢过来跟母后说话。” 封煜见状,便道:“那不如皇叔和皇婶都搬回来吧!这样就不用折腾那么辛苦了……” 语音未落,他就发现皇叔幽幽看了他一眼,呐呐地闭了嘴。 封煜特别害怕……害怕皇叔沉迷于婚后生活,荒废了朝政,那可怎么办哟。 皇叔当初可是说好了的,要等他及冠才退休,他老人家不会反悔吧? “嫂子,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呢,母后的意思是,让您和我哥在家安安心心地造娃娃,好让她老人家早点抱上孙子。”封宸说。 “……”苏清娆脸一红。 封煜眼睛一亮,兴奋地说:“侄儿也想早点抱弟弟!” 封钺干咳了声,问太皇太后:“母后,您何时回紫陵?” “哀家回紫陵干什么?”太皇太后反问,轻嗤一声,哼道:“果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巴不得母后早点离开你们,是不是?” “当然不是,母后肯留在京城那便是最好了,儿臣求之不得。”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儿媳妇,“我就等着娆娆给我生个可爱的孙儿孙女,我们娆娆这么美,生出来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封钺的唇角弯了一下。 封宸喝了一口茶,哼哼,她就知道,母后盼着哥哥的孩子,都已经盼了十年了。 封煜觉得,皇叔和皇婶生出来的,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一定会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可爱的小孩! 关于“孩子”的话题,苏清娆直到回家后,心里还一直想着。 她觉得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孩子,转眼儿也要生孩子了? 话本里,很多女子成亲后没多久就怀孕了。 现实中,娘亲和庄琦表姐也是。 苏清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肚子,问枕边的人:“皇叔,我会不会怀孕啊?” 封钺愣了愣,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当然会,但不是现在。” 82.082 小娘子趴在他的身上, 眨了眨眼睛,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怀孕啊?” 封钺莫名一股燥热, 抱紧了她,说:“你还小,不急。” 被窝里, 苏清娆搂着他的腰, 不自觉地摸了摸, 意外发现,手感很不错。 “皇叔的身材一定很好。”她不知不觉转了话题。 封钺蹭蹭她的脸, “你不是看过了吗?” “还想看吗?”他摸了摸她的柔软。 苏清娆往后缩了缩, 嗔瞪他:“皇叔的手总是不老实!” “礼尚往来。”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种与他的动作完全不相符的表情, 委屈地说:“清娆刚刚摸了我,就不允许我摸回去吗?我以前不知, 你竟是如此霸道的。” 苏清娆嘟嘟嘴, “明明是皇叔摸我比较多……” “那...我给你摸回来?” 封钺说着,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露出了性感的锁/骨,精壮的肌肉,温柔地道:“你摸罢。” 苏清娆眨了眨眼, 目光从上往下看了一遍,他的喉结, 锁/骨, 胸膛, 小腹,都格外美观。 她既害羞又好奇,探手摸了一下他的喉结,又摸摸他的锁/骨,他的胸膛,手感特别好。 皇叔脱了衣服,比穿衣服的样子更好看呢。 皇叔是文人,却不像大部分的文人那般看上去较于柔弱,也不像武将那般过于粗狂……一切,都刚刚好。 很完美。 苏清娆不自觉地弯了唇,红着脸蛋,但还是想摸。 竟有些上/瘾。 小娘子眉梢带笑,摸着他身体的部位,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像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猫儿。 只是这只小猫儿身上带伤,叫他不忍心趁机欺负了她。 封钺躺平,任由小娘子对他上下其手。 苏清娆不厌其烦,竟摸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犯困了才趴在他的怀里入睡。 他抱着她,却久久不成眠。 听见她的呓语:“皇叔……” 封钺轻笑,心里跟抹了蜜般的甜。 “我在。”他说。 “皇叔……” 他搂紧了她,真是恨不得能把人儿嵌入自己的身体。 “皇叔……怀孕……”苏清娆还在呓语。 封钺哑然失笑,亲亲她的发顶,“这么想怀孕?” 他也想要孩子,只是他们燕尔新婚,他更想和她过二人世界,清娆也还这么小,至少再过两年才合适。 他抱着她,一夜无梦。 只是封钺没想到,自家小娘子对“怀孕”一事如此上心,过两天便传了医女来看。 封钺坐在一旁,手执一本书,状似认真地在看,却时不时地抬一下眼皮看。 医女给王妃把了脉,却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奇怪:“王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舒服。”苏清娆连连摆手, 医女不解,只好道:“王妃脉象平稳,气色极佳,既然王妃没有哪里不舒服,应是无事。” “那我可以怀孕吗?” 医女愣了一下,随即应道:“王妃月事正常,无气虚体寒,身子健康,怀上孩子应是不难。” “……哦……”苏清娆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封钺无奈地轻叹口气,待医女走后,他把书搁在一旁,从后面将小娘子圈在怀里,双手覆住她的手,“清娆为何急于要孩子?” “我也不是很着急……就是……”苏清娆想着措辞,“……母后想要抱孙子呀。” 封钺心突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妻子的心思。母后年纪大了,盼着他的孩子盼了十年,她老人家又还能有几个十年。 “傻瓜,单是母后想不行啊……”封钺亲了亲她的侧脸,“得看你想不想?” 苏清娆低低地笑,说:“我也喜欢孩子。” “你知道怎么才能尽快怀上孩子吗……”封钺吻她的耳朵,温柔又沙哑的声音,诱哄着她。 “是什么?”苏清娆扭头看他。 “当然是……”封钺将人打横抱起,往内室走。 “唔……” ~ 二月,一袭春风,春雨绵绵,万物复苏,气候渐渐回暖。 被窝里,某人抱着她不肯松手,苏清娆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轻声地问:“皇叔,你不去上朝吗?” 她的声音又软又哑。 自从他们成了亲,皇叔一个月都没再去上过朝。 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听见她的话,他眼睛都没睁开,只道:“新婚燕尔,上朝做什么?” “大臣会不会说你昏庸懒惰啊?” “嗯,会。”封钺忽然睁开了眼,近距离地与她对视。 苏清娆以为他会起床。 “为夫有错,不该懒惰……”封钺翻了个身,覆到她的身上,开始辛勤耕耘。 “唔……皇叔……你又来……” “娘子嫌为夫懒惰,为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封钺啃着她的洁白柔软处。 苏清娆不可抑制地嗯哼了声。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皇叔这么喜欢吃这里。她以前见过,望舒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吃乳母的这里。 “皇叔……望舒这么小都不吃了,你都多大的人了……” 封钺眼睛微红,完全沉浸在她这儿,又是啃又是舔。 那两团小东西,红红肿肿的。 苏清娆小小的抗议,“等我们有孩子了,你就不能再吃了,这是给孩子吃的……啊……” 封钺轻轻咬一口,红着眼睛,强势且霸道地说:“这是我的!” “唔唔……” 他一边吮吸一边揉捏,“这只能是我的……” “唔唔唔……” ~ 金殿,封煜看着那旁边空着的位子,嘟了嘟嘴。 皇叔又没来上朝。 下面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该如何是好。 “皇上尚年少,我等还是去把王爷请回来罢。”吏部尚书说。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去?” 然后都一致把目光看向摄政王的老丈人,“蒋大人,您是王爷的岳父大人,在下觉着,您去说比较合适。” 蒋溪桥:“……...” 他觉得,他不能担此大任。 下朝后,封煜闷闷不乐地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一眼就看出了孙儿心情不爽,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家小皇上生气了?” 封煜嘟嘟嘴,哼了一声,在皇祖母身旁坐下来,说:“皇叔!” “你皇叔怎么了?” “皇叔已经一个月没来上朝了!皇祖母,孙儿恳求您,家法伺候,要不然皇叔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啦!” 太皇太后听言,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皇叔铁树开花,新婚新鲜,你多多谅解他。” 封煜觉得委屈极了,以前的建章宫,有皇叔,有皇婶,有表妹,现在呢,就他一个人,皇叔甚至连早朝都不来了! 而庄敏表妹呢,天天往那个江凡家跑,还没过门呢,就把他的母亲当作自己的亲娘来对待了。 没人跟他玩儿。 “乖乖乖,我的煜儿最乖了,不要哭啊……”太皇太后连忙哄孙儿。 封煜眨眨眼睛,他还没哭呢,很坚强地说:“我是男人,不会哭的。” “来,祖母抱抱。” ~ 听着潺潺的雨声,苏清娆软绵无力地躺在贵妃榻上。 她觉得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琉璃瓦上、地上的声音,很好听。 殿内,没有一奴一婢。 封钺坐在她的旁边,亲自剥瓜子。 苏清娆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皇叔连剥个瓜子都这么优雅,这么好看。 小瓷碗里,盛着他刚剥的瓜子仁。 他一个一个地喂她吃,苏清娆累极,浑身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只有嘴巴是还能动的。 “想喝水。”苏清娆道,声音软得似水。 封钺拿杯子放到她的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桃花露。 甘甜,清爽,滋润了她干涸的喉咙。 小瓷碗里的瓜子仁吃了不到一半,他便说:“不能吃太多,留着,晚点儿再吃。” “嗯……” “去床上睡,好不好?” “不想……”她已经在床上睡了半天。 她不是很困,但很累。 但躺着躺着,没多久便又睡着了。 封钺将榻上的人儿连被抱起,让她到大床上睡得更舒服。 这一睡,苏清娆便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以前,她每次醒来都会看见皇叔,且是躺在他的怀里,今日醒来却不见人影。 反倒有些不习惯。 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穿戴。 梳妆镜前,苏清娆觉着自己有点儿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好像,更漂亮了? “是不是我皮肤变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问丫头们。 春桃笑说:“我们王妃本来皮肤就好。” “是啊,我们王妃真是天生丽质,仙姿绝色呢。”一个丫鬟叹道,这不是恭维,即便这不是她们的王妃,她也会这么说。 83.083 冬去春来, 京城的老百姓都卸下了厚重的冬装, 大街上, 一眼望去,个个都是神清气爽的。 苏清娆也穿得轻松简便,一身粉蓝纱裙, 前面有两只小辫子, 愈发显得少女态, 青春娇俏。 走在街上,引人频频注目, 有的年轻公子则是连连惋惜, 若不是他身边有个男人,他们早该上去搭讪啊。 啧啧, 可惜了。 可是,走在她身边那个男人, 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 都叫他们心服口服。 只能远远观望,肖想一下罢了。 街上行人如织, 川流不息,前后左右都有护卫,苏清娆一路逛下来买了许多东西, 几个护卫手里都拿了不少。 他们从普通的街市逛到京城最繁华的专卖奢侈品的街,进了一家名贵的铺子, 苏清娆又挑了几件好看的首饰, 想着这个送给娘亲, 那个送给母后。 她还帮表妹挑了一些她喜欢的,过不了多久,表妹也要嫁人了,过段时间母后就会给她和江凡赐婚,就等着表妹及笄。 “我可是敏敏的姐姐和舅母,我要给她准备两份大礼。”苏清娆说。 封钺莞尔,摸摸她的头,目光很是宠溺,抬眼看见一对儿成色很好的玉坠,便不觉多看两眼,旁边的掌柜见状,便说道:“这位爷,小的看那对玉坠与小姐气质甚搭,不如爷给小姐买下来吧?” “还有旁边那只羊脂玉手镯,金雀钗,琉璃盏,一并装下。”封钺说。 “欸,好的。”掌柜忙应道,笑脸盈盈地说:“爷,您对令妹真好。” 封钺笑容不变,“她是我夫人。” ……夫人?!掌柜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旁边那位小姑娘,分明是未嫁人的少女,不过,贵人既说是夫人,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连忙赔笑道:“对不起爷,是小的眼拙了,竟没认出来是夫人。” 给钱就是大爷,尤其是这种出手阔绰的大爷,掌柜见过不少世面了,做的是京城贵族的生意,但还从没见过这位爷。 到底是哪个爷?没听说过京城有这样一位爷啊。光是气质,就非比常人。 这几位贵人买了东西,前脚刚走,后脚就迎来了一位更贵的贵人,掌柜的登时精神抖擞,急步迎上去,满面恭维:“哎哟,相爷,小的可算盼着您来了!” 柳丞相看上去精神不错,望了望门外,问:“刚才那个公子……买了什么?” “那位爷,给他夫人添置了不少东西,嗐,小的看出来,那位爷真是疼爱他的夫人,出手很是舍得。” 柳丞相几不可闻地“哼”了声,心里感到很舒爽,好像赢得了什么。 摄政王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一点柳丞相从未怀疑过,他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时他就不敢小觑他。若说这个世上还算了解他的人,他柳丞相一定能排上一个号,人人都道摄政王翩翩君子,但他却知道他不过是只笑面虎,他不知道在他那张温柔的笑脸下吃过多少亏。 只是他再聪明再有手段,那又如何? 英明了半生,还不是像先帝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辈子,就注定栽在女人的手里。 是以听说摄政王婚后整整一个月都没出现在金殿之上,病了好几年的柳丞相,好像了结了一块心病。 默默无闻了几年的他,又重新活跃在政治的舞台。 这简直就是柳家东山再起的好时机,柳丞相还是此刻有把握的,只有他那领兵在外的儿子还在,柳家就不会倒。 又在另一家奢侈品铺子采购了许多东西,出来后,刚好看到有个老伯在卖冰糖葫芦。 苏清娆财大气粗,一口气买下了全部,分给护卫侍女们一人一串。 护卫们起初不敢接受,得到王爷首肯了才敢接过冰糖葫芦,跟王妃道一声谢,便拿在手里吃。 于是众人看来,他们一群大男人都在拿着串冰糖葫芦,还很认真地在吃。 画面有点壮观。 苏清娆也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吃,吃剩最后一个的时候,身旁的男人给夺了去,说:“糖不能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这句话是苏清娆一直对弟弟说的,成亲后就是皇叔对她说,苏清娆略略不满地说:“皇叔老是把我当小孩子。” 封钺叹叹气,无奈又宠爱的语气:“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是小孩子,那你每天还……”苏清娆想到了一些事情,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 封钺轻笑出声,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左右又都是他们的护卫。 他低头咬了口她的耳垂,压低了声音道:“还什么?” 苏清娆脸红耳赤,推开了他。 身边的护卫,个个都移开目光不敢直视,装作很认真的吃冰糖,但一个个大男人都已经红了脸。 恰是此时柳丞相看见,光天化日之下摄政王竟毫不顾形象和风度,做出如此...轻浮的动作!果真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呵! 他们去了一家有名的酒楼,堂倌把他们请去一间上好的隔间。 这家酒楼有几道特色菜很不错,封钺特地带小娘子出来吃,菜还未上,两个侍女在用他们自带的茶盏和茶叶沏茶,就听见旁边的隔间有人说。 “王爷婚后性情大变,再不理会朝事,连宣室殿都没再踏进,你们说,这……这不是沉迷美色是什么!” “……”苏清娆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封钺面色淡定,喝了口茶,略皱了下眉,虽然茶盏和茶叶是自带,但酒楼的水他喝的不惯。 “王爷成婚后不理朝政,柳丞相的病倒是好了,凡事都要插上一手,我看用不了朝上的风向又得变了。” “玉临,王妃是你家姑娘,你好歹给王妃递个话,好好劝劝王爷,让他早日回朝……” 隔着屏风,苏清娆听见父亲的声音:“……王爷不是个没有自律的人,也许他有自己的打算,我等不知情罢。对了我听说...太皇太后是想让王爷和王妃尽早生出小皇孙。” 蒋溪桥是有私心的,他就是不想承认他家姑娘红颜祸水,害得王爷无心政事。 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太皇太后想抱小皇孙,跟他家姑娘有什么关系? “……” “那凡事也得有个节制吧……皇上年少,许多事情力不从心,王爷若是想一门心思去生儿子,撒手不管朝事,他好歹先把摄政王这顶帽子摘了,身在其位不谋其事,怎么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一位大人激昂愤慨地道。 “你疯啦!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 “...…” 苏清娆看了看皇叔的反应,大臣在骂他哎,她小声地道:“你看,大臣都在骂你呢。” “...…” 封钺探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还不忘凑上去偷一口香。 “唔……” 隔间里的两个侍女和护卫不好意思地转头过一边。 从酒楼里出来以后,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顺便进了趟宫,亲自给太皇太后送了些东西。 其中还有酒楼的特色菜,太皇太后做贵女时是那家酒楼的常客,御膳房的名厨的手艺再好,也做不出酒楼老师傅的特色。 去到慈宁宫的时候刚好太皇太后还没用晚膳,刚好可以吃上,太医正给太皇太后请平安脉,完了便要退下。 被太皇太后叫了住,说:“你给王妃也看看。” “是。”太医遵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请坐下,老臣给您把把脉。” 苏清娆听话地坐下,伸出了右手,侍女在她的手腕上覆上一块儿薄纱,太医便开始给她号脉。 她无病无灾,身体很好,太医当然号不出什么病来,至于母后为什么一定要让太医给她把脉,不言而喻。 太医离开后,太皇太后便道:“以后每隔三日,都要让太医给你把一把脉,知道吗?” 苏清娆摇摇头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必须这么做。”太皇太后强硬地道,拿筷子夹了一道菜,看了一眼儿子,又看看儿媳妇,说:“万一你哪天怀上了呢,这事儿说不准。我当初怀阿宸两个月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这期间又是骑马又是蹴鞠的,多危险啊。” 封钺点头,认同母后说的,确实应该谨慎一些。 苏清娆想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毕竟她和皇叔……嗯,万一哪天怀上了呢。 回家后,苏清娆沐浴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 婢女给她捏肩,忽然停了下来,等苏清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不在,而皇叔正站在她的面前,脱衣服。 “……皇叔?你干什么?”苏清娆下意识低头看自己光溜溜的一身。 封钺已经进了浴桶里,说:“我跟你一起洗,节约用水。” “……好,那你在那边,我在这边。”苏清娆还没意识到什么。 只见水里的男人离她愈来愈近,直到一手将她捞进怀里,嘴唇被封住,“唔唔唔……” “皇叔……我还没洗好呢……” “我帮你洗。” “不要,我可以自己洗。” “乖,让为夫伺候你。” “唔唔唔……” “皇叔,这是在水里,不可以……” 春桃来到净室外面,觉得奇怪,王妃沐浴怎的这么久,两个时辰了还没出来? 直到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纵使她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也听得羞红了脸。 84.084 封钺将人儿抱出水里, 仔细地为她擦干身体, 又为她穿上肚兜和里衣, 然后才把人抱出去。 全程,苏清娆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浑身一点儿劲儿也使不上, 昏昏沉沉的, 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清娆乖啊, 先别睡着,头发还没干。”封钺把人放到软榻上, 接过婢女拿来的薄被, 给她盖上,又用毛巾给她擦头发。 苏清娆连回他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无力地靠在榻上,整个人软绵绵的。 “乖, 擦干头发再睡。”封钺吻了吻她的眼睛。 “嗯。”苏清娆只勉强应了一个字, 全身软绵无力,动缠不得。 封钺一边擦头发, 一边给她说故事,直到故事说完了头发也擦干了,他才把人抱回床上, 放进被窝里。 苏清娆还没睡着,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他, 启唇道:“想喝水。” 她的声音哑哑的, 软似棉花。 侍女马上就递了水杯上来, 封钺要把她搀起来喂她喝水,可是苏清娆一动不想动,连撑起头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封钺便罢,说:“我喂你。” 说着他便喝了一口,低头覆上她的嘴唇,将嘴里的温水渡进她的嘴里,她喝进了大部分,但还有一点儿从嘴角流出来,他吻了去,又喝了一口,同样的方式渡给她。 侍女默默退开半步,低垂着首。 喝了三口,苏清娆有气无力道:“不喝了。” “好。”封钺把水杯给侍女,轻柔地摸摸她的脸颊,吻了一下,道:“乖,睡吧。” 下人们都退出了内殿,封钺钻进被窝里,搂着她入睡。 一缕沁香,一夜好梦。 第二天醒来时,封钺是被痒醒的。 怀里的小娘子用她的小舌头舔舐他的脖子,酥酥麻麻的感觉,封钺睁开眼睛看她,笑道:“清娆在干什么?” 苏清娆睡了一整夜,现在精神很好,很认真、且笨拙地在舔他的脖子,学着他每次亲她的样子,用舌头描绘他,但是动作又笨拙又生涩,亲亲他的脖子,喉结,锁/骨。 听见他的声音,苏清娆从他的脖子下抬起头,红着脸说:“不能每次都是皇叔亲我,我也要亲皇叔你。” 封钺失笑,扯开了衣襟,一把将她捞到自己的身上,说:“好,你亲罢。” 苏清娆就这么坐在他的小腹上,又害羞又主动,趴下来,又去亲他的脖子,说:“皇叔的皮肤真白啊。” 封钺仰着头,任由她亲,一脸享受。 苏清娆想,皇叔每次亲她,手都很不老实,她眼珠子一转,手放到他的腹上,隔着衣衫摸了一把。 皇叔亲她的时候,喜欢摸她的腰,她的月匈,她也想感受一下,那种感觉。 她一边舔他的皮肤,手一边伸进他的衣襟里摸他的胸肌,“唔~”苏清娆有点羞羞,虽然摸过一次,但是现在又是亲又是摸,很让人脸红心跳。 她虽然喜欢这种感觉,可是...…奇怪,她为什么不像皇叔那般享受呢。 皇叔这么对她的时候,眼里的欲/火,似是要爆/炸,怎么这么奇怪,她为什么没有那种强烈的感觉。 一定是她学的还不到位,苏清娆心想,脑子里想着每日每夜皇叔对她做的事,有些画面太羞耻,她不好意思回忆。 她尽量地学得像一点。 “嘶”身下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苏清娆抬头看他,原来是她没控制好力道,咬疼他了。 “皇叔,我是不是弄疼你了?”苏清娆满是心疼地问道。 身下的男人紧抿着唇,眼里似有一簇火在燃烧。 苏清娆是个活学活用的好学生,亲亲他的下巴,哄着道:“皇叔乖啊,等会儿就不疼了。” 小娘子又单纯又轻佻的眼神,封钺咬着牙,克制地看着她,小腹胀得厉害。 她还学着他的样子,一边说“皇叔要乖啊”一边啃他的锁/骨,封钺再也忍不住了,翻了个身将她反压在身下,堵住她诱人的小嘴儿。 舌头直闯进她的嘴里,好一阵疯狂的掠夺,唇舌交缠,不分你我,“清娆,清娆...…”他急切地喊她的名字。 “唔唔——皇叔,说好的让我亲你的……” 封钺赤红着双眼,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惹火烧身?” “唔……” 他撞进她的身体,她哭出声来,却又情不自禁地支起自己的腰臀,攀着他的肩背,让他更加深入。 又是一阵翻云覆雨,激烈至极,好不容易补足了精神的苏清娆,两个时辰后又浑然睡去。 直到午后,方才醒来,是被饿醒的。 封钺一勺一勺地喂她,每勺都是放在嘴边吹了吹,又试了一下温度,才送进她的嘴里,像喂三岁小孩一般。 苏清娆只需动动嘴巴,手都不想抬一下。自从嫁给了皇叔,她便一天比一天的懒,一天比一天娇气,连吃饭都要人喂了。 “乖啊,吃完饭,我带你去湖边钓鱼,好不好?” 苏清娆想起,早上自己趴在他身上对他说“乖啊”,不由得打了个饱嗝,点头道:“嗯。” “乖,再吃一口。” “……嗯。” 婢女们看在眼里,已经无动于衷了,早就习惯了这般,王爷完全就是把王妃当作女儿来宠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苏清娆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每隔三日便叫太医来诊脉,这半个月过去,太医每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没怀上。 “孩子哪是那么轻易就能怀上的,再说你年纪还小,这么着急要孩子做什么。”苏清娆回娘家的时候,娘亲这么说。 苏清娆赧颜,“我不是着急,就是...…” 就是每天她和皇叔都做那种事情,母后又那样期待孙子,她当然希望能早些怀上。 “这得看缘分,不能太着急,娘不也是差不多一年才怀上望舒的吗?” “……嗯,也对。”苏清娆点了点头。 庄姝槿望着女儿愈发美艳,光彩夺目的面容,笑着道:“过不了多久,我就快要做外祖母了。” 