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主陆澈(捉) “范家大小姐”这几个字素来有止小儿夜啼的作用,不过最近这个称呼换成了“四皇妃。”因为前不久,这位范大小姐嫁给了当朝圣上最喜爱的皇四子陆澈为妻。 这四皇子想必也是虎狼之辈,竟然连范家大小姐这样的人也敢娶进门来。 ....... 范宜襄悠悠转醒的时候,周遭跪了一屋子的人。唯独一个身材伟岸目露厉色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站着,狠厉地盯着自己,手里还扬着一支沾了血的马鞭。 “啪!”一鞭子抽了下来。 范宜襄尖叫起来,好在那鞭子只抽在了床沿上,没打到自己身上。 眼瞧第二鞭子就要抽下来,一个轻飘飘的身影一把将男人健壮的胳膊抱住,尖声大喊了一声:“爷万万不可!”女子声音带着哭腔,虽是厉声,却十分好听,像泉水叮咚。 男人面如冰霜,仍旧盯着范宜襄,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毒妇!”手中鞭子重重朝床边的一排瓷器一挥,整个房间顿时都陷入了此起彼伏的破碎声。 范宜襄一脸懵逼地望着眼前场景,身子因为害怕已经抖成了筛子。 “若有下次,形同此物。”男人将鞭子往地上一扔,弯腰将抱着自己胳膊的柔弱女子拦腰打横抱起,疾步离开。 范宜襄原本僵直的身子猛地一松,整个人又向后仰去。 耳边是婢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夫人!夫人!” 原主的记忆瞬间就充斥了整个大脑,如无意外,自己穿越了,穿进了自己昨晚睡前刚追完的一本小说。 而且还是穿到了那个大结局才死掉的恶毒女配身上。 刚才那个身着铠甲,满身煞气浑身血腥味的男人应该就是男主陆澈无疑。 那个被他抱走的女人应该就是小说女主潘如君了。 按照印象,这里的剧情应该是男主回府,发现真爱正在被原主虐待,怒为女主做主,教训了一通原主。 男女主原是一对苦命鸳鸯,陆澈乃当朝皇帝四子,因为女主门第太低只得先入府做了位如夫人,原主则是陆澈被皇帝强行赐婚,硬塞给陆澈的正妻,四皇妃。 原主家族显赫,父亲是手握重兵的一等大将军,且自幼丧母,更是被父亲宠上了天,素来嚣张霸道,更是自小马鞭不离身,见谁不顺眼就抽谁,如今年方十六,手上已经有过不少人命官司了。 这次陆澈之所以大怒,实在是原主太过作死,明知潘如君是那位爷的心头肉,明知那位爷今日回府,还特意把她喊过来,用鞭子打了个半死,方才马鞭上的血正是来自女主。 “夫人,姑爷实在过分!不过是个贱人,打死也不足惜!姑爷竟当着众人的面这般折辱夫人您!” “若是在咱们将军府里,哪容得她作孽,早就被扒光了拖下去打死!” “夫人!您看,咱们要不要回了将军......” 范宜襄瞥了眼说话之人,见她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嘴巴动个不停,一直喋喋不休咒骂着潘如君和陆澈。 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的,自然只能是那位原主的乳娘兼陪嫁方嬷嬷。这方嬷嬷因仗着自己身份,常在府里作威作福,行事又嚣张跋扈,是原主的得力亲信,在原主的作死之路上做出了不少杰出贡献。 方嬷嬷被范宜襄这么一瞥,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便火急火燎地从柜子里拿出纸笔来,让范宜襄写一份痛诉负心郎的家书。 按照剧情发展,原主是写了这封家书的,大将军看了之后气得火冒三丈,次日就参了陆澈一本。当朝皇帝刚刚篡位,朝纲不稳,正急需得到范家的支持,皇帝当即便狠狠斥责了陆澈。陆澈回府后只好隐忍前来向原主道歉,结果还被原主好一阵冷嘲热讽。 范宜襄按住方嬷嬷正在研墨的手:“这种小事就不要告诉父亲了。” 方嬷嬷满脸诧异,忍不住道:“平日里寻不到那小贱人的半点错处,这回好不容易才...夫人可万万莫要错失了此次良机啊!” 小贱人自然就是陆澈的真爱潘如君了,范宜襄强忍着刚穿过来的头晕目眩,装作一副不屑地模样道:“急在这一时做什么,我自由法子去处置那贱人。” 方嬷嬷还要再说,范宜襄眼波一横,生出几分怒意,方嬷嬷便禁了声。 方嬷嬷虽是原主的亲信,但素来也没少吃原主的鞭子,眼见夫人生了气,哪里还敢再提。 范宜襄看着满屋狼藉的瓷器碎片,目光落在地上几块破碎的雪白布料,微微有些出神。 方嬷嬷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咬牙切齿道:“潘氏那个小贱人也配给姑爷做衣衫,好在夫人您知道的及时,如不然,以后姑爷岂不是整日都要穿着那贱人做的内衫了?” 这次原主鞭打潘如君的由头就是那几块布,眼下已经被原主亲手用剪刀给剪得稀烂。 陆澈经常出征在外,不过这次是原主嫁过来的头一回离家,所谓小别胜新婚,原主自然上心。 也不知从来听到消息,说潘如君熬了好几宿的夜,特意给陆澈赶制了一整套的贴身内衫,一直没理由发作的原主终于有了个借口,说她尊卑不分,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着急忙慌地把潘如君喊来,就是一顿痛骂,有方嬷嬷的帮腔,原主是越骂越爽,将其熬夜做了好几个晚上的衣服剪得稀烂还不解气,到底用鞭子打了她几下。 不过.... 陆澈不在的日子,潘如君日日被原主喊来立规矩,早课晚课做个不停,却也不曾真打过,不过是个言语羞辱,偏巧在陆澈回府之际玩了把大的,还见了血。 冥冥中范宜襄总觉得原主好像着了谁的道似的。 书中的潘如君肤白貌美,善良玛丽苏,虽然被女配各种惨无人道地折辱虐待,但每次都有男主替她出气。范宜襄在看的时候就觉得女配的有些行为过于无脑,这种人设竟然还撑到小说完结的最后几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方嬷嬷见范宜襄良久没回话,轻声道:“姑爷刚才那模样实在吓人,夫人方才可是吓着了?怎的会突然晕厥过去?” 范宜襄恍惚地点了点头,方嬷嬷心疼地抹泪:“可怜夫人这般如花的年纪竟要嫁给这样的人,我昨儿个还做梦梦见还和夫人在将军府里,老爷和少爷商量着夫人十七岁的寿辰该怎么办呢——” 范宜襄如今年方十六,嫁给陆澈已有大半年的光景。 记忆力二人同房而睡,只有新婚之夜,而且当晚并没有发生什么羞羞的事儿。 还好没有,范宜襄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回忆起刚才所见的陆澈的身材,惊恐地咽了咽口水,这样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可经不起那人的摧残。 一时到了用膳的功夫,端上来的菜让范宜襄深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一小盘炝拌豆芽和山药枣泥糕。 方嬷嬷手上忙着布菜,嘴上也不停:“潘氏那个小贱人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夫人您是不知,我着人去打听过,那小贱人一顿膳食可是您的好几倍——” 可不是好几倍,眼前这点东西还不够自己塞牙缝。范宜襄心中苦叹,面上讥讽道:“那她怎么还没有吃成一头猪?” 方嬷嬷捂嘴笑个不停:“夫人真是妙语连珠。” 范宜襄苦巴巴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素淡到难以下咽! 也不知是谁给原主灌输的思想,楚王好细腰,所以原主过去的这十几年来,从来就没让自己吃饱过,别说吃饱,半饱都没有。 夜半时分,范宜襄很自然便被饿得醒来,看了眼床下地铺睡得正熟的方嬷嬷,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就往膳房的方向去了。 不能明目张胆地改变自己的习性,那就只能偷吃了。 在膳房里左翻右翻,总算找到几个吃剩下的白面馒头和酱菜,酱菜里还有肉丝,可把范宜襄高兴坏了,将所有食物扫个精光才算作罢。 ....... “膳房?”陆澈正在自己院中练拳,听得来报,眉头不禁皱了皱:“这个贱妇莫不是想下毒?” 阿福尴尬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夫人并不曾下毒。” 陆澈不再理会这个话题,紧锣密鼓地打完一整套拳,才说:“去把我的膳食取来。” 阿福尴尬地抹了把汗:“爷...您的膳食...正在做...” 陆澈又是一声冷喝:“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阿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夫人...夫人...将给爷准备好的膳食...吃...吃...吃光了...” 陆澈冷笑一声,接过阿福递上擦汗的手巾胡乱往脸上一抹,转身回了书房。 夜半进食,次日范宜襄自然就积食了,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一旁的方嬷嬷不知缘故,只能干着急。 旁边两个伺候的丫鬟珍珠翡翠互相对视了一下,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上前一步:“夫...人...到时辰该去给老夫人请早安了...” 战斗力爆表的方嬷嬷两个大耳刮子就朝二人扇过去:“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见夫人在难受么!” 范宜襄一个机灵从床上窜起来,怎么就忘了府里还有个老夫人呢? 只怪原主太不把老太太当回事,记忆里有关老夫人的事实在是少之又少。 “粗鄙农妇”这就是原主对陆澈生母的唯一印象。 看了眼还在训斥二人的方嬷嬷,范宜襄扬了扬手:“嬷嬷莫打了,仔细手疼。” 在书里,陆澈母亲的形象可以称得上是光辉。 老夫人郭氏,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更是以后的太后娘娘。因是她将女主自幼养大的,所有十分疼爱女主,处处维护她。陆澈不在的日子要是没有这位郭氏的帮衬,估计女主得死上个七八回了。 说起这位郭氏,也实在是离奇,书里面写她年轻的时候是位“烽火佳人”,当今圣上年轻的时候在边疆打仗时所结识,草根出身。 当时皇帝没篡位,还不是皇帝,只是个小小的中郎将,在京城里已有正妻。 郭氏出生低,心气却不低。后来皇帝造反封帝,要迎郭氏入宫,郭氏坚决地拒绝,声称自己身份卑微,不可入宫为妃。 在范宜襄看来,其实是她只想做正妻,做不成正妻,干脆不去受那窝囊气。 皇帝却欣慰又愧疚,百般劝解之后郭氏依旧没有点头,自请与儿子同住,皇帝无奈只得同意,心底对于郭氏更是愧疚。 这样的人物范宜襄得罪不起,匆匆洗漱过后便前往郭氏所住的北苑。 方嬷嬷一脸惊讶,命底下丫鬟将那些胭脂水粉收回了梳妆盒,往日夫人从来都是带妆出门,今儿是怎么了?莫不真是昨儿个被姑爷吓坏了? 范宜襄走了几步,方嬷嬷捧着马鞭追上去:“夫人,您忘了这个。” 范宜襄摆了摆手:“以后都不用它了。” 进了正厅时,陆澈正坐在郭氏右下侧端着盏茶细细啜着,身穿绛紫色的朝服,俨然刚下朝的模样。 想到昨日,范宜襄身形一颤,只抬头朝郭氏望去。 “老夫人万福金安,康太永寿。”范宜襄不想让自己抱大腿的表现得太过殷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语气也只是淡淡的。 却还是把众人给吓了一跳。 原本言笑晏晏的场面被范宜襄这个外来者给打破,整个正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范宜襄现在胃里还有些难受,勉强做着个福腰的姿势,偏郭氏不说起也不说跪下,场面就一直僵持着。 这郭氏还真不是有意刁难范宜襄,确实是因她的出现惊到了,方才还想着今日要寻个什么由头,好去打压打压她,不想人竟然主动上门致歉来了? 蹲了半天的范宜襄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上头。 郭氏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脸上光滑平坦,岁月也抹不去那令人惊艳的美貌,难怪当朝皇帝当年在边疆打仗的时候还有心思收个夫人,果然是位美人。 还是依偎在郭氏身侧的潘如君轻轻推了推郭氏,小声道:“母亲,夫人还行着礼呢。” 第2章 激怒(捉) 郭氏这才淡淡道:“起来吧。”又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张软椅:“坐吧。” 这郭氏,说起话来拿捏着几寸嗓子,阴不阴阳不阳的,软绵绵。范宜襄一开始不知她为何这样说话,后来多接触了些侯门女眷,才知道这个语气说话是望族里流行的一种腔调。 范宜襄乖巧地挪到椅子旁边,慢慢坐下来,刚好和对面喝茶的陆澈打了个正面照脸。 书中所描述的陆澈就是个倾世美男,闻名不如见面,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就是眼前人。 今日的陆澈身着华贵的朝服,腰别美玉,因在母亲屋里,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不似昨日一脸的肃杀,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杀气与血腥味。 范宜襄不敢多看,微微低着头,滴水不漏地回郭氏的话:“母亲,昨日之事确实是媳妇的不对。” 郭氏面色微僵,满腹训诫的话一时堵在喉间不知如何说出。 潘如君徐徐起身,先看了陆澈一眼,才对范宜襄道:“原是我逾矩了,昨日夫人处置的对。夜里我已经劝解过陆郎了。”语气不卑不亢。 信息很丰富,夜里,劝过了,还陆郎。 说明陆澈昨晚和你睡了咯? 睡就睡了,显摆什么?明明知道‘我’是个暴脾气,是巴不得我暴走么? 原主这么暴躁,估计少不得潘如君平日里的言语刺激。 未免性格大变,范宜襄便装模作样地抬了抬眼皮,面上露出一丝不屑,只匆匆扫了她一眼,却也小小惊艳一番。这位女主,樱唇俏鼻,凤眼上挑,容貌果真如书中描写一样明艳大方,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 别看原主每次出场都气势汹汹一副炸毛公鸡模样,实际都是每次被潘如君堵的说不出话来,气急了才动的鞭子。 范宜襄没有接她的话,潘如君也不以为意,坐了回去。 陆澈脸色往下沉了沉,似乎是对范氏的无礼不满,嘴上却口是心非道:“昨日我也过分了,夫人见谅。” 范宜襄佯装高傲,却是不敢回望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只道:“爷言重了。” 自古男主多面瘫,只对女主露笑颜。 因范宜襄在场,原本和乐融融的三人顿时无话可说,静默地端坐了一会儿。 “该用膳了,你先退下吧。”陆澈突然沉声道。 这个你自然指的是范宜襄,范宜襄识趣地起身,正要行礼离开,潘如君淡淡道:“夫人可用过膳了?一起吧?” 范宜襄面露难堪,没记错的话,原主应该是在某次吃饭过程中,嫌恶她们吃的太多,把在座的两个女人给讽刺挖苦了一番。 这潘如君刻意留饭,真是居心叵测。 范宜襄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郭氏冷眼瞧着范宜襄面上游疑犯难的表情,想起上回的事,胸口窜出一团火,冷笑一声:“我这儿的‘猪食’怕是不合你的口味。” 噗,猪食.... 估计就是原主挖苦的其中一句台词,范宜襄真想擦一擦额角的冷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那媳妇先行告退了。” 郭氏不耐地摆了摆手,范宜襄转身就走,就差临门一脚时,陆澈突然开口道:“七日后的宫宴,你与我同去。” 这副凉薄的语气,自然是在跟自己说话了,范宜襄连忙回了个:“是。” 待范宜襄走得远了,潘如君仍旧沉沉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今日夫人倒...比往常好看些。”意指其素淡的妆容,话说完,潘如君便小心地去打量陆澈的表情。 陆澈不言,唯郭氏对他摇头叹息:“她今日言行实在诡异,莫不是昨日你真将她吓坏了?” 陆澈心道:若真是吓坏了,怎的半夜还有去膳房偷吃的心思。 潘如君见他微微有些出神,低声轻唤道:“澈哥哥——” 陆澈会错意,只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宫宴那日她父亲也会去,自然得带上她。” 抱着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态度,范宜襄尝试着让自己习惯原主的寡淡食物,尝试着让自己狠毒暴躁。 抚着自己干瘪瘪的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啜泣的小丫鬟,年纪才不过十三四岁,不过是早上给自己梳头的时候,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头发,便引得方嬷嬷大怒。 范宜襄也只好装出一副她是自己杀父仇人的模样,本想骂了两句就了事,偏方嬷嬷嚷嚷着还要动鞭子。 范宜襄就下不去手了。 挨饿的日子好难过,欺负别人的感觉也不好受.... 这日夜里,实在饿得不行,范宜襄又趁着嬷嬷睡着,溜进了膳房。哈哈,果然又剩了好些馒头和酱料,甚至还是热乎的,好像是刚蒸出来的。 宫宴当日,陆澈已经派人来西园催了三次,传话的奴才不好直接转述爷的话,只客客气气地说着:“前往宫宴的辇轿已经备好了,还请夫人移步则个。” 方嬷嬷每次都只是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了知道了!” 回完话的方嬷嬷走进内室,骂咧咧道:“不过是多等上片刻的功夫,怎的就等不及了?往日里前朝公主做寿,还不是等着夫人您到了才点戏开席。” 范宜襄努了努嘴,伸出小胳膊往自己嘴上轻轻拍了拍:“慎言慎言啊,嬷嬷!” 方嬷嬷叹了口气,望着满床都穿不下的宫宴华服装,瞥了眼范宜襄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夫人如今尚在长身子,衣裳小了...也是难免的......” 范宜襄坐在床上晃着两条小腿,心里发虚:嬷嬷应该没有怀疑到自己晚上偷吃的事儿吧? 范宜襄真是后悔万分,竟然忘了自己这个小身板还处于发育中,但凡多吃点什么,身上就开始添膘,一时间竟然难以找到适合自己尺寸的衣服。 酷热里,试了几件衣服,范宜襄便已经大汗淋漓,索性扒了外衣,光着胳膊,只穿了件碧色的肚兜,坐在床上晃悠着两条腿,胸前的布料被两只小白兔撑得鼓鼓囊囊的,绸面的料子又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胸前,印出了明显的轮廓。 方嬷嬷瞧得心花怒放,心道:夫人果真该做新衣裳了。 “爷来了——”外头传道。 范宜襄冷不丁的,慌忙喊道:“嬷嬷衣服!衣服!”手忙脚乱里抓到衣服,一头就扎进了被子里穿起来。 珠帘一动,一脸阴霾的陆澈已经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番四周,只道:“夫人呢?” 方嬷嬷支支吾吾的,只是眼睛不停地瞟向内室。 陆澈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屏风后头,见被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把就将被子给掀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肌肤,陆澈飞快地挪开眼睛:“成何体统!”后退三步,手里却还扯着被子。 范宜襄整个人都卷在被子里,被他这么一扯,人便掉到了床底下,衣服刚穿了一半,又是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陆澈也不理会她是否摔得七荤八素,将手里的被子一扔,转身出去了。 范宜襄揪着被子慢吞吞从床底下爬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无声无息地穿着衣服,屏风那侧传来陆澈的声音:“再给你半柱香的功夫,若是再不好,你便自行留在府里罢。” 话音落下一会儿,又听得珠帘掀起的声音,人便已经朝外头去了。 马车上陆澈与范宜襄同坐一辆,后头那辆车是潘如君与郭氏。 去个宫宴竟然还带上妾侍,也是没谁了。 范宜襄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发髻,时间来的太匆忙,又是自穿越来第一次出席正式场合,范宜襄有些紧张,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没打扮好。 搔首弄姿了一会儿,坐在一旁的陆澈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里熏着香,很浓烈,原本就有些不适应古代马车的范宜襄,捂着胸口干呕了几下。 为什么这些皇子们都喜欢熏香啊?范宜襄心里苦。 来来回回重复干呕了好几次,陆澈才慢悠悠道:“怎么?” 范宜襄平日都喜欢化浓妆,今日素面朝天,脸上泛着自然的殷红,双眸因为难受泛着泪花,衬得眸子湿漉漉的,亮蹭蹭的,陆澈乍然这么朝她一看,一时竟然有些看呆。 想到方才房间里一幕,眼睛顺着她的脖子往下... 陆澈又飞快地挪开了眼睛。 范宜襄只顾着难受了,连话都不想开口,只捂着胸口强忍呕意。 不知道到底是熏香的缘故呢,还是马车的缘故。 陆澈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手边,范宜襄正要千恩万谢地接过,不想马车一颠,水边洒在了自己身上。 陆澈面色一僵,拿出一条青色的帕子递给她。 “多谢爷。”范宜襄翻着白眼道。 她不是要故意翻白眼的,实在是难受的紧。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好想伸出脖子去把驾车的师父大骂一通,就这样的技术也敢上路? 陆澈又递了一杯水过来,却不是到她手边,而是直接递到了她的嘴边。 范宜襄哪里敢就着他的手喝水,连忙接过来,抱进怀里,又说了声:“谢谢爷,我好多了。”仰头便将水一饮而尽。 陆澈定定地看着她,范宜襄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去。 停车后范宜襄先陆澈一步跃下马车,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新鲜的空气。 陆澈默默看在眼里,扫了一眼马车一角的熏香。 这香料,他也实在不喜。 不远处走来几个贵女,瞧见范宜襄那副不得体的模样纷纷捂嘴偷笑。 “这不是宜襄姐姐吗,数日不见,姐姐富态了不少。” 书中的原主听到这话之后,当场就给了说话之人几鞭子,然后就被陆澈赶回府关禁闭了。 范宜襄在回忆里检索有用信息,原主性子蛮横,没有与任何一个贵女交好,眼前说话之人是镇西侯府嫡次女关雪盈,除了这个身份,范宜襄对她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印象了。 那她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原主最嫉恨别人说她肥胖,丰腴,丰满,富态,这些词在原主耳边都是逆鳞,偏这位关雪盈堂而皇之就这么大咧咧说了,意在激怒自己,让自己发脾气,最好是能动鞭子。 第3章 情郎(捉) 陆澈下车后便径直去往了身后那辆车去,先后将郭氏与潘如君扶下来。 关雪盈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仍见范宜襄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看向不远处的潘如君,笑道:“那是谁?怎么四殿下好似疼她多一些?” “也难怪了,她生的这般花容月貌,若我是四殿下,也必然——” 方嬷嬷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不过是个败落的侯府小姐,也敢在夫人面前如此阴阳怪气,一个巴掌已经扬了起来。 好在范宜襄眼疾手快地拦住,离巴掌仅有几寸距离的关雪盈眼圈一红,往后瑟缩了几步,捂脸道:“姐姐作甚让此刁奴打我!” 范宜襄和方嬷嬷面面相觑。 陆澈等一行人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郭氏面色便有些发黑了:“这是怎么了?” 关雪盈正欲开口,潘如君便先道:“夫人性子直爽,难免言行冒犯了这位姑娘,烦请担待择个。” 这话算是定了范宜襄打人的罪行了。 如果不是看过书知道关雪盈和潘如君并不认识,范宜襄真心觉得是他们二人联起手来坑自己。 陆澈冷眼旁观着,换作从前,哪有她们搬弄是非的功夫,若范氏真动手打人了,只怕这关雪盈连哭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倒是潘如君,陆澈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你既说被方嬷嬷打了,只管说是打了你哪儿,左脸还是右脸?用的是哪只手?”范宜襄盯着关雪盈的眼睛,温和道。 关雪盈被她盯得心虚,胡乱说是打了自己的右脸。 范宜襄唏嘘一声:“瞧你脸上这厚厚的脂粉,若真是方嬷嬷打了你,怎么不见散落一丁半点,嬷嬷上手也没沾上半点,而你的脸亦是半点挨打的痕迹都不曾见着,是你的脸皮太厚呢还是你信口胡诌?” 关雪盈被逼问的满脸通红,恰巧镇西侯府其他女眷在寻她,便道:“罢了,此事我便不与你纠缠了。”匆匆扔下一句话便逃似的离开了。 “夫人好一张巧嘴。”潘如君笑吟吟看向范宜襄:“不然,倒让爷误会夫人了。” “进去吧。”陆澈打断潘如君的话,牵起范宜襄的手往里头去了。 因是特地给陆澈班师回朝所办的庆功宴,来宾多为皇室宗亲,故男女眷并未分开而坐,而是按照宗亲氏族的亲疏远近而坐的。 陆澈是皇帝最为喜爱的儿子之一,自然就坐在了离皇帝最近的位置,范宜襄紧挨着陆澈坐着。 远远就瞧见范老将军一脸骄傲地扬着脖子朝自己看过来,那模样就恨不得告诉全天下,那个坐在最受宠的皇子旁边的姑娘是我的女儿。 点了戏开唱,原本拘谨的席面一时便热闹了起来。 但是陆澈除了偶尔与皇帝说两句话,并没有别的皇子上前来搭理,明明是他的庆功宴,但反而好像只有他与各大宗亲格格不入。 陆澈从小不在京中长大,十五岁的时候才被皇帝带回了家,入了族谱。 因此,虽然陆澈得皇帝喜爱,但是到底和其他宗贵族不大一样。 “四弟这次立了大功,这一杯酒我来敬你!” 终于有人肯搭理陆澈了,无所事事的范宜襄端出一副端庄得体的模样,微笑朝那人看过去,不料那人也看向自己,回了自己一个灿然无比的笑容。 陆澈举了举杯:“谢三哥。”隔空碰了碰杯便仰头一饮而尽。 三皇子开了个头,其他的几个皇子这才纷纷向他敬酒,喝了几杯后,范宜襄觉得身边的陆澈有点不对头。 别人喝酒要么不上脸,要么上脸也只是脸红。 他怎么脸色越喝越白了呢? 莫非他不能喝酒?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方才还无人问津的陆澈因为几位皇子的敬酒,一下子变得炽手可热起来,不但人人轮番上前敬酒,更是一人连敬三杯。 范宜襄迟疑了一下,还是扯了条手绢不替陆澈擦起额角的冷汗。 陆澈偏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手中动作一顿,却听陆澈淡淡道:“继续。” 终于,在陆澈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身形晃动的时候,范宜襄低声劝了句:“爷,要么我替你喝这一杯?” 声音不大,偏偏这次劝酒的那个公子爷是个耳朵尖的,把这句话给听了进去。 悻悻道模样:“旁人的酒四殿下都喝了,偏偏不赏我的光,莫不是瞧不起我?” 陆澈举了举酒杯,正要仰头喝下。 那公子却冷哼一声:“罢了,我一前朝遗孤,自然得不了殿下的青眼。”说完,便自行饮了三大杯,大声道:“我已喝了,殿下既然瞧不起我,那便算了。”拂袖就要离席。 一杯也就罢了,竟然要陆澈连喝三杯。 范宜襄偷偷看了眼陆澈的表情,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范宜襄抬手挪了挪案几前的酒樽,对那公子道:“四殿下有些不胜酒力,这杯酒由我代他可好?” 那公子是前朝遗孤,当朝皇帝篡位之后给了他一个“敬王”的虚名,为人素来乖张,且其父王母妃兄弟均死在陆澈兵下,自是对陆澈恨之入骨,如何会不找茬。 尤其皇帝留下敬王这一孤脉,意在彰显自己的贤德宽厚,陆澈深得皇帝喜爱,如今当着众多皇室宗亲的面不给这位敬王面子,实在有些打皇帝的脸。 敬王冷眼注视着范宜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范宜襄便端起酒杯就往喉咙里灌了一杯。 敬王原就有意找陆澈的茬,一时被范宜襄破坏,气急败坏道:“找个女人出来做挡箭牌算什么英雄!”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范宜襄脾气暴躁、鞭不离身的‘芳名’可是晓欲天下,这位敬王只怕...要挨打了。 唯有坐在高位上的皇帝脸上高深莫测地变化着表情,看戏一般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儿媳妇,她今日表现实在有些出人意表。 范宜襄还要喝第二杯,手中酒杯已被陆澈夺走,重重往桌上一置,满满的酒顿时飞溅起来。 “殿下这是何意?”敬王冷笑着:“看来皇帝陛下的‘宽和大德’也不过徒有虚名了,有句什么话说得好,哦..是‘什么不正下梁歪...’来着?” “敬王喝多了。”皇帝脸色往下沉了沉,冷冷地开了金口。 一时便好几位王爷侯爷出来将敬王拉扯着离了席,此事算就此作罢,一时也没人敢上前给陆澈敬酒。 酒过三巡,范老将军派儿子过来问候女儿女婿,陆澈不冷不热地和大舅子寒暄了几句,便对范宜襄道:“你去给将军请安罢。”意思再明显不过:这里不用你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范宜襄不敢多留,跟在大哥身后就走。 见过了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范老将军,范捷将范宜襄带到了宴席后边的花园里。 “大哥你什么时候有赏景的闲心了?”范宜襄好奇道。 范捷虎她一眼,伸手狠狠戳了一下她的眉心:“臭丫头,你的鞭子呢!” 范宜襄吐舌道:“我忘了带。” 范捷哼一声:“窦谦那个王八犊子,敢这样欺负你,我非要打他一顿才好!”窦谦是敬王的名字,“可惜你没带鞭子,不然今儿准保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范宜襄被他一脸认真的宠溺逗笑了:“好了大哥,敬王如今一无所有,连庶民都不如,有点不满也是人之常情。” 范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扶着范宜襄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才道:“阿襄,你怎么成这样了!” “定是那陆澈欺负了你!”范捷摩拳擦掌:“我就知道,你未过门他便先纳了一房妾,定然不是什么好玩意!” “大哥——”范宜襄越看他越觉可爱,书中的范捷是范宜襄伤人的爪牙,可是如今放在眼前,却只是一个把妹妹放在心窝里疼爱的好大哥,“四爷没有欺负我,府里待我都很好,你放心吧。”说着挥了挥自己的胳膊:“看我都长胖了。” 范捷继续保持着一副瞪眼珠模样:“阿襄,你不是说‘女子以瘦为美’吗,怎么还如此高兴!” “伯承——”一声低沉好听的男声从不远处的池塘边传来,伯承是范捷的字。 范宜襄与范捷同时偏头望去,只见月色下走出一位谪仙之人,身着宝蓝色杭绸长襟,举止间皆是风流。 待人走近了,范捷用手指戳了戳范宜襄的胳膊,对来人道:“人我可给你带到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范宜襄呆呆地望着来人,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唐越,记忆力对他的定位竟然是...心上人!? 范宜襄虽然出生将门世家,可是却藏着着一颗文艺少女心,深宅大院里无所事事便总是抱着唐越这位大才子的诗词歌赋画看,读久了便心生倾慕。偏偏唐越和范捷关系不错,二人便也得以见过几面,原本才子佳人的故事最终被皇帝的一纸赐婚给毁了。 当然,上述不过是范宜襄自己脑子的记忆。 范宜襄在书上所看到的这个唐越,是个阴险奸诈的小人,空有才华并无德行,最擅长趋炎附势随波逐流,是...范宜襄的姘头,二人□□败露是原主被女主干掉的直接原因。 第4章 痴汉一枚(捉) 单说这皮相,原主果然艳福不浅,这唐越生得还真不赖,一双勾魂桃花眼,外加两片薄情唇,眉宇温和,身子修长挺拔,生来便带有一股儒雅之气,他这样的形象,便就是这个时代的“玉树临风”了吧。 “阿襄——”唐越一脸痴汉地望着范宜襄,那模样看在范宜襄眼里,总觉得自己是一块肥肉,而唐越则是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狗。 范宜襄不情愿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到范捷的身后,用手暗自掐了一把范捷。 范捷不明就里,还当自己妹妹害羞呢,尴尬地挠头道:“你别看她平日里那样,到底是个小姑娘,会害臊。” 唐越微微颔首,投向范宜襄的目光越发宠溺与无奈,三两步绕道范捷身后,展开双臂就要将范宜襄拥入怀中。 天哪好热情啊。 范捷这个挡箭牌范宜襄是用定了的,每唐越靠近一步,范宜襄便绕着范捷的身子退一步,一时画面竟成了二人绕着范捷捉迷藏。 范捷莫名其妙,一把揪起范宜襄的衣领,嚷道:“阿襄你胡闹什么!” 唐越伸出一只胳膊出来解救被范捷悬在半空中的阿襄,笑容可掬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阿襄还是这般调皮。”说着就要把她往怀里抱。 简直就是索抱狂魔...... 范宜襄觉得眼前的这位笑面郎君,比那位对自己一脸厌弃的陆澈要恐怖百倍。 他待你千好万好,你挑不出一丝错来,可就在你沉溺在这片温柔之中的时候,他便话张开血盆大口,将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范宜襄猛一用力,将唐越狠狠朝外退了几步。 唐越满脸哀思,仍旧抛出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递给范宜襄,委屈道:“阿襄你怎么了?” 大哥...咱有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上手拥抱好吗...眼瞧着唐越又朝自己抱了过来,范宜襄几乎就要暴走大骂他一声“登徒子”了。 鞭子呢...为什么不把鞭子带出来!! 范宜襄想继续让范捷做自己挡箭牌,环顾四面,哪儿还有范捷的半个影子,这个混球!不知什么时候就溜得没影了。 “唐侍中!请你自重!” 终于在唐越的第无数次告白和索抱、强行抚摸自己脸颊的时候,范宜襄暴走了。 “唐侍中!?”被伤透心的唐越眼中一痛:“阿襄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 范宜襄绞尽脑汁,终于想得一计谋,冷笑道:“生分?我与唐侍中素未谋面,何来的生分。” 唐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若有所思道:“阿襄是在跟我玩吗?”说着又情不自禁地抬手要去掐范宜襄的脸蛋。 范宜襄一脸嫌恶地撇开脸:“调戏皇妃,唐侍中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唐越哼一声:“你说与我素未谋面,那如何得知我姓唐,又如何知道我官任何职?” “你方才向四殿下敬过酒,自称唐某,殿下称呼你做侍中大人,我自然就知道了。” “骗子!”唐越不死心地往前靠近:“你这个小骗子!” 骗你妹啊! “唐侍中如果再走近一步,我便跳下去。”范宜襄转身就栽向身后的池塘。 唐越大惊失色:“别!阿襄!”自动退后了三步。 范宜襄转过身子,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抬脚就要离去,不想唐越幽幽叹道:“你可是真的将我忘了?”语气说不尽的悲戚怆然。 范宜襄头也没回一下,继续往前走。 “或是你有了新欢——” 噗,新欢... 看书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唐越有逗比属性。 见范宜襄的脚步顿了顿,唐越好似受到了鼓舞,声音抬高了些:“阿襄,无论你是否愿意认得我,记得我,你莫要忘了,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后,等着你——”哪怕只是回头看我一眼。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原主就是沉溺在你这一片甜言蜜语中的吧。范宜襄连连摇头,终究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唐越脸上那无尽的落寞与颓然。 范捷回来的时候范宜襄已经走远,来不及质问唐越,便朝着妹妹去的方向追了去。 “大哥以后别做这种没脑子的事了!”范宜襄恼火地瞥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范捷。 范捷生气道:“定是那小子惹你不高兴了,回头我揍他一顿。” 范宜襄突然站住脚步,猛地转过身来瞪视范捷:“大哥是嫌我的命太长还是嫌咱们范家如今过得太.安逸?!” 范捷吓了一跳,委屈道:“你不是最喜欢唐越的么?” “我如今在四爷府中,步步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即便如此,也不知是否会无意惹怒四爷!” “大哥!我嫁的不是寻常人家,我嫁的不是那些可以任由我们范家欺凌的破落侯爵!” “你且试着深想一步,今日四爷册立储君已是指日可待,他日待四爷登上帝位,若是大哥再行今日这种糊涂事,那就是淫.乱后宫!削官剥爵不够,你我乃至父亲都要背上千古的恶名!我更是要被以‘淫.妇’的形象列入史册,世世代代受人谩骂鄙夷!”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自己的结局,范家的结局。 范捷先是一脸的呆滞,脸上表情很快被惊恐取代。 一脸愤怒的范宜襄带着一脸茫然的范捷回了宴席,皇帝已经回了寝宫,大多来宾都已离席,零零星星还剩一些人在互相恭维敬酒。 “去哪儿了?”陆澈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无表情。 “大哥说御花园夜景甚为迷人,所以带我去看看。”范宜襄心虚地回道。 陆澈不再说什么,只是脸色似乎稍稍往下沉了一些。 范宜襄不敢盯着他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 一时又回了马车上,一上车,原本一直板着身子的陆澈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往榻上一瘫,醉态尽显。 范宜襄偷偷看他,见他微微眯着眼,似醒似醉,等马车行了好一段路,才轻轻伸手去掐那一直燃着的檀木香。 “你在做什么?”陆澈嘟囔一声,醉意十足,语气软软的,不似平常那样刚硬冷冽。 范宜襄支支吾吾半天:“我在...这个...檀香...” 陆澈眯着眼,奇道:“你不喜欢这香么?” 范宜襄不敢说实话,却也不敢说自己喜欢,不然掐它干什么。 “我也不喜欢。”好在陆澈似乎不在意范宜襄的回答。 好像真的醉了?范宜襄又偷偷看了他两眼,试探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熏?” 陆澈叹道:“皇子们都熏香,若是我不熏,自然会被当做异类。” 范宜襄不敢苟同道:“熏香不过是个人喜好罢了,他们觉得香,我还觉得臭呢。” 陆澈眉眼一弯,眼睛弯作月牙状,笑道:“就是臭!比狗屎还臭!” 范宜襄愕然,知道他是醉了,好笑道:“你还闻过狗屎啊。” 陆澈得意道:“那是自然。” 范宜襄恭维说:“厉害厉害。”陆澈脸上表情越发得意。 想不到醉酒之后的男主竟然这般狂野。 因是夜路,马车驾驶得极慢,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竟走了快一个时辰,陆澈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之后酒便醒了,恢复了素日里高冷优雅的模样。 瞥了眼被掐断的檀木香,目光落在范宜襄的身上。 范宜襄正蜷缩着身子睡在角落里,离自己很远,不知在做的什么梦,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想到今日她替自己挡酒,陆澈眼神有些缥缈,又想到范捷带她所见的男人,原本缥缈的眼神瞬间又变作了无比森冷的清明。 范宜襄一夜睡到天大亮,一睁眼方嬷嬷就凑上来说八卦:“夫人你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昨夜姑爷夫人回府之后,老夫人就把姑爷请了去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姑爷就去了祠堂罚跪,后来您猜怎么着!”方嬷嬷说的眉飞色舞。 范宜襄心中疑惑,书里并没有这一段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掐了那段熏香?这郭氏虽是严母,但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罚跪吧? “我猜不着,嬷嬷快说给我听!” “后来姑爷就在祠堂里晕过去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正让人去宫里请太医呢! 夫人您说,这为娘的心怎么能这么狠,我听闻,姑爷好像还吐血了,怕是打仗时候积压下来的伤。” 方嬷嬷啐了一口:“还有那个小贱人!平日里姑爷把她往心尖尖上疼,这回姑爷被那老虔婆罚跪,她竟连个情都没去求!现下正在爷床头前哭呢!” 范宜襄皱了皱眉:“又不是死了人,她哭什么丧。” 方嬷嬷叹为观止,一脸崇拜望向范宜襄,原以为自己已足够毒舌,不想夫人更胜一筹。 梳洗后便来到陆澈房中探病,太医已经来过了,说是旧疾复发,这次战事又添新伤,殿下也不曾在意,再加上饮酒过度,才会突然晕厥的,开了几帖药嘱咐内服外用。 果真如方嬷嬷描述的一样,潘如君正守在陆澈的床前默默地流泪。 潘如君听得身后动静,也不回头,只专心的看着床上的陆澈。 方嬷嬷怒了:“潘姨娘好大的脸,夫人来了,竟是连个礼都不行。” 一声姨娘说的潘如君后背僵直,僵硬着身子把脑袋往范宜襄的方向挪了挪,这就算是行礼了。 范宜襄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要不是看在她是女主,自己估计也得暴走。 突然有点理解原主的处境了。 你恩爱就恩爱,没有问题,喜欢秀,也没有问题,可是你如果目中无人,那就有点问题了。 别说原主那样的性格,任何一个人放在自己的立场上,都会生气的吧? 范宜襄淡淡道:“潘姨娘光是哭有什么用,再嚎上两嗓子才好,说不定能把爷给叫醒了。” 潘如君回头看了眼范宜襄,一副“你是正房咋的?你是正房了不起啊?”的表情。 鞭子!快去取我的鞭子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范宜襄掐了一把自己的小嫩胳膊,坚持着默默站了一会儿,算是尽完自己正妻的职责了。 转身要走,潘如君突然道:“夫人昨日不该替澈哥哥饮酒的。” 范宜襄停下脚步:“何出此言?” 潘如君仍旧稳如泰山般端坐在床边,脸朝着陆澈,方才那话虽是对范宜襄说的,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 “敬王是陛下亲封的,素日里,陛下亦会待他礼让三分。”潘如君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怒意,似乎在说,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你四不似傻。 范宜襄撇撇嘴,小姑娘,我忍你很久了,“哦”了一声,道:“敬王不敬王的,那是陛下的事儿,挡不挡酒是我自己的事儿,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不讲理的人,我为人行事,从来不讲究该不该,只讲究我乐不乐意,千金难买我乐意。”范宜襄喘了一口气:“我乐意给爷挡酒就挡酒,不乐意就不档,谁也管不着。” 潘如君被她这一通歪理彻底气懵过去,回头瞪着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夫人这样...未免也太胡闹了些。” 范宜襄看她原本唇红齿白的,此刻被自己气得小脸通红,嘴唇发白了,莫名觉得通体舒畅,嚣张道:“我胡闹,我乐意!” 往日你总让原主吃瘪,气得说不出话,我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 潘如君站起来,似乎还有一堆长篇大论要说,范宜襄连忙快步朝外走去,不忘回头道:“爷这儿烦请姨娘担待着,我呀,继续去胡闹去了——” 待她走远了,陆澈才将眼睛缓缓睁开,深湛的眸子里竟然带了一丝笑意,看了眼潘如君,淡淡道:“你逾矩了,她到底是四皇妃。” 潘如君脸色微变,飞快地看了眼陆澈的眼眸,不敢再多说是非,安静地坐在床边。 鸦雀无声地坐了一会儿,床上的人突然沉声道:“你出去吧。” 潘如君后背一僵,不敢问缘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第五章 沐浴 范宜襄回到自己园子屁股还没坐热,郭氏便派了人来请她。 这也是书里没有的,不知吉凶,一路忐忑来到北园,郭氏高高坐在正厅中央,手里捻着串玛瑙佛珠,穿得是暗红色对襟,头戴墨绿抹额。 这郭氏年纪并不大,完全无需这幅老态打扮,如此故作深沉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范宜襄心中想着。 “你可知你错在哪儿了?”郭氏冷冷扔出来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专心捻手里的珠子。 呆若木鸡的范宜襄偏头看了眼同样错愕的方嬷嬷,半天才道:“媳妇不知。” 郭氏虽有意训诫范宜襄,却也不敢真对她如何,依旧先让她坐下,而不是站着或是跪着,且先试探一番,若果真因着前几日儿子那一番发作而让她性情大变,以后捏圆搓扁还不是任由自己。 “你不知,便先慢慢想,在我这儿久坐一会儿,听听佛经亦是极好。”郭氏淡淡道。 昨晚范宜襄没有照例去膳房偷吃馒头,早上只用了几片菜,早已饥肠辘辘,头脑发昏,郭氏房里也不知熏得什么古怪香料,又浓又沉,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只坐了一会儿,范宜襄忍不住道:“难道是昨日我替爷挡酒的事?” 郭氏捻珠的动作并未停下,嘴里也一直念着佛经,身子更是纹丝不动。 等念完了一整段,郭氏才慢条斯理朝范宜襄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你是灵慧之人,既然知错,那该如何?” 亲儿子都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自己的责罚只能重不能轻了。 范宜襄咬牙道:“媳妇自当认罚。” “那便也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罢。”郭氏用袖子扫了扫手边茶面,掂了掂手中的佛珠,掩住眼底的一丝快意,继续阖上眼帘念起佛经来。 范宜襄无法,只得乖乖听罚,两个时辰下来膝盖淤青不说,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方嬷嬷睡熟过去,范宜襄才趔趔趄趄地溜进膳房,照例抓起馒头就着酱菜一顿胡吃海塞。 今日剩的馒头好像比往常多一点,不过饿了一天的范宜襄还是照例吃了个精光。 这次给殿下准备的膳食,阿福特意准备了两人的分量,心道夫人就算偷吃应该也不会都吃个精光吧,然而等陆澈打完一套拳等待用膳时,阿福才惊觉自己小看了夫人的食量。 陆澈虽身上有伤,却向来不拘这些小节,每日练拳是雷打不动的,练完拳后须得大吃一顿也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他自幼长在军营,吃干粮长大,别人吃上数月干粮便会腻烦恶心,但他却截然相反,一日不吃便会浑身不适。 只不过这是他的一个小秘密,只有阿福与他二人知道,所以馒头酱菜亦是阿福一人亲力亲为揉面蒸炒的,是以范宜襄偷吃了好些天,膳房里的厨子也并不察觉。 阿福不敢去瞧陆澈的脸色,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 “再做一份,送到范氏房里去。”陆澈扔下擦汗的毛巾,径直就往范宜襄住的西园去了。 一进屋子里,迎面便扑来一股浓郁的红花油味。 范宜襄身子骨瘦弱,稍微磕着碰着身上的淤青就触目惊心,何况跪了足足一个下午,心疼得方嬷嬷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红花油都抹在她两只膝盖上。 范宜襄见陆澈面露异常,连忙吩咐方嬷嬷去开窗通风,陆澈摆了摆手:“无妨,我身上常年多伤,这气味倒是不难闻。” “爷身上的伤...?”范宜襄见他满头大汗,俊俏的脸上呈现出运动后才有的红晕,好看极了,知道他一定是运动过了,白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晚上又开始浪?难道他第铁打的不成? 陆澈的目光凛冽地朝她扫来,吓得范宜襄猛地缩回了脖子。 莫非上回之事果真吓着她了? 陆澈腹诽着,嘴上淡淡道:“小伤,不足一提。” 陆澈突然到访,范宜襄此刻虽罩着件轻薄的绸面褂子,内里却只着了件肚兜,玲珑有致的身形在半透明的绸面下若隐若现,又是梦中突被惊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因为暑热,双颊微微泛着粉色,让人忍不住想伸手重重掐一把。 “你何故要用红花油?”陆澈随手拿了杯凉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随意问道。 范宜襄不知如何回答,自己随便怎么说都给人一种告状郭氏的感觉。 陆澈见听不到答案,亦不追问,只散漫地环顾着房中的装饰,目光突然落在床边一三脚灯架的底部,奇道:“那是什么?” 范宜襄让方嬷嬷将垫在灯架底部的那本书取出来,笑道:“我平日喜欢歪在床上看书,那灯座太低,便拿书垫着。” 陆澈胡乱地翻了几下方范宜襄递上来的书,情绪一时不知怎么就烦闷起来:“我要沐浴。” 方嬷嬷面上露出一丝古怪和嫌弃,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今晚要留宿在夫人这儿了? 府中沐浴每个园子都有专门的浴池,可是陆澈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范宜襄试探地问道:“在这儿!?” 陆澈不置可否,自行开始宽衣解带。 方嬷嬷再不情愿,也只好下去命人备下浴桶热水,院中虽设有浴池,但是原主和现在的范宜襄性子都十分懒惰,常常就在自己房中沐浴,是以,方嬷嬷准备起来算是轻车熟路,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万事周全。 “爷慢用——”范宜襄福了福身子,作势往外要溜。 “你留下伺候我沐浴。” 方嬷嬷心疼地看了眼可怜巴巴的范宜襄,关门去了。 这剧情实在诡异,自己现在虽然不曾把自己作妖作得让陆澈深恶痛绝,可陆澈绝对是不可能对自己动半点心思的!而且他早有真爱,他与潘如君自幼相识,更是从小长大,历经无数苦难,可谓是同甘共苦情比金坚,虽然这些都是作者一笔带过,但是陆澈对潘如君的一片痴心范宜襄从不敢怀疑。 此时此刻的范宜襄,甚至还有一些同情潘如君。 陆澈后续也娶了不少女人,但书中并未写过他留宿于哪个女人房中,是以,在范宜襄眼里,陆澈一直都为了潘如君守身如玉。 但是看着眼前场面,事情发展到此,陆澈绝对不是一个守身如玉的禁欲系标准男主。 范宜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啊,书中只会把读者们想看的地方写出来,精彩的带动剧情的地方写出来,别的发展不过全凭看客们自行想象,可是自己身处其境,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书中那样片段式的,剧场式的,自己所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的,这已经不只是书,而是自己真正的如现实生活一样的人生。 这样的觉悟让范宜襄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与茫然。 “傻站着做什么?”陆澈已经将外衣处净,仅剩雪白的亵.衣亵.裤,一副等着范宜襄来帮他脱的模样。 范宜襄低着头红着脸慢吞吞上前,陆澈盯了她半晌,随意将身上的衣裤一脱,精壮的身形瞬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范宜襄面前...而且是正面对之。 范宜襄忍不住捂住了脸,陆澈冷笑一声,轻轻朝浴桶里一跃,整个身子都陷进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范宜襄取了浴盐毛巾,慢条斯理走到陆澈身边,轻手轻脚地小心给他擦拭着身体。 透过雾气,范宜襄见到陆澈白皙精壮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新伤旧伤,箭伤刀伤...这是书中没有写的。 凡是触及到伤口的地方,范宜襄原本就很轻的力道变得越发温柔。 这种感觉落到陆澈身上十分微妙。 “你在做什么?”下颚突然一痛,范宜襄的下巴被陆澈单手捏住。 “我...” 陆澈见她被自己捏的满脸通红面目狰狞,这才将手松开,淡淡道:“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范宜襄被他吓得魂不守舍,不管他问的什么,先忙不迭时道:“满意满意。” 陆澈冷笑:“以后若是想男人了,大可不必抱着书本伤怀!” 范宜襄一愣,不知他意指什么。 分神的功夫,陆澈已经出了浴桶自行穿好衣裤。 “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何会用红花油。”陆澈坐在床边大理湿漉漉的长发,此刻满头的青丝都散落了下来,半干半湿,松散地披在肩头。 看得范宜襄心头微热,陆澈这副模样,真是美人如画不可方物。 “我不小心磕了一下,并没什么大碍,嬷嬷她心疼我,这才弄了一屋子的味道。”范宜襄撒谎道。 陆澈侧目扫了她一眼,对她并不告状的答案似乎很满意。 范宜襄远远站着看陆澈打理头发,原本还算有条理的头发被他这么胡乱一弄,反而乱七八糟地打了好几个结。 陆澈被这一头长发弄得烦躁不堪,范宜襄飞快地上前道:“我来给爷梳头。” 阿福进来送夜宵的时候,陆澈正乖巧地闭目坐在床边,范宜襄手指灵活地穿插在陆澈的发丝间,有条不紊一寸一寸地给他梳理着头发。 阿福有一种万物静止的感觉,仿佛二人不似凡人,倒像那天上的神仙眷侣。 第6章 王八爷 范宜襄偷偷瞥了眼阿福递上来的夜宵,待看清了食盘里的东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这...难道自己偷吃的事情被发现了?! 熟不知自己这副表情一览无余统统落入了陆澈眼中。 陆澈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实在是饿了,便也不再打趣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动作优雅好看,像是训练有素一般。 范宜襄盯着他吃饭的模样直皱眉,陆澈面色一变,装腔作势道:“这粗鄙之食可是碍了夫人的眼?” 范宜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会不会。” “那怎么不动筷?”陆澈若有所思看向她。 范宜襄实在吃的太饱,要是之前还好,今夜她一人吃了两人份,是一口多余的东西都咽不下了。 “我...我在节食。”范宜襄忐忑回道。 她知道陆澈定然不会相信,原主一直都瞧不起郭氏的出身,连带着也瞧不起陆澈的出生,其实乃至当朝皇帝原主都是鄙夷的,当年皇帝还曾是范老将军门下的一个千夫长,原主这种天生傲慢的贵女,心中对于皇帝一行人都是鄙夷与嫌恶的。 所以在平日的言谈中无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即便郭氏身着华服,食用翅羹燕窝,在原主眼中也不过是邯郸学步,不讽刺一声“猪食”实在不痛快。 陆澈自然也是被原主挖苦过得,陆澈在军营中长大,文化上自然比不得京中自幼苦学的贵子们,虽后来在郭氏的督促下有意恶补过一阵,但陆澈不好此道,重武轻文,到底是亡羊补牢。原主总是拿这事儿嫌弃陆澈。 有一回特意拿了个生僻的字眼去责难陆澈,陆澈答不上来,便又是一番嘲讽鄙夷。 此刻看到陆澈在吃这种平民百姓吃的东西,范宜襄连筷子都没动一下,说自己不嫌弃,连自己都不相信。 陆澈看着她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心情大好,很快便将食盘里的夜宵吃了个精光,转身去了。 待陆澈走后,范宜襄迅速走到桌子旁翻看那本垫过灯架的书,只见书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唐越著”。 范宜襄顿时只觉通体冰凉,掌心不停有冷汗冒出,连夜便让方嬷嬷将原主收藏的所有有关唐越的诗书画布烧了个精光。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陆澈每天晚上都会来范宜襄房中沐浴用膳,每次都是大汗淋漓而来,神清气爽而去。 一开始范宜襄半夜仍旧去膳房偷吃,不过渐渐减少分量,以保自己能留下小半个胃和陆澈一同进食。 不想阿福所准备的夜宵分量越来越多,范宜襄索性省了那道偷吃的工序,直接将陆澈这一顿当做了正餐主食。 这日夜里陆澈依旧满身大汗而来,几日的相处,范宜襄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畏惧他,见他来了,连忙殷切地递上冰镇过的凉毛巾给他擦脸,热情道:“爷是先洗澡还是先用膳?” “照旧。”陆澈接过手巾胡乱擦了一把脸扔回给范宜襄。 方嬷嬷兴高采烈地下去准备热水,心中对这位姑爷是大为改观,看不出来草莽出身的爷竟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心疼夫人年纪小不与夫人同房,可是又舍不得冷落夫人,能够每日都来西园陪夫人用膳。 二人无声地吃着馒头,不过吃法略有些不同,陆澈是吃一口馒头,然后夹一口酱菜或是肉丝,范宜襄却是将馒头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后将酱菜和肉丝卷起来吃。 二人各自鄙视着对方的吃法,倒也其乐融融。 吃撑的范宜襄不小心犯了个错,打了个饱嗝。 顿时时间好像都静止了。 范宜襄手里的动作呆住,更不敢去瞧陆澈,心里犹豫着现在是不是该跪下磕头说妾身罪该万死。 不料陆澈微微一笑:“吃饱了?” 范宜襄轻轻咳嗽了两声,蚊子一般发出一声轻嗯。 陆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她日渐丰盈的小脸颊:“倒是胖了不少。” 触电般的感觉,范宜襄飞快地将脸闪到一边,脸上有些不高兴,陆澈基本不会正眼瞧自己,如果他说胖了,那一定是很胖很胖了。这几日吃了就睡,加上原主这幅易胖体质,范宜襄的心情很不美丽。 陆澈沉了沉脸,收回被范宜襄冷落的半只胳膊。 次日范宜襄拿了本连环画小人书趴在太妃椅上看,书中讲的是一个外地秀才不远万里来到京中考取功名,阴差阳错结识一位青楼女子陷入爱河。后来秀才金榜题名中了探花郎,原本想要赎出心爱的女子然后迎娶过门,这时偏偏被皇帝最疼爱的小女儿看上了召为驸马。驸马不得纳妾,但秀才依旧为爱人赎了身还给了她一笔钱财让她回老家,奈何青楼女子因爱生恨,竟扮作丫鬟混入了驸马府上,伺机想要找机会害死公主..... 不得不叹服古人的yy能力也是极强的,有了这些话本,范宜襄的日子到底过得不至于无聊,范宜襄正看得入迷,方嬷嬷风风火火跑进来,美滋滋地嚷着:“夫人,我又听来了件趣事儿!” 范宜襄埋头看着书中情节,一丝也不想错过:“再有趣的事儿也比不上这个。” 方嬷嬷认得几个字,往前凑了几步,皱着张脸:“夫人怎么又在看这种淫.书!”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凑上前悄然道:“奴才不是说了吗,这书夫人夜里偷偷瞧就算了,怎么光天化日里就...” 范宜襄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道:“嬷嬷快说是什么趣事!” 方嬷嬷热情不减,面色潮红,起了一副说书的架势:“潘氏那个小贱人这回可在咱姑爷那儿讨了个没脸!” 范宜襄翻了翻眼皮,人家小两口吵吵闹闹多正常的事儿,越吵越滋润,已经没有兴趣听下去。 范宜襄的冷淡并没有打消方嬷嬷那颗火热的八卦之心:“夫人您猜怎么着,今儿咱姑爷下朝回来,脸色原就有些不好,潘氏那个贱人偏偏去闹了一场,也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反正后来姑爷是怒冲冲地出了府。潘氏戏倒是挺足,自顾地在姑爷书房里哭了一场,也不知现在了了没。莫不说咱姑爷那性子了,放眼咱们整个大历朝,哪个做姨娘的敢这样蹬鼻子上脸的折腾爷儿们,若是在咱们将军府,早被扒光了拖下去打死!” 憋了一路的方嬷嬷总算说了个痛快。 范宜襄赶忙递上一杯茶给她润喉,心里掐指一算,这个时候皇帝好像是打算立太子了。 朝堂上有一些不利陆澈的言论传出,主要还是针两点,一个是出身不好,没有一个家族显赫的母族。再一个是文墨不通,只会打仗,不会治国。后来甚至到了质疑陆澈是否皇帝血脉的地步。 作者写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突出两点,一个是皇帝对于陆澈的喜爱是那些谣言不足以动摇的,第二是陆澈遇到逆境时身边有一个睿智的母亲和聪慧的潘如君。说白了就是凸显一线主角光环。 范宜襄心里虽想着这些事,但是注意力却一直停在方嬷嬷方才说的“姑爷出府”这四个字上。 自己好像还没有出府溜达过? 反正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与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何不犒劳一下自己小小放松一下? 方想着,便让方嬷嬷准备上了,用过午膳就出了府。 车水马龙有些夸张,勉强称得上热闹吧。 如今时至盛夏,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当朝民风开放,所以在路上行走的女子也不少,不过大数还是带了斗笠遮面,范宜襄也不能例外。 这回出门范宜襄怕遇见坏人,于是将蒙了灰的马鞭又给带了出来。 逛了一圈女孩子都喜欢的胭脂水粉铺子、成衣店、首饰店,范宜襄停在了一处西疆酒楼的门口,咽了咽口水。 新疆菜,牛羊肉,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又焦又酥的烧烤味,范宜襄又咽了咽口水。 范宜襄故作天真问道:“嬷嬷可知道这酒楼卖的什么菜?” 方嬷嬷捂着鼻子一脸嫌弃道:“什么菜奴才不知道,只是这股羊膻味奴才实在闻不得。” 范宜襄忙道:“我瞧着那边有一处卖奇珍异草的,嬷嬷快去那待着,也好将这股子膻味散掉。” 方嬷嬷有些动摇:“夫人不同去吗?” 范宜襄摆摆手:“父亲大哥总说西疆菜好吃,今日想去试试。” 方嬷嬷一脸惊恐,好像一进这个酒楼小命就会没了,只好道:“那夫人吃好喝好,一个时辰后奴才还在这儿等您。” 范宜襄笑:“如此甚好。” 偏偏没了包间,食指大动的范宜襄只好屈尊坐在了大厅,菜刚上来,范宜襄便揭了面纱狼吞虎咽起来,天天吃馒头也是会腻的。 周遭的人原本见其长相纷纷惊艳不堪,又见其吃相,纷纷掩面叹息,暗说她是饿死鬼投胎。 吃饱喝足,范宜襄不顾形象地拍着肚子打着饱嗝正要结账离去,忽听得楼上传来躁动,心中一喜,这吃饱还有戏看,实在美哉。 两伙人一路从楼上打到楼下,砸了不少桌椅板凳,食客们不但不走,反而都留下做看客。 范宜襄觉得这些看客的表情和议论比争执的两伙人更加有看头。 “你可知与王八爷起了争执的是何人?” “敢呛声王八爷,那必然不是什么凡人啊!这下看头足了!” 王八爷王赟,范宜襄是有印象的,琅琊王氏,数百年的基业,数百年的右相,王赟在王家行七,但因为人猖獗嚣张,欺男霸女,所以百姓们都称他作王八爷。 这王八爷明面上是二皇子的爪牙,实际暗中支持三皇子,主要任务是和陆澈呛声,让二皇子和陆澈互殴,三皇子好坐山观虎斗。炮灰一个,陆澈还没登基就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范宜襄定睛往另一伙人一看,只觉脑门嗡嗡作响,果然,能动手绝不动口,能把小事化大的也只有自己的那位大哥范捷了。 第7章 掌嘴 王赟口口声声嚷着什么:“原就是个来路不明的,还不让人说了!”说完连声呸了好几下,又扯出帕子抹了好几下嘴。 “你这小子,几日不打你胆子见肥啊!”范捷因扶着一个醉酒模样的人,行动颇有些不便,只飞身扬起一条腿吓唬了一下王赟,并没有真打他。 不过也把王赟吓够呛,身子往后躲了躲,远远骂道:“范捷,只因你我认识多年,我才奉劝你一句,你那妹子嫁的可不是什么好货色,趁早和离了才算好!你偏不信还要打我,他日吃着苦头了,才有你受的!” 范捷吼道:“你算哪根葱,也对我范家的事指手画脚!” “是了,你妹子那泼妇配个野种,也算是绝配,以后再生出一堆小野种出来还不知道是不是...”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一鞭子已经抽了上来,紧跟着就是布料破裂皮开肉绽的声音。 范宜襄将那见了血的马鞭收回,冷冷睨着王赟:“你小子敢再说一遍?!” 一鞭子算什么,王赟本意就是要将此事闹大,索性豁出去大骂:“又是让个女人来出头!早就听说这野种是个脓包软蛋了,先是让个女人在宫宴上挡酒,这会子竟又是让一个女人替你挡着——”话没说完,范宜襄手中的鞭子已然啪啪打在了王赟的嘴上,来回抽了数十下,直到他说不出半个字,才将鞭子收回。 “女人怎么了?女人还不是照样打你!”范宜襄大笑:“各位看客们瞧瞧,瞧瞧谁才是脓包软蛋!” 众人很配合地发出嬉笑声,还对王赟指指点点。 范宜襄走到王赟跟前,用鞭子抵住他的脑袋,期间有王赟随从上前欲阻拦,范宜襄一个眼神递过去,竟将人生生吓得退回了原地。 “王赟,你要是还想给三皇子办事的话,就跪下来给我大哥磕三个响头,再说三声你才是野种。”这话范宜襄说的极轻,只有王赟自个儿听见了。 王赟身子猛地一僵,原本阴鸷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求饶,她怎会得知自己与三皇子的关系? 范宜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王赟心惊肉跳,这丫头疯癫起来可是会杀人的,她既得知了自己的立场,那想必范家也都知道了,王赟越想越怕,心虚地瞟了眼范捷,干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我无理,诸位得罪了。” 范宜襄勾了勾唇,朝着王赟挥了挥手:“赶紧滚吧!” 王赟得了便宜,带着小厮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范宜襄向来见好就收,尽量不要把人逼到绝境,好歹留一丝余地。 不过似乎对着王赟不太适用,待他跑出了几十步开外,突然回头骂道:“贱妇猖獗,他日我必要你跪在我面前乞怜!” 范捷随手抓起手边的茶壶朝着王赟方向砸过去,虽隔了老远,王赟依旧被吓得两手抱头,飞快地跑没了影。 范宜襄用胳膊肘捅了范捷一下:“大哥莫气!” “这般轻易放过那厮,实在可恨!”范捷面露遗憾,上下打量着范宜襄:“你到底是嫁了人,性子果真和顺了不少。” 范宜襄嘟嘴:“大哥不是总嫌我性子急躁怕我惹事,如今我改了,大哥又不喜!”眼波一动,眼尾一扬,生出几分不满,让人瞧了却似娇嗔一般,看得范捷越发吃惊:“好妹子,你当真是变了好多,我瞧着...竟...竟...” “竟如何?!” “竟比往日好看了!”范捷红着脸挠了挠头,心中叹道:这四殿下倒还真有那么点本事,连阿襄这样的性子都能驯服得了! 范宜襄也顺势上下打量起范捷来,他身量极高足足有八尺,丰额削脸,因自小虽范老将军在军中历练,脸上棱角分明,又蓄了层短须,若非性子莽撞些,平日又一副虎头虎脑模样,自己倒还真没注意到这位大哥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范捷见妹妹盯着自己出神,以为她害羞了,便哈哈笑了两声,范宜襄从思绪抽离出来:“哥哥怎么就和他吵起来了?听那话茬子,好像跟四爷也有几分关系?”范宜襄奇道。 范捷这才将身侧的人往范宜襄怀里一推,叹了一声:“可不就是因为他!” 范宜襄吓得一个机灵,盯着怀中醉的不省人事的陆澈,万分惊奇道:“大哥怎么和殿下一块儿喝上了?”按道理,他二人关系素来不睦啊... “还真是巧,我今儿来吃酒,只听得隔壁厢房乒乒乓乓的,着了小厮去一瞧,就见他独自一人喝得大醉,杯儿碗儿碟儿啊砸了一地,偏王赟那小子也在隔壁,便趁机过来闹事,一来二去地就争执上了。” 范宜襄笑道:“大哥素日不是和王赟的关系不错么,怎么今儿倒不帮王赟了?” 范捷嫌弃地看了眼陆澈,重重叹息一声:“谁叫他是我妹夫呢!” 范宜襄但笑不语。 看来范捷目前对陆澈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原本范家上下对陆澈的所有了解都是源自范宜襄的嘴巴,后来之所以与陆澈针芒相对还不是因为原主的煽风点火,跟谁过不去不好,非得和男女主唱反调。不过也没办法,谁让她的人设是超级大反派呢? “近日里朝堂上总有些不利于四殿下的话,阿襄啊,大哥知道你性子急躁,但是这几日还是多多体贴体贴殿下,他素日沉稳持重,今日这样,想必也是有些撑不住。”范捷一副很了解男人的模样。 “我知道了。”范宜襄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却道:朝堂上那点屁事比得过和潘如君吵架事儿大?估计这就是陆澈喝闷酒的原因,原不过书里并没有这一段的。 范捷吩咐下人雇了辆马车,亲自送妹妹妹夫回府。 方嬷嬷在酒楼门口等了片刻,见着范宜襄一行人出来,连忙迎上前,又见着范捷,免不了就要向范捷吐苦水抱怨几句那潘如君与郭氏。 方嬷嬷才张了张嘴,范宜襄一记眼刀递过去,方嬷嬷又猛地将嘴巴合拢了。 范宜襄道:“今日我们难得出门,嬷嬷不若家去一趟,省的回去又日日在我耳边念叨你那刚出生的孙儿。” 方嬷嬷眼睛一热,范宜襄摆了摆手,从怀里拿出几两碎银子:“买些好菜好饭,明日再回府罢。” 方嬷嬷领命去了,范捷摇头叹息:“阿襄你越发与从前不一样了,四殿下果真不曾苛待你?” 范宜襄白他一眼并不答话。 马车上一时无话,范宜襄挑了帘子看外头街景,范捷看了看沉沉睡着的陆澈,又看了看自己妹妹越发沉静的侧脸,忧心道:“阿襄,我总觉得你有心事。你快告诉大哥,是不是这小子给你委屈受了?” 范宜襄回过头朝他粲然一笑:“四爷待我极好,大哥你别瞎操心了。” “那你为何总皱着眉头垮着脸?”范捷说着,脸上还模仿起范宜襄的表情来,逗得范宜襄哭笑不得。 范捷再三追问,范宜襄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保不准他回家还要跟范老爷子唠叨一通,老爷子爱女成狂又爱脑补,万一杀到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质问陆澈...范宜襄胆寒地哆嗦了一下身子,只好道:“我不过是总闷在府里,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没玩个尽兴,心里才有些不痛快。” 范捷拧着眉头听了半天,原来妹妹不高兴为的是这个,不免面露不屑:“瞧你那点出息!你若是觉得不尽兴,大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范宜襄看了眼酣睡的陆澈,范捷摆了摆手:“他睡得这般死,就由着他睡便是!”说罢,掀开帘子让车夫改去马场。 范宜襄揪了把衣角,坏了,原主和范捷都酷爱骑马,原主未嫁前,总爱与范捷一齐去草原上骑马赛马。可是自己压根就不会啊。 范宜襄的马儿名叫“踏风”,纯白色,自幼便由原主养大,性子与原主一样暴躁易怒,对主人却非常和顺,其他人就连范捷也轻易不让骑。 范宜襄一靠近踏风就感觉到了它明显的敌意,范捷远远骑在自己的爱骑上,对范宜襄大笑着:“怎么,嫁人了连老朋友都不认你了?” 范宜襄咬了咬牙,稍稍靠近踏风,企图去抚摸她的鬃毛,踏风怒喷几口粗气,狠狠甩了两下脖子。 一时倒激起了范宜襄骨子里的征服欲,记忆里,踏风虽对原主温和顺从,却也不过是屈服于原主的‘淫威之下’,原主下手狠辣,踏风只要稍有抗争,手里的鞭子便绝不留情。 范宜襄抽出马鞭来在踏风眼前晃了晃,踏风嘶叫了一声,两只前蹄动了动,范宜襄以为它屈服了,便尝试上鞍。 待自己的手一摸到马背,踏风便又开始躁动起来,它吃的是最好的饲料,每日又放养在茫茫草原,浑身是劲儿,几次下来,范宜襄已经被摔的浑身酸痛,更是吃了一嘴的土。 范捷已经骑了一圈回来,看见妹子两手将袖子挽得高高,还跟踏风较劲,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她是在欺负你!你如今这般柔软无力,她如何甘心让你来骑!” 范宜襄又从马背上摔下来多次,心中已是怒到极点:“你这家伙,欺软怕硬!”扬起鞭子朝它身上狠狠一抽,踏风长嘶一声越发躁动。 范宜襄又是几鞭子抽打上去,两手抱着马鞍,动作不再似初始般那样笨拙,依旧有些艰难地爬上马背。 双脚紧紧地夹住马腹,一手死死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朝着踏风身上又重重抽了几鞭子,原本一直上蹿下跳的踏风渐渐温和下来,嘶叫声逐渐变成了被驯服的哼哼声。 “走,踏风!”范宜襄厉声大喝,紧拉缰绳,朝着范捷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早在范宜襄驯马时陆澈已然悠悠转醒,揭开帘子朝外看去,远远见着一览无际的草原上,夕阳斜下,一白一红两匹骏马交错着奔驰着,女子爽朗清脆的笑声一串串撞入了自己的心扉。 第8章 宽衣 月上梢头时分,兄妹二人才意犹未尽地回了马车,范宜襄摸了摸空空如瘪的肚子,下午吃的那一肚子牛羊肉早就在马背上消耗光了。 范捷看了眼依旧沉睡的陆澈,递了条帕子给范宜襄擦汗,口中不屑道:“四殿下酒量竟这样浅,又多喝做什么,自讨苦吃。” 范宜襄急促的呼吸尚未平息,胡乱地抹了把汗:“他身上有伤,本就不该喝酒,若非实在碰上什么心烦的事儿,也不会这么作践自己。” 范捷点点头,看着妹妹红扑扑的小脸:“现下可爽快了?” 范宜襄开心地点着头:“以后大哥再与我来骑马!” 范捷笑:“傻丫头,你如今嫁了人,以后就算想来,也是要与他来才是,总缠着我算个什么。” “他是不会和我一起的。”范宜襄低声轻叹了一声,因声音极低,范捷听不真切,又抬声问了句:“什么?” 范宜襄嘟嘴道:“我刚才说,莫非大哥嫌我总缠着你么。” 范宜襄生气的模样让范捷有些慌:“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你...” 范宜襄抱着范捷的胳膊糯声糯气道:“好了好了我明白大哥的意思——” 马车行至一处露天的打卤面馆,热气腾腾的香味迎面扑来。 范宜襄食指大动,范捷也是饿了,却不敢出声,他深知妹妹素来不喜这等粗鄙之食,加之妹妹素来只吃素斋,便是提也不敢提。 范宜襄观察入微,小声道:“大哥饿了么?” 范捷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饿!” 范宜襄瘪嘴抱着肚子:“我饿了!” 范捷瞪大眼睛,范宜襄已经叫停了马车,一溜烟就蹿了下去。 “小二两碗打卤面!”范宜襄坐在小板凳上,点完菜后便用两只手掌轻轻拍着跟前的桌面,俨然一副等着上菜的小孩模样。 “小二不是两碗,来三碗面。” 一声低沉的男声让范宜襄整个人一震,猛地抬头朝说话人望去。 陆澈已经从马车上走下来,面无表情地来到自己桌子对面坐下。 “哎呀!不是三碗是四碗!我要吃两碗的!”范捷亦跳下马车,埋怨地看了眼陆澈。 范宜襄已经飞快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端端正正一本正经地朝陆澈福了个身,行了礼:“四爷醒了——” 陆澈脸色微微一僵,一时无言。 范捷面色也有些难看,瞧见妹妹这幅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猛地抽痛了一下:“阿襄你行什么礼,你是他的夫人,又并非仆人。” 陆澈淡淡道:“范将军说的对,襄儿你无须多礼。” 襄儿?什么?!襄儿?襄儿是哪位? 范宜襄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慢吞吞地坐起来,原本应该稀里哗啦一通海吃的打卤面,只能慢条斯理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 其他桌上的客人吃得都十分热闹,吃面声,喝汤声,高谈阔论声,唯独陆澈这一桌悄无声息,异常安静,反倒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一顿饭吃的食之无味,原该吃两碗的范捷也不过吃了半碗便没了胃口。 倒是陆澈,虽然吃得极其安静,却是一根不剩慢条斯理全都吃完了。 回到马车上,三人一路无话,再过一条街便就到了陆澈府邸。 想到西疆酒楼的佳肴,想到踏风,范宜襄的心往下揪了揪,看着眼前的范捷,这个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亲人。 最恨别离。 范宜襄的眼圈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巴巴地目送着范捷的马车走到街的尽头,变成一个小点。 陆澈破天荒地陪着范宜襄回了她的西园。 一进屋子,陆澈便屏退左右,一时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把衣服脱了。”陆澈道。 范宜襄呆了呆,然后默默上前给陆澈宽衣,陆澈轻轻拂了拂袖子:“不是我,你脱。” “啊!?”范宜襄彻底惊住,下意识拥住双臂,身子防备地往后撤了几步。 陆澈稍稍等了片刻,见她并无动作,沉声道:“要我伺候你脱吗?” 范宜襄低着头道:“我...我...我先去...沐...浴...” 陆澈轻轻叹了一声,走到范宜襄跟前,将她拦腰一抱,走到太妃椅前,将其整个人横着放倒在了太妃椅上。 范宜襄紧紧地捏紧拳头咬住腮帮子,浑身紧绷,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湿热的呼吸贴着自己的脖子,范宜襄紧张地闭着眼睛,甚至不敢呼吸出来。 身上一凉,外襟已经被陆澈摘了,紧接着是中衫,内衫...亵.衣...肚兜... 范宜襄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小肚兜,将人缩成一团躲在太妃椅的最内侧,惊恐地瞪着陆澈。 陆澈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小瓷瓶,看得范宜襄恶趣味丛生,那是什么?情.趣用的么? 陆澈往前一步,范宜襄便往后挪一寸,直到退无可退。 陆澈的手附在范宜襄光洁白皙的肩膀上,因为疼痛,范宜襄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轻声“嘶”了一声。 “傻孩子。”陆澈一声低叹,用手掌轻轻在其肩上按揉着,“那马儿如此烈性,竟也让你给降服了。” 冰凉的感觉取代了肩上火热的疼痛,待陆澈收回了手,范宜襄忍不住偏头朝自己肩上看去,只见上头已经淤青得发紫了,难怪一路上觉得浑身难受,想必是在折腾踏风的时候被摔伤的。 方才不察觉倒也没什么,如今知晓了,范宜襄又朝着身上其他几处疼痛的地方瞧去,只见自己胳膊上、后背、腰上、小腹......几乎没有一处不淤青,到底是没受过半点伤的小姑娘,范宜襄被自己这幅触目惊心的样子吓到了,那疼痛的感觉甚过之前,又不敢当着陆澈的面表现,只得继续紧咬着腮帮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你忍着点。”陆澈将瓷瓶里的药粉抹在掌心,然后一寸一寸细细地敷在范宜襄的伤处,再慢慢地按揉着。 陆澈到底是行武之人,虽知道她一个女儿家身骄肉贵的,已经极大可能做到轻柔,但到底是碰在伤处,疼得范宜襄冷汗淋漓,待陆澈触碰其后背时,入手竟是一大片冰凉的冷汗。 低头看怀中咬牙的安静小人儿,小脸因为强忍疼痛而呈现出一副狰狞模样,陆澈的胸口一滞,不知怎的,眼眶微微热了热,抬手安抚似的揉乱了范宜襄的头发。 阿福的敲门声拯救了范宜襄,陆澈随手扯了件外袍盖在她身上,又将她抱到床上打下床帘,这才沉声说了句:“进来。” 阿福凑到陆澈跟前耳语了什么,陆澈神情微变,阿福连忙跪下来磕头。 范宜襄偷偷将床帘拉起一条缝隙,观察外头的动静,见阿福突然磕头告罪,浑身一个机灵,猛地将床帘合住,规规矩矩地躺回了床上。 不一会儿陆澈走到床前,将方才的小瓷瓶摆在床边:“余下的地方自己抹吧。” 范宜襄乖乖道:“是。” 久久没有动静,也不知他是否离去,范宜襄便迟疑着是否该下床行礼恭送一下,偷偷掀起床帘半个角,眼神刚好撞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陆澈。 范宜襄猛地又将床帘放下,整个人缩到被子角落里,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出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帘外头轻飘飘传来一声:“等我回来用膳。”陆澈的脚步这才朝外走去。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范宜襄才偷偷爬到床边,伸出一只胳膊飞快地把陆澈留下来的小瓷瓶取了进来。 小心翼翼地在淤青的地方涂抹着,脑子里却浮现出方才陆澈低头专注给自己按揉的模样,他的掌心是粗糙的,应该是常年在战场上握兵器导致,粗糙却又温柔。 范宜襄虽然不敢直视他,却也飞快地偷看了他几次。这样美好的男主,范宜襄是万万不敢肖想的,但还是忍不住多想了几秒钟,然后甜甜笑了笑。 今日方嬷嬷不在,便着了别的下人为陆澈准备沐浴的事宜,不知怎么,范宜襄总觉得等他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过得格外艰难。 “现在什么时辰了?”范宜襄撑着下巴,数不清第多少次因为睡着而滑落下去的时候,不耐烦的问了一嘴身侧的丫鬟。 “回夫人,刚过了是亥时。” 已经过了陆澈平时过来的时辰,范宜襄也不知道该等还是不该等,已经是哈欠连天,倘若他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睡下,那岂不是大不敬...想到此,范宜襄猛地甩了两下脑袋:“给我取两壶碧螺春来醒神。” 两壶浓茶下肚,范宜襄揉着疼痛不已的小腰,早知道就不让方嬷嬷回家了,好歹还有个说话的人。 “你们可知道爷出了西园,便往哪里去了?可是出府办公去了?”范宜襄问向旁边的几个丫鬟。 几人面露难色,还夹杂着几分恐惧,支支吾吾你推我攘,半天也没给准话。 范宜襄明白了,陆澈应该是去了潘如君那边。 等陆澈姗姗而来时,整个西园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唯有守夜的几个下丫头在月亮门下打着瞌睡。 第9章 受罚 早在范宜襄骑马回来,在马车上尚且气喘吁吁时,陆澈便已意动,当时便恨不得一口将她娇.喘微微的唇给堵住。 这孩子...陆澈坐在床边,目光落向抱着被子睡作一团的范宜襄,唇角微微往上扬了扬。 范宜襄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方嬷嬷已经回来了。 “夫人醒了?可是饿了?是先漱口还是先用膳?”方嬷嬷容光满面,夫人大发慈悲肯让自己回一趟家,心里自然满是欢喜与感激。 范宜襄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艰难地迈下床,这时才意识到骑完马最难受的是大腿,比跑完五公里第二天醒来还要难受。 方嬷嬷自然不知道她昨天骑马的事儿,但是却知道陆澈昨晚是歇在这儿了的。伺候范宜襄穿衣的时候,见到其身上星星点点的淤青,脸色一动,现出几分古怪,也不知脑补了什么,张嘴便道:“姑爷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范宜襄微微诧异,也不多问,只问了几句昨日她回家孙儿的趣事,将话头带了过去。 这时几个丫鬟端了几个食盘上前,毕恭毕敬地摆在小几上到:“请夫人用膳。” 范宜襄瞥了眼桌上的菜,孜然羊肉、红烧牛腩、红焖羊羔肉......咽了咽口水:“这...” 刚说了一个字,打人狂魔方嬷嬷又是几个大嘴巴子朝上菜的丫头们抽过去:“不要命的东西,什么东西也敢往夫人跟前送!” 众人哭着跪在地上告罪求饶。 范宜襄扶额忧郁,什么时候才能让方嬷嬷改了这动辄打人的恶习。 抬声制止道:“嬷嬷先别急,料她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擅作主张端上这么多菜来。” 其中一个大胆的丫鬟颤巍巍道:“是...是爷...早上吩咐过奴婢们...说是夫人若醒了,便去膳房将这些膳食端上来...”竟然是姑爷的意思,方嬷嬷小心地观摩着范宜襄的脸色:“那依夫人看,这膳食该如何...” 范宜襄昨晚就饿得发慌,此时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面作难色道:“既是爷的意思,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刚动了两筷子,心中一喜,是昨天那家西疆酒楼的菜式! 不想郭氏房里的苏嬷嬷突然来了。 “夫人胃口倒好。”苏嬷嬷是张冷脸,年纪不大,却也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与郭氏很是像,“老夫人请您前去叙话。” 方嬷嬷皱眉道:“没瞧着我家主子在用膳么,都说老夫人素日里最讲礼节,倒不知竟养了条这么无礼的狗。”说着便做出一副赶狗的模样。 苏嬷嬷哼一声,不与她计较,只往范宜襄面前一站,木桩似的一动便也不动了,黑这张脸瞧着范宜襄吃饭。 无法,范宜襄只好托着酸痛的腰站起来,刚要走一步,方嬷嬷一把将其按下:“夫人做什么?她若要看您用膳,只管看去,怕她什么!”说着朝苏嬷嬷呸了一口:“狗东西!” 范宜襄皱眉:“嬷嬷不可无礼。” 方嬷嬷眉头皱得比范宜襄还深:“夫人何须这般委屈自己...” 范宜襄道:“母亲唤我过去必是有要事,用膳事小,母亲事大,见过母亲回来再吃也可以。” 苏嬷嬷讥讽道:“那夫人还是先用些膳,再回来可不知何时了。” 郭氏以后是要做太后的人,范宜襄不敢得罪,连说了几声“无事”,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恭恭敬敬地随苏嬷嬷去了。 潘如君正依偎在郭氏身侧,恍若女儿一般亲密地说着什么,素来严肃的郭氏脸上呈现出慈母般的温和。 远远见着范宜襄来了,走路还歪歪扭扭的,知道儿子昨夜歇在了她的西园,郭氏脸色便就有些不好看了。 范宜襄刚行了个礼,郭氏便厉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范宜襄想也没想噗通一声就跪了。 实在是福身这个姿势太痛苦了,加之大腿酸软无力,还不如跪着舒服。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郭氏见她这样顺从,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气,心道:这范氏果然性情大变。递向范宜襄的眼神便越发凌厉起来。 方嬷嬷不满道:“还不知夫人犯了何错,老夫人竟要罚跪。” 郭氏冷冷朝她看过去,苏嬷嬷便快步上前,扬起手就朝方嬷嬷脸上狠狠抽了好几下:“老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苏嬷嬷用的狠劲儿,想是报复之前,掌嘴的声音极其响亮,响彻整个屋子。 范宜襄手捏拳头,强忍怒意道:“方嬷嬷到底是老人,还请母亲饶恕她。” 郭氏冷道:“这些婆子素日里仗着自己有些资历,便为所欲为,偷奸耍滑的,今日她在我面前都这般无理,平日里还不知是如何顶撞苛待你的,倒不如撵出府去,我给你换个和顺谦恭的。” 方嬷嬷面露恐惧,范宜襄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对郭氏道:“方嬷嬷待我很好,多谢母亲美意。” 郭氏脸上讪讪,她也不是真想打发了方嬷嬷,便揭过了这个话头,只说:“你昨日可是去了西四街的那处西疆酒楼?” “是。”范宜襄回道。 郭氏冷笑一声:“可曾见过了王赟?” “见过。” “那你可有当众鞭打那王赟?” “有。”范宜襄承认的干脆利落。 “真是胡闹!”郭氏将手里的佛珠重重砸在梨花木面上:“你竟这般言行无状态,刁蛮狠毒,真真是...丢尽了澈儿的脸面!”不想范宜襄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且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气得郭氏浑身发颤。 范宜襄默默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由郭氏又胡乱骂了一通。 “你可知那王家是百年的基业,那王赟又是王相最疼爱的幼子,如今澈儿正是艰难时机,你非但不曾帮些什么,反倒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 说来说去,无非是王家是大家氏族,陆澈如今正处在立储关键时期,得罪不起他。 实在可惜,王家早就默默站到了三皇子那队去了,而且明面上也是投靠的二皇子。 范宜襄觉得很奇怪,书中的郭氏是有大智慧的,将陆澈培养得非常优秀,可是眼前的郭氏貌似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总给人一种...上不了台面强行硬撑的感觉,好像很怕得罪人,可是竟然连王家的站位都还没搞清楚,有些人是不得不得罪呀。 要知道,陆澈登基之后第一个除掉的,便是这传闻有百年基业的琅琊王氏。 又跪了一会儿,范宜襄的腰与大腿便疼痛难忍,冷汗层出,郭氏闭目念着佛经不曾察觉,潘如君只一言不发地冷眼瞧着。 郭氏念完一段,才睁开眼睛道:“明日王老太君寿辰,你与我同去,去给王家陪个不是。” 竟然还要主动去向王家示好?范宜襄犹豫片刻,便温和道:“母亲,此事恕媳妇不能从命。” 郭氏气道:“你此刻竟还不知错?!” 范宜襄抬起头道:“王赟口出狂言,该打,王老太君做寿,不可去。” 郭氏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佛珠打在桌面上啪啪作响:“混账!混账啊!” 潘如君小心地给郭氏顺着气:“母亲同她置什么气。” 范宜襄挑了挑眉:我哪里又得罪这位女主了? “夫人先回去吧,现下母亲正在气头上。”安抚了一会儿郭氏,潘如君才好声好气对范宜襄道。 “回什么回!她尚未知错,便自行去祠堂里跪着,罚她今日一天不准吃饭!”郭氏大声喝道。其实还是试探,这一次她若也肯听罚,那郭氏便是彻底信了她如今这副顺从的德性。 范宜襄垂了垂了头,眼前人的两人一位是未来的太后,一位是未来的皇后,是男主最最尊敬与挚爱的两个女子。 “媳妇听罚。”说罢,缓缓地起身,慢吞吞朝祠堂去了。 潘如君目光微微一缩,眼神顺着范宜襄歪歪扭扭的背影看去,待人去的远了,郭氏才幽幽道:“这刁妇不知又在憋着什么坏,这几日她不曾去闹过你吧?” 潘如君叹了声:“不曾。” 郭氏满意地点点头:“范家手握重兵,如今正得陛下重用,澈儿难免要去她房中逢场作戏,委屈你了。” “君儿不觉委屈,君儿只愿母亲平心静气,身体康泰,莫要因着这等小人气坏了身子。” 郭氏深表欣慰,轻轻拍了拍潘如君的手背:“那刁妇不愿随我去王家赔罪也罢,明日寿宴你与我同去罢,少不得要送份大礼。” “是。” 这厢范宜襄在祠堂里跪了大半个时辰,往日受过她苛责的下人们故意使坏,明知今日入秋变天,起了大风沙,故意将两边的门窗大开,略带凉意的秋风席卷着细细密密的沙尘,呼呼地穿堂而过。 范宜襄还当今日酷暑难忍,依旧穿的是单薄纱衣,几阵狂风呼啸,通体冰凉。 待郭氏派得苏嬷嬷过来监察她是否偷懒时,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嘴唇发白,眼皮微翻,整个人跪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听闻范宜襄晕倒在祠堂的消息,陆澈回府便径直去了西园。 只见昨日那个驰骋草原,在马背上欢声笑语的女孩此刻正面无人色地昏死在榻上,方嬷嬷肿着一张老脸眼眶发红地跪在榻前,床帐外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太医和郎中。 第10章 葵水 范宜襄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方嬷嬷正肿着一张老脸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笑容满面,笑中又有泪,模样有些滑稽。 范宜襄带着一脑袋的问号:“嬷嬷你笑什么?” 方嬷嬷欢快道:“夫人你可算来了初潮啦!” 范宜襄捂脸躲进床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下,害羞地嘟囔道:“嬷嬷你嚷这么大声做什么!初潮便初潮,有什么可高兴的。” 书中范宜襄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伤了身,便一生不曾有过月事,省过了陆澈给她下绝子汤这一步,而她的性子也因着这个缺憾,内里却发极度自卑自怨,人便也就越发阴沉狠毒。 一生无子,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多么的悲惨。 好在书中的范宜襄够坏够贱,才让读者们纷纷觉得人在做天在看,这就是她的报应。 范宜襄原本也是认为,但是事出必有因,她现在才明白原主之所以一直没有例假,可能原因是在于她的吃食,她不单单只是吃素,而是吃得极少,偶尔的节食已经很容易让一个人的内分泌紊乱,更何况是长年累月。 这段时间的食补,偏巧阴差阳错地把身子给调整过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证明书里的内容是可以改变的。 范宜襄发现自己穿得衣服和在祠堂里的不一样了,尤其是底下的裤子,红着脸小声道:“嬷嬷...你怎么不等我醒了我自己换衣服...” 方嬷嬷捂嘴笑道:“可不是奴才帮您换的,您这一身都是姑爷给您换的!” 范宜襄整个人都不好了,猛地往床上一躺,不仅脸颊和耳朵,连整个身子都发烫起来,“嬷嬷你怎么不拦着他!” 方嬷嬷为难道:“老奴...老奴...拦不住啊!” 这厢陆澈正坐在书房里愣神,一旁伺候的阿福不停用手抹汗,往日这个时辰爷就该去院子里打拳了的呀,上回爷因为公事忙得忘了,自己又忘了提醒,结果白白给挨了一顿板子。 可是眼下,便是给阿福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出言打扰这位爷的思绪。 陆澈扫了眼面如菜色的阿福,阿福赶紧递上一个满怀期待的眼神。 “你...”陆澈顿了顿,阿福鼓励地点了点头,心道:爷,你是不是要去打拳?我这就去给您备下打拳用的衣服! 陆澈喉结微微动了动,心觉和阿福讨论此事实为不妥,便改口道:“去把西园里的方嬷嬷叫来。” “方嬷嬷?!”阿福一脸错愕。 难得这回陆澈没有因为阿福的蠢样而发怒,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强调说:“皇妃身边的那个。” 阿福来请一脸莫名的方嬷嬷的时候,范宜襄面色古怪:深夜派了亲信来请个嬷嬷?很快就脑补了一堆画面,强憋着笑意亲自去送方嬷嬷:“嬷嬷好福气啊。”今晚一定要好好伺候爷啊,后半句话强行忍住不说。 方嬷嬷带着一脸问号走进书房,陆澈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当即便向嬷嬷请教“初潮”事宜 方嬷嬷心中颇为不屑,想他如今年纪也不轻了,竟然连这个也不知,却又十分感怀,看来这姑爷对自家夫人是真心实意,难为他对自己这个老婆子不耻下问,便也毫不藏私地口若悬河说起来。 其实这还真不能怪陆澈,他自幼长在军营,混在纪律严明的男人堆里,自己本身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身边又并无同级手足,无人讨论,也不似大户人家的少爷有什么四大通房丫鬟、教养嬷嬷之类启蒙教导,对于这些女子之事,他自然是无从得知了。 “女子初潮后便可生儿育女?”陆澈一脸欣喜地问道。 老司机方嬷嬷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看着姑爷这幅猴急的模样,难免多说了一句:“女子月事期间是不可同房的。” 陆澈面上微热,并不接话。 彻夜长谈到天明,精疲力竭的方嬷嬷感觉自己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光了,眼前这位爷还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实在感叹年轻就是好,龙精虎猛的。(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范宜襄特意恩准方嬷嬷白天不用当值,还笑容满面地吩咐方嬷嬷歇息好,养好身子。 自打这夜之后,方嬷嬷对陆澈的印象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位高权重的姑爷好找,可是会疼人的姑爷可是千金难求啊!原本总在范宜襄耳边唠叨陆澈出身不好,性子古怪,言行粗鄙的话,一夜之间,便全换成了称赞和恭维。 范宜襄实在不敢想象,那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在范宜襄月事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那郭氏次日果真带着潘如君去参加王老太君的寿辰,不料因没有请帖竟被门童拒之门外,郭氏又气又羞。恰巧撞见盛装而来的二皇子与二皇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家早已投靠了二皇子,只得狼狈返家。 期间不少氏家贵族,都看到了郭氏不请自来,在王家门口与门童争得面红耳赤的场面,纷纷叹息四皇子的母亲果真是出生卑微,上不得台面,以一传百,原本郭氏好不容易树立的恭谨自知、谦让后妃之位的美名便就这样崩塌了。 陆澈的卑贱出身与扑朔迷离的身世之谜,因着郭氏此事,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传得越发神乎其神,朝中原本支持陆澈的一些大臣也渐渐有些动摇了。 于是,郭氏对那王家与二皇子便是更加恨之入骨。 这日午后,郭氏又将范宜襄叫去了北园叙话。 “澈儿如今已经年方二十有五,房里也只你与君儿两个人,膝下也无半个儿女,你这做主母的,怎的一点都不担忧?”郭氏这两日精神大不如从前,黑着两只眼圈,鬓角也白了一片,同范宜襄的态度却是更不如从前。 范宜襄试探地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要给爷房里添两个人?”瞥了眼静坐在一旁的潘如君,范宜襄特意在着重强调这是‘母亲的意思’,跟自己没有关系。 书中是有这一个情节的,不过是范宜襄主动要求的,意在既能与潘如君争宠,又能为自己所用,不过触怒了陆澈的逆鳞,纳进来的人都成了炮灰。 “你去张罗吧。”郭氏把这个烫手山芋又扔回给了范宜襄。 范宜襄面露尴尬道:“媳妇素日与京中贵女不睦,母亲也深知媳妇往日的脾性,得罪了不少人,媳妇怕是...张罗不来。” 郭氏早就看好了人选,不过是想借范宜襄的手罢了,见她推三阻四,只好道:“唐侍郎府上貌似还有位待嫁的嫡女。” 唐婉,唐越的妹妹,果然还是她。 唐家对于立储之事,明面上一直没有表态,所以郭氏才最为看重这门亲事,力求将唐家拉入自己门下。 范宜襄心里叹息,其实这唐家唉,暗地里也是三皇子的人。 不过后来见到局势不对,便倒戈相向投靠了陆澈,戴罪立功,一直也相安无事,直到书的结局部分,范宜襄与唐越的奸.情曝光,唐家才遭到了连累。 “我听闻你大哥素日与侍中郎唐子谦交好,明日你便回娘家一趟吧。”郭氏丝毫不是问范宜襄的意见,直接就是命令的口吻。 唐子谦是唐越的字,事成定局,范宜襄只好说好。 郭氏又点了几个名门姑娘的名儿,共同点则是其父亲都支持立陆澈为太子,最为属意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兵部刘侍郎的嫡次女刘云舒,还有一个是镇西侯的嫡亲孙女关雪盈。 这关雪盈戏怎么这么多?范宜襄记得书里她也就出场过一次,作用:被自己鞭打一次,害自己被陆澈赶回家没能参加上回宴席。 而且她貌似对自己很有敌意啊,让她嫁进来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我与关妹妹倒有些交情,这事儿由我先私下问问关妹妹的意思,她若是肯了,那这事儿便是成了。”一直没出声的潘如君突然道。 范宜襄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几眼。 三个女人相谈甚欢,背着陆澈便给他定下了三门极好的亲事。 晚上陆澈过来的时候,范宜襄正光着脚丫在地上跑来跑去。 陆澈远远立着门廊下,静静瞧着屋中动静,杵了好一会儿,仍不知她在忙些什么,又是看了良久,才恍若回魂一般轻咳了一声,抬步往屋子里去了。 “爷——”范宜襄脸上欢快的表情瞬间被乖顺谦恭取代,毕恭毕敬地福下腰行礼。 陆澈盯着她的白皙的两只小脚,淡淡道:“身子可是好了?” 范宜襄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红着耳朵轻声嗯了声。 陆澈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那就好。” 鸦雀无声里,范宜襄微微抬起低垂的头,不想眼神又撞上了正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陆澈,今天他来的有点早,而且好像也不是一副打完拳的样子。 范宜襄心里打起鼓来,难不成他想干那种羞羞的事...... 方嬷嬷端着菜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两个人正一高一低地站着,夫人的小脑袋垂得都快砸到地上了,姑爷的眼睛更是恨不得长到夫人的身上。 肉汤的香味成功将范宜襄的注意力吸引,偏着脑袋朝桌上摆的菜肴望过去。 范宜襄惊道:“今天不吃馒头么?”说完捂了捂嘴,惊觉自己又失言了。 陆澈笑着“嗯”了声:“喜欢么?” 这一声轻柔极了,低沉温和,声音满是磁性,听得范宜襄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酥,红着脸低声说:“喜欢。” 陆澈心情大好,亲自给范宜襄盛汤。 一顿饭下来,范宜襄吃得受宠若惊,这个期间,陆澈正面临着皇子身份被质疑,谣言四起,储君地位不保的局面,难为他还有闲心来哄自己吃饭... 哄? 范宜襄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小说里对于陆澈与范宜襄的相处描写少之又少,不是范宜襄骂他就是两人互骂,而陆澈为了拉拢范家的支持也曾对范宜襄强颜欢笑过,不过照例被百般嫌弃颐指气使的范宜襄给气走了。 此时此刻,陆澈不是正需要自己母家的支持吗? 他此刻越是温柔小意,想必在朝堂上受的诋毁与侮辱也越是刺骨锥心吧?他越是这样善待自己,那对于自己母家的期望也越大。 想到这里,范宜襄不知道怎么就没了胃口。 “爷,我明天要回一趟娘家。”范宜襄回娘家是得了郭氏钦点的,所以说起来并不是征求陆澈意见的口吻。 陆澈正慢条斯理地吹着桌前的汤,随口道:“明日正值沐休,我随你一同去。” “这...”范宜襄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写满了一万个不情愿。 陆澈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不愿意?” “不是...只是我...” “啪!” 陆澈突然一把将手边的餐具掀翻在地上,叮铃哐啷声响响彻整个屋子。 吓得范宜襄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弯腰行礼告罪。 陆澈夺步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拽起来:“这般怕我做什么?!” 一旁的方嬷嬷抹了把汗:姑爷您这样谁不害怕.... “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亦或是——”陆澈单身拎着范宜襄,如同拎着只小鸡一般,迫使她的眼睛与自己对视:“你瞒着我想见什么亏心的人!” 范宜襄一副被他说中了心思的模样,他越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范宜襄便越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缥缈不定,看得陆澈更加心烦意乱,将她往一旁的软榻上一扔,下一刻便将眼前的整个餐桌都掀翻了,绝尘而去。 潘如君...一定是潘如君...说好的大家分头行动保守秘密,不准告诉陆澈,一定是潘如君说的! 范宜襄又怕又气,瘫在软榻上一动不敢动,直到确保陆澈真的走远了,才悠悠地呼了口长气。 方嬷嬷亦是吓得不轻,趴在范宜襄跟前:“夫人没摔着吧,我看这姑爷是痴心疯了——” 范宜襄看着摔了一地的菜肴,心疼不已,犹豫着这些菜是不是还能吃...... “夫人,那明日咱们还回不回府里...” “不回了,不回了——” 夜半陆澈打完拳,阿福照例端上夜宵来,陆澈看到那满满一盘的馒头,不禁皱了皱眉,动了动喉咙:“今晚...”到底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阿福快嘴说道:“今晚夫人不曾去膳房偷吃。”这回爷该高兴了吧。 不想陆澈的脸色比平日更加难看。 阿福便纳了闷了,这偷吃也不对,不偷吃也不对,爷的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啊? 第11章 回娘家 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位大爷心里想的是什么... 范宜襄垂着迷迷糊糊的脑袋,此刻正坐在回娘家的马车里,离陆澈远远的。 她本意没打算这么刻意地远离陆澈,只是上马车的时候闹了个小插曲。 陆澈不知是失了神还是昨晚没睡好,上马车时脚下踩空了一步,她连忙上前去扶,当场被陆澈推得老远,还扔过来了一个嫌恶的眼神。 当着这么多奴仆下人的面,范宜襄觉得陆澈如果不是真心对自己厌恶到极点,一定不会在这么众目睽睽下给自己难堪。 毕竟...一大早把自己喊起来说要陪自己回娘家的人也是这位爷。 既然要一起回娘家,自然要把面子上功夫做足,可是这位爷连面子功夫的懒得做,除了无比厌恶自己,范宜襄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难道昨晚跟潘如君吵架了? 因为没能和潘如君做上羞羞的事情?范宜襄色眯眯地想着。 所以一上车,无比有自知之明的范宜襄便飞快地坐到了马车一隅,坠下脑袋,装模作样地打起瞌睡来。 陆澈手里捧着本书,眼睛却跃过书本看向角落里的范宜襄,见她脑袋虽然垂得很低,但眼珠子转个不停,时不时朝自己的方向瞟一眼。 待范宜襄再次偷看陆澈时,只见他眼睛微微一眯,直剌剌地朝自己看了过来。 范宜襄整个人往后一顿,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位爷双目微微一弯,重新将眼睛挪到了书上。 范宜襄惊魂甫定地偷抚胸口,心道:他难不成现在正在预热自己的情绪?等到时候在范老将军面前,能够把伉俪情深如胶似漆的关系,表现得更加自然一些? 这人实在古怪。 却又实在可怜,对一个自己极度厌恶的女人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而且他心中还有了真爱。 范宜襄目光落在被陆澈拿反了的书本上,小说里陆澈的文化造诣只是稍次于京中各种奇葩学霸,没想到竟到了目不识丁拿反书本的地步。 未免陆澈以后再出这样的洋相,范宜襄陷入了极度矛盾的犹豫:自己要不要出言提醒他? 还是算了吧,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范宜襄看着小几上的茶酥饼、胭脂糕,好不容易有零食吃,可千万不能再让他给掀翻了去。 范宜襄取点心的手速是飞快的,每次都趁陆澈没有察觉,一整块点心就已经塞进了嘴里,眼瞅着白玉瓷盘空空如也,范宜襄犹豫再三,还是把最后一块握在手里的胭脂糕放了回去。 “你吃了吧。”陆澈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 听得范宜襄毛骨悚然,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竟然都了如指掌,轻咳了两声:“我..吃饱了...” 陆澈眼底滑过一丝笑,将身子往另外一个方向偏了偏,只侧脸对着范宜襄,专心看向握在手里的书。 意思好像在说:好了,我现在不看你了,你可以吃了。 范宜襄面红耳赤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见着陆澈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便低声问道:“四爷您看的是什么书?” 陆澈脸色微变,将手中的书胡乱地旁边一扔,闭目养神起来。 看来他并非不识字,而是不小心将书本拿反了,可是为何会一路都反拿着书呢?细思极恐,莫非他一路都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 一时到了范府,思女成狂的范老将军范茂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可不是因陆澈尊贵的身份而特意亲自出来迎接,实在是想早一刻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远远见着四殿下府上的马车,还没停稳,范茂和范捷便已经迎了上去。 范宜襄热泪盈眶,与父亲兄长三人相拥一片。 范茂范捷都是军营中人,行事素来不拘小节,豪气盖天,往日虽也曾企图和范宜襄这般亲热,但原主却并不十分热忱这种勾肩搭背、相互拥抱的交流方式,记忆里甚至还带有些鄙夷。 范宜襄发现,原主的父亲兄长虽然将其视若珍宝,可是原主记忆里对他们俩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厚。 “好了老爷,皇妃好容易回来一趟,总不能都不让皇妃进府吧。”这一声满是温柔小意,听得范宜襄耳根发软,忍不住偏头看去。 说话的人是范茂最宠爱的柳姨娘,也是她自小将原主抚养长大的。这柳姨娘生得极好,云鬓雪腮,身段修长,举止得体,端出来的架子和说出来的话都是正房夫人的派头。 记忆里的柳姨娘与原主关系甚好,原主出嫁前,这柳姨娘可是在她耳边说了不少陆澈与郭氏的坏话,让原就不满意这桩婚事的原主,更是将陆澈一家恨到了骨子里。 而且...能把原主养成这副德行,她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范宜襄的眼神对上柳姨娘的,范宜襄眼波流转,带出一丝媚意,看得柳姨娘一愣。 忽的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陆澈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拽过范宜襄,将其强行扳进了自己怀里。 “以后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压低的声音里是滔天怒意。 范宜襄惊恐地望着陆澈:“什...什..么眼神?” “勾人的眼神。”陆澈的声音越发的低沉了。 她只是尝试着递了一个挑衅威胁的眼神给柳姨娘,怎么看在他眼里就成了勾人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去勾引自己老爹的小妾? 范宜襄越发觉得这陆澈阴晴不定,甚至脑子有病。 “殿下和皇妃真是恩爱——”耳边传来柳姨娘羡慕的叹惋。 范宜襄在陆澈的怀里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因陆澈那一下抱得太急太猛,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胸前,二人面朝着面,陆澈又因低头与她说话,一时两人的呼吸彼此交错着,范宜襄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天哪,他就是这样在自己娘家人面前表现对自己的疼爱的吗!这也太直接了点吧! 范宜襄看到陆澈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而且发现他的耳根子红了。 天哪,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难道是把自己的模样想成是潘如君的? “子谦!你怎么出来了?” 鸦雀无声中,范捷的声音突然乍现,陆澈这才一副回魂过来的模样,缓缓将怀中紧抱的人松开了。 以为脱离魔爪的范宜襄正打算继续雀跃到老爹的怀里,下一秒自己的手又被陆澈给捉住了,握进了掌心。 “唐侍中。”陆澈撇了撇嘴,冷淡地喊了一声唐越,这算是打过招呼了。 唐越向其夫妻二人行过礼,范捷才笑着上来打圆场道,对陆澈道:“子谦昨天来拜见家父,歇在了府上。” 陆澈一脸关老子屁事的模样,对范茂做了个请的姿势,先行牵着范宜襄进了府内,范茂紧随其后,柳姨娘等一众人也连忙跟了进去。 一时范府门前只剩下范捷唐越两人。 范捷看着一脸受伤的唐越,尴尬道:“如今人你也见过了,该了的心思也该断了吧?” 唐越面色凄然:“相见不如不见。” 范捷知他又开始发作那股文人的酸气了,摆了摆手:“你昨夜借着醉酒名头赖在这儿不走,也不给家报个信,想必你母亲定是急疯了,还是快快家去罢!” 唐越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范宜襄离去背影,范捷催了又催,依旧岿然不动,范捷只好着了两个小厮,硬生生将唐越从范府大门口给扛走了。 入府后,陆澈留在前院与范茂叙话,而范宜襄则被柳姨娘引入了后宅,接受庶弟庶妹们的参拜。 在场的还有老爹的若干小妾,没有一个敢抬头直视范宜襄,尤其是范宜襄行至她们身边时,更有好几位姨娘吓得身子微微发抖。 范宜襄心道:莫非自己见到陆澈时的反应也跟她们一样? 一一打了照面后,独柳姨娘牵着范宜襄进了内厅说体己话,原主虽没有将柳姨娘视若生母,却也十分依赖于她,自然柳姨娘并不像别的妾侍那样害怕范宜襄。 二人坐定,柳姨娘便亲热地牵起范宜襄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以帕拭泪,疼惜道:“好阿襄,嫁给那样人的人家,你受苦了!” 范宜襄不语,柳姨娘一时未发觉她与过去的不同,继续怜爱道:“都说那四殿下是个野蛮粗鄙的,方才瞧他那般凶神恶煞傲慢无礼,你们...他...可曾伤着你?”眼神晦涩不明,说到‘伤着’二字的时候语气满是暧昧。 那柳姨娘问的肯定就是床上的事啦?她一个小妾,竟敢用野蛮粗鄙形容陆澈?还一上来就聊这么劲爆的话题,看来之前和原主的关系实在是非常亲密。 柳姨娘继续追问了几嘴,无一不是在引着范宜襄抱怨婆家生活的不如意。深宅后院的日子多无趣,柳姨娘也就指望着这些话头找点乐子了,范宜襄日子过得越不顺,她便越开心。 范宜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想提这个话题。 柳姨娘微觉奇怪,自打上回陆澈回京,范宜襄便不再给家里递口风,也不曾托人回来抱怨婆家诸事,莫非她真在婆家得了意? “与婆家人处得可还好?郭夫人可曾为难你?”柳姨娘继续探着范宜襄的口风。 换做以前,范宜襄估计就要哭着痛诉起郭氏来,然后再由柳姨娘上几副眼药,必然回去之后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范宜襄笑了笑:“老夫人温婉大方,谦和持重,待我极好。” 柳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嫉羡,仍不死心道:“唐大人听闻你今日要来,昨儿个便醉在了咱们家里,方才可有偷着瞧上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心疼与无奈,好像在看一对苦命鸳鸯。 第12章 偷心贼 柳氏眼角淡淡打了一层的胭脂,衬得容貌娇中带柔,这幅疼惜怜爱的表情实在让人看不出半点破绽。 范宜襄免她多疑,朝着柳氏轻轻点了点头,面作羞涩道:“看见了的。” 柳氏心中一喜,自以为还有拿的住她的东西,面上却依旧万般无奈,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这四殿下总出去打仗,倘若战死在沙场也未可知,或许到那时候你与唐公子——” 范宜襄心里已经被她的出口狂言吓了一大跳,想不到柳氏这样一个深宅妇人竟然有咒死男主的鸿鹄大志。 不好轻易露出马脚,范宜襄勉强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我的傻阿襄,你可别不信,天灾*的挡不住,他总在战乱里待着,死不死也是早晚的事,你与唐公子的事儿早晚能成!” 往日柳氏要这样畅想范宜襄与唐越的美好未来,范宜襄已经眉开眼笑了。 柳氏不动声色地观察范宜襄的表情,再要说什么,厚重的帘子被丫鬟掀起来,陆澈和范捷先后走了进来。 柳氏瞬间面如死灰,不停回忆方才所说的话是否会被陆澈所听去,胆战心惊地行了个礼,逃似的出去了。 范捷尴尬地看了一眼陆澈,方才柳氏那番话为了能说进范宜襄的心里,说的十分大声,想不听见都不行。 范宜襄已经一副赴死模样,更是不敢多看陆澈一眼。 陆澈也不说话,只冷冷注视着范宜襄。 范捷干笑两声:“殿下,你方才说要来看看阿襄的闺房,如今看来如何?” 外厅内室,摆放的无一不是唐越的字迹画作,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唐越的著作,更有一副范宜襄的全身画像刚好挂在陆澈的正对面,画中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容璀璨,浑身都散发着明艳与朝气,那模样就跟那日她在草原上骑马一样。可偏偏画作的右下角附上了唐越的署名,上头还盖了唐越专属的印章。 范捷顺着陆澈的眼神朝那幅画看过去,一副导游的语气道:“这是阿襄出嫁前画的,那时候的她......” 话还没说完,陆澈便已经转身离去了。 那样的笑,那样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模样,她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 眼前不断浮现出的画面只有她的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步步惊心。 陆澈抬眼望向院中的一波碧水,一望无边的莲叶,三两株凋零的残藕,原来她喜欢荷花。难怪方才那副画中的她后背取景是一大片绿得滴油的荷叶。 范捷原本是打算追出去的,可是刚走了一步,就被范宜襄叫住了:“大哥不用去追了,追了也没用。” 范捷哼道:“他即便听见了你与柳姨娘的谈话,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 只是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了呗。 只是陆澈对自己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呗。 只是自己最后的死法会更惨了一些呗。 他娶自己为的就是得到范家的支持,别说原主心里有了别人,就算原主是头母猪,他也照娶不误。他现在顶多就是觉得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面子上过不去。或者已经开始在心里设计一条可以让自己和唐越□□曝光的计谋。 “他要是敢因为这个欺负你——”范捷挥了挥手上的拳头。 范宜襄看着虎头虎脑一根筋的范捷,叹了口气道:“大哥,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范宜襄便将郭氏想将唐越妹妹纳进府里的意思说明了。 范宜襄还没说完,范捷便已经手握双拳,青筋暴起,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好一个欺人太甚!” 范宜襄头疼得扶了扶额,是啊,书里的范捷一直对唐越那个妹妹有意思,但是唐婉可看不上他,毅然决然地嫁给了陆澈。 因为这个事儿,范捷还到陆澈的府上大闹了一场,胡言乱语,一会儿说他抢占民女,一会儿说他宠妾灭妻苛待正室,事情还闹到了殿前,陆澈再次选择了隐忍。 反正这之后,范捷算是彻底不爽陆澈了,加入了坑爹妹妹的阵营,一起开启了祸害男主作死母家之路。 “哥哥喜欢唐婉,可曾去唐家提亲?”范宜襄懒得与他打太极,直截了当道。 范捷红脸,慢吞吞道:“我私下让子谦问过婉婉的意思,她...” “她不愿意是吧?” “不..不是...她并非不愿。” 范宜襄“哦?”了一声,仰起头望着范捷。 “婉婉说...倘若我也像父亲一样,做了一等大将军...就答应嫁给我。” 唐婉,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果然和书里的一模一样。明明瞧不上范捷,却也留了一丝余地,不叫他死心好去另寻佳偶,只是吊着他,也给自己一条退路。 唐家的人都是这样善于钻营,眼中只有利益。 “那大哥能做上一等大将军吗?”范宜襄语气有些不好,一时将范捷问住,“唐婉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是个一等大将军她就嫁?” “或是位高权重者,更甚一等大将军的人,她也会嫁?”范宜襄接连的发问,将范捷置入了绝望中。 “唐婉心气太高,她明明不愿嫁给大哥,却不跟大哥直说,反倒给了大哥一个虚念,故意吊着你,让大哥你无心娶妻,倘若有一天她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摔了下来,攀附权势失力,也不至于没有人要。”范宜襄目光炯炯地盯着范捷的眼睛,:“大哥——” 范捷讷讷,“嗯?”了一声。 “即便那个时候,大哥也是愿意娶她的吧?” “我......” “唐婉已经及笄,早晚是要嫁人的,不是四爷,也会是别人。” “我明日就去唐府提亲!” “四爷不日也会去唐府提亲!”范宜襄冷笑道:“哥哥以为,唐家会答应谁?唐婉又更想嫁给谁?” “我许婉婉的是正妻之位!” 范宜襄又是一声冷笑:“区区一个中郎将的正妻和皇子的侧妃,唐家会怎么选?” 范捷颓然地往后一坐,脸上是万分的不甘。 范宜襄也不打算劝他,感情这种事,爱她时,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明知自己是备胎也是是甘心情愿。 “哥哥如果不想招得唐婉的厌弃,倒不如顺水推舟,替唐家做一回顺水人情,促成了四爷与唐婉的这桩婚事,想来如此,唐婉非但不会怪罪大哥你,反而还会对你心存感激。” 范捷听了这话脸上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悲痛,他终于体会到子谦的心情了,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实在心如刀割。 范宜襄见他仍旧深陷其中,不由冷笑一声:“大哥若一意孤行,大可明日就去唐家,只看那唐婉日后会不会怨你恨你厌你。” “我不过是着人去提亲,她为何会愿我恨我?”范捷手足无措道。 “我刚刚已经说了,四爷不日也会去唐家提亲,唐家也必然会同意这门亲事,而推掉大哥你的提亲,唐家向来自诩清高,到那时候,旁人又会如何说唐家?大哥你虽只是去提了个亲,但是却给唐家扣了个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帽子。唐婉如何不会恨你?” 范宜襄倒了杯热茶递到范捷的嘴边,柔声道:“唐婉那样的女子,配不上大哥。” “呀!四殿下!”外头送点心的一个丫鬟惊叫了一声。 帘子被掀起,陆澈大步流星走进来,脸色比方才更加阴沉。 不想他竟去而复返,范宜襄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怯懦地站起身子朝他行了个礼,两个胳膊被陆澈一把攥住,拽到了眼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你这个女人——没有心。” 范宜襄强装镇定地仰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朝他粲然一笑:“我是没有心,我的心被爷给偷了去。” 陆澈整个人一愣,原本一脸的阴冷顿时被愕然取代。 愣神之际,范捷走过来一把将范宜襄从他怀里抢过来,原就心里憋着气,又见他这样欺负自己妹妹,语气便十分不好:“不许欺负阿襄。” 陆澈明觉得是自己快要被他妹妹给欺负死了。 一时有丫头来传膳,才将三人剑拔弩张的场面给打破。 饭桌上,三人都各有心事,默默低头专心吃饭,范老爷子左看看,右看看,哪壶不开提哪壶道:“范捷,你怎么不留唐越那小子的饭?” “他衙门有事,先回去了。”范捷随口道。 “能有什么事比阿襄回来重要!素日里他不是同阿襄最要好的么?”在范茂心里,自己的姑娘永远都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唐越也是。 “老爷,今儿殿下好不容易带阿襄回来一趟,就别说什么唐公子了。”在一旁布菜的柳氏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声范茂。 “这有什么!昨儿那小子跟我喝酒的时候还跟我聊起阿襄小时候的事。两个小孩从小光着屁股一齐长大,有什么好忌讳的!” 范老爹真是神补刀啊,范宜襄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数着碗里的饭粒一颗一颗地吃着。 第13章 范湘 范老将军素来贪杯,今天女儿回来,一时喝多了些,因有了唐越这个话茬子,嘴里就不停地说着唐越,说他酒量如何如何的好,就是为人行事酸得很,总一股子秀才酸味。 “来,我敬将军一杯——”陆澈向唾沫横飞的范茂举了举杯。 范茂哈哈大笑:“好女婿!来走一个!” 三两杯下去,两个大老爷们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愈是不可收拾,范宜襄知道陆澈酒量浅,心里却更希望他赶紧喝醉。 喝着喝着,范老爷子就开始老泪纵横了,从自己的座位上绕行坐到陆澈边上,一只胳膊肘压在陆澈肩上,另一只手在他胸口上重重捶了两拳:“我的掌上明珠就这样被你这姓陆的给拐走了,你知道老父我的心——” “我这心里难受得慌啊!”范茂摸着脸上的泪痕:“她娘没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慌过!你要好好待她!” 陆澈点了点头。 范茂又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好女婿!” “我这个老二啊,性子倔,小时候就不肯好好吃饭!瞧把她瘦的!”范茂说归说,还动起手来,扯过范宜襄的小瘦胳膊放在陆澈面前晃,还拧了一把:“看吧,没个二两肉!” 陆澈的目光落在那皮包骨头似的白皙几近透明的藕臂上。 “她早早没了母亲,我和老大又总不着家,便只得事事顺着她,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才让她把性子养得这么古怪,好女婿啊!倘若她行事有什么不对的,老头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范茂说话乍唬唬的,这一会儿突的又站起来了,朝着陆澈就要作揖:“殿下!阿襄要是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千万...千万不要同她计较!老头子我给你作揖!” 陆澈连忙站起来扶住范茂:“将军言重了!襄儿她...”陆澈突然看了一眼在一旁抹泪的范宜襄,沉吟了片刻,才道:“襄儿她很好,我...很喜欢她。” 范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见一旁的范宜襄正在偷偷抹泪,推了她一把:“你这丫头,哭什么!” 范宜襄原是为老爹的真性情而感动,顿时又被他这副虎头虎脑的样子逗笑,哭笑不得道:“我没哭爹爹,我是被这辣子鸡呛到了。” 于是范茂冲柳氏咆哮道:“没用的东西!明知道阿襄今儿回来怎么还放这么多辣子!” 柳氏脖子一缩,低声道:“妾身知错了。” 直到范茂陆澈二人都不省人事,这场午膳才算结束。 将二人都安置妥当,范宜襄才一声轻松地往自己的园子去了。 范府的规矩是习惯来个午睡的,下人们每到这个时辰都不敢大声说话,干活也是悄无声息,大宅陷入了一片静谧无声。 范宜襄特意吩咐不让人跟着自己,只独自一人惬意地在花园里漫步。 远远见到两个丫鬟昂着脖子似乎在四处张望什么,似乎在把风,她们的背后是一片人工湖,一到夏季湖水就不浅,淹死个半大的小孩是绰绰有余。范宜襄小时候唯一一次冬天落水,就是跌进了这个湖里。 范宜襄与她们二人之间隔了一小片花园,本不想去蹚浑水,突然听得“啪啪”几声扇巴掌的动静,隐约还有断断续续女孩的哭泣声。 犹豫了片刻,范宜襄还是绕到了二人的视线盲区,抄另外一条小道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待走近了,范宜襄猫着身子躲在一棵槐树后头,细细听湖边的动静。 “你若是不肯把这个吞下去,我便将你扔到水里去!”脆声声的女声,还带着几分糯性,甜甜腻腻的,要不是说出来的话惊人,听起来反倒像是在撒娇。 说话的这姑娘是范宜襄的庶妹,范峥峥,如今十三岁,柳姨娘所出。 边上蹲着一个同伙,跟她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是她的双生妹妹,范嵘嵘。 被欺负的那个姑娘年纪跟她们差不多,生的比她俩好看些,眉眼细腻精致,穿着打扮得却不如她们二人,身上明显穿得是陈年旧衣,由另外一个苏姨娘所出,叫做范湘。 范宜襄伸着脖子去看她们要让她吞什么,远远只能瞧见范峥峥用一个小树杈在地上拨弄着,似乎是活物,虫子之类的。 范嵘嵘性子偏静些,没怎么说话,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瞪视着被欺负的小姑娘。 范湘被吓坏了,身子不停地往湖边靠,一旁的丫鬟跪在地上朝峥嵘两位主子求情告饶,便被峥嵘的仆人“啪啪”掌嘴,打得双颊红肿。 “乖湘儿,你吃了它,我们就放了你。”范峥峥笑吟吟地说。 范湘不停地摇着头,原本就瘦弱的小身板不停地发着抖。 范峥峥有些恼了,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抔土,砸在范湘脑袋上:“贱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范嵘嵘见哄了这么半天她也不肯吃,一时没了兴趣,站起来冷冷说了声:“无趣!”伸手一把就将范湘推进了湖里。 “你们在干什么!”范宜襄一个箭步冲出来,冲着愣在一旁的一群下人丫鬟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救人!” 范湘不会水,胆子又小,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沉了下去。 范宜襄气急败坏地瞪了眼无动于衷的人们,只得噗通自行跳进了湖里。 好在湖水虽然不浅,却也不深,只到自己的胸口。 范湘很乖巧,在范宜襄救她的时候并没有胡乱扑腾,乖顺地由范宜襄抱住,一动也不动。 等上岸的时候范峥峥和范嵘嵘已经跑没影了。 连范湘的那个丫鬟也不见了踪影。 “这两个臭丫头!”范宜襄怒斥了一声,怀里的范湘听见是她的声音,整个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别怕。”范宜襄抚了抚她的额头。 范湘的脑袋往后躲了躲,一副看见鬼的表情。 范宜襄在脑子里搜索着,苏姨娘这个女儿,因为出生的月份和自己一样,范茂非得说她和自己长得极像,所以给她取名的时候取了自己的同音不同字,所以才叫的“范湘”。 不想这范湘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越大越像范宜襄。 有柳姨娘的帮腔,范宜襄对这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庶妹自然是无比厌恶和嫌弃。凡是能见到这范湘,总要将她或是她的下人打上一顿。后来有了马鞭,更是见她一次便抽她一顿,见血方休。 范宜襄欺凌她,其他的庶女庶子也就跟着欺负她。 范湘虽然瘦小,好歹也是十三岁的姑娘,范宜襄抱了一会儿便有些吃不消:“你能自己走吗?” 范湘僵着身子耷着脑袋,细如蚊声地说了句:“嗯。” 范宜襄便将她放下来,改为牵住她的手,柔软无骨,握在手里很舒服,范宜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的手:“你的手真好看。” 范湘猛地将手往回一缩,望向范宜襄的眼神满是戒备与害怕。 范宜襄尴尬地笑笑,又重复问了一句:“你自己能走么?” 范湘默默地点了点头。 范宜襄原也没打算做烂好人,这深宅后院,柳姨娘不是个好的,范湘能平安长到现在,难道她生母苏姨娘就是个简单的?范湘虽然性子懦弱,保不齐对一直就对自己心生怨念,敢怒不敢言罢了。 于是只淡淡道:“这儿离你姨娘的园子太远,先去我那儿换身衣服。” 范湘哪里敢说二话,慢吞吞地跟在范宜襄的身后。 走了几步远,范湘也不见跟上来,范宜襄回头看了眼脚步蹒跚浑身发抖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往回走到她的面前:“你扶着我走,这样快些,不然我们俩都要着凉。” 范湘耷拉着脑袋一动不敢动,范宜襄又是可怜又是无奈,柔声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你乖乖听我话,等换完了衣服我送你回你姨娘那儿。” 范湘眼睛一亮,难以置信地看着范宜襄。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范宜襄被冻得浑身哆嗦,一把拽着范湘的小半只胳膊,半扶半拖地将她领进了自己宅子。 却说那伺候范湘的丫鬟春桃,一路小跑回园子,向范湘亲娘苏姨娘报信,旁的不说,只哭得系列哗啦,不停道:“姨娘不好了!不好了!大姑娘...大姑娘....” 苏姨娘只听得“大姑娘”三个字便已经面如土色,那还了得,她过去也没少被范宜襄折辱鞭打,当即就跟着春桃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湘儿落到她的手里...如何...还能有活路啊!”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好一场,苏姨娘才慌慌忙忙道:“快快!快给我换衣服!” 春桃呜呜道:“姨娘要上哪儿去呀?” 苏姨娘急得不行:“还能去哪儿!她便是要我跪地磕头,我亦是要将湘儿救出来!” 春桃瑟缩着脖子,连声道:“姨娘不可啊!姨娘这样去求她,凭她性子,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姨娘拼了这条命去,她就肯放了姑娘吗!?” 苏姨娘听了更是方寸大乱,哭成泪人:“我若不去,只怕...只怕湘儿这条命便栽在她手上了!” 春桃抹了把眼泪:“姨娘不如去找老爷求情!听说今儿四皇子也来了,有四皇子在的话,想必她...她也不会太放肆吧!” 苏姨娘深觉有理,换了通衣服,火急火燎地便往老爷的屋子去了。 不过,苏姨娘有所不知的是,老爷被柳氏给拉去自己园子歇息去了,歇在他书房里的是陆澈。 第14章 俏郎君 苏姨娘所不知的是,范茂被柳氏给拉去自己园子歇息去了,歇在范茂书房的是陆澈。 陆澈酒虽然醒了三分,仍有七分醉意,正倚坐在太师椅上醒神,隐约听得外头有吵闹声,其中一个女子的哭闹声尤为尖锐。 隐约听得什么“救救我的襄儿!求老爷救救我的襄儿啊!” 心口顿时猛地一收,起身便朝外走去。 苏姨娘虽不认得陆澈,却也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哭哭啼啼地跪上来:“求殿下救救妾身的女儿。” 因醉酒难受,外头又吵闹不堪,陆澈揉着眉心,看向苏姨娘:“你是襄儿的母亲?” 苏姨娘糊里糊涂,也不深想,急忙回道:“是!妾身是湘儿的生母!” “她怎么了?”陆澈皱眉。 “妾身..不知...湘儿如今情形如何——” 陆澈脸色微变,跪在苏姨娘身侧的春桃颤着声音道:“姑...娘...被大姑娘带走了...” 因春桃说的是大姑娘而非四皇妃,陆澈原就还醉着七分,越发不解,唯听清了一条便是襄儿此番有难,沉着脸道:“带路,去大姑娘那儿。” 苏姨娘一路担心女儿生死,低头疾步走着,好几次险些被地上的台阶绊倒。反倒春桃,非但不扶着苏姨娘,反十分殷切地走在陆澈那一侧给他带路,时不时抬头飞快地瞥一眼陆澈,顾盼皆是情,双颊绯红。 这厢,范宜襄二人已换下了方才的湿衣服,范宜襄命人取了暖身的姜汤,二人正各自一碗正捧在手里喝。 范宜襄见范湘一直盯着墙上的字画看,便笑道:“你喜欢?” “湘儿不敢——”范湘连忙把头垂下来。 范宜襄命人将范湘看的字画取下来,亲自拿到范湘的面前:“你若喜欢,便送你了。” 范湘正犹豫着,帘子一动,却是柳姨娘领着范峥峥和范嵘嵘前来赔罪。 不过瞧着峥嵘两个妹妹的架势,可是一点赔罪的意思都没有。 范铮铮一进来就瞧见范宜襄将她平日最喜爱的那幅《寒鸦戏水图》取了下来,还摆在了范湘的面前,惊讶道:“大姐姐,你怎么把这幅画给这个贱丫头瞧!” 柳氏也不出言喝止,只是不动声色地观摩着范宜襄的表情,往日里可都是她带头欺负范湘那丫头,今天怎么反倒替她做起主来? 都说常在战场上的人龙精虎猛,难以餍足,单看自家老爷,如今这把年纪还不停地往后院里抬姨娘,这四殿下正值壮年,听说后院里就只有两人,只怕这回范宜襄回娘家探亲是假,给四殿下挑人是真。 