她摸摸儿子的头,说:“望舒也要做舅舅了。” 望舒牵着娘亲和姐姐的手,一脸茫然,“为什么?望舒还小,为什么要做舅舅?” “因为姐姐日后生了孩子,就是望舒的外甥,外甥要管望舒叫舅舅的。”苏清娆跟他解释道。 “……哦。”望舒似懂非懂。 苏清娆回娘家之前没想着过夜,跟皇叔说了晚饭之前会回去,结果一回娘家就舍不得,留下来吃晚饭,又干脆在家住一晚,让护卫回王府说一声。 封钺正等着人用晚膳,结果护卫回来告诉他,王妃今晚不回来了。 “……”封钺沉默了好一会儿。 心痒痒的,有种想要去蒋家抓人的冲动。 罢了,他叹了叹气,拿起筷子,自己一个人吃饭。 满桌的佳肴,食之无味。 侍候在侧的下人们觉得,王爷好生孤独。 饭后,孤寂落寞的封钺只能一个人下棋。 殿内就他自己,棋下到一半,一身黑子的姜赟出现在他面前。 “王爷不在朝上,柳家果然沉不住气了。” “柳卓肃呢?” “还没有动静,柳卓肃比他老子更谨慎。” “那就助他一把。” “属下明白。” 姜赟默然退出正殿,来无影去无踪,似是从来没有来过。 封钺看着这一盘棋,心里一片落寞,娘子不在,他又恢复回未婚前,闲暇时间用来下棋看书。 夜深人静,他独守空房。 以前每晚,怀里都躺着一个人,他抱着她入睡,身心都感到无比的满足。而今晚,怀里空荡荡的,他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封钺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得着。 脑里,心里,梦里,都是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清娆…… 他想,明日他就去岳父岳母家把娘子接回来,亦或者,他搬去岳父岳母家住几日。 他没想到的是,翌日去到岳父家,府里的管家告诉他,王妃和夫人带小公子去别庄小住几日。 封钺一肚子憋屈回了家。 王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王妃不在,王爷好像心情不太好,阴郁的脸色,叫他们大气不敢喘。 只能祈求,王妃快些回来吧。 偌大的王府缺了女主人,显得空荡荡的。 不止王爷思念王妃,他们也想。 苏清娆回来,已是四日后,刚下马车,管家就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王妃,您可算回来了。” “皇叔在家吗?” “王爷进宫了,晚上之前能回来。” 封钺一回来,听说娘子回来了,脚步克制不住的急促。 好几日不见,苏清娆也想念他,是以一看见他就投进他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说:“皇叔,我好想你呀。” 下一刻,嘴唇就被他封住。 封钺一边吻着她,抱起她往内室走。 “唔唔唔……”苏清娆被放到床上,手肘撑着欲起来,却被他压住,“唔……” 封钺扯掉她红色的肚兜,眼睛跟肚兜一样红,用力地吻住面前的小樱桃,双手在她的身上上下游移。 “唔...皇叔...你怎么一见面就想做这种事…...” 封钺吮吸着她的柔软,忘情地道:“清娆...我只需看你一眼,他就有反应了...” 苏清娆懵懵懂懂,...他?是谁啊? “清娆...他跟我一样爱你...” 85.085 三月春盛, 桃花开了。 满园的姹紫嫣红, 香气四溢, 春风拂来,朵朵桃花飘落。桃花树下,潺潺流水, 飘落的桃花逐水而流。 桃花溪水, 画面甚美。 苏清娆斜靠在榻上, 景色虽美,也压不住昏昏欲睡的困意。 自入春来, 她便犯了春困, 再加上夜晚总是缠绵不休,她白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来补眠。 就是陪表妹来桃园赏花, 她也要靠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庄敏和几个丫头在树下踢毽球,笑声不绝。 踢了两刻钟, 踢累了庄敏便走过来休息, 才发现姐姐在榻上睡着了,喝了一口丫鬟递过来的水, 庄敏在榻尾坐下来,说:“姐姐,你怎么睡着了?” 只要舅舅不在, 她就称呼姐姐,舅舅在场的话, 她为了哄他高兴, 才会管姐姐叫舅母。 在外睡着苏清娆浅眠, 一听见她的声音便醒了,懒懒地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你困了吗?” “嗯。” “姐姐现在越来越懒了!”庄敏嘟哝。 苏清娆的眼皮又阖上,声音软软的,“春困。” “……”庄敏哼道:“姐姐就是被舅舅宠坏了,还怪春困。” 有了夫君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庄敏心想,姐姐和舅舅成亲之前,她几乎天天都能见着他们,跟他们玩儿,现在呢,她既见不到舅舅,也见不到姐姐,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了,姐姐还在睡觉。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累啊?”庄敏还在叨叨,问话之前她没多想什么,话一问出来她也反应了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 庄敏叹叹气,摇了摇头,那就不打扰姐姐睡觉了。于是又让丫头们跟她一起踢毽球。 封钺在书房忙了两个时辰,听说娘子和外甥女在桃园赏花,便直接来到桃园,只见外甥女跟一群丫头欢快的踢毽球,充满了活力,而他的小娘子正躺在榻上睡觉。 她近来嗜睡他知道,白天要睡五六个时辰,只要躺在榻上床上就会睡着。 封钺走过去,庄敏看见他,“咦,舅舅……” 他“嘘”了声,示意她们不要说话,然后动作轻轻地将榻上的人儿抱起来。 “舅舅……”庄敏跟在他身后小声地说,“舅母现在太能睡了,比我母亲还嗜睡呢。” 封钺的脚步一顿,想起了什么,怀了身孕的女子本就嗜睡。清娆已三日没让太医诊脉了,虽然入春后会犯困是常态,怀孕的机率可能不太大,但还是谨慎点好,于是让人去叫太医来。 庄敏听见要传太医,问:“舅舅,舅母不会是怀孕了吧?” “说不准。” 封钺每天都做好清娆怀孕的心理准备,他随时都在欢迎他们的孩子的到来。 此时此刻,他是有些期待的。 但是太医来诊脉后,听到结果他也没有很失望。 他期待孩子,怀上了当然好,若是没有,他们还可以多些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光。 两种都好,一切随缘。 “你舅母最近喜欢睡觉,你没事别来打扰她,知道吗?她是长辈,你怎么能让长辈陪你赏花?” 庄敏闷闷:“……哦。” 以前舅舅是最疼爱她的,后来姐姐出现后,舅舅最疼爱的孩子就成了姐姐,而现在,舅舅娶了姐姐之后,她这个一开始最受宠的孩子,就彻底失宠了。 她以前还曾想,舅舅不成亲的话,她和他未来的夫君一定会把他当父亲一般孝敬的,可是没想到舅舅竟然在她之前成亲,有了媳妇就忘记外甥女了。 他是不是忘记了他打光棍的那些年,是谁陪他吃饭陪他聊天解闷的? 哼,舅舅没良心! 封钺见外甥女的表情有点不高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哼!”庄敏扭头就走了。 “……” 封钺笑了笑,走回内殿,让婢女们都退下,脱了外裳只剩一件里衣,掀被一角就躺进去,从后面搂住苏清娆,抱了个满怀。 轻轻亲亲她的肩窝,嗅着她的香气。 许是在桃园待久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 只要怀里有这么一个人,他便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安,就想这么抱着她,天荒地老。 嗅着她的味道,封钺睡了个舒适的午觉。 苏清娆睡足了觉,睁开眼就见自己躺在寝殿的大床上,她回想了下,一度以为跟表妹在桃园是在做梦。 她垂眸看了看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猜到肯定是她在桃园睡着后,皇叔把她抱回房睡了。 感觉到她的动作,封钺也醒来,收紧了手臂把她圈在怀里,问:“睡饱了?” “嗯。”苏清娆凑近他的嘴唇轻轻碰一下,说:“我们该起床啦,再睡下去,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睡不着,不是正好,可以做有意义的事。”封钺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苏清娆羞红了脸,推开了他,“皇叔,你不正经!” “为夫说的是晚上睡不着,我们可以一起看书,娘子以为是什么?”封钺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苏清娆脸爆红,“你还是不正经!” 刚爬起来就被捞回去,他翻身压住她,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眼睛对着眼睛,“那什么才是正经,还请娘子赐教?” 苏清娆嘟嘟嘴,不理他。 封钺亲亲她的小嘴儿,“如此,可是正经?” “……” “那这样呢?”他亲亲她的脖子,手也开始不老实。 “还有这样呢?”他一手握住她的柔软。 “……” 两人在床上厮磨了许多,封钺到底没有真的做到最后一步,留着精力,到晚上。 ~ 他们夫妻俩一切随缘,太皇太后倒是有点着急,苏清娆每次去请安,她老人家总会问上一嘴,还特意传太医来看一看。 这天封钺和苏清娆去慈宁宫,刚好德云公主夫妇也在,如今德云公主已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就快要临盆,身子行动不便。 太皇太后摸了摸她圆圆鼓鼓的孕肚,满脸是慈和的笑容,对女儿说:“当初生了敏敏,不是说就要这一个吗,怎么敏敏长大了要嫁人了,你们夫妻俩反倒要再生一个?” “正是因为女儿要嫁人了,所以才要再生一个啊。”庄驸马笑说,“女大不中留啊,两年前就想着离开我们。” “那这次就生个儿子,长大了还能给咱们娶回来一个媳妇。”德云公主说。 封钺和苏清娆正走进殿,太皇太后一见到苏清娆,目光就落在她的肚子上,苏清娆循着她的目光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太皇太后免了他们的礼,拉着苏清娆坐下,摸了摸她平坦的肚子,“怎么还没有怀上呢?” “……” “今年抱外孙,娆娆若是现在怀上了,母后明年就能抱上孙子,多好啊。可若是明年才怀上,母后就得后年才能抱孙子,唉……” “母后,他们才成婚不到三个月,清娆年纪又小,怎能那么轻易怀上。”德云公主说,“您也得给他们两口子时间啊。” 庄驸马道:“母后莫给清娆太大压力,愈是着急愈怀不上。” 太皇太后适才想到这一点,是她心急了没有考虑到儿媳妇的感受,连忙好生哄慰一番,安慰完儿媳妇,回头就瞪了一眼儿子。 封钺挑眉:“?” 太皇太后给了他一个“没用!”的眼神。 “……” 这有点伤到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 晚上。 欢愉过后,苏清娆躺在他的臂弯里,想着太皇太后的话,摸摸自己的小腹,为什么还没有怀上呢? 虽然才成亲三个月,但她跟皇叔几乎每天都有亲密,怀上孩子应该不难。 母后那么渴望孙子,她也想早些怀上。 府里有个小孩儿,多热闹啊。 “皇叔,太医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苏清娆想到了什么,“那是不是你的身体有问题啊?” 她完全没有想到,直接问男人这样一个问题,会不会伤害男人的自尊心。封钺笑了一下,双腿紧紧夹着她的腿,手指轻刮一下她的鼻子,说:“太医也看过了,我身体很好,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我们还没有怀上孩子?” “只是时间问题。”封钺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年纪太小,暂时怀不上也是好事。” “唔……可是我们每天都有亲密呀,人家都说...这样会怀孕的。”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也许...…是我们的亲密还不够?”放在她腰上的手又蠢蠢欲动。 苏清娆扭了几下,娇嗔道:“皇叔……你...你又来!” “一定是因为我们的亲密还不够……”封钺开始揉她,“亲密够了,便能怀上了。” 方才经历过一次,苏清娆的体力还完全没有恢复,下意识想拒绝,可是被他摸着揉着,自己也起了奇奇怪怪的反应。 他的手指挑逗着她的敏感区,引起一阵阵暖流,苏清娆抑制不住地呻/吟一声,既舒服又难受。 “皇叔……”她含着秋水的眼眸看他。 他却迟迟不进来。 “皇叔……”苏清娆渴求地看他,觉着很是羞耻,可是难受极了,紧绷着双腿。 为什么会这样,她这一刻很想,很想与皇叔融为一体。 她溪水泛滥,他全根而入。 “嗯哼……” 苏清娆疼出了眼泪。 “清娆…亲密够了...才能怀上。”他深吻她湿润的眼睛,在她的身上深入浅出。 苏清娆湿润的双眼看见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的男人,他粗重的喘息,格外性感。 每每这种时候,他就仿佛换了一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每一下都冲到顶峰,叫她几欲昏厥,却又爱极了这份极致,攀着他的后背,双腿缠着他,两人距离为负。 他沉浸在她的体内,迷恋她的湿润。他是她最虔诚的信徒,即便这个时候让他交出自己的性命,他也毫不犹豫。 封钺嘶哑得不像话的声音道:“清娆...我的清娆......” “嗯...皇叔……”她也回应他。 “清娆……”他眼神迷离,沉醉,一边进进出出,粗重地喘息着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86.086 他想要吃遍她的全身, 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让她的每一个部位都留下自己的印记, 宣示他的占有权。 他大汗淋漓,喘息粗重,她在他身下呜咽哭泣、断断续续的呻/吟的声音, 在他耳边汇成最美妙的音符。 这一刻, 他愿意死在她的身上, 毫无怨言。 一个时辰后,封钺把人抱进净室, 细心又温柔地替她擦洗, 才把她抱回房。 已是很晚,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苏清娆软软地趴在他的身上, 虚弱得只有呼吸的力气。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她的心里很宁静, 还有点儿甜。 耳边里是他在她身上疯狂进出时说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不正经的话,却叫人脸红心跳。 在床事上,他总会说一些撩拨她的话, 她当时总是反应不过来,过后想想, 才羞怯不已。 苏清娆脸颊微红, 脑里还是刚才的画面, 她觉得皇叔在她身上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很……很有魅力。 她抿笑,哑声说:“皇叔...我好喜欢你呀。” 封钺嘴角不自觉勾起,眼里的笑意能腻死人,心里像抹了蜜般的甜。 “只是喜欢?”他的手在她的腰侧轻轻捏了捏。 苏清娆赧颜,说:“我爱皇叔,很爱很爱。” 他圈紧了她,像要把她刻入骨血,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苏清娆闭上眼睛,嘴角浅笑,“我喜欢和皇叔做这种亲密的事,好喜欢呀。” 封钺倏地一滞,小腹一紧,呼吸又有些乱了:“……清娆……” 运动了一晚上,满足得很,可是现下被她一句话轻易地勾起了反应。封钺开始动手,然而趴在他身上的小娘子,一动不动,睡着了。 封钺:“……” 撩了人就不负责任地睡着? 封钺叹了叹气,压住滚滚翻腾的情欲,抱着她入眠。 怀里的人儿啊,软绵绵的,怎么摸,怎么亲,都不够。 他甚至疯狂地想,永远都留在她的身体里,再不分开。 翌日午后,两人漫步在桃林溪边,他执着她的手,沿着溪边走,看着那粉艳的桃花儿飘飘落进水里,还有小鱼儿在水里跳跃。 岁月静好的画面。 “还疼不疼?”他问她,意有所指。 “不疼了。”苏清娆摇摇头。 庄敏带未婚夫江凡来舅舅家,远远就看见舅舅和舅母手牵着手在桃林散步,江凡说不要去打扰他们俩。 “真美。”江凡叹道,也不知指的是桃园,还是那对有情人。 庄敏点头附和,赞同地说:“对啊,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呢,自从姐姐嫁给舅舅以后,一天比一天美丽了,话本里都说女人成了亲就会变成黄脸婆,为什么姐姐越变越美呢?” “……...” 庄敏心想,姐姐嫁了人,比未出阁时更加妩媚了,那是不是她明年嫁人后,也会变得更漂亮。 “你看的一些话本,女人嫁了人,为丈夫儿女柴米油盐操碎了心,还要伺候公婆,或许有时候丈夫还不体贴,儿女不孝顺,公婆四处刁难,女人饱受折磨,一日复一日,自然变成了你所谓的黄脸婆。”江凡一脸认真地跟她解释,“而你舅舅待你姐姐很好,她比婚前过得更快乐更幸福。”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庄敏第一次见他一次性说了那么长的话,有点愣怔,不过她抓住了关键词,追问:“那你呢?你会不会待我好?” “……” 他没有说话,庄敏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也没指望他会哄她。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他说。 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庄敏哼了声,却主动去牵他的手,他的嘴角含笑,没有拒绝她。 两人留在王府吃晚膳,受到舅舅和舅母的盛情款待,庄敏还想留下来住一晚。 苏清娆一听,当然高兴了,说:“好啊!” “那我可不可以跟舅母睡一晚啊,我好久没有跟舅母一起睡了!” “不可以。”舅舅斩钉截铁的语气。 “……”庄敏无语,“舅舅,你不能太霸道了!” 封钺看了一眼江凡,后者会意,对庄敏说:“明日我休沐,带你去京郊放纸鸢。” 庄敏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恋爱中的小姑娘,立刻就乐得找不着北了,心想着今晚要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明天穿最漂亮的衣服,跟未婚夫去约会。 至于姐姐?姐姐是舅舅的,她不能夺人所爱。 苏清娆眼看着,自己被遗忘了。 幽幽地看了眼自己的夫君,略有不满。 “乖,晚上补偿你。”封钺在她耳边低语。 “……” 沐浴过后,某人就贴上来补偿她。 “唔……皇叔...今晚不可以...”苏清娆双手抵在他胸前。 封钺拉开她的手放到背后,吻住她的唇。 “唔...皇叔...我来葵水了...不行...” “乖,只做上面。” “……” 他身体力行,什么叫做只做上面。 “唔...这样皇叔会很难受的……” “难受也要做。” “……” 苏清娆第一次知道,纵使不做到最后,腰肢也差不多断了。 不知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 一觉睡到自然醒,苏清娆的腰还有点酸。 她习惯性地摸摸旁边,却不似以前摸到的是男人的胸膛,枕边没有人,空荡荡的。 好不习惯。 她摸了摸皇叔睡的位子,这几日,皇叔似乎有些忙。 想着昨晚累到极致的亲密,她眼角眉梢尽是羞赧和幸福。 今天苏清娆自己一个人用午膳,皇叔不在府上,给她留了话,要晚上才能回来。 皇叔多日不理朝政,但而今因为朝中出了大事,他不得不出面处理。 苏清娆不关心朝事,但听管家说,封帅府的阿雪公子受了重伤,危及生命。 为了救封帅而受的伤。 知道消息后,苏清娆忙叫人备车,去一趟将军府。 将军府现在忙作一团,数个太医在姬雪的院子,苏清娆被人引进院子,才发现皇叔也在。 “清娆?”封钺微蹙眉,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阿雪公子受伤了,来看看。”苏清娆看着里室,太医和婢女进进出出,面色都有些紧张。 “我可以进去看吗?”她问。 “别看了,你会害怕。”封钺牵着她的手,坐到上面的座椅上。 里室,姬雪侧躺在床上,鲜血染遍了他的白袍,心口处有一支箭,面色惨白,虚弱地睁着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剑眉紧蹙,嘴唇抿成一线,他从她的眼睛看得出来,她在乎他的生死。 “...封帅...”他虚弱地开口,眼睛里泪光闪烁,“日后...阿雪...不能...陪伴你了...” “胡说!”封宸斥道,沉着一张脸,冷眸看着那几个太医,“你们说,拔箭有几成的把握?” 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本就有一股凌厉之气,现在更是气势鄙人,太医不禁打了个寒颤,底气不足地回道:“八、八成……” “听见了吗,八成,剩下两成我给你,你不会死的。”封宸看着他说。 太医愁眉苦眼,厉箭穿心,他们所有太医倾尽毕生医术,实际最多也只有五成,太医完全没有把握。 姬雪知道,封帅不过是让太医配合安慰他,他或许...活不过今晚了。 但他不后悔,从遇见她的那一天,到此时此刻,从来没有后悔过。 “...封帅...”他看着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阿雪...爱你...” 封宸睫羽轻颤,依旧紧抿着唇。 她捏捏他冰冷的手,“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你的家乡。” 姬雪嘴角动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期望,“就我们两人吗?” “对。” “真好...” “听话,让太医拔箭,好不好?”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怕自己这一闭眼,再也见不到她了。 “请将军移步,臣等一定会尽力救公子。”太医院使拱手说道。 封宸俯身,在他渗出冷汗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在外面等你。” 姬雪的喉咙里似是梗了东西。 “封帅...阿雪...是真的...爱你...” 他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我知道。”她捏捏他的手,而后放开,起身离开。 他眼角的泪流下来。 他还是没有听见他想听的答案,他想听她说,她也爱他,哪怕是骗他的。 外面,苏清娆看见封帅走出来,脸色冷凝如冰。 封宸铁着一张脸,阴冷得吓人,“如果阿雪死了,我要他全族陪葬。” 87.087 柳卓肃柳大将军入狱, 举朝震惊。 按律法, 镇守边境的将军非诏不得离开营地, 更不能入京,而今柳大将军却无故出现在京城,并且还进了刑部的大牢。 消息轰动了全城。 柳丞相听到长子入狱的消息, 登时就昏厥过去。 第二天, 许久没有来上朝的摄政王终于出现在金殿上。 柳卓肃是当朝镇国大将军, 刑部不敢轻易治罪,在朝会的时候将人押了上来。 威风凛凛十几年的大将军在大牢蹲了一天, 难免有些狼狈, 但即便跪在文武百官的前列,气场依旧凌人。 “臣, 参加皇上,摄政王。”柳卓肃对九阶之上拱了拱手, 目光无惧。 后面的文武大臣垂首屏吸, 好一个柳大将军,这种时候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大将军不在西北镇守边境, 进京做什么?”问话的是少年皇帝。 “回皇上,家母病重,犬子三年前出了事形同废人, 臣至今未得见一面,因此念亲心切, 擅自离开西境, 还望皇上恕罪。” “那将军可知, 擅自离开西境,不论是何缘由,罪同欺君?” “臣知罪。” 封煜睨向后面的大臣:“众爱卿以为如何?” 首先站出来的是刑部尚书,“回皇上,柳将军擅离职守在先,蓄意谋杀在后,两条罪状足以褫其镇国大将军封号,判以死罪。” 柳卓肃转头看了眼刑部尚书,目光冷厉,“樊大人说我蓄意谋杀,敢问我谋杀谁人了?” “封将军,巾帼大长公主。” 柳卓肃冷哼一声,“谋杀公主的罪名太大,樊大人慎言。” 樊尚书没有看他,而是对上面说:“昨日午时巾帼公主在西郊园林险些遇害,幸得姬公子相救,现姬公子还昏迷不醒,当场抓获刺客,经查明是柳将军的暗卫,从他嘴里得知柳将军人在京城,并且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人证物证俱在,请皇上明察。” “哼,皇上确实应该明察。”柳卓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眼睛直逼视摄政王,嘴角似乎咬出血来。 封煜不觉用眼角余光看皇叔,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皇叔此时怕是活不了了。 “大将军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擅离职守一罪大可从轻发落,但谋害皇室罪不容赦,大将军现在负罪在身,还请先交出虎符。待朕和皇叔查明真相,还了大将军清白,再归还将军。”封煜说。 柳卓肃面色冷硬,声音听不出喜怒,“臣,遵旨。” 朝臣们看着,那柳将军从怀里掏出那枚三军虎符,双手奉上,有的人唏嘘,有的人庆幸。 柳家最大的王牌即是这位拥兵在外的大将军,只要他不回京城,只要他手里还有三军虎符,柳家就还是柳家。 而今……那枚三军虎符从他的手里递交给福公公,再由福公公奉上御案。 而柳卓肃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沉定如初,仿佛他交出去的不是决定着柳家兴亡的三军虎符。 全程,摄政王没有说一个字。 大臣们意识到,摄政王似乎有意将大权慢慢交给皇上,培养皇上的执政能力,在朝堂上树立威信,便是刚才的一番话,就能看出来小皇上已经有了帝王的气势,甚至能压得住柳大将军。 封煜捏着那只有三根手指大的虎符,却感受到了它如山的重量,心情莫名的沉重,觉得自己的肩上也担了如山的责任。 小时候,他不知虎符的意义是什么,也从没见过它,因为这枚虎符从十多年前就在柳家的手里。本来虎符一分为二,帝王和将帅一人执一符,但十多年前柳家奉命出兵讨伐北狄,便借口边境动乱没有归还虎符。 就这么过了快二十年。 封煜知道,皇叔为了拿回这枚小东西,付出了多少心血。 刚才在大殿之上,风平浪静,拿回虎符看似轻而易举,柳卓肃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交出虎符,是因为他现在四面八方都受制于皇叔。 柳卓肃持虎符拥兵在外,京中又有柳丞相做接应,如要推翻封家王朝,缺的只是个正当的理由。千军万马,见虎符如见君,甚至只认虎符不认君,虎符在外人手里,君主的龙椅如何坐得稳。 若不是这次柳卓肃中了计,这虎符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回到皇家的手里。 回到后殿,封煜把虎符双手递到皇叔的面前,说:“侄儿还小,还是让皇叔保管吧。” 封钺看了眼那用黄金制造而成的猛虎,做工很是精巧,疾奔状显得军威凛凛,他笑了一下,没有动作,说:“长相甚丑。” “……”封煜看了看,觉得也是,长得挺威风,但是丑也是事实。 “如果早知道它这么丑,皇叔是不是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夺回它了?” 封钺没有说话,他当然不会告诉侄儿,他小时候把它当作玩具,但介于它实在长得太丑,他就自己雕了个形状差不多但很漂亮的虎符。 封煜看着皇叔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心里的虎符,摸了摸它的虎头,喃喃道:“还好皇叔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丑。” 虎符一脸无辜。 ~ 阿雪失血过多,太医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昏迷了三日犹未醒。 封宸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的男子,心里无比的平静。 前两日,她不敢想象如果阿雪死了,她该会如何,不是简单的让杀害他的人陪葬便能了事的。 她不知道,她心里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在乎他。 除了亲人与江山,她竟还有这么在乎他生死的人。 封宸擦了擦他额间的汗,给他掖好被子。婢女把药端上来,她拿过碗,喝了一口,覆上他的唇,把药渡进他的嘴里。 在旁边看的苏清娆微红了脸。 她累得不想动的时候,皇叔就是这么喂她喝水的。 封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一手捂住她的眼睛,挡住她的视线。 “非礼勿视。”他咬了口她的耳朵,低声道。 封宸看了眼腻歪的兄嫂,翻了个白眼,就差说句滚了。 “我们回家,别扰了病人休息。”封钺揽着小娘子走。 苏清娆已有好几日没有好好地看皇叔,皇叔早出晚归,每次都在她睡着后才回来,睡梦中她能感觉的到他把她搂进怀里,可是天亮她醒来后人就不见了。 车上,苏清娆坐在他腿上,手无意地抓着他的衣襟,问:“皇叔是不是忙完啦?” 封钺笑着捏捏她漂亮的下巴,说:“忙什么?” “你每天都在我睡后回来,醒前出门,不是在忙于朝政吗?” 封钺亲亲她的小嘴儿,一脸内疚地道:“抱歉,为夫不该因为朝事冷落了娘子,为夫知错了。” “……” “还望娘子给为夫一个将功补罪的机会。”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声音低沉。 苏清娆起初十分茫然,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才后知后觉,推了他一把,娇嗔地道:“皇叔怎么什么都能想到那种事去?” “哦?”男人俊眉一挑,嘴角微扬,“为夫说的是回去陪娘子好好吃饭,弥补这几日让娘子独食的罪过,不知娘子说的那种事是什么事?” “你……”苏清娆羞恼,用力推开他欲从他怀里出来,却被他双手紧紧圈着,动缠不得。 “娘子说说,那种事,是什么事儿啊?”他在她耳边吹吹气儿。 苏清娆耳热,脸也热,气鼓鼓地说:“我说的,也是吃饭!” 某人笑了起来,身心愉悦。 到了家,他抱着人,直接走去净室。 自从那次“帮”她洗澡,某人就帮上瘾了,但今天他格外有耐心,当真认认真真地在帮她洗澡。 满池温水,两人的身体,竟比那水还烫。 苏清娆看他的目光,觉得他是一头饿狼,而自己是只待宰的小绵羊,洗干净后只有被吃的份儿。 “娘子……甚美。”封钺亲了亲她光滑的肩膀。 只拿了一件薄纱给她披上,他抱着她入室,放到床上,将纱衣拿开,美妙的景色落入眼里。 苏清娆不自觉地绷紧了腿,身下有点湿,不知是沐浴没有擦干,还是因为…… “清娆……我...想你……” 苏清娆下意识地回应他,“嗯……我也...想...皇叔......” 他吻着她的胸/脯,浑身燥热,发烫得厉害,“他...也想你...一天不见...就想...” 他意有所指,声音暗哑:“...想疯了...” 苏清娆懵然,“……谁啊?” 封钺的手移下,握住她湿润的芬芳,“她呢...她想我吗?” 在他暧昧又放肆的目光下,她后知后觉,羞臊不已,“皇叔...你...你老说荤话!” 88.088 封钺的手移下, 握住她湿润的芬芳, “她呢...她想我吗?” 在他暧昧又放肆的目光下, 她后知后觉,羞臊不已,“皇叔...你...你老说荤话!” 他埋首在她的胸/脯, 左手又是捏又是揉的, 右手则不断在挑弄她的某处, 手指都湿了。 “清娆...她...想不想我?”他还在问。 “……”苏清娆只觉得羞耻极了,双手揪着身下的床褥, 背紧贴着床, 咬着下唇不肯说话。 他看了眼下面,眼睛发红, 不受控制地咽了下喉咙,“娘子…” 苏清娆看他咽喉咙的样子, 更加羞臊, 脸很热,身体很烫。 “娘子....” 他用他浑哑的嗓音, 迷离的眼神,修长的手指,滚烫的胸膛, 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引诱她。 苏清娆不可抑制地从喉里发出娇吟的声音, 眼睛里的渴望已经压不住。 “嗯...嗯...皇叔...”她不自觉地回应他。 “嗯...夫君...” 身上的男人动作稍滞, 捏了一把她的小臀儿, 哑然道:“清娆叫我什么?” 苏清娆软成了水,“夫君...” 他用力地吻她,诱哄道:“再叫一次。” “夫...君...” 他拨开她的腿,长驱直入。 “嗯哼…” 她舒服又疼痛地呻/吟,仰着头,眼睛浮起朦胧的水雾,抿紧了唇。 他握着她的腰肢,用力地顶入,她双腿攀紧了他,两人合二为一,融进对方的身体里,都恨不得能更加深入。 红色的帷帐轻轻飘起,似乎有风吹进来。男人粗沉的喘息,女人娇软的呻/吟,在室外都能听得见。 旖旎万千,春/光无限。 几个婢女守在外面,听着那隐隐约约的声音,脸红耳赤,每个人都低着头。 “热水备好了吗?”春桃问。 “姐姐放心,时刻都备着。”一个小婢女红着脸回。 府里就两个主子,但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准备三四次沐浴的水,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两个时辰后,封钺把人抱进净室,沐浴过后,又抱着人回来。 每次欢愉过后,苏清娆都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浑身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只能软弱无力地趴在他的身上,累得话都不想说。 但是为什么,皇叔的体力这么好,每次做完事,他都还能抱得动她,甚至还能帮她洗澡。明明......明明一直在动的人是他啊。 苏清娆慢慢缓过劲儿来,开口问他:“皇叔...你不累吗...” 她声音又哑又无力,软得像棉花。 封钺搂着她的腰,闻言一笑,吻了吻她的头发,说:“当然累。” “我看不出你哪里累了。”苏清娆嘟哝。 他朗朗一笑,放在她腰上的手抚弄了一下,“那...再来一次,为夫证明给你看?” 苏清娆一听,果断拒绝:“不要,我好累,要睡觉了。” 他的眼里噙着浓浓的笑,亲亲她的额头,“乖,睡吧。” “嗯。” 她的脸靠在他的胸膛,视线刚好看到他坚毅的下颔,弧度很美。 苏清娆满足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封钺搂着人儿在怀里,垂眸看她,安静的睡颜,脸颊绯红。 怎会有这样一个人,叫他怎么看怎么亲,都觉得不够,分开一刻钟,他都觉得是煎熬。 他像是中了她的蛊,有时候他会觉着自己,魔怔了。 ~ 封帅府,既温暖又冷清。 阿雪的院子,太皇太后的赏赐天天不断,而其他公子的住处却无人问津。 他们遗憾,为什么那天不是他们陪封帅去西郊园林。 却又庆幸,还好陪在封帅身边的人是阿雪。因为如果换作他们,未必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封帅的前面。 他们只是柔弱男子,依靠着封帅的垂怜才得以生存,从来都是需要她保护的。 又怎么能保证在她面临危险的时候替她挡刀。 是以阿雪立了功,不止封帅,更是进了太皇太后的眼。他们没什么好嫉妒的。 但是听说封帅每天都喂阿雪吃药,他们又都艳羡不已。 姬雪也知,在他昏迷的时候,是封帅亲力亲为的照顾他。 纵使伤口撕心裂肺般的疼,他的嘴角偷偷牵起了一抹笑容,淡淡的,甜甜的。 封宸正喂他吃药,睇他一眼,好笑地道:“在笑什么?” 没想到偷笑被发现,姬雪努力压住笑容,却怎么都压不住,嘴角的弧度反而愈大。 他抿着唇,嘴角有两颗梨涡,眉眼弯弯的,噙着笑看她。 一脸甜蜜。 封宸滞了好一会儿:“……” 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两颊有点绯红,一双桃花眼,含着情,泛着光,无不引人犯罪。 封宸深呼了口气,说:“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看他,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不是不知她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 “磕”一声,封宸搁下药碗,直视他的眼睛:“你再这样,我可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姬雪弯唇一笑。 “当然,你伤还没好,不能做运动,我会去找阿慈或者小白。”封宸重新端起药碗,用勺子搅拌汤药。 “……”姬雪嘴角的笑僵硬住。 封宸似乎没看见,舀了一勺子,递到他的嘴边,“来,吃药。” 他紧闭着嘴巴,不肯张嘴,倔强地看她。 “乖,张嘴,吃药。” 他不为所动。 若是在以前,他不敢这么放肆,她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的,因为她喜欢听话的人。 但是现在,阿雪的胆子大了不少,因为他知道,他这个时候耍耍小性子,封帅不会生他气的。 阿雪咬着唇,委屈地恳求道:“在我伤好之前,封帅能不能不要去找别人。” 那委屈的语气啊,让封宸觉得自己不答应他,就是欺负了他。 封宸笑了一笑,“看你的表现,你若乖乖吃药,我就……考虑考虑。” 见他马上就张开嘴把那一勺快凉了的药吃进去,封宸肆意地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真乖~” 一碗药喝完,他像个做完了功课的孩子,渴望老师的表扬,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封宸满意地摸摸他水润的嘴唇,道:“先睡觉,听话啊。” “封帅……”他渴求地看她。 封宸扬了扬唇,有意逗他,站起来对旁边的婢女说:“你让小白沐浴后在房间等我。” 床上的男人急急地下地,一把扣住她的手,生怕晚一下她便真的走了。封宸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略微失色,极快地反手搀住他,厉色道:“疯啦你,你现在不能下地!” 姬雪苍白着脸,方才用力似乎是撕裂了伤口,但他仍紧紧抓着她的手,“阿宸…你别走...” 封宸无奈,和婢女一起扶着他回到床上,他抓着她手不肯放,素来乖巧听话的他,从没这么倔强又固执过。 封宸叹叹气,耐心地哄他:“我开玩笑的,逗你呢。” “开玩笑也不行。” “……” 封宸空着的手捏了捏他的脸,嗔笑道:“我以前竟不知道,阿雪这么霸道?” 他抿着嘴,热切的目光看着她,“你答应我,别去找别人,我会很快好起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她也看着他,目光沉定,半响才道:“...好。” 得到了允诺,他像小孩子要到了一颗糖,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压着上扬的嘴角,浅浅的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好似怕被人发现抢了去。 封宸看在眼里,笑了一笑,心却莫名地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俯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无奈又心疼的语气,“傻雪儿。” “阿宸...”他的鼻子微酸。 “睡吧,听话。” “嗯...” 他轻轻往里边挪了一下,满是期待地看她:“阿宸,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封宸犹豫了下,脱掉了一件外衫,然后躺进他的被窝里。 阿雪满足极了,在被窝里牵住她的手,轻轻笑了一下。 “别乱动,快睡。”封宸眼神禁止。 “...嗯...”他弱弱的声音,听话地放开她的手,一动都不敢动,咬了下嘴唇,别提有多可怜了。 “别咬嘴唇!”封宸就受不了他这样,心都要化了。 好像她是强抢良家少男的女恶霸,而他就是那个被她欺负的可怜良家少男。 “...嗯...”他糯糯地应,声音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但又不自觉地咬了下下唇。 “……”封宸咬了咬牙,“还咬!” “嗯...不敢了。”他侧头,求饶的眼神看着她。 封宸吐了吐气,下令:“闭眼睛。” “...是...”他真的乖乖地闭上眼,密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的青影。 封宸勾唇一笑,凑上前含住他苍白的嘴唇。 姬雪睁开了眼,睫羽微颤。 “你嘴唇有点白,亲亲就红了。” 89.089 待阿雪睡着, 封宸退出了房间, 交代下人们好生照顾他。 外面春风徐徐, 夕阳西下,封宸抬头望了望那金色的阳光,觉得很美。 她在这儿站了许久, 才想起正事, 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进宫。 与几位尚书和将军谈完事已是很晚,大臣们告退后, 殿内就只有他们叔姑侄仨人。 忙完了, 封钺就打算出宫。 封煜已经习惯了,不论朝事再忙, 无论时候多晚,皇叔都坚持回王府。 自从皇叔成亲后, 就没再在宫里留宿。皇叔说, 有家室的男人不能在外面过夜,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三人一道离开宣室殿, 封煜见姑母跟在皇叔后面,问道:“小姑母,您也要走啊?” 封宸朝他眨了眨眼睛, 说:“当然啦,回家抱美人睡觉啊。” 不知为何, 封钺加快了脚步。 “……哦。”封煜心想, 他什么时候才能遇上自己的美人儿。 他一定像皇叔对皇婶一样, 一心一意地对自己的皇后,决不纳妃妾。 “乖,你及冠以后才能娶媳妇,别想那么多了,还有四年呢。”封宸摸了摸他头,然后快步跟上封钺的脚步。 封煜:“……” 他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有点窝囊,因为身边每一个人无论是长辈还是同辈都有家室,就连小他两岁的表妹都有未婚夫了,而他呢? 说好的帝王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都是骗人的。他就只想要一个皇后,都那么难。 两人一起骑马出宫,只不过他们的府邸不在一个方向,但封宸出于保护哥哥的心理,跟他走了一条道。 “非常时期,总要小心一点,万一有人要刺杀你呢?”封宸骑马走在他左边,警惕地看了看黑乎乎的四周。 封钺看了眼跟在后面的护卫们:“你当我的护卫是干什么用的?” 封宸嗤一声:“你的这些护卫,都不够我一个人杀的。” “……” 护卫们没有不服的,也不觉得公主送王爷回家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公主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他们十几个人加起来可能都打不过她,而王爷...怕是十个王爷都打不过他们任意一人。 直到把他安全送回王府,封宸才驰马而去。 封钺让影卫跟着封宸,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进去。 时候不早了,清娆应该睡下了。 他走到屋外,见房间里还亮着,原以为娘子已经睡着了,却不想进去就看见她趴在床上看书。 封钺走过去,还未说话就将她的书捡起来,轻训道:“趴床上看书,眼睛还要不要了?” 苏清娆看得入迷,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书已经在他手里了。 “皇叔......”苏清娆脸红耳赤,咬着嘴唇将头埋进被子里。 “……”封钺看了眼手中的书,方知她为何如此反应,再看她时,眼眸微深。 “清娆看到哪一页了?”他将书放到一旁,长臂伸向她。 苏清娆的脸红扑扑的,埋头在被子里不肯看他。 封钺拉开她遮羞的被子,笑道:“看到哪一页了,与为夫分享分享?” 小娘子转身过去,背对她,鼓鼓脸,回他:“三十二页!” “哦?第三十二页,画了些什么?”他从后面抱着她。 “唔...不记得了...”苏清娆脸蛋发热,尽管两人每晚都很亲密,可是……那个画面……太让人害羞了。 “那...为夫给你温习一遍?” 苏清娆不敢看他,双手捂住脸,难为情地道:“皇叔太坏了,怎么能……看那种书呢!” 她认识的皇叔,是阅尽天下奇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比御书房的老师都懂得多,怎么会看如此……荒诞的书。 “为夫在娘子之前并未有一二经验,生怕没有伺候好娘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苏清娆更羞臊,想起过去的日日夜夜,每次都是不同的姿势,她还诧异皇叔怎会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乐趣,原来尽在那个画本里。 “清娆……”封钺咽了咽喉咙,深邃的眼眸看她,哑声道:“第三十二页,叫做丹穴凤游,我们试试,嗯?” 苏清娆的大脑轰了一下,那画本上的画面立即浮现在眼前,女人仰卧着,男人跪在女人面前…… 那幅图画就像一把火,烧得她满面通红,嗓子眼也干得厉害。 她只觉得羞耻极了,即便这是与自己同床共枕,欢爱无间的男人,亦叫她羞耻得不敢睁开眼睛。 只是她还没准备好,那个男人就贴了上来。 “唔……皇叔...羞羞......” 月光透过窗户,悄悄地爬进来,见证这一夜。 ~ 翌日晌午,苏清娆醒来,只觉浑身散架了。 她扭头看了看枕边,罪魁祸首早已不在,她便拿枕头出气,拍打一下它,哼哼道:“坏蛋皇叔!” 可是,她心里又忍不住担心,昨晚那么晚才睡,皇叔早早又去上朝,劳累过度,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婢女们掀帘进来,“王妃醒啦。” 一个丫头将她扶起来,苏清娆目光一瞥,瞧见小案上的蓝皮画本,登时一个激灵,生怕被丫头们看见了,急慌慌把它捡起来,塞进枕头下面。 婢女们不解。 苏清娆深深呼气,坐到梳妆台前让人给她梳头发。 一切毕后,她就移步去饭厅,皇叔不在,她只能自己吃饭。 膳房每天做的饭菜都很可口,变换着样式和口味,除了她特别喜欢吃的,否则一个月都不会重复,所以苏清娆每天都很有胃口。 但这几日她都有点食欲不振,尤其是今日,面对满桌新鲜爽口的膳食,她却提不起兴趣来。 侍候在旁边的嬷嬷担忧地问:“今日的菜可是不合王妃的胃口?” 苏清娆摇了摇头,捂嘴打了个嗝儿。 这可把她们紧张得不行,忙问王妃想吃什么,让厨房赶做出来。 苏清娆放下筷子,蔫蔫地道:“算了,不吃了。” “王妃才吃了这么点儿,可怎么行?”年纪较老的嬷嬷说,“莫不是王妃身子不爽,让医女来看看吧……” 语音未落,就见王妃捂嘴呕了一下,可把在场的丫头婆子吓得不轻,一窝蜂拥上去,“王妃!” 苏清娆只觉胸口有点闷,喉咙里梗着什么东西,要吐不吐的,难受极了。 “王妃……王妃莫不是……”有经验的嬷嬷眼睛一亮,微微惊喜。 “莫不是什么?”苏清娆想了一下,看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喜悦的神情,自己也猜到了一些,女子有孕总会犯吐,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难道是我有孕了?” “奴婢不敢说,还是让医女来看,再下定夺。”嬷嬷稳重地道,若真是那自然是大喜,若不是,就怕她们给了王妃希望,到头来却是失望。 不到半刻钟医女就来了,苏清娆直接免了她的礼,让她上前来诊脉。 医女仔细地请过脉后,看见王妃看着自己充满期待的眼睛,同样一脸期待的还有那些丫头婆子们,医女在心中叹了叹气,怕是要让王妃失望了。 “回王妃,”她只能当作不知道她们的猜测,如实地禀道:“王妃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因气闷而产生食欲不振,王妃这几日要多出去走动才好。” 闻言,丫头嬷嬷们脸上的喜色便沉了下去,听见她们的小王妃有点失望地“…哦”了声。 苏清娆摸摸肚子,可惜地说:“我还以为我有身孕了呢。” 医女笑着道:“王妃还年少,子嗣急不得。” 让人送医女出去,苏清娆也听话出去散散步,她每天都累得不想动,贪图躺在榻上,难怪呢。 封钺晚上回来,就听说了白日的事,回到房间就抱起床上的人,小娘子老实跟他交代:“我今天吐了。” 下一刻就遗憾地说:“可是不是怀孕。” 封钺亲亲她白嫩的脖子,笑说:“慢慢来,我们每天在一起,总会怀上的。” “唔……”苏清娆想起了昨晚的“丹穴凤游”,脸火辣辣的。 她坐在他的腿上,手不觉地搂着他的脖子,享受着他温柔细腻的亲吻,渐渐放轻松。他的吻技愈发的娴熟,每一次都能带给她不一样的快乐。 他的手放在不该放的地方,温柔的爱抚,苏清娆偎他怀里,已经沉醉,开始嗯哼嗯哼地嗔吟。 “清娆...第二十六页,玄瞑鹏翥……” “唔...皇叔怎么能这么清楚记住每一页……” 苏清娆不知,那个画本,他从成亲那天到现在,已经看了不下三百遍,不断地翻阅,学习,研究,探索,实践。 一次比一次做的更好,封钺认为,自己天赋异禀,聪明绝顶,再加上后天的勤奋努力,一定会做到最完美。 “皇叔…唔……” 他一边想着画本里是如何描述这个“玄瞑鹏翥”的,一边身体力行地去实践,大汗淋漓。 苏清娆分不清是快乐是疼痛,哭起来:“皇叔...呜呜呜...” 他真是爱惨了她在他身下娇声哭泣的模样,封钺吻掉她的眼泪,哑声哄道:“乖啊...” 欢爱过后,两人仍紧紧抱在一块儿,舍不得分开一丁半点。 苏清娆哭红了双眼,声音还哑着,小小地不满地控诉:“哼...皇叔骗人...” 封钺握着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心,闻言笑问:“我何时骗过清娆?” 怀里的小娇妻吸了吸鼻子,说:“成亲前,皇叔跟我保证过的,要让我每天过得不一样...” 她瞪了他一眼,继续哼道:“结果...每天都是做这种事情,哪有不一样了...母后说得对,果然男人的话一句都信不得。” 封钺朗声一笑,从声音可听出来,他愉悦极了。 “每天都做这种事...”他的手摸了摸她白白软软的一团,嘴角勾起,“但是...每天的姿势和感觉,都不一样,不是吗?” “……”又开始说荤话!苏清娆用小脚轻轻踢了一下他,嘴角边是娇羞的笑,“皇叔大坏蛋!” “清娆……”他挑了下眉,“还有力气踢我,想来是还不累?” “唔……累了,累死了。” 90.090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转眼儿便进入四月天, 朝上似乎愈来愈不平静。 从皇叔每天都早出晚归便可看出来, 他从来不把朝事带回家,苏清娆也不甚了解那些大事。 每晚,苏清娆贴心地等皇叔回来才睡觉, 但是他一回来, 两人就都睡不了觉。 “呼~” 苏清娆气喘吁吁, 说:“皇叔要节制啊。” 封钺搂着人入怀,愉悦至极, 低声地笑。 还笑呢!苏清娆小拳捶了下他, 嘟嘟嘴说:“皇叔白日政事繁忙,晚上还要这么辛苦, 我是怕皇叔操劳过度。” 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笑着吻了一下, “多谢娘子体恤, 但为夫只有晚上辛勤耕耘,白日才能更有精力处理朝事啊。” “……”这是什么歪道理? 苏清娆哼哼心道, 明日就不等他了。 第二天封钺同样这么晚回来,然而娘子已经睡下了。 她若是在睡觉,他便不会吵醒她, 只把人儿搂入怀里,便安然入睡。 今夜是个好梦。 苏清娆早早便醒来了, 却意外地发现枕边人还在, 自己正躺在他的臂弯里。 她起初以为时候未到, 往帐外看一眼,屋里已经明亮,天早就大亮了。 她动了一下,封钺便醒了,睁开了眼看她,又将人带回怀里,重新阖上眼,埋首在她的颈窝,一副还不想起的样子,声音懒懒的:“起这么早?” “皇叔这个时辰怎么还在家呀?”苏清娆奇怪,“皇叔是不是又偷懒了?”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们刚成亲那两个月,皇叔偷懒不上朝不见大臣。 男人搂着她腰的手收紧,眼睛都未睁开,就先动起了嘴,开始啃她的脖子,道:“娘子教训得是,为夫不该偷懒。” “……” 这个人! 苏清娆算是看清他了,无论她说了什么他都能扯到床榻之事上去,每次都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一小小女子,如何能说得过他。 哼,皇叔就是那只披着羊皮的狼,婚前她绝对想不到,皇叔竟是这般的不正经。 且他愈来愈有技巧,每一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情/欲,叫她快乐到极致,越来越喜欢与他亲密。 叫她知道,床笫之欢,竟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一个时辰后。 下人们把膳食端进房间里来。 “清娆,乖,先起来吃早膳,吃完再睡。” 苏清娆趴在床上,不想动,连坐起来都懒得。 封钺一点一点地喂她吃,补充体力后,苏清娆倒也不那么困了。 两人一起去散散步,晨起的阳光温暖灿烂,照映着湖水,波光粼粼,封钺小心翼翼地牵着娘子,走上台阶。 身后跟着的几个近侍,极有眼色地离两位主子距离不远不近,既没有打扰到主子,待主子需要的时候他们也能第一时间上前。 站在桥上,视野很好,清风徐来,苏清娆深吸一口气,风儿里有桃花的味道。 “以后没事要多多出来走走,不能总待在屋子里,知道吗?”封钺摸了摸她的头,眼眸里尽是宠溺之情。 苏清娆略有不满地瞪了眼他,嘟了嘟嘴,“还不是因为皇叔……” 封钺趁机啄了一口她嘟起来的嘴,笑着将她的手揣进怀里,半哄半道歉:“是为夫的错,让娘子受累了。” 苏清娆不禁展颜一笑,将脑袋靠在他的臂膀,望向那汪碧湖,“皇叔今天为什么不用去上朝呀?” “今日休朝。”封钺顿了顿,忽然问道:“清娆与大舅的感情如何?” 大舅?苏清娆想了想,以前住在外祖家的时候,大舅待她挺好。 “大舅对我很好,以前还教我读过诗。”苏清娆问,“大舅怎么了?” “你大舅犯了事,要受到惩罚。”他的声音很温柔。 苏清娆睁大眼睛,“大舅犯了什么罪?” 朝中翻了天,柳丞相已经被革职下狱,还牵连了不少官员,六部九卿皆有大臣倒台,其中一个就是户部尚书,也就是苏清娆的大舅。 苏清娆一直听话待在府里,不知外面的风云变幻。 “滥用职权,私自征税,卖官卖爵。”事实上,还远远不止这些,那些没有爆出来的罪状,足以治他一个死罪。 庄承平作为柳家的女婿,这些年与柳家做了什么勾当,封钺一清二楚,手头任何一个证据都是致命性的。 庄老夫人年事已高,怕是不能接受长子被判处死刑,念在先师与老夫人的份上,留他一条命,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便朝臣与皇家结姻的益处了,庄家从祖辈到孙辈都与皇家有姻亲,息息相关,庄家有人犯了错必然要受到严惩,但即便是为了其他人也要留一份情面。 “那大舅要受到什么处罚?”苏清娆问。 “革职削爵,流放边疆。” *** 这些日子,随着柳家的倒台,京城各府亦人心惶惶,战战兢兢,上面若要查,又有哪家是真的干净的呢。一个不小心,便是大难临头,荣华富贵,烟消云散。 四大世家中只有魏家无事,庄家还算比较幸运,仅仅是庄侯一人犯罪,没有牵连其家人,而柳家和施家全族都没有幸免。 苏清娆跟娘亲去外祖家,就见家里乱作一团,大舅母跪在外祖母面前,求她老人家去说情,表嫂哭着闹着要去找自己的娘家人,而表哥和一众嬷嬷拦着不让她离开,所有人里,外祖母反而是最镇静的。 