柳氏细细瞧着范宜襄看范湘的眼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范湘性子最柔弱,最好拿捏,母家也是个没用的,生的还有几分姿色,瞧范宜襄的意思,恐怕是定了她的。 方想着,几个姑娘竟又吵上了。 范峥峥不满范宜襄将那幅画给范湘欣赏,一怒之下竟将原主珍藏了好几年的画给扯烂了,要知道,这可是唐越送给原主的第一幅画。 范峥峥素日是范宜襄的跟班,平时也有柳氏帮腔,原主倒并不曾给过她脸色瞧,是以范峥峥并不像旁人那样畏惧范宜襄,此刻毁了画,也只是稍稍心虚,面上并未有半分歉疚。 柳氏却当即就白了一张脸,她深知唐越在范宜襄心里的地位,更知道那幅画是多么的宝贵,扬起手就朝范峥峥的脸抽了两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妃的画也是你能碰的!” 范峥峥从未挨过打,越发不服气起来:“那又有什么,大姐姐与越哥哥关系这般好,不过一幅画,大姐姐便是再让越哥哥画上百幅,千幅亦可!” 范宜襄看戏似的坐在一旁,任由她们几个尽情表演。 “还不跪下给皇妃磕头赔罪!”柳氏呵斥着,又伸手打了范峥峥好几下。 “什么画竟这般名贵,竟还要磕头认罪。”帘子一动,却是陆澈大步垮了进来。 范宜襄心头一动,他怎么来了。 连忙起身向他行礼,陆澈扫视了一圈屋中场面,脸上醉酒的潮红尚未退却,见到范宜襄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面上露出几分不解,目光定格到地上那撕烂的画上。 范宜襄咽了咽口水,完了,自己又要被他误会成待唐越情根深种了。 “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画,弄坏了就弄坏了。”范宜襄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跳到那个画上面狠狠踩两脚,以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陆澈显然是不信的。 范宜襄的闺房不似寻常女儿家四处挂着璎珞、琉璃、珠串儿香囊,而是多以书画笔砚做装饰,碧玉镶嵌的墙面上更是挂了好几架名贵的筝琴。 尤其四周挂的各式字画,若不是唐越的,便是出自各地名师。 于陆澈而言,这些玩意别说赏析,便是看也看不明白。 她竟还是个才女。 念及此,心口顿时像被压了块沉重的石头,烦闷不堪。 是啊,也只有唐越那样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子才能入得了她的眼罢? 陆澈的一言不发让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除范宜襄面无表情,其余人脸上的情绪都十分精彩。 范峥峥这三位深宅姑娘少见外人,又正值情窦初开,平日里唯一能见的一个外男唐越,却又是范宜襄的心上人,自是不敢肖想。 眼前这位殿下,模样偏又生的是一等一的好,且因喝了酒,少了素日里的那份冷冽与肃杀之气,眉宇平添了些许温和,一袭玄色锦服,身量颀长,举步皆成书画,温润下仍旧隐隐透着那股帝王之家的风姿。 三位姑娘皆是面生红潮,低下头去,以帕子遮面,不时又探出半个脑袋去偷看他。 陆澈的脚步踉跄一下,重心不稳,整个人朝范宜襄的方偏了过去。 这么高大壮实的人,范宜襄如何能扶得住,一时自己也被他砸得摔在了软榻上,陆澈借着醉意,两手在她腰上一搂,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胸前,摔在榻上的二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柳姨娘看得直辣眼睛,扯了一把两个女儿,用眼神示意二人随自己出去。 苏姨娘亦是不敢多瞧,一把将范湘抱进怀里,强忍着哭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三个姑娘面上都露出了恋恋不舍的表情。 范峥峥瞪了眼范湘:“看什么!四殿下也是你这贱丫头能看的么!” 范湘脖子一缩,苏姨娘连忙赔笑了两声,拽着范湘去了。 “娘,你为何不让我教训那个小贱人!”范峥峥不满地跺脚。 柳姨娘白她一眼,冷笑道:“以后别那个小贱人小贱人的唤她,只怕...她是有个‘大福气’的了。” 这厢苏姨娘等人好容易回了自己屋子,关上了房门,才敢与范湘说话:“大姑娘打你哪儿了?” 范湘一副痴楞的模样,脸上的绯红还未腿却,眼前似乎还是四殿下的绰约风姿。 那样英俊的男子,那样的位高权重,竟还那样的平和近人,倘若...倘若方才他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倒下,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范湘的心跳变加速了,脸上更是发烫。 “这回,还真是多亏了殿下呢!没想到殿下竟这般宅心仁厚!”春桃脸上亦是一片潮红,说到殿下二字,声音更是发甜。 范湘红脸:“殿下...怎么了?” 春桃美滋滋道:“我与姨娘原是去老爷书房求老爷,不想老爷不在,是殿下歇在那儿,殿下啊...一听见姑娘的名字,就问个不停——” 苏姨娘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四皇子怎么会为了自己女儿亲自跑一趟呢。 范湘脸红如火,娇滴滴问道:“然后呢——” “然后,殿下就赶紧让我和姨娘带路,要去跟大姑娘房里要人呢!” 范湘眼睛瞬间发亮:“真的!?”抓着春桃的手,不敢置信。 外头突然传道:“秋梨姑娘来了——” 这秋梨是柳姨娘园子里的,每次来都没好事,不料这回一进门就是满面的笑容,手里端着好几匹上好的缎子,身后还跟了两个小丫头,分别捧着玉儿金儿的饰品。 “承蒙皇妃娘娘的福恩,这是我家姨娘赏你们姑娘的,也算替我们二位姑娘给湘儿姑娘陪个不是,望湘儿姑娘日后不要怪罪我们才是。”虽是送礼,秋梨脸上仍带着鄙夷,鼻孔朝天,笑不入心。 送走秋梨,苏姨娘抱着锦缎和饰品,爱不释手:“好端端的这柳氏送什么东西过来?莫非真是大姑娘...哦不,是皇妃的意思,皇妃怎么就改了性子?” 范湘盯着那最新的杭绸和金灿灿的手镯,心道:恐怕不是皇妃的意思,而是...想到四殿下,脸上刚刚褪下去的潮红又浮了上来。 第15章 亲一下 榻上的范宜襄被陆澈压得透不过气,一通胡乱挣扎。 被连踹了好几脚的陆澈抱着她一个翻身,二人的姿势便来了个颠倒,变作了范宜襄在上,陆澈在下。 范宜襄双手得了空,朝陆澈胸前推过去就要起身,结果两手被他一把握住,紧紧攥在了掌心里,整个人顺势又被他按进了怀里。 “爷...你喝醉了...”范宜襄的声音十分急促。 陆澈置若罔闻,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掌中的两只小手,有些看得发愣。 范宜襄又怕又急,她从未想过陆澈真的会碰她,可是她在他深湛的眼眸中真的读到了一丝□□。手背传来一丝温热,只见陆澈不知何时将她的手放到了唇边,无比虔诚和温柔地朝着手背轻啄了一下。 又是触电般的感觉,这种情绪让范宜襄很害怕。 她对谁动心都可以,唯独不能对他! 因为她没有资格与女主为敌,她也注定争不过潘如君。 只亲了一下手的陆澈似乎并没有满足,游移的目光顺着范宜襄光洁白皙的手腕慢慢往上移,经过她洁白的脖颈处,最终停在了那两瓣如娇花般轻轻颤抖的唇瓣上。 范宜襄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心脏猛地一收,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 “你在怕什么?”陆澈将她的双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处。 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愈发急促的呼吸。 范宜襄不敢直视他眼底的质问,紧紧阖上了双眸。 “你又在想什么!”陆澈低沉的声音几近咆哮。 范宜襄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双唇一热,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贴了上来。 这是陆澈第一次去亲别人,毫无章法,明明想将眼前整个人都吞进去,可是却又生怕弄疼了她。即便是方才心底有滔天的怒意,当吻上那又软又凉的唇瓣的时候,什么怒意也没有了。 一寸一寸小心地试探着,只用自己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去蹭着她的。 是这样吧? 阿福平日偷看的话本里头就是这样画的。 陆澈不愿睁开眼睛,不愿看到她脸上的嫌恶与厌弃。 她一定是厌弃自己的。 可是他忍不住,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进去,他压抑着,强忍着身体的变化,生怕弄疼她,她会疼吗? 这个吻吻得很浅,甚至他连舌头都没有伸出来。 范宜襄心里泛出一丝苦涩,是该夸他演技太好还是太差呢?其实他完全犯不着这样勉强地与自己亲热。 一定是范老爹跟他说了些什么,一定是。 或者是他有求于范家什么。他马上就要当太子了,他现在急需一个有力的支持。 这样敷衍又凑合的亲吻范宜襄不想再继续,焦躁不安的内心逐渐的平息下来,低声说了句:“爷,唐家还有一位嫡出姑娘尚未定亲,不若——” 果然陆澈的脸色一僵,停了唇上的动作,睁开了双眸,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被怒意填满。 范宜襄飞快地离开他的唇,趁他发怒前的间隙,将自己的双手抽了回来,飞快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榻前,垂头低腰,双手交叉放在腰前。 动作一气呵成,陆澈一时倒没有反应过来。 陆澈盯着她深深低垂的脑袋,良久才闷闷道:“你希望我娶她?” 范宜襄听他语气不善,连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真不是我的意思啊,是你亲娘的意思呀。我做梦都希望你和潘如君能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恩恩爱爱。 陆澈眼睛一亮,望着她:“那是谁的意思?” 不行啊,不能说是郭氏的意思,说了他估计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自己故意栽赃,更加生气。 范宜襄支支吾吾的半天,最终摆出一副要杀要剐的表情:“是我...我觉得唐家姑娘婉约慧智,一定能得爷的喜欢。” 陆澈冷哼一声:“既然是你的意思,那便随你吧。” 范宜襄暗暗呼了口气:“好,那明日回府后,我就去唐家提亲。” “不用!”还想往唐府去?陆澈冷喝一声。 范宜襄吓了一跳,不敢出声问原因。 “你在娘家多住几日,此事我明日回府着其他人去操办。” 这...简直太好了! 陆澈的意思是说他明天就走,自己还可以在范家多住几天?!! 范宜襄感觉自己一下置身于天堂,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欢快了不少。 陆澈见她突然这样高兴,原本冷着的一张脸也因着她,又渐渐舒缓了些许。 次日陆澈回府,范宜襄得了许可,可以再在范家住三日,欢天喜地送走了陆澈,范宜襄几乎快要哼起歌儿来,蹦蹦跳跳地打算回园子睡个回笼觉。 半路杀出来一个柳姨娘,笑盈盈上前:“阿襄,陛下新赏了几匹蜀锦,随我去挑挑,你做几身新衣服吧?” 无所事事的范宜襄欣然首肯,随柳姨娘去了库房。 柳姨娘笑靥如花地招呼库房嬷嬷去取那蜀锦,嬷嬷脸色一变,跪在地上磕头请罪,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拼命地磕着头。 范宜襄冷眼看着,不知这柳姨娘又想玩什么花样。 “嬷嬷你且说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偷偷将那蜀锦私用了?”柳姨娘声音不怒而威。 “万岁爷赏下来的宝贝,奴才岂敢私用...” “那你还不快将那蜀锦取出来!莫不是要皇妃娘娘在这儿干等着吧!” 嬷嬷飞快地看了眼范宜襄,缩着脖子,吞吞吐吐道:“是...是苏姨娘...今儿一早派了人来,说是要给四姑娘做换季的新衣服,将那几匹缎子都给拿了去...” 这个时候范宜襄就该发怒了,然后怒气滔天地冲到苏姨娘房里,将范湘揪出来狠狠打一通。 柳姨娘观摩着范宜襄的神情,大感意外,越发肯定了范宜襄有心将范湘纳给四殿下的猜测。 范宜襄不解道:“苏姨娘平日谨小慎微,怎么今儿这么不懂事?” 柳姨娘亦赞同说:“可不就是,许是四姑娘如今到年纪了,是时候相看个好人家了,苏姨娘这才一时情急了。” 范宜襄点头:“那还情有可原。” 柳姨娘趁机道:“都说四姑娘那模样越长越像阿襄,这般的花容月貌,可不能随便找个寻常人家许了。” “姨娘可有好的人选?” 柳姨娘眼珠子一转,顿了片刻,才道:“听闻殿下院中如今虽只有一房妾侍,却是如珠似宝,阿襄你虽刚嫁过去,你们二人燕尔新婚,难免以后日子长了不会添些新人,倒不如将四姑娘许给殿下,左右你还有个帮手不是。”说罢,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宜襄的脸色。 范湘嫁给陆澈?书里可不是这样的,小说里压根就没有提到范湘这个人。 范宜襄心中估摸着此事利弊,自己一个已经惹得陆澈潘如君不满,要是再塞一个范家姑娘过去,范家上下只怕会更快去向阎王爷报道,于是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恐怕不妥。” 柳姨娘面露不解,见范宜襄面露不快,只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穿了她的心事才会不快,便不敢再提,只吩咐嬷嬷取了别的料子给范宜襄相看:“虽没了蜀锦,这杭绸亦是上好的贡品,如今正是换季,是时候该添置几件新衣服了。” 却说待范宜襄二人挑完几匹缎子离去,春桃便鬼鬼祟祟溜进了库房,塞了一锭银子给方才的管事嬷嬷:“也不为别的什么,嬷嬷只管将方才大姑娘与柳姨娘谈话的内容告知一二即可。” 嬷嬷如实说了,春桃将这些话又如实转述给了范湘与苏姨娘听。 原本一脸期待的范湘听得范宜襄的态度,顿时垮下一张脸:“是了,那样好的郎君,她那样霸道的人,如何容得了我!”说着,眼中便含了泪。 苏姨娘安抚说道:“这事儿也不是她说了算,既是四殿下瞧得上你,她又如何能拦得下来。” 范湘摇头:“她那样的性子,她若不肯,只怕谁说都不管用。” 苏姨娘呸一声:“她什么性子!凭她素日里如何欺负咱们娘俩,四殿下若说一个是,她敢说个不字?!你是没瞧见昨天,她见着四殿下那样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范湘万分惊讶:“当真么?” 春桃重重点了两下脑袋:“真的呢!我从未见过大姑娘那副低顺的样子,即便是老爷生气的时候,大姑娘也不曾这么胆怯过。” 原本心如死灰的范湘顿时又看见了希望,脸上染上两片红晕,充满希冀道:“难怪...难怪大姐姐昨日待我..不同往日...” 苏姨娘怪道:“莫非她昨天没有为难你?” 范湘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苏姨娘恍然大悟:“我的好女儿,你真真儿是好福气!怕是殿下早与她说明了心意,她这次搭救你又将特意你请去她的园中,怕是有意要提点你了!” 范湘越发羞涩,垂低着脑袋:“以往她待我那般恨之入骨,只怕......” 苏姨娘叹口气:“好湘儿,她如今嫁过去,上要侍奉婆母,听闻殿下在她嫁过去之前,还养了个娇滴滴美妾,你若过去了,她自然会与你同气连枝,单看昨日她那样待你,必是有心拉拢你的。” 范湘只顾低头脸红,脑子里全是陆澈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 苏姨娘担忧道:“她肯接纳你,必然是因着殿下十分的看重你,可你需得记住,殿下如今看重你,是你福气,却难保他日又看重了别人。” 范湘听了此话,又喜又忧:“我如今出不得府,不能与殿下相见,以后日子一长,殿下必然会将我给忘了罢?” 苏姨娘嗔她一眼道:“怕什么!他如今吃不着你,自然不会轻易把你放下,好女儿,你莫急,自有我好生替你规划。”苏姨娘急着安抚女儿,一时口不择言说起了荤话,惹得范湘的小脸娇红一片:“那...那就单凭姨娘做主了...” 却说范宜襄刚回屋睡了一个回笼觉,陆澈便派了人来接她回府。 第16章 吃醋 刚睡醒的范宜襄瘫在榻上将一头秀发揉成鸟窝,说好的可以在娘家待三天呢! 言而无信的骗子! 面前摆着一张翠绿色以莲花点缀的纸笺,是陆澈派来接自己的小丫鬟递上来的,说是殿下亲笔题写的。 上头只写着八个字:陌上花开,可缓缓矣... 范宜襄将那纸笺拿起来,上下细看,心里正有点突突,脑补道:莫非他在这信笺上头淬了毒?自己一摸上去就会身中慢性□□而死.... 想着还不够,还自己表演了起来,做出一副被那信笺电到的反应,浑身乱颤,嘴里“咿咿呀呀”地胡乱喊着,一副被电击的模样。 正巧范捷掀开帘子进门,见到妹妹这幅模样,连忙上前将她身子扳住,咆哮道:“阿襄!阿襄你怎么了!你莫要吓我啊!” 范宜襄原没觉得有什么,奈何范捷力气实在大的惊人,被他这么一晃,两眼一翻,差点没被晃死,抓起两只爪子朝他身上一顿狂挠,才挣脱了大哥的魔爪。 “大哥我在练一种魔功,据说可以长生不老,永葆青春。”范宜襄神秘兮兮道,“大哥你要不要学学?” 范捷素来唯妹妹是瞻,虽知她有意捉弄自己,大脑袋依旧点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自己的来意一时也忘了。 二人胡闹了一阵,折腾了一身汗的范捷才坐回椅子上,吩咐下人来伺候妹妹起床,口中不无担忧道:“今日在朝堂上陆澈与子谦起了口角,突然让你回府,只怕有心迁怒与你。”只因陆澈抢走了自己的婉婉,范捷私下对他的称呼也变作了直呼其名:“你回府之后切记要收敛些你那小性子。” 什么?!刚才还美滋滋的范宜襄瞬间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偏还嘴硬道:“我与唐越非亲非故的,他如何就迁怒我。” 范捷哼一声:“就你们俩那档子破事,全京城谁人不知!” .... 范宜襄痴迷唐越文采,曾花费重金购买唐越的真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早就传遍了京中了,也只因陆澈总不在京城,也是自打上回他们二人在宫宴上私会那次,才知晓了这段‘情缘’。 范宜襄身处其中,自然不知外人如何看自己,还当原主与唐越的那段‘旧情’只范家自己人知道。 范捷见妹妹不说话,继续气道:“偏你要做什么媒人,非得将婉婉推入那火坑,熟不知,瞧着今儿朝堂上那局面,我看他们二人无不是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子谦那样温吞吞的性子,也急得面红耳赤...” 范宜襄莫名烦躁,讥讽道:“那是他蠢!没有雄辩之才,还敢跟陆澈打嘴仗,自不量力!” 范捷语塞,唐越到底是自己兄弟,而且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大舅子,不满范宜襄这样诋毁:“你怎么这样说子谦!到底是嫁出去的,如今这心也偏向外人了!”范捷本意已经将唐越看做了自己人,自然觉得范宜襄胳膊肘向外拐。 可是这话听在范宜襄耳朵里,就有些变味了。 范宜襄冷笑一声:“怎么?大哥心里还肖想着唐婉?” 范捷耳廓一红:“我没有!” “那就是大哥一心把唐越当做自己妹夫咯?如今还把殿下当做个外人,大哥提及殿下,无不是直呼其名‘陆澈陆澈’的,可见大哥才是那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人!”范宜襄对于范捷一直这样执迷不悟很是气馁,语气也是枪药味十足。 范捷接连被妹妹呛声,又不肯服软,粗红脖子大声道:“本就是你自己冷心冷意,薄情寡义,不念旧情!” 范宜襄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从榻上跳起来,冲着范捷咆哮道:“我冷心冷意?我薄情寡义?!是我要皇上下的旨意嫁给四殿下的?是我让四殿下在朝堂上和唐越吵架的?!依照大哥的意思,是要我继续痴迷唐越,和他做一对‘奸夫淫.妇’,等他日东窗事发,我被拿去浸猪笼,范家上下被我的痴情连累,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范捷的语气低了一截:“阿襄...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宜襄接连冷笑:“这些话上回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大哥明知昨日我要回来,还特意留唐越在府上过夜,可见大哥一直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范捷虽然声音大,气场却全然不如范宜襄,此刻已被她说服,心虚地嗫嚅道:“是他喝醉了,才留在府上过夜...” 范宜襄叹道:“大哥以后还是少与唐越来往才是。” 范捷面上应承着,心里却不以为意,范宜襄一眼就看穿,只得苦口婆心道:“大哥还是没能看清当前的形势,殿下虽然处境艰难,但他日必将破茧成蝶,荣登大宝。” 范捷向来是个马虎眼,口无遮拦的,可听见妹妹竟然敢说这样的话,连忙捂住她的嘴,嘘声道:“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 见范宜襄点了点头,范捷才将手放下了,范宜襄又道:“且不说这个,大哥觉得在外人眼中,如今我们范家属于哪方阵营?” 范捷不满道:“什么哪方阵营,我们范家只一心尽忠陛下。” 真想敲一把这个榆木脑袋,范宜襄气道:“满朝文武可不关心咱们家心里想的是什么,即便大哥和父亲当真无心偏帮哪位皇子,可在他人眼里,我们早就是四殿下门下的了。” “那又如何。”范捷满不在乎道。 “我已嫁人,这唐越依旧还阴魂不散,堂而皇之的,大哥不觉得他是在故意离间我与殿下,故意离间范家与殿下吗?” 范捷的脸上又浮现出不满的情绪:“什么叫阴魂不散,子谦待你情根深种,一时难以抽离也是情有可原的。”范捷之前还觉得唐越矫揉做作,自己尝过这份苦楚后,便深有同病相怜之感,越发忍痛唐越。 要不是手上没有鞭子,范宜襄真想狠狠抽他两下:“唐越是个小人,他早就依附了三皇子,处心积虑地离间我们范家与四殿下,大哥你要是长点脑子的话,只要留心唐越平日与你的言谈导向,就会发现端倪。” 范捷摆手:“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你啊,我看你就是移情别恋的,这颗心全长到你那相公身上去了。” 范宜襄气得一脸通红,对大哥好一通拳打脚踢,这点花拳绣腿砸在范捷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范捷一把握住她的小细胳膊,还当她害羞:“罢了罢了,此番回去,你切莫要像刚才与我说话那样冲撞陆...殿下。” 范宜襄跺脚负气而去。 拜别了范老将军,便就往府上去了。 临走前,柳姨娘特意亲自送了一盒药丸,名曰“美人丸”的,送过来的时候还递了个“你懂的”表情。 范宜襄在马车上将盛有药丸的小匣子打开,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 范宜襄依稀记得方嬷嬷曾经提醒过自己服用,不过古人这些丹药范宜襄向来不相信,便搁置了。 柳姨娘这么神秘兮兮地递送过来,她才想起来这美人丸竟是出自于她,自原主六岁起便开始服用,是柳姨娘祖上流传下来的养颜秘药,说是能使得体态纤瘦,肌肤滑腻。 范宜襄拿起一小粒药丸,用手指细细碾磨,散落下来淡淡的粉末,心道:想必原主十六岁还没有月事,与这‘美人丸’必然有脱不了的干系。 话说回陆澈,他素来讲究公事公办,绝不会因私废公,不过这回在朝堂上,他破例了。 江浙一带闹饥荒,皇帝便问群臣如何赈灾。 身为户部侍中的唐越自然上前答话,依照惯例,说了些“开仓赈粮、拨运银两”的老生常谈。 唐越养尊处优远在皇城,从不曾体验过民间疾苦,不过是照旧说的老话,可是陆澈却是真实感受过遍地饿殍,流民鬻儿卖女的场面,听得他这样轻描淡写地解决方案,自然心生不满,当即便上前一步,冷冷道:“唐侍中此论,只怕不能解决江浙饥荒。” 唐越微诧,心中嘲讽陆澈见识浅薄,愚钝粗鄙,嘴上淡淡道:“哦?还请四殿下赐教。” 陆澈道:“开仓赈粮,不过是权宜之计,死水怕勺舀,江浙饥荒并非小面积,牵连数十郡州,此行不过只解得燃眉之急,长此以往,只会是坐以待毙。再有,若从国库拨运银两,路途耽搁且不提,如今朝纲初定,难保地方官员谎报灾情,大发饥荒财,唐侍中可曾听说过‘敲骨吸髓’、‘虎噬狼贪’?彼时,落到灾民手中的钱财又剩几多?” 唐越一时哑口无言,其父唐昌是户部侍郎,上前一步道:“依照四殿下所言,岂不是无计可施了?” 陆澈讥讽一笑:“我不过指出唐侍中方才所提两条意见的弊端,不想堂堂一个户部,竟回我一句‘无计可施’,可见这户部素日里养得都不过是些酒囊饭袋!” 皇帝扬了扬手,斥责儿子道:“澈儿不可对唐侍郎无礼。”语气却并无半点斥责的意思,实在是灾荒一事闹得心烦,偏偏整个户部也没提出个卓有成效的赈灾方案,看来是时候重现挑选一批新人了。 唐越心有不甘,往前一步道:“既然四殿下不赞同下官的赈灾方案,想必殿下必然胸有成竹,已有良策,下官洗耳恭听。” 陆澈面无表情道:“唐侍中是承认户部无人?” 唐越心觉赈灾的法子来来去去就这几条,这样一问本意是要引得陆澈下不了台,不想他又拿此话噎自己,顿时红了面。 陆澈冷笑,不再看他,面朝皇帝道:“儿臣以为,开仓赈粮自是要行,只不过坐吃山空,且每日发放粮草有限,能抢得救济者必然不会是老弱病残,反倒多为身强力壮者,此番岂不是有违了朝廷赈灾的初心?” 唐越不服道:“能将这些人救活下来已是不易,我朝素以农耕为主,多半都是倚仗这些年轻力壮者,他们既活了下来,来年春播便可重新垦荒,自给自足。” 陆澈冷笑着反问一声:“来年春播?” 唐越不知其何意,便硬着声音道:“春播如何?” 第17章 入局 “江浙一带原是富庶之地,突发饥荒,多半是北方战乱流民逃亡,地少人多,便是江浙饥荒的根本原因,若想来年春播就能自给自足,依照唐侍中所言,是要等着今年饿死一批百姓,使得江浙人口回复至原貌?”陆澈接连冷笑:“若是如此,不如冷眼旁观,朝廷亦无须开仓,只等着‘该死’的百姓死上一批,任其自生自灭就是!” 堂堂户部侍中,竟然说出这样冷血糊涂的话,皇帝脸色已然铁青,北方战乱,正是因为前几年自己所发的兵变夺.权逼宫等一系列事,才导致大量北方百姓迁徙至南方江浙,按照唐越所言,倒是那群流民该死了?而自己,竟然正是逼死百姓的罪魁祸首?! 唐越还要开口,被父亲狠狠拽了一把衣袖,拖回了官员之中。 皇帝瞪了眼唐越父子二人,才把头看向陆澈,平声静气道:“你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陆澈回道:“粮草接济,不过权宜之计,长此以往,难保会养出一群不劳而获的‘幸民’,若要定民心,必得让百姓自己谋得稳定的差事,既是地少人多,朝廷可在当地兴些工程,这样一来即可创建了不少差事,身强力壮养家糊口者自会蜂拥而至,以此两全,或是可行。” 皇帝听完,皱眉道:“此番方案前无古人,实在无参照者,朝廷若要大兴工程,势必从长计议,只怕...” 陆澈道:“陛下给儿臣三日时间,必将定制出一整套赈灾方案。”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群臣脸上表情有喜有犹,皇帝深锁眉头,注视着自己这个越来越优秀的儿子,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跟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懵懂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有勇有谋有大智的出色的接班人。想到这段时间外界不利于他的种种传言,皇帝心中满是担忧:若是这次赈灾他拿不出个适宜的方案,只怕立太子之路,会与他不顺。 方想着,皇帝便打算驳了陆澈的意思,还是打算把这件事交给户部唐家父子处理。 三皇子陆潜上前一步:“儿臣亦愿为赈灾一事略尽绵力。” 皇帝微微一眯眼,哦,两兄弟这是杠上了? 也罢,皇帝大手一挥:“那好,三日后,老三老四呈上你们各自的赈灾方案,朕择优而用,这三日,你们俩就不必上朝了,专心研制方案即可。” 退朝后,大臣们纷纷上前称赞陆澈陆潜,说什么我朝大幸,二位殿下实乃人中之才,不停地对二人竖大拇指,不过有一伙儿人只想给他们竖中指。 唐家父子暂且不提,原本赈灾一事就是由户部管辖,这次脸面丢大发了。 以二皇子陆润为首的一众,纷纷黑着张脸,王赟等人明面上亦是面露不屑,低声安抚陆润道:“二殿下,他们自是不会得出什么妙计的,日后且看着他们出丑便是。” 陆润暴脾气一个,当即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废物!我养你有何用?方才怎么不出言相讽,就知道‘马后炮’!” 王赟摸着剧痛的脑袋,眼珠一转,猫着腰道:“下官想得一计谋——”说着便附在陆润耳边细细说了一番,陆润听罢,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些:“还不快去办!” 却说范宜襄回府的路上,马车轮子突然坏掉,车身歪作一边,只得下车站在一旁,等下人将车修好。 不远处行驶过来一架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范宜襄身边,车上下来一个年轻女孩,笑容和煦,举止大方。 这姑娘看着面善,范宜襄细细回忆了一番,原来是王赟的幼妹王斓之,难怪觉得眼熟,和他哥哥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倒是个美人。 王斓之恭敬地迎上前道:“小女王斓之见过四皇妃——” 范宜襄轻轻点了点头,心叹这王斓之果然好家教,上回自己将她大哥打了一顿,凭王赟的性格,自然恨毒了自己,少不得要在王家上下说不少自己的坏话。瞧这王斓之的神色,非但对自己没有一丝一豪的怨恼,竟连惧意也没有。 特意停车来给自己请安,要知道范宜襄的大名,京中贵女避之不及,这王斓之反趋之若鹜而,实在有些古怪。 王斓之主动搭话道:“上回那不懂事的门童将老夫人拒之门外,事后我们老太君得知此事,实在万分愧疚,已是将那门童给严惩一番,还望皇妃海涵,替小女与王家在郭老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好。”范宜襄笑着点了点头。假话说的一点都想不像真的,要道歉自可亲自上门去找郭氏,跟自己说算个什么? 一个字就把王斓之接下来的劝解之话给堵住了。 王斓之只好道:“皇妃您的马车坏了么?” 范宜襄真想扔给她一个白眼,坏没坏你眼瞎啊?要是车子是好的,现在能站在这儿跟你聊天吗? 面上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斓之殷切道:“皇妃若不嫌弃,乘坐我的车罢?” 范宜襄淡淡一笑:“我嫌弃。” 王斓之语塞,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心中暗骂哥哥王赟,好端端的做什么让自己来截这个泼妇的车。 王家下场惨烈,书中只是一言带过,男子凡年满十五岁者,一律问斩,十五岁以下没入奴籍,女子下场更惨,年长些问斩,不然就是没入官妓,最惨的是一众未婚的女主子,但凡王家直系女孩,全都被充作了军妓。 范宜襄不想和他们沾染一丝一毫的关系,王斓之往前一步,她便远离一大步,疏远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王斓之抬头看了看天:“天色渐晚,皇妃这车修好还不知得到几时,若是皇妃不愿与小女同乘,不若皇妃先坐我的车回府?” 范宜襄笑笑:“没事,我不着急。”说着,便招呼了一个下人回范府告知情况,让他们再另派一辆车过来。 如此一来,范宜襄跟前只剩下一个正在修车的车夫,和一个陆澈派过来接自己的小丫鬟。 因方嬷嬷一直惦记家中孙儿,范宜襄回娘家期间便特意准了她的假,让她在家里多住两天,此刻自然不陪在左右。 起了风,王斓之忙说:“外头风大,皇妃去我的车上避避风吧?” 范宜襄不住地摇头:“王姑娘,据我所知,王家大宅在东四,离此地足有一个时辰路程,不知王姑娘这么远跑来这儿做什么?” 王斓之被她问住,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范宜襄又问道:“况且你我素日并无结交,旁人见我躲还不及,你为何还专程下车来问候我?” 王斓之更是无从说起,范宜襄目光渐冷:“不知王姑娘真的是偶然到此,还是特意过来见我的?” “自然是特地为你而来——”王斓之的马车上传来一声阴冷的男声,范宜襄寻声望去,只听得面前的王斓之忽然低语一声:“王妃得罪了。” 范宜襄颈间猛然一痛,王斓之的两个丫鬟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后,猛地往其脑后伸手一劈,浑身顿时失了力气。 身子一轻,却是被那两个丫鬟架起往马车方向去了。 帘子一掀,王赟正好抬起那张满是阴鸷的脸,朝着软绵无力的范宜襄森然一笑,露出一排光洁牙齿:“贱妇,我说过终有一日你会落在我手里,跪在我面前向我乞怜。” 却说陆澈在西园里左等右等,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西疆菜,眼见暮色将至,人还没来。 原是为了让她能多开心几日,便放她在娘家多住几天,然今日下朝,只要一想到西园里空空如也,整个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中重重揪着,透不过气来,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便是这样罢? 古人诚不欺我。 上回酒醉朦胧,那一个吻总觉得如梦如幻,想到那柔软的唇瓣,今日,定是要再狠狠亲上她几口。 陆澈正打算亲自往范府去一趟,却见阿福领了两个人前来,正是自己下午派去范府的。 见到二人模样,陆澈顿觉胸口一窒,双拳不知何时已然紧握。 二人被王赟的人打伤打昏扔在马车里,却不带走,目的就是为了让其能来向陆澈报信。 二人如实将路上情景说了,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请死。 阿福偷偷看了一眼自家爷的表情,以为自己眼花,在爷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慌乱。 王家注定今晚是个不眠夜。 王府大门的门房见来人是一脸煞气的四殿下,上前拦住,颤声问道:“殿下可有与我家老爷相约?入府是要...” 话没说完,陆澈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喝一声:“开门!” 另有几个门房一见这幅光景,哪里敢拦,连忙敞开了大门给陆澈带路。 这事王赟早有预谋,自然不会将范宜襄带进自己家里,而是在京郊寻了一处王家多年不住的废宅。 第18章 出虎穴 皇妃失踪第二日。 方嬷嬷将范宜襄素日里常待的几个地方,那太妃椅,红木矮墩儿,还有梳妆台前的小座儿,都打扫得纤尘不染。 夫人这些日子的变化,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往日里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如今被蹉跎成这副模样,连心肠亦软了不少,倘若真是落到歹人手中... 方嬷嬷叹了口气,却是不敢深想。 自打姑爷这次出征回来后,夫人就好似要比往日里懒怠多了,总喜欢歪在太妃椅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不过,还是同原来一样的臭美,一照镜子便忘了时间,总要照上个一天半天的,自个儿对着镜子咯咯直笑,还总自言自语地说好些动听的词语夸赞自己的容貌。想到这儿,方嬷嬷笑了笑,用帕子将眼前的铜镜擦了又擦,擦得噌亮。 怎么好人总是没好报呢?方嬷嬷笑出了眼泪,连忙用袖子擦干净,怕被其他的丫鬟们看到,让自己失了威严。只低着头,专心去收拣夫人往日里看的一些话本子。 心叹道:以前的夫人是那样的一个人,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人人都恨她怕她,可现在的夫人这样了,却先是被老夫人罚了跪,现在又... “嬷嬷还收拾这些做什么?如今夫人不在了,咱们反倒落得个清闲。”说话的是范宜襄房里的一个丫鬟,叫做七巧的,早先伺候过郭氏,后来被派到了西园伺候范宜襄。 原主便特意将她调进自己的屋子里来,平日里对郭氏与潘如君的怨气,总发作在她身上,三天两头便是一顿打。 自原主内里换了个瓤,倒不曾打骂过她,平日里心情好了,还总赏些什么金瓜子的给她们这几个大丫鬟,即便这样,七巧对夫人也是又恨又怕的。 她失踪了,最好是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方嬷嬷看了她一眼,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不把门的东西,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便找了人牙婆子来,把你给卖了。” 七巧捂着脸,想再说点什么,对上方嬷嬷阴狠的眸子,又将滚到喉咙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方嬷嬷接着要训诫,却听得珠帘一动,先是传来一声:“口不择言的奴才,拖出去打。”方嬷嬷抬头望去,竟是姑爷走了进来。 七巧面上一喜,以为是爷为自己做主,好歹自己曾是老夫人园子里的人,正想得意地瞪一眼方嬷嬷,忽的双臂一痛,却是被几个贯入的婆子给拽住,朝外头拖了去。 “爷饶命——”七巧凄声喊着。 屋子里的人都置若罔闻。 陆澈走到往日里范宜襄常坐的位置,也不落座,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里,好像她还是如往日一样坐在那儿,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坐实诚了,低着头,时不时偷偷地瞥一眼自己。 方嬷嬷沏了一壶玫瑰露来,温和道:“姑爷两日不曾合眼了罢?” 陆澈怔怔地落座,四顾打量房中的摆设,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墙上:“上头的画呢?” “夫人让奴才给拆了拿去烧了,说是怕姑爷瞧见了生气。”方嬷嬷语气难免有些责备,不过是些画罢了,甭管是唐大人的也罢,还是哪个大人的,毕竟是千金购来的,说烧就烧,姑爷也未必就是心眼那么小的人,夫人未免也太过谨慎了。 “她那样喜欢的,竟也舍得。”陆澈低声叹了一声,因话说的极轻,方嬷嬷一时也听不出喜怒哀乐。 陆澈命方嬷嬷下去,只自己一个人静坐在房中。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嘈杂,隐约听得出是母亲与潘如君的声音,陆澈的脸色往下沉了沉,弹了弹坐皱了的衣角,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的儿——”郭氏跌跌撞撞进来,“你...你快快去跟那范家的人说,快将王家的人都给放了啊!王家那是百年的基业,不管他与范家有什么恩恩怨怨,也万万不可牵扯到你我啊!” 陆澈闻言,眉头皱起,冷道:“王家被关进大理寺,是刑部所为,与范家并无干系,也与咱们府上无关。” “怎么就没关系了!”郭氏气道:“外头都传范氏...是因着往日恩怨,才被王赟所掳走的,范氏前天被掳走,王家当晚便被封了府,上下几百口人,全都被关进了大理寺,这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陆澈面如寒铁,沉声道:“王家多行不义,即便是被押入大理寺,也与范家无关,此事母亲不必再提了。” 郭氏一心以为是范家公报私仇,擅用职权将王府给封了了,又知道这几日儿子在忙范氏失踪一事,不愿与范家明面上又冲突,便体贴道:“那范氏都失踪了两日的功夫,足足有了二十四个时辰,想来能得个完好的尸骨已是大幸,澈儿你也无须太过劳心伤神,做做样子也就够了。” 陆澈闻言,双拳不禁紧握,注视着前方的空白处,一字一顿道:“母亲便这般盼着儿子的妻子死吗?” 郭氏贴心安抚道:“她死了才算好,既得了范家这一派的投靠,又将皇妃的位置给让了出来,到时为娘再给我儿挑上几门好的婚事,让你父皇替你赐婚——” 陆澈面色已然铁青,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道:“母亲好谋划。” 郭氏说完这番话,担心一旁的潘如君不喜,连忙拉了拉潘如君的手:“好君儿,你无须着急,澈儿身边的正妻之位迟早是你的。” 好容易说到自己,潘如君面色微微一红,低下头道:“母亲,你知道我看重的从来都不是那一个正妻之位。” 二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冷不丁陆澈笃定一声传来道:“襄儿她不会有事的。” 潘如君脸色有些发白,定定地注视着陆澈,似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低低地唤了一声:“澈哥哥?” 郭氏便已经呵斥出声:“你莫不是鬼迷了心窍了罢!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陆澈脸色冷如冰霜:“母亲若无其他的事儿,烦请离去,儿子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郭氏气得身子狂颤,再要说点什么,猛然对上自己儿子森然的眼神,滚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咽回了喉咙,只苦叹一声道:“儿大不由娘啊!”牵着潘如君的手,絮叨着:“好君儿,如今我的身边也就只有你肯听话了。” 方氏气鼓鼓地瞪着远去的两人,真想拿起扫把将她们二人打一顿。 “嬷嬷放心,我定会将夫人平安寻回来。” 屋子内传来陆澈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却让人莫名的放心。 却说在几十公里开外的京郊,一所王家废宅里,得知王家上下被收押进大理寺的王赟与王斓之两兄妹正急得焦头烂额。 此刻范宜襄被关在院中废弃的杂役房内,里头又潮又臭,不时有鼠兄弟上蹿下跳。 身上脸上都挨了王赟的打。 别的皮外伤也就罢了,唯独肋骨处,连连传来刺痛,时不时便会剧烈咳嗽一声,黑暗中也不知咳出来是什么,只是嘴角咸咸的,有几分腥味。 气息奄奄地过了一夜,一大早王斓之就溜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块点心和茶水。 “哥哥出去了,打听风声去了。”王斓之盘腿坐下,让丫鬟把茶水点心给范宜襄吃。 范宜襄干巴巴地吃完两块糕点,也不用茶杯倒水,直接捧着水壶咕咚咕咚往嗓子眼里倒。 咳了一夜,嗓子快要冒火了。 王斓之直勾勾地盯着她,可怜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范宜襄挑了挑眉,无比沙哑道地回骂道:“你才要死了。”对待没有主角光环的人,实在无须客气。 王斓之吓了一跳,上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这贱人!都落得这般田地,竟敢对我口出狂言!” 范宜襄因吃了东西,此刻也有了些许力气,反手一把也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扯,另一只手将边上的茶壶往地上一砸,砸出一道尖锐处,抵住了王斓之的喉咙,“你骂谁贱人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张口闭口就这么没有教养!” 小姑娘皮肤细腻,很快那瓷器茬子上有就冒出了细密的血珠。 王斓之吓得哇哇大叫,范宜襄对着她身旁的两个丫鬟道:“速速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还有干粮,我只给你们半盏茶的功夫,若是晚了,你们姑娘的脖子就要断在我手上了。” 两个丫鬟跌跌撞撞地将东西准备齐全,毕恭毕敬地摆在范宜襄跟前,毕竟都是深居简出的姑娘们,要真见了血,一个个都成了纸老虎,抽噎道:“皇...皇妃...妃,此刻可否放了我家姑娘了?” 范宜襄劫持着王斓之,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手依旧揪着王斓之的头发,抵在她脖子上的瓷器又深了一些,大声道:“我看你们是真心想让我杀了你家姑娘,我让你们准备快马,马呢?” 丫鬟们颤颤巍巍道:“马儿...马儿在院子里头。” 范宜襄艰难地挪动到前院,果真有一匹枣红色的大高马,尖声喝道:“鞭子呢?!” 丫鬟连忙将鞭子奉上。 范宜襄低头问王斓之:“你会骑马吗?” 王斓之惊恐地看着她:“不...不会...” “那实在是太好了。”范宜襄微微一笑,将她整个人丢到马背上,回头朝着两个丫鬟下盘处一个马鞭扫去,二人应声跌倒在地,趁她二人爬起间隙,范宜襄一个翻身,已经稳稳坐到了马身上。 和踏风比起来,眼前这位马兄实在是小绵羊,范宜襄轻车熟路地夹紧马腹,鞭子朝着马屁股狠狠一抽,马儿便朝着外头奔腾而去。 刚好赶上王赟从回来的马车上下来,范宜襄又朝马身上狠狠抽了几鞭子,却是直直地朝着王赟的身子撞了过去,横躺在马上受制的王斓之大声呼喊着:“哥哥救我!” 等王赟听得声音抬起头来时,范宜襄身下的马儿便已经朝他扑了过来,只听得“嘎吱”一声,王赟便狠狠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范宜襄骑在马上,大笑而去,只对王斓之道:“也不知你哥哥是哪个骨头断了,是断了一根还是断了几十根,实在是痛快!” 第19章 入狼窝 足足跑了大概半个小时的脚程,范宜襄才停了手,不再去抽打身下可怜的马兄。 刚好来到一处小河边,此刻正是大中午的,太阳暖烘烘的,阳光洒在小河上,水里波光潋滟的,甚是好看。 范宜襄低头看了看快要晕吐的王斓之,先将她扔到了软绵绵的草地上,自己才笨拙的从马背上下来。 刚才是一时情急,顾不得身上的伤,这下缓过劲儿来,疼得龇牙咧嘴,斯斯地喘气,又咳出了一串血沫子。 王斓之趴在地上,吓得不轻,又被颠簸了一路,抚着胸口吐了一阵儿:“你...你究竟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范宜襄虚弱地扯了扯唇,望着前方茫茫的泥泞小路,一时也陷入了迷茫。 或许这次正好是个契机,摆脱小说里的原始命运,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盯着王斓之雪白脖子上的那道血痕,盯了半天,范宜襄逗她道:“瞧你生的一副好容貌,我在想,到底该把你卖到哪家青楼去,才能卖得个好价钱。” 王斓之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硬是愣了半天,好半晌才开口说了一个“贱”字,后头那个“人”还没出声,就又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范宜襄觉得这样逗她甚是好玩,这古代的女人啊就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抹眼泪,还是和这些炮灰们相处起来比较轻松,不用小心翼翼的。 毕竟在他们面前,自己可是有着反派光环的。范宜襄笑笑。 爬起来,走到河边洗了洗脸,河水清凉,浸在脸上,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随手摘了片边上宽大的叶子,盛了一瓢,走回来递给王斓之,好笑道:“好生洗洗脸,白白净净的,我也能卖个好价钱。” 王斓之只顾着呜呜哭,一把将那叶子给甩在地上。 范宜襄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坐到她的面前,将她身子扳正,对着她的脸道:“别哭了,我吓唬你呢,你昨日虽打了我,我今日也伤了你,算是扯平,你早上还给我送了吃的,我现在又将你挟持来这,说起来,还是我欠了你情。” 王斓之还是呆呆的,范宜襄突然有点可怜她,要知道仰视这些随时会炮灰掉的配角们,内心还是有些小波澜的:“如果我说你们王家这次可能会遇到大的变故,牵连上下,轻则满门抄家流放,重则...” 王斓之鼓着眼睛,连哭都忘了。 范宜襄顿了顿,咳了一声,才道:“你是愿意远走高飞,保住一条小命呢,还是回去与王家共存亡?” 娇滴滴的王斓之想也没想,斩钉截铁道:“我自是要回去的。” 范宜襄心口小震了一下,一个炮灰都这么有良心,如果自己真的远走了之,大哥和老爹该如何伤心? 而且即便没了自己,皇帝不会轻易放过范家,陆澈更不会,范家又不是除了自己就没了女儿。那时他成了鳏夫,自然是要娶填房,他虽然贵为皇子,可若要娶填房,门第便有了限制,再娶一房范家庶女的可能性极大。 这样一来,只不过配角换了人不是自己而已,范家的劫数仍然逃不过。 范宜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胳膊突然被眼前的人戳了戳,王斓之噘着嘴:“我...渴了...” “你没长手啊!自己去河边喝去!”范宜襄最恨别人打扰自己思考,冲她怒吼一声。 王斓之飞快地爬向河边,要知道,一路在马背上这么颠簸,她的两条腿早就没了力气。 王斓之刚捧起一小汪亮腾腾的河水,心里犹豫着这么脏要不要喝,突然脖子一痛,脑袋已经被范宜襄按了下去,一时手上的河水糊了一脸。 一个炮灰还这么讲究,范宜襄看着她这样就替她着急,索性就帮了她一把:“好喝吧?” 王斓之面露恶心,但实在太渴,舔了舔舌头,嗯,滋味还不错。 范宜襄又补了一句:“里面有鱼啊虾啊的粪便,你慢些吃。” 王斓之“哇”一声,连忙将喝进去的第二口水吐了出来,范宜襄哈哈大笑。 坐在草地上晒了会儿太阳,范宜襄轻轻摸着马兄低着的头,拿了片叶子放在自己脑门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比划着太阳投下来的阴影。 王斓之一脸的怨念,胡乱地抓着地上的杂草,只恨那不是刀片,不然定要全都砸到范宜襄的脑袋上。 “你定了亲没?”范宜襄冷不丁问道。 王斓之面上一红,哼道:“没有!” 范宜襄若有所思道:“那你一定有心上人了对吧?” 王斓之跺脚:“没有!” “骗子。”范宜襄笑:“让我猜猜你的心上人是谁...” 王斓之气急败坏,也忘了脖子上的伤,冲上去捂范宜襄的嘴:“你若再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不小心碰到范宜襄胸口处的伤,引得她连声咳嗽数声。 王斓之惊恐地望着她,眼珠子几乎快要瞪出来:“血...你咳了好多血出来!” 范宜襄不以为然地伸手抹了一把:“没事,我命硬。” 王斓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朝她递过去,小声道:“你那样尊贵的身份,怎的这样说自己。” 范宜襄接过帕子,又胡乱地在自己唇边抹了一下,艰难地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王斓之连忙上去扶她,虽然心中气她挟持了自己,可是眼下这般光景,四处荒无人烟的,只有她们两个女孩子,年纪又差不多大,自然是有些惺惺相惜。 范宜襄推了她一把:“别对我太好。”你这个炮灰。 王斓之哼一声:“不识好人心!关妹妹说的果然不错!” “哪个关妹妹?镇西侯府的那个关雪盈么?”范宜襄皱眉。 “你上回在宫宴上还打了她,这会子倒不记得她的人了,可见你素日里得罪了多少人。”王斓之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想上去扶,咬了咬牙,忍住没去。 “我可没打她。”范宜襄气若游丝道:“她跟你说的?还是你亲眼见着了?” “她说与我听的,那日宫宴我生病没有去。” “我说那日怎么这么太平呢,原来是你不在。”范宜襄故意逗她,企图开玩笑让自己提起精神来。 王斓之哼道:“关妹妹才不会骗我。” “为何?”范宜襄的眼神有些涣散了,只觉得眼前好像有两个王斓之在晃,耳边隐隐约约听她还说着什么,王斓之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好烫!你发热了!” 范宜襄艰难地扯了扯惨白的唇,搀着她站直身子,朝马儿的方向走去:“我歇了一会,现在已经好多了,想来在天黑之前应该能够进城。” 王斓之哭道:“你把我掳到这么一个破地方,你若死了,我可如何是好。” “别哭,扶我上马。”范宜襄倒吸着冷气,人呐就是不能安逸,刚才骑马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就这么歇息了一会儿,放松下来,整个人就不行了。 王斓之颤颤巍巍地扶了她好几次,范宜襄不但没能上马,又摔了好几次下来,王斓之更是着急,忙也不会帮了,只哇哇大哭着。 “你哭得这么好听!这儿海阔天高的,万一招来了强盗,那可怎么办。”范宜襄吓唬说道。 不想这话一出口,跟前的马儿突然惊起,抬起前提长嘶了一声。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似乎越来越靠近。 范宜襄心头一喜,莫非是救兵? 还没等抬头望过去,王斓之便紧紧地朝自己身上靠了过来,浑身颤抖,上下牙齿打颤道:“怎...怎么...办..当真有强盗来了——” “大哥,她们果然在这儿!”一个脸上有道疤凶神恶煞的癞子头从马上跳下来,用手里的刀比划着面前的两个女子。 “王赟那个狗贼,终于等到这一天!”为首的头子高高地坐在马上,命自己的两个手下将范宜襄二人绑上马。 一时,两人竟被捉回到了王家那处废宅。 宅子里不见王赟,只几个彪形莽汉把守着,见老大回来了,上来道:“王赟那个狗贼还是没有回来。” 老大点了点头,看了一圈,道:“老五老六呢?” 几人面色有些古怪,阴测测地笑了笑,指了指后头的闺房:“在里头呢。” 闺房里传来女子低声的啜泣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没出息的东西,这两个才是尤物!”老大拿眼瞥了眼范宜襄二人。 “你...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琅琊王家的女儿,我父亲是当朝——”王斓之只恨自己不能拉来仇恨,尖声大喊着。 范宜襄无力地抬了抬手,想去捂住她的嘴巴,抬了两下,到底没有力气。 一群男人哈哈大笑:“我们要的就是王家狗贼的女儿!” 一群人将闺房的门给踹开,从屋子里揪出几个裤子还没穿好的大汉:“没用的东西,老大还没爽呢!自己就先干上了!” 王斓之听到屋子里女孩的啜泣声,眼圈一红,低声喊道:“杜鹃...胭脂...”却是她的两个丫鬟名字。 第20章 获救(捉) 范宜襄两人被扔到屋子里的一个角落,绑了起来。 两个丫鬟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稀烂,瘫在地上,浑身不成人形,只身子一抽一抽的,表示着她们俩一时还没有死掉。 王斓之早已吓破了胆,死死攥着范宜襄的胳膊,哇哇大哭着。 范宜襄还算冷静,只是重重地攥着拳头,指甲陷阱了肉里。 外头人被王斓之哭的烦了,大步走进来照着她的脸,砸了几只鞋,王斓之身子一抽,不敢哭了。 到了晚上,外头人烤着肉吃,香味飘过来,王斓之咽了咽口水,看着范宜襄道:“我好饿。” 范宜襄早就虚脱地晕过一次,现在醒了过来,有些生气地瞪着王斓之:“王赟是不是得罪过不少人?他们在这儿是在等着抓他吧?” 王斓之嘟着嘴,又说了声:“我饿。” 范宜襄白着一张脸,用舌头舔了舔上下干裂的嘴唇,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斓之还在喊饿,范宜襄已经抬高声音,尖叫了一声。 外头走进来一个人,留了络腮胡,脑门有好几道疤,手里举着个烤焦了的兔子蹄髈,生气地冲她们两吼道:“吵什么吵!” 看到肉,范宜襄也觉得有点饿了,就说:“我知道王赟在哪儿。” 那人眼睛一亮,摸着下巴道:“在哪儿?” 范宜襄指着他手上的兔肉:“你把这个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那人想跟老大领赏,又咬了一口手上的头,才把它扔给了她们俩,范宜襄赶紧从地上捡起来,先咬了一口,该糊的地方没熟,该嫩的地方又烤焦了,也没盐,还有一股子腥味,可是范宜襄吃得很大口,看起来很香的样子。 王斓之咽着口水,面上却带了一丝嫌弃,这个肉那个男人吃剩的,她才不吃。 范宜襄把肉扔给她,王斓之嫌弃地撇了撇嘴,别过脑袋不吃。 范宜襄哼一声:“爱吃不吃。” 那络腮胡等她吃得差不多了,凑上去,粗声粗气道:“吃也吃了,你快说王赟那孙子在哪儿?” 范宜襄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络腮胡眼珠子一瞪,握着拳头就朝她的小脑瓜砸了过去,范宜襄连忙说:“不过我有办法找到他。”话说着,瞥了眼王斓之。 络腮胡显然智商不在线,还真信了范宜襄的话,又耐着性子去听,范宜襄指了指王斓之:“你也知道,她是王赟的妹妹,你把她偷偷放出去,现在王府被封了,她肯定要去找她哥哥,你偷偷跟在她后面,不就找到了?” 络腮胡觉得果然有道理,摸着下巴说:“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范宜襄说:“她一个弱女子,能在你眼皮底下跑了?再说了,你们手上不是还有我吗?” 络腮胡狐疑说:“你算个什么玩意?你是王赟的女人?” 范宜襄呸一声:“我不是!” 络腮胡吓了一跳:“莫非....” 范宜襄道:“我也是被王赟那狗贼抓来的,他日日□□我,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这娘儿们倒是狠!”络腮胡叹服,已是信了她三分。 范宜襄心里还是有些突突,她就是赌了一把,因为她觉得,这些强盗之所以做了强盗,除了生活所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其中稍微有点智商的,就成了他们的大当家二当家的。 这个络腮胡显然就是没有脑子的那种,但是还想立功升职。 等到了下半夜,旁人都睡了,络腮胡偷摸着过来把王斓之放了。 王斓之一脱身,记住范宜襄嘱咐自己的话,一个劲儿地往城区跑,络腮胡心里还美滋滋地跟了一路,走了好几里的地,终于看到了几个官兵模样打扮的人,四处在盘查些什么,王斓之牢记范宜襄的话,看到他们就大声喊叫,只说“我知道王家兄妹的下落!” 络腮胡心里大觉不妙,心说“完了!”已然被官兵拿下。 却说王斓之溜了没多久,就有人发现。 一群人点了火折子,将范宜襄围在中间:“你这娘儿们,有点手腕啊。” 范宜襄怕被侵犯,早就用手抓了地上的灰啊什么的,凡是能糊上脸的,都往自己脸上抹,又把头发揉的稀乱,哪里看得见原貌,就是一个乡下婆脸的模样。 心里还想着,要是唐越看见自己这个模样,还有没有脸说出那一番情意绵绵的话。 想着就觉得很滑稽,有点想笑。 反倒不觉得面前的人,事有多可怕了。 不过,她把自己弄丑了,臭了,不会被侵犯,可是却会被打啊。 等不到王赟自投罗网,还跑了个人质,老大就把气撒在她身上,先就对她来了两套窝心脚。 范宜襄痛得趴在地上抽冷气, 老大还要踹她,她就将实现准备好的发簪拿了出来,对着老大的脚底板戳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戳到了,反正就听见了一声凄烈的惨叫。 范宜襄心里还在美呢,其他人看到老大见了血,纷纷冲上来,开始群殴范宜襄。 范宜襄抱着脑袋,把身子缩在一团,让被打的地方尽量是背部,避开身体的内脏。 嘴里一直默念着:我是反派,我有光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反□□了一会儿,砸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好像停了下来。 想把抱在脑袋上的手放下来,可是没有了力气,眼皮子好重,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 .... 隐约好像听见了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好亮的感觉,火把明晃晃的,在眼前一直晃悠。 外头好像来了好多人。 别晃我,我头好晕... 身子好沉... “皇妃你醒醒——皇妃!” 王斓之的声音,这头猪,怎么又被抓回来了? “你别死啊!朝廷的人来救咱们了!” 别晃了,范宜襄想骂她,可是没有力气。 身子好像悬空了,好像落进一个僵硬的怀抱,这个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莫名让自己感到心安。 姿势抱得自己很难受,范宜襄艰难地挣扎了一下,想略微动一动,可是抱着自己的那个人一点也不解风情,不但不换姿势,还越抱越紧。 ... ... “夫人...夫人...” 呜咽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沙哑,有点难听,是方嬷嬷么?这是哪儿? “阿襄!” 床头来来回回的闪过好多影子,好像是大哥,又好像是范老爹,他们在骂什么?他们在喊什么?他们又哭什么? 好像有各种瓷器摔碎的声音,是谁在打架吗? 好像一直有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是谁? 是谁抱了抱自己?好像还挺暖和的,范宜襄舒服地眯着眼睛,往他身上靠了靠。 范宜襄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 一睁眼,对上方嬷嬷肿得老大核桃眼睛,眼窝深陷,底下乌青一片。 “夫人!”方嬷嬷喜极而泣地抱着范宜襄哭。 范宜襄低头看了眼被包成个木乃伊似的自己,再抬头看头顶,熟悉地绣着龙凤呈祥的床幔,看外头,罗列的各色名贵古董。 回来了,回来西园了,被救了。 范宜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庆幸地叹道,还好,还好没有脑袋开花。 范宜襄动了动喉咙,想安慰一下嬷嬷,可是发出来的声音比嬷嬷还沙哑。 真难听,刚开口她就后悔了。 方嬷嬷擦着泪上前道:“夫人断了根肋骨,腿上也有几处折了,别的内伤...” 范宜襄把自己的两条胳膊抬起来,光溜溜,滑溜溜的,还好两只手没费,万幸,万幸。 方嬷嬷伺候着范宜襄用了枣粥,又服了药,才将这几日的事儿一一说了,王家上下现如今全都被关在大理寺,听候审落。 至于那天的那群歹人,早年原本是京郊的一群村民,受到王家王赟迫害,才逼上梁上为了匪,对王家,尤其王赟是恨之入骨。 “父亲和大哥他们....”伤病中的范宜襄难得有了理由可以大吃大喝,此刻方嬷嬷正端着一盘粘稠的皮蛋瘦肉粥给她抿着。 说起这两个活祖宗,范宜襄就有些头大。 言外之意就是,他们俩没惹出什么大乱子吧? “哎哟,老爷和大公子可真是急疯了,这两日就差没端平了整个王家!”方嬷嬷叹完又呸了一声:“我说就该把王家给灭了去!” 听着嬷嬷霸气的谈吐,范宜襄想笑,刚咧了咧嘴,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方嬷嬷给她顺气:“大夫说夫人伤了肺,要少说话...” 范宜襄现在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范家那爷俩找完王家的麻烦,保不齐就要去责问陆澈,估计这也是王赟掳走自己的主要原因。 正担心着,方嬷嬷接下来的话,差点让她又给气得晕过去。 “夫人您不知道啊,您回府的那夜里,大公子和老爷便来将姑爷给打了一顿...”平日里要是陆澈被打了,方嬷嬷绝对是拍案叫好,可是这回语气却有些不满:“好歹是姑爷将夫人您给救回来了,这回老爷和大公子实在有些冲动了。” 范宜襄的脸色已经有点白了,完犊子了,本来还以为可以借着自己这幅病区,博得一些同情分,看来没戏了。 “如今夫人您可算醒了,姑爷却不知何时才能醒咯。”方嬷嬷苦叹了一声,又往范宜襄嘴巴里塞了一口粥。 范宜襄张开的嘴巴瞬间呆住,嘴里的粥也忘了咽:完了完了,陆澈竟然被他们爷俩给打晕过去了,听这样子,似乎还晕了很久了... 范宜襄觉得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就算陆澈自己不说什么,郭氏,还有潘如君,估计现在已经有了要弄死自己的心了吧。 还不如一走了之算了。 说什么,来什么。 从来都是等着范宜襄去北园请安的郭氏,第一次大驾光临来了西园。 范宜襄与方嬷嬷相视一望,彼此心照不宣,想得都是:这郭氏消息传得倒是够灵通的,自己醒来不过才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来了。 看来这西园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几日不见的功夫,老太太似乎又老了很多,头发竟然白了十之七八,加上一身的黑暗色系的打扮,又老了十岁。 明明四十一二的人,看起来倒像是有六十多岁了,而且这次郭氏还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范氏!”郭氏一进门就用拐杖指着范宜襄:“你究竟要将我澈儿害成什么模样才肯罢休!” “我道哪儿来了个市井刁妇在这儿撒泼,原来是老夫人您呐!”方嬷嬷替范宜襄掖了掖被子,开启了战斗模式。 “你这刁奴!”郭氏拿拐杖指着方嬷嬷,狠吸了口气:“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丧门星,专程来克我澈儿的!” “哟呵,瞧老夫人这话说的,姑爷心里有我家夫人,才会如此劳心伤神,废寝忘食,到了夫人嘴里,反倒成了我家夫人的不是。”方嬷嬷挡在范宜襄的跟前,两手往身上一叉,这回她是铁了心思了,谁也不许再欺负到夫人。 郭氏被气得背过气去,苏嬷嬷帮她轻拍着背顺气,一面指着方嬷嬷道:“没大没小的奴才!你什么身份,也敢这样同老夫人说话!” 范宜襄没有像往常一样拦住方嬷嬷。 遭此一劫,她明白了一件事:“光环”这玩意儿,不只是男女主身上有,作为反派的自己,也是绝对有的。 不然落到那群人手里,自己怎么还可能平安归来。 原主那么作妖,都能活到小说完结。 那自己就能活得更久了。 想到这里,范宜襄就有些硬气了,碍于郭氏是长辈,自己是小辈,还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这次是媳妇娘家人那边的不是,媳妇在这里给母亲陪个不是。” 郭氏并不领情,冷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范家的人,一个二个我可得罪不起!哪里敢劳驾大将军来给我这老婆子道歉!” 范宜襄没有接话,面上噙着一丝浅笑。 心里越发明白了,跟郭氏这种人服软,只会让她气焰更加嚣张。 天然就是敌人,我强,则敌弱,我弱,则敌强。 场面冷了冷,范宜襄让她坐,郭氏才不肯坐下,远远地站在床边,大声道:“我来找你,只为一事!” 范宜襄道:“母亲只管说,媳妇若是能够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郭氏撇撇唇,哼了一声:“王家与你过去恩怨如何,我是理不会,但如今王家这样,你需得应承我,让你娘家人莫要再寻王家的麻烦,让刑部的人速速将王家人给放出来。” 范宜襄和方嬷嬷瞠目结舌。 方嬷嬷道:“老夫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他王家犯了事,被大理寺抓了去,跟我们夫人娘家有什么关系啊?” 范宜襄却知道,刑部尚书郑参,早就是陆澈的人了,在后期陆澈登基后,整顿朝纲清除贪官污吏的时候,这位郑大人可是帮了不少的人。 这次刑部敢一举拿下整个王家,想必就是趁着自己被王赟绑走这个契机。 王家这种百年氏族,看着风风光光,阴私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勾当,陆澈必然早就让郑参盯上他们了,不然也不可能一登基就拿王家开刀。 现今皇帝之前虽不严查,不过是怕动了各大氏族的根基,引发躁动,可若真抓到了一丝机会,也不代表不会杀鸡儆猴,警示其他为非作歹的豪门望族。 是以,要弄死王家的不是自己老爹,不是范家,而是陆澈啊。 第21章 口蘑鹿肉 范宜襄看向郭氏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母亲恐怕不太清楚朝廷的制度,我父亲直属于当今陛下,只会行军打仗,听由陛下派遣,别的一律不管,王家审讯一事,我父亲即便是有心插手,也是无能为力。” 范宜襄的语气带了一丝讽刺。 郭氏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她出生微寒,最怕的就是被京中人士瞧不起,因此总是竭尽全力去模仿这些京中贵女,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说话腔调,走路姿势。 她天生就讨厌范宜襄这样的女子,其实无论嫁给儿子的是谁,但凡是高门女子,她都厌恶,她一方面自卑,一方面却又要去仰仗她们的母族。 所以,她才会这么偏爱潘如君,才会在范氏进门之前,让儿子先纳了她进门。 别以为你门第高,嫁进府里来,就可以呼风唤雨。 郭氏的性子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早先范宜襄嚣张跋扈,又“噩名在外”,她虽面子上忍她三分,却总私下使绊子,她既总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便故意惹她发作,反让自己做出一副被媳妇欺负的模样。 这种事儿,一旦被传出去,也只会是坏了媳妇的名声,自己反博得了几分同情。 可后来,范氏的性子突然一变,她只以为是外头的风声和儿子的训诫起了作用,以为媳妇是被自己降服了,一时便又恢复成婆母的模样,总想着找各种机会打压她。 打压虽打压,可要真的论见识和谈吐,她却又深知自己实在不如这些京中女子。 是以,范宜襄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暗讽她愚昧无知,郭氏心里便已经狂风骤雨,一时忘了素日里念佛抄经养下来的性子,忘了平心静气,暴露出一丝本质,大声吼道:“什么叫无能为力!谁不知道你们范家掌管着几十万大军,不过是让刑部抓个人,放个人,你父亲说一句话,谁人敢说个不字?” 其实范宜襄并无意讥讽她,只因情绪有些激动,才带了些语气,相反还有提点她的意思,可偏偏郭氏只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自己的无知,听到了她的讽刺。 范宜襄叹了一声:“还真有人要说不,母亲可知,先祖皇帝为何要弱化左右丞相,下放权力,将各个职能化为为六部?” 郭氏越发气急,连忙摆手道:“你甭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那一句话,让你父亲速将王家人从大理寺给放出来。” “那恕媳妇无能为力。”范宜襄撇嘴道。 “你...”郭氏又将手里的拐杖挥舞了起来。 方嬷嬷瞧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生怕她打到自家夫人,便一味地护住范宜襄,不让郭氏碰到她半个衣角。 “我要让澈儿休了你!休了你!”郭氏咆哮道。 范宜襄从未见过郭氏这么歇斯底里,书里没有,来这儿也没有。难道这就是书本下掩藏的人的本性吗? 范宜襄不知道郭氏为什么突然暴走。 不过她更加肯定了,对待郭氏,不能顺,只能逆。 是以,当郭氏又重复了好几遍“我要休了你”,范宜襄便冷冷回了句:“求之不得!” 自古谁不怕被休弃,郭氏以为自己这样一句话能够吓住范宜襄,毕竟前一段时间她还是那副谦恭和顺的模样,突然听她这样说,说的还这般理直气壮,更是一口气当场便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其实晕倒是假,给自己台阶下是真。 她虽这么说着,可却不敢真休了范宜襄。 她拿不住儿子的主意,更舍不得范家背后的实力。 苏嬷嬷最懂时机,连忙将郭氏扶住,只对范宜襄骂道:“夫人你这般忤逆婆母,不忠不孝,就不怕报应吗?” 范宜襄冷笑一声,却不说话,这样一个老奴才,她觉得还不至于让自己亲自动手。 果然,方嬷嬷捡起郭氏掉在地上的拐杖,就朝苏嬷嬷砸了过去,吓得苏嬷嬷连忙扶着郭氏逃似的溜了出去。 方嬷嬷将那拐杖往门口重重一扔,大喊道:“把你们这破棍子给拿走!” 郭氏一走,范宜襄觉得整个屋子都明亮了不少,好奇道:“她不是晕过去了吗?怎么刚才又跑得那样快?” 方嬷嬷也反应过来,骂道:“妖婆子!” 范宜襄叹了声:“嬷嬷,你觉得我是凶一点好,还是软一些好?” “夫人怎么也都好。” 是啊,在方嬷嬷眼里,自己怎么也都好。 在郭氏眼里,自己怎么也都不好。 一个路人,你对她好,她领情了,那你们俩就成了朋友,可是一个敌人,你要是对她好了,那你就是圣母、白莲、犯.贱,范宜襄觉得自己之前好像真的犯了这个毛病。 所以她决定以后都不要犯了,她又不是女主,活得这么憋屈做什么? “嬷嬷,老夫人她怎么还拄上拐杖了?”四十出头的人,非得活成个老太太,让大家都老夫人老夫人地叫着,范宜襄心里都已经把她当成了个老人了。 “老太太不是最信佛的吗?这几日姑爷昏迷不醒,老太太便天天跪在祠堂里祈福,怕是把腿给跪坏了。”方嬷嬷随口道。 迂腐,这边陆澈还没醒,又把自己身子给耽搁了,得不偿失,书里的郭氏信佛,爱抄经文,范宜襄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痴迷,痴迷到连睡觉都在祠堂里睡。 却说陆澈,自打昏迷之后,他总能在梦里面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躺在军帐里,浑身是血,身上插了一支箭,胳膊胸口腰上还有其他的大大小小的伤,流着血。 酷暑里,很多伤口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高热不退,浑身烫的如火炉,可是又发着抖.... 耳边有母亲的声音,母亲说:“军中药材紧缺,郎中人手也不够,让他们先给其他将士医治吧。” “你连这点伤都挺不过去,怎么做你爹的儿子?!” ... ... “澈儿啊!我的澈儿!”一声尖锐刺耳的啼哭声。 陆澈猛然睁开双眼,对上了郭氏一双满是惊喜的眼睛:“我的儿!你醒了!” 陆澈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襄儿...她...” 郭氏冷哼道:“她好的很!”接过苏嬷嬷递过来的参汤:“你快快把这参汤喝了!可再莫要晕过去了!吓死为娘了!” 陆澈勉强地抿了一口,皱眉将参汤轻轻推了推。 郭氏脸色便有些难看了:“我的儿,你快快喝了这参汤,好打起精神来,继续研制那江浙赈灾的策略。” 陆澈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听到郭氏的言语,顿时化作一片清冷。 郭氏未曾察觉他的变化,高兴道:“还不是陛下疼爱你,知道你这几日忙着范氏那刁妇的事儿,特意将三日延作了七日,如今不过是第五日的功夫,虽只有两日,但为娘的相信我儿的本事,定然能想出一个极好的赈灾法子。” 陆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目光定在郭氏手中端的那碗参汤上,呆呆看了几秒,伸手接过那碗汤,仰头一饮而尽了。 郭氏看得眉开眼笑,让苏嬷嬷又端了一碗过来:“好澈儿,这儿还有一碗,千年的人参,熬成汤,也就这么小小两碗,千金难买!快快喝了罢。” 陆澈又喝了,郭氏这才心满意足地吩咐一旁的阿福道:“还不快给你家爷研墨备纸,好生伺候着,若是耽误了赈灾的事儿,仔细你的皮!” 威胁完人,郭氏又换上一张关切的脸:“澈儿,你如今万事不要管,只要好生将这赈灾的法子办好,到那时,你父王定然欣喜.....” 郭氏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这厢陆澈刚醒过来,方嬷嬷便得了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在范宜襄床前打着转儿道:“姑爷醒了!” 范宜襄古怪地看着她:“要么嬷嬷以后,干脆去爷房里伺候他算了。” 心里有些打鼓,他是因被范捷和范老爹打了一顿,才晕过去的,如今他晕了,自己是不是该有点什么表示?送个参汤什么的。 不一会儿,“耳聪目明”的方嬷嬷又打听来一堆消息,却是换回了一副哭脸。 范宜襄好笑地看着她:“嬷嬷又怎么了?莫不是爷不让你去他房里伺候?” 方嬷嬷才不管她的取笑,叹道:“也不知怎的!姑爷把喝下去的汤药全都给吐了出来!眼下膳房里又熬着呢,各个都是千年的人参...啧啧啧...” 娇气... 范宜襄心里撇了撇嘴,不过被打了几下,竟要喝参汤。 方嬷嬷又叹道:“也难怪了,一尺长的刀伤,流那样多的血,怕是怎么补都不够。” 范宜襄胸口一闷:“什么刀伤?” 方嬷嬷捂了嘴,自觉失言,观摩着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爷抱着夫人回来那日,下了马车一路走到西园,路上就见着一道儿的血,姑爷自己也不说,大家便以为那是夫人您身上的血,后来姑爷就坐在床边守着夫人...” 范宜襄有些难受,不知道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那群强盗虽然脑子蠢,但各个也都是明刀明枪地握在手上,把命放在刀口上,过着舔血的日子。 他们比不得陆澈在战场上碰到的那些敌人。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都是一群被逼急了的,是豁饿出去的,不像打仗的敌人却还想着立军功,衣锦还乡。 范宜襄心里有些突突,脑子突然浮现出陆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新的、旧的... 这回估计又添了些吧? 只听方嬷嬷又道:“后来...大公子和老爷来了,看到夫人您这样,就把姑爷打了一顿...姑爷也不还手...”想到那夜的场面,方嬷嬷还有些心惊肉跳:“那时候才发现了姑爷身上的刀伤...血都流了一地,偏姑爷穿得是深色的衣服,又是夜里,谁也不曾瞧出什么端倪...那样大的伤,他又不说,眉头也不皱巴一下...等太医来的时候姑爷就已经昏过去了...” “夫人您做什么啊!”见范宜襄突然挣扎着要下床,方嬷嬷抹了把泪,冲上去按住她:“太医说过了,夫人您不能下地,不能动啊!” 范宜襄推开了方嬷嬷的手,她现在心里有些发闷,突然就倔脾气犯了,想要第一时间去确认他的伤势。 “唉!夫人想去见爷哪天不能见啊,非得急着现在...”方嬷嬷还是不肯,抬头看着她两汪泪眼,心儿瞬间软了下来:“非得现在去么?” 范宜襄点了点头。 这样的年轻小儿女,看得方嬷嬷心头发热,艰难地点了点头:“奴才...这就去吩咐辇轿。” 一时来到陆澈的院子,方嬷嬷正打算让丫鬟们抬着辇轿进屋去,上头的范宜襄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进去,我就在外头待会儿就好。” 秋露又凉又重,只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范宜襄便觉得肺里开始难受了。 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按下接连袭来的咳意,他们这些行军之人,必然耳力惊人,自己要是咳嗽了,他一定就会发现了,还是不招人厌的好。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 范宜襄小声问嬷嬷道:“爷他真的醒了么?” 方嬷嬷斩钉截铁地点着头:“千真万确!夫人您就放宽心罢!爷他当真醒了!” 范宜襄躺在辇轿上,又默默地呆了一会儿。 屋子里还点着灯,呈现出温暖的橘色。 “夫人在这儿做什么?”一声轻柔的女声从身侧传来,范宜襄这才把眼睛从窗户那儿挪开,看了眼潘如君。 眼见她手里正端着一份食盒,发髻微偏,妆容有些匆忙,应该是来的匆忙,着急去里头看陆澈。 范宜襄看着她手里的食盒,满意地点点头:“给爷送膳食么?” 潘如君一脸幸福,也看了看手中的食盒,轻轻点了点头:“陆郎素来喜欢我的手艺,我特意给陆郎做的口蘑鹿肉和豢蝶大虾。” 第22章 《香艳奇缘 鹿肉,大虾? 范宜襄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身上有伤的病人好像不太适合吃这些发物吧? 潘如君见她面色不霁,催促道:“夫人可还有别的事儿?” 范宜襄笑了笑,挥手说:“那你去吧。” 目送着阿福开门将潘如君迎进了屋内,范宜襄顿觉没劲儿,垂头丧气道:“嬷嬷,我们回去吧。” “夫人不进去见姑爷一眼么?” 辇轿上的范宜襄一言不发,方嬷嬷也就不敢多问。 却说陆澈正端坐在书桌前,凝神沉思着什么,听得门上动静,便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一脸温婉的潘如君。 见陆澈看向自己,潘如君面上一喜,柔声轻唤了一声:“澈哥哥。” 陆澈脸上倒也没什么表情,只扫了眼她手里的食盒,深湛的眼眸闪过一丝厌烦。 “母亲说澈哥哥这几日都要在忙江浙一带赈灾一事,我担心澈哥哥因公废私,特意做了哥哥素日里常吃的......” 陆澈脸色微沉,淡淡道:“知道了。” 其实他并不爱吃这些山珍海味,潘如君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鹿肉和大虾,野味和海鲜还真都占上了,陆澈只是瞥了一眼,说:“搁着吧。” 潘如君害怕自己打扰到他,将食盒放在他的手边,挑了一处他最近的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陆澈有点诧异,她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了?自己没有让她留下的意思,竟然就坐了。 看来,以前是规矩立得太少了。 无声静坐了一会儿,陆澈突然皱眉道:“你熏的什么香?” 澈哥哥从来不会注意到这些,潘如君很高兴,羞涩地低下头道:“是前几日在广济寺求得上好檀木香,放在屋子里点的,想是熏在衣服上了,一时才带了出来。” 陆澈就不说话了,潘如君看了眼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但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是不高兴了。 又坐了片刻,潘如君忍不住道:“澈哥哥你变了。” 陆澈更诧异了。 他与潘如君虽说是幼年相识,因为自己早早就入了军营,多少年才回乡一次,两人并不怎么见面,不过是照脸熟而已。 后来来了京中,建了府邸,自母亲把她纳了进来,也是各自在自己的园子待着,虽说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以前也总时不时在自己面前撒个娇瘪个嘴的,但他心里却还是一直没能接受她。 碍于母亲的面子,随便敷衍地哄上几句已是极限。 他又总外出打仗,在府里的日子也没多少,她怎么信口拈来,张口就胡说,自己变了?哪里变了? 就算自己变了,也是轮得到她来说的吗? 母亲总说规矩规矩,偏偏她手底下的人,是最不成规矩的。 陆澈不痛不痒地回了她一句:“生老病死不可逆,是人皆不可一层不变。” “你如今说话都这帮文绉绉的,掉书袋似的。”潘如君委屈地嘟了嘟嘴。 陆澈又觉得有些讽刺,往日里,她可没少帮着母亲,劝自己总看那些儒酸书卷,便道:“这不是你与母亲所盼望的吗?” 潘如君觉得面前的澈哥哥更陌生了,以前的他好像一眼能看到底,这些年,却是越发看不透了,口中道:“那是在他们面前,澈哥哥在我面前,无须那般...” 陆澈没再说话了,随手拿了本手边的话本看起来,是范宜襄失踪的那几日,在她常倚靠的美人椅上找到的,话本的名字叫做《香艳奇缘》。 陆澈拿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丢人。 身为自己的皇妃,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几页。 现在正翻到一处写道:那书生身段风流,生得竟是极好,面若傅粉,芝兰玉树一般.... 看到这儿,陆澈的眼睛便已经微微眯起,偏偏这一段描写男子美貌的话还被人拿笔特意着重标了出来,旁边赫然批注着两个大字“渣男”! 陆澈忍俊不禁,一时竟笑出声来。 潘如君连忙往他手中的书本看去,只看得“香艳”二字,脸上瞬间红透,垂下头去,口中却责怪道:“澈哥哥也太不爱惜身子,好容易好些了,不好生研究赈灾的方子,竟看这等...这等下流的书!”语气似娇似嗔,说完这话,潘如君便抬起半只袖子,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只偷偷那眼睛从下面去瞧陆澈的神色。 却说范宜襄,正发动了整个西园的人在自己屋子里找那本《香艳奇缘》,上回正看到那青楼女子扮作丫鬟混进驸马秀才府上,给公主下了毒,却被公主的贴身侍婢抓包,正要将自己与秀才的过往情史全都吐出来的那个章节。 结果那本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不能追下的那种感觉,实在是... 方嬷嬷不住地撇嘴,心说夫人怎就这点志向,方才在姑爷园子里,就该把潘如君那个小贱人手里的食盒打翻,然后再随便找个茬子打她几个耳光才是,成日里看这些淫.书有什么用? 耐不住夫人那副愁闷不堪的模样,方嬷嬷只得使出自己十八般武艺,运用自己广博的人脉,连夜又从外头淘到了一本当今最为流行的话本,名曰《景山艳史》的,范宜襄一拿到书,就如饥似渴地看起来了。 这厢阿福便将西园里今晚所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与陆澈听了,陆澈闻言眉头微皱,只道:“你私下吩咐方嬷嬷,莫要让夫人看到深夜,以免伤着眼睛。” 阿福心说:爷您为啥不自己去跟夫人说呢?夫人也是够别扭了,明明都到了园子里,怎么就在外头一直待着也不进来呢?这两个别扭的主子,真真是一对绝配! 陆澈瞥了眼阿福一脸怨闷的表情,问道:“怎么回事?” 阿福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原本想将今儿夫人来园子看爷的事儿说出来,却又想到潘夫人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如今爷正是研究赈灾的关键时刻,切不可由其他杂事分心,便咽了咽口水道:“奴才这就去办——” 次日郭氏又命潘如君送了好些大补提神的药膳到陆澈园子,自己又亲自端了碗参汤,亲眼看着陆澈喝下去才算。 范宜襄打听了潘如君和郭氏上午都去过了,下午才又拉扯着方嬷嬷,拄着个拐杖偷偷摸摸地来到陆澈的园中。 大张旗鼓的,容易招得郭氏和潘如君记恨,还是小心一些好,所以今天范宜襄特意没有坐辇轿,还美名其曰要锻炼锻炼,这样身子才恢复的快。 方嬷嬷气啊,心疼啊,可是又拗不过她,只好巴巴地跟在她后面。 一瘸一拐的,走两步,歇一下,范宜襄也是娇气得很,一会儿胸口疼,一会儿腿疼,嬷嬷又说不得她,心里跟着她一块儿疼。 好容易到了陆澈的园子里,两人一老一少站在院子的一角,风中凌乱的有个半盏茶的功夫。 好在陆澈素来不喜人多,园子里只不过三两个粗使奴才,主院只有阿福一人,现正在屋子里伺候着,是以一时竟也无人发觉园子里的二人。 方嬷嬷瞅了眼范宜襄抱在怀里的食盒,担忧道:“夫人,即便是您身子受得住,怕是里头的粥饭也会凉了罢——” 范宜襄捂着食盒道:“不会的,有我捂着呢。”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方嬷嬷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范宜襄又道:“那...我们先回去把粥热一遍,再过来罢?” 听得屋子里传来开门的动静,范宜襄吓得差点蹿起来,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紧紧护着手里的食盒,身子靠在方嬷嬷身上,不停地低身催促着:“嬷嬷,我们快跑啊——” 阿福眼尖儿的很,又是个人精,开门走出来,远远瞥见草丛里一抹浅色的裙摆,狐疑地低声轻呼了一声:“夫人?” 不想范宜襄二人没能听见,却叫里头那位给听见了。 只听得屋内“噗通”一声,阿福连忙回头看去,却见自家爷因急着起身,腿被椅子绊住,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 阿福抹汗,一时不知去扶自家爷,还是应该去请园子里的夫人。 只等放高了声音,大声唤了一声:“夫人留步!” 藏了半天的范宜襄身子一僵,把手里的食盒塞进了方嬷嬷的怀里,整理了一番自己狼狈的仪容,才慢吞吞地从花圃里走出来。 阿福引了范宜襄进去,范宜襄左手被方嬷嬷扶着,右手拄着拐杖,本就走得奇慢,加上心中忐忑,步子堪比龟速。 里头的陆澈是等了又等,不断调整自己的坐姿,实在按捺不住,便起身朝院子走去。 二人面对面站着,范宜襄第一反应便是扔了拐杖福身蹲下行礼。 看得陆澈心口微痛,又害怕吓着她,便强行按捺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柔声道:“夫人无须多礼。” 目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看着范宜襄一瘸一拐拄着拐杖往里走,她每走一步,便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在自己心口上砸一下,不知怎的,眼鼻有些发酸,一股热意渐渐从眼眶弥漫,湿润的感觉浸润着眼睛。 好容易才走到了椅子前,范宜襄挑了张与他不远不近的椅子边,不敢坐下,乖巧地站在椅子边,听候他的发落。 陆澈唇角泛出一丝苦涩,柔声道:“你坐吧。” 方嬷嬷扶着范宜襄坐下,陆澈又让阿福上拿了两个靠枕出来,示意方嬷嬷给范宜襄靠上。 范宜襄有些惶恐,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回来,陆澈见她起身,便也飞快地站起来:“夫人...无须多礼..” 方嬷嬷看着两个小冤家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呀,一把将夫人给按坐下去,朝着边上发愣的阿福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悄摸摸地退了下去。 范宜襄静静地坐着,藏在袖子里两只手不停地缠绕衣袖,恨不得打出几个死结来。 陆澈只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瞧,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嘴巴,怎么看都不够。 这几天只在脑子里想,如今终于看到真人了。 陆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霖的滋味。 范宜襄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的目光,却感觉不到那目光底下的情绪,是探究?是厌恶?是怀疑? 心突突地跳着。 陆澈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话,她必然可以做到一直沉默不言的,遂伸手去取方才嬷嬷放在小几上的食盒,柔声道:“夫人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第23章 稳中求胜 看着桌上其他丰盛名贵的食物,范宜襄半天才吐出一个字,一个字还念成了两个字,说:“之...欧” “是粥吗?”陆澈眼中带着笑。 范宜襄点了一下头,看着桌上摆的其他食盒,她认得那个食盒,昨天潘如君送过的,今天又送来了。好看的梅花朱漆面的食盒,昨天做的是鹿肉和大虾,不知道今天又做的是什么好吃的。 她不知道陆澈的喜好、习性,单纯觉得病人应该不宜吃过于油腻的东西。 陆澈已经揭开了食盒盖子,取出银勺,舀了一勺就往自己嘴里放。 范宜襄睁大了眼睛,小心地观察他喝粥时的表情,勺子到了嘴边,放进了嘴里,喉咙动了一下,咽下去了。 没有发怒,也没有皱眉,一颗心总算放了下去。 陆澈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慢慢地吞下去,才说:“襄儿怎知我的口味?” 称呼又变了,夫人变成了襄儿。 范宜襄低头笑了笑,果然猜对了,恭敬地说:“上回在娘家用膳,我瞧见爷多用了些那盘辣子鸡丁,便私下以为...” 陆澈眼睛里带了笑,声音越发地温和:“那等小事,难为襄儿也放在心上。”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又慢慢移到了那丰盈柔嫩的娇唇上。 “爷如今有外伤,以免炎症,我只让人加了些姜末,好歹也不算太寡淡。” 襄儿的体贴让陆澈心口又满又胀,明明是咸味的肉粥,喝在嘴里却堪比蜜糖,甜入心扉。 陆澈一点一点啜着勺子里的粥,实在是舍不得一口便将它全都喝光。 不过,看在范宜襄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风景。 看起来,陆澈喝得很艰难。 但又迫于压力,不得不喝的样子。 这个粥是膳房做的,味道是绝对可以的,范宜襄有以身试法,自己这几天喝的都是这个粥。 不是味道的问题,那就是送粥的人的问题了? 范宜襄心里有些闷,低着的头又往下了几分。 陆澈自然看在眼里,想要问她,又怕冷落了她送粥过来的心意,又含了几口粥,才抬声朝她问去,刚说了个“襄”字。 却听得外头方嬷嬷传道:“潘姨娘来了——” 范宜襄的眼神瞬间变作了闪躲,整个人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陆澈看得心口一缩,正要开口,范宜襄已经抢先一步站起了起来,因为站得太快,原本腿上就有伤,一时牵扯到痛处,整个人便往一侧一歪。 陆澈眼疾手快,飞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范宜襄才免于磕在地上。 温香软玉在怀,熟悉的那股软软的气味,陆澈情不自禁收紧了自己的手臂。 听得“嘎吱”一声开门的动静,范宜襄浑身一僵,猛地从陆澈的怀里窜了出来,脑袋磕在陆澈的下巴上,两手不小心压在了陆澈伤口处,引得陆澈一声轻哼。 范宜襄回了下头,就看见了迎门而入的潘如君,狼狈地抓住座椅旁放置的拐杖,让自己整个身子倚靠在那只冰凉的柱子上,才使得摇摇欲坠的身子不能一下跌倒。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潘如君连忙上前扶住范宜襄,语气是十分的关切,却是抢先了陆澈一步。 “我...我没事。”范宜襄紧紧地抓住手里的拐杖:“我...我来这儿...只是...替我父亲和大哥..给爷陪个不是...你..不要误会...” 潘如君嫣然一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你能来瞧澈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那我走了...”范宜襄飞快地扔了一句话,连告退的礼节也没有来得及向陆澈行,逃似的朝外头快步走去,奈何脚底下不听自己使唤,刚走了两步,伤口就疼得钻心,两只腿打架,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又磕到了胸口的伤处,痛感瞬间撕心裂肺。 陆澈脸色大变,箭步上前,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收进了自己怀里,抬了抬手,正要抚摸一下她的脸,突然看到她眼中的慌乱与逃避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澈哥哥,你流血了!”潘如君看到陆澈的腰侧隐有血渍漫出,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 范宜襄原本将陆澈当做倚靠,两只爪子一直握着他的胳膊,忽的听得潘如君的声音,强忍着腿上的痛感,迫使自己不喊出声来,一字一顿道:“爷...我先告退了...”伸手轻轻推了推陆澈,两手改抓住自己那只唯一的拐杖。 怀中人松开自己手臂的那一刻,陆澈只觉得心里猛地一空,好像什么宝贵的东西丢失了,整个胸口都透不过气来。 外头隐约觉得不对劲的方嬷嬷刚好赶进来,对上夫人一张因为疼痛几乎扭曲的脸,大惊失措地扑上来,让其靠在自己身侧,范宜襄强行忍住因为疼痛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低声道:“嬷嬷快带我走...” 她有女主光环的呀,快要把我给烫死了。 陆澈眼看便要跟上去,潘如君冲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澈哥哥!” 陆澈回头看她。 “澈哥哥被她害得还不够吗!” 越走越远的范宜襄还是隐约听到了潘如君这句话,脚步越走越快:“嬷嬷,快..走...快!” 她不想听,她不要听... 陆澈冷眼注视着抱着自己一只胳膊的潘如君,一寸一寸用力,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对阿福道:“去宫里请杜太医。” 阿福打了个千,飞快地去了。 陆澈远远注视着范宜襄一瘸一卦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抓了一下。 突然反应了过来,手已经悬在了半空中。 明明走得那样慢,可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如何用力,都抓不住。 直到二人拐过了月亮门,没有了半点踪影,陆澈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柔才消散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潘如君:“母亲让你来的?” “母亲是...担心澈哥哥不能完成赈灾的....” “知道了。”陆澈转身朝屋内走去,坐回了书桌旁:“你回去告诉母亲,我自会给父王一个满意答复,让她无须烦扰。” 潘如君停在原地,迟疑着不动。 陆澈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潘如君吸了口气,方道:“其实,赈灾的策略一事,不为出奇制胜,只为一个词。” 陆澈眼底暗芒一闪,面上不动声色,坐回了椅子上,问道:“何词?” “稳中求胜。” 陆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素日里赈灾不过就是两个方向,一为朝廷开仓赈粮,二位从京中运输银两,说出这两个法子必然不会有错。”潘如君自信道。 愚蠢!陆澈心中冷笑了一声,并不出言打断。 潘如君又道:“开仓赈粮一事且不提,自古以来,大抵都是如此,拨运银两一事却可推陈出新,不像从前那样让当地官员上报灾情,由户部核算后,再拨运银两,可由陛下钦点一位钦差,亲自护送银两前往江浙一带输送,这样以来,可免去了官员谎报灾情,从中谋利这一麻烦,又避免了因层级限制而使得官员私吞银两。” 陆澈道:“说得有理。” 潘如君得到赞赏,面露得意,语气也难免松动了些:“只不过如今还有一事不能得以解决。” 陆澈明知故问道:“何事?” “却是那位前往灾区的钦差爷该如何挑选。” 陆澈讽刺一笑:“你心中不是早有人选了吗?” 潘如君见自己心里想法被陆澈看穿,索性不再隐瞒,笑道:“澈哥哥实在是聪慧过人,我以为,这钦差之职必然要澈哥哥亲自担任才可,如此,赈灾一路下来可得民心,而来又能得到陛下嘉奖......” 潘如君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却是一直在刻画着身兼钦差之职的种种好处,原本八字尚未有一撇,到了她的嘴里,竟好似太子之位唾手可得,明日便可登基称帝一般。 待她说了个痛快,陆澈才冷笑道:“以后这番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切莫要在旁人面前说。” 潘如君以为,正是因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意,所以才让自己保守秘密。 面上越发高兴,以为这次赈灾一事,有了自己的这个法子,澈哥哥必然可轻松压过三皇子一筹,便欢天喜地道:“只明日一天的功夫了,母亲心疼澈哥哥,日日在祠堂向菩萨祈福,有菩萨庇佑,澈哥哥必然能想出一个极好的赈灾法子。” 说话间,将自己刚送过的汤药从食盒里端出来:“母亲怕澈哥哥夜里熬夜辛苦,抵不住困意,特意吩咐膳房熬得醒汤药,澈哥哥快趁热喝了罢。” 陆澈又将那本《香艳奇缘》取了出来翻看,看也不看那碗药汤,只说:“搁着吧。” 潘如君见桌上摆着一碗粥,旁边的食盒瞧着也有些眼生,不免生气道:“哪个不长眼力的奴才给澈哥哥送这种东西。”说着就伸手去收拾那碗粥。 陆澈一记眼风扫过去,潘如君刚碰到碗壁的手如同被烫了一般猛地收回。 “你下去吧。” 潘如君依依不舍地点点头,临走前仍不忘嘱咐道:“澈哥哥记得要趁热服用那汤药。” 第24章 暴脾气的杜太医 范宜襄将胳膊伸出帷幔,方嬷嬷在其手腕上头放下了一片丝帕,杜太医才颤颤巍巍地将手落下来把脉。 方嬷嬷乐不可支,杜太医可是太医院院判,只夫人被救回来的当夜,被范老将军强行拽着,来瞧了一眼范宜襄,事后都是派些小徒弟来看诊,今天大驾光临,必然是姑爷的意思了。 杜太医诊完脉,照例掉了一堆书袋,才道:“皇妃伤在内里,且素日身子虚弱,还需静养些时日。” 方嬷嬷虎了眼夫人,道:“夫人可是听见了,莫要总想着折腾了,如今最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 范宜襄扯了扯唇,露出一丝浅笑:“我知道了。” 杜太医起身告辞正要离去,范宜襄忙问:“杜大人,四殿下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杜太医回想着那晚的场面,殿下内衫外衣整个后背都被鲜血给浸湿了,不免有些胆寒,又怕贸然开口吓着皇妃,只说:“殿下.体魄强健,若好生将养些,亦不会有大碍。” 帷幔里的范宜襄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今日去瞧殿下,见他面上红潮未退,唇无血色,明明这两日膳房总有名贵参汤送去,怎么还会虚弱成这样?” 杜太医道:“殿下是外伤,失血过多,一时喝太多参药却不可行,俗话说‘虚不受补’,便是这个意思。” 范宜襄又问:“那獐肉鹿肉海鲜类膳食可能用得?” 杜太医连连皱眉:“此类发物是万万不可食用的!皇妃不知,这些膳食素日里常人可食,但倘若身上有了外伤却是碰不得的,尤其殿下此次伤势严重,若不忌口如海鲜、菌类、獐鹿肉等发物,难保不会催发其他病情。” 范宜襄眉头深锁:“烦请太医将忌口吃食一一写下,我好向膳房吩咐下去。” 杜太医领命,将能想到的所有忌口的食物一字不差全都写了下来,范宜襄接过看了一番,打头的便是菌类、海鲜等,想到昨日潘如君给陆澈送的食物,今天似乎也送了吃的过去,还不知是什么,心里就有些突突,连忙吩咐方嬷嬷道:“辛苦嬷嬷去膳房跑一趟了。” 方嬷嬷领命去了,范宜襄正要再说什么,杜太医一副“我很懂,皇妃不用多说”的表情,起身道:“烦请皇妃着人带老臣去一趟四殿下那儿,容老臣亦为殿下把一把脉。” 范宜襄欣然首肯,只说:“太医看完了之后还请再来一趟我的西园,将殿下的伤情告知于我。” 杜太医心下感动,不禁道:“皇妃待殿下真是情深义重。”语言诚挚,实在是想起到自己故去多年的夫人,心中亦叹道:这范老货的闺女倒和他父子爷俩有个千差万别,亦不似传闻那般刁蛮狂暴。 思索间,便来到了陆澈屋内。 陆澈看来人是他,面露诧异,杜太医行礼笑道:“皇妃放心不下殿下,特地让老臣来给您也瞧瞧。” 陆澈小愣了一会儿,面上还挂了一丝笑。 杜太医也爱看热闹,总听范老货抱怨他这女婿薄情寡性,宠妾灭妻,纯属扯淡,他看来,两个人怕是正爱的死去活来。 杜太医看热闹归看热闹,也不耽误正功夫,其实他一进屋,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熏香,皱眉道:“殿下现在,恐怕不宜点香。” 陆澈没作声,阿福道:“大人您不知,实在这几日我家爷忙着筹划赈灾一事,老夫人担心爷精神不济,特送的上好檀木香,从广济寺花重金求的,说是闻过之后能神清气爽,缓解困意。” 杜太医心里呸了一声,什么上好檀木香,不过是劣质香料,普通木头,浸泡了些带有浓郁香味的花花草草,再晒干骗人罢了。 若只是泡了普通花草也就罢,偏偏闻着这气味,浓郁的香味中还隐约有一股腥味。 杜太医取了一小撮香料放在鼻头细闻,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一变,忽的大喊一声:“不好!快把此香熄灭!” 阿福吓得赶紧抓起手边的一壶冷茶,将左右小几上头的檀香都给扑灭了。 杜太医又着急忙慌地去开左右的窗户通风透气,看到阿福手里抱的茶壶,走上去看了一眼里头,生气道:“殿下本就失血过多,你这奴才好不懂事,竟还让殿下饮用浓茶!莫说浓茶了,便是普通的花茶果茶亦是不可!” 阿福抹汗道:“这...”爷素日不爱喝茶,因在外打仗偏多,总喝白水见多,也惯来吃不惯那股苦涩的滋味。 这铁观音还是老夫人早前送的,一直搁置着不泡,近日因潘夫人担心这几日爷精神不济,才毛遂自荐将这铁观音给泡了的。 杜太医气得脸色铁青,他行医数十年,从未曾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说道:“殿下好歹是久经沙场的人,这些寻常的忌口,就算殿下不知,莫非这些伺候的下人也都一个个不放在心上吗?”说这话,便伸手去翻陆澈的眼睑,手刚碰到其皮肤,杜太医的脸色又青一层,怒视着桌上的各类汤药与食物:“殿下如今还发着高热,这都吃的是些什么东西?!” 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东西全都掀翻。 一番望闻问切后,病人陆澈还没能如何,杜太医倒是差点被气得半死。 只因这杜太医早年是行过军的,就在范老将军旗下做军医,是以脾气素来火爆,又是性情中人,陆澈的年纪足以为他的儿孙,且陆澈也是行伍之人,也曾有过几次交道,上回他有外伤还在宫宴饮酒过度一事,已经把酷爱养生的杜太医气得吹胡子,现又见他这副德行,实在生气。 “殿下若是想去给阎王爷报道,大可继续喝着这浓茶,闻着这香气,成宿的不眠不休,依我看,不出三日,殿下必然归西!”杜太医扬手提笔写下几个方子,扔给一旁的阿福:“若想你主子爷活命的话,速速去煎来。” 又是好一番唠叨,这才作罢,转身回了西园向范宜襄复命。 范宜襄盯着被杜太医扔在地上的一小块香料:“乌头?” 杜太医面色凝重:“这乌头虽可做药,亦可害人,这香料虽不是直接取自乌头,却也是被浸泡过了,还特登与别的带有奇香的普通花草浸泡,以掩盖这股腥味。” 范宜襄不知道乌头是什么,方嬷嬷有点见识,自是知道,脸上登时就变了,白着一张脸道:“是什么人这样狠心,竟要害姑爷!” 杜太医摇头:“这乌头虽有毒,若不食用,却也不会有大碍。” 方嬷嬷这才呼了口气,杜太医又道:“不过殿下身体虚弱,保不齐会催生出别的病症,实在危险。” 范宜襄面色难看,杜太医索性将方才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与范宜襄说了一番,才道:“皇妃是灵慧之人,殿下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只得由皇妃多多操心了。” 范宜襄想到一事,命方嬷嬷将那小匣子里存放的美人丸取出来,给杜太医查看。 杜太医还不曾拿到手里细闻,就已经白了一张脸:“又是一毒物!” 范宜襄心中冷笑:果然没错! 方嬷嬷脸色大变:“大人所言可真?!这药丸我家夫人自幼便服用...” 杜太医连连摇头,但问:“皇妃素日月信可是正常?” 范宜襄有些尴尬,方嬷嬷回道:“夫人前些日子才来初潮。” 杜太医叹息:“实在是万幸之至,皇妃以后切记莫要再服用这等药丸,此中含有十足的麝香红花等寒性药物,研制此药的人必然熟知药理,若是长期服用,莫说受孕一事,只怕...性命亦可堪忧...” 送走了杜太医,方嬷嬷红着眼道:“夫人竟...私底下一直服用这样的毒物...”说着,脸上又现出愤怒与狠毒:“那柳姨娘竟是那样心肠毒辣的人,夫人服这药的时候才六岁啊!” 范宜襄盯着她表情,见她字字真心,终是打消了心底对方嬷嬷的最后一丝怀疑:“无事,这东西我们且先收起来,或许日后还有别的什么用途。” 方嬷嬷气不过道:“夫人不要告诉将军吗?” 范宜襄道:“倘若她真的安守本分不再有别的动作,好好照顾父亲,我便放她一马,倘若她再作出什么别的事儿来...”眼底厉色一闪:“我便让她如数奉还。” 这厢,便有膳房的人来祠堂给郭氏报信,说是皇妃的意思:日后给殿下送去的膳食汤药,需得依照她给的那张方子,这两日吃的鹿肉海鲜参汤,都是忌口,不得再做。 郭氏原本正闭眼捻着佛珠,面容祥和,满心的虔诚。突然听得这个消息,双眸忽的一睁,就把佛珠给摔在了地上,连忙又捡起来,朝着面前的纯金佛像作了几个揖:“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出了祠堂,来到正厅坐下了,才拿手狠狠地拍了几下眼前的椅子把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这个毒妇进门!” 潘如君面露忧色,叹道:“澈哥哥如今身子这般虚弱,眼见后天便要向陛下复命,乍然停了这些补药,也不知能否...” 郭氏啐道:“我看那毒妇就是有意耽搁我澈哥儿,好让澈儿在群臣面前没了脸面,以后便要倚仗他们母家,她自可再如从前那样猖獗!” 第25章 动情(上) 不说还好,郭氏越说越发来气:“还有那王家!但瞧满朝臣子,哪一个不是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偏这毒妇要去招惹那王赟,如今整个王家的人还被那姓范的关在那大理寺里头,却不知这些氏族们一个个盘根错节相连甚密,日后我澈儿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唉!” 潘如君道:“王家既然已经依附于二皇子,若能借着范家的手将其除去,也无不可——” 郭氏白她一眼:“糊涂东西!那可是王家!即便是姓范的除了他,旁人无一不将那姓范的看做咱们一家,范家做的孽,却落到了我那苦命的澈儿身上!” 潘如君不敢再说什么,只小心迎合着:“我昨日已经出言提醒过澈哥哥赈灾一事,想必澈哥哥此刻必然已经胸有成竹,赈灾一事必然能让万岁爷看重澈哥哥,如此将功折罪,王家一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郭氏重重一叹:“王家这事儿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既是范家不愿松口,那便让澈儿去那刑部走一趟,即便不能将王家人都救出来,好赖还落得个好名声。” 潘如君这回不是很认同郭氏,郭氏可能不知道,或者不相信,但是那王赟确实是被她亲儿子给陆澈打废了的。不是范家的人动的手。 王赟是在去往三皇子府邸的一条必经巷子里,被陆澈手底下的兵抓到的。 要澈哥哥去帮王家求情,潘如君认为可能性不大。 但是碍于郭氏正说在兴头上,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说了声:“母亲英明。” 郭氏又低头想了想,不放心道:“赈灾一事我依旧心觉不妥,待用过了晚膳,你再去澈儿房里走一走,澈儿的谋略...到底比不过三皇子。” 潘如君觉得自己今日下午已经提醒的足够明显,澈哥哥虽然重重武轻文,却也应该不至于,这么浅显的法子都听不明白。 被郭氏这么一问,潘如君心说:知子莫若母,或许母亲说的是对的。一时心里也开始担心起来,说道:“那我待会儿就去。” “再去膳房里端两碗参汤,长夜幽深,难免澈儿一时贪睡,耽误了大事!” “是。” 西园里,范宜襄正捧着那本《景山艳史》看,打算看完这一章节便熄灯睡觉,却听得外头传来阿福的声音:“夫人,夫人——” 方嬷嬷开门骂道:“你这小货,不好生伺候着姑爷,跑来打扰夫人做什么。” 阿福告饶道:“正是爷派了小的来请夫人。”说着,便指了指身后的辇轿:“这不,轿子都派来了。” 范宜襄只好招呼嬷嬷给自己换衣服,阿福在外头听得夫人说话声,便道:“夫人不用换衣裳了,爷看见您人就好了,您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范宜襄被他一小甜嘴夸得心花怒放,方嬷嬷亦是笑容满面道:“你这东西,倒学会了油腔滑调,也不知跟谁学得!” 阿福笑道:“成日里瞧见咱家夫人同爷这般甜蜜恩爱,那用人教,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 被方嬷嬷扶着出来的范宜襄,顺手捡了圆台上的一盏小金灯,扔给阿福:“拿去玩吧,教你舌头酿了蜜。” 阿福连忙接住,千恩万谢地谢着夫人。 一路有阿福快嘴哄着,原本要走上些功夫的脚程,眨眼间便到了。 这路上,范宜襄也探听到了不少有用信息,比如陆澈把自己送过去的粥喝的个精光,比如陆澈对潘如君提的赈灾的意见嗤之以鼻,潘如君还一副很美的样子。 这厢进了园子,远远便瞧见屋子门口立着一个人,听得阿福喊了一声:“哎哟我的爷!”便飞一般地朝陆澈奔了过去:“爷啊,您怎么起来了,杜大人不是说了您这伤要静养静养吗!?” 病中的人好像脾气都比平常好一些,是以不管是方嬷嬷也好,阿福也罢,对自己主人竟摆出了一副管家婆的样子。 方嬷嬷心叹:两个冤家还都是一样的让人不省心! 陆澈懒得听阿福啰嗦,直接越过他,快步走到辇轿前,两手一伸,就将范宜襄从轿子上接下来,跟抱小孩似的,手托着她的屁.股,让她整个人伏在自己胸前,撇下惊呆的众人,径直走进了屋内。 范宜襄躲在他怀里,有些受宠若惊,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了。 陆澈着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这么怕我。” 范宜襄低声道:“我不怕...”才怪! 陆澈坐到书桌前,却完全没有要把她放下去的意思,让其整个人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去,圈住了她的腰身。 范宜襄觉得自己臀部下的坐着的那处,肌肉有些紧绷,自己的脸越发的发烫,一定是自己太重,他抱着自己觉得吃力,可是又放不开面子把自己放开,才这么勉强地硬撑着。 于是便提了一口气,两手撑住面前的桌面,努力不让自己的臀部挨着他的大腿。 阿福和方嬷嬷两两相望:这俩人在弄啥咧? 没一会儿功夫,俩人便有些气喘了,一个是因为提着气,逼着自己不去坐在陆澈身上,一个则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反正是耳朵红了,脸色也有些微红。 “襄儿,我近日在书上看得一句话,却只记得上一句,忘了下一句,不若你替我补齐?”陆澈的呼吸轻轻地喷在范宜襄耳边,吐声咽气弄得她面红耳赤。 “上...上一句是...什..什么....” 陆澈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将桌上的狼嚎毛笔拾掇起来,就着她的手在洁白如雪的纸面上写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 范宜襄的小脸瞬间烧红一片,低声道:“我...我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陆澈凑到她的耳廓处,看着怀里柔软的小人儿这副娇羞的模样,真真儿是喜欢极了,真想含住那小小的耳垂。 “嗯?”陆澈轻轻地询问了一声:“当真不知?” “我...”范宜襄被他弄得心跳加速语无伦次:“我...” “还是只是不肯说与我听?”陆澈的声音的音调降了一个八度。 范宜襄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怎么还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了?! 天哪,难不成是因为吃错了什么参汤大补药,导致他对自己发起情来? 陆澈的手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来到桌子下,一把握住不停绞着衣袖的那两只小手:“总卷衣袖做什么?瞧把它给绞乱了。” 范宜襄的手上的动作猛然骤停,僵硬着由他把自己的爪子握在掌心,捏一捏,摸一摸,肌肤贴着肌肤。 陆澈专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小手,一会儿捏一下掌心,时而十指交叉,时而又用手把它给包住,乐此不疲的。 范宜襄低着头,胡乱朝桌面上看去,随意地瞥了眼一本赈灾的古籍,打破沉静道:“爷最近在研究赈灾的事情啊,哈哈哈,真是英明神武啊。” 陆澈顺着那本古籍看过去,笑了笑,嘴唇往眼前的小脸贴了上去,轻轻啜了两口,方柔声道:“莫非襄儿有什么精妙的见解?” “我?”石化的范宜襄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一个小女子,哪里会有什么见解...” 陆澈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的爱怜疼惜,忍不住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两口:“无妨,有什么想问的或是想了解的,只管说与我听。” 其实范宜襄是真的有点小建议的,不过转念一想,赈灾一事事关千万灾民,很可能因为一失足而酿成大错,便将卡在嗓子眼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陆澈原是顺着她的话逗她哄她,可见她真的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神色便认真了几分:“此番饥荒发在江浙一带。” “江浙?杭州?!”范宜襄脱口而出,杭州一带竟然会闹饥荒?实在是难以置信。 陆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怎么?襄儿喜欢杭州么?” 范宜襄道:“杭州风景秀美,气候宜人,实在是天上人间,怎么会闹饥荒?” 陆澈叹道:“早年间北方战乱,才使得大量长江以北的百姓迁徙至长江以南,一时爆发了饥荒,素闻杭州风景如画,我亦不曾得以一见。” 范宜襄心下凄然,逃亡的流民一旦遇上饥荒,可怕的不是饥饿,而是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这些饱受战乱的难民门逃到杭州,难保不会抢夺当地人的吃食钱财,而真正受苦受到抢夺的的却又大多都为平头百姓,穷人抢夺穷人,富人便借机抬高粮价,大赚饥荒财。 “爷可曾得出了赈灾的法子?”范宜襄问道。 陆澈回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问道:“襄儿以为,朝廷开仓赈粮,再从京中拨运银两,是否可行?”这是唐越的原话。 范宜襄听完便皱眉摆手道:“可行是可行,不过螳臂当车,只可解得一时之困,而且赈灾赈灾,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保全所有的百姓,这个法子虽然自古都在用,可是却不见得多有作用。” 陆澈眸色一深,眯眼注视着眼前如兰花吐气般说话的小人儿,拾起她的一只柔夷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才问道:“那襄儿觉得该如何呢?” 范宜襄盯着自己被他亲过的爪子看了一会儿,想把爪子抽回来,可是又害怕陆澈暴走,撅了噘嘴,抬头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心头微热,飞快地说了四个字:“以工代赈。” 第26章 动情(下)捉 话一说完,范宜襄就后悔了,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去看陆澈的神情。 自古妇人,不可插手朝堂之事,何况还是涉及赈灾,一旁的方嬷嬷和阿福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副“我什么都听不见”的表情。 陆澈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眼紧紧地绞着范宜襄,纹丝不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范宜襄慢吞吞地抬了一下脑袋,方嬷嬷与阿福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屋子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自己时缓时快的呼吸声。 “襄儿知道吗?”下颌突然被陆澈的手指抵住,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嗯?”范宜襄痴痴道,这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若真要这样直视着,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刻,好想自私一下,好想就这样亲上去。 范宜襄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强行将自己的‘□□’按了下来。 “你低头的样子很美。”说罢,陆澈的唇便印在了她的唇上。 范宜襄整个人僵住,睁大双眼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地屏住了呼吸,任由他摆布。 陆澈不懂接吻,一点一点用嘴唇去蹭她的,好似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好想按住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人都按到自己的唇上,好想汲取她口中的每一丝甘露。 范宜襄发现了,他不会接吻。 这个傻瓜。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陆澈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和恼意。 “傻子。”范宜襄轻轻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舌尖伸出来,试探着去触碰他的唇齿。 陆澈一愣,慢半拍地承受着滑入自己口中的小舌,学着她的动作,亦将自己的舌伸出来去触碰她的。 这种感觉,真是...无比美妙。 “好凉。”范宜襄忍不住低嗔了一声,有意捉弄他,等他的舌追上自己的时候,飞快地躲开,在他的口中辗转着。 如此几次,陆澈便渐渐明白了她的套路,反客为主,撬开她的贝齿,缱绻缠绕着那磨人的丁香小舌,一寸一寸地汲取着唇齿间的蜜汁。 两人面贴着面,气喘吁吁地又是亲了好一会儿,范宜襄伸手推了推眼前人,乖乖,我的爷,嘴唇都快要被他给吸破了。 陆澈离了她的唇,有些微喘,一脸迷离,深湛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里头注满了温柔与沦陷。 “爷,杜太医说您需要多加休息,是时候就寝了。”原是告辞的话,范宜襄说出来就后悔了,怎么越听越古怪呢? 陆澈眼底带笑,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枕着她的头顶:“那襄儿陪我睡,好不好?” 范宜襄此刻脸上红潮未退,双唇更是一副被疼爱的痕迹,陆澈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唇瓣,只觉方才那个吻还不够,还要再亲。 范宜襄轻轻推了推他的手,嘟囔道:“疼.....” 陆澈舍不得将手离开,便学着哄小孩那样,柔声道:“那我给你吹吹?” 范宜襄低着头,一想到刚才他亲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马上又把头抬了起来,陆澈将她的小脑袋满满转向自己,用鼻尖贴着她的,对着她的嘴唇轻轻地吹着。 范宜襄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很浓,卷卷的,翘翘的,是不是蹭到自己脸上,有点微微发痒。 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实在撩人,范宜襄原本平息的喘息感觉逐渐又提了上来,心跳的越来越快,不能...不能再看他的脸了... 可是,真的...挪不开眼... 情不自禁抬手捧住了陆澈的脸,定定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下巴和两腮好像有硬硬茬子冒出来,微微有些扎手,不知道长胡子的陆澈会是什么样子?鼻子这样挺,都说鼻子挺的男人那里也... 范宜襄脸红更胜刚才,若是站着,必然要狠狠跺两下脚才算。 陆澈就这样乖巧地让她捧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瞧着自己。 “鼻子!”范宜襄用手指点了点,用嘴唇在上面印了一下。 “眼睛!”又点了点,在上面亲了两口。 陆澈眼底的笑容就快要溢出来似的,真想把这个小宝贝按在榻上将她的浑身都亲一遍。 “好襄儿,还有这儿——”陆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范宜襄哼道:“这里方才亲过了。” 这副模样瞧得陆澈欲罢不能,用鼻尖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好襄儿,就一下——”话虽这样说着,也不容范宜襄反应,唇瓣又照着她的印了上去。 猫一旦沾了点腥,便再也停不下来。 直到范宜襄快要被他亲得窒息过去,陆澈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爱怜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二人依偎着坐在书桌前,静默无声,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逐渐从激烈平缓下来。 范宜襄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笔,在方才陆澈写下的那一句越人歌后面,添了一句,却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陆澈如珠似宝地捧着那张纸,摆在眼前瞧了又瞧,拾起怀中小人的手,放在嘴边是亲了又亲,瞧她那副羞得都快要把脑袋藏进衣领里的模样,真是怎么爱都不够。 “爷...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赈灾一事。”范宜襄躲开了陆澈的新一轮索吻,强行用公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果然有用,原本要落在她唇上的吻改为落到了额头上,陆澈亲了两下,还觉得不够,又亲了两下,才道:“襄儿方才所说的,倒是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范宜襄微微一惊:“以工代赈?” 陆澈一脸的怜爱,脸上呈现出一种“你是我老婆,我表示很荣幸”的表情。 范宜襄看愣了,倒不是因为陆澈这个表情。 而是...他竟然想得也是这个办法!?他竟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要知道,真实历史上已知的,最早使用这个办法解决灾民问题的,得是到了北宋时期的范仲淹,刚好治理的就是江浙一带的饥荒问题。 当时的范仲淹受到了各个方面的压力,遭到世人的怀疑与批判,不过最终的事实也向世人证明了,范仲淹的思想是超前的,是充满智慧的。 范宜襄眼底的惊诧与叹服,陆澈看在眼底,心头泛起甜意:小丫头,爷还有很多东西会让你刮目相看。 “那爷可拟定了可行的相关方针?从哪个方面着手呢?”范宜襄好奇问道。 陆澈取了一叠卷宗出来,是这两日整理的江浙一带的风俗人情,居民习性,商业文化:“江浙一带寺庙居多,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拨钱给百姓,不如拨钱给寺庙,修建寺庙!可以让寺庙雇请百姓做长工或短工,且江浙一带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北方一时间迁徙过去的流民太多,劳动者多,那么劳工费便会降低,各大寺庙必然也会乐意为之!”范宜襄脱口而出,眼中泛着激动与钦佩,这陆澈的想法竟然和范仲淹的不谋而合! 陆澈眼底亦是滑过一丝不可思议,定定地注视着她。 范宜襄又道:“东吴一带的百姓往日素来富足,市井娱乐的项目必然不会少,一时虽然因为流民饥荒问题所耽搁,若是有朝廷有意扶持,鼓励之前荒废的项目重新建立,必然也会给百姓提供不少就业机会。” 陆澈的双眼瞬间聚满了光亮,惊喜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妙人,她虽只短短说了这几句话,可是陆澈脑子里便已经将整个江浙地带的风俗信息过滤了一遍。 范宜襄得到他眼神的认可,便继续道:“饥荒永远都只有普通百姓,那些富人们从来不会受到饥荒的影响,他们不是不想继续作乐,而是无处作乐!是以,只要朝廷鼓励那些富人们继续娱乐,并给予一定资助,既能赚银子,又能聘得最劳动的人工,还能过玩耍放松,那些富人自然乐意。” 范宜襄取了杭州的卷宗,翻到民俗娱乐的地方,逐一将曾经比较流行的,极具娱乐氛围、商业氛围的街道圈划出来:“只需着人去户部查一查这些街道往日都流行什么,都开着什么店,办什么活动,兴什么乐子,之后便继续鼓励商户们经营这些店,钻营这些活动,必然就给百姓们创造了就业机会!” 范宜襄所说的,正是陆澈所想的,二人一时惺惺相惜,将所有江浙一带的卷宗罗列在桌面上,针对各个方面可行的工程项目商讨起来。 “即便百姓手中有了银子,也难保那些富人地主们会借机抬高米价,将粮食囤积起来,故意不卖给百姓。”范宜襄突然想到这一茬,瞬间就推翻了方才的所有构思。 陆澈微微一笑:“不怕,只要朝廷广发消息,告知全国江浙一带粮食供给艰难,鼓吹其他地域的富人前去兜售粮食,商人重利,自会蜂拥而去,一时供过于求,粮价自然就降了下来。” 范宜襄瞬间对他钦佩不已,自己只想了个开头,他却好像将所有的利弊都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投向陆澈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这厢潘如君正捧着两碗热腾腾的参汤来到园子里,老远瞧见方嬷嬷与阿福两人,心下顿时不满,皱眉上前道:“嬷嬷怎么也在?” 方嬷嬷哼一声:“你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 是了,潘如君虽说是个如夫人,却不过半个主子,府上有些资历深的婆子,自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更别说是方嬷嬷了,往日里她可还打过这个小贱人的脸。 阿福可不敢怠慢潘如君,但说:“爷请了夫人来说话。” 潘如君面上愈发不满:“定是夫人自己要来的,夫人莫非不知道爷这两日正忙着赈灾一事儿么?若是不能呈上一个好的法子,只怕要被三皇子给比下去——” 第27章 打板子(改) 也不等二人回话,潘如君便推门快步往里头走了进去。 迎门便瞧见范宜襄被陆澈拥在怀里,手上拿着支笔在桌面上写着什么,陆澈正托腮靠在她的手边,一脸温柔地注视着她写字的手。 二人神情专注,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推门进来的潘如君。 “澈...”潘如君喉咙里刚冒出来一个字,陆澈的眼神朝她扫过来,剩下的“哥哥”两个字硬生生被吓得吞了回去。 “给爷请安。”潘如君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子。 陆澈没再理她,他不叫起,潘如君就不能起来,只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到自己的身份,在陆澈面前,她只是个姨娘,是个奴才,就算老夫人再喜欢她,甚至肯让她喊作母亲,她也不过是个被抬举了的奴才。 上头坐着的那个,被陆澈抱在怀里的那位,才是真正的主子。 想到这里,潘如君的心就揪着疼。 这些原本都是她的,澈哥哥也是她的,皇妃之位本来也该是她的,她想着,再去看上面坐的那个人,眼底就有了嫉恨于怨毒。 桌子上面,陆澈握着范宜襄的手,在书卷上游走龙飞地写着什么,桌子下面,陆澈的手拉着她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弄得她有些发痒,忍不住想笑,碍于潘如君在场,又不能笑出声来。 潘如君看不到桌子下面的动静,只看到范宜襄憋着笑的表情,又看到她身后陆澈的表情,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她从来没见过的柔和,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潘如君脸又白了几分。 范宜襄自然也是看到潘如君了的,不过陆澈都把她晾在一边了,她就更不打算出言干涉了,爱咋咋地。 就着陆澈的手,写了一会儿字,陆澈的手劲儿很大,写字的时候也很认真,一撇一捺都很讲究,一会儿的功夫下来,范宜襄已经觉得胳膊有些酸了,额角也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趁着陆澈添墨的功夫,嗖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给抽了出来,对着手腕狠狠地揉着,还没揉两下,手背一热,爪子已经被陆澈给接了过去。 “这里疼?”陆澈轻轻按着她方才揉的地方。 范宜襄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潘如君的脸色,潘如君已经自己站了起来,默默地退到一边,头埋得很低,楚楚可怜的。其实她是怕掩不住自己眼底怨恨,才把头压得这么低。 看了她一眼之后,范宜襄觉得去看的那她一眼,纯粹就是给自己心里添堵。 她向来是鸵鸟性格,干脆就抛开不管了,转过头低头去看纸上的字,她虽然不会用毛笔,但是原主的字写得不赖,方才虽然被陆澈捉着手,但是字体还是她的,只是笔锋的地方被勾勒得有些凌厉,一撇一捺,都有风骨。 范宜襄想到陆澈自幼在军营长大,想要练得这样一手好字,想必下了不少的狠功夫吧。 郭氏那样严厉的人,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恰好陆澈正胡乱地给她按手腕,她就接过他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看,比着自己的手,显得她的手好小,好嫩啊,他的手好大哦,手指又长,只是虎口的地方因为常拿兵器,有一层薄薄的茧。 范宜襄看得入迷,陆澈也不打断她,她看他的手,他就盯着她的脸瞧,时光好像就这样凝固了。 潘如君咬了咬牙,攥着拳头,端着食盒往前走了一步,低着头,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地说:“爷,这是母亲特意让膳房熬得汤药...” 她觉得她越来越害怕陆澈了,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早在潘如君进来的时候,阿福和方嬷嬷爷跟着进来了,阿福观察着爷的脸色,竟是一眼都不带看她的,心里“嘎登”一声,心说:遭殃!早知就不该放她进来,这下又得挨板子了! 阿福哪里还敢含糊,连忙上前接过了潘如君手上的餐盒,小说道:“烦劳潘夫人跑一趟了,奴才送您回去?” 潘如君瞪了他一眼,连一个太监都能这样酸她了,却不敢多留,逃似的转身去了。 方嬷嬷想了想,把阿福搁在案几上的食盘端了起来,无声地向上头两个主子福了个礼,转身追了出去。 好容易追上了潘如君,把那食盒往她怀里一塞,呸道:“把你这破烂玩意给拿回去!什么玩意也敢往姑爷房里塞。” 潘如君没接稳,食盒就摔在地上了,摔出来两个青瓷面的小碗,碗面打磨得光滑亮堂,听得“哐啷”几声,碗就碎了,两碗热乎乎的参汤洒了一地。 方嬷嬷捏着鼻子:“真臭!” 潘如君肉疼,这药可是千金一两啊!她是真的心疼这药,陆澈不吃,她吃了也是好的,惋惜地叹道:“真真儿可惜了唉!” 方嬷嬷对着七零八落的食盒,踢了好几脚,说:“摔了才算好!若真教姑爷喝了去,还不知有个什么好歹!”转身就要走。 潘如君其实一直都有点害怕范宜襄的,连带着方嬷嬷也有些害怕,她以前是挨过她打的,她怕再被打,不敢就这么顶撞,反而把话头带到阿福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没长眼的东西!不知道替我接这食盒,一碗药,用你全家的命换都不够!” 方嬷嬷啧嘴:“潘姨娘好毒的嘴!” 阿福一下就被她给打懵了,他平日里伺候陆澈,到哪儿不都是被人福爷福爷的叫,就连皇妃和方嬷嬷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人好,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能一直混在陆澈边上,本来就是个人精。 潘如君就是看着他平日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才敢把气撒在他身上,趁着阿福发愣,又多给了他一嘴巴子:“没根的东西!”转身去了。 阿福半天还没缓过劲儿来,一旁看热闹不嫌大的方嬷嬷啧啧道:“你这小货,倒是个好脾气的,就由着她这么打。” 阿福其实没少挨打,但都是被爷罚的,那是他的主子,别说打,就是把他打死打残,他也没有半句怨言。可是潘姨娘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算不上主子,又不得宠,平时传个话,见个爷,打听打听爷的行踪,不都得仰仗他吗? 这么一想,阿福觉得过去好像并没有收到潘姨娘的什么好处,所谓拿人手短,他可什么都没拿,还白白挨了顿打,他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就伸出两只手,在自己脸上挨了打得地方又狠狠搓了几十下,都快把皮给搓烂了,才停了手。 方嬷嬷继续啧嘴:“好小子!够狠!” 果真,等阿福回来的时候,陆澈看到他脸上的印子,脸上就一沉:“摔泥里去了?磕成这样?”话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陆澈也知道他脸是怎么回事。 这潘氏是越来不懂事了。 “传话下去,潘氏德行有亏,凡她园子里伺候的,都赏二十个板子,再另请两个嬷嬷来教她规矩。”陆澈狂拽酷炫吊炸天地甩出这几个字。 范宜襄没去看他的脸色,注意力全在方嬷嬷那张乐开花的脸上了。她生怕嬷嬷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万一把她也连累了那可咋办?她可不想被打板子。 范宜襄想了想,不对,陆澈刚刚说的是打潘如君园子里的人,没说打潘如君的板子。 看来,还是舍不得打哦。 