丈夫和娘家父兄都遭了罪,柳氏无疑大受打击,再无昔日雍容优雅的贵夫人的模样,鬓乱钗横,以泪洗面,只求婆母能去说一说情,让圣上网开一面,至少不要发配到那种极寒极苦之地。 庄老夫人叹了叹气,儿子造了什么孽她大概知道一些,上面已经是念及旧情,才饶了他一命,她又怎么还有脸面去替儿子求情。 比起她那罪孽深重的长子,她倒更心疼这个儿媳妇,虽然处处是心眼儿,她素来不喜欢她,但她也是全心全意对这个家,现在娘家和丈夫都落难,而昨夜柳国太在牢中病发身亡,给她的打击一环又一环,到底是个可怜人罢。 庄老夫人看见女儿和外孙女来了,沉重的心情方才能得到些许缓解,而柳氏求婆母未果,见到庄姝槿母女,又疯了般抓住苏清娆的手,求她去为大舅求情。 “闹够了没有!”老夫人忍不住怒斥她,“他罪有应得,仅仅是革职流放,已经是皇家开恩!” 她看了眼那还在哭闹的孙媳妇,对孙儿说:“她要去找她娘家便让她去吧,但她若走出这个家门一步,她就不再是我庄家的媳妇。”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施雨宁不敢再动作,娘家已经没了,她如果再失去夫家这个靠山,她何去何从。 屋子里唯有那婆媳两人的低低的啜泣声,老夫人沉沉闭了闭眼,让女儿和外孙女扶着她离开。 柳氏犹不死心,丈夫被流放到那种疾苦的地方,如若没有一二照料,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退一万步,柳氏想如果上头有人说一句话,至少能让丈夫在西州好过一些。可是老夫人和二房一家都不愿出面,她不知道还能跟谁求助。 绝望之际,她想到了她还有一个女儿。并且西州的知府曾受过女婿威宁王的恩惠,只要女婿修书一封给西州,一切可解。 柳氏让丫鬟给自己梳妆,一身雍容得体地来到威宁王府。 庄琦客气地请母亲上座,听着母亲说明来意,却毫不动容。 “母亲来找我之前,应该去求了不少人吧?”庄琦捣着拨浪鼓逗怀里的儿子,引得他一阵咯咯的笑。 柳氏看着这个陌生又高贵的女儿,泪流满面,跪在她跟前,与她打亲情牌,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她不能见死不救。 “琦儿,母亲求你,只要王爷一句话,你父亲在西州不至于被当作贱奴折磨……” 庄琦冷笑,未置可否,将儿子交给乳娘,缓缓地道:“李嬷嬷,送夫人出去。” 掐断了最后一丝希望,柳氏一脸绝望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四月温暖的天,她却觉得寒意四起,还没回到庄府,人就昏倒了。 ~ 晚上苏清娆回了家,没有忘记大舅母的求助,但她也没打算跟夫君提起,因为她知道,她不能让皇叔为难。 大舅自食恶果,谁都帮不了他。 封钺进来,就看见妻子趴在床上,手托着下巴。他走过去,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皱眉道:“说多少次了,不能趴着。” “唔......”小娘子主动钻进他的怀里。 “皇叔,是不是要打仗啊?” 封钺微挑了下眉梢,手伸进她的肚兜里,“清娆听谁说的?” “听我父亲和一个伯伯说的。”苏清娆被他捏得扭了下腰,嘤咛出声,还不忘问:“皇叔这些天这么忙,是在备战吗?” “嗯。”他手中的力道渐重。 “唔......皇叔......我在说正经事呢......” “我也在做正经事。”他满意地说:“似乎大了些。” “……” 晚风习习,窗户没关,帷帐轻轻飘起。 而门外,管事嬷嬷走过来,看了一眼门,低声问守在这儿的婢女:“王爷和王妃歇下了?” “…是的,嬷嬷。”婢女也低声地回。 听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嬷嬷了然,回到大厅复命。 ~~~ 而大厅内,封宸双手抱胸,一脸的不耐烦。 管家赔笑脸,又是讨好又是道歉地道:“将军息怒,我们王爷和王妃睡下了,您……要不明日再来?” 封宸恨恨地踢了下脚边的花梨木椅,她每日每夜辛苦操练兵马,排兵布阵,他倒好,回了家还能抱美人睡觉。 劳逸结合吗?呵。 封宸跟他杠上了,就在这儿等着,看看他究竟多久才出来。 没想到她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 封钺衣冠楚楚地来到大厅,气定神闲,看了眼她:“什么事,非得现在见我?” 封宸翻了个白眼。 91.091 “粮草, 兵器, 伤药, 你都准备齐全了吗,你就在家里风花雪月?” 封宸还是挺尊敬这个哥哥的,但是她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 此刻心情很是不爽。 骂骂几句没关系, 反正他又打不过她。 封钺微微一笑:“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户部和兵部做的很好。” 封宸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从军营回来路过王府, 进来看看罢, 谁知道他们夫妻俩“睡”这么早。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 你嫂子还在等我。” 封宸瞪着眼睛:“……” 民间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暴发户?暴发户一般都是贫穷人家,因为以前没钱是以一夜暴富后, 最喜欢跟人炫耀他的金银财宝。那么她哥跟暴发户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他炫耀的是媳妇。 有媳妇了不起?呵... 封宸郁闷地回家, 不自觉地直接往阿雪的院子走。 阿雪正准备歇下了,就见封帅一脸郁气地走进来, 他满怀关心地看她,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封宸呼了呼气,说:“小雪儿, 我今晚要抱着你睡觉。” 阿雪微微一愣,随即笑颜展开, 用力地点头道:“嗯, 好!” 封宸郁闷地想, 阿雪伤还未痊愈,她又答应了他不去宠爱其他人,可是战事将起,她出征怎么也要小半年。 也就是说她小半年都吃不上肉。 不过她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事,北狄十万铁骑兵临城下,直逼北境。 北境素来是柳卓肃的战场,可奈何现在他是阶下之囚,是以北境现在没有有能力的主帅统领全局,接连吃败仗。 由于柳卓肃在北境的威望甚大,而现在他沦为阶下囚,他的部下和将士们对此颇有怨言,军心不稳。 不过两日,幽州竟然失守了。 这场突袭的战事来得匆忙,毫无征兆,战报传入京中,从朝臣到百姓,人心惶惶。 我朝近十年来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十年前北狄在柳将军的手下战败之后就甘愿臣服于大燕,安安分分了这么多年。 而今北狄首领扬言,柳大将军倒了,大燕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主帅,兵马再强,群龙无首,那便是一盘散沙。 几个文武重臣聚集在宣室殿商讨对策,事实上,在北方烟火未起时他们就已经做足了准备。这场在世人看来突如其来的战事,不过是他们等候已久的。 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封封告急文书,殿内的每一个人都是不慌不忙的。 封钺看完一本奏折,抬眸对几个心腹说:“吴阁老进言暂且赦免柳将军,让其戴罪立功,诸卿以为如何?” “赦免柳卓肃?呵,放他出来造反吗?”禁军统领冷嗤。 “可是现在北方军心动乱,主要原因还是在柳卓肃,到底他在军中威望太高。”魏国公说,“王爷是时候告示天下,柳卓肃通敌叛国的罪状,以泄其威信。” 封钺将奏本放下,说:“不急,明日。” 在幽州失守的第二日,柳卓肃的旧部突然叛变,打着解救大将军的旗号,大燕皇室残害忠臣,摄政王昏庸无道,这才导致北狄有机可乘。 大燕可谓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困境,愈来愈多的言官谏言,请求特赦柳将军。 当初柳卓肃那般轻易交出虎符,定是断定会有这一日,他有足够的信心,大燕没有他坐镇北境不行。 他双手奉上虎符,也要让皇帝或摄政王亲手奉还回来。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的旧部叛变的当日,他与部将来往的信件,甚至还有他与北狄通信的证据,全都曝光于天下。 摄政王下旨,前北境大元帅柳卓肃通敌叛国,诛灭九族,以儆效尤。 朝中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谁人还敢为他说一个字的情。 消息传到北境,最心痛的不在乎是那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将士,他们跟随柳卓肃多年,守卫边疆抵御外敌,谁曾想这场本不该有的战争竟是元帅卖国求荣才导致的。 圣谕只要柳军缴械归降,朝廷不会为难他们,那些原本追随柳卓肃部将的几万精英将士一个个都不干了,而叛军首领被当地都督斩杀,原柳军与地方军一致对外。 这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一支叛军的起义旗才刚举起来就都全部归降,就好像“叛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大敌当前,封宸临危受命。 自从去年那场大胜战后,她在军中的威望不亚于从前的柳卓肃,因此北境军民得知是她挂帅出征支援,军心大振。 临出征的前一晚,封宸还在宣室殿与几个武将研究舆图,她从来没有打过北境的战,不可谓不棘手。 好在在北狄突袭之前,她那好哥哥已经帮助她把北境的地形地势摸清得差不多了。 几个武将很是诧异,摄政王为何对北境了如指掌,甚至一些连他们这些上过北境战场的人都不甚了解的,他都知道。 封宸与武将们一起离开宣室殿的时候,听到董将军感叹道:“原来王爷不仅仅精通琴棋书画,我竟不知他如此通透北境战场,更是深谙用兵之道,如若王爷擅武,我朝便多了一位将才啊。” 封宸看了他一眼,呵,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但是她嘴上说:“他只会纸上谈兵罢了,你给他一把剑试试,看他能杀几个敌兵?” 那几个大将朗朗大笑,实在想象不出王爷拿刀剑杀敌的场景,不过主帅最根本也最重要的是能够运筹帷幄,统筹全局,他们王爷上不了战马杀不了敌,但当个运筹帷幄的主帅亦或军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封宸嘴上不服,心里还是敬佩的。 北狄的突袭,幽州的失守以及柳军的叛变,全都在他的算计里。上次坑了柳卓肃也是,上上次援助白族也是,谁能想到他竟是借着这个理由一并收回梁国。他这个人走一步看十步,深谋远虑,柳丞相父子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偏偏天下人还觉着他是个霁月清风的君子。封宸想到这些,摇了摇头,这种人若不是她亲哥,她绝不会容许他多活一天。 与一众武将走出建章宫,封宸没有再与他们一起,而是转道去了西边,明日便出征,她去看一看老母亲。 她每次出征,最放心不下的人莫过于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太皇太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封宸朝母后露出一个笑容,说:“女儿什么时候输过?母后放心吧。” 太皇太后沉沉拍了拍她的手,这是一双长满了茧子的手,常年握刀握剑,操劳小半生,这双手哪里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手。 皇家帝姬,本该养尊处优,快活自在,太皇太后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年把她送进军营。 可是眼看封家的江山在他们兄妹一文一武的治理和守卫下,愈发的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她却又无比的欣慰。 待女儿离去,太皇太后用指间揩去眼角的泪,长长吁了口气。 翌日,太皇太后携几个晚辈在宗祠为女儿和大燕祈福。 苏清娆扶着她老人家起来,说:“母后放心吧,阿宸从来没有输过的,一定凯旋归来。” 儿媳妇与女儿说了一样的话,太皇太后朝她笑了一笑,欣慰地道:“是啊,阿宸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看了看外面的天,语重心长地道:“这次回来后,母后真希望她能够从此解下戎装......” … 阿雪站在家门口,定定地看着骑在马背上,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女人。 她最美的时候,便是身穿雪白戎装,手执绿沉枪,脚骑御赐战马,器宇轩昂,气势逼人,美若天上的战神仙子,叫人移不开眼。 封宸骑马走了两步,突然掉头回来,在他的面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白嫩的脸,而她的手却布满了粗茧。 “乖乖的,等我回来啊。” 阿雪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他无数次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一次次望着她骑马离去,又望着她大胜归来,看着她征战四方,看着她守护大燕的国土和臣民。 他不是大燕的臣民,却是她一个人的臣民,他一直告诉自己,她所守护的也包括他。 阿雪在门口站了许久,近侍提醒了他好几次,他也置若罔闻。 皇上和摄政王率领百官在皇城外为大军送行,击鼓声,将士高呼声,声声不息,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声声击鼓,每一下都敲打在他的心头上,沉重又压抑。 直到整座城都安静下来,阿雪方才回过了神,转身缓慢地走进府里。 “封帅临行前,说了家里的事我可以做主,是吗?”他问管家。 “……呃,”管家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是的,公子,” “库房也可以随我支配,是吗?” “是的,公子,您若要钥匙,小的这就去拿来。” “不了。”他缓缓摆了摆手,只吩咐道:“给六位公子一人买一套上好的院子,给每人都买几个仆从丫鬟去伺候,再赠银票一万两,叫他们出府罢。” “……什、什么?”管家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92.092 那些被阿雪打发的公子们愤愤不平, 不由分说闯进他的院子, 质问他:“你凭什么赶我们走?” 凭什么? 阿雪端着碗自己喝汤药, 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凭我是这座府邸的男主人。 但这句话他没有讲出来,仰头一口喝完药,阿雪把药碗给旁边的婢女, 淡淡地道:“这是封帅的意思, 我只是替她转达。” “我不相信!”一个公子气得红了脸, 直瞪着暖榻上的男人,肯定地道:“封帅不可能赶我们走, 你敢自作主张, 封帅回来一定!” “那就等封帅回来再说吧。”阿雪风轻云淡,给自己掖了掖被子, 闭上了眼睛,缓缓道:“我要歇息了, 来人, 送客。望我醒来的时候,诸公子已经离开了。” “你……”公子们气结, 无奈被人请了出去。 他们怎可甘心就此离开,也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是封帅赶他们走,但是现在封帅不在, 府里是阿雪当家,管家管事们都听命于他。 一个公子提议, 给封帅送信, 告知她阿雪在府中为所欲为, 可是又不敢因为这种小事打扰了她。 还没等他们想出法子,下人就替他们收拾好了东西,还未到傍晚,管家就来通知,如果他们乖乖离开帅府,帅府会负责他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若他们赖着不走,等雪公子醒来,他们怕是连明日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几个公子愣是被“请”出了封帅府,但他们仍信心十足,等封帅胜仗归来,一定会把他们接回去的。 阿雪醒来,听到下人说诸位公子已经离开了,只是淡淡的“嗯”了声,似乎没有太大的欢喜,好像早已料到一般。 时间一日复一日地过去,北方的战报一封又一封传入京中,阿雪几乎每日都会去景王府,或者派人去皇宫打听消息。 每次的战报,都会顺便携带封帅的家书,多数是给太皇太后的,他也不企盼她会专门给他写信,只是想亲耳听到她平安无事的消息。 阿雪没有想到,有一天,太皇太后竟会召见他。 慈宁宫,阿雪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坐席上,微垂首敛目,任太皇太后打量。 “你是西凉人。”太皇太后说。 想来,太皇太后已将他的身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阿雪不敢有所隐瞒,“是。”他低低地答道。 “你可曾想过回去?” 闻言,阿雪微抬起了头,目光恳诚地看着那位高贵的老人家,“不想,阿雪只想留在大燕,留在阿宸的身边。” “你真的甘愿放弃原有的身份,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面首?” “只要能陪在阿宸身边,什么身份我都愿意。”哪怕死,也要死在她身边。 太皇太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大燕助你夺回王位,或是你永远留在大燕做面首,你作何选择?” “阿雪不愿回西凉,只想与阿宸在一起。” 太皇太后看着他,似是叹了声气。 “若是你能留住阿宸的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来想去,还是这位公子能让女儿稍微上点心,若是他们能结成一个小家,太皇太后无疑是乐意的。 在信里,阿宸还提到了他,请她关照关照他。太皇太后让宫人把信拿给他。 “阿宸让哀家关照你,哀家可不是谁都会关照的,无亲无故的,哀家凭什么答应阿宸照顾你?” “……” 阿雪抿嘴偷笑了一下,原来阿宸托她母后照顾他呢。 “想哀家照顾你,除非,你是哀家的女婿。” 阿雪受宠若惊地看着太皇太后。 “来人,笔墨伺候,哀家给阿宸回信。” ~ 北方战事,最忙的人便是封钺,有时候天儿快亮了他才回来睡觉,往往都是苏清娆快要醒了,他才刚回来。 苏清娆劝他留在宫里睡觉,他偏不,非要回家。 “不抱你睡不着。”封钺搂紧了人儿,埋首在她的颈窝。 他午后会在清凉殿小憩一会儿,明明是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寝殿,现在反倒住不惯了。怀里没有她,他总会难眠。 “……”苏清娆一时无语,“皇叔,你这样不行的,万一哪天我不在了……” 闭目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轻咬了口她的脖子,以示惩罚,“不许胡说。” “唔……” 许是太累了,他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外面的天蒙蒙亮,苏清娆安逸地任他抱着,再陪他多睡会儿。 只是等她再次睁开眼,身边的人早已离开了家。 “王爷真是辛苦,皇宫王府两头跑,王妃何不劝劝几句?”一个小丫头在为苏清娆梳头的时候,不由得说道,语气里似乎有抱怨的意味。 苏清娆听不出来,但几个资历深的姑姑看了眼她。 “我劝过了,皇叔不听呀。”苏清娆忽然想到,刚戴上了一对玉石耳环,说:“那我进宫陪皇叔吧。” 她搬进宫住几天,皇叔岂不是不用辛苦回来了? 方才那小丫头愣了愣,没有想到王妃会这么做,拿着玉梳却一时忘了梳头。春桃不满瞪了眼她,然后从她手里拿过梳子,说:“让我给王妃梳头吧。” 小丫头只好退到一旁。春桃轻轻地给王妃梳头发,笑说:“王妃去宫里陪王爷几日也好。” “嗯。” “王妃今日就要进宫吗,奴婢们给您收拾几件衣服。” “好呀。”苏清娆心想,等会儿她去膳房给皇叔熬汤,她等会儿进宫给他和母后送去。 婚后她愈来愈懒,也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 待苏清娆去了厨房,春桃才找那小丫头问罪,“你方才说错了什么,你可知?”春桃冷声质问她。 “我说错什么了?”小丫头还不服气,一想到平日里所见所闻的,就为王爷愤愤不平:“王爷这么疼王妃,王妃却一点儿也不知关心我们王爷,他日日为北方战事操碎了心,回到家里还要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王妃,王妃真是太不懂事儿了……” “放肆!”春桃厉呵住她,“你越界了你知不知道?主子们如何,岂是你能评头论足的?” “我……我就是看不过去,心疼咱们王爷……”小丫头还挺倔强。 春桃冷呵一声,这丫头,看在她做事伶俐,又是她她一个好姐妹的远房表妹,她才把她调过来主子跟前伺候,没想到她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今后你便去柴房吧,主子跟前,不需要你伺候了。” “姑姑……”小丫头蓦地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春桃没有理会她,直接让人带她下去。与其让王爷知道后把她赶出府,不如现在就让她去柴房,好歹还能保留一份差事在府里。 这种小事,无需上报给王妃。从王爷和王妃大婚后,这种仗着有几分姿色便存有小心思的丫头不是第一个,王府这么大,人亦这么多,大部分都是单纯做事服侍主子的人,但难免有一些心思目的不单纯的丫头。 王爷只有一个王妃,没有侧室也没有通房,尤其王爷这般年轻俊朗,丫头不动心才是怪事。但在王妃不知道的时候,王爷就都给解决了,不会让这种糟心的事搬到她面前。春桃作为掌事之一,自然要做好份内的事。 这些事,苏清娆自然不知情,身边有许多丫头,少了哪个她也不会察觉。 进了宫,她首先去了慈宁宫拜见母后,亲自盛了一碗鸡汤给母后,说:“母后您尝尝,好不好喝。” 彼时太皇太后刚喝了一碗从封帅府送来的汤,这会儿还有点饱,但面对心爱的儿媳妇亲自送来的,她怎么也要喝几口的,于是笑着尝了一勺子,夸赞道:“我们娆娆煲的汤,自然是好喝的。” 咦?苏清娆眨了眨眼睛,“母后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傻孩子,因为母后闻到了汤里有两个词呀。”太皇太后许是自己都没有察觉,与儿媳妇说话是用哄孙儿孙女一样的语气。 “什么词?”苏清娆来了兴趣。 “一个词,叫做心意。”太皇太后忍着笑意,“还有一个词呀,叫爱意。” “……” “所以,你这汤,是要送去宣室殿的,是不是?”太皇太后打趣的眼神看着她。 “……”苏清娆小脸一红,没有否认,“唔……母后好聪明呀,什么都瞒不过您。” “赶紧去吧,那小子乐得找不着北了。”太皇太后的目光落在儿媳妇的肚子上,忽然问道:“叫太医看过了吗?” 苏清娆循着她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还没有消息?” “……没有。”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话说两人已经成亲了小半年,怎么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心里失落至极,只是想到不能让儿媳妇有心里负担,她只能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们还年轻,母后盼孙儿盼了这么多年,也不急这一时。” 苏清娆嫣然而笑,用力点头:“嗯!” 待儿媳妇走后,太皇太后愁眉苦脸极了,转头问旁边的亲信:“阿梅,你说为何就是怀不上呢?” “…呃……”梅姑姑一时回答不上来,委婉地道:“难道是王妃身子不适有孕?” “不,太医说了清娆的身子没有问题。”太皇太后摇了摇头。 “那…难道是……”梅姑姑不好再说下去。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味深长。 93.093 户部尚书刚走, 官宦就进来禀报, 王妃来了。 一瞬间, 封钺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方才心里因为北方战事的阴郁一时间化为乌有。 宣室殿是他平时办公的地方,清娆从来没有来过。封钺起身就对宫人说:“以后王妃再来不必禀报。” 苏清娆刚进殿, 就被他握住了双手, 温声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皇叔煲了汤。”说话间, 跟在后面的丫鬟已经把食盒搁到书案旁边的小案上,苏清娆用勺子舀了一小碗, 说:“我喂皇叔喝吧。” 封钺哑然一笑, 看着她。 “不可以吗?”苏清娆眨巴眨巴眼睛,“以前都是皇叔喂我吃的, 现在我也要喂皇叔。” 面前的男人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说:“好, 一起吃。” 于是宫人们眼睁睁的看着, 王妃喂了王爷一口,又喂了自己一口, 夫妻两人情意绵绵,感情甚笃,亲密无间的举动, 叫未经人事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看得都脸红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完了一碗,苏清娆让宫女再盛上一碗, 说:“皇叔要多喝点儿, 才能补身子呀。” “好。”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封钺不甚喜欢喝鸡汤,即便是最好的御厨的手艺,他亦从来不轻易喝上一口。而福如海恰恰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中的一个,他笑眯眯地看着皇叔喝了两碗鸡汤,眉头都不皱一个,反而一脸享受的样子。 等到苏清娆准备叫宫女盛第三碗的时候,封钺叫住了她:“汤是好喝,但喝多了也会撑着不是?” “...对哦,那就不喝啦。”苏清娆不敢打扰他处理朝事,尤其现在是非常时期,北方的战事一刻也耽误不得,陪他喝完了鸡汤便要离开。 封钺执着她的手,往殿外走,“莲池的荷花开得甚美,清娆与我去赏花散步可好?” “皇叔不忙了吗?” “不忙。” 莲池离建章宫并不远,处在建章宫与未央宫之间,夏日太阳略大,但是整座莲池却是皇宫大内最清凉的地方,是除了避暑山庄外最好的避暑圣地。 两口子沿着游廊漫步,随侍的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他们王爷落后王妃半步,给她提及地的裙摆。 福如海带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跟在后面,像是看着自己喜爱的晚辈一般的神情。 他最是喜欢看王爷和王妃相处的场景,就好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太宗皇帝也是这般给太皇太后提裙摆。不同的是,王妃不似太皇太后那般强势霸道,但是这好像并不影响王爷惧内。 小时候无论太皇太后怎么威逼利诱让他喝鸡汤,他都不会多喝一口,现在王妃送进嘴边,还不得乖乖张开嘴,连反抗的话都不敢说一个字。 父皇母后恩爱齐眉,王爷从小便耳濡目染,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渴望有一份这样的爱情,才不愿将就随便娶个女人为妻,这才等来了王妃。 是以他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 望着那对儿年轻夫妇的俏影,福如海忽然止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也都停下来。 有个小太监舔着笑脸讨教:“师傅,咱不用近前服侍了?” “就候在这儿便好,不用去打扰了王爷和王妃。”福如海眯着眼睛说。 执手散步,两人走进了一座亭子,湖面上,一朵朵洁白如玉的花瓣儿开在碧绿的莲蓬里,好似一个娇羞的少女,封钺看着,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很喜欢的画面。 “荷花虽不似牡丹那般艳丽华贵,也不似桃花娇艳动人,但是也很赏心悦目呢。”苏清娆说,观赏荷花,似乎还有静心定神的功效,叫人通体都舒畅了。 荷花不是最美丽的花儿,放在百花齐放的御花园,它是最不起眼的,不施粉黛,素净莹白,似乎没有一丝丝人间烟火味儿。 苏清娆忽然觉得,皇叔既像妖艳的牡丹,国色天香,却又像这清幽的荷花,娥娜似仙子。 封钺尚不知小娘子由此想到了他,只知自己此时此刻所说所想的都是她,不知不觉地回道:“另一处的荷花...更美。” “皇叔说的是我们家那个荷花池吗?”苏清娆下意识地想到他们的家,荷花开得甚美,是夏日府里最壮丽的景色,“我们家的荷花也很美呢。” 封钺唇角微勾,眼里的笑很有深意,揽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往下移。 “如此美景,若不做一些美妙的事,岂不是辜负了这番景色?” 他意有所指,苏清娆却还单纯地道:“皇叔是不是要作诗一首,或是作画?” “做...”封钺在她耳边吹气,蛊惑一般,“那我教清娆念诗,可好?” “好呀。” 他点了点自己的唇:“先亲我一口。” 苏清娆含着笑意地瞪了眼他,皇叔做什么都要讨要好处,真是个大坏蛋啊。 他低头,她踮脚,在他红红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只是尚未来得及离开,后脑勺就被他扣住,反被为主,“唔唔唔……” 封钺用力地吻着她,双手大肆地在她身上游走,将她抵在一面墙上,吻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抵着她的额头,他的眼睛里,情/欲在翻滚,下一刻就要喷发,他看见,她的眼里也有对他的思念和渴望。 “清娆……我们...几日没有做了......”封钺的声音嘶哑。 苏清娆蓦地睁大双眼,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皇叔...这儿不行的...” 封钺咬她耳朵,层层诱哄,“清娆放心,没人会进来的。” “唔唔...福公公他们还在外面……” “有他守在外面,我们更放心。” “唔...可是……这儿没有床也没有榻……” “站着也行...清娆...我们还没尝试过站着......” 他一下子抱起她,她双脚离地,重心不稳,不自觉地缠住他的腰。 “呜呜呜……皇叔...好坏...说好要教人家念诗的……” “曲径...通...幽处....”男人有力的喘息,低沉的嗓音,断断续续的道来,似乎更有情味。 “禅房...花木...深...”念到最后一个字,他猛地进入。 苏清娆嗯哼出声,舒服又刺激,却又害怕,她和皇叔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坏事儿。 “清娆...我在...教你念诗……” “嗯嗯……”苏清娆懵懵懂懂,微微睁开眼睛看他,却又在看见他淋漓大汗的模样后羞臊得闭上眼睛。 他在卖力,还不忘道:“清娆...念诗...” “嗯...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嗯...” 男呻女吟,汇成了极其美妙的音符。 满池的莲,悄悄地开着花儿,那沉浸在二人世界的年轻夫妇,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也忘记了它们。 王爷和王妃怎么在亭子里面待了这么久,守候在外面的宫人们不由得想。 福如海望了望那上面的日头,说:“天气炎热,去清凉殿差人准备浴水,再备冰镇荔枝,王妃喜欢,也能让王爷和王妃解解暑气。” 一位小太监得令便去了,其他人还在原地守着。 一个时辰后,就见王爷抱着王妃走出来,王妃埋首在王爷的胸前,不愿以面示人。 果然王爷问起了浴水,福如海低声应道:“已经备好了,王爷和王妃回寝殿便可直接享用。” 宫人们暗道,还是福公公了解王爷。 回到清凉殿,封钺直接把人抱进净室,挥退所有宫人,自己伺候娘子沐浴。 苏清娆累极,任由他给自己洗澡按摩,一动也不想动。 待两人都穿戴整齐地出去,才听内侍说太皇太后传唤。 “太皇太后说,王爷自己前去便好,请王妃先去歇息吧。”内侍说。 正合苏清娆的意,她现在只想躺床上歇息,母后真是太体贴了。 封钺也不急,抱着自己的王妃进内殿,给她宽衣解带,放到床上掖好被子,吩咐下人房间里的冰块不可放太长时间,免得王妃着凉。 苏清娆看他还要给她剥荔枝,便催道:“皇叔快些走吧,不要让母后等久了,让她们给我剥就好了。” 旁边的丫头们听言赶紧上前来,却被他眼神禁止了。 王爷似乎以照顾王妃为乐趣,谁都不敢扰了他的雅兴。 封钺给剥了一小碟儿,放到床边的小案上,还不忘嘱咐她:“不能多吃,吃完这些,可不许再吃了。” “嗯。”苏清娆点点头,她很听话的。 “乖。”封钺吻了下她的额头,这才起身去慈宁宫。 也不知母后找他做什么? 封钺来到慈宁宫,殿内没有其他宫人,除了母后和梅姑姑,还有一个老太医。 “母后。”他行了个礼,看了眼老太医,“母后身子不适?” “那倒不是,哀家身体好着呢。”殿内就这几个人,太皇太后有心维护儿子身为男人的尊严,“你坐下,让太医给你看看。” “……”封钺默了一下,回道:“儿子并无不适,不需……” “我叫你坐下你就坐下,你又不是太医,你说没有不适就没有了?”太皇太后抬高了嗓音。 “……” 老太医在一旁作揖道:“王爷请,让老臣给您看看。” “……” 94.094 老太医诊脉, 全程都是紧皱着眉头的。 这叫封钺莫名心口一紧, 他此前曾找太医看过, 确定完全没有问题,可为何这位历经三朝扬名在外的老太医,为何露出这副表情? 难道当真是他身体有毛病? 发觉王爷似乎有些紧张, 老太医适才抱歉地道:“王爷恕罪, 老臣诊脉时习惯皱眉了。” “……” 细细地诊脉毕后, 老太医依旧是皱着眉头,抚了抚几下胡须, 状似认真地在思考。 他每皱一下眉, 太皇太后的心便突一下,生怕老太医真的诊断出自己儿子有问题。 “回太皇太后的话, 王爷身子并无大碍。”老太医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如是回道。 难以察觉的, 封钺松了一口气, 又有点气恼,既然没有大碍, 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这若不是一个七旬老太医,他怕是忍不住要踢他一脚。 听到这个答案,太皇太后自是高兴的, 可心里还不大安心,盯着老太医, 确认地问:“当真没有?” “老臣行医五十载, 对自身的医术尚且有信心, 确定无疑,太皇太后和王爷敬请放心。”老太医颔首道。 听言,太皇太后这才舒了口气。 可是过后,她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儿子和儿媳妇身体都没有问题,那为什么还没有怀上孙子呢? 看太皇太后愁眉紧锁,梅姑姑温言地劝道:“主子您大可安心,太医不也说了吗,孕事要看缘分,现在还没有,那便说明小皇孙与王爷和王妃的缘分未到,一切顺其自然,不可操之过急。” “多希望清娆这两个月便能怀上,等阿宸回来,若听我的话成亲生子,到了明年便能抱上几个孙儿,敏敏也要嫁人了,再给我生几个重孙……”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她也觉着自己想得太美好了。 梅姑姑笑着,人到晚年,最大的心愿便是膝下子孙成群,可是十多年来太皇太后也仅仅有一个孙儿一个外孙女,前几个月刚添了个外孙,她老人家三天两头便叫公主和驸马带进宫来,人家正宗的祖母都没能抱上过几回呢。 方才这么想,梅姑姑便听到太皇太后说:“对了,差人去庄府,让公主晚上把旭儿带过来。” “是。” 若亲家母不是太皇太后,怕是庄家老夫人要翻脸了,明明是自家嫡亲的孙子,却要隔三差五地都被抱来外祖母家。好在太皇太后是个明理之人,虽然稀罕孙儿,但也还不至于霸占着外孙。 梅姑姑心想,只怕庄老夫人比太皇太后更希望王妃早些生下小皇孙,也好让太皇太后转移一下注意力。 晚上,封钺和苏清娆来慈宁宫,便见到母后抱着小外甥,满脸都是祖母对孙儿的慈爱。 可想而知,母后有多喜爱子孙。 封钺很喜欢小孩子,一来就伸手跟太皇太后讨要他,太皇太后硬是不肯撒手,不客气地怼他:“想抱啊,你自己生一个去。” “……”封钺咬了咬牙。 可是方才还在太皇太后怀里咯咯笑的男婴,在看见舅舅后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听懂了方才外祖母不让舅舅抱他,呀地一声便哭出来。 一哭就不可收拾。 这可把太皇太后急的,左哄右哄都不管用,只好把他交给他娘亲,可是由德云公主抱着他也还是哭声不止,眼睛一直看着封钺,小小的手儿指着他。 “方才还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 论带孩子怕是亲娘也没有乳娘得心应手,小庄旭的乳娘连忙上前来,“殿下,让奴婢试试吧?” 也好,德云公主把孩子给她,可是就连乳娘抱着也不管用,小孩子的哭声愈来愈大,一直盯着他的舅舅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心思。 苏清娆看见了,说:“小弟弟一直看着皇叔呢。” 众人一看,果真是。 封钺笑了一下,难免有点得意,刚才母后还不让他抱呢。从乳娘手里接过小外甥,果然他立刻就不哭了,破涕为笑。 众人有些无奈,尤其是德云公主,哼哼地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亲娘都不认,只认他舅舅了。” 太皇太后见儿子抱着小外孙,一副慈父的模样,也不由得笑了,这回倒没有再怼他,说:“煜儿和敏敏都是他带大的,他带孩子都带出经验来了,小孩子自然都喜欢跟他亲近。” 苏清娆觉着也是,皇叔很讨小孩子喜欢。 这么想着,她忽然很想快些有个孩子,皇叔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夜深,风雨过后,苏清娆还睡不着,躺在夫君的怀里,“皇叔,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封钺略有困意,但听见她的话,忽然便清醒了,笑着亲吻她的额头,回道:“我更喜欢女孩儿。” 只要想一想,他们以后生个跟清娆一样可爱美丽的女儿,他的心里便软成一片儿,紧拥着她,“清娆,我想要一个女儿。” “嗯,我也想。”苏清娆的嘴角不觉抿起一丝柔和的笑容。 可是要怎么办呢,太医说怀孩子要看机缘巧合,可是怎么才能机缘巧合。 太皇太后比她更操心这件事,既然太医说二人的身子没有什么问题,那便是另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过几日便带着她出城,亲自去一趟观音寺。 听说母后带清娆去拜送子观音,封钺不觉好笑,母后莫不是病急乱投医了。 福如海在一旁笑着说:“王爷莫要不信,这观音娘娘在民间的威信极高呢,几乎无人不信奉,想来也是有她的道理的,若是求不来子,人们又何必会信她?” 封钺自是从来不信这些,与其去拜观音,不如……他们多亲密两个晚上。 但是,娘子似乎很信奉观音,自从从观音寺回来,“观音”二字便句句不离口。 “呼~”苏清娆气喘吁吁地道,“皇叔.…..观音菩萨说,我们明年春日之前一定能怀上,所以......嗯......不用......这么辛苦……” 床事上,还提观音,封钺莫名有点吃醋,愈加地卖力。 到底是哪个和尚说的这句话! “清娆......我们只有这般辛苦……明年春之前……才能怀上。” “呜呜......”苏清娆的眼睛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水。 他捧着她的脸,吻着,“清娆,你信我,还是信观音?” “唔唔……我……信、信皇叔……” “乖~那我们……再努力努力?” 身下的娇儿呜呜地叫。 也不知何时起,他们在床事上,总会提及孩子,就好像这般卖力,是为了怀上孩子。 封钺觉着,这样不好,以后一定要慢慢引导娘子,在做这般美妙的事情的时候,不要提及第三者,即便这第三者是他们未来的孩子。 ~~ 中秋过后,北方的捷报传进京,封帅大败北狄,不止收复失地,且斩了首领的首级。 时历五月的战火终于停熄,大军班师回朝。 而与此同时,身在府宅后院的阿雪,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西凉王被刺杀,国内大乱,国师欲谋反。 他在看完信后,心里却很平静。 西凉,在十年前就与他无关了。 西凉王,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西凉王没有子嗣,亦没有兄弟,唯一的异母兄长便是他。他本是嫡出,却在十年前被继王后追杀,侥幸逃脱,流落异乡。 而今,却是西凉太后亲手写的血书,求他回国,继承王位。 封钺比他还早一步知道,听完姜赟的汇报,只是笑了一下,心道这果真是阿宸能做出来的事儿。 “姬雪......作何反应?”他问。 姜赟默了一下,想到四个字,“无动于衷。” 这是送上他面前来的王位,他只消点头,就能成为下一任西梁王,而他却无动于衷,只甘愿永远被养在将军府,做一个没名没分的男宠。 这是封宸在回京之前,给他的两条路,由他自己选。 阿雪把那封血书丢进火炭里,面无表情。 西凉是什么,他早已不稀罕。 阿宸临走之前,曾叫他等她回来。 数一数日子,快了,她就快回来了。 像往年一样,举着胜利的战旗,回到这座京都。 他的心里隐隐期待着,因为他知道,他在她心里已不是一个普通的面首。 太皇太后问他,想做西凉的国王,还是大燕的驸马。 大燕的驸马…… 大军回到京城的那一天,阿雪没有出城,依旧等在家门口。 家里的下人们劝他,宫里办了庆功宴,封帅要晚上才能回来,叫他别等了。 他不,他偏要等。 95.095 庆功宴结束后, 又另外在慈宁宫办了个小家宴, 已经是很晚, 太皇太后独独留了封宸,让宫人准备沐浴的温水。 封宸坐在浴桶里,几个婢女往桶里撒花瓣儿, 她许久没有享受到这样舒服的沐浴, 在军营没有这种条件。 她也不是习惯养尊处优的人。 太皇太后让婢女都退下, 她亲自给女儿按摩,封宸哈哈笑道:“若让那些大臣们知道, 岂不是要弹劾女儿。” “谁敢?”太皇太后轻笑起来, 轻轻地按揉她的肩,却在看见她肩背上触目惊心的几道疤痕, 心里又止不住的疼。 战场上,哪怕再厉害的将军都免不了要受伤, 她在送女儿进军营的时候就知道她会受什么样的苦, 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封宸闭着眼睛,征途辛劳, 她早已累极,差点儿要睡着了,就听见母后说。 “也不知你父皇会不会怨我……”太皇太后轻轻抚过她新添的几道疤痕, 有点哽咽了。 “你父皇走的时候,你才不到十岁, 那时候啊..….”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惆怅起来, “你还在薛将军门下学艺, 与他家小郎君也算是青梅竹马,你父皇临终前还想给你们定亲,只可惜薛小郎君不幸没了……” 后来封宸跟着薛将军行军打仗,还没等她能够独挡一面的时候,薛将军也战死沙场了。 “幸好父皇没来得及定亲,不然女儿不就成了望门寡?”封宸故作玩笑的口吻。 “那便是你们没有缘分…”太皇太后牵出了话题:“母后在灵隐寺给你求了姻缘,日后你可要自己去还愿啊。” “那也得女儿有了姻缘才能去还愿不是?”封宸好笑道。 “会有的,母后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给高僧算过,这两年你不仅有一段好姻缘,还会有一双儿女。”这话不是哄人的,高僧的的确确算过,太皇太后当时高兴坏了,赏了灵隐寺许多香火钱。 封宸只笑不语。 已经很晚,封宸想留在慈宁宫陪母后歇一晚,但母后不肯留她,非要她回自己府邸去,封宸没辙,亏她还觉着母后最疼爱的孩子是她呢,连个寝殿也不给她住。 她只好骑马回家,这一路却走得极慢,以往两刻钟能走完的路程,今次她竟是多走了一个时辰。 还绕了远道,也不知怎的,她不那么想回到家,又或者说,她不知回到家应该怎么面对家里那个人。 她不想做选择,所以她给了他选择,她替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可愿不愿意接受是他自己的事情。回京之前,她想过阿雪或许已经回了西凉,那样的话,她为他高兴,也不会觉着惋惜。 可是显然他没有回去,她却又不知要拿他怎么办。封宸不是十二三岁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少女,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内心。 她喜欢他,但给不了他名分。 她不想嫁作人妇,十年前她就这么坚定地想,因为她生来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 嫁人生子与保家卫国并不冲突,但她要守护封家的大好山河,她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代会不会威胁到皇权。 又或者说,她连自己都不能保证,她怕自己嫁人生子,多年后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一心一意维护封家江山的公主和将军。 前朝便有此先例,护国长公主一生为家国鞠躬尽瘁,可是人到晚年,却准许儿女肆意横行,包庇谋反的孙子,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恶果。 所以,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她不会嫁人,也不会生子。 身边跟着的护卫陪她绕了好几圈,最后忍不住提醒地道:“封帅,天儿很晚了,您劳累多时,还是尽早回府歇息吧。” 已过子时,都这么晚了,阿雪也应该睡了吧。封宸想,也好,回府大概不会见上他。 却不想,她还未走近府门,远远便看见黑暗中,茕茕孑立的男子,封宸的心咯噔一下,她只一眼便知道,他在这门口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从天亮等到天黑。 他是一个死心眼的人,认定的东西就不会改变,他想站在家门口迎她回家,谁都劝他不下。 那一刻,封宸的眼底翻起一股股热潮,顿然忘了前一个时辰她是怎么的徘徊茫然,剩下的只有无限的心疼匾额下的男人,她今晚若是不回来,那个傻瓜是不是要在这儿站到天亮。 封宸长吁了口气,跨步下马,大步朝她走过去。 阿雪看见她,微微一笑,黑暗中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笑容,他也看不见她眼里的湿热。 “傻子,这么晚了站这儿干什么呢?”封宸佯作不知,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他比她还高了半个头,但她习惯了这么摸他的头。 他抿嘴笑,牵着她的手,说:“阿雪在等你,回家。” “傻瓜,万一我今晚不回来了呢?” “没关系,你明儿总会回来的。” 两人回到主院,封宸的房间,让丫头端来了热水,阿雪把她按坐到椅上,给她脱了鞋。 这是一双走遍祖国大好山河、踏过无数将士尸血的脚,而非养在后宅的小女儿家的三寸金莲。 “你要给我洗脚啊?”封宸很会怜香惜玉的,无论是美男还是美女,她顶多就是叫他们给她按按摩,哪儿舍得他们如美玉一样的手给她洗脚啊。 “以后我天天给你洗脚好不好?” 封宸笑了起来,说:“你又不是洗脚丫鬟。” “丫鬟洗和我洗,意义不一样的。” “……” 阿雪轻轻地按摩,他的手法很好,恰到好处的力道,叫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 他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道:“阿离他们……走了……” “嗯?”封宸懒懒地睁开眼睛。 剑眉星目,微微睁开的眼睛,慵懒艳丽,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她很美,英气俊俏的那种美,着女装她可是英姿飒爽的美人,着男装便是风流倜傥的俊公子,不知叫多少江南姑娘迷恋,府里养的很多美婢,都是她在外面行侠仗义救下来的,却都非要以身相许,在得知她是女儿身后,却还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为奴为婢。 “阿离他们……离开我们家了。” “我们家”三个字,他咬的特别清晰。 封宸的眉心突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先前没有得到一丁点儿消息。 “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赶走我的人?”封宸一下子收回了脚,站起来。 “阿宸,我错了。”他垂首,低眉顺眼地认错,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封宸的心就软了一大半。 “我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胡乱吃醋,不该这么小心眼儿,可是......”他抬起眼睛,与她直视,眼睛湿漉漉的,“那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封宸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他似乎吸了吸鼻子,要哭不哭的,咬了咬唇,“阿宸要是不高兴了,我明日就把他们叫回来。” 封宸撇了撇嘴,心道算了,叫回来也没什么意思。 她素来不喜欢别人做她的主,即便这个人是阿雪也不行。 “阿宸…你坐下好不好,脚还没洗好……” “哼,不洗了,睡觉。”封宸心里还是有点气,阿雪胆儿变肥了,换作以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还是乖巧听话的阿雪比较可爱。 封宸脱了外衣爬上床,可是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他的动静,翻身一看才知他站在床边,生怕她生气不敢上床,却又不舍得就此离开。 她叹了叹气,拍了拍床板,“上来。” 阿雪的眼睛亮了一下,掀开被的一角躺进去,静静的一动不敢动。 “有能耐了,赶走我的人,还要我来哄你,是不是?” “不,不是。”他摇了摇头,紧张地回答。 “睡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他小心地往她那儿挪了挪,侧头一笑,脸色微红,“我想...阿宸吃掉我。” 封宸挑挑眉,她倒是想吃,可是现在累极了,她体力只怕不如从前好,“等着的,明儿本帅一定把你吃个干净。” 他抿唇一笑,甜甜的,“嗯,好。” 外面的丫鬟把最亮的一盏灯吹灭了,内室里一下暗了许多,适宜睡觉。 封宸闭着眼睛,睡意渐渐袭来,迷糊之间,似乎听见身旁的男人说。 “阿宸...你嫁给我好不好?” “不...不对,应该是我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像在做最庄重的诺言。 封宸听到了,却没有回答,好似睡着了。 阿雪看了眼她,知道她没有睡着,说:“阿宸,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被子里她踢了他一脚,哼说:“休想。” 96.096 秋后, 大军回朝的第六日, 便是柳家问斩之期。 柳氏全族上下三百余人, 凡涉罪者一律斩首,其余被连坐的家眷和亲信,无论男女全都充军, 发配到最极苦极寒之地。 自从柳丞相和柳将军入狱后, 太后便一直缠绵病榻, 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全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而今到了行刑之日, 太后的病愈发严重了。 饶是太皇太后再明事理,也忍不住斥责道:“太后病了这么些时候, 尔等难道没有法子?宫里就养了你们这群庸医!” 一群太医被斥得扑通地跪了一地,呼喊恕罪。“太皇太后恕罪。”为首的院判汗颜地道, “太后娘娘郁结于心, 心病还需心药医,臣等......实在没有法子啊!” 郁结于心……太皇太后闭了闭眼, 轻吁了一口气,冷静了下,皱眉问太医:“那究竟太后的病情如何, 照此下去,又会如何?” 院判仍维持着垂首抱拳的姿势, 恭敬地回道:“除非...太后自身想得开, 否则...臣等便是倾尽毕生医术, 也只能起着辅助的作用,最多暂时不让病情恶化,其余的……臣等惭愧,无能为力。” 多年前,太皇太后也是听到此类的回答,只是先帝的情况比太后还要严重得多,郁结于心……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去了。 她无比理解,也同情儿媳妇,娘家满门抄斩,父兄皆斩首示众,过了今日,柳家便没人了。但同情归同情,柳家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内殿,太后卧在病榻,脸苍白无血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几个宗室女眷在旁侍疾。 苏清娆端来刚熬好的药,请她服下,太后看了眼她,别过脸去。苏清娆为难地看皇上,目光求助。 封煜坐在太后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温声地劝道:“母后,您先服药,好不好?” 吃了这么多天的药,殿内全是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儿,尽管宫人们日日清扫,时刻薰着香,但仍旧压不过那厚重的药味,只是一嗅便叫人受不了。 太后自己都觉着恶心反胃,但殿内的任何人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难受,就像嗅不出这满屋子的药味。 封煜拿过苏清娆手里的药碗,要亲自喂太后喝药,太后摇了摇头,无力地道:“搁下,都退下吧。” 苏清娆和几个王妃也不知是走是留。 封煜耐心地道:“母后,您先吃药,再睡会儿,儿臣会在这陪着您。” 太后看了看他,这个与她并不亲近,但还算足够尊重她的小皇帝,此刻竟像个大人哄孩童吃药一下耐心地劝慰她。 小皇帝似乎...长大了。 眉眼间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 封煜一边喂太后喝药,一边道:“母后,您要尽快好起来,等过几年儿子娶了媳妇,给您生胖孙子。” 太后闭了眼,泪水沿着眼角流下。 皇帝还愿叫她一声母后,于她而言已经是恩典。娘家与皇家矛盾尖锐,她的身份最是尴尬,柳家做的那些事,她不是不知情,若要细揪,她也脱不了罪。 如今还能保她太后的尊荣,皇家待她不薄了。 她这一生,做过太子妃,做过皇后,太后,看似高贵,风光无限,可是这里头有多少辛酸苦辣,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她犹记得十五岁的自己,青春美丽,风光得意,她是柳家的女儿,京城的贵女圈从来都是以她为中心,哪家贵女不巴结她讨好她,也就只有那些贪恋美色的男人才会见了庄姝槿就移不开眼。 