做戏给她看,还不做全套,范宜襄盯着阿福的小胖脸,肿得都快成猪头了,可怜见的,你家爷设套,到让你吃苦了。 范宜襄惦记着阿福嘴甜,她挺喜欢他的,连忙让嬷嬷去取金疮药,阿福跪在地上磕头:“奴才哪儿用得着这个啊,奴才随便在地上找块泥往脸上搓吧搓吧,就好了。” 范宜襄噗嗤一声,笑了:“合着你的脸是泥巴做的?搓搓泥就好了。” 陆澈难得见她忍俊不禁,心里记了阿福一功,这打,挨得值。 陆澈说:“难得夫人疼你,还不快领了药下去养着。” 阿福美滋滋地看了眼爷,又狠狠夸了几句范宜襄,才欠身退下了。 打板子的事儿,一时还没来得及传到潘如君耳边。 她这个时候正在找郭氏告状,只说:“夫人不让澈哥哥喝参汤。” 郭氏怒道:“好一个毒妇!她果真是要害死我澈儿才肯罢休么?” “我就说那贱妇怎的突然改了性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男人一个个都喜欢柔柔弱弱的,也难为她装的这样有模有样的,一时倒把我也骗了过去!” “澈哥哥怕是心里再无了我了!”潘如君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郭氏叹道:“君儿,这便是男人的心,昨日他尚且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他日便也会对别的女子爱的死去活来。” 潘如君恍然,爱的死去活来,陆澈爱过她么? 她从不曾去想过这个问题,他从不曾向抱范氏那样抱过自己,也从不曾用那样的眼神见过自己,自己虽从小与他是邻居...可是他总在军营,半年也不过才见一面,即便是自己先范氏一步进了门,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碰过自己一次。 郭氏见她发怔,自以为她陷入情关难以自拔,叹了一声:“我是打小看着你长大的,澈儿那个孩子,向来没什么想法,素来也是文墨不通的,又哪里懂得这些痴儿怨女的东西,一时忽略了你,也是难免,那范氏即便一时得了意,日后早晚也是要除掉的,你莫要往心里去了。” 潘如君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事:“方才我去澈哥哥房中,那范氏好似在写着什么,桌上摆的那些卷宗,似乎事关赈灾一事。” 这可是大事! 郭氏瞬间变脸:“那毒妇当真想要害死我澈儿吗?!”又将范宜襄骂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看清了上头写的什么?澈儿可曾听信她的意思?” 潘如君当时光顾着嫉妒羡慕恨去了,哪儿有心思去看那个,脸上表情就有些为难。 “凭她那样的人,如何会得出什么好的法子,若是澈儿当真信服了她,只怕...咱们要大祸临门了!”郭氏又惊又怕:“好君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潘如君一点都不担心这个,:“澈哥哥应该不这般糊涂罢?” “他只会行军打仗!哪里懂得这些!那范氏是在京城里长大的,惯会说些哄人的话,难保澈儿不会信了她!”郭氏担忧地握住潘如君的手:“我着人去澈儿园子里盯着,待会等那范氏走了,你便再去一趟,定要将那赈灾的法子与澈儿说明白!” 二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外头突然有丫鬟们慌慌张张跑进来,嘴里喊着:“不好啦!不好啦!” 郭氏摔着佛珠,骂道:“冒冒失失做什么!天塌了不是!” 丫鬟气喘吁吁道:“爷派了人去东园,说是要赏板子!就在园子里用刑,现在已经打上了,就...就等...” 潘如君已经脸色大变,整个人软在椅子上:“就等什么?” “就等...潘夫人您回去...” 潘如君身子一歪,往一侧倒了过去。 第28章 两个睡不着的人 这厢东园里闹得哭天抢地,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板子声音,陆澈的园子里却是静谧无声。 他不喜人多,伺候的人就这么几个,院子又大,一到晚上,就显得极其安静。 范宜襄坐在床边,盯着床上沉沉睡去的那张俊脸,将自己的一口长气换成了好几口,悄无声息的,慢悠悠地吐了出来,心说:终于睡着了! 这位爷看着人模狗样五大三粗的,怎们睡个觉都要人哄! 范宜襄觉得他睡着的样子有点缺爱,乖,好好睡觉,皱什么眉头?范宜襄想着:难道你梦里面还有我么?这么不想见到我啊。 原本范宜襄是没打算由自己提议干点什么的,她向来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反正是在陆澈的地盘,他要亲亲,她就跟他亲亲,他要看书,她就伺候他看书,他要写字,她就在边上磨墨。 爷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胆子提出任何建议。 直到方嬷嬷过来小声提醒她,用苍蝇般的声音说:“听阿福说,爷已经有两天两夜没睡过觉了。” 方嬷嬷在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加上了‘听阿福说’这四个字,阿福是陆澈‘最亲近’的人,他跟方嬷嬷说这话,肯定不是闲得无聊瞎扯淡,肯定是有目的的,目的自然就是希望夫人可以劝爷休息休息了,毕竟之前也有杜太医发了话,阿福可是一句都不敢落下,全都记在了脑瓜子里。 方嬷嬷给阿福传完话,递给了范宜襄一个萌萌哒fighting的表情,又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全程陆澈都捧着本书在看,一副‘我完全没偷听你们在说啥’的表情。 不过他嘴角略微勾起的弧线,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今天亲也亲着了,抱也抱了,摸了小手,尤其是胳膊肘还有意无意地蹭到了那软软的...地方...陆澈回味着那触感,眼睛微微一眯,笑成了弧线。 范宜襄又端着本书看,皱着眉头,正在冥思苦想用什么法子哄陆澈上床,同时还不能把自己带沟里去,冷不丁看到边上那位爷的耳朵红了。 难道又发热了? 应该不会,瞧他笑得这么浪,必然不是身体难受的缘故,可能是又想出了什么赈灾的妙招,给激动成这样的吧。 范宜襄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爷,我们安置吧。” 陆澈喉咙一哽,眼神炙热地朝她看过来。 范宜襄也跟着喉咙一哽,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澈飞快地摔了书,抱着她就飞上了床。 二人和衣躺下后,范宜襄才忘记没有熄灯,陆澈的屋子里除了个阿福就没别人,唉,真是要被万恶的富贵日子给惯坏了,下床吹个灯都觉得麻烦。 在一番默默的长嗟短叹声中,范宜襄毅然决定下去熄灯,亮着灯她睡不着。 人刚坐起来,手就被陆澈给拉住了。 “去哪儿?”陆澈酷酷地问,语气很不爽。 “去...去...熄灯。” 陆澈叹了声,抬手不知道飞了个什么东西出去,然后灯就灭了,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范宜襄几乎要变成星星眼了,好厉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掌风吗? 唉? 陆澈的手攀了上来,放在了她的腰上。 范宜襄身子一僵,一动不敢动,小声说:“爷睡不着吗?” 陆澈低声“嗯”了下,你这么大个人睡在爷边上,爷能睡得着才怪。 陆澈翻了个身,两只手都握在了她的腰上,将她抱进了怀里。 好了,这下她也没法睡了。 僵持了一会儿,范宜襄尝试着提议:“要不,我给爷讲故事吧?” 陆澈哼一声:“是要说那风流书生的故事么?” 嗄? 风流书生故事太多了,不知道爷您想听哪一个...范宜襄心里恶趣味地回了句,嘴上却道:“不是书生的,是大灰狼的故事。” 陆澈不做声了。 范宜襄就开始讲,说睡前故事的法门就是,枯燥,枯燥,再枯燥!能够无聊到让人睡着,那就成功了,所以范宜襄说的就是那个烂大街的三只小兔子的故事。 说到大灰狼让小兔子开门的那儿,范宜襄用充满母爱的声音,轻唱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儿开开,妈妈要进来..” 唉?爷,你的手请不要乱摸好吗? 范宜襄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被他给吞下了,陆澈一边亲她,一边喘着气说:“乖乖儿,我的小兔子......” 天呐,这么清纯的一首儿歌竟然也能让他联想到那事,真是脑子是污的,听什么都是污的! 好在陆澈只是亲了一会儿,并没有继续干点别的什么,等他的唇离开时,范宜襄继续开会锲而不舍地说故事,都是一样的套路,范宜襄感觉到身侧的人呼吸隐约有些加重了。 “这时羊妈妈回来了,得知了一切,便扶着小羊的头,对小羊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范宜襄说完这句话,慢慢地将陆澈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了下来,翻了个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对着头顶的帐子发了会儿呆。 确认陆澈睡熟了,她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不想范宜襄前脚没走多久,郭氏就杀过来了。 陆澈这一觉睡得沉,以至于郭氏进了屋内,也没醒过来。 郭氏并没有径直入到内室,而是先走到了书桌前,上下翻看,找到了一本奏折,正是后天要呈给皇帝看的,上头是陆澈的字迹,赈灾的主要措施已经拟了个大概。 郭氏小心地将奏折打开,一字一句地看着,越看越惊,看到后来,嘴巴便已经张得老大了,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儿子竟然说要让正在闹饥荒的江浙一带大兴修建寺庙?!还要资助大兴娱乐?!倡导当地建船游湖?! 郭氏在心里把范宜襄全家上下都臭骂了一遍,这个馊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郭氏快步走到床边,看见床上儿子睡得正沉,想也没想,对着他的肩膀重重推了几下。 陆澈梦中出了微汗,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合在额头上,脸上湿漉漉的,双眸带了些水汽,看起来不像平时醒着那么严肃。 郭氏最不喜看到他这样,她要她的儿子随时都保持清醒的状态。 陆澈睁开眼睛,整个人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坐起来,冷淡地喊了声:“母亲。”既不责怪被她叫醒,也不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三更天了。”郭氏低声说,语气有些责备。 她本来是要发作的,可是等儿子一醒,对上他的眼神,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你病着,为娘的也心疼,可是赈灾的那是大事。若是要歇息,总归得等这事儿完了才好。”郭氏叹道。 陆澈没作声,郭氏在那里说的苦口婆心,他却在想那个丫头,怎么一睁眼人就不见了? 怀中那温软的触感好像还在,他有些怅然失魂,不记得临睡前的是梦是真。 郭氏说着,就亲自动手去书桌上磨墨:“我儿,快起来继续研制方案罢,我方才瞧了你写的那折子,若是真递上去,只怕...” 陆澈眸色微深,说道:“只怕如何?” 郭氏叹:“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阿福听到屋子动静,早就蹿了进来,狗腿地给郭氏倒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郭氏瞪了眼他:“狗奴才,怎么伺候的爷,爷睡了也不叫起,耽搁了大事,仔细你的皮!” 阿福脖子一缩,没了话。 陆澈“豁”一下站起来,吓得郭氏一跳:“澈儿要去哪儿?” “母亲这么心忧国计民生,这事儿就交给母亲处理罢。”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吱呀”一声,人已经推门去了。 阿福朝郭氏欠了个身:“老夫人得罪了!”转身朝爷追了去。 睡得正迷迷糊糊的范宜襄只听得“嘎吱”一声,怎么会有老鼠?她实在是太困太累,翻了个身又睡了。 却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睡在榻下地铺的方嬷嬷一个机灵蹿起来,抓起旁边的矮凳就朝着黑夜里疯狂地挥舞了几下,口中大骂道:“哪里来的小贼!竟然敢偷到夫人房里来了!” 阿福连吃了几下,捂着脸哎哟道:“嬷嬷嬷嬷别打!是我!” 方嬷嬷这才连忙去点了灯来,见到来人,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 原来陆澈离开自己园子后只觉无处可去,走来走去,不知怎么,就来了这西园。 范宜襄睡前服的药有催眠的作用,是以人虽醒了,却仍有些迷糊,混混沌沌的,还以为自己实在梦中,似真似假。 迷茫地朝陆澈看去,烛火下,他的身影有些虚幻,影影绰绰的,好像只穿了月白色的寝衣,青丝如瀑,胡乱地散在脑后,头顶上还顶了些秋露,上头挂着些星星点点的水珠,衬得一张脸也水嫩嫩湿漉漉的。 这不是陆澈,是仙人下凡啊。范宜襄啧啧嘴,在自己梦里他怎么比现实中还要好看哦。 范宜襄对陆澈招了招手,又手拍了拍床,笑道:“傻站着干什么?也不怕冻着,快进来啊!” 陆澈愣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方嬷嬷见到这幅场面,赶紧一把将阿福拽出了屋子。 范宜襄见面前人久久没有上床,生气地嘟囔一声,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头,闷闷道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讨厌我,连梦里也是这个样子。” 陆澈慌乱道:“我不是...我没有...” 范宜襄脑袋,蜷在被子里,哼了一声:“没有个屁!我还不了解你!” 陆澈听她这样说,面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方才的那点阴郁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担心自己身上的寒气冻着她,此刻便就要扑上去一口把这心肝小宝贝儿给吞下去了。 药劲儿正是发作的时候,范宜襄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面自己抱了一个热腾腾的暖炉,过了一会儿,那个暖炉好像变成了一个人,还是陆澈的模样,他好像在亲自己...好痒,脖子好痒... 范宜襄伸手挠了挠,哎呀,手背怎么也痒痒的,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挠了挠。 陆澈看着怀中小人,真是又爱又怜,怎么亲都亲不过,若不是她有伤在身,真想扒光了她,将她从头亲到尾。 一夜无梦,范宜襄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床边早就没了陆澈的踪迹。 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起了春梦来了? 外头方嬷嬷听得她起床的动静,便领了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用膳。 范宜襄一面喝着热乎乎的枣汤,一面奇道:“嬷嬷怎么一大早的就愁眉不展的?” 方嬷嬷叹了口气:“还不是那个老太太!真不知这为娘的心是怎么想的!怎的这样狠毒!” 范宜襄诧异,忙问缘由。 方嬷嬷叹道:“也不知为的什么,反正一大早就叫了姑爷去祠堂罚跪。” 小说里的郭氏确实有罚跪过陆澈,不过是严母教子,如果儿子身上有重伤,虚弱不堪,还要罚跪,那就有些变态了。 范宜襄担忧道:“爷是几时去的祠堂?跪了多久了?” 方嬷嬷算了算,回道:“辰时不到就去的,想来怕是跪了两个时辰了。姑爷受的那伤,也不知流了多少血,那老虔婆也不知作的什么妖,要罚姑爷,也不要赶在这个时候!” 范宜襄变了脸,强行把声音一沉,冷静道:“潘如君没有替爷求情么?” 方嬷嬷呸道:“就是那个小贱人做的怪!阿福也不知犯了什么,可怜竟被赏了几十个板子!” 第29章 好吃的豆腐脑 这次陆澈在梦里出现的,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少年,正光着膀子站在一个露天的院子里,少年很瘦,风一吹叫要倒的样子,身上又深深浅浅的伤,有新有旧。 那少年似乎大声背诵着些什么,身旁立着个先生,秀才的打扮。 少年好像背错了什么,先生的戒尺便狠狠地朝少年身上打去。 少年越背越错,越错越挨打,越挨打越错,到后来先生干脆不让他背了,只用手中的戒尺狠狠地抽打着少年身子。 戒尺抽打在伤口上的感觉,好痛,痛得几乎麻木。 少年身上流了好多血,似乎晕厥了过去。 隐约中好像看到了母亲的脸,满脸的失望,立在少年的床前,一脸麻木地说着:“你这样的愚笨,如何比得过你父亲京中的那些孩儿?” “你不配做你父亲的孩子。” ... ... “夫人,姑爷好像醒了!”方嬷嬷低声轻唤。 陆澈眯了眯眼,眼皮有些重,不知身在何处。 歪头看去,范宜襄上身歪在美人椅上,赤着两只白皙的小足,半悬空的,轻轻地晃着,端的就是吊儿郎当。 陆澈顺着往上看,只瞧她手里捧着本书,面上一丝不苟,那模样,好像是在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一样,极其的认真。 范宜襄其实没在看书,她在沉思,陆澈昏着这一段时间里,对她来说简直是煎熬。 擅自把陆澈从祠堂里挪出来,她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听方嬷嬷这么一说,连忙朝床上看去,不过陆澈同学似乎依旧‘昏迷不醒’,范宜襄重重叹了一声。 方嬷嬷捂着嘴喃喃道:“真是奇怪,明明瞧见姑爷好像醒了的,怎么又没醒似的?” 范宜襄摆手道:“不急的,由他多睡一会儿才好,总那么绷着,身子迟早崩坏。” 方嬷嬷赞同地点点头。 范宜襄又问道:“阿福那边可打点好了?” 方嬷嬷回了个尽请放心的表情,范宜襄却有些担忧:“我大哥那人,办事素来不牢靠,嬷嬷你要勤着问些才是。” 原来,郭氏派人打了阿福板子后,越想越不对劲,一定是这个狗东西收了范氏的好处,才给儿子上的眼药。 阿福实在留不得,郭氏随便给定了个“教唆主子”的罪,本是要卖出去的,可是又想到他照顾了儿子这么多年,若是卖到有心的人家,难免会对儿子不利,一时就起了杀心,命底下人把他给办了。 这时方嬷嬷广袤的人脉就起了作用,第一时间将情报告诉了夫人,范宜襄救人心切,也不派人去过问郭氏,擅自先让人将阿福从刑房里救了下来,光救下还不够,干脆就送出府去,直接送到了范府,递了一封书信给范捷,别的不说,只让他务必将阿福照顾得妥妥帖帖。 这厢刚解决了阿福的事儿,范宜襄有点担心陆澈,怕他身体吃不消,便亲自去了一趟祠堂。 这一去倒还真是气得够呛,自己亲儿子还在祠堂跪着呢,郭氏竟然带着潘如君去庙里拜菩萨去了,范宜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先问一问陆澈的意思,看他是接着跪呢?还是先歇一会儿,等郭氏回来了再跪? 范宜襄轻手轻脚上前,探着身子低声道:“爷,要不要先用点膳?” 陆澈没说话。 范宜襄盯着他后背看了半天,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 就这么一戳,陆澈整个人就往一边倒了,范宜襄连忙伸手接住他的脸,我的天,嘴唇白得吓人。 范宜襄就这么把晕倒的陆澈给挪到了自己的房中。 结果现在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范宜襄很后悔,她其实不该趟这趟浑水的。 郭氏罚陆澈,陆澈可以听罚,也可以不听,他自己都甘心情愿地跪着,她却要把他挪出来,这算个什么事儿? 保不齐陆澈事后还要责备她,她还要落得个不孝的名头。 范宜襄想得厌烦,眼前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手一摔,书就被砸到了地上。 方嬷嬷正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过来,见她摔了书,道:“正好,夫人一天没用膳了,好歹吃点东西。” 范宜襄瞥了眼豆腐脑,按照她说的做法做的,将猪肉切丁,木耳切碎,翻炒作卤汁儿,蒜泥捣碎加凉白开作碎泥水,往白嫩嫩的豆花里浇上卤汁儿和蒜泥儿水,最后再浇上一勺亮晶晶的辣椒油。 闻着很香,不过范宜襄心里装着事儿,没有胃口,闷闷道:“嬷嬷我吃不下。” 方嬷嬷眨巴眼睛:“奴才知道夫人爱吃辣,特意在里头浇了一小勺油泼辣子。” 范宜襄还没什么胃口,榻上躺着的那人便已经口齿生津了。 睡醒后的陆澈精神不错,心情也不错,竟然一下吃了三碗豆腐脑,范宜襄看他吃的样子,也犯了馋,一齐用了一碗。 陆澈心里记挂着赈灾一事,刚好范宜襄也想到了这茬,眼见他一副赖在床上懒得动弹的模样,便问道:“爷是要在哪儿办公?” 要不是二人坐的太远,陆澈真想抬手揉一揉她的小脑袋,也不知这颗脑袋是怎么长得,怎会这样的善解人意? “就在这儿罢。”他说。 一时派人取了相关的卷宗书籍来,陆澈便直接赖在床上看起来,时不时用笔圈圈点点记录些什么,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事上。 范宜襄见他认真,并不过问别的,顿时放宽了心,安静地取了书,在一旁无声地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迷,突然腰上一热,还不及反应,人已经被陆澈伸过来的一只手捞进了怀里。 郭氏等人回府时已是傍晚。 西园里,陆澈突然起意要作画,给范宜襄画人像。 他虽一副严肃作画的模样,却也不拘着画中人,并不由她摆出什么姿势,只顾低头作画,亏得范宜襄还在美人榻上搔首弄姿了老半天,结果人家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嬷嬷取了莲子羹来,一人端了一碗,捧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 陆澈朝范宜襄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看自己的画。 看到画上的人,范宜襄实在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陆澈一表人才是不错,可是他的画工...实在是不敢恭维... 偏陆澈面上十分认真,嘴唇轻抿,眉头微皱,好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那模样,就像是幼儿园的小孩第一次作画一样。 这还真是陆澈第一次画画。 上回在她闺房看到唐越所做的那幅画像,他就惦记着也要给她画上一副,日日摆在她的房中,床头。 范宜襄将那画捧在自己眼前,上上下下地仔细端详,方嬷嬷也凑上来瞧,瞧了半天,也不知道姑爷画的是个啥玩意,只打哈哈道:“奴才怎么觉着...姑爷这画上的这个人有点像奴才我啊!” 陆澈脸色一沉,方嬷嬷捂嘴,就要磕头告罪。 陆澈低下头,看怀里的范宜襄已经笑作一团,在自己的怀里打滚,浑身花枝乱颤,哭笑不得,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这叫什么事儿呢,就笑成这样。 忽听得外头传到:“老夫人潘夫人来了——” “你这逆子!”郭氏人还没进来,尖锐的声音便先到了。 范宜襄抬头看去,郭氏与潘如君二人一前一后,均披着件又厚又重的狐皮大氅,郭氏穿得是深灰色的,潘如君穿得是银白色的。 富贵人家百十来件狐皮并不难的,不过白狐却是罕见,范宜襄柜子里也不过一件,可见潘如君在府上的金贵地位。 只不过,如今不过深秋,尚未入冬,还不至于穿这么厚,眼前两人穿皮戴金的,虽尽显奢华,却实在...有些丢人现眼。 土大款啊。范宜襄脑子里冒出这几个字。 郭氏一进屋便瞧见那个贱妇竟然被儿子抱在怀里,此刻已经得知阿福被那贱妇给救走了,见到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 她现虽也有些拿不住儿子,但到底是她养大的,一时怒了,也顾不得害怕,快步走到陆澈面前,扬起手正要朝儿子脸上打下去,动作停了停,掌心一歪,却是打向其怀中的范宜襄。 说时迟那时快,范宜襄只听得郭氏厉声“哎呀”一声,预期而至那个巴掌却并没有打到自己脸上。 “你这逆子!如今竟要为着这毒妇忤逆我了?!”郭氏的手被陆澈拦住,攥在半空中,收不回也打不下去。 陆澈沉声道:“母亲打我罚我,儿子绝无妄言,若是要伤襄儿,却是半分也不行!”字字铿将,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声,却是不怒而威。 郭氏这一路被身上的大氅压得疲惫不堪,本就出了一身恶汗,一回府又接连听到坏消息,此刻听到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大口地喘着气,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潘如君上前给她顺着气,因着昨天的事,一时不敢插嘴,一味低着头安抚郭氏。 郭氏被众人搀扶着坐定,又将身上的大氅摘了下来,面上才又恢复了些许人色,看了眼陆澈床上摆放的卷宗书籍和折子,气道:“你赈灾上书的那折子明日不准递上去!” 陆澈脸色不好,放在范宜襄肩上的手力气紧了紧,范宜襄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他隐忍到极点时会表现的一个状态。 上次宫宴喝酒的时候有过这样的反应。 后来回娘家,撞到柳姨娘偷偷面咒他战死沙场的那次,也是这样的反应。 “此事我自有定论。”陆澈说。 “你有定论?!”郭氏冷道:“你若是有定论现在还只是个没有任何封赏的皇子?!” 范宜襄肩上一痛,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力气越发的重了。 偏郭氏还说上瘾了:“莫说那三皇子了,就连年纪最小的九皇子,几日前刚被陛下封了爵位,若要真说起这些谋略才干来,我的儿...你千万可要有自知唉!”若非有我的筹谋,你能有今天?剩下的半句话,郭氏忍了忍,没说出来。 听着话头,范宜襄觉得不对劲了,好像是真要吵架啊。 遂看了眼方嬷嬷,示意她将左右奴才全都带下去,偏这眼神被潘如君瞧见了,仗着郭氏的气焰,一时有恃无恐道:“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是想将母亲带来的人全都赶下去,好再去动鞭子将我们都打上一顿吗?” 范宜襄冷笑道:“母亲有意训诫爷,自然是要先让下人们退下的,如不然,以后在这些奴才面前,我们这些做主子的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第30章 甜酪浇樱桃(上) 潘如君脸色一白,她在小户人家中长大,在京城这些年又有郭氏庇佑着,自然对于后宅诸事并不门清儿,更不懂这些弯弯绕儿,方才原不过是想挤兑一下范宜襄,听她这么一说,反倒衬得自己愚昧无知了。 郭氏却是在气头上的,范宜襄的话从来听不进耳,只听得潘如君这么一句话,火气蹭一下又上来了,指着范宜襄道:“你这毒妇!你莫不是还想打我!?” 范宜襄幽幽叹了口气,无比同情地看了看陆澈同学,真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原书中是怎么在这两个女人身边活下来的。 陆澈面无表情道:“母亲,襄儿是四皇妃,还请母亲以后莫要总以‘毒妇’相称。” 众人吃惊瞪眼。 范宜襄心道:这位同学,毒妇这个称呼一开始不是你最先用的吗。 气急败坏的郭氏指着范宜襄:“你这毒妇!你们这些女子素来惯会些哄人的勾当,如今你把我澈儿哄成这副模样!我要休了你!” “母亲远去广济寺,想是一路疲惫,现在有些神志不清了罢!”陆澈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怒意。 郭氏惊了一跳,捂着狂跳的心口,瞪视着儿子,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是她给了他荣华富贵,给了他皇子的身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怎么?他现在竟然要反噬她了?就为了这个范氏? 儿子素来敬重她,孝顺她,任打听罚,她把所有的怨念都归结到了范宜襄的身上,休了她,让她滚出去,儿子又会变得和从前一样。 “我儿!你现在就写休书!定要将这毒妇给休了去!不过是区区一个范家,范家没有,我们还可以依附别的家族,那关家,如今正有个嫡女尚未订婚,君儿与她相交甚好,还有那唐家,唐家掌管户部,咱们若是与唐家联姻...” “够了!”陆澈脸色阴沉:“扶老夫人回去。” 一众奴才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老夫人管家,那是得的主子爷的默许,这偌大的一个府邸,只有爷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主子。他看重谁,尊敬谁,奴才们也才敬重谁。 如今眼看着老夫人失了势,便都低声劝着老夫人先离去。 郭氏有些慌了,她推开搀扶自己的一众奴才,口不择言道:“那些人家我儿你都不喜欢吗?再不济...再不济还有王家!你快...快去将王家的人从大理寺救出来...再向陛下弹劾他们范家仗势欺人,公为私用...” 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了,范宜襄担忧地看了眼口喷唾沫的郭氏,她此刻正说得激昂,满脸通红,似是胜券在握,明日就可扳倒范家,把自己给扫地出门。 郭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将这几日压在心头的话,彻彻底底地吐了个赶紧,抓起手边的一壶水就往自己嘴里灌了好几口。 陆澈没有开口,屋子里静得吓人,一时只能听见郭氏咕咚咕咚咽水的声音。 这副场面,陆澈看得十分讽刺。 母亲素日对自己言传身教,说父亲京城里的孩子行事作风是如何的高雅得体,吃饭要细嚼慢咽,走路要温文尔雅,说话要之乎者也,可是眼观面前的她,情急之下,往日里的本性便就这样暴露了。 再反观她刚才之言,陆澈只听了前半段,便再不知她后面说的是什么了,满心只盯着怀中人的表情,她听得这话可是会伤心?会难过?会担忧? 然而她的脸上并没有这些情绪。 或许,她是愿意离开自己的罢? 即便是被休弃,她亦是处之泰然风轻云淡的,或许,自打她嫁过来第一日起,便心心念念地想着法子让自己将她休弃罢? 陆澈眸色一深:“襄儿是我的发妻,有我一日,便会保她一日,除非我死,否则她一生都是我陆澈的妻子。”这话说到后半段,语气突然阴沉了几分,似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听得范宜襄后背有些发寒,她觉得这话是陆澈说给她听的。 郭氏又气昏过去,被一众人驾着抬了出去,潘如君哭哭啼啼,却是一个字都没说,也一并离开了。 范宜襄仰起脖子看他的脸,已经没了刚才的阴鸷,只剩下面无表情。 范宜襄想起了书里的他,他极尽隐忍,城府很深,运筹帷幄。他一出场就是这个样子,可是没有人生来就是这副性格,范宜襄想到了郭氏的教育,书里没有写陆澈的童年。 范宜襄觉得他小时候一定很苦逼,一定会天天被逼着练武练字什么的。 有点崩溃,她一直以为她有上帝视角,可是这个视角能看到的东西却少得可怜,甚至看到的是假象。 陆澈也低头看她,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范宜襄柔声道:“在我眼里,爷比其他的皇子都要出色,皇上至今没有给爷封爵,就是打算将储君之位留给爷。”这是大实话。 陆澈不想她突然会说这个,原本满脑子正在想着安抚她的话,听她所言,微微一愣,随即又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襄儿莫要胡说。” 范宜襄嘟嘴,奉承道:“我不是胡说,爷可不是一般人。” 陆澈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方才母亲那样说你,襄儿不生气么?” “我就算说我不生气,那也是假的,不过生气也没用,母亲若执意要将我休掉,凭我如何哭闹也是无济于事。” 陆澈心头一紧,接着问道:“那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莫非你愿意...” 范宜襄古怪地望着他,不答他的话,反而反问一句道:“那爷呢?爷心里又是如何想的?” 陆澈见她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心口又是一闷,苦笑道:“襄儿是如何想的,我便是如何想的。” 范宜襄调皮一笑:“那爷心里是如何想的,我心里就是如何想的。” 陆澈哭笑不得,趁机在她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咬着她的耳垂骂道:“小调皮,数你最会耍赖!” 自郭氏回屋后就开始称病,诸事不理。 而潘如君正被新来的两个嬷嬷折腾得死去活来,光是《女训》每天叫抄上二十遍,还有跪礼,纳福,坐姿,站姿,每天都要来回重复做上数百遍,见到爷要怎么称呼,见到夫人要如何.... 自陆澈递完了赈灾的折子之后就开始忙了起来,有时候三五日都不着家,即便回来了,也不过是匆匆换一下衣服。 几个管事的嬷嬷好不容易逮着他回府的机会,纷纷跪在他的书房前求见。 陆澈这几日忙得澡都没来得及洗,灰头土脸的,哪儿有闲工夫见几个嬷嬷,就说不见。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那几个嬷嬷还跪在小石子路边,陆澈皱眉:“什么事?” 嬷嬷们哆哆嗦嗦地说着管家的事儿,她们平日各司其职,都没见过这位主子爷,如今见着真佛,不约而同都有些害怕。 陆澈这才恍然,随口道:“老夫人病着,以后就由皇妃管事吧。” 嬷嬷们原就猜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爷的一句准话,不敢轻下定论,如今得他一句话,算是落了听,跪送着爷走了,几个嬷嬷才站起来。 其她人都还好,唯有张嬷嬷脸色有些难看,李嬷嬷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楞什么神,待会儿拿了对牌去拜新佛罢!” 张嬷嬷跺了跺脚,往自己脸上狠扇了两下,“真是犯到太岁头上了!” 众人忙问缘故,张嬷嬷道:“昨儿个说要吃樱桃,如今早过了季,我推说没了,也就没送。”张嬷嬷是管膳房的,樱桃虽然过了季,但是冰窖里也存了好些。 她因早先挨过方嬷嬷的骂,心里记恨着,如今见老夫人跟她闹起来了,想着爷一定是向着老夫人,所以故意没去取,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你真是糊涂!怎么就敢得罪她!别说现在爷把她往心尖儿上疼,换做是从前,你敢逆了她的意思,不知道被抛到那个乱葬岗里去呢!” 张嬷嬷哆嗦了一下,转身就去了西园请罪。 方嬷嬷瞪了她一眼:“待会儿见着夫人,好生说话!”张嬷嬷唯唯诺诺,一见到范宜襄,就抱着她的腿肚子喊着奶奶:“是奴才脑子被驴踢了,不记得冰窖里还存着好些樱桃,待会儿就给夫人您送过来,奴才先来给您磕几个头。” 刚好抱得是范宜襄受了伤的腿,方嬷嬷噼里啪啦把张嬷嬷打走:“仔细弄脏了夫人的衣裳。” 范宜襄眯眼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这点小事难得嬷嬷记挂。” 张嬷嬷连忙谄媚道:“奴才在膳房当差,就是要让夫人您吃得开心,吃得顺心,别说是樱桃了,就是天上的月亮,夫人要是想吃,奴才也得做出来不是?” 范宜襄噗嗤笑了,看了眼方嬷嬷,方嬷嬷转身进了屋子。 张嬷嬷心里一喜,知道这是哄得主子开心,让人去拿赏银去了,继续说:“奴才就说,怎么今年的樱桃各个都又红又大,原来是等着被夫人用呢!” 方嬷嬷出来,手里果然多了一袋银子,听她这么说,白了她一眼:“贫嘴!”张嬷嬷千恩万谢地接过银子,忍不住掂了掂,真沉!比之前老夫人给的沉多了! 临走前,方嬷嬷嘱咐道:“夫人爱甜!多在上头浇点甜酪!” 张嬷嬷大声地“诶!”一声,抱着银子去了。 范宜襄才问:“怎么还要在上头浇甜酪?”不都是直接吃的吗? 方嬷嬷不疑有他,因为夫人以前只吃素,不喜欢这些甜点小吃,自然不熟悉这道点心,耐心道:“这甜酪浇樱桃,是先把樱桃去核,再在上头浇上甜酪汁,十分香甜。夫人这回病了之后,偏爱吃甜食些,奴才想着,这样做着,夫人一定爱吃。” 范宜襄被她说得口齿生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因祸得福,虽然浑身受伤,但是终于有借口可以大吃大喝了,方嬷嬷见她一副小孩模样,便叫几个小丫头去门口守着,等膳房的人一来,就给夫人送过来。 这厢张嬷嬷刚到了膳房,就见郭氏边上的苏嬷嬷在那儿等她。 张嬷嬷早把银子藏好了,纳了个万福,苏嬷嬷翻了翻眼皮,冷笑道:“张奶奶是捡着高枝儿攀去了吧,我想见一面张奶奶,还得先托人来问一声,。” 张嬷嬷赔笑:“什么风把您老给出来了?” 苏嬷嬷横着眼:“前几天老夫人不肯好好吃饭,终于来了胃口,想吃点甜的。” 张嬷嬷连说:“正好的,才叫做了糖蒸酥酪,我这就让人给老夫人送去?” 苏嬷嬷哼一声:“老夫人想吃甜酪浇樱桃!” 第31章 甜酪浇樱桃(下) 陆澈来的时候,范宜襄正趴在太妃椅上看书。 没有绾发,只是编了个辫子,随意地仍在脑后。 左右伺候的丫鬟都被阿喜无声地赶了出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她一个人,手边的案几上摆了各色小吃,她最爱吃樱桃,时不时就往嘴里扔一个。 陆澈屈指算了算,好像有十日没有见到她了。 走上前,一把将椅子上的人给捞起来,搂进怀里:“这么趴着也不怕压到伤处。”眼睛却落到范宜襄领□□叉的地方,视线一直往深处看。 范宜襄用书本挡住,朝他微微一笑,嘴里还含着一颗嚼了一半的樱桃,本来是嚼着在嘴里玩,看到书中比较精彩的一幕,她就忘记嚼了,突然被他抱起来,她不敢再嚼,又不好吐出来,只好含在嘴里了,想等着陆澈不注意的时候再吐出来。 结果陆澈伸手在她腮帮子上轻轻一捏,他的脸也紧跟着贴了上来,对着她的嘴,就把她口中那小半颗樱桃给咬了过去。 “好酸。”陆澈皱眉,把樱桃胡给吐到了一旁的小匣子里。 范宜襄赶紧递了杯玫瑰露给他,陆澈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又说:“好甜。”范宜襄把杯子放下,又手忙脚乱地去取案几上的其他点心,突然听到上头陆澈轻轻的笑声,抬头朝他看去。 唉?被他给耍了? 陆澈瞧她不说话,低下头去,亲着她的脸颊:“怎么,生气了?” 范宜襄侧了侧脸,想要避开他的唇,还是让他给亲到了,因为她这么一动,这个吻从侧脸滑到了耳廓,范宜襄身子有些发软了,被他弄得呼吸都乱了。 陆澈低声笑着,嘴里说着:“想我不曾?” 范宜襄脸红成猪肝色,身子往后退了一些,伸出爪子朝他的方向虚挠了一下,陆澈就着她退的方向又靠近了些,把她整个人按在角落里,对着她的唇,细细密密地又亲上了好一会儿。 闹够了,才从她的上面下来,取了手帕给她擦额角的汗,嘲笑范宜襄道:“只是这样,就出这样多的汗,若是再有点别的,还不把你累死咯?” 范宜襄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果真出了一层细汗,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烫得可以煎鸡蛋了。 好丢人...她这个时候好想谄媚的奉承一句:“那是因为爷的吻技好啊。”她都快被亲得上天了。 方嬷嬷和阿喜听到里面没有什么羞耻的动静了,又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才敢进来。 里头陆澈正拿着一个胖乎乎的樱桃,往范宜襄的嘴里喂,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好笑问道:“怎么就这么生吃了?怪酸的。” 这古人吃樱桃,还真都不是这么吃的,尤其是富贵人家。 这道甜酪浇樱桃,把樱桃去核,将肥浓香甜的乳酪浇汁上去,满满装上一盘或是一杯,然后用小匙子一颗一颗挖着吃。 樱桃偏酸,乳酪香甜,二者味道一中和,入口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范宜襄昨天被方嬷嬷说得口齿生津,但后来张嬷嬷说膳房里没了甜酪,虽觉惋惜,却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所以范宜襄回陆澈道:“酸酸甜甜的,口感也不错。” 方才陆澈还没觉得有什么,听她这么一说,手上那颗樱桃本来要喂到她的嘴里了,手指一转,送进了自己嘴里,吃了一口,皱眉吐了,真酸。 又吃了几颗,接连吐了,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彻底没了表情。 范宜襄吓坏了,白这着脸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这又是抽得什么风? 只见他黑着张脸说:“膳房里的,一律十个板子,管果品的,再加十个。” 阿喜领命去了。 范宜襄吓出了一身汗,额前密密地蒙上一层:这是被酸到了?所以要找膳房的人问罪么? 陆澈看着她的反应,叹了一声,伸手过去,用手指勾住她的手指,缓缓移到她的手腕处,握住她的手腕,一把给拽进了怀里,低声道:“膳房里的人苛待你,亏你还吃得这么开心。” 苛待?她觉得樱桃酸一点也很好吃。 其实这也不怪范宜襄迟钝,如今早过了樱桃季,放在冰库地窖保鲜下来的多半都是熟透了的,各何况是皇子府上。 可偏偏给她送上来的,都是酸的,涩口的,她向来爱酸,所以才不觉得有什么。 方嬷嬷本来有心提醒,但是看夫人吃的津津有味,想着膳房这回算是个阴差阳错,不想坏了夫人的心情,一时也没有出言提醒。 偏她还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陆澈忍不住要说两句责备她的话,结果人家已经一副求死的表情了。 他的心瞬间就化成水了,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范宜襄光一看到爷那副生气的面孔,就把脑袋给低了下去,哪里能看到他眼底的疼惜。 结果又换来了她家爷的强势亲吻。 她低着头,陆澈也把头低下去,比着她的唇亲上去。 唉?变身霸道总裁... 范宜襄实在是看不透他了。 方嬷嬷哪里敢看,一溜烟又跑没影了,想来正好,她手里本来是端的只有一碗蜜枣羹,这下正好,再去膳房再给姑爷也端一碗来。 等方嬷嬷再回来的时候,陆澈正用手指头卷着范宜襄的头发玩,把她脑后的大辫子给解开了,也不用梳子,只是用手指在发丝间穿.插,细腻柔软的头发在指尖上绕上好几圈,然后手一松,让头发自己散落下去,然后再重复。 陆澈同学对这个玩法乐此不疲。 其实陆澈只是看她这个发式实在有些别扭,随手给她通发,无比严肃的初衷,等一摸上那滑腻堪比缎子的长发,就变成了现在。 范宜襄敢怒不敢言,一脸无奈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充当他的“巨型芭比娃娃”,原来陆澈竟然还有如此童真的一面。 闻到蜜枣的香甜味道,还有淡淡的桂花香,范宜襄早就嘴馋了,食指大动。 陆澈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手离了头发,由着她把满头青丝披在脑后,从方嬷嬷手里取了一碗蜜枣羹过来,先喂了她一口。 范宜襄飞快地咽下去,满足地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接枣羹:“爷我自己来。” “没事,爷乐意喂你。”陆澈又喂了她一口,一副兴趣正浓的样子。 嗯,看来这位爷依旧沉浸在他的芭比娃娃游戏中,刚梳完头发,接下来就是喂饭哦。 范宜襄飞快地吃着,陆澈看得也馋了,他在外头用过膳了的,可是看她吃的这么香,就用食指在她沾了枣羹的嘴角轻轻一抹,放在唇边略尝了下。 范宜襄看呆了,那儿不是还有一碗吗?为什么要吃我嘴角边的。 陆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照着她的唇又亲了下去,仔细品尝的一番才离开,称赞道:“滋味不错。” 范宜襄不知道他说的是枣羹还是什么别的。 用完了羹,陆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两枚珠子,亮澄澄的,泛着月白的光,只有小拇指尖儿这么大,被他拿在手掌中心。 范宜襄眼睛一下亮了,女人都是喜欢这些珠宝首饰的,她以前过得战战兢兢,压根没有心思捯饬这些。而且原主的审美一直有些畸形,喜欢浓妆艳抹,戴艳色的首饰,沉甸甸的发饰,期初范宜襄还想过一把化妆的瘾,一看到那些,就没了心情。 陆澈见她喜欢,也不着急给她,反而把珠子放在掌心里把玩,小小的珠子,穿梭在他的几个指头上,范宜襄的注意力就不在珠子了,全去看他的手了。 他的手不是那种很细长很白的,不是想象中的公子哥儿的那样,虎口上有一层细细的茧子,指尖上倒还好,比别的地方都要白嫩一些,范宜襄看得入了迷。 陆澈笑了笑,难得这玩意能入她的眼,没再逗她,拿着珠子在她耳边比划了一下,说:“正好做一副耳环。” 范宜襄心说:这位爷果然是喜欢养成游戏的,喂完饭就开始琢磨穿衣打扮了。 范宜襄伸手轻触那珠子,触感温润,倒不太像珍珠,反而有点像玉。 陆澈看着她,温柔道:“这是和田羊脂玉,喜欢么?” 范宜襄点了点头,接了过来,摊开掌心,让两个小玉坠躺在自己的手掌上,刚才在他手里显得小小的,可是到了自己手上,又觉得胖乎乎的了。 范宜襄发现其实这个玉坠是有形状的,不是一整个浑圆,呈水滴状,越看越喜欢。 看她这么喜欢,第二天,陆澈又让人送了些来,簪子钗子镯子耳坠戒指,一溜水儿全是羊脂玉。 来送礼的阿喜说:“爷说‘玉养人,人养玉’,难为这些东西有福气得了夫人青眼,也让它们沾沾夫人的福气。” 范宜襄笑了,方嬷嬷取了一包厚厚的银子赏给阿喜,夫人不知道,方嬷嬷却知道,姑爷哪儿会让阿喜传这样的话,纯粹是他嘴甜,能哄得了夫人开心,那就是他本事,对于姑爷跟前的人,方嬷嬷从来都不会小气。 阿喜看了银子,却没有接,反而后退了几步,朝着范宜襄磕了几个头。 范宜襄正在摸各种玉饰,滑溜溜的感觉让她心旷神怡,被阿喜这症状给吓了一跳,让他起来。 阿喜不肯起,磕满了十个响头才站起来,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不瞒夫人,阿福是奴才同胞哥哥,夫人救了阿福,奴才替奴才全家给您磕头!” 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范宜襄呼了口气,原来是为的这个:“现在阿福在养伤,我怕他出了范府又要没命,等好了,再放他出来和你团聚。” 阿喜连忙说:“能去伺候范将军,也是阿福的福气。” 等阿喜去了,方嬷嬷凑上来看夫人是什么意思,一屋子的玉,范宜襄还是更喜欢昨天那两个玉坠,小小的,光泽正好,很柔和,正捏在手指头上玩,淡淡说:“爷这是不放心范家,要把阿福留在大哥身边。” 第32章 动怒 方嬷嬷脸色一变,一副‘那怎么办’的表情。 范宜襄笑了笑:“没事,他说是阿福的福气,就是他的福气了。”范捷一根肠子通到底,现在唐婉也没被陆澈娶过门,他也就不会暴走,陆澈把阿福放在范家当眼线,实在是多此一举。就算范捷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也不是藏着阴人的那种。 她不怕陆澈能抓到范捷的小辫子。 第二天,阿喜就把阿福的卖身契给范宜襄送了过来,范宜襄又让人送去了给了范捷,结果阿福就阴差阳错地成了范家的人。 阿喜刚刚磕的头,七分真三分假,他确实对夫人救下阿福心存感激,可是本身传递主子爷的意思。 陆澈的确是有顺水推舟,让阿福留在范家的意思,但是陆澈的目的却不是让阿福去盯梢范捷。 上回杜太医从西园给范宜襄回完话,前脚刚出来,就被阿福拉了去,把他和范宜襄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给陆澈。 柳姨娘用美人丸害人那事,陆澈自然就知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等了几天,没见范宜襄那边有什么动静,平日遇见范捷,有意提醒过他几次,可惜他是个榆木脑袋,听不懂他的暗示。 那就只好他亲自动手了。 陆澈越来越觉得,襄儿以前那狠毒泼辣的名声是虚传,明知有人害她,竟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还得由他来帮忙收拾。 阿福在范家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但是让他头有点疼。 范捷因为是妹妹送来的人,可不敢轻慢,就把他安置在了一处比较清静的屋子,但又因为是个奴才,也不好找人伺候他,不上不下,过了几天就把这事儿给忘到脑后了。 范捷每天打马练兵,要么就是出去喝酒,在府上的日子少,就更忘了这码事。 阿福想着赶紧把身子养好了,再回去伺候爷,可就突然就收到了爷的人送来的暗信,让他先留在范家,信上面还画了一株柳树,自然指的就是柳姨娘了,现在还只是让盯着她的动向,没说如何做。 阿福心里叹了一声,只好继续留了下来。 刚烦扰着,苏姨娘跟前的春桃就来了,又是送了一篮子好吃的,糕糕点点,汤汤水水,鱼肉皆有。阿福不是贪吃的人,再说他在陆澈身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没见过,一开始并不领情,可架不住春桃天天来送,他一个太监,也指望不住春桃对他有什么心思,对他没心思,估计是对他家爷有心思了。 这好饭好菜的,阿福就更不敢吃了。 苏姨娘听说阿福不肯吃春桃送的饭菜,眼珠子一转:“会不会是瞧不上啊?”第二天改成了送银子,可是苏姨娘本身就没什么银子,掏光了老底送过去,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面心疼银子,一面又担心套不出什么话来。 结果阿福压根就没收。 第二天,苏姨娘还是继续让春桃去讨好。 柳姨娘就没有苏姨娘那么热情了,四殿下看得上范湘,那是她的福气,进了府,皇妃是一时动不得她,可要是哪天四殿下对她没那意思了,估计就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她压根就没去巴结阿福。 可后来,阿福竟然留下来了,还自动请命来她院子里伺候,这就让她有些心惊了。 是范宜襄知道了些什么,开始怀疑她了,还是因为什么? 可若范宜襄真知道了些什么,早就该闹起来了,而不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往自己边上放个人,这个意思好像在告诉她:她如今做什么,都有人盯着,不许她多生什么事端。 这实在不是范宜襄的风格,柳姨娘一时也猜不出个什么,万一真是那小贱蹄子开了窍,在婆家长了心眼了呢?也不一定。所以这些天她只好收敛了些,原本要把自己的娘家表妹塞到范捷房里的,暂时也就先把这个念头给按了回去。 打算过几天,就带着范湘范峥峥范嵘嵘去府上探望范宜襄,摸一摸底。 次日临上朝前,原本行至大门的陆澈突然去而复返,来到范宜襄的西园,却不进屋,只在她的屋门前伫立良久。 方嬷嬷从膳房里吩咐完膳食,正捧着碗热乎乎的枣汤往屋子这边走来,老远便瞧见他,心里知道,姑爷这是想夫人得紧。 忙了这十来天,昨天好容易亲热亲热,再忙起来,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再来。 陆澈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别出声的动作,又抬手指了指屋内,轻声道:“还睡着呢?” 方嬷嬷心里发笑,姑爷这是想多看看夫人呢,可是又心疼夫人,怕吵醒夫人,恭敬回道:“睡着呢。” 陆澈又将眼睛挪向了窗户处,那儿能隐约看见屋子里头,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方嬷嬷也不敢出声,端着枣汤默默地陪他站着,站了一会儿,陆澈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几声。 这可是听不得的,嬷嬷连忙跪下请罪。 陆澈倒不以为意,看着她手里的枣粥,方嬷嬷便双手举着奉上来。 郭氏总说吃早膳会消磨意志,使人昏沉,是以,陆澈长到二十多岁,虽惯来早起,但吃过的早饭次数屈指可数。 方嬷嬷抬头见姑爷面上略带犹疑,便说:“粥是现熬的,此刻还热乎着,夫人醒了便是要吃的,夫人说这样可以暖胃。” 陆澈便伸手过来,尝了一小口,味道不错,忍不住赞道:“挺香。” 既然是她要吃的,他也不太好夺人所好。 就又放了回去,问道:“现在就取了来,一会儿不就凉了?仔细冷物伤胃。” 方嬷嬷笑了笑:“夫人只要一闻着这香气便醒了。” 陆澈眼底带了一丝笑,又问缘故。 方嬷嬷便说,夫人晚上总熬大夜看话本子,第二日自然便不能起早,晚上便又会睡得更晚,所以夫人想了个法子,让自己一大早就端些香喷喷的好吃的来,她一闻着味儿,就给饿醒了。 陆澈又笑了,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粥,才要转身离去。 方嬷嬷连说:“姑爷好走。” 陆澈脚步一停,又回头交代了一句:“这几日不论是谁,都不要放进来。” 方嬷嬷心里门儿清,昨天樱桃那事儿,姑爷明着是打了膳房里的人,实际是杀鸡儆猴,警示郭氏的。 姑爷突然交代这样一句话,不就是怕郭氏恼羞成怒,来西园大吵大闹吗,方嬷嬷心里触动,觉得姑爷心里是真的在乎夫人,感激地点了点头:“奴才省得。” 郭氏那边却沉寂了几天,没继续在膳房挑事儿,更没来西园闹。 虽然陆澈发话下来了让范宜襄管家,但是原本各个职位就有相应的嬷嬷管着,一个个都是人精儿,范宜襄可不想跟她们对着干。 一有了权就把之前的规矩颠覆,这放在现代职场可能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摆在这后宅,只会引起众怒,这些嬷嬷们一个个辛苦建立起来的脉络,不是她想轻易介入就介入的。 这日范宜襄刚睡醒,环顾四周不见方嬷嬷,今天她已经起晚了,嬷嬷没叫她起,更没有上早膳,房里的四个丫鬟依旧在各忙各的,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 她慢条斯理从床上坐起来,几个丫鬟轻车熟路上前伺候她通发穿衣,半点没提方嬷嬷的去向。 其中七巧面上隐有得意,再看其他三个丫鬟,虽都低着头,但眉宇上挑,是高兴的神态。 范宜襄眯了眯眼,趁着七巧给她递香露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沉声道:“是不是你使坏,害了方嬷嬷?!” 七巧噗通跪下,其余三个丫鬟也跟着一齐跪了:“不是奴婢...”她们吓坏了,很久没有见夫人发怒了,一个从不生气的人突然动怒,往往会比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的人更有威慑力。 范宜襄当然知道不是她们使坏,她们没那个胆子。可是如果不把脏水扣在她们脑袋上,她们又如何肯说出实话? 范宜襄莫名地惶恐,她发现,方嬷嬷不在的时候,她就是瞎子,聋子,阖府上下情况,她什么都不知道。 四个丫鬟还是紧咬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把我鞭子取过来。”范宜襄说。 两个胆小的当场就哭出来了,磕头说:“嬷嬷屋子里多了几十锭银子,说是贪了例银,被抓去刑房了。” 范宜襄赶到的时候,正看见方嬷嬷被绑着,整个人趴在石凳上,旁边站着两个妈子,手里拿着板子就要动刑。 一鞭子朝那动手的婆子身上抽去,婆子哎呀一声:“哪个兔崽子敢打老娘!”回头见是夫人,脖子一缩,没了话。 另一个婆子眼眉挤了挤,眼珠子里透着几分精明,扔了板子,对范宜襄陪笑道:“奶奶怎么来这个腌臜地方了。奶奶有什么要问的,请了奴才们过去问话也是一样的,何苦亲自来这儿呢。” 范宜襄哼一声,先看了眼方嬷嬷是否受伤,瞧着她脸上有些红肿,应该是挨了几个耳刮子了,抬眼扫了眼屋子里的婆子,除了这两个手上有板子的,还有两个站在石凳的另外一头,是去按方嬷嬷的,怕她待会儿挨打的时候挣扎。 范宜襄问方嬷嬷道:“嬷嬷,刚才是谁打的你?” 方嬷嬷抬起头来,四个婆子都往后退了一步。 范宜襄唇角勾起一抹戏谑,指了指跟自己一齐来的四个丫鬟,刚好指到七巧:“你来。” 七巧咬牙过去,范宜襄把手里鞭子扔给她:“替我教训这几个不识好歹的。” 七巧手里的鞭子猛的掉了,跪地磕头,脑袋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几个婆子里面有个大胆的,仗着背后是老夫人,就出来道:“方嬷嬷犯了家规,私藏银子,奴才们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夫人反而要打我们,还不知我们犯了什么事儿?” 范宜襄将方嬷嬷身上的绳子解下来,让她自己下来,回头对说话的婆子反问道:“犯的什么事儿?我打你们几个奴才,还要理由么?” 范宜襄捡起七巧丢在地上的鞭子,对着几个婆子的方向挥了几下,有胆大的还敢躲闪两下,没胆子的就跪在地上生生地受了。 范宜襄把鞭子交到方嬷嬷手里,说:“嬷嬷只管往死里抽,若是死了的,大不了给她们一人家里塞些银子,买她一条命,也是够了!”诬陷方嬷嬷什么不好,竟然说她贪钱,她们范家出来的,什么都会贪,就银子不会贪。 方嬷嬷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老奴...老奴现在只想回去躺着养伤。 范宜襄也不过是说出来吓唬吓唬她们,见她们服了软,也就罢了。 范宜襄把方嬷嬷平安带走,顺便还立了一下威,郭氏那边端的就是风平浪静,连个屁都不敢放。 第33章 七巧 这日午后,范宜襄歪在榻上打盹,两个丫鬟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捏肩,大气不敢出一声。 平日里她是不大由她们伺候的,自打方嬷嬷一事后,就不一样了,只是半眯着眼,任由她们在她面前献殷勤。 范宜襄觉得真是自己以前性子太软乎了,连屋子里的丫鬟都镇不住,嬷嬷之前被人押走,连个口风都不肯吐。西园里一发生什么风吹草动,郭氏那边就知道了,可要外头有点儿什么动静,她是最晚知道的,还得亏方嬷嬷有点路子,要是没了方嬷嬷,她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这些天,她就由着方嬷嬷给她们挑错,是该治一治了。 不过到底该怎么驭人,她还是得慢慢摸索,慢慢跟方嬷嬷学。 她抬了抬眼皮,问道:“七巧呢?” 方嬷嬷正端着一盘拔丝苹果过来:“那蹄子整理日往外头跑,昨儿个打碎了夫人妆奁里的一支钗子,我打了她几下,可成想,她还生了气,这会儿不知跑哪儿野去了。” 方嬷嬷没明说,范宜襄也知道七巧跑哪儿去了,不是去北园找郭氏,就是去东园找潘氏,胆子还真肥。 单说这名字,这七巧就跟其他三个丫鬟不大一样。 闺阁中的贵女选侍婢本就讲究,平日所做之事不同粗使丫鬟,多为:焚香、烹茶、展卷、浇花,容貌要清秀且不提,起名字这个却一点都不能马虎,多以“翠翘、紫玉、白苎”这些字样取名。她现在的三个丫鬟分别叫作:紫玉、紫烟、紫苕,虽不是自小伺候范宜襄的,却都是出嫁时精心挑选的陪嫁,只有这个七巧,容貌平平,名字也平平,是半路从郭氏房里过来的。 原主本打算给她赐名,不过一想她是郭氏的人,没得污了好词,就没改,还叫她七巧。 刑房的婆子上回敢直接拿了方嬷嬷去,就是吃死了铁证,在方嬷嬷的枕头底下里找着了几十锭银子,二两一锭,足足有一百八十两,装在枕套里面,外头还缝了一层布。 上的针脚,方嬷嬷一眼就认出来是七巧的手艺。 她会贪那点钱?平日夫人随便赏个手边玩意儿,就够她家里人花销一年半载了,再加上这么多年,她的手段,早就屯够了银子,如今眼界哪儿会这么低,眼馋那点银子。 方嬷嬷心道,这人呐,自己什么样,就以为别人也这样,七巧自己贪点银子,每次例银发下来都乐开了花,就以为府里各个都这样。 就算没那针脚的手艺,方嬷嬷也知道这事儿跟七巧,跟北园的老夫人都脱不了干系,这府里头恨她的人多,但是用钱财来陷害人的,却只有她们几个。 这丫头心也毒,憋着这么大的劲儿,方嬷嬷想着也有些后怕,七巧趁着她这几天开始接管库房的活儿,就一直留心着,她料定了自己干着这么好的一件肥差,一定就会贪点,这是府上的惯例了。想着先有个由头,把人栽赃了关起来,等回头往下一查,什么腌臜事儿都给挖出来了。到那个时候,就不只是简简单单那一百多两银子的事儿了。 说不定还要给夫人扣上个“管家不当”的帽子。 可偏偏夫人是个不讲理的,问都不问,就把她从刑房里给捞了出来,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我的人就算贪了银子咋了?多大事儿?” 方嬷嬷心里感动。她虽自己问心无愧,没有贪过一分钱,但也提着颗心,想着这罪不一定能定下来,可这顿板子怕是跑不了了,挨一顿打,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她原想直接揭发了七巧,可又没个证据,几十锭银子,七巧从哪儿弄来的?要说是老夫人给的?还是潘氏给的?说出去谁信?姑爷会信?只怕到时候就会传:是夫人袒护恶仆不成,还诬赖老夫人,乱泼脏水。 方嬷嬷不能明着来,就只能给七巧穿小鞋了,处处挑她的错,七巧心里也害怕,频频出错,如今被逼急了,就开始想招离开西园,想继续回去伺候郭氏。 方嬷嬷放下拔丝苹果,对范宜襄笑道:“这是张嬷嬷孝敬来的,说是山东烟台产的,又脆又甜,听说昨儿个上的那道‘拔丝山药’夫人吃着好,又送来了个这个。” 范宜襄用银叉子叉了一口,放进嘴里,啧啧嘴:“好吃!外头酥里头脆!” 方嬷嬷又递上一道“炸元宵”:“夫人再尝尝这个?” 范宜襄很给面子地都吃光了,方嬷嬷看着主子心满意足的样子,心说:夫人这样就极好,什么都不要操心,不要动怒,也不要委屈,就这样每天吃吃喝喝才好。 要是再生个哥儿那就齐全了。 张嬷嬷还在角门外头翘首以盼,见着方嬷嬷托了两个空盘子出来,喜出望外道:“奶奶可是爱吃?” 方嬷嬷文她一眼:“喜欢!夫人还想吃糖炒栗子!” 张嬷嬷连忙说:“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吩咐。”转身就走,走路歪歪扭扭的,这是板子后遗症。 上回为着樱桃那事儿,张嬷嬷肠子都悔青了,不过也没辙,苏嬷嬷亲自到冰窖里把上好的樱桃全都挑了去,再有牛乳、酥酪也全都端走了,给夫人送完樱桃去,她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等后来,主子爷的板子下来了,她心里才彻底踏实了,以后老夫人再来跟夫人争要吃的,她可算是有话头去推辞了! 方嬷嬷目送着张嬷嬷的背影,心里说:狗腿玩意儿! 边上窜出来一个小丫头,叫做绿竹,是方嬷嬷放在郭氏的园子里的眼线,方嬷嬷正在不爽张嬷嬷这势力小人得了夫人便宜,瞅见她,一股子邪火窜出来,照着她脑袋虚打了一下:“浪蹄子!白吃了我的好些银子,半点有用的事儿都打听不出来!” 绿竹是在北园干粗使的,方嬷嬷本就不指望她能知道些啥,纯粹就是用她撒气,不想绿竹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嬷嬷,这回儿还真有个事儿。” 方嬷嬷便让她说,绿竹往四周看了看,确信无人,才道:“夫人娘家来人了!” 方嬷嬷一愣:“什么人?!”就算来人,也该是大公子和老爷,怎么的就往郭氏园子里去了。 “一个奶奶,带着两个姑娘,奶奶穿得一水儿石榴红的裙子,头上戴着红梅攒珠簪子,姑娘也穿得好,生的也好...有一个姑娘跟咱家夫人...长得还挺像!” “我呸!”方嬷嬷照着她的脸唾了一口:“什么奶奶姑娘的!那是夫人娘家的姨娘!黑了心肝的,还有脸往府里来!” 绿竹缩着脖子,方嬷嬷低头想了一会儿,问她说:“来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方嬷嬷神色复杂地回到屋子门外,抬头就看屋子的门紧紧地关着,三个丫头涨红着脸守在外头。 这是姑爷来了。 方嬷嬷狠狠把三个人拽到了旁边的耳房,关上门,才骂道:“没皮没臊的东西!还学会听墙根了!爷也是你们敢肖想的!” 屋子里,陆澈捧着范宜襄的小脸,狠狠地吮着,又是五天不见着面,偏他一忙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抛在脑后,等回神过来想到她,就像是在心里头埋下了种子,由着那种感觉生根发芽,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终于得了片刻的闲,便刻不容缓地回了府,自己园子还没来得及回,先就来了这儿。 范宜襄刚吃了甜滋滋的炸汤圆,唇齿流香,陆澈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是甜腻腻的味道,亲完了嘴巴,就去尝她的下巴,耳垂,耳廓,眼睛。 范宜襄倒在他的怀里,人都快没气儿了,陆澈才离开,低声问着:“想我了不?” 还真没想。 范宜襄这几天都在琢磨宅子里的这些事儿。 嘴上却甜滋滋地说:“想!想死爷了!” 陆澈知道她只是嘴甜哄她,她脑子里想些什么,看眼珠子就知道了,不过听了也倍感受益,笑说:“爷也想你得紧,等忙过了这阵,带你去景山骑马去。”说完又俯身亲了亲她的嘴。 陆澈知道她总爱看那《景山艳史》,就故意说去“景山”逗她,瞧她脸上先是一喜,瞬间又红了,陆澈看得高兴,随手端起桌上的一盏甜露喝了,滋味却是比前几日的好些了,一尝就是上了心的。心说,这次可以赏一赏膳房了。 范宜襄脑补了一大堆《景山艳史》中的各种香艳场面,不过书中人的模样全都换做了她与陆澈的脸,光想着心就跳得极快。 陆澈看着她模样,手就伸过去,在她心口处按了按,叹道:“怎的跳这么快?让爷给摸摸。” “...” 摸着摸着,人就往她怀里靠,范宜襄忍不住抬手轻轻推了推,陆澈反而两只胳膊往她背上一箍,紧紧拥住了她。 “我想你的紧,让我好生抱抱你。”陆澈低声道:“不许推开爷。”这小腰,是越发软乎了,似乎比上回抱着的时候肉要厚了些,怀里满满的,陆澈喜欢这种感觉,踏实,心安。 抱了一会儿,范宜襄说:“爷要是太累了,就把靴子摘了,在榻上眯一会儿吧。” 陆澈点了点头,松开抱她的胳膊,人往榻上一横,靴子也没脱,就这样睡了。 他太累了。 不一会儿,榻上的呼吸就变得重了。 范宜襄瞪着眼珠子:就这么睡了? 第34章 柳姨娘 陆澈觉轻,睡了半盏茶的功夫就醒了,手臂有些发麻,偏头看去,怀里的那个人睡得正熟,鬓云乱洒,雪胸横舒,整个小脑袋都枕在他的胳膊上,发着轻微的鼾声。 盯着她的睡姿足足瞧了半盏茶的功夫,陆澈才悄无声息地下了榻。 推门出去,阿喜从旁边的耳房里蹿出来,弯着腰上前给他整理衣袍:“爷,老夫人让问爷今天可是在府里用晚膳?” 陆澈没说话,一脚撇开他,提起步子朝外头走去。 冷了这么多天,也该去北园请个安了。 阿喜连忙跟上,说道:“老夫人现在见客呢,爷这会子去怕是不大方便。” 陆澈看了一眼他,阿喜忙说:“来的是夫人的娘家人,来探望夫人。”阿喜抬头看爷脸色,果然不大好,颤巍巍道:“是...那个柳姨娘...来的还有夫人的三个妹妹。” 陆澈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阿喜心里把柳姨娘全家骂臭,没脑子的,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给老夫人请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做了亏心的害人事儿,还非得跑爷和夫人面前来现眼,惹了爷一个不高兴,指不定还得拿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撒气。 陆澈一转身,却朝书房的方向去了,阿喜才松了一口气,谁料陆澈脚步一缓,原地停了停,又换了方向,依旧去了北园。 陆澈一走,方嬷嬷就进了屋子,默默守了一会儿榻上的夫人,半盏茶...一盏茶...一炷香... 榻上的人睡得沉,一直没能醒。 方嬷嬷心里着急,又心疼夫人,小小的人儿,身骄肉贵的,身上又有伤,哪里架得住姑爷这么折腾! 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真是没轻没重! 方嬷嬷心里着急柳姨娘那档子事,她胆子真是包了天,没见她往府里下半个帖子,也不派个奴才过来递口信说要来,就这么突然来了,来了还不来见夫人,居然先往郭氏那里去现眼。 还不知要在老太太面前胡诌些什么鬼话! 真是吃里扒外!方嬷嬷把柳姨娘全家骂臭,人家出门交际,你也交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还敢带着两个小狐狸精过来,是想干什么?明着说是孝顺长姐来探望,可范家那三个眼瞅着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不在家好好待着,上这儿来做什么?还非得赶在姑爷沐休这天来。 尤其是范湘,打小方嬷嬷就看她不惯,苏姨娘看着柔弱,心眼比谁都多,怀胎十月的,非得赶在八个月就催产生出了范湘,强行她生得和夫人在同一个月,顺理成章地还哄得老爷说那范湘生得像夫人,白得了这一个同音的“湘”字。 这是沾了夫人的光! 虽然得罪了夫人,却讨了老爷的怜爱,这不,除了夫人,范老将军最疼的就是她。受欺负这么多年了,范湘还不也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还出落成一只活脱脱的狐狸精!方嬷嬷在心里骂着,府里都传四姑娘越长越像大姑娘,我呸!像夫人?莫不是她也肖想着能像夫人一样嫁个皇孙公子哥儿么!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杏眼微睁,朦胧地朝她看了过来。 “嬷嬷...”范宜襄撒娇般地轻唤了一声。 方嬷嬷捧上一碗莲子露,里头搁了一两滴玫瑰露,泛着淡淡的花香,范宜襄脑袋还是沉,捧过来浅浅喝了几口,嘴唇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方嬷嬷凑上来看,发现她上唇的地方有个小口子,方才张嘴的时候牵扯到了,又冒了血珠子出来。 “奴才去给夫人取药。”心里又恨起姑爷来,真是没个轻重! 范宜襄脸色微烫,把手放在伤口处发了会儿楞,说:“爷呢?” 方嬷嬷远远回道:“爷醒了就往书房里去了。” “哦。”范宜襄讷讷应了一声,用手摸着嘴唇玩。 方嬷嬷伺候她唇上用了药,见她面色潮红,眼神混沌,想是还没睡醒,便按下柳姨娘的话头,柔声道:“夫人要不再睡会儿?” 范宜襄点点头,躺下又睡了。 方嬷嬷叹了口气,连床上都懒得挪去,看来夫人是真累着了,只好安静地蹲下去,轻轻给她捏起那只受伤的腿来。 心说:罢了,不拿这些糟心事来烦夫人了。 陆澈到了北园,却扑得个空,没见着柳姨娘一伙人,郭氏正坐在上头喝老君眉,看见儿子来访,眼睛都亮了,站起来迎接。 潘如君也是飞快地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迎了去。 陆澈面上淡淡的,规规矩矩给郭氏请了个安:“母亲万安。”对潘如君却是一眼没看。 潘如君迎上去的步子一顿,想到前几日立的规矩,腿肚子一哆嗦,标准地纳了个万福。 她现在看见陆澈就有点害怕。 陆澈坐了一会儿,多是郭氏说话,陆澈面上带着淡笑,等郭氏说完一句话,他就点点头,或是淡淡地回应一一下,都说好。 “也不知道你要过来,君儿熬了几个晚上给你缝了个香囊,保平安的,知道你要来,就该拿过来的。”郭氏笑着往陆澈的方向近了近,却转头对潘如君笑:“可是做好了?” 潘如君柔声道:“做好了的。” 郭氏点头,对陆澈道:“她是个手巧的,又跟了你这么多年,做出来的东西贴心,待会子你去她东园拿一下吧。” 母亲这是替潘氏求宠了? 陆澈脸色不霁,起身说了句:“香囊就不必了。” “这就走了?”郭氏跟着站起来,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得儿子不悦。 她还想问一下赈灾那个事儿呢,也不知他到底递了个什么法子上去,陛下满意与否。 陆澈道:“母亲莫要送了,儿子下回再来看您。”大步出去了。 郭氏看了眼潘如君,咬牙骂道:“没用的!叫你留个人都留不住!” 潘如君泪眼婆娑,低头不语。 郭氏想了一会儿,突然回神道:“方才那个柳氏说的‘唐大人’是何方神圣?” 郭氏少在京中妇人圈子走动,自然消息滞后一些,对于范宜襄唐越这段过往全然不知,潘如君虽知道点风声,却也不敢在郭氏面前提。 方才柳氏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她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连忙倒豆子似的将她所有知道的情报都说与郭氏听了。 柳姨娘正往西园去,她有些奇怪,听闻四殿下最重孝道,好容易沐休一天,竟然不在老夫人面前请安。 不过也无妨,她借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机会,又好好地挑拨了一下二人关系,只把范宜襄说得如何不堪,旁敲侧击装作说漏嘴,只说“那唐大人真真儿是个重情义的,没事儿就总往——”话说到一半,捂了嘴不说了。 郭氏和潘如君都是眼珠子一转,彼此对视了一眼。 她们的反应柳姨娘看在眼里,心说:果然那个小贱人跟婆母不对付。单看这这老夫人跟前,竟是个姨娘伺候着,想她当年抬进范家的时候,老太君还没殡天,她也就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有资格去给老太君请个安,远远见上一面。别说坐在一块儿喝茶吃点心了,连话都没怎么同她说过。 这潘姨娘,果真得宠。 这么一看,柳姨娘更乐得范湘也跟着嫁过来了,两个小贱人狗咬狗,那才有趣。还能让她在苏姨娘面前落个好。 为着这回过来,柳姨娘在府里头磨了范老爷子半天,才打听到今天四殿下沐休,先往苏姨娘那边递了个口信,那边苏姨便亲自抱了好些缎子首饰过来,她没什么好东西,算是掏空了家底。 哭哭啼啼说:“自打听说四皇妃有些不好,姐儿便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她这是担心她那长姐呢,可怜见的,小小的人儿,心思倒是重,她说若是一眼没见着长姐安好,她便一颗米都咽不下去。” 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好好做。 柳姨娘心里骂她不要脸,脸上却笑容满面:“难为她是个有情谊的,可巧了,我今儿正打算去给皇妃请安。” 苏姨娘兴冲冲地回去,千挑万选给范湘挑了件xx衣服,再配xx簪子,来来回回上下比看了几十遍,亲了一口女儿的脸:“瞧这小美人儿,若教殿下瞧见了,怕是魂都给丢了!” 范湘红着脸重新去抹胭脂:“姨娘把我脸上的粉都弄没了!” 一众人由七巧领着去往西园,走了一半,阿喜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对柳姨娘喊了声:“夫人留步——” 柳姨娘不认得他,瞧他一脸的白净光滑,就猜出了他是个太监,只能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大人是?” 阿喜懒得跟她客气,直接说:“我家主子爷要见您。” 柳姨娘一楞,身后的范湘的脸却唰一下,红透了。 七巧目送柳姨娘一众人被阿喜请走,才转身又回了北园,把这事儿说给郭氏听了。 潘如君抚摸着狂跳的心,脸上跳跃着激动的喜悦,再去看郭氏,也是一脸的喜悦,二人心照不宣:范氏这回怕是要倒大霉了! 到了黄昏时分,范宜襄睡饱了,才悠悠转醒,小脸睡得粉扑扑的,不染胭脂也带着红。 偌大的屋子里,静得落针可听,范宜襄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跟前木头似的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他来多久了? 怎么也不叫点灯...真是吓死了。 她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在了床上,外衣也被摘了,身上盖着被子,上面绣的是龙凤呈祥。 她认出了上头坐着的那个是陆澈,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却是面着光,刚好他能看清她的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低下去,用手去抠被子上的龙凤绣。 陆澈捉住她的手,低声叹道:“别抠了。” 范宜襄停了动作,低声问:“爷怎么来了?” 陆澈说:“爷想见你,自然就来了。” 范宜襄不说话了,心又开始狂跳。 陆澈凑上来,含住她的嘴就开始亲,密密麻麻的吻,亲得她喘不过气。 唉?她才刚刚睡醒,嘴里好像会有味儿唉。 不过...他真的好喜欢玩亲亲哦,睡觉前亲,睡醒了又要亲。 范宜襄还有些迷糊,干脆就不管了,放纵一回,两只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也胡乱地亲了上去,啵啵啵.... 陆澈没料到,被她这么一抱,人就跟着她滚上了床。 嘴里尝到一股苦涩的药味,陆澈又仔细品了品,唇离了她的,皱眉道:“怎么喝起了药?” 她刚被他亲得有些腻味,颠三倒四的,还要继续,不想他的唇突然就离了,哪里还顾得上嘴上那点口子的事儿,趁着刚醒,脑子还有一些迷糊,她胆子也大了些,就不理他的问题,凑上去又去吸他的唇。 陆澈一愣,只得随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柳氏经不住吓,什么阴私勾当都给吐了,从小到大,什么美人丸,八岁那年意外落水,再有哄骗她如何保持身体纤瘦容貌姣好,哄得她不敢吃饱,每顿饭只敢吃三分饱...... 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心疼,被人用手攥着狠狠捏的那种疼法,又觉得她笨! 好在,她嫁了他。 有他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她了。 第35章 糖炒栗子(上) 皇帝晚上急召,陆澈床单没滚成,顶着一张黑脸,匆匆进了宫。 范宜襄在床上怅然失魂,摸着滚烫的脸,耳边回响着他那句:“等爷回来疼你。” 方嬷嬷提水进来:“夫人睡了一天,到夜里该睡不着了。”丫头们纷纷去点灯,屋子里一下就亮堂起来了。 她还是有些愣神,等方嬷嬷捧着滚烫的毛巾敷在她的脸上,她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两只手也放到上头,把手巾整个摊开,盖住整张脸。 方嬷嬷笑:“夫人的脸儿方才那样红,奴才瞧着以为用不上热手巾了呢。” 范宜襄把脸上的毛巾取下来,朝她虚丢了一下:“嬷嬷这巧嘴,不如去天桥底下说书去,我可供不起你!” 方嬷嬷嘿嘿地接过毛巾,假意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范宜襄乐道:“哟!可别把这张好嘴打坏了,回头我还指望着嬷嬷去说书,好给我赚银子呢!”说到银子,范宜襄特意看了眼七巧,想警醒她一下。 你们各个都会话里有话,当谁不会呢。 不过七巧心思不在这儿,低着头掰着手指头想事儿玩。 方嬷嬷让七巧捧了桶来给夫人泡脚,里头是喂了药的,每天都要泡上两回,热水都快要没过膝盖了,泡到扭伤的地方,才能有效。 方嬷嬷先试了下水温,烫得直嘶气,也不发作,转身指了另外两个丫鬟去取两瓢凉水来。 范宜襄这才试探着把两只小脚丫子伸下去,水温正好,就让两只脚都浸了进去,满足地呼了口气,暂且把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给抛开了。 七巧上来伺候她洗脚,轻轻地给她捏着脚底板,范宜襄平时最多让她们捶捶腿按按肩,像脚丫子这种地方,被她们摸起来总有些奇怪。 最重要的是...她!怕!痒! 七巧今天真是逆了天了,平时见她都是躲着的,默默一个人在角落,能不露脸就不露脸。 她面上仍旧享受般地眯着眼睛,心里呼了口气:有什么招式就放马过来吧! 七巧低头专心按摩,随口说了句:“夫人今天娘家来人了。” 这话说的太随意太自然,倒叫范宜襄一愣,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想了一圈,身份合适来探望她的只有一个范捷,可是如果是范捷来,七巧就没至于跑她跟前来现眼。 只淡淡说:“大哥来了?” 方嬷嬷手里正端着碗枣羹,还是先说了句:“夫人刚醒,先垫两口这个?奴才特意叫多放了一勺蜜糖,锦生堂的蜜。” 范宜襄眼睛一亮:锦生堂卖的蜜比别的店都要甜!还要香! 方嬷嬷笑着伺候她用完一碗,又让别的丫鬟给她擦了脚,抹了香喷喷的玫瑰油,一面给她捶腿,一面说:“今儿来的不是大公子,是柳姨娘。” 方嬷嬷抬头:果然,夫人脸色瞬间难看下来。 她在心里念了三声阿弥托福,好在先哄得用了枣羹,不然听到这个,怕是什么都吃不下了,要是再像之前一样,每次只肯吃素,吃两三片叶子,那还了得! 七巧默默退到一旁,两只眼珠子迸着亮闪闪的光,掩住嘴道:“柳夫人和两位姑娘见完了老夫人,原是要来瞧夫人您的,半路被爷给请了去,才没来成。”一看见夫人那副惶恐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尤其是现在,七巧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她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为的什么,只是照着老夫人的意思把这事儿给传到了,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她这话传对了!该!她就喜欢看夫人这副被添堵的样子。 范宜襄瞥了眼她:“你知道的倒多。” 七巧脸色一白,跪地上了。心里却不怕: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 方嬷嬷打了她一巴掌:“别跪在这儿碍主子眼!”一脚又给她身子踹了一脚,七巧顺势干脆一咕噜,直接朝外头滚了去,眨眼人就溜没影儿了。 方嬷嬷气够呛:“没骨头的东西!”回头看夫人,坐在上头还在出神,上前柔声道:“柳姨娘走的时候跟没了魂似的,脸寡白的,那两个小的也是吓坏了的样子。怕是都没得个好脸。” 范宜襄点点头。 柳姨娘拜见郭氏,她是不怕的,她们都瞧她不顺眼,暂时结盟也没什么要紧。 不过心里难免又对郭氏有了新的看法,她出生再怎么不好,也是皇子的母亲,虽然还没受封诰命,好歹也是一家主母,竟然肯见一个妾? 是她太蠢了,还是她太心急把自己给解决掉? 范宜襄心里又担心着:陆澈见她又是个什么意思?他俩有什么可聊的?想了半天,猛然跳出来一个念头。 唐越?!抓.奸?! 她的心又狠狠地跳了几下,这些日子陆澈对她太好了,好得让她有些忘乎所以。 早在他有意把阿福留在范家,她就该明白的,他还是防着她。 那他见柳姨娘,到底只是盘问一下她与唐越的过往呢?还是想以此抓住她的小辫子,好日后设计陷害她?给她冠以一个淫.乱后宫的恶名 毕竟原主就是这么入局了的。 范宜襄心里惴惴不安的,外头有丫鬟说:“张嬷嬷来给主子请安。” 她揉了揉咕咕响的肚子,张嬷嬷一来就表示有好东西吃了。 张嬷嬷早先送了几趟糖炒栗子来,结果她都睡着,好容易听得醒了,赶忙又送了来,热乎的,一个个裂开了壳儿,露出里头黄橙橙的仁儿,外头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 范宜襄望着那金灿灿的小玩意儿发愣,手痴痴地伸过去拿,方嬷嬷惊呼:“夫人仔细烫手!” 还是给烫了一下。 奴才们呼天抢地给她拿药找冰块,她又有些呆了。 她真的害怕,张嬷嬷的殷勤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她所吃的点心,她所享的尊敬,都只是因为陆澈的宠,陆澈向着她,奴才们就都敬重她。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怎么跟她在书上看的完全不一样? 她到底是不是穿进了那本书里?还是穿到了那本书的一个平行世界? 脑子成了一团乱麻,这种空间维度的事情,想破脑袋瓜子也想不明白。 等她回神过来,烫伤的那个手指头已经被包扎好了,望着被包成粽子的手指头,她不禁失笑:“就烫了一下,哪要包成这样。” 方嬷嬷道:“还是包着好,让夫人瞧得见,能长个记性,免得下回再烫着。” 范宜襄对张嬷嬷道:“这糖炒栗子还有多少?” 张嬷嬷笑着回道:“夫人只管吃!保管够!” 范宜襄总能被张嬷嬷的话逗笑,她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陆澈其实是爱吃甜食的,平时她喝的玫瑰露,蜜枣羹,他也总要来尝一口,可见是馋糖的,可他平时在府上就有所克制,在外头估计更不怎么吃了。 她断定这糖炒栗子他一定会爱吃,就打算给他留一份。 虽然他今晚不一定回来,而且他平日里如果想吃,膳房什么时候都能做。 但是她还是要留,哪怕是做做样子,她也要开始向他示好了。 一起了这个念头,她就有些期盼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好像也没留话说今晚一定要回来。 又怕他不来。 糖炒栗子冷了就不好吃了,就让张嬷嬷再去热。 张嬷嬷哪儿敢给她上热过的,从她房里撤出来全都由底下人分了吃,再重新给做新鲜的。 这回膳房里的奴才们是都不用吃晚饭了,光吃栗子就饱了。 张嬷嬷还提心吊胆的,这夫人怎么就跟栗子给干上了?是她做的口味不对还是怎么? 陆澈再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皇帝叫他去,还是问赈灾的事儿,爷俩在书房里讨论到半夜,皇帝打了几个哈欠,才肯放人。 公公常欢送陆澈出来,说:“爷今儿就歇在宫里头吧?” 陆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面上难得露出一丝笑:“不了。” 常欢还要再留,阿喜过来绊住他,眼见陆澈已经上了马车,阿喜才说:“劳常爷爷费心了,我家爷赶着回去见皇妃呢。” 常欢脸上现出几分惊讶:“倒不知四殿下是个柔情似水的。”难怪这一晚上四殿下都有些心不在焉。 常欢捂嘴笑:“公公这词儿用的准!”我家爷的事儿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常欢踹了他一脚:“少跟我在这儿贫,你家爷都跑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阿喜这才笑嘻嘻地朝马车那头追去了。 他原以为柳姨娘那事儿闹得爷不大高兴,怕是少不得挨爷几脚了,果真,等爷见完了那柳氏,出来的时候脸色都白了。 不过等爷一转身去了西园,再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笑脸,嘴上带着笑,眉眼也带着笑。 阿喜决定以后更要讨好西园那位主子,那位主子简直神了,可以逆天改命! 常欢进去回了万岁爷话,皇帝闻言也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这也好!这几个弟兄里也就他还没个一儿半女,难得开了窍!”他刚才还想着:要不要再给老四赐几桩婚事呢... 听得常欢这么一说,一时把这念头又按了下去。 最好还是让范家的那个先给他生个嫡子再说。 陆澈嫌马车太慢,弃了马车改作骑马,一路狂甩马鞭。 阿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进了府,阿喜大喘着气,故意问道:“爷,今儿还是去书房打拳吗?” 陆澈踹了他一脚:“狗东西!” 理了下袍子,抬脚朝西园去了。 阿喜提着灯笼狗腿地跟上,心里委屈:结果今儿还是躲不过被爷给踹了,虽然不是很痛。 陆澈进来,整个西园里灯火通明,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甜滋滋的糖炒栗子味。 陆澈笑,这丫头睡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该她睡不着。 还真爱贪吃。 等见着她的时候,她却不是在屋子里待着,而是在门口立着,手里还捧着一只小盘子,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陆澈知道了,她不是睡不着,是在刻意等他。 她还特意换上一身水红色的长裙,梳了发髻,鬓角别了一碧玉簪子,戴上了耳坠,就是他前两日送的,他不会挑这些玩意儿,想巴结他的人孝敬来礼成千上百,偶然瞧见那玉,小小的,没有一点杂色,就想到了她,勉强能衬她,就拿来了送她,不想她还真喜欢。 那就好。 陆澈又去看她的脸,上头还傅了粉,唇上抹了胭脂。 陆澈看得有些痴。 她拖长声音,软软腻腻地喊了一声“爷”,纳了个万福。 这样一个姿势,倒叫她做得有几分风情了,看得陆澈浑身一热。 陆澈托住她软软的腰身,不让她再往下拜了,把她搂过来,被她这一声“爷”喊得心都快化了,捉住她的手,突然摸到包着的纱布,之前还没有呢,他就走了那么一会儿,手怎么伤了。 脸上一沉,显出几分不悦。 范宜襄心说完了,美人计失效。 陆澈看她面上多了几分害怕,心叹:她怎么还是这么怕他?他是豺狼虎豹吗?难道他会吃了她? 陆澈搂着她进屋子里坐下,陆澈逗她:“抱着个什么宝贝呢?见着爷来了,还舍不得放下。” 第36章 糖炒栗子(下) 范宜襄本来以为他又生气了,心里琢磨着她哪儿又说错了话了,还是做错什么了,没料他突然问这个,赶紧伸手抓了一个栗子,麻利地剥了壳儿,朝他嘴边递过去。 陆澈冷不防,被她塞了一个进嘴里,细细地嚼着,眉眼都带着笑。 慢慢嚼着咽了,陆澈见她还是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笑说:“怎么总盯着我瞧?” 范宜襄看他面带笑容地吃完了一整个,才确信了他是喜欢的,又送上来了一个。 陆澈觉得这小玩意吃着好玩,尤其被她捧在手里,圆滚滚金灿灿的,外头裹着一层糖衣,看着就好吃,吃着也不错。 他没提柳姨娘的事儿,范宜襄就更不会提了,开始绞尽脑汁想话茬,陆澈先开了口:“这画儿怎么就挂上了?” 范宜襄顺着他眼神看过去,他正盯着正对床头的那面墙,墙上镶了翠色的玉璧,别的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挂着一幅画,画已经被裱了起来,若不看画上的人儿,倒还有模有样的。 可不就是前些日子陆澈给她画的人物像。 她并不想挂的呀,把她画的太丑了,人都变形了。 可是她想起陆澈作画时候的那个表情,把他美得呀,他自己一定是很认可他的水平的。 既然决定要向他示好了,范宜襄就打算把马屁拍到底。 范宜襄说:“那画我瞧着喜欢,想着每天一睁眼就能瞧见是最好,就让挂那了。”说完就去看他表情。 陆澈本来还有些高兴的,可是一看到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又不大高兴了,他是画得不好,但是神.韵在里头,瞧画上那人身后的大辫子,一瞧就知道是她。 她要是不喜欢,大可不必为了讨好他就给挂出来。 陆澈神色不显,范宜襄看得忐忑,随意扯了个话头就说:“爷今儿怎么不直接歇在宫里头了,来回跑的怪辛苦的。” 陆澈笑,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爷说要回来疼你的。” 停了停,低下头观摩她‘害羞'的模样,点了点她的鼻头:“爷说话算话。” 啊呸!她就不该多嘴这么一问。 两人身子贴着身子,无声地抱了一会儿,头上陆澈说:“这些日子我总不在府上,接下来只怕会更忙,你若是受了委屈,谁给了你脸色瞧,能动的只管动,打死算我的。动不了的,你就先记着,等爷回头再给你出气。” 范宜襄仔细嚼着他这句话,她能动的,自然是府上的那些个下人的,不能动的...难道是郭氏?! 她看他样子,像是顺嘴一提的话,却还是叫她心里又喜又惊,惊得是他人虽然在外头,但是对府里的动向摸得一干二净,估计是知道了她为了方嬷嬷一事,打了刑房里婆子的事儿。喜得是他明知她打得是郭氏的脸,不但不责备她,竟然还要给她撑腰。 她不管他是不是做戏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上,已经很难得了。她心里微微发暖,有些感动,往他脸上蹭过去,照着他的脸“啵啵啵”亲了三下:“爷待我真好。” 陆澈被她亲得愣住,抓住她的脸,对着她的嘴巴狠狠亲了几口才算。 范宜襄脸上嘴上的胭脂被他吃得一干二净,脸色却比刚才还要红,窝在他的怀里喘气,手摸着嘴唇上的那道小口子,是白天被他咬破的,刚才他亲得太重,又有点疼了。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叹了一声:“傻子!”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 阿喜端着膳食上来,爷到了这个时辰,不管打没打拳,都是要用点东西的。 照旧还是馒头。 上头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笑。 她知道,他也是想起了当初两人夜半无声啃馒头吃的场景。 他肯定知道她去偷吃的事儿了... 范宜襄有些臊脸,低下头没说话。 陆澈用银筷子夹起来一个,摆在盘子里看倒觉得没什么,一夹起来,把他也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大一个! 足足有他拳头这么大。 尝了一口,竟然吃得满嘴奶香,又是一愣,松松软软的,不像他以前常吃的口味,干瘪的,厚实的,很能垫肚子,嚼在嘴里没味儿,配上些酱汁儿卤汁儿什么,才刚刚好。 这个单吃口感就不错。 他爱吃这些乳制的,带些奶味,也喜欢吃甜食。 不过吃多了,浑身都会带上奶香味,甜腻腻的,像女子一样,他就渐渐不吃了。 范宜襄瞧他面色古怪,虽然...他已经连着吃了三个大馒头了,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是否合他的心意,也伸手拿了一个,撕了上头的一块嫩嫩的面皮儿,尝了一口。 好香好软! 这馒头就是看着虚胖,被张嬷嬷做得蓬松极了,吃到嘴里就那么一小口。 还有一股清甜的滋味。 她随口给张嬷嬷说了一嘴这些口味,不想她竟然真做出来了! 这和现代卖的奶香馒头很像,但是这个面里头好像还加了些蜜,她吃不太出来,不腻,不是特别甜,但是吃完却觉得满嘴都甜滋滋的,吃完一个会上瘾,还想再吃。 她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因为这些馒头不都只是一个口味,有的奶香味重,有的蜜糖味儿更重,还有各种果味儿的,还有花味儿的,吃着新奇,也不是黑暗料理,各个入口都是美味。 张嬷嬷敢送上来,必然是让无数的人尝过了,都说好吃的。 范宜襄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终于有一天,她都能把馒头给吃出花来了。 不一会儿,两个盘子就空空如也了。 一旁方嬷嬷眼珠子都看瞪出来了:夫人和姑爷这也...太能吃了吧!心说骂臭张嬷嬷:没眼力见的东西,馒头给做得这么大,是嫌不能把主子们给撑死吗! 上头两个人手拉手坐着,半晌无话。 方嬷嬷把消食的山楂片奉上之后,就躬着身子低着头,飞快地退到外头去了。 范宜襄在心里算着,她刚才吃了五个,一共上了十二个,那陆澈是吃了七个?! 他好能吃... 嘿嘿,她也好能吃! 她伸出另外一只没被他牵的手,往桌子上的山楂片摸去,突然手背一热,一只热腾腾的大手附了上来。 他说:“安置吧。” 只感觉身子一腾空,整个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 他进入的那一刻,范宜襄突然想起了今天看的话本子里的一句话:“小女子我...卖艺不卖身!” 噗嗤一声,笑了。 结果又被身上的人用力顶了好几下。 嗯嗯嗯...啊啊啊啊啊.... 再不敢笑了! 屁.股上挨了一下打。 “专心点!”他说。 两个新手,什么都不懂,胡乱地在帐子里摸索,她害羞,陆澈也有点,所以早早就把灯给吹了。 帐子里头黑洞洞的,谁也看不清谁。 范宜襄觉得有点奇妙,她有点怕那个人不是他,他会不会随便找个人过来冒充他,然后半路他再杀出来抓.奸! 她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挣扎着坐起来,扒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他的唇。 她认得他的唇! 还是不放心,她又在他身上胡乱地摸,去摸他滑溜溜的身子,胸口上、背上的伤,摸上去,大大小小的,新伤老伤都有。 摸着摸着,意味就变了,有点心疼了,那种感觉酸酸的,涩涩的。 陆澈扶着她的腰,也跟着她坐了起来,被她亲得满脸口水,整个脸上都是胭脂味儿、奶香味。 紧紧抱着她,忍不住,又顶了几下,口中重复着:“好襄儿,别怕,别怕啊...” 她心里更酸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把两只胳膊举起来,抱着他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窝里头。 又不能真哭出来。 脱了衣服的两个人抱在一起,这种感觉无比真实,她总觉得以前自己是仰视他,他是遥远的,高高在上的,好像有掌控这个世界的能力,可是现在,她不那么觉得了。 他光溜溜的被她抱着,也是凡胎*,身上还热乎乎的,带着一股奶香味和糖炒栗子味儿。 嗯啊啊啊...好痛啊,被他撞得好痛.. 忍到后来,抽噎的声音就有些变味了,她自己都心虚起来了,低声哼哼着。 陆澈这一晚上来了好几次,具体多少次她反正是记不得了,感觉身子都快被他拧着一个麻花了,临睡前,她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因为两只脚腕一直被他握在手里,架在肩膀上... 好!羞!耻! 他还很喜欢压着她...可是他好重! 她暴躁地扯过被子,把脑袋蒙住,把身子背了过去。 身后陆澈轻叹了一声,隔着被子,用手在她屁.股上拧了一下,她想把他的手给打开,可是眼皮太重,沉沉地往下坠,再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郭氏念了一晚上的经文,皇上竟然没留儿子在宫里过夜。 她心里乱成麻,果真是赈灾那事儿出篓子了么?还是王家的事?到底是把责任扣在儿子头上了? 该死的范氏! 陛下这是对儿子失望了吗? 七巧来报信,红着脸说:“爷今儿歇在那儿了。”用手指了个“西”的方向。 郭氏烦闷不堪,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回头看潘如君:“澈儿怎么一回都没上你那过夜?” 潘如君牙都快要咬碎了,她恨范氏,更恨现在来报信的七巧,贱蹄子,传信就传信,脸红成那样,是想男人了么! 郭氏叹了声:“罢了,你也不是诚心信佛,在这儿只会碍了菩萨的眼,出去吧。” 七巧扶着潘如君出去,走了一段路,潘如君才道:“菩萨慈悲,哪里会嫌我碍眼!”言外之意不就是碍她的碍眼了吗。 七巧说:“夫人说的在理。” 潘如君哼道:“夫人?你夫人在那儿呢!”指了指西边,叹了一声。 七巧道:“还不是她狐媚子会哄人!” 潘如君没接话,心里说:可不就是!当初没嫁出去就勾三搭四的,当时她刚入京就听见了她的名头,难免总要出去交际,她当时心里就想着,碰见谁都好,可千万不要碰见这个煞星啊! 当时她就觉得,一定不能跟这个范家小姐沾上边,一星半点都不行。 就是个骚狐狸投胎的! 她想了想,把鬓角的一根攒金丝钗子摘下来,她想用钗子去戳七巧的脸,戳她的嘴,让你传信!让你红脸! 可是却往她怀里一塞:“好妹妹,这回辛苦你了。” 七巧小心地摸着上头的金丝:“真好看!” 潘如君想打烂她的脸,她心里苦成黄莲,偏这贱蹄子还要笑成这样,是在看她笑话么! 却说:“好妹妹,你告诉我,她是如何哄得爷高兴的?” 七巧的脸更红了,绞着手指头,磕磕绊绊道:“奴婢...奴婢..只在外头伺候...” “那你可曾听见了些什么?”潘如君追问。 “奴婢就听见...听见...”七巧脑袋都快低到地上了,耳根子红透。 “你倒是说啊!” “奴婢就听见...夫人叫‘救命...'” 第37章 五皇子 柳姨娘回到范家就病下了。 两个女儿坐在屏风外头,以便随时可以进去伺候。 范峥峥上回病了,没能跟她们一齐去,就总缠着范嵘嵘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范嵘嵘黑着脸:“你就别问了!叫我再说一次让姨娘又难受么!” 范峥峥气道:“是她给姨娘气受了?” 范嵘嵘翻了翻眼皮:“你真这么想知道,自个儿问姨娘去!”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下。 范峥峥还真绕道屏风后头去问柳姨娘,床上柳姨娘气若游丝,一听到“四殿下”三个字,脸色猛地一白,没出声。 思绪渐渐飘回了那日。 她只在进屋的时候飞快地瞟了眼陆澈的脸,就教她看得心颤胆寒,待问完她后面一番话,已经不知道如何为人了,整个后背都被冷汗给浇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脊梁骨都冒着寒气。 她以为她要死在这儿了,结果被两个太监给驾着出了书房,两条腿打颤,走不稳,得靠人驾着两只胳膊才能走得动道儿。 范嵘嵘范湘见她出来的时候,脸色比纸还要白,还是范嵘嵘提声喊了声“姨娘!”她的眼神才稍稍聚了些,范嵘嵘回头对太监道了声:“谢公公!”掏出一锭银子给了他,才换了自己,扶住亲娘。 摸上她的手,好凉!再看她的脸,额角的头发全都被汗给浇湿了。 范湘还在那里翘首以望,她喝了三盏安溪铁观香,去了一次茅房,柳姨娘出来的时候正想去第二次。 可想着殿下如今见完她了,应该轮到自己了吧?只好忍着了。 她虽然不怎么懂茶,但是范家好茶也不少,刚好这个喝过一次,尝出来了也是上回那个滋味。她心说:殿下必然是极看重她的,不然怎么会拿这么贵重的好茶来招呼她呢? 又看这些奴仆们对她们十分尊敬,一点轻视的样子都没有,这也必定是殿下看重她的缘故。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面,也不知道脸上妆花了没有,她特意画了桃花妆,嫣红色的胭脂先放在掌心里晕开,揉上片刻的功夫,再往眼角往下的地方一抹,比抹在腮上更显得娇俏。 眼瞧她们要走,范湘不舍道:“还不曾去瞧皇妃呢。” 范嵘嵘瞪她,要不是人前人后的,一巴掌就照着她的脸挥下去了:“皇妃也是你能提的,下贱玩意!没见姨娘正难受着么!” 范湘眉眼一低:看你能猖獗到什么时候,回头等她过了门,定要教你把如今说的这番话全都再给吞回去! 脸上还挂着懦怯,慢吞吞地上前,没跟着去扶柳姨娘,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刚才一直伺候的两个太监,感激道:“糟蹋公公的好茶。” 煮茶的那太监脸上一副看戏的模样,他每天在主子爷的园子里闲得蛋疼,几天不见半个人影,想找人巴结都没处使劲儿,今儿好容易来了几个唇红齿白的姑娘,还没看过瘾了,就把爷给得罪了,他也想过过嘴瘾,酸她一把。 就说:“哟,姑娘也懂茶啊?” 见公公回了自己的话,范湘又惊又喜,低声道:“略知个一二。” 那太监笑:“那倒让姑娘见笑了。” 范湘说:“茶好,公公又煮的好,色香具在,倒教我糟蹋了。” “哪里的话,姑娘肯用,那是奴才的福气。”心里呸了一声,还色香具在,这茶爷平时不喝,阿福就扔给他们,他们也不敢用,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搁着算完事,今儿来了客,就给拿了出来,她倒还当成个宝贝了,真是没皮没脸的,喝杯茶就把自己当成座上客了。 阿喜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她们几个还没走,瞪了眼说话的那个太监,瞥了眼桌面上的茶,说:“怎么泡的这个?都败了色了,拿出来也不嫌丢人。” 那太监嘻嘻一笑,没接话。 范湘还不明白,只以为是煮茶的太监拿错了茶,给他圆话道:“公公手艺在,煮什么都是好的。” 阿喜瞄了她一眼,他刚才书房里出来,现在眼前还是爷那张黑脸,看着就叫人胆颤,偏外头这几个事儿出都是没脸子的,赖在这儿迟迟不走,是等着爷让人拿刀把她们给砍了么? 想到这个,阿喜就有些兴奋了,爷要是真把她们砍了,自然气就撒了,他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可是她们是夫人的娘家人,就算为了夫人面子,爷肯定不会处置她们。 受气的还是他!心里蹿着团火,阿喜打了一下煮茶的那个太监,骂道:“好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这门子手艺了!”说着,就把茶壶端起来,揭开盖子看里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泡得什么玩意儿!色都不对!闻着味也差太多!”说完,把茶壶往原处一放,去外头给爷叫水去了。 范嵘嵘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这里,脸上才现出几分快意,骂道:“还嫌不够丢人的!” 范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说:且先让你们得意一阵。 回了范家,苏姨娘上下检查女儿身上,检查了好几遍,才双手合十,朝着西边拜了拜,据说菩萨就住在那儿。 拜完回头又抱着范湘:“心肝儿!见着殿下了没?”她可是差不多把所有家当都拿去孝顺柳氏那个贱人了,这次要是再不成,那可真是血本无归了。 范湘手攥着衣袖,狠狠地绞了几下,才说:“还不是柳姨娘,不知在殿下面前说了什么,倒教人把我们给赶了出来!” 苏姨娘恨道:“黑了心肝的!”手上是要把帕子给绞烂了。 苏姨娘又道:“不急,你们前脚刚走,五皇妃那边派人递了个帖子过来。” 范湘不解,苏姨娘继续道:“五殿下过两天做寿,要摆酒,瞧着样子是要往大里做,平日里这些交际的都是由你柳姨娘去做,这回她病着,倒不知由谁去了。” 春桃沏了壶碧螺春上来,听了一耳朵,忙道:“咱府里头就数主子您资历最深。” 范湘还是不解,苏姨娘拍拍她的手:“你只管好生打扮着,赶着还来得及,再做两身衣服。” 范湘惊道:“姨娘要我也去吗?”她自己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去四殿下那儿,沾得是范宜襄的光,拼的是四殿下的心意。 她还没有脸大到要去五皇子面前现眼。 苏姨娘叹一声:“五皇妃给咱们府上都递了帖子,四殿下府里的那位能跑得掉吗?”也就是四殿下也会去。 范湘眼睛亮了,接过春桃递上来的茶碗抿了一口,道:“这不如殿下府上的茶。” 苏姨娘怜爱地看着女儿,小小年纪的,竟然还会品茶了,满眼的欣慰,连连问她在四殿下府上吃了什么好茶。 陆澈府上也收到了五皇子的帖子,不过不像往日那般递到郭氏面前,而是送进了西园。 那夜四殿下被皇帝深夜叫进宫,竟然没有歇在宫里头,叫一众皇子大臣们猜破了脑袋,是得罪陛下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那夜是常欢在里头伺候两位主子,没人敢去撬他的嘴,但是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可就被折腾坏了,比如给二皇子沏茶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当场就挨了二皇子一脚,正踹心口,吐了好几口血,这是威逼。 比如三皇子母妃,娴妃娘娘,借了常欢手底下的几个小太监过去给她修园子,说他们手艺好,还赏了好些玩意儿,这是利诱了。 常欢还是一个字不吐,小太监们有苦说不出,只能替他背锅,常欢实在扛不住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四殿下把所有的主子爷都给得罪了,暗自多嘴探了探万岁的口风,才敢透了半句话出去,说“还不是托福四皇妃!”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是四殿下是赶着回家陪四皇妃了!不是惹得陛下不喜。 所以五皇妃才把帖子下给了范宜襄,还是五皇子特意交待她了的,她原是照旧要送到郭氏那儿去,五皇子摇头道:“风向变了,四哥捧的是那个。” 五皇妃有点难以置信:“前些日子不是说总不好吗?”她怕把她请了来,得把自己府里给拆了去。 五皇子叹:“范家现在如日中天,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天家之子的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喜好做主。 过了几天,送到范家去的帖子已经得了回帖,来不来赴宴,总得给句准话,偏偏送去陆澈府上的帖子半天没有动静。 五皇妃气道:“她倒还瞧不上咱们。” 五皇子捏了捏她的手:“你倒是气性大,过两天,我也带你去景山骑马去。” 五皇妃一愣,两人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已经不如当初这么黏腻,一时脸就红了,只由他握着手,五皇子身子又靠过来,抱了抱她,五皇妃受宠若惊,一肚子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柔声唤了声:“爷——” 五皇子笑:“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五皇妃猜不出,五皇子拿手婆娑着她的唇:“我瞧见四哥了,他带着四嫂出城,说是去景山跑马。” 五皇妃一愣,这个时候去景山?朝堂上的局势正紧张着呢,王家一事没有落定,二皇子和三皇子私底下斗得热闹,又牵扯上赈灾一事,皇上现在也没能给句准话,到底是用谁的法子。 老四怎么...还有这份闲心!? 五皇妃正在脑子里过着一出出惊心动魄的争斗,脖子一热,竟叫他给亲了一口,只听他说:“我瞧着四哥待四嫂,倒不像是做戏,回头来了,你好生陪陪四嫂。” 五皇妃低声应着,被他亲得神魂颠倒,脑子里却还是过着:四殿下不怎么与人交际,爷说让她回头好好招呼四嫂,是说他们肯来了?五皇子绵绵密密的吻落下来,她低喃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什么都不去想了。 五皇子火急火燎地亲着她,心说:今天真是撞见鬼了! 从来没见过老四这副模样!他老远就瞧着老四两口子那么恩爱,心里想着:谁没个媳妇似的,做给谁看!回家看到五皇妃,他本来没那个意思的,可是就鬼使神差地动情了。 去景山的路上。 驾车的阿喜用棉花塞住了耳朵。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还是被里头的动静听得脸蛋子发红。 第38章 消火 阿喜来西园报信,说陆澈要带她去景骑马玩的时候,范宜襄还没起。 方嬷嬷瞪了眼阿喜:狗腿东西!扰了夫人好梦要你的命! 阿喜被方嬷嬷瞪得心里发毛,陪着笑,心说:老东西!还不是仗着你主子得宠! 范宜襄这两天一下床,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似的,根本站不稳,别说骑马了。 心里说:哼!还骑马,她这个样子...只有被骑的份儿! 方嬷嬷扶着她颤巍巍走出屋子,就瞧见一架巨大的马车等在门口。 阿喜捂着嘴,不敢笑,他就知道夫人要被这阵仗给吓着。 马车是早就吩咐要做的,爷亲自吩咐他的,爷说:小马车太晃悠,夫人坐不惯! 要做成大的,稳稳当当,还一点都不能带震。 这可废了阿喜的老心,不休不眠,亲眼看着工匠们从画图到做成,废了好几个,他这关都过不了,要敢就这个给爷送上去,他的命也别要了。 阿喜心里想着,爷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应该不会用到马车,谁知道,今儿一下朝,爷就让他来请夫人,说是要去景山遛马。 佛祖菩萨!好在那马车昨儿个做好了! 不过在陆澈说:“让马车直接去西园。”的时候,阿喜还是楞了一下,然后吃了他一鞭子。 现在摸着还火辣辣的疼。 爷今天火气有点旺啊... 叫马车直接驶进后院,在别的府里可能有过这事儿,但是他们府上可从未有过先例,马车都是规规矩矩在府门外等着的,爷这还是在疼人。 气成这样了还知道疼人,可见,这团火不是冲着夫人的。 但是又要扯上夫人,不然,好端端的去骑什么马?夫人还养着伤呢! 那爷生气,必然还是和夫人又有着那么一丝的关系。 阿喜猜不出来,要是阿福在就好了,他打小就跟着爷,爷小时候头一回来京城,就是阿福伺候着,阿喜小时候在家里自己把子孙.根给切了,想进宫谋个差事,那个时候,宫里的主子们还都姓窦(前朝皇姓)。 阿福大他三岁,已经在小陆澈身边待了一段日子了,回家看他自己就给切了,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还饿了三天,他们佟家这香火算是断了! 那时阿福也才十二岁,阿福说:“你瞧着吧,不是我不肯帮你,是这天要变,先别急着进宫。” 后来天真变了,听说整个皇宫连着好几天都在杀人,阿喜那时候在做跑堂,也做车夫,皇宫里大批大批的尸体往外运,倒是便宜他了,那段时间,每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去城门外头接活儿,整车整车的尸体往外运,一般车夫赶车都嫌这个活儿晦气,他不嫌,还狠狠赚了一笔。 到乱葬岗,他就自己挨个儿的尸体往外挪,男男女女的,有宫女太监,也有娘娘公主。 有一次,他又去城墙外头寻拉尸体的活儿,老远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震得他脑仁儿嗡嗡响。 他躲在角落里,老远看见一队骑兵,只见到头儿,看不见尾,马有人高,骑在马上面的大爷们各个穿着铠甲,配着刀剑。 为首的那个,他都不敢去看,只觉得气势大得吓人。 后来他知道了,当时那位将军,就是他哥哥伺候的主子爷,也是他日后要伺候的主子。 等陆澈成了皇子,他才托哥哥的福,被阿福给提携进来的,阿福没去范家的时候,他一直就在园子里干跑腿儿传膳的活儿。 看来还是他伺候人的火候不够啊。 阿喜只能像平常一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弯着腰讨好道:“夫人上车吧,爷就在外头等着。” 范宜襄上了车,阿喜跟着上了马,他自觉不会伺候人,但是驾得一手好车。 快到门口,范宜襄掀开帘子,远远看见陆澈正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支鞭子,有一下没有下地抽着空气玩,身下那匹马是枣红色的,正直壮年,鬃毛被理得油光水滑,很精神。 陆澈朝她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扯唇勉强露出一丝笑。 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他这笑都没到眼睛里去,他这是假笑! 他的情绪不太对! 她瞬间就紧张了起来,飞快地把帘子打了下来,行多必失,还是不看他了。 外头陆澈说了声:“走吧。” 马车又开始动了。 四平八稳的,要不是“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她还真不觉得是坐在马车上。 走了一会儿,她掀开帘子偷偷看他第二眼,只见他穿着正红色的朝服,腰杆挺得笔直,上头束着玉带,衬得他腰极细。 他穿成这样,倒像个新郎官似的。 嗯...黑着一张脸的新郎官。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外出度假,可是范宜襄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她有点害怕,她感觉之前的陆澈又回来了,这些天他的好脾气瞬间又不见了的样子。 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吃着了就不疼人了。 等她把帘子放下去,陆澈才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头挪了回来,专心驾马。 马车到城门口例行停了一停,景山在郊外,他们自然是要出城。 外头传来陆澈说话的声音,她就听见他喊了一声:“老五。” 老五倒是连着喊了好几声:“四哥。”这个城门通向景山,一般走这儿的都是去跑马,他就说:“四哥你去跑马怎么不叫上我啊。” 陆澈没鸟他。 五皇子也不觉得没面子,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四哥怎么穿着这个就出城了。”眼睛戳着他身上的朝服。 陆澈朝他身下的马屁.股上给了一鞭子,也不怒,只是嘴上道:“赶紧给我滚。” 五皇子勒着缰绳,不让马儿跑,继续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跑马玩了,要不四哥在前头等等弟弟我,我回去换套衣服就来。” 陆澈手里的鞭子就差给到他脸上了,五皇子这才灰溜溜地瞥了眼陆澈身旁挨的马车,这么华丽,吓了他一跳:“还是四哥阔气!” 陆澈难得没发怒,也看了眼马车,才说:“上头坐着你嫂子。” 五皇子摸了下鼻子,人两口子出去玩,他瞎凑什么热闹! 抱拳说了声:“四哥四嫂你们俩玩得尽兴,回头我再让府里的那个去给嫂子请安。”打着鞭子转身去了。 跑了几十步开外,五皇子回头去看,正好看见陆澈侧身低头朝向马车里,好像在跟里头的人说着什么话。 他心头一热,就想到赶紧回府抱抱家里头那位。 终于出了城,又行了一段路程,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范宜襄就掀开帘子去看外头。 刚好看见陆澈正在下马。 他听见掀帘子的声音,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疑惑,笑道:“我上来陪你坐车。” 马车还没停稳,陆澈一脚就迈了上来,一把给把她抓进怀里,低头贴上她的唇就开始亲。 她:“...”刚刚不是还黑着一张脸吗? 怎么又要玩亲亲呢... 手里还抱着一个胖乎乎的水壶,打算给他喝水来着。 今天的吻来的有些急,刚亲了两下,范宜襄就被他放倒了在了榻上,然后听到“撕拉”一声,下.身一凉,裙子已经被他给扯碎了。 啊啊啊...她以为骑马是当天去当天回,所以就没让带欢喜的衣服呀。 她身子躬作虾形,用手去挡自己身下,被陆澈给单手抓住,腿也被他架住,放在腰上,她只能夹住了... 然后又听到“嘶”一声,上身的衣服也被扯碎了。 看着满地衣服的残骸,范宜襄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绸面的衣服就是不抗撕啊。 看了眼正在自己怀里埋头苦干的陆澈,他穿的衣服是什么材质的?范宜襄也想像他一样,一下就把衣服撕烂,她也要玩一回猛兽路线,就伸手过去拽他领子上的衣服。 陆澈穿的是朝服,大红底暗红云纹的袍子,只有胸前绣着方形四爪蟒,腰上束着玉带。 范宜襄扯了一会儿衣领没扯动,就把手挪到玉带上去解腰带,呼吸急促的陆澈把头仰起来,对上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 她一愣,脸跟着就红了,刚才陆澈没看她,只在她身上瞎忙活,把她弄得气喘吁吁,她也不觉得害羞。 可是被这么一看,就羞得不行,又抓起拳头去砸他,陆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得密密麻麻。 范宜襄又去扯他的腰带,扯了几次还是不得其法,陆澈伸手过去,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法门,腰带一下就松了,宽大的袍子原本用玉带卡成窄腰,这么一放,整个袍子变成松松垮垮的了。 她趁机把手伸进去,在他滑溜溜的胸口上狠狠抹了一把。 他笑着由她胡闹了一阵,才伸手往她腰上掐过去,低头盯着她身上看,闷笑道:“襄儿这么瘦。” 范宜襄身子轻颤,抱着他的脖子,冷不丁他又说了一句:“这儿却是肉厚。”胸口一痛,他整个脑袋已经埋在了进去。 还好马车够大,两人转战到地上,好在铺了层毯子,躺上去不会太硌。 陆澈依旧不忘随手抓了两个枕头,往她小腰下头一塞,然后才动了起来。 最后的时候,范宜襄恍惚觉得...自己的腿又是被他架在了肩膀上,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伸手想去够他的头,只揪到了他的一小搓头发。 ... ... 完事之后,陆澈神清气爽,把昏沉沉的范宜襄抱回榻上,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不仅她的衣服碎了,连他那一身朝服也被扯出了几个口子。 陆澈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榻上的人身子一颤,“滋溜”一下钻进了衾被里。 陆澈笑:合着刚才装昏是骗爷的? 原打算停车,让人进来给她清洗身子,一时又起了意,手就探进了被子里,一路往下摸,原本放松下来的范宜襄被他这么一摸,身子又紧张了起来,在被子里绷得僵硬。 陆澈就喜欢看她这样,看她从柔软变得僵硬,然后再在他的调.教下变得柔软,陆澈在她耳边轻叹:“好襄儿。” 范宜襄怕他再趴到怀里去啃,那里都被他吸得破皮了,现在还嗖嗖得疼,等他欺压上来的时候,她转过身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对上他的嘴唇狠狠地就亲了上去。 陆澈没成想,一下被她扑倒了,给压在榻上。 范宜襄干脆骑到他腰上,重重地啃着他的嘴唇,糊了他一脸的口水。 外头驾车的阿喜抹了把汗,心说:这回爷心里头的那股子邪火该消了吧? 第39章 二皇子 陆澈确实放纵了,不过他毫无悔意,对着身下的人又重重地顶了几下。 今天在宫里头发生了一些事。 下朝后,皇帝把皇子们都喊到了御书房说话。 重点不是皇帝的谈话,而是皇帝还没来之前,几个兄弟之间发生的那点事儿。 平日里他们就排外陆澈,聊什么都不带他,他也乐得如此,只是静坐在一旁喝茶。 可偏偏这次,本来一群皇子还在聊兵器之类的,二皇子来得最晚,他龙行虎步地走进来,找到自己的位子,大马金刀地一坐,小太监递上茶来,他睨了眼里头的茶叶,呸道:“狗奴才!给爷上的什么茶!” 小太监“噗通”跪地上了。 三皇子讽道:“我们都喝的这个,倒入不了二哥的眼。” 二皇子没理他,踹了脚那个上茶小太监的背:“给爷滚!”小太监灰溜溜躬着腰溜了。 他还是气呼呼,大口地喘着气:“爷来了,茶也不上一杯,是要把爷渴死么!” 诸位皇子冷笑,失了王家这个助力,可不教他气坏了? 王家的案子拖了这么久,皇上终于肯给句准话了,王家的罪要重治,削爵剥职还是次要,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什么“贪污、倒卖官职、草菅人命、强占庄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全都给翻出来了,每件都不是大事,可是一桩桩加起来,就不小了,光贪污这一件,自皇帝登基以来,几年的功夫,王家明面上贪的银子就有七八十万两。 皇帝还穷着呢。 皇帝气得吹胡子,重重拍着龙椅,冲底下咆哮:“治罪!给我重重地治!”心里不定儿有多美,老王家,什么琅琊王氏,还不是栽在老子手里了,一百多万两,就让朕的国库替你消化了去吧! 二皇子还想上去求情的,看见皇帝那样,就把气给咽了下来,全怪道陆澈头上去了。 三皇子也憋着气:其实王家是他的人啊! 怎么刑部突然敢发作了?他还蒙在鼓里。 王家那档子勾当满朝谁不知道,越是有根基的老臣氏族,阴私里作奸犯科的事儿就不会少。 皇帝就算要开刀,第一刀就对准了王家,这也不能够啊,皇上就不怕一刀没把王家给砍死,还伤了别的氏大家族的心么? 三皇子越想越恐惧,皇上要动王家这事儿,他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一夜的功夫,整个王家全都被请去了大理寺喝茶,跟着王家的种种罪状一夕之间全都冒了出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他不知道这次皇上拿王家开刀的契机是什么,他连王家什么时候被刑部盯上的都不知道。 七八年的事儿了,从皇上登基就开始盯着王家了。 他毛骨悚然。 二皇子知道啊,不就是绑了你媳妇吗,现在你媳妇不是好好的回去了吗?还死咬着王家不肯放,这算什么道理! 他喝着太监新上的茶,瞄了眼陆澈,主动挑了话茬子,开口就说:“四弟最近成了大忙人啊。” 陆澈淡笑:“不敢。”他这些天领了户部的差事,确实比以前忙一些。 二皇子撇了下唇:“也难为四弟,一心为朝廷、为皇上效力。” 陆澈没说话。 二皇子又说:“要换做我,可没这么大的心。” 六皇子凑上去:“二哥这话是怎么一说?” 二皇子眯眼一笑,特地深深看了眼陆澈,才对六皇子说:“这老六你可就不知道了,户部的那个唐侍中和你四嫂可是...” 二皇子话没说完,六皇子陪他唱双簧,自然很给面子的“哈哈”了两声。 陆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二皇子有些得意了,继续对陆澈道:“四弟,听说弟妹前些日子被人给绑了,如今可是找着了?” 要说二皇子刚才只是恶作剧,现在就是在挑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别的皇子都是一脸的惊讶,他们是真不知道有这事儿。 联想到老四深夜还要出宫,专程陪四皇妃一事,众人都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了,只怕夫妻情深是假,安抚才是真吧? 之前也没见着老四这么疼媳妇啊,这反倒有些坐实刚才老二说的话了。 范宜襄失踪一事,其实并没有传出来。 陆澈虽然大动兵马,但是却捂得严严实实,全程都说是在抓捕嫌犯。范捷蠢,可范老将军毕竟吃了一辈子的盐,也是捂得密不透风。 抓到王赟的时候,王赟还没来及向二皇子和三皇子求助,就已经被陆澈底下的人抓来打了个半死,又被范捷给打了一顿,去了半条命。后来刑部再审,陆澈干脆让人把他舌头用烙铁给烫坏了,免得他再吐出些什么。 陆澈明白了,王赟绑架范宜襄,不是因为记恨上回她的那一鞭子,而是由老二授的意,襄儿是替自己挡了难了。 心里泛起一丝苦涩,握着茶盏的手不觉就用了力,凸出的骨节微微有些泛白。 他说:“蒙二哥费心,子虚乌有的事儿。” 五皇子说:“就是,绑谁也不能绑我四嫂啊。” 二皇子挑了下眉,扬声“哦”了一声:“是吗?”手里正撸着一串黑曜石佛珠玩,两只眸子掩下去。 皇帝因为是武将出生,早年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尤其是篡位的时候,屠宫,听说当时有面宫墙,上面挂满了前朝妃嫔皇子们的鲜血,又因为是在冬天,血一溅出来,就冻在上头了,洗都洗不掉。 登帝之后,皇帝又想做贤帝,于是就开始信佛了。 后宫嫔妃也都跟着信佛,抄佛经,捡佛豆,耳濡目染的,就成就了这样一种风气,满朝上下,厅堂室内,都开始信佛,凡是只要跟“佛”扯上关系,就十分荣耀。 所以郭氏也信佛,二皇子到哪儿都要拿着一串佛珠玩,其他皇子身上也多多少少挂了和佛相关的饰品。 不过陆澈不戴这些东西,他久在战场,身上煞气重,手上人命太多,自然就不信。 好在皇帝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给世人树立一个好形象而已,皇帝也不是真信,你要皇帝真的去吃斋念佛,大兴佛业,他自己还不乐意呢,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底下全是奉承的人,他虽然乐得其见,但是更欣赏老四这样。 作为皇子,各个还要随波逐流,靠信佛来博得圣心。对于皇帝而言,打一场胜仗,杀敌三千,和吃一个月的斋饭,给他去庙里点七八盏长明灯,都能讨他欢心,但得要看是谁做的。 前者是儿子们该做的,后者则是后宫的妃嫔该做的。 二皇子又说:“听说你前些日子还调用了城外的禁卫军,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陆澈身上。 陆澈喝着茶:“不过是抓个逃犯。” “哦。”二皇子说:“那还真是巧。” 六皇子继续唱双簧,凑上去说:“二哥,什么巧?” 二皇子叹道:“老四抓逃犯,唐侍中也抓逃犯,还求到我这里了,可不真是巧!” 陆澈脸色有点变了。 六皇子奇怪道:“唐越不是户部的吗?抓逃犯关他什么事?” 二皇子笑:“这老六你就知道了,要不是你四嫂被人绑了,能把唐侍中给急成那样么...”这是又把话给扯到范宜襄被绑一事上了。 人被绑了两天两夜,要是死了,就好说,大不了厚葬。人要没死的话,事儿就大了,这两天两夜遭遇了些什么?是被打了还是被□□了?皇家的媳妇,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万一不小心有了,还真不知道是不是皇家的种呢。 老二还提到了唐越,唐越也知道襄儿失踪一事?他是有份合谋,还是事后通过范家知道的? 陆澈慢慢喝着茶,面上波澜不惊,如一汪沉寂幽静的湖水,二皇子有些挫败,还想接着再说。 “陛下来了——”外头传来太监的喊话,二皇子恶气出了一半,正跃跃欲试,想再激他两把,没忍住,又说了一嘴,佯装惋惜道:“可怜那一对璧人呐!” 皇帝进来,诸位皇子跪,喊“陛下万岁。” 皇帝让免礼,叫他们坐下说话,从众多儿子中穿行过去,走到正中央上头的高座,落座。看着下面的这些儿子,不知不觉,老去的他已经不如这些儿子们高了,他心里是又自豪,又担忧。 皇帝见老四脸色也些不太对劲,手里端着盏茶,瞧那手劲儿,像是要把茶盏给捏碎了,就说:“老四是不是不大好?” 陆澈把杯子放下,掌心握出了一层细汗,站起来谢皇帝关心,皇帝说:“你身上有伤,坐着回话就是。” 众皇子都咬了咬牙。 皇帝叫他们来,不是真想跟他们说话。他故意晚到这么久,就是特意让这几个弟兄能够在一起坐坐,这比不得平时的宫宴或者朝会,书房是个很微妙的地方,没有家眷也没有其他的大臣在场,一半办公,又一半生活的气氛,只有他们哥儿几个,皇帝就想看看他们能聊出个什么花儿来。 皇帝打量了一圈,看老二脸上似乎有得意,扫了眼他腰带上挂的佛珠,笑着说:“这黑曜石倒是少见,价值不菲罢。” 二皇子见老四被自己气成这样,得意坏了,又让皇帝这么一夸,心说父皇眼睛真毒!连忙说道:“这是金黑曜石,市面上就那么十来块,千金难买。” 皇帝脸上还挂着笑:“拿来给朕看看。” 二皇子递上去,皇帝刚接到手里,猛地就往地上一摔。 所有皇子全都离座,跪在地上磕头。 皇帝说:“老四你身上有伤,坐着。” 陆澈面无表情,说了句:“谢父皇。”理所当然地坐了回去。 接着,皇帝就痛斥了一番二皇子,理由就是江浙一带正在闹灾荒,你这个败家子竟然花了几千金,还就买了这么个破石头? 亏得皇帝现在手上没有板砖,非得照着他的脑袋拍下去。 第40章 小陆澈 “你既然不知民间疾苦,这次给江浙一带运送银两一事,就由你去办吧。”皇帝瞪着二皇子。 二皇子的脑袋都快缩进衣领里了,听说闹饥荒处,必有暴.乱,二皇子小时候就好吃懒做,是个胖子,长大后,抽了条,才渐渐瘦下来,从来就没怎么吃过苦,一听到要去那种地方,脸瞬间就垮了。 皇帝气得吹胡子。 二皇子心里苦,他本来只想做个纨绔,没想到父亲这么大本事,挣了个皇位,他一开始也没想去争这个皇位的,结果突然冒了个老四出来。 原本府上的四弟变成了五弟,后面的弟弟挨个儿靠后排了一位。 二皇子第一次见到陆澈的时候,真的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瘦的人,瘦得就像一张纸:他还没有自己一半壮。 他想给陆澈一个下马威,就叫了老六来,等晚上的时候,到陆澈屋子里把他给叫了出来,要把他打一顿。 二皇子比着自己的拳头,在陆澈面前晃了晃:“看见没!一拳头下去你全身骨头都断了。” 小陆澈面无表情,转身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二皇子就让老六去抓他的肩膀,老六也生气啊,他本来排行老五的,突然冒了个四哥出来,他又多了个哥哥,还让之前的老四把自己的五哥称呼给抢了去,他觉得五这个排行吉利极了,他恨死新来的那个老四了。 老六才八岁,虽然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但是被他姨娘给疼过了头,他姨娘讨好夫人,他也就跟在二皇子屁股后面蹦跶,二皇子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他就真的去抓陆澈的肩膀,手刚放上去,就觉得眼睛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被陆澈一个过肩摔,直接就给砸地上了。 二皇子有了由头,指着陆澈:“你...你欺负我五弟!”他比陆澈壮,也学过点功夫,以为自己能打得过他,风风火火地冲上去,被陆澈一脚就给踹翻了。 二皇子不干了,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还要闹着哭鼻子:“你欺负我!你这个野种欺负我!” 小厮们伺候不周,没看住公子们,等听到哭声赶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黑这张脸,立在那儿了,那个时候还不是皇帝,是老爷,陆老爷。 所有的奴才全都赏了板子,陆澈也被罚到祠堂跪了一夜一天,还挨了家法,不过不是板子,是鞭子,由陆老爷抽,狠狠地抽了十下。 陆澈虽然挨了打,受了罚,可是二皇子还是把他恨上了,一个野种,也敢打他,看吧,父亲还不是罚了你。 那个时候,陆老爷还真没想过罚陆澈,男孩子们胡闹,老二老五没本事,打不过老四,还哭鼻子,他其实想打的是他们俩。 可是没办法,这后园子里头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局面的平衡,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要是为了老四去打那两个,夫人和姨娘还不得闹死,不敢恨他这个做老爷的,只能恨陆澈,只会让他们兄弟反目。 以至于,老四白挨了打,陆老爷知道小阿福偷偷去给小陆澈送吃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了。 心里说:这阿福倒是个忠心的。打算让他以后就一直跟着儿子了。 那个时候,陆澈就学会了“忍”。 只是抽十鞭子,一点都不痛,父亲打得这么轻,表示他没有生气。可是父亲的态度告诉了他,这里和军营里不一样,军营里是靠拳头说话,谁能把谁打趴下,谁能一个打十个,谁的本事就大。靠拳头可以做到十夫长,百夫长,甚至千夫长,可是再要往上,就得靠脑子。在这里也是一样。 阿福偷偷摸摸地塞了两个馒头给陆澈,不敢去看陆澈背上的伤,血淋淋的,连衣服都没有换,更别说上药了。 说来也奇怪,陆澈虽然一直在军营里,跟着父亲风餐露宿,但是皮肤却一直白皙,就算是一个夏天晒黑了,等过了一个冬天,立马又白皙如雪。再小一些的时候,他因为这个很是烦恼,别的士兵会笑话他,说他长得娘儿们,他也觉得自己跟军营里别的士兵不一样。 后来...等他立了军功,被提拔成十夫长,谁笑他,他的手下就教训笑话他的人,再后来,他做了百夫长,就没有人敢笑话他了。 皮肤白皙的人,稍微受了一点伤,看上去就触目惊心的,阿福作为陆澈的小奴才,昨天也是被打了板子,他才来伺候陆澈,第一天就挨了打,心里还有些委屈,可是一看到主子爷被打得这么惨,真是一点委屈都没了。 陆澈干瘪瘪地把两个馒头吃了,太干了,有点渴,很快阿福又去而复返,猫着腰,端了一壶冷茶,手上还多了两个细长的瓶子。 阿福一进来,眼睛都看直了,刚才那两个大馒头竟然一下就被爷给吃完了?!还没缓过神来,手里面端的哪壶冷茶已经被小主子爷给接了过去,抱起来“咕咚咕咚”一阵喝。 阿福说:“爷慢点喝,仔细冷茶伤胃。” 阿福心里说:小爷这是真的饿坏了。 陆澈喝完了水,眼神就落在了阿福手上两支细脖子小瓶上,阿福心里说,我的爷,这个可不能吃。 要说给陆澈送吃的,纯粹是阿福心疼主子,自己送来的,可是后面这两瓶金疮药,必然就是陆老爷的意思了,陆澈心里明白,拿过药,倒了一些在掌心里,两手一合并,上下摩擦,让掌心发了热,才背着手给自己上了。 阿福说:“爷,奴才帮您上。” 陆澈说:“走开!”他一般轻易不让人碰。 到晚上的时候,陆老爷就让陆澈从祠堂里出来了,陆老爷本来只想让他跪一夜,做做样子,也没让人盯着他,想着晚上小孩子犯困,打打瞌睡就过去了。用早膳的时候,就让人去请陆澈过来一起用。 郭氏却说:“澈哥儿有错,跪一晚上哪够。” 夫人和姨娘们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然后眼珠子开始冒光,纷纷看向郭氏。 夫人说:“还是郭妹妹识大体。” 老五的姨娘说:“哥儿现在正是皮的时候,是该好好教教。” 夫人对其他一众姨娘说:“以后多跟郭姨娘学学。” 其他姨娘齐声说:“是。”心里说:我呸!怎么不让你们自己儿子跪去? 郭氏笑着向夫人点了点头,表示礼节,心说:你才姨娘,你全家都是姨娘! 晚上陆澈出来的时候,郭氏还有点不乐意,她心里真生气,觉得儿子给她丢脸了,跪一天一夜这个处罚太轻,生怕被府上的人看轻了去,说她没规矩,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没规矩的东西。 陆澈被阿福伺候着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竹青色的袍子,雪白色内衬,露出白色的领子和袖子,领口袖口上绣了云纹,他生的比老二还要高,一张脸又白净,五官极好看,换上这一身衣服,才十岁的人儿,倒显得有些气宇轩昂了。 陆老爷看着喜欢,招呼他坐下来一起用膳,郭氏却觉得丢人,她觉得儿子长得太瘦,比不得席面上那些个珠圆玉润的哥儿姐儿的。她看了一圈,心说:就瞧那个老七,生得都比他壮实,唉,真丢人! 陆澈只在早上吃了那两个馒头,早就饿了,看着丫鬟奴才们布菜,好一会儿才给他碗里夹一个,他嫌太慢,便自己动筷子,就面前的一道菜多夹了两口,还没吃到嘴边,就听见席面那边一个妹妹笑了,他也不知道是哪个妹妹,他觉得她们穿的都一样,长得也差不多。 那个妹妹笑了之后,其他的妹妹们也笑了,满屋子的姨娘也笑了,哥儿也开始笑。 陆老爷总在外头打仗,难得回家,所以宅子里的规矩是:只要老爷在,一家老小不管夫人姨娘,哥儿姐儿,都要一起吃饭,所以一张八仙桌,挤满了一家人。 一下笑起来,席面也热闹了。 夫人说:“澈哥儿是真饿了。”亲自夹了两块红烧肉进他碗里。 陆澈说了声:“谢夫人。”然后低头吃了。 大家又笑成一片,夫人说:“哥儿平日里在军营里吃不着肉吧?多吃些。” 陆澈埋头吃肉,他太饿了,什么吃到嘴里都一个味。 吃完饭,陆澈回房休息,阿福伺候他脱靴的时候,他问阿福:“我是有哪里失礼了吗?” 阿福想了想,摇头说:“爷没有失礼。” 陆澈其实并没有失礼,那个妹妹笑,是因为瞧着陆澈生得太好看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一时看呆了,她看见哥哥夹菜,夹得刚好也是她喜欢的那一道,她心里好高兴,就笑了。 她看着陆澈,笑得单纯,可后来跟着她笑的人就不大单纯了。 夫人给陆澈夹完菜,再笑的人就纯粹是不安好心了。 其实也就是给他一个难堪罢了,席面上普普通通的一个玩笑,可是这顿饭吃得郭氏...好像咽下去的不是菜,而是刀子,吞进嘴里的不是米饭,是针。 今晚老爷去夫人房里歇息,郭氏回房坐了一会儿,就去了陆澈屋子里。 陆澈早就安置了,此刻睡得正香,郭氏把他叫起来,看着他这张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老爷说他长得随母,好看,她就气他怎么长得不像他爹,气他连长相都这么没有福气。 郭氏拿着戒尺朝着陆澈的手板心狠狠打了几十下,一边打一边说:“我叫你没规矩!我叫你吃肉!我叫你打人!”