她十五岁那年,被皇上赐婚,嫁给太子。那时候啊……天下多少贵女都艳羡得红了眼。庄姝槿算什么,她才是未来可以母仪天下的女人。她最开心的不是被赐婚嫁与太子,而是在大婚那日听见太子的心腹说,皇上最开始问太子,要不要娶庄姝槿为妻,太子一口回绝了,说自己喜欢的是柳家的姑娘。 到底,这世间还是有不迷恋庄姝槿的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是大燕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看不上庄姝槿,他心悦的,是她。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她便成了东宫太子妃。 从此谁再提起她,不敢再直呼她的名讳,亦不称她为柳小姐,而是太子妃。婚后,太子当真是待她极好,府里就她这一个主母,连侧妃侍妾都没一个。 后来太宗驾鹤西去,太子顺利登基,她亦成为名正言顺、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渐渐的她发现,皇上对她不如从前了,甚至一次都没有再与她同床共枕。 登基的第二年,便举行了选秀,明面上是充盈后宫,实际他想要的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与她素来不对付的庄姝槿。 呵,可惜啊,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人家庄姝槿宁愿嫁一个穷书生都不愿做他的妃子。是呢,那位心比天高的才女怎会甘愿下嫁为妾,即便是皇帝的贵妃,那也是人妾。起初,他明明是有机会娶她为正妻,面对太宗的赐婚他却拒绝了。 直到庄姝槿失踪,皇帝郁思气结,她才认清这个现实,皇帝当年娶她,不过是想要一个有权有势、足以扶持他登基的妻族,不过是因为太宗过分宠爱幼子,他担心太宗废长立幼,才想要娶她稳固他太子的位置。 他一命呜呼,走得轻巧,却害苦了她这一生,二十岁便守了寡,在这皇宫大院孤苦半生。而那个本在十多年前就该死的女人,不仅好端端地回来了,还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心上人,她的女儿,竟还嫁给先帝的胞弟,成为她的妯娌。 有些人生来就是命好,她也曾以为自己也是命好的那一个,出身名门相府,嫁给最高贵的男人,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她似乎都拥有了。 可是而今呢,她空有一个太后的虚位,就连皇帝也不是她的亲生子,唯有柳家女儿这个身份,才确确实实属于她。 可是现在就连她引以为豪的娘家……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恶果。她还剩下什么?她这一生,还有什么指望? —— 太皇太后犹记得,当初太宗十分看好长子与庄家姑娘这一对璧人,早就想给他们赐婚,可是长子却道与庄姝槿仅仅是兄妹情谊,他心仪的是柳家小姐。 她不是不知长子的心思,她给儿子下了保证,他父皇永远不会废储,他弟弟也不想做太子做皇帝,所以他无需多此一举,不需要柳家那样的外戚,一份真挚的爱情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可是长子还是坚持娶了柳家的姑娘。 他成亲后,庄姝槿自然便与他疏远了,若说她对他没有一丝丝男女情分,太皇太后是不信的。只是她年幼情浅,不足为伤,后来又遇上了蒋溪桥。 她对他有情的时候,他选利益,待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她对他早就没有了情。 走错一步,便错了一生。 长子愧对两个女人,太皇太后都尽了力替他去弥补了。 太后病重,宫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宫人们在闲暇时也不敢说笑,入冬下了初雪,严寒的天气更显沉郁冷清。 德云公主请太皇太后做主,让女儿的婚事提前办了,怕太后有个好歹,两个孩子得守国孝三年,岂不是给耽误了。 民间流行“冲喜”一说,如今太后的病不见好,家里有晚辈成亲,也能给太后冲冲喜。 太皇太后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但她想的是给阿宸办婚事,可是阿宸不愿意,她也不能逼婚。现在女儿这么一提,她也觉着在理,便下旨让外孙女的婚期提前了,这也是宫里难得的一件喜事。 实在是个意外,本来定好明年三月及笄了再办婚事,庄敏也没想到这么突然便要嫁人了。 “敏敏还未及笄,你们二人只是提前了婚事,该遵守的规矩,不用哀家提醒了,你们可知?”在外孙女和未来的外孙女婿来请安谢恩的时候,太皇太后看着他们二人说,尤其是盯着外孙女婿。 庄敏还有点疑惑,但江凡已经了然地作揖道:“臣...明白。” “真是奇怪了,我记得我们家的小姑娘才刚学会走路,怎么转眼儿就要嫁人了呢?”封宸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一记眼风扫过去,不客气地怼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外甥女都要嫁人了,而你呢?” “……”封宸闭了闭嘴。 “哀家现在就怕,重孙都出来了,你还没给哀家寻个女婿回来。” 不知为何,太皇太后说这话时,眼睛看向了儿子和儿媳妇,多看了两眼儿媳妇的肚子......唉,算了,她已经不指望了,就听佛家说的,一切随缘吧。 97.097 江凡寒门出身, 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国子监司业, 前途无量, 而今又得郡主下嫁,赐豪华的府邸作为他们的婚房,不知多少公子艳羡。 因太后病着, 两人的婚礼不好办的太盛重, 要给太后冲喜, 所以就让庄敏从宫里出嫁。 庄家上面就一个老夫人,她与庄敏一样同是皇家郡主, 自然不会介意孙女不从庄家的大门出去, 在出嫁前一日庄敏回了庄家拜过祖宗,翌日便直接从皇宫出嫁。 那日送嫁后, 苏清娆就跟封钺回了家,夫妻俩人一起沐浴。 在床上的时候, 苏清娆非常懂事地自觉地钻进夫君的怀里, 封钺弯唇一笑,动了动手指, 听见她软软无力的声音:“唔...不要...今儿太累了。” 封钺终究还是放过了她,却扔捏了一把她的腰。 苏清娆在他温暖的怀里安然地进入梦乡,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竟梦见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小孩儿在踢她。 这个梦叫她顿时惊醒过来。怀里的人一动,封钺便醒了, 微皱一下眉毛, 收了收手臂, 问:“做噩梦了?” 苏清娆先是大脑空白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在做梦,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奇妙的感觉,跟真的似的。 娘亲怀望舒的时候就常说,这小家伙在她肚子里面闹腾得厉害。 “我梦见......好像有人在踢我。” 封钺看向她手放着的位置,笑了一声,母后盼孙儿盼得紧,清娆难免会有压力。他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喊她的名字:“...清娆...” 睡了前半夜,天儿快亮了,苏清娆已经不困,此刻大脑非常清晰,竟第一反应过来,皇叔每每动情的时候,便喜欢这么喊她的名字。 她主动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赧颜道:“皇叔...清娆也想要你......” 封钺微微一愣,随即一笑,他起初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被娘子误解的感觉很不错。 他亲她的额头,一路向下,温柔细密,缠绵入骨。 苏清娆攀紧他的肩背,她喜欢跟他做这么亲密无间的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怀孩子。 时间过的飞快,年关将至,转眼儿已经是她嫁给皇叔的整整一年。 今年是她第一次与他过除夕,且是以他妻子的身份。 除夕这天,夫妻俩去慈宁宫吃年夜饭。说来也怪,自从庄敏江凡两人成亲后,太后的病情有所好转,“冲喜”似乎起了作用。 太后说自己一身晦气,不能与大家一同吃年夜饭,扰了大家的兴致,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皇上去劝,她都不肯来吃饭。 而庄敏已经出嫁,第一个除夕夜自然是要留在夫家的,德云公主和驸马在庄家陪老夫人守岁,人虽少了些,但不至于冷清。 封宸有些意外,她出门之前还跟阿雪说她今晚在宫里陪太皇太后守岁就不回来了,但一来到慈宁宫,就看见阿雪坐在太皇太后的旁边,给她老人家沏茶。 “……”封宸沉默了好半响。 “阿宸来啦。”太皇太后对她笑,喝了一口阿雪刚奉上来的热茶,说:“来尝尝,阿雪的手艺真不错,比你好呢。” “您说笑了,阿宸的手是用来拿剑,守卫万疆的,不是用来做沏茶这等活儿。”阿雪下意识地护主。 “呵,瞧瞧,哀家说一句都不行呢。”太皇太后摇了摇头。 “你怎么在这儿?”封宸皱了一下眉,她出门前阿雪还在家呢,怎么比她先一步来了呢? 阿雪有点紧张,怕她生气,呐呐地看向太皇太后。 “是哀家叫他来的。”太皇太后替他回道,“你姐姐和姐夫在家陪他们母亲,敏敏也嫁人了,母后这儿冷冷清清的,多个人多分热闹不是?所以母后就把阿雪叫过来了。” 阿雪看着封宸,微微一笑,带着讨好的意味,唇角两个小梨涡,特别好看,惹人注目。 苏清娆看了两眼,小声对皇叔说:“阿雪也有梨涡呢。” 封钺点了点头,回:“没你的好看。” 苏清娆笑了一笑。 几个人一起吃的年夜饭,封煜就比较郁闷了,皇叔和皇叔是一对儿,小姑母和阿雪公子也是一对儿,而他孑然一身。 封煜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汉,也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是像皇叔一样满腹诗书的,还是像皇婶那样美丽娇艳的,还是小姑母那样英气飒爽的? 他想,能不能...兼而有之? “皇祖母,孙儿也想给您找个孙媳妇儿了。”他这话一出,四五双眼睛齐齐斜过来。 太皇太后瞪他:“你十七岁都不到,找什么媳妇儿?你小姑母都没嫁人,你好意思娶媳妇?” “……”封煜闷闷地吃饭。 只求小姑母快点嫁人。 年夜饭后,封钺便带着苏清娆去看一看太后。太后虽然恢复了许多,但离痊愈还有很大的距离,太医说太后的病只能靠静养,不要受刺激。 而今太后面容苍老如五旬老人,还不如太皇太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看着年轻。 苏清娆知道太后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无论是她嫁给皇叔之前,还是嫁给皇叔与她成为妯娌后,她对她都有一种写在眼睛里的厌恶。 每次见了她,太后的病似乎就加重一份,是以苏清娆尽量少去看她,也不再去侍疾。 这些年,苏清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太后为什么不喜欢她。 娘亲与太后和先帝之间的渊源,她隐约猜到一些。娘亲年少的时候,与太后的关系便不好,后来…… 除夕夜,后半夜寝殿里也点着明亮的烛光,苏清娆看着皇叔精致的侧脸,问道:“我娘以前,是喜欢过先帝的吗?” 封钺不太满意她的用词,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是咱娘。” “……”不知为何,苏清娆一想到皇叔管她娘亲叫娘的画面,便觉好笑,皇叔往常都叫岳母,叫习惯了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奇怪的,但跟她一样叫娘......苏清娆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笑什么?”身旁的男人脸色有点黑,掐了一下她的又软又细的腰。 苏清娆忍着笑说:“嗯,是咱娘。” “……” 封钺知道她在笑什么,心痒痒的,真是个被他宠坏的小坏蛋,现在都敢取笑他了。 苏清娆还憋着笑,嘴角一颤一颤的。 身边的男人翻身而上,堵住她的小嘴。 “唔……皇叔...我们...明儿还要...早早去给母后...拜、拜年呢...…” 封钺粗鲁地扯掉她的肚兜,声音已变粗哑:“他有反应了!” “...唔...人家就...就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的代价,便是忙活到五更。 这个点儿,苏清娆再累也睡不着,再不久便要去给母后拜年,不能起晚了。 便缠着封钺给她说说娘亲以前的事。那些如何如何美貌和才学名动京城自然是她从进京后就听厌了的,她好奇的是与先帝的那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封钺年幼时也曾以为,庄姝槿会是他的嫂子,他和父皇母后都看在眼里,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先帝比庄姝槿年长几岁,从小便是庄老侯爷的学生,因此常去庄家,而庄姝槿也在太学读书,又时常进宫陪太皇太后,一来二去,他们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那时候她叫他一声“太子哥哥”,他唤她一声姝槿妹妹,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是一双璧人。是天意也是人为,在喜欢的男人娶了妻成了家后,庄姝槿不气馁也不伤心,再后来......便遇上了蒋溪桥。心如覆水难收,就算是他要废了皇后立她为后,她也不可能再回头。 封钺想,也许冥冥之中便注定了这一切,如果当初庄姝槿真成了他的嫂嫂,又怎么还会有清娆的存在?即便有......那她便是他的亲侄女儿,他如何能娶她。 封钺没有隐瞒,当年庄姝槿并不是传闻中的被仇家拐卖,她因与父亲争执不休,便去了别庄散散心,却被先帝的人拐走,当时庄家派人去寻,也曾以为是仇家,在双方争斗过程中,才使马车坠下悬崖。 苏清娆只猜得到娘亲与先帝曾经有情,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段,吃了一惊。 这一段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太皇太后和庄家二老,便只有封钺。 “种恶因结恶果,先帝英年早逝,也算是报应了。”封钺说。 “嗯……” 娘亲已经不记得了这一切,现在与父亲恩爱幸福,苏清娆没想要告诉她这些,娘亲不知道也好。 先帝是皇叔的亲哥哥……苏清娆:“皇叔与哥哥感情不好吗?” 封钺笑了一下,道:“我们兄弟感情很好。” 自古多少皇室手足相残,虽然先帝想稳固他的太子之位,但从来没有想要对他下手,甚至在他临终前,还要立一道圣旨传位于他。 若是兄长没有孩儿,他自然不得不当这个皇帝,但是当时已经有了封煜,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他不愿一生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再等三年……煜儿及冠了,我们便离开京城,去江南,去西北,去看看我们大燕的大好山河,还可以......去你的家乡,杏林村。” 苏清娆甜甜的笑,搂紧他的腰,说:“嗯,好呀。” 98.098 年初三的时候, 庄敏带丈夫来舅舅家拜年, 她从小就喜欢跟着舅舅, 长大了也还是有事没事便往舅舅家跑,现在成了亲,更要拉着丈夫一起。 江凡是新女婿, 按照大燕的习俗, 长辈要给新女婿红封。庄敏在皇家和庄家的辈分都是最小, 上面都是长辈,沾了她的光, 江凡过这个年收到的红封比他这一整年的俸禄都要多得多。 在正厅前, 江凡望着门边上的左右对联,字迹苍劲有力, 行云流水,一看便知道是大师之作。江凡从那年科举便一直崇敬当今摄政王, 至今怀揣着敬仰之心。 他何时才能修炼到这般的境界, 不由得感叹道:“王爷的字,果真是炉火纯青。” 庄敏看着那幅对联, 但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理解不了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心情,但谁让江凡是她的夫君呢。她虽然理解不了他的心情, 但可以帮助他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们成亲的时候,舅舅送给她很大一份嫁妆, 其中便有一套他自己的字画, 她在看嫁妆清单的时候才知道, 她又不喜欢这些字画,所以肯定是间接送给她夫君的了。 当时江凡一整晚都在捧着那套墨宝,把它们当绝世珍宝,连觉都舍不得睡了。庄敏差点生气要把它们都还给舅舅。 对于江凡这种读书人,一套字画哪儿够啊,恨不得把舅舅所有的真迹都保藏起来才好呢。 庄敏挽着夫君的手臂,嘟嘟嘴不满地说:“你怎么还叫王爷啊,你现在都已经是我的夫君了,应该跟我一起叫舅舅的。” 江凡笑了笑,说:“好。” “你那么喜欢,那我们跟舅舅多要几幅。” “这......”江凡有点拘谨,为难地道:“算了,怎么好意思跟舅舅要这么多东西。” 庄敏不以为然:“怕什么,那是咱舅舅,舅舅最疼我了!” “舅舅疼你,又不是疼我……” 封钺和苏清娆出来的时候,便正好听到这一句。 “哪儿的话,舅舅也疼你。”封钺笑说。 “……”江凡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 “舅舅~”放在以前,庄敏肯定要奔进舅舅的怀里了,可是现在舅舅揽着舅母,她如果就这么投进舅舅的怀抱,舅舅一定会不高兴。毕竟舅舅虽然疼她,但是他最疼的还是舅母。 “给舅舅、舅母拜年!” 江凡也作揖:“舅舅......舅母好。” “好。”封钺笑着颔首,应道,“进屋去。” 苏清娆早就习惯了这个辈分,宗室有好几个比她还年长几岁的,都管她叫婶母。 除夕那日,皇叔给她准备了好几个大红封,都是为这些晚辈准备的。 “谢谢舅母!”庄敏接过舅母递给的大红封,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舅母左手一个红封右手一个红封的递给旁边的丈夫。 庄敏蓦地睁大了眼,心下觉得舅母太不公平了,可是一想江凡是她的夫君,回了家他会乖乖地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心里就平衡了。 “舅舅,你的呢?”庄敏把目光看向舅舅。 封钺笑看她:“舅母给还不够呢?” 庄敏不依:“当然啦,舅舅是舅舅,舅母是舅母!舅舅的份儿还没给呢!” “舅母给跟舅舅给是一样的,乖,听话啊。” “……”庄敏心中完美的舅舅又一次破灭,舅舅自从成了亲,就变得异常小气。 苏清娆在旁边哄表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你舅舅没有钱了,他的钱都在我这儿,舅舅实在没有钱了,舅母从这儿给你。” “……”庄敏看着舅母又塞进来的一个厚实的红封,眨了眨眼睛,舅母真好,不像舅舅……哼。 正腹诽着呢,就听见舅舅说:“想不想去舅舅的书房?” 庄敏下意识就回道:“大过年的,去书房干什么呀?”话一说出来,她便反应过来了,看了一眼江凡,果然他小子眼睛都发光了,立即道:“好呀好呀,我们去书房吧!” 结果就是江凡今儿满载而归,舅舅还是很大方的,江凡看中了书房的什么,都可随便拿走。机会难得,江凡本想客气客气一下,但是一看见那些他梦寐以求的墨宝,便什么礼义都给抛之脑后了。 这个新年过得极圆满,太皇太后连续两年在京城过年也是难得,她老人家说今年清娆若是再怀不上孩子,她就先回紫陵行宫去了,且带着太后一起走。 紫陵行宫比京城更适合安享晚年,也适合让太后过去养病。 可是还没等到封钺和苏清娆的孩子现世,做外甥女的却先怀上了。 现还只是二月,庄敏还没有及笄,当初两人成亲,江凡可是跟太皇太后约法三章了的,在三月庄敏及笄之前两人不能行房,可现在还是二月,太医就给诊断出来,郡主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太皇太后真是又生气又高兴,痛批了一顿外孙女婿,转头又去摸摸外孙女还未显怀的肚子,万分怜爱,这里头可是住着她的小重孙呢。 “...皇祖母……”庄敏弱弱地喊外祖母。 “乖乖,好好养着。” “皇祖母……”庄敏小小声红着脸说,“是孙女先主动的,您不要怪江凡...” “你呀!”太皇太后嗔瞪她一眼,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知道怪不了江凡,而且他们两人是夫妻,行房也是迟早的事。 “真的!是孙女先主动的...而且...就只有那一次......”庄敏从来没有这般的娇羞过。 正是那日去舅舅家拜年,舅舅送了好几箱墨宝给江凡,他一时高兴坏了,在王府与舅舅多喝了两杯,结果回家就…… 情难自禁。 太皇太后微微一讶,一次? 一次便怀上了? 她不得不想到自己那个儿子和儿媳妇…… 唉,到底是江凡年纪轻。 庄驸马和德云公主知道自己要当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消息,也是又气又高兴,两人直接杀来江府,二话不说就让江凡去书房谈话。 驸马气得呼呼地直喘气,没想到那江凡竟是如此不守信用的小人! 封钺和苏清娆也听说了消息,也赶来了江府,刚进主院就听见最会为女子诊滑脉的太医说:“回太皇太后的话,刘太医诊断无误,郡主确确实实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老臣恭喜太皇太后,恭喜大长公主。” 原来是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不太肯定,又让太医再把一次脉。 确定是喜脉,太皇太后和德云公主自然是喜大于忧的。 “没想到我这么年轻,便要当外祖母了呢 !”德云公主不可思议,还没有缓过神来。 “我家小旭儿两岁不到就要当舅舅了,旭儿说什么了吗?”太皇太后哼了声。 被乳娘抱着的庄旭呀呀地笑着,好似很开心。 这一天实在是又惊又喜,庄敏见皇祖母和母亲气都消了,心也安了下来,她也觉得很奇妙呢,摸了摸肚子,这就有一个小宝宝在她肚子里睡着了? “这么快便有了身孕?”封钺走过来说。 庄敏一看见舅舅和舅母来了,开心地道:“对呀,舅舅!你要当舅姥爷啦!” “……” 这会儿太皇太后对他投来很不友好、极其嫌弃的眼神,呵,一个父亲都还没当上的人,倒是先晋级成为舅姥爷了。 “……”封钺咬了咬牙。 他本来在听到外甥女有孕的消息时,心情便有点微妙,现在看见母后那么看他的眼神,心里更郁闷了。 他原是不着急要孩子,可是如今刚成亲的外甥女都已经怀上了,他们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就不由得有些急了。 苏清娆也有点郁闷,为什么她还没有怀上孩儿呢,表妹刚成亲就怀上了呢。 但是她为了照顾皇叔的自尊心,非常诚恳地安慰他:“没关系的,皇叔,我们今年一定可以怀上的。” 此时两人刚回到家门口,封钺不由分说便把人打横抱起,一路大步流星走往卧室。 “唔...皇叔……”苏清娆被他放到床上,手肘撑着身体要起来,“还没洗澡呢……” “做完再洗。”他扯掉她的衣服,动作粗暴蛮横,竟撕破了她的一件衣服。 他一边卖力地疯狂进进出出,声音粗哑不像话,“清娆...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 “唔……”苏清娆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满头是汗,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睁开眼,看见他正在做的事情,又羞得闭上眼。 都忘记了疼。 忽然他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握住某处,滚烫的温度叫苏清娆蓦地睁大了眼,羞耻地缩回手,他不让。 “乖...” 像是刺激了苏清娆的神经和胆量,学着配合他,跟着他的节奏走,她知道他总是有很多花样儿,就像他说的,每天的感受都不一样。 苏清娆亲手将他送进来,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听他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道:“我想要一个女儿...清娆......我们生一个女儿......” 99.099 受了外甥女的刺激, 封钺和苏清娆每日都努力的执行造娃计划。 除了封钺早晨去上朝、苏清娆进宫陪太皇太后或是去陪怀有身孕的庄敏聊天解闷散散心, 只要两人一在府里, 基本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王府下人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烧热水,换床单。 苏清娆虽然喜欢与夫君亲密, 可是她这小身板儿哪儿受的住如此激烈的运动。 “清娆……”某人趴在她的身上辛勤耕耘, 大汗淋漓, 呼唤她的名字。 他最喜欢喊她的名字,他为她取的名字。 即便他花样儿再多, 苏清娆在疲惫之下也深觉乐趣大减。 “喔……皇叔...好累呀...”苏清娆觉着, 自己的腰要断了。 他还勾着她的腰肢,还深深地在她的身体里, 吻着她的团子,从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低吼, 性感又魅惑。 叫苏清娆浑身一颤, 昏昏欲睡的眼皮瞬间就没了困意,双手抓着他光滑的肩背。 其实他的背上, 都是她指甲抓过的痕迹,而她的胸前,腰上, 腿间,全部都是他亲吻过的红痕。 “嗯...皇叔...”苏清娆开始回应他, 甚至还不满足, 挺高了腰身想要让他更深入, 他微微抽身,下一瞬就又冲进,顶到最深处,撞得她快昏了过去,却兴奋十足,双腿交缠着他的腰。 苏清娆呜呜地哭叫出声,双腿却缠他缠得更紧,娇娇呻/吟:“夫君……” 他对她的娇吟素来毫无抵抗力,简直想溺死在她的温柔里。 “清娆……”他咬住她,“...你太紧了...” “嗯...”她羞红欲滴的脸,闭眼不敢看他。 他在她的边缘摩擦,重复道:“太...紧...了...” 他迟迟不进来,苏清娆忍得难受,一直扭着腰身,睁开眼想要寻求他的,就着他的挺直了腰想要他进来。 她的水已经泛滥成灾,像猎者寻求目标,急切地靠近他,他却不给她。 苏清娆难受极了,渴望地看着他。 封钺吻了吻她:“清娆...我怕你承受不住...” 苏清娆轻轻呼气,坚强地道:“我...我可以的...皇叔进来吧...” 他轻声笑了一笑,“真的?” “唔......” “方才...为夫还没满足清娆?” 苏清娆恍然,他在逗她呢! “为夫竟不知...清娆的需求如此旺盛?” “哼......”苏清娆嘴硬,“还不是因为皇叔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你看敏敏才成亲多久都怀上了,啊——” 他低吼了声,毫无防备的撞入,撞得她的双腿都在颤抖,占据了她的整片森林。 两人日落而作,日出而息,不知今夕是何夕。 最后苏清娆昏睡了去。 只是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封钺体恤娘子辛苦,没有叫醒她,可是到了午后,她还不醒来。 “清娆,乖,先起来用膳再睡,好不好?”成亲一年,他还是喜欢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她。 