打到后来陆澈的手板心出了血,烂了,郭氏才停手,扔了戒尺,扭头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说:“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第41章 景山的宅子 诸位皇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皇帝没说话,谁也不敢起来。 二皇子脸都吓白了,几乎是趴在地上,皇帝看到他这幅窝囊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捡起来!”皇帝说。 二皇子跪着把那串佛珠捡起来,送到皇帝手上,皇帝拿过来,对着他的脑袋又砸了下去:“这次运送银两一事,你要是给办砸了,你就给朕把这些珠子一个个给吞下去!”给他脑袋砸了个包。 二皇子身子一颤,也不敢去捂脑袋,他信父皇一定会让他生吞珠子的,他小时候皮,又蠢,不会来事,就算是唯一的嫡子,也没少被皇帝打,打出血是常有的事。 皇帝看他吓得浑身都哆嗦了,才咳了声:“都起来吧。”心里直骂他窝囊,私底下敢勾结王赟绑架范家的女儿,也忒狂了些,王家都是些什么货色,皇帝一清二楚,老二平时跟他们勾结,兴奋作浪的,也玩不出个什么花儿了,就由着他,这回要是把范家那两父子给得罪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以前范老将军手底下谋过职,倔老头一个,没少挨军法。 不过也算他歪打正着,趁机把王家给拉了下马,皇帝是对他又气又叹。 皇帝又说了会儿赈灾的事儿,对于两个儿子的法子都表示肯定,打算双管齐下。 说完了公事就聊家事,皇帝年纪大了,抱孙不抱子,儿子们也都给力,一窝一窝地生,尤其是他登基之后,时不时就冒出几个孙子孙女儿,偏偏陆澈那里没有一点动静。 皇帝难免口头多嘱咐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不要太辛苦,现在差不多已经太平了,不用到处去打仗,要专心在家生孩子。 陆澈表示他会努力的,心说今天回去就跟襄儿一起努力。 原本因为老二那点子勾当,弄得他心情阴郁,一口气提起来吐不出去,皇帝这么提了一嘴,刚好说到他心里去了,一想到襄儿,陆澈脸上的阴霾就不见了,胸口的郁气散了不少,嘴角还轻轻上挑,似笑非笑的。 皇帝是看愣了,他还真没见过儿子脸上出现过这么柔和的表情。 一时皇子们散了,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唐越两父子在殿外候着,好像是受皇帝传召,等着商议户部的事。 二皇子被骂的时候一脸孙子样儿,一扭头,又换了一副脸孔,得意洋洋地瞅着陆澈,心说:这绿帽子都戴得天下皆知了! 陆澈视若不见,从唐越身边擦肩过去,偏唐越就在擦肩的那一瞬,捏着拳头说了声:“四殿下留步。” 陆澈最近虽然在管户部,但是没和他打过照面。 其他的皇子都加快了脚步,避之不及,二皇子“咿?”了一声,故意停下脚步看热闹。 陆澈站住了脚,却没回头。 唐越捏着拳头,迟疑了一会儿,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张了张嘴:“皇...”后面那个“妃”字还没出口,陆澈猛地一回头,一记凌厉的眼风递过去,唐越竟然被吓退了几步,后面要说的一串话都被咽了下去。 陆澈冷哼一声,提步去了。 倒是二皇子摇头晃脑地搭着唐越的肩膀:“我说子谦,平日里你也不那么窝囊的,怎么这会子就成了窝囊废了?”二皇子声音特别大,想让陆澈听到,再恶心恶心他。 可是陆澈没能听到,倒叫里头的皇帝给听见了。 常欢走出来,一脸和煦地对二皇子笑道:“陛下问二殿下您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二皇子整个一机灵,脖子一缩,脚底抹油没了影。 常喜笑了笑,转身对唐越父子笑道:“二位大人久等了,里面请——” 唐越望着陆澈远去的背影,再一次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哀思。 马车里,范宜襄骑在陆澈的身上,陆澈嫌她不给力,翻了个身,又把她压在了身下,狠狠抽动了数十下才算完。 陆澈说:“襄儿,给我生个儿子吧。” 范宜襄浑身一震,开什么玩笑?诧异地盯着上方的那张俊脸,他额角有汗,打湿了两边的头发,细密地贴在皮肤上,范宜襄伸手给他理了理,慢慢地说:“为什么非得是生儿子?” 生出来被你再害死? 你肯让你的孩子身上流范家的血? 还是说借着生孩子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把我干掉? 陆澈看着她的脸,噙住她的唇,轻轻地吮着:“女儿也好,我都喜欢。” 陆澈决定为了生女儿,再努力一把。 还跑什么马,外头的阿喜把车赶得奇慢无比,到了景山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陆澈在景山有一处宅子,一直都留了人打理,也没荒废,宅子里一接到爷要来跑马的信儿,就开始忙活,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但凡植物上的稍有些发黄的枯叶子都给剪了,喷上水,显得绿油油的。 又把新种的菊花摆在园子里,好让爷一进来就看见,图个热闹。 换了新的褥子,赶在正午晒出去,晒了一个下午,再放在熏笼上熏一熏,郊外比不得城里面,这里湿气重,如今进了深秋,夜里更是凉,得把被子熏热了,等主子睡下来,才不会冻着。 再有爷今年新做的秋衣,全都取了出来,都是没上过身的,怕爷穿着嫌硬,先用熨斗蒸了一次,再放去熏笼上蒸着,他们不敢往熏笼里放香料,只是把衣服蒸得软乎了,热热的,好上身。 爷骑了马,肯定是要沐浴的,等洗过澡直接就能穿上。 结果衣服都快蒸化了,爷人还没来。 都以为爷今儿不来了,结果夕阳尽头那边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爷怎么兴起坐马车了? 一众奴才跪在宅子门口迎接,阿喜先跳下马,随便指了两个人,说:“跟我过来。” 被点了名的那两个脸上一喜,不敢作怪,猫着腰跟在他身后,其他人还是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下。 过了一会儿,阿喜匆匆出来了,手上捧着几件叠好的衣服,他两只脚走得奇快,身上却十分稳当,这是做奴才这么多年给练出来的,倒叫后面两个人跑都追不上,他没什么事儿,后面两个给喘成狗了。 阿喜抱着衣服,探身在马车外头喊了声:“爷。” 马车里伸出一只手来,把衣服给接了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上帘子一动。 众人屏声敛气,陆澈踩着阿喜的背下了车,众人磕头:“给主子爷请安。” 眼尖儿的看见爷怀里好像抱着个什么,又不敢去多瞧,就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给夫人请安。” 其他人看爷脸上没什么不悦,也都学着喊了一声。 陆澈说:“都起来吧。”然后抱着怀里的人走了进去。 径直去了东厢房,歇息的地方,就只让阿喜跟着进去,不过也只让在里头停了片刻的功夫,又被赶了出来。 阿喜一出来,就感觉四周几十双殷切的眼睛盯着他,顶着走了一路,才进膳房,下人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都叫他哥哥,问他:“爷要吃点什么?” 阿喜说:“爷要吃点野味,口味做的重点,野兔肉,野羊肉,野猪肉,也别太野了,再要点小菜,你们看着做吧。” 厨子们就开始忙活了,冷了一年的灶房热闹起来,有了油烟味。 阿喜没地儿去,就守在旁边看他们做饭。他老早就想到了景山比城里要冷些,可是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上厚衣服,吹了一路的山风,现在浑身都哆嗦着,就站在灶台边上跺着脚,等生了火,才暖和了些。 两个小丫鬟见状,笑盈盈绕上前,一个手里提着板凳,一个端着个小瓷碗,对阿喜道:“喜哥哥坐。” “喜哥哥喝口热汤。” 阿喜接过汤,不忙喝,先握在手里暖暖手,低头闻了一下,一股子椰香味,再低头一看:一道椰香乌鸡雪耳汤。 这椰肉可是难得的好东西,阿喜馋了,嘴里生了口水,反倒却不喝了,把瓷碗往她怀里一塞,人也不坐了,笑道:“我还是站着舒服,今儿驾了一路的车,屁.股叫坐麻了。” 要就是一碗普通的鸡汤,他肯定就一口给干了,偏偏里头加了味椰肉,进贡的好东西,这应该还是之前府里头给分下来的,等着爷哪天过来,万一想用这个了,也不用再麻烦让府里送来。 她们敢喂他吃这个,肯定就是想从他嘴里套东西,还不是一点东西,是很多。 阿喜说:“姐姐们,我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爷的事儿我一个字都不敢透。” 端鸡汤的那个叫杜鹃的,生得俏一些,个子也较另一个高挑些,傅了粉,脖子上耳朵下面还抹了香露,她也不劝他,转身又另外端了碗热汤来,上头飘着几片菜叶子,一股子肉糜味,他们平时喝的就是这个。 阿喜接过来仰头喝光了,浑身暖过劲儿来了,他叹:“还是这个好!肉都熬化了,全化在汤里头了,味儿正!” 杜鹃才敢上前问:“喜哥哥,今天爷抱着的那个是谁啊?” 阿喜瞪她一眼:“那是谁?是你家奶奶!” 她一惊:“奶奶?哪个奶奶哦。” 阿喜见她表情古怪,冷笑一声:“你有几个奶奶?”起身去看菜去了。 杜鹃盯着阿喜的后背,心里骂着:死阉狗!叫你能耐了! 厨子让上菜,杜鹃殷切切地上去,甜甜喊了一声:“我去!我去!” 她嘴甜,又会哄人,干的活儿是在园子里照顾些花花草草,别人伺候人,她伺候花草,大家都觉得她干的活儿比其他人要体面些,她又长得好看,小小巧巧的,总爱往厨房里跑,因为她说家里老母亲重病,天天要喝老母鸡炖汤,她就总哄得厨房里的厨子们哈哈大笑。 这里的膳房比不得城里的府上,这里没有嬷嬷理事,有的只是一身膘肉的厨子,还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们徒弟打下手,各个都喜欢她,说她有孝心。 一听说杜鹃来了,大家都围上去跟她说话。 这会子她说要去上菜,厨子们都依他,没一个说不。 杜鹃手里刚接过盘子,阿喜就笑吟吟上前来,四平八稳地抢了过去,笑说:“哪里敢劳烦姐姐,还是我去吧。”没等杜鹃出声,转身就去了。 阿喜心里呸:下贱玩意儿,抹点儿香露就想把身上的那股泥腿子味儿给盖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往爷跟前凑。 夫人的半个脚趾头都比不上!哥哥这是在救你! 屋子里,屏风外头陆澈坐在书桌上看公文,屏风里头,范宜襄正坐在榻上晃悠两只空荡荡的袖子,身上穿的是陆澈的新衣服,湖水色的,颜色淡,料子轻薄,有点像寝衣却又不是。 刚才马车上,阿喜递过来的就是这两件衣服,一件陆澈穿在身上,另一件,他强迫她给穿上了。 她也知道不穿不行啊,总不能光着身子让他抱下车吧。 可是衣服一上身,他就笑了,眼睛一个劲儿盯着她看,都看直了眼。 露不如遮,遮不如半遮,她也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然后两只手捂住了胸口。 陆澈抬手把她爪子给拍下去,隔着衣服,明目张胆地亲上去。 马车外头可还跪着一列人呢。 她照着他后背一通乱挠,他才起了身。 第42章 泡澡泡澡 阿喜躬着腰悄摸进去,抬头看了眼书桌前的爷,陆澈正专心拿着本公文在看,脸色瞧着又不大对。 他摸不准,静悄悄地把两盘小粥放到桌上,然后脚底抹油出去了。 陆澈瞥了眼那粥,饭前暖胃用的,雪白的米粒,熬得极粘稠,还冒着热气,上头摆着三两片切开了的草莓。 他倒还不饿,不过... 他叹了一声,对屏风后头招了招手。 范宜襄就裹着被子,袋鼠跳一般地出来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满头长发就这么如瀑地披着。 他盯着她看了半天,好像是被她的出场给吓了一跳,一半严肃一半笑,说道:“怎么裹成这个样子。” 她吐吐舌:“都快冻死了。”其实是怕被他看。 他笑了,抬起手冲她挥了挥:“那到爷怀里来。” 她只能‘乖巧'地走上去,牵住他伸出的胳膊,然后被他带进了怀里。 陆澈把桌上的粥拿起来,往她怀里一塞,接着继续低头看桌上的公文。 怀里的人吃得稀里哗啦的,怪这粥太烫。 陆澈把头低下来,专心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她知道他在看,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继续喝,抿了几口,就装不下去了。 陆澈笑,接过了她手里的小碗,又开始喂饭。 没一会儿的功夫,小碗就见底了,他取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范宜襄把眼珠子挪到桌上另一碗冒尖儿的小碗。 陆澈把那个碗往远处推了推,说:“不许再吃了,待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范宜襄一愣:“这不是晚饭吗?” 陆澈又笑了:“你家爷还不至于这么亏待你。” 范宜襄就开始苦等晚饭。 她问:“爷,咱们今晚还回去吗?” 陆澈单手举着公文在看,一心两用地回答她道:“不了。” 又低头看了一会儿,底下的人没再说话,他反而觉得有些单调,主动说:“怎么?不喜欢待在这里?” “这儿挺好的。”这里没有郭氏也没有潘如君,范宜襄有一种自由了的感觉。 陆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那以后我陪你常来。” 外头阿喜说:“爷,晚膳要上吗?” 陆澈说了声:“进来吧。” 陆澈把她放下来,指了指屏风后头,她就乖乖地袋鼠跳回了床上。 阿喜这才领着三五个丫鬟端着菜进了屋子。 闻到香味,范宜襄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冒了出来,炙兔肉,红焖野羊羔,爆炒仔鸽、奶汁鱼片,凉菜有鸡丝黄瓜、麻辣肚丝。 等菜上齐了,陆澈让人都退下了,才又冲着屏风里头说了声:“出来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都很默契的没有再说什么别的,开始大快朵颐。 范宜襄发现,自从出了城,陆澈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很多,一副卸了担子的样子。 而且,他貌似真的很爱吃辣啊。 上回在娘家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的筷子机会就没离开过桌上带了辣味的菜。 一桌子都是重口味的,烤的偏多,多半是麻辣口味,就连那道奶汁鱼片,里头也搁了三五颗晒干的辣椒,凉菜也都辣得烧胃,她吃得嘴巴都要肿起来了,他也差不多,不过他还是埋头不停地吃。 范宜襄觉得不大对劲了。 她递了杯奶茶过去给他,他没说什么,接过来仰头就喝了,继续埋头接着吃。 “爷吃点饭,到时候该伤着胃了。” 陆澈接过她推过来的一小碗米饭,夹了一块烤兔肉放进嘴里,然后扒了两口饭。 可能是滋味不错,他后来吃就都是就着菜吃饭。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吃了三小碗米饭了。 他还要用第四碗,范宜襄把他手给按下了:“爷再吃就该伤着胃了。” 她已经确定了他心里有事儿。 他不说,就拿自己撒气,一个劲儿地吃东西,还专挑辣的吃。 眼睛都辣红了。 陆澈的饭量她差不多可以拿得准了,如果不吃这些肉的话,用三碗米饭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加上这些肉,撑死两碗。 她真怕他把自己给撑坏了。 她以前就觉得他有这臭毛病,上回在酒楼里喝闷酒那次,明明不能喝,还喝个烂醉,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这回他又生得哪门子的气。 陆澈看着她,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揉着她的脑袋:“好好好,不吃了。”他是气自己,从宫里出来就气着,气了一路,现在虽然消了一半儿,可还是有些闷。 他本来只想自己过来跑跑马的,可是到底忍不住,还是把她给拉了过来。 明明觉得是他亏欠了她的,是他的缘故才教她成了靶子,让二皇子和王赟给算计了。 可是又生她的气,不是传闻说她是京城“四害之一”吗?还是四害之首,怎么这么轻易就教人给绑走了? 马车上要她的时候他发了狠劲儿,一点都不怜惜她,把她插得接连求饶还不够。 叫爷看看你有多能耐。 后背被她挠得都破了,看着她在身下欲.仙.欲.死的模样,他还有点小过瘾,气消了差不多一半。 也就这个时候她才有这个胆子敢挠他。 等缓过劲儿来了,看她软软瘫坐一团的样子,他又后悔,今天夜里还是让她歇着吧。 心里就憋着一团火了,再去看着呈上来的公文,正好翻到户部唐家父子俩呈上来的,狗屁不通的东西,他还是仔细看了一遍,把有异议的地方标注了出来。 这自然又叫他想起了今天宫里的事儿,火气又开始蹭蹭往上冒。 他爱吃辣的,今天上来的菜挺合口味的,今天都已经破了色戒,他也就敞开着吃了。 倒叫她给误会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说你怕爷呢,竟然敢拦着不让我吃饭?说你不怕呢,平日里连他眼珠子都不看直视。 他索性撂了筷子,把她搂过来狠狠亲了几口,两个人的嘴唇和舌头都火辣辣的,一股子辣味,亲起来滋味很奇妙。 亲了有一会儿了,再这么下去又要擦枪走火,他怕伤着她,就收了唇,叫阿喜进来。 阿喜一直都在门外守着,一听见里头爷叫他,赶紧推门进去了。 抬头,依旧只有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张脸被辣得都白了,额角还冒了汗,心说:完了! 阿福临走前就交代过他,爷身上有外伤,不能吃辣,他把菜都上完了,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儿。 上头陆澈说:“都撤了吧。” 阿喜松了口气:“爷要热水吗?”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确实该洗洗。 “叫人上吧。”陆澈说。 阿喜领命出去,一群丫鬟围上来:“爷怎么说?” “去把菜都撤了。”阿喜看了一圈人,在进去的人堆里头,单独把杜鹃给捉了出来:“你,去膳房叫热水。” 杜鹃正想着再进去现一眼呢,冷不防被阿喜单独得拎了出来,面上就不大好看了:“怎么她们就能进去,我偏要去叫水,喜哥哥你好偏的心!”半怨半嗔。 听得阿喜骨头都酥了,杜鹃长得是好看,但是府里头不缺好看的丫鬟,府里头的下人们一个个挤破了脑袋地往主子面前爬,阿喜最厌恶这等子嘴脸,早就看腻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善心,不叫杜鹃进去送死,笑道:“我这是把心偏着姐姐你呢,姐姐只管去叫水,再有好的活儿,我准保叫姐姐!” 杜鹃轻轻打了他一下,转身去了。 这么晚的天儿了,爷今晚九成是歇这儿了,她还有一晚上的功夫呢,不急在这一会子。 上了热水来,陆澈还在忙,惦记她身上还有内伤,就叫她先泡脚,泡完脚再泡澡,他抬头扫了眼上水的几个丫鬟,随意点了两个看起来不那么笨的留下:“把水抬到后头去。” 杜鹃的心狂跳起来,爷竟然看她了! 还要她留下来! 她低着头,提着桶走到屏风后头,隐约看见帷幔里头一个坐着的影子,心里一酸:她就是那个夫人? 能叫爷抱着进府,一点都不体面,怕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 她心里冷笑着,面上却十分恭敬,她得先把她伺候舒服了才行。 范宜襄挑了帷幔,只伸了两条腿出来。 屏风外头陆澈听到水声,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公文,还是忍不住,撂下了,径直来到屏风这侧。 范宜襄正仰着头,脸上敷着热乎乎的毛巾,眼睛也给盖住了。 临睡前她都喜欢敷一会儿,然后再擦那些香膏香露的。 小腿一热,她连忙说:“不用给我洗脚,我就这么泡着就好。”触感不太对,睁开眼,陆澈正弯腰握着她的脚腕,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小声“啊”的惊叫了一声,她确实被小吓了一跳,不过没有表现的这么夸张,但是她发现陆澈很喜欢看她这样。 果然,陆澈脸上的笑更甚了。 他拍了拍她的脚背,假装生气道:“叫什么!”力气稍微有些重。 她假装被他打痛了,哎哟一声,低头抱着一只脚:“我被爷打得残废了!” 陆澈笑着摇头:“我打的是这只,你偏抱着这只,就算要打趣爷,也得找准了才好,叫我说你什么才好。” ...暴露智商了。 她其实是故意的好吗! 逗你玩不知道吗! 他把怀里的两只脚丫子给放开,站直了起来,扯了屏风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手,也不出去,两只手往身后一背,在屏风一侧站着,专心看她泡脚。 他盯着那她泡脚的那个盆子出神,冷不丁的,又听他说了一句:“到这儿来的匆忙,委屈你了。” 她莫名,疑惑地看向他。 他摇头轻叹,她脸上的表情就更疑惑了。 他心中发笑:她这个样子,怎么就叫他看对了眼了呢? 出征前没觉得有什么,皇帝赐婚,他就接着,不过是府里多养一个人,多一张嘴吃饭。反倒是回来后的这次,不过是拿鞭子吓唬她一下,倒把她给吓晕了。 等醒过来,人就不大一样了。 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 变蠢了。 胆子也变小了。 真叫他给吓着了?还是...他皱眉,他不信鬼神。 良久眉头又舒展开:这样挺好的。 以前的范氏他没什么印象了。 滴答的水声把他从思绪中唤回来,范宜襄已经把脚丫子收进帐子里,只冒出一个脑袋看着他:“爷要不要泡脚?” 陆澈一愣,盯着她泡剩下的洗脚水:“用这个?” 她噗嗤笑了:“这都凉了。”她觉得陆澈的心情好像又好了,停了停,眨着眼睛道:“爷要是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用这个。”捂嘴笑着把脑袋也收进了帐子里。 陆澈走上前,伸一只手进去帐子里,摸到她的脸,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刚说她胆小,笑骂道:“这就敢取笑爷了?” 听着声儿还带着笑,范宜襄就知道他喜欢她这么闹他。 她觉得不光是陆澈,连她自己也在无形中放松了不少,如果在府上,她是不敢这么逗他的。 园子里不知道有多少郭氏、潘如君的眼线呢。 杜鹃听爷说也要泡脚,就用眼神指使另外两个丫鬟去叫热水,她上去伺候爷脱靴子更衣。 陆澈一般不叫丫鬟伺候,都是阿福阿喜伺候他这些,杜鹃的腰刚弯下来,他就把脚收了回来,淡淡道:“把阿喜叫来,这里不用你了。”声音听不出恼怒。 帐子里的范宜襄心跳了一下,偷偷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眼外头那个小丫鬟。 没见着脸,只看到她低头时露出的半截脖子,白皙细长,叫人看着就忍不住上去摸一把。 赤果果地勾搭呀。 她瞬间体验到了危机感。 她一把搂住陆澈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胳膊,娇滴滴道:“我伺候爷好了。”却叫她喊出了几分杀气来。 陆澈一愣,拍拍她的手:“你躺着就是,爷又不是没手。”干脆往她床边一坐,自个儿脱起靴子来。 阿喜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爷手里雪白的袜子已经脱了一半,忙上前道:“爷,让奴才来。” 陆澈袜子都脱完了,就说:“滚出去。” 阿喜又灰溜溜地出去了。 陆澈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泡着脚,范宜襄在帐子里头翻来覆去,陆澈在外头问:“怎么了?要不要再泡个澡?” 她一点也不客气:“也好。”不洗澡她睡不着啊。 “刚才怎么不说。”他问。 这不是你突然出现了吗?她本来就想泡完脚洗澡的。 她没说话,陆澈也泡得差不多了,就自己拿毛巾给擦了脚,说:“正好,一起泡吧。” 范宜襄:“...” 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澡盆! 她真是开了眼界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热气腾腾里,脸都看不清对方的,她放了心,舒舒服服地泡着。 过了一会儿,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一只手从下面探了过来。 陆澈摸到她底下的裤子,不悦道:“怎么还穿着?”一用力就给扒了下来,然后..继.续.摸! 她就把脚伸长了,往他那边胡乱去踩,也不敢用力,轻轻地踩着,陆澈身子一僵,单手抓住了她作怪的脚。 “胡闹!” 哗啦,他一下站起来,把她也抱了起来,顾不得擦水,光着脚朝榻上走去。 范宜襄红着脸往他身下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 她捂住了眼睛。 第43章 胃疼 厨房里的掌勺罗厨子守到下半夜,两个徒弟出去看了一圈回来,外头起了大雾,两个人在东厢房外头的角门守了有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头发都湿了。 罗厨子问:“主子们歇着了?” 他俩拿着灶台上的抹布胡乱摸了一下脑袋,一边点着头,肯定地说:“歇着了!” 罗厨子不放心,万一爷半夜叫个什么夜宵什么的,也说不准。 好容易来一趟,要是这回给出了漏子,他容易把命给砸手里。 徒弟有孝心,劝他说:“爷爷,都四更天了,您还是去歇着吧,我看爷那边夜里是没事儿了。” 罗厨子不肯,又守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听见外头鸡叫了,怕精神不好耽误明天干活儿,就说:“你们俩接着守,我进去眯会儿,有什么动静就来叫我。” 两个徒弟送他去后头歇息。 罗厨子合衣躺下,鞋也没脱,方便有事儿直接起来,他是人刚睡着,猛的就被叫醒了。 一个小徒弟晃着他胳膊,他梦到坐在船上,突然就起了风浪,一直摇摇晃晃的,眼见一个大浪打过来,吓出一身冷汗,跟着就醒了:“怎么了?爷那边有事?” “爷那边叫熬粥,说是胃疼。”小徒弟说。 罗厨子一个机灵跳起来:“还不快去熬!” “六子正熬着呢!” 罗厨子往灶屋里的走着,一边系围裙,一边去看六子熬粥,皱着眉道:“怕是叫晚上那几道菜给辣着了。” 小徒弟担忧道:“那再要做点别的什么?光喝粥怕是不顶用。” 罗厨子正弯着腰看火候,听到他的话,站起来说:“再做点酸奶。” “做什么口味的?” 罗厨子一下犯了难,他还真摸不准爷爱吃什么口味,爷似乎并不怎么爱吃这些个玩意。 “到底是哪个主子胃疼?”他问。 还真一下把几个徒弟给问倒了,他们就知道爷房里有人胃疼,到底是哪个主子,还真不知道。 罗厨子只好把各种口味的酸奶都做了一遍,有果味的,有加了核桃杏仁的,也有什么都不加的。 杜鹃过来催:“粥好了没?” 罗厨子正在打酸奶的核桃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连声说:“好了好了!” 把酸奶和山药粥交到她的手上,罗厨子才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杜鹃说:“梨儿害了咳嗽,怕吵着主子歇息,今天晚上我替她值夜。” 几个小徒弟捧着她说:“亏得姐姐心眼好,白替她辛苦这一夜了,今儿夜里格外冷,姐姐冻着了没?”说着,就递了一小瓷碗酸奶给她。 杜鹃接过吃了两口,笑说:“罗师傅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一个徒弟笑:“姐姐说好,那就一定好了,说不定爷吃了好,还能有赏呢。”他对杜鹃轻轻作了两个揖:“到时候就该谢谢姐姐这条好舌头了!” 杜鹃笑着打了他两下,端着食盘去了。 人没了影,罗厨子才摇着头叹了口气,小徒弟问:“师傅,那酸奶没做好么?” 罗厨子道:“不是酸奶的事儿。”她有这个心去争也好,就看这次有没有福分了。 看了眼窗外,天渐亮了,就让徒弟舀了井水来洗脸,干脆就不睡了,洗个冷水脸好清醒清醒,待会儿就该叫早膳了。 不知道给主子们做个什么早点好。 罗厨子寻思着,要是做包子的话要用什么作馅,眼前现成的就有猪肉、兔肉和羊肉,可是主子才叫了胃疼,吃了怕是会腻,又不能再做粥,不然会叫人说厨房办事不上心,纯靠应付。 罗厨子想着想着又困了,撑着下巴在油腻腻的桌板上面打瞌睡,外头隐约传来吵闹声,他起初以为是做梦,突然猛的一个惊醒,对上几个徒弟喜滋滋的脸,他们说:“恭喜师傅啦!” 罗厨子头昏昏沉沉的,这一觉睡得重了,他寻思:难不成真是爷尝着酸奶喜欢,要赏他? 他站起来就要拜,被几个徒弟赶紧拉住:“师傅你要拜谁!?”罗厨子木着脑袋抬头看去,谁也没见着,他还是坐在刚才那个椅子上,还是胳膊撑着脑袋的动作,外头天都大亮了。 他起了身冷汗,也顾不得骂他们没叫醒他了,心惊肉跳地问:“给爷做了什么早膳?” “爷没让做,一早就走了。”一个徒弟说。 他这才呼了口气,再问:“都走了?” “都走啦!” 他彻底放了心,指着几个徒弟骂道:“小兔崽子,瞧见我睡着了,也不知道把我叫醒!” “这不是叫您老了吗,大喜事啊!” “是啊,喜哥哥临走前,说要给杜鹃姐姐找个人家,挑来挑去的,就挑中了师傅您!” 这叫罗厨子又是一惊,脸色都白了一圈,接着又红了一圈,几个徒弟知道他会错意了,连声赔笑道:“是我们说错了,喜哥哥挑的是罗三儿哥哥!”那是他儿子,不是他! 罗厨子又惊又喜:“可是真的?!” “真!比珍珠还真!” 罗三儿行三,年二十八,从小缺根筋,是个傻子。说了几十门亲事,一开始罗家开得条件都特好,唯独把罗三是个傻子给瞒住,连媒人也不告诉。 等后来瞒不住了,亲事自然就黄了,媒婆都不敢再接罗家的亲事,怕坏名声,罗三儿从十八岁开始就一直光到现在了,罗厨子老两口正发愁呢。 这下罗厨子乐坏了,下午就叫了儿子来,让他见见新媳妇。 杜鹃在房里床上,把房门一锁,不肯出来。 罗三儿在外边敲了半天门,里头也没动静,好一会儿听到“哐啷!”一声,凳子摔地上了,杜鹃上吊了。 罗三儿在门口拍手欢呼:“开门!媳妇开开门!” 杜鹃还是叫人给救活了,她瘫在同屋丫鬟的怀里,跟前围了一圈人,罗三儿也在里面,嘴角挂着口水,盯着她看,眼珠子冒光,拍手叫她媳妇,她眼皮一翻,又要晕过去,被头顶的丫鬟用指甲狠狠按了两下人中,都叫按出血了,她说:“好梨儿,别按了,我醒了。” 那丫鬟听她说,反而又戳了好几下,她指甲留得奇长,又修得极细极尖,戳在她皮肤上头,才几下功夫就冒了血珠子出来,她恨杜鹃啊:叫你半夜开我床头的窗户拿冷风吹我!叫你黑心肝儿!叫你顶我的班儿。 她把怀里的杜鹃往罗三儿那边一推,罗三儿也不懂,不去护着杜鹃不让摔着,反而飞快地往边上一躲,就叫娇滴滴的新媳妇儿给摔地上了,还把脑袋给磕花了。 围着她的多半都是来瞧笑话的,见杜鹃出了丑,就开始大声笑。罗三儿也跟着笑,旁人问他:“三儿,你媳妇磕破了脑袋,你还要她吗!?” “要!要!” “磕破脑袋就不好看了!” 罗三儿犹豫了一下:“那就不要了!” 众人喷笑。 人散了,有个和杜鹃玩得来的丫鬟留下来,扶着她坐到床上,用手绢擦着她额头上的血:“你昨儿个夜里做了什么,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鹃只顾捂脸哭,她什么都没做,就是进去送了碗粥,她进去前,轻轻在外头喊了声:“主子?” 里头没反应,也没见着阿喜,她就悄悄推门进了。 她低着头把食盘放在案几上,脑袋越过屏风,朝里头看过去,床上的帐子被打了下来,帐子里面点着灯,映出两个交缠相拥的人影。 她的脸一下就热了,里头爷的那个影子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是那手做了些什么,惹得另一个影子生了气,往他远的地方躲了几下,爷的影子又缠了上去。 她看得呆了,立着原地,心疯狂地跳着,红着脸,眼睛死死地戳在帐子上。 那个夫人的模样她之前瞧见了,她觉得也不过平平,照她差远了! 她大着胆子,捂住狂跳的心,蹑手蹑脚地往帐子边靠了几步,正要出声,想说一声“膳食到了。” 里头的爷突然笑了一声,说:“再敢调皮!” 然后是女子压低的笑声,其中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爷的笑声。 她想了想,把放下的食盒又悄悄捧了起来,轻轻退到了外头,找到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打开食盒的盖子,里头粥样酸奶全都取了出来,狠狠朝里头吐了好几口口水:叫你笑!叫你勾引爷!狐狸精变的矫情玩意儿,吃两口辣的就闹胃疼,要让你吃了姑奶奶的口水,还不得死去活来了! 狠狠发泄了一通,她觉得通体舒畅了,依旧把点心按照原来模样放好,盖好盖子,提了起来,转身朝屋里走去。 走了三两步,碰见阿喜,笑着迎上去,阿喜也笑:“我刚去厨房问了,说是叫你给拿了去,咱俩倒还撞上了。” 杜鹃护着手里的食盒,笑道:“叫哥哥久等了,我这就给主子们送进去。” “不劳驾。”阿喜接过食盒,说了句:“多谢姐姐了。”转身就走。 杜鹃心里虚,送完东西,脚底抹油给溜了。 阿喜听到后头动静,心里冷笑了一声:没胆的东西!把手里食盒随手找个地儿就给扔了。 刚才,陆澈早就听见来人的动静了,不过怀里小人闹得正兴起,他只好当做没听见,由着她继续在自己身上作怪。 她说要给他揉胃,胆子真是越发见长了,没他允许,爪子就已经钻到他的衣服里去了,倒叫他整个人都一愣。 范宜襄大着胆子,装作无意地摸了一把他的胸,就只有你知道偷袭么! 摸完之后心里有点虚,抬头看他的表情,见他眼睛微闭着,一副享受的样子,就慢慢放了心。 一开始还是乖乖地给他揉着胃,后来就开始变成摸了,流连在他的胸口处,摸得他整个人都硬了,她还一副毫无反应的样子。 他按住了她的手:“不许胡闹。” 她只好继续把手挪到了他的胃上面,结果手被他抓住,往下面的方向挪去。 她强力抗争,他力大无穷。 好在她还空着一只手,就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陆澈拿她没辙,伸手又去扒她的裤子,她只好拿那只作怪的手去护住。 “爷你胃不疼了么?”她无力地反抗着。 “唔。”他在她身上胡乱地亲着。 第44章 (捉) 第二天马车进城,陆澈拍了拍她的手:“晚上再来陪你。”就下了马车,还是骑回马,吩咐了阿喜几句,就直接打马要往户部去。 范宜襄掀开帘子去看他,他穿的衣服不是昨天那样正式的朝服,也不是居家里的绸面常服,介于两者之间,看料子,像是棉布的,颜色是深色的青,领口袖口都绣了鱼鳞。 真好看。 看他上马,动作漂亮极了,他的马儿也漂亮,精神抖擞的,鬃毛理得奇亮,衬他。 他听到声音,牵住缰绳,回头看她,见她一个劲儿盯着他身下的马瞧,外头风冷,原想责备她几句,让她赶紧把脑袋缩进去。 话到嘴边,成了:“这是破风。”他弯下腰,摸了摸马儿的大脑袋。 她一愣,这儿的人还真爱给马取名字,都当做宠物养啊。 她盯着破风的眼睛瞧,他干脆把他马遛了过来,头朝着她的窗户,让她摸摸。 她伸长胳膊,摸了一把。 破风很温顺,还把脑袋给低了下去。 她心里惊叹,名字都带个风字,她的那个踏风是个炮仗脾气,欺软怕硬,这个破风妥妥的暖男啊! 为什么是男的?因为...她不小心瞥到了它的丁丁啊! 说不定可以给踏风做个媒啊,她想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嘿嘿地笑。 陆澈被她样子逗笑,这叫什么事儿,也值得这么高兴。 用鞭子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破风的脖子,故意扫她兴道:“它有家室了。” 范宜襄差点笑喷,还家室,不兴人家来个三妻四妾啊,在你们这儿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开始脑补,要是踏风知道给人做了妾,它那样的烈性,不得把破风给闹死。 憋着笑,她才不要让踏风去给人当小老婆呢! 又狠狠地摸了把破风的鬃毛,你很享受哦! 起了风,陆澈头发被吹起来了,他‘慈爱’地看着她,柔声道:“进去吧,仔细冷风吹了头,回头再叫疼。” 她还在摸,再摸摸嘛,它被摸得眉眼都顺了,耳朵耷拉着。 一看就很缺爱的样子啊,她抬头问他:“爷上战场的时候是不是也骑着它?” 陆澈的手附在她的手上,跟着她手上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破风:“在京里才用它,它性子太温顺,不能上战场。” 哦,那就给踏风找一个当兵的老公吧! 风又起了,四周树上的枯叶子都被吹了起来,在半空中打着转,他握着她的手,想放在嘴边亲一口,迟疑了一下,又给放了下去。 昨天在宅子里,是他放纵了,大庭广众下那样对她,难免教人将她身份轻贱了去,才有那大胆的奴才竟然敢躲在屏风后头偷窥。 虽不是什么大事,叫他想起来还是有些冒火,他气自己的唐突。 现在京中,却不能再这么放肆了。 他握着她的手,在袖子里十指交缠着,见她还盯着破风看,用了用力:“就这么喜欢它?” 也不是喜欢,就是看个稀奇,她上回虽然驯服了踏风那个鬼丫头,但是都没能近距离观察。 现在挨的这么近,尤其难得这么温顺,她就在看它的眼睫毛,鼻孔,牙齿。 听得陆澈这么说,好像他嫌她耽误事儿了,立马就把眼神给收了回来,仰头看着他:“爷的什么我都喜欢。”赶紧找机会奉承一下呀。 陆澈抬手照她脑门敲了一下:“爷的什么都喜欢?” 一句奉承的话,叫他重复的有些变了味,范宜襄低头朝他胯.下的地方瞄了眼:“...都喜欢!” 陆澈大笑,把她脑袋给按了回去,帘子往下一打,隔着帘子道:“晚上等着爷...”后面几个字说的很轻,贴着帘子说的,她还是听到了。 他说:“晚上等着爷...把,你,扒,光!” 语气很兴奋啊! 范宜襄摸了摸滚烫的脸,真没用!本来想调戏他的,结果又被反调戏了! 她默默坐在里头,等阿喜驾车出发,可是陆澈一直没走,她脸上的红都褪下了,他还没走。 怎么还不走啊,真是磨人。 她在里头绞着袖子玩。 突然听到他说了句:“回头带你去挑一匹漂亮的,肯定比破风好。”接着就听见了马蹄声,越来越远,这回总算走了。 她突然又有点舍不得了。 愣了半天:他...这是真的在打算帮踏风找新郎官儿吗? 范宜襄感动了一会儿,觉得不能辜负他的体贴,远远闻到一股香味,油条、米面、包子、花卷、煎饼、灌饼儿,各种早餐的味道,她让阿喜赶紧去买了些来,有煎饼、馒头、豆腐脑、芝麻糊,她急乎乎地说:“快!趁着爷还没走远,阿喜你快送过去。” 阿喜垮着张脸:爷吩咐奴才一定要亲自护送您回西园的呀! 不忍回了夫人好意,只好吩咐边上另外一个驾车的小太监:“你脚程快些,快给爷送过去!” 小太监一刻不敢耽搁,跳下车,朝着户部的方向快步去了。 等他到户部的时候,陆澈早就进去了,他只好站在外边,怕给早膳凉到,就把豆腐脑儿和芝麻糊捧在怀里,叫门口的大人去通传,外头人一听是四殿下府上来人,不敢耽搁,麻溜儿进去传话。 唐越正好来上差,从轿子上下来,远远看见这个小太监,上去道:“你在这儿要见谁呢?” 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唐大人安,我是四殿下府上的,来替皇妃给殿下爷送早膳。” 唐越一噎,讨了个没趣,他伸长脖子往他怀里去看,偏偏里头的东西叫小太监用袖子遮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没让他瞧见。 他啧啧嘴:“你们皇妃待殿下...真好。” 小太监心里骂:真酸! 传话的人出来,先对小太监说:“殿下爷让你进去。”然后才转向唐越,喊了声:“唐大人。” 唐越回神,也跟着进去了。 小太监走得快,等唐越进去里头的时候,陆澈已经在屋子东侧吃起来了,桌上满满摆了一圈,有甜粥,有油条,炊饼,灌饼,生煎包子... 唐越走过去了几步,再近却不敢了,远远瞧着就是街边小吃,唐越从来不吃这些,他嫌这些东西来历太野。 陆澈在那儿吃的高兴,昨天夜里闹胃疼,一早起来更没什么胃口,现见这一个个小玩意儿摆在面前,还真勾起了他的食欲,权当吃着玩儿罢了。 他问道:“夫人吃了什么?” 小太监抹了把脑门,全是刚才走出来的汗,回道:“夫人还没来得及吃,刚叫佟喜买了,就差奴才给爷送过来。” 陆澈点点头,桌上早点挨个尝了一口:“事儿办得不错,以后就去西园里伺候吧。” 小太监一愣,他平时虽然在爷园子里干活,但都是干粗使的,要是去了西园,还是爷特意吩咐的,那就不一样了! 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吃亏是福吗? 这回去景山,别人都瞧着爷脸色不好,怕是要拿人撒气,私底下都不想去,驾车是辛苦活儿,又讨不着主子的好,一来二去,他最老实,就把他推了出来。 陆澈又道:“你下去吧。” 小太监打了个漂亮的千儿,转身要走,又被头上的爷叫住,他恭恭敬地弯着腰等上头吩咐。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爷说话。 陆澈突然笑了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挥挥手:“没你事儿了,去吧。” 小太监摸着脑袋退下了。 陆澈原想让他传话给襄儿,让她别忘了用早膳,可是转念一想,她那样的性子,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吃,忍不住就笑了。 范宜襄正在马车里头吃阿喜买的灌饼,阿喜在外头吃花卷,他本来不敢吃的,但是夫人体贴地说:“咱们等等阿禄吧!”就是刚才那个小太监。 阿喜刚想说:阿禄直接回府也是一样的。 夫人就伸出一只手来,塞了他几个花卷,说:“这么多我吃不了,你吃吧!” 他心头一热,手里的花卷还有点热,叫他摸起来却热乎乎的,原来夫人这样说,是为了让他能歇会儿,能空出来吃口饭。 难怪爷会这么疼夫人。 瞧着是个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活泛着呢。 他也不是那种百般推辞虚伪的人,幸福地往里头说了句:“谢夫人!”然后开始吃。 里头范宜襄吃得差不多了,用帕子揩着嘴巴:“阿禄怕是直接回府里去了,咱们也回吧。” 阿喜早就吃好了,高高兴兴地说了句:“是!”高高地扬起马鞭,兴奋朝马屁'股抽了一下,马车就哒哒哒地发动了。 走到一半,阿喜把马车停下,对里头道:“夫人,前头路给堵了,咱们换条路走。” 她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去看外边,前方不远处坐落着一座府邸,府邸上头挂着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偌大的“王府”两个字,匾额已经让人给砸歪了,上头朱红色的油漆已经掉了好几块,斑斑驳驳的,像是一个废宅的匾额。 现在外头围了一圈侍卫,好像正有人在里头抄家。 不知道是不是冷风灌了进来,她哆嗦了一下。 王家的今天,就是范家的明日。 马车又开始走了,越走越快,王家被落在后头,慢慢成了一个点,最后消失不见。 第45章 范宜襄进西园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郭氏进宫了!还没回来! 方嬷嬷给她揉着腿:“昨儿个夫人走了没多久,她就进去了。” 还过夜了!难道皇帝还会临幸她吗?!她脑补了一阵。 换做以前,郭氏妥妥一个大美人吧,现在,她把自己蹉跎成这样,尤其性子也叫养得有些别别扭扭的,她这么想着,心里还有些忐忑——替皇帝忐忑。 皇帝如果真的如书里那样眷恋旧情,能对现在的郭氏下得去手吗? 她没见过皇帝,估摸年纪撑死五十岁上下,估计看起来能比郭氏还要年轻! 她有点囧了。 结果等张嬷嬷端着杯甜腻腻的玫瑰露,笑成一朵菊花进来的时候,她就把这茬给忘了。 张嬷嬷问:“夫人想用点什么?” 她小口咂着蜜露,刚才在马车上用过了,现在用点这个玫瑰露就刚刚好了,她不饿。 可是张嬷嬷亲自来了,她也不好驳了她的好意,别看这些个奴才现在在她跟前讨好,那是挑人下菜,沾得陆澈的光。 她们对她笑脸相迎,她虽然是夫人,不管乐意不乐意,都得接着,否则,她们一个个心眼小过针,现在不敢计较,伸着脸让你打。 回头要是陆澈不给她脸了,还不定要被这些下人怎么整呢,尤其是这张嬷嬷,管着偌大一个膳房,吃的喝得,就连烧得热水,都得走她的路子。 范宜襄笑了下:“昨儿个吃了些重口的,想尝嬷嬷的汤了。” 张嬷嬷一喜,还真叫她给猜中了,主子们去景山,那肯定少不了吃野味,吃了野味难免口重,她早早就让人备了银耳雪梨汤。 范宜襄尝着好,把那一碗都喝了,让人用小火煨着,等到午膳的时候往户部那边送一小盅去。 不过还没等到午膳,陆澈就来西园了。 她在屏风后头睡觉:早上起太早了。 陆澈叫人不要出声,吩咐上了几道小菜,看到那盅银耳雪莲,就用了两口,味道不错,想着待会儿醒了叫她也喝两口,昨天吃的太荤了。 等一桌子菜用完了,后头的人还没醒,他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索性就靠在屏风外头的贵妃椅上,端着本书看。 东园里,喜鹊站在潘如君身后给她梳髻,小心地试探问道:“夫人,咱们还去吗?” 潘如君从妆奁里挑了支银凤镂花簪子,放在左侧鬓角处,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觉得不满意,又换了一支金步摇,手有一下没有下拨弄着妆奁里的饰品,各种金属玉器彼此轻轻撞击,发出动听的声音。 她说:“去,怎么不去。” 她刚刚得知,昨天在景山,有个丫头不知好歹,起了不该有的念头,不过是多现了几次眼,今天一早就叫阿喜给发落了。 阿喜算个什么?宅子里的人是他能轻易发落的? 还不是爷的意思。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儿,不过有人因此而被发落了,还是头一回。 她把步摇从发髻上拔下来,轻轻拨弄着,以前爷不发落她们,不代表不知道她们的那些心思,只是懒得理,才叫一个个都生了不该生的心思,胆子越来越大。 这回,不但把人处置了,还...把消息也放出来了,连名字都叫人知道了,说是叫杜鹃。 这不就是在给那个做脸。 她用指甲掰着步摇上的珠子,恨不得把它们一颗颗给抠出来,这些贱人,一个个想要勾引澈哥哥,如今可瞧见那杜鹃的下场了吧,她咬牙切齿,手上用了劲儿。 “夫人仔细手!”喜鹊惊呼,从刚才她的眼珠子就一直盯着潘如君的手。 指甲一歪,从中间给断了,她顿觉一阵剧痛,手一松,步摇跌在地上了。 低头看手指头,没出血,就是指甲从中间裂开了,还是来了一阵钻心疼。 澈哥哥捧着她,把她捧到天上去,这样才好!捧得越高,才能跌得越重! 外头一个小丫鬟往门里面探了探脑袋,潘如君还在摆弄那些珍珠首饰,喜鹊轻悄悄出去,那小丫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爷回了,往西园去了。” 喜鹊脸色一白,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玛瑙珠子赏她,转身回了潘如君。 潘如君听了,冷笑一声:“这样才好呢。” 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难掩兴奋:终于...终于有机会扳倒她了! 范宜襄睡到傍晚,睁开眼,四周都黑了,脑袋沉得很,刚坐起来,还有点懵。 屏风那侧点了橘色的灯,透过来,洒在她的被子上,她就用手遮住那一点点的光晕,然后手指尖岔开缝隙,光线就变成一道一道的,有形状的了。 突然屏风后头走出来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爷——”她跳下来行礼,被他双手托住:“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个。”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摸到她的手腕,再握住她的手指,挨个儿手指头放在手心里拨弄。 她脸热:他什么时候来的?刚才都让他瞧见啦? 陆澈陪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两只胳膊把她圈在怀里,陪着她醒神。 她确实还迷糊,就靠在他的身上,由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 叫了膳,用过之后,他牵着她去院子里溜达:“待会儿该消食了。” 不仅在西园,他干脆拽着她出了园子,在府里四处晃荡。 天已经全黑了,四周都点了灯,倒不觉得有多黑,反而黄橙橙的,很温暖啊。 她突然有一种错觉,像是回到了现代,他们俩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吃过晚饭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遛完食,他让她去沐浴,他就在园子里打了一套拳,屋子里传来水声,方嬷嬷都叫赶了出来了。 他问:“怎么了?” 方嬷嬷老脸发红,不知是被里头热气冲得,还是别的什么,她恭敬回道:“奴才伺候不周,叫夫人赶了出来。” 他笑,将她挥退了,依旧打了一套拳,出了身热汗,阿喜闪出来递擦汗的毛巾,顺便道:“爷,处置完了。” 陆澈:“知道了。”手一挥,把他也挥退了。 转身,推门进去了。 阿喜听到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哗啦”的水声,脸一热,保持着弯腰姿势溜了。 脚底生风一路来到角门,见阿禄还在那儿等着,他道:“能来伺候夫人,是你的造化,以后再有七巧这样的,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阿禄低着头:“小的知道了,多谢喜哥哥提点。” 阿喜看他身子还有点抖,头上全是豆大的汗,拍拍他肩膀:“头一回见死人都是这样,以后次数多了,就习惯了。” 阿禄哪儿敢称不,连连点头,阿喜叹:“好好伺候夫人,以后有你的福气。” 阿禄目送着他往膳房去了,抹了把头上的汗,全是凉的,一路疾走出了西园,来到刑房,门口守着两个小太监,见他来了,笑嘻嘻喊:“禄哥哥!” 阿禄没心思玩笑,只说:“死透了?” 其实七巧早死了,他亲眼看着用刑的,一百个板子下去,身子都被打烂了,出了内伤,嘴巴里有血流出来,死的时候眼珠子瞪得老大。 他还是怕没死透。 “死透了,身子都硬了。” 阿禄嫌恶心,挥了挥手:“快搬出去吧,晦气得很,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是。” 七巧背主陷害夫人,得了这样一个下场,阿喜叫他盯着用刑,又何尝不是给他提个醒,爷让他来伺候夫人,就容不得他有二心。 两个小太监扛着七巧尸体出来,阿禄跳得老远,尸体上虽然蒙了层黑布,但他还觉得七巧眼珠子瞪得老大。 他摸着怀里的几颗金豆子,觉得烫手的很,他回府后刚去西园领了差事,一出来就被东园的喜鹊给叫住了,说东园房有几间屋子房梁上有鸟筑了巢,雏鸟在里头叽叽喳喳吵得潘夫人睡不着觉,让他去掏鸟窝。 他当时还高兴呢,谁不会掏鸟窝?怎么偏偏就要喊他去,那是他好命啊!觉得自己转了好运,各个主子都喜欢用他。 事后潘夫人说他事儿办得好,赏了他一兜子金豆豆,他乐得不得了。 现在恨不得把它们全扔了。 不过他不能扔,他要把他塞在褥子底下,每天让这些金豆子硌着,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不能像七巧一样被潘夫人收买了,他不能做下一个七巧。 西园里,陆澈进屋子后先净了手,然后才走到范宜襄的浴桶旁,坐到她身旁,拿起浴盐和毛巾给她擦澡。 她在里头烧脸:“爷...我洗好了。” “哦。”他应了声,两只手伸过来,把她光溜溜从水里捞出来,用毛巾从头到脚擦了一遍,她浑身都在抖,他被逗笑,凑上来在她耳边:“这就想啦?” 她咬着唇:“你才想!” 陆澈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往他胯.下地方放,刚才洗手的时候他往里头瞟了一眼,那时候就硬了。 他笑看着她涨红的耳朵,亲了一口,手摸着她的头顶,像她白天摸破风一样,从头顶摸到脚底。 然后把她抱到床上,点着她的鼻头,见她身子还微微有些颤栗,玩笑道:“等等爷啊,等爷先去洗澡啊——”把被子摊开,从头到脚,像包粽子一样把她给包起来,警告道:“爷回来之前不准穿衣服。” 转身去叫阿喜来换水。 趁他转身,她抬起两条腿,朝他屁.股的方向,想要踹一脚,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乖乖地躺了回去。 第46章 陆澈上床来,她给他留了被窝,他钻进去,看她小脸红扑扑的,用手贴了贴,笑道:“好烫!” 他还想摸别的地方,手却让她给一把抓住了。 他翻了个身,压在了她身上。 “乖——”他说着,手就往被窝里头伸,一路探下去。 范宜襄干脆抱着他的胳膊,头也埋了进去。 陆澈嫌被子碍事,一把给掀了,埋在她的身上开始苦干。 他忍不住了,把她抱坐起来,两手护着她的腰,顶上去。 他一边动,一边找她的唇去亲,他说:“为什么要把爷给你的纸笺藏在枕头底下。” 她搂着他的脖子,愣了下:“你怎么知道啦?” 他又往深处撞了几下,她被折磨得都顾不上说话了。 他埋在她的胸口:“你是不是爱上爷了?” 她整个人一僵,正在琢磨该怎么回答,胸口猛地一痛,他吸得太用力了! 他失了谈兴,专心忙活,不停变换着她的姿势,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给拧成一根大.麻花了。 他好像最喜欢把她的两只腿给架起来,这回直接被他架在了肩上。 她都顾不上羞愧了,把脑袋藏到被子里去,他也顾不得去拎出来,拼命地顶她。 阿喜端着夜宵来了两趟,远远看见大门还紧紧闭着,就只好又走了。 结果是,今天晚上打完拳的爷没叫夜宵。 第二天,范宜襄桌上放了一堆帖子,都是这些日子京中贵妇给她递来的。 一张张来回翻着,怎么她刚穿过来半年,就开始有这么多人愿意跟她交际了。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得出了几个最可能的原因,她家爷的政治地位提高了,范家的政治地位提高了,她家爷在外头表现得对她很重视。 排除范家那个可能(已经很高了),只剩下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她心里有点美,看来陆澈童鞋在外面还是很给她面子的呀。 她挑了一会儿,只把五皇妃递过来的帖子留了下来,她觉得陆澈应该也会让她去这个。 其他的一堆帖子,一一回过去,先表示荣幸,再对自己不能亲自前去一聚表示歉意,回了十几封,手腕有点酸了,方嬷嬷过来轻轻帮她揉着:“夫人先歇歇吧。” 她点点头,靠回衾枕上,让几个丫鬟去把她写好的帖子收起来,把桌上的笔墨纸砚也收下去。 闭目养神ing,跟着听到“哐啷”一声,她睁开眼。 一个丫鬟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把砚台给摔了,手上袖子上沾满了浓黑的墨汁,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 范宜襄看了眼方嬷嬷,用目光问她:是这些日子她太严厉了吗? 方嬷嬷回了她一个否认的眼神,她摇着头道:“下去洗洗吧,下次注意点。” 丫鬟颤巍巍地下去了。 她看了眼另外一个丫鬟,也是抖得像个筛子,手里拿的笔和纸跟着一齐抖,脸上寡白,眼底挂着两个乌青,要么是没睡好,要么是大白天见了鬼。 等她好容易收拾完毕,哆嗦着下去了,范宜襄才问方嬷嬷:“怎么回事?” 方嬷嬷有点迟疑,她本来是想直接把七巧那件事给说了的,但是瞧着夫人回了一个上午的帖子,好容易歇会儿,不想拿这事儿烦她,就开始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怎么样才能把事情说的轻巧一些,简单一些。 可毕竟是死了人。 再怎么轻描淡写,也轻不了。 换做以前,不过是奴才一条命,她轻飘飘地说了就好,可如今方嬷嬷总觉得说这个会吓着夫人,她觉得...夫人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而她待夫人的方式,也悄摸摸地跟着变了! 她还觉得这样挺好,夫人叫姑爷就这么护着才好。 范宜襄想了一圈,皱眉说:“紫玉和七巧呢?又偷着出去玩了?” 方嬷嬷回道:“紫玉昨儿个吃坏了肚子,拉了一晚上,今天告了假。” 范宜襄等着她说七巧的下落,可是听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难道又去巴结潘如君了? 瞧着方嬷嬷的脸色也不太像,她以前谈起七巧都是气愤憎恶的,现在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方嬷嬷被她盯得后背冒冷汗,心说:下次她再不敢心里瞒着事儿了!直接就说了:“昨儿夫人歇息的时候,七巧冒犯了,被姑爷赏了板子,给叫...打死了。” 说完就抬头看夫人的脸色。 比她预期的强一点,至少脸色没有发白。 范宜襄说:“怎么个冒犯法?” 方嬷嬷有点胆战心惊,她本来组织好了一肚子的话,可叫夫人这么一看,一下子乱成麻了,她想着:难不成要说七巧诬陷您和唐大人有苟且? 头上范宜襄又道:“是不是跟我床头那张纸笺有关系?” 方嬷嬷眼珠子一亮:夫人这是早就知道了?还是猜到的? 索性倒豆子般全说了。 方嬷嬷说昨天潘姨娘过来给她请安(真是破天荒!)她呵呵一下,不过在园子门口就被人给挡了,西园早就命令禁止潘姨娘和郭氏入内了。 然后七巧出去了,说是替夫人传话,要见潘姨娘,把她引进来,第二道门又被阿喜给拦住了,说爷正在里头,潘姨娘现在去怕是不大方便。 潘如君还说要请安,阿喜就觉出不对劲了,偷偷进屋子里跟爷说了一声。 陆澈说:“让她回去吧,下回再来请安。” 阿喜传了话下去,潘如君还说要见夫人,说她听闻夫人新得了两张花笺,上面的图案极其罕见,她想借来看看。 阿喜如实说了,陆澈站起来踹了他一脚,朝门口去了,阿喜麻溜儿跟上去,陆澈道:“她人现在哪儿?” 阿喜快步走到前面带路,方嬷嬷留了个心眼,也跟了过去。 潘如君看到陆澈直接出来了,先是一惊,跟着一喜,难得没有像以前一样那么怕他,反而还笑着迎上去:“爷。”她这是胜券在握了。 陆澈冷淡地嗯了声,说:“什么事。” 潘如君愣了下,才说:“以前是妾身不懂规矩,尊卑不分,现在妾明白了,知道分寸了,特意来给姐姐请安。” 陆澈扫了她一眼,她住嘴了。 他显然不信。 潘如君又说其实是她最近在收集各类花笺,听说夫人刚得了几张新的,她急着想借去看看。 陆澈还是面无表情的,潘如君看了眼立在边上的七巧,七巧躬着腰,头都快要垂到地上了,狠狠地握了两下拳头,站出来,“咚”地跪下,说:“奴婢有罪!” 陆澈眼皮都没抬一下。 潘如君忙道:“好端端的你跪下来做什么?” 立在一旁的方嬷嬷突然紧张了一下,从潘如君提到花笺的时候,她就开始捏了把汗了。 那个花笺... 还是夫人失踪那回,洗衣房里的人把夫人的衣服洗好送回了,里头还有一张信笺,翠绿色的,上头点缀着几片莲叶莲花,像是人专门画上去的。 她刚拿进屋子里,叫夫人瞧见了,一把就给抢了过去,她瞧着夫人的脸,当时就红了。 她登时就心里咯噔一声:莫非,夫人还和唐大人没断?!这信笺难不成是唐大人的? 她就故意试探问道:“夫人藏的什么宝贝哦?” 夫人把那信笺捂在怀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她说:“那老奴去取一个玉镇来,方才瞧着这纸笺被洗的皱巴巴的。” 等她取了玉镇来,夫人正把那纸笺摊开来,摆在手掌上看,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故意道:“嘿!这下老奴可瞧见了!” 夫人不理会她,将玉镇给抢过来,把信笺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慢慢用手掌将它铺平,又小心翼翼地将玉镇压上去,把上头皱巴了的地方都覆住了才算。 “夫人,这陌上花?是个什么花啊?”她好奇道。 夫人笑了笑:“嬷嬷不知道,这陌上,陌上,就是田间小道的意思,陌上花,自然是路边的野花啦。” 她愈发不解:“还是夫人博学,老奴实在是看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她见夫人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圈,笑嘻嘻地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家花哪儿有野花香’的意思!” 她心一惊,断定这信笺是唐大人写的无疑! 偏夫人在那儿美得很,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那纸笺,好像在摸一个大宝贝似的。 夫人说:“嬷嬷,你帮我把它裱起来吧,以后摆在我的床头前,每天一睁眼就看见它才好。”” 方嬷嬷顿觉眼前昏天暗地。 那唐大人实在是害人呐,害人! 夫人又说:“还是不裱起来了。” 她松了口气。 跟着夫人又说:“嬷嬷帮我绣出来吧,这样就可以保存得久一些了,我以后就放在枕头底下,每天都枕着睡觉。” 方嬷嬷面如菜色:夫人,老奴给您跪了! 眼前,七巧还是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方嬷嬷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怕是上回她和夫人说的话叫她给听了去。 其实七巧心里也没底,她就是赌这一次。 她赌那封花笺是夫人与人苟且的证据。 她偷偷观察了快半个月了,夫人每天临睡前,都要把枕头底下的纸笺取出来,摸两下才躺下。 要真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她心里没底,可是跟潘如君说的时候,却是十拿九稳的样子,加上柳姨娘上回说漏的那一嘴,潘如绝是信足了的,她才敢直接硬闯,而且专门等陆澈在的时候。 七巧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夫人私下...与外男有苟且。” 陆澈脸色一沉,阿喜瞧见了,对着七巧就是窝心一脚,把她整个人踹翻在地,叫剩下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潘如君没想到是这出,她本来只想装作在旁边看戏,把自己给择得干干净净,就算不成事,也脏不到她身上,可没想到七巧话才说了一半。 阿喜那一脚极重,他在陆澈院子里好几年,总是学了些拳脚功夫,一脚下去,踢得又狠又准,七巧大口倒抽着气,捂着心口喊疼,却是只见进气不见出气了。 潘如君在一旁干着急:没用的!你倒是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啊!那个信笺!藏在范氏枕头底下的信笺! 七巧没机会了。 因为上头陆澈说:“拖出去打死。” 方嬷嬷惊了一跳,姑爷说的是:“拖出去打死”,而非拖出去打,一字之差,结果却完全不同。 她知道,姑爷这是在替夫人示威。 今天一个七巧敢堂而皇之跳出来说这个,如果不重罚,明天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第二个七巧跳出来干些别的。 这回还只是胡说八道些什么,下回呢?下回是不是就敢谋害夫人了? 方嬷嬷感动得很,姑爷对夫人的信任与保护让她惭愧,她又后怕得很,这回姑爷是不信,连话都不让七巧说完,可下回呢? 下回姑爷会信吗? 方嬷嬷绘声绘色地把昨天发生的事全学了一遍,七巧是怎么说的,潘姨娘是怎么哭的,爷是个什么表情,阿喜又是怎么踹人的。 经过一夜的心惊肉跳,方嬷嬷现在勉强算是镇定了下来。 范宜襄让她去把枕头底下那张花笺取过来,方嬷嬷恭敬地取来了,她接过放在掌心,定定地瞧着上头的字。 方嬷嬷说:“夫人,咱们要不要把它给处理掉?” 她摇了摇头:“还是摆在枕头底下。” 死人了,活活被打死的,听说被打死的人肚子里的内脏都全烂了,而且会七窍流血。 七巧是自作孽,却又是间接由她害死的。 她的心狂跳起来了,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昨天还见着的人,悄无声息就这么死了... 被王赟绑走的那一次,她都没有过这么恐惧。 他处置人的时候,应该是信了的吧?信了她和唐越还有瓜葛的吧?不然为什么会动这么大怒? 是男人的自尊心? 难怪昨晚他这么暴力。 她捂了捂胸口,两边都叫他给吸破了。 好在这个信笺是他给她的,就是上回他让人去娘家接她的时候,送过来的那一封,上头写着“陌上花开可缓缓矣”的那一封。 难怪昨晚他才会这么问。 她现在后怕无穷! 还好,还好!还好她放的是他的纸笺! 否则,被打死的人说不定就是她了? 不会,至少陆澈现在不会轻易杀她。 小说里,她是先被打入了冷宫,被其他妃嫔嘲讽侮辱用刑,跟着是范家被抄了家,范捷被砍了头,其他的庶子们年长的也全都被砍了头,庶女们有的被充妓,有的被卖作奴才,范家垮了,她才死的,被陆澈赐了死,鹤顶红和三尺白绫,书里她选择了撞墙而死。 她脑洞开得有点大了,她已经在琢磨她的死法了,要是她,一定不会选择撞墙,脑浆崩出来,血流了一地,还不一定能死成。 那得多疼啊! 对自己得有多狠呐?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选鹤顶红呢,还是选三尺白绫? 第47章 郭氏去了皇宫见皇帝,潘如君以为她要在宫里多住几天的,没想到才两天就回来了。 郭氏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祠堂里,谁都不让进,苏嬷嬷也被赶了出来,整整关了一宿。 还是第二天中午,苏嬷嬷敲了第三次门,里头没有动静,大家才发现郭氏在里头哭晕了过去,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郭氏本来就一副老态,熬了一夜,更老了。 潘如君带着汤药进来的时候,破天荒看见郭氏躺在床上,手里竟然捧着面铜镜,正摆在眼前照着。 郭氏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上,一面照一面哭,还叹气。 潘如君不敢多问,看了眼苏嬷嬷,苏嬷嬷也是一副“奴才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虽然郭氏进宫,有苏嬷嬷陪着,但是一进了那道宫墙,就专门有一顶轿子把郭氏给接走了,苏嬷嬷则被领到了别的地方喝茶,还有专门的小丫鬟给她倒茶揉肩,招呼得十分周到。 做了一辈子奴才的苏嬷嬷,还是第一次被人伺候,才安逸了两天,又出来了,她本来以为老夫人一定是深得万岁爷喜爱的,可是等一见着老夫人的脸色,她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出来的时候,老夫人的脸是乌青色的,虽然进去的时候脸色也有点发青,可是现在这样更恐怖,而且两只眼窝凹陷了下去,远看还好,靠近了点就有点吓人了。 这是苏嬷嬷第一次进宫,但是她可以断定,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其实郭氏以后还是会进宫的,不过是要等陆澈当皇帝的时候了。这个苏嬷嬷却是不知道了。 苏嬷嬷端着潘如君送来的汤药,小声地在郭氏耳边说:“老夫人,潘夫人来看您了,还给您熬了参汤。” 郭氏眼睛还是只盯着镜子里,喃喃地说:“老?真的这么老么?” 潘如君沿着床边坐下来:“母亲哪里老,这是威严,母亲年轻着呢。” 郭氏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问:“是吗?”那陛下怎么一见到自己就,就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她记得,以前陛下看她的时候,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长在她身上的,陛下最喜欢用手顺着自己的头发丝儿,一溜儿水地往下摸,然后赞叹她的头发怎么这么顺滑,她的肌肤怎么这么滑。 可是陛下还说她老妇愚钝。老妇,她真的这么老吗? 潘如君让丫鬟取了个新做的抹额过来,是她这几日熬夜做的,本想再添点什么花样,暂时还没有拿定主意,想着等郭氏出宫来,应该差不多做好了,不料她却提前出宫了。 反正郭氏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潘如君想哄她高兴,就先拿了来送她。 郭氏一动不动的,眼睛里没有神采,潘如君就自己拿了主意,亲自上手去给郭氏戴,手刚贴上去,就被郭氏一抬手给打了下来,抹额跟着掉在了地上。 潘如君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苏嬷嬷也跟着跪了。 其余奴才也唰唰全跪了下来,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死寂,家具古董都是暗色的,平时本来就没什么生气,一静下来,整个屋子都死气沉沉了。 郭氏看着底下的这一群人,本来还气着呢,她们一跪,她就有些得意了,因为她一生气,她们就都得跪下来的请罪,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但到了宫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郭氏在皇宫去见皇帝的路上,碰见了几个妃嫔,有新封的几位年轻的贵人,还有两个嫔位以上的。碰见了,两边都得从轿子上下来打招呼见礼。 那些妃子们,一听说轿子里坐的人是四皇子的生母,一个个都十分好奇,伸着脖子看,可是等一看到真人,脸上都带了十二分的失望和鄙夷,有直肠子的,当时就说:“到底是宫里养人,还好我进了宫,若是在外头蹉跎着日子,怕就成了郭夫人第二了。”一群人笑做一片,花枝乱颤。 郭氏皱着眉,她讨厌她们那股子轻浮的脂粉胭脂香,当时她还觉得她们是在嫉妒自己,她们一个二个虽然被娘娘娘娘的叫着,可是在皇宫里头都是奴才,她可不是奴才,至少在自己府里头,她可以呼风唤雨。 可等见着皇帝,尤其是皇帝看向她的眼神,她就害怕了。 当年她拒不入宫,两个人早就没了情分。 可是就算她入了宫,情分一样也没了,她不奢望皇帝像当年在西疆那样待她,那个时候他只有她,可若进了后宫,她就会淹没在众多女人中了。 她不是最貌美的,不是最得他心意的,也没有一个显赫的母家,与其在深宫中年老色衰被皇帝忘记,还不如让他记一辈子。她早就见识了过这些宅子里下人们的嘴脸,她那样的出身,在宫里如果失了恩宠,只会被人作践。 她是来当主子享福的,她才不要做奴才,她更不要看着奴才的脸色行事。 这回进宫,从一入宫门,她就浑身不自在,见着皇帝的神色,她恍若坠入冰窖,暗自后怕:还好当年没有入宫。 皇帝冷眼看着她,他是念旧情,那也是看在老四的面上,当年他要接她入宫为妃,一是为补偿她,战火流连,她跟在他身边受苦了。二也是为了老四,她入宫,就是一宫之主,他给她的是妃位,谁还敢质疑老四的身份? 她坚决拒绝的时候,皇帝着实愣了下,以为她是谦逊,然后二次册封,派人驾了黄金色的马车去迎她,她还是拒绝了。 任谁满心欢喜地给你施恩,遭人义正言辞的拒绝,心里都不会好受,偏偏她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皇帝刚登基,一摊子事儿等着处理,还有好几拨儿人等着他去处置,她矫情,他索性就把这事儿给撂开了。后来偶然想起,喊了人来一问——淑妃还没入宫。 “淑”是他给她取的封号。 要说当初给封号的时候,皇帝心里对她还有几分余热,撂了一阵子之后,什么热劲儿都凉了,皇帝对她的印象就只剩下了四个字:不识抬举。 她矫情她的,皇帝可以不理会,可是两人中间有个儿子,皇帝还挺喜欢这个儿子,只好给了她一个诰命,常欢记得,当年皇帝下封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呀,他心想:哪儿有当今皇帝还在位,后宫妃子跑到外边去跟儿子住的啊。 常欢当时心里觉得,这位淑妃一定是嫌陛下给她的位份太低了,在耍小性子呢,妃位以上是什么?那是贵妃!形同副后!这下好了,连妃位也没了。 他当时就在心里捉摸着,指不定哪天这位“淑妃”就会自己请旨进来求陛下了呢,外头哪儿有宫里好啊。 结果,等了快十年,这位“淑妃”才进宫来。 现在得称她作“郭老夫人”了。 常欢偷偷观察皇帝的脸色,上面果然是一副”叫你当初不肯进宫,瞧现在成了什么模样”的表情。 皇帝懒得见她,却不能不给儿子面子,刚才常欢过来通传的时候就很是忐忑,这郭夫人身份微妙,安排在哪儿等陛下都不太合适,好在这事儿没让他费脑子,他禀了皇帝,皇帝就冷笑一声:“就让她来这儿。” 这儿可是养心殿,皇帝办公的地方。 看来陛下对这位郭老夫人,是一点旧情都没了啊。 皇帝说:“奉茶。”常欢送到郭氏手边,她翻了翻眼皮,没接。 常欢吃了一瘪,他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谁不卖他两分面子,这位郭夫人,十年过去了,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的不识抬举! 郭氏喊了声陛下,皇帝没反应,她跟着说:“澈儿在朝堂上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妾身...替他给陛下告罪。” 一个妾身就把皇帝噎得没话说了。 常欢在一旁低着头,心说:您都多大岁数了,又是什么身份,还跟陛下称妾呢。 皇帝懒得和她打秋风:“老四是个好的,你养得好。”意思是,客气话别说了,直接上正菜吧。 郭氏谦虚道:“不敢当,这次赈灾的事儿怕是给陛下添乱了。” 皇帝脸色变了变,没开口,刚才她提到“朝堂”二字他就有些不喜了。 常欢是吓得汗都出来了:这个郭老夫人是活腻歪了?她是什么身份?敢在陛下面前提朝堂上的事儿,提就提了,还要细化到“赈灾”这事儿上,生怕陛下不知道她私底下干政了吗? 皇帝一直没说话,郭氏惶恐,她担心是不是儿子那个赈灾的法子激怒了陛下,还是王家那事儿?陛下把王家被关一事记在儿子头上了?她在府里头着急上火,偏偏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不,一听说儿子往景山去了,她估摸着当天赶不回来,就着急忙慌地进了宫。 她想着,要真是儿子惹怒了陛下,她就一定要向陛下阐明真相,陛下身居高位,很多东西不一定都瞧清楚。 可是陛下一句话不说,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越琢磨越害怕,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朝皇帝跪了下来。 常欢站在皇帝边上,这一礼他可不敢受,赶紧往边上撤了一步。 皇帝冷笑:“你就是为这个进宫来的?” 郭氏对他情绪的异样还恍然不察,告罪道:“澈儿不懂事,处事不周全,是妾身教子无方。” 皇帝冷笑:“你想说的是朕‘教子无方’吧!”老四从小都跟在他身边打仗,吃住常在军营,在她身边的日子少之又少,这些年更是,老四每年在京里待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这回算是待得最久的了。 郭氏称:“妾身不敢。” 皇帝听得冒火,郭氏不知他火由何出,还当做源头是在赈灾与王家的事儿,辩护道:“陛下不知,实在是那范氏巧舌如簧,总用妖言蛊惑澈儿,才会让澈儿犯下如此弥天大祸...” “老妇愚钝!”皇帝站起来指着她怒斥。 按理来说,范家和老四的婚事还是他扯的线,他亲自赐的婚,当时范老爷子还不大乐意,想把宝贝女儿多留几年,也架不住他一道赐婚的圣旨,范老将军还闹了几天脾气。 范家敢闹脾气,那是他们有那个本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皇帝别的话都说不出,他觉得说了也是废话,她也听不明白。 郭氏跪在地上一个字不敢说了,等被常欢请出去的时候,她也没能明白,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出去后,郭氏瞥了眼常欢:“陛下这是怎么了?”说话的语气跟在府里一样,就像是在跟自家奴才说话,颐指气使的。 常欢今儿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斜睨着说话,他面色不改的,笑着说:“夫人您今儿个是赶上不好的时候了,陛下遇着烦心事儿了。”意思是,陛下生气跟您没关系,他当然不敢直说,陛下刚才也只是骂了她,具体什么缘故爷没说,揣测圣心,他还没那个狗胆。 一般他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基本也都明白了,全都乖乖退下了。 可是偏偏就遇着郭氏这个例外。 郭氏心里一紧:一定还是儿子那事儿!追问道:“陛下遇着什么烦心事儿了?” 常欢心里突突,脸上带着笑,说:“这奴才可就不知道了。” 郭氏以为他要赏钱,连忙从袖子里掏出几锭银子,一锭二两,足足五枚。 常欢眉开眼笑,心里却实在看不上,也没去接那银子,指了另外两个太监过来,对郭氏说:“您难得进宫一次,可要四处多逛逛,赏赏秋景,这宫里的景色,可跟外头的不大一样,好些花儿草儿,外头都见不着。”常欢这是在提点了,宫里跟外头可不一样哦。 郭氏以为他在挤兑自己,狗奴才,翻了翻眼皮,转身去了。 宫里的奴才各个都是人精,见常欢是这个态度,对她自然也就怠慢了。郭氏又是个不会驭人的,住了两天不到,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临走前她还想见皇帝,可是连常欢的面儿都见不着了。 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出了宫。 皇帝对她的态度冷淡,她是料到了的,却没想到能生这么大的气。她想来想去,得出两条,一个是儿子的错,一个是自己美貌不复。 可是京中德高望重的当家主母,不都是这样的打扮作态吗?宫里比不得外头,宫里的女人只要恩宠,别的都不用担心,但是她不一样,她是府上的主母,她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她不能只把自己往花里胡哨年轻漂亮里打扮。 想明白了这一点,郭氏的怒意是一点都没有了,她很庆幸自己的明智和高瞻远瞩,还好没有进宫,不然连那些个奴才们都敢给她脸色瞧。 儿子惹怒皇帝,这个是坐定了的,她想着等见着儿子,一定要让他去给陛下好好赔罪,实在不行,那就再出去打几场仗,将功赎罪也好。 想着想着,郭氏就让潘如君去捡被她摔在地上的抹额,深棕色的底色,上头嵌着几个祖母绿的猫眼石,她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符合她身份的。 潘如君冷不丁说了句:“七巧没了。” 郭氏一愣,怒道:“她好大的胆子!” 潘如君小声说:“是...爷处置的。” “逆子!”郭氏大怒,让人去把叫陆澈过来问罪。 潘如君道:“母亲忘了,今儿个五皇子做寿,爷和夫人去赴宴了。” 第48章 好生养 这是五皇子第一次办寿宴,交给皇妃薛氏去办,薛氏虽然嫁过来这么多年,可这个办寿宴,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里里外外男宾女宾,吃的喝的看的,赏的听的玩的,亲疏远近,谁谁谁有过节,谁俩不能放在一块儿挨着,什么身份的人该由府里什么位份的去招待。光是座次的安排就让她一个头两个大,从下了帖子拟定来宾名单以来,她还是惶惶不安,生怕有的人回帖子说是来两人,结果来多了,又怕有的人说要来,最后却又不来,那不就是和她事先安排好的席位对不上号了吗? 再是饭前听的戏曲,用的茶水点心,正餐,酒水等等她都一一亲自过目,五皇子还看她笑话:“你就是办砸了也有爷给你兜着呢,松快点!” 乖乖,终于到日子了! 五皇子在前头招呼男宾,她在后头陪女眷们听戏,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而且四皇妃很给面子的来了,她见着她真人的时候着实惊了一跳,对于四嫂,她和京中许多人一样,只听说过,没亲眼见到过。 她本来正在和几位国公夫人闲聊,听得外头的传令,就起身道:“失陪了。” 几个国公夫人也不拿脸,一副“你忙你就去忙你的,我们很理解”的表情,等薛氏一转身,她们就换了座位,她们可不想待会儿薛氏带着四皇妃过来了,和她们一块儿坐。 薛氏走得急,生怕怠慢了四嫂,等她出去的时候刚好五皇子也过来了,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好像无声地再说:我就知道你会亲自出来。 跟着外头传话的太监亮着嗓子道:“四殿下四皇妃来了——” 她理了理鬓角,端正着身子面向外头。 老远瞧着老四牵着一个贵妇打扮的女子慢吞吞地走过来。 薛氏有点紧张,那边又走得极慢,频频看向五皇子,五皇子回她一个放心的表情。 那两人为啥走那么慢? 因为这两个人在赏花! 怪只怪五皇子这次宴席设在这天香园,秋海棠又是天香园一绝,正值花期,开的满园都是,恰好今天有东南微风,整片园子都飘洒着海棠花瓣。 范宜襄一进园子,就入了一片海棠林迷宫,头顶上不时有粉色的花瓣坠下来,抬头,入眼就是成片的粉白、鹅黄、粉红、胭脂红、石榴红、朱红、深红...越往里走,颜色越深越夺目,都是成片花海,远远看过去,路都没有尽头,只有绵绵无尽的花。 陆澈牵着她的手,没说什么,只是把脚步放慢下来,趁着这会儿子可以陪她赏赏花,看看风景,待会儿酒宴一开,闹起来了,不说还有没有这份心境儿,只怕有那些喝多了的还要附庸风雅来这儿折花念诗,那就煞风景了。 她停下来赏花,他就停下来赏她。 她看得入迷,他伸手从她身后摘了一朵樱桃红的海棠,往她鬓角轻轻一别,她穿得是秋香色,衣服正面背面恰好都绣有海棠。 范宜襄抬手摸了下鬓角那朵花,抬头问他:“好看吗?” 陆澈含笑着点点头:“好看好看!” 那她就不摘下来了。 薛氏用眼神询问五皇子:这位果真是四嫂?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悬着的心算了落了一半:这四嫂,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 不过她还是悬着半颗心,爷说过:人不可貌相。 她跟着五皇子迎上前,先等夫君行完礼,她才跟着说了声:“四哥,四嫂。” 范宜襄冲她点头笑了笑,没说话,她这是跟陆澈学的,一路上有人来跟他套近乎,他就是这副表情,她不知道说什么,也就只好学他扮高冷了。 薛氏心道:这位四嫂和老四的性子倒挺像。 五皇子领陆澈去男宾处,他只好松开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她赶紧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在说:爷刚才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她一下就明白了。 他刚才在路上,私下跟她说:“谁要是冒犯你了,只管教训。若是教训不了的,就先记着,回头告诉我,我替你去教训。”竟然不是让她收敛性子不要任性?! 范宜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陆澈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头,板着脸道:“记住了吗?” 她才意识到陆澈这话是认真的。 是她表现得太紧张了?还是他小心过度了?还是...真的会有人冒犯她? 这都不重要了,反正得了他这句话,她心里就好像有了底一样,她本来就不怕被别人欺负,只怕他欺负。他既然都开金口了,让她怎么嚣张怎么来,她就真的一点都不怕了。 她朝着他用力地点了两下头,表示:我不会被人欺负的!我不会给咱们府上丢人的!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看她的眼神越发担忧了? 薛氏引着她进去,穿过月亮门,就能听见前头热闹的声音了,唱戏的声音,还有女眷们说话的声音。 一路上寒暄,薛氏先客气地问候了一下:府上老夫人身体可好?又问她身体可好?在用什么药? 她一一答了,然后回问过去,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没有一开始这么拘谨了。 范宜襄看这个五皇妃年纪比她年长,张口嫂子闭口嫂子却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也不因为她之前的谣言对她另眼相看,暗叹这也是个人物了。 她来之前就知道五皇妃虽然只大她五岁,却已经是三个儿子的娘了!能平安生下三个孩子,而且都养活了,不是她手腕了得就是五皇子待她真心。 她跟陆澈打听的时候,一开始还有点羡慕这个五皇妃,不管是不是她手腕厉害,能怀上三个,都证明五皇子对她是情谊不菲的,她正在脑补他们二人的琴瑟和鸣。 结果陆澈在那边叹了声:老五十六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他的福气啊。 她屈指一算,五皇妃比五皇子小两岁,岂不是十三岁怀孕,十四岁产子?!她瞬间石化,一点都不羡慕她了。 陆澈手里捧着本《食珍录》,一边看一边叨叨,说什么老五媳妇有福气,进府第一年就给老五生孩子,还生的是儿子! 范宜襄就默默地听着,没接话,人家说完一这番话后,突然就不说了,只是眼神炽热地盯着她看,她被他盯得发毛,背过身子假装去补妆,就被他扳着肩膀强行装过来,对着他的脸。 他说:“生气了?” 他话里话外,不就是说她不能生吗,她心里憋屈,脑子里乱成麻,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是要她生还是不要?她有点烦了。 生不生的,这也由不得她,她的身子恐怕早就被美人丸给蹉跎坏了。 跟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一下慌了,心里一酸,手里的书也不看了,撇了书,凑上来,亲着她的脸颊,把泪珠子一颗一颗舔进嘴里,又用手给她擦着泪,低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可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委屈着你了?” 她哭得更凶了。 因为她觉得现在哄她的陆澈好温柔好温柔啊! 他还要哄,她一把抱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嘴巴“吧唧吧唧”地亲上来。 他愣住,随即笑了:“这是在装哭闹我呢?” 她亲得凶狠极了,一时把他都给震住了,他还是笑,由着她在自己脸上唇上又亲又咬,他道:“我的襄襄这是在生爷的气呢!” 她气喘吁吁地说:“生孩子!谁不会!” 眼里的泪还没有断,陆澈尝进嘴里的味儿带了几分咸味和苦涩,他两手放在她的小腰上,圈着抱住她,把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回应着她的吻。 这一下,倒把她刚才的火给亲得全灭了。 她都忘了刚才为什么这么伤心了。 她这边没了火,却把他的火给勾了起来,他一面亲她,一面说:“爷不要孩子,爷只要襄儿。” 范宜襄看着眼前的薛氏,她穿得是一身石榴红,有些妖艳的颜色被她上身之后,却成了端庄和喜气。薛氏身量高,该细的地方细,刚胖的地方胖,总体而言,就是比她更有女人味,更有味道,而且,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因为...屁.股大! 她不好盯着她那儿看,就假装去看她的鞋面,头一低,薛氏看到她鬓角处的簪的那一朵海棠。 刚才陆澈给她戴上去的时候,薛氏和五皇子远远都瞧见了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想起来了当年,他们俩夫妻也这样闹过,她还要给他戴上呢。 这么想着,薛氏对这位四嫂又觉得亲近了些,她笑道:“四嫂戴着这花真好看。” 范宜襄有些不好意思了,陆澈闹着玩的,她一时没取下来,结果就给忘了,抬手摸了一下,冲薛氏笑了笑。 薛氏更觉得她好相处了,心说:京里面的那些谣言果然不能信! 入了席面,陆澈没有爵位,五皇子也没有,他们俩的皇妃也没有受封,只是顶着个皇家媳妇的虚名,所以在场的多半女眷是无须向她们俩行礼的。 但是,爵位不爵位的,不过是皇帝一句话,重要的是这两位爷,手里可都是有实差的,四殿下现在管着户部,五殿下最近在礼部述职,管着科举。 都是热门的差事,这个年头,爵位哪儿有差事值钱,这回肯来赴宴的,多半就是冲着五殿下管着的这个礼部,求不着什么好处,露露脸也是好的,所以一见着两位皇妃进来,一时都站了起来,要给她俩行礼。 两人说了免礼,入座看戏。 唱的是《拜月亭》,正好演到女主父亲嫌弃男主书生是个穷秀才,撇下病重的男主,强行将女主带走,拆散有情人。 席下有女眷用帕子拭泪,其中当属跟着苏姨娘一起前来的范湘哭得最伤心。 她是望戏生情了,也不管是否符合情境,她就觉得她是那苦命的王瑞兰,四殿下就是那秀才蒋世隆,其余那些人,柳姨娘也罢,四皇妃也罢,就当做是那狠心拆散有情人的恶毒父亲! 第49章 厚黑学 戏唱到最后,书生终于考取功名,成了状元,得以与女主团聚,终成夫妻,恩爱一世。 范湘用帕子抹着泪,苏姨娘偏头看她,瞧她两只眼睛都哭肿了,给吓了一跳,低声道:“怎么就哭成这样了?”抬手给她抹泪:“妆都花了。” 范湘掩面离席,要去补妆,就有小丫鬟上前来问她:“姑娘是要去更衣吗?” 她点点头,小丫鬟给她带路:“姑娘随我来。” 男女宾客不过是内外隔张墙,出了这道门,范湘就听见了那头的声音,那边倒没排戏,传出来的是丝竹管弦声。 范湘步子顿了下,小丫鬟扶住她:“姑娘小心台阶。” 唱完戏了,戏子们全都走到台前磕头领赏,薛氏问范宜襄:“嫂子说哪个演的最好?” 范宜襄想了想,笑着说:“王瑞兰的父亲演得最好。”就是狠心拆散有情人的那个。 薛氏先是一愣,然后喷笑:“是好!”演的叫人恨得牙痒,能不好吗?就让下人去赏她,然后专门又让她去洗了脸,回来接着演,不过不是刚才那种折子戏,而是一个人唱。 那唱戏的洗完脸出来,给各位主子行礼,差点没叫范宜襄喷茶,她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不信道:“你方才演的是谁?” 那唱戏的叫做青樱,自幼进了班子,因模样生得不够俏,又不会来事,没人捧她,就总演一些不讨喜的角儿,平日里得的赏也是最少的,突然被点了名出来,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磕头道:“小的刚才演的是王瑞兰的爹。” 范宜襄这回是不信也得信了,她赞道:“你演的真好。”一个老态龙钟的老爷儿们,摘了胡子卸了妆,结果是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小姑娘,这不是神演技是什么? 她拿了好几枚金锞子赏她,青樱含泪磕头谢恩,她知道了,就是这位贵人刚才点了她出来,才有的这些赏赐,换做从前,那可都是演书生小姐得的赏赐最多。 薛氏指着青樱,对范宜襄笑道:“她这是高兴坏了,倒叫嫂子见笑了。”又偏头对青樱道:“看这脸哭的!还指望你再唱两段呢,快去后头洗把脸,再出来接着唱,唱得好了,还有赏!” 青樱是个憨厚的性子,对范宜襄又实实在在磕了两个头,才告退下去。再回来时,脸上顶着两片红,范宜襄以为她是高兴,后来觉得不像,偷偷问了薛氏,薛氏笑着说:“估计是刚才洗脸用了力,把脸给搓红了。” 范宜襄点了点头,心说:鬼才信。 青樱是把好嗓子,刚才扮老爹,能学出一副男人的声音,现在恢复了本声,又清脆又利落,她是头一回被主子留下单独表演,更是卯足了劲要唱得最好。 结果唱了一会儿嗓子就不行了,又沙又哑的很难听,她跪下磕头。 薛氏没说什么,没骂她也没说再赏,让她下去了。 范宜襄心里有些不好受,她觉得刚才是她多嘴了,就不该说她演得好,她刚才瞧了青樱的脸半天,倒像是被人扇耳光给扇红的,还有嗓子的事儿,说不定就是有人眼红她受赏的多,然后暗自害了她。 还不知道这嗓子是不是坏了呢。 酒宴开了之后,还是男宾那边热闹些,主要也是因为是五皇子的寿宴,重头戏都在外头,女眷这边不怎么喝酒,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差不多了。 她对和这些贵女们交际寒暄没兴趣,跟薛氏道了别就先去外头的马车上等陆澈。 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了。 阿喜的声音传过来,阿喜说:“爷您慢些走,仔细脚下!” 她掀开帘子,陆澈正好走到马车面前,抬头看见她,就笑了:“喝酒了?” 她摸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陆澈上车,身上也带了酒气,见她把手还贴在脸上,也伸手过去贴她的脸,她就去摸他的,两个人摸了一会儿,车子动了,她才把今天唱戏的那个事儿说给他听。 陆澈听她说完,别的没说,单问:“果真演的这么好?” 她眨眨眼,肯定地点了点头:“我都瞧不出是个姑娘,我还以为真是个老爷呢。” 陆澈被她逗笑,把她拉进怀里亲了一口:“要真是个老爷,能放进去给你们唱戏么?” 她愣了下,他说的好有道理啊,这么一看,衬得她好蠢的样子。 还是嘴硬说:“那个老爷真叫她演真了,大家都气得咬牙呢。” 他忍不住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门:“我看就襄襄自己气得咬牙。” 本来要讨论那个青樱嗓子是怎么坏的,脸是怎么肿的,结果变成了向他证明那个老爷是真演得好。 陆澈被她磨得没办法,听她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戏文,才连声道:“好好好,襄襄说演的好就好,襄襄要赏多少金锞子给她都值。” 范宜襄心说:合着是在心疼银子啊! 这一袋金锞子还是他们来赴宴,临下车前他给她的,陆澈只是随口一问,带了赏人的玩意儿吗?她美滋滋地拿了两个荷包出来,放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打开一看,一袋是金叶子,一袋是金瓜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爷还没有这么穷。”然后扔了她一袋金锞子,每一枚都沉甸甸的。 她面上满满的感动,一副:土豪你好有钱啊,土豪你包.养我吧!心里说:真败家啊!赏个人都这么实在。 等上了宴席,她才发现这儿的人赏人都是用金锞子啊,还好有两手准备了,不然就丢人了。 金叶子金瓜子什么的是在府里面随便赏着人玩的,不过是看着好看,真融了值不了多少钱,可是到了外头来,就不能再用这些赏人了,人家得了你几片金叶子金瓜子,能拿去做什么?面上还得一副感恩戴尔的模样,私底下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范宜襄觉得自己真的蠢。 陆澈就说:“爷给你的那袋金锞子呢?” 她得意道:“都赏完了。” 陆澈轻叹了声,没说什么,可是看他的表情她也知道,他肯定在心里说:“真败家啊!” 陆澈心里的原话是:我这个败家媳妇! 回到西园,两个人身上都有酒气,各自洗完澡,然后两个人光着脚丫子坐在榻上聊天。 范宜襄手里捧着杯玫瑰露,陆澈单手举着杯醒酒茶,另一只手握着本书。 陆澈说:“爷给你看样好东西。” 范宜襄:...... 拿眼睛瞄了眼他胯.下,这个好东西? 陆澈脸一板,往她脑门打了下:“瞎看什么。”然后又忍不住笑了,叫阿喜。 阿喜进来,手里捧着个白玉瓷盘进来,里面盛着浅浅的一层水,水中横躺着三只海棠,粉白、粉黄、粉红。 陆澈道:“你园子里现栽怕是来不及,就先拿这个应应景,凑合着赏一赏吧。” 阿喜把瓷盘放下后就出去了,她趴着赏了会儿花,问他:“爷,这花能活多久啊?” 陆澈道:“三五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心里叹了声,他心里暗暗道:现栽海棠树来不及,回头给她弄几盆盆景应该还是可以的。 “襄儿。”他对着她后背喊道。 她嗯了声,回头看他。 “过来。”陆澈朝她挥了挥手,她就乖乖趴进了他的怀里。 他开始跟她分析老五家戏子那件事儿了,他先问:“你觉得谁会打那个戏子呢?” 范宜襄想了想,才说:“谁最不高兴她得赏,谁就会打她。” 陆澈眼睛微微一眯,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难得秀一次智商,她赶紧说:“打她的人只能是今天这出戏的两个角儿了,要么是演书生的,要么是演小姐的。平时他们俩拿的赏赐最多,也是被捧得最高的,结果阴差阳错成了一个丑角儿,她们肯定要打她泄愤的。” 陆澈看她的眼神柔得都快掐出水了,他忍不住亲了她两口:“我的襄襄真聪明。” 她有些得意,正要自夸两句,他接着道:“不过襄襄只说对了一半。” 她:“......” 陆澈只说了一句:“襄儿都想到了是她们下的手。” 什么意思?! 是在说她这么蠢都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吗? 也是,她们俩的嫌疑最重,但是往往就不会是她们下的手。 陆澈成功激起了她对于八卦的探索。 她抱着他的胳膊追问:“那爷觉得是谁下的手?” 范宜襄这么问陆澈,陆澈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就说:“她很可能是自己动的手,然后来一招移祸江东。” 范宜襄心里一阵恶寒,她不觉得青樱是个耍手段的。 而且根本问题是,她把自己打一顿,嗓子也弄哑了,图啥呀? 陆澈亲着她的脸:“襄儿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脑子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她摸摸脸,脸上的表情是:我有吗? 陆澈又笑了笑,接着道:“老五平日就爱养戏子,捧戏子,今天能摆出来的,必然是最得他意的。” 陆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暧昧,她就听出来了,养戏子和捧戏子估计不只是单纯为了看戏...就像养舞姬一样。 虽然唱戏的多为男子,但是她今天在五皇子府上见到的那几个都是女孩,模样一个赛过一个,青樱放在里面算是极其普通了。 她为薛氏叹了一口气。 可是陆澈接下来的话,让她把对薛氏的叹息又收了回来。 因为他说,青樱打自己很有可能是薛氏授意的!? ?! 她彻底懵逼了。 陆澈就同她分析啊:你看,老五这么宠爱那两个戏子,薛氏一定恨得牙痒痒的,今天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打她们脸的机会了,那就赶紧利用一下吧。青樱上一刻才被赏了,还专门要留在园子里给各位主子再唱一段,下一刻嗓子就哑了,任谁都会把矛头指向那两个,这个时候疑心、谣言就起来了。 她们私底下怎么整青樱,打残打死都没什么事儿,也没有人会传这个事儿,可是这次就不一样了,五皇子的寿宴,这么多尊贵的客人,尤其青樱还受到了四皇妃的金口称赞,你们俩还这么不识抬举,那不就是丢了老五的面子吗? 而且薛氏也是吃定了,老五肯定不会查这件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子被打,老五犯不着去查这件事。 他不查,就不会知道真相,只会凭直觉,就不会知道到底是她俩打的青樱,还是青樱自己打的自己。有时候,不知道真相比知道了真相还要恐怖,然后老五就会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太宠那两个戏子了?这种念头一旦起来了,就很难再下去了。 而那两个角儿因为青樱受赏一事,心里肯定别扭着,再加上府上的谣言,难免有些不痛快,等到时候见着五皇子,耍耍小性子,那就能彻底把五皇子给惹毛了。 然后薛氏就可以轻轻松松把她们俩给解决了。 陆澈说完这一通,范宜襄赶紧递上一杯甜腻腻的香露,他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望着她道:“明白了吗” 她:??? 她需要时间去消化一下。 不过她现在对陆澈的感觉就是:好崇拜好崇拜哦!你智商好高,你好厚黑好厉害哦! 陆澈接收到她目光里的感情,把手里的杯子往旁边一放,将她带进怀里,对着她的唇就印了下去。 她还沉浸在上一刻的崇拜中,被他这么一亲,整个人都晕乎了,啊啊啊,这个人舌头酿了蜜,好甜啊。 她忘了她刚才给他喂了香露喝了。 两个人来了一场绵长的吻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吹了灯,屋子一下黑咕隆咚,她赶紧把脑袋埋进被窝里,陆澈在外头笑道:“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给爷在帐子里点个灯。”刚才是他去吹的灯。 范宜襄赶紧坐起来去摸灯,陆澈已经钻进被窝了,拍拍她的手:“别瞎忙活了。” 两个人齐齐睡下,躺平。 她没有睡意,轻轻喊了声:“爷?” 陆澈低声“嗯”了一下,没了动静。 她就不敢出声了,以为他睡了。 陆澈等了半天,以为她会对这件事儿发表一下感慨,他好借此教育她一下,比如人不可貌相,比如驭人之道,然后慢慢引出今天在前头发生的一件事。 结果等了半天,那边传来:zzzzz。 他叹了声,想了想,那也不算什么大要紧的事儿,就是有几个喝多了,闹得荒唐了些,把范家的一个庶女当成了丫鬟,然后做了糊涂事儿,好在及时叫给压了下去,倒也没掀起多大动静。 第50章 我要抱抱 范宜襄觉得自己是刚睡着就醒了,睁眼的时候四周还是黑洞洞的,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帐子看了一会儿,渐渐才觉得屋子里有了些微光,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的光,还有外头点的灯。 旁边呼吸声还在,陆澈还在边上睡着,现在天都没亮。 她是酒醒了,她喝不了酒,宴席上虽然只被缠着灌了两口果酒,一路上还是觉得烧心,所以刚才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是等酒劲儿下去了,一下就清醒了。 她失眠了。 屏息听了一会儿,旁边人的呼吸很淡,不像是沉睡的样子,她被子里的手慢慢伸过去,摸到他的手,好冰! 她又伸出两只脚却探底下陆澈的,也是冰冰的。 相反她却跟个火炉子似的,浑身都热乎乎的,她慢吞吞地挤过去,然后张开双臂,像抱熊娃娃一样,轻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陆澈透不过气来,轻哼了身,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她干脆就缠了上去,身子贴合他躺着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他。 然后... 陆澈就被勒醒了,伸手朝她勒着自己的两只胳膊拍了两下。 她本来迷迷糊糊的,就快重新入睡过去了,两只眼皮打着架,突然挨了两下,惊得身子一抖,勒在他胸口上的两只胳膊又紧了一下,连带着被抱在怀里的陆澈也跟着她被吓了一跳,他道:“是要把爷给勒死吗?还不快松手。” 她赶紧把手松开,才发现她刚才整个身子都窜到床头顶着了,陆澈像个孩子一样被她给勒在怀里。 陆澈板着脸道:“成何体统!”然后忍不住,幸福地笑出了声。 接着伸手探上去,摸到她的脑袋,往下一按,把她整个人都按进了他的怀里,刚才是她抱着他,这下又变成他抱她了。 这样才对。 他拍了拍她的屁股,满足地说:“睡吧。” 范宜襄在他怀里蹭了蹭,睡着了。 范家,苏姨娘的院子叫了好几次热水,惹得膳房里怨声载道——这个时候原本都该歇着了,结果还得守着灶屋给烧热水,平常主子们用水要么是临睡前,要么是大早上。大半夜叫水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么是有谁突然发动了要生孩子,要么是病了,这平白无故地把睡着的人叫起来,让人一直盯着热水,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再叫,这可不得在灶房里守一夜?! 真没见过这么作践人的! 要真只是叫热水也就算了,还要叫吃的,什么蛋羹、芝麻糊、还要吃核桃酱,这就不只是耽搁那几个值夜的了,连厨子也得被叫了起来。 要说苏姨娘也好,四姑娘也好,平日里是没这么大脸子的,就算她们敢这么作妖,也没人买她的帐,谁不知道府里头都是柳姨娘管着家。 可自打柳姨娘病了,风向一下就变了,苏姨娘开始慢慢地揽权,柳姨娘连声儿都不吭一下,虽然也有二姑娘和三姑娘压着,可到底都定了人家,眼瞧着等过完年就要嫁出去了,下人都不怎么服她们俩。 只好夹着尾巴讨好苏姨娘了。 说不定这回叫热水是假,示威做脸是真。 刚从五皇子寿宴回来,脸上还沾着光呢,人家说是赴宴给累着了,不就是要用个宵夜,烧个热水,你能怎么说? 柳姨娘还是病着,今晚是范峥峥陪她,忍不住就说漏嘴了:“不就是去参加了个寿宴,瞧把她给得意的!” 柳姨娘这病本来是被吓出来的,又没真病,躲了两天,没见四殿下那边再怎么样,虽然还是担惊受怕,但是精气神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就开始着手两个女儿的亲事了,听她这么说,摇头道:“她不是爱折腾的人,怕是这回在宴席上出了什么事儿。” 可到底什么事儿她都猜不出。 她连宴席上到底有哪些贵人出席都不知道。 范峥峥道:“能出什么事儿?大不了就是受了凉,叫了七八次热水了,都够来回洗十来次澡的。”小人得志,这范湘是以前的打挨得不够。 柳姨娘点了点头。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又传消息来,说那边让叫大夫,不是叫平日里常给府里看病的大夫,而是在街上药铺子里找的郎中。 柳姨娘有点坐不住了,什么事儿非得大半夜里一个劲儿折腾,要么是做戏给人看的,要么就真是急事儿了,苏姨娘那样的性子,扮了大半辈子的胆小怕事,不过是得了几天的权,就敢这么玩,柳姨娘是不信的,怕真是遇着事儿了。 她叫来膳房的人,问了一圈,除了热水,那边还叫了好几道粥汤,都是补血的,让里头加了党参、阿胶、当归、花胶。 范峥峥冷笑:“这是没吃过好东西了,合着是要把这辈子缺的都补回来!” 第二天柳姨娘下床,亲自去苏姨娘院子探望。 刚到院子口,远远就瞧见屋子里下人都叫给打发出来了,屋门紧闭,她笑了声:“哟,这是知道我要来,妹妹老早就派人出来迎我了?” 苏姨娘听到动静出来,模样叫柳姨娘吓了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病了这些日子的不是她而是苏姨娘呢。 她亲热地迎上去扶住苏姨娘:“妹妹这是病了?脸色瞧这不好。”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走。 苏姨娘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她定在原地,一步没都没能让柳姨娘挪动,她道:“劳姐姐费心了,四姑娘昨儿个吃坏了肚子,路上吹了风,晚上突然发了急热。” 柳姨娘面露担忧,关心了几句,心中冷笑:发热要用这么多大补的药? 说什么苏姨娘都不肯让她进屋子里去,她心里已经就猜出了七八分。 回了自己院子,范峥峥责备道:“一早醒来就不见了姨娘,可把我吓坏了,怎么就往那晦气地方去了?” 柳姨娘道:“连屋子都不肯让我进去,不过老远的,我就闻到了一股子腥味。” 范嵘嵘也进来了,听了这一嘴,就问:“什么腥味儿?” “血腥味。” 两个女儿对视看了彼此一眼,以为是范湘有了月信,才低声问:“那美人丸对她没效?” 一听到美人丸柳姨娘就心里发憷,她训斥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个。”方子和药丸她全都毁了。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柳姨娘不打算接着说了,只嘱咐两个女儿道:“以后远着些范湘。”她猜不准范湘这个事儿,是外头哪个爷做的,反正是被压下来了。 而且那个爷在做的时候,压根就没拿范湘是个东西,不然能闹成这样?都一夜了,还能闻到血腥味,怕是伤的不轻。 要真是个瞧上她人儿的,哪里舍得这么弄。 怕是那人连账都不想认。 会是谁呢? 柳姨娘想破了脑袋,五殿下?四殿下?还是哪位爵爷? 范湘下半夜睡了一会儿,早上柳姨娘来的时候又醒了,苏姨娘打发走柳姨娘,一进屋就见她在哭,她让人都下去,把门合上,只留自己守在床边。 范湘缩在被子里,一边哭一边低声哼着什么。 苏姨娘凑上去,听到她哼的是什么,心猛地跟着一颤,伸手抱住了女儿。 范湘喊得是“疼”。 等她哭的这股劲儿消停了一会儿,苏姨娘喂她喝了碗芝麻糊,小心地问道:“你可瞧见了是谁?” 范湘身子一震,又开始落泪了。 她不敢去回忆。 到了下午,她才咬着牙齿,隔着帐子,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苏姨娘凑上去听,隐约听见她说的是“四殿下”。 范宜襄打了几个喷嚏,陆澈正好进屋,听到了,就问:“怎么就着凉了?” 她刚想问他怎么今天怎么早就回来了,抬头看了眼外头,天都黑了,屋子里早就点了灯,她才没知没觉的。 陆澈没听见回答,随手摘了身上的斗篷,往旁边阿喜方向一扔,才又问了她一遍。 她也不起身给他行礼了,因为每次他都要扶住,不让她彻底福下去,而且她发现他不是很喜欢她给他行礼。 就说:“没着凉,就是鼻子有些痒。”说完又打了几个喷嚏,然后捂住了嘴,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她怕把病气过给他。 陆澈脸色一变,屋子里的人,连带方嬷嬷齐刷刷全部跪下了。 她:??? 陆澈:“都怎么照顾的夫人?” 他瞪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都下去领板子。” 众人跪着退下,他又瞪了她一会儿,才说:“方嬷嬷的先欠着,等夫人病好了再打。” 这先欠着就等于是不罚了。 陆澈这是卖她一个人情啊?还是卖了方嬷嬷一个人情? 她心里忐忑着,最近嬷嬷总在她耳边念叨姑爷这个姑爷那个,尽捡好听的话说,真是!方嬷嬷作为她的眼睛耳朵,好像完全已经被陆澈给收买了。 她又在想:方嬷嬷在书里面是对陆澈恨得不得了,每次提到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菜市场杀猪的,说他杀人就跟杀猪似的,说他粗鲁,说他残暴,说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我们这样美丽大方才华横溢的夫人呢? 连方嬷嬷的态度都能变,会不会陆澈也会跟着变? 陆澈也可以变得不那么讨厌她,讨厌范家? 想到这个,她有点激动,脸色微微泛红。 陆澈瞪了她半天,没见她露出半点“我错了”的表情,反而眼睛还越来越亮,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来,坐到她身边,找到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在手里:“怎么就这么让人不放心。” 她被他的手冻了一下,才惊觉他今天回来都已经穿上斗篷了,这天是真的开始凉了。 她刚刚想了那一通,就好像看见了希望一样,笑着在他怀里蹭了蹭,陆澈还想责备几句,被她蹭得没脾气,揉着她的脑袋:“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怀里的人哆嗦了一下,又打了几个喷嚏。 陆澈把她的肩膀扳住,从自己怀里给推出去,不无懊恼道:“真是叫你给闹得,倒忘了我身上带着寒气,把你给冻着了吧。” 唉! 她又被他狠狠地感动了一把,也不管了,缠着上去就要抱抱。 陆澈单手把她拎起来,对她摇了摇头:“爷身上太凉了,不许抱。” 她朝他挥舞着爪子:“那让我给你暖一暖嘛,暖一暖不就不凉了。”她连爷都不说了,直接称你。 说完她有点忐忑。 不过陆澈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他被她模样逗得笑个不停,随手取了个团子过来,放在两个人中间,才肯让她黏过来:“乖啊,就这么抱着。” 这样根本不是抱你啊,这是抱枕头啊! 不过范宜襄还是从善如流地贴上去,先隔着枕头抱他,抱着抱着,两个人中间的枕头就不见了。 然后两个人的脸就贴在一块了。 阿喜方嬷嬷飞快退下:一个去叫热水,一个去端姜汤去鸟~ 第51章 范氏 三碗姜汤灌下去,出了一身热汗,整个身子是感觉松快了不少,可是范宜襄觉得脑袋是更重了,头上像顶着个千斤顶。 看来是真的着凉了。 陆澈抬手摸了下她脑门,没跟她说什么,转头就让阿喜去叫杜太医。 阿喜在屏风外头道:“爷,今儿宫里轮杜太医值班儿,这会子宫门怕是落了锁。” 别的人又信不过。 陆澈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范宜襄倒觉得没什么大事,不就是个小感冒,睡一觉不用吃药就好了。 不过看着陆澈这么担心的样子,她还是很感动。 把手伸出被子,用手指头轻轻戳着陆澈的手背玩。 陆澈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顺便帮她掖了掖被子,板着脸道:“不许胡闹。” 他是真生气了。 发热这事儿可大可小,要真是寻常的风寒还好说,就怕无缘无故地烧着。 在军营里的时候,有的人中了刀伤箭伤,养上半个来月就好了,可有的人一点伤没有,平时看着健健康康的人,突然遭了一场病,源头就是发热,咳嗽和打喷嚏,没几天的功夫,人就没了。 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两下,隔着被子攥着她的手也用了力。 范宜襄见他严重走神,眼睛一直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看,就乖乖地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她本来也不理解,看着陆澈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看着,忽然就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什么病什么伤,都得试着用药,这个不行再换另一个方子,有时候,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人命。 她突然就有点害怕了。 她要是就这么死了,她会去哪儿呢?回到现代吗? 醒过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还是接着穿,穿到不知道谁身上? 她真的害怕,她本来就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从来就不想主动去改变什么,除非是被逼无奈,就像上回被王赟绑走那次,她不得不做些什么了,她才会逼着自己去做。 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样都能睡着,陆澈坐在床边失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给她拉下帐子,他再去外头沐浴洗漱。 吹了灯,他摸了摸身上,确保没了寒气,才小心地掀开帐子,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床上的人就缠了过来,摸到他的胳膊,飞快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陆澈都没反应过来。 抬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闭上眼睛,难得的,很快就睡沉了过去。 临睡前,心里还在想着:等明天宫门一开,就让人去请了杜太医来。 下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就醒了。 耳边惊现掌风,他伸手一拦,握住了的她的手。 他无奈道:“这是睡不着?又要闹爷玩?” 范宜襄先是一愣,跟着冷笑了一声:“陆澈,你痴心疯了不是?”手用了几分力,意欲把手抽回。 他一怔,手松开,她狠狠地抽了出去,然后用袖子重重地擦了几下他刚才握住的地方。 陆澈脸色瞬变,注视着她:“你是谁?” 范宜襄连连冷笑,伸手去摸枕头底下,没摸到一直放在那儿的马鞭。 她朝外咆哮道:“方嬷嬷!” 今天张嬷嬷过寿,早就请了方嬷嬷去膳房里吃酒,等主子们睡下了,方嬷嬷才往膳房去了,她本来就贪杯,这会儿正在那和几个小丫头划拳。 哪里听得到范宜襄喊她。 陆澈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已经站起来了,冷眼注视着床上的人,不是她的,她不见了。 这个人不是她。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她在哪儿” 范宜襄没听懂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去擦自己的手,手腕、手臂、手肘...凡是他刚才碰到过的地方,她恨不得把那块皮都揭下来。 陆澈喝斥道:“住手!” 这是襄儿的身子,他不能让她伤害襄儿一丝一毫。 范宜襄对他的呵斥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连恐惧都没有,她还是不停地去擦自己的胳膊,专门挑的被子上绣了花纹的地方,那个地方是粗糙的,擦上去的话能把上面的脏东西擦干净。 她从来都瞧不起这些武夫,无论是父亲还是大哥,还是眼前这个人,她都不放在眼里,靠一身蛮力,靠杀人挣得功勋,挣得荣华富贵,她从来就瞧不起。 刚才他竟然用那双杀人的手碰了她。 她嫌恶心! 她也对他呵斥道:“你给我滚出去。” 陆澈没动,只是盯着她。 这是范氏,以前那个范氏。 他其实一直都记得,记得以前的范氏是个什么模样。 她还没进门,他就听说过她是个泼辣的,后来过了门,他见过她几次,到底是皇帝赐得婚,名义上也是他的妻子,他总要给她些面子。 见了几次后,他就觉得这范氏未免也太酸了些。 成日里端着,练字读诗,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附庸风雅就不好了。 他倒没怎么把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放在眼里,只是范氏这个人,她不喜欢,假的很。 后来他就去打仗了,再回来,他就觉得她不大一样了,确切地来说是他刚回府的那一天,他虽然夺了她的鞭子,一副盛怒的样子,差点还打了她。 其实他只不过想吓唬吓唬她,生气很大一部分是装出来的,他虽不想为潘如君打压主母,范氏是他的皇妃,别说打一个妾侍,就是打死了,他最多也就口头责备两句。 不过,郭氏既然给他布了这么一个局,他就只好顺着演了。 那些日子府里传得家书他略看了些,他也觉得范氏的气焰有些嚣张过了头,是该压一压。 他没想到,范氏竟然就这么被她给吓晕过去了,他还只是把她鞭子夺了过来,她就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眼神都变了,好像不认得他了似的。可是戏还得演下去,他还是教训了她一顿。 看着她那副老鼠见着猫的样子,眼睛里还挂着水汽,他差点没绷住。 也许真是吓着她了,后来她整个人就变了。 他挺喜欢她后来这样的。 傻兮兮的,那回挡酒,他着实叫她给惊了一下,他确实身上有伤,那敬王的酒他原本就想推了,他懒得给敬王面子。不成想,她竟然一本正经地要替他喝。 还以为多海量,半杯不到,脸就红成那样。 竟然敢那副模样偷偷去见唐越。 不过听人说了她怒斥唐越怒斥范捷的话,他一肚子的气就消了一半。 她成了她的妻不假,可他到底后唐越一步才认识的她。 他其实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再到后来,他发现,她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唐越。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他觉得娇气,矫情,像潘如君那样,他烦得很,可是瞧着襄儿这样,她又觉得女人柔柔弱弱的也挺好,生来就是让人来疼的。 好在她嫁了他,若真教那唐越将她取了去。 他当时想到这个,心就狠狠地惊了一下,他也要把她给抢回来了。 抢不回来,他就去把唐越给砍了,让她成了寡妇,然后再娶她过门。 床上的范氏还是不停地擦着自己身上,她恨不得把自己浑身的皮都给揭下来。 她只记得陆澈好像是出征回来了,她让人把潘如君打了一顿,陆澈来给那个贱人出气,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再接着她就想不起来了。 她发现自己的胳膊肥了一圈,她伸手去摸脸,好像也大了一圈,她尖叫了起来。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去点灯,找到镜子,看到里面的人。 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这回整个西园的人都叫醒了。 外头方嬷嬷急迫地敲了两下门,低声问道:“姑爷,可是要人来里头伺候?” 陆澈没说话,范氏听到她的声音,停止了尖叫,大声道:“你给我滚进来!” 方嬷嬷快步进来,范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扬起手朝她脑袋就是好几下,一边打一边骂道:“狗奴才!你是耳朵聋了吗?” 方嬷嬷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跪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范氏打了一会儿嫌手疼,照她背上踢了她一脚,把她整个人踹翻,才冷冷道:“把我的鞭子取过来。” 方嬷嬷一怔。 范氏一转身,跟着好像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双腿一软,人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陆澈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扶住了,抱进怀里。 怀中的人紧紧地揪住他的领口,仰着头看他,想开口说什么,虚张了两下嘴,到底没说出来。 又给晕了过去。 他的一颗心又回到了肚子里。 这是他的襄儿。 他的襄儿又回来了。 他没敢去碰她的两只胳膊,皮都叫她刚才给搓掉一层,面上蒙着一层红色,没破皮,但是也快了。 他抱她的手有些发颤。 他是在抱他的大宝贝。 他低头轻轻地吹着,把她小心地放回床上。 盖上被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做完这一系列,陆澈才偏头看了眼方嬷嬷,摘了手上的一直碧玉扳指,赏给她,才道:“辛苦嬷嬷了,还请传令下去,今晚的事儿,谁也不能传出去。” 方嬷嬷跪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上头的爷又说了句:“下去吧。” 才敢站起来,晕头转向地朝外头走去。 她捂着手里的扳指,入手温润,一摸就是个好东西。 这么重的赏赐,还是没能打消她刚才的恐惧,现在身子还有些发颤。 刚才瞧着姑爷,好像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阿喜机灵,刚才只在门口守着,声儿都没出一下,这会儿见她出来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凑上去道:“嬷嬷,主子怎么说?” 方嬷嬷抬头瞪了他一眼,只说:“主子什么都没说,是我不识抬举,进去扰了主子们的好眠。” 阿喜捂嘴乐,赶紧上去扶她,方嬷嬷这会儿也不嫌弃他是个太监了,她身子抖得厉害,刚才夫人那一脚踹得实在太狠。 阿喜扶着她走着,惊叹道:“嬷嬷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儿了,怎么抖成这样了?” 方嬷嬷又瞪他一眼,没接话,只是心里念了几声阿弥托福,夫人可千万不要变回之前那样啊! 第52章 先把西园封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喜在窗户外头低声喊了声:“爷,该起了。”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了陆澈的声音:“进来吧。” 声音听着清醒,就是带了一些沙哑。 阿喜看了圈身后要跟着进去伺候穿衣洗漱的小太监,点了一个道:“去膳房端碗山药枣羹来。” 那人只好把手里的脸盆和毛巾给了别人,转身飞快地去了。 换做以前,阿喜就算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做爷的主,擅自让人端碗粥上来。 要不是方嬷嬷私下给他透了一嘴,说是夫人的意思,爷总不用早膳,这个习惯不好。 他听着里头爷的声音有些哑,昨天晚上刮了西北风,下半夜出了那事儿后他就不敢睡了,和衣躺在床上,就听见外头风吹的鬼叫声。 爷怕是着凉了。 一早起来用点热的,暖暖胃总归不是坏事。 这道山药枣羹也是托方嬷嬷的福,他伺候爷也有一阵儿了,竟然还要去请教那个老东西,想着这个阿喜就觉得不甘心。 还不是托夫人的福! 阿喜弓着腰进去,瞄了眼屏风里头,转头对身后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自个儿往里头探了探,压低声音喊了声:“爷?” 陆澈走了出来,阿喜连忙上去伺候他换衣服,让后头的人去点灯。 陆澈抬了一下头,冲那点灯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阿喜脖子一缩,没敢再去瞧爷的脸色,越发小心谨慎地伺候上头人。 枣羹送上来,陆澈接过来仰头就喝了。 阿喜放了心,他刚才伺候爷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自打下半夜出了那事儿,爷压根儿就没再睡了。 怕是在夫人床头守到现在。 爷一喝酒就上脸,一没睡好也上脸。 前者是脸红,后者是脸白。 外头现了鱼肚白,阿喜偷偷朝上瞄了眼,爷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又有些担心了,爷待会儿出去,肯定是要骑马的,就怕冷风吹了头,回头再给病了。 主子病了,不管怎么病了,做奴才的都得受罚,就跟夫人一样,西园里的奴才除了一个方嬷嬷,昨天全都挨了打。 阿喜正在纠结,要不要多嘴一句,问问爷今儿要不要换马车。 突然听得上头陆澈道:“你留下来,先把西园封了。”陆澈说完就起身,直接朝外头去了。 阿喜麻溜儿跟上去,又听得爷道:“要是出了半点茬子,你就提着脑袋来见我。” 阿喜一哆嗦,跪在地上,压低声音回了个:“奴才遵命。” 潘如君一早就听说了,爷上朝前特意把阿喜留了下来,还把西园给封了。 这是叫人出不来也进不去,想去打探个消息都不行。 自打七巧没了,西园那边动静她是一点都探不到了。 她来给郭氏请安,道:“听说阿喜叫了一波儿太监守在园子门口,活脱脱就是给添了一堵人墙,别说消息了,连个蚊子都飞不出来。”语气里还是难掩兴奋。 爷怕是恼了范氏。 郭氏也听到了消息,点头道:“澈儿这回可算是明白回来了。” 潘如君不甘心,她还想知道范氏是怎么惹怒的澈哥哥,跟郭氏多嘴了几句,郭氏嗔她一眼:“就她那样的,叫澈儿瞧上了眼,才有些奇怪,如今被恼了,也是意料之中。” 潘如君笑靥如花,郭氏难得脸上也添了几分笑。 高兴归高兴,消息还是要打听的。 到了下午,苏嬷嬷带了个人来,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穿着粗布衣服,生得实在一般,是个大方脸,却有个好名字,叫做翠芝。 翠芝一进来,瞧着上头高高坐着个老太太,身上穿着深棕色的滚金边大袍子,头上缠了一圈深褐色的抹额,脸上没见什么皱纹,就是眼睛浑浊得厉害,里头却迸发着凌厉的光,她看了一眼,就把眼珠子给缩了回去。 又看了眼边上,就觉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石榴红,红色下头露出了半截手腕,白皙得很,手指头上染了深红色的蔻丹。 这是潘姨娘。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上号,然后小心地挨个儿磕了头。 苏嬷嬷才回禀说:“翠芝是在西园里做粗使的。”意思是她有料。 潘如君道:“西园不是叫给封了吗?” 翠芝把头埋在地上,苏嬷嬷打了她一下,她才知道潘姨娘这是问她的话,赶紧说:“奴婢是昨儿个半夜偷偷溜出来的。奴婢白天被赏了板子,夜里疼得睡不着,就想出去走走吹吹风。”其实是约了相好的太监。 本来半夜是不好走动的,到了那个时辰她还有些着急,怕不能溜出去,谁知道主子屋里头传来了动静,大家伙儿都忙着去照看主子了,同屋的丫鬟倒没注意她,看园子的太监下半夜都犯了困,晚上有刮了大风,溜了几个,剩下的被冻得够呛。 她就拿了些糕点过去,请他们吃,说她在外头丢了只耳环,要出去找找,哥几个得了吃的,不过是抬手的事儿,就由她出去了。 潘如君懒得管她半夜溜出来是为的什么,只挑了个她最疑惑的:“谁赏的你板子?” 翠芝想了一圈,小声道:“夫人赏的。”她这是假话了,不过见鬼说鬼话,这是奴才们的天性。 潘如君哼了一声。 郭氏让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她全说了,她知道的不多,就是夫人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然后方嬷嬷就被叫了进去,再出来脸上有了伤。 郭氏问:“谁打的?” “瞧着,倒像是被夫人打得。”她这纯属瞎猜,她连方嬷嬷的人都没见着,就是听别人说的。 问完了话,苏嬷嬷才领着她出去了。 苏嬷嬷一直把她送到园子门口,塞给她一个荷包,里头装着十两金子。 她给苏嬷嬷磕了个头,苏嬷嬷哼了声:“以后有消息再过来,比这个,只会多不会少。”转身去了。 翠芝垫着荷包在园子里打转,她进不去西园,只能四处溜达,她偷偷去看荷包,金灿灿的金饺子看得她心狂跳,她刚才掂着就觉得重,以为是银子,结果是金子! 她就是个做粗使的,几句话就换来了这么多金子,比她一年挣得还多。 尤其是苏嬷嬷那句“以后只会多不会少”说得她浑身都发颤,她决心以后要在夫人面前多露几次脸,多探听些消息。 才想着,突然眼前多了一道阴影,跟着是几双靴子,专门是太监穿的。 一抬头,领头是个白面的小太监,她认得,是前两天刚来西园的,叫做阿禄,听说七巧就是让他给打死了的。 翠芝两只脚一软,给跪地上了,荷包跌在地上,里头的金子全都掉了出来,她听得上头阿禄说:“拿下。” 北园屋子里,郭氏对潘如君道:“怕是两个人闹了脾气,她才拿奴才出气。” 潘如君没出声,心里却道:不过是得了爷几天宠,就开始猖狂起来了,还是以前那副德行! 可算是又招得爷的厌弃了。 想到这里,心里就痛快起来了。 她早就巴望着范氏赶紧暴露本性,好让澈哥哥厌弃。 澈哥哥肯定又会想起她的好来了。 郭氏也是按捺不住,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范氏的麻烦。 刚好,就有人给她送由头来了。 外头说三皇子送了两个美人来给爷,人已经在园子里了,西园那边被封了,只好来问老夫人,看怎么个安置法。 郭氏想了想,说:“什么样的美人儿,拿来叫我看看,也好把关把关。” 蛾眉皓齿,纤腰袅娜,单看模样都是美人。 郭氏连连说了几个好,问了姓名,祖籍何处,年纪,才说:“西园边上不是还空了几间房吗,就先安排到那儿去吧,最近澈儿总在西园里歇着,你们俩住那儿,好得也能在你们爷面前露个脸。” 潘如君面上一热,母亲这是彻底弃用她了吗? 可是也犯不上用两个玩意来打她的脸吧? 能叫人送来的,就不能叫做个人,就是两个东西,也配叫到跟前来说话。 潘如君盯着那两个小娘子,年纪看着才十四五岁,柳面芙蓉,一个穿着鹅黄色,一个穿着杏粉色,说起话来都是温声软语,柔媚劲儿,就跟要钻进人的骨头眼儿里去似的。 可不就是从小养着,专程用来伺候人的? 她虽然出生小户,也是听说过这个的。 爷根本就看不上她们。 待她们两被人领着去了,郭氏才对她招了招手:“来我这儿坐。” 潘如君坐过去,郭氏拍拍她的手:“这样的人,才好去刺她的眼。” 潘如君想了一圈,豁然开朗,范氏这样的人心气最高,连母亲的身份都瞧不上眼,何况是那两个,她还不得被气死? 她连忙道:“母亲高明。”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传:“爷回来了!” “爷进府了!” “爷进到园子里了!” “爷往西园里去了!” 然后... 一直到了晚上临睡前,都再没传来动静。 范宜襄在床上又是睡了一天,中途她也醒过,是被饿醒的,被人搀着就在床上用了粥,胃里一暖,困意又犯了,接着一直睡到陆澈来。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寒气,他又来得急,他一来,原本安静的屋子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有的人行礼,有的人伺候他换衣服,有的人给他上热水。 陆澈褪了朝服,换上一身天青色的居家绸面常服,才绕到屏风后头来,坐到床边,想了想,还是把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装睡,没绷住,睁开眼睛,对他嘿嘿笑了下。 她这一笑,没成想,竟然把陆澈的眼圈给笑红了。 第53章 张氏和刘氏 她假装没看到,低着头拨弄他的手指玩,上头听他说着:“真是越活越小了,刚才听她们说,这是又在床上赖了一天?现在又来玩爷的手,真是...”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往她脑门上轻轻点了两下,无奈地叹了声:“真是爷的大宝贝!” 她勾了勾他的手指,把头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对亮闪闪的大眼睛,跟着在被子里小声说了句:你也是我的大宝贝! 陆澈听见被子里有声音,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就把头低下来,用额头抵住她的,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忍不住,往他唇上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甜的?! 她还要亲! 他由着她闹,被她软绵绵亲了好一会儿,等她喘不过气来了,才笑着离开她的唇,道:“你这是拼着要把你家爷给吸干啊。” 她红着脸,把头给低下去。 陆澈的脸贴上来,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最后又落到了她的唇上,缠绵了好一会儿,整个屋子只剩下唇齿交融的声音,听得她耳根子滚烫,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气喘吁吁地说:“爷是我的大大大大宝贝!” 他笑得停不下来,逗她道:“到底是多大?” 她把两只胳膊抬起来,圈出一个圆形状:“比这个还大!” 他坐到她身后,也把两只手伸出来,比着她的胳膊抱上去,最后手指勾住她的手指,再把胳膊一曲,连胳膊带人都给揽进了怀里。 然后伸手钻进被子里,往她屁.股的方向重重打了两下,板着脸道:“下回要再敢这么吓唬爷——” 她挨了几下,陆澈这回打得实在是结实,他打了几下,她整个人都跟着颤了几下,她忙说:“我再不敢了。”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叹道:“鬼丫头,你知道爷说的是什么,你就再不敢了。” 她缠住他的胳膊,撒娇地蹭他,蹭得他一点脾气都没了,压在心底里的那一丝不安也蹭没了。 只好让外头上晚膳。 主子们用膳不喜欢边上有人,阿喜和方嬷嬷就在外头的窗户下面守着,平时屋里不让留人,他们也多半是守在这儿。 一个是方便主子叫人进去,一个就是防止来人听墙根。 方嬷嬷笑话阿喜:“你要是有胆子,刚才怎么不跟姑爷夫人说?” 阿喜搓着手,脸色很是难看,还是挂了一副笑脸,就是看起来比哭还难看:“要不?嬷嬷再给我支个招儿?” 方嬷嬷嘿嘿一笑,张了张嘴假装要说,结果等阿喜凑上来要听,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嘴巴一合上,什么都不肯说了。 阿喜跺了跺脚:“嬷嬷你倒是说啊!” 方嬷嬷又嘿嘿两声,说的却是她家里的事儿,说她孙子是个神童,抓周的时候抓的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不过他们家没有好的砚台,当时抓周的时候就拿了块差不多大的砖头。 阿喜虽然心不在焉,可听到这里也乐呵了:“嬷嬷您还差一台好砚么?”说完,他一下就明白了,这老东西!是眼馋前两天爷赏给他的那块砚了! 主子用废用剩的,哪怕是次品,他们也是当做宝贝,何况是姑爷是皇子,又是久经沙场的。 方嬷嬷的那个小孙子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不足月,八个月就给生了,一直身子不大好,小孩子身子不好,总觉得是妖邪作祟,她就老想着拿什么东西镇一镇,拿姑爷的东西镇妖魔鬼怪,那准保没错。 昨天姑爷赏了她个扳指,那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可是像砚台什么的,就算名贵些,也算不上什么珍品。 阿喜听她说了原委,肉痛了下,心里骂了句:老东西!嘴上道:“您这算个什么事儿,您早说啊,早说我就让人包好了给您送过来了。” 方嬷嬷笑嘻嘻,心里却道:我早说?早说你舍得给我?平时就副抠巴德行,别说一块砚台,姑爷喝剩的半盏茶怕是都舍不得给人。 砚台的事儿合计完了,方嬷嬷也没拿乔,直接道:“你今儿要敢说这事儿,一顿板子是少不得的。” “那也不能不说啊!”阿喜急得出了汗。 “今儿不是抓了个人吗,你不想说,就让她去说。”方嬷嬷冷笑了一声。 阿喜眯眼想了会儿,跟着眼睛亮起光来,转身就要走,方嬷嬷低声叫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喜回头,欢快地说了声:“我给嬷嬷拿砚台去。” 一会儿阿喜回来,跑了一身汗,方嬷嬷呸他一口:“快去后头擦擦!” 嬷嬷好意提醒,阿喜道了声谢,转身又去隔壁厢房换了身干净衣服。 汗味算不得什么,主要是身上那股子血腥味。 这个阿禄,别看老实巴交的,就因为是个实在人儿,得爷一句话,认准了就一定把事儿个办得漂漂亮亮,上回那个七巧就是,利落干净,爷把他派过来,恐怕就是看重的他这点儿。 这回这个翠芝,阿喜心里为她鞠了一把同情泪泪,倒卖消息什么的,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这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好在他去得及时,还是来得及死,这就不怪我也把你当枪头使唤了。 心里骂着方嬷嬷:老东西!心眼真多! 换完衣服出来,跟着方嬷嬷在窗户边站了会儿,里头传来爷的笑声。 方嬷嬷看他一眼,他脸色一白,总觉得那事儿不宜今晚说给爷听。 难得爷被夫人哄好了,他让人过去说:今儿个三殿下给爷送过来的那两个,被老夫人给安排在西园边上的两个厢房了。 还不得被爷踹死! 不说的话,又怕那两个不安分,回头自己撞到爷跟前去,那就够他死上好几回的了。 所以说啊,报信这事儿绝对是件技术活儿,好消息,他绝对第一个抢在前头,就算是去膳房传个膳,要个热水,他都不嫌小。要是坏消息,他就得找那种私底下得罪过他的。 这回翠芝这个事儿就不错,也多亏阿禄精明,爷就算恼了,也只会把火发在阿禄身上,沾不到他了。 阿喜想了一通,听到里头爷喊他,连忙猫着腰进去。 听得上头爷淡淡道:“今天的膳食不错,要赏。”他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正摸着范宜襄的肚子,吃的圆鼓鼓的,膳房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方嬷嬷领着人进来把膳食收拾下去,用让人上了水,伺候两位主子洗漱完毕。 陆澈今天也不看公文了,专心陪她。 挑了本她平日看的话本子,把她抱在怀里,自己身后枕着个团子,让她枕着他的胸口,两手圈住她,手上捧着本书,两个人一块儿看。 他看得快,时不时就翻一页,她还没来得及看完上一个剧情,他都翻了好几页了。 范宜襄打了两个哈气,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算烫,怎么这么会儿就累了。 他今天没敢让杜太医来。 他心里拿不定,他担心诊出什么来,他宁可装聋作哑。 他出府前,让人把西园封了,那个理由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怕她的魂给跑出去,跑丢了就回不来了。 可是让人封着园子就能守得住? 他早上骑着马,在去皇宫路上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心里慌得厉害,他怕一回来,她又不见了。 抱她的胳膊紧了紧,他想得入神,自然就看不进手里的书了,倒是便宜了范宜襄,她赶紧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等她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又细品了一遍,也没见陆澈翻书的声音。 她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先看了眼外头,见人都退下去了,在屏风外头伺候着,她才伸出爪子去解他领口上的扣子。 解开第一颗,手就被陆澈给攥住了,对上他一张严肃的脸,她笑着说:“在屋子里,爷不用穿得这么拘束,把头两个扣子解开来松快些。” 陆澈握着她的手松开了,她赶紧摸上去解他的扣子,趁机在他胸口上抹了一把。 他低声笑了笑:“还说给爷松快松开,明明是自己想要了。” 她脸一红,什么跟什么啊! 他把书给放到一边,手移到她的腰处搂着,又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无奈叹道:“襄襄还病着呢,今天不行啊。” ??!! 然后安抚地在她唇瓣上亲了两口:“乖乖的啊,等过两天好了,爷再帮你弄。” 她的脸红成石榴,换来他爽朗的大笑。 她就知道他是在逗她! 她干脆把手从他的领口钻了进去,一路滑到他的小腹处,狠狠地摸了几下。 他笑着摇头,握住她作怪的手,不但不推开,反而继续往下。 范宜襄说什么都不肯继续了,他笑得更开心了。 阿喜在外头道:“爷,张氏和刘氏来给夫人请安。” 范宜襄一脸懵逼:这两个人是谁? 陆澈倒是面色如常,淡淡说了句:“让她们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然后范宜襄就缠着他问:“爷,那两个是谁呀?” 第54章 妒忌心 陆澈没答她的话,她就牛皮糖似的贴上来,旁边站着的阿喜低着头在地上找银子。 他脸上的笑越发浓烈了,手摸上她的小腰,往上面的嫩肉处掐了掐,掐得她浑身发颤:“这就醋上了?” 她埋在他怀里没出声。 他就把手放到她的头上,顺着发丝一路往下摸,摸完了再从头摸一遍,她被摸得顺了毛,差点就忘了刚才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别说陆澈现在只是皇子,以后他登上大位,五年一次的选秀是跑不了的。 她伸出手去玩他落在肩头的长发,他的头发生得极好,摸在手上就跟缎子似的,简直比她的还要好。 一想到这样好的头发会被别的女人握在手里玩,她气性又上来了,她哼了一声,手里就用了力。 陆澈被她扯痛,眉头皱了下。 阿喜就跪地上了。 她手一松,知道错了,胆战心惊地飞出了他的怀抱,也要跪。 他把她托住,盯着她垂下来的后脑勺,良久没说话。 她身子有些抖,她又开始恐惧了,她觉得她真的得寸进尺了。 她的生死荣辱从来都掌控在他的手上,就像郭氏和潘如君,不过是他的一句话,她与她们之间的地方就发生了翻天变化。 同样的,他也可以一句话,再次让她回到从前。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里头还攥着几根断了的头发,是刚才用力给扯了下来的。 她完蛋了,她竟然敢扯他的头发!还这么用力! 尤其扯头发的由头竟然是妒忌? 多么的荒唐和可笑啊,她觉得自己是越活越糊涂了。 她的身份就算是她的妻,就算这些日子他宠着她了,她难道有权利左右他? 突然听得上头人道:“去拿剪子来。” 她乖乖走到放烛台的柜子前,取了把剪刀过来,她不做针线活儿,丫头们做的话也都不在她的屋子里,所以她这里的见到只用来剪烛芯,怕剪的时候烛火伤到手,左右剪刀的刀把很大。 她握在手里,衬得她的手小小一只,白嫩嫩的,他接过去的时候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捏在掌心。 她仰起头偷偷看他,他笑了笑:“小醋怡情。” 她心里呼了口气: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他难得起了兴致,拿着剪子,在自己头发发尾处比划了一下,剪了一小缕下来,又去剪她的,两缕青丝打成一个同心结,又让她去拿荷包,她说:“只有平日里赏人用来装银子的荷包,用那个可以吗?” 陆澈脸色微变,艰难地点了点头:“先凑合用吧,回头你动手做一个。” ...这真是要她的命! 他把缠在一起的两缕青丝好好地装进荷包里,再给荷包打了个漂亮的结,还很好心情地念了一句词文:“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把荷包递给她,让她收好。 到了夜里,吹了灯,两个人一齐躺在帐子里,他在被子里牵着她的手,才说:“我喜欢襄儿这样。” 她心里感动,早在他打那个同心结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只是,这回是小醋,他会觉得是两个人的情趣,若是下回呢?他去了别人的房里过夜,她要是哭哭啼啼的坏了他的兴致,他还觉得是小醋么?那个时候,就该觉得她不识抬举了吧。 不管了,她脑子里冒出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现在天气冷了,两个人原本是各自睡一个被窝,她就钻进他的被窝里,他一点也不小气,腾出一大块地方容她躺下。 她抱着抱着,就开始去扒他的裤子了。 他今晚有心好好睡觉,刚才就闭着眼睛想朝堂上的事儿,老三送两个人过来,这个他是知道的,今年番邦进贡,除了牛羊猪马粮食,难得还有一大批女奴,都取了汉人名字,所以刚才阿喜来报的时候,才会说一个张氏、一个刘氏。 皇帝赏下来的还好说,他随便找个地方一扔,可这人在老三手里过了一遍,就不得不小心让人盯着了。 祸起萧墙,前朝覆灭,原因从来都不是外敌,而是内患。 这次进贡的赏赐,皇帝单单交给老三去处置,未免不是在暗示朝臣,储君之位皇帝意属老三。 得了这些女奴的不单只有他,所有皇子甚至朝中许多臣子都有份,老三这是明目张胆地四处安插他的眼线,可皇帝又何尝不是在纵容他这样?甚至很有可能是皇帝暗自授意他这样做。 他想着想着,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身穿着的单裤都被她给扒了一半下来了。 他好笑地把她两只手捉住,再把她提到自己胸口,手托在她的屁.股上,让她蜷成一团,然后把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一丝都不让她动弹了。 “乖乖的,明天爷再让你弄。”他严肃道。 她拧了拧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他好笑:“还闹起脾气来了?” 她气呼呼地揪着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拨弄着玩,陆澈叹了一声,贴着她的脸亲上去,亲亲的她小嘴,亲亲她的鼻尖,好嫩,软软的,再亲亲:“乖,听话。” 她得了意,凑上去咬住他的唇,狠狠地吸了一下,把他整个人都亲得愣住了。 他轻轻地笑着,手放在她的背后有一下没有下地拍着:“醋性这么大!”后半句再要说什么,被她一张小嘴全给吞了下去。 他被她压着,密密麻麻地被她亲着,有那么一瞬脑子变了空白,只是面上的笑越来越浓。 他被她亲得都快喘不过气来,手按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强行往后扳了扳。 范宜襄低头看他,然后捂嘴傻笑了起来。 结果他的手往下一伸,就撕开了她的裤子。 她发誓:如果再有下次,再也不会主动去调.戏他了! 第二天,阿禄牵了几匹漂亮的马进府,正遛到西园的门口,引得一大群下人去看,养马的在那儿吹嘘,说这马一天喂几次,吃的都是一等一的料豆和麦子,然后一天要放出去跑几圈,多久洗一次澡,刷一次毛,专门有人伺候着。 看热闹地就说:“这马比我活得好,还不如投胎做个畜牲。” 方嬷嬷笑嘻嘻地出来,看到阿禄就说:“好漂亮的大家伙!这是爷让你牵过来的?” 阿禄手里也牵着一匹,把陆澈的话转述了一遍,大致意思就是让夫人看着挑一匹,给她的那个踏风配种。 方嬷嬷点点头:“夫人还没起呢,你先让他们在外头跑两圈,回头等夫人醒了再牵进去。” 张氏和刘氏一大早就起来了,她们俩还惦记着要不要去给夫人请安,论规矩,昨天夜里她们去给夫人请安是没错的,她们头一天来,要是不去拜拜大佛,回头夫人再拿这个说事儿就不好了。 只不过她们没想到爷也在,难免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走到一半,两个人又回去了,重新换了衣服上了胭脂,这见爷的妆容,和见夫人的妆容能一样吗? 她们俩从小就是按照汉人的规矩养大,红袖添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是比着汉人男子喜欢去学的,她们从小到大,学得就是如何去谋宠。 两个人虽然是一起被送来的,之前却都不认识对方,如今住了个门对门,碰上的时候还互相看不对眼,结果一起吃了闭门羹,倒惺惺相惜起来。 张氏生得一双大眼,看着就像会说话,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叫人看了一眼就忘不了,她心里恨啊,怎么就不叫爷看上一眼呢,定是那夫人妒忌,才门都不让她进。 刘氏胜在风韵,她五官尚可,却有一抹纤腰,双峰挺拔,她也自然不输张氏,尤其她深谙房中秘术,想着就是:只要男人让她伺候一夜,准保他一世难忘,吃了还想要!所以,这刘氏性子也比张氏活泼大胆些。 她们俩都自认有过人的本事,就差那么一个机会。 张氏让丫鬟小桃推开窗户,她的屋子朝西,只有到下午的时候才有光照进来,窗户就对着外头的花.径小道。 窗户一开,一股马臭味就传了来,张氏捂着鼻子,让她赶紧把窗户关上。 能进府里的马肯定是不会乱拉的,都在外头拉干净了,也是洗干净了,只能怪张氏鼻子太灵,她受不了那股味儿。 她奇道:“怎么府里还可以跑马?” 小桃道:“西园里的奴才牵了几匹马进来,说是要给夫人相看。” 张氏心里空了一下,这个夫人要么是很受宠,要么就是嚣张跋扈的,她突然失了斗志,开始恐惧起来。 小桃问:“姑娘还去给夫人请安吗?” 她摇了摇头:心道今天还是算了吧。 听到隔壁开门的动静,小桃看了眼她的脸色,然后挨着窗户口听了会儿,小桃听得那边传来刘氏明亮的笑声。 刘氏道:“白色的马儿?!我还真没见过,你快告诉我他们去哪儿了?快带我去瞧瞧!” 接着是她们出门的声音。 小桃看了眼张氏,好心问道:“姑娘,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张氏摇摇头。 结果到了下午,还没听见刘氏回来的动静。 张氏莫名有点心慌,小桃问:“姑娘,咱们要不要把窗户打开,也好晒晒太阳?” 张氏还是摇摇头,她在打一个平安节的络子,做了三个,一个送个老夫人,一个送给夫人,再一个...如果可以的话,送到爷那里去。 心里想得却是:夫人的马,她也敢去看,就不怕.... 到了傍晚的时候,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张氏本来还在有条不紊地打着络子,小桃也在学着她的手艺,小桃是府里的人,对于张氏一个异族人竟然能会打平安节,十分惊奇,而且她的手法和她们平时打的不大一样。 小桃由衷叹道:“姑娘好巧的手艺!” 结果张氏打得好好的手指突然一错开,原本有条不紊的结瞬间就散了。 外头闯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太监,面无寸须,却有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毛,面上还挂着笑,看起来甚是吓人。 小桃一下就跪了,对着来人喊了声:“喜哥哥。” 阿喜没理她,只是走到张氏面前,面笑心不笑地道:“张姑娘,这个屋子向阳不大好,怕是您住得也不大习惯?要不要换个地儿去住?” 张氏不慌不忙地把手里针线收起来,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才冷静地站起来:“公公容我收拾一下。” 阿喜笑着说:“甭收拾了,这儿姑娘也才住了一天,那边什么都有。” 张氏笑了笑:“也行。”只把打好的那两个平安节带上,就朝外头走去,小桃赶紧跟上去。 出门的时候,张氏忍不住,还是看了眼对门儿,里头空空落落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喜看她这样,就笑了一声:“姑娘别看了,那是个没福分的。” 张氏冷漠地把头摆正,专心跟在阿喜身后,一眼都不去多看了。 阿喜走在前面带路,天已经黑了,他手里提着个灯笼,可是灯笼里的灯油好像快烧干了一样,灯一点也不亮。 一阵冷风刮过来,灯晃了几下,张氏真怕它给灭了。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绵绵无尽的黑暗。 到了一个荒凉僻静的院子,外头连灯都没点,阿喜往门口一站,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姑娘请吧。”他可没打算送她进去。 张氏掏了半天,找出几锭银子,她两个装银子的荷包都没有,直接就往阿喜手里塞。 阿喜笑了声:“姑娘还是别了,奴才只会收银子办事,要是不办事,光收银子,奴才可受不起。” 张氏赶紧把她打了一天的两个平安结掏出来:“正是有事儿要求您呢。” 阿喜嗤了声,这是人家没听明白他的话呢,他的意思是:以后啊,您到老到死都离不了这个园子了,您呐,还是绝了那份心思吧!他本来还算有点良心,不想白拿她的钱,想着都是做奴才的,他还带在自己地盘上做奴才,她呢?被人千山万水卖过来,生的模样也水灵,却得了这么个永不见天日的下场。 这些奴才们惯会捧高踩低,以后有她使唤银子的地方呢。 没成想,这张氏一点没看透,还想着求宠一事,竟然就敢直接开口求他办事儿,要是各个给他点银子,就能让他办事了,阿喜也就不用在爷跟前伺候了。 阿喜想着想着,就冷笑了一声,伸手把银子给接了过来。 不拿白不拿,反正爷发了话,她到死也出不去这个园子了,吃了哑巴亏也没处说去。 “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也是盼着老夫人和爷能够平平安安...”张氏虔诚道。 阿喜点头:“奴才一定把您这份心意传到。” 张氏这才转身去了。 她一转身,阿喜随手就把那两个平安结扔给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拿去玩儿吧。” 他们也不惜得这玩意,可这是喜哥哥赏的,就算是块破铜烂铁也得接着,连声说谢。 阿喜呸了声:“瞧你们这德行!什么玩意儿就把你们乐成这样!”提着灯笼往西园复命去了。 张氏进去那院子,说是个院子,其实就是在外头砌了堵墙,里面统共七八间房子,中间一块空地,种了些花花草草。 小桃点了灯,安慰她道:“姑娘,好歹这儿比之前那地儿大。” 张氏点了点头,她有点渴了,想喝水,她是在刚才跟阿喜说话的时候,才察觉出自己嗓子有点沙哑,她是一天都没喝水了。 屋子里不让生火,喝水只能去膳房提,要么只能自己去井里提,现在天冷了,井里面的水喝进肚子里,能把五脏六腑都冻成冰。 现在让小桃去提热水,就怕膳房不肯给,张氏把银子都给了阿喜,现在只剩下一堆首饰,她都要留着,等回头见着爷要戴给爷瞧的。 她想着:井水再冷,咬咬牙就喝了。 小桃取了井水来,她喝了口,她是渴急了,喝了好几杯,好容易过了那股渴的劲儿,才拉着小桃坐下,她早上本来还有些拿主子的谱儿,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她问小桃:“你说,爷瞧见那个同心结,会想起我来吗?” 小桃不敢说实话:“姑娘那个结打得这么好,爷瞧见了,肯定会来的。” 她这才笑了笑,明明知道是小桃哄她的话,听了还是能舒舒心。 是啊,她只是挪了个屋子,另外那个,还不定现在在哪儿呢。 她认得这些奴才们穿得衣服靴子上的纹路,刚才她之所以拿出全部积蓄给他,就是认准了他是爷的人,能在爷跟前说上一句话。 她唯一的希望也就是这个了。 她盼着爷能看见那个络子,然后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她有信心,只有让爷一看到她,她就能得宠。 北园屋子里,郭氏新得了一块新得檀木香,正教人点了在屋子里熏着,她闭着眼睛听潘如君说:“刘氏去看热闹,说是离得马近了些,还摸了几下,后来马进去了,不知怎么就受了惊发起狂来,叫人一查,原来是刘氏做的手脚。” 郭氏闭着眼睛听着,潘如君接着说:“这刘氏真是蠢,犯得着去她面前现眼?听说先是被打残了,这会子正让人给送回去三皇子那儿。” 郭氏难得这回没有犯糊涂,她眼睛都懒得睁一下:“你也以为她真有那个胆子,她敢在马上面做手脚?” 潘如君摇头:“那么多人盯着呢,她要真敢,怕是也找不着机会下手。” “那不就得了。”郭氏笑了笑。 潘如君也反应过来了:“要真是畜生发起狂来了,哪里会不伤着人,这么会儿功夫了,也没听见去叫大夫。” 马受了惊,这是肯定的,但肯定没到发狂那么严重。 就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是范氏?还是爷? 郭氏道:“还有一个呢?” “阿喜领着人,让她挪了个地方。” 挪去哪儿自不必问,必然是哪个永远不见天日的犄角旮旯了。 只不过郭氏还是听得眼睛一睁,这阿喜给掺和进来了,看来这事儿就不单单是范氏做的了。 第55章 陆澈回府后先去了书房,刚换下朝服,褪了一身的寒气,阿喜递了热毛巾上来,他以前没这习惯,见多了襄儿总喜欢用热毛巾敷敷这儿敷敷那儿,被她缠着试了几回。 阿喜见爷并不排斥这个,就默默在伺候的时候多添了一个“热毛巾敷面”。 这个习惯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陆澈用手巾敷了会儿脸,取下来扔给阿喜,才说:“叫他进来吧。” 阿喜一把接住手巾,飞快地出去叫人,再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个阿禄。 阿禄脸上青了一块,半张脸都肿了,淤青得有些发紫,不像是人打得,倒像是被马蹄子给踹的。 陆澈看了他一眼,才淡淡道:“说吧。” 阿禄跪下来,一分不减,一分不多地把事情来龙去脉全说了。 “刘姑娘说没见过白色的马儿,觉得稀奇,奴才牵着马儿,刘姑娘就跟了奴才一路。” “后来听人说膳房里往西园送了膳去,奴才猜着夫人该是醒了,马儿刚遛了几圈,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闹腾了,就让人牵着往西园里去,刘姑娘跟着去说要给夫人请安,奴才挡了一下没挡住,后来是方嬷嬷出来了,刘姑娘才肯留步。” 陆澈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 阿禄继续道:“没成想,那马儿刚进园子里,还没来得及让夫人瞧呢,有一匹突然就受了惊。” “奴才怕冲撞了夫人,就让人又全都牵了出去。” 陆澈点点头:“你做的不错。” 阿禄从来不敢卖乖卖弄舌头,得了主子夸奖,也不敢说漂亮话,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板着长脸闭着嘴。 陆澈又道:“查了么?” 阿禄这才接着说:“查了,那马儿是被人喂了苦艾。” “把刘氏拿下。”陆澈道。 阿喜赶紧就把老夫人把张氏刘氏安排在西园边上住着的事儿给说了,陆澈看了他一眼,他脖子一缩,跪地上了。 “自己出去领十个板子。” 阿喜领完板子回来,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过来,阿禄刚好回完了话,得了爷的赏,脸上挂着喜色,一抬头,瞧见阿喜,喊了声:“喜哥哥。”上去扶他。 阿喜一巴掌把他扇开,阿禄也不恼,还是去扶他,心说:装什么装!你就算去了刑房,哪个敢真打你! 打人是项技术活,对于那些个犯了错的小奴才,那可是从不留情,奔着把人打死去的。可要是哪个主子身边伺候的,不小心得罪了主子,被派来领板子,他们也都门儿清,哪里敢真打,这回他们是恼了主子,也就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回头主子们高兴了,他们还是大爷,回头想摆弄他们刑房里的人,比捏死一直臭虫还简单。 所以,这板子打得“啪.啪”作响,其实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打在身上那是一点不痛。 阿喜是不痛,可是却不能装得一点事儿没有,那不是诚心给人拆台吗? 阿喜由阿禄扶着他,酸道:“你小子傻人有傻福,好日子才开始呢。” 阿禄赔笑道:“那得看喜哥哥您肯不肯点播了。” 阿喜笑:“我说你是个傻的,其实比谁都精!”他昨儿个本来是叫了他来,让他领着那个翠芝去见爷,一来是把翠芝偷偷倒卖消息的事儿禀报一下,二来就是借翠芝的嘴。把张氏刘氏住在西园边上的事儿给说出来。 没成想,阿禄两个还没来,张氏刘氏两个竟然跑过来请安,没恼着爷,却把夫人给恼了,夫人一恼,爷可不得哄着啊,万一没哄好,两个都给恼着了,那可怎么办? 他想这事儿算没完了,等阿禄领着翠芝过来,他就给拦下来了,他道:“主子们现在没工夫听这个。” 阿禄又领着翠芝回去,他就留了阿禄一步,暗示他一嘴,只说:张氏刘氏这两个不是好的,爷和夫人都不大喜欢,你看着办。 阿禄自然以为他是替爷传话,一个字不敢漏,全记在了心里,满脑子就在琢磨怎么去办了那两个,第二天就来了机会,爷给了他个差事,让他去马场里牵马回来给夫人挑。 刚好刘氏就撞上来了,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设计了这一出。 什么受惊,什么苦艾,全都是扯淡,他不过就是趁着没人的时候,用小针往马屁股后面戳了一下,他也不怕马真受惊发了狂,他死攥着那个缰绳呢,他绝对不会让马儿伤着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脸上的伤就是被马蹄子给蹬的。 那刘氏,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那是给夫人瞧的马儿,爷特意在马场上亲自挑的那么几匹,点了名儿让他去取的,各个都是纯正的血统,各个都取了好听的名字,夫人还没瞧见呢,轮得着你去摸?阿禄看着那刘氏一个劲儿地攥着马的鬃毛摸,她摸得越开心,他心里就越得意:赶紧摸吧!摸完了爷好送你一程! 刘氏一边摸一边道跟他打听:“夫人很喜欢骑马吗?夫人马术好吗?这马儿是打哪儿来的?”问着问着,她的手不摸马了,改摸他。 阿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刘氏的胸都快蹭到他身上了。 他后退了几步,提着声儿道:“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打听的。” 刘氏嗔了他一眼,还是一路跟着他遛马,跟着跟着,就像跟他一起进去西园,她说:“我昨儿个来过了,你们夫人说昨儿个夜里太晚了,让我今天来请安。” 阿禄心说:你昨儿个怕是连西园的大门都没进吧?拿这话诓谁呢? 刘氏不依不饶,就是要进去请安,她心里就是着急见一面这个夫人,她跟着马儿屁.股后面绕了一圈又一圈,她走得腰都快断了,还不就是想趁个机会,去夫人面前讨好一下。 经过昨晚那事儿,她算是明白了,要是不把夫人哄好了,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见着爷。 刘氏觉得男人都吃那套,就可劲儿地给阿禄撒娇,想着把他缠得没脾气了,说不定就能进去了,她一只好舌头,等见着夫人,还不把她哄得云里雾里去。 结果园子里出来个嬷嬷,模样生得倒周正,一看就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穿得绸面衣服,浑身都有一股与旁人不同的气场,刘氏见着她,顿觉自己矮了一截,连话都不敢说了。 方嬷嬷上来,一句废话没多说,直接一句:“赶出去!” 刘氏就被几个粗壮的婆子给拖出去了。 人才被架着拖了几步远,突然听到一声马儿的“长嘶”,她被吓得一哆嗦,这马儿的叫声还真是凄厉,叫得她心里头发慌。 陆澈特意把人叫来书房问话,就是不想把这些事儿带去西园,不想让这些脏事儿污了襄儿的耳朵。 他从来就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些什么,甚至连吩咐都不需要,一个眼神,自然就有懂事的奴才去做了。 罚阿喜,就是他办事不够利索,敢替那两个传话,去给襄儿请安?那两个是什么东西,连奴才都算不上的玩意。 他精挑细选的良马,都是纯白色的,竟叫那刘氏摸了一路,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 “阿喜!”他在里头喊。 阿喜赶紧进去:“爷?” “把那刘氏打一顿,再绑了送回三皇子府上去!” 西园里,范宜襄正在忙活昨天陆澈说的那个荷包,她自己画了绣花样子,是一对鸳鸯,别问她为什么这么俗,因为嬷嬷说鸳鸯最简单! 她倒对于没能见着马,没什么遗憾的,今天看不着还有明天,所以听方嬷嬷说那马儿惊着的时候,也没觉得多意外。 “伤着人啦?”范宜襄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她很难相信,她竟然为了绣这么两只鸳鸯,老老实实地在炕上坐了一个下午。 她真的快要成为一个古代人了。 方嬷嬷道:“那个新来的阿禄,脑袋被踹了一下,他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大事。” 范宜襄惊了下,还是忍不住,捂嘴笑了,脑袋被驴踢了,一般都是骂人的话,这还真有一个人脑袋被马给踢了。 笑归笑,还是得表示安慰一下,她就让人给阿禄送药过去,问完了这个,她依旧低下头去绣花样。 她一边绣,一边朝外头看,天都黑了,也没听见外头有动静。 方嬷嬷看她这样就心疼,刚要说话,就听她喃喃道:“嬷嬷啊,那个张氏还是刘氏,爷是不是去了她们那儿呀?” 帘子一响,陆澈走了进来。 她放下绣样,揉了揉眼睛抬头朝他看过去,没穿朝服,是换过衣服了的。 在哪儿换的? 他笑着走过来,把她放在一边的绣样拿起来,摆在眼前细看,他上下左右地旋转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笑着问:“这绣的是什么?” 她笑着黏上去,抱着他的一只胳膊:“这是鸳鸯啊,现在还没绣出个形状来,等回头绣好了,爷就能看见了。” 他点点头,看她老是揉眼睛,捉住她的手:“再揉就要发肿了。” 范宜襄还是忍不住,被他握着一只手,她就用另一只手去挠,他无奈,只好把她两只爪子都握住,捏在掌心里,让方嬷嬷去取盆热水来,才哄她道:“我吹吹?” 她闭着眼睛把脸凑上去让他吹,他忍不住,笑着在她眼皮上轻轻亲了两口,她睁开眼睛,他的唇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是说好的吹吹吗?怎么变成亲亲啦? 第56章 气死啦 陆澈捧着她的唇,一点一点啜她的舌,两个人来了一番长长的缠绵热吻,整个屋子都只剩下“滋遛滋遛”唇齿缠绵的声音,等亲够了,陆澈才恢复了一本正经,离了她,面上还带着笑。 好像才想起来,又装模作样地低下头,给她吹着眼睛:“以后这些活儿,让下面人去做就是。” 范宜襄听他话虽然这么说着,可是手里仍旧拿着那她绣了一半的花样子摆弄,好像很是喜欢,她心里甜得起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唇:“给爷的东西,才不让她们去做!” 陆澈失笑,学着她,也用鼻头蹭了蹭她的:“你呀,就是个小醋坛子。” 襄儿这样,他心里实在欢喜,想起上回,也忘了多久之前的事儿,记得她好像还要做媒,要把那唐越的妹妹推给他。 一时说了出来,逗了她几句,不料哄得她一愣,瞬间白了一张脸,明明是恼了,还要做出一副没事儿的模样。 只听她闷声闷气道:“爷要是看上了那个唐婉,我明日就去唐府提亲。”说着,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虽暗了,却也不算太晚,就大声地喊方嬷嬷,让她备下笔墨纸砚,她现在就写帖子再让人给唐府送过去! 方嬷嬷听到了,哪里敢进来,外头的几个小丫鬟低声问她:“夫人喊您呢,您不进去吗?” 方嬷嬷岿然不动的,又怕她们多事跑进去现眼,干脆带着她们往旁边的角房去,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姑爷的笑声。 陆澈懒在炕头上一动不动,就这么挑着眉看她,她喊了方嬷嬷半天,也不见她进来,就自己跳下炕,转身去书桌那边翻找笔墨纸砚,咬牙切齿地铺了一方纸,站在桌子边上磨墨。 陆澈瞅着她,只是一味笑。 他是在心疼那块墨! 一等的徽墨,此墨名为西湖十景墨,乃徽墨中的一绝,这些日子他一回府就是来西园,阿喜将他书房所用都挪了过来,他也习惯了在她这儿办公,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湖水色的屏风,他在这头看折子,她就坐在另一头,他要是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屏风那头她的影子。 她还是在那狠狠地磨着,偏偏唇上还挂着笑,低着头也不往他那边看。 他看着她笑:“磨得这样慢,这帖子什么时候才能写好” 范宜襄忿忿道:“这么一会儿工夫爷就等不及了。”跟着,听见“吧嗒吧嗒”几声,几颗热泪就这么跌进了砚台里。 他看得一愣。 她连忙说:“这墨脏了,我让人洗过后再重新磨。”说完,就扔下墨,转身朝外走去,他上前一把拽住她,拉进怀里,范宜襄不依,在他胸口上推他,不想手上有墨渍,蹭得他整个前襟都黑了。 他也不恼,一点也不嫌弃地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着,哄她道:“好襄襄,我们不写帖子了好不好?” 她本来只觉得心里发闷,他这么柔声一哄,瞬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一时慌了神,一边绵绵密密地亲着她的手,又去抹她的泪珠子:“爷只要襄襄,别的什么唐家张家爷都不要,爷只要襄襄一个,好不好?” 她还是哭得凶,他脸上的笑是全没了,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是爷说错话了,爷再不拿这个逗你了。” 她由着他抓着在他身上打了几下,又去看他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上头沾了墨,侧脸上一道,嘴角上一道,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他松口气,瞪着她:“不哭了?” 她看着他的脸,笑个不停,他有些奇怪,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手上多了一道黑,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闪过一抹坏,伸手往她的脸上抹去。 她躲不及,被他抹了个正着。 他还要再抹,范宜襄伸出两只胳膊,一把抱在他的腰上,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 陆澈由她抱了一会儿,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见她贴的实在太紧,最后实在忍不住,两手放在她肩上,把这个黏在自己身上的人硬生生地推开,低头看她的脸,果然,一张脸闷得通红。 他板着脸骂道:“瞎闹!把爷抱得这么紧,是要把自己闷死吗?” 范宜襄在那儿抽抽噎噎地说:“我怕抱得不够紧,你就该跑了。” “瞎说。”他心跟着一酸,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回到炕上,他怕她再那么抱他要把自己憋坏,就先自己坐上去,然后才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叫了方嬷嬷进来,打水洗过手和脸,两个人又换了干净衣服。 这么一通下来,范宜襄差点忘了她刚才为什么那么伤心了。 吹了灯,两个人在帐子里练功,她侧躺着,一条腿被他抬起来握在怀里,然后他才慢慢进去,他动了一会儿,她突然抱着他喊疼。 他停下来,抱着她的肩膀,低头问她哪儿疼。 她红着脸不说话,他又动了起来,她又喊疼,他亲亲她的唇:“那我轻点好不好?” 她打了一下他的后背:“不是那儿!” 他边动边问:“那是哪儿?” 她握着他的手捂在自己心口:“这儿疼。” 他会错意,低下头:“那亲亲?” 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天晚上一点都不在状态,脑海里总会想他和别的女人在床上的样子,他这样会哄人,是不是也拿跟她说的话去哄别人? 想到这个她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狠狠地捏着,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抱着他的头:“你不许这样对别的女人。”说完她就后悔了,赶紧心虚地抱住他的头,对着他的脑门一顿狠亲,企图把刚才这句话给盖过去。 陆澈道听了这话,只觉心中一暖,忽然就见她铺天盖地地吻了过来,下腹一热,使劲儿往前顶了数十下。 一夜好眠。 眨眼到了深冬,范宜襄前些日子熬了几个大夜,终于把陆澈说的那个荷包给做了出来,这可真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没一点偷工减料。 方嬷嬷本来想等着她睡下了,偷偷拿过来帮她添几道线,不是帮夫人做,是夫人有几个地方实在是缝错了,要是继续下去,回头还得拆了重头再来,她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那荷包被夫人藏在哪儿了。 等第二天,就看见夫人从枕头底下拿出来,而且夫人还特意瞪了她一眼,那眼神明显就是:别想半夜偷偷替我缝! 方嬷嬷心里叫屈:我的天老爷!奴才就是想帮您改改针路。 而且夫人在缝的时候,还不许别人插话,一开始还比较谦虚,问这个问那个,等差不多了,她上手了,别人要再提醒她些什么,她就一眼瞪过去,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她说:“我得自己摸索着来,要是你们都帮我,那还是我亲手做的吗?” 所以,她一个荷包做了大半个月才做好。 等送到陆澈手上的时候,他像是得了个大宝贝,来来回回地放在手心里翻看,不住地点头:“好,襄襄亲手做的就是好。” 方嬷嬷垂目站在一旁:是好,针脚全都歪了,鸳鸯绣的跟个胖头鹅似的。不过谁叫是夫人做的呢。 方嬷嬷没想到,灾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因为他们夫人,竟然迷上了针!线!活! 夫人要给爷做一件斗篷! 陆澈听到的时候,先是皱了皱眉:“怕是累眼睛。” 范宜襄道:“不累眼睛的,我做一会儿,歇一会儿。” 陆澈笑:“那得做到什么时候去?” 方嬷嬷在一旁心说:可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要等入了夏才完工,岂不是得等到来年才能穿了? 范宜襄也觉得可能等不到她把斗篷做好,天气就暖和了,她就说:“那我给爷做夏衣吧?” 陆澈被她逗笑:“不是说都做了一半了吗?再改成夏衣之前的不是白做了?” 她想了想:“那就斗篷夏衣一起做。” 陆澈把她抱过来,握着她的手:“干脆别做斗篷夏衣了,你就给爷做一套寝衣好了,那个好做,先让裁缝裁出个样子,你缝缝针就好了。” 方嬷嬷在一边露了个笑脸:这个好! 范宜襄一脸都是:你这是瞧不起我! 陆澈还是笑:“好好好,知道襄襄是心疼我,可是我也心疼襄襄啊,听爷的话,就做寝衣好不好?” 范宜襄大义凛然道:“那就寝衣斗篷夏衣一起做!” 陆澈开怀大笑。 方嬷嬷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支蜡烛。 不过,范宜襄的寝衣还没做好,就传来了两个坏消息。 最不好的一个就是,皇帝又给陆澈赐婚了,赐婚的就是那个唐家的唐婉,不过不是书里面的侧妃,而是庶妃。 可好歹也是个妃啊,不像那个张氏刘氏,没有半点名分,也不是潘如君是个姨娘。 人家是有品级的,是个妃。 知道这个消息后,范宜襄就觉得心里头压了快大石头,虽然要等过了年之后唐婉才进门,可是她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了。 眼瞧着年关将至,府里上下都热热闹闹的,张嬷嬷更是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过年点心,炸年糕、炸花卷、炸灯芯糕... 什么吃进嘴里都是一个味儿。 她吃不下饭,就提不起精神做衣服,整个人瘦了一圈。 方嬷嬷一开始见她不做衣服了,暗自呼了口气,其实夫人做些针线活,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坏在夫人性子太实在,做什么都一个劲儿往里头扎,常常一做就是一整天,到了晚上嚷嚷脖子疼,眼睛疼,手指头全是被针扎得窟窿眼儿。 要是赶上姑爷没回来,那夫人就更疯了,日夜颠倒,以前还只是半夜里拿着戏本子看,现在好了,大半夜不睡觉就在那儿做衣服。 方嬷嬷是真怕她熬坏了身子。 刚得了封庶妃这个消息,她见夫人撂了手里的活儿,不熬夜做衣服了,刚高兴没两天,好家伙,人家连饭都不肯吃了。 偏偏姑爷,赶着年关,户部里的事儿多,宫里面的事儿也多,整天忙得不见个影儿,有时候回来了,夫人又在里间睡着。 姑爷换了衣服,匆匆看了一眼,又脚踩风火轮般地出了府。 方嬷嬷屈指算了算,好像自打庶妃这个消息下来之后,姑爷和夫人就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照面。 难怪夫人吃不下饭了。 她心里着急,在心里把唐家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唐越就是个混小子,害完了夫人还不够,现在又变了个狐媚子出来接着害夫人!她在心里把皇帝也骂了:老不死的东西!乱点什么鸳鸯谱!你自己霸着三宫六院,就以为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样!? 这天她在府门口守了半天,可算逮住了阿喜,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好小子!这么着急忙慌的,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咱家主子爷呢?” 阿喜风风火火回来,他是来给爷取换洗衣服的,前脚还没踏进门槛,就被人拽的个七荤八素,刚要开骂,抬头看见是方嬷嬷,脸上跟着就挤出了笑:“哟!我道是谁呢,大老远就见您等在门口,是夫人有什么好的差事等着我去办么?” 方嬷嬷扯着他进来,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给她塞了几个金锭子,才说:“你给我透一嘴,爷最近是真忙呢,还是被别的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阿喜心里笑她见识浅,接了她的金子,跺着脚道:“爷是真忙得忙不开!忙得都上火,嘴里长了一串儿燎泡。”别人跟他打听爷的行踪,他是一个字都不说的,可方嬷嬷就不一样。 别人打听爷,那叫图谋不轨,夫人打听爷,那这就叫关心爷。 就像前两天,潘姨娘那边,也派了个喜鹊过来哄他,他是半个字都没吐。 方嬷嬷一惊:“可是严重不?” 阿喜道:“能不严重么!爷又不让叫太医,现在吃东西都不成!” “那哪儿成啊!”上火虽然是小事儿,但是人遭罪啊! 方嬷嬷道:“我先去给夫人说一声,你先去忙你的,回头咱俩再在这儿见。” “成!” 二人兵分两路,一个去西园,一个去书房。 等方嬷嬷出来的时候,后面就跟了个阿禄,阿禄手里提着个篮子,范宜襄让膳房熬得金银花露,再有一些别的容易克化的粥露,不用过嘴巴,舀一勺直接咽下去就行。 方嬷嬷道:“以后每天就让阿禄送过去,姑爷还是吃咱们府上的东西。” 阿喜点头,心叹:夫人真是心疼爷! 临走前,阿喜忍不住给方嬷嬷透了个话,说了句:“南边有点不大好,听说又闹了战事。” 方嬷嬷听着,心里跟着猛地一跳,一点不敢耽搁,回去就给范宜襄说了。 范宜襄听了,脸上倒没现什么,只是手里又开始勤快起来,不做寝衣和夏衣,专门挑那件做了一半就怠工了的斗篷,成天埋头做针线,这回她是认真了起来,一刻不敢耽搁。 因为她害怕,她这个斗篷还没做好,陆澈就要出征去南方了。 第57章 赐婚那件事儿 阿禄抱着食盒,脚下走得飞快,阿喜在后面喘着气追:“小兔崽子!你是屁股着火了吗!” 阿禄反而越走越快,他是怕里头的粥饭凉了,这是夫人的一片心意,还特地把他叫进去吩咐了一番,他是头一回被夫人叫进屋子里说话。 这是得了主子看重,他能不用上十二分的心去把这事儿给办成吗? 夫人说话的时候他脸头都不敢抬,夫人说什么,他就牢牢地记在心里,夫人说:“你要看着爷把这金银花露喝下去,知道吗?” 阿禄回道:“是。” 夫人又在那儿烦恼:“这一路过去,这么冷的天,凉了可怎么办啊?”念叨完,就回头问方嬷嬷:“户部那边有没有膳房,能不能把这些吃的拿去温一温?” 方嬷嬷又没去过户部,她也不知道呀,阿禄赶紧道:“奴才脚程快,夫人保管放心,等奴才把这膳食送到爷手里的时候,还是滚烫的!” 范宜襄这才露了笑,赏了他好几个纯金的玩意儿,方嬷嬷塞给他,阿禄抱在怀里,觉得沉甸甸的,还是自己主子赏的东西接着心里踏实。 眨眼到了户部,里头人仰马翻的,阿禄脚底生风,差点没撞着一个人,抬头一看,赶紧行了个礼:“唐大人好!” 唐越也被他吓一跳,见他一副太监打扮,往他身后看了眼,阿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瞬间就明白了。 他原本生着一张笑脸,唇角天生就是往上翘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温润的公子哥儿,可此刻却是一点笑都没了。 他冷冷道:“你当这是你们府里呢,横冲直撞,没个规矩!” 阿禄傻了眼,他想着要不要磕头认罪,身后被阿喜伸出来的一只胳膊扯了一把,才没跪下去。 阿喜笑着给唐越行了个礼:“唐大人好,唐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呢?”言外之意就是,现在时辰没到,户部上下都还忙着呢,您这是上哪儿去打秋风? 唐越冷笑了声:爷上哪儿去犯得着说给你这个阉人听? 只是瞄了眼阿禄手上的膳食,笑道:“别跟这儿吹风了,回头叫里头的东西凉了。”说完,撩了袍子朝外去了。 阿禄一听:可不正是!差点耽误了正事,赶紧往里钻,阿喜扯住他:“兔崽子,你知道咱家爷在哪个屋子里,回头再冲撞了哪个大人,看你有几条命!”说着,就另外往另一个廊道走去。 陆澈正在低头看手里的折子,手边摆着的茶还是阿喜走之前放上去的,现在都凉透了,一口也没动过。 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阿禄,眼神又落到他手上捧的篮子,笑了。 他站起来,才觉得脖子僵了一天,现在正是酸疼,索性就走出来活动活动,让阿禄把食盒摆在桌上,也不让他们动手,自己把里头的小东西一一取出来。 揭了盖子,小碗小碟儿,都冒着热气,全都是些清淡下火的粥汤,并几个带着奶香味的馒头。 阿喜见着眼睛都亮了,咽了咽口水,他怕阿禄抢了头功,赶紧抢声道:“夫人特意叫奴才给爷送来了。” 陆澈面上带笑,点了点头,取了银筷子银勺子挨个儿尝了一遍。 期间阿禄眼珠子都不带转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上头爷用餐,私底下阿喜狠掐了他几把,他好像没知觉似的,还是仰头盯着爷。 陆澈用了几口,拿眼朝他看过来,他这才吓了一跳,飞快地把脑袋低了下去,阿喜掐着他:“没规矩的,仔细把你眼珠子给抠出来。” 阿禄才觉得自己刚才那样确实属于大不敬,赶紧把夫人的交代给说了。 陆澈听了,脸上笑容更甚,拿眼睛看了一圈膳食,把那碗金银花露单独取出来,一口全给喝光了,东西确实不错,甜却不腻,下火去热,是好东西。 阿禄呼了口气,他担心着,要是爷偏偏就不喝那碗金银花露,他该怎么跟夫人交代呀!他总不能劝着爷把它喝光吧!那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陆澈用得差不多了,他悄摸收拾好餐具,打算回府复命,听得上头爷道:“你先等等。” 就看见爷转身回了书桌,阿喜上去铺纸,爷提起笔,先凝神想了想,然后才下笔,流畅地写了一会儿。 陆澈写完之后,将纸取出来吹了吹上头的墨汁,左思右想,又从腰间上取下一块玉佩,和那张纸一并交给了阿禄,让他送去给范宜襄。 范宜襄见了阿禄,先是问他:“爷脸色怎么样?瘦了还是胖了?” “那金银花露你可是亲眼瞧见爷用下去了?” 阿禄一一答了,范宜襄才看见他手上多了个东西:“这是什么?” 阿禄奉上来,她手里摸着玉,触感温润,不像是在摸玉,倒像是在摸他的手掌。 又看纸上的字,上面就三行字: 第一行是“卿卿襄襄”,第二行是一句诗,写着“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最后一行则是落款,写着“相公陆澈亲笔”。 她看呆了,脸上烧得有些热,背过身子把这情书藏好。 方嬷嬷怕她失仪,正赶着阿禄出去,范宜襄叫住他:“你先等等!”说完,让方嬷嬷赶紧铺纸磨墨。 她握着笔坐在桌前凝神想了许久,终于得了一句,她却不曾写称呼也不去写落款,只是大喇喇地写上一句诗文“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写完吹干墨迹,递给阿禄。 阿禄小心接过去,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范宜襄瞪他:“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送过去!” 阿禄听了连忙麻利起身,一溜烟跑了,他原想得是爷给您送了快玉佩,您难道不该表示表示吗? 阿禄刚要出西园,被后头追上来的方嬷嬷叫住,他以为是夫人终于想起来要送什么了,可一看,方嬷嬷手里只提了一个茶壶。 方嬷嬷慈爱道:“夫人说‘这大冷的天,外头又刮着风,辛苦你来来回回跑这么多趟!’别的没有,赶紧喝几口热茶!”说完就递上去。 这茶壶都是直接赏了他的,阿禄干脆就对着壶嘴喝了起来,茶有些烫,却刚好能喝,喝完下去浑身一暖,寒气瞬间跑没影了。 他感动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啊!” 方嬷嬷笑:“可不是!”又变戏法似的找到一个大棉帽子,塞给他:“快带上去吧,别回头把脑子吹坏了,回来还得接着办差呢。” 阿禄这下眼圈都红了,在他看来,给主子办事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啊,别说就是让他多跑两圈了,就是跑上个二百圈,他心里都是乐意的。 上回被马踹了一脚,亏得夫人赏的药,敷上去留不疼了,再有这回,他觉得他亲娘对他也不过如此,就要跪在地上磕头。 方嬷嬷笑话他:“没见过世面的,你好好给夫人办事,以后什么好日子没有!” 阿禄更加感动了,方嬷嬷怎么都拦不住,只好由他朝着夫人屋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把他拽起来,拍拍他沾了雪和泥巴的脑门:“快去吧!” 陆澈没想到阿禄还能再来,接过那封信一看,又笑了,心道:小丫头这是在怨他了。 写一首春怨过来酸他。 他将这封信收好,却没再写信,只让阿禄传一句话回去,说他今天晚上回去。 阿禄喜出望外,连打了好几个千儿,陆澈被他滑稽模样逗笑,又赏了他好几个玩意儿:“去吧去吧,快去告诉你家夫人,叫她也高兴高兴。” 阿禄挂着笑出去,又碰上了外出回来的唐越,只不过唐越好像没见着他,唐越这会儿正被人给缠住了。 他被一个姑娘给缠住了。 阿禄也不敢多看,更不会主动上去给他行礼了,转身飞快地走了。 唐越其实看见他了的,心里正在猜忌着些什么,冷不丁面前那人捏尖了嗓子,娇滴滴地问了一声:“越哥哥在看谁呢?” 他回过神,低头对关雪盈笑了下:“没看什么。” 关雪盈哪里会不知道,刚才那人穿得就是太监的衣服,在户部办公的只有四殿下,那个太监必然就是四殿下府上的了。 她有些发闷,这些日子唐越总躲着她,自从她与他提过一嘴:她母亲近些日子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唐越就一直避着她了。 平日唐越每隔个三五天就要去镇西侯府她,其实也不是看她,是与她哥哥一齐来,两个人在书房里说事儿,说完事儿吃一顿,她就可以借故出来和他见上一面,他也是笑着和她说话。 可是自打她透了这件事儿,唐越就再没来过他们府上了。 所以,她今天就来户部堵他来了。 她也是铁了心了,原本还只是在马车上坐着,等一见着外头唐越落了轿子,一下什么都顾不上了,想着大不了名声不要了,她就是要嫁给越哥哥。 唐越柔声哄她:“我怎么会避着雪儿呢,只是近些日子太忙了,等回头好些了,我再去给侯爷请安。” 她低着头红着眼睛,知道他还是在敷衍,就把刚才那太监的事儿还拿出来说:“越哥哥是不是还想着她呢?” 唐越脸色一变:“别胡说。” 她见他瞬间变脸,心道果然。 唐越伸手过来,替她紧了紧斗篷上的衣领:“外头风这么大,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冻坏了。快回去吧。” “我不回去。”她撒娇道。 唐越心里已经不耐烦了,还是好言地劝她:“你是瞒着侯夫人出来的吧?回头教夫人知道了,又要挨训了。” 关雪盈眨眨眼:“才不是,我先去了范家,半路溜出来的,母亲自以为我还在范家呢。” 唐越这下倒觉得有些奇怪了,范家?范家就只有阿襄一个嫡女,其他的全都不算个话,阿襄往日在范家的时候就不喜与贵女们交际,如今她出阁这么久,怎么那些庶妹们倒还交际起来了? 哪儿来的这么大脸? 只怪这些日子范捷和他越发生疏了,尤其是皇上突然赐婚,把婉儿许给了陆澈,范捷寒了心,彻底和他断了交情,他有些日子不去范家了,一时也摸不透范家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他就问:“谁请雪儿去的?” 关雪盈随口道:“范家的四姑娘,请了好些人去,去看冰雕,雕花,雕兽,倒是好看。” 唐越在心里转了一圈,四姑娘?却没有半点印象。 关雪盈埋怨道:“范家的人还真是不知礼数,虽是那四姑娘下的帖子,可是等我去了,连她半个人影都没瞧见,竟是让她姨娘出来招待的我,真是!”说完,面上露出一丝嫌恶:“若不是我急着来见越哥哥,哪里会去和那样的人打交道!” 面上带了一丝委屈,唐越有心跟她打听些什么,难免做戏,安抚了她一会儿,才又把话题绕到了那四姑娘身上:“实在是有失体统,她请的你,竟还拿起乔来!” 关雪盈却道:“这回还得多亏了她,不然我不就见不着越哥哥了吗?” 说来说去,又开始撒起娇来,唐越见也问不出什么了,索性就让自己的一个小厮送她回府,只是临走前再三保证:“我一定去府上看你!” 当天晚上,唐越就登门去了范家。 刚好撞见范捷,他今天正值沐休,从营里头回来,看到唐越,鼻子哼了声,转身进府。 唐越赶紧跟上去,范捷没让门房赶他走,也算是给他面子了。 范家父子俩对他态度冷淡,也不留饭,只问他所来何事? 唐越只说好些日子没来给老爷子请安,今天刚好户部没什么事儿,就顺路来看看。 三言两语的,想把两人给哄回来,只说:“皇上突然赐婚,实在是意外。” 范捷冷笑着:“你会不知?”他也不是个蠢的,只是和唐越自幼的交情,又一时因为唐婉的事儿陷了进去,才会看不真切。 后来妹妹的话他左思右想,每每想起,无不是冷汗淋漓,只觉若是再那么执迷不悟荒唐行事,范家就要毁在他的手里了! 这些日子又暗中观察,果然唐家的人都是踩高捧低,一心攀附权贵,他们当年能扒上范家,恐怕就是看重的范家的权势。 一想到幼年时期在学堂上,他就已经那般口灿莲花,巧舌如簧,哄得他把他当亲兄弟,他就觉得心惊胆战。 唐越好深的城府! 近日唐越又与镇西侯府的世子走得极近,他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关雪盈心慕唐越。 范捷只是心中冷笑:好一个唐越,这一招美男计真是屡试不爽啊,见着在范家没了用武之地,就转战到侯府。 只可惜这回他看走了眼,镇西侯府,不过空有一个爵位,连个实差都没有,等到了世子那一代,他们家的爵位能保不能保还另说呢。 范捷在这里九曲回肠地想着,唐越却再三表示:皇上赐婚一事实在是突然,早知如此,就该让范家早日上门提亲。 一时又说到小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如何要好,说着说着,竟又说到了范宜襄。 范老爷子本来还挺喜欢唐越这小孩,主要是嘴甜,他看了一辈子人,唐越肚子里那点货一眼就看清楚了,也只怪他早年让人散播的那些谣言,还是不是因为他们兄妹俩早年丧母,他又多在军营走动,不能总回家看护他们俩。 就让人传出去,把两个孩子传得凶神恶煞刁蛮霸道,他当时想的就是:我的孩子,绝不能让旁人欺负半点! 传着传着,就没人跟他们玩了。 他们俩边上就剩了个唐越。 唐越就唐越吧,难得哄女儿开心,低嫁也不是什么坏事,阿襄要什么,他老爷子都给得起,只盼着女儿嫁过去不能受婆家的气。 没成想!皇帝那个老东西!一道赐婚下来,一顶金灿灿的皇家大花轿,就把女儿抬进了四殿下府上。 他也犯了一阵子糊涂,一个是怕女儿被那陆澈欺负了去,天家之子,他要给女儿做主都没办法,一个是觉得愧对唐越,这小子一门心思认准了女儿,本来两方都透了个话头了,要不是他想多留女儿几年,女儿早就成了唐家的媳妇了。 那段时间,真是怎么看唐越怎么顺眼,怎么看陆澈怎么不对付。 等这个糊涂劲儿过了,尤其是出了王赟那事儿,他就觉得陆澈这个女婿是真不错! 是条汉子! 上回腰上面那么长的一道伤,正流着血呢,他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珠子里只有自己家姑娘。 后来王家就叫给抄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门儿清,这事儿一看就是皇帝和他宝贝女婿通了气儿,借这个机会弄王家呢。 好家伙,还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儿跟了她,绝对不会吃苦。 回头再看唐越,软啦吧唧,怂包软蛋一个,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接着,唐婉赐婚那事儿就出了。 范老将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抄家伙冲进宫里质问皇帝,到了宫门前,他还是照样缴了兵器,空手空脚进去,一进去他就怒气滔天。 皇帝知道他脾气,也知道这回给他委屈受了,不跟他计较。 范老将军喋喋不休了老半天,大致意思就是:我家姑娘嫁过去一年的功夫就不到,你塞个人过去是几个意思?打我家姑娘的脸?还是打我老范家的脸? 皇帝一句话把他堵回去:还不是你家姑娘嫁过去这么久,连个孙子都没给朕生。 一句话堵得范老将军没了脾气。 生儿子确实是件大事。 皇帝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就问他:“爱卿用过膳了?要不要和朕一起用?” 用你的大头鬼!范老将军又说:“怎么偏偏就挑的是唐家的三姑娘?”谁不知道我儿子喜欢她啊?就差提亲了,结果您又给我来这出! 皇帝呵呵一笑:“唐家自己求的这门亲事。” 范老将军脸色一白,转身走了。 皇帝在后头问:“爱卿,不留下来和朕一齐用膳?” 皇帝其实耍了个心眼,赐婚这事儿还真不是唐家自己求的,就算先看唐家有没有这个胆子,就算真有这个胆子,他就能应了? 第58章 有喜了? 喜鹊披着个深色的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包袱,在外头晃荡了半天,才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东园,最后飞快地进了潘如君的屋子。 潘如君正在灯下做针线,听到动静回头看是她,脸色微变,眼睛里跳着几分心虚,放下针线,着急忙慌地迎上去:“东西可是买着了?”眼睛落在了喜鹊怀里抱的包袱。 又问:“可叫旁人瞧见不曾?” 喜鹊现在心还突突地跳,一张脸被冻得通红,解了身上的斗篷,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打开来,取出里头的几本册子,交到潘如君手上:“夫人放心,不是奴婢出的面,是教路边一个小乞丐替奴婢进去买的。” 潘如君也顾不得听她的话,拿起一本册子就开始翻。 刚翻开第一页,“呀!”的一声尖叫,像是被烫了手,册子一下就给扔地上了。 喜鹊一路疾走,虽然知道这册子里头是什么,却也没敢偷看,刚才掉在地上,明晃晃的第一页是一幅图,入眼就是白花花的肉,再细看,竟是交缠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喜鹊原就知道主子让她去买的就是这“避火图”,可要真见着了,还是止不住的脸红心热,她都不敢去捡。 又想到她抱着这个走了一路,连带着整个身子都烫了起来。 潘如君骂道:“贱蹄子,瞧你那德行,是想男人了?!”说完,就抄起手边的绣花样子往喜鹊头上来了两下。 喜鹊捂着头跪下,把那避火图捡起来呈给潘如君。 潘如君无了话,把那几本册子都拿起来,转身进了内室上了床,帐子打下来,自己在里头看了起来。 越看她的心跳得越快,图上的人,不知不觉就换成了她和澈哥哥的模样,春心缭乱,又是一瞬,脑子里又浮现出范氏那张脸,连带着上头画的人儿,脸都成了范氏的那张。 她手攥在册子上,狠狠地用了力。 前几天郭氏又进宫去了,接着皇上赐婚的旨意下来了,她总觉得这婚事是郭氏求来的。 她无比惊恐,爷眼里没有她,不把她当个东西,好歹还有郭氏倚靠,可郭氏如今眼瞧着就要弃她不顾了,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瞎琢磨如何谋宠,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茬:会不会是范氏在那事儿山伺候得十分了得,澈哥哥才会被她迷住了? 一念起,就像是在心里扎了根。 伺候人,谁不会。 不会也要学啊。 她就让喜鹊去外头买几本避火图来看。 她没经过人事,现在还是完璧身,虽然过门前郭氏也让嬷嬷给她说了那么一段儿,却没有眼前的图来的这么直白。 她看着看着,身子热了起来。 喜鹊在外头听见帐子里传来呢喃声,听得面红耳热,不敢进去,把脑袋转到外头窗户,看见闪过一个影子,连忙轻手轻脚出去。 来人是个报信的小丫头,低声跟她说:“爷回府了。” 喜鹊脸上一喜,那小丫头接下来却卖起关子来,喜鹊赶紧塞了她一锭银子,她才肯说:“爷直接去了西园。” 她怕喜鹊再把银子抢回去,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跑了。 府门口,陆澈下了马之后一路疾走,脚步不停进了西园,再到屋子门口,却见屋门紧闭,外头站了一圈丫鬟,都是襄儿屋里伺候的。 阿喜让人上前回话,丫鬟回道:“夫人还没用膳,嬷嬷在里头劝着呢。” 陆澈脸色一沉,推门进去了。 外间不见人影,他绕到屏风后头,果然,人赖在床上,方嬷嬷立在边上小声哄着,床边的案几摆满了各色小吃,却是一口没动。 方嬷嬷见着他,张嘴行礼,他抬手拦住,无声让她下去了。 范宜襄虽然背对着外头躺着,却也听见了动静,故意不肯转过身来,忽然就觉得肩头一热,他的手附上来。 她绷不住,身子转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她抱得一个机灵,差点没站稳,整个人要栽进床里面。 她仰起头看他的脸,阴沉沉的,没带笑。 心里咯噔一声:玩大了? 陆澈板着脸,伸手在她脸上贴了贴,没见发热,心里松了口气,又把她拉远了些,仔细地看了她一圈,像是瘦了一圈。 真是! 他有些恼。 伸手拿了个四喜丸子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的嘴小,还没有那个丸子大,整个嘴一下被塞得鼓鼓囊囊,像老鼠吃东西一样,喀嚓喀嚓地嚼着。 陆澈黑着张脸瞪她。 她实在是没胃口,还是逼不得已吃了。 陆澈还要再喂,她忍不住了,顾不得别的,推开他,身子栽到床头边,疯狂地吐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怎么办? 他喂她吃了口东西,她就给吐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她不要吐啊!按着胸口迫使自己不要吐出来,越这样越想吐,最后整个胃里都翻江倒海起来。 不管了... 她扶着床沿一阵狂吐。 陆澈也吓了一跳,要上前给她抚背,刚走了几步,又被范宜襄抬起来的一只胳膊给推开了,他怕再动着她吐得更凶,只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心急如焚。 范宜襄吐了好一阵儿,刚才吃的那个吐出来了,还吐了一地的酸水,整个胃都痉挛着,五脏六腑跟着剧痛。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陆澈往前走了几步,范宜襄抬头,看他还在,急得大喊方嬷嬷,方嬷嬷不敢进来。 陆澈见她吐成这样,心跳了跳,走上前一把抱住她,一点也不嫌弃她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嫌弃她现在模样难看,手钻进她的衣服里,有一下没一下给她揉着胃:“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痉挛的感觉轻了些,他才把手拿出来,让方嬷嬷带人进来收拾。 范宜襄一看见方嬷嬷,就如同见着了救命稻草,连推带打地赶走陆澈,要让方嬷嬷伺候。 陆澈无奈,只好先出去了。 方嬷嬷见一地秽物也知道,夫人这是怕把爷给恶心了。 范宜襄让她赶紧给自己换衣服清洗。 方嬷嬷手里照做,心里却说:姑爷哪里是看重这个的人,要真是嫌恶了,怎么刚才赶都赶不走? 收拾干净了,范宜襄才又让人把陆澈给请进来。 结果派人一去请,说陆澈不在西园了,被郭氏请去说话了。 范宜襄一愣:“老夫人不是去宫里了吗?” 方嬷嬷道:“刚回来!” 她一个受不住,又吐了起来,整个屋子顿时又忙成一片。 陆澈很快又回来了,还带了个杜太医。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股酸臭味,地上的毯子重新换了,襄儿正端端正正地躲在椅子上,重新梳妆打扮过了,衣服也换了,脸上还上了一层胭脂。 他叹了声,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抚,还是先让杜太医诊脉。 杜太医听了一会儿脉才说:“夫人这是脾虚胃热,我开几个方子先吃吃看。” 陆澈盯得杜太医浑身发毛。 两个人出去,杜太医跪在地上:“现在月头有点早,老臣也不大有把握。” 陆澈眼睛一亮,杜太医就更不敢把话说死了,身孕这个事儿,一般三个月才能号准,现在瞧着,也就只能把个大概出来,他就算把准了,也不敢说实话,就怕出个万一,万一没怀上。 四殿下能要了他的命! 用完晚膳,陆澈没有强迫她吃,本来是不打算上膳了的,可是范宜襄吃过杜太医开的药之后,突然就嚷嚷着饿了。 陆澈放了心,让膳房上了一桌子菜。 她捧着肚子敞开吃,他笑着给她夹菜,一顿饭下来,刚才那点小别扭全都不见了。 她把她快做成的那件斗篷拿出来,陆澈果然高兴,当场就很给面子的试穿,穿上身之后就在屋子里来回走给她看。 真是好看,她挑得是暗红色的,上面绣的那些吉祥云纹的图案她实在拿不准,就让方嬷嬷找了专门的裁缝嬷嬷描样子,她再绣。 杜太医的要有安神的作用,她服下之后没一会儿就犯了困,洗漱过后就被陆澈抱到床上,她本来还想强打起精神和他说会儿话,可是脑袋一挨着床就睡着了。 陆澈在床头坐了会儿,才转身去了外间,叫了方嬷嬷去问话。 方嬷嬷一进去就跪了。 陆澈看了眼她,照顾主子不周,确实该罚。 不过还是得把话问清楚,陆澈问她西园下午是不是来人了? 要是襄儿真的吃不下饭,阿禄去送信的时候怎么也会透一嘴。 那问题就是出在阿禄回来之后了。 方嬷嬷心道:姑爷真是料事如神! 方嬷嬷回道:“三皇妃和五皇妃前几天下了帖子,要过来和夫人说话,夫人允了,今儿下午一道来了。” 陆澈点点头:“就她们二人?” 方嬷嬷道:“还有几位侯夫人。”方嬷嬷一一把她们的门第说了,陆澈面无表情地听着,五弟家的那个他倒是信得过。 就是不知道老三家的那个,是不是在襄儿面前胡说了些什么。 那个刘氏的事儿? 襄儿不会为了那种事儿吃不下饭。 方嬷嬷心惊胆战地把下午一众人说的话给学了一遍,抬起头看姑爷,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心里顿时捏了把汗。 听了好一会儿,陆澈道:“你先下去吧。” 方嬷嬷走了没多久,阿喜进来道:“爷,阿福那边送信过来了。” 陆澈懒得看,说了一个字:“念。” 阿喜冷汗涔涔,一个字不敢漏,逐一念出来,阿福来信写的是:范家四姑娘有喜,唐家二公子来访。 第59章 美艳夫人 唐越在范家坐了好一会儿,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见人家爷俩松口,一张好脸也没给他,只好告辞。 范捷冷笑:“不送!” 范捷虽然嘴里说着不送,但还是派了个小厮跟着他,这是怕唐越不直接出去,在他们府里面瞎转悠。 要在以前范捷是打死也不信唐越会这样,现在,他觉得唐越脸皮子那样厚,保不齐就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不然,他突然来范家做什么? 难不成真是来赔罪的? 可见他手里连个赔罪的礼都没带,必然是来的匆忙了。 肯定是赶着来打听些什么。 今天出了个什么事儿?他也是回府之后听府里的小厮说了一嘴,说是范湘想看冰雕,苏姨娘前些日子到处在寻冰雕的好手,难得寻到了一个,果然好手艺。 苏姨娘就跟范老爷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多请些人来府里看看吧。 范老爷本来不允,耐不住苏姨娘说:“湘儿眼瞧着也到了年纪了,总要有些交际不是?” 范老爷还是不允,苏姨娘拿出杀手锏:“老爷你就舍得湘儿一直这么藏在屋子里?二姑娘三姑娘都定了人家了,老爷你也不是总说湘儿模样生得好,是个有福气的,长得像大姑娘吗?老爷就不想让湘儿好好交际交际,起码混个脸熟?” 范老爷想得是:你能请得来谁? 以前府里的交际都是柳氏出头,这些日子柳氏病了,才轮得着她,可是谁肯认她 上回去给五殿下庆生,她早早就带着范湘回来了,不用问都知道,定然是别人瞧不起她的身份,给她脸子受了。 范老爷冷笑道:“你要办就去办,回头受了气也别来找我哭。” 苏姨娘乐坏了,抱着老爷子好一顿蹉跎,范老爷年纪大了也不怎么近女色,这些年心思都扑在营子里培养新人,见她水蛇一般缠过来,心里就是一恼,一把把她推开:“滚滚滚!你别在这儿碍老子眼!” 苏姨娘得了便宜,乐得不伺候他,乖巧地福了个身,转身走了。 下了帖子去,用的名头自然是范家四姑娘下帖,难不成要用她苏姨娘的名头给人下帖? 她也不想拿这个去恶心人。 可是这些天来的人却寥寥可数,她有些慌了神,结果有一尊大神三皇妃不请自来了。 三皇妃饶有兴致地把她园子里所有的冰雕都看了一遍,苏姨娘自觉何德何能,万分惭愧,一直在边上伺候着。 三皇妃心里泛着恶心,一个姨娘,什么玩意,要不是三皇子的意思,她想看冰雕,大把的人排着队雕给她看。 走着走着,三皇妃就问她:“怎么不见四姑娘出来?” 苏姨娘心虚道:“回娘娘话,四姑娘刚巧病了。” 三皇妃哼了声:“我还给她备了礼呢,看来是无缘了。” 苏姨娘不敢接话。 三皇妃又走了一圈,实在百无聊赖,把原本准备的赏赐随手扔给苏姨娘,上车走了。 到了车上,三皇妃还觉得怄气,脸都气得有些白,丫鬟彩云给她递了被热茶:“主子消消气。” 三皇妃喝了口,还是觉得恶心,一掌把杯子给掀翻了,又砸了好些东西才算。 一个庶女,她范宜襄都没敢给她摆过这个谱儿。 还要拿个姨娘出来恶心她。 三皇妃越想越气,挨个儿砸着马车上的东西玩。 等她这股气儿消了个大概,彩云才凑上来道:“奴婢方才好像瞧见了范家四姑娘。” 彩云原本一直伺候在三皇妃的边上,这边范家的丫鬟们奉茶过来,她接过去,不小心洒在她身上了。 这天寒地冻的,一会儿就该冻着成冰了,回头进了屋子再一烤一化了,成了水,那就该冻着了。 三皇妃让她去换一身衣服,范家的奴才就领着她去。 然后她就很不”凑巧”地在半路遇到了一个赏冰雕的姑娘。 怎么看着小腹微微隆起呢? 年纪却不算大,瞧着才十三十四的模样。 京中贵女彩云大多都见过,这个瞧着却面生。 彩云当时还在想:这个莫不是范大公子家的? 她想要错身避开,给她带路的那个小丫鬟也不知是否有意还是无意,对那位姑娘福身,喊了声:“四姑娘万福。” 彩云心里一嘎登,这四姑娘好大的胆子啊!这范家还真能藏人!竟然做出了这样见不得光的事儿! 她心狂跳着:这事儿怎么就叫她给撞见了呢? 后来仔细想了一圈,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三皇妃听了,也觉得巧,既然干出了丑事,非但不藏着掖着,还要嚷着喊着四处下帖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人来了吧,又故意不见人,叫人心里正猜忌着呢,突然就那么巧的现了下身。 三皇妃心里拿不准,回去说给三皇子听了。 三皇子笑:“她有心要让人把这事儿给透出去,你就帮她一把。” 三皇妃翻了个白眼:“我透出去?我有什么好处?” 三皇子给她递了杯蜂蜜茶:“你是没什么好处,不过有人就要遭殃了。”话说着,拿手比了个“四”字。 三皇妃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是了,范家闹出点什么丑闻,连带着四皇妃的名声也跟着变臭。 前一阵子,老四家把三皇子送过去的那个女奴,叫什么刘氏的还了回来,还一身的伤,命都去了半条。 实在是把三皇妃给恶心坏了,她就觉得肯定是老四家媳妇在那儿使坏,连个伺候人的玩意儿都容不下,容不下就罢了,你自己处置打死就算,还非得把人打残了送过来,这不就是恶心着人玩? 如今要是能把范宜襄恶心一回,她也觉得不亏。 第二天,就叫了好些平日交好的夫人过来,问她们:“冬天赏什么好啊?” “自然是冰雕啊,听说范家得了位手艺人,我去看过了,还不错。” 三皇子如今地位如日中天,众人都赶着巴结他们两口子。 三皇妃说好,就是那臭虫,都抢着说是香的。 紧跟着范家门庭若市起来,她们看完冰雕之后,三皇妃又把她们喊过来说话:“冰雕好看吗?” 众人答:敲好看! 三皇妃笑笑:“见着范家四姑娘了吗?” 众人答:木有啊! 表情各异。 三皇妃就把那些表情有些古怪的侯夫人单独留下来了,心照不宣地聊了一会儿,她们也就明白了这个什么意思。 三五天的功夫不到,范家四姑娘有孕这事儿算是在京中妇人圈子里传开了。 也就范宜襄这边还没个信。 三皇妃想去看她笑话,就给她下了个帖子,说上回五皇子做寿,她碰巧病了,没能去成,听说你去了呀?那真是不巧啊,咱俩应该见一面的,不如赶着哪天天气好,我来陪你说说话? 三皇妃的帖子刚下去,五皇妃薛氏那边就得了信,薛氏自然是听到了些风声的,也猜出了些三皇妃的意图。 先给五皇子通了口气,五皇子一听,急了:“你赶紧的!也给四嫂下帖子!” 薛氏正是此意,要是三嫂真的要在口头上为难四嫂,有她在,好歹能在旁边劝和劝和,还能在四嫂面前讨个好。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三皇妃前脚刚出门,薛氏后脚就跟了出去。 三皇妃没见过范宜襄,但是她的大名,她尚在闺阁中就曾经听说过了,想着今天要去笑话她,莫名就有些激动,除了激动还有一丝忐忑。 就带上几个平日交好的命妇和侯夫人一起,权当镇场子了。 带路的嬷嬷笑着说:“今儿真是赶巧了,贵人们全都到了。” 三皇妃一愣:“还有谁来了?” 方嬷嬷笑道:“五皇妃也来了,现在正跟主子说着话呢。” 三皇妃笑了下:“那还真是巧了!” 路过一片池塘,上头堆压着白茫茫的雪,却能依稀看出来是个莲池,三皇妃笑:“你主子倒喜欢莲花。” 方嬷嬷笑:“娘娘好眼力,不过这是我家爷喜欢,早先这儿还没有这个池子呢,前一阵子还没下雪,爷让人给现挖的,移了好些莲花根过来先养着,别看外头包着雪,里头也不知道放了什么,养着呢,就怕它死了。” 三皇妃听得心里一酸,老四喜欢莲花,不种在自己院子,反而种在这儿,看来老四平常都是歇在这儿了。 想到自家那个,不免有些嫉妒这范宜襄起来。 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不会疼人。 终于到了,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谈笑声,银铃一般,音调高一些的那个是老五家的,她总是这么不懂规矩,一点都不讲究,说话粗声粗气的。 三皇妃哼了声,抬步进去,看见一个美艳的妇人正笑得花枝乱颤,肌肤甚雪,桃腮杏脸,双颊泛着微红,若不是梳着妇人髻,倒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她愣了下,那边薛氏看见她了,起身道了个万福:“三嫂来了。” 范宜襄也跟着站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三嫂万福。” 不知怎的,三皇妃就觉得自己想了一肚子噎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第60章 如意算盘 范宜襄和薛氏两个人聊的是薛氏府上的孩子,薛氏好福气,生的三个都是儿子,老大已经九岁了,已经跟着爹爹在前院里读了好几年的书,被他爹管得一板一眼的,已经端起长子的架子了。 薛氏说到他训诫两个弟弟事儿,老二和他亲一些,最小的那个才三岁,哪里肯理他,偏偏大哥每次一找上他们,就得让他们规规矩矩地坐着听他说话。 每次他在老三面前哆嗦的时候,老三就咿咿呀呀吵闹,不是吵着要吃点心就是要撒尿,老大知道了他的鬼把戏,故意不理会他,只问:“三弟,昨天我让你描得大字描完了吗?” 老三虎眼瞪得老大,鼻子一哼,两个哥哥再那么一瞪他,他又心虚了,低着头瞎哼哼,大哥哥要打他手心,他不肯,想了个招儿,就是去扒哥哥的裤子。 每回都准,一闹大哥哥,大哥哥就没招了。 范宜襄听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薛氏说得兴起:“后来大的那个被闹得极了,也不能不管他,就把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范宜襄捧着笑痛的肚子问:“管用吗?” 薛氏笑着点头:“管用!管用!” 范宜襄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还有后文。 薛氏喝了口茶,范宜襄也觉得渴了,拿着茶杯要去喝,被薛氏按住,薛氏道:“嫂子先别急着喝,我跟你说完再喝,免得喷出来。” 范宜襄:“哈哈!”赶紧把茶碗放下,专心听她说。 薛氏笑:“后来老大真以为他学乖了,一开始还只是试探着一点一点来,那小东西憋着坏呢,那天哥儿几个在院子里打拳玩,老大说他姿势不对,比划了几次,小东西还是板不正,老大急了,小家伙也急,怕他哥哥再骂,一着急,又犯了老毛病,光天化日,就把他哥哥的裤子又给扯了下来!” 范宜襄:哈哈哈哈哈哈! 薛氏没说的还有,老三把大哥哥的裤子扯下来还不算,还指着他裤子哈哈笑:大哥哥你的小鸡.鸡露出来了! 三皇妃听她们说了一会儿孩子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们笑,她也跟着笑,只是心里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低俗! 她看了眼范宜襄的肚子,老四大婚也差不多一年了,还不是生不出!没用的东西! 还有脸笑? 她也生不出,她嫁给三皇子也有好几年了,皇上登基满三年的时候,要给三皇子封爵位,本来说是要封的是亲王,但是说她嫡妻无子,这是不孝,降成了郡王。 原本两人还相敬如宾呢,有了这事儿,三皇子就更不去她那儿了。 再想怀孕就是难上加难了。 三皇妃想得是:估计陛下打算给他封的就是个郡王,拿她无子说事,不就是要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情分,打压她的母族吗? 那段日子,她娘家人在朝堂上实在活跃了些。 她脑子里千回百转着,那头范宜襄笑容璀璨,因笑得太开心,露出三两颗牙齿,她心中冷笑一声:不成体统! 到底是将门武夫的出身,一言一行都没有教养,她看向范宜襄的眼神难免轻蔑了几分。 跟着她一齐来的几位侯夫人和命妇瞧见了她的眼神,就开始插话进来敲边鼓了。 范宜襄压根没收到她们的帖子,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只是刚才她们进来的时候微微点头算是打完招呼。 她们行礼的时候行的是全礼,下跪叩拜,她往一侧偏了偏,没全受。 这些个虽然肯在这儿给她低头行大礼,可是心里未必是服气,她们跟着三皇妃来,那是给三皇妃面子,不是给她面子,她要真是理所当然地受了礼,回头她们心里就该记恨了。 其实从三皇妃一进来,范宜襄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 至于薛氏,上回戏子那事儿,范宜襄心里虽然有点不好受,她觉得自己被当抢使唤了,但是她也不会对薛氏有敌意,因为老五和陆澈是拧成一根麻绳的。 就像上次的寿宴,几个皇子里面,只有陆澈亲自去了。 这回范宜襄猜出来了些什么,她觉得薛氏是来给她救场的,那么三皇妃肯定就是来干坏事的。 虽然有心里准备,但她还是被恶心到了。 一位徐夫人,瞧着年纪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相公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徐夫人道:“还是四皇妃您有福气,听说前些日子三殿下给四殿下送了几个美人来,倒叫四殿下退了一个回去。还是四殿下会疼人。” 这个事儿方嬷嬷断断续续地给她说过了,她知道这么回事儿,只是被她说的恶心,在这儿坐着的都是正牌老婆,非得把小妾搬到台面上说,两个美人,有一个陆澈没看上,留下另一个了,这就叫她有福气了? 再说了,她和徐夫人有这么熟吗? 一上来就说陆澈后院里的事儿,她算哪根葱? 要是三皇妃开得这个口,范宜襄倒不好不去接茬。 不过是个命妇,她笑了声,非但没接她的话,反而偏头继续喝薛氏说话。 薛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除了三皇妃,她也没把那几个当个东西。 都是攀高枝儿的,哪个皇子受皇帝重视,就攀在他身后拍马屁,算起来,这个徐氏,当初还巴结过她呢。 薛氏继续和范宜襄说孩子经。 还别说,她越聊,越喜欢这个四嫂,因为她说什么,四嫂都可劲儿地听,还十分捧场,她说什么乐了,四嫂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觉得任是和谁说话,都没有和这个四嫂说话舒心。 徐夫人得了没脸,三皇妃不以为意,她本来就不把这个徐氏当成个东西,她竟然有胆子把这件事儿拿出来说,没恶心成老四家媳妇,倒膈应了她。 那个刘氏,还真有点破本事,老四瞧不上,却把三皇子给勾走了。 三皇妃瞪了眼徐夫人,把她还要说的话给瞪了回去。 另外一个朱夫人,也生养过孩子,就跟那头插上话去,跟薛氏聊起儿子经。 薛氏没接话,朱夫人自己说的兴起,范宜襄也没接话,她自个儿说了一会儿没了意思,红着张脸没敢再吱声。 三皇妃冷哼了声,换了张冷脸,想借此引来薛氏和范宜襄的注意。 可那俩人又说上了,一个说一个乐,十分热闹,好像眼里根本没她这人似的。 三皇妃放下手边的茶盏,力气有点大,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范宜襄偏头对方嬷嬷道:“给三嫂重新沏一壶茶来。” 三皇妃摆摆手:“不必了。” 范宜襄呵呵一笑。 三皇妃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她想说的是:妹妹,你虽嫁给了老四,但好歹是范家的长女,你们范家四姑娘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你是不是得出面说点什么? 现在虽然只是你们范家的事,难保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这么牵扯下来,说不定就把你自己给牵扯进来了,还要连累我们妯娌之间的名声。名声什么的,我倒是不在乎,就是怕其他的嫂嫂和弟妹心里不高兴。 可是她没能说出来。 外头阿禄火急火燎地进来,说是给爷传话,方嬷嬷故意没让人拦他,也没告诉他屋子里坐着一屋人呢。 阿禄只管传话,别的一概不理,他嗓门嘹亮道:“爷让奴才给夫人传话,说今天回府,晚膳和夫人一起用。” 后面那句话是他自己加的。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夫人被那些人缠得不轻。 薛氏一听,先站起来,自责道:“怪我,一时跟嫂子聊得高兴,倒把时辰给忘了。”说着就要告辞。 她都走了,三皇妃更不好留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了。 等她们都走了,范宜襄胃里突然一阵翻滚,跟着就把白天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 那徐夫人说的话却是恶心,但是不至于让她真的吐出来。 她吐得七荤八素,方嬷嬷怕她把胃里给吐空了,就劝着她先用点东西,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强迫着自己吃点,陆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她不想让他看见她一副病怏怏的女鬼模样。 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啊,前一秒刚咽下去,下一秒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杜太医来之前,她的心一直挂着,她是真怕得了什么怪病,就算只是肠胃炎,在这个没有消炎药的时代,她也可以挂掉。 杜太医探了半天的脉,又要看她的舌苔,翻她的眼皮,她看了眼陆澈,杜太医也去看陆澈。 陆澈黑着一张脸,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杜太医才胆战心惊地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结果诊断出来一个:脾虚胃热。 她的心刚放回肚子里,杜太医就被陆澈给喊了出去。 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外头叽叽咕咕说什么,说了这么久,范宜襄又担心是不是真得了什么怪病,让方嬷嬷出去偷听一下他们俩在说什么。 跟着陆澈就进来了,一个劲儿地朝她肚子的方向瞄,刚才那张黑脸也不见了,声音温柔得能甜死人。 他说:“好,襄儿不想吃就不吃,爷也陪着襄儿一块儿不吃。” 两个人干坐了一会儿,他也不看折子了,专心陪着她,他的手从她的衣服下面钻进去,她浑身僵着,拿手护着胸口。 结果人家只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她被他摸得浑身发毛。 过了没多久,她突然饿了,她看见陆澈的神色,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她听见他说:“正好,我也饿了。” 然后上了一桌子丰盛的菜。 吃完饭,她的就觉得上下眼皮快要黏在一起了,被他抱着,整个人直往他的身上靠,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然后被塞进了一个暖烘烘的热被窝里。 她伸手过去摸了下,没摸到人,算了,翻了个身睡了。 睡了一觉,再一翻身,摸到人了,她模模糊糊地凑上去,钻进他的怀里,枕着他的手臂,继续睡觉觉。 第二天上朝完毕,陆澈叫住五皇子,让他留步,两个人多说了会儿话。 五皇子回府,给薛氏点了几个大臣的名,薛氏心里门儿清,这几个就是上回办了荒唐事儿的那几个。 五皇子道:“没事就让他们家的过来给你请安。” 过了几天,就有人去范家提亲了,不过这几个都是有妻室的,讨回去都是要做妾。 其中只有一个冯大人,刚死了原配半年,可就算这样,也没打算让范湘做继室,嘴上说是府里缺个管家的,讨回去却还只是个如夫人,做贵妾! 范峥峥范嵘嵘都定了人家,这提亲的对象自然就是范湘。 苏姨娘喜忧参半,把他们的帖子都收了下来。 范湘扶着肚子支在园子大门口,盼着外头,怎么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苏姨娘给她抹泪:“姑娘莫哭,这时候掉眼泪坏眼睛。” 范湘接过她手里的帖子,刚好翻到那个冯大人的,她胃里就一阵作呕,苏姨娘没看到她的表情,还说:“要不就这个冯大人吧?他园子里没人,姑娘嫁过去上头也没人压着,倒是可以松快些。” 范湘有了身子之后,脾气跟着就暴躁了,她一把将那帖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扶着根本就没显形的肚子,怒道:“什么冯大人,姨娘难道不知道我肚子里这个是谁的?等不到四殿下来,我谁也不嫁!” 外头听墙根的一个小丫鬟听了一耳朵,回头说给了柳姨娘听。 柳姨娘正在摆弄一盆红梅,让人在园子里新捡的,园子里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她却不想出去赏。 园子里那一座座冰雕她看着碍眼。 就算有了身孕,也不过两个月三个月的日子,能有多大,谁来,都能瞧见她扶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做给谁看? 柳姨娘就盼着这日子过得再快一些,两个女儿稳稳当当地嫁出去,她再来慢慢蹉跎这个范湘。 她早就猜到了那事儿就是四殿下做的。 不过没想到四殿下压根不想认。 四殿下什么人,她是见识过了的,打死不敢再见识第二次。 等下午,苏姨娘过来和她说话,柳姨娘还是摆弄那盆红梅,苏姨娘笑着说:“难得这么好的冰雕,衬着那红梅,姐姐怎么不出去走走?” 柳姨娘笑:“我这身子,早就坏了,一吹风就要发热,还是不出去遭罪了。” 苏姨娘叹了声。 柳姨娘笑了笑,不接茬。 苏姨娘又道:“真是难得,往常大姑娘还在府里的时候,园子里的梅花也是开的,就是没有这冰雕。” 柳姨娘还是笑。 苏姨娘知道她的意思了。 她的意思就是:你想怎么样那是你的事儿,我不拦着你,也不帮你。 苏姨娘笑:“不如请大姑娘回来一趟?” 柳姨娘点点头:“也好。妹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姨娘晚上去给范老爷请安,把这事儿给说了,范老爷古怪看她一眼:“往日也总不见你同阿襄好,怎么突然就想起她了?” 苏姨娘嗔他:“我怎么不和大姑娘好了?我们好着呢。” 范老爷也想女儿了,她磨了一阵子,就同意了,还赏了好些东西给那个冰雕的手艺人:“再做几个大的漂亮的。” 苏姨娘问道:“这个帖子怎么下呢?”她的意思是帖子下给老夫人还是下个范宜襄。 范老爷只想见女儿,他可不想见个老太太。 “直接下给阿襄就是。” 苏姨娘为难道:“只怕不符礼数?” 范老爷被她缠得烦了:“你说怎么下就怎么下,屁大点事儿,磨了这么久。” 苏姨娘得逞了,得意一下上了脸,想伺候范老爷换衣服说两句可心的话,被范老爷一巴掌推开:“滚滚滚!” 第二天郭氏那边收到了一封帖子。 郭氏很是激动,因为在儿子把府里管家的事儿交给范氏之后,她就再没有接到任何帖子了。 她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一看帖子的封皮,顿时觉得像是活吞了个苍蝇,恶心至极。 范家给她下帖子? 她不想看了。 潘如君看她把帖子摔在地上,上前捡起来,拆开看了。 郭氏在上面问:“写的什么?” “范家四姑娘请母亲去范家赏冰雕。” 苏姨娘打得一副如意算盘,四殿下府里现在一个小公子都没有,那湘儿肚子里这个就是独苗!是个宝贝! 她都把话透到这个份上了,听说前几天三皇妃去过四殿下府里了,三皇妃可是来过范家的,她的贴身丫鬟亲眼瞧见了湘儿的模样,她就不信三皇妃不会把这事儿给透出去! 四殿下一定是知道了的。 他这是不肯认! 他不肯认儿子没关系,只要老夫人肯认这个孙子就行! 等老夫人来了,她带着湘儿在老夫人面前一跪,在哭着把这事儿明说了,她就不信老夫人也敢不认这个账! 潘如君抬头问郭氏:“母亲要去吗?” 去他个大头鬼! 郭氏冷笑了两声:“把这封信扔出去!” 潘如君僵了僵,郭氏又道:“扔出去烧了!” 郭氏是不打算靠范家这颗大树了,她怕这颗大树还没等靠好,儿子就被范氏给哄得离了心。 所以她才跪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地用二十年前的情分去求皇上,求皇上再给儿子赐一桩婚事。 第61章 看冰雕咯 皇帝被她哭得烦了,眼睛看着折子,刚好是户部唐家发上来的,年关将至,整个户部确实忙了起来,听说老四已经连着十来天不着家了。 他低头看手里的折子,唐家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絮絮叨叨写了十来页,他却不能不看,就怕漏看了哪一条,偏偏那一处就是头等的大事,接过一通折子下来,什么正经需要他英明神武决断的大事都没有。 这不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皇帝还是仔细地在用朱砂笔在上头细细勾勒出“要点”,做下批注。 做完这一通之后,低头看底下郭氏,还跪着跟那儿哭呢。 “废物!”他怒斥了一声。 郭氏缩成一团,不敢哭出声了。 皇帝也不知道他是骂唐家还是骂郭氏,他在殿前见郭氏,实在就是想草草了之地打发了她,后宫都不想让她踏进。 皇帝盯着郭氏的伏下去的后脑勺看了半天,良久才把一股怒气压下去,低沉着嗓音道:“朕知道了。” 她求到这儿了,瞧着样子也是最后一次,皇帝喜欢做什么事儿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就真的开始思考这件事。 给老四塞个人,这事儿不算什么,唐家高不成低不就的,翻不起什么风浪,权当赏给老四一个乐子了。 他不高兴的是,郭氏竟然说想让唐家的人嫁过去做侧妃。 他可以给儿子赏几个女人,但那绝不是赐婚,只是赏人。 在他眼里,普天之下,只要没嫁的女子,都是他们皇家的人,不过是把这个屋子挪到那个屋子而已。 但是要有封号,有品级,这就不行了。 唐家还不够格。 送走了郭氏,皇帝叫来户部唐侍郎来训话,也就是唐越的爹。 皇帝骨子里也是瞧不起这些文人的,满肚子仁义廉耻国家抱负,读了一辈子的书,这个圣贤那个大儒,呸! 他虽瞧不起,却是最爱用这些寒门出生的士子,在他眼里,读书人比商人要更加重利,文人骨头最轻! 商人重利,那是摆在明面上的,读书人呢?明明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却偏偏给自己脑袋上挂上国家大义,他读书,是为了黎明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辅佐君王。 这类人好控制。 唐家就是这类人。 哪里有好处往哪里钻,单看他养出来的那个唐越,他们唐家最高也就到这儿了。 没那个本事还想往上蹦跶,那叫自寻死路。 皇帝想了一遍,怎么都想不明白郭氏怎么就看上了唐家,除非是唐家主动巴结上去的。 上回老四那个赈灾的法子确实不错,让他耳目一新,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儿子,老四不像其他那几个,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吃了不少苦,他一直以为老四就是个武将,那次的事,着实让他欣喜,这么多儿子,也就他像个话。 就把他扔到了户部。 倒让唐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侧妃? 他看着唐侍郎冷笑,唐侍郎被陛下笑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捧着一道圣旨出去,那道圣旨的意思,就是要把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嫁给四殿下做妾! 如今三殿下最热门,瞧陛下的样子,有立太子的意思,他打得如意算盘是把女儿嫁给三殿下,这段日子他们也跟三殿下走得近,话已经提到嘴边了,就差最后那道礼节。 这下可把三殿下得罪了。 而且,还把范家那一窝子阎王爷给得罪了! 唐侍郎捧着手里那道圣旨,陛下把圣旨给他,让他自己去四殿下府上宣旨。 这算什么事儿啊?! 三皇子府上,三皇子正在发怒,屋子里的古董瓷器砸得满地都是,外面有几个太监正在领鞭子,三皇妃低着头跪在他的面前。 有个小太监从外头进来传话,他本意是要说:唐家二公子来了。可是看到这阵仗,嗓子眼给堵了,在屋子外头绕了好几圈,不敢进去,只得溜出来跟唐越说:“唐大人,实在不巧,我家主子爷刚好在午睡。” 唐越看了看天:这个点睡什么觉?不过还是含笑点了点头:“辛苦公公了。” 父亲让他来给三殿下赔罪,他不想来,被骂出了门,只好来跑一趟。 他如果没猜错的话,三殿下应该正在屋里大发雷霆。 最近刑部烧了几把火,请了朝中好几位大人去大理寺喝茶,跟着就叫抄了家。 其中有个徐大人和朱大人,刚好是三殿下的常客,跟屁虫似的跟在三殿下身后,不像个大人,倒像是两个太监。 唐越知道三殿下自然不会为了两个“太监”生气,他是气刑部没把他放在眼里,刑部想在年关烧两把火,偏偏烧了他的人,这不是存心打他的脸? 以后谁还敢巴结三殿下了? 唐越没坐马车也没骑马,边走边想,突然头顶有些凉,是天上下雪了,一开始还是零零散散的,后来大片大片地往下掉,又起了风,雪吹得他满身都是。 他就找了个酒楼坐下,叫了羊肉汤,又切了一斤鹿肉,让温了壶好酒,一边赏雪景一边想事情。 突然眼睛一亮,看到对面那桌坐的两个人有些面善。 小厮的打扮,穿得却是极好,蓝色的锦缎,脚底下踩的靴子也是上好的布料。 这个酒楼不算太贵,却也不是一般的奴才小厮敢进来的,单看他们说话的神气模样,唐越已经猜出来了,他们是范家的奴才。 这两个小厮是去给四殿下府上送帖子的,离开范府的时候,苏姨娘特地让人给他俩塞了好些银子,交代他二人千万要把帖子送给老夫人。 两人收了银子办完事,刚好碰上这场急雪,就进了这家酒楼吃饭。 也不敢多点什么,叫了几个素菜,上了一锅羊杂汤,再要几个大馒头,风风火火地吃着。 不一会儿,店小二捧了一个热腾腾的锅子上来,笑盈盈对他们俩说:“二位爷,这是昨天夜里刚杀的羊羔子,才三个月不到,肉最嫩!” 两个人一愣,先用鼻子狠狠吸了口香气,然后才说:“我俩没点这个呀!” 那店小二嘿嘿一笑,转身指了指隔壁桌子:“是那位爷给您二位添的菜!” 二人朝那边看过去,唐越举起酒杯,在空中对他二人碰了一下。 晚上陆澈回府,这回他没骑马,是坐着马车回来的,是怕淋了雪浑身湿漉漉的,她又缠着要抱,到时候又要冻着了。 一进西园,老远就瞧见襄儿穿得一身红衣,打着把油纸伞,漫天的雪花洒在她的周边,她周围的地全都一片白了,只有她脚底下还是一片干净。 襄儿眼睛一直就盯着西园的大门,一见着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脸上就带了笑,快步走到她跟前,先握住她的手,还好不算太凉。 “怎么就出来了?”陆澈揽着她的肩往里头走。 范宜襄有些泄气,前两天有裁缝嬷嬷来给她量身,要做新衣服,今天做好了,她最喜欢那件火红色斗篷,领口围了一圈红色的绒毛,刚好外头下了雪。 阿禄又传话过来:爷今晚回府。 她想着:正好穿给他看! 午膳的时候就多吃了一碗饭。 她没能从陆澈的眼睛里看到惊艳,这真是太失败了! 用膳的时候她就一直撅着嘴巴,陆澈只好放下筷子,用食指在她唇上剐了下:“又不肯吃饭了?” 她用筷子夹起一颗米放进嘴里。 陆澈被逗笑,瞪着她道:“也不带这么敷衍爷的。” 怕她吃了再吐,只哄着用了碗甜羹就让撤了膳,他出去练拳消食的时候问了方嬷嬷一嘴,才明白过来。 方嬷嬷也没说别的,就是夫人穿着新做的斗篷一个劲儿地在铜镜面前转圈。 他打完拳进去,范宜襄已经换成了常服,梳了个睡觉的发髻,松松垮垮的,正在低头做他那个斗篷。 昨天就差不多完工了,她看着总觉得这儿有个地方不好,那儿的线缝歪了,又改了一会儿,到现在终于是好了。 看他进来,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抖了抖斗篷:“你再试试看?” 陆澈点头,让她过来伺候他穿上。 襄儿很喜欢给他穿衣服,因为这个时候襄儿会趁机揩油,他再假装恼了,去抓她,她就吓得四处跑,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 果然,一只手从他的领口伸了进去。 他憋着笑,伸手下去打了两下她的屁.股。 她被打得颤了两下,不敢胡闹了。 陆澈让她把今天穿的那件新衣服也拿出来,亲手给她穿上,再揽着她走到铜镜前。 两个人就这么并排站着。 范宜襄发现自己好矮!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陆澈的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她的肚子。 杜太医不肯透句实话,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现在告诉她,到底还没确定,万一叫她空欢喜一场,到时候又该掉眼泪了。 想到上回说起老五家的事儿,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老五家儿子多,就把她给委屈成那样。 可见她也是想要孩子的。 可她还是个孩子呢。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肚子,范宜襄也想到了孩子。 她隐隐觉得:难道她怀孕了? 她没敢提出来,她不确定,她是信这个的,她怕说出来把孩子说得没了,也怕有人拿这个事儿做文章。 郭氏虽然人进不来西园,但是一直那眼睛盯着呢。 她只好偷偷地拨着手指头算日子,数着月信还差多少天。 正想着,突然头发被放下了下来,抬头看镜子里,他正伸手在撩她的头发,手碰到她的耳垂,整个人酥了一下。 他低头亲下来,按住她的肩膀:“别动。” 她被亲得不安分,想把头扭过来,他把手按在她的肩头:“好久没这样了,让我好好亲亲你。” 她不动了,低头看他下面竖起了小旗。 范宜襄乖乖地让他亲,两个人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她等着下文,结果人家两只手放在她的腰上一搂,抱着她坐回榻上,没有后续了。 她低头去看他那儿,小旗还立着呢,裤子那里都被撑了起来。 她看得入神,陆澈打岔道:“五皇妃前几天来过?” 一说到薛氏,范宜襄就想到她的那个小儿子,忍不住笑了,快乐道:“来过啦,薛姐姐说下回要带着明轩一起来呢。”明轩就是那个小儿子。 一说到明轩,陆澈面上也带了笑:“他就是个机灵鬼。” 范宜襄一听,哦?有故事! 陆澈看她这么有兴趣,就知道薛氏把那小子的臭毛病给说了。 只好道:“他胆子倒不小,连老五的裤子也叫他扯过。” 范宜襄笑喷,缠着他问:“那爷的裤子他扯过没呀?” 陆澈假装想了想,低头在她耳畔道:“也就只有你敢扯爷的裤子。” 她红着脸捂住耳朵,再去看他的脸,上头满满都是笑。 吹了灯睡觉觉,她每天都要喝杜太医开的药,那药安神,吹了灯拉上帐子,脑袋一挨枕头就睡了,打起了小呼噜。 陆澈目瞪口呆。 盯着她沉睡的背影发了会儿怔,看她睡着睡着姿势就成趴着的了,像个乌龟似的,怕她压着肚子,给她翻了个身。 她的手摸到他的,一把抱进了怀里,然后顺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 真是,娇得都不知道让人怎么疼才好。 抱着她睡得一夜好梦。 第二天五皇子看到他:“四哥,你这个斗篷倒好看。” 陆澈难得对他露出一个笑:“你四嫂做的。” 五皇子笑嘿嘿地奉承了两句,心里酸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那件灰突突的斗篷,也不知道是哪个裁缝婆子做的,回去就叫薛氏也给他做一件。 两个人一起过了宫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后面驶过来一架马车,叫嚷着让前面的人让步。 五皇子冷笑了一声,张嘴正想酸上两句,陆澈一个眼神瞪过去,他把要说的话又全都给咽进了肚子里。 二皇子前两天刚从江浙一带回来,虽然他是去运送银两,吃的喝得没人敢短他的,到底比不上京城,又是一路着急赶路,他是吃不好爷睡不好,两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是真的累坏了,到哪儿都要用车辇,能坐着绝对不站着。 这回在马车上老远就瞧见了老四老五,他故意让驾车的太监狂甩鞭子,吓死那两个! 到了殿前,二皇子下车和陆澈两个寒暄,他这是兴奋难耐,他刚一进京就听见了一个大新闻,老四在老五的寿宴上把范家的一个姑娘给睡了,还把人家肚子给搞大了,他却不肯认账! 他道:“老四好本事啊!” 陆澈面露不解,二皇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五皇子上前打岔,陆澈瞪了他一眼,他脖子一缩,冒了一脑门子的汗,这事儿实在是他没办好,怎么就给传成这样了? 谣言是一夜功夫突然起来的,陆澈派人查出了源头,说是二皇子派人四处散播的。 老二刚进京没几天,陆澈原本还有些存疑,见过他那副累惨了的模样之后,就彻底不信是他。 这种后院里的事儿,老二听见了,也不过是当做个笑话打趣他两句,女人的事儿,老二从来不放在心上。 户部 “再查。”陆澈冷着张脸。 吩咐完这个让人出去,外头突然热闹起来,陆澈叫阿喜进来。 阿喜道:“回爷,是唐大人回来了,唐大人刚刚订了亲事,诸位大人在给唐大人道贺。” 陆澈点点头,他冥冥中觉得这事儿和唐越脱不了干系。 阿禄照例送了膳食过来,顺便带了句话来,说的是:“夫人想看冰雕。” 晚上,陆澈回去,先让人拖了十几个板车的冰雕,天女散花、玉面麒麟、凤舞牡丹、喜上眉梢... 其实会冰雕的手艺人不少,阿喜随便一问,就找来了十来个。 范宜襄这几天犯了懒,也不做衣服了,继续抱着之前的话本子看,远远听见阿禄在外头的声音,不知道在闹什么,她嫌闹,叫方嬷嬷开窗户去骂他,喊了半天不见方嬷嬷的人。 她只好自己走到窗户边,一推开窗户,就看见了无数的冰雕,摆满了整个院子。 她看得有些楞。 阿禄笑盈盈道:“夫人先赏着,爷一会儿就到。” 方嬷嬷这回凑上来了,指了指这个,指了指那个。 她指得热闹,范宜襄也看得津津有味,她本意不是想看冰雕,而是想回一趟范家。 这会子是彻底被迷住了。 方嬷嬷回头看夫人眼睛里只剩下眼前亮晶晶的冰雕,小声地呼了口气。 等陆澈过来了,范宜襄竟然一时没察觉,直到他在她身后道:“就这么喜欢么?” 她惊喜地回头,快乐道:“爷?”今天怎么就回来了,今天不是沐休的日子呀。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光在屋里看有什么意思。”牵起她的手:“走,爷带你出去看看。” 第62章 有毒的花 1)兰花:它的香气会令人过度兴奋而引起失眠。 2)紫荆花:它所散发出来的花粉如与人接触过久,会诱发哮喘症或使咳嗽症状加重。 3)含羞草:它体内的含羞草碱是一种毒性很强的有机物,人体过多接触后会使毛发脱落。 4)月季花:它所散发的浓郁香味,会使一些人产生胸闷不适、憋气与呼吸困难。 5)百合花:百合花的香气固然淡雅,但因其花香中含有一种特殊的兴奋剂,久闻後如同饮酒,会令人过度兴奋,神思不宁,甚至夜不能眠。此外,如紫罗兰、鸢尾等香气浓郁,长期闻香味对人的咽喉极不利,可能使嗓音受到伤害。 6)夜来香(包括丁香类):在夜间停止光合作用后会排出大量废气,这种废气闻起来很香,但对颂宀焕嵋起咳嗽、气喘等。白天把夜来香摆在室内,傍晚就应搬到室外。 7)水仙:在家庭栽种一般没问题,但不要弄破它的磷茎,因为这里面含有拉丁可毒素。人体一旦接触到水仙花叶和花的汁液,可导致皮肤红肿;如果这种汁液不小心弄到眼睛里去,那么后果更为严重。水仙花鳞茎内含有拉丁可毒素,误食后会引起呕吐。 8)夹竹桃:每年春、夏、秋三季开花,是一种既能供人观赏、治病,也能让人中毒的花。它的茎叶乃至花朵都有毒。它可以分泌出一种乳白色液体,接触时间一长,会使人中毒,引起昏昏欲睡、智力下降等症状。 9)松柏(包括玉丁香、接骨木等):松柏类花木的芳香气味对人体的肠胃有刺激作用,不仅影响食欲,而且会使孕妇感到心烦意乱,恶心呕吐,头晕目眩。 10)洋绣球花(包括五色梅、天竺葵等):它所散发的微粒,如与人接触,会使人的皮肤过敏而引发瘙痒症。 11)、郁金香:花中含有毒碱,人和动物在这种花丛中呆上2-3小时就会头昏脑胀,出现中毒症状。家中不宜栽种。 12)、黄花杜鹃:黄色杜鹃的植株和花内均含有毒素,误食会中毒。白色杜鹃的花中含有四环而萜类毒素,人中毒后会引起呕吐,呼吸困难等。 13)、一品红:全株有毒,特别是茎叶里的白色汁液会刺激皮肤。如误食茎、叶,有中毒死亡的危险。 14)、虞美人:全株有毒,尤其以果实的毒性最大,误食后会引起中枢神经系统中毒,严重的甚至可导致生命危险。 15)、曼陀罗花:(又名洋金花)的气味,精神分裂症患者闻之会昏昏欲睡或恶心呕吐。 另附:曼陀罗(datura),是一种在东西方文化中都很神秘的植物,产自古代的西域,花开艳丽;又名天使的号角(angel’). 曼陀罗是茄科植物,诱惑性极强的花种,花色大起大落,艳丽无比,一年生。叶有麝香味;花喇叭状,气味独特;蒴果上有尖刺。叶互生,叶片卵圆形,边缘具不规则的波状浅裂或疏齿,具长柄。脉上生有疏短柔毛。花单生在叶腋或枝叉处;花冠漏斗状,白色至紫色。蒴果卵圆形,表面有硬刺,熟时四瓣裂。种子稍扁肾形,黑褐色。全株有毒,以果实以及种子毒性最大.曼陀罗花主要成份为莨菪碱、东莨菪碱及少量阿托品,而起麻醉作用的主要成份是东莨菪碱。除作外科手术的麻醉剂和止痛剂,还作□□和治癫痫、蛇伤、狂犬病。 白色的曼陀罗,则又称情花,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不知《神雕侠侣》里杨过和小龙女中的情花毒是不是这种? 粉色曼陀罗,在佛经中是“适意”的意思. 黑色曼陀罗,是当中最高贵的品种,是高贵典雅而神秘的花。黑夜里的曼陀罗很象百合,花香清淡幽雅,但闻多了会让你产生轻微幻觉。而且据说只要用心培育,黑色曼陀罗就能够通灵。而用心培育的意思就是要用你的鲜血去灌溉.有传说,黑色曼陀罗花中住着精灵,可以帮人实现愿望.但交换条件就是人类的鲜血,因为他们热爱这热烈而又致命的感觉.因此花语是无间的爱和复仇!代表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 雨果《笑面人》当中描述了狂人医生苏斯使用曼陀罗花的过程,他熟悉曼陀罗花的性能和各种妙处,谁都知道这种草有阴阳□□。自古埃及以始,曼陀罗的阴性力量总是四处都有知音,有一幅埃及的壁画是说古埃及人宴客时,常会把曼陀罗花果拿给客人闻,因为曼陀罗花果富有□□的特性,可以让客人有快感。 《神农百草经》里说:“此花有毒,浸酒治风,少顷昏昏如醉。” 《本草纲目》里说:“此花,子有毒,并入麻药。相传此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予尝试之,饮须半酣,命一人或笑或舞引,乃验也。” 曼陀罗:沙漠中生长的被诅咒的花朵,大漠中,没有一个找到曼陀罗的人能够安然离开。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藏传佛教里有关微观宇宙的模型就叫“曼陀罗”。但凡游历过西藏的人无不被那里辉煌的壁画和唐卡所吸引,殊不知其中的很多图案就是微观宇宙模型图——“曼陀罗”,亦称之为菩萨的道场。而后人之所以也把这种花称为“曼陀罗”,大概是留意到它优美的花瓣褶皱线与宇宙模型图中的几何线条有曲径通幽之处吧。 16)、南天竹:又名天竹,全株有毒,主要含天竹碱、天竹苷等,误食会引起全身抽搐、痉挛、昏迷等中毒症状。 17)、马蹄莲:又名慈菇花、野芋,为天南星科多年生球根草本植物。花有毒,内含大量草酸钙结晶和生物碱等,误食会引起昏迷等中毒症状。 18)、花叶万年青:万年青又名“绿巨人”、“一帆风顺花“,叶内含有草酸和天门科素,误食后会引起口腔、咽喉、食道、胃肠肿瘤,甚至伤害声带,使人变哑。 19)、彼岸花:又名龙爪花,蟑螂花,魔术花。球根含有生物碱利克林毒,可引致呕吐、痉挛等症状。对中枢神经系统有明显的影响,可用于镇静、抑制药物代谢及抗癌作用。 柴藤 柴藤的造型颇为罗曼谛克:或蓝色或粉红或白色的象小甜豆大小的花朵茂密地蔓延下垂,它主要生长在南部和西南部地区,又名云豆树。它的全身都具有毒性,尽管有些报告说其花不带毒,但还是小心为妙。因为大量报道表明,一旦误食,会引起恶心、呕吐、腹部绞痛、腹泻,要采用相应治疗,如静脉滴注和服用抗恶心药物等。 毛地黄 毛地黄的外表不可思议,虽然能长高至3英尺,但总是给人娇弱无力之感,浅紫、粉红或白色的花朵围着主枝茎生长。它还有个更被人熟知的拉丁名字叫“洋地黄”,其叶可用于商用,是治疗心脏病的药品“洋地黄”的原材料。如果你在野外误食了它的任一部分,就会先后出现恶心、呕吐、腹部绞痛、腹泻和口腔疼痛症状,甚至会出现心跳异常。医生对此会用洗胃等方法促进排毒,并通过服用药物稳定心脏。这类植物还有许多别名,如仙女钟、兔子花、女巫环等。 八仙花 八仙花外表艳丽,由于其花色繁多,从玫瑰红、深蓝到绿白色应有尽有,且生长迅速甚至能长至15英尺高,已成为装饰庭院的必选植物,在大家想象中它就象棉花糖和大圆面包一样理所当然是可以食用的,但实际上,一旦吃了八仙花,几小时后就会出现腹痛现象,另外的典型中毒症状还包括皮肤疼痛、呕吐、虚弱无力和出汗,还有报告说病人甚至会出现昏迷、抽搐和体内血循环崩溃。庆幸的是,现在已研制出一种八仙花中毒的解毒剂。 山谷百合 外形讨巧的百合花又名五月花,钟形的小白花象美人的秀发一样娇羞地低垂向下,其实它处处带毒,甚至包括其尖端都具有毒性。只是轻微接触山谷百合也许不会受伤,但如果你吃下去一些,就会出现恶心、呕吐、口腔疼痛、腹痛、腹泻和抽筋,心跳变慢或不规律;医生会通过洗胃等方法促使毒素排出,并通过服用药物使心跳复常。 花烛 花烛,别名火鹤花、红鹤芋,属植物的叶子和枝茎外形奇特:其叶颜色深绿,心形,厚实坚韧,花蕊长而尖,有鲜红色、白色或者绿色,周围是红色、粉色或魄的佛焰苞,它们全都有毒。此花又名弗拉门戈花或猪尾巴草,一旦误食,嘴里会感觉又烧又痛,随后使会肿胀起泡,嗓音变得嘶哑紧张,并且吞咽困难。多数症状会随着时间过去而减轻直至消失,如果想减轻痛苦,可以选择清凉液体、止痛药丸或者甘草类和亚麻仁的食物。 菊花 菊花,花形艳丽,颜色多样,从桔黄到黄色应有尽有,是万圣节和感恩节期间人们经常用来装饰前庭的盆栽之一。菊花分100到200个品种,通常都是长得不高的矮灌木。园工们种植菊花是为了不让兔子前来捣乱,知道原因何在吗--此花头部具有某种毒性,对人类也是如此。但尚感欣慰的是,虽然碰触到菊花会让人有点疼痛和肿胀感,医生只会将此做为一般的过敏或炎症处理。 小叶橡胶树 小叶橡胶树又被称为本杰明树,其叶子和树茎内均含有有毒的牛奶状树液。这类植物又分为树类、灌木、蔓类等,约800个种类,多数是在室内盆栽,有些品种在温暖地区也可种于室外,甚至能长到75英尺高。对小叶橡胶树中毒的最坏后果是皮肤疼痛肿胀,医生会以过敏或炎症来处理。 第63章 方嬷嬷端着粥,眼巴巴地站在屏风外头,粥凉了,又出去重新换过。 屏风那头的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跟着范宜襄就开始掉眼泪。 “好了,乖乖的,不许哭,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要耍小性儿。”他亲了亲她的脸。 范宜襄怔住,这下连哭都忘了。 怔怔地瞪着他,他用帕子给她眼泪:“要是嫌闷了,就下帖子让老五家的过来陪你说话。” 她还停留在“做娘”这个话题上。 怎么他就像随口说的一句话。 她怀宝宝了啊喂?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高兴不兴奋啊? 这是陆澈的第一个孩子,更是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会不高兴?他盼了多久了。 现在更多的却是担心。 襄儿第一次做母亲,他找杜太医问过了,怀头胎最累,尤其襄儿早年还服了那么多寒性伤身的药。 想到这个,他恨不得找人把那柳姨娘拖出去砍了。 他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更怕她心里胡思乱想,她心里到底还装着心结。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彻底放下心里那道防线,彻彻底底地信任他。 襄儿性子太软乎了,心里想什么都装着,不肯直接说出来,受了委屈,听了外头风言风语都忍着,有他在身边还好,但凡有点什么,都有他替她护着,挡着,悄无声息全帮她解决了。 这一次给了陆澈一个重击,他突然发现这样不行。 一旦离了他,襄儿就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就像这次,走得太突然,什么都来不及替她安排,让她回范家? 想到那一屋子的牛鬼蛇神,陆澈刚想了个开头就给否决了,又在想平日里与她私交不错的姐妹们,想了一圈,只剩下老五家的那个。 想到就说了,老五家后院女人多,倒是都被薛氏管得服服帖帖的,有她在旁边帮看着,陆澈勉强放心。 没想到,话一出口,眼前的人撅了嘴。 怎么? 不喜欢老五家的那个? 他的手摸上她的肚子,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他却像真摸到了什么似的,范宜襄被摸得瞬间又没了脾气,手附上他的手:“真的吗?杜太医说的吗?” 他低着头,隔着衣服在她肚皮上亲了一口:“真的。” 他把这个说出来,就是想让她能够立起来。 如果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她能不能立起来都无所谓,可是万一哪天他真不在了,战死在外头?或是惹怒了陛下,这都不好说。 最好的是他们俩一起白头,可万一要是他还是走在了她的前头,就算那个时候她成老太太了,他还是放不下心。 襄儿这样,太容易被人欺负了。 让她知道她要做母亲了,她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她不能再这么软下去,为了孩子也不可以。 他要逼着她坚强。 他的脸贴在她的平平如也的肚子,心道:孩子,你一定要让你娘亲坚强起来。 范宜襄低头看他,一脸的认真,好像真在和里头的人说话似的,咯咯笑着:“他现在估计还没成形呢。” 陆澈把头抬起来,依旧抱着她:“我把阿喜留下来。” 那哪儿行! 阿喜是贴身伺候他的人,之前走了个阿福,现在边上能信得过的也就这个阿喜了。 她把这话说了,陆澈听了也觉得不妥,这次南行战事,他倒没有放在眼里,一群作祟的小人,都不用他亲自上战场,带兵到了那儿,他只用在陛下跟前尽孝,震军心,不用上前线。 阿喜去,也可以练练胆子,他到底比阿福差些,心性儿没有阿福稳。 再一个,他专程留下阿喜过来,就怕母亲那边红了眼,阿喜是他跟前的人没错,可是郭氏要真是气急了,他的人也不是不敢动。 “那就把阿禄提上来,他是个能干的。”想了一圈,只剩下这个奴才。 心眼实在,又有些手段,下得去狠手,陆澈越想越觉得他合适。 范宜襄也觉得好,跟着他点头。 陆澈看到方嬷嬷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粥了,让她进来把粥放下,又让她喊阿禄进来。 阿禄慌手慌脚进来跪下,上头陆澈端着碗粥哄范宜襄喝。 “再喝一口。”看她不是要吐的样子,就是耍性子不肯喝,他好脾气地放缓声音,温和地哄着她。 她喝了一口:“你也喝。” 陆澈给自己来了一口,然后继续喂她。 一碗粥喂完了,陆澈才抬头看了眼阿禄,淡淡道:“以后西园上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园子里头但凡有了一丝不该有的动静,你全家都没命。” 阿禄哆嗦一下,头埋在地上,也不敢磕,怕磕在地上发出来的声音吵得主子心烦。 他先是一惊,爷这是要他全家的命啊! 不对,爷这是要提拔他,提拔他做西园的管事啊! 心里又是一喜,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漂亮话,老老实实地回了个:“奴才遵命。” 陆澈让他出去了。 方嬷嬷跟着出去,看他吓了一脑门子的汗,扔了他条灰不溜秋的帕子:“擦擦!瞧你那点狗胆。” 范宜襄推了推陆澈:“你吓唬他做什么?” 阿禄胆子最小了,又是实在人,别人说一分,听进他耳朵里就有八分,陆澈说他全家没命,他恐怕就要回去给家里人挑坟地了。 陆澈叹了声,看着她,脸上的笑没了:“我可不是吓唬他。” 屋子里还立着其他几个丫鬟,都是平日里伺候范宜襄的,陆澈趁机也想警示一下她们。 他本来不想当着襄儿的面训话的,怕吓着她。 可是现在就得当着她的面。 他来不及等着她慢慢硬气起来了。 方嬷嬷一眼就看穿了姑爷的意图,出去一圈,把在夫人这个小院子里的奴仆都叫了过来,平日有资格进屋伺候的领进屋子,不能进去伺候做那些做粗使的就留在外头。 陆澈在里头说威胁人说着要你全家命的话,里里外外都能听见。 范宜襄看着陆澈,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变脸比翻书还快啊! 他这么一训话,差点冲淡了她心里那点离别之意。 陆澈雷厉风行地训完话,抬手将战战兢兢的众人挥退下去,依旧把她揽在怀里说话。 “好好的等爷回来。”他的手还是放在他的肚子上。 可见他也是期待这个孩子的。 她点点头:“过年之前能赶回来吗?” 年前能不能到那儿都难说。 陆澈摸摸她的头:“我尽量。” 外头阿喜进来:“爷,老夫人请爷过去说话。” 陆澈听了就起身,她跟着站起来,一路送他出去,两个人无言走到门口,陆澈让方嬷嬷搀着她回去:“好了,进去吧。” 她不肯,站在原地:“我看你出去。” 陆澈失笑:“我去见了母亲再过来陪你,今天下午才走。” 她这才放了心,乖乖回去了。 等陆澈再回来,她让方嬷嬷打包了好些东西,吃的用的穿得,厚厚的斗篷,棉衣棉裤,足足有三五个麻袋,两个人都提不动。 南方比不得北方,那儿冬天是湿冷,冷风吹进骨头里,一个没注意就能帮人冻病了。 还有吃的,她不想让陆澈再去吃那些干瘪瘪的馒头干粮,他前些日子本来就有些上火,刚养了回来,嘴里的泡消了肿,又要去吃这种东西。 她想着就开始落泪。 方嬷嬷立在一边劝道:“姑爷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这次陛下都亲自去了,姑爷肯定不会有事。” 陆澈当然不会有事,他是男主,他能有什么事。 她就是心疼他,要是他以后不做皇帝,他不是男主就好了,他就不用吃这么多苦,有这么多磨砺了。 陆澈进来,她早就把脸上的泪擦干了。 陆澈扳着她的脸看了半天,一点泪痕不见,知道她重新上了粉,可她两只眼睛还是肿的。 她朝他伸了两只胳膊过去,他以为她要抱他,把头低下去,结果她伸了一只手指进他的嘴里。 轻轻地按了按他的下唇,看前几天上火的那里是不是还肿着。 还肿着。 她又快哭了。 又想到他总是手脚冰凉,他一路南下,肯定不能想皇帝老爷那样坐在马车里,肯定是骑马的。 外头的风呼呼刮着,那风声就像是刀子在割她的心。 范宜襄一一嘱咐着:“爷你骑马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帽子,把耳朵遮住,遮住耳朵好受很多。” 陆澈可没这么娇气,不过听她这么说着很受用,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他闭目靠在美人椅上,听她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范宜襄以为他睡着了,昨天半夜被叫进去,皇帝真是会折磨人玩。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她禁了声。 偷偷想着,要不就让他一直这么睡下去,睡过了时辰,等皇帝他们出发了,他就不用去了。 陆澈睁开眼睛:“怎么不说了?” 她嘴一撅:“你没睡着呀?” 他笑:“差点,你突然不说话了,我就醒了。” 范宜襄后悔极了。 眨眼就到了下午,她眼泪巴巴地跟了他一路,外头风大,陆澈有点生气了,却不忍心这个时候对她板着张脸。 他实在是也想多看看她。 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一送,送到了府门口,郭氏带着潘如君在外头等着送陆澈。 范宜襄这才发现,这几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她们俩。 陆澈骑上马,对方嬷嬷道:“扶夫人回去。”然后才转头对郭氏说了句:“儿子走了。” 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去了。 走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回头了下头,就看见襄儿眼泪巴巴地望着他走的方向。 范宜襄也看到他回的头,本来不想哭的,一下就忍不住了,热泪哗哗地往下淌。 跟着脚底下就不听话,朝他的方向跑过去。 那还了得,陆澈飞身下马,也朝她的方向快步走过来。 刚想黑着脸斥责她两句,襄儿一下就扎进了他的怀里。 陆澈只好两只手圈住她,拿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乖啊,襄襄不哭啊。” 别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平日在奴才们面前对她稍稍亲热一些,都能惹得她羞得不得了,这下这么多人,她就这么抱过来。 她的心意,他又怎么就会不知! 大庭广众的,范宜襄抱了他一会儿就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们拉起帐子在床上干什么,别人管不着,可现在这么多人瞪着眼睛看他们呢。 手僵了僵想从他身上拿下来,陆澈在上头笑:“这会儿知道羞了。” 两个人又磨蹭了一会儿,陆澈依旧上马,这回是真走了。 范宜襄看他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马车,马车上全是她给他打包的东西!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拐了个弯,然后不见了。 方嬷嬷把手里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怕她迎着风哭,待会儿泪珠子挂在脸上,回去就该脸疼了,赶紧拿帕子要给她擦。 范宜襄偏头看她,方嬷嬷松了口气,可算没一直哭了。 范宜襄本来还有点戚戚然,一看到门口立着的郭氏和潘如君,一下就把眼泪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郭氏懒得搭理她,看到她那副作态就觉得恶心,京中的女人惯会使这些狐媚招数,不过就是出去打个仗,有什么值得又哭又抱?儿子还没死呢!就哭成这样,真是晦气。 她哼了声,让潘如君搀着走了。 范宜襄也让方嬷嬷扶着回西园,一转身,看见个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哭成泪人,比她刚才还要惨,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捂着心口,哭得不成人形,身子一抽一抽的,还真带着一股弱柳扶风的感觉。 范宜襄满脑子都是担心陆澈在路上会不会好受,别再上火啊,别再把胃给伤着。 别看陆澈身上这么多刀伤剑伤,风里来雨里去,就觉得他是金刚不坏之身,他身上一堆小病小灾,动不动就闹胃疼,要么就是牙龈上火,腮帮子一边肿了,估计他还脾虚,手脚总是冰凉。 她本想趁着过年的时候让他好好调养调养的。 她皱着眉头想着这些,看到那个丫鬟,过眼就算。 结果那个丫鬟却一把扑到了她的脚边:“求夫人让我跟着爷一起去南边伺候爷吧!” 范宜襄被她吓了一跳,定晴一看,才发现她梳着妇人髻,细看穿着,不是丫鬟啊? 第64章 范宜襄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肚子,然后往方嬷嬷身后走了几步,让方嬷嬷挡在她的面前。 张氏哭得不成样子,脸上的妆也哭花了,本来就是一张白脸,粉被眼泪冲刷得干干净净,面上还有些发青。 方嬷嬷看了就觉得晦气,就算念在她对姑爷一往情深,姑爷这也算是伴驾亲征,又不是上刑场! 一巴掌打开,搀着范宜襄往里头走。 张氏追了几步,眼见人走远了,连头都没有朝她回一下,瞬间如泄了气一般,瘫在地上,脸上的泪倒是都不见了。 小桃搀着她:“主子,咱们...”她不明白,张氏如果舍不得爷,那刚才就不该在屋子里磨磨蹭蹭,等到了的时候爷都已经走了。 哭得这般伤心,爷又看不见。 让谁去怜惜呢? 张氏原地不动地盯着西园方向看了一会儿:这就是传闻里那个被爷捧在手心里的夫人呢? 瞧着模样,倒是有些丰腴。 原来爷好这一口。 小桃搀着她的手突然就紧了紧,攥得她生疼,张氏皱了皱眉正要骂她,头顶一黑。 脚底下多了几双黑色的靴子。 抬头一看,又是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后面领着三五个手持刑杖的小太监,这个带头的,比上回让她挪住处的那个看着还要凶。 她心里咯噔,听得耳边扑通一声,小桃已经跪了,哭哭啼啼地磕头:“禄哥哥,我知道错了。” 张氏看到那五指宽,一尺长的刑杖,浑身一颤,指着阿禄,尖着嗓子道:“你敢打我?” 阿禄不像阿喜,惯会做那些皮笑肉不笑吓唬人的事儿,一句废话不说,直接道:“拖下去打。” 当然不会打张氏,不过是把小桃打了个残废。 跟着,张氏身边就换了个嬷嬷伺候。 范宜襄一回屋,膳房那边就捧了热腾腾的小点心来,摆了满满一桌,范宜襄看了一眼,觉得那个水晶包子看起来萌萌的,可爱极了,忍不住吃了一个,满嘴鲜香,又吃了一口,笑着问方嬷嬷:“这里头加了这么,真好吃。”汁液爆出来,热乎乎的,一点都不腻。 方嬷嬷心道:活佛菩萨,您可算开了笑脸了。 特意叫膳房来人给她讲解。 张嬷嬷最是知事,挑了个嘴甜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脸上表情丰富极了,虽然在说那包子馅儿,结果扯到了他那猎户老爹上山抓兔子的事儿。 活灵活现地挤眉弄眼。 范宜襄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她笑。 没一会儿功夫屋子就热闹了起来。 下午薛氏过来看她的时候,正睡过了下午觉,两边脸上还挂着红晕。 薛氏心道:这四嫂还真是心大,一点都看不出难受。 又怕她是装着面上没事,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所以专门留了心眼,看她是不是偷偷去补妆,又看她的眼睛是不是肿着。 观察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她这四嫂是真的心大! 薛氏是又羡慕又好笑,亏得四哥这么担心,人都到宫门外了,还专程派了他贴身伺候的那个阿喜,到五皇子府上说了会儿话。 五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听着,给了阿喜赏钱:“你回去告诉四哥,我下午就让皇妃过去陪四嫂说话。” 阿喜打了个千收了赏钱转身去了。 五皇子转眼和薛氏说了,薛氏打了他一下,嗔他道:“瞧瞧人家,多会疼人?” 五皇子哼了声:“净说废话,爷不疼你?” 薛氏哼了声,小儿子明轩正坐在隔壁的厢房,听到五皇子的声音,乐呵呵地跑过来,撞进五皇子的怀里,甜腻腻地叫着爹。 五皇子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块糖吃,薛氏打他的手:“他今天的糖吃过了,现在长牙呢。” 五皇子慈父做惯了,才不管这个,全都给了他,看着明轩,就想到了孩子,然后想到范家那个四姑娘,眉头皱了起来。 拍了拍明轩的屁股,明轩满怀都是糖果,正怕被娘亲要回去,一溜烟又跑没影了。 薛氏看他脸色突然不好,过来给他捏肩膀:“还是那事儿?” 五皇子闭着眼睛皱眉:“范家的那个是认准了四哥了。” 薛氏冷笑:“都是范家出来的,还真以为她也有四嫂那个福气?” 五皇子睁眼看着她,呵斥了一声:“说的什么话!” 薛氏捂了捂嘴,她本来只想骂那个范四姑娘,差点把范家的人都骂上。 五皇子知道她嘴不把门,也不计较,依旧闭着眼睛:“你上回去了,四嫂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上回? 薛氏想了一会儿,只记得四嫂一个劲儿地笑了,倒没看出什么异常。 “估摸着四嫂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 五皇子笑:“四哥真是寻到宝贝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护着才好。” 这话薛氏同意。 “你下午过去,也别提这事儿。” 薛氏点点头。 结果她到那儿没提,范四姑娘那边主动上门了。 得从一大早说起,苏姨娘屋子里的春桃照旧一大早去膳房叫热水,人刚走出园子,角门那头探出个贼眉鼠眼的脑袋。 春桃瞧着面善,上前问他话:“哪儿来的小贼,怎么有胆子跑到后面来?” 这人是前院伺候的小厮,照规矩,平时不是老爷公子吩咐,不能来后院的。 那小厮一点没有被抓包的惊慌,反而笑嘻嘻地蹭上去,深深吸了口气:“春桃姐姐身上可真香!” 春桃跳脚要打他,那小厮抱头求饶:“我是有要紧的事儿要说给姐姐听呢。” 春桃看了他半天,终于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前两天去给四殿下府上送帖子的那个,为这个,她还专门往前头跑了一趟,给他送了好些银子,还把手给他摸了。 春桃换了副笑脸:“原来是罗哥哥。” 小厮嘿嘿笑着,又把手伸过来要摸她,这回春桃没事求他,照他脑袋大了好几下:“小兔崽子活腻了吧,姑奶奶的手也敢摸。” 小厮抱着脑袋:“姑奶奶好烈的脾气!我这正有个消息想给姑奶奶送过来呢。”他被打得有些毛,不肯说了。 换成春桃求他,拽着他的胳膊软绵绵地喊了好几声:“好哥哥。” 小厮也不敢拿大,他这是受人之托,他拿了唐家二公子的好处,就必须得把话带到,也不是图占春桃这点子小便宜。 三十两白银啊!他得不吃不喝干十年才能赚这么多钱。 上回那顿羊肉锅子就吃得他晕头转向,真是好吃,入口就化了,到底是刚满三个月的小羊羔,那肉比那些羊下水好吃多了。 就是递个消息传句话的功夫,这银子他不拿白不拿。 他猫着腰跟春桃咬耳朵:“陛下要亲征南下,让四殿下伴驾。” 春桃听完心里就是一跳,一巴掌把他快要亲上自己耳朵的臭嘴推开,热水也不提了,转身就往屋子里走。 小厮迷迷瞪瞪地回味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朝外头奔去,从一个角门出了府,外头唐越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他。 “二爷,话奴才已经传到了。” 唐越一包银子扔到他的怀里:“以后给你的只多不少。” 苏姨娘正在给范湘通头,听了春桃的话,手用了几分力,梳子绞断了几根头发,范湘尖叫了两声。 苏姨娘赶紧查看有没有出血,范湘按按她的手:“哪儿就这么娇了。” 苏姨娘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一般,对春桃道:“给那个小厮赏钱了吗?”他冷不丁地来传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没,他没跟我要。”春桃想着刚才差点就被他那臭嘴给亲着了,恨不得揭他一层皮。 她还想着日后等姑娘过了门,她陪嫁过去,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四殿下的垂爱,也不定呢。 越想越恶心,脸色跟着就白了。 苏姨娘看她这模样,心里猜出了一些,心说:这小厮巴巴跑来递这个消息,就是想占春桃的便宜? 想了一圈,看到镜子里的范湘在掉眼泪。 肚子眼瞧着就大了,四殿下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想到那个老夫人也是个不认账的。 连亲孙子都不肯认,真是黑心黑肺! 想到这个,苏姨娘也气得掉眼泪:“湘儿,这可如何是好。” 她不大想把女儿送进四殿下府上了,这些天来提亲的那几个大人,她在心里比了比,倒也还凑合。 他们听到了湘儿有孕的谣言,竟然也不避讳,还上门来提亲,可见是真心喜欢湘儿的。 苏姨娘想着,下头范湘按着肚子说:“姨娘,其实四殿下走了...也挺好的。” 这个孩子是那群畜生里的哪一个她不知道,她只记得那天,她倚在海棠树下远远地看着前院的男宾,老远看见四殿下,她就想啊,万一四殿下心有感念,一回头正好看见她了呢? 她就站在那儿巴巴望着,忽然就走出来几个喝多了的大人,她听见他们说:“五殿下考虑的真是周全,这个丫鬟备得不错。” 有人一把把她给搂住,抵着她的下巴亲上去:“是不错!” 她想跑,手脚都被人握住了。 她被人当做是伺候这些爷儿们的丫鬟了。 设宴摆酒,男宾们难免喝多上头,听曲听戏,心猿意马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每每设宴,席面上总会留一些姿色不错性格又乖巧的丫鬟去“伺候”他们。 那几个喝多了的大人,自然把她当做是那等人了。 那些人,她一个都看不上,这些天他们都来提亲了,就算是娶她回去做正室她也瞧不上。 她想赌一次,赌她在四殿下心里的地位。 她想让谣言逼着四殿下主动来接纳她。 先是她有孕的消息被递了出去,跟着再放几个人去胡乱鼓吹,只说她这孩子是四殿下。 丑闻这种东西,永远都是会越传越凶。 可是她等了又等,都不见四殿下上门来。 就算能把范宜襄逼上来也好。 可是这件事儿,就像是往深潭里扔了一小颗石子,刚刚掀起一丝波澜,很快又回归沉寂了。 没有人搭理她们。 四殿下走了,也许,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呢? 她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了。 第65章 范宜襄招呼着薛氏吃她爱吃的那个水晶包子,她一觉醒来,还在揉着眼睛,膳房又给上了一桌子热腾腾的小点心,每一个都不大,一口刚好吞进去。 她吃了很多,肚子都圆鼓鼓的了,却觉得什么都没吃似的。 刚好薛氏在府上习惯吃早晚饭,今天出来的匆忙,现下腹中空空,见她吃得欢快,也就从善如流地用了起来。 不过她不喜欢那个水晶包子,吃了一个就换做别的了。 范宜襄乐得她不吃,哈哈,全都是她的! 吃完满满一盘子,她就有些后悔了,这样可不行啊,陆澈不在的日子她要是天天都像今天这样猛吃,等他回来看到她成了个大胖子,肯定就不喜欢她了。 可是她...还是好!饿! 薛氏看她想吃却又别扭着不肯多吃的模样,被逗笑了:“四嫂,没事的,能吃是福。” 四嫂过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总听五皇子在他面前酸四哥那副腻歪样儿,薛氏猜四哥总是歇在她房里的。 这么久,肚子也该有信儿了。 记得上回来,她还不是这么馋嘴的。 下意识拿眼睛多看了眼范宜襄的肚子,范宜襄对上她的眼神,幸福地笑了一下。 薛氏心照不宣,一下就明白了。 孩子刚怀上,不能说出来,这个她懂。 她是真心替她开心。 四嫂这性子,就该有个孩子让她长长心眼。 亏得她不是嫁给了别人,不然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真是,跟着四嫂多呆了一会儿,也恨不得万事给她做主,忍不住地给她操心。 “阿襄,你现在趁着胃口好,一定不要忌讳,能吃就可劲儿吃。别听那些老嬷嬷胡说。”薛氏不喊她四嫂了。 因为范宜襄说:“总是四嫂四嫂的,倒像我有多老似的,薛姐姐,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阿襄。” 薛氏欣然首肯,要是她端出皇嫂的架子来,喊她四嫂是一点问题都不成,可是偏偏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她多喊了几次也觉得尴尬。 范宜襄得了她这句话,就敞开吃了。 她一来是怕胖,二来是怕将来把肚子吃得太大,孩子不好生。 薛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她说的肯定准没错。 吃饱喝足,两个人脱了鞋坐在炕上玩纸牌,让两个丫鬟进来,四个人一起玩。 薛氏有意哄她,总是输给她,两个丫鬟,一个是范宜襄房里的,一个是薛氏带来的,心里明镜,暗地里都给范宜襄送牌。 范宜襄虽然知道,可是也赢得高兴,转眼就把陆澈离开的那点小别离伤感抛之脑后。 玩了一会儿就累了,方嬷嬷过来给范宜襄揉脖子,看了看窗外,太阳西斜了,范宜襄对薛氏道:“真是,玩起来就没个谱,耽误你时间了吧?” 薛氏出府前天色就不早了,她当时还犹豫要不要第二天再来,五皇子催她:“快去快去,四哥都让派人过来说了,肯定是四嫂现在不大好。” “我现在去了,回来怕是得要晚些。” 五皇子道:“实在不行你就陪着四嫂住一晚,府里万事有我,别担心。” 所以薛氏是抱着留宿的心态来的。 听阿襄这么说,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正好今天爷在府上,倒让他好生陪陪那三个猴儿。” 猴儿说的就是她的三个儿子。 范宜襄果然发笑,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怀了个宝宝,一听见孩子,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心,幸福死了。 “哈哈,那薛姐姐多陪我一会儿好了。” 薛氏笑:“借你吉言,我今儿不走了。” 范宜襄太高兴了,抓着她的手:“你可不许骗我啊!” 方嬷嬷给范宜襄揉了会肩膀,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丫鬟,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果然阿禄在旁边的厢房里等她。 方嬷嬷看他脸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那个张氏要整事儿? 阿禄道:“不是她,是老夫人那边。” 方嬷嬷冷笑了两声:姑爷才刚走,这就等不及要来害夫人了。 “夫人娘家来人了。”阿禄拿捏不准,事无巨细全说了:“是个姓苏的姨娘,带着个姑娘,瞧那姑娘的身子,倒像是个有了的。” 