被褥里的娇儿一动不动,睡得很沉。 封钺微微叹了口气,连被褥一起将人抱起,温柔地哄道:“乖啊,一天不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没应,苏清娆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清娆?”封钺捏了捏她的耳朵,耳朵是她最敏感的部位。 她还是一个回应都没给他,封钺目光一暗,“清娆!” “传太医!” 人怎么都叫不醒,在太医赶过来的时间里,婢女们看见他们家王爷手在颤抖,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而今却紧张和害怕都写在脸上。 专在王府服侍的两个太医终于赶过来了,礼都还来不及行,便被王爷命上前给王妃诊脉。 封钺神经紧绷,握成拳的手渗了汗,清娆身子素来很好,无病无灾,怎会突然昏迷,怎么叫也叫不醒。 刘太医把了脉,就扑通地跪在封钺的面前,流着冷汗抱手道:“启禀王爷...王妃孕事不足两个月,实在......实在经不起...如此...如此频繁激烈的...房...房事啊!” 封钺狠狠一愣,他竟不知清娆何时有了身孕。 一想到这半月以来她还日夜辛劳,他心里就无比自责,听到太医说她怀孕的消息,当下也完全没有感到为人父的喜悦,急急问道:“王妃可有大碍?” “王妃暂时无碍,只是...女子初孕前三个月,本不该行房,王妃胎像不稳,似...似有滑胎之兆...”太医战战兢兢地回。 封钺闭了闭眼睛,滑胎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他知道,他要他的妻健健康康的,像从前一样。“无论如何,尔等定要确保王妃无事,保住腹中的孩子,本王重赏。” “王爷放心,微臣世代行医,稳住王妃这一胎,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刘太医犹犹豫豫地说:“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而王妃年纪不大,生产较之年长的妇人更加不易,怕是要吃尽了苦头……” 他话说的委婉,岂止是吃尽了苦头,最坏的结果,刘太医没敢说出来。 封钺眉头紧皱,一想到生产时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心都在颤抖。 另一个还在诊脉的太医忽然颤抖着膝盖跪下,“回禀王爷……王妃肚子里怕是……不止一胎...” 刘太医蓦地瞪大眼,失声道:“什么?你可确定?” “错不了,在下有八成的把握。”太医擦了擦汗,“王妃肚子里,可能是双生子……” 刘太医倒吸一口凉气,王妃生产再难,他们全部太医倾尽全力也会保全她们母子,可双生子……便是活生生把他们十成的把握降低到了六成以下。 双生子……封钺愣怔了好半响,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清娆不止有了身孕,还是双胞胎。 这个大喜的消息在他听来,却成了催命符,他无比期待他们的孩子降世,却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女子生产有多难,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也做好了心理建设,可是双胎……两位太医的反应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封钺忍不住怒呵道:“民间多少双生子和母亲都平安无事,难道尔等竟比不过民间的大夫?” “王爷息怒!”两位太医吓得连连叩首,“臣...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保住王妃及腹中的胎儿!” 封钺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手掌心里全是汗他浑然不觉。他望了望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子,心里权衡之下,在引掉胎儿与生产生死不明之间,前者的损害最少。 刘太医仿佛看出了他心中作何想的,不住地叩首道:“请王爷三思!请王爷三思啊!让微臣试一试,微臣敢拿九族性命担保。” “试一试?”封钺重复他的话,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无力地道,“吾妻只有一条命,如何经得起一试?” 他不敢冒这个险,不能拿清娆的命去冒险。 心一狠,封钺咬牙道:“暂且不要让王妃知道,将这胎儿引了,把风险降到最低……” 他话未说完,帷幔那边忽然传来破天的哭声,“呜呜呜...”床上一直昏睡的女人不知何时醒了,忍着好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封钺,你个大坏蛋!我要跟你和离,呜呜呜……” “……”封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步向前将她连带着被褥拥入怀里。 “呜呜呜...”苏清娆还是放声大哭,当真害怕极了,一边推他一边哭,“呜呜呜……” “乖...乖...有着身孕,别乱动,清娆乖啊……”他哄着她,声音沙哑又颤抖。 “呜呜呜...”苏清娆哭得愈发大声,“我不要跟皇叔在一起了,呜呜呜...我要回娘家......” 封钺的心软化得一塌糊涂,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轻轻拥着她不敢多使一分劲儿。 “皇叔是坏人...我要去找我娘...我娘不会让我引胎...呜呜呜...” “乖,清娆乖,不引了,我们不引了,听话啊...” 苏清娆吸了吸鼻子,抽泣着,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真的?” 封钺心疼极了,吻了吻她脸上的泪水,不敢给她一个保证,但当下只能道:“真的。” 旁边的太医赶紧上前来劝阻,“王妃切莫再伤心,小心动了胎气。” “嗯。”苏清娆很听太医的话,从夫君的怀里出来,躺回床上,手不觉放到腹上轻轻抚摸着。 眼里还是湿漉漉的,但嘴角幸福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苏清娆不轻不重瞪了一眼他:“皇叔要再敢跟太医说引胎之类的话...我...我就跟你和离!” 身旁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叹气,说:“我宁愿你跟我和离,也不想你冒险生双胎。” “哼!”苏清娆转脸过去不看他,哼哼道:“皇叔让人家怀了孕,现在却想引了胎儿,皇叔不觉得自己这般很王八蛋吗?” “……” 他现在是一千个一万个后悔,恨自己盼子心切让她早早怀了身孕。他是一个男人,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在乎子嗣,但清娆是他的妻,是比子嗣更重要的妻,不是为了给他繁衍后代的生产工具。 他若是想找一个生产工具,以他的年纪若是早成婚,现在女儿都可谈婚论嫁了,何苦等到现在。他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能够带给他的子嗣。 自古多少母亲怀了双生子都一尸三命,他冒不起这个显,他宁愿这辈子都没有子嗣。 苏清娆知道他心中的顾虑,现在她与他似乎互换了角色,仿佛她才是那个年长的成熟的丈夫,“我们一直期待着孩儿的到来,现在他好不容易来了,皇叔怎能杀他于无形。” “皇叔不是一直相信事在人为吗,我年纪小,双生子,风险大,但是这么多太医,一定会有解决的法子的。我都不害怕,皇叔一个男人,害怕什么?” 太医们觉着,王妃果然比王爷懂事多了。 100.100 “什么?清娆有孕了!”太皇太后又惊又喜, 从榻上起来便急切地趿拉着鞋, 旁边伺候的丫头们都吓坏了, 生怕她老人家不小心摔着。 “哎哟主子,主子您慢些.,当心摔着.....” 太皇太后哪里还顾得上她们的呼喊, 一个嬷嬷忙不迭拿起一件外氅就追着她老人家给她披上。她们怎理解得了太皇太后的心情, 她盼这个孙儿可是盼了十年。 在去王府的路上, 太皇太后不停地催促马车快一些,再快一些, 愣是比平时快两刻钟到王府。 太皇太后风尘仆仆地直奔主院, 扶着她的两个嬷嬷也不得不跟着她的脚步,又不住地提醒她脚下小心, 把跟在身后的其他宫人都甩出一段距离,也忽略掉所有给她行礼的下人。 苏清娆喝下了安胎药, 刚要躺下就看见太皇太后疾步进来, 微微一讶:“母后……”说着就要下床,旁边的封钺正要摁住她, 就被太皇太后一把推开。 “我的小祖宗,赶紧躺下,不许乱动。”太皇太后轻摁着她肩膀叫她躺下, 小心翼翼地调整她的睡姿,又给她掖好了被子,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 一一问过太医和近身服侍的丫头们, 王妃可是吃了安胎药, 胎儿可还安好,这几天都用了哪些膳食,晚上睡觉可还安稳,所有能问的都问了一个遍。太医和下人们一个字儿都不敢漏掉,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太皇太后。 “双胎!”太皇太后欣喜若狂,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苏清娆见母后这么高兴,又想到此前皇叔还不想留这对儿孩子,嘟嘟嘴瞪了眼他,告状道:“母后差点儿就见不到孙儿了呢。” 果然太皇太后柳眉倒竖,一脸惊骇:“什么?可是摔着了?哪儿不舒服了?太医!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不是的不是的。”苏清娆连声解释,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说:“是...…是皇叔不想要孩儿。” 太皇太后瞪大了眼,怒目而视,“什么叫不想要孩儿?封之珩,这可是你的孩子!你不想要孩儿为什么要行房,既然行了房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你算算你多少岁了,现在不要孩子,你想四十岁才要?” “……” 封钺眉心紧锁,他不是不想要孩儿,他盼着这个孩儿都快盼疯了,可是没有想到盼来的却是双胎。太医也说,双胎的风险太大。 太皇太后瞪着他,自然也明白他顾虑什么。转而看向众太医:“刘太医,哀家问你,王妃腹中的孩子你可有几成的把握保得住,哀家要的是母子平安。” “臣...臣……”太医冷汗直冒,“臣不敢说十成,但臣等竭尽全力,再加上王妃福泽深厚,有上苍保佑,最少也有六七成……” 同样的话王爷也问过,他们也这么答了,结果被素来温润儒雅的王爷踹了一脚,他们已然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却只能给出六七成,也难怪王爷动怒。王爷脾气这么好都尚且如此,而太皇太后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刘太医生怕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赏他们板子吃。 好在太皇太后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最少六七成...诸位太医,哀家恳请你们,一定要保全她们母子。” 众太医看太皇太后对他们微微一福,吓得全都跪了一地:“臣等不敢当!” 太皇太后长长吁了口气,她是个过来人,自然知道怀孕生子多么不易,双胎更是难上加难,转身坐到儿媳妇的旁边,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问她:“娆娆,怕不怕呀?” 苏清娆认真想了一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说:“有点儿怕,但是......我更害怕失去他们。”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原来他们在她肚子里待了快两个月了呢,是她和皇叔共同孕育的。 她舍不得他们,比起怀孕和生产遇到的难题,她更害怕拥有了孩儿再失去,她承受不住那种痛苦。 苏清娆看着自己的夫君,目光水水的,又坚定无比,“皇叔,我一定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 封钺也看着她,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喉咙里什么东西梗住了,眼底微热。 良久,苏清娆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说:“...好。” —— 明乐帝十三年春,某天早晨的朝会上,大臣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最后小皇帝也来了,宣布开始上朝。 朝臣不觉面面相觑,摄政王呢? 封煜没有吊着众臣的好奇心,独坐在九阶至尊的位子上,少年的他已然有了几分身为帝王的威严,一人面对百官,气势不减。 “如今皇婶有孕,皇叔不便再辅佐朕。” 封煜说得风轻云淡,可是昨儿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可是凉了一大半,又高兴皇叔给他生一个甚至或者两个弟弟妹妹,又郁闷今后皇叔就这么丢下他退休当全职父亲去了。 可是甭管他心里再怎么崩溃,他表面上还是作出一派轻松自如的样子。从小跟着皇叔长大,他早就把皇叔那套“表里不一”学得游刃有余,只不过皇叔惯会扮猪吃老虎,心思深不可测,而他是明明心里虚得不行,表面上愣是一张深沉脸。 众臣听到王妃有孕了,大惊之下,全都拱手作揖,呼道恭喜摄政王,恭喜太皇太后喜得皇孙。 可是,王爷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虽然王妃有孕是件大喜事,可是这跟王爷摄政有何干系?如果众朝臣家里妻妾怀孕都纷纷告假休沐,置国事天下事和百姓于何地? 一位御史惶恐地道:“回禀皇上,老臣以为,王妃有孕是喜事,可是王爷更应该以江山社稷为重,如今我朝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是王爷执政有力,怎能轻易就……” “王大人是觉得,我大燕的江山没了皇叔,就会落得个民不聊生、支离破碎的惨状?”封煜不客气地打断御史的话,目光冷冷地睨着他。 御史更加惶恐,膝盖一软噗地一声跪下来,“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这件事,皇祖母已准,诸卿不必多言,朕不可违抗了皇祖母的旨意。” 众臣都垂下首,但另一个不怕死的大臣也站出来说:“可是皇上...当年摄政王曾当作文武百官的面说过,会辅佐皇上直至皇上成年,而今离皇上及冠之年还差三年,摄政王怎能...言而无信...” 封煜看向他,又看看众臣,缓缓地道:“朕,已经长大,早晚都要亲政。”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皇上果真是长大了,可皇叔当政一日,皇上就不可能亲政,自古哪个帝王能忍得了大权旁落,永远只做一个背景板。即便皇上与皇叔亲如父子,血浓于水,长此以往,彼此难免会生了嫌隙。 “不是还有诸位爱卿辅佐朕吗?再说,皇叔还在京城,有什么事情,朕会虚心请教皇叔。”封煜微微一笑。 这一句话,便让大臣们稍稍安下了心,大燕能有今日归功于皇叔,若是皇上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对亲叔叔尚且如此,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儿还敢真心辅佐这样一位君王。 本来还有个别几个对摄政王提前退休一事有意见,可是在得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已经搬进了景王府,就不敢再吱声了。 摄政王和皇上是贤王明君,可太皇太后是个不能得罪的老祖宗。谁都知道,宁愿得罪摄政王跟皇上也不能得罪太皇太后。 据说,摄政王退休,还是太皇太后最先赞同的。 —— 算算日子,太医说王妃和郡主是差不多时间怀上的,但由于王妃怀的是双胎,到了第四个月的时候,郡主还只是初初显怀,而王妃的肚子看上去竟像怀了六个月般的大。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榻上度过的,但苏清娆整日整夜都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害喜害得厉害。 庄敏怀孕圆了一圈儿,可她却是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封钺亦是急得跟她一样吃不好睡不好,憔悴了许多,夫妻俩人双双瘦了。 太医和厨子们已经想尽了法子,可都没能做出能让王妃吃得下的东西。封钺每日每夜钻研,该用什么食材做什么吃食才能改善妻子的胃口。 但到底比不上亲娘了解自己的女儿,庄姝槿知道女儿害喜厉害,便亲自到王府来照顾,做她儿时最喜欢吃的馄饨。果然苏清娆能够吃得下去,偶尔还会吐,但比之前是好得多了。 那日,几十号人看他们家王爷给岳母大人深深鞠了一个躬。 封钺觉着,即便是给岳母大人跪下磕头,也是不为过的。 101.101 到了第六个月, 苏清娆害喜的症状才得以好转, 但晚上睡觉还是怎么也不安稳。 太医的嘱咐, 女子孕期切记行房,因此从一开始太皇太后就下了死命令,不许他们夫妻俩人同床睡觉, 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难免擦枪走火。 但封钺自知自制力如何, 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对妻子和胎儿都不好的事。清娆每夜都睡不好,他必须时刻陪着, 因此太皇太后那道死命令丝毫没有起着作用。 见小夫妻俩没有折腾出什么事来, 太皇太后便也由着他们了。 盛夏炎热,往年都要移居避暑山庄的, 但苏清娆身子笨重,行动不方便, 太医也不建议辛劳奔波这一遭, 于是便留在京城过夏天。 好在王府的凉阁不比避暑山庄差多少,进入夏天后苏清娆便搬进了凉阁居住。前段时间害喜严重, 现在苏清娆胃口倒是很好,但有的东西不宜多吃,她时刻都被一群人监督着。 太医说的不能吃的东西, 全都不能出现在王府,太医说的可吃但不宜多吃的, 她每日最多只能按着太医给的量吃。 她想要多吃一口都不行, 一群嬷嬷姑姑丫头跪在她跟前又是求又是劝的。虽然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好, 但苏清娆莫名心里一股闷火。 太医说,女子孕期最容易烦躁动怒。素来好性子的她,竟忍不住对姑姑发了脾气。发完了脾气,等气儿消了又向姑姑道歉。 哪有主子对奴婢道歉的,姑姑惊恐万状:“王妃真是折煞奴婢了,王妃孕育皇孙本就辛苦,是奴婢们没有尽到本分,还请王妃不要因此动怒,以免动了胎气。” 自从王妃怀了身孕,便是喜欢的都不能吃,不喜欢的却要被哄着劝着逼着吃,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只会心疼王妃怀孕辛苦,怎敢拿大。 趁着主子不生气了,姑姑赶紧示意婢女把那一盘诱人的荔枝撤下去,免得小主子只能看着却不能吃,更加难受了。 苏清娆像只小馋猫,眼睁睁的看着婢女端走了冰镇荔枝,她只吃了两颗。 封钺正好此时进来,在门外大概也听到了里面刚发生了什么,一进来就看见小媳妇儿撅着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婢女的背影。 他知道清娆最是喜欢吃荔枝,每年夏天从南方运来的荔枝新鲜可口,她今年却只能干看着,一颗都不能多吃。 封钺回头叫住那个婢女:“荔枝拿回来。” 他没有忽略掉小媳妇儿那一瞬间眼里的惊喜,婢女不敢怠慢,把那满满的一盘儿冰镇荔枝端回苏清娆面前的小案上。 “皇叔真好~”苏清娆喜笑颜开,挺着大孕妇,一下就奔进了夫君的怀里,吓得封钺双手接着她,连声问她有没有撞着。 封钺小心翼翼地扶她到小榻上坐好,嗔怪地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万一撞疼了,伤了胎儿怎么办?” “哼。”苏清娆不满地嘟嘟嘴,这六个月以来,无论是母后还是皇叔,太医,嬷嬷们,每日每夜嘴里不变的一句话便是“伤了胎儿怎么办”,她就是吹风吹得久一点儿了,也要被一群人苦口婆心地劝回屋待着。 哪儿就有那么脆弱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太医就是再医术高明也不如她自己清楚到底是冷是热。 “自从怀了孩子,不仅不能吃这个吃那个,现在连皇叔都不能抱了。” 小娘子的语气酸溜溜的,封钺不觉好笑,俯身吻了一吻她的额头,笑说:“为夫是怕你撞着孩子了。” 苏清娆轻轻瞪了一眼他,伸手长面前的盘子,还未碰着就被他抓住了手,“乖,坐好,我给你剥。” 旁边的嬷嬷姑姑们忧忧地相觑一眼,提醒道:“王爷...…王妃有孕在身,不宜多吃荔枝,太医特意嘱咐的。” “可是我才吃了两颗。”苏清娆哼哼说,“太医说不宜多吃,又不是不能吃。” 她也不是任性,自然知道要一切以孩子为重,可是明明太医说可以适量食用荔枝,但嬷嬷们却巴不得她一颗都不吃才好。 封钺剥着荔枝,看了一眼嬷嬷们,说:“我知道轻重,你们下去吧。” “……是。”奴婢们不敢再多说什么,论服侍王妃,十个她们也比不上王爷,更不要说哄王妃高兴了。 年老的嬷嬷还有点担忧,一步三回头,生怕王爷为了取悦王妃,真的允许这位小祖宗多食荔枝。保险起见,嬷嬷心想,这事还是要禀告太皇太后为好。 奴婢们都退下以后,苏清娆原以为皇叔会给她荔枝吃,她还已经想好了,最多再吃三个,为了宝宝健康,她不会贪食的。 却见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剥好了一个又一个荔枝,却全都往自己嘴里送,苏清娆委屈巴巴地瞪大眼睛,皇叔不让她吃便也算了,竟还当着她的面吃得这么香! “皇叔……”苏清娆咽了咽口水,又委屈又生气,又哼了一声,决定今天之内都不要理他了。 封钺剥好了第四颗荔枝放进嘴里,用手帕仔细擦了擦手,温柔地道:“清娆乖,你我夫妻同体,无论是谁食用,对方都可以尝到味道的。” “……” 简直强词夺理!苏清娆不可思议地看他,为了验证他的话,还抿了抿嘴唇,嘟囔着道:“味道都进了皇叔的肚子里,我哪有尝到味道,皇叔惯会骗小孩子!” “……”封钺无奈道:“没有骗你,我何时骗过清娆?” “哼!”苏清娆不听,偏过头去,却不知他何时已经坐到她身旁,忽然扣住了她的脑袋,低头就吻了上去。 没有缠绵旖旎,更没有以往的激烈热情,他闭着眼睛温柔地亲吻她,两个人的唇舌交融到了一起。细水长流。渐渐的,苏清娆感觉到了一丝丝甜味儿。 是……他嘴里的味道,是……荔枝的味道。 很甜,很好吃,苏清娆不禁抱紧了他,主动地回吻他,用舌尖品尝他的味道。 久久,才停下来。 封钺抵着她的额头,呼吸微喘,声音沙哑:“我可有骗你?” 苏清娆微赧,“唔……没有……” “乖。”封钺揉揉她的脑袋,“还想吃吗?” “......想。” “好,等一等。”封钺吻了一下她额头,就又过去剥荔枝吃。 “……”苏清娆的表情甚是一言难尽。 封钺也是最近才想到的这个法子,为了给爱妻解馋,从此以后她不能吃的食物都由他代劳。 他们虽是恩爱夫妻,口味却不大相同,苏清娆喜欢的,可能都是封钺不太喜欢的、几乎从来不会吃的。但无论是什么,他吃起来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是以,王府的下人觉着奇怪,王妃很少再因为不能吃什么东西而闹小性子了,反倒是王爷,最近吃得有点多…… 而且,还都是王妃喜欢的。王爷尽吃一些王妃想吃又吃不得的东西,不是存心惹王妃生气吗? “奇怪……王爷不是从来不吃凤梨酥吗?”膳房的厨子奇怪地嘀咕道。 管事的嬷嬷听见了便警告道:“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好,主子们如何,不是我等能议论的。” “...是。” 这种间接性的尝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的感觉固然不错,但终究不比自己亲口品尝来的爽快。 苏清娆间接性的尝到不能吃的美食,说到底也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尝着尝着,便擦了枪走了火。 “皇叔......”屋内放着适当的冰块,本该清凉才是,可是苏清娆却莫名的觉得浑身燥热,难受得很,仰着头承受他的亲吻,在他怀里哼唧扭动着。 从怀孕后,他们谨记母后和太医的警告,已然没有再做过婚后最频繁最喜欢做的事,苏清娆不好意思与夫君说,她在梦里出现过好几次那种羞羞的事。 苏清娆已不是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起了羞人的反应,睁开了眼睛看皇叔,只见认认真真地亲她,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让她尝到他嘴里的味道,没有别的旖旎的心思。 而且,以前皇叔亲她的时候,双手从来不闲放着,毫无例外的抚摸某些地方,可是就这些天以来,皇叔都没有这么做。 唔…… 难道皇叔不想吗? “...嗯...”苏清娆愈来愈燥热难耐,紧紧贴着他。封钺还记着她的身子,亲吻停了下来,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握着她的肩膀,说:“乖,别碰着孩子了。” “唔……”苏清娆媚态动人,眼里的渴望怎么也掩饰不住,哼哼唧唧的,伸手抱住他的腰,“皇叔...不想吗……” 封钺浑身一震,垂眸看她。 “唔……皇叔...”苏清娆踮脚亲了一下他的喉结,红着脸,说:“皇叔…嬷嬷说...女子孕期前四月不能同房…现在...现在是六个多月了...应该...没事的……” 封钺何尝不是压抑了许久,低头就攫住她的唇,欲/火焚身一般。 但他的动作是温柔的,小心翼翼的。 抱她放到床上,最后却硬是忍住了。 “清娆……”他压抑着眼里的熊熊欲/火,“不行,不能伤着胎儿了……” “嬷嬷说可以的,太医也说可以……”苏清娆渴求地看他。 即便太医说可以,封钺也不敢贸然一试,生怕伤及她和孩子。 “清娆……”封钺吻了吻她的唇,一手包裹住那处他最珍爱的宝贝,动情至深,“那......为夫用另一种安全的方式...服侍你......” 苏清娆犹未反应过来,他的手掌已在她的某处灵活运用,挑弄着她,弄得那处温热濡湿的水汨汨地流。 忽然他俯下了身…… “嗯哼...”苏清娆又舒服又难受地扭动着身体。 垂眸,看他埋首在自己的身下,用舌尖舔舐,描绘着她,一脸享受又沉迷其中。 这样的事,他们此前不是没有过,显而易见,他的技巧较之以往,更加的娴熟了。 他用嘴唇与右手,轻拢慢捻抹复挑,将她送上顶峰,叫苏清娆不觉地娇吟出声,欲/仙/欲/死。 102.102 守在外面等着被传唤进去服侍的人, 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对方, 又默默地垂下首。 还是太皇太后有远见, 不能让王爷和王妃独处一室, 不过王妃有孕已六个多月,近来胎像也安稳, 想来应该无事。 “王妃在里头吗?青天白日的, 关门做什么?”太皇太后不知何时过来了。 婢女们连忙行礼, 才支支吾吾地说,王妃在睡午觉。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和窗, 叹了叹气, 摇了摇头,扶着奴婢的手走了。 “唔……皇叔...”苏清娆羞耻地叫住那吃得正香的男人, “母后……母后来了!” 封钺摁住她,声音嘶哑地道:“别乱动。” 