方嬷嬷冷笑,可算是来了。 就怕她不来! “老夫人怎么个意思?” “老夫人不肯见她们。”阿禄道:“现在正让潘姨娘在北园里正厅招呼着。” 姨娘招呼姨娘,还真行!方嬷嬷呸了一口。 阿禄真是个能人,她之前使了浑身解数,只安插了一个眼线在郭氏的园子里,还是个干干粗使的。 他却连这种消息都能打听的出来。 姑爷看人的眼里她不服不行! 这个阿禄将来,只怕还有大能耐。 方嬷嬷对他比对阿喜态度还要好:“依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阿禄吓了一跳,他只会闷头做事,主子们吩咐,他专心去做就是,现在要他拿主意,他没这个胆子啊。 方嬷嬷眼珠子不带转地望着他,他憋了一会儿:“我看,还是得和夫人说。” 方嬷嬷点头,她这么觉得,现在他们告诉夫人知道了,总比以后有人那这个做文章的好。 阿禄道:“要不要等五皇妃走了再说?” 方嬷嬷道:“不用。”五皇妃一瞧就是个明白人,事儿就出在她们府上,她能不知道? 两个人一进屋就跪了,薛氏装作坐久了腰疼,吩咐小丫鬟给她捶腰。 范宜襄吓了一跳,笑说:“这是怎么了,还没过年呢,就给我磕头来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轻描淡写地把范湘那档子事儿给说了。 范宜襄一愣,心道:这个范湘可以啊,胆子这么大! 她怀孕这个事儿吧,她多少有点耳闻,不过范湘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她的事儿听过就算,没放在心上。 上回说想看冰雕,也是想回去问问这个事儿,好歹都传遍整个京城了,她就想着,作为范家的长姐,她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做做表面功夫。 不过当晚就被陆澈挡了下来,那一个院子的冰雕,不就是让她不要插手范家的事儿? 她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薛氏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可不想听别人家里的事儿,这种东西,还是撇得越干净越好。 范湘找上门这个消息,实在是让范宜襄缓了好半天,没没能回过神,她觉得怀孕了之后她比以前更蠢了,一句话得翻来覆去地想好多遍才能明白。 屋子里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她想了一会儿,就得出一个结论:范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陆澈的,但是她想让陆澈认这个孩子。 凭啥呀? 陆澈看上她了? 不!可!能! 要真是陆澈看上她,怎么偏偏陆澈一离京她就找上门? 巴结郭氏? 这个有可能,陆澈现在没有孩子,如果郭氏信了范湘,那她肚子里的就是个宝贝疙瘩。 可是! 可惜她姓范。 郭氏是绝对不会接纳范家的人给陆澈生孩子的。 嗯,这个范湘脑子有坑,鉴定完毕。 范宜襄现在只剩下一个感觉:她好饿,果然思考是一件很费脑力的事儿, 还是继续接着和薛氏吃吃吃吧! 薛氏一开始还捏了把汗,阿襄给她手里递了杯蜜露:“薛姐姐尝尝看,平日里我最爱喝这个,杜太医说女子总喝这个能养颜。” 玫瑰露,里面加了蜂蜜。 也不知道是怎么调制的,一点都不腻,放在炉子上温着,要喝了就端过来,入口微甜,满嘴清香,一杯下来,连整个身子都泛着软软的玫瑰香味。 难怪老四这么疼你了。 真是个香喷喷的妙人儿。 薛氏接过来尝了一口,忍不住全喝了。 薛氏在西园里住了三天,实在是府里上下的事儿都要由她操持把关,只好暂时告辞,两人依依惜别:“阿襄,过两天再来看你。” 范宜襄笑呵呵:“好啊好啊,我再让膳房研制些新的蜜露,给你留着,等你过来尝。” 薛氏高兴,范宜襄让打包了好些玫瑰茶给她。 这是一份心意,玫瑰茶谁家没有,但这是她贴心送的,薛氏打算回去每天都要喝。 她带着一身花香回府,五皇子正在她的院子里和几个孩子打闹,突然听到明轩欢呼着:“娘亲回来啦!” 然后明轩又嚷着:“娘亲身上好香啊!” 他回头看薛氏,瞧她比前两天脸色更红润了,就知道她们二人处得极好。 这是好事。 到时候还能给四哥邀功。 打发三个儿子去前院练字,自己拥着薛氏进屋子,一进去就去亲她的脖子:“好香,这是抹了什么香粉?” 薛氏笑:“儿子都不让我多瞧两眼,急什么。” 五皇子也顾不得是大白天了,解开她的扣子亲上去:“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陆澈这边,已经离京有一段距离了,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是骑马,没有用马车。 所以襄儿给他准备的那一车子东西都没能带上。 他是去打仗,又不是去享福。 也就只有她那个小脑瓜子会想这些东西。 皇帝要亲征,其实也就是气大了,连着赶了好几天的夜路,很快就发现体力不支了,可是他不服老,他在马背上待了一辈子,才走了几百里的路,要这会子不行了,面子上实在挂不住。 所以,这天晚上疾风骤雪连夜赶路的结果就是:皇帝病了。 不得不停下扎营。 陆澈失笑,他觉得父皇是越活越小了。 不过是一群作祟的流民,哪至于陛下亲征,都不用京中兵力,调集当地的军力将其剿灭就是了。 至于那个窦氏,管他真是假,都是前朝余孽,重金买他人头,实在是易如反掌。 一盘散沙罢了。 陆澈第一次感觉到父亲是真的老了。 老小孩,老小孩。 为了这么件小事,倒置起气来。 现在倒有些能看出父亲当年在军营里的影子了。 他在营帐里侍疾,皇帝好像不是皇上了,就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他一直拉着陆澈,说他小时候的事儿。 皇帝道:“澈儿,你小时候性子可真倔。” “朕这么多孩子,也就你最像朕。” “你什么都让朕放心,唯有一点。” “你府里的那个,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陆澈笑笑:“已经怀上了,本来想等着月头足了,再请旨上奏。” 皇帝乐了,开怀大笑,连说了几个好,偏着头想了半天,给这个还没出世的小宝宝取了个名字:“就叫他畅儿吧。” 陆澈无声地在喉咙里滚了一下这个名字:“陆畅,陆畅。” 差强人意吧。 跪下磕头,感谢圣上赐名。 也不知道襄儿现在如何,还在哭鼻子么? 范宜襄新得了个宠物,也不知道阿禄从哪儿找来一只狐皮鹦鹉,小小的,调皮得很,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就是不会说话。 所以她现在每天忙着教鹦鹉说话。 阿禄说:“它还没个名字呢,蒙夫人垂爱,赏它个名字吧?” 范宜襄摸着它毛茸茸的头顶:“就叫它平安吧。” 每天教的最多的就是:“夫人最美。” 阿禄偷偷跟方嬷嬷说,四个字不好学,最好先从两个字开始教。 方嬷嬷不理他,偷偷教它说:“吉祥如意。” 有一天范宜襄惊喜地听见平安开口说话了,混混沌沌的,好像在说“吉祥如意”。 她喂了它一小块肉丁,那个鹦鹉又说了一句:“夫人如意。” 她眼睛都亮了,抓着方嬷嬷惊喜道:“简直神了,它竟然能自学成才,我没教它说过这个呀!” 第66章 皇帝这一病,行程就给耽搁了,原地扎营休养了十来天。 这天,连续阴霾了十来天的天气终于转了晴,南边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捷报,那群作乱的草寇已经被镇压住了,还奉上了那个姓窦的假皇帝的首级。 天气冷,赶了几天的路,那匣子里的首级也没有发臭发烂。 皇帝让人把匣子打开,扫了一眼就让撤出去了。 众人跪,奉承是陛下的龙威震慑住了那群狗贼,才让他们这么快臣服。 皇帝龙颜大悦,决定班师回朝。 儿戏一般,随行赶了十几天路的几位将士首领面露不满,私底下说:“陛下这是遛我们玩呢?” 他们各个都给家里人说了,今年怕是不能回来过年了。 等着摩拳擦掌,在陛下面前大显身手,说不定这次回去,官职也能升一升。 如今才赶了一半的路,那边仗都打完了? 虽然军令如山,他们对底下的兵,一个个可都是黑面阎王,私底下几个兄弟熄了灯在帐子里卧谈,语气难免多了些抱怨。 正气势汹汹地议论了几句,军帐外头传来几声陆澈的轻咳,一众人顿时全都禁了声,彼此对视了一眼,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直到外头传来陆澈离去的脚步声,众人齐刷刷呼了口气,才又松快下来,扯了被子盖上蒙头大睡,准备明天返程。 虽然觉得被耍了,不过,能安安生生回京过个安生年,也算是好事一桩。 陆澈躺在帐子里想刚才听到的那些抱怨,他理解他们,他们平日里纪律严明,上头指令,那都是说一不二。 这回的事儿,雄心壮志士气昂然地伴驾亲征,仗还没打呢,突然就要半路返程,任谁心里都会别扭。 不过他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想的就是等他们刚到,那群匪寇也该被拿下了。 权当这次是陛下任性了,他知道,陛下这是不服老,那群人赶在年前发作,正好激起了陛下心里那股火,可要真的上战场,赶那么远的路,风里来雪里去,陛下比不得当年了。 他以为陛下怎么也会撑到南边,没料到在这儿就突然病倒了。 父亲真是年纪大了,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记得小时候他第一次握刀,是父亲亲手塞到他手里的,那把刀刀柄上嵌了颗蓝色的宝石,现在还摆在他书房里。 父亲亲自示范给他看,告诉他应该怎么握,怎么用力,怎么一招制敌。 茫茫的冰天雪地,父亲站在那儿比划着手里的刀,那个时候他的形象是那样的高大,好像他永远都不会病,也不会累。 突然就想到了襄儿肚子里的孩子,他也要做父亲了,襄儿会给他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他该如何去教育这个孩子? 襄儿肯定不止生一个,以后还会有兄弟姐妹。 他又该怎么教育让孩子们能够彼此关爱,不争不妒,不能像现在他们这些弟兄一样。 想入了神,突然胸口积起一团郁气,翻了个身,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头阿喜一听见他起来的动静,连忙压低声音问:“爷,是要水吗?”今天自从爷收到了京里的家信,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阿喜不知道阿禄写的是什么。 反正爷握着手里的信盯着看了老半天。 跟着爷的脸色风云突变。 阿喜胆战心惊地进去,果然当头挨了爷一踹,他顾不得痛,忙着上去伺候爷穿鞋穿衣。 没等穿上斗篷,陆澈就朝外头去了。 陆澈一直绕着营帐转圈走,抬头看着头顶的皎月,今夜无风,白天是个艳阳天,晚上比前两日暖和一些。 他没穿斗篷在外头走着,也不觉得冷,反而因为走得太快,后背出了一身热汗。 走了十几圈,阿喜抱着斗篷提着灯笼远远在后头跟着,估摸着爷大概走了有一里的路了。 他也不敢上去劝,爷现在是气急了,又在军营里,没地儿也没人让他撒气,除了他。 这会儿他要是胆敢凑上去,给爷‘排忧解难’,估计再挨几脚踹是跑不了了,说不定还得挨板子。 一直走在前头的陆澈突然掉转了头,朝阿喜的方向过来,阿喜提着灯笼弯着腰,大气不敢出一声。 “回吧。”上头传来陆澈的声音。 一听就是还有气。 阿喜悬着半颗心,颤巍巍地给爷打灯笼回了营帐。 点了大灯,营帐里顿时亮如白昼。 陆澈站在书桌前,桌面上阿禄送过来的那封信还摊在上头。 阿喜不敢看里头内容,猜也猜出来了,是府上出事了。 能让爷这么焦躁不安的,估计也就只有夫人了。 陆澈又将上头的信看了一遍,一个字都不能错过。 阿喜垂头立在一边,突然就听见“嘭”一身,面前的爷已经把面前的书桌给掀翻了,桌上的茶具、笔墨纸砚、折子、信笺全都摔在地上。 阿喜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恨不得埋到地里面去。 还好他没敢看信里写的什么,不然他这会儿就该直接请死了。 信上的大致说的是,郭氏把范宜襄赶出了府,现在范宜襄搬回范家住了,阿禄也跟着去了范家。 阿禄信上说的隐晦,只是用了“老夫人请夫人离府”这样的字眼,其实郭氏是代子休妻。 阿喜偷偷抬头看爷的脸色,只见爷手里攥着那封家信,手背青筋暴起,手指头关节泛白。 要记得爷上次这样失态,得是夫人被掳走的那次了。 阿喜觉得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两下:难不成这回也... 他不敢想下去了。 皇上赐婚,不可休妻,不可和离。 郭氏这是大逆不道! 陆澈拿眼戳着信上的字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进心里,上头写着:老夫人误信奸人挑唆,误认夫人与外男有染,遂请夫人离府。 他握着信在营帐里头转着圈走路,他觉得他的整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那是他的妻,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把她当做宝贝一样,哄着捧着,她掉一滴眼泪,他的心就揪着疼。 郭氏胆敢休了她! 他在帐子里的转着圈,眼睛落到挂在壁上的腰刀。 阿喜缩着脖子,一张脸吓得惨白,浑身冒着冷汗,哆嗦成筛子,他怕爷拿刀砍了他。 陆澈握着刀在帐子里转圈,然后一刀下去,面前的那张书桌被砍成了两半。 第二天,如常护送陛下回京。 走到一半,又收到一封信,五皇子派人送来的,说的也是襄儿被休那事儿。 五皇子说:薛氏上范家去过了,四嫂很好,气色比之前更好了,人也胖了一圈。 陆澈看着信皱眉,很好? 什么叫很好? 离京城的时候是骑马,返程皇帝病了,就换成了马车,陆澈还是和所有将士一样骑马。 行程就慢了下来,几天的路程足足走上了半个月。 等到了京城,入了城门,整个京里都添了年味,路边还有小孩成群结伴地在放炮。 皇帝走的那条街封了路,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有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和诸位皇子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陆澈先送皇帝进宫,给皇帝磕完头,又听着皇帝给诸位兄弟训完话,才被皇帝放出来。 他骑着马在街上慢行,他没有穿官袍,也没有穿朝服,就是普通的和行军打仗的将军一样的灰色的短衣长裤。 他的马走在街上,旁人只以为他是回京的兵爷,虽然给他让了条道儿,却也不回避。 有一群小孩在街边放炮,各个穿得跟个熊似的,看起来很笨拙,实际蹦蹦跳跳很灵活,看见骑马的陆澈,他们欢呼着说:“兵爷来了!兵爷来了!” 有调皮的,想往陆澈马蹄下扔一个炮仗,刚好他娘亲看到了,一把扯住他的耳朵,打骂着给扯走了。 陆澈出神地盯着他们看了半天。 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现在他能去哪儿。 回府么? 给母亲请安,然后去哪儿? 回书房? 还是去西园。 去西园做什么。 襄儿都不在那儿了。 也不能去范家。 范老将军今天没有来迎接陛下,听老五说是病了。 他是要把襄儿接回来的,却不是现在。 郭氏,他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换她如今的荣华富贵,还嫌不够吗? 他扯着缰绳坐在马背上,马儿很乖,他不让走,它就乖乖地站在原地,偶尔轻轻地甩一下脑袋,好像是耳朵上哪儿有点痒。 阿喜等了半天,看见爷一直在出神,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小孩,他低声喊了声:“爷?” 陆澈回了神,看了眼他,用手里的鞭子轻轻拍了一下马背,身下的马儿就跑了起来。 阿喜没反应过来,连人带马拐了个弯就没踪影了。 陆澈跑了一会儿,灌了一肚子的冷风,随便停在一个酒楼门口,翻身下马进去了。 掌柜的看他打扮,还有他腰上的佩刀,就知道是个身份不凡的兵爷,又看他气度也不一般,心里猜着是京里的哪个贵主儿,怎么这幅打扮,想到今天陛下班师回京,这位莫不是随行陛下的那位... 越想越觉得是,掌柜的浑身一个机灵,脸上笑成一朵花迎上去。 陆澈只要了几壶酒,也不让掌柜的去温,直接对着壶嘴冷酒下肚,才喝了半壶,脸上就开始烧了。 掌柜的吓得不轻,皇子皇孙的,可不能在他这儿喝出个好歹,这位爷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可别真喝坏了身子,回头府上的人来找他,别说再做生意了,他一家老小都得完蛋! 掌柜的让人头头把接下来的酒全都换做了水,又让人去四殿下的府上去打探一下,看四殿下是不是回府了。 他则小心翼翼地在包间门口守着 陆澈喝了一会儿就喝出来了,冷道:“掌柜的拿白水诓爷,给爷换最烈的酒来。” 掌柜的哪里敢,假装没听到躲在门背后。 陆澈已经多了,脸色红得吓人,也不管是酒是水一个劲儿往嘴里灌。 掌柜的派去打听的人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四殿下还没回府。 掌柜的看他身后也没来人,气得跳脚骂道:“你怎么也不告诉那门房一声,四殿下在咱这儿喝多了!” 那人还委屈上了:“我跟那门房说了!他们以为我是骗子去讹钱,我给他们指天骂地发了誓,他们虽信了,却说没空理会这个,府里正忙着,派不出人手来。” 掌柜以为他还在推脱,要扣他工钱,那小二对天发誓:“我的爷,小的一句不敢瞒您!那门房说他们府上有人生孩子,全都在忙着那个呢!” 他这一身说的大声,话音刚落,屋子里那位疾步出来了,扔下银子骑马走了。 掌柜的抱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就几壶冷酒,哪儿值这么多银子啊,活佛菩萨,可算是把这位爷给送走了,刚才他差点就给人跪下磕头了。 见陆澈打马走远了,掌柜才扯着小二过来:“你刚才说生孩子,谁要生孩子?” 小二眼见他不提扣工钱的事儿了,也高高兴兴地回话:“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瞧着那门房的模样,倒不像是喜事!” 掌柜的嘿嘿一笑:“生孩子都不是喜事!”这些贵主儿们的后院可真是够乱! 陆澈风驰电掣地回了府,他这身打扮,又带了一身酒气,身边也没个阿喜跟着,府门口的几个门子差点没认出来。 等看清了是他们家爷,屁股尿流地上去磕头求饶,又要去扶他,陆澈一脚全给踹开,头重脚轻地往里头走,径直就去了西园。 入了园子,里头寒风瑟瑟,连一盏灯都没点,一点人气都没有。 刚才喝的酒醒了个七八分。 生孩子? 不是襄儿快生了吗? 襄儿去哪儿了? 有几个婆子缩在角房底下吃酒打牌,听到外头动静,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出去看看。 有一个婆子输了一晚上的钱,不想再打了,就说:“我出去瞧瞧,看是哪里来的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还想来这儿打秋风。” 裹了棉衣,提了一盏“气死风”,骂骂咧咧地朝门口走去。 老远看见个人影,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 她有点怕了,怕是鬼怪什么的,就两手合十朝着那个方向作揖:“大仙儿菩萨,您去哪儿也别来这个破落地儿啊!别没得让您身上也沾了霉气了!” 走近了,那个影子还是一动不动。 那婆子挑着灯笼去看,那灯先照到了陆澈的脚底下。 婆子一看那双靴子,手里灯笼一松,噗通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磕起头来。 第67章 范府里,范宜襄正在和范捷包饺子。 范老爷子病了,还闹脾气不肯吃饭,范宜襄就在他床前,挨个儿挑好吃的、他平日爱吃的食物念叨。 “宫保鸡丁?” 范老爷:“不次!” “红焖羊肉?” “不次!” “鱼香茄子?” 范宜襄都想替他回答了,老爷子的潜台词就是:“不次不次我不次!” 她把自己给说饿了,她现在是一天比一天能吃。 说了这一圈,顿觉腹中空空,突然就想吃饺子,光吃也没什么意思,她还想自己包。 而且,如果是她辛辛苦苦忙活包出来的饺子,范老爷子不会不给女儿面子。 她笑嘻嘻仰着头,对半躺在榻上看兵书的范老爷道:“我给爹爹包饺子吃?” 范老爷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好!” 说完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姑娘,满眼都是:你会包饺子?! 还有:你竟然肯吃饺子!? 范老爷现在还停留在女儿出嫁前,每顿饭只肯吃素的认识中。 他终于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女儿。 之前光生气去了,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又没地儿撒,能去找谁算账?狗皇帝不在宫里,陆澈那小子也不在,难道真要让他一个大老爷儿们去找郭氏那个老太太,粗红脖子地个人吵一架? 他一张老脸扯下来不要了,就算是去把那个姓郭的老太婆给打一顿,给女儿出气,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女儿的脸面。 他又不会安慰人,女儿虽在他眼前长大,他却不知道如何去和她相处,给她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凡有谁怠慢了女儿,他耳边只要听得一分,就要在那人身上使上十分的力。 可是,女儿好像越发不与他亲近。 他已经不大记得女儿上回对她笑,是在她多大的时候了,三岁?还是两岁? 现在,女儿脸上倒是一直挂着笑,范老爷捏了把她圆润的脸蛋,嘿!上头还有肉了! 别说,嫁过去这一年的功夫,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人也圆润了一圈,性子也好了,一看就是让女婿给养出来的。 陆澈这小子还真会养人啊。 把她的宝贝闺女养得白白胖胖的,肚子里还揣了个大宝贝。 他想好了,以后这个孩子就姓范,就是他的亲孙子! 女儿要是想再嫁,他就给她挑一个极好的人家,怎么也要强过陆澈,要是不想嫁了,他就养她一辈子! 去他的什么皇子皇孙,他们老范家不稀罕! 范宜襄不知道老爷子脑补了这么多,看他两眼无神,还以为是病情加重了,一把把他推回榻上好好躺着,把他手里的兵书拿出来:“爹爹你就安心躺着,别看这个玩意儿了,反正也看不明白,还累眼睛。” 范老爷子一口老血,等着这丫头:好啊,嫁过人的就是不一样,连老爹都敢编排了! 不过,他却是不大喜欢看这些玩意。 年轻的时候还有心研究过一个阵法图,不过打仗这事儿,还是实践出真知,他边上跟着几十个军师,他要做的不过就是闭着眼睛听他们一个个献计,他再推陈出新补充一下,最后决策。 他最烦看书,不然凭他才干,早就去考状元去了。 范捷也随了他这点,才五岁大就被扔进了营子里,男孩子养在军营里皮实,一开始就算被欺负了吃点皮肉吃苦,对他也只会有好处。 就是这个女儿唉,从小就嫌弃他父子俩粗鄙,嫌弃他俩屠戮性命,这荣华富贵都是靠罪孽换来的。 也不知道是谁教她这个的,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后来每次他看过女儿,女儿都要用帕子捂鼻,时候还要反复沐浴净手。 他才后知后觉:老子竟然被自家闺女嫌弃了? 所以,他就养成了一个‘每次见女儿,手上都要捧上一本书’的习惯,虽然换来了女儿稍稍缓和一些的态度,但派人一问,等女儿回去后,还是照旧地净手沐浴焚香。 说实话,范老爷子心里觉得很受伤,但那是他的姑娘,姑娘家家心慈善良好洁,他一点都不怪罪她,后来每次见女儿,不仅他自己,连范捷他也要求要先沐浴换衣,把身上收拾得干净整洁不得带一星半点的血腥之气。 当皇帝赐婚陆澈的时候,他是足有几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地都在想这个,陆澈手里的人命,比他们父子俩怕是只多不少啊! 尤其是当年屠宫,他反正没去掺和那事儿,缩着脖子当了回缩头乌龟,听旁人说得那叫一个惨烈。 女儿还不得嫌弃死他。 尤其两人还同床共枕,相处最亲密的就是他。 范老爷子那些日子都快担心死了,整个人老了好几岁。 好在,女儿刚大婚没多时,陆澈那小子就出去出征了,一走就是大半年,这实在是太好鸟! 范宜襄把那本兵书递给床边的丫鬟:“收起来,不许老爷再看了。” 那丫鬟恭敬接过来,转身放到床后面的书架上,心道:老爷才不会看呢! 那书架做得极大,足足有七八层,上面却只寥寥躺着几本书,看着封皮是有些年月了,可是里头却是崭新的,一看就是个摆设。 范宜襄心知肚明,她觉得原主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亲近自己的亲爹亲哥,反而什么都听一个柳姨娘的。 你不孝顺,那就让我来替你孝顺吧。 她板着脸对范老爷子道:“待会儿女儿来,要是看见爹爹还在看书,就把饺子给吃光,一个都不留给您!” 范老爷先是把她板着的脸惊了一下,听到她的话,哈哈大笑,保证道:“不看不看!绝对不看!” 等范宜襄转身去了,范老爷做了个鬼脸:小东西,还把饺子吃光?等你包出来再说! 就你那双手,磨墨都嫌墨硬了伤手,也就用来绣绣花吧。 还包饺子,别让饺子把你给包了去! 下午,范宜襄端着一盘热腾腾的三鲜饺子进来,范老爷子傻眼了。 范宜襄搁下一碗醋,笑容满面地劝他趁热吃。 范老爷子感动得差点没哭,他想把这盘饺子给供起来。 素兰啊,咱们的女儿亲手给我包了饺子吃啊! 泪眼汪汪地吃了一口,满嘴鲜汁,在唇齿间溢出来,范老爷子一边吃还不忘夸赞:“我还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范宜襄偷偷翻了个白眼:您老都两天不肯吃饭了,现在估计吃什么都是天下第一美食。 笑嘿嘿地把醋往他面前推了推:“蘸点这个。” 范老爷子蘸着醋又吃了几口,肚子里头了东西,胃也暖了起来,就想着,现在要是再来点小酒,那就是更好啦! 范宜襄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瓷白的小酒樽:“温过的秋白露!” 边上的丫鬟赶紧接过来给老爷倒了一小杯。 范老爷子突然就鼻头一酸,心里满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溢出来了。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有这么多个女儿,这种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味。 这个小棉袄真是暖和啊! 范宜襄亲手给他倒了一小杯,老爷子吃饭不离酒,现在病着她不敢让他贪杯,所以只温了一小壶,杯子也是小小巧巧的一小盏,尝个味儿过过瘾却是够了。 “饺子就酒,越吃越有。”范宜襄把被子递过去,老爷子接过痛快喝了,又有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突然“嘎嘣”一声。 范老爷眉头一皱,拿手捂住了嘴。 范宜襄心里一跳:坏了! 老爷子怕是把牙给磕坏了! 都是范捷,帮忙就帮忙,手里的玉扳指也不摘下来,两个人以为是和在面里了,还绕着找了半天,结果是掉在馅儿里了。 范宜襄赶紧让人去找纱布和止血的药,又着急忙慌地让人去喊大夫,范老爷喊了声:“慢着!” 嘴里吐出个翠玉扳指,扳指被咬碎了! 范宜襄呼了口气,还好不是吐了颗牙出来。 老爷子本来年纪就大了,要再掉了颗牙,以后可怎么吃东西啊! 万幸万幸。 老爷子这牙口可真硬! 范老爷一脸怒意,她赶紧两只手抓住耳朵:“爹爹,这个饺子绝对不是女儿包的!” 范老爷怒道:“把范捷那个臭小子叫过来!” 范捷下午回府之后来给他请了个安就遛了,不用问,一个下午去给阿襄帮倒忙了。 范捷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才过来,主要是满身都是面粉,他第一次亲手包饺子,范宜襄本来是让人直接把现成的饺子皮儿和馅儿送过来,他们包就得了。 可是范捷不干,剁馅儿配料什么的他不在行,和和面应该还是没有难度的,然后闹了一身的白面。 洗完澡浑身轻松地进来,想着父亲最近没什么胃口,现在应该还能剩那么几个。 饺子刚出锅的时候他尝了几个,然后被妹妹打走了。 待会儿一定要多吃几个。 结果一进去,抬头看见父亲黑着一张脸,看见他张口就骂了。 他看到桌上那个被压碎了的玉扳指,一下就明白了,白着张脸请罪。 范老爷憋不住,笑了,让人拉他起来:“知道你孝顺,这回我不怪你。” 范捷抬眼看妹妹,也在那儿咯咯地笑,头上戴的首饰一个劲儿地颤,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了。 妹妹笑得这么开心,刚才包饺子的时候他无意说了一嘴‘陆澈今天回京',应该也是没什么事儿了吧? 范老爷吃饱了下榻在屋子里走路消食,先看了一眼抱着肚子坐在一旁的范宜襄,然后才问范捷:“陛下回宫了?” 范捷严肃地点点头:“回来了,陛下受了些风寒,在外头接见了朝臣就回殿里了。” 范老爷又问了些今天接送陛下的情况,范捷一一答完话,回头想看妹妹,绕着屋子看了一圈也没找着。 范老爷叹了声:“阿襄出去了!” 范宜襄抱着肚子走回自己的小院,院子正中央是个莲池。 西园的正中央也是,原本不是的,陆澈有一天突然让人把上头种的树全移了,引了水流过来,辟了一个池子,还让人在里头移了荷花过来。 当时秋末快入冬了,荷花早就开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变出来的。 一开始还不和她说,只牵着她出来,说是她成天在屋子里躺着,腰上该长肉了。 她吓坏了,惊慌失措道:“爷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只是笑,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也不说话。 害得她白白担心了好几天。 那个时候她的腿还瘸着呢,王赟绑走她那次落下的伤,那个时候还没好。 陆澈搀着她慢悠悠地走到池子边。 满池莲叶,盛开的莲花,他立在阳光下笑吟吟地问她:“喜欢吗?”语气里满是期待。 她又惊又喜,有幸福又感动,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喜欢!喜欢极了!” “那让爷亲亲你?”陆澈贴着她的唇,光天化日下,当着下人们的面,就亲了过来。 那个时候的陆澈,还真是喜欢亲她呀。 第68章 真爱啊 方嬷嬷从屋子里出来,给她身后披了个斗篷,又把怀里的汤婆子塞到她的怀里,低声劝道:“姑娘,起风啦,明天再出来赏景吧。” 她本来还有点伤感,寒风瑟瑟中一人独立,脑子里就蹦出一句诗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正想要好好地悲情一把,方嬷嬷笑吟吟凑上来:“张嬷嬷做了一桌子的点心,一听见姑娘回来就送上来了。” 范宜襄:.... 我不吃! 方嬷嬷看她偷偷咽了咽口水,捂着嘴无声偷笑了下,故意道:“有姑娘最喜欢的剪花馒头。” 抬头再去看范宜襄,人已经往屋子里去了。 方嬷嬷也不忙着去追,只是偏头看了眼角门外头立着的张嬷嬷,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张嬷嬷乐坏了,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是越发觉得她摸准了这位主子的胃口,尤其是每回主子不高兴了,只要她做些好吃的送上去,准保管用! 平日里瞧她不上的方嬷嬷,也是对她另眼相待。 张嬷嬷决定回去再好好拜一拜灶王爷,托您的福! 其实,方嬷嬷对她态度转换却不是为的这个,而是她竟然肯跟着姑娘一起出来。 说起那是郭氏突然发难,她着实慌了,千防万防,担心这郭氏会偷偷下黑手暗害姑娘,没想到她却真的就这么撕破了脸,用婆婆的身份来压姑娘。 当即就扣了个与外男私通的罪行。 范湘那个贱蹄子!方嬷嬷现在想来还是气得狠狠磨牙,年纪轻轻瞧着柔柔弱弱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她跪在那儿,有板有眼地说着姑娘几年几月几时与唐家二公子私会,又指天骂地地向天起誓,她说:如果她有半句虚言,范家上下满门不得好死。 气得方嬷嬷浑身发颤,冲上去撕她的嘴。 范湘跪着抱住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对她冷笑道:“嬷嬷只管打我,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四殿下的孩儿。” 郭氏得意极了,让苏嬷嬷将范湘扶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温声嘱咐范湘道:“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你这一胎来的珍贵,定要好生看护着。”又皱眉斥责她:“好端端的跪下来做什么,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说着,那眼睛睨了眼坐在榻上的范宜襄:“也值得你行那样的礼!” 范湘恭敬道:“夫人好歹是我的长姐。” 郭氏冷笑:“夫人?她还算哪门子的夫人!”扔下一纸休书,看都没看范宜襄一样,搀着范湘转身走了。 方嬷嬷两眼发红,气得浑身发抖,颤着身子捏了捏拳头,狠了狠心,才敢抬头去看榻上的范宜襄。 一愣。 夫人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反过来安慰她:“嬷嬷别气哦,吃块点心压压惊。” 方嬷嬷就这么在愤怒与惊愕中,被范宜襄塞了两个五香糕进嘴里。 这五香糕是糯米和粳米所制,看着虽小,却不能囫囵吞下,否则会被噎死! 方嬷嬷只好细嚼慢咽地吃完,等两个团子咽下去了,刚才的激动劲儿也消了不少。 抬头看夫人,她不信的揉了揉眼睛:夫人怎么还在笑啊? 真是没心没肺! 说实话,范宜襄在听到范湘胡说八道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的,再听下去,就知道这丫头被郭氏收买了。 她说得东西简直是漏洞百出,撒谎就算了,还非得在里头添上香艳的情节,说是什么虚掩着房门,里头听见床栏晃动的声音。 她权当听说书了,津津有味地听完范湘的故事,还不忘拿两个手边的糕点放进嘴里。 直到她拿范家满门起誓的时候,范宜襄头上的太阳穴狠狠地跳了两下,正要发作,郭氏一纸休书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面前。 这...实在是太好了! 范宜襄的第一反应就是解脱。 她不用死了,范家不用灭门了! 合家欢庆,喜大普奔! 她着实激动了一把,以后再也不用过战战兢兢的日子了。 而且,郭氏竟然也一点都不纠缠,扔完休书,逃似的就仓皇而去,她甚至连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怎么听。 就这样全身而退了? 她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 要说舍不得的,还真的就只有陆澈。 她觉得穿过来最幸运的事,就是得到了陆澈的喜欢。 陆澈是真的爱她疼她,心里有她。 她也怀疑过,怀疑过他是不是做戏,是不是为了笼络范家而假意迎合。 后来得出的结论是:陆澈完全没这个必要。 因为在原书里,陆澈从来就没有给过原主一张好脸色,两个人从来就没有恩爱过,以女主潘如君的视角去看,甚至两个人都没有圆.房。 却没有影响陆澈和范家绑在一起。 虽然原书里范家对于陆澈继位没有给过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在外人眼中,范家早就成了陆澈一派,那几个皇子,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脸敢去拉拢范家。 范家就算是充当旁观者,也起着一个压阵的作用。 这就够了。 范宜襄觉得,皇帝赐婚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陆澈没有一个庞大的母族,甚至母亲都不是后宫之主,而范家,刚好就补了这个缺漏。 但是无论是皇帝也好,还是陆澈,手里都是亲自握着兵权的,范家是前朝的老臣的,根脉深厚,在他们夺位篡权的时候,就一直是冷眼旁观坐收渔利。 所以,他们压根儿就不差范家那点儿支持,也不指望范家的支持。 只是一个名头上的好听罢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原书中陆澈虽然娶了原主,却一直没有给个原主好脸,也没有像很多小说里一样,为了得到母族的支持而强颜欢笑地去临幸原主。 所以,她穿过来之后,她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值得陆澈这么疼她爱她。 除非,她是他的真爱啊啊啊!!! 好激动。 范宜襄第一次这么想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那一阵子她主动极了,每次都抱着陆澈一顿狠亲,等他睡着了,她还是忍不住得抱着他的脖子狠狠的亲,陆澈陆澈,我真是太幸福了。 真爱和她范宜襄以后的命运却是两码事。 现在她是陆澈的真爱,可不保证以后会是。 很快她就冷静下来了,她在陆澈心里是“前科”的!这个前科就是唐越。 那次陆澈私底下见柳姨娘那件事,一直挂在她的心里,两个人一定合谋了什么,讨论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柳姨娘这么恨她,一定把她和唐越那点过往全给他吐清楚了。 现在陆澈喜欢她,自然不把唐越当回事儿,可是以后等新人进门,年轻漂亮的多了,尤其是他当了皇帝,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他连潘如君这种设定里的女主都能抛之脑后,何况是她这么一个外来者。 到时候他看到她,想到的恐怕不是两人的情分,只会想到那顶莫须有“绿帽子”了吧?唐越就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只会越扎越深。 人心难测,最怕的不是实锤,恰恰是那些莫须有。 五皇子过寿那回,薛氏玩的那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可不就是莫须有? 让五皇子心里对那两个戏子开始存疑,等那个念头生根发芽,等结出果实的时候,她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时候,她也好,范家也好,只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再有郭氏和潘如君两位的耳旁风。 她从不相信自己会有任何胜算。 她蜗居在这个小小的府邸里,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万般皆是命,一点不由人。 她的命,她的荣辱生死,从来都掌控在陆澈手上。 可是!现在!她获得自由了! 范宜襄激动起来脸色就有些发白,双眼发红,心咚咚得狂跳。 咽完糕点的方嬷嬷担忧地看着她,心道:夫人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吗? 外头小丫鬟战战兢兢进来在她身侧耳语道:“张嬷嬷来给主子送点心。” 方嬷嬷摸不着头脑:她这会子来做什么?遂问她:“她派谁过来的?” 那丫鬟道:“张嬷嬷亲自来的。” 方嬷嬷赶紧出去见她,一出屋子,老远看见张嬷嬷抱着两个巨大的包袱跪在地上朝屋子里的方向磕头,像是要追随夫人的模样。 方嬷嬷抹了把泪,迎上去喊了声:“老姐姐!” 园子里坏消息传得最快,只怕是老夫人前脚刚走,夫人被休的事儿就传遍了吧。 张嬷嬷竟然是这样忠贞的一个,她以前真是看错她了。 方嬷嬷内心有愧疚又感动,上去握住张嬷嬷的胳膊,怎么也不肯让她再继续磕头。 张嬷嬷有苦难言:她还真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有什么办法? 爷临出门的时候让阿喜提着板子见了她一面,大致意思是:夫人平安,她一家老小荣华富贵,夫人不好,她全家遭殃。 现在夫人要离府了,她可保不准夫人出去了之后好还是不好。 夫人如今出府,是老夫人的意思,可不是爷的意思! 这一点她看得透透儿的,等爷回来,指不定这风向怎么飘呢。 要是夫人在吃食上有了半点不对付,就算是在外头吃坏了,估计阿喜那个臭小子也会趁机在爷面前告黑状! 张嬷嬷苦巴巴地想了一圈,决定跟着夫人共进退。 范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啊。 就怕到了哪儿招老人排挤,不过张嬷嬷坚信夫人这次不过是去范家小住,等爷回来了,依旧回府里来过太平日子! 想到这儿,她面上就挂上一副忠贞不二的表情:“奴才愿意跟在夫人跟前伺候!” 方嬷嬷哭着扶她起来,她为表忠心不肯起,方嬷嬷硬是把她拽起来:“老姐姐这可使不得,你的心意我回头跟主子说,只怕...”张嬷嬷跟过去也好,她做的东西夫人爱吃。 就怕郭氏不会轻易放人。 张嬷嬷看着她说:“我的身契在自个儿手里头攥着呢。”她早给赎了出来。 方嬷嬷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落泪了,攥着张嬷嬷的两只手用了十足的劲儿。 之前她虽感动,一开始还不是太信她是真心要一起走,不过是来卖个巧,说说漂亮的话。 不过在这个时候,不但不落井下石,还能前来宽慰,光这份情谊,方嬷嬷已经很是感动了。 她还是要拿那话试探她一下,看她是顺着台阶下去了呢,还是真的坚决伺候夫人。 其实府里的老嬷子大多数都把身契给赎回来了,可是她们大半辈子的人生舞台都是在这个府上,离开这儿,到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所以还是留在府上做奴才。 方嬷嬷听她说了这话,算是彻底信了她的绝心:“我带你进去给夫人磕头。” 张嬷嬷点头跟上:这太好了,她就怕她白白忙活这一出,都不能在夫人面前露个脸。 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头上方嬷嬷扔给她一条帕子:“擦擦你一脸的猫尿!”张嬷嬷笑呵呵地把鼻涕眼泪抹了个干净。 屋子里,范宜襄正在拿小点心喂笼子里的鹦鹉“平安”,平安贪吃,一个劲儿地说:夫人吉祥,夫人如意! 哄得范宜襄笑个不停。 张嬷嬷更加确信了,这次她来的对!夫人是个有大福气的! 临危不乱,一看就是爷早和夫人通过气了。 过来不仅是她,连西园里的管事太监,爷临出门提拔起来的那个阿禄,也跟着夫人一块儿去了。 那时候起,张嬷嬷心里就跟装了一块定海神针似的,跟着夫人有肉吃。 范宜襄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叫做“莲花台”,名字就源自那一汪池子的莲花。 张嬷嬷得了方嬷嬷笑脸,喜滋滋地出了莲花台,一路回到自己的住处,托主子福,她现在自己得了个小院子住,每天只负责夫人的一日三餐和日常点心,手底下照样十几个小丫鬟打下手,手上负责的活儿却比之前轻松多了,月例却和之前一样。 张嬷嬷快活过神仙,晚上躺在热炕头上想着:要是这会儿在原来府里,恐怕现在还在灶屋里鸡飞蛋打忙得前脚不沾后脚呢吧? 也不知道现在府上是个什么动静。 到了下半夜,外头响起了嘈杂声。 张嬷嬷觉轻,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大声喊了下睡在隔壁厢房的几个小丫鬟,都是平日在灶房给她打下手的,范宜襄安排她们住在一块儿,张嬷嬷手艺好,厨艺高,她们有心跟她学习,就把她当做长辈一样伺候。 如今得张嬷嬷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回话:“嬷嬷是要水吗?” “嬷嬷是要方便吗?” 张嬷嬷让她们出去看看外头是怎么了。 几个丫鬟披了件外衣提着灯笼出去了。 不一会儿回来了两个,嘴唇冻得发紫,吹了灯笼里的火,放回桌上,又狠狠跺了两下脚,身子才没那么僵硬了。 张嬷嬷忙问:“是姑娘有什么事儿吗?” 两个丫鬟回道:“嬷嬷宽心,不是大姑娘有事!” 张嬷嬷松口气,一人递了碗热茶,让她们先把身子暖过来,才又问:“那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怎么就闹上了?” 丫鬟道:“是四姑娘回来了。” 张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那小丫鬟的脸色,陡然明了,还是问了一嘴:“四姑娘就是那个?” 两个丫鬟点点头:“就是那个!” 张嬷嬷呸了一口:“不要脸的贱蹄子!有脸回来!” “她怎的就舍得回来了?” 两个丫鬟只打听到了这个,别的却都不知。 这时候门一嘎吱,又进来一个丫鬟,也是刚才出去打听的,叫青芽,平时就十分伶俐,又十分刻苦学跟在张嬷嬷身边学本事,她年纪最小,人都让她去做烧水生火的事儿,摸不着勺子,她也踏踏实实地干着。 张嬷嬷喜欢她,就把她要来了她这边打下手。 张嬷嬷看她来的最晚,就知道她打听到了些别的,也不急着问,先让其他的几个都回去睡了,青芽才低声道:“四姑娘要生了,抬进来的时候,浑身是血。” 张嬷嬷冷笑:“这才五个月不到,她就要生了!”这是要小产了。 青芽没经过人事,她说起话来声音还有些抖,她想起刚才那场面,现在还有点惊心,从来...就没有听见过这么惨烈的叫声。 她见过四姑娘,平时说话都是小声小气的,总是柔柔弱弱,走起路来像是怕踩着地上的蚂蚁。 要不是别人说,她都不信那个被抬进苏姨娘园子的人就是四姑娘。 张嬷嬷心里痛快,她知道今天下午爷陪着万岁进京了。 她猜着,该是老夫人那边倒霉了! 天快亮的时候,方嬷嬷果然过来找她了,一进屋子,看到张嬷嬷穿戴整齐地坐着,旁边青芽白着一张脸坐陪,桌上还点着盏残灯,一看就是烛火点了一夜。 方嬷嬷过来把烛火吹熄了,看了青芽一眼。 张嬷嬷道:“没事,她信得过。” 方嬷嬷这才坐下:“四姑娘小产了,生了个死婴,没救活。” 青芽倒吸了口凉气,太吓人了。 方嬷嬷拍拍她:“小丫头,以后见多了世面就不怕了。” 张嬷嬷听这话里有话,压低声音问:“爷是要接姑娘回去?”不然她提点青芽做什么? 什么叫见多了世面就不怕了? 在这范家能见着什么世面? 要见世面只能回殿下府上才能见。 张嬷嬷激动起来了。 方嬷嬷露了个笑:“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 这里虽好,却也比不得她待了一辈子的府邸啊,张嬷嬷之前还不觉得,下半夜听到那事儿,这会子就是归心似箭!她恨不得连夜就把包袱家当全都收拾好,天一亮,就能接到爷派人来接夫人的消息。 方嬷嬷看她瞎着急,乐呵呵地道:“你啊!” 她越是卖关子,张嬷嬷越是焦心,攥着她的手:“老妹妹,快给我通个气儿,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方嬷嬷笑:“我来这儿就是看你醒了没,你要醒着,就赶紧去膳房,先上一些解酒催吐的汤药来,你是府上的老人,姑爷的脾胃也就只有你能拿得准。” 第69章 范宜襄夜半起夜,爬起来,绕到屏风后头方便,马桶就摆在那儿,第二天会有专门的奴才抬走拿出去倒。 身下一阵水声,她方便完后,浑身的暖意也跟着出去了一大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啊,她不想动了,坐在马桶上发了会儿呆。 心里想着明天得让嬷嬷好好检查一下屋子里的地龙,怎么一到半夜就像没烧了似的。 盯着眼前黑黢黢的玉璧看了一会儿,她的屋子里墙壁上都嵌着碧色的玉石,有时候月光照进来,和玉本身的颜色融合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可惜今夜无月光。 她看着看着,觉那里好像站着个人。 就伸出一只胳膊摸了过去。 “啊!”她尖叫,嘴巴被人捂住了。 她眨眨眼:“爷?” 陆澈叹了声,揽住她的腰,发现她还坐在马桶上,就顺手帮她把裤子给提了上去。 手摸到她的肚子,好像和他走之前没什么变化。 范宜襄脸通红,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陆澈突然想起来他从回京后还没有换过衣服,轻推了她两下:“不嫌爷身上味儿重?” 范宜襄蹭了蹭,抬起胳膊抱住他,不让他走,埋在他的肩窝里:“不嫌弃,爷什么样我都不嫌弃。” 他又叹了一声。 怎么还是这样呢?一点心眼都没有,你就知道站在那儿的是爷?不是别人,万一是要害你的歹人站在那儿? 你现在还能猫在爷的怀里撒娇? 他想着心里就骤停了一下,抬手圈住了她的腰,这么一搂,才发现她确实长肉了。 “想爷了吗?” “想,每天都在想。”她紧紧地搂着他。 “小没良心的。”陆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发现她是真抱得紧,再看她的脸,上头全是泪,禁不住笑了,亲着她圆润的小脸,无奈道:“爷又不会跑,抱这么紧做什么。” 范宜襄真觉得像是在做梦,紧紧地搂着他不肯撒手。 抱了一会儿,她仰起头问他:“你喝酒了?” 陆澈微笑着闭着眼睛,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听得她问,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听范捷说皇宫今天有设宴啊? 自己喝的闷酒? 范宜襄扭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陆澈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眼神。 她禁不住噗笑了,又连忙去捂嘴。 “笑什么。”陆澈有些迷糊了,他灌了一肚子的酒,在外头吹着冷风还好,如今在屋子里让暖气这么一熏,醉劲儿就上来了,头开始疼。 范宜襄看他皱眉头,抬手去揉太阳穴,就出去叫方嬷嬷进来。 方嬷嬷提着灯进来,抬头看范宜襄立在屏风旁边,吩咐她去拿解救催吐的药茶。 方嬷嬷点头应着,然后一愣,眼睛看了眼帐子里,吓得一身冷汗,怎么里头好像横躺着个人? 不敢多问,屁滚尿流扭头往外走,身后范宜襄追上来几步吩咐道:“让张嬷嬷去做。” 方嬷嬷这下明白了:里头躺着的那个是姑爷啊! 陆澈服下醒酒汤,果真就吐了好一阵,吐完之后脸色有点发白,眼睛里头却已经清明了,范宜襄绞了热手巾给他擦脸。 他空出一只手过来牵着她的,方嬷嬷一行人收拾完毕,放下换洗的衣物全都无声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在床头点了一盏小灯。 陆澈换完衣服,范宜襄端着几碗热腾腾的小粥和小菜过来,刚才他根本就没吐什么东西出来,她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空着肚子喝闷酒的。 看到陆澈穿着范捷的衣服,袖子短了一截,裤子也短了一截,脚踝露了半截出来,那露出的小半截皮肤简直白亮地夺人眼球。 陆澈的皮肤是真白,她这个时候才好好看了他一会儿。 这一次,他走了大概有一个月,脸上黑了,人也瘦了,但是身上好像更白了啊。 她羡慕地走上去喂他喝粥。 他一面喝着粥,突然说了句:“这次回来,陛下要给我封爵位了。” 她一愣:封爵位? 不该是立太子吗? 他看她发呆,还以为她是高兴过了头,搁下用得差不多的小瓷碗,揽过她的腰,依旧把她抱到怀里:“到时候新辟了府邸,就你陪着爷住好不好?” 范宜襄呆呆地看着他,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心迹吗? 他是在说:我要搬新家了,以后这个新家就咱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不会有婆婆,也不会也其他别的女人。 陆澈笑看着她:“傻了?” 范宜襄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乐傻了!” 外头天快亮了,范宜襄给他通了发,简单梳了个松垮垮的髻,把他往床的方向推了推:“趁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陆澈只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可他实在太累,头一挨着床就睡熟了。 范宜襄借着窗户外头的光看他的脸,发现他的额头上有一块淤青。 像是磕头给磕的。 西园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了,整个园子亮如白昼。 正院里正响着此起彼伏的板子声。 有好几个年纪大的婆子已经受不住晕过去了,持杖行刑的太监却一点不敢松懈,有人晕过去了,就拿井水泼醒,醒了再继续接着打。 爷说了,只是要教训,就不能要了他们的命。 阿喜板着脸,柱子似的站在最前头,面前摆了十几张长凳,每一张长凳上都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人,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地盯着他们行刑。 郭氏身边的苏嬷嬷亲自过去看了一圈,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犹在耳边,哆哆嗦嗦回来,屋子里间,郭氏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层厚被,头上裹了条毛巾,睨着她沉声骂:“看见了什么,就把你吓成这样。” 苏嬷嬷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潘如君坐在边上侍疾,对苏嬷嬷柔声道:“嬷嬷先下去吧。” 郭氏瞪视她:“连你也要忤逆我了?” 潘如君笑了笑:“我哪里敢忤逆母亲。”手里端着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服侍她喝下。 汤药是早就上了的,郭氏嫌烫不肯喝,现在已经凉成冰了。 喝一口,郭氏浑身就哆嗦一下,可是潘如君好像没发现似的,依旧十分有孝心地亲手喂着她。 郭氏大怒,一把推开她的手,潘如君手上一滑,还剩半碗的浓黑色的药汤全都洒在了郭氏的襟前。 很快就浸湿了衣服,郭氏怕冷,灌了一肚子的冷汤,又被这么一凉,身上开始哆嗦。 潘如君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却没打算叫人进来给上头的郭氏换身干净的衣服。 郭氏哆嗦了一阵,缓过劲来,盯着潘如君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良久,长叹了口气:“你这是在怪我了。” 潘如君猛地抬头,两眼含泪。 郭氏心窝一痛,也生了泪:“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捧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范湘? 她算个什么东西? 还不是为了把范宜襄给扯下去? 潘如君冷笑不语,郭氏笑了声:“她肚子里那个才五个月不到,今晚就发动了,你要动她,我拦着你了?” 潘如君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望着郭氏,然后磕头:“孩儿该死。” 郭氏叹:“你没错,不管你动不动手,她肚子里的那个我都是不会留的。”没影的东西,单凭她自己在那儿说的天花乱坠,她能信几分? 退一万步,就算她肚子里真揣着儿子的种,郭氏也不会认。 因为她是不会让除了潘如君以外的任何女人替陆澈生下孩子。 可潘如君不那么想,在郭氏接纳范湘的那一刻,她绝望了。 先是唐婉,再是范湘。 她早就无了容身之地。 郭氏怕是把她当做弃子了吧? 她就像没了根的浮萍,再也没有任何的倚仗。 突然她有机会了,郭氏竟然把范湘交给她要她照料,她又兴奋又害怕,郭氏明明知道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却还是把范湘交给她。 难道这不是默许让她去对范湘肚子里的那个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下手,她又害怕郭氏是真心看顾那个孩子,毕竟爷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 她整日被折磨着,她在想郭氏把范湘交给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要她保她,还是要她害她? 突然,爷提前返京了。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断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不能让爷知道范湘怀了他的孩子! 范宜襄走了,她不能成为第二个范宜襄! 她让喜鹊端了碗奶汁鱼羹过去,让喜鹊哄她:这鱼羹喝了对胎儿好。 里头喂了足足的红花汁儿,不出一个时辰,范湘一定会发动。 她做得不漏痕迹,红花是她早前备下的,她月事不畅,红花是里头一味药,她特意留了下来,为的是等哪一天范宜襄有了,她好下手。 不想最后却用在了范湘身上。 连喜鹊都不知道这个,只以为是寻常的鱼羹。 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解地望着郭氏,两眼冒着热泪,郭氏接连叹了好几声,想她聪明一世(呵呵),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的。 范湘那一胎一直养得顺风顺水,整个人也白白胖胖的,大夫一直照看着那胎儿说一切安好,怎的就在儿子回来的当天就出事了? 不用脑子去想都能明白是她下的手。 郭氏一直等着她下手呢。 在她眼里,潘如君一直都是难成大器,留下范湘,一来是为了借她打下范宜襄,就算打不下来,也够她恶心一阵儿了。不想范湘还真是个能耐货儿,一张嘴就透了个大秘密。 范氏与人私.通! 早先那柳姨娘虽无意说破嘴,到底是她嫁过来之前的事儿,不好拿来做文章。 可是范湘说的,竟是她嫁过来之后,还与外男勾三搭四牵扯不清! 要说信不信,郭氏反正是不大信的,但是经由范湘的嘴巴说出来了,就由不得她不信。 范湘是谁?是范氏的庶妹,从小和范氏在一个府里长大的。 她说范宜襄与人私.通,范宜襄就是与人私.通! 就冲范湘这点,郭氏用完她就不打算再留了,这个范湘藏得太深,面上总是笑吟吟的,走哪儿扶到哪儿,好似风一吹就要倒。 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脊梁骨发寒。 她比范氏难对付多了。 她可不想走了个范宜襄又来个她。 但是郭氏也不忙着收拾她,特意让潘如君照看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潘如君练练手。 现在儿子的后院才这么几个人,她都摆不平,等以后人多了,看她怎么办? 就拿这个范湘给她试试水。 她左等右等,对范湘极尽可能地关怀,最好的补品最好的首饰全都搬到范湘的屋子里。 可是潘如君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郭氏就差直接备上一碗下胎药给潘如君,让她亲手给范湘送过去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傻子终于知道着急了。 外头传来范湘发动的时候,郭氏着实松了口气。 范家的人终于全部都要滚蛋了! 这下可算彻底清净了!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她让人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和稳婆来,就算是小产,她也要把她伺候个周到,回头儿子来,也挑不出她的错。 她心满意足地想着的时候,外头就来报了:“爷回来了。” 郭氏看那通报的丫鬟神色慌张,奇怪道:“回来了是好事,你哭丧着张脸做什么?” “爷...往西园里去了。” 郭氏心里有些慌,面上不显:“他是该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西园上下的奴才被打板子的事儿,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陆澈往这边过来了。 郭氏出门迎接上去。 陆澈看到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跪在地上,然后朝她重重地磕了十个响头。 “好端端的,你磕什么头。”郭氏上去扶他。 陆澈已经站起来了,额头上一大片淤青,往后退了几步,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我与母亲,以后再无母子情分。” 只留下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 郭氏在他身后虚追了几步,苏嬷嬷过来和她说:“范四姑娘身子骨太弱,使不上劲儿,怕是不大好生。” 郭氏心乱如麻:“大夫怎么说?” 苏嬷嬷迟疑了一会儿,才白着张脸道:“恐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郭氏不耐道:“那就把她送回范家去!你家爷今天才刚刚回来,府上有死人太不吉利!” 苏嬷嬷回了个“是”,风风火火地赶人去了。 潘如君正盯着范湘生产,突然就见外头涌入一大群丫鬟婆子,随便用铺盖棉被将正在生产的范湘一裹,抬起来就往外头走。 她追上去问道:“这是要往哪里送?” 苏嬷嬷在外头不肯进来,她嫌里面生孩子太脏,听见潘如君声音,就大声回道:“方才爷见过了老夫人,老夫人让把范四姑娘送回范家去。” 潘如君心中大喜,也撒手不管范湘了。 精疲力竭的范湘尚有一丝气力,抓住潘如君的手,气若游丝地喊她:“姐姐救我——” 潘如君有一些动容,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范湘一张脸苍白,唇上无色,满头大汗,两颊的碎发被打得湿透。 她往她身边凑近了几步,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腥臭味。 范湘因为疼痛,抓住她的手突然发了死劲儿,尖叫了起来。 一时叫得潘如君毛骨悚然:她一定是发现了是我害得她! 她猛地甩开范湘的手,逃似的躲到了一边。 范湘被人抬着出去,她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 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彻底听不见了。 潘如君这才如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回椅子上,苏嬷嬷看她这样,好心安抚了几句:“潘夫人这是年纪太轻,女人生孩子哪个不都是这样。” 潘如君点点头,扯了帕子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让喜鹊打水洗漱了一遍,换了衣服重新梳洗过,才跟着苏嬷嬷去见郭氏。 边走边随口问:“爷现在还在老夫人那儿吗?” 苏嬷嬷为难道:“方才爷过去,就给老夫人磕了几个头就走了。”陆澈说的那一句话她可是不敢说,听见了也当做没听见。 所以,当潘如君一进去看见郭氏病恹恹地躺在榻上时,心就彻底寒了。 她以为郭氏是为了范湘那个孩子才突然病倒的。 郭氏拉着她坐到榻上,看她脸上还带着忿恨,叹息道:“好孩子,什么都不要想了,现在府里头清净了,范家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你了。” “澈儿一定会再回到你身边,回到咱们身边的。”郭氏抬手抚上她如缎子般的青丝。 潘如君心泛嘲讽:走了个范氏,不是马上就要来一个唐氏了吗? 爷心里没有她,范氏也好,唐氏也罢,与她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 她甚至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 潘如君不敢跟郭氏说,她觉得羞耻。 从那一次七巧的死,她就什么都看清了,爷眼里没有她,她做的什么都是错,爷的眼里有范氏,她做什么都对。 每一次郭氏逼着她在爷的面前谋宠,她就觉得羞耻。 她又无比的矛盾,她还是在期待着,也许真的有一天,爷一回头又能察觉出她的好了呢? 她每一次在陆澈的面前出现,都是无比的羞耻与期待。 有一回爷牵着范氏在园子里散步,她偷偷躲在角落里看他们,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范氏的头发散了一缕,爷抬手就给她捋到耳后。 曾几何时,她的愿望也是那样简单,不过是能有个把她放在心上疼的男子,她的头发散了,也可以那么自然地帮她捋上去。 无须王侯将相,也无须千金富豪。 就要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真心待她,疼她的人。 第70章 一念起 </script> 柳姨娘坐在榻上想骂娘。 喊贴身的丫鬟道:“喜妹,你去看看那边到底生了没有?都闹腾一晚上了,这年关里的,你跟她们说,要真是顶不住了,趁早挪出去,没得把整个府里头都惹上晦气!” 喜妹在外间应了一声,不敢进来回话,姨娘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以前最多不过骂两句,现在动辄上手,还爱使唤人板子。 柳姨娘没听见喜妹的回话,以为她还在外间偷懒睡着,朝屏风那头砸了个杯子,喜妹本来都出去了,只好又回来给她磕头。 柳姨娘见她头发都没梳好,冷笑着砸了把梳子过去:“这是要去勾引谁?” 喜妹不敢躲,头顶被砸了个包。 外头范峥峥范嵘嵘打着哈欠进来,挥手让喜妹出去了,坐到柳姨娘床边:“喜妹这是又惹姨娘不高兴了?” 柳姨娘搂着两个女儿,一边坐着一个,朝着喜妹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脾气大了,我都使唤不动。” 范峥峥怒道:“我去把她给叫回来替姨娘出气!” 范嵘嵘知道不是喜妹的错,拉了范峥峥一把,范峥峥回头瞪她,柳姨娘只好道:“跟个奴才置什么气。” 范峥峥也不是蠢人,刚才这样不过是为了让姨娘宽心,见好就收,就又坐了回来。 坐了一会儿,范嵘嵘拿梳子给柳姨娘通发,范峥峥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摆弄胭脂玩,摆弄了一会儿,范峥峥看着镜子里的柳姨娘,突然冒了句:“姨娘,生孩子这么吓人啊?” 柳姨娘没好声没好气道:“她那是天生的贱骨头!别人生孩子可不像她。” 范峥峥正在给嘴上凃胭脂,抿了一口,用手指在唇上轻轻地揉晕开来,一边说:“四殿下倒是看重她,就是连个名分也不肯给。” 柳姨娘愣了下,范峥峥看她反应也是一愣,显然姨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啊。 手上的动作一重,胭脂凃偏了,嘴角多了一道艳红色。 范嵘嵘嘲笑了她两声,坐到她边上用帕子给她擦嘴角多余的胭脂,扭过头对柳姨娘道:“昨晚她前脚刚回来,四殿下也跟着到了。” 柳姨娘跟她们不住在一块儿,自然是不知道这个。 听她这么说,吓了一跳,忙问道:“四殿下为她来的?” 两个女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只说:“四殿下歇在范宜襄园子里了。” 柳姨娘呵斥:“什么范宜襄!你们该称她做大姐姐。”她是真怕了她了。 范嵘嵘打嘴赔笑:“是是是!是大姐姐,孩儿错啦!” 范峥峥不大情愿就没接茬。 柳姨娘忙问:“前些日子,大姑娘回来,你们不曾去找她麻烦吧?”她是再三叮嘱过她们俩的,嵘嵘她还不怎么担心,就是峥峥,惯来脑子一根筋想事,最是会欺软怕硬,要是范宜襄真被休了,她去说几句风凉话也就由着她了。 就怕这里头有内情。 昨天四殿下前脚跟落地进京,大晚上就跑来见她了。 这不是内情是什么? 她算是看明白了,四殿下的府上,那个老太太说的话可不算顶用,不然,也不用赶在殿下不在的时候收拾范宜襄了。 真是蠢! 还好她没主动去招惹她,见了面也不过是点头礼节。 范宜襄也没主动为难她,她不免待她几分另眼相看,四殿下真是会调.教人,嫁人之前是什么模样,柳姨娘心里最清楚,范宜襄是被她亲手给养废了的。 自己的两个女儿,峥峥活泼烂漫,嵘嵘温婉知礼,她顺着她们的性子去教养,时贬时褒,张弛有度,让峥峥没有像范宜襄那么刁蛮古怪,也没让嵘嵘养成范湘那副柔弱无骨软绵无力的德行。 真是两个珍宝。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亲事已经定了,就等着过门了,她不能让范湘坏了两个女儿的名声。 范峥峥先回了她的话:“我可不敢去招惹她。” 范嵘嵘笑:“你还不去,是谁馋她屋子里的点心,去了一次,就成日在我面前念叨的?” 范峥峥红了脸,柳姨娘惊恐道:“你没给她脸子瞧吧?她有骂你吗?” 范峥峥急道:“没有,我就是和嵘嵘一齐去她屋子里请过一次安,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屋子里的点心花样还真多,口味也奇特,吃第一口觉得没什么,可事后想起来又馋得要命。 柳姨娘松了口气,范嵘嵘道:“我们都牢记着姨娘的嘱咐呢,姨娘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柳姨娘拍拍她的手:“我啊,只有等看到你们出嫁了,这颗心才算真的落了地。” 范峥峥不想提这个,她现在正处于害羞的尴尬阶段,她转移话题胡乱地打岔,刚好出去的喜妹打听消息回来了。 她送回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四姑娘诞下一名死婴,而她自己,虽然去了半条命伤了元气,但好歹活下来了。 柳姨娘面露悻悻,一副好可惜的样子。 两个女儿面有戚戚,一副“生孩子好阔怕,我不要生孩子”的表情。 范宜襄这边也得到了消息,她睡醒过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了,日照西斜,陆澈早就已经出去办公了。 这次出征他实在走得突然,户部撂下一摊子事儿,恐怕又有的一阵忙了。 她叹了一声,有点心疼他,皇帝的孩子真是不好当,一天假都没有。 她叫来阿禄,还是像往常一样,让张嬷嬷做好膳食,叮嘱阿禄一定要亲眼盯着爷用完。 啰嗦了好一阵,外头天色瞧着都开始暗了。 范宜襄想暴走,她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生物钟,可以做到早睡早起,陆澈回来第一天就给打乱了。 以后又会成为一个死循环,晚上睡不着,白天不肯起。 方嬷嬷还很没眼力见地过来问她:“姑娘晚上想吃什么?” 嬷嬷!你见过有谁一大早起床就要吃晚饭的吗? 范宜襄化悲痛为食欲,报了一大堆菜名,旁边的鹦鹉“平安”嘴皮子越来越溜,她报一个菜名,它就跟着重复一声,都是平日范宜襄爱吃的。 她拿着小点心去戳它的鸟喙:“你调皮啊!烤了你炖肉吃!” 方嬷嬷捂嘴笑,什么叫烤了炖肉吃。 趁着她心情好,赶紧飞快地把范湘小产的事儿给她汇报了。 本来以为没什么事儿的,因为在之前,无论是谣言传闻范湘肚子里的孩子是姑爷也好,还是她陷害姑娘与外男有染,姑娘都是处之泰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不过就是范湘早产了,姑娘听了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方嬷嬷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 范宜襄听完整个人不好了。 手抚上肚子,对于自己的生产开了各种担心。 脑洞越开越大,从一开始地担心小产,开始变成:万一我生的是个畸形儿怎么办?会不会是弱智?白化病?二十一条染色体综合征!? 她祖上有可能和陆澈会是近亲吗? 听说皇帝以前在范老爷子手底下当兵,会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万一她和陆澈有血缘关系是近亲那可怎么办啊? 陆澈回来的时候她还皱着眉头,等他换完衣服过来,她还是坐在炕上愣神,眼睛睁得亮晶晶,里头眼珠子转个不停。 她看到陆澈,冷不丁说了一句:“爷,我要是生了个傻子,你会不会嫌弃我们母子俩啊?” 陆澈手里正拿着一块小点心去喂笼子里的平安,随口接话说了句:“不嫌弃。”忽然反应过来,板着脸回过头怒道:“胡说!” 范宜襄脖子缩了一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陆澈撩开袍子坐下来,手朝她一伸,握着她的胳膊把她带进怀里,沉着张脸,拧了一把她的脸:“成天都在乱想些什么。” 她也想拧一把自己唉! 这些东西,自己在脑子里瞎想也就算了,她还偏偏要说出来,万一就应验了,那可怎么办? 她赶紧“呸呸呸”了好几声,一脸惶恐地仰头看他:“怎么办?我刚刚这么说会不会成真啊?” 陆澈被她惹起来了火,哪儿有做娘的咒自己孩子的。 想责备她两句,可明明她才是事出,倒向他撒起娇来,还怕成那样。 他有心要给她长个教训,黑了一会儿脸,没有开口接她的话。 范宜襄看出他是真生气了,抓住他的手摸到她的肚皮上,低头对着自己的肚子撒娇道:“看啊,你爹爹生你的气的啦。” 陆澈哭笑不得,轻轻抚了抚她平平的肚子,他明明是生她的气好不好? 真是没个正形,还在孩子面前告他的黑状。 他生气,伸手在她的腰上重重拧了一把,刚好拧到她身上的痒痒肉,她整个人往上一窜,陆澈被她吓一跳,按住她的肩膀:“干什么?” 她噘着嘴:“痒嘛!” 陆澈又拧了她一下:“知道痒了?看还胡不胡说!” 她被他抓得四处乱窜,最后也伸手去咯吱他,两个人咯吱来咯吱去的,就滚上了床。 扯下帐子,他伸手去解她领口上的扣子。 确实是长肉了。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爷不在的日子,倒是挺能吃。 陆澈就觉得前段日子她不肯吃饭那事儿,说不定就是在他面前撒娇。 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他想着就来气,手上用了劲儿,怀里的人痛得直抽冷气,他还有些得意,笑骂道:“以后还敢不敢再胡说!” 不敢啦不敢啦,别掐啦,好痛喔! “陆澈,别掐,疼——”她抱着他的胳膊,抬头看他的眼睛,里头都有了火。 怀孕之后她就像来了第二次发育似的,胀痛得厉害,她记得只有在青春期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或者生理期前偶尔也会小痛。 这种小毛病她羞都羞死了,更不会告诉方嬷嬷她们,痛得不行了,她就自己偷偷地按摩一下。 可是不管用啊! 一碰上去就很痛! 陆澈发现她不对劲,手摸上她的脸,惊觉上头全是泪,把她揽进怀里,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襄襄不哭啊,让相公好好抱抱,抱抱就不哭啦。” 啊啊啊... 后劲还是很大,还是很痛呀!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瞪着他。 偷偷拿手去按摩刚刚被他掐的地方,陆澈眼睛不眨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她还以为他没看到,一直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不时拿眼角头瞥一下他,看他有没有发现。 陆澈盯着她的动作看了半天,看出问题了。 把她抱得远一点,直接掀了肚兜,认真地盯着看了一会儿。 看是不是肿了或是有淤青。 却也不是。 他表情严肃下来了,不是外伤,那就是内伤了。 这种问题可不容小觑。 范宜襄低着头,要不是看在他的表情极其认真,她一定会大骂一句“登徒子!” 陆澈感觉到她的羞涩,抬头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时忍不住还是亲了一口,才抱着她问:“真的痛?” 她用力地点头,忿恨地盯着他。 陆澈被她看得有些尴尬,轻咳了声:“那我下次轻一些。” “嘶——”她倒抽了一口:“不行,现在碰一下都很痛。” 陆澈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先用被子把她全身裹住,然后起身下床去叫阿喜。 阿喜昨晚在西园盯着打了一晚上的板子,一大早又赶过来给爷送上朝、办公和欢喜的衣物,然后跟着他去户部一路伺候,到现在还没能睡个整觉。 正站在屋子门口打瞌睡,听得里头叫,爷的声音好像也不大好,心里骂了句娘,连滚带爬地进去。 陆澈黑着张脸:“去请杜太医来。” 阿喜苦哈哈的,现在年关,宫门落锁早,陛下病了,杜太医肯定是在宫里侍疾啊。 他要这么说,爷一定会给他来一脚。 爷这几天下手狠啊,他不敢。 陆澈说完这句话转身又进去了,阿喜抹了把冷汗,低着头想着今天宫门当值的侍卫有没有脸熟的,看能不能通通人情放他进去。 其实入宫这事儿问题不大,他是四殿下跟前的人,只要不是脑子一根筋的人,都卖他个面子。 可是要去跟皇上抢太医,他没这个胆子啊! 他在太医院门口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进去,有两个换班的年轻太医看他一直在外头吹冷风,让旁边的药童上去问他话,他如实说了,两个太医面有为难道:“杜院判刚往养心殿去了。” 阿喜苦着一张脸,两个太医有心想巴结四殿下,就说:“你看我们俩怎么样?” 阿喜很想说可以,可是谁让他家爷只认一个杜太医。 那两人还是不想放弃这次巴结的好机会,就说:“这样,我让人去殿前偷偷跟杜太医说一声,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阿喜万分感激:“有劳有劳!” 不一会儿,两个药童火急火燎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颤巍巍的杜太医,阿喜都想跟他跪了,一句废话不说,赶紧拽上车去范家。 前脚刚进范家,迎面扑上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作妇人打扮,发髻凌乱,神态憔悴,面有凄色。 阿喜认出她来,是范府上的苏姨娘。 苏姨娘深蹲了个万福:“素闻杜大人医术过人,请杜大人救救我的女儿。” 杜太医看了眼阿喜,阿喜面色犯难。 要是在自己府里还好说,这范家的人,他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 杜大人可是他从万岁跟前给抢过来的,去给一个姨娘的女儿看病? 只怪这苏姨娘实在是太无赖了。 阿喜也只是权衡了片刻,然后视若不见般扶着杜太医走了。 杜太医捋着胡须冷笑:狗奴才,算你还有点分寸。 入了莲花台进了屋子,阿喜连滚带爬进去,挨了陆澈一脚:“怎么去了这么久。”阿喜又滚出去领鞭子了。 杜太医抹了把汗,诊脉开方子,一气呵成,陆澈见无大碍,才稍稍松了口气,随他出去问了会儿话,依旧回来陪着范宜襄,牵起她的一只手握着,哄道:“乖啊,喝了药就不疼了。” 范宜襄都羞死了,p大点儿事儿还非得请太医。 杜太医在隔壁的厢房喝茶,陆澈让他等着药煎好才肯放他走。 他用帕子抹着额头上的冷汗,给皇帝看病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四殿下是越来越狠了,外头阿喜还在挨鞭子,他觉得那鞭子像是打在他身上。 现在耳边还是他那句:皇妃要是有什么闪失,你全家的性命全都别想要了。 茶也不敢喝了,他还是专心去后头盯着煎药吧。 方嬷嬷看他出来,上福身上前去带路,他们是打过几次交道的,杜太医就跟着她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把方才府门口那事儿给说了。 方嬷嬷不动声色道:“那些个不懂事的,没有冲撞到大人吧?” 话音刚落,苏姨娘又派人来请了。 她也是黔驴技穷,范湘怕是不行了,范湘的身份,是轮不着太医来给她瞧的,她只能借范宜襄的光。 煎药的灶房和园子外头就隔了一道墙,杜太医坐在炉子前叮嘱煎药的奴才要注意些什么。 外头就是苏姨娘和她的丫鬟们哭天喊地地恳求声。 苏姨娘在寒风中跪了小半个时辰,里头没有半点动静,她心里就有了怨,她的女儿快死了,不过是几步路的脚程,你过来瞧一瞧又算个什么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人行医济事,就这么铁石心肠吗?”苏姨娘冲里头喊,也不管是否有人听见。 里头杜太医稳坐泰山。 方嬷嬷给他端来瓜果点心,又上了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大人劳神。” 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动静消了,杜太医松了口气,刚才那人就差没骂他的祖宗三代了,就冲这点,他也不会去走那一遭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去救! 他又不是活菩萨,被人骂成这样还舔着脸上去伺候你。 苏姨娘实在是不走不行了,因为有下人来报,柳姨娘带着人去赶范湘了,说是得了老爷的意思,要送范湘去庄子上养病,现在人已经被抬着上了马车,眼瞅着就出发了。 这么快?! 苏姨娘疯了一般地追出去,鞋都跑掉了一只。 湘儿是她的命,她在老爷那儿早就没有恩泽了,她这十几年就是靠着女儿活下去。 追到府门口,只看见了一辆远去的马车。 她跌坐在地上,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 要说以前是嫉妒、不甘,那现在她的心里只剩下仇恨了。 她把柳姨娘范宜襄全都恨上了,她们害了她的女儿,她要她们谁也不好过。 第71章 </script> 范湘的事儿,对于整个范家来说,就像是一块小石子扔进了一片汪洋大海,连一丝轻微的波澜都没有引起。 在苏姨娘看来,范家两个男主人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奇怪了。 范老爷就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作为嫡长兄的范捷,更是提都没有提过一嘴。 这天夜里,她跪在了范老爷榻前,范老爷正好没睡,坐起来看着她,听她要说什么。 对于范湘这个孩子,他多少有点感情,因为长得“像”阿襄。 本来不觉得,周围的人都在他耳边念叨,说着说着,不像也像了。 他怜惜苏氏无子,出身不高,如果没有他的额外关照,恐怕随便个下人都能给她母女两脸色瞧。 当年范湘刚生下来,正逢他打了胜仗回京,孩子没足月就生了,他原本心有埋怨,可旁人说这个孩子有福气,和大姑娘生在同一个月份,又说四姑娘眉眼像极了大姑娘。 旁人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他听了觉只是不动声色。 苏氏那点伎俩,他实在是烂熟于心。 当时还在月子里的苏姨娘,也像今晚这样跪在他的面前。 只是那个时候她是面若桃花,虽有病态,更多是娇态,她给他生了孩子,她辛苦了,就算她刻意做出这么多古怪来,范老爷都不怪她,她要给孩子谋个生路,她说像就像吧。 她想在府里立起来,想让她的女儿立起来,这不怪她。 那天夜里,苏姨娘给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求了个好名字。 范老爷说:“那就叫范湘吧。”同音不同字,他希望她能沾点阿襄的福气,也有心抬举他们母女俩在府里的地位。 可是如果——她们心大到想去抢夺阿襄的福泽,她们把自己的位置和阿襄摆在了一起。 他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柳氏最得他心,伴他足有二十余年,他从来没想过把她扶正,甚至连贵妾的体面都没有给她,不是柳氏出身不高,而是他心里的嫡妻只有那一个。 柳氏早就看清了这点,给两个女儿挑选人家的时候,不过是如寻常人家的庶女一般,挑个简简单单的人家,她不敢以大将军府小姐的身份让两个女儿尊称。 将军府的小姐只有一个,那就是范宜襄。 她从来都明白这个。 她识时务。 不管她私下做了什么,她从未在明面上碰过范老爷的底线。 范湘这回,是犯了大忌。 如果,苏姨娘现在只是惭愧地跪在范老爷面前,指责女儿和她自己之前所做之事是如何的不堪,如何的愚蠢。 也许范老爷还会念旧情。 可她声嘶力竭说的是:“老爷你的心就这么狠吗?大姑娘是你的女儿,四姑娘就不是了吗?” 范老爷冷笑:还是执迷不悟。 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一开始以为范湘不过是想用这种手段,在五殿下寿宴上,巴结哪一个达官贵人。 他虽恼怒,范湘是庶女不错,却也不至于使出这等下作手段,丢人! 但事成定局,到底是他骨血,范老爷隐而不发,让她自尝苦果。 后来,才渐渐觉察出里头的味不对了,这个臭丫头,意在陆澈啊! 范老爷怒视苏姨娘,良久,才问她:“你想如何?” 苏姨娘泪眼婆娑地抬头看老爷,她听到这句话,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道:“四姑娘已经是四殿下的人了,如今虽然小产坏了身子,但若是好好将养些时日——”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老爷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阴鸷。 范老爷冷笑:“怎么不说了?” 苏姨娘清了清嗓子,僵着脖子道:“老爷为什么让人送四姑娘去庄子。” 现在天这么冷,庄子那么远,湘儿流了那么多的血,她临走的时候连看都没能看她一眼。 苏姨娘说着,脸上又布满了泪。 范老爷稍稍动容,叹了声:“先送出去,过些日子等峥峥嵘嵘嫁了人,再接回来就是。” 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范湘再差劲,也是他的孩子,只是良配不好再寻了,到时候让柳氏给她找个乡绅一流的人就是,不能做正室,做个填房也是够了的。 他打定好主意,给苏姨娘说了。 他以为苏姨娘会满心感激,痛哭流涕地给他磕头,感谢他能够原谅她们所做的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苏姨娘却是用一种他从未见到过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他。 这个人在自己枕边睡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姨娘可以有这么极端的情绪。 她说:“我真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娘俩是怎么在府里活下来的。” 范老爷心里呕血:贪得无厌的东西!永远都不会知足! 如果没有他对范湘的故意偏心,她们娘俩能安然待到现在,还有闲心去攫取那些本不该属于她们的东西? 你们现在估计连温饱都成问题! 单看他园子里其他的那些个姨娘,他甚至连她们的姓氏都记不清了,她们也都给他生儿育女,可她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范老爷突然感觉到心寒。 原来他对这母女俩的怜惜与包容,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 他冷笑了好几声:“既然你们娘俩在府里活得艰难,那你就赶紧收拾下,趁着范湘还没走远,追上去和她一起去庄子上吧。” 苏姨娘没想到,她这一句压在心底里多年的埋怨,竟然换来的是这个。 她无比的惊慌,她从未想过老爷会赶她走。 她走了,就再无回旋机会了! 她跪着爬过去抱住范老爷的腿:“老爷,我错了!” 范老爷撇开她的手,让她滚。 他后悔当年对她的那一次纵容,那个时候她早产生下范湘,他就该明白了,她的心从来就不是个小的。 他纵容她一次,她就会觊觎更多。 他早就该发现的! 他从不打女人,只是让身边的人把哭哭啼啼的苏姨娘拉出去,再命人盯着她收拾行礼,连夜送到庄子上去。 “吃的穿的都不会短你们娘俩。”他淡淡道:“只是以后就别再想那些不该你们的东西了。” 这句话,已经定下了她们的结局,她们再无可能回来了。 苏姨娘歇斯底里,被拉扯到门口,突然就冷静下来,眼眸凌厉下来,一扫刚才的柔弱凄凉。 范老爷看得一惊,心中冷笑: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苏姨娘站直了身子,像是再看一个可怜虫一样,用无比嘲讽与同情的语气对范老爷说:“老爷以为,被你视作珍宝的大姑娘,又比湘儿好多少?” 范老爷微微一惊,以为她说胡话,让人堵住她的嘴。 侍婢手边没有东西,就用手去捂苏姨娘的口,苏姨娘一口咬住那人手掌上的肉,满口都是血,那人用另一只手去打她的头,她也不肯松口。 范老爷看她有话要说,摆手让人放开她。 苏姨娘嘲讽地看着他,冷笑道:“老爷知道大姑娘何以出嫁足足一年,一直没能传出喜讯吗?” 范老爷笑了,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是说阿襄怀孕的事儿,这事儿少有人知,也是怕有人对她的孩子不利。 这个时候,他也不打算说给苏姨娘听。 可是苏姨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冷汗淋漓。 “老爷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一个孩子养废吗?”苏姨娘盯着他的眼珠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开口。 当夜,范老爷派人把陆澈从范宜襄的莲花台请过来说话。 临出门前,范宜襄有点担心,担心老爷子说话不客气,担心地拽着陆澈的胳膊:“父亲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记恨他。 陆澈只管点头,由着她一路送他出屋。 眼看着都要亲自送他出园子了,只好拍了拍她的手:“好啦,真是爷的小尾巴。” 范宜襄松开手,巴巴地望着他。 转身要走了,范宜襄又伸出一只手勾住他的手指头:“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陆澈笑,只说:“屋子里刚上了糯米蒸糕。”言外之意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只好乖乖点头,手指一根一根地将他的手指头放开。 陆澈进去,直接就跪在范老将军面前了。 襄儿被郭氏赶出来,他实在心中有愧。 昨天来的太晚,不好前来拜访,今天又碰上襄儿那事儿,哄着她喝完药,天色又暗了。 他本意是明天下午前来拜会,顺便请罪的。 不过现在也正好。 他是做好准备了,任打任骂。 范老爷不敢让他跪,让他起来,指着桌上了一堆耦合色的药丸,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澈脸色微变,点头道:“美人丸。” 范老爷惊道:“你早就知道了?” 陆澈点头,范老爷一时感慨万分:“是我亏待了阿襄。” 陆澈不置可否,没表态。 范老爷一惆怅就要喝酒,随即让人摆了桂花酿让温着,又上了几个小酒的小菜,看架势,是打算和女婿来个彻夜长谈了。 要不是范捷知道陆澈来,他还因为唐婉那事儿心里别扭给躲了出去,范老爷还想喊他来作陪。 陆澈陪了几口,他现在闻不得酒味。 昨天喝得大醉,被襄儿灌了醒酒汤后稀里哗啦吐得他恶心。 范老爷子两口酒下肚,就开始东扯西拉了:“我就说阿襄小时候总嫌弃我,每次我要抱她,她就躲开嫌我身上脏,原来是被柳氏给教的!” 说着,他就爆了句粗口:“去他娘的!” 陆澈面带微笑:襄儿可不嫌弃我。 范老爷子是被他园子里的女人给伤了心,一个苏氏,一个柳氏,苏氏养得女儿要抢阿襄的男人,柳氏直接一点,从小就奔着要把女儿养废的方向去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 难道要他现在把柳氏废了? 这么多年,柳氏一直兢兢业业打理园子,一点错处都没有。 阿襄这个是第一个。 范老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他生出了这样的感慨:“这女人啊,还真得当成猪养,圈着在后院里养着,什么都不让她去干,哪儿都不让她去,这样她才安分!” 陆澈不敢苟同,抬头看岳丈哭得稀里哗啦。 让阿喜去叫热水来。 热水来,他亲自给范老爷拧手帕,递过去。 范老爷觉得女婿比上回来,待自己的态度要好了很多,虽然上回也是礼节周全,可是这回,明显比上回亲热。 他说什么,陆澈在一旁安静地做听众,也不时回应他两句,勉强不算是自说自话。 听了半天,陆澈算是听出点来了。 老爷子这也是在给他敲边鼓,让他后院里不要整太多的人,不然你以后的孩子指不定该怎么被蹉跎呢。 陆澈点头,范老爷盯着他看了半天,不像作假,满意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这口的人。” 下半夜陆澈回来,范宜襄早就睡了一觉了,被他洗漱的动静吵醒了,就闭目养神等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帐子被打开,被子被人掀开一个角,陆澈轻手轻脚钻进来。 她一把缠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倒把他吓了一跳,捏了把她脸上的肉:“怎么还不睡?” 不让她挂在自己脖子上,把她的姿势摆好,让她平躺回床上,自己才又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顺着那边被子伸过来。 他一把抓住,打了一下:“又调皮,尽折腾你家爷。” “睡不着嘛。”她小声道。 “哦。”陆澈淡淡道。 没啦? 她有点小不开心,她还想套一下老爷子跟他说了啥呢。 陆澈心情确实有些不大好。 因为他发现他对襄儿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以前过的好吗? 范老将军说了很多他女儿小时候的事情,可那不是他想听的。 他觉得她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不然也不会这么嘴馋了。 尤其是竟然会大半夜去膳房里偷吃。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边已经响起来小呼噜声,他叹了口气,轻轻牵着她放过来的手,握在掌心里。 好在你是嫁给了爷,若真是去了别人家,谁能像爷这么宠你唉? 第二天,范宜襄又收到了陆澈命人送来的各种玉器和石头,戴的、摆的,然后有一群嬷嬷来给她量体说要做衣服。 “冬天的衣服已经做了呀”她看着方嬷嬷。 领头的那个裁缝婆子说:“主子爷说夫人穿红色好看,让奴才们再给夫人多做几身,过年穿着喜庆。” 这个多做几身就是:红色的冬衣做了二十多件,其他颜色各做了十件,还不包括睡觉的寝衣,中间穿的夹衣。 到了饭点,范宜襄惊讶地发现今天的菜全是山珍,要么就是海鲜。 陆澈回来,她美滋滋地缠上去,亲手伺候他换衣服,他偏头看她笑得合不拢嘴,心情反而更不美丽了。 因为他坐实了“她小时候一定过得很不好”这个想法。 可怜的孩子。 让爷好好地疼你吧。 第72章 </script> 范宜襄发现陆澈多了一个坏毛病,至少对她而言是个坏毛病。 那就是临睡前陆澈总是要先练一刻钟的字! 站在客观角度来说,这实在是不能称作是毛病。 简直就是一个优良习惯的养成! 如果陆澈是她的儿子的话,她一定会十分欣慰,还会主动上去问他:累不累啊?要不要喝汤啊?娘亲让人给你煮碗面吃啊! 对于范宜襄来说,这简直就是个噩梦。 临睡前的亲亲啊、抱抱啊,什么都没有了——因为等陆澈练完字还要洗漱,忙活一阵回来,她早就睡得云里雾里了。 第二天起来他人又不见了踪影。 两人用膳的时候她气鼓鼓地看着他,他放下筷子让众人退下,搂着她:“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她不肯说,说了也没用。 估计还会让他觉得她矫情,心胸狭隘,没有远见,只能看到眼前这点小利。 她觉得陆澈肯定会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长p! 唐婉就是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她虽然没过门,但是那道赐婚的旨意就一直埋在她的心里。 她现在可是名义上被“休了”的啊! 真不知道陆澈是哪里来的脸,天天住在她的娘家。 本来范峥峥嵘嵘两个也是住在园子附近的,小姐妹们的院子离得比较近,平时方便串串门啥的,只不过她的是大园子,其他人的是小院子。 陆澈住进来,得,那两个都得搬,还得往远了搬。 柳姨娘那点比针眼还小的心眼,也不知道她该要怎么嫉恨她了。 不过范宜襄现在担心的不是柳姨娘和她那两个庶妹,而是陆澈童鞋。 过日子过日子,不就是靠这一点点的小甜蜜积攒下来的吗。 她和他,别说什么同生死共患难了,连一点点小小的波澜起伏的挫折也没有,她有时候还在巴望着,真得能出一件什么事儿,让他们两个的感情可以变得更加坚固一些。 可是这个还没盼来,连平时的小甜蜜都没有了。 好吧,她承认,她就是欲.求不满! 她生气归生气,嘴里也不忘停下吃,陆澈见她不肯说,就往她嘴里塞了个剪花馒头——她最爱吃的。 怕她积食,每个馒头都做得极小,塞进嘴里,嚼两下就没了。 别听这剪花馒头名字俗,做起来可得花些功夫。 这可不是一般的馒头,它其实是包子,但是做成馒头的形状,主要用料是羊肉,范宜襄爱吃羊肉,又嫌腻,以前没怀孕的时候,还能喝几口羊汤,现在只要喝了,身体立马有反应,上火嘴上长泡,一长上来就得三五天才能消,苦得她那几天只能吃流质的食物。 过后好了伤疤忘了疼,接着喝羊汤! 陆澈不允了,不能训她,只能拿膳房出气,张嬷嬷绞尽脑汁翻阅各类古籍食谱,然后这道“剪花馒头”出场了。 用羊肉、羊脂、羊尾并上葱、陈皮细切,加上料做馅,包成馒头模样。 至于为什么叫剪花馒头?因为还有最后一道工序,需要专门的能工巧匠(膳房里的厨娘们)用剪子在馒头皮上剪出各种花样,最后再用各色胭脂染色配色。 一口下去,满嘴的肉汁儿味,每一馒头的馅儿不多不少,不腻不膻,配着花哨可爱小巧玲珑的馒头外皮,一摆上来就让范宜襄爱到不行。 馒头吃下去占地方啊,这就杜绝了她因为贪吃而多吃的毛病,面粉吃再多也没事,就怕吃多了羊肉上火。 她还就爱吃那个馒头皮儿,这道点心吃了快两个月了都不嫌腻,陆澈给膳房记了一大功,所以张嬷嬷跟着范宜襄来到范家,每天必做的就是这道菜。 而且馒头上剪出来的花样也是各有不同,刚刚范宜襄吃进去的那个就是“金童玉女抱鱼”图案。 陆澈特意挑的这个,先用筷子夹在眼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塞进她的嘴里的,他笑道:“最好能给爷生一对孩儿。” 吃完饭净过手,陆澈又跑到书桌那边练字去了。 范宜襄托着肚子在屋子里转圈走,故意摸摸这儿,拍拍那儿,企图发出噪音影响到他。 还用手指去戳平安的屁股,平安炸了毛,一个劲儿地嚷着:“夫人最美!夫人最美!” 算你有良心。 可是陆澈好像没听见似的,凝神静气,手腕高悬,手里的笔游走龙飞,纸上的字一气呵成。 她一个人玩得没劲儿,走过来看他临摹的字,满意地点着头:“嗯,爷的字真是大有进益!” 脑袋挨了陆澈一下:“老气横秋的,跟谁学的!” 她噘着嘴瞪他,陆澈憋不住笑了,搁了笔,把她牵过来抱着:“这是跟爷写的字儿醋上了?” 她想了下,他这话还真没说错! 她就是吃醋了,不仅其他女人的醋要吃,他写的字,他手里握的笔,她都要吃醋,他们都要跟我抢你! 她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不让他再去拣桌面上的笔,甜腻腻地缠着他道:“爷,咱们今天不练字了好不好?” 陆澈笑:“那做什么?” 她咯咯笑着,浑身花枝乱颤:“我们早点歇息吧!”她缠上去贴着他的唇就亲。 手勾着他的手不让他跑。 他也没想躲啊! 这一个吻她亲得异常凶狠,连啃带咬的,他的舌都快被她吮破了。 过了一会儿,她一脸通红地推开他,不行了,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这回陆澈不干了,一把握住她的腰,把要逃走的她又给捞进了怀里,二话不说,低头就亲,又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他的吻起初比范宜襄的要柔和很多,慢慢的就开始变得急促了,好像怎么都不够,她被他亲得到处躲,浑身发软,他两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无处可躲。 这一个长吻大概吻了有一刻钟。 差不多这个时候陆澈也练完字该洗漱了。 她浑身无力地被他抱上床,然后殷切地等待陆澈上来。 可是人家转身出去喊方嬷嬷了。 让她进来伺候她家主子更衣洗漱! 而他,继续去屏风那头练字去鸟—— 范宜襄刚才都看到他身下了。 都这样了还不肯。 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魅力,因为她的身材在她怀孕之后,简直就是来了一场新一轮的突破。 练字的魅力就这么大? 她摸着被亲得有些发肿的唇,坐在床上思考,等方嬷嬷给她绞了帕子洗过脸,又重新梳了睡觉的发髻,吹了里间的灯,她脑子瞬间就放空了。 什么事,睡醒之后再说吧。 自从回了娘家之后她的睡眠质量就一直很好。 陆澈练完字洗漱过了,穿着象牙白色的寝衣过来,揭开帐子,看到里头的人睡得横七竖八,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帮她摆正好姿势,重新盖好了被子,自己才躺了下去。 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想着襄儿今天的反应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确实是为了避免亲热,才去外头练字的。 如果两个人真的洗漱好了齐齐睡在帐子里,如果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望着帐子顶聊天,说出来他都不信。 襄儿又是个没轻没重的,一点都不知道分寸,万一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是极能自制,但是他对着襄儿,实在是有些情难自禁。 练练字也挺好的,不像丹青,他的字一向不错,从小就没有落下,字是人的一张脸,他虽然行武,但是批阅公文拟写军状都要用字,平日他虽没有单独抽时间练字,但是他写的每一个折子,回的每一封帖子,都是十分严谨,按照往日里的临摹的习惯,毫不懈怠,那也算是练字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字是越发的精益。 连皇帝都说好。 最近巴结他的人是越发的多了。 皇帝封爵的旨意还没下来,风声却已经传遍了满朝。 他练字也是为了能够在那段时间能够放空整个脑子,什么也不想。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以物喜。 这条路上的修为他还是不够。 他要通过练字让自己冷静下来。 陛下透出这个意思的时候,他还是很欣喜的,这么多年在父亲身边的追随,终于得到了肯定。 就像一个努力了多年的孩子,终于得到了长辈的赞赏。 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见过的死人比京中那些皇子们见到的活人还多,他手里有四十万听他派遣的士兵,刑部、户部,都有他的人,礼部有老五在那儿看着。 但是他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于陛下的默许。 他从不会越雷池一步。 帝位... 因为激动,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身侧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叽里咕噜嘟囔了一声。 陆澈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哄了一会儿他才又平静了下来。 那不是他该去想的。 至少这个时候还不该去想。 他曾经问过襄儿,要是生的是个男孩,她希望他将来能如何? 范宜襄很认真得咬唇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想生男孩。” 他气得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别人求神拜佛想生儿子,到她这儿竟然不想生? 女儿也好,可是女儿要嫁人,嫁人的时候她就又该伤心舍不得了。 他知道她心里想得肯定就是:女孩比男孩贴心,她可以随意变着花样给女儿打扮,给她梳头,给她做新衣服,教她化妆打扮——她平日里不知道在他耳边啰嗦了几百遍了。 范宜襄一向都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逗了陆澈一会儿,她就无比认真地给出了如果生儿子的答案。 她说:“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轻松平安地生活,一辈子都不要有烦恼,就算有烦恼,我也可以帮他解决,他只要活得轻松,舒服就可以了。” 说完之后她不敢看陆澈的脸。 她说完就觉察出来了,这话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窝囊”!而且还在作为皇二代的陆澈耳边说出来,简直就是要奔着把孩子养废的方向去了。 陆澈果然黑脸。 他觉得以后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还得由他亲自来。 她这个做娘的,太不着调了。 现在想起来,他又认为襄儿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为人母者,最初的本心不就是盼着孩儿平安吗? 单看襄儿给那只鹦鹉取得名字,就能知道,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绝对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傻子。 陆澈忍不住,伸手拧了把怀里那个打着呼噜的人的脸。 他如今身处高位,此刻被陛下捧了出来,无数人上门讨好,可又如何不是处在风口浪尖。 襄儿说的“平安与轻松”,对于出生在皇家的孩儿们来说,那才是无比奢侈的期盼。 他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手摸上她的肚子:对,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第二天他从户部回来,襄儿正让方嬷嬷在桌上铺了纸,她悬着腕在那儿练字。 他让人不出声,先自己去屏风外头换了衣服,低声问方嬷嬷:“写多久了?” 方嬷嬷面有尴尬,沉吟了片刻才说:“一盏茶的功夫。” 陆澈皱眉,快步上前走到书桌前,夺走了她手上的笔:“不许写了,仔细伤神。” 一旁的方嬷嬷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其实...姑爷您来的前一刻夫人才让铺的纸张。 但是夫人嘱咐,如果姑爷问起来,一定要说她练了很久了。 陆澈让人扶她坐到软榻上,然后才转身去看她写的字,上头只有八个字,写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看得一愣。 他甚至觉得襄儿能看穿他的内心。 此刻他的心是澎湃的,感觉就快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回头把范宜襄从榻上举高了抱起来。 真是个大宝贝。 方嬷嬷早就领着丫鬟们无声地退下了。 陆澈重重地亲了她好几口,才肯把她放下来。 范宜襄被她亲得云里雾里,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刚才被他突然抱起来差点吓死,这会儿还有点微喘。 陆澈又把那副字端起来,摆在眼前欣赏。 他点头道:“字不错。” 范宜襄有点心虚:这是传承了原主的笔力了。 但是她为了不落下功课,其实在怀孕之前她也有练字的习惯,她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慢慢找到了感觉。 她不想一直活在原主的影子里,所以故意跟之前的那种习惯反着来。 练着练着,反而有些四不像了。 可等真的突破了那个尴尬的阶段,这个字就算是练得小有成就了。 难得陆澈一句夸,陆澈一向是个严格的人,他说不错,那就自然不错啦。 她心里美滋滋。 其实陆澈只是觉得内容不错。 字嘛... 还欠些风骨。 不过她小小一个女子,能写成这样也着实不易了。 叫了阿喜来,让他拿去裱起来。 范宜襄更高兴了,看来这字写得是真不赖呀。 她嘱咐阿喜,声音带着笑:“阿喜你轻点拿,这里头可是我的愿景。” 阿喜手一抖,陆澈笑骂他:“没出息,赶紧滚。” 陆澈偏头看着范宜襄,眼里全是笑:“这也是爷的愿景。” 想到这句话的出处,她就觉得有些可惜,等阿喜小心翼翼地捧着字出去了,陆澈问她:“怎么了?” 又被看出来啦?她真是一点别的心思都不能有唉。 她小声说了句:“就是觉得可惜。” 陆澈给她揉着手腕:“可惜什么?” 可惜这话竟然是个大汉奸负心人的原创! 她把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说给陆澈听了,只是把张爱玲的身份换成了某某官家的才女大小姐,而胡兰成是个游走四方颇有些才情的卖国贼。 陆澈听完皱眉,他觉得张爱玲起初做的没什么不对的,也并不曾受什么委屈,甚至不理解,她竟因为胡兰成不过是养了个外室,就要和离。 这个做法实在欠妥。 好在他们二人还没有孕育子女。 正妻必须要要有容人之量,还要贤德,处变不惊。 胡兰成虽然是个卖国的狗贼——襄儿的原话,但是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各花入各眼,张爱玲嫁给他,自然就不嫌弃他是奸佞小人,在他看来,这张爱玲也不是个好东西,张爱玲的母族估计是投敌叛国之流。 不过襄儿说那胡兰成负心,那就先只看小家不看大家。 这一点,陆澈对张爱玲表示了肯定,胡兰成战乱逃亡虽然懦怯,一路与寡妇照应逃亡,张爱玲身为正妻,在家中操持家业,还不忘救济夫君,确实情深义重。 但事后,竟然抛下家业,不顾自己安危,在战乱中千里迢迢跑过去,只为去看那个寡妇一眼,这个时候陆澈就觉得她脑子有点不大对劲了。 不过女子心中生妒,是会做出极端行为,襄儿醋起来还会刷刷小性子呢。 姑且可以理解。 后来竟然要和离? 这就不对了。 陆澈想得是,她一个弱女子,战火绵延,和离之后,对她有什么好处? 襄儿说当时处于乱世,国仇家恨且不提,不过是丈夫逃亡之际找的一个暖床的女子,玩意而已,张爱莲实在是有些因小失大。 和离之后,她如何向母族交代? 母族是不会接纳她的,她又该去何处容身? 这个女子,实在器小。 陆澈叹息,他听故事听得很认真,襄儿充分表现了对于张氏的怜惜,他只能站在襄儿的立场上去为张氏考虑。 “如果她不能容人,直接让人把那寡妇乱棍打死就是,何苦落得那般地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范宜襄很难和他解释,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已经实行了一夫一妻制,娶两个老婆是重婚罪,要坐牢! 她极力解释:“当时胡兰成花着张爱玲的钱,却是在和别的女人花前月下。” 这一点确实是小人所为,但是一开始胡兰成就是个狗贼的身份,陆澈倒不觉得有多例外,国都能卖,何况是家呢,他就没想过胡兰成能够立业养家。 只能怪张氏母族,择人不佳。 陆澈想着,倘若襄儿生下的是女儿,他定要替她挑一位人品极佳的夫婿,不能单看他的为人,还要看他祖上族系的人品。 襄儿还在那生气:“可恨的胡兰成,当初他和张爱玲成亲,他亲手写于婚书之上,立下承诺,却是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她气得脸色发白:“倒白瞎了这句好话!” 陆澈笑着给她顺气:“这是你从哪个戏本子上看来的,这般不喜欢,我着人把那写戏文的人抓过来,让他重新改过,再拿来给你看如何?” 她叹了声:要真是戏文上yy出来的人物那倒好了。 也不好,陆澈不就是书里面被yy出来的,可照样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范宜襄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今生与君相遇,实在大幸。 光想想,在她那个时代,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对的人,还要和他两情相悦,最后还不能途生枝节,本来就是比较小的概率了。 她能遇上陆澈,只怕是万里无一。 上天对她不算薄了。 她幸福地埋在陆澈的怀里,他摸着她的头发,真是,几句话不到,又跑到爷怀里来撒起娇来了。 隐约中,他还闻到了一股小小的醋味。 这是在给爷敲边鼓呢? 莫不是你也想学着那张氏,要跟爷和离? 他拧了把她的腰:“小东西!” 她在他怀里拧了下,闷闷道:“爷又不是胡兰成。” 陆澈一口老血,竟然拿个卖国贼和爷相提并论,照着她屁股来了两下。 小醋坛子! 第73章 </script> 小年夜,五皇子府里,薛氏在大厅设宴,摆了五桌席面,五皇子好热闹,为助兴,薛氏就把平日里不怎么受她待见的侧妃、庶妃、贵妾等等都请了来。 除夕的时候她和五皇子是要进宫里过的,剩下她们孤零零在府上,那就趁现在好好热闹热闹吧。 这是一个相处之道。 她平日里怎么打压她们,该施恩的时候还是得大方,既在五皇子面前得了脸,还在她们面前讨了好,何乐不为? 薛氏请来的除了五皇子的小老婆们,还有小老婆们生的孩子们。 满满当当坐满了一个大厅,很多人平时都在自己的园子里待着,不怎么出去,彼此看着都脸生,虽知道谁谁平日受宠多一些,一时来的人太多,倒没怎么对的上号。 又是过小年,皇妃做东,这是给她们脸面, 过年嘛,谁和谁平日里有什么龃龉,今日暂且不提,大家都欢欢喜喜地敬酒聊天。 大家脸上都挂着和顺真挚的笑,彼此寒暄。 过了今天,以后该怎样还怎样。 薛氏穿着华丽的吉服坐在上面,含笑看着她们的那些孩子,看他们被奶娘和姨娘们管束得严厉,不让四处跑,也不让他们彼此之间说话,就笑道:“让他们放开些,这是过年,就该好好玩,别拘着他们。” 小老婆们纷纷面上露出“夫人慈爱”的感激表情——该拘着还是拘。 五皇子还没来,膳房里的菜都热过三次了。 原本感恩戴德的众人看向薛氏的眼神渐渐变了味:这是那我们开涮呢? 您要立规矩也麻烦挑个别的日子呗? 非得赶上个小年夜。 有几个孩子偷偷在底下用手扯了扯姨娘的衣角,小声说:“我饿——” 那姨娘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姨娘也饿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有人进来,众人眼睛一亮:是爷跟前伺候的小太监。 但是谁也没有胆子拦下他去问他:爷现在在那儿呀?还回不回来呀?什么时候忙完啊? 她们巴巴地拿刀子似的目光戳着那小太监,小太监后背发麻,麻利走到薛氏跟前,低声说了句什么,说完转身又飞快地走了。 薛氏面色不改,从容对下头诸位道:“爷部里头有事儿走不开身,妹妹们先用吧。” 开席! 众人不敢叹,更不敢怨。 一顿饭吃得宾主都憋了一肚子气。 到了半夜,薛氏洗漱完毕已经歇了,五皇子才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薛氏连忙又起来,招呼人他打水,又亲自伺候他换衣服,一通事儿下来,五皇子还是两眼无神,脸色惨白。 薛氏本来有气,现在是被他这模样吓着了,也不敢问他什么事儿,低眉顺眼地伺候着他。 五皇子先问:“明轩他们呢?” 薛氏道:“吃过饭之后说要去放炮,我说等爹爹回来再带他们玩,就看了会儿烟花赏了会儿冰灯,用过甜品之后就睡了。” 五皇子点点头,闭上眼睛仰身躺上床,抓着她的手让她一块儿躺下。 薛氏刚才伺候的时候就发现他身子在发抖。 现在手还有点抖。 她偷偷看五皇子的脸,发现他眼睛闭着,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外头的灯还没熄呢。 她坐起来让丫鬟们把灯吹了,打下帐子,才又重新躺下。 五皇子叹了一声,她忍不住,问他:“爷,是外头有事吗?” 他差点被刑部抓去大理寺审讯了! 五皇子沉默了一阵,拍拍她的手:“没事。”翻了个身睡觉。 还好有四哥。 他无声地呼了口气,心里念了句佛语。 薛氏临睡前一直听见五皇子嘴巴里在念两个字:“送终,送终...” 不知道他是在做梦还是醒着,实在是晦气,推了他一把,五皇子迷瞪瞪睁开眼睛,不再念叨了,薛氏一秒入睡。 其实五皇子念叨的不是“送终”,而是一个人的名字,叫做宋衷。 这个宋衷是今年参加科考会试的举人,五皇子无甚印象,但是今天傍晚临放衙(下班)的时候,刑部突然来人到礼部,直接拿人。 罪名就是:贪污受贿,徇私舞弊。 收受了哪个考生的贿赂? 就是这位叫做宋衷的考生。 这位宋衷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范家柳姨娘给女儿范嵘嵘挑的女婿。 范府莲花台里,陆澈正在发怒。 范宜襄拿手揉着他的胸口:“别气别气,爷不是总说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嘛。” 陆澈瞪她一眼,不说话。 她也不怕他,丫鬟嬷嬷们早就被她给赶出去了,她干脆牛皮糖似的挂在他的身上,哄他道:“到时候我就偷偷出来见爷,咱们俩偷偷幽会!” 头上挨了一下。 陆澈脸色还是黑着,但是眼睛里已经带了笑。 她其实想说的是偷.情,碍于陆澈古人的接受能力,那就勉强用幽会二字替代吧。 范宜襄还在揉着他的胸,他回府没来得及换衣服,现在还穿着办公的公服,胸口那处被揉成咸菜了。 陆澈皱眉,把她的手打下来:“得了,爷的心都快被你揉化了。” 她才不管,照旧黏上去。 陆澈不让抱,她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腿也盘上去,怕伤着她肚子,他只好坐着一动不动,怕她摔着,手托着她的屁股,忍不住笑道:“好啦好啦,爷不气了。” 她想下去,他抱着她不撒手,憋不住笑个不停:“现在想下去了?” 偏不让! 他托着她,让她整个人坐在自己膝盖上,有心逗她,膝盖掂了掂,笑:“又沉了不少。” 范宜襄依偎在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香喷喷的,是墨香,他一天不知道要批阅多少东西,要看多少公文,连衣服上都带了那股墨香味。 啊呀呀,明天就闻不到了。 再好好闻闻。 为什么明天闻不到了? 因为范老爷子突然像是开了窍一样,恍然明白过来:作为外男的陆澈一直住在范家后院,是不是有点...不大妥当啊?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姨娘正拿着帕子抹泪,眼泪汪汪地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范老爷咳嗽了一下:“嗯,住在后院确实不妥,那就搬到前院去住吧。” 听到前一句话的柳姨娘正打算扑上去狠狠亲两口老爷,后半句话出口,她的脚步就定在原地了。 她绞着衣袖委屈地望着上头:“老爷,你偏心——” 范老爷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柳姨娘平时是怎么样一个人,都不影响她在范老爷面前撒娇,快四十的人,一颦一笑一蹙眉一风情,都能牵动范老爷的心,其实不是她年轻依旧,而是范老爷心里确实是有她的。 她虽有错,但最是会拿捏分寸。 就好比这件事,她虽心有不甘,才在范老爷面前进了言,但是也没想把事情做绝。 见好就收,只要能借这个告诉范宜襄,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就行。 要说这件事,源头就在柳姨娘给范嵘嵘挑的夫家上。 柳姨娘给两个女儿选的夫婿,一非公爵二非皇室宗亲,就是普普通通当官的。 尤其范嵘嵘的这位,甚至还没有当上官,才刚考取了举人,参加了今年的会试,成绩尚未有结果,还只是有了做官的资格。 这位举人就是宋衷。 今天是小年夜,宋衷亲自登门来给范家拜早年,赶了一大车的贵礼,虽入不得范家的眼,好歹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范老爷子是不会见他的,范捷也不在府上,柳姨娘得知他前来,只能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晓礼懂事,知道来串串门,那就必然不是个笨的,以后前途理当不错。 忧的是,他怎么赶在今天来,府里没个主子爷接待他,难道就让府里的下人请他喝茶? 柳姨娘困在园子里团团转,结果外头有人传:宋公子不见啦? 柳姨娘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兴许是去园子里赏梅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来人报:“还是没找着宋公子呀!” 他们在前院是肯定找不着宋公子了。 因为他往后宅去了。 这位宋公子前来送礼拜年是假,探访亲眼看一眼许配给他的那位范嵘嵘才是真! 也不知哪个小厮收了他多少好处,有这样的胆子给他指路,就这么跌跌撞撞,走了一条没人看守的小道,阴差阳错地就往范宜襄的莲花台那个方向去了。 其实莲花台他是进不去的,有阿禄带着人守着,就是方圆的边边角角都挨不着。 但是,偏偏今天范宜襄出门了。 陆澈打算和她浪漫一把。 他的浪漫就是:把爷之前让人给你做的新衣服穿上,咱俩一起与梅园里赏梅,顺便让人给咱俩画人像。 昨晚临睡前范宜襄迷迷糊糊听他说的,她也没细想。 第二天突然想起来,高兴坏了,梳了个漂亮的发髻,又化上美美的妆,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外头裹一件火红色的狐狸毛披风,怀里揣一个汤婆子,万事俱备,由方嬷嬷在前头引路,到了陆澈快回府的时间,就已经在梅园里等他了。 宋衷老远瞧见了梅花下的范宜襄,他整个人看呆,美人走远了,他脑子里还是刚才美人的举手投足。 他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偷偷地在一旁痴望。 撞见守园的小丫鬟,他便指着那园子那头问她:“那是谁?” 那丫鬟古怪看他一眼,怒道:“你是何人?从哪儿来的?跑这儿来做什么?” 宋衷此刻已经有些忘我,他急于知道那个女子是不是范三姑娘,是不是他日要下嫁于他,成为他的妻子!? 他的心像是被拿在油锅上剪着,他又追问了一遍。 那丫鬟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宋衷的眼睛还是跟在不远处那抹明艳大红色的倩影,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片刻都舍不得离开。 陆澈入府,阿禄就在门口候着给范宜襄传话:“爷,夫人让奴才传话,说她已经在梅园了。” 陆澈点头,直接就往梅园去了。 先看见了襄儿,然后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不远处。 面不改色,只问阿喜:“那人是谁” 那副猥琐的模样,阿喜看到,当场心里就骂了声娘,然后带着几个奴才过去拿人了。 陆澈懒得理,让阿喜将人绑了就直接扔出范府了。 阿喜怕他恼了爷,回头爷心里憋气,他就得小心伺候着,明明这几天爷心情不错,这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了这么个东西,扔他出去还不算,叫人将他痛打了一顿。 宋衷抱头求饶,已经挨了数十下,才怒道:“你们大胆!我是这范家未来的女婿,你们也敢打我!” 阿喜冷笑:“你是哪个的女婿!?” 宋衷还不长记性:“就是刚才那位姑娘的!” 真他娘的操蛋!阿喜心里骂了一声,上去一顿狠踹,宋衷去了半条命,语气也硬不起来了,最后喊了句:“别打了!我的舅舅是礼部侍郎!” 阿喜一听,愣了。 礼部侍郎,这官不算大不算小,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拿捏了。 会不会是来给范家送礼的?误打误撞闯进了后宅? 他想着心里开始发毛,爷只说了一句:扔出去。 却没说要打人啊? 万一真是打错了人,回头礼部侍郎找上门来,他一个奴才,难道爷还会为了他跟大人翻脸? 阿喜喝停,让手下人不再继续打宋衷,只恶狠狠对他道:“你果真是礼部侍郎的侄子?” 那宋衷本来穿得一身青衣,如今滚在地上全是泥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是泪又是血,他抹了把哭出来的鼻涕,求饶道:“千真万确,大爷要是不信,自可让人出去问。” 阿喜可没打算问,他只需要把这个禀告给爷,爷要说还打,就算他是礼部尚书的侄子,他也照打不误。 他进去回禀主子,让人将宋衷仔细看好了,临走不忘吓他:“狗东西,要是敢诓你爷爷,要你的狗命!” 宋衷缩着脖子,心道:等回头爷爷出去了,要你的命!孙子! 嘴上却道:“万万不敢。” 陆澈听了阿喜的话没表态,只是看了他一眼,对他打打人这事儿表示一下态度。 阿喜心里一喜:这人算是打对了! 出去让人接着狠狠打! 陆澈想了一圈,这礼部侍郎...有无姓宋的亲戚? 没有。 有猫腻。 叫来刑部的人,只说:“去查一下礼部侍郎。” 刑部真是办事效率惊人。 其实他们心里早就有了一杆秤,只是那个人该不该动,什么时候该动,都得听上面的吩咐。 得了陆澈这句话,就知道该怎么办事了。 然后就大马金刀地往礼部拿人了。 吓得五皇子一哆嗦,贪污受贿,还是陛下最忌讳的舞弊! 不管他是否有参与,礼部由他掌管,那他就脱不了干系! 刑部侍郎看他脸色吓得都白了,只得笑着对他说:“殿下宽心,是礼部侍郎私自在外头认得干亲,私收了贿赂,旁人都不知道。”意思是没你的事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五皇子冷汗涔涔,还是怕被牵连,说是要跟着礼部侍郎一齐去大理寺。 刑部侍郎没辙,只好让他先等等,他得回去问问四爷的意思。 陆澈听都懒得听完,他原本正搂着襄儿在红梅下摆姿势,那个画师据说是江南很有名的,画人物像很是逼真,就是人有点轴。 作画期间,他不停地指正两位模特的姿势,一会儿是这个动作该怎么摆,那个动作摆着不大好看。 陆澈怕累着襄儿,呵斥了他一声。 后来画师是抖着手,跪在地上画完的画。 刑部的人来了,不能进园子来,陆澈只能出去说话,临走前对襄儿道:“累了就坐着,无须听他的废话。” 范宜襄看了眼一脸忧愤不敢发作的画师,憋笑点了点头。 刑部将五皇子的反应表达了一番,陆澈不耐烦道:“猫大点的胆子!” 刑部跪地,后背开始冒汗。 四殿下今天心情貌似不大好咧? “你让他放心,此事与他无关。” 刑部侍郎揣着这句话又去了礼部,五皇子听了,果然安心下来,瞪了眼一旁被押解的礼部侍郎:见钱眼开的狗东西!耽误爷不能回去过小年! 而且那个作弊的考生居然取名叫做宋衷?! 真他娘的晦气! 五皇子决定,等明天,他还是要去大理寺一趟,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藐视王法的宋衷。 柳姨娘还在那儿巴巴地等:“可曾找到宋公子了?” 去打听的人探听到了实情也不敢告诉她,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宋公子...被刑部给...押走了...” 第74章 </script> 柳姨娘当场一口气呼不出来,跌坐回椅子上。 叫来贴身伺候的喜妹——她最近成了柳姨娘的出气筒,也不管手边有什么,照着她脸上就是一顿乱砸。 丫鬟一般不让打脸,就是用刑,也是用鞭子或者竹板抽身上,疼得钻心,面上瞧着却还是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儿。 柳姨娘气急了可不管这个,直到出了这口气才停手,然后把手上戴的镯子扔到地上,这算是给喜妹的体恤金。 嵘嵘的婚事算是完了。 她换了衣服,重新化过妆容,让膳房做了范老爷素日爱吃的点心,面带笑容地捧着走进了范老爷子的书房。 范老爷这个时候也听到消息了,看到柳姨娘过来,他就有点心虚。 本来因着阿襄的事儿,他没打算给她好脸子看,突然出了宋衷这事儿,宋衷是柳姨娘千挑万选给嵘嵘选的夫婿,亲事早就定了,就差那么几个月,现在人被抓去刑部了,婚事铁定是黄了。 范老爷觉得有些对不住柳姨娘,脸色难免就温和了些许,抬眼看着她走进来。 以为她怎么也要闹一场。 不料柳姨娘只是捧着食盒上前,还似往常一样,笑眯眯地道了个万福,然后问他:“老爷今儿个用了什么?胃口可还好?妾身给老爷做了几样小点心,老爷要不要尝尝?” 范老爷点头,柳姨娘上前亲手喂进他嘴里。 滋味确实不错。 所有点心都用过一轮之后,范老爷憋不住了:“宋家的那个——” 柳姨娘神色未变,淡淡道:“早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就不该定下这门亲事。” 范老爷心里叫声好! 这宋衷确实不是个东西,单听名字就可以想见。 宋衷非京城人,是河北乡试考中的举人,祖籍河北沧州,祖上因有军功封了爵,刚好传到他这代被当今皇帝给削了。 好在家中在京里还有些人脉,这些年又得益于剥削百姓、强占土地,倒是在沧州富甲一方。 买通了乡试主考官,不学无术的宋衷就这么毫无意外地中了举人。 宋衷胸有鸿鹄,轻轻松松靠银子就买来一个举人,他的心开始大了,他才不要只做举人,等着朝廷给他安排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九品甚至无品的小官。 他要做进士,最好还能中个三甲,状元不行,探花也是马马虎虎的了。 他要让朝廷求着他去当官(呵呵)。 将家中田地卖了一部分,带着产业来到了京中,置办了一个三进的府邸,靠着祖上那点人脉,开始用银子四处奔走。 认了礼部侍郎做干舅舅,竟还攀附上了名声赫赫的范家。 范家的姑娘,那可是嫁给了皇子皇孙的。 听说他们家的大姑娘嫁给了四殿下。 只要想到以后睡在他枕畔的女人竟然和皇子妃是姐妹,他的心就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宋衷原本是有妻子的,还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不过他赴京时把她们留在了老家沧州。 他去范家提亲,对于此事闭口不提,当时在柳姨娘看来,这宋公子生得一副好面容,举止谦和,谈吐也不错,尤其是出生虽不高,却也不至于没落,而且心有抱负,现在虽马马虎虎,保不齐以后能有大出息。 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宋衷回了趟老家,跟范家这边说的是:回去置办聘礼。 其实是去休妻。 这些事,柳姨娘当然不知道,在她心里,宋衷被刑部抓走,不是宋衷有问题,是范宜襄存心找茬。 谁能使得动刑部的人? 只有四殿下。 谁能在四殿下吹耳边风? 该死的范宜襄! 柳姨娘在范老爷面前笑得多和顺,心里就有多痛恨范宜襄。 那宋公子不过是误入后园,不小心将你冲撞,你是有多金贵?让人看一眼都不行吗? 柳姨娘嘴上酿了蜜哄着范老爷,又给他捏肩揉背,范老爷闭着眼睛享受,心里却等着她的下招。 柳姨娘心知肚明,她偏偏不说,就一心一意地伺候着他。 还是范老爷子自己忍不住,开口道:“反正嵘嵘年纪还小,等过了年,再给她挑个好的。” 柳姨娘点点头,表示:老爷说得好,我都听老爷的。 继续给范老爷揉额头,揉的他迷迷瞪瞪的时候,小声地呢喃了一句:“长姐未嫁,只怕两个小的亲事也要延后——” 范老爷子打断她的话:“胡说!阿襄怎么没嫁!” 话说完他愣住了。 柳姨娘趁机跪地卖了一回委屈:“老爷,姓宋的那个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没规矩,闯到后头冲撞了大姑娘,可是四殿下呢,四殿下堂而皇之在后头住着,老爷就不怕峥峥嵘嵘冲撞了四殿下,再...” 范老爷脸色微沉,柳姨娘后头的话没说完。 他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没说完的那几个字是:再出现第二个范湘。 他有心不提让陆澈把阿襄接走,不过是想趁机让女儿在家中多住些时日。 陆澈和他心照不宣,也不提这事儿,就这么大马金刀地住下了。 这种事,只要明面上不提,谁都不捅破,大家欢欢喜喜地过年,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再搬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就怕有人来说破。 明眼人谁都不敢惹事,人家两个最大的主子都在那儿装糊涂,您非得凑上去说一嘴:喂!外男住在后头是不合规矩的呀! 那不是找死? 死不死先另说,这事儿一旦说破了,大家都不能回避了,必须得正视这个问题,而且要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范老爷子是绝对不会把陆澈赶走的,因为他走了,他那性子,铁定得把阿襄带走。 范老爷是绝对不同意阿襄再回那个府邸的。 老不死的老太婆! 他在心里是这么骂郭氏的。 好在陆澈给他透过那么一两句,等爵位下来辟了新府邸,就把阿襄接过去,至于原来府上的人,该在那儿还在那儿。 可是现在爵位还没下来,而且建府也需要时间,当时得了陆澈这句话,范老爷是十分高兴的,说不定阿襄能在范家一直住到孩子出世,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现在,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不能让阿襄回之前那儿,宝贝女婿也不能在后园里住了。 范老爷突然灵光一闪,住在后头不妥当,但是住在前面不就行了。 他阴测测地看着柳姨娘笑,然后将这个想法说了。 他先说:“嗯,住在后院确实不妥。”盯着柳姨娘的神色看,果然见她眼睛一亮。 憋住不笑,范老爷觉得这么耍人很好玩。 他接着说:“那就搬到前院去住吧。” 柳姨娘脸色僵了,住在前头还是后头有什么差?四殿下还是住在范家! 她原想着是:你范宜襄不是毁了嵘嵘的婚事吗?那我也让你不好过,你们俩不是喜欢腻在一起吗?好啊,那我就硬生生地把你们俩给拆散了去! 她运了半天的气,最终还是妥协了,泪汪汪地望着上头,脆生生地喊了句:“老爷,你偏心——” 简简单单一句撒娇的话,却是非常考验技巧的。 说对了,是撒娇卖萌,哄得老爷喜笑颜开,说错了,不好意思,给老子滚蛋! 苏姨娘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她的原话是:“老爷你的心就这么狠吗?大姑娘是你的女儿,四姑娘就不是了吗?” 这是在说范老爷为父不慈! 可是换成柳姨娘这样,虽有怨气,却是娇滴滴地一声怒嗔,范老爷有意逗她,倒成了两口子之间的情趣了。 知她心里憋闷,范老爷哈哈大笑,你想把我的宝贝女婿赶出去? 偏不让你如意。 范老爷如意算盘打好了,陆澈却并不领情。 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画师画好的那副画看,脑子里却在想那个宋衷。 还有礼部。 再是朝中那些科考上任的官员。 区区一个沧州的乡绅,能把手伸到礼部侍郎身上,那朝中官员,又有多少是靠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上来的? 他联想到了正在闹饥荒的江浙一带,大半年的治理时间,再加上朝中银两救济和朝廷、寺庙的以工代赈(襄儿总结出来的一个词语,他觉得不错,就一直这么用下去了),灾情缓解了不少。 但是今年冬天极冷,雪下得极厚。 估计那一片又该有大批的百姓被冻死了。 而眼前这些人,天子门生!拿着国家的俸银,花着百姓们的赋税,变着法儿剥削百姓,强占庄园土地,可是他们还嫌不够! 他们还要私相授受。 他的肚子里有了火,正好这时候范老爷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说是要他搬到前院去。 正要发作,衣袖被人扯住,然后一只白生生的手攀了过来。 他握住那只手,皱眉:“怎么这么凉?刚才冻着了?” 范宜襄摇摇头,就见陆澈阴着张脸偏头去骂人了,大致内容是:怎么伺候的主子?要有怠慢,要你们的命。 他出了一通火,范宜襄就让人都下去了,再不下去估计要挨罚了。 给他倒了杯热奶茶,喂到他嘴边。 陆澈皱眉:“太甜了。” 她接过来尝一口,确实好甜,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都喝光了。 陆澈失笑,他原还等着她来哄他,不想自己抱着茶碗在那儿喝上了。 搬去前院也好,省的襄儿夜里总是闹他。 陛下已经给他挑了三个府邸了,白天的时候让他从中挑一个,都是前朝留下来的,闹中取静,方圆街道都是肃清过了的,范老将军疼女儿,他就挑了离范家近些的那个。 如今看来,还不如挑那个远的。 正想着,襄儿那边大言不惭地冒出“幽会”两字,她的原话是:“大不了咱们可以偷偷幽会嘛——” 他听得眼皮一跳,含笑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黏到自己身上的人,还幽会,你怎么不说偷情呢? 真不知道这个小脑瓜子是怎么长得。 他拧了一把她腮上的肉。 被她这么一闹,气倒是全消了。 幽会就幽会吧。 第75章 二更 </script> 第二天,柳姨娘派人去宋府退亲了。 宋府不算大,三进的宅子,进去是个大院子,左右两边东西各三间,往里是书房,又分东西房,最后是女眷们住的院子。 里头只住着宋衷的母亲宋夫人。 宋夫人冷笑着,去范家拜个年,人就被刑部给抓走了,现在想来退婚? 没门! 让人用扫把将前来退婚的范家人给打了出去。 柳姨娘原以为退了婚,这件事就算有了了结,虽舍不得宋衷这个俊俏女婿,可谁让他得罪了范宜襄呢? 偷偷跑到后头偷看女眷,可见也是个心思活泛的,嵘嵘嫁过去,指不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亏得被刑部抓了去。 该! 她心里骂臭了宋衷等人,还是将范嵘嵘叫来安抚,看到女儿,果然,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将她揽过来抱在跟前哄着:“你父亲说了,宋衷并非良配,他犯了法,现在被抓了才是好事。” 范嵘嵘已经不哭了,两只眼睛还是亮汪汪的,一夜功夫,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脸上也没抹胭脂,不涂粉底,看得柳姨娘心尖儿发酸。 范嵘嵘平日最爱美,头上簪花,脸上胭脂,身上穿着,每每出来,总要在镜子面前坐上一两个时辰,变换着妆容,直到十分满意才算。 现在素面朝天,可见是真伤了心。 柳姨娘哄了一会儿,可她还是该伤心伤心,是没见眼泪掉下来了,可是两眼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强忍着不哭。 柳姨娘往她身后看了一圈,没见着范峥峥:“二姑娘呢?” 范嵘嵘抽噎了一下,听此一问,再也绷不住,眼泪断了线般地哗哗往下淌。 这下柳姨娘是彻底慌了神:“我的祖宗,这是怎么了?” 范嵘嵘只顾着哭,问她什么就是不说,柳姨娘瞧她这样,不像是伤心,倒是害怕。 也不问她,只由她在榻上哭,喊了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去隔壁屋子问话。 三两句话没说完,那丫头跪在地上,也哭了。 女儿哭,柳姨娘小心翼翼的不敢打不敢骂,她一个奴才在这儿哭,柳姨娘就动怒了。 让人去取板子,那丫鬟绷不住,就给吐了,柳姨娘废话不停,只挑了一句重点的入耳,那就是范宜襄屋子里那只会说话的鹦鹉,被峥峥给弄死了。 柳姨娘听了这话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过了半天,才惨白着一张脸问:“二姑娘人呢?” 范峥峥被吓破了胆,现在正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柳姨娘怒道:“她现在知道怕了?有胆子做,没胆子认?” 先去隔壁看了范嵘嵘,这个时候正好去宋府退婚的奴才派人递了话到后头。 柳姨娘不在,先说给了范嵘嵘听。 一听到那宋家不肯退婚,范嵘嵘当场气昏过去:难不成她以后要嫁给一个阶下囚吗? 两眼一翻,瘫在榻上,只听得抽气的声音。 屋子里婆子丫鬟乱成一团,灌下汤药,范嵘嵘才缓过神来,抓着柳姨娘的胳膊:“姨娘,这可怎么办?” 柳姨娘又惊又怒,半天挤出一句:“能怎么办!你们俩现在就去跪到大姑娘跟前去请罪去!” 那还有命? 范嵘嵘不肯,瘫在床上装死,柳姨娘让人去把范峥峥叫来,她姗姗而来,虽没怎么哭,但是一张脸也是白得像鬼。 娘儿三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可算是尝到了。 莲花台里,用过下午茶的范宜襄在外头散步,有些累了,想回屋子歇息,方嬷嬷上前道:“夫人好些日子不去给老爷请安了吧?” 范宜襄点点头,也是哦,那就去前面看看老爷子吧。 方嬷嬷呼了口气,对身后脸色惨白的几个丫鬟挥了挥手。 等送着范宜襄进了范老爷的书房,方嬷嬷退到外头,两个小太监上前:“嬷嬷好。” 方嬷嬷表情凝重,额角隐约有汗,沉声问:“你们禄哥哥呢?” 两个小太监就是来给阿禄传话的,一刻不敢耽搁,干脆利素道:“禄哥哥往户部去了。” 方嬷嬷抹了把冷汗,心里实在是佩服阿禄,这个时候,第一想到的就是去传话。 夫人如今身子重,平日最喜欢的就是逗弄平安,喂它吃的,逗它说话,还吵吵着要给平安做小鞋子。 这可把那些裁缝婆子难为坏了,那小鸟的小爪子就这么大点儿,这尺寸还真是不好把握。 尤其是,给主子们做的玩意儿,不管合不合身,最重要的是上头的花样得好看。 要真做出来,这么小的鞋子,怎么在上头绣花呢? 还好陆澈听到后,制止了这个行为,他也喜欢像襄儿一样,拿着肉丝去逗平安,平安刚能吃到,他就拿远一点,逗得平安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他道:“你瞧瞧它就靠这个小爪子使劲儿,你要给它做了鞋子,那爪子就白长了。” 范宜襄点头,她其实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们都当真了。 还说给陆澈听了。 真是丢死人。 足以可见夫人是如何喜欢平安。 方嬷嬷怕她一时接受不了,伤了心,万一动着胎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能在她散步的时候,指指这儿,指指那儿,让她多在外头待一会儿。 范宜襄诧异地望着方嬷嬷,她平日里最不喜欢自己在外头晃荡,老说怕冻着,今天倒是转性儿啦? 阿禄去户部报信,但是他只记得夫人喜欢平安,平安死了,夫人会伤心伤身,可是他家的主子爷也很喜欢平安啊! 阿禄还把平安给直接带去了户部。 主要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放在屋子里,怕主子回来看见了,肯定伤心难过。 可是又不能随便处置了,就拿来给陆澈看了。 平安躺在陆澈的掌心里,它是一只虎皮鹦鹉,别看名字这么霸气,其实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放在陆澈的掌心里,还没有他的手掌一半大。 他拿手轻轻抚着它毛茸茸的身子,平安肚皮上的绒毛是蓝色的,小翅膀是黑白相间的,有点像老虎身上的皮色,头顶一撮儿白毛。 “找个地方将它好生安置了吧。” 过了许久,他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禄跪在下面答了个是。 阿喜弓着腰躲在一个角落里站着,他这个时候可不敢凑上去露脸。 但是他们家爷可没忘了他。 陆澈冷声唤了一声:“阿喜。” 阿喜缩着脖子滚过来:“爷?” “照着平安的原样再去买一只来。” 阿禄在下头默默给阿喜点了一支蜡烛。 阿喜不敢抹汗,恭恭敬敬道:“回头买回来,是直接送到府上去,还是送到爷这儿来?” 陆澈想了下,才说:“送到这儿来。” 于是,晚上他去莲花台的时候,边上的阿喜手里托着个鸟笼。 范宜襄正坐在椅子上托撒难过,看到他来,迎上去,瘪嘴道:“平安跑了。” 他摸摸她的头:“看这是什么?” 身后的阿喜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鸟笼。 “平安?!”范宜襄接过笼子抱着不肯撒手了。 陆澈笑着摇头:“真是,见着平安,眼里就没有爷了。” 范宜襄只好腾出一只手过来牵他的手,他笑着扶她坐下,她盯着笼子里的鸟看了半天,又用点心去逗它,里头那个也贪吃,就是吃的时候不说话。 “它这是吓着了,过两天就好了。”陆澈道。 范宜襄怀疑地点点头,她觉得可能是陆澈怕她不高兴,重新买了一只鸟哄她。 可是看外形,还真是和平安一模一样啊。 陆澈看了眼边上的阿喜,阿喜忙道:“回夫人,这平安啊,还真是调皮得紧,今儿个飞出去,可巧了,刚好落在了五殿下的轿子上。” 范宜襄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竟然这么巧? 薛氏常来范家陪她,也喜欢平安,自然认得它,五皇子听她多说了几句也就不奇怪了。 陆澈见她信了七八分,挥手让阿喜退下了。 洗漱换衣服用膳,到了该歇的时候,陆澈也没打算走。 范宜襄惊奇地看着他:“你不去前头吗?” 陆澈拍拍她的手:“今天陪你。” 好感动... 临睡前她又逗了平安一会儿,奇怪道:“为什么平安都不跟我亲了呢?” 难得陆澈今天没练字,洗干净了在床上等她,淡淡道:“过两天缓缓就好了。” 范宜襄用手戳了下它的鸟喙:“胆子这么小,还敢开溜!吓坏了吧!” 肩上一热,陆澈的一只手附上来:“安置吧。” 她红着脸躺下来,以为陆澈今夜打算干点什么,抱着被子躺下,脸红心热地等待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呼噜已经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陆澈才又悄无声息地起身,来到隔壁的厢房。 此刻,屋子里正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圈人,方嬷嬷和阿禄为首跪在前头。 “说吧,怎么回事儿。” 当时方嬷嬷不在场,她陪着范宜襄出去散步了,阿禄也不在,范宜襄散步的时候他必须带着人在周围镇场子。 这也是为什么范峥峥两姐妹可以进去屋子的原因。 他们疏忽了,觉得只要保证夫人的安全就万事大吉。 漏了屋子里还有个小祖宗。 陆澈最生气不是平安,就是他们这群奴才的愚蠢。 好在这回只是不小心弄死了一只鸟,下回呢?如果将屋子里摆放的瓜果点心换了,或是在床褥里放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又该怎么办? 他一张脸是黑到了极点。 还有礼部的那帮废物,他今天让人去刑部问话,昨天被抓的礼部侍郎一点刑罚都受不住,才上了刑拘,直接就吓得尿在裤.裆了,跟着招供了一大堆人。 就连他上头的礼部尚书,还有其他的几位非礼部的三品大人都有参与。 不单单只有宋衷一个考生行贿作弊,还有很多。 他们行贿最少金额是二百两黄金,最多则达到一千两黄金。 陆澈看着那封名单,眼睛扫过每一个名字,其中不乏当年和陛下一起造反的功臣。 他却拿他们没办法。 在这一刻,他又是这种感觉。 偌大的无力感。 就像当初收到襄儿被赶出的那封信一样。 屋子里陆澈不发话,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 阿喜缩在墙角看戏,这回可不关他的事儿。 你们这群人,平时仗着夫人,一个个在爷爷面前充大爷,现在好了吧,看你们怎么挨收拾! 陆澈回到帐子里的时候,范宜襄翻了个身过来抱住他,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一机灵。 迷瞪瞪地半睁着眼睛,含含糊糊道:“晚膳的时候你喝好几碗的茶,我就猜你夜里该起夜。” 埋进他的胸口,手放在他的腰上,搂紧! 陆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睡吧。” 第二天上朝,刑部狠狠参了礼部侍郎一本。 皇帝早先听到刑部上礼部拿人了,一开始没怎么问,在等他们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惊人。 刑部陈述完礼部侍郎的供词,满朝皆惊。 被点了名的大臣全都出列伏地叩拜。 因为是年关,不宜见血,除了罢官流放了一大批人,皇帝只对两个人判了死刑,一个是被刑部一开始抓了去的那个礼部侍郎,另一个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宋衷。 终于他完成了他这个名字的使命,给自己送终。 年后处斩。 宋夫人得知消息之后大病了一场,然后,还是不肯退婚。 陆澈的爵位终于下来的,封的是郡王,和二皇子三皇子一样,只是皇帝还赐了封号,封做安郡王,意在褒扬他替皇帝安定四方。 同时二皇子三皇子也得到了封号,二皇子得的是“端”字,三皇子得的是“荣”。 两位虽然得了封号,但是不约而同都不大高兴,好像他们沾得老四的光似的。 尤其是朝廷大换血,他们又丢了好几位支持者。 总之,这个年过得很不如意。 但是范宜襄,简直是收礼收到手抽筋啊。 在众人眼中,她现在可真算是人生赢家了。 因为陆澈终于把她怀宝宝的事儿,作为一道例如法律程序一般,写在折子上告诉皇帝了。 皇帝虽然早就知道,也早就取了名字,但收到这封折子还是龙颜大悦,洋洋洒洒在陆澈呈上去的折子上回了好几页话。 大致意思是:朕好开心啊!朕真的好开心啊!朕炒鸡开心呀! 以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媳妇,要是有什么闪失,朕就要让人来打你板子啊! 明年的时候你要是不抱着朕的小皇孙来,朕就不让你进宫! 顺便还赏赐了好几个马车才能装下的礼物。 还特意让送礼的太监常欢传了皇帝口谕,这句话暴露了皇帝的真实身份——其实他是一个妇产科大夫,而且他还具备隔空观察的特殊本领。 皇帝说:“老四媳妇这回怀的肯定是个儿子。” 范宜襄泪流,万一不是儿子可该咋办? 晚上抱着陆澈念叨,陆澈先是笑:“父皇说是,那就肯定是。”可能他也遗传了皇帝妇产科大夫的基因。 范宜襄还是很慌,要真不是,那岂不成了她的罪过了? 陆澈只好抱着她亲了几口,再三保证生了个姑娘也没事。 范宜襄这才把心重新放回肚子里。 想到白天常欢来送礼的场景,还是乐不可支,不肯乖乖睡觉,缠着陆澈笑:“那个常公公真有意思。” 陆澈静静地听她说着,不时露出一个微笑,表示他没睡着,在听她说话。 范宜襄说起她叩谢隆恩的时候,常欢飞快地:“皇妃娘娘仔细身子啊!陛下说跪谢礼就免了!” 送礼是好事,皇帝可不想因为这个好事让人受累。 范宜襄以为常欢是客气,毕竟这位公公就是传说中的人物,类似雍正爷身边的苏培盛一样的存在,她可不敢懈怠。 可是常欢真是跺脚连呼:“哎哟喂,我的好娘娘,您可千万要保重您的身子啊!” 范宜襄憋笑憋成内伤。 她也见过了不少太监了,这位常欢公公算是她见过的那些里头最娘的! 她一面笑,一面学给陆澈听,陆澈听了也是笑,等她说完,也笑够了,才板着脸道:“不许笑话常公公。” 要是看到他奉旨去抄人家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收了礼就等进宫去谢恩呀。 可是进宫不能见皇上,只能见宫里的娘娘,娘娘代替陛下问候一下你,可是陆澈的母亲不在宫里做娘娘。 皇帝发话了,那就皇后替朕好好关心一下小辈吧。 第76章 </script> 对于皇后娘娘这位长辈而言,只是在忙碌的一天中抽出一小片刻的时间关心一下小辈,喊过来问候寒暄一下,喝杯茶,赏点东西就行了。 可是作为小辈的范宜襄,尤其这是她第一次顶着“安王妃”的身份入宫觐见,规矩还是得好好学的。 宫里的都是贵人,这个妃那个贵妃,都是以前皇帝府上的旧人,各有各的脾气,哪位娘娘好说话,稍微福身行个礼即可,哪位娘娘讲究排场,爱听吉祥话,行礼的时候礼节就不能马虎,稍微一个不注意,就能把人给得罪了。 虽然范宜襄进宫不一定都能碰上,但是以防万一,陆澈找来的嬷嬷还是一一说与她听。 本来她以为就是简单地坐着马车进宫墙,入了宫门,马车换轿子,直奔皇后娘娘的宫殿,两人一碰头就算完事。 没想到里头这么多门路。 光学规矩就学了七天,她身子重,就算不让跪,很多礼仪也都是要屈膝的,嬷嬷怕她累着,就找来几个小丫鬟学给她看,没个动作学上二十来遍,她虽然自己没做,看也看会了。 终于要入宫了。 入宫前一天晚上,范宜襄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手伸到陆澈的被窝里面去,钻进他的寝衣里面摸他腰上的痒痒肉。 陆澈醒了,还有些迷糊,掀开被子,将她揽到自己的被窝里,再把被窝一收,两个人就再一个被窝里抱在一起了。 他拍拍她的后背,迷糊道:“乖,睡吧。” 范宜襄抬头看了眼他半睁半闭的眼睛,酝酿了一会儿,小声嗫嚅道:“爷...我可不可以不进宫去?” 陆澈这下是全醒了,睁开眼睛低头看着她,一双眼睛睁得透亮,里头亮晶晶的像是注满了水一样。 忍不住,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范宜襄一愣。 再亲。 再再亲。 她脑子成浆糊了,两个人抱在一起,不敢玩得过火,就是唇齿之间的游戏。 过了一会儿,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先从被窝里探出来,然后才冒出来一个小脑袋。 她深吸了口气:“不行了,快喘不过气了。” 陆澈的脑袋也出来,拉着她伸出被窝的手,重新塞回去,调整了一下她的睡姿,打算给她宽宽心,说说其实入宫算不得什么,皇宫和府上比,不过也就是面积上大一些,太监和侍卫多一些,规矩多一些。 他还想哄她说,进宫觐见皇后娘娘,这是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呢? 只能这么当做哄小孩似的哄她了,谁让他的襄儿脑子就像个小孩似的呢? 他打了一下腹稿,准备开口,那边范宜襄:zzzzz 得,睡吧。 还是忍不住,在她圆嘟嘟的脸上拧了一下。 第二天早起,和陆澈去上朝的同一个时辰起床。 她迷瞪瞪地揉着眼睛,那边方嬷嬷有条不紊地领着四五个丫鬟过来,分别给她洗脸、通发、梳头、上妆。 陆澈在屏风那头由阿喜他们伺候,等他好了,偏头看屏风后头的范宜襄,精神头儿瞧着倒是不错。 还向他吐了个舌头。 他先是笑,然后扳了脸:“进宫里可不许这样。” 范宜襄朝他露出个甜腻腻的笑:“我只对爷这样。”哈哈哈哈! 陆澈果然绷不住了,一张脸都带了笑。 范宜襄心里得意,脸上笑得更欢了,看吧,被我撩到了吧? 下一刻她就得意不起来了。 头上顶了很多饰品,玉的、金的且不提,那几十颗珠子是真的沉。 不过人的忍耐力真的是很恐怖的,等她适应了一会儿,就能够顶着这一头重物安之若素地吃早饭了。 早膳用的是春饼。 酱肘子肉、黄瓜丝儿、土豆丝儿是主菜,用薄薄的饼包着吃,配料是甜酱、辣酱、咸酱,喜欢哪个沾哪个。 陆澈正用筷子给自己的饼里头配料,抬头看对面的襄儿,已经姿态优雅动作迅速地包好一个了,然后再一大口放进嘴里。 满脸都是吃到美食的沉醉。 看她吃得这么香,陆澈忍不住笑噗了一声,真这么好吃? 把手里那个包好的也递给她,原就是给她配的料,里头沾的是她最爱的甜酱,就是怕她头上戴着这么多的首饰行动不便。 不过现在看来,他实在是多虑了。 范宜襄摆摆手:“爷你吃吧。”刚才陆澈包春饼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做了两个了,再吃就撑着了。 陆澈做事仔细,给她挑肉片的时候,都先用筷子夹起来看一下肥瘦,不能太腻,也不能全瘦,所以他一张饼包完才多花了些许时间。 他咬了一口,味道不过尔尔。 用过早膳漱过口,换上外出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也亏得是大过年的,要是夏天入宫,还不得热死。 陆澈穿得还是常年那件正红色的朝服,上面绣着四爪金蟒,他穿完后又过来看她:“好了吗?” 感觉自己穿得跟个熊似的范宜襄笨拙地从榻上迈步下来,冲他甜甜一笑:“好啦。” 这忙活一大早上,都有陆澈在旁边陪着,她倒觉得像是两个人出去旅游一样。 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陆澈虽然不陪她坐在里头,但是她能听见外头的马蹄声。 心里十分安定,踏踏实实的,什么都不怕。 过了宫门,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 二皇子骑着马过来,老远看见陆澈牵着缰绳骑在马上,人不看路,反而一直偏头看身侧远处的方向。 二皇子甩鞭追上去,喊了声:“四弟!看什么呢?” 二皇子偏着脑袋也往他看的方向,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老四媳妇今天进宫,扬声“哦”了一声。 后头还有几位皇子骑马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以为是天边出了什么稀罕景象,纷纷偏头朝那儿看去。 闹了半天,二皇子笑说:“老四在看她媳妇呢。” 众皇子勒马回神,然后纷纷捂嘴发笑,都来打趣陆澈。 正主儿陆澈难得尴尬了一次,二皇子还嫌不够,用胳膊肘捅了下他旁边也骑着马的五皇子:“你媳妇今天不是也进宫请安吗?你怎么不往那边望?” 五皇子只笑了下,没回话。 二皇子低级趣味讨了没趣,勒马往前去了。 陆澈扯了下缰绳往五皇子边上靠了一些,两个人并排骑着往前走,一边说话。 陆澈很少有主动来和五皇子说话的时候,他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想来四哥应该会同他说什么正事。 比如最近正出了事儿的礼部。 但是陆澈和他说的却是一件鸟事。 陆澈问他鹦鹉那事儿他和薛氏说过了没。 五皇子先是一副正经脸,听完后松了口气,笑道:“四哥放心。” 陆澈点头。 两个人沉默地骑了一会儿马,快到殿前,下马换走路,自有太监过来把马牵走。 里头常欢的公鸭嗓子嘹亮地喊着:“上朝——” 殿外朝阳升起,万物复苏,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形形□□的宫人们、主子们又开启了他们崭新的一天。 长春宫里,范宜襄正乐呵呵地瞧着外头的小孩儿们追逐打闹着玩。 都是皇子妃们带进宫来的孩子,进宫来给娘娘们请安。 其中就有薛氏的小儿子,明轩,他现在还梳着两个总角小髻,刚才戴着帽子范宜襄没见着,进里头给娘娘请安,屋子里热,摘了帽子重新梳过头,她一见着就乐了。 实在是太萌了。 说是给皇后娘娘请安,其实皇后娘娘被一群妃嫔簇拥着,坐在正中央,离她最近的一排是贵妃,然后是妃,再是王爷们的皇妃(皇帝兄弟辈儿的),最后才是儿子辈的媳妇和他们带进宫来的孩子。 陆澈行四,范宜襄前头还有两个皇子妃呢。 为什么前面只有两个? 因为二皇子是嫡出子,皇后的亲儿子,所以二皇妃很荣幸地坐在了皇后身边。 范宜襄旁边挨着坐的就是薛氏。 本来还担心,如果是一对一地聊天,真怕哪个礼节不注意,或是话说得不好,就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现在看来,皇后压根儿就忘了她了。 皇后只跟二皇妃以及跟前最近的两位贵妃搭话,坐得太远,她们说话又讲究拿捏声调,细声细气,以至于她们说的是什么范宜襄也听不大清楚。 又不敢偷偷地和薛氏聊天。 两个人柱子似的坐着,都快睡着了。 最后听得皇后一句:“都别拘着了,放孩子们出去顽吧。” 意思是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二皇妃和几位贵妃还是坐在皇后跟前陪她说话,其他人则移步到偏殿用点心,唠家常。 其实就是各自婆婆和媳妇的会晤。 比如薛氏,就带着明轩去和五皇子的母妃惠妃娘娘说话了。 不过薛氏只去了片刻,就带着明轩回来了,范宜襄正坐在偏殿里闲得长毛,看她这么快回来,微微一笑,起身迎了一把。 薛氏扶住她,不敢让她起来,只是偏头瞪了眼身后的明轩:“还不是他淘气闹腾,娘娘喜静,多闹一会儿就要头疼了,我带他请过安了就赶紧出来,娘娘身子要紧。” 范宜襄点头,两人坐下,各自捧着奶茶喝,明轩一向不认生,长得就是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儿,粉生生的小脸,被屋子里的暖气蒸得嫩嘟嘟的,他先规规矩矩和范宜襄行了个礼,范宜襄没想到会见着小盆友,身上也没带什么能送人的,想了想,把身上挂的一个如意玉佩摘下来送给明轩。 明轩斯文有礼地行谢礼,然后将玉佩小心地收进怀里。 范宜襄看他有板有眼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进宫前,薛氏让人给他说规矩了。 瞧这小脸给绷的。 薛氏拍了下他:“臭小子,出去和哥哥姐姐们玩儿去!” 明轩眼睛一亮,临走不忘行礼,然后撒欢儿跑出去了,身后照顾他的小太监忙不迭是追上去,边追边小声喊着:“哎哟喂小祖宗,您可慢着点儿。” 范宜襄和薛氏就坐在一个明窗下,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孩子们玩的景,这些天已经没雪了,但是皇后娘娘喜欢腊雪红梅,所以外头还是铺着厚厚的雪,孩子们就在那里堆雪人打雪仗,旁边跟着一群太监嬷嬷,各个提着胆子,生怕哪个磕着碰着。 过了一会儿,明轩许是渴了,或是饿了,顶着红鼻子回来,一张小脸也冻得发红。 范宜襄咯咯笑,指着他说是红鼻子小老头儿。 明轩捧着热奶在喝,因为知道她是四婶婶,四皇伯平日总是很严肃的样子,他就有些拘着,突然见她这样,一下就活泼起来了,眼睛一直围着范宜襄的肚子转。 薛氏临出门前给他交代过:“不许闹你四婶婶,四婶婶要生小弟弟了。” 明轩喝完奶,嘴角挂着奶沫,奶声奶气,但是很有礼貌地仰头问范宜襄:“四婶婶,你肚子里是不是装着一个小弟弟呀?” 范宜襄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明轩:“哈哈!” 他心里想得是,爹爹一见着四皇伯就这么害怕,四皇伯私底下肯定总骂爹爹,等以后四婶婶生了小弟弟出来,他就可以欺负回来了。 哈哈哈! 他要去扒小弟弟的裤子,像扒大哥哥二哥哥的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皇后那边传话说下午还要去祭祀,就不留大家午膳了,都各自散了吧。 范宜襄长呼一口气,与薛氏一起出去,两人轿子还是一并走着,不时掀开轿帘说话。 范宜襄没看到对面的明轩,纳闷问他去哪儿啦? 薛氏笑着指了指身后的一顶小轿子:“我嫌他闹腾,让他自个儿坐。” 范宜襄哈哈笑。 薛氏松了口气:这阿襄妹妹,还真是没能看出来。 皇后娘娘这不明摆着给她没脸呢么? 往常都是各自去娘娘宫里请安,怎么偏个儿今年怎么就来了个大杂烩? 还不是因为四哥的生母不在这宫里? 明着挤兑四哥的出生呢。 怕是旁人都看出来了,都不与她交际说话呢。 偏她自己笑吟吟地坐在那儿自得其乐的。 她带着明轩见过惠妃娘娘,真是片刻不敢耽误,想着赶紧出来陪陪她,又怕惠妃娘娘恼了,只得原话和惠妃娘娘说了。 不料惠妃只是淡淡道:“早就知道了,盘这么大的局,请这么多人来,不就是要看老四家的笑话么。” 薛氏也不意外,宫里娘娘都是风雨里过来的,什么事儿没见过,惠妃只怕早就知道皇后的心思了。 只是惠妃冷笑道:“你们就非得往老四身上贴上去?就这么会儿功夫,还怕给人委屈了不是?” 薛氏低头不语,后背却开始冒汗,她想着:要不就由着她自己坐那儿?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不能恼了惠妃娘娘,这是大不孝。 惠妃素来也瞧不上陆澈的出生,总不喜欢五皇子与陆澈交好,但是她也不想让皇后如意。 她瞧不上皇后这点小手段。 上一辈子的事儿了,非得拿小辈来出气。 惠妃实在是鄙夷皇后的肚量。 她自诩仁慈善良,只得冷冷道:“罢了,你去吧,我素日里安静惯了,热闹了一会儿就嫌头疼。” 她这才得以脱身出来陪范宜襄了。 人家笑眯眯地坐在那儿,手里捧着杯奶茶,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些嬉闹的皇子皇孙们,压根一点事儿都没有。 薛氏叹了一声: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轿子刚到皇城门口改换马车,薛氏本想下来问她看两个人要不要坐一辆马车,刚要掀帘子,就听得外头有人跪下行礼:“请安郡王安。” 得,不用问了,人家有人来接了。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就瞧见陆澈已经下了马,人正朝范宜襄的轿子快步迈去。 脚下生风,袍子都被掀飞了。 心里一酸,打下帘子,却又听得外头人行礼的动静,却是:“给五殿下请安!” 她心一跳,轿帘已经被人挑起来,五皇子探进来一个大脑袋,鼻子被冻得通红。 莫名想到阿襄妹妹说的那句:红鼻子的小老头。 薛氏一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了。 第77章 </script> 等出了宫门,五皇子掀了马车帘子钻进来,把薛氏往旁边推了推:“给爷腾开点地方。” 薛氏给他递了碗热腾腾的奶泡,他抱在手里不先急着喝,用来暖手,一边道:“今儿这天可真冷。” 这是他头一回来宫门口接薛氏回府,薛氏心里暖和,嘴上也沾了蜜糖:“爷也不知道多穿点,冻着可怎么办?”依偎过来往他怀里靠。 五皇子看了眼一边的明轩,睡着呢,才伸手把她揽过来,嘴里哼气道:“臭小子睡得跟头猪似的!” 薛氏柳眉倒竖:“你这做爹的,怎么这么说儿子!” 五皇子笑:“像猪才好,白白胖胖的,好养活。” 薛氏被噎得没话,五皇子哈哈几声,喝了口手里的奶泡,放下才说:“娘娘身子大安吗?” 这是在问今天进宫的情形了。 薛氏事无巨细,一一说给他听,五皇子听完叹了声:“我就猜到有古怪。” 薛氏不敢乱接茬,听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接着说了,只是皱眉闭着眼睛打盹,就伸手过去给他揉太阳穴。 五皇子舒服地靠在车壁上,嘴上道:“对,就是这儿,再用点力。” 薛氏按了一会儿手就酸了,可是五皇子也没个让她歇歇的意思,只好咬着牙继续按,劲儿攒大了,手上力气有点猛,五皇子哎哟一声,眼睛睁开。 薛氏两只眼睛盯着他愣神,水汪汪的,瞧着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五皇子憋着气,哼了声:“这又是怎么了?摆着这副脸给爷看?” 薛氏咬咬唇,还是说了:“娘娘不大乐意爷和四哥那边交好。”你们娘俩想法不一致,偏让我来受这夹板气。 这几年,五皇子和陆澈走得越来越近,惠妃看不过去,不直接和儿子说,每回薛氏进宫请安,明里暗里就受惠妃脸色瞧,倒像是她劝着爷主动往四哥身上贴似的。 惠妃的意思薛氏也明白,现在太子没定,将来谁做那个位子还不一定呢。 凭什么他们家爷就没这个机会? 薛氏想着,心重重跳了两下,双眸闪烁地抬头望向五皇子。 五皇子握着她的手,叹道:“有些事情,娘娘看不通透,你就该好好劝着。” 陛下的心可是一直向着四哥呢。 出身算什么?要论出身,陛下当年刚出头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千夫长呢。 之前那个琅琊王家,几百年的基业承袭,还不说说倒就倒? 和陛下风里来雨里去打仗的是四哥,陛下手把手养大的也是四哥。 他自问还没能么大的脸! 争那个位子? 他不是没想过,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强行被按了下去。 他没那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就连四哥,也是谨言慎行,轻易不露半分心思,他甚至看不出四哥对那个位置到底...有没有兴趣。 他在想,如果他站在四哥的立场,手里握着如此多的权柄,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会拉帮结派结交群臣。 可是四哥没有。 四哥好像真的只是在专心干自己的差事,户部打理得有条不紊,该打仗打仗,从不胡乱讲究排场,更不随意拉拢官员。 四哥心里,真的就...从来没有觊觎过大位吗? 皇帝的承乾宫里,常欢捧着一封请安的折子在大殿门口左右为难。 一个小太监弓着腰从里头出来:“常爷爷,万岁爷叫您老呢。” 常欢抬头,看他脸上一道红痕,知道这是挨了万岁爷的打了,心里一秃噜,把手里那封折子往小太监怀里一塞:“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去!” 这小太监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信得过。 转身理了下衣服上的褶子,换上一副斯文谦恭的表情,轻悄悄地进了殿内。 皇帝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折子还在看,眉头皱成川字,听见动静,知道是常欢进来,就说一声:“茶。” 常欢赶紧手脚利索地沏了一壶茶来,不烫不凉,刚好下嘴。 皇帝抿了一口,火气稍平,他刚才看的折子还是在说今年科考作弊一案,有人给判了死刑的那两个求情。 他本就瞧不起这些科考文人,总觉得他们只是一群死读书的呆子,但是呆子也好,总算肚子里有点墨水,修修书给皇子皇孙们做太傅也是不错,可是这些人竟然连书呆子都称不上。 连这个都要作假。 如今竟然还有朝臣替他们求情。 可见这一次的处置还是太轻了。 皇帝看了常欢,心里还有邪火,冷声冷调道:“朕现在想喝杯茶都没人肯倒了。” 刚才那个小太监沏的茶不是太老就是太烫,实在是蠢笨! 常欢跪下请罪。 皇帝哼了声:“你刚才在外头杵半天做什么呢?” 常欢待恭敬回道:“是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皇妃们都见过了,现在已经都送出宫了。” 刚才他确实是因着这个事儿出去的,但是不过就是传句话,真正绊住脚的是那封请安折子——郭氏派人递进来的。 真是烫手山芋。 按理说,外头送什么进来,他照单全收然后一股脑给上报给万岁,啥也不用操心了就是。 可要真这么简单,岂不是人人都能做上总管大太监的位置了? 这事儿就得分个轻重缓急,还得看万岁爷的心情,你那边天大的事儿,要是万岁爷压根就没看在眼里,那就得先缓缓。 要还是个万岁讨厌的人,那不好意思,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您请安的折子是递进宫里了,回您的话也是:给陛下递上去了。 至于万岁为什么没有传召您?那就是您没那个福分咯。 其实这折子压根儿就到不了皇帝的跟前。 这就是为什么“皇上好伺候,公公不好伺候”了。常欢把着外头这些想进宫给皇帝请安献媚的人的命门呢。 这活儿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圣心难测,万一你漏了万岁的哪件大事儿,得罪了哪个想进宫的贵人,下回人通过别的法子进来了,在万岁面前提一嘴:上回陛下怎么没让臣进宫啊 皇帝一愣:上回?哪回? 那常欢就甭活了,拉出去打死。 所以能摸的准龙脉,测得准圣心,这就是升职的诀窍。 有的人学了一辈子也学不来。 常欢伺候完皇帝午睡,静悄悄地出来,身上穿着万岁赏的黑色貂皮大氅,板正着身子一动不动守在殿前,一张黑脸活似阎王爷。 万岁爷觉轻,这个时候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过来传话或是路过,都得悄无声息地拖出去打板子。 刚才那个小太监捧了壶热茶,轻手轻脚过来孝敬常欢,常欢接过对着壶嘴喝了口,搓着手低声问道:“都烧了?” 小太监回道:“爷爷放心好了,连灰都让我给埋土里了。” 常欢点点头。 那小太监纳闷:“爷爷就不怕回头....”等那位主子下次进宫,见着万岁这么一说,那不就露馅啦? 常欢阴测测地一笑:“下回?下辈子都甭想进来了。” 郭夫人能仗着的也就是安郡王了,如今安郡王都和她离了心,说是范老将军心疼女儿,想和女儿一处过年,安郡王才带着王妃一起搬到范家小住的。 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规矩。 谁都知道,还不是趁着安郡王离京,王妃被郭夫人给赶回了娘家? 安郡王这是在表明态度了。 宁可住在范家也不回府里,只等着来年开了府搬出去。 恐怕到时候搬出去,郭夫人也不能一块儿住进去了。 万岁爷下旨赐的婚事,也敢折腾,这郭夫人的胆子也忒肥了些,要摆婆婆的架子,也犯不着压在万岁的头上啊。 要给万岁请安,之前怎么不来?偏偏前些日子陛下赏了玩意去范家,今天皇后娘娘召见了王妃,她就巴巴地递折子来了? 十多年过去了,这郭夫人还是照样的,不识抬举! 常欢低头看底下小太监一脸的懵懂,得意一笑,摸了把他毛突突的脑袋:“小东西,以后你要学得东西多着呢。” 郭氏着急上火,嘴角上长了一圈燎泡,儿子封了郡王爷,头回封爵就得了封号,安郡王,好啊,实在是好的不得了。 按理说,她作为郡王爷的母亲,也该封一封啊,左等右等不见圣旨,就连今年上门来府里送礼请安的人也没几个。 派人一去打听,好啊,都往范家去了。 “真是养了个白眼狼!”郭氏把手里的佛珠砸在地上,潘如君沉脸坐在边上,一语不发。 郭氏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又坐会榻上,不知道是安抚潘如君还是安抚自己,喃喃道:“等回头进宫见着了陛下,将那范氏私底下的勾当都说与陛下听了,看她还敢不敢霸着澈儿。” 两个人干坐着等到太阳下山,宫里还没传来信儿,潘如君有些不耐烦,站起来道:“母亲,我先告退了。” 郭氏想了一个下午的事儿,她临时又起了个念头:“你回去收拾下,挑几个拿得出的首饰,明儿个跟我一块去唐府坐坐。” 潘如君脸色一僵,唇角抽动了一下,还是说:“是。” 回了屋子,喜鹊打了热水给她泡脚,用热毛巾给她敷膝盖,瞧她脸色发白,膝盖冻得都快成冰了,潘如君一冷一热的,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等身子回暖了,才感觉又重新活了过来。 老夫人屋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好像地热都没烧似的,明明有炕,也不去炕上坐着,就两个人总在正厅里,屋子里又没什么人气,郭氏现在也不念经抄经文了,成天拉着她说小时候的事儿。 要么就是数落爷的不孝。 “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性子,当初就不该把他抱过来!” 起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潘如君着实惊了一大跳,把周围的奴才嬷嬷全都赶了下去。 细细捉摸着:抱过来? 难道爷不是老夫人生的吗? 后来郭氏没再说了,潘如君就以为她口误,成日抱怨爷,抱怨的没话说了,才说出这个。 小时候的爷。 她想起来脸上就挂着笑。 那时候澈哥哥难得回一次家,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伤,那时候澈哥哥就是不苟言笑的,忘了才几岁了,她和他说话,他最多不过是点点头,要么是“嗯”一下,“哦”一下,那个时候他还肯和她说话呢。 还是小时候好。 她想着,脚下一盆热水都洗凉了,喜鹊道:“要不再添点热水,夫人的身子还冰着呢。” 潘如君摇头:“不了,你去挑几个首饰,放在妆奁前头备着,我明天和母亲一起出门。” 喜鹊倒了水,转身去挑首饰,挑了好几个花样,捧着过来想给潘如君瞧瞧,日子怎么过都是过,也不能总是这样死气沉沉的,乐子得自己找,她捧着这个崭新的簪子,都是潘如君之前没戴过的,刚做好的。 潘如君已经躺下了,粗略地扫了一眼,随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两个吧。” 喜鹊噘嘴,潘如君没看到似的,道:“你把东西放下就吹了灯出去,我歇着了。” 范府,用过晚膳,陆澈正在练字,阿喜悄悄进来,低声道:“五殿下来访。” 陆澈提笔专心致志地把正在描的一幅大字临摹完,擦了手,将那副字从桌上取出来,吹了吹上头的墨迹,递给阿喜:“拿着,待会儿送给你五爷。” 阿喜小心捧着,偏头去看,他认得几个字,上头写的是:“戒骄戒躁。” 陆澈先去屏风后头看了范宜襄,她今天实在累了,现在睡得正香,老五来了正好,他去前头见了,就打算歇在书房了。 范老爷之前虽然派人说过一次,让他搬去前头书房,既然是搬,那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搬完的,至于什么时候能搬完,那就得他说了算。 但是也不能不给范老爷一个面子。 那就今天吧。 五皇子喝了几杯茶,用了几块糕点,面上不动声色,内里有些着急。 陆澈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他这副模样:“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又把你吓成这样。” 五皇子把今天宫里的事儿说给他听了。 陆澈脸色没变,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五皇子咂舌:这就没啦? 陆澈看着他笑,让阿喜把刚才他描的那副字拿进来,送给五皇子,五皇子接过,仔仔细细小心地看了一遍,由衷地赞叹道:“四哥的字是越发精益了。” 陆澈没给他好脸:“拿着字滚吧。” 五皇子像是吃了个定心丸,又故意卖脸,舔着脸道:“四哥这儿的点心好吃,我再吃两块。” 陆澈好笑,以为他是真饿了,让阿喜又去端了好几盘来,然后五皇子就吃撑了。 陆澈笑话他:“真是,跑到这儿来蹭吃的。” 五皇子捧着肚子笑,真是受宠若惊啊,自从有了这个嫂子,四哥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那弟弟先告退了。” 陆澈叫住他:“你骑马来的吗?” 五皇子点头:骑马咋啦? 陆澈让阿喜去备马车:“坐车走吧,夜里风大,你又吃了东西,回头伤了身子。” 五皇子热泪盈眶:“四哥——” 陆澈: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五皇子走了,陆澈坐在书桌前想事。 不主动,此为智,以守为攻,以柔克刚,审时度势,戒骄戒躁,伺机而动,后发而制胜。 这本来是写给自己的,送给老五也不错。 襄儿受委屈了,他派去在她身边伺候的嬷嬷自然会跟他说,他知道的时候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襄儿倒是早就看出来了,趁她换衣服的功夫,他就把陪她入宫的嬷嬷喊去厢房问话,回来的时候脸色发白。 不就是觉得她受委屈了吗。 她倒不觉得,就当做是公司开大会了——把皇后当成自己的老板,其他的人都是老板手底下的员工,他们这群皇妃就是职场菜鸟,她们的婆婆那些娘娘们则可以算是公司里除了老板的二把手,经理或者总监级别吧。 她是职场菜鸟,没有靠山,所以也就没人来巴结她咯,但是她也不会因为大老板或是那些总监不主动和她亲近而难过,要真的来和她亲热,她才觉得不安心呢。 至于这么一群人里,就她自己一个人没有个亲属上司给她撑腰,也许是老板刻意为之的,专程给她不好下台,可是无所谓呀,因为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这个公司的员工。 她又不是在这个职场上打拼,她的老板只有一个,那就是陆澈,你们隔壁公司的事儿关她鸟事。 进宫见见热闹就算了,最大的收获就是看到了传说中的明轩。 看到明轩那样,她就恨不得明天就把肚子里的这个给生出来。 她看得开,是好事,陆澈羡慕地摸摸她的头,想着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性要是能和襄儿一样,那就好了。 老五大半夜里,肯专程跑这一趟,就为了说这个,这份人情他接了。 老五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一来是要领功,送个人情过来,二来就是想拿这件事儿来试他,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那就给他一个答案吧:以不变应万变。 他有什么打算,存的什么心,老五,你要是哥哥的好弟弟,就自己猜去吧! 第78章 </script> 唐府里,丫鬟茗香和唐婉头碰头在炕上坐着,两人中间放着个炕桌,上头摆着一盏灯,五彩的绣线、棉布、和剪子。 唐婉手里拿着绣花样子,放在灯下一针一针,细细地穿针引线,上头的图案已经成型了,是一幅“童子骑福鹿”,胖乎乎的男孩坐在鹿的背上,唐婉的绣活儿好,那小孩绣的极可爱,脸上的一对酒窝简直就是把人给绣活了,底下骑得那鹿更是神气,昂着头,犄角抬起来,像真的一样。 唐婉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茗香小声说:“姑娘,不急在这一个时候的。” 唐婉叹了声,抬头看了看窗外,她怕冷,原本是明窗的窗户怕漏风,一到冬天,就在上头铺了几层厚厚的窗纸,看到外头的景象就有些朦胧,她疑惑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茗香道:“再有一个时辰,太太那边就该叫晚膳了。” 唐婉脸色不大好看了,今天才绣了这么会儿功夫就被茗香给打断,她不说还好,她刚才说了这么一嘴,她就嫌累了。 人家肚子里那个还没落地呢,她也还没进门,现在就开始绣这个玩意。 她图什么呢? 肚子里窝了火,赌气似的把手里的绣样往炕屏上一扔:“去给我拿火来,把它给烧了!” 茗香没敢动,头埋得低低的,一点声儿不敢出。 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辛辛苦苦绣的是姑娘,骂骂咧咧要拿去烧了的也是姑娘。 她起初以为姑娘嫌绣的不够好,真的要烧了重绣,还专程取了火盆来,平日里屋子里是不让烧炭的。 照茗香看来,这富贵人家的府邸都跟外头不一样,像是建在半空中似的,底下空出一层来,说是地窖,却又不是在地底下,她头年被卖进府来的时候,还以为下面那层是用来存粮食的,等打仗了什么时候,就躲在下头去。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那地方忒小,藏人不够,而且一下就被发现了,还不如藏屋子里呢。 等到了冬天才知道,原来等外头一开始冻霜,底下那一层就要生火了。 府里的人管这个叫做地龙。 时时刻刻都要有人在下头看着,夜里的时候火要烧得够旺,但是不能把屋子里给烤着,白天太阳出来了,就得小点。 所以,上回姑娘说要她去拿火的时候,她找了一圈,膳房那边不肯给,还是去下面找的师傅,让人卖了个人情才求来的。 她千辛万苦找来火,姑娘又不烧了。 折腾了几次,茗香就知道了,姑娘也就是干说说过过嘴瘾,该绣还得绣。 府上也没有哪个太太有喜啊?姑娘这是要给谁绣呢? 她也不敢问,埋头跟着干活儿,起初也绣了好些个成品,姑娘都嫌不够好,要么颜色太暗,要么上头的小人儿没生气。 最后挑了这幅童子骑福鹿的花样。 这都是姑娘的心血啊,其他的小丫鬟碰都不让碰的,姑娘平日都是自己收拾,绣完亲自放好,要绣再取出来,有时实在懒怠了,才会让茗香去收拾。 过了一会儿,唐婉许是自己气消了,让茗香把绣样捡起来,捧在怀里接着绣。 茗香觉得屋子里有点暗,就拔下头上的玉搔头,挑了挑灯芯,整个屋子顿时亮堂了不少。 这时候外头一个嬷嬷过来传话,知道姑娘绣花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扰,就在外头轻咳了一声。 果然唐婉皱眉不满,茗香轻轻跳下去,蹑手蹑脚出去,见是伺候太太的郑嬷嬷,赶紧做了个揖,请到隔壁厢房给薛妈妈倒了杯热茶:“嬷嬷来是有什么要指点的?” 郑嬷嬷笑:“哪里敢指点,我是来给夫人传话的,外头来了客人,夫人让问问姑娘要不要见。” 茗香惊奇:这见客人的事儿怎么轮的上姑娘管了? 郑嬷嬷看她表情,就笑道:“这个客人还真得问了你家姑娘的意思,夫人才拿的定主意。” 茗香问是谁,郑嬷嬷神秘一笑,用手比了个四。 茗香大惊,也不知是喜还是什么,忍不住道:“安郡王?!” 郑嬷嬷摇头:“猜对了一半。” 茗香不知道外头的事儿,只晓得姑娘被赐婚给了安郡王,猜不出来,郑嬷嬷卖了半天关子,才道:“得了,我也不跟你摆扯了,你去给姑娘传个话,让我亲自给姑娘说去。” 隔壁的唐婉听了个大概,心里也猜出了个七八分,越想越烦,看到手边的大剪子,提起来恨不得就像把那花样子给绞了。 偏巧茗香拎着郑嬷嬷进来,郑嬷嬷人老眼睛尖,老远瞧见,“哎哟”一声,叫住了唐婉手上动作。 “我的好姑娘,这个千万使不得!” 郑嬷嬷是唐夫人跟前的老人,自然知道唐婉绣的是什么,也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哪里容她这样,二话不说,上去把剪子先给夺了。 唐婉下炕,瞪了眼茗香:“臭丫头,嬷嬷来了也不知道叫我,倒让嬷嬷在外头吹冷风,回头我再罚你!” 骂得茗香脖子一缩,唐婉又道:“嬷嬷吃过茶来的吗?可是吹了冷风?茗香,还不快去给嬷嬷换一壶新茶来!” 郑嬷嬷看她这派头,心里明白了个七八分,看来这客人,姑娘是不大乐意见的。 不然怎么一句正事儿不提,尽整这些虚的客套话? 她也嫌刚才茗香给她上的那壶茶不地道,有些发陈了,估计是去年的货色了,就等着茗香去取新茶。 换了新茶碗,郑嬷嬷慢条斯理地吹着上头的茶沫,等吹得差不多了,抿一口,细细一品,恩不错,上好的碧螺春。 她在唐夫人跟前伺候大半辈子,夫人好交际,常常外出奔走,少不得她在旁边跟着,也把舌头养得极刁,好活歹活过一遍嘴就尝出来了。 唐婉等她喝过茶,也不问她正事儿,把手里的绣样比在眼前,装模作样道:“这个针法到这里总是不大顺,劳驾嬷嬷帮我看看是不是哪儿出错了。” 郑嬷嬷谦虚道:“奴才可不敢在姑娘面前拿大,姑娘的手艺,在咱们整个大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客套完,还是上前指点,有没有毛病,又说了小半刻钟。 那头唐夫人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她倒不是真拿不准主意,郭夫人不是个东西,早前那点子尊贵全是靠儿子挣来的,现在儿子离了心,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谁还肯卖她面子。 唐夫人这人最是喜欢踩低捧高,换做往日,郭氏这样的处境,她见了都是等翻着眼皮横着走。 可是嫁过去过日子的是女儿,还是得问问女儿的意思。 拿定了主意,就让人出去送客了。 郭氏正让人拦在前头喝茶,她今天自己过来的,没让潘如君陪,她想了一晚上,觉得她是来问候亲家的,带个儿子的妾侍上门,实在是不合适。 想来想去,就只带了贴身伺候的奴才上门。 入府门的时候,门房见她穿着打扮不凡,举止也颇有派头,就是模样面生,夫人爱交际,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命妇、夫人也不少,他们大多都认识,眼前这位倒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也不敢怠慢,先让个小丫头引了她们进府(站在外头多难看),安排在一个不算偏的正厅里,上了壶好茶和点心,道:“夫人稍安,奴才这就去禀告我家太太。” 郭氏点头,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派头。 户部侍郎,三品的个小官儿,这唐夫人连个诰命都没有,还敢这么得脸,回头等瞧见了,非得给她点好脸子瞧才是。 郑嬷嬷指点了半天,估摸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告退,临走道:“这是姑娘的心血,一针一线都是善心,回头等过去了,那位收到姑娘这么重的礼,一定心喜。” 唐婉叹了声,挤出一个笑:“承嬷嬷良言。” 范宜襄是个什么人,她用一个绣样就能哄得她高兴? 只求别当场用剪子把这一番心血给剪了就好。 她内心隐约还是有些期待的,连范宜襄这样的人都能得了安郡王的宠爱,何况是她。 起初她还不大满意这场婚事,陛下赐婚下来的时候她哭了好几场,四殿下出生不好,又没有爵位。 谁想到,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爵位就下来了,还得了封号,那她嫁过去,就不是无品无级的,而是郡王爷的妃。 只恨是个庶妃,就算能是个侧妃,名头上也好听些呢。 始终都要被范宜襄压一头。 小时候哥哥就总和她一起,宠她疼她多一些,这一回,她不想再被压着了。 手抠住怀里的那个图案,指甲正好按在那个童子的脑门上,狠狠地戳了几下。 “去把兰儿叫过来。” 茗香眉心一跳,心中一喜,麻利下炕,一会儿功夫,身后就多了一个身穿碧色小袄的小丫头。 唐婉站起来迎上去,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握在怀里暖了暖:“斓姐姐,手怎么这么冰,可是那些人又给你委屈受了?” 兰儿抬起头来,一张脸水肿的厉害,嘴角还有几道口子,一瞧就是总挨打。 一般丫鬟不打脸,除非犯了极其不体面的大错。 兰儿表情有些麻木,双眼无神,看向唐婉的眼神很是空洞。 唐婉怒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动你?”扶着兰儿在炕头坐下,扭头对茗香道:“你出去,看是谁打的斓姐姐。” 茗香没动,她在等着兰儿开口。 兰儿果然说:“没什么大事,是我自己犯了错。” 唐婉也没再继续追究这个,看着她脸上全是伤,手上也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冻伤,现如今都入了隆冬,她还只穿着一间薄薄的棉袄,里头的棉絮想必也是偷工减料了的。 她全当做没看见,拿了那绣样放在兰儿面前:“斓姐姐素日绣工极好,我笨手笨脚的,劳烦斓姐姐费心替我把把关?” 兰儿麻木地扫了一眼,面无表情道:“姑娘绣得极好。” 唐婉本意不在要她指点,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要说的话,她道:“宜襄妹妹有了身子,我给她的孩子做小衣,这里头的图案是要绣在那上头的。” 兰儿僵硬的身子微微一怔。 唐婉盯着她的眼神看了一会儿,扯着她的手欢喜道:“等回头我过去,斓姐姐陪我一块儿吧。”她说的过去就是过门。 兰儿当然明白,只是她万念俱灰,听什么都像是没听到,微微地点了点头。 刺了一会儿兰儿,唐婉心里痛快了不少,让茗香又领着她下去了。 自始至终也没提说要给她脸上、手上的伤口拿药。 茗香一路领着兰儿,原本是想看着她被骂,不想竟然她也要跟着姑娘一起陪嫁过去,她是什么身份?也配跟她们这些从小伺候着姑娘长大的大丫鬟一样? 要不是姑娘有心,念及当初的情谊,特意托关系将她买了来,现在还不知道她要被卖个哪个勾栏里去呢!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到兰儿的身后,然后趁她不注意,在她后背狠狠推了一把,兰儿轻飘飘的身子,骨瘦如柴,又是一身的伤,冷不丁被这么一推,人就倒了,脸砸在地上,牙齿磕到上头的地板砖儿,满嘴冒了一股血腥沫子味儿。 要在以前,她会忿然地扭头瞪一眼身后的茗香。 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爬起来,接着往前走。 身后茗香呸了口:“贱人就是骨头硬!” 你是大小姐出生又怎么样?再好的根,你现在也得被我们这些泥地里长出来的奴才们踩在脚底下。 范府,张嬷嬷领着一群人正守在火炉边上玩双陆,火炉里埋着板栗和地瓜,桌上温着桂花酿,还有各色小点心。 方嬷嬷也来凑了个热闹,又带了一堆甜嘴儿过来,她身上穿着范宜襄让人专程给她做的貂皮大氅,还是冻得直哆嗦,举着灯笼推门进来,看到屋里场面,哈哈一笑:“你们这一桌,摆的也真够热闹!” 张嬷嬷推她一杯酒:“快喝一杯,瞧你脸都冻白了。” 方嬷嬷痛快喝了,看了会儿她们玩的,然后用火钳去扒埋在火炉灰里的板栗,找了半条,掏到一个糖心地瓜,烫的手忙脚乱地揭了皮,就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张嬷嬷拿眼睛瞄她,哈哈一声:“青芽,你方妈妈偷你吃食呢!” 双陆那边正轮到青芽,她顾头不顾腚,一会儿要去抢吃的,一会儿又来玩牌,逗得屋子里的人都是哈哈大笑。 方嬷嬷吃得一声热汗,脱了大氅就这么搭在椅子背儿上,那些小辈的丫鬟们都过来摸这个貂毛,羡慕极了。 方嬷嬷一脸得意,张嬷嬷眼馋道:“借我来穿几天?” 方嬷嬷呸她一脸:“不要脸的东西!尽在小辈面前做坏模样!你要想要,自个儿向主子讨去!” 张嬷嬷嘿嘿一笑:“我要真去讨了,夫人也肯定能给我!”她是打心眼里羡慕方嬷嬷,她当年怎么就没碰见过这么好的主子呢。 就从没见过方嬷嬷挨过夫人打,连骂都没有! 张嬷嬷眼红,伸手狠狠在那貂皮上摸了一把,方嬷嬷心疼:“哎哟!你轻点儿,把毛都给攥下来了!” 张嬷嬷还真攥了一把下来,方嬷嬷叫破了天,张嬷嬷愁道:“也不知道主子们现在吃得好不好,夫人是吃惯了我做的菜的。” 方嬷嬷笑:“我呸!你还真得了脸了!”姑爷带着夫人去景山小住两天,那里的可都是上好的野味,吃得还不比你好! 张嬷嬷担忧道:“可不嘛,就怕离了我,夫人吃不下饭。” 范宜襄正捧着一碗葱爆羊肉扮米饭吃得喷香,还想来第二碗,饭碗被陆澈用手盖住:“不许吃了。” 第79章 </script> 两个人在景山一住就住到除夕,回范府的那天一大帮婆子嬷嬷小厮都在府门口等着。 陆澈骑着马走在前头,后头由阿喜阿禄驾车,范宜襄坐的马车后面还跟了几辆小的,里头装的都是景山孝敬的野物,兔子皮、獐子皮,也有吃的鲜肉,府上虽然也有野味,但多半都是熏肉,这种东西现做现吃才过瘾,较劲老爷子的。 方嬷嬷领着一众人,往前跪,行大礼,磕吉祥头,她平日是不用下跪磕头的,但今儿这是年后的尾巴,要向主子们道福。 范宜襄被人搀着下来,行动有些笨拙了,她也觉得奇怪,这肚子眨眼就大了,去景山之前还瘪着呢,她心里发慌,总担心里面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结果现在大了,她又嫌沉。 陆澈骑在马上,对下头跪着的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方嬷嬷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让人一看着就觉得喜庆、舒心。 陆澈心情好,脸上带着笑:“赏。” 众人谢恩,陆澈下马走到范宜襄身边,牵起她的手,两人并排往府里进去,阿喜方嬷嬷稍错半步跟在侧后方,再是阿禄故意落后一步,后面才是其他的奴才们小心跟着。 他们一进去,府上其他小厮丫鬟们全都偷偷扒在门后面看,待主子们和他们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和大嬷嬷走远了,只剩下尾巴后面那一群小的,有瞧不过眼的捏着鼻子,蹲在墙根里远远冲他们喊道:“土地爷放屁,瞎神气什么!” 那群小丫头们听见了也不理,她们就是神气,伺候夫人姑爷,是她们的福气,你们再酸也没用! 活该气死你们! 陆澈去前院给范老爷问安,范宜襄则直接回了莲花台,舟车劳顿,等歇一会儿再过去。 晚上还得进宫里去过节。 刚让小丫头通了发,正打算重新梳个发髻,听见阿禄在窗户底下咳嗽了一声。 方嬷嬷要出去问话,范宜襄道:“让他进来回话,赶了大半天的车吹了一肚子冷风,还没来得及暖和暖和呢。” 方嬷嬷一句废话不多说,快步出去:“夫人怕冻坏了你,快进来。” 阿禄一张脸都冻僵了,想挤出点笑,挤了半天也没出来,方嬷嬷笑着打了他一笑:“知道你孝顺,快滚进来。” 要是阿喜,她才不肯让他进来,仗着伺候姑爷,鼻孔朝天横着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能耐,那就让他乖乖在外头冻着,让冷风个剐死才算。 阿禄不同,闷头做事不讨巧,一步步爬上来了,从来不给谁脸子瞧,对待底下人从来不克扣,对待上头人也从来不神气,方嬷嬷是打心眼里疼他。 这奴才,一等重要的自然是忠心,其实会来事儿比忠心还要重要,大比如你干了点什么,得想个好招儿在主子面前露露脸,让主子记着有你这么个人,时时那么出来露一次,指不定哪天主子手边缺个人手,顺嘴就说:让那个谁谁谁来。 从此他就平步青云了。 最怕的就是阿禄这种性子,干的对多,嚷的最少,旁边稍微有个懂得耍心眼的,眨眼就把他的功给抢了,哭都让他没地儿哭去! 方嬷嬷心叹:这小兔崽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怎么就摊上了夫人和姑爷这一对好主子。 夫人心慈,姑爷是个明白人,底下这些做奴才的想在姑爷面前耍手段?没门儿! 这还真就是个人活有各人缘,这是阿禄的造化。 阿禄冻得张不了嘴,缓了一会儿,才哆哆嗦嗦道:“大公子回来了,这会儿也在老爷屋子里,爷让奴才来问问姑娘,要不要过去坐坐。” 范宜襄点点头:“行,你去给爷回话,就说我换件衣服就来。” 阿禄转身要走,范宜襄叫住他:“把这杯热茶吃了再走。” 阿禄捧着喝完,打了个千谢恩,转身麻溜儿去了。 范宜襄进来时,陆澈手里正端着碗茶喝,其实是白水,屋子里三个爷儿们,虽然各有各的脾气,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爱喝茶。 不爱喝是一回事,还是得把水倒在这些华贵的茶碗茶杯里,端起来慢慢品着,也像那么一回事。 范宜襄进来,陆澈朝她看过来,她眼神先是和他一碰,然后走到范老爷面前,行了个礼:“爹爹万福。” 范老爷笑骂道:“得了,也别这么怪莫怪样地给我行礼了,快去给我好生坐着。” 范宜襄笑着又对范捷飞了个眼神:“大哥别来无恙啊。” 范捷知道她这是讽他这些日子躲出去不见陆澈,脸色挂不住,哼了一声,瞥到她肚子,眨眼不见就这么大了,真是怪得很。 范捷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话:“阿襄,我这个大外甥啥时候能生出来啊?” 范宜襄就坐在陆澈边上,范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陆澈,他的眼神正十分柔和地落在她的肚皮上。 她道:“早着呢,得等到五月份去了。” 范捷是个急性子,还要等这么久,没意思。 陆澈笑道:“五月份生好,不冷不热,襄儿少遭点罪。” 范宜襄:好感动,相公,快让我抱抱你。 陆澈感受到她炽热的目光,笑了下,把手从椅子底下伸过去,牵住她的手。 一屋子人坐着,也没怎么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范捷捧着茶杯闭着眼睛,翘着一条腿儿,用鼻子不知道哼着从哪儿听来的小曲儿,也不成个调。 范老爷懒得说他,坐在上头打盹儿。 陆澈和范宜襄两个人的手在椅子底下打架。 外头有个小厮传话道:“唐家二公子来了。” 这话说完,屋子先是猛的一静,然后范老爷说:“不见!”光说不算,狠狠瞪了眼那传话的小厮,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出去回话,唐越正在院外一个偏厅坐着品茶,顺便看外头的红梅雪景。 小厮看他这么优哉游哉,一肚子气,不进屋子里去,随手扯了个门房拉在门口骂道:“没眼力见的狗东西!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咱府上领!” 门房冤枉,苦哈哈道:“哪儿就又脏又臭了?我还不是瞧着他以前和主子爷常往来,不敢怠慢才引进来了吗?” 小厮笑:“哟!你当我说什么又脏又臭呢?我说的是蹲墙角那只野猫呢,你还以为我说唐二爷呢?” 门房赶紧让人去赶猫。 那小厮哼了一声,干脆不进去传话了,回了个身,走了! 唐越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也顾不得喝茶了,灰头土脸出去,里头门房看他做过的桌上还放着他带来的礼,两瓶上好的梨花白,还有几盒正宗大红袍。 呸了一声。 他就是个看门的都知道,老爷虽然贪酒,但是从不喝烈的,这梨花白一喝就大,还伤身,亏得他敢送! 还有这大红袍,府里哪个主子爱喝茶啊? 亏得这唐二爷前几年这么死命地巴结府上两位爷,连这点习性都摸不透,难怪爷不肯待见他了。 该! 门房心里呕得个半死,早知就不放他进来了。 这些玩意他也不敢私吞,一窝全捡起来抱进怀里,火急火燎地追出去,远远就喊:“唐二爷,您的东西忘拿了!” 唐越回头不耐道:“那是孝敬范老爷子的。” 门房就得他这句话:“我家老爷戒酒,也不爱喝茶——”一股脑儿全往他身上扔过去:“您呐,还是自个儿留着吃吧!” 唐越气急败坏回了府,前脚刚进门,唐婉就派人把他请了过去。 一进屋子,唐婉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用手扇鼻子道:“哥哥在范家吃酒了?这个时辰还不到用膳啊?” 唐越没给她好脸,冷言冷语道:“找我来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他去范家的情形。 唐婉本来还有些好奇,看他这幅模样,顿时没了兴致,刺他道:“哥哥是吃了闭门羹自个儿喝闷酒去了吧。” 被她猜了个正着,只不过这酒气不是他喝的,是被人泼的,上好的梨花白,一两值十金,他一年俸禄才这么点,最近礼部户部大换血,年底本来是捞钱的大好日子,非但捞不着,还栽进去还多同僚。 这两瓶梨花白,他真是咬牙买下的,就这么那不识货的狗奴才砸在地上。 狗奴才! 唐婉看着哥哥的脸色越来越黑,没再开腔,对旁边的茗香使了个颜色。 茗香机警,一溜烟出去,在园子里找了半天,洗衣房里找到兰儿,骂道:“人都死了吗?就剩你在这儿洗衣服,要是把姑娘的料子洗坏了可怎么办?” 兰儿停了手上的活儿,默默站起来。 她知道,唐婉又要喊她进去‘假装’一下姐妹情深了。 唐婉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把她叫进去羞辱。 起初,唐婉费尽心思托尽关系将她庶出,为奴为婢她也认命,王家倒了,父兄遭受流放,庶妹全都充作军妓,她们这些嫡出的女子则被人牙贩子轮流倒卖,多半都沦落了风尘。 她是感激唐婉的,唐婉道:“斓之姐姐,你若是再叫之前的名字恐怕不大妥当,如若不嫌弃的话,该做兰儿如何?” 兰儿好,只要能留住清白,什么都好。 唐婉还是喊她斓姐姐,她以为她们还是和之前一样,以姐妹相称,她虽是奴才身份,凭借二人之前交情,她也不至于苛待了她。 可是她想错了。 当唐婉第一次叫她进屋子里,是去看一只翠玉簪子,她又惊又喜:“妹妹怎么得来的?” 这是她往日最喜欢的,外出时候总戴在头上。 王家叫抄了,她被押出去的时候,满头珠钗,身上首饰全都摘下,褪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麻衣。 这根簪子是留在了王家的。 她千恩万谢,含着泪向唐婉道谢,忍不住抬手去抚那簪子上的鑽花,唐婉扯唇微微一笑,扭头把簪子扔给了一旁的茗香。 她道:“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茗香你拿去玩吧。” 王斓之已经习惯了。 她的下半辈子都会是这样了,她倒宁愿自己生来就是奴才丫鬟,宁愿从来都没有与唐婉姐妹相称,抚琴弄墨。 那时候她是她的姐妹,现在,她是她的奴才。 人就是这么奇怪,第一个颠覆她认知的是范宜襄,外头传得是那样,真人却是那样。 第二个就是唐婉了。 她们俩还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 唐婉说嫁去安郡王要带着她一起去,她知道,唐婉觉得她一定会恨范宜襄,会帮着她一起害范宜襄。 到时候所有的脏水都泼在她的身上。 可是她不恨范宜襄,其实范宜襄才该恨她才是,她糊里糊涂被哥哥绑了去,挨了那么多打,流了那么多血,那都是无妄之灾。 王家被抄,本就是迟早的事儿,新帝改朝换代,王家早就被放上了断头台上,就看圣上什么时候落下这把刀。 这些事,她是这些日子慢慢想明白了的。 她谁也不怨,这就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两只手泡在冰凉的池子里,上头的冻疮裂了口子流出血来,却一点都不觉得痛,她两只手已经没了知觉。 把湿漉漉的手放在衣襟前擦了擦,然后站起来跟在茗香的身后,慢吞吞地朝着唐婉的屋子走去。 里头坐着个唐越。 王斓之心里顿时一惊,脚下步子顿了下,踢到门槛差点摔一跤,里头人纷纷朝外看过来。 唐越,唐越... 那个时候闺阁里谈论最多的就是他,她也曾偷偷对他起过好感,不过那种感觉很是朦胧,薄薄的,淡淡的,时间久了,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现在的她对于唐越,只剩下恐惧。 她不知道,原来如白玉般完美温润的唐二公子私底下竟然是那样的人。 她刚进唐家的时候,还没有被怎么蹉跎,一双手养在深闺,除了抚琴作画,什么重活儿都没干过。 她起初受了委屈,唐越总是会亲自过来安抚她,还会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捏在手心里揉着,摸着,唤她的名字:“兰儿,兰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嫩?” 有一回,嬷嬷让她去园子外头的那口井打水,说是那儿的水比园子里的甜,她乖乖去了,刚把水桶摇下去,腰上一软,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一扭头,看到唐越一张狰狞的脸。 他伸手去扯她的裙子,把她压在井檐边上就要强要。 她哭天喊地,用尽了力气,唐越直接上手扇她耳光,又怕她突然发难,就拿手扯住她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唐婉故意看她笑话,反正没让唐越得逞——茗香突然寻了过来,说是姑娘唤她。 唐婉看她衣衫凌乱,领口大敞,裙子被撕了个大口子,也没让她去换,反而让她去园子里剪花,让大家都能看到她这个模样。 她就是个不要脸的下贱狐狸精! 姑娘多么善良,唐家多么仁义,千辛万苦将她赎出来,她竟然还要去勾引二公子! 好在自打那次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唐越了。 今天却又撞上了。 她又慌又怕,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唐婉坐在上头,嗤笑一声,扭着头对唐越笑道:“斓姐姐这是瞧见哥哥了,在扮可怜呢。” 唐越一开始没认出来,听了此话,盯着王斓之看了好一会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面露嫌恶:“说话就说话,你拿这么个玩意恶心人做什么。” 唐婉笑道:“我还不是看哥哥不大高兴,想找个可心人来给哥哥通通脾气。” 说完,也不理唐越,偏回头对王斓之道:“斓姐姐,劳驾给哥哥沏杯茶来。” 王斓之哆哆嗦嗦退下,不一会儿捧着一碗茶上前。 茗香故意使坏,给她的茶碗碗壁极薄,茶水又是滚烫的开水,别说这么捧着了,就是碰上那么一下都得烫够呛,这么一路端过来,怕是又得烫坏一层皮了。 可是王斓之捧来之后,唐越嫌弃不肯接,故意装作没看见,把她晾在一边,拿手玩着拇指山的扳指戒指,跟唐婉道:“你要真想瞧瞧安郡王和阿襄是个什么情形,也犯不着跟我这儿打听,晚上宫宴,一和母亲一块儿去就是。” “我?”唐婉才不想出去给人赔笑。 内进宫过年的不是侯爷就是公爷,要么就是皇子皇孙,那些女眷们一个个撅着下巴眼睛长在脑门上,大过年的,她才不想去受这份气。 也不想去给宫里那些主子们下跪,她的膝盖金贵着呢,跪天跪地跪父母,别人谁都不跪! 唐婉心里想得有些不大痛快了,突然听得“哐啷”一声,是边上王斓之手里的茶碗捧不住,砸地上了。 热茶不小心在溅了点在唐越的脚边。 唐越正愁没人撒气,一脚踹过去,王斓之整个人就歪地上了。 唐越起身:“没眼力见的奴才!”一撩袍子,朝外头走了。 唐婉盯着地上的王斓之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似的,对茗香骂道:“瞧见斓姐姐摔着了,怎么也不去扶一下!” 茗香不情愿地扶她起来,唐婉冲王斓之招招手:“姐姐过来坐。” 王斓之坐下来,唐婉让茗香去拿烫伤的药,对王斓之亲热笑道:“今儿个姐姐陪我一块进宫去过年吧。” 王斓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进宫,往常她也曾有荣幸入宫和宫里的主子们一起过年,除了那些妃子娘娘们,其他人见着她们王家人谁不是满脸堆笑,满嘴奉承。 而如今等闲变故,只怕她们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王斓之眼中的那一丝慌乱让唐婉心情大好。 她对茗香道:“去,给你斓姐姐挑几件像样的首饰。” 第80章 </script> 说是进宫过年,其实是各宫过各的,不像前头皇帝宴客,在御花园摆上十几个席面,皇帝坐在最上头,依次是皇帝的弟兄几个王爷,再是当朝功臣,然后是皇子们,最后是一些公爷、侯爷、朝臣。 皇帝在上头举杯,挨个儿挑底下人说话,然后所有人挨个儿依照座次出来磕头、敬酒、领赏。 能在这种席面上露露脸的后宫女子,也就只有皇后一个,她陪皇帝一齐来,两人并排坐下,听着下头的人出来给皇帝磕完头,然后也要专门给她磕头,道一声:“娘娘千岁,娘娘金安。”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在这偌大的深宫中,她和那些女子不一样,她才是主子。 吃过酒,皇帝就让她去后头了,宴席上全是爷们儿,待会儿喝多了闹起来,她看着也不合适。 皇后还觉得没过够瘾,脸色往下拉下拉,大过年皇帝不想和她计较,往她嘴里灌了杯酒,辣得她一张脸通红。 皇帝道:“皇后喝多了,下去吧。” 皇后自己喝的都是蜜露,皇帝杯子里的全都是热性酒,就这一小口下去,嘴巴舌头全都麻了。 皇后心里有火:我就这么拿不出台面?多坐一会儿都不行? 起身半蹲朝皇帝道了个万福,也懒得理会下头那些站起来给她行礼的人,快步去了。 皇帝挥了挥手:“咱们继续。” 二皇子看到母后脸色难看,手里的酒喝了一半,也不想喝了,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咚”一声。 四周一静。 皇帝道:“老二你做什么?” 二皇子道:“儿臣不小心手滑了下,杯子没拿住。”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天,来了句:“那把朕的杯子拿来给你用怎么样?” 雅乐都停了,常欢对奏乐班子领头那个死命使眼色,让他继续奏乐,可那领头是个猫大点的胆子,哆哆嗦嗦的,早吓破了胆,可不敢再让底下人继续奏乐了。 换做平日,皇帝说出这样的话,二皇子早就不顾什么面子,噗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磕头了。 今天他喝了几杯酒,肚子里又憋气,在场的都是有脸面的人,不是只在御书房里只有他们这几个弟兄和皇帝。 他也是要脸的。 他硬着脖子,回了句:“那儿臣谢过父皇赏赐。” 皇帝脸上表情风云突变。 陆澈上前拉住要去御前拿“赏赐”的老二,大声道:“二哥你喝多了!” 五皇子也上去拉他,这么一扯,二皇子酒劲儿过了,整个人清醒不少,脑门儿冒出豆大的汗,紧紧攥着陆澈的胳膊,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陆澈用了全力,一手攥着他的胳膊,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二皇子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他给捏碎了。 他嗫嚅了一声:“老四...” 抬头去看父皇,皇帝已经端着酒和别的王爷说起话来了,脸色还是青的。 二皇子吞咽了一下口水,陆澈怕他再多喝又要闹出什么乱子,让五皇子带他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皇帝拿眼睛瞥了眼他们哥儿几个,见老五拽着老二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老五怎么就出去了?他还没给朕敬酒呢。” 陆澈只好出来道:“回陛下,五弟贪杯多喝了几口,正被人扶出去吐了。” 老四老五都是不能喝的,大家都知道这个,一听五皇子出去吐,众人都纷纷取笑起来,试图缓和气氛。 皇帝脸上这才露出半点笑,淡淡说了句:“还是老四最懂事。” 三皇子手里握着酒杯放在眼前慢悠悠地晃着,老二那个猪脑子! 要不是老二总与老四不和,他还真觉得刚才他们俩刚才在那唱双簧呢。 兄弟情深是不是? 老二喝多了闹脾气,轮得着你去扶? 他本来冷眼看着,就想瞧瞧老二的笑话,他那炮仗脾气榆木脑袋,迟早惹恼了陛下。 老四这么一出来,倒显得他凉薄性冷了。 老五也不是个好东西! 老五拽着二皇子踩着冷风一路疾走,二皇子灌了一肚子的风,他生的比老五胖,体力本来就不行,走了一段路就喘得不得了,甩开他的手:“老五!老五!别拽着哥哥走了,哥哥自己可以走!” 老五哈哈笑两声,放慢脚步,两个人走到一个湖边,老五迎风而立,湖的周围都点着宫灯,北风呼呼地刮着,他喝了点酒,又是一路疾走,身上正热乎,一点不觉得冷。 两手背在身后赏了一会儿夜景。 二皇子杵在他边上,这会酒是全醒了,想到刚才那一幕,后背脊梁骨还是发寒。 往小了说,他是为子不尊,在父亲面前耍脾气,那就是不孝。 忘大了说,他是为臣不忠,觊觎皇帝的杯子,那是谋逆,还当着这么多王爷大臣。 五皇子眼睛望着湖面,余光是不是扫一眼旁边的二哥,见他一个劲儿愣神,心里颇为不屑。 这会儿知道后怕了? 他要闹笑话,由着他闹就是,难不成陛下真会治他的罪? 四哥怎么就有功夫操这份闲心? 阿喜一路找到这儿,可算把两位爷给寻到了,醒酒醒到这大湖边,也真够能耐了。 他嘴里哈着白雾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打了个千道:“二位爷,万岁在席面上叫二位呢,我家爷让奴才过来请二位。” 五皇子“嗯”了声,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二哥,你怎么样?” 二皇子都快冻成冰坨子了,他出来忘了穿斗篷,这冷风一吹,刚才快步来出了身痛汗,酒醒了又出冷汗,现在整个人都冰凉冰凉的。 老五也没穿斗篷,但是他常年在家摔打(锻炼)身子,体内阳气重,站了会儿也只是觉得微冷,看到二哥上下牙齿打颤,忍不住笑。 二皇子一巴掌怕他脑门上:“还敢笑话你哥哥了!” 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三四岁的时候,不分嫡庶,一起在前院里住着,一起睡觉、一起撒尿。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阿喜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让一人递上一件斗篷:“四爷说二位出来的急,特地教奴才把两位爷的斗篷也带出来,刚才奴才急着传话,倒把这茬忘了,奴才该死。” 二皇子一把接过来裹身上,轻轻朝阿喜方向踹了一脚,骂一声:“狗奴才。” 阿喜偷偷笑,悄无声息躲过这一脚,是一点没挨着。 五皇子在那儿感动的泪流,叹道:“还是四哥有心啊。” 暖烘烘的二皇子边走不忘给他身上来一下:“有心你个头!”一件斗篷就对着老子流马尿,一件斗篷就把你收买了? 不过,这个斗篷真的好暖和啊啊啊啊。 宴席到了下半夜,昆明湖边开始放烟花,皇帝喝多了先去后头小眯,大家看了一会儿烟花,等着和皇帝一起守岁。 过了一会儿,常欢出来说大家可以走了,陛下歇下了。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下半夜还可以回家过年,真是好啊。 陆澈却在担心:父亲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连个夜都不能熬。 他心情就不大好。 给老二解围,只是不想让他大过年的生事,再往下发展,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上回出征,他就觉察出来了,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五皇子二皇子并头骑马赶上来,五皇子在陆澈面前轻易不开玩笑,二皇子道:“老四,你闷头闷脑想什么呢?” 陆澈回神,看了眼他们俩,扯了个笑。 二皇子道:“快别笑,比哭还难看。” 陆澈黑脸,二皇子权当没看到,对五皇子哈哈道:“你四哥又在想你四嫂了。” 五皇子可不接话,心里对二哥捏了把汗。 今天四哥帮你,你再这么不知好歹地打趣下去,看哪天不把你往死里整。 二皇子自己在那儿说上瘾了:“也是,大小老婆一齐到了,都能演一出大戏了。”不顾五皇子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二皇子还对他乐道:“老五啊,你说依照你四嫂那性子,会不会直接上手用鞭子把人给打死啊?” 陆澈心里还真脑补了一番,襄儿醋性儿这么大,这回见着那唐婉,又该难受上了。 想着,脸色更加难看了。 三人并驾齐行,其他的大人们可不想和这三个撞上,全都避开了,去宫门外只有一条道儿,可这会儿整个宫道就他们仨儿。 二皇子说嗨了,他嗓门嘹亮,在静悄悄的夜空中回旋,好像还有回音,他自诩风流,府里一堆姬妾,大小老婆们都相处和睦(呵呵),就起了好为人师的毛病,来了一通酣畅淋漓的演讲。 大致意思是:女人就不能惯,你就得今儿个宠宠这个,明儿抬举那个,让她们摸不准你的心思,才对。 他说完,怕陆澈没听,还要重复问一句:“老四,哥哥说的你听见了没啊。” 陆澈只得点头。 二皇子满意,心道:今儿看这老四比往日都要顺眼啊。 一路来到宫门口,各府王妃的车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范宜襄的马车也在其中。 陆澈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范家的马车,甩鞭要走,走了一步,想起来还没来得及道别,只好回了下头:“回头咱们兄弟再聚。” 他一句客套话,二皇子当真了,笑道:“到时候我来你府上,老四你可不许让人来赶我。” 陆澈满口说是,调转马头往前头去了。 二皇子摇头对五皇子道:“你瞧瞧你四哥,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他是一点没听进...诶?五弟?” 五皇子早就奔着自家的马车甩鞭去了。 马车里的范宜襄听见外头的马蹄声,就知道是陆澈来了,正要掀开侧面的帘子,前头的帘子被人掀起。 紧跟着陆澈就进来了。 一身的酒气。 她扇了扇鼻子,往里头坐了坐,她现在肚子大,整个人都横在榻上,陆澈上来,她只能往边上挪,不然他没地儿坐。 陆澈笑:“别瞎折腾了。” 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抬到半空中,往她刚才放腿的地方坐下,把她的两只小脚丫子放在怀里抱着。 他说了声:“走吧。” 阿喜跳上车,和阿禄一起甩鞭出发。 范宜襄见着唐婉了,心里不舒服。 唐婉还很亲热地上前跟她寒暄,唐婉年纪明明比她大,还张口一个姐姐闭口一个姐姐地叫。 旁边三皇妃还在那打笑:“还没进府呢,这就论辈分称呼了?” 唐婉娇得不行,一张脸都快低到胸口了,再抬起来,上头一面嫣红。 真是个美人啊。 怎么说呢,如果她自己的美是小家碧玉类型,那唐婉就是惊艳的美,第一眼就能让人眼前一亮,然后过眼不能忘。 强烈的危机感充斥着她的整个大脑。 而且唐婉真的人物其名啊,不管是之前书上对她的描绘,还是原主对她的记忆,都是一个温润如春风般的女子,温柔、谦和、识大体,处变不惊。 在原书里,她就曾经充当过男女主之间的“伪小三”啊。 好恐怖啊,不怕对手太坏,就怕对手太好。 单看她对身边的婢女,也是好得没话说,穿得戴的都是好货色,她吩咐下头人做事,也是一点都没有颐指气使。 这样的女子,进了陆澈的后院,又怎么可能不受他的喜爱呢? 毕竟,他连潘如君都抛弃了,那可是原定中的女主呀。 陆澈低头想事,过一会儿看见那边的襄儿嘴巴撅得可以挂茶壶,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她那点小心思,都不用猜,一眼就可以看光。 就为了一个还没过门的庶妃,至于么? 陆澈发现怀里还握着她的小腿,伸手捏了一把,故意逗她:“这又是怎么了?” 范宜襄瘪嘴,不肯说。 上回她和他说了张爱玲的故事,看他反应,脸上明显写的就是“男人身边有几个女人不是很正常的吗?”“那个张氏未免太不懂事了。” 他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再怎么宠她疼她,也改变不了他在这个时代固有的观念。 脚心有点痒,低头看去,鞋袜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对面那个人给摘了,他正低着头用手指在挠。 而且他还不时发出一声感叹:“好嫩啊!” 范宜襄泪流:嫩p! 痒死了都! 不得不说,喝了酒的陆澈好萌啊。 他这会儿不挠痒痒了,直接捧着她的脚放在嘴边“啵”响亮地亲了一口。 她愣住了,羞恼道:“脏死啦,穿了一天的鞋了,爷也不嫌脏。” 陆澈笑着不撒手:“哪脏了,襄儿身上哪儿都是香喷喷的。” 他把她裤腿往上撩上撩,露出小半截白皙的脚踝,眼睛不眨地盯着那大片白皙几近透明的肌肤。 酒是色媒人。 反正杜太医说襄儿现在胎儿已经稳了。 他伸手就扒了她的裤子。 ... 范宜襄搂着他的脖子,对他的嘴巴、脸、额头一阵猛亲。 好快啊。 范宜襄感觉还没有进入状态,陆澈就已经~~~ 怕压着她的肚子,陆澈让她侧躺着,他坐在上面,抬着她的一只腿慢慢进去。 到后面就不能慢了,简直就是冲刺。 她都被顶到了马车的壁檐上。 很快,陆澈又来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被顶得迷迷糊糊,满头都是汗,头发被汗珠打湿了贴在耳畔,有点痒,可是她连抬手去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她刚才在担心什么来着? 次年三月,安郡王府邸建成,范宜襄搬进新家。 五月,范宜襄顺利产下一名男孩儿,皇帝赐名陆畅。 七月,唐婉过门嫁入安郡王府,一起过门的还有今年选秀,被分到安郡王府的两位新人,也是封的庶妃。 第81章 番外(产子) 范宜襄的肚子是赶在五月的一个大晴天,大中午发动的。 前两天听青芽说池子里的荷花开了苞,难得这天老天爷给面,开了个大太阳,她就托着肚子去赏莲花了。 青芽跟在身后,手里举着把遮阳伞,午时的太阳最毒,伞很大又重,她的手握得稳稳当当,她以前是在范家膳房里当差,张嬷嬷提点她,把她带进了王府,经方嬷嬷引荐,成了范宜襄身边的贴身大丫鬟。 她的手以前是握大勺剁骨头的,举一把伞,实在是轻松。 正午的太阳最毒,夫人皮肤瓷白,这么辣的太阳,别看是五月份,也能把人晒伤。 青芽生怕漏了半点日头,手里的活儿不重,但是一路走下来,额头上还是出了层汗。 她就负责打伞,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有提茶壶的,提膳盒的,按照夫人的意思是说,光赏花有什么意思啊,边吃边看才好呢。 后面还有阿禄领着一溜儿小太监,他们是扛辇轿的,虽然几步路的功夫,还是怕夫人累着,所以时时刻刻都备着。 走一半儿,范宜襄突然站住不动了。 一只手摸着肚子,一只手攥着青芽的胳膊:“我...肚子疼。” 青芽心里咯哒一声,怕是要生了! 回头看了眼提着轿子正拿袖子擦汗的阿禄,阿禄心里一秃噜,半点不敢耽搁,先派人回屋子里通知方嬷嬷,再领着身后一帮小太监把辇轿摆到范宜襄面前。 青芽等众丫鬟搀着范宜襄坐上去。 抬轿子的人是特意经过训练的,四平八稳,脚步如风,没一会儿功夫就杀到了产房。 方嬷嬷听得消息,早就叫来了产婆,足足有四个婆子,都是有二十年以上的接生经验。 等范宜襄躺到床上,产婆拿手一摸,方嬷嬷紧张极了,声音都在发颤,范夫人就是在生夫人的时候难缠没的。 那时候夫人已经生出来了,母子平安,突然一下大出血,人没熬过去就没了。 简直是活活流血流没的。 她攥着产婆的胳膊有些发抖。 站在边上提醒道:“嬷嬷下手轻点!” 产婆也是一丝不敢懈怠,母子平安,她全家富贵,要有半点不妥当的,她九族遭殃! 产婆不敢轻易下结论,轻声问范宜襄道:“夫人现在怎么个疼法?” 范宜襄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描述,刚才在池子边的时候突然一阵阵痛,现在躺下之后那种痛感就轻了。 她说:“有一点点痛。”哈哈,好像一点都不痛了。 咋办啊。 搞这么大阵仗,要只是她的错觉,那也太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听见陆澈的声音了。 他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在户部吗。 来的这么快,万一是虚惊一场可怎么办,丢死人了。 她苦哈哈地想着,突然刚才那种痛感又来了,尼玛,如果刚才只是小学级别的痛感,那么现在这种痛应该是大学级别了。 产婆赶紧去看,一边用无比冷静的声音安抚道:“夫人别害怕,这是正常的,没事。” 没事个p,她快痛死了。 过了一会儿,她握着方嬷嬷的手:“嬷嬷我要去方便——” 产房外头是半个休息的厢房,陆澈就在那儿等着,太监们都不让进来,屋子里就陆澈一个男人,再有就是端送热水递热毛巾的丫鬟们。 他听得里头襄儿的声音,就让人去备马桶,心里叹着:真是不懂事,怎么这个时候要方便。 过了一会儿,里头传来襄儿的尖叫声。 叫得他惊心动魄,着急要掀帘子进去,方嬷嬷端着一个用过的热水盆出来,将他拦在外头:“夫人说生孩子的模样不好看,不让姑爷您进去。” 陆澈回到座位上捧着碗茶碗喝茶,不是捧了半天忘了喝,就是喝下去也不知道喝的是什么。 旁边伺候的丫鬟都傻了眼。 爷可是从来不喝茶的,这毛尖绿茶怎么能下的去嘴。 范宜襄在的里头的叫声一声盖过一声,是很痛,但是痛得很爽有木有,终于可以出来了,终于要生了。 小兔崽子,等把你生出来叫你爹打你屁股。 方嬷嬷时不时给她喂一口参茶之类的东西,等她一没劲儿了,喝一口,马上就满血复活。 她就“啊啊啊”地喊,她才不喊什么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她就是要把他生下来。 她总觉得自己快要拉在裤子上了,陆澈还在外头,叫他看见了多丢人啊。 轮到上晚膳的时辰前一刻,六斤一两的一个胖娃娃落地。 用热水洗过身子,先抱出来给陆澈看。 一众嬷嬷跪在地上给陆澈道贺:“恭喜爷,夫人生了个小公子。” 陆澈是手忙脚乱,小东西被裹在襁褓里,眼睛闭着,小鼻子小嘴,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心咚咚地跳着,问道:“夫人瞧过了吗?” 方嬷嬷道:“夫人使大劲儿了,小公子刚生下来,夫人就睡过去了。” 陆澈点头,掀了帘子进去。 里头范宜襄身上盖着被子,头上裹着毛巾,脸上神色安然,嘴角微微上翘,他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口。 襄儿真的辛苦了。 六斤一两,可见她吃的那么多全补孩子身上了。 乍然一下没了肚子,她躺在那儿被子没有隆起来,他总觉少了些什么似的,偏头看见方嬷嬷怀里抱的襁褓。 心又放了下来。 真是,都平平安安的了,他还患得患失起来。 襄儿真是瘦,以前大着肚子没看出来,现在这么一看,真是让人心疼。 他又在她脸上亲了两口,范宜襄觉得痒痒,睁开眼睛醒过来,伸手去摸肚子,“呀”一声叫出来:“我的肚子呢?” 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很想上厕所,到处找卫生间,终于找到了,然后孩子不见了。 梦里面她就蹲在地上呜呜哭了,怎么会上一个厕所就把孩子给弄丢了呢。 她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陆澈握着她的手,让方嬷嬷把还在放到她的床头,把她的头轻轻偏过来,她的脑袋对着小家伙的小脑袋。 母子两大眼瞪小眼。 范宜襄看愣了,意识慢慢从梦里抽离出来,她早就穿越了,她刚刚就在生孩子呢,宝宝已经平安生出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小东西,一张皱巴巴的脸,睫毛好长好长,她拿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他嫩生生的小脸,小孩子睡得香,打着小呼噜,还主动往她的方向蹭了蹭。 上一秒她脸上还挂着泪珠,这一刻又咧嘴笑了。 陆澈笑着摇头:还真是长不大呢,都做了娘了,还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第二天皇帝的赏赐就下来了,还特意给小公子赐了名,取畅达之意,就叫陆畅。 皇帝一般不轻易赐名,要么就是等孩子多到攒一块儿一起起名字。 可见安郡王圣宠优渥。 安郡王府一时热闹非凡,孩子洗三的时候府里大办了一场,范宜襄坐月子不出来,青芽就跟她说外头热闹的场面,说二皇子怎么逗趣的,又说五皇子家的三公子闹了什么笑话。 范宜襄成天躺在被子里,唯一的乐趣就是陪小陆畅玩,可是他实在太小,除了喝奶就是睡,和哭! 吃完奶就哭,小家伙劲头足,哭起来声音嘹亮。 好容易睡下了,范宜襄得了片刻清闲,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可无不可地听着青芽说外头的事儿。 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青芽已经没再说话了,陆澈正坐在床头看她。 小眯了一会儿,也没多长时间,她奇怪道:“爷怎么不在外头陪客人。” 陆澈看她要坐起来,伸手托着她的胳膊和腰扶起来,往她身后放了个枕头,才说:“范老将军和范捷在外头替我招呼,我来看看你。” 范宜襄觉得很惊奇,老爹和大哥竟然帮陆澈去招待他的亲兄弟? 怎么说也是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亲热一下吧。 他们爷俩什么时候和陆澈搞好关系了的? 陆澈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胸口,她整个人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澈道:“痛吗?胀不胀?” “唔...有点。”她后之后觉地说。 陆澈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隔壁的陆畅“哇”一声哭了。 该喂奶了。 她是自己喂的,不要奶娘,主要就是母.乳有益于增强孩子的抵抗力,在这个医疗非常落后的时代,随便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孩子的命。 这是她的脑子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好办法了。 陆澈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就是怕她辛苦。 怀的时候她胸口就总痛,小东西别看那么点儿,他看过襄儿喂奶,儿子很能吃,含在嘴里吮得滋遛滋遛的。 他都舍不得这么用力。 想着,他就觉得有些热了,襄儿坐月子,屋子只开了一扇小窗用作通风,这里比外头要暖和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为什么每次他来的时候,陆畅就会饿得哭醒呢? 第82章 范宜襄幽怨地解开衣襟领口的扣子,闷闷地瞪了眼陆澈。 陆澈笑:越发大胆了,都敢瞪爷了,转身去把儿子抱过来,他不怎么抱儿子,怕手上没轻没重给伤着他,这会儿也是小心翼翼的。 范宜襄最喜欢看他抱儿子,故意不说话,也不帮他,就这么微笑着仰着头望着他。 本来抱孩子这事儿多半是青芽去做,这会儿见到这副场面,早就轻悄悄地避出去了。 陆澈终于把陆畅抱到床上,就放在她的旁边,这才呼了口气,瞪她一眼道:“就知道在边上看热闹,也不知道来给爷帮把手。” 喜欢看你作奶爸的样子嘛。 范宜襄偏头去逗儿子,她最喜欢握着他的小手指头小脚丫子挨个儿摸一遍,生出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检查他的指头是不是完整的,有没有多长一个或者少一个。 他的脚趾甲手指甲都是嫩的,全都长齐了,儿子是足月生的,健康的很。 她从头到脚揉了一遍儿子,真是嫩的啊,怎么摸都摸不够。 陆畅瞪着豆大的眼珠子盯着眼前这个人,嘴里吐着泡泡,吐出来一个,范宜襄就拿手戳破一个。 陆畅挥着两只爪子去摸她。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陆澈含笑看着,等儿子玩累了,吧唧了嘴两下嘴巴,就往范宜襄怀里钻。 范宜襄赶紧继续去解刚才解了一半的扣子,看了眼边上的陆澈,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陆澈见她停下来,疑惑道:“怎么了?抱着他不好解衣服?”往她跟前凑了几步:“爷来帮你。” 扣子一滑,里头的小兔子跳了出来。 陆澈眼睛一跳,看愣了。 陆畅赶紧扒上去大快朵颐。 整个屋子落针可听,只剩下陆畅吃奶的声音。 陆澈盯着瞧了一会儿,范宜襄被他盯得发毛,一张脸通红,一手稳稳地抱着儿子,另一只手随手抓了个靠枕朝他扔了过去。 扔完就后悔了,胆战心惊地偷偷拿眼角观察陆澈。 陆澈笑着摇头:“好,好,好,爷出去,爷不闹你了。” 真是,生了孩子反而比以前更羞了。 六月初宫中大选,陆澈和五皇子交好,皇帝嫌陆澈园子里太空,让惠妃在秀女里头挑几个人儿送给陆澈,到时候和唐婉一块儿进府。 唐婉她们进门本来是六月中旬的那几天,那个时候范宜襄还在月子里,陆澈让把日子延后。 一直就拖到了七月下旬。 三顶小轿子,从侧门一角偷偷抬进了王府。 范宜襄是在八月初的时候才知道这事儿的,本来能更晚一点,但是唐婉总是带着那两个过来要给她请安。 头一两次给挡下来,另外两个面上无光,早就听说了王妃的盛宠,又久闻王妃恶名,吃了闭门羹不敢再来。 倒是唐婉还是阴天下雨照来不误,晨昏定省,一开始还只是每天早上来,后来还要来请晚安。 说她是为了来偶遇陆澈的呢,也不全是,她来的十次里挑的七次都是陆澈已经去上朝了的时间。 不让她进来,她就在门口站一会儿,见来回有小丫鬟小太监出来,就笑吟吟地问好,问:“夫人身子可大安?” 人回她:“不劳挂心,我家主子好着呢!” 她这才肯走。 到了下午接着来。 方嬷嬷坐在矮凳上给小公子做小衣服,用的料子都是棉绸的,小孩肉太嫩,不能穿锦缎,用新棉又太硬,这些都是夫人、姑爷穿了多年的寝衣拆来做的。 方嬷嬷从小伺候范宜襄的娘,伺候范宜襄长大,现在又伺候小公子,在这档子事儿上,她从不倚老卖老,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就连青芽都只有在边上看得份儿,顶多给她递下剪子,裁裁花样。 按照她的话是:你们手生,平时给夫人打打络子、做两个笔坠儿是绰绰有余,这贴身穿的衣服,尤其还是小公子的,你们想做,还有的日子熬呢。 不远处青芽气冲冲地回来,在方嬷嬷面前蹲了下算作行礼,然后往旁边重重一坐。 方嬷嬷眯着眼睛穿线,拿眼角瞥了她一眼,笑了声:“怎么?又来了?” 青芽没好气道:“可不是,现在大中午的也来,她自己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们主子故意罚她。” 唐婉自己不顾忌身份,但进进出出的奴才们却知晓尊卑,她虽然只是在那儿站着,可是奴才们看见她就得行礼,有的奴才专门负责传话的,来往的次数多,一会儿去膳房,一会儿去洗衣房,一会儿又去园子外头给主子折花,见着她总得停下来福身行礼。 大热天的谁乐意折腾。 你要是受宠也就算了,给你跪下磕几个响头都不算什么,可偏偏你不是个玩意,入府这么久了,连个像样的席面都没摆过,爷眼里没有你,夫人也不抬举你,还把这一众大小奴才们全都得罪了。 方嬷嬷早就说过了:她这是在作死! 正午的太阳毒得狠,在室外阴凉处站着,就是一动不动也能出一身的大汗,青芽身上带着火,快步过来浑身都湿透了,方嬷嬷推她去换衣服。 青芽换完衣服,转身去了里间,正好范宜襄午觉醒了,坐在床上醒神,看到青芽,问她:“小公子醒了吗?” 青芽刚才去隔壁看过了,如实回道:“小公子还睡着呢。” 范宜襄打了个哈欠,多看了眼青芽,上午穿得好像不是这件,小丫头最老实,从来不爱扮花俏,怎么突然就换上衣服了。 被盯了那么一会儿青芽心里一慌,不敢乱说话,噗通跪了。 方嬷嬷在外头让人给青芽备了酸梅汤,等了半天不见出来,直起腰朝里头去,一到屋门口,里头静悄悄的。 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夫人午觉该醒了,平日里都是欢声笑语的,怎么今儿? 一进去,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她当即也跪了。 破天荒,范宜襄在上头没有出声让她起来。 静了一会儿,隔壁的陆畅“哇哇哇”哭了起来,看样子是醒了一睁眼,看到边上没人,吓得大哭。 他一哭,做娘的眼泪儿浅,本来只是觉得有些委屈,知道她们瞒着她是为她好,可她就是委屈,她就跟着儿子一块儿哭。 这样可不行,方嬷嬷也不管还跪着了,赶紧去隔壁把小公子抱过来,放在怀里哄着,一边哄一边对抬头对上头的范宜襄道:“夫人,哥儿这是饿了。” 范宜襄瘪了瘪嘴:“哦,那抱过来给我。”声音还带着哭腔。 夫人喂奶,一众丫鬟全部退下,就留方嬷嬷和青芽在里头。 陆畅就是个活宝,吃完奶也不闹了,范宜襄竖着把他抱起来,轻轻拿手在他后背拍奶嗝,他一双眼睛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这会儿只会发出几个单音节字,“啊啊啊啊!”地叫。 拍完奶嗝,他好像知道完事儿了,咧嘴咯咯咯地冲着范宜襄笑,范宜襄指着他对方嬷嬷奇怪道:“什么事儿叫他乐成这样啊?” 方嬷嬷面上挂着笑,心道:哥儿这是随了夫人您了,天生就爱笑。 本来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窗外阿禄的半拉脑袋在窗户口闪了闪。 好在范宜襄正低头逗儿子没看见,方嬷嬷屏声敛气,探身笑问道:“夫人要不要用点什么?” 范宜襄点了点头,她松口气出去,一把将阿禄拉到旁边的厢房,关上门,黑着脸问道:“又是怎么了?” 阿禄严肃道:“外头那个...晕过去了。” 方嬷嬷跺脚:“黑心黑肺的破烂货,非得在咱们园子门口闹出点事!”又问阿禄现在怎么个情况。 阿禄道:“让人送回去了,就是晕的时候动静有点大,好多人都来看热闹。” 阿禄说着,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件小衣服,一看就是给小孩穿的,上头绣着的花样是“童子骑福鹿”,方嬷嬷看了一眼:“这针法倒是一绝,怕是费了不少心血。”就是料子不好,绸面的料子,就算是大夏天,小孩穿在身上也容易着凉,再有就是那花样绣的好是好看,但是光摸上去就觉得扎人,别说穿了。 非得穿出一身痱子来不成。 方嬷嬷冷笑了声:“这是她送来的?”不知道是她心毒呢还是眼高手低,只知道这种门面功夫。 不过不管是那样,她也太小看夫人身边的这一帮子人了吧,别说给哥儿做的一件小衣,就算只是一块纯金的长命锁,按照方嬷嬷的脾气,也得让人把那金子给重新融了,看看里头是不是掺了点别的什么。 阿禄点头:“她倒是晕过去了一了百了,留下个叫做茗香的丫头,还站在那儿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见夫人,谁赶她都不行,说了两句话不到,就跪在地上乱磕头,我见了,那可了得,赶紧让人把她拖出去,她把这个塞给我,说她家主子晕倒前还捧在手里,说是给咱家夫人孝敬的,她家主子还在娘家的时候就开始绣了。” 晚上,陆澈回来,阿禄在府门口跟阿喜嘀咕了几句,阿喜一路小跑又在陆澈跟前嘀咕了几句,本来要往西园去的,陆澈转身先去了前头书房。 那件小衣正摆在他的书桌上。 第83章 恩典 王府是以前府邸的三倍大,整个呈现一个规则长方形的形状,入府分五个门,其中以正门为主轴往内延伸,分为东西间,中间是正院,最里头的院子用作陆澈的书房,往外还有三个院子,最外头那个用来宴客。 两边各有四个院子,西南边向阳,采光好,范宜襄的园子设在那儿,还和以前一样就叫西园,隔壁就是陆澈的书房的园子。 本来两个院子是不互通的,但是在改建府邸的时候陆澈特意让人将中间的一堵墙打通,加了个小门。 东北边背阴,最外头的院子分别设有杂役房、膳房,临近街道,一来是采办食材方便,二来是生火油烟味干扰不到里头。 往里头的几个院子本来是空着,唐婉几个人进府之后,就被安排住了进去,虽然各自都带了自己贴身时候的丫鬟,唐婉带了两个侍婢一个嬷嬷,另外两个都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虽然都算清减,但放在一块儿人就多了。 等都住了进来,府里还要给她们各自重新分派下人,这样一来,全挤在一起,就显得有点挤不下了。 府里虽然名头上是范宜襄管事,但是她刚坐完月子,本身又是个半搭调的性子,一开始嬷嬷们还以为她是扮猪吃老虎,做起事来畏首畏尾,观摩了一阵子后,早就把手脚给放开了。 都是从先前府上过来的,看人下菜惯了,三位庶妃名头上都是上头赏下来的,可是你进了咱们王府,那就是咱们王府里的人了,甭管你什么来头,得不了爷的待见,那就边儿待着去! 所以三位庶妃被分到了离正院最远的东北角,也不管能不能住下,只给了一个院子,至于谁住南面,谁住北面,谁住大间儿,谁住小间儿,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唐婉是皇帝赐婚,自然住得是院中正房,其他两个分别住东西厢房,都是家里的娇娇女,另外两个不是京中人士,一个季氏一个孟氏,年纪到了被送进宫来参加大选,而且家里父兄的官职也都不小,其中季氏的父亲是四川省总督,正一品地方官,论品级,比唐婉父亲那个从二品的户部侍郎还要高两级。 孟氏父亲是山东巡抚,官职虽然没有季氏父亲高,但也是从二品,而且山东离京近,又多出猛人(哈哈),莫名其妙被安排去了西厢房,她心里是有气的。 分屋子那天的情形是这样的,唐婉先一步占了正房那三间屋子,然后让茗香出来与她们二人协谈。 孟氏、季氏原本是被家中寄予厚望,是要入宫伺候皇帝的,于某一天晚上各自被姑姑叫出去说话,然后就一脸懵逼地带着贴身的丫鬟和行礼,坐上了前往安郡王府的骡车。 孟氏十五岁,季氏十六,两个人在大选时就认识,当时还有些互看不上眼,此时二人一齐惶恐地坐在骡车上,不知何去何从,孟氏称季氏一声姐姐,她掀开帘子看身后越来越远的宫墙,回头看着季氏,害怕道:“季姐姐,咱们这是落选了吗?” 季氏性子沉稳些,不怎么爱说话,只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惶惶入了王府,还是从西北角的一个角门进去的。 入了小院,两个人在偏厅坐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身穿秋香色小袄,头戴梨花白簪子,面容俏丽的丫鬟走了过来。 两个人都有些惶恐,虽然知道来人是个丫鬟,却猜不出她的身份,那丫鬟也不主动向她二人行礼。 二人心中不约而同道:莫非是王妃跟前的人? 一齐站起来要福身,孟氏先蹲下去,季氏故意晚了片刻,前头的茗香捂嘴笑了:“哟,我可担不了二位姑娘的礼。” 孟氏道:“姐姐是伺候哪个主子的?” 茗香笑道:“我家主子姓唐。” 孟氏季氏微微点头:哦,原来王妃姓唐。 客气了半天,茗香给两人分好屋子,然后说:“我家主子就住在正厅里的大三间,二位姑娘要是得了闲,过来喝茶。” 两人一愣:王妃住这儿? 半天反应过来:哦,原来你家主子也是今天才进府的。 顿时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孟氏心里嘀咕半天,倒不记得大选里头有姓唐的秀女,初选倒是有一个,就是模样生得不够好,第一轮就下去了。 她还在想,看到那边季氏的脸色已经黑了。 她父亲是四川总督,虽然离京城不算近,但是四川是个大省,人杰地灵又十分富庶,如今竟然被个不知名的唐氏给下了面子,商量就商量,自己却不来,只派了个丫鬟来。 孟氏也有些回过味儿了,可是有什么办法? 话已经说出去了,各自住的屋子都已经商量好了,孟氏去看季氏,她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只好把一肚子火也全都咽了下去。 住了几天,两个人虽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是因为一同参加大选的缘故,倒抱成了团,总在一块儿说话。 独自住在正房的唐婉反倒落了单。 她本来以为住进来没几天就能看见郡爷,到时候她承了宠,自然就能搬出去住了,所以也懒得与外头那两个交际。 等了几天,连爷的面都没能见着。 叫人出去转了一圈,打听来的东西不多,却也知道了:爷都是一直歇在西园的。 西园里住着王妃。 范宜襄... 唐婉心里想着,嘴上情不自禁就念了出来,旁边茗香赶紧去关窗户,四处看有没有人在听墙根,关完门窗轻轻走到唐婉跟前,小声喊了声:“姑娘?” 唐婉翻了翻眼皮,冷笑一声:“怎么,连个名字都说不得了?” 茗香不敢接话,唐婉心里有气,茗香这样畏首畏尾更是让她发怒,扬手往她脸上打了巴掌,嫌手疼,抓起案几上的美人扇对她脑门一顿拍。 边拍边道:“我叫叫了怎么了,范宜襄范宜襄范宜襄!我偏要喊她的名字,那又如何?” 外头传来一串笑声,接着是一个小丫鬟的骂声:“谁家养的狗跟这儿乱吠呢!” 唐婉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了。 茗香随手拢了下被打乱的头发,快步出去一把推开门,刚才笑话她们的那个小丫鬟早跑没影了。 她就对着门口骂了一阵,里头唐婉静静坐着,听着茗香在那儿骂,她的话难听,贱蹄子、*全都说出来了。 她总觉得茗香像是在骂她。 茗香骂得正凶,后脑上挨了一下,伸手一摸,鼓了个大包,回头看地上,是姑娘砸过来的一个青瓷杯子。 唐婉道:“你骂谁呢!” 茗香低着头跪下,唐婉怒道:“出了唐府就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了?跪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跪近了又得挨打,以前也不是不挨打,但那个时候姑娘下手没这么狠。 茗香咬了咬牙,回道:“刚才我在骂兰儿呢。” 唐婉听了果然不再拿她出气,让她把王斓之喊进来,这会儿入了王府,她也再不做什么姐妹情深了,等王斓之走近了,劈头盖脸一顿打,把手里的扇子打折了才停下,茗香递了碗茶过来:“姑娘仔细累着。” 外头又有小丫头在窗户底下嘲笑:“光欺负奴才有什么用?” 这丫鬟不是孟氏,就是季氏的。 唐婉打了一会儿,也冷静下来了,是啊,光欺负奴才算什么?恩宠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儿。 她对茗香道:“把我在家里绣的那幅图拿过来。” 茗香很快取过来,她接过,用手指摸着上头的针线,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血。 “拿去做件小衣吧,王妃不是刚得了个小公子么。” 茗香捧着绣样,支起下巴抬头问道:“用什么料子做好呢?” 唐婉想了想:“用最贵的料子吧。”既然要打感情牌,还是得下血本。 茗香就取了上好的蜀锦,颜色是极正的大红,她一直舍不得穿,总等着以后嫁人的时候拿来做嫁衣。 可惜庶妃是不能穿正红色的,石榴红、苏丹红、胭脂红都不能穿! 唐婉轻轻抚上那滑溜溜的缎子,贡品就是好,颜色染得这么正,放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那么新。 范宜襄是个识货的,就算她不识货,她身边那些奴才自然也会知道这缎子有多好。 这么大的一匹,她要裁成两截,只是用来给她的儿子做件小衣服。 这份情谊,你会知道的吧? 我一直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把你当做我的阿襄妹妹。 就像是那时候你总缠着我,让我把哥哥请过来喝茶,好让你偷偷见上一面那样。 你我还是那样的好姐妹吧? 你心里还是有哥哥的吧? 上回除夕宫宴上,范宜襄边上老是跟这个五皇妃,五皇子现在连个爵位都没有,上差事的礼部又出了那样大的乱子,难怪要去巴结范宜襄了。 没骨头的东西! 害得一晚上她都没能找着机会和范宜襄单独说句话,也不知道她对哥哥是否还有情谊。 必然是有的吧? 那个时候她那样痴迷哥哥,哥哥画废了的一幅画,她能捧着看上一天。 只要...只要能见着她,和她提起哥哥... 她去西园请安,还不忘拉上那两个,范宜襄的性子,肯定是要先摆摆谱儿的,吃闭门羹简直在她意料之中,那两个没长性,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一两回就算了。 反衬出她的长性来。 她日日来,一天来两次,两次还不够,那她就挑在大中午的来。 这都是她的一片情义,范宜襄你看不到吗? 每见着一个人她就会给王妃问安,还不就是盼着能有个人在范宜襄面前递上一嘴。 等次数多了,她一定会软下来。 她了解范宜襄,与其说她了解范宜襄,不如说她对范宜襄待哥哥的深情无比自信。 不过她估计错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压根没人会给她传话,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唐家算不上什么,这帮奴才们也巴结不上。 你是陛下赐婚下来的,可是爷瞧不上你,那你也不算什么。 他们都是指着夫人过日子的人,犯得着为了你去得罪夫人? 开玩笑! 唐婉足足坚持了半个月,终于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英勇晕倒了。 三分真七分假,事情闹大了或许就好了。 就算范宜襄还是不肯见她,传出去,也是她的名声好听,说不定还会说王妃善妒。 她把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件小衣塞给茗香,就这么晕过去了。 晕了半天,看热闹的人不少,就是没人来抬她。 她紧紧闭着眼睛,沉住气等了一会儿,头顶上的太阳实在是太毒了,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下头的裙子紧紧地黏在腿上,地被烤得滚烫,她躺上去就像是躺在一个蒸笼里。 阿禄领着人故意在边上看了会儿热闹,不让人上去扶她,瞧着她的脸都被太阳烤掉了一层皮,阿禄心里呸一声:他娘的真能忍! 心中又奇怪:难不成真晕了? 唐婉一开始作假,后来是真晕过去了,悠悠转醒过来,还是觉得天旋地转,胸口闷得想吐。 她扯着嗓子喊茗香,喊了半天没动静,只好自己下床去倒茶。 倒了一半,眼前多了一双靴子。 她眼睛一亮,这个靴子她认得,只有爷跟前伺候的人才能穿这样的花纹的靴子。 阿喜身后跟着个嬷嬷,嬷嬷长得一张凶相的脸,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里有盛放着几套叠好的衣服,一看就是崭新的,是赏赐。 唐婉顿时觉得头也不晕了,胸口也不闷了,欢快道了声:“公公万福!” 阿喜摆摆手,让那嬷嬷把托盘放在桌上,对唐婉眯眼一笑,意味深长道:“李嬷嬷是爷赏给姑娘的人,以后就由她伺候姑娘起居吧。” 李嬷嬷福了下身子道一声:“姑娘好。” 唐婉心中大喜:这是让嬷嬷来教她规矩,让她准备伺候郡爷了吗? 阿喜看着她脸上的得意,冷笑了一声,指着桌上那一叠衣裳道:“这都是爷的恩典,嬷嬷可要盯着姑娘,千万要每日穿在身上。” 唐婉一颗心都快从嗓子跳出来了,郡爷还给她赏赐了,难不成她今天晕在外头让爷给瞧见了? 苦心人天不负! 她欢天喜地谢过恩,还要留阿喜喝茶,阿喜笑了声:“喝茶还是免了吧,姑娘赶紧把爷赏赐的衣裳给换上吧。” 唐婉还要再留,李嬷嬷往前拦了一把:“姑娘,还是趁早赶紧将爷赏的衣裳换上吧。” 说完,也不等唐婉说话,上手就把她身上扒得精光,直接换上托盘上的。 唐婉心叹:这嬷嬷未免也忒粗鲁了些。 伸手摸了摸身上的“恩典”,难怪觉得穿在身上有些扎,她有些不满,爷身边的人怎么也这么大意:“嬷嬷,这衣服是不是穿反了?”刺绣的那一面给穿在里头了。 李嬷嬷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没穿反,爷说了,以后姑娘的衣服就这么穿。” 第84章 王府后头专门辟了一片后花园,占了整个府邸三分之一的面积,里头设有嶙峋假山,还专门修建了小亭,与小亭远远瞭望是一片小湖,湖上还养了一群天鹅,黑白都有,太阳不那么晒的时候,范宜襄就带着陆畅去湖边数天鹅。 抱着儿子,范宜襄能在后花园里和他玩一天。 他累了,就抱着他在亭子里,亭子的上头还有周围梁柱都蔓着爬山虎,绿油油的一片,坐在里头一点不觉得上头日头烤,很是凉快。 湖水每天都有人清理,打捞里头的浮萍还有天鹅等小动物的粪便,阳光下波光潋滟,看起来倒很干净。 湖水被太阳烤了半天,这个时候温度正好,范宜襄把儿子往方嬷嬷怀里一塞,干脆褪了鞋袜把脚伸进去,胡乱搅动一番,溅起巨大的水花。 不远处一群黑天鹅见到有人来,本来以为有好吃的,突然一阵惊涛水花,把它们又全都吓跑了。 陆畅真是随了他爹,早慧的厉害,看到天鹅过来就兴奋地啊啊啊大叫,天鹅走远了,就哇哇哇地大哭。 青芽去外头跟人借了一支长杆,偷偷猫过去把那群黑鸭子又赶了过来。 还抱了一只小的在怀里,范宜襄看她裤腿全都湿了,就知道她是下水抓的。 惊叹道:“青芽,你身手这么好啊!” 青芽傻乐一下:“奴才进府之前家里是养鸡的,奴才打小就会抓,一只手能抓五六只呢。”她不小心露馅把唐庶妃进府的事儿给说出来了,满心都在找法子弥补,好容易得夫人一句夸,恨不得把整个池子里的鹅都抓过来给小公子看。 范宜襄眼珠子快瞪出来,满脸都是:这么厉害啊! 养鸡的话,按理说温饱不成问题,怎么就被卖作奴才了,谁能养活自己,都不可能被卖进来伺候人。 陆畅被方嬷嬷竖着抱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那只小鹅,咿咿呀呀的,范宜襄道:“嬷嬷,别让他去揪小鹅身上的毛。” 偏头又对青芽道:“那你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鸡。” 青芽道:“哪儿能呢,奴才家里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全都指望着那些鸡下蛋拿出去卖钱,再是生了小鸡仔子拿出去卖,就算有老母鸡不下蛋了炖了吃了,也轮不到我呢,都是留给弟弟的。”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悲凉了,后来发了瘟,家里的鸡全没了,她和妹妹们被爹带到镇子上,一人头上插一根稻草,都叫给卖了。 范宜襄看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没再细问,就说:“那咱们今天吃烤鹅。” 鹅比鸡好吃多了,肉好劲道,有嚼头,你小时候吃不着,现在准管够! 青芽眼睛都直了:这鹅...不能吃吧? 范宜襄看她两只胳膊,袖子被挽了起来,估计是为了方便刚才抓鹅,可是也方便了让大鹅叉她,上头布满了红印子,也不见她叫一声疼。 真是个傻姑娘。 在后花园里玩了个痛快,范宜襄都快忘了白天因为什么事儿委屈了,先抱着儿子去侧间的屋子,给陆畅换衣服洗澡,虽然花园里凉快,还是怕他出汗,现在太阳下山怕给凉着。 上下检查了一遍,白嫩嫩的肉,摸上去暖烘烘的,小兔崽子真是结实啊,他一个下午睡一会儿玩一会儿,一点不见累,这个阶段已经学会笑了,两个嘴角跟被人扯着似的,一个劲儿地咧。 “真是没心没肺。”范宜襄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头,小陆畅一口含住,吸了起来。 哦,是饿了。 只好抱他抱起来坐到榻上解衣服。 然后就听见陆澈进来的声音了。 范宜襄都怀疑他们爷俩是不是事先有预谋,她一打算喂奶陆澈就出现了。 陆澈一进来就问:“怎么要吃鹅肉?” 陆澈早就到了,知道她去后头玩去了,换过衣服之后就在屋里坐着等她,手里拿着本书随意看着。 粗略翻翻,见外头天色开始变暗了,人还没回来,站起来打算去后头看看,就听见隔壁屋子陆畅的笑声。 出来见方嬷嬷正在吩咐膳房里的人晚膳用什么,他听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襄儿真是胡闹,那些天鹅虽然养在湖里就是用来观赏的,吃?还烤着吃? 简直是暴殄天物。 范宜襄身子背对着他,正在喂奶,听他说话,回过头来一脸疑惑,理所当然道:“不能吃吗?” 陆澈半天没说话,范宜襄突然反应过来,她去后头看了天鹅,突然要吃鹅肉,估计大家都以为她要吃天鹅肉啊。 不是啊,她只是突然馋肉了,又不想吃别的,看到天鹅,就想吃鹅肉了。 她解释了半天,陆澈笑:“知道了。”坐到她旁边,低头对陆畅道:“看,你有个傻娘亲。” 突然觉得有什么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蹭,低头一看,一只灰突突的小鹅。 陆澈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变黑,不成规矩。 然后朝罪魁祸首看过去,范宜襄瘪着嘴心虚不敢看他,过了半天才说了句:“小陆畅喜欢嘛...” 陆澈瞪她:他那么点人,见什么不喜欢?喜欢的都往屋子里带? 范宜襄巴着他的胳膊撒了会儿娇:“我想着就是先放进来哄一会儿,等孩子睡了我就再送回去。” “爷,不要生气嘛~~~”她抱着他的胳膊晃啊晃。 陆澈由着她晃了半天,头都被晃晕了:“嗯,爷不生气。”看她眼睛里迸出异样的光,板着脸道:“这个小鹅不许养在屋子里。” 她乖巧地点头,本来也没想养在屋子里啊。 陆澈让阿喜取了笔来,沾了墨水,让范宜襄把小鹅抱起来,他用鼻尖在小鹅的头顶画了个记号,然后道:“这样等放回去了,以后长大之后,还能认得。” 范宜襄满脸都是:你在逗我? 这墨一沾水就化了,不用等以后,明天就没了。 范宜襄犹豫了一会儿,不忍心打断在小鹅头顶上作画的陆澈,还是忍不住道:“爷,这个墨一沾水就没了吧?” 陆澈:...... 竟然被发现了,本来打算这样就能把她蒙骗过去。 襄儿怎么好像变得聪明了些。 他一脸惊喜地看向她,范宜襄读懂了他的眼神,在他眼里她就这么蠢吗? 这个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好不好! 榻上的小陆畅打了个哈欠,还翻了个身。 他的爹娘两双眼睛不约而同都看直了,范宜襄乐开花,眼睛里写的是:宝宝好聪明呀,这么小就会翻身了! 陆澈面上也带着笑,不过他却把范宜襄的手牵过来,握在掌心放了一会儿,然后又十指交叉地握着,给爷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样的聪明机灵,辛苦了。 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被她这么一通捣乱,原本要说的话倒都给忘了。 看襄儿脸色也没什么不对的,陆澈也就没提。 晚膳用得烤鹅,里头掏空,喂料,一整只放进锅炉里烤的,外头包着一层酥皮,里头是的肉嫩得能让人尖叫。 陆澈看她一脸惊喜的表情,笑道:“还好不是做的天鹅肉,不然哪里会这么嫩。” 野生的肉虽然劲道,但是太过了,吃进嘴里就觉得太硬,反而不好吃。 她才不要吃! 吃天鹅肉是犯法的好不好。 这么美的物种,吃进嘴里好有罪恶感。 用过晚膳,陆澈让阿喜在书桌上铺纸,范宜襄正捧着碗消食的山楂羹小口地抿着——吃撑了。 阿喜捧着文房四宝来,她连忙殷勤地跑过去要接过来,阿喜抬头看了眼陆澈,见爷微微点头,才敢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夫人。 陆澈挥手:“下去吧。” 阿喜弯着腰快速退了出去,陆澈对范宜襄笑了下:“这是吃撑了,又要来磨爷了。” 范宜襄嘿嘿笑了两声:“我来给爷铺纸磨墨。” 陆澈就坐下,让她红袖添香。 他今天临摹的是张芝的草书,结果襄儿递过来的笔,沾了墨就在纸上挥洒,狂草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 看他写个字,范宜襄都能把自己看得汹涌澎湃,就是...不知道写的是啥。 范宜襄还是歪着脖子努力在看。 陆澈拿笔沾墨,笑道:“这是张芝的《冠军贴》,他素来已狂草闻名流传于世,你自然看不懂。”说着,在书架上抽了本字帖出来,翻到冠军贴那一页:“这就是张芝的真迹。” 范宜襄翻看:“哇!” “看不懂哦。”她苦恼地叹了声,陆澈笑:“你要真能看懂,我才觉得奇怪呢。” 范宜襄不忘拍马屁:“爷比他写得好。” 陆澈笑着摇头,用笔杆在她脑门上轻轻点了点:“常闻张芝临池学书,先练写,而后漂洗再用,后来整个池子都被染黑,那池子也就被称作了张芝墨池。” 范宜襄因张芝的勤奋而惊叹,对面前的那份字帖生出崇敬之情,陆澈笑道:“你呀,你心里满满都是爷,自然看爷做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可不是! 一句话又把范宜襄跑偏的情绪又给扭转了回来,心都化成水了,真的有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她的想法他都能知道! 陆澈你真的好好啊,我一点都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你。 抱着陆澈的胳膊蹭啊蹭,一声接着一声喊着:“爷——” 她喊一声,陆澈就笑着答应一声。 重复了好几遍,陆澈才道:“老喊我做什么?” 范宜襄埋在他的衣服里:“就是老觉得喊不够嘛——” 然后在床上她就一直在喊:“爷,轻点——” “嗯嗯嗯...啊啊啊...” “怎么不喊爷了——” “不行了,别压...”奶要喷出来了。 陆澈哈哈大笑。 过了两天,陆澈沐休那天,不知道从哪儿让人搞来一叶小舟,放在湖里面,阿喜在前头撑杆,他和襄儿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中间摆了张小桌,桌上放着点心果露。 昨天下了下雨,天气就不那么热了,今天出了太阳,上头飘着几片云,不用撑伞也不晒。 范宜襄本来想把陆畅一起抱出来,孩子多晒太阳可以补钙嘛。 不想转念一想,二人世界也不错啊,就把儿子给抛弃了。 陆澈今天穿的是天青色的褂子,发髻随便梳了个简单的,上头别了个白玉簪,他盘腿坐着,手里端着个青花瓷杯,眼睛赏着湖上的风景,时不时啜一口。 陆澈的五官长得真的清秀,鼻子很挺,淡淡的阳光打下来都有一道阴影。 不知道他剃不剃胡子啊,反正她好像没见过他胡子拉碴的模样。 他的胡子是长在哪儿啊,嘴唇上面?还是下巴上?还是两鬓。 脑补了下陆澈一脸胡子的模样,她捂住嘴巴憋住笑,陆澈眼神对上她的,笑:“就这么喜欢盯着爷瞧?这满眼的湖光都不够你看的?” 忍不住了,范宜襄喷笑出来。 其实当时看小说的时候,因为陆澈是武将,算是大将军的定位,她想象的时候就总觉得他应该是个肌肉男。 肌肉嘛...其实他两只胳膊还是挺有力气的,比如在床上把她举来举去。 没想到在颜值上竟然走得是儒将的风格。 陆澈继续赏湖景,他在想朝堂上的事儿。 那群文臣真是一天到晚吃饱了没事儿干,他们的为人准则就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往日他们只是把眼睛盯着陛下,比如那日陛下早朝起晚了,或是陛下多在后宫哪位娘娘宫里歇了几日。 御史台那群人就在朝堂上喋喋不休。 如今竟然管到他身上来了。 他们这群狗东西,竟然说襄儿量小善妒。 还当做一件要紧的事呈给陛下,说他子嗣单薄。 连他一个郡王爷都被那群文臣盯得浑身发毛,何况是在位的天子了。 他一口气压在心头,父亲当年在外征战,什么伤没受过,几十年下来身子一直没见有什么,反倒这几年每况愈下。 这里头就有这群文臣的功劳。 陛下的生活起居有专门的官职记录,可是他的府上呢? 他府里的动向又是谁传出去的? 是外出采买的太监? 还是刚进来的那几个庶妃里的人? 胆大包天。 范宜襄看他脸色也由白转黑,不知道他又因为什么生气了,低头在小桌上看了一圈,挑了一块他平时爱吃的白糖糕。 顾名思义,白糖糕,最大特点就是甜。 陆澈喜欢吃这种名字简单,模样也简单的东西。 他正想着,嘴里被塞一个,只好慢慢咽下去,一股浓浓的甜味从舌尖满眼,浸润在唇齿间。 味道不错,他自己有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吃完让在船头充当船工的阿喜过来:“把那幅画取过来。” 阿喜摇摇晃晃走过来,小舟不算大,他一晃,船也跟着晃,陆澈和范宜襄也跟着晃。 阿喜走得惊心动魄的,陆澈瞪他一眼,他差点就跪地上了。 阿喜把画展开来,举在两位主子面前以供欣赏。 画是和小舟一起送过来的,都是由工部做的,工部侍郎知道安郡王府上有片小湖,就借这个机会来巴结,让人做了个小舟送过来,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王妃喜欢赏画,那就顺便巴结一下王妃吧。 临湖赏画,听起来也不错啊。 陆澈心里骂这工部侍郎蠢,眼前大好风景不看,要看那死板毫无生气的画? 吃饱了撑的? 不过他说是送给王妃的,拿他顺便展开来让襄儿看一眼,要是喜欢就正好。 低头襄儿,果然正一本正经地在赏画。 画里是池塘月色,一位美人临湖而坐,偌大的暮色做夜景,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美人身旁摆了一盏橘黄色的琉璃灯。 美人身着单薄粉杉,香肩半露,体态纤弱,细节看不清,但是朦胧出美感,反而别有一番情趣。 小情小趣吧。 陆澈自己不擅丹青,但是惯会赏画,只看一眼就知功底,画不一定出自名家,估计工部也不敢,他哪儿来的银子去买名画。 就胜在情志上。 他赏完了之后看襄儿还在看,不由发笑:“这么喜欢?” 范宜襄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画一定是作画的人凭空想象的。” 陆澈好奇地“哦”了声,一副襄襄竟然能够得出如此见解,实属不易。 范宜襄严肃认真道:“我想的是,夏天大晚上的,她穿得这么轻薄点着盏灯坐在湖边,肯定要满脸都是蚊子包。” 陆澈喷笑。 喷笑的下场就是乐极生悲,回去之后陆澈觉得脖子有些发痒,被范宜襄扒光上衣之后,伸手摸过去,一串红肿的蚊子包。 腰上也有点痒。 范宜襄看着被剥得精光的陆澈,不由惊叹,他身上真是白得让人嫉妒。 尤其是他现在每天皇宫、户部、王府三点一线,也不出去打仗,穿得又严实,只有脖子根被晒黑了一圈,其他地方简直可以用雪白来形容。 忍不住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好嫩啊。 她得出一个结论:爷,你该勤于锻炼了? 第85章 合谋 </script> 陆澈扭过头看她,襄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在了他的背上,这个时候手正捏着他的腰在掐。 这是什么眼神? 他一掌把她作怪的手拍掉,笑道:“再掐下去爷身上的肉该被你给掐青了。” 范宜襄一脸不信:有这么嫩么? 趁着陆澈回头,又飞快地掐了一把。 调戏陆澈好好玩。 唐府里,唐夫人还没睡。 她虽然站在冰山底下,巨大的冰山周围都冒着森森的白气,她还是热的满头油汗,年纪大了,生唐婉的时候不知道遭了哪个姨娘的黑手,老爷也不管,伤了本源,脸上皱纹开始一条条跑出来,汗珠顺着皱纹慢慢散开,然后顺着额头缓缓淌下来。 她时不时停下正在给老爷扇风的手,抬手抹一下流下来的汗珠,然后又飞快地给唐侍郎扇风。 唐侍郎阴沉着一张脸,不动如山地坐着,只要头顶的凉风一停,就瞪一眼唐夫人,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夫人,倒像是在看一个下人。 他早就嫌弃她了,要不是念在当年他寒门苦读,她替他照顾家中老母,最后给母亲养老送终,还有生了那一双儿女,早就把她给休了。 丑鄙老妇。 唐夫人在他心中只剩下这样一个印象。 其实唐夫人只不过年纪大了,正常的容颜衰老而已,加上早年日子艰辛,唐侍郎在外地做了几年地方官,然后才被调往京城,那时候也没能做上好官,只是一个在翰林院休书的小吏,熬到新帝登基,唐侍郎识时务,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当朝皇帝。 顺便发扬了一下他鼓动群臣的技能,皇帝一个高兴,先赐了宅子,问他:“爱卿原来官任何职?” 唐侍郎谦虚道:“奴才在翰林院修书。” 皇帝听前两个字,点点头:自称奴才,有自知之明。 听完他一句话,又点点头:文化人。 文化人意味着好控制。 得封一封,他第一个跳出来,得给一颗甜枣,后面才会接着有人出来。 这些文臣,往日里总拿礼仪仁义说教,国难当头,第一个变脸的也是他们,无非就是钱、权、色。 皇帝再不喜,还是封了他一个户部侍郎,不大不小的官儿,上头有尚书压着,名头上也不算难听,算是个二把手。 还赏了一堆美人,都是他带着陆澈在边疆打仗的时候,从蛮夷、外邦那里抢过来的女奴。 这么一来,年老色衰的唐夫人就被比了下去了。 可是她也无话可说,皇帝赏的人,唐侍郎宠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些年,唐侍郎基本都歇在那些姨娘屋子里了。 唐夫人早就习惯了。 今天他留下不走,她才觉得稀奇呢。 唐侍郎一张方脸都快拉成马脸了,唐夫人看着心里也窝火,可是再气也不敢表现出来。 就这么宝贝你那些个姨娘? 在外头受了腌臜气,还舍不得把火撒在她们头上? 扇风的胳膊早就酸了,这会儿力气是越来越小。 唐侍郎瞥了眼她:“没给你吃饱饭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唐夫人忍不住,一把摔了手里的扇子,一屁股坐到榻上:“要人伺候,找你那些姨太太去。” 唐侍郎怒了,站起来骂道:“哦!唐婉不是你生的?” 唐夫人赶紧站起来,揪住唐侍郎的袖子:“婉儿?婉儿怎么了?” 唐侍郎甩开她的袖子,冷笑一声:“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明天准备一下,去孟尚书府上,给你女儿赔礼道歉!” 孟尚书? 唐夫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唐侍郎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儿待了,本来还想和她说一下女儿的事儿,看到她这张脸就想吐。 唐夫人就是老了点,模子轮廓还是不错的,底子好,年纪再大气质还在。 可是唐侍郎连通他的儿子唐越,都是一个德行——只看外表不看气质。 要是你还有点利用的本钱,他可能还会花些心思哄哄你。 女儿嫁人了,儿子爷定了亲事,唐夫人一辈子就算耗干了。 唐侍郎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还要对她和颜悦色。 他连解释都懒得多说一句,甩开继续搀过来的唐夫人,力气太大,唐夫人一下被推倒坐在了椅子上,后背蹭着椅子背,一阵钻心地疼。 唐侍郎甩甩袖子,撩开袍子大步走了。 一出屋子,平日里最得宠的梅姨娘咬着唇,眼泪汪汪地巴在月亮门后头。 唐侍郎没脾气了,快步走出去,握着她的手道:“出来做什么,瞧这站的一身汗。” 梅姨娘是蒙古人,身量高,比唐侍郎还高,但很纤瘦,能够在床笫上满足唐侍郎的各种要求,唐侍郎在外头做老好人,看惯别人的脸色,最喜欢在床上折腾她们。 唐夫人是嫡妻,顶着命妇的名头,早年的时候他就嫌弃放不开手脚,得了这一群宝贝,真是怎么爱都不够,心里的火少了一半,也不管是不是在唐夫人的屋子门口,捏着梅姨娘白嫩的下巴就是一口。 亲得梅姨娘媚眼如丝,唐侍郎哈哈大笑,白日里的阴郁顿时散了不少,拥着梅姨娘往外头去了。 里头郑嬷嬷正艰难地在扶摔在椅子上的唐夫人。 刚才动静太大,闪着腰了。 外头两个丫头骂咧咧进来,其中一个在说:“没骨头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耍这些狐媚子手段,等哪天落到我的手里,一定要把她身上那层皮给揭下来,看看底下的淌的血是黑的还是红的。” 唐夫人就知道又是梅姨娘巴在她园子门口等老爷了。 这帮小丫头能做的也就是在背后骂上梅姨娘几句,哄她一个宽心。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怎么过不是过,孩子好她就好,老爷早就指望不上了。 两个丫头骂了痛快,走进看到夫人还半仰坐在椅子上,连忙上前帮忙,郑嬷嬷道:“夫人怕是伤着筋骨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唐夫人摆摆手:“找几幅膏药贴上就好。” 郑嬷嬷让丫鬟去后头拿,又道:“那夫人要不要先写个帖子,好明天一道早让人给孟尚书府里下过去。” 刚才唐侍郎说话的时候郑嬷嬷就在旁边伺候,自然是听到了。 唐夫人点头:“照你说的办。” 她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孟尚书。 京里能一跃荣升为尚书的姓孟的大人,想了一圈还真没有。 哦,应该是哪位地方官高升了,之前礼部尚书被降职,礼部侍郎被砍了头,尚书被降成了侍郎,这位孟尚书应该就是被提上来的。 难怪老爷会这么不悦了。 他做了大半辈子官,到头还是个侍郎,好容易上头空缺了,他一个京官不升,反而升了个地方官。 换谁心里都有气。 就是不知道又是怎么得罪这位孟尚书了,反倒要她上门去赔罪。 尚书是高他一个级别,但是毕竟是地方官爬上来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唐夫人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忍着腰痛,熬夜写了封求拜访的帖子,再三叮嘱让人明天一早开了府门,就要往孟府送上去。 第二天她起晚了,还没有收到孟府的回帖,斟酌了一番,还是咬咬牙厚着脸皮上门去。 孟府就是以前的礼部尚书府,只是把“钱”姓改作了“孟”姓。 唐夫人抬头看那个匾额,突然就萌生出一种时势轮回的苍凉感,昨日富贵,说不定今天就成了阶下囚。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头,赶紧不想了,坐在马车上,正要让人下去跟门房说话,突然孟府的正门开了。 打头走得那位衣着华贵的雍容妇人再熟悉不过了,荣郡王妃,也就是三皇妃。 本来唐婉是被三皇子相中了的,两头通过气,唐夫人自然少不了要多去三皇子府上坐坐,三皇妃再不高兴,也要给三皇子拉拢人脉,只好撑着笑脸招呼。 后来婚事黄了,人走茶凉,唐夫人再没去过三皇子府上请安,乍然这么一撞上。 唐夫人有点不好意思。 三皇妃倒是对唐夫人的马车熟得不得了,朝着马车方向笑了声:“这不是唐家的车吗?” 边上的孟夫人也看过来,想了下,上午好像是收到了唐府的帖子,因为招待三皇妃,一时没来得及回。 怎么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来了,这会儿她们正赶着出门呢。 出门去哪儿,自然是去安郡王府给安郡王妃请安啦。 三皇子以前被皇帝外派去过山东一带,正好就住在山东巡抚孟大人府上,足足住了有半年。 孟巡抚今年荣升做了京官,全家搬至京城,老朋友三皇子自然要让三皇妃过来拜访一下,不是下帖子让孟夫人过去,而是下帖子亲自过来。 屈尊移架,孟夫人收到帖子的时候有点惶恐,在山东她们老爷是老大,可是到了京城里,别的不说,随便一块砖头扔不过去都能砸死一个尚书郎——到处都是官老爷。 更何况是皇室的人了,孟夫人抱着烫手的帖子,跟孟老爷念叨着:“这恐怕不大合规矩吧?” 孟老爷也捋须犹豫:“要不,还是你备一份薄礼,让人送过去。至于见面的话,还是免了。” 理由很简单,女儿大选被送进了安郡王府。 虽然三皇子和他往日有交情,但是这个时候如果和三皇子来往过密,女儿在安郡王府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 孟老爷一辈子在官场打拼,深知他这一次高升不知道让多少京官红眼,这个时候就该低调行事。 想着让孟夫人明天称病,闭门不见来客。 话还没说出来,一封安郡王府的信送了进来。 拆开一看,就是宝贝女儿的亲笔。 上头先是问父母好,又说自己在郡王府过得好,王妃王爷都没有为难她(连面都没见着,何谈为难。) 但是—— 看到但是的时候,老两口顿时胸口一窒。 但是有个唐庶妃,好大的脸面,孟氏一肚子的怨气全都撒在这封信上了,夸大其词地痛斥了唐婉各种恶行为,例如强占屋子,例如强占她家丫鬟提的热水了,例如胁迫她去给王妃请安啦。 人就是这么奇怪,王妃圣宠优渥,但是孟氏不记恨,因为太遥远了,光是王妃的母族就曜眼得让孟氏不敢直视,更何况她还顶着王妃的头衔。 比你优秀一点点你会嫉妒,但是等比你优秀太多,你就只能仰视了。 孟氏没有见过范宜襄,只听说过。 比如,很简单一件小事,听说王妃想吃鹅肉,王爷就让人用二十八种方法做鹅肉,炖、剪、蒸、煮、炸、烤.... 王妃还有专门的小灶,只专门给她做饭的嬷嬷,他们那个小灶的人的数量甚至都比府上膳房里的人还多。 她还没有能够达到可以嫉恨王妃的修为。 唐婉就不同了。 她们是平级的,而且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起生活。 突然一天,王爷派了个嬷嬷过来伺候她,还赏了好些漂亮衣服过来。 孟氏坐不住了,本来就讨厌唐婉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样一来,就萌生了嫉妒,简直恨死她了。 孟老爷气得吹胡子,一把拍下信:“唐家是个什么玩意!”屁大点的官,还敢在那里耀武扬威,明天要找机会参他们一本。 孟氏关注点完全不一样:按照女儿的意思,是连郡爷的面都还没见上啊?难怪被人欺负了。 这不行,必须要得到郡爷的恩宠啊,只有得到了宠爱才能不被人欺负。 皇妃未免也太不是抬举了吧?如今郡王府上就一个孩子,她还霸占着郡王爷,真是不懂事。 两个人虽然思维方式都不一样,但是起点终点达成一致。 起点:为了女儿不受欺负。 终点:赶紧结交朝臣(命妇),尽快在京中把根基扎稳。 孟大人额外加一点:朝堂上多给唐家父子俩使点绊子。 孟夫人决定接受三皇妃的上门拜访,第二天回了帖子,第三天三皇妃带着重礼上门了。 其实三皇妃前来的目的很简单,三皇子礼贤下士,总是摆着一副我很善良、我很亲民的脸,和朝中大臣们打感情牌,和孟老爷是旧相识,那就让王妃过来简单问候一下吧。 用过几盏茶,两方寒暄过后,三皇妃就看出来了,关怀问道:“夫人是尚未适应京中气候么?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孟夫人叹了声:“劳王妃挂心,臣妇只是有些挂心女儿。” 三皇妃神色微变,心突突地跳着:终于说到正题了。 “正好呢,上回安郡王府给小公子摆的洗三,郡爷身子不好没能去成,我还没去正经儿拜会过四弟妹,也没能瞧见小侄子。”三皇妃惋惜地摇了摇头。 孟夫人眼睛顿时聚满了光,仰着头望向三皇妃:“臣妇怕是不好随行。”她也没下帖子啊。 而且她的身份,贸然上府拜见,似乎不大妥当。 三皇妃笑:“这有什么,你刚入京来,和安郡王又算是有了一一层亲戚关系,你去才正好呢。”说完伸手在孟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宽慰。 孟夫人有些动摇了,三皇妃说好,那就是好了,她太想见女儿一面,很多话,信里还是说不清的。 而且,她也想趁机在王妃面前好生敲打一下,她不能明着替女儿说话,但是得提醒一下王妃,你耍手段玩心机,这么一天天霸着王爷,那就是在拿子嗣开玩笑,这就是善妒。 刚才三皇妃也说了,她们家和安郡王府如今也算是有了这么一层亲戚关系,那她也算是半个长辈了,说句这个话不算过分吧? 