正是情到深处的时候, 他哪里停得下来, 修长好看的手指挑拨着她的。 苏清娆听见那啧啧水声,以及某种特殊却觉得异常好闻的味道, 羞赧得不敢看下面,却又顾及外面的太皇太后,又喜欢他的爱抚, 又担心被太皇太后察觉。 “清娆只管自己舒服,爽快过了就不顾为夫?”封钺伸舌头舔了舔。 苏清娆一阵寒颤, 不禁地夹紧了双腿, 刺激极了。他吻遍了她的双腿, 而后把它们分开,“清娆……” 水源源不断地流出,他万般柔情地吮吸,一滴都不放过。 苏清娆又欢喜又紧张又害怕,直到门外安静了,才渐渐放松下来。 ~ 九月深秋,叶落草枯的季节。 王府上下难免氛围紧张,但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燕医术最好的太医、医女,最有经验的、为双胎顺利接生过的、从未有过一例失败的产婆,都在王府住着,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王府,时刻待命。 王妃就快要临盆,一刻都马虎不得。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王妃临盆之前,江府那边传来了消息,郡主就快要生了。 苏清娆一听消息,就想去江府一趟,封钺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住了。 早上就说要生了,可是直到晚上还没传出好消息,足足十二个时辰都没有生出来。苏清娆焦急得无法入睡,封钺白天去了一趟江府,晚上之前便回来。 外甥女在产房遭受到的痛苦,他听得手心都在冒冷汗,不久之后清娆也不得不承受这分娩之痛,他却无法替她分担。 晚上,他拥着她,手轻轻地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苏清娆觉着皇叔今日有些心神不宁,知道他最疼爱敏敏,现在一定担心极了。 “敏敏会没事的,宝宝也会没事的。”苏清娆用手覆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异常冰凉。 封钺吻了吻她的眼睛,一夜无话,却也一夜未眠。 过了子时,府里才得了消息,郡主诞下一子。 不等天亮,太皇太后欢欣鼓舞地叫人备车,要去江府看一看外孙女和小重孙。 太皇太后穿得一身红色喜庆的衣裳,笑呵呵地准备出门,就见儿媳妇急急地走过来,担忧地皱起了眉:“慢点儿,慢点儿!” “母后,我也想去看敏敏和宝宝,皇叔不让我去!”苏清娆瞪了眼揽着她的男人,哼哼地告状,小脸满满的委屈。 太皇太后睇一眼儿子,也知道他心里的顾虑,她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太医说这个月就会临盆,最好是不要出府,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也好,就当出去散散心,去见见你们的小外孙。” 苏清娆一听高兴极了,果然还是母后最通情达理,可是……小外孙? 她才十七岁半,就有了外孙? 嗯……她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她还是托了皇叔的福,谁让皇叔辈分这么高呢。 封钺的注意力不在“外孙”,而是皱皱眉,显然不同意母后要带清娆一起去,“母后……” “没事儿,去便去罢。”太皇太后笑一笑,温柔地执过儿媳妇的手,说:“去看看我们家小重孙究竟长什么样儿 ……” “敏敏这么可爱,小重孙也一定很可爱的!” “小重孙是母后叫的,你呀,该叫小外孙。”太皇太后柔声笑着纠正她。 苏清娆嘻嘻一笑,心道,若是论她自己的辈分,她是敏敏的表姐,那宝宝该是她的小外甥呢。 婆媳两人互相执着手走,压根儿不理那郁闷的男人。封钺叹了叹气,罢了,连忙跟上去从婢女的手里接过妻子的手,好生扶着她走。 苏清娆与婆母又说又笑,脸上的笑容娇美艳丽,怀了身子的她愈加的容光焕发,美艳无双。 太皇太后瞧着,心叹道,她这未来的孙儿孙女,该是何等的美妙呀,她活了六十年,就没见过比他儿子更好看的男人,也没见过比她儿媳妇更好看的女子。 这两个天下第一美人生出来的孩子,能不好看吗?太皇太后越想越满意,越想越欣喜,却见儿媳妇脸上娇花儿一般的笑颜渐渐敛回。 刚跨出了门槛儿,忽然腹中传来一阵阵疼痛,叫苏清娆站都站不住。 “清娆!”封钺最先反应过来,倒在自己怀里的女人额间直冒汗珠。 “...肚子…疼......”苏清娆咬着牙,脸色惨白。 周围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太皇太后最为镇定,只消看一眼便下结论:“是要生了,快,把清娆送去产房,传太医、产婆!” 近身服侍的都是成熟稳重的嬷嬷姑姑,虽然事发突然动作起来难免有些慌,但该准备的东西时刻都准备着,一切还算是有条不紊的。 有人跑去叫太医产婆的,有人去拿备好的东西,有人紧跟着封钺去产房。 封钺抱着人,面色沉静,脚下的每一步都行得极稳,嘴边不住地安慰她:“清娆,不怕,不怕啊……” 颤抖的声音和慌惧的眼神出卖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苏清娆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把人送进产房,封钺就被太皇太后和嬷嬷们赶出去。 “你去外面待着,有母后在呢。”太皇太后对他说。 封钺紧紧握了握床上满面汗珠的女人冰凉的手,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清娆...我在外面等你和孩子们,不要怕,不怕啊……” 言语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并不能减轻她的半分疼痛。 苏清娆艰难地看了眼他,点了点头。 ** 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封钺听着产房里传来嘶叫声,嘴唇抿得死紧,手握成拳,臂上的青筋暴起。 又过去六个时辰,从清晨到傍晚,产房内的声音由弱到强,又慢慢变得微弱,女子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叫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心。 他几度想要冲进去,却又生生压下了。 太医曾说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胎儿已经稳固,清娆年纪虽小但身体很好,生产时几乎不会出什么意外。 封钺不断地劝慰自己,要相信太医,相信清娆,相信他们的孩子…… 消息传了出去,岳父和岳母都来了,姐姐和姐夫、妹妹、侄儿也全部都过来了。 女眷都可以进产房,男人们都守在外面。在里面的人急,在外面的人更急。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直到半夜了孩子还未生出来。岳父岳母几个人暂且在隔壁的院子休息,也都体谅他的心情,没人劝他去歇一歇。 福如海一直陪同在侧,一步也不敢离开,眼见他们的王爷整个人十分的憔悴,一夜之间,竟生出了许多胡渣,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福如海忍不住安慰道:“王爷,王妃和小主子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大师算过的,王妃福泽深厚,身负贵命,是大燕最有福气的女子,小主子们也是。” 类似的话,他们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似乎是多说几遍就能够说服王爷,说服神佛保佑他们的王妃和小主子。 封钺从不信命,此刻却真的希望那些神佛传说都是真的,他此刻沦为他们的信徒,在他们面前虔诚的祈祷,保佑他的妻儿。 . 正值深秋,秋冬时节天亮得晚,而今日却是不同,太阳往日都要早半个多时辰升起。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突破云层,照向大地之时,一道天籁之音终于响起。 封钺犹如死人一般僵硬死灰的脸,愣愣地有了反应,初升的太阳温柔地打在他的脸上,这个初为人父的男人红透了双眼。 “恭喜王妃!是个小王子!”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恭喜王妃,是个小郡主!” “恭喜太皇太后,喜得皇孙!” 道喜之音从里头传到了外头,封钺紧握城拳的手方才缓缓放松下来,他还听见了母后喜极而泣的笑声和哭声,悬着一天一夜的心终于稍稍落定。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产下龙凤双胎,母子均安!”两个接生嬷嬷跪在他跟前报喜。 “…好!...好!”封钺一连道了几声好,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赏!通通有赏!” “谢王爷!” 服侍过三朝皇帝的老公公福如海含泪笑着,用袖子擦了擦早就湿润的眼睛,王爷中年得子,真不容易呀。 多么庆幸自己在有生之年终于能看见王爷的孩子,一定漂亮极了,像他们的父亲娘亲一样。 103.103 祖母抱着男宝宝, 外祖母抱着女宝宝。 “小宝宝跟她娘亲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 一看就是个小美人坯子。”晋升外祖母的庄姝槿小心地抱着自己的小外孙女, 笑语连连。 太皇太后满脸笑容都是为人祖母的慈爱,闻言,柔和的目光落在孙女的小脸蛋儿上, 笑言:“宝宝也跟你小时候生得一模一样呢。” 庄姝槿倒没想到太皇太后见过自己的小时候, 笑了一笑, 继续逗小娃娃。 封煜围在两位长辈的身边,一会儿看看小弟弟, 一会儿瞅瞅小妹妹, 稀罕极了。 初生的婴儿皱巴巴的,算不得多好看, 封煜嘀咕着,难道弟弟和妹妹没有传到皇叔和婶婶的美? 太皇太后觑他一眼, 道:“你刚出生的时候, 可是最难看了,哀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巴巴的孩子, 我们封家的孩子个个都是美人,谁曾想竟生了这么丑的孙儿,哀家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封煜摸了摸鼻子。 “你皇叔当时还给你作了一幅画, 说看看你长大后会不会变好看点,画就放在藏经阁, 你要不要去看看?” 封煜吐了吐舌头, 心想, 他回去就毁尸灭迹,不能让他未来的皇后瞧见他刚生下来丑丑的样子。 以他现在的美色,再过几年皇叔人老珠黄了,他就可以继承其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可不能叫儿时一幅画给毁了。 “王妃还没醒来?”太皇太后问嬷嬷。 “王妃睡了一日,这会儿想来也该醒了,主子莫担心,有王爷陪在身边呢。”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儿媳妇生产的时候她全程都陪着,她也是生育过儿女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不易,更加疼惜儿媳妇。 把孩子交给乳娘,让她们抱着孩子,邀亲家母一道去看望儿媳妇。 生产耗尽了力气和精神,苏清娆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醒来。 一睁开眼就是熟悉的房间,清新的空气,身下是干净舒软的床褥,苏清娆垂眸看旁边,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握着她的手。 “...醒了?”封钺朝她一笑。 “皇叔...”苏清娆一张嘴,才知喉咙有点干,旁边侍候的婢女连忙递来温水给她润润唇。 “宝宝们呢?”苏清娆一醒来,首先想到的便是她和夫君的孩子,在昏睡前她见过两个宝宝,生得可爱极了。 “宝宝很好,这时候应该是跟母后和岳母在一起。”封钺吻一吻她的手背,声音轻柔极了,“不要担心,先吃点东西,再让她们把宝宝抱过来,好不好?” “嗯!”苏清娆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吃饱了才有力气抱宝宝。 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他喂到嘴边的清粥,苏清娆不觉注意起了眼前的男人,眼睛下覆着一圈圈青影,脸上是一层层胡渣,看上去憔悴无比。 她记忆里的皇叔,衣着发式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皇叔…...你怎么变老了?” 封钺一愣,握着她手在自己薄薄的胡渣上面蹭了蹭,轻轻地叹道:“是啊,皇叔老了,我的清娆在最好的年纪嫁给我,老夫少妻,真是委屈了。” 苏清娆忽然鼻子一酸,心里头翻滚着什么,忙道:“皇叔不老,一点儿也不老的。” 她看着他,摸摸他的胡渣,有点儿扎手,“皇叔长了胡子也好看,皇叔就算五十岁,六十岁了,也是天下最美的男子。” 两人静静地相望着,目光深沉,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情感,爱情,亲情,惺惺相惜,万般柔情,无尽怜爱。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是今生都要携手一起走的人,白头共老,他们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但是父母总要比他们先一步离开,儿女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伴侣,只有他们,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他们就这么望着对方,无声胜有声。 几个婢女看着,不打扰他们夫妻俩,默默地退出房间,却不想在门口处碰见了太皇太后等人。 “母后,娘。”苏清娆看见母后和娘亲走进来,眉眼弯弯,又瞧见她们身后的嬷嬷们手里抱着的两个襁褓,心里又紧张又雀跃。 不禁地伸出手,要抱她的宝宝,其中一位乳娘小心地把宝宝交到他娘亲的手里,苏清娆先前就有抱小孩子的经验,但此刻竟显得有些笨拙和无措,小小的人儿在她的怀里,安静乖巧极了。 但是另一个还在乳娘怀里的宝宝却嘤嘤哭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乱了,还是太皇太后最先反应过来:“这小小姑娘,还这般小就知道吃醋了呢,她娘亲只抱哥哥不抱她,小姑娘不依了呢。” 苏清娆连忙把哥哥交给他爹爹,把哭唧唧的妹妹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小脑袋,宝宝立刻就不哭了,还朝她娘亲笑。 众人都乐了,庄姝槿哼笑说:“小孩子是最有灵性的,知道这是她的娘亲,我这做外祖母的抱了一整天,她都没对我笑一下呢。” 苏清娆一颗心柔软得不行,亲了亲她的小宝贝,亲昵地喊她的小名:“小朵朵~” “朵朵?”太皇太后不明白了。 “这是她爹爹给她取的乳名。”苏清娆说着望了一眼朵朵她爹,才发现他深深地望着她们母女,眼神里是千般万般的柔情,似化成了水。 “哦?什么时候取的?哀家怎么不知道?” “我们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就给取了。” “……”太皇太后和庄姝槿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儿子和女婿。 封钺只顾看着妻女,并不晓得也不理会母后和岳母的眼神。 只是怀中的儿子忽然呀的一声也哭了起来,娘亲又是抱妹妹又是亲妹妹,还给妹妹取了小名,而他呢,爹爹抱着他眼里却只装着娘亲和妹妹。 小公子也吃醋了。 封钺哄小孩自有一套,但是儿子愣是不吃他这套,哭声愈来愈响亮,没办法只好把他交给他娘亲,跟女儿换过来。 “小舟舟不哭了哦,小舟舟也有乳名的哦,爹爹说舟舟是扬帆起航的意思,小舟舟是男子汉呀,不哭哦~”苏清娆温声软语地哄着儿子,没一会儿小宝宝就安静下来了。 “果真是母子连心,这两个孩子,跟他们的娘亲最亲呢,连爹爹都不认。”太皇太后无奈地道,脸上仍是慈爱的笑容。 苏清娆有些儿骄傲,“他们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与我成了好朋友,当然与我更亲一些呀。”说着她看着自己夫君,说:“爹爹不要吃醋哦~” 爹爹哑然一笑,眼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 这些日子,王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宗亲贵胄皆送来贺礼,封钺的心情特好,没有拒绝众人的好意,就算是面对他不喜的大臣,他也能跟对方喝上两杯。 多少人趁机想要讨好讨好他这个虽已退位但实际仍大权在握的摄政王,有的身份太低进不了王府的大门,便退而求其次,把贺礼和祝福送去王妃的娘家,甚至王妃的外祖家。 待到孩子满月,苏清娆也出了月子。 这一个月她都没能亲自照顾孩子,从母后到皇叔再到嬷嬷们,都不许她照顾孩子,必须好好歇着。照顾孩子是一个劳心劳力的重工程,她生产本来耗尽了精力,应该精心养着,好好补身子不要落下病根才是最要紧的。 歇了一整个月,她已恢复元气。 “王妃年纪轻,底子好,保养得宜,与生育前无异。”苏清娆坐在梳妆镜前,嬷嬷替她梳头,笑着道。 简单地梳了个头,嬷嬷扶着她慢慢走到婴儿房。两个宝宝的婴儿房就设在他们寝殿的侧殿,走过来不过几十余步。 两个乳娘正给孩子们喂奶,还要给她行礼,苏清娆摆手制止,轻声问道:“宝宝乖不乖呀?夜间可有哭闹?有没有吐奶?”她每天过来都要问上一句,语气里俨然一个成熟的母亲。 乳娘眉目慈和,答道:“王妃请放心,小王子和小郡主最是乖巧了,夜间也很安静,饿了会出声,待奴婢喂了奶,便又睡着了。” 她问什么,乳娘们答什么,尽管知道乳娘和太医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宝宝们,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疏忽,但是初为人母她虽然不能处处亲力亲为,但凡事都要确认一遍,才能安心。 封钺和封煜俩不知何时来的,示意嬷嬷噤声,苏清娆径自逗着自己的两个小宝贝,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叔侄俩。 “皇上怎么也来啦?”苏清娆等于问了一句废话,侄儿三天两头就往他们家跑。 “皇婶不欢迎我吗?”封煜嘟嘴。 “当然不是呀~”苏清娆正想哄侄儿几句,封钺就伸手弹了一下他脑门儿,警告道:“少跟你皇婶撒娇。” “……”封煜摸了摸被敲疼的脑门儿。 封钺大步走近妻子,也不顾旁边有乳娘和未成年人,亲了一下爱妻的额头,问:“几时起的?用过膳了?” 苏清娆还抱着宝宝呢,小舟舟睁着大眼睛,看着爹爹亲了娘亲,懵懵懂懂。 苏清娆娇瞪一眼他,眉目含情,低嗔道:“皇叔!这么多人呢!” 非礼勿视,封煜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在乳娘旁边逗小妹妹,问道:“皇叔,我能抱妹妹了吗?” “不能!”皇叔恶狠狠的反对,不留余地。 封钺从乳娘的手里谨慎小心地接过小女儿,一颗心被幸福和温柔填满了,在女儿的脸上亲了又亲,稀罕至极。 也不知怎的,他对女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除了她娘亲和她祖母,他不许别的人亲他的宝贝女儿。那日封宸亲了一下他的宝贝女儿,被他踢了一脚。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人动粗。 他封钺的女儿,是这世间除了她娘亲以外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 哼,怎能谁人都可以亲。 被爹爹忽略的大儿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爹爹亲了娘亲,又亲了妹妹,而且亲了很多下,就是没有亲他,小脸委屈巴巴的。 苏清娆提醒他:“爹爹还没有亲舟舟呢,舟舟要不高兴了哦~” 儿子很配合的“嘤嘤”了声,渴望地看着他的爹爹。 爹爹无奈地叹了叹气,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说:“儿子乖,爹也疼你。” 儿子仍睁着大眼看他,又嘤嘤叫了两声。 爹爹亲了妹妹的脸颊,额头,眼睛,鼻子,嘴巴,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只是亲了一下额头就了事了? 好敷衍哦。 封煜默默看着,偷偷哼了声,别人不了解,他还不知道皇叔吗,从来都只喜欢女孩儿。就像他和庄敏表妹之间,皇叔把表妹当女儿疼,对他就没有那么仁慈了。 再看看皇婶,要是皇婶是个男孩儿,看皇叔还会不会对她这么好。 由此,他预见了弟弟的未来,不禁对弟弟投去了无比同情的目光。 “爹爹,舟舟不满意哦,还要亲亲。”苏清娆极力为儿子争取,要爹爹雨露均沾才行。 “……” 罢了,封钺暂且把宝贝女儿交给乳娘,他这当爹的在宝宝他娘亲的督促下,又亲了几次儿子,亲了女儿哪儿,就要亲儿子哪儿。 封煜都看呆了,不知自己小时候皇叔有没有亲过他。 封钺直到把儿子亲满意了,方才作罢。 小兔崽子!还这么小的一只就知道跟妹妹争宠,长大还得了? “看,爹爹也很爱你哟~爹爹很公平的,亲妹妹多少,就亲舟舟多少哦~” 儿子开心地吐泡泡,咧开了小嘴。 两个小宝宝并排躺在了一块儿,小腿儿小手儿时不时地动着,睁着眼睛看他们的爹爹和娘亲。 封钺拥着爱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顺着她的眼睛、鼻子亲了下来,含着她的嘴唇亲了一会儿,说:“爹爹要做到公平,亲了哥哥和妹妹多少,就要亲娘亲多少。” 封煜蓦地睁大了眼,又捂住眼睛,为什么皇叔不避讳一下他这个未及弱冠的小少年!皇叔,为老不尊! ——正文完~—— 104.104 俗话说“三翻六坐, 七滚八爬”, 朵朵比一般的宝宝都要早一些会翻身、坐稳、滚和爬, 还不足六月便学会了坐,六月就学会了滚,且是个调皮十足的性子, 黏人得很, 一看见爹爹或娘亲就伸手求抱抱。 而哥哥就显得安静许多, 从三月起,便不爱哭闹, 喂饱了便睡, 饿了便出声,乖乖地吃了奶, 就又呼呼大睡。 爹爹笑称,以后怕是个小懒猫儿。 苏清娆觉着, 舟舟一定是知道长大以后爹爹绝对不允许他偷懒, 所以趁现在要任性一些才行。 眼见两个宝宝都长到了八个月大,朵朵早就已经满床的爬来爬去的了, 而舟舟还是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 两个宝宝愈长大,性子愈不同, 朵朵喜折腾,爱热闹, 越多人来看她, 她就越开心, 谁要抱她都不会拒绝,甜甜的小脸儿,讨人喜欢极了。 而舟舟呢,若是不熟悉的人要抱他,他一定会拒绝,宁愿自己坐着也不要人抱,时常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妹妹滚来滚去的。 庄敏时常带着自己的儿子来舅舅家,只比舟舟和朵朵大一天的江昇尤其喜欢朵朵,三只小孩儿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要朝朵朵爬过去,抓着朵朵的手不放。 “姐姐,要不我们给昇儿和朵朵定娃娃亲吧?”庄敏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苏清娆吓一跳:“那怎么行呀?朵朵可是昇儿的姨姨呢。” 庄敏嘟嘟嘴:“那又怎么样?我舅舅也是你舅舅,你还嫁给了舅舅呢,昇儿怎么不能娶姨姨?” 苏清娆红了红脸:“不行的,姨姨怎么可以跟外甥成亲,这是有违伦理的,你舅舅也不会同意的。” 庄敏哼了哼,忽然被人敲了一记脑门儿,转头就看见舅舅的大黑脸,“还打起你妹妹的主意了?” “……”庄敏吃痛地揉了揉脑袋,她看中的儿媳妇,舅舅不同意,怎么办? 封钺大步走近床边,眼见江昇就要凑上去亲他宝贝女儿,他还来不及去阻止他,朵朵就已经啪嗒啪嗒地滚到另一边,躲开表外甥的“侵犯”,还扬了扬下巴,得意极了。 封钺愉悦地大笑,一把抱起女儿亲了亲左脸,又亲了亲右脸,“爹爹的朵朵真聪明!” 庄敏浑身抖了抖,自从舅舅当了爹,就总爱以“爹爹自称”,他就……就不觉得肉麻吗? 朵朵窝在爹爹的臂弯里,咯咯地笑,小手拽着爹爹的衣襟。 夸完了女儿,封钺转头很不客气地口头教育那想要占他女儿便宜的小兔崽子:“这是你的小姨,不许想些有的没的,听见没有?” “嘤嘤……”江昇委屈的小脸,被舅姥爷塞给了乳娘,还不忘回头看舅姥爷怀里漂亮的姨姨,张着两只小手儿,咿咿呀呀的,挣扎着要脱出乳娘的怀抱,目光一直向着姨姨。 而舟舟像个小大人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们这小闹剧。 苏清娆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儿子也对她展开笑颜。苏清娆心头一动,低头吻了吻儿子的额头。 忽然听见怀里的小团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娘~” 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苏清娆登时就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做爹爹的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庄敏有点无语:“舅舅,弟弟喊的是娘亲,又不是你,你激动什么?” 儿子第一次开口喊人,喊的娘亲在封钺看来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毕竟他的娘亲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了他,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跟娘亲更亲近一些是应该的,他没有什么好吃醋的,这一声“娘”真是喊到他心坎里儿去了,比直接喊他爹更叫他心动不已。 封钺抱起儿子连连亲了好几下,不想儿子却极其抗拒,小小手儿挥舞着,小脸满满写着不情愿,表达他的不满。 庄敏哈哈大笑,“弟弟不稀罕你呀,舅舅,怎么办呢?” 小舟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娘亲,伸手要抱抱,封钺也早就习惯了,儿子最黏着他娘亲,只有娘亲不在他这个当爹爹的才有机会抱一抱他,否则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娘亲。 苏清娆从他手里接过儿子的时候,他才咯咯的笑起来,含糊不清地又喊了声“娘~”,苏清娆心花怒放,连连“欸”了两声。 可把屋里的人逗乐了,封钺有些无奈,恶狠狠地亲了儿子一口,笑骂道:“臭小子,只认你娘不认爹爹是不是?” 小舟舟把脸埋进娘亲的胸口,一蹭一蹭的,小手揪着娘亲的衣襟。 几个大人的注意力全都在舟舟这儿了,殊不知什么时候江昇又爬到了朵朵的身边,要跟她玩儿。 朵朵还不明所以地看着哥哥那边儿,不知道小外甥什么时候又爬到她旁边来了,江昇高兴得直笑,只坐在小姨旁边便觉得很开心。 只有庄敏注意到了床上的两只小不点儿,心道儿子还真是很喜欢姨姨啊,要是舅舅能同意定娃娃亲就好了。 她又冒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觉得,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