女人要是得了个嫉妒的名声,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要是她知道范家大姑娘往日在京中的名声,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孟夫人打定主意,让人备了厚礼,两秉玉如意,价值数百金,难得整块玉都十分通透。 在这方面,孟夫人一向都是大方的,为了女儿的幸福,多少银子都能舍得。 一出门,碰见唐夫人的车。 三皇妃过来打招呼,孟夫人想起那个唐庶妃,今天一大早收到唐家的帖子,一看就知道是唐侍郎在朝堂上受了老爷的气。 她不回,一半是因着招呼三皇妃,另一半就是故意压着,晾她几天,也叫你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自己害怕去吧。 这会儿见着人,不管是否情愿,还是跟在三皇妃身后过来寒暄。 三皇妃皮笑肉不笑地斜着凤眼,用鼻子出气道:“唐夫人大忙人啊,今儿怎么舍得在这儿露脸了?” 唐夫人再尴尬也要下车,深蹲行了个万福。 三皇妃笑:“哪里单得起这么大的礼。” 唐夫人自己站起来,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张处变不惊的笑脸,谦和有礼道:“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呢?” 三皇妃道:“正好,去安郡王府坐坐,唐夫人一起?” 唐夫人笑:“我就免了吧,既然孟夫人今天有事外出,那我改日再来拜访。”朝她行了个寻常的礼节,孟夫人只好回礼:“那咱们改日再见。” 唐夫人转身上车,郑嬷嬷问道:“夫人不想去瞧瞧姑娘吗?” 唐夫人叹了声:“去了也见不着。” 郑嬷嬷面露疑惑,却不敢再问,递了杯茶过来,唐夫人热得鼻尖冒汗,推开茶杯:“太烫了。” 等了一会儿,唐夫人让郑嬷嬷掀开帘子,三皇妃她们的车已经驶了半条街了,才道:“走吧。” 临走前,最后又望了一眼那高高悬挂的鎏金烫字匾额,硕大的两个“孟府”。 不知道以后,又会挂上哪家的匾额呢? 第86章 </script> 晚上陆澈回来,范宜襄抱着陆畅在榻上坐着,儿子这会儿正精神,两只腿一直在胡乱地蹬,正踹在他娘亲的胸口上。 陆澈坐过来,伸手把儿子抱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不许踹你娘亲。” 范宜襄又坐了一会儿,突然惊神,手忙脚乱地四处乱找,嘴上说着:“小公子呢?” 一抬头,父子两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瞧。 又犯二了,好丢人。 陆澈把儿子交给方嬷嬷让抱到隔壁去,继续坐回她边上,伸手去解她的领口的扣子,范宜襄还是有点愣神,双眼放空,胸口一阵凉意,外头的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解开了,露出里头几乎半透明的薄纱似的肚兜,上头还盖着一只大手。 陆澈的手故意往下按了按,她疼得嘶了口气。 陆澈皱眉,干脆一把揭了肚兜,范宜襄抓住他的手,陆澈有些不高兴:“怎么就由着他这么踹。”上面都有好几块淤青了。 范宜襄听了也低头去看,这下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可不是,上头斑斑勃勃全是淤青。 丑死了。 她双手抱胸。 陆澈站起来,也不叫人进来,起身自己去找来一瓶细长脖子的白玉瓷瓶,把药倒到掌心里,先搓热,把药搓化了,抬手把她护在上头的爪子打掉,把药按上去。 来回几次,他动作一点都不轻柔,简直就是粗暴。 范宜襄疼得连连嘶气,他忍不住伸手在上面掐了一下,底下嘶气的那个人声音跟着就变了。 低头看,一张俏脸通红。 陆澈不给她好脸,怒道:“知道痛了?” 再去看掌心,又有奶流出来了。 真是... 屋子里的人早就知趣退了出去,他顺势低下头。 .... 挨个儿吸了一会儿,就把她压倒躺在了榻上,伸手把轻薄的裙子也褪了下来。 托着她的腰缓缓动:“今天受委屈了?” 范宜襄刚进入状态,身子慢慢热了起来,被他一句话勾回来:“没有。”她没受委屈,还给人委屈受了。 就算这样,心里还是不舒服。 陆澈没再继续问,低头含住她的唇,细细碎碎地亲着,亲了一会儿她的舌就探出来了,慢悠悠地回应他。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了喘息声。 青芽在外头端着茶要送进来,老远瞧见门紧紧地掩着,就顺势托着茶盘进了隔壁厢房。 方嬷嬷正坐在床边做针线活,小公子躺在床上,四肢摊开睡得香喷喷。 方嬷嬷穿了半天的针,努力对着窗外采光好的放心,还是老眼昏花那是穿不准,青芽放下茶盘,笑着接过来,先用嘴巴抿一下线头,两只手一撮,往针眼里一戳,齐活儿。 方嬷嬷笑:“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小姑娘。” 青芽笑:“嬷嬷在做什么?” 方嬷嬷道:“还是肚兜,夜里热,小公子这儿又不能放冰山,穿少了怕凉着,穿多了又要热着,我多几身。” “不是做了好多了吗?” 方嬷嬷笑:“这你就不懂,小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可快了。” 青芽还要继续讨教问题,就听得隔壁正屋里传来“哐啷”一声,瓷器摔碎的动静。 两个人都惊了一跳,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青芽站起来要往隔壁去。 方嬷嬷拉住她摇了摇头:“再等等。” 青芽还是不放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隔壁,小心地去听里头的动静。 她是范家出来的人,年纪又轻,可不能让夫人受了委屈。 万一夫人一个不小心惹怒了爷,爷动手打夫人可怎么办。 她是一万个不愿意。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又传来的喘息声,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听得青芽耳根发红,转身又回了隔壁。 惊奇地对方嬷嬷叹服:“嬷嬷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嬷嬷笑:“主子们闹着玩呢。” 青芽叹息:“那怎么才能知道主子们是真的吵上了,还是闹着玩啊?” “这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要是一句话说得清,我也不用活这么大岁数了。”方嬷嬷咬断线头,料子是用的藕粉色,两层棉布缝的,边上也是用一层粉蓝色的棉布做镶边,最后一个边缝好就算完工了。 方嬷嬷举起来摊开在半空中比了比,点了点头。 青芽知道,嬷嬷点头的意思就是:这个做的还算不错。 真是神,都不用对着小公子身上比量,随便一看就能知道尺寸。 方嬷嬷道:“这个也是巧路,你做多了,看多了,哪一天自然就误了。” 青芽头点的心悦诚服,捧了杯茶给她递过去,方嬷嬷也是有心教她,爽快地接过喝了一口,拿着手里的小肚兜道:“就好比这个,光是添颜色就是他的门道,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唐庶妃送过来的小衣么?” “正红色。” 方嬷嬷冷笑一声:“亏得她舍得下血本,那颜色极正,料子也是极好的绸面,亏得她是做给小公子的,要是送给咱家夫人,倒没地儿挑她错去。” 方嬷嬷看她疑惑,笑道:“你是年轻,不知道这个,小孩子眼开生出来没多久,身上好多地方都还长得齐全,得一点点养,一点点地长,好比这上身的料子,我挑的就是粉的、浅的色儿,颜色太艳了太深了,小公子看着伤眼睛。” 青芽恍然大悟。 方嬷嬷呸一口:“毛都没长齐就学着来巴结人,亏了那块好料子!” 两个人头碰头坐着,怕吵着榻上睡得小公子,声音都压得极低。 青芽发现,就算这便方嬷嬷专心地在和她说话,注意却都一直落在床上的小公子那儿,她光是听都容易入迷,一时忘了小公子。 嬷嬷实在是能耐人。 她心悦诚服。 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今天白天的事儿。 青芽皱眉:“那个孟夫人也太拿自己当脸了。” 方嬷嬷心疼夫人:“可不是,当初连老夫人都没处儿说咱家夫人,如今哪里轮得到她。” 青芽不知道郭氏的事儿,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夫人受这气,往日在范家,哪个敢和夫人说这话,只有叉出去打烂身子的下场。 “夫人定然心里不舒坦了。”难怪等送走了那一帮人,夫人就把她们都支了出去,自己在里头抱着小公子坐着。 青芽想着夫人的样子,都快心疼死了。 她十九了,比夫人大两岁,看夫人的样子总能想到小时候的妹妹,一点小事就能乐上半天,当然,这个想法她只敢憋在心里,要是说出来,那就是不敬主子。 她照顾不了妹妹,那就拼死伺候主子,把夫人当做是妹妹,全心全意掏空心窝子去伺候,当是给自己和妹妹积德了。 方嬷嬷叹了声:“我还真不知道咱们主子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说她心大吧,知道府里多了三个庶妃的时候,那张小脸,青得都跟年画里的门神似的。 这是夫人自己说的,她把人都赶了出去之后,自个儿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要抱着小公子去后花园里玩,散散心嘛,出门前一照镜子,就见夫人握着镜子的手一抖:“我的脸怎么黑得跟个门神似的啊。” 然后风风火火地让人取了胭脂眉笔描唇画眉,折腾了好一阵子,怕脸上的胭脂沾到小公子不好,又让打了清水洗过,素面朝天地去了后花园。 这是忘了庶妃那码事儿了? 青芽道:“没事,管她来的是什么鬼蛇牛神,我都站在前头替夫人全都给挡了。” 方嬷嬷笑:“你瞎起什么劲儿,自有姑爷在上头护着呢。” 隔壁那边传传来陆澈的声音,是要叫水了。 方嬷嬷看了眼桌上摆的滴漏,点点头,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夫人能给小公子再添个弟弟妹妹呢? 青芽和其他三个丫鬟捧着热水进去,迎面只看到爷自己坐在榻上,身后帐子被掖得严严实实,里面什么光景一点看不到,爷身上披着件衣服,里面什么也没穿,露出半截肩膀。 青芽一眼没多看,把水盆毛巾放下。 陆澈在上头说道:“放下就出去,今天不用你们伺候。” 一行人鱼贯出去。 青芽发现另外三个丫鬟脸蛋全都是红的,方嬷嬷看她们全都出来了,就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一眼扫过去,扬起手挨个儿赏了嘴巴:“不要脸的蹄子!脑子里尽想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要是有什么别的念头,趁早给我把心死了,回头闹出事儿来,你全家都得死!” 方嬷嬷话骂得难听,其中一个丫鬟也是挂不住,顶了一句:“要真闹出事儿来,也轮不着嬷嬷在这儿说我了。” 说完转身就跑了。 等方嬷嬷反应过来,人早就没影了。 青芽道:“等她回来,非撕烂她的嘴!” 方嬷嬷摇头:“她回不来了。” 阿禄听着动静,早就带人去了。 自那天,杂役房又多了个干苦力的小丫鬟,一开始进去的时候还有几分姿色,听说原来是夫人园子里的,手脚不干净就被发落来这儿了。 每个地方都会有各自阵营拉帮结派,紫玉过去之后自然就遭到了欺负和排挤,杂役房的下人睡得都是通铺,很容易晚上没地儿睡也没被子盖。 这天晚上紫玉又没又地方睡觉,她就蹲在墙角打盹儿,打算这么将就着对付一夜。 旁边探过来一个脑袋:“小云,听说你以前是在夫人园子里当差?” 小云是紫玉被卖过来的时候人牙婆子起的名,紫玉是夫人赏的,现在被赶出来,名字自然得还回去,那就还叫小云。 小云来之前吃了通板子,她就坏在这张嘴上,论心思,她还没有那两个活泛呢,她们偷偷在脖子根儿抹香露,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这回吃了亏,死也不敢乱说话了。 那人哄了她半天,一句话才不耐烦道:“原来是个傻子!难怪被赶出来了。” 小云忍不住:“你才傻子!” 茗香乐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往她怀里塞了个窝窝头:“我偷偷藏着的,见着你晚上没有用。” 小云正饿的烧心,接过来三两下就吃光了。 茗香含笑看着她吃完,小云疑惑道:“姐姐待我这么好做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不过很遗憾,没有以后了。 第二天就有人把两个人咬耳朵的事儿传给了阿禄,阿禄请示过方嬷嬷,都不用让主子知道。 两个人就被卖了出去。 临出府前,小云还是不明白,她已经挨了板子了,也乖乖地一句闲话都不说了,每天任劳任怨地干活儿,洗不完的衣服,打不完的井水,为什么突然有一天她就被人赶了出去呢? 还说回那天,陆澈叫完水让人都出去了,才转身掀开帘子一角,无奈道:“出来吧。” 里头的人云鬓低垂,双腮夹红,朱唇鲜嫩,整个身子都裹在薄薄的衾被里,毛毛虫似的挪过来。 陆澈发笑,还是低头在她唇上尝了一口,才道:“还舍不得出来?” 想到刚才,范宜襄整个人都不太好,刚才动静太大了,他抱着她一番胡闹,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闹到了地上。 好在上面铺着毯子,又是大夏天的才没事。 还掀翻了旁边的案几,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砸的粉碎。 她吓了一大跳,身子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正顶着他的陆澈被她这么一收,一下没反应过来就去了。 他愣是半天没回神过来。 看到下面的襄儿咬着唇浑身还在发颤,就知道她还没到,只好把手伸下去帮了一把。 这么一来,他又起来了。 顺势再来了一次。 真是把她羞坏了。 这次完了之后范宜襄就藏进被子里都不肯理他了。 两个人闹得浑身大汗,被子上也是一塌糊涂,不理他也得清洗,他只好亲自下去叫人来。 又不想让人看见襄儿这副模样,他只能亲手“伺候”她了。 范宜襄知道,让他伺候无异于在摸老虎屁股,虽然好像被摸的是她,但是惹毛的肯定是陆澈。 由着他上摸摸,下揉揉,范宜襄一把抓过毛巾:“爷,我自己来。” 陆澈看着她笑:“这会儿才想自己来?”对着她的唇亲下去:“晚了!” 两个人一直闹到月上时分。 还是隔壁的陆畅哇哇大哭,陆澈才彻底停止了上下胡闹的手,给她穿上衣服,拍拍她的手:“该喂奶了。” 范宜襄泪流:奶都被你喝光了.... 喂过儿子,两个人吃过晚膳,陆澈雷打不动还是去练字,今天写的楷书。 范宜襄抱着儿子,揉着腰走过来,两条腿还有点发颤,但是她现在不走,明天估计酸的更厉害。 大人小人一起盯着陆澈写的字。 陆畅现在已经可以伸手抓东西了,他喜欢什么就把手往前一抓,表示:这个玩意儿老子看上了。 比如现在,他一把揪住了桌上的砚台,抱在怀里玩。 范宜襄惊喜地望着他。 陆澈写完手里的字,抬头看她们娘儿俩,好奇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哦,是儿子抓了砚台。 民间总有抓周一说,抓着什么,以后小孩子就会往什么方向发展。 那儿子抓了个砚台,襄儿以为儿子往后就要向读书人的方向发展? 陆澈连连摇头,读书人不好。 这有什么高兴的。 他不是瞧不起读书人,只是不想让孩子为了功名利禄而读书,那些寒门生,能中举上榜的,其中一大半都是书呆子,骂骂人还行,别的都不行。 当然,他不像皇帝那样一棒子把人打死,其中能人还是不少。 他只是想告诉襄儿,读书人没什么好的,读书只是一个人成才的必学,而非唯一所学,他的儿子读书是为了拓宽心胸,见识世界,通晓古人,他不能亲自去了解感受的东西,譬如古人古迹、天文理学、再譬如黄河灾情,他可以从书中去了解。 但是如果像读书人那样去啃书本,实在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他少年从军,书是一直没落下的。 后来一阵子没仗可打,跟着郭氏随父亲来了一趟京中,郭氏也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什么消息,整日里逼着他背书默文,在他看来,那个教书先生的墨水还不如他。 死记硬背,有什么出息? 他本就不喜这样的方式,而且他在军中,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读书练字的光阴都是挤出来的,要是通篇都要这么去背,简直事倍功半,愚蠢。 先生却说他不用功。 那些日子,险些让他恨透了读书。 他摇摇头,放空的两眼眼神又慢慢聚拢,陆畅满手沾得墨水,襄儿也不管,由着他在她身上乱抹。 他正想着该怎么和她说读书人这个问题。 范宜襄兴高采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爷,陆畅的力气好大啊!” 陆澈:⊙o⊙ 半天下来,襄儿是因为这个高兴? 伸手把砚台接过来掂了掂,半斤的样子,在众多砚台里这个算是最轻的,不过对于陆畅来说还是重。 这算什么。 陆澈不以为然,把儿子从她怀里接过来抱着掂了掂,就察觉出不一般了,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才多重一点的小人,竟然拿起那么重的砚台。 伸手在陆畅傻乎乎的胖脸上拧了一下,陆畅很少被爹爹抱,他似乎很崇拜这个说话声音比屋子里其他人都要磁性一些,也别其他人都要高一些的人,脸蛋被拧了也不生气,反而支着两只胳膊哇哇哇地叫:“抱!抱!抱!” 现在陆畅唯一会说的就是这个字。 陆澈就“喔喔喔”地,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哄他:“爹爹抱着你呢。”又对襄儿道:“我抱着他呢,他怎么还要抱。” “他就会说这个,不管要什么都说抱。” 陆澈又在儿子脸上掐了一下:“畅儿真聪明。” 第87章 </script> 抱了一会儿,陆畅嫌他抱得不舒服,拧巴着身子从反方向回头看范宜襄,还是要娘亲抱。 陆澈疑惑地看着范宜襄:“他这是要做什么?” “要我抱啊。”她伸手接过去。 陆澈等把儿子递给他,连连摇头:“刚才还说他聪明,看来还是随了娘。”要抱直接转身就是,非得从另外一个方向拧巴着身子,胖嘟嘟的整个人都能拧成麻花。 范宜襄噘嘴,陆澈看她身上反正都沾了墨汁,也不差这一下,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她脸上点了点。 “爷!”范宜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可怜她抱着个胖娃娃,腾不出手来反击,由着他画了好几道。 陆澈盯着她的脸,兀自发了会儿笑,等笑够了,才让人进来给她打水洗脸。 洗漱中,范宜襄是不敢再让陆澈伺候她了,又要玩火。 这回轮到她,已经洗过澡了,现在就只要擦擦身子,陆澈敞着袍子坐在床边,张开两只手让她给他擦。 又摸到他的腰上,掐了一把上头的肉,陆澈瞪她一眼,她把手缩了回去。 吹了灯拉上帐子,范宜襄被陆澈拉在怀里,两个人一并躺下。 静了片刻。 “爷,你现在都不打拳了吗?” 陆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偏头看了她一眼:“早晨起来会练。” 这种东西是一辈子都不能丢的。 “哦。”感觉没有晚上有效果啊,她的手又摸到他腰上。 “小捣蛋。”陆澈在她唇上亲一口:“又想要了?” 才不是。 她拧了拧身子换了个姿势,陆澈道:“怎么了?这么躺着不舒服?” “不是,怕把爷给压到。”他晚上不打拳了,她总有一种疏于锻炼的感觉。 好像自己是奸妃,害得他不务正业。 以后他当了皇帝,会不会因为这个被群臣□□啊? 陆澈笑:“你家爷还没有这么经不起压。”说完一把揽住她的腰,让她整个人压在身上,襄儿身上软软的,抱在怀里舒服得很,他还掂了掂:“再抱一个襄襄都没事。” 范宜襄以为他逞能,故意卯足劲儿在他身上压了一会儿,他还是脸不红气不喘,而且还一脸惬意。 她还是不信,试探问道:“爷,要不...咱们晚膳后就不吃甜点了?” “怎么了?”你很爱吃啊。 而且,陆澈觉得她还是太瘦,之前吃的全补在儿子身上了,光饭后点心还不够,还想给她加一餐宵夜。 不过又怕她积食,想了想还是算了。 范宜襄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陆澈总算明白了,不是她不吃,是不让他吃了。 是嫌他抢了她的吃的? 晚膳后上的甜点他基本不吃。 他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其中什么缘故,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呀,成天尽琢磨这些没用的,都不知道你这颗脑子是怎么长的。”该想的不想,别的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大堆。 范宜襄泪流:她这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啊。 陆澈比他大九岁,现在她十七,陆澈二十六,不去想还好,这么一比顿时觉得好恐怖。 她十七岁,竟然有了个儿子? 她凌乱了一会儿,继续思考陆澈的身体问题。 他这么不锻炼地吃下去会不会变成中年大叔,她觉得也挺好了,中年大叔也不错很暖啊。 就是怕对身体不好,一个人运动惯了,早年他又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不锻炼都是锻炼。 大毛病是没有,但是胃不好,时不时会痛一次,现在突然这么歇下来,她真的担心。 伸手圈住他的腰抱了抱,也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陆澈由着她闹,过了一会儿,她又让他把寝衣脱下来,跟着跳下床去,找了件他春天穿的中衣,摆在案几上比对。 他当季的衣服都是现量现做的,这么一比就能看出来。 结果的出来的结论是——陆澈瘦了。 夏衣比春衣腰身稍窄。 她简直不能相信她的手感。 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肩膀上附上一只暖烘烘的大手,被扒得精光的陆澈从床上下来,就站在她身后看她在摆弄什么。 闹半天他也明白了,脸色一黑:这是嫌爷长肉了? “爷,明天让杜太医来给你看看吧。”她实在不敢相信,总觉得他现在的作息不胖反瘦,有点诡异。 “叫他来做什么,不用。”陆澈拉着她躺下。 范宜襄不依,这件事情很严肃。 抱着他的胳膊:“爷,等杜太医来了,也可以给我把把脉,最近我夜里总睡不踏实。” 我看你睡得很踏实。 陆澈低头看她,总觉得她不大对劲,为什么一直研究他的身体。 而且还有一点,今天在床上,襄儿似乎比往日要放得开一些,由着他放纵。 襄儿虽然喜欢小打小闹小情趣的,但是真来了,一会儿就求饶,小腰软的很。 稍微折腾一会儿他就舍不得。 今天他是折腾狠了,她一点没推拒的意思。 静了一会儿,还是打算问她白天的事:“三皇妃和孟夫人来过了?” 他已经听方嬷嬷学了一遍,不想跟襄儿提,是不想再提一遍,让她想起来又不高兴。 可是现在这事儿成了症结,那就不得不提了。 方嬷嬷说是一回事,他得看襄儿怎么说。 范宜襄吸了吸鼻子,叹了声:“还是叫爷给瞧出来了。” 陆澈抬手给她拢了拢头发:“说吧,爷听着,谁给你委屈受了,爷都给你出气。” 范宜襄被这句话治愈了,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使劲儿蹭:“我没受委屈啊,就是有一点点不高兴而已。”不过陆澈的这句话让她满肚子的不高兴都烟消云散了。 你们就酸去吧,她就要霸着陆澈,谁也不让,要孩子,她给他生!以后生他一窝去。 其实孟夫人和三皇妃絮絮叨叨坐那儿说了一大堆话,也就生孩子这一点稍微刺了一下范宜襄。 她捧着酸梅汤在那儿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玩,她们说,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倒是不想出来见她们,可是这回儿躲了还有下回,回回都躲,那就是个陆澈添麻烦了,干脆一次出来解决,一了百了。 她们爱说什么就当她们是两头猪在叫。 范宜襄想好了,坐姿也就更随意了,喝完酸梅汤开了胃,想吃点咸的,就让上了搽酥饼,还笑呵呵地问那二位:“要不要来点?” 孟夫人正说的口干舌燥,看她一点没听进去,不免恼火:“王妃请顾全大局啊。” 范宜襄脸色变了变,毫不客气地刺了回去:“我顾不顾全大局,也轮不着你来多话吧?” 言外之意是:你算个什么东西? 孟夫人张了张嘴,心里骂道:这个王妃怎么这么不开窍呢? 她这可是为她好啊,王府现在子嗣凋零,还不知道外头人都怎么说她呢,她虽有私心为女儿求宠,可方才说的话都是站在王妃的角度去说的啊。 实在是顽固不化,偏头向三皇妃求助。 谁料到三皇妃脸色也不大好。 三皇妃带孟夫人过来,只是想恶心一下范宜襄,毕竟很久之前那一次,想恶心没恶心了。 尤其是她现在还生了孩子,还是个小公子。 三皇妃气到不行,现在三皇子还很宠爱那个女奴,就是那个从陆澈府上被赶出来的刘氏,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勾得三皇子天天歇在那儿。 现在刘氏哄得三皇子高兴,还有了身孕,她一时半会儿动不得,气全都落在了范宜襄身上。 我不高兴,你也甭想好过。 那就拿你们府上的庶妃来恶心恶心你吧,你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吗?那我就把她母亲带过来,刺刺你的眼! 可是孟夫人一番话说下来,不小心把三皇妃也刺了。 谁不知道她无子。 三皇子儿子一大堆,可惜都不是嫡出,她也不稀得替别人养,那一堆都不值钱。 来之前,三皇妃把孟夫人当做盟友,此刻就已经和范宜襄同仇敌忾了。 她说出来的话就比范宜襄厉害多了:“四弟妹别见怪,孟夫人从外地搬至京城时日不长,还未看清自己的身份,难免言语上有些欠妥当。” 孟夫人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三皇妃。 三皇妃鼻子哼了一声,挪开了眼,不和她对视。 孟夫人满脸都是羞耻。 范宜襄呵呵两声,你们聊。 孟夫人不敢再拿子嗣说事,客套了几句就说想见见女儿孟氏。 范宜襄想拒绝,正在肚子里酝酿措辞。 三皇妃此刻突然很反感看到小老婆,她很后悔带孟夫人过来,明明原意就是看中她是孟氏的母亲,可是现在却总觉得是拿她打自己的脸。 孟夫人每说一句话,都觉得是在羞辱她。 她此刻认为同为王妃的范宜襄,和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主动替范宜襄解围道:“孟庶妃是什么身份,怕是还不够格来给孟夫人请安,等日后提了位份再说吧。” 这样两边都刺到了,三皇妃说完这句话,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范宜襄也微笑着:提位份?下辈子吧! 谈崩了,一齐来的盟友闹意见,范宜襄也不愿意和她们任何一方结盟打口水仗,简直浪费她的时间。 就好比是猪在那儿冲你叫,别人让你别搭理,你非得冲上去和它对骂,就算你把它骂退了,它也拱得你一身臭。 临走前,三皇妃觉得不够解气,亲热地拍了拍范宜襄的手:“四弟妹别送了,嫂子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范宜襄微笑,不让送还有话要说。 她觉得三皇妃脑子一直处于不清楚状态。 但是三皇妃最后一句话成功刺激到了她:“四弟比不得我们家那个,我现在虽然无所出,好歹园子里的公子们也不少,随便抱一个过来也算不得什么,四弟年纪也不轻了,里头的轻重,四弟妹好生掂量掂量吧。” 范宜襄微笑:“四爷是比不得三殿下,四爷有嫡出的儿子,不用我去抱别人生的孩子当做嫡出来养。” 三皇妃脸色一白:“你大胆!”竟然敢羞辱我!简直目无尊卑!抬手要打范宜襄。 范宜襄默默后退几步,避开了她的掌风。 阿禄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弓着腰,阴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道:“三皇妃,您请吧。” 三皇妃是走了,留下范宜襄心里不好受,抱着儿子坐在榻上发愣。 她说的其他的都是鬼扯,但是这一点还这没错。 二十六岁的陆澈,刚刚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其实放在现代是很正常的事儿,可是套上这样一个大环境,尤其她还知道以后他会登上帝位。 放在所有的皇子中,这简直算的上是一件恐怖的事。 子嗣空虚,对于一个正在积极参与储君之位争夺的皇子而言,那就是致命一击,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争,但是这个确实可以成为竞争对手有力的武器。 也足以让他们去撼动君心。 储君的子嗣,也就是未来皇帝的子嗣,皇帝生儿子,这可就是属于国家大事了。 现在三皇妃来训导她,确实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范宜襄也明白,眼红呗,眼红陆澈为什么这么疼她。 等以后呢,陆澈的后宫就成了国家大事,他坐在上头,底下的随便一个朝臣都可以拿这个说话。 那个时候,她又该拿什么去趾高气昂地回击? 她感谢上苍,让她能够遇到这么美好的一个陆澈,他善良温柔自律严谨。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对他彻底敞开了心扉,如果面对着这样一个人还不动心,除非她的心是石头做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每当看到身边那些例子,薛氏的五皇子,范老爷...... 她总是会更爱陆澈,更珍惜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情谊。 当她揣着那样一份防备的心,在她最茫然、最惶恐的时候,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她,就是这一点一滴的时光,可能是他一句话,一个动作,无数句话,无数个动作,她早就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就不怕他了。 他会有很多孩子的,她会给他生很多孩子! 所以她才会这么关心陆澈童鞋的身体啊。 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了,陆澈一那么一瞬的愣神,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傻子,爷不和你生孩子,和谁生。”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襄儿让叫杜太医,是担心他生不了? 又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尽操心些没用的!爷身子好着呢。” 范宜襄决定明天早上和他一起早起,一来是看他是不是有锻炼,二来她也要开始锻炼了。 毕竟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光他健身也不行。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露出鱼肚白,阿喜就在外头压低声音喊了下:“爷?” 陆澈这一觉睡的沉,阿喜喊了两声都不见里头动静,正急得满头冒汗的时候,听见帐子里头爷的声音了。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刚起来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 范宜襄困得不行,但是她攒着心眼,一听到动静醒的比陆澈还快,阿喜叫了第一声她就惊醒了,叫第二声她怕自己坚持不住睡着,立马弹坐起来。 倒把睡得迷糊的陆澈吓了一跳。 他刚睁眼,反应还有点迟钝,迷糊地盯着襄儿看了一会儿,目光才渐渐聚拢。 范宜襄已经穿好上衣了,但还是困,坐回来扒在陆澈身上撒娇。 陆澈哭笑不得:“要是困就回去接着睡。” 她这样赖在他身上,他也不好让阿喜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只好扯开一边哄她,一边伸手去扯架子上的衣服。 两个人腻在一起,简单的朝服硬是穿了快有小半个时辰。 阿喜守在外头,时不时看看天色,他是真怕爷把时辰给耽搁了。 等爷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偷偷用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拽着爷的官袍。 阿喜瞧着就觉得肉疼,这官袍以前是第二天一早给爷端上来,后来爷嫌动静大,就让头一天夜里就熨好放在床头,也不用他们进去伺候,免得把夫人吵醒了。 这熨官服、朝服的事儿阿喜可从来不敢假手于人,每次都是亲力亲为,看到夫人把爷衣服的衣角捏的皱巴巴的,他就觉得自己实在瞎忙活。 陆澈笑得不行,打开她的手:“你再拽,爷这衣服可就没法穿出去了。” 范宜襄还理直气壮:“爷昨儿个说早上要练拳,哪儿有穿着朝服练拳的,一听就知道是诓我。” “怎么诓你,今天是哪个小捣蛋一早上闹爷,自己耽搁了爷的功夫,还先告起状来。” 两个人在外间坐下,阿喜赶紧出去传膳。 他是不想待在里头了,看着辣眼睛,干脆亲自跑一趟膳房,一路出了西园,老远见着角门外头一高一低跪着两个人。 阿禄跑过来跟他嘀咕了两句。 阿喜愣了下:“跪了一晚上?” 阿禄脸上也是惊奇,慎重地点了点头:“自打爷回了府,就一直搁那儿跪着了。” 阿喜搓搓手:“真把她能耐了,爷爷我现在忙着去给主子叫早膳,这事儿交给你了。” 阿禄等得就是这句话,麻利说了句:“喜哥哥您请好吧,待会儿等爷出来,绝对不让她俩碍了爷的眼。” “德行!”阿禄这张嘴是越来越甜了。 阿喜走过去的时候,还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跪在角落里的孟庶妃,叹了声:可怜一副好皮相。 怎么偏偏就生了一副不安生的心肠呢? 第88章 </script> 东北角的院子里,难得唐婉和季氏坐在一个屋子里喝茶闲聊。 季氏眼热唐婉身上穿的都是爷的赏赐,可是她现在没闲工夫酸这个,昨天孟氏突然就出去了,季氏胆子小,平时让小丫鬟去膳房提个膳,都要让和孟氏的小丫鬟结伴一起。 更别提让人专门去打听孟氏去哪儿了。 她瞎猜了一晚上,迷迷糊糊半夜醒过来,叫丫鬟掀开窗户的半个小角,看看东边的屋子有没有人。 小丫鬟道:“屋子里没点灯。” 那是回来了呢?还是没回来? 季氏辗转一晚,天一亮就往东厢房去,果然里头没人。 她顿觉通体冰凉。 孟氏得宠了。 唐婉得赏赐都没有孟氏得宠这件事给她震撼大。 她们一起参加大选,一起被挑来进了安郡王府,一起坐在骡车上回头看那座威严的宫墙。 她怎么就得宠了呢? 季氏其实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三个庶妃里头,明明她的姿色最出色,她父亲的官职也是最大的。 大家有事一块儿进的府,她怎么可以得宠呢。 她用的什么法子? 狐狸精惯会勾引人。 她脑子里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季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千万只蚊虫叮咬,她像是被人背叛了一样,虽然小姐妹间夜半私语,也会说:他日你若得了郡爷的垂怜,可千万不要忘了提携妹妹呢。 到底是玩笑话。 自家姐妹都有争风吃醋。 何况只是落难时勉强凑在一起取暖而已。 如果真的一日得宠,剩下那一个恐怕更多的是嫉妒和失落吧。 季氏装的就是这样的一颗心。 王妃独宠也罢,唐婉得赏也罢,可是孟氏不能得宠。 她得了宠,她只会恨她。 嫉妒她。 凭什么不是我? 唐婉看见她一张脸苍白,眼睛下面挂着乌青,坐立不安的模样,嗤笑了一声,把桌上的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妹妹还没用早膳吧,先垫吧两口。” 季氏不想吃,还是简单地用了几口。 她胆小怕生事,唐婉前些日子也得了爷的赏赐,她便和孟氏一起不知暗地里说了她的多少坏话,如今想来,若是当时教她听见了,那可怎么办? 孟氏是个性子率直的人,喜欢有话直说,嗓门清脆好听,骂起人来也十分利索。 好几次她骂得兴起,季氏害怕得都要拿手去捂她的嘴。 她说的那样大声,小院就这么大,唐婉听到了可怎么办。 孟氏笑:“季姐姐怕什么,她听见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得了次赏赐,到现在爷都还没宠幸她呢。 不过是个花架子。 她父亲的官职还没有她们二人的高呢。 她真不知道季氏怎么会这么怕唐婉。 孟氏对唐婉的不满,在孟老爷调任京中上任礼部尚书时,达到了巅峰。 昨天,孟氏正临窗在练字。 她听说郡爷膳后都会练字,她的字本身就不错,梅花小楷,自幼临帖,后来要进宫了,宫里人主张女子不识字,是怕女子干政祸乱朝堂,她就渐渐落下了。 现在重新捡回来,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但是练着练着,感觉也就慢慢找了回来。 她又临摹了十来张佛经,抬头看看外头的天色,正中央的日头已经西偏,到下午了。 搁了笔,打算小睡一觉。 小丫鬟出去去外头给她打水净手,孟氏有个习惯,从来不用冷水洗手洗脸,这么多天来,膳房也都知道了这个习惯。 孟氏在这个上头,从来不会舍不得花银子,从日常的膳食、热水,洗衣房衣物的清洗,都由她的小丫鬟打点过了。 多烧两桶热水而已,就有银子白拿,膳房里的人也就不短着她这个了。 小丫鬟照例提着桶出去,打完热水回来,给屋子里的孟氏还带了个消息:三皇妃和孟夫人来府上了。 孟氏一下站起来,眼眶红了,小丫鬟连忙安抚:“庶妃莫急,夫人才刚到,这会儿在前厅坐着,由王妃在招待。” 王妃...孟氏笑了声,终于舍得露面了。 她坐在椅子上凝眉失神了一会儿,王妃会为难母亲吗?母亲突然来,定是是收到前几天她送出去的信了。 她有些担心,又十分有底气,娘家人来了,有人来给她做主了! “庶妃?”小丫鬟喊了好几声,才把她的魂给喊了回来。 她看了眼小丫鬟,小丫鬟低头问道:“庶妃还要午睡吗?” 孟氏白了她一眼:“重新给我梳个头,再把今年刚做的夏衣拿来,就要那件绢纱的。” 母亲来了,肯定会见她的。 她一定要好生打扮打扮,王妃是生过孩子的了,生过孩子人最容易老,听说她也嫁过来一年快两年了,郡爷也看看腻了吧? 她年轻鲜活,身量又高挑,打扮好了往王妃跟前一站,定然能把她比下去。 屋子里一时就忙活开了,手忙脚乱地搬镜子、妆奁、绣墩。 孟氏住的东厢离唐婉的正屋挨着,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唐婉这边就能听见。 当初挑屋子的时候就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季氏胆小怕事,不成气候,孟氏跳脱,模样生得也不错,自然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惜... 唐婉现在是被李嬷嬷管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这会儿听到了声响,也没说什么,只是翻了翻眼皮:“尽知道瞎作妖!” 李嬷嬷门神一样立在她旁边:“这是孟庶妃的娘家人来了。” 唐婉眼睛微微一亮,抬了抬眼皮瞧了她一眼:“嬷嬷这是要我做什么?” “庶妃是明白人,可惜有些人就是脑子不开窍。” 唐婉心在滴血,为了做这个明白人,她可是吃尽了苦头。 忍不住拿手摸了摸身上的痱子,都是这些日子被捂出来的。 可见这个明白人也不好当啊。 看样子,这回轮到孟氏倒霉了。 她幸灾乐祸得有些激动,难得绽开了一个笑脸:“嬷嬷想要我怎么做?” 李嬷嬷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动厢房。 唐婉浑身骨头一冰,上回嬷嬷逼她反着穿衣服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叫了孟氏过来,她一进屋,就刺得唐婉有些睁不开眼。 她现在是看不得这些纱啊丝之类的料子,一见着浑身就发麻,但是不得不说,孟氏这身穿着很是出彩。 她肤色白,身量高,这一身绢纱金丝长裙非但没有把她的气质压下去,反而添了几分贵气。 脸上了妆,涂粉描眉,双腮晕红,往太阳底下那么一站,真是让人瞧得挪不开眼。 唐婉笑了声,站起来迎了她一把,还率先行了个姐妹间的礼仪。 “妹妹这身打扮真好看。” 孟氏敷衍地回了个礼,她来得不情愿,又心在曹营,面上面露了几分,唐婉看了也不在意,淡淡笑着:“一直都没能和妹妹好生说说话。” 孟氏不耐地点着头,不时伸着脖子朝外看,她总觉得这会儿功夫那边就会派人来请她过去。 “妹妹在看什么?” 孟氏说了句:“没什么。” 唐婉小口地喝着茶,随便扯些话题说着,大约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孟氏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蹲了蹲要走。 唐婉留住她道:“妹妹着急要往哪里去啊?” 孟氏站住脚,没回她,只是向她扔了个别多事的眼神。 “还是等着谁来请妹妹?” 唐婉接着道。 孟氏果然身子一震,像是被人说中了的模样。 唐婉笑了两声:“要真是这样,我劝妹妹还是歇了这份心思吧。” 孟氏见她猜出来了,也不隐瞒,眼波一横:“你就说风凉话吧。” 唐婉摇头:“荣郡王与咱家郡爷素来不和,你知道上回荣郡王妃一齐来府上拜会时,随行的那些个命妇如今是和下场吗?” “下场”两个字把孟氏唬住了,她猛地抬头看向唐婉。 唐婉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他们后来全都被罢.官.抄.家,流.放.下.监!” 唐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孟氏,孟氏两条腿都软了。 唐婉把她扔给边上的小丫鬟,转身回座位上坐着,面上的得意藏不住:“我要是妹妹,现在就脱簪净面,去王妃园子门口跪着请罪去。” 临走前,唐婉多嘴又说了一句:“听说这几天妹妹在抄佛经?” 孟氏双眼无神地看着她。 唐婉摇头叹息:“可惜,咱家郡爷不信佛。” 朝堂内廷都知道的事儿,倒不是只针对陆澈,那些喜好钻营、爱玩弄政治的文官们,没事最喜欢的就是研究每个王爷主子的喜恶,拉帮结派是他们的一大乐趣。 今天给谁送个礼,明天帮谁解决个什么人。 其中千万不能出岔子,好比二皇子喜欢收集石头,上回在宫里头因为黑曜石一事儿,被皇帝发配去赈灾,那个黑曜石就是朝中的某位文官送的。 他喜欢石头,你不知道,非但没送石头,反而千挑万选给人送过去一副山水名画,或是古董花瓶。 花了大价钱,可人家二皇子肯定不会觉得你情操高雅,甚至还会认为:你在故意讽刺我?讽刺我的情趣? 投其所好才能讨得欢心。 陆澈不信佛,自然也就不念经、不烧香、不供庙,本来不是一件大事。但重点是——信佛的皇帝对不信佛的陆澈照宠不误,该重用接着重用,那他的这样一个小小的习惯,就不算是小习惯了。 安郡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京城都传遍了,现在安郡王是个大红人,谁都忙着巴结,可是谁也不会蠢到给安郡王送一叠佛经。 除了孟氏。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屋子,书桌上的窗户半掩着,恰好有风吹过来,把桌上摆的那叠厚厚的佛经吹得满屋都是。 都是她亲手抄录的。 小丫鬟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赶紧满屋子乱窜去捡那些乱飞的纸张,跑了一身汗可算都一一捡了回来。 孟氏伸手把那一叠厚厚的纸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把毛躁的边边角角抚平,眼睛望着窗外失神。 宫里人都信佛,这是入宫前父亲花重金,千辛万苦才打听来的消息。 到头来却反被聪明误。 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 小丫鬟探身低问:“庶妃,咱们还等老夫人吗?” 孟氏抬手摘下了头顶的步摇,上头的玉坠压得她脑仁儿发疼,摇着头道:“你去取个火盆来。” 小丫鬟猜到了她的意图:“这可都是庶妃您的心血啊!” 不受人待见的心血,留下来有什么用。 “都烧了吧。”孟氏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等把手里的佛经烧成了灰烬,她让小丫鬟灭了火,把灰烬埋进了土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不甘心。 “你去外头问问,问清楚,平日里郡爷都是从哪个门回来,你就去那儿守着,等爷回了,你就替我拦下他。” 小丫鬟脸色一白。 孟氏摇摇头,发现自己又说蠢话了,她什么身份,让小丫鬟把爷拦下来,郡爷能来见她? 她坐在窗台前又发了一阵楞,突然想起来那天和季氏两个人躲在被窝里说的话。 她说:“你见过爷吗?你说郡爷到底长什么样子呀?” 季氏红着脸摇头。 孟氏脸色也有些发热:“听说郡爷以前是个将军呢,一定很英勇。” 季氏吓白了一张脸:“听说当将军杀了很多人,白袍子都能被血染红!” 孟氏笑:“谁打仗穿白袍子上战场啊!” 可是脑子里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个白衣将军的模样,郡爷还年轻,后院只有王妃生了子嗣,那是他的夫君,她以后要依赖的人,她以后也会为他生儿育女。 她盼着他的宠幸,盼着哪一天有教导嬷嬷过来传话,告诉她:今天郡爷来你屋子里歇息。 她听说郡爷喜欢写字,饭后都要练字,她就把荒废多年的习惯重新捡起来。 只要郡爷见上她一面,她就一定有把握让郡爷喜欢上她。 王妃老了,又生过孩子。 郡爷早就腻了。 郡爷需要她们这样鲜活而又年轻的女孩。 那她就搏一搏吧! “还是按我刚才的话,郡爷若是回来了,你无须拦下郡爷,只过来告诉我就是。”孟氏对小丫鬟道。 小丫鬟不敢多问,领命就去了。 今天郡爷回来的比往常都早,差不多是三皇妃和孟夫人前脚刚走没多久,郡王爷的马就进府了。 小丫鬟躲在雕梁大柱子后头,偷偷探出脑袋去瞧。 这是她都一会瞧见郡爷,她只瞧了一眼就飞快地把头低了下去,等郡爷的马走远了,才按住狂跳的心,飞奔回去给孟氏回话。 “奴才...奴才就瞧着爷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官服...骑着马...”她红着脸说。 孟氏又惊又喜:“你真的瞧见爷了?爷瞧见你了吗?问你话了吗?”抓着小丫鬟的手,攥得她手腕都疼了:“她知道你是哪个屋子的吗?” “郡爷...骑在马上,走得急,奴才就瞧了个背影...” 孟氏惋惜地叹了口气:“你瞧见了爷是往哪里去了吗?”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奴才瞧着...爷好像是往西园去了。” 孟氏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淡了不少,松开了握着小丫鬟的双手:“重新给我梳个头发,再去打水过来给我重新洗漱。” “庶妃还是梳往日和季庶妃一起的头型吗?” “今天换一个。”孟氏对着铜镜里的那个人微微抿嘴,露出一丝微笑:“梳一个偏髻吧。” 陆澈不是直接去的西园,先去书房换过衣服,洗漱过才往西园去。 他一过去襄儿肯定就要往他怀里蹭,也不管有没有换衣服,他在外头走一天,又骑了马,一身的味儿,到时候闹得她身上有味了,两个人又要重新洗漱,太麻烦。 还不如先换再过去,陆澈早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头一回他这样过去,襄儿看他已经换了衣服,先是一脸惊讶,接着变成了委屈,问她怎么了还不肯说。 背对着他,贴着墙根坐下。 他先不管她,去逗旁边的儿子,她自己憋不住就会说了。 等了一会儿,那边看到她后背一抽一抽的。 这是又哭上了。 生了孩子之后眼泪倒是越来越浅了。 陆澈叹了口气,放下儿子去哄她,把她身子强行扳过来,我的天,整个都成一个泪人,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真是,老这么哭,看得爷都想跟着你一块儿哭了。”他亲亲她的小脸,范宜襄听到这么一说,噗嗤一下又笑了。 陆澈刮刮她的鼻子:“又不哭了?” 她嘴一瘪,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陆澈被她模样逗得发笑,叹道:“真是越长越小。” 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告诉爷,又怎么不开心了?谁惹你不高兴,爷去打他板子。” 范宜襄抬头看着他。 陆澈笑:“哦,是爷惹襄襄不开心了。” “你衣服是在谁的屋子里换的?谁伺候你洗的脸、洗的手、换得鞋袜?”连腰带都摘了,就这么松垮垮地进来。 只要一想到别的女人像她一样这么服侍陆澈,她整个人就冒火,气炸了,她的眼泪其实纯属是气出来的。 换衣服就换吧,你干脆就别来了呀,好像是在跟她宣战似的。 气了一会儿就只剩下伤心了,而且陆澈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哄她。 她整个人都乱了,想赶紧把眼泪吞下去,不发脾气了,可是这眼泪一上来一时半会儿收不住,越哭越伤心,到后来都抽噎了。 陆澈笑着连连摇头:“原来就为的这个,爷在前头书房换的,还不是怕熏着你。” “真的?”范宜襄眼珠子一亮,里头的泪还没流出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陆澈忍不住在她脸上用力拧了一把:“你呀,净胡乱吃些飞醋!” 这回他还是在书房里换成了家中穿的常服,才往西园去,西园和他的书房之间是打通了的,范宜襄觉得直接开一扇门少了些意境,干脆再移了些空地出来,中间修成一条短短的小走廊,边上种着会爬的粉色小花,现在盛夏里,整个走廊的拂手都爬满了那淡淡的花。 走廊里透着淡淡的幽香,一阵清风吹过来,两边院子里都能带些香味。 今天走廊旁边多了两个跪着的人。 “妾孟氏给郡爷请罪。”一个甜软温柔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陆澈脚步稍微一停,没有看地上那两个人,只是飞快掠了一眼阿喜,继续往西园去了。 阿喜心里骂了句娘,狠狠瞪了眼地上的孟氏,来不及多说些别的,飞快地追着爷去了。 等人走远了,小丫鬟低声问孟氏现在怎么办。 孟氏的心还是咚咚地跳。 她刚才都不敢抬头看。 “爷刚才瞧我了吗?” 小丫鬟也没敢抬头,但也只能说:“瞧...瞧了吧。” “那爷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她的声音有些失落。 “估计是庶妃的头埋得太低,郡爷瞧不见庶妃的模样吧...”小丫鬟胡乱猜测。 孟氏又愣了一会儿。 她只觉得郡爷身量很高,步子迈得很大,很着急地往那边园子去。 她刚才应该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的。 也能让爷瞧见她的模样。 她越想越悔,手攥成拳头,眼里聚满了泪。 花了多少银子,才买通了守门的那个嬷嬷,肯把她放进来。 却连爷的面都没能见上。 她不甘心! “庶妃,咱们还跪吗?” 孟氏咬咬牙:“跪。”不过得换个地方。 既然是替母亲向王妃赔罪,做戏就得做全套。 不然怎的衬得她知礼孝顺,王妃量小难容人呢? 等她俩出去了,方嬷嬷和阿禄从雕梁后头出来,阿禄有些不明白:“嬷嬷给她这么个机会,就不怕她真入了爷的眼?”想着刚才那一幕,他心口还在冒凉气。 方嬷嬷呵呵一笑:“她也配!” 姑爷的心思她早就看得透透,趁着现在姑爷心里满满都是夫人,趁早把这些个小蹄子收拾了才好。 “这回不遂了她的意,谁知道下回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方嬷嬷冷笑:“这回让她来,就是让她趁早死了那颗心。” 这人要是自己心没死,谁知道下回能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她要是个明白人,就该晓得分寸了。 半夜,西园外头的风呼呼地刮着。 西园后头就是后花园的湖,旁边还有一大片莲池,晚上很是凉快,加上今夜有风,反而有点森冷。 小丫鬟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庶妃,要不咱们明天早上赶早来?” 孟氏也有点松动,眼睛盯着里头灯红通明的西园大门,门上挂着两个亮澄澄的大灯笼。 她咬咬牙,摇摇头:“再忍忍吧,很快就天亮了。” 第89章 早膳阿喜端来的是豆浆油条水晶包。 陆澈只喝了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早膳用多了容易犯困,范宜襄看他喝的头上都出了汗,伸手过去给他解领口的扣子:“待会儿吃完了再系上吧。” 陆澈抬起头,露出脖子,由着她解开头三粒扣子。 果然松快了不少。 两个人很少一起吃早饭,范宜襄让青芽把东向的窗户全打开,正好可以看到后头从湖面上升起来的太阳。 湖水被照得波光潋滟,天上一个太阳,湖里面映出来一个,范宜襄边吃边叹:“真美啊。” 阿喜守在一旁泪流:美毛啊!再赏下去爷就该误了早朝了! 陆澈笑:“这么喜欢?那以后都早起吧。” “好啊,以后我和爷一块儿练拳。”范宜襄赞同地不能再赞同。 陆澈一双眼睛笑弯,瞥到一旁哭丧脸的阿喜,轻咳了一声,站起来道:“爷该走了。” 范宜襄点点头,还是伸手过来给他把脖子上的扣子系上。 陆澈抬起下巴让她系扣子,眼睛低垂看她的脸,脸上的绒毛未退,这个小丫头竟然给他生了儿子? 真是不可思议。 范宜襄突然感觉脸上被人亲了一口。 先偏头看阿喜他们——全都低下头找蚂蚁。 又抬头看陆澈,他两只眼睛里写的就是:啊呀,爷忍不住嘛。 范宜襄美死了,也凑上去往他鼻尖亲了一口。 陆澈拍拍她的手:“好啦,回头等爷晚上回来再亲亲啊。” 然后又飞快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然后转身出去鸟—— 范宜襄愣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说好的晚上再亲亲呢。 □□裸地勾引啊! 趁陆澈出园子的功夫,阿喜赶紧把孟庶妃在园子外头跪了一晚上的事儿说了。 一大早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大半。 陆澈脸色一黑,阿喜脑袋就恨不得缩到脖子里去。 “孟氏不懂规矩,从哪儿来就让她回哪儿去吧。”来到前头院子,马房小厮牵来了马,陆澈跃上去后,留下这句话,两腿夹了夹马肚子,提着缰绳往外头去了。 阿喜把这话捉摸了半天,爷的意思到底是让孟氏回东北角的小院呢,还是要把她赶出去呢? 赶出去的话,是送到孟府去? 还是送回宫里? 他拿不准注意,就去请教阿禄。 阿禄正让一群人围在孟氏前头,孟氏两个就是跪着不肯走,说什么都要见上爷一面。 对于这种接近乎无赖的行为,阿禄又不能向对付丫鬟那样去对待庶妃,好歹算是半个主子,真让小太监四仰八叉地拖下去,也不好看。 那就只能先来一堵人墙给挡着,不让爷瞧见。 阿禄看到阿喜,奇怪道:“喜哥哥怎么不跟着爷出去?” 阿喜摸摸鼻子,不好直说爷恼了他:“爷说孟庶妃不懂规矩,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阿禄想了会儿,很干脆地让面前那几个小太监把孟氏两人给绑了。 阿喜有些害怕:“你千万别胡来。” 阿禄奇怪道:“不是爷的意思么?” “爷只是说让她打哪儿来会哪儿去啊,没说绑她啊!”阿喜一向都是秉着谁也不得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本性做事。 这个习惯虽然不算坏,但有时候也难免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容易留下隐患。 阿禄就不是这样,他摇头道:“不绑她她也不走啊。” 阿喜想了想,点头:“也是。” 又道:“绑哪儿去啊?” “这我哪儿知道。”阿禄突然觉得阿喜好笨。 两个人起了分歧,拿不定注意,就去请教方嬷嬷。 方嬷嬷摇摇头:“这个可不归我管。” 她的意思,差不多就能代表夫人的意思,收拾处置人的事儿,不能让夫人来背锅。 阿禄阿喜都是姑爷的人,他们爱怎么折腾都牵扯不到夫人身上。 到了下午还没得出结论。 阿喜看着天上的太阳跺脚,等太阳再往西边落一点,爷就该回来了。 要是他还没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屋子里,范宜襄正在招呼二皇妃和五皇妃。 二皇妃董氏,范宜襄在宫宴里远远见过,但是都没能说上话,因为人家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媳妇,一直都坐在皇后跟前,轮不着她们去搭讪寒暄。 想不到董氏竟然一点架子都不摆,她还带来了一堆石头。 热情地说:“这都是我家爷的宝贝。” 范宜襄拿着一个在手上玩,这石头外表看起来黑不溜秋的,想不来摸起来很爽啊! 上头滑不溜秋的,凉凉的,又不是冰冰的那种凉,一直握在手里也不会随着体温变热,简直是夏日把玩神器。 董氏见范宜襄爱不释手,这么捧场,本来心里对她还有几分成见,这会儿全没了:“老四家的,你要是喜欢,下次到我府上来,挨个儿挑,准保够!” 范宜襄乐疯了:“好啊好啊!” 薛氏在一旁默默喝茶,董氏给她抛过来一个得意的眼神,她一下没绷住差点没被呛到。 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数声,掩住了胸腔的剧痛,才笑着对董氏摇头:“二嫂不是老嫌弃这些个石头么,怎么这会儿子又嘚瑟上了?” 董氏呵呵笑了下。 她嫌弃她的,她早就看不惯二皇子这个破毛病了,不就是一堆破石头,还得让人跋山涉水地去寻,上山入地地去凿。 府上特地腾出了两件屋子放这些石头,二皇子平日最喜欢就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挨个儿去摸他的那些宝贝。 董氏最喜欢的就是到处去送这些宝贝。 每次看到二皇子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心里就痛快了。 她拿去送人了,还不许人家表现出不高兴,比如上回她去工部尚书府上做客,给人带了一篮子石头。 尚书夫人不识货,露出几分不高兴的神色,董氏当场就将人给训斥了一通,董氏自己骂了人还觉得心里委屈,回去和二皇子抱怨 二皇子一听,火了:“这工部尚书真是不识抬举!”上回他做寿,他们一家就送了一幅什么老渔翁雪天垂钓的画,二皇子举着画赏了半天,不就是个老头身披斗笠在隆冬九月钓鱼么? 还画的是个背影,正脸都瞧不着。 这老头是瞧不起我拿我寻开心呢吧? 又有了这回事儿,第二天私底下就让人把工部尚书给打了一顿,此事还让皇帝知道了,毫无意外二皇子又挨了一通痛骂。 但是这两口子依旧我行我素,臭毛病一直不改。 董氏还是头一回瞧见人能这么喜欢这些破石头,其他那些人的喜欢都是作假,屈义奉承迎合她的。 四弟妹这是真心喜欢。 范宜襄已经在那儿挨个挑了,陆畅这个时候好奇心很重,最喜欢到处抓东西,又怕他往嘴里送,这些滑溜溜的,触感温润的石头们简直再适合不过。 她一边选,一边不停地捏着手里的那一枚,简直不能太舒服! 她一副美呆了表情,董氏看得心花怒放,津津乐道地给她介绍这些石头的功效。 范宜襄听得一愣一愣的。 “常摸这个可以生儿子。”董氏煞有介事地说。 范宜襄郑重其事地把这块石头收进怀里,嗯,应该给陆澈一块,让他是不是拿在手里捏着玩。 过了一会儿,隔壁陆畅醒了,范宜襄看看桌上摆的滴漏,到了喂奶的时候了。 抬头对二位尴尬地笑了笑。 薛氏知道她是自己喂,一开始也是惊到,董氏不知道,嘴巴长得能容下一个鸡蛋。 “阿襄,你这也太委屈自己了。”董氏瞬间把自己当成范宜襄的娘家人:“回头我让我家爷跟老四说说,怎么能让你自己喂呢!” 范宜襄:“呵呵。” 果然二皇子两口子真是和书上写的一样,天生的缺心眼啊。 喂奶这种事还让二皇子去跟陆澈说。 是嫌他们兄弟俩关系太好吗? 范宜襄躲到屏风后头喂奶,薛氏在外头和董氏解释:“吃自己亲娘的奶孩子生得健康,不容易得病。”她其实在小时候偷偷给明轩喂过,但是她不怎么有奶,而且喂奶也难受,吸得太疼,她吃不了这个苦。 多半还是由奶娘喂。 但是明轩小时候却是少生病。 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缘故,后来见着老四家的这个,生得这么漂亮健康,听范宜襄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 薛氏决定以后要是再生,就自己喂。 董氏也是生产过的,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虽然不以为然,但是不好下范宜襄的面子,也连连点头。 范宜襄喂了奶出来,重新换过了衣服,梳了头,模样一点不见狼狈。 董氏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去你府里那个后花园瞧瞧。” 早就想去老四家的后花园瞧瞧了,上回陆畅办洗三,二皇子来了,但是董氏因事没能来,回去就听他一个劲儿地吹老四家的后花园多好看,到处都是嶙峋奇石。 有多好看哦? 范宜襄正想去呢,从善如流地牵起董氏的手,三个人朝外头走去,两侧身后都有小丫鬟给撑遮阳伞,一路出了西园也不觉得晒。 游了一圈之后,范宜襄很大方地邀请她们俩上小舟上去游湖。 可惜董氏和薛氏都晕船,尤其是小舟不稳,晃悠悠的,坐了一会儿就下去了,还是回屋子里去说话。 刚坐下,董氏就抱怨道:“阿襄,不是我拿大说你,你园子里的奴才也忒没规矩了些。” 范宜襄一愣,问她缘故。 董氏摇头道:“有个小太监,我进你园子的时候他就在外头溜达,刚才咱们出去他还在溜达,这会儿子咱们回来,还在那儿原地转圈。” “有这样的事儿?”范宜襄皱眉:难道是那些庶妃派来蹲墙角的人? 让方嬷嬷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方嬷嬷领着阿喜进来了。 阿喜实在是急得没主意,咬牙一跺脚,把孟庶妃的事儿给说了。 “奴才实在是没法子,还得向夫人讨个主意——” 范宜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嬷嬷冷冷地注视着阿喜,就恨眼睛里没有刀,不然非得把这没根东西给戳死! 薛氏有点尴尬,按理说,孟氏和季氏都是宫里惠妃娘娘给挑的人,算是和她还沾了点关系,如今闹出这个事儿来,她脸上有些无光。 不过也不归她管,人是惠妃娘娘挑的没错,可是人进了你们安郡王府,捏圆搓扁都是阿襄你说了算。 可是薛氏看着阿襄,好像还没有掌握这项技能。 她摇了摇头,现在四哥是疼你宠你,可你保证不了他一辈子都待你这样好,万一哪天他宠了别人呢? 你连个庶妃都收拾不了,以后如何在这府上立足? 她和范宜襄算是有一段日子的交情了,故意不出声,看阿襄自己能不能把这事儿给办了。 不过她忘了董氏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爱多管闲事。 董氏也不管这是不是人家的家事,她胡乱插手是不是不大好,阿喜在那儿畏畏缩缩说了半天的话,算是听明白了一点:这个孟庶妃心术不正! 老四都发话了,那就好办了,直接让人收拾东西滚蛋。 如今大选也过了,正好她家高升来了京城,那就更好办了,直接把人送到孟府不就得了? 都不用送进宫,再让宫里人给重新送回山东了。 董氏说完这一番,全场都静了静。 薛氏低头喝茶,偷偷那眼睛看范宜襄。 她希望阿襄这回能硬气一次。 第90章 防盗章啦啦啦方嬷嬷瞪了眼阿喜:狗腿东西!扰了夫人好梦要你的命! 阿喜被方嬷嬷瞪得心里发毛,陪着笑,心说:老东西!还不是仗着你主子得宠! 范宜襄这两天一下床,两条腿抖得跟筛子似的,根本站不稳,别说骑马了。 心里说:哼!还骑马,她这个样子...只有被骑的份儿! 方嬷嬷扶着她颤巍巍走出屋子,就瞧见一架巨大的马车等在门口。 阿喜捂着嘴,不敢笑,他就知道夫人要被这阵仗给吓着。 马车是早就吩咐要做的,爷亲自吩咐他的,爷说:小马车太晃悠,夫人坐不惯! 要做成大的,稳稳当当,还一点都不能带震。 这可废了阿喜的老心,不休不眠,亲眼看着工匠们从画图到做成,废了好几个,他这关都过不了,要敢就这个给爷送上去,他的命也别要了。 阿喜心里想着,爷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应该不会用到马车,谁知道,今儿一下朝,爷就让他来请夫人,说是要去景山遛马。 佛祖菩萨!好在那马车昨儿个做好了! 不过在陆澈说:“让马车直接去西园。”的时候,阿喜还是楞了一下,然后吃了他一鞭子。 现在摸着还火辣辣的疼。 爷今天火气有点旺啊... 叫马车直接驶进后院,在别的府里可能有过这事儿,但是他们府上可从未有过先例,马车都是规规矩矩在府门外等着的,爷这还是在疼人。 气成这样了还知道疼人,可见,这团火不是冲着夫人的。 但是又要扯上夫人,不然,好端端的去骑什么马?夫人还养着伤呢! 那爷生气,必然还是和夫人又有着那么一丝的关系。 阿喜猜不出来,要是阿福在就好了,他打小就跟着爷,爷小时候头一回来京城,就是阿福伺候着,阿喜小时候在家里自己把子孙.根给切了,想进宫谋个差事,那个时候,宫里的主子们还都姓窦(前朝皇姓)。 阿福大他三岁,已经在小陆澈身边待了一段日子了,回家看他自己就给切了,把他狠狠打了一顿,还饿了三天,他们佟家这香火算是断了! 那时阿福也才十二岁,阿福说:“你瞧着吧,不是我不肯帮你,是这天要变,先别急着进宫。” 后来天真变了,听说整个皇宫连着好几天都在杀人,阿喜那时候在做跑堂,也做车夫,皇宫里大批大批的尸体往外运,倒是便宜他了,那段时间,每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去城门外头接活儿,整车整车的尸体往外运,一般车夫赶车都嫌这个活儿晦气,他不嫌,还狠狠赚了一笔。 到乱葬岗,他就自己挨个儿的尸体往外挪,男男女女的,有宫女太监,也有娘娘公主。 有一次,他又去城墙外头寻拉尸体的活儿,老远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震得他脑仁儿嗡嗡响。 他躲在角落里,老远看见一队骑兵,只见到头儿,看不见尾,马有人高,骑在马上面的大爷们各个穿着铠甲,配着刀剑。 为首的那个,他都不敢去看,只觉得气势大得吓人。 后来他知道了,当时那位将军,就是他哥哥伺候的主子爷,也是他日后要伺候的主子。 等陆澈成了皇子,他才托哥哥的福,被阿福给提携进来的,阿福没去范家的时候,他一直就在园子里干跑腿儿传膳的活儿。 看来还是他伺候人的火候不够啊。 阿喜只能像平常一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弯着腰讨好道:“夫人上车吧,爷就在外头等着。” 范宜襄上了车,阿喜跟着上了马,他自觉不会伺候人,但是驾得一手好车。 快到门口,范宜襄掀开帘子,远远看见陆澈正骑在马上,手里拿着支鞭子,有一下没有下地抽着空气玩,身下那匹马是枣红色的,正直壮年,鬃毛被理得油光水滑,很精神。 陆澈朝她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扯唇勉强露出一丝笑。 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他这笑都没到眼睛里去,他这是假笑! 他的情绪不太对! 她瞬间就紧张了起来,飞快地把帘子打了下来,行多必失,还是不看他了。 外头陆澈说了声:“走吧。” 马车又开始动了。 四平八稳的,要不是“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她还真不觉得是坐在马车上。 走了一会儿,她掀开帘子偷偷看他第二眼,只见他穿着正红色的朝服,腰杆挺得笔直,上头束着玉带,衬得他腰极细。 他穿成这样,倒像个新郎官似的。 嗯...黑着一张脸的新郎官。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外出度假,可是范宜襄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她有点害怕,她感觉之前的陆澈又回来了,这些天他的好脾气瞬间又不见了的样子。 男人果然都是这样,吃着了就不疼人了。 等她把帘子放下去,陆澈才朝马车里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头挪了回来,专心驾马。 马车到城门口例行停了一停,景山在郊外,他们自然是要出城。 外头传来陆澈说话的声音,她就听见他喊了一声:“老五。” 老五倒是连着喊了好几声:“四哥。”这个城门通向景山,一般走这儿的都是去跑马,他就说:“四哥你去跑马怎么不叫上我啊。” 陆澈没鸟他。 五皇子也不觉得没面子,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四哥怎么穿着这个就出城了。”眼睛戳着他身上的朝服。 陆澈朝他身下的马屁.股上给了一鞭子,也不怒,只是嘴上道:“赶紧给我滚。” 五皇子勒着缰绳,不让马儿跑,继续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跑马玩了,要不四哥在前头等等弟弟我,我回去换套衣服就来。” 陆澈手里的鞭子就差给到他脸上了,五皇子这才灰溜溜地瞥了眼陆澈身旁挨的马车,这么华丽,吓了他一跳:“还是四哥阔气!” 陆澈难得没发怒,也看了眼马车,才说:“上头坐着你嫂子。” 五皇子摸了下鼻子,人两口子出去玩,他瞎凑什么热闹! 抱拳说了声:“四哥四嫂你们俩玩得尽兴,回头我再让府里的那个去给嫂子请安。”打着鞭子转身去了。 跑了几十步开外,五皇子回头去看,正好看见陆澈侧身低头朝向马车里,好像在跟里头的人说着什么话。 他心头一热,就想到赶紧回府抱抱家里头那位。 终于出了城,又行了一段路程,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范宜襄就掀开帘子去看外头。 刚好看见陆澈正在下马。 他听见掀帘子的声音,回头看到她脸上的疑惑,笑道:“我上来陪你坐车。” 马车还没停稳,陆澈一脚就迈了上来,一把给把她抓进怀里,低头贴上她的唇就开始亲。 她:“...”刚刚不是还黑着一张脸吗? 怎么又要玩亲亲呢... 手里还抱着一个胖乎乎的水壶,打算给他喝水来着。 今天的吻来的有些急,刚亲了两下,范宜襄就被他放倒了在了榻上,然后听到“撕拉”一声,下.身一凉,裙子已经被他给扯碎了。 啊啊啊...她以为骑马是当天去当天回,所以就没让带欢喜的衣服呀。 她身子躬作虾形,用手去挡自己身下,被陆澈给单手抓住,腿也被他架住,放在腰上,她只能夹住了... 然后又听到“嘶”一声,上身的衣服也被扯碎了。 看着满地衣服的残骸,范宜襄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绸面的衣服就是不抗撕啊。 看了眼正在自己怀里埋头苦干的陆澈,他穿的衣服是什么材质的?范宜襄也想像他一样,一下就把衣服撕烂,她也要玩一回猛兽路线,就伸手过去拽他领子上的衣服。 陆澈穿的是朝服,大红底暗红云纹的袍子,只有胸前绣着方形四爪蟒,腰上束着玉带。 范宜襄扯了一会儿衣领没扯动,就把手挪到玉带上去解腰带,呼吸急促的陆澈把头仰起来,对上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 她一愣,脸跟着就红了,刚才陆澈没看她,只在她身上瞎忙活,把她弄得气喘吁吁,她也不觉得害羞。 可是被这么一看,就羞得不行,又抓起拳头去砸他,陆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得密密麻麻。 范宜襄又去扯他的腰带,扯了几次还是不得其法,陆澈伸手过去,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法门,腰带一下就松了,宽大的袍子原本用玉带卡成窄腰,这么一放,整个袍子变成松松垮垮的了。 她趁机把手伸进去,在他滑溜溜的胸口上狠狠抹了一把。 他笑着由她胡闹了一阵,才伸手往她腰上掐过去,低头盯着她身上看,闷笑道:“襄儿这么瘦。” 范宜襄身子轻颤,抱着他的脖子,冷不丁他又说了一句:“这儿却是肉厚。”胸口一痛,他整个脑袋已经埋在了进去。 还好马车够大,两人转战到地上,好在铺了层毯子,躺上去不会太硌。 陆澈依旧不忘随手抓了两个枕头,往她小腰下头一塞,然后才动了起来。 最后的时候,范宜襄恍惚觉得...自己的腿又是被他架在了肩膀上,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伸手想去够他的头,只揪到了他的一小搓头发。 ... ... 完事之后,陆澈神清气爽,把昏沉沉的范宜襄抱回榻上,扫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不仅她的衣服碎了,连他那一身朝服也被扯出了几个口子。 陆澈伸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榻上的人身子一颤,“滋溜”一下钻进了衾被里。 陆澈笑:合着刚才装昏是骗爷的? 原打算停车,让人进来给她清洗身子,一时又起了意,手就探进了被子里,一路往下摸,原本放松下来的范宜襄被他这么一摸,身子又紧张了起来,在被子里绷得僵硬。 陆澈就喜欢看她这样,看她从柔软变得僵硬,然后再在他的调.教下变得柔软,陆澈在她耳边轻叹:“好襄儿。” 第91章 防盗章啦啦啦 等念完了一整段,郭氏才慢条斯理朝范宜襄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你是灵慧之人,既然知错,那该如何?” 亲儿子都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自己的责罚只能重不能轻了。 范宜襄咬牙道:“媳妇自当认罚。” “那便也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罢。”郭氏用袖子扫了扫手边茶面,掂了掂手中的佛珠,掩住眼底的一丝快意,继续阖上眼帘念起佛经来。 范宜襄无法,只得乖乖听罚,两个时辰下来膝盖淤青不说,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方嬷嬷睡熟过去,范宜襄才趔趔趄趄地溜进膳房,照例抓起馒头就着酱菜一顿胡吃海塞。 今日剩的馒头好像比往常多一点,不过饿了一天的范宜襄还是照例吃了个精光。 这次给殿下准备的膳食,阿福特意准备了两人的分量,心道夫人就算偷吃应该也不会都吃个精光吧,然而等陆澈打完一套拳等待用膳时,阿福才惊觉自己小看了夫人的食量。 陆澈虽身上有伤,却向来不拘这些小节,每日练拳是雷打不动的,练完拳后须得大吃一顿也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他自幼长在军营,吃干粮长大,别人吃上数月干粮便会腻烦恶心,但他却截然相反,一日不吃便会浑身不适。 只不过这是他的一个小秘密,只有阿福与他二人知道,所以馒头酱菜亦是阿福一人亲力亲为揉面蒸炒的,是以范宜襄偷吃了好些天,膳房里的厨子也并不察觉。 阿福不敢去瞧陆澈的脸色,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 “再做一份,送到范氏房里去。”陆澈扔下擦汗的毛巾,径直就往范宜襄住的西园去了。 一进屋子里,迎面便扑来一股浓郁的红花油味。 范宜襄身子骨瘦弱,稍微磕着碰着身上的淤青就触目惊心,何况跪了足足一个下午,心疼得方嬷嬷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红花油都抹在她两只膝盖上。 范宜襄见陆澈面露异常,连忙吩咐方嬷嬷去开窗通风,陆澈摆了摆手:“无妨,我身上常年多伤,这气味倒是不难闻。” “爷身上的伤...?”范宜襄见他满头大汗,俊俏的脸上呈现出运动后才有的红晕,好看极了,知道他一定是运动过了,白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晚上又开始浪?难道他第铁打的不成? 陆澈的目光凛冽地朝她扫来,吓得范宜襄猛地缩回了脖子。 莫非上回之事果真吓着她了? 陆澈腹诽着,嘴上淡淡道:“小伤,不足一提。” 陆澈突然到访,范宜襄此刻虽罩着件轻薄的绸面褂子,内里却只着了件肚兜,玲珑有致的身形在半透明的绸面下若隐若现,又是梦中突被惊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因为暑热,双颊微微泛着粉色,让人忍不住想伸手重重掐一把。 “你何故要用红花油?”陆澈随手拿了杯凉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随意问道。 范宜襄不知如何回答,自己随便怎么说都给人一种告状郭氏的感觉。 陆澈见听不到答案,亦不追问,只散漫地环顾着房中的装饰,目光突然落在床边一三脚灯架的底部,奇道:“那是什么?” 范宜襄让方嬷嬷将垫在灯架底部的那本书取出来,笑道:“我平日喜欢歪在床上看书,那灯座太低,便拿书垫着。” 陆澈胡乱地翻了几下方范宜襄递上来的书,情绪一时不知怎么就烦闷起来:“我要沐浴。” 方嬷嬷面上露出一丝古怪和嫌弃,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今晚要留宿在夫人这儿了? 府中沐浴每个园子都有专门的浴池,可是陆澈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范宜襄试探地问道:“在这儿!?” 陆澈不置可否,自行开始宽衣解带。 方嬷嬷再不情愿,也只好下去命人备下浴桶热水,院中虽设有浴池,但是原主和现在的范宜襄性子都十分懒惰,常常就在自己房中沐浴,是以,方嬷嬷准备起来算是轻车熟路,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万事周全。 “爷慢用——”范宜襄福了福身子,作势往外要溜。 “你留下伺候我沐浴。” 方嬷嬷心疼地看了眼可怜巴巴的范宜襄,关门去了。 这剧情实在诡异,自己现在虽然不曾把自己作妖作得让陆澈深恶痛绝,可陆澈绝对是不可能对自己动半点心思的!而且他早有真爱,他与潘如君自幼相识,更是从小长大,历经无数苦难,可谓是同甘共苦情比金坚,虽然这些都是作者一笔带过,但是陆澈对潘如君的一片痴心范宜襄从不敢怀疑。 此时此刻的范宜襄,甚至还有一些同情潘如君。 陆澈后续也娶了不少女人,但书中并未写过他留宿于哪个女人房中,是以,在范宜襄眼里,陆澈一直都为了潘如君守身如玉。 但是看着眼前场面,事情发展到此,陆澈绝对不是一个守身如玉的禁欲系标准男主。 范宜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啊,书中只会把读者们想看的地方写出来,精彩的带动剧情的地方写出来,别的发展不过全凭看客们自行想象,可是自己身处其境,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书中那样片段式的,剧场式的,自己所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的,这已经不只是书,而是自己真正的如现实生活一样的人生。 这样的觉悟让范宜襄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与茫然。 “傻站着做什么?”陆澈已经将外衣处净,仅剩雪白的亵.衣亵.裤,一副等着范宜襄来帮他脱的模样。 范宜襄低着头红着脸慢吞吞上前,陆澈盯了她半晌,随意将身上的衣裤一脱,精壮的身形瞬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范宜襄面前...而且是正面对之。 范宜襄忍不住捂住了脸,陆澈冷笑一声,轻轻朝浴桶里一跃,整个身子都陷进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范宜襄取了浴盐毛巾,慢条斯理走到陆澈身边,轻手轻脚地小心给他擦拭着身体。 透过雾气,范宜襄见到陆澈白皙精壮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新伤旧伤,箭伤刀伤...这是书中没有写的。 凡是触及到伤口的地方,范宜襄原本就很轻的力道变得越发温柔。 这种感觉落到陆澈身上十分微妙。 “你在做什么?”下颚突然一痛,范宜襄的下巴被陆澈单手捏住。 “我...” 陆澈见她被自己捏的满脸通红面目狰狞,这才将手松开,淡淡道:“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范宜襄被他吓得魂不守舍,不管他问的什么,先忙不迭时道:“满意满意。” 陆澈冷笑:“以后若是想男人了,大可不必抱着书本伤怀!” 范宜襄一愣,不知他意指什么。 分神的功夫,陆澈已经出了浴桶自行穿好衣裤。 “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何会用红花油。”陆澈坐在床边大理湿漉漉的长发,此刻满头的青丝都散落了下来,半干半湿,松散地披在肩头。 看得范宜襄心头微热,陆澈这副模样,真是美人如画不可方物。 “我不小心磕了一下,并没什么大碍,嬷嬷她心疼我,这才弄了一屋子的味道。”范宜襄撒谎道。 陆澈侧目扫了她一眼,对她并不告状的答案似乎很满意。 范宜襄远远站着看陆澈打理头发,原本还算有条理的头发被他这么胡乱一弄,反而乱七八糟地打了好几个结。 陆澈被这一头长发弄得烦躁不堪,范宜襄飞快地上前道:“我来给爷梳头。” 阿福进来送夜宵的时候,陆澈正乖巧地闭目坐在床边,范宜襄手指灵活地穿插在陆澈的发丝间,有条不紊一寸一寸地给他梳理着头发。 阿福有一种万物静止的感觉,仿佛二人不似凡人,倒像那天上的神仙眷侣。 陆澈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眼紧紧地绞着范宜襄,纹丝不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范宜襄慢吞吞地抬了一下脑袋,方嬷嬷与阿福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屋子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自己时缓时快的呼吸声。 “襄儿知道吗?”下颌突然被陆澈的手指抵住,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嗯?”范宜襄痴痴道,这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若真要这样直视着,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刻,好想自私一下,好想就这样亲上去。 范宜襄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强行将自己的‘□□’按了下来。 “你低头的样子很美。”说罢,陆澈的唇便印在了她的唇上。 范宜襄整个人僵住,睁大双眼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地屏住了呼吸,任由他摆布。 陆澈不懂接吻,一点一点用嘴唇去蹭她的,好似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好想按住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人都按到自己的唇上,好想汲取她口中的每一丝甘露。 范宜襄发现了,他不会接吻。 这个傻瓜。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陆澈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和恼意。 “傻子。”范宜襄轻轻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舌尖伸出来,试探着去触碰他的唇齿。 陆澈一愣,慢半拍地承受着滑入自己口中的小舌,学着她的动作,亦将自己的舌伸出来去触碰她的。 这种感觉,真是...无比美妙。 “好凉。”范宜襄忍不住低嗔了一声,有意捉弄他,等他的舌追上自己的时候,飞快地躲开,在他的口中辗转着。 如此几次,陆澈便渐渐明白了她的套路,反客为主,撬开她的贝齿,缱绻缠绕着那磨人的丁香小舌,一寸一寸地汲取着唇齿间的蜜汁。 两人面贴着面,气喘吁吁地又是亲了好一会儿,范宜襄伸手推了推眼前人,乖乖,我的爷,嘴唇都快要被他给吸破了。 陆澈离了她的唇,有些微喘,一脸迷离,深湛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里头注满了温柔与沦陷。 “爷,杜太医说您需要多加休息,是时候就寝了。”原是告辞的话,范宜襄说出来就后悔了,怎么越听越古怪呢? 第92章 章 防盗章啦啦啦阿喜心里把柳姨娘全家骂臭,没脑子的,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给老夫人请安?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你做了亏心的害人事儿,还非得跑爷和夫人面前来现眼,惹了爷一个不高兴,指不定还得拿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撒气。 陆澈一转身,却朝书房的方向去了,阿喜才松了一口气,谁料陆澈脚步一缓,原地停了停,又换了方向,依旧去了北园。 陆澈一走,方嬷嬷就进了屋子,默默守了一会儿榻上的夫人,半盏茶...一盏茶...一炷香... 榻上的人睡得沉,一直没能醒。 方嬷嬷心里着急,又心疼夫人,小小的人儿,身骄肉贵的,身上又有伤,哪里架得住姑爷这么折腾! 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真是没轻没重! 方嬷嬷心里着急柳姨娘那档子事,她胆子真是包了天,没见她往府里下半个帖子,也不派个奴才过来递口信说要来,就这么突然来了,来了还不来见夫人,居然先往郭氏那里去现眼。 还不知要在老太太面前胡诌些什么鬼话! 真是吃里扒外!方嬷嬷把柳姨娘全家骂臭,人家出门交际,你也交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还敢带着两个小狐狸精过来,是想干什么?明着说是孝顺长姐来探望,可范家那三个眼瞅着都到了议亲的年纪,不在家好好待着,上这儿来做什么?还非得赶在姑爷沐休这天来。 尤其是范湘,打小方嬷嬷就看她不惯,苏姨娘看着柔弱,心眼比谁都多,怀胎十月的,非得赶在八个月就催产生出了范湘,强行她生得和夫人在同一个月,顺理成章地还哄得老爷说那范湘生得像夫人,白得了这一个同音的“湘”字。 这是沾了夫人的光! 虽然得罪了夫人,却讨了老爷的怜爱,这不,除了夫人,范老将军最疼的就是她。受欺负这么多年了,范湘还不也是好好地活了下来,还出落成一只活脱脱的狐狸精!方嬷嬷在心里骂着,府里都传四姑娘越长越像大姑娘,我呸!像夫人?莫不是她也肖想着能像夫人一样嫁个皇孙公子哥儿么!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杏眼微睁,朦胧地朝她看了过来。 “嬷嬷...”范宜襄撒娇般地轻唤了一声。 方嬷嬷捧上一碗莲子露,里头搁了一两滴玫瑰露,泛着淡淡的花香,范宜襄脑袋还是沉,捧过来浅浅喝了几口,嘴唇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方嬷嬷凑上来看,发现她上唇的地方有个小口子,方才张嘴的时候牵扯到了,又冒了血珠子出来。 “奴才去给夫人取药。”心里又恨起姑爷来,真是没个轻重! 范宜襄脸色微烫,把手放在伤口处发了会儿楞,说:“爷呢?” 方嬷嬷远远回道:“爷醒了就往书房里去了。” “哦。”范宜襄讷讷应了一声,用手摸着嘴唇玩。 方嬷嬷伺候她唇上用了药,见她面色潮红,眼神混沌,想是还没睡醒,便按下柳姨娘的话头,柔声道:“夫人要不再睡会儿?” 范宜襄点点头,躺下又睡了。 方嬷嬷叹了口气,连床上都懒得挪去,看来夫人是真累着了,只好安静地蹲下去,轻轻给她捏起那只受伤的腿来。 心说:罢了,不拿这些糟心事来烦夫人了。 陆澈到了北园,却扑得个空,没见着柳姨娘一伙人,郭氏正坐在上头喝老君眉,看见儿子来访,眼睛都亮了,站起来迎接。 潘如君也是飞快地站起来,朝他的方向迎了去。 陆澈面上淡淡的,规规矩矩给郭氏请了个安:“母亲万安。”对潘如君却是一眼没看。 潘如君迎上去的步子一顿,想到前几日立的规矩,腿肚子一哆嗦,标准地纳了个万福。 她现在看见陆澈就有点害怕。 陆澈坐了一会儿,多是郭氏说话,陆澈面上带着淡笑,等郭氏说完一句话,他就点点头,或是淡淡地回应一一下,都说好。 “也不知道你要过来,君儿熬了几个晚上给你缝了个香囊,保平安的,知道你要来,就该拿过来的。”郭氏笑着往陆澈的方向近了近,却转头对潘如君笑:“可是做好了?” 潘如君柔声道:“做好了的。” 郭氏点头,对陆澈道:“她是个手巧的,又跟了你这么多年,做出来的东西贴心,待会子你去她东园拿一下吧。” 母亲这是替潘氏求宠了? 陆澈脸色不霁,起身说了句:“香囊就不必了。” “这就走了?”郭氏跟着站起来,她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又惹得儿子不悦。 她还想问一下赈灾那个事儿呢,也不知他到底递了个什么法子上去,陛下满意与否。 陆澈道:“母亲莫要送了,儿子下回再来看您。”大步出去了。 郭氏看了眼潘如君,咬牙骂道:“没用的!叫你留个人都留不住!” 潘如君泪眼婆娑,低头不语。 郭氏想了一会儿,突然回神道:“方才那个柳氏说的‘唐大人’是何方神圣?” 郭氏少在京中妇人圈子走动,自然消息滞后一些,对于范宜襄唐越这段过往全然不知,潘如君虽知道点风声,却也不敢在郭氏面前提。 方才柳氏竟然不小心说漏了嘴,她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连忙倒豆子似的将她所有知道的情报都说与郭氏听了。 柳姨娘正往西园去,她有些奇怪,听闻四殿下最重孝道,好容易沐休一天,竟然不在老夫人面前请安。 不过也无妨,她借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机会,又好好地挑拨了一下二人关系,只把范宜襄说得如何不堪,旁敲侧击装作说漏嘴,只说“那唐大人真真儿是个重情义的,没事儿就总往——”话说到一半,捂了嘴不说了。 郭氏和潘如君都是眼珠子一转,彼此对视了一眼。 她们的反应柳姨娘看在眼里,心说:果然那个小贱人跟婆母不对付。单看这这老夫人跟前,竟是个姨娘伺候着,想她当年抬进范家的时候,老太君还没殡天,她也就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有资格去给老太君请个安,远远见上一面。别说坐在一块儿喝茶吃点心了,连话都没怎么同她说过。 这潘姨娘,果真得宠。 这么一看,柳姨娘更乐得范湘也跟着嫁过来了,两个小贱人狗咬狗,那才有趣。还能让她在苏姨娘面前落个好。 为着这回过来,柳姨娘在府里头磨了范老爷子半天,才打听到今天四殿下沐休,先往苏姨娘那边递了个口信,那边苏姨便亲自抱了好些缎子首饰过来,她没什么好东西,算是掏空了家底。 哭哭啼啼说:“自打听说四皇妃有些不好,姐儿便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她这是担心她那长姐呢,可怜见的,小小的人儿,心思倒是重,她说若是一眼没见着长姐安好,她便一颗米都咽不下去。” 面子上的功夫,一定要好好做。 柳姨娘心里骂她不要脸,脸上却笑容满面:“难为她是个有情谊的,可巧了,我今儿正打算去给皇妃请安。” 苏姨娘兴冲冲地回去,千挑万选给范湘挑了件xx衣服,再配xx簪子,来来回回上下比看了几十遍,亲了一口女儿的脸:“瞧这小美人儿,若教殿下瞧见了,怕是魂都给丢了!” 范湘红着脸重新去抹胭脂:“姨娘把我脸上的粉都弄没了!” 一众人由七巧领着去往西园,走了一半,阿喜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对柳姨娘喊了声:“夫人留步——” 柳姨娘不认得他,瞧他一脸的白净光滑,就猜出了他是个太监,只能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连忙换上一副笑脸:“这位大人是?” 阿喜懒得跟她客气,直接说:“我家主子爷要见您。” 柳姨娘一楞,身后的范湘的脸却唰一下,红透了。 七巧目送柳姨娘一众人被阿喜请走,才转身又回了北园,把这事儿说给郭氏听了。 潘如君抚摸着狂跳的心,脸上跳跃着激动的喜悦,再去看郭氏,也是一脸的喜悦,二人心照不宣:范氏这回怕是要倒大霉了! 到了黄昏时分,范宜襄睡饱了,才悠悠转醒,小脸睡得粉扑扑的,不染胭脂也带着红。 偌大的屋子里,静得落针可听,范宜襄睁开眼,就看见自己跟前木头似的坐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他来多久了? 怎么也不叫点灯...真是吓死了。 她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在了床上,外衣也被摘了,身上盖着被子,上面绣的是龙凤呈祥。 她认出了上头坐着的那个是陆澈,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却是面着光,刚好他能看清她的脸。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低下去,用手去抠被子上的龙凤绣。 陆澈捉住她的手,低声叹道:“别抠了。” 范宜襄停了动作,低声问:“爷怎么来了?” 陆澈说:“爷想见你,自然就来了。” 范宜襄不说话了,心又开始狂跳。 陆澈凑上来,含住她的嘴就开始亲,密密麻麻的吻,亲得她喘不过气。 唉?她才刚刚睡醒,嘴里好像会有味儿唉。 不过...他真的好喜欢玩亲亲哦,睡觉前亲,睡醒了又要亲。 范宜襄还有些迷糊,干脆就不管了,放纵一回,两只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也胡乱地亲了上去,啵啵啵.... 陆澈没料到,被她这么一抱,人就跟着她滚上了床。 嘴里尝到一股苦涩的药味,陆澈又仔细品了品,唇离了她的,皱眉道:“怎么喝起了药?” 她刚被他亲得有些腻味,颠三倒四的,还要继续,不想他的唇突然就离了,哪里还顾得上嘴上那点口子的事儿,趁着刚醒,脑子还有一些迷糊,她胆子也大了些,就不理他的问题,凑上去又去吸他的唇。 陆澈一愣,只得随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柳氏经不住吓,什么阴私勾当都给吐了,从小到大,什么美人丸,八岁那年意外落水,再有哄骗她如何保持身体纤瘦容貌姣好,哄得她不敢吃饱,每顿饭只敢吃三分饱...... 听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心疼,被人用手攥着狠狠捏的那种疼法,又觉得她笨! 好在,她嫁了他。 有他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她了。 “嬷嬷还收拾这些做什么?如今夫人不在了,咱们反倒落得个清闲。”说话的是范宜襄房里的一个丫鬟,叫做七巧的,早先伺候过郭氏,后来被派到了西园伺候范宜襄。 原主便特意将她调进自己的屋子里来,平日里对郭氏与潘如君的怨气,总发作在她身上,三天两头便是一顿打。 自原主内里换了个瓤,倒不曾打骂过她,平日里心情好了,还总赏些什么金瓜子的给她们这几个大丫鬟,即便这样,七巧对夫人也是又恨又怕的。 她失踪了,最好是再也不要回来才好。 方嬷嬷看了她一眼,扬手就是一巴掌:“嘴里不把门的东西,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便找了人牙婆子来,把你给卖了。” 七巧捂着脸,想再说点什么,对上方嬷嬷阴狠的眸子,又将滚到喉咙里的话给咽了回去。 方嬷嬷接着要训诫,却听得珠帘一动,先是传来一声:“口不择言的奴才,拖出去打。”方嬷嬷抬头望去,竟是姑爷走了进来。 七巧面上一喜,以为是爷为自己做主,好歹自己曾是老夫人园子里的人,正想得意地瞪一眼方嬷嬷,忽的双臂一痛,却是被几个贯入的婆子给拽住,朝外头拖了去。 “爷饶命——”七巧凄声喊着。 屋子里的人都置若罔闻。 陆澈走到往日里范宜襄常坐的位置,也不落座,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里,好像她还是如往日一样坐在那儿,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坐实诚了,低着头,时不时偷偷地瞥一眼自己。 方嬷嬷沏了一壶玫瑰露来,温和道:“姑爷两日不曾合眼了罢?” 陆澈怔怔地落座,四顾打量房中的摆设,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墙上:“上头的画呢?” “夫人让奴才给拆了拿去烧了,说是怕姑爷瞧见了生气。”方嬷嬷语气难免有些责备,不过是些画罢了,甭管是唐大人的也罢,还是哪个大人的,毕竟是千金购来的,说烧就烧,姑爷也未必就是心眼那么小的人,夫人未免也太过谨慎了。 “她那样喜欢的,竟也舍得。”陆澈低声叹了一声,因话说的极轻,方嬷嬷一时也听不出喜怒哀乐。 陆澈命方嬷嬷下去,只自己一个人静坐在房中。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一阵嘈杂,隐约听得出是母亲与潘如君的声音,陆澈的脸色往下沉了沉,弹了弹坐皱了的衣角,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第93章 防盗章啦啦啦 等念完了一整段,郭氏才慢条斯理朝范宜襄看过来,微微点了点头:“你是灵慧之人,既然知错,那该如何?” 亲儿子都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自己的责罚只能重不能轻了。 范宜襄咬牙道:“媳妇自当认罚。” “那便也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罢。”郭氏用袖子扫了扫手边茶面,掂了掂手中的佛珠,掩住眼底的一丝快意,继续阖上眼帘念起佛经来。 范宜襄无法,只得乖乖听罚,两个时辰下来膝盖淤青不说,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好不容易熬到半夜方嬷嬷睡熟过去,范宜襄才趔趔趄趄地溜进膳房,照例抓起馒头就着酱菜一顿胡吃海塞。 今日剩的馒头好像比往常多一点,不过饿了一天的范宜襄还是照例吃了个精光。 这次给殿下准备的膳食,阿福特意准备了两人的分量,心道夫人就算偷吃应该也不会都吃个精光吧,然而等陆澈打完一套拳等待用膳时,阿福才惊觉自己小看了夫人的食量。 陆澈虽身上有伤,却向来不拘这些小节,每日练拳是雷打不动的,练完拳后须得大吃一顿也是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他自幼长在军营,吃干粮长大,别人吃上数月干粮便会腻烦恶心,但他却截然相反,一日不吃便会浑身不适。 只不过这是他的一个小秘密,只有阿福与他二人知道,所以馒头酱菜亦是阿福一人亲力亲为揉面蒸炒的,是以范宜襄偷吃了好些天,膳房里的厨子也并不察觉。 阿福不敢去瞧陆澈的脸色,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 “再做一份,送到范氏房里去。”陆澈扔下擦汗的毛巾,径直就往范宜襄住的西园去了。 一进屋子里,迎面便扑来一股浓郁的红花油味。 范宜襄身子骨瘦弱,稍微磕着碰着身上的淤青就触目惊心,何况跪了足足一个下午,心疼得方嬷嬷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红花油都抹在她两只膝盖上。 范宜襄见陆澈面露异常,连忙吩咐方嬷嬷去开窗通风,陆澈摆了摆手:“无妨,我身上常年多伤,这气味倒是不难闻。” “爷身上的伤...?”范宜襄见他满头大汗,俊俏的脸上呈现出运动后才有的红晕,好看极了,知道他一定是运动过了,白天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晚上又开始浪?难道他第铁打的不成? 陆澈的目光凛冽地朝她扫来,吓得范宜襄猛地缩回了脖子。 莫非上回之事果真吓着她了? 陆澈腹诽着,嘴上淡淡道:“小伤,不足一提。” 陆澈突然到访,范宜襄此刻虽罩着件轻薄的绸面褂子,内里却只着了件肚兜,玲珑有致的身形在半透明的绸面下若隐若现,又是梦中突被惊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惺忪,因为暑热,双颊微微泛着粉色,让人忍不住想伸手重重掐一把。 “你何故要用红花油?”陆澈随手拿了杯凉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随意问道。 范宜襄不知如何回答,自己随便怎么说都给人一种告状郭氏的感觉。 陆澈见听不到答案,亦不追问,只散漫地环顾着房中的装饰,目光突然落在床边一三脚灯架的底部,奇道:“那是什么?” 范宜襄让方嬷嬷将垫在灯架底部的那本书取出来,笑道:“我平日喜欢歪在床上看书,那灯座太低,便拿书垫着。” 陆澈胡乱地翻了几下方范宜襄递上来的书,情绪一时不知怎么就烦闷起来:“我要沐浴。” 方嬷嬷面上露出一丝古怪和嫌弃,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今晚要留宿在夫人这儿了? 府中沐浴每个园子都有专门的浴池,可是陆澈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范宜襄试探地问道:“在这儿!?” 陆澈不置可否,自行开始宽衣解带。 方嬷嬷再不情愿,也只好下去命人备下浴桶热水,院中虽设有浴池,但是原主和现在的范宜襄性子都十分懒惰,常常就在自己房中沐浴,是以,方嬷嬷准备起来算是轻车熟路,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万事周全。 “爷慢用——”范宜襄福了福身子,作势往外要溜。 “你留下伺候我沐浴。” 方嬷嬷心疼地看了眼可怜巴巴的范宜襄,关门去了。 这剧情实在诡异,自己现在虽然不曾把自己作妖作得让陆澈深恶痛绝,可陆澈绝对是不可能对自己动半点心思的!而且他早有真爱,他与潘如君自幼相识,更是从小长大,历经无数苦难,可谓是同甘共苦情比金坚,虽然这些都是作者一笔带过,但是陆澈对潘如君的一片痴心范宜襄从不敢怀疑。 此时此刻的范宜襄,甚至还有一些同情潘如君。 陆澈后续也娶了不少女人,但书中并未写过他留宿于哪个女人房中,是以,在范宜襄眼里,陆澈一直都为了潘如君守身如玉。 但是看着眼前场面,事情发展到此,陆澈绝对不是一个守身如玉的禁欲系标准男主。 范宜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是啊,书中只会把读者们想看的地方写出来,精彩的带动剧情的地方写出来,别的发展不过全凭看客们自行想象,可是自己身处其境,所发生的一切不是书中那样片段式的,剧场式的,自己所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的,这已经不只是书,而是自己真正的如现实生活一样的人生。 这样的觉悟让范宜襄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与茫然。 “傻站着做什么?”陆澈已经将外衣处净,仅剩雪白的亵.衣亵.裤,一副等着范宜襄来帮他脱的模样。 范宜襄低着头红着脸慢吞吞上前,陆澈盯了她半晌,随意将身上的衣裤一脱,精壮的身形瞬间一览无余地展现在范宜襄面前...而且是正面对之。 范宜襄忍不住捂住了脸,陆澈冷笑一声,轻轻朝浴桶里一跃,整个身子都陷进了热气腾腾的水中。 范宜襄取了浴盐毛巾,慢条斯理走到陆澈身边,轻手轻脚地小心给他擦拭着身体。 透过雾气,范宜襄见到陆澈白皙精壮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新伤旧伤,箭伤刀伤...这是书中没有写的。 凡是触及到伤口的地方,范宜襄原本就很轻的力道变得越发温柔。 这种感觉落到陆澈身上十分微妙。 “你在做什么?”下颚突然一痛,范宜襄的下巴被陆澈单手捏住。 “我...” 陆澈见她被自己捏的满脸通红面目狰狞,这才将手松开,淡淡道:“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 范宜襄被他吓得魂不守舍,不管他问的什么,先忙不迭时道:“满意满意。” 陆澈冷笑:“以后若是想男人了,大可不必抱着书本伤怀!” 范宜襄一愣,不知他意指什么。 分神的功夫,陆澈已经出了浴桶自行穿好衣裤。 “你还不曾回答我为何会用红花油。”陆澈坐在床边大理湿漉漉的长发,此刻满头的青丝都散落了下来,半干半湿,松散地披在肩头。 看得范宜襄心头微热,陆澈这副模样,真是美人如画不可方物。 “我不小心磕了一下,并没什么大碍,嬷嬷她心疼我,这才弄了一屋子的味道。”范宜襄撒谎道。 陆澈侧目扫了她一眼,对她并不告状的答案似乎很满意。 范宜襄远远站着看陆澈打理头发,原本还算有条理的头发被他这么胡乱一弄,反而乱七八糟地打了好几个结。 陆澈被这一头长发弄得烦躁不堪,范宜襄飞快地上前道:“我来给爷梳头。” 阿福进来送夜宵的时候,陆澈正乖巧地闭目坐在床边,范宜襄手指灵活地穿插在陆澈的发丝间,有条不紊一寸一寸地给他梳理着头发。 阿福有一种万物静止的感觉,仿佛二人不似凡人,倒像那天上的神仙眷侣。 陆澈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双眼紧紧地绞着范宜襄,纹丝不动的。 不知过了多久,范宜襄慢吞吞地抬了一下脑袋,方嬷嬷与阿福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屋子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自己时缓时快的呼吸声。 “襄儿知道吗?”下颌突然被陆澈的手指抵住,被迫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嗯?”范宜襄痴痴道,这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若真要这样直视着,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刻,好想自私一下,好想就这样亲上去。 范宜襄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强行将自己的‘□□’按了下来。 “你低头的样子很美。”说罢,陆澈的唇便印在了她的唇上。 范宜襄整个人僵住,睁大双眼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地屏住了呼吸,任由他摆布。 陆澈不懂接吻,一点一点用嘴唇去蹭她的,好似找不到一个着力点,好想按住她的小脑袋,将她整个人都按到自己的唇上,好想汲取她口中的每一丝甘露。 范宜襄发现了,他不会接吻。 这个傻瓜。 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陆澈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和恼意。 “傻子。”范宜襄轻轻说着,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舌尖伸出来,试探着去触碰他的唇齿。 陆澈一愣,慢半拍地承受着滑入自己口中的小舌,学着她的动作,亦将自己的舌伸出来去触碰她的。 这种感觉,真是...无比美妙。 “好凉。”范宜襄忍不住低嗔了一声,有意捉弄他,等他的舌追上自己的时候,飞快地躲开,在他的口中辗转着。 如此几次,陆澈便渐渐明白了她的套路,反客为主,撬开她的贝齿,缱绻缠绕着那磨人的丁香小舌,一寸一寸地汲取着唇齿间的蜜汁。 两人面贴着面,气喘吁吁地又是亲了好一会儿,范宜襄伸手推了推眼前人,乖乖,我的爷,嘴唇都快要被他给吸破了。 陆澈离了她的唇,有些微喘,一脸迷离,深湛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里头注满了温柔与沦陷。 “爷,杜太医说您需要多加休息,是时候就寝了。”原是告辞的话,范宜襄说出来就后悔了,怎么越听越古怪呢? 第94章 唐越落座,三皇子推过去一杯酒,唐越起身躬身谢过,三皇子嘴上嗤了声:“坐吧。”唐越才敢重新坐下,捧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自打妹妹嫁给陆澈之后,唐家就没在和三皇子一派往来,这顿酒实在吃得他心惊肉跳。 三皇子叫了三五个琵琶女助兴,雅室里熏着暖香,两个琵琶女抱着琴坐在屋子正中央拨弄,旁边立着个粉衣垂髻的唱曲儿,剩下的则坐到唐越的旁边给他夹菜送酒。 唐越不敢像过去那么放肆,还先矜持了一会儿,三皇子低头夹花生米一颗一颗慢慢往嘴里送,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唐越还是不自在,就道:“你怀里这个,平日里谁都请不动,要不是看在唐大人的面子,连我都不一定能把她叫来。” 唐越低头看怀里的女子,她不愧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刚才唐越不看她,她把手钻进他的衣服里一阵乱摸,这会儿唐越看她,反而把脑袋一偏,只让他看见一个侧脸。 侧脸往下是修长洁白的脖颈,脖颈下头露出敞开的领口,双峰隐约看见,唐越喉咙一哽,眼睛挪不开了。 三皇子笑:“她最绝的是那抹小腰,一只手就能握过来。” 唐越伸手抓她的腰,她反身一转给躲开了,只让唐越抓到一个衣角,唐越不肯松手,她还是要跑,扬着圆润的下巴向三皇子求救。 三皇子站起来帮她一把,伸手在她胸口一推,把她重新按进了唐越的怀里。 唐越吃了几口酒就犯糊涂,也不是第一次和三皇子这么玩,手在那美人肩上一挠,绸面的衣服轻飘飘扯下来,唐越趴在她身上道:“穿这么轻薄,娘子不怕冷吗?” “有郎君给奴家暖身子嘛——” 三皇子出去,亲自转身关上门,停在门口听了片刻,眼里带着丝笑,该差不多了,才走到一旁走廊上问底下人:“定西侯府的人来了吗?” 小太监躬身道:“早就到了,来的是侯爷家的大公子和小公子。奴才让他们在隔壁屋子等着。” 三皇子点点头:“请他们过来吧。”指了指唐越在的那间屋子。 小太监一愣,三皇子冷笑一声,看着他道:“怎么?” 小太监顿时脚底生风,飞快地溜过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的打闹声。 三皇子坐在隔壁屋子里,一面听那边的动静,一面给自己斟酒,小太监立在一旁给他布菜,三皇子这会儿胃口很好,碗里一会儿就空了,小太监见爷胃口大开,生怕把爷给饿着似的,一个劲儿往碗里夹菜。 三皇子专心地听了一会儿,手有一下没有下地往嘴里送东西,过了一会儿就撑了,一摸肚子,抬头鼓了眼旁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弯腰跪下,三皇子竟不生气,只是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继续听那边的动静。 闹腾了一会儿,摔打的动静渐渐消了,跟着是女子的哭泣和声讨,还有男人的咒骂:“唐越,想不到你是这般的衣冠禽兽!” 这是定西侯府长子关亢在说话。 三皇子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过去,屋子里的场面和预想中相差无几。 唐越身上披着件衣服,刚才那女子却是赤身裸.体地缩在一隅,身上脸上都是伤,另一边关亢正指着唐越在破口大骂,旁边还立着个身材纤秀男子打扮的人,满脸都是泪,眼睛死死地定在唐越身上。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扯唇一笑,没想到和唐越定亲的关雪盈竟然亲自来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关家是前朝功臣,历经数代,从一开始的一等公承袭至今,只剩下定西侯这个光秃秃的爵位和一些被败得差不多的产业。 关家上下都不爱读书,更不会去当兵,发展至今,竟然连半个朝廷上的差事都没沾上,只剩下空空一个爵位,靠俸禄和剥削庄子上的百姓税收过活。 明白人都知道,爵位哪儿有差事值钱。 一句话,瓤里早就烂透了,表面上看着却还是金玉满堂。 不过,最可怜的是,关家上下还没有意识到这个。 傲气这种东西,还真是只有这种祖祖代代公爵承袭的家族才能养得起,哪怕家财散尽,只要爵位还在,关家就只会用鼻孔去看人。 关雪盈一直养到二十岁未嫁,其一原因就是前来求亲的人,无一例外都入不了关家的眼。这个唐越,要不是看在关雪盈对他一副痴情,凭他区区一个户部的侍中郎,父亲也不过是户部的一个侍郎,连个爵位都没有,这门亲事根本就是唐家捡到宝了,是他们唐家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作为关家嫡长子,定西侯世子的关亢,推门进去看到未来妹夫——这位被外人称赞芝兰玉树,品行高洁的好妹夫,正赤着身子,一脸狰狞地以一种怪异极端的姿势行着那事。 关亢只剩下一种心情:羞愤! 他高呵一声:“唐越!” 唐越猛的一惊,整个人还压在美人身上,顿时一泻千里,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偏头看过去时,脸上还挂着几分狰狞的享受。 关雪盈无数地设想过二人洞房花烛时的场面,她惶恐不安地坐在喜床上,透过头顶的盖头偷偷地看未来的夫君,他温文尔雅地上前掀开她的盖头...... 三皇子进来,也是一脸惊愕,指着唐越骂道:“子谦!你这样成何体统!” 唐越低着头没说话,三皇子又道:“还不快把这些个脏东西给扔出去!” 脏东西说的是角落里的那个女人。 小太监麻利地上前,一手粗暴地拎着那女人的脚,一手扯着女人的手,往肩上一扛,就这么大喇喇地给扛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三皇子拱手对关亢二人道:“这回是我的不是,下回再请二位吃酒。” 关亢胸口还是剧烈地起伏着,平了半天气,杀人的目光从唐越身上挪开,看了眼三皇子,勉强拱手对他行了个礼,扯了扯唇角想想说点什么,话全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三皇子叹了声,不搭理地上的唐越,上前拍拍关亢的肩道:“不过是个玩意儿,这回确实子谦荒唐了些,令爱和子谦实在一对璧人,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儿动了肝火。” 关亢僵着脸,他倒没觉得三皇子说的不对,男人嘛,寻花问柳太正常不过,照理说:就算回头妹妹过门,他就是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搬到后院,妹妹一个“不”字也不能说,何况现在妹妹还未过门,他唐越要做什么,轮不着关家来这儿说三道四。 可是,他唐越什么人? 他能娶到关家的女儿,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 有人告诉关家唐越风流在外,和他们亲眼撞见可完全不一样,尤其是这回,妹妹还亲自看到了。 这口气,为了关家也罢,就算是只为了妹妹,关亢怎么也咽不下去。 等三皇子苦口婆心又说了一通,他只回了一句:“明天我就差人去唐府退亲!” 等关家二人走了,三皇子苦笑着叹了口气,让人都退下,亲自上前将唐越扶起来,又给他把衣服穿上,看到他脸上身上的伤,又叹了口气:“关家人这般凶悍,以后这么亲事成了,我看子谦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唐越就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坐到桌旁,往杯子里倒了酒,也不管杯子之前是谁喝的,仰头一口闷了,又接连喝了好几杯,垂着头没说话。 三皇子让人进来重新摆了席面,换上温热的桂花酿,重新上了热腾腾的菜,酒酿鳊鱼、醉虾、紫泥山药,唐越一边喝酒,一边痛快吃了一顿,用完之后,呼了口浊气,抬起头对三皇子道:“郡爷摆了这么一个局,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三皇子一点不意外被他看穿,拿着手里的酒杯轻轻晃着:“我就是觉着子谦你人才一表的,配关家那个,实在是可惜了。” 唐越不解,三皇子给他碗里夹了一块鱼头:“自打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喜欢吃这个,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吗?” 唐越用筷子夹起来塞进嘴里,三皇子大笑:“看来子谦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安郡王府书房里,五皇子正在跟陆澈说唐越被三皇子请去吃饭的事儿。 陆澈无不可地听着,五皇子喝了点酒,加上这几天心事重,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说了半天没到重点,一个劲儿在说他拿被子砸唐越轿子的事儿。 陆澈估计是这些日子在府里闲得长毛,耐着性子听他描述。 一顿话下来,天边都见暗了。 阿喜过来传话道:“爷,阿禄来了。” 陆澈点点头,阿禄捧着一个小盅躬腰进来,行过礼放下就退到一边站着,也不说告退。 陆澈又和五皇子说了一会儿话,扫了眼墙角,阿禄还弯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五皇子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一时没说话,屋子里突然就一静。 陆澈摇摇头,只好揭开面前那盅汤的盖子,一阵清香扑面,瓷白的盅,里头盛的是胡萝卜炖羊肉汤,火候十足,汤被熬得发白,里头飘着几块红通通的胡萝卜。确实不错。 五皇子伸脖子看了眼里头,陆澈用勺子一口一口把里头的东西都用了,阿禄才满头大汗地爬过来磕头谢恩,收拾餐具的时候动作还有些发抖。 阿喜在外头看见阿禄脸色发白的出来,切了一声,走过来揭开盅盖,见没了东西,也跟着松了口气,拍拍阿禄的肩:“瞧你那点胆子!” 阿禄没出息地抹了把汗,阿喜推推他:“赶紧回去给你家主子复命!” 阿禄回到西园,范宜襄坐在炕上缠毛线球,青芽坐在炕头对面,手里缠着一堆毛线,范宜襄缠一圈球,她手里的那一捆毛线就往外抽一圈。 还是今天早上发现的,陆澈膝盖上有伤,昨晚就觉得他的腿格外凉,她两只脚缠上去给他暖着,到了早上还是凉飕飕的,问了半天,他才说可能是在宫里跪的原因。最后说了句:没什么大碍。 范宜襄就打算给他织一条毛线裤。 上大学的时候,范宜襄室友的男朋友过生日,室友每天就在寝室里织围巾,他们那个时候睡得是上床下桌,室友就把毛线球球放在下面,她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围巾。范宜襄睡她隔壁,看到她一脸幸福地织完一个又一个毛线球,羡慕极了。 她当时就想,她以后也一定要给男朋友亲手织点什么。 终于有机会了! 真好趁陆澈童鞋的生日送给他。 可是缠毛线球真的好好玩,她一大早就在缠毛线球,毛线都是成捆成捆的送上来,织的时候容易弄乱,一般都要自己给缠成球,本来这些是底下人去做的,范宜襄看方嬷嬷做了一遍,看着小球一点一点变大,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 所以她缠了一天的毛线球。 方嬷嬷过来看:“夫人,这么多就够了。” 范宜襄缠得飞快:根本停不下来啊! 阿禄捧着小盅看了一会儿夫人缠毛线,范宜襄朝他看过来,他赶紧道:“回夫人,爷用过了。” “哦哦好。”看来换成小盅确实不错。最近陆澈胃口一直不怎么样,什么都只吃一筷子,范宜襄就想如果换小一点的餐具,让人看起来好像一口就可以吃完,会不会好一些。 确实管用啊! “爷怎么说?”范宜襄问道。 阿禄咽了咽口水:“五殿下正在和爷说话,爷什么都没说。”说话就得讲究艺术性,换以前,阿禄只会说:爷什么都没说。但是现在他知道得要加个前缀。 果然,陆澈虽然什么都没说,范宜襄也不觉得沮丧。 半天,她突然想起来,刚才只让阿禄送了一碗汤过去,难道五皇子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陆澈喝汤吗? 好尴尬。 为了弥补这个失误,过了一会儿又让阿禄送了两小盅汤过去,这次熬得的枸杞乌鸡汤。 都是暖身子的,陆澈昨天跪了一天,膝盖肯定是受了寒气。 第95章 陆澈留下五皇子用晚膳,正要让阿喜去西园说一声晚膳他就不过去用了,阿禄的汤就送到了。 “夫人听说五殿下来了,让奴才给爷来添两道菜。” 陆澈看桌上的汤连连摇头,前些日子生怕他长肉,这会儿又可劲儿地喂他,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五皇子看得有些兴味,有意思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闭眼细细地品了一会儿,感叹道:“弟弟这是托了四哥的福,得嫂子赏一口汤喝。” 陆澈笑:“那就以后常来。” 五皇子微微一笑:“这可是四哥说的。”干脆把那手板这么大的小盅端起来,一仰头干了。 陆澈摇头:“就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 灌了一肚子热汤,五皇子额头就冒了汗,一本正经道:“四哥你不知道,这汤这么喝才痛快。” 陆澈呵呵,我这么大口喝汤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儿裹尿布呢,在你四哥面前充大爷。 这里头都是襄儿的心意,他得慢慢品。 依旧我行我素地用小勺子,慢条斯理地喝着。 五皇子最近胃口也不怎么好,今天来四哥府上两人见着面,之前肚子里那一通胡思乱想瞬间不见了,好像这几个月就没吃饱过饭似的,等上了菜,就没见他筷子停过。 吃到后来,陆澈干脆只去夹旁边那几道腌制的素菜:黄瓜丝儿、凉拌生菜、凉拌木耳... 五皇子吃完了肉,目标就移到了素菜上,又开始抢陆澈的口粮。 一顿饭下来,五皇子吃得肚子圆滚,陆澈只吃了个三分饱。 “得了,今儿你也别回去了,我托人给你府上送口话,就歇在我这儿吧、。” 五皇子正懒得动弹,歪在榻上喝茶,吹着上头的浮沫,受宠若惊地一抬头,对上陆澈的脸,陆澈没看他,立在书桌旁看着阿喜铺纸——又准备要练字了。 陆澈写了半盏茶的功夫,抬头看过去,五皇子垂着脑袋在打盹儿,似醒非醒的样子。 陆澈远远喊一声:“老五——” 五皇子猛地一下惊醒,从榻上弹坐起来,一睁眼,看到四周暖洋洋的灯,才记起来自己还在四哥这里,怎么就睡过去了。 他竟然能在四哥面前这么放松?! 看了眼身上盖得毯子:四哥给盖上的?(当然不是!) 远远看着胖了一圈的老五,陆澈连连摇头,难怪!饭后就睡,怎么能不长肉。 走过来,在他肩窝上用力一捏,五皇子疼得咧嘴:“疼,四哥!” 陆澈松开手,拍拍他的肩:“陪我出去练练。” 五皇子只好乖乖出去,一推开门,一阵风夹着雨雪扑进来,五皇子冻得一哆嗦,望而却步,陆澈已经走了几步远了,扭头看他:“这点风就受不了了?” 五皇子深吸一口气,拍拍胸脯:“没事!” 陆澈笑一声,回过头继续走他的路。 两人走在正院,稍微热了会身,就开始过招起来,陆澈有意让他,就是要活动活动他的筋骨,五皇子这些日子本来就没怎么锻炼,每天也不老实吃饭,尽吃那些甜的零嘴,白长了一身膘肉,没几招就气喘如牛,摆手推说:“不行了,不行了——” 陆澈笑着叹气,手往旁边一伸,接过递上来的帕子,去擦额头上的汗,擦了一会儿,觉得帕子上有一股女儿的脂粉味,皱眉偏头一看,是个眼生的丫鬟。 再往那丫鬟身后一看,盈盈立着个披着红斗篷的女子,头轻轻往下垂着,只用一个侧脸对着他。 五皇子满头冒着热气,胡乱用手巾擦了把汗,擦完才看到院子里多了两个人,他倒是记得薛氏这几天得了几件好的火狐皮子,通体一色,最正的红,是四嫂送的。他还舔着脸让她热痛割几寸,给他斗篷领口多围一圈毛,结果薛氏白他一眼:“这是四嫂专程送我的,不单我,二嫂那边也得了几件,等四嫂子府上的湖结成冰了,就穿着这个做成的斗篷一齐去上头冰嬉。” 他就老远冲那个红斗篷喊了一声:“四嫂——” 季氏远远朝他福了福身:“五殿下万福。” 五皇子摸摸头:这礼不对啊? 再一抬头,刚才还站在那儿的四哥也不见了。 五皇子愣在原地挠头,阿喜一脸不忍地上前提醒他一句:“五爷您往那头看——”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 陆澈正疾步走着,五皇子再往前看,前面还走着一个人,瞧着四哥是在追着她走。 五皇子奇道:“那人是谁?” 阿喜心里呵呵一声:“那是咱家夫人。” 五皇子目瞪口呆,指了指另一边盈盈而立的红裙女子:“她不是?” 阿喜脖子缩到脖子根,谁说那是了?瞧这模样德行都不是啊,您怎么就这么喊了呢?再说了,哪儿有嫂子向小叔子行这种大礼的啊。 陆澈一路疾走,始终和前头的范宜襄保持着半尺的距离,他不是追不上,只是他一走快,她就加快往前走。路上又刮着风,她再走快了,就要灌一肚子的风了。 好容易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小丫鬟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要去端茶上热水,都被青芽挡了,轻手轻脚关上门,屋子里只留下两个冤家。 范宜襄背对着他,扭头一看,他手里还握着刚才那个季氏丫鬟给递上去的帕子,眼圈一红,狠狠把脖子扭回来。 就听得“嘎吱”一声——扭大劲儿了。 刚才眼泪还只是在眼眶里打转,这会儿全涌出来了。 她今天低头缠了一天的毛线,脖子僵成了一坨铁,刚才卯足了劲儿,可不就大过劲儿了。 站了半天墙根儿,一直暖烘烘的大手落在了她的脖子根,她想甩开他的手,可是他揉的好舒服啊... 揉了半天,整个人不知不觉就被陆澈抱进了怀里,听见他在上头说:“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你家爷都快饿晕了。” “啊?”不是让阿禄送汤过去了吗?而且还是两盅。听说他还特地留了老五吃饭。 还饿个p啊! 哄人都不走心,气死了快。 范宜襄瘪嘴,这回不能扭头了,再扭脖子得断。 “你摸摸。”陆澈抓着她的手往他胃上放。 “摸不到——”隔着这么厚的衣服,摸到个p啊! 陆澈捏了把她的脸:“那就伸进去摸...” 范宜襄还真伸进去摸了一会儿,抓着他的痒痒肉挠,陆澈被她闹得哭笑不得,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动,范宜襄还来了劲,手脚并用,手被抓着,踢了鞋,往他腰上面轻轻踩过去,特意往他跨那踩了几脚。 陆澈大笑,腾出一只手又抓住她作怪的脚:“就知道胡闹。这会儿不气了?不难过了?” “哼。”又踩了几脚,都要踩硬了。 陆澈推着她让她站起来:“去,给爷点几道好菜来。” 范宜襄微微有些惊讶,还真是没吃饱? 点菜其实就是吩咐青芽去传膳,她一一吩咐完,反应过来,她现在可还是在气头上呢。 故意冷着屋子里的那个人,转身先去隔壁看了会儿儿子,可惜有方嬷嬷的照顾,陆畅作息时间非常之规律,现在正在呼呼大睡。 平时,光是看儿子睡觉她就能看到他醒过来,现在心里有东西,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又扭头回了正屋。 陆澈盘腿坐在炕上,掌心摆着个她缠了一半的毛线球,放在眼前看,见她进来,边笑边问:“这又是襄襄想得什么鬼点子?” 范宜襄跳过来:“这个算什么,爷你过来。”牵着陆澈的手下炕,两个人走到屏风后的一个柜子前,她低头拉开一个抽屉,里头摆满了各种颜色的毛线球,有大有小,五彩夺目。 “这都是我缠的呢。”她一脸得意。 陆澈笑着在她唇上来了一下:“襄襄真厉害。” 范宜襄道:“爷你不知道,我一开始缠得乱,又慢,练了一天,现在一刻钟的功夫就能缠完一个呢。”说完,又拉着陆澈回到炕上,亲手示范给他看。 陆澈果然耐心地观看着她缠完一个,顺便充当了撑毛线的角色。 缠完一个球,刚才吩咐的膳食上进来,满满摆了一桌,陆澈失笑,点了点旁边那个人的脑门:“要把爷给撑死啊?”范宜襄道:“我也要吃啊。” 陆澈奇道:“没用晚膳?”等我? 没有爷在,难道饭都吃不下? 范宜襄已经下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咬下去,蜜汁溢出来,幸福地眯上了眼。 吃完不忘给陆澈碗里夹一块。 陆澈笑,从善如流地用下,就是简单的红烧肉,哪里就这么好吃了。 可见襄儿是饿了一晚上了。 真是个傻子。 离了爷就不活了? 又往她碗里送了几块肉,范宜襄撒娇,干脆隔空对他张了张嘴,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陆澈笑着摇头,好在他们俩用膳时习惯了旁边没人伺候,此刻屋子里就他们俩,他就夹了块小巧的樱桃肉放进她的嘴里。 范宜襄咽下去:“我要吃鸡——” 说完,脸上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好羞耻!她只是单纯地想吃鸡啊! 陆澈正给她夹了块鸡腿,鸡腿是切过了的,夹得是最嫩的那一小块,抬头看到她一张脸通红,眼睛还时不时瞟一下他胯.下。 陆澈顿时哈哈大笑,险些没把筷子上的鸡肉笑掉了,哄她道:“乖啊,晚上爷再给你吃啊。” 第96章 章 范宜襄一口咬下他筷子上的肉,重重地嚼了几口咽下去,陆澈又一筷子递过来,继续张嘴咬掉。 刚才点菜的时候她本来不饿,点着点着把自己给说饿了,一桌子菜一大半都是她爱吃的,她想得很简单啊,虽然她用过晚膳了,可如果陆澈吃的时候,她要是就在一边木着脑袋光看着,估计他吃得就不会很香。 什么东西都要有人分享着才最开心。 欢欢喜喜地吃了顿饭,平日只吃七分饱的陆澈也不小心跟着她用多了,外头太冷,就牵着她在屋子里散步消食,范宜襄冬天喜欢让人铺上厚厚的毯子,然后踢了鞋光着脚在上头溜达,地板是木头的,下面烧着地龙,不铺毯子光脚踩着还有点烤,铺上就正好。 早晚都有人清扫,上头一点渣子脏东西都没有,陆畅现在正在学爬,他随他爹,生得长手长脚,炕上不够他折腾,范宜襄就把他放在地上,让人专门腾出一大片空地出来由他爬。 陆澈用膳的时候,范宜襄让给温了一小壶酒,他尝了一口滋味不错,略辣,隐约带着丝甜,半斟半酌一壶就见了底。 这会儿才觉着有些酒劲儿,也不是很上头,就是脸有些微烫,范宜襄抬手摸摸他的脸,偷偷笑了一声,陆澈牵住她的手:“又打趣你家爷,刚才给爷喝的什么东西?” “是葡萄酒。”她自己酿的。 葡萄做的?难怪喝下去一股葡萄味,酒的颜色也不大对,还以为是她平日喝的那些蜜露。 “又是你的鬼点子?”陆澈的脚步有些歪了,范宜襄搀着他:“我在古书上看的,就学着让人做做看。” 陆澈点点她的鼻子:“还古书,怕是又在哪个戏本子上看的。” 鼻子被他点得好痒,范宜襄摸摸鼻子:“那爷喝了,觉得好吗?” 陆澈干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好,襄儿做的什么都好。” 范宜襄揉着他胸口上的衣服:“哦,那还用别人的帕子擦脸。” 陆澈笑出声,在她脸上亲一口:“爷就说刚才那酒怎么味不对,是哪个小没良心的在里头多加了味醋。” 她要说话,被他亲得腾不出嘴来,陆澈把她缠在两人唇间的头发拨开,又亲了一会儿,范宜襄被他亲得满嘴都是葡萄酒味,然后被他放倒在地上了。 青芽捧着热水驻足在门前,片刻屋子里传来动静,赶紧一闪身,躲到隔壁屋子里了。 方嬷嬷守了大半夜的小公子,这会儿换了人在里头,她来外间喝口茶打盹,瞧见青芽,就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头先夫人突然进来瞧了会儿小公子,待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青芽早从阿禄那问出来了,叹了声,没说话,只是指了指东北角的方向。 东北院子正屋里就点了一盏灯,唐婉坐在镜子前,一一将头上的珠钗首饰摘下来,身后的珠儿用梳子给她通发,赞道:“庶妃的头发真好,缎子似的。” 唐婉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小时候头发黄,还是我母亲从民间寻了个法子,用茶油洗头,每日都要洗,足足洗了三年,头发才黑回来。” 扭头看了眼珠儿的头发,屋子里灯不算亮,却也看得出她的头发不是特别黑。 又偏头看了眼端着脸盆站在一边的王斓之,点点头:“兰儿倒是生的一头的好头发。”说完把头扭回来,双唇抿了抿。 珠儿低着头继续给她通发,垂下去的眼睛狠狠剐了王斓之一眼。 唐婉打了个哈欠,趿着鞋站起来,冲她们二人摆摆手:“都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两人出去一关上门,珠儿抬手就给了王斓之一耳光:“倒教你投了个好胎,得了这么一副好皮相,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做这些伺候人的腌臜活儿?” 珠儿是府上其他地方拨来的,之前教唐婉规矩的李嬷嬷功成身退,唐婉身份也轮不着用府上的嬷嬷来伺候,自然就另谋其他差事去了。派过来这个珠儿,她原想着伺候个贵主儿,尤其还是皇上给赐的婚,哪天庶妃得了宠,她也能飞上枝头跟着高升。 可是几个月下来,别说爷一次没来,庶妃自己,也是一点争宠的心都没有。 她自己求着过来伺候,到头来却过上了不见天日的日子,还不如继续在原来的地方待着,好歹有些资历,逢人都得称她一声姐姐。哪像这个鬼地方,半天不见个人影,满肚子的火,全都洒在了兰儿身上。 王斓之被打惯了,之前是茗香,现在换成珠儿,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声不出地忍着,由着她打,等打累了自然就歇了。 外头季氏哭哭啼啼进来,看到院子里正打着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贱人”“*”,脸色一阵发白,站住了脚步,旁边的丫鬟就指着珠儿道:“你骂谁呢!” 茗香抬头看过来,捂嘴笑了声:“谁应了,我就骂谁。” 丫鬟气不过,上前要去撕她的嘴,季氏今日受了委屈,她好容易寻得个机会,在正院里见着爷了,爷在那儿和五爷练拳,她就站在边上守着,等着什么时候爷练得累了,渴了,或是身上出了汗,她就递茶上去,递帕子上去。 她让人打听了,王妃冬天最喜欢穿红色,去景山骑马的时候穿的就是一身火红的骑装,冬日里的斗篷也多半是红的。 爷这么喜欢王妃,看重王妃,学着王妃的样子去打扮准没错。 可是爷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五爷朝她喊了声:“四嫂。” 她不停地在耳畔回忆着这两个字,四嫂...四嫂... 往日里,爷的弟弟们都是这么称呼王妃的吧。 她是爷的女人,怎么就担不起这一声四嫂了?她被唤得痴如醉,突然眼前一阵风掠过,爷就这么从她眼前走了。 她看到前面拐弯的地方闪过一个粉色的裙摆。 爷是追着那个裙摆走了。 季氏从来没有那一刻这么厌恶过王妃。 想都不用想,那一定是王妃,能叫爷撂下五爷不管去追的人,只有王妃。 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她不出现,说不定今晚她就不用回这个又冷又暗的院子。 地龙早就烧了,可是她的屋子还是冷得像个冰窖。 连个下人都能侮辱她。 那边丫鬟和珠儿撕扯着打了起来,季氏摘了簪子走上前,一把扯住珠儿的胳膊,朝她脸上一通乱扎,珠儿凄厉地尖叫了起来,伸手去挠季氏的脸。 闹了好一阵,里头唐婉才披着衣服出来,见珠儿脸上挂了彩,让她回屋子抹药,又对王斓之道:“就知道挑三唆四,滚出去跪着。”换了个笑脸对季氏:“丫鬟们不懂事,我给妹妹赔罪。” 季氏刚才是急了,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又很后悔,见唐婉并不怪她,还主动递台阶下来,不免有些感动,孟氏出去了,这些日子二人总在一处说话,她也不想因为一个奴才就把唐婉给得罪了,上前牵着她的手道:“是我一时气急了,姐姐不要怪我才是。” 唐婉拍拍她的手:“妹妹打哪儿来,手怎么这么冰。”牵着她进屋,亲自倒了杯热茶过来,季氏小心地喝着,叹道:“难得,还能在姐姐这里喝口热的。” 院子里不让生火,要热茶都得去膳房提,唐婉每次都给赏钱,自然有热茶,可是季氏就没这么多银子了,半夜渴了,也只能咬着牙喝冷茶。 唐婉三两句话就把她今天的事儿给哄出来,季氏说着,眼圈跟着也红了,唐婉扯了帕子给她揩泪:“她打小就是这样的人,但凡她的,半点不让给旁人。” 往日季氏从不在唐婉这里听到王妃半点不是,连带着她也只是在心里怨恨,她如今儿子也生了,还这样霸着爷,就不怕外头人说她凶悍善妒吗? 唐婉开了个头,季氏一股脑把心里话全说了,唐婉听了也是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一惊,想不到这个季氏平时闷声不做谨小慎微的,心里藏着这么多念头呢。 季氏绞着衣袖咬着牙吐出一句话:“我恨不得她死了才好!”说完捂嘴,惶恐地抬头看向唐婉。 唐婉偏着身子,正在给自己的茶碗里添茶,倒完了才回头看向她:“妹妹你刚才说什么?” 季氏抚着胸口:“没...没说什么。” 第97章 送走季氏,珠儿扶唐婉重新坐到炕上,蹲下来给她捏着腿,抬起头问道:“庶妃要重新洗漱一次吗?” 唐婉摇头:“这会子过去,又得多花上一笔银子。”小鬼难缠,底下这些奴才最会的就是看人下碟。刚进府的时候,因为她是陛下赐婚,那些奴才们就一个个躬身哈背,挤破了脑袋来打听她的喜好忌口,送来的菜全是她爱吃的。 仰头躺下去,闭着眼睛让珠儿捏腿。 珠儿分寸把握得好,一会儿就把唐婉按得打瞌睡。她稍稍眯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伸手挑起珠儿的下巴,抬起她整张脸看了一会儿,唐婉摇头叹了声,珠儿模样生得不错,但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嘴脸只剩下一副讨好的奴性。郡爷铁定瞧不上。 今天季氏的事儿倒叫她又起了些心思。 反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凭什么你一个人快活? “去把兰儿叫来。” 珠儿起身出去,蹲了半天乍然起来天旋地转,不过她脚下的步子还是稳稳当当,打小就干着粗活长大,每天洗不完的衣服擦不完的地,从早蹲到晚,这种感觉早就习惯了。 走到西北角,就看见一个跪得笔直的身影。 贱人就是骨头硬。珠儿吐出这么一句话,快步上去,从背后狠狠推了把兰儿:“庶妃叫你去。” 王斓之要站起来,两只膝盖冻成冰,趔趄了几下,珠儿嗤一声:“这会儿子又没男人,装给谁看呢。” 王斓之站直身子,她生得比珠儿高一些,珠儿看她得稍稍抬起头,一眼就对上了她那一双亮澄澄的杏眼。 珠儿看得一愣,想到刚才庶妃瞧她的眼神,心里一酸,往日到了晚上,她总要在灯下给那些年长的姑姑、姐姐缝衣服,一双眼睛早早地就熬坏了,看人不成问题,只是两眼早就失了神采,有时候她自己拿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铜镜照,觉得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像是被开膛破肚了的死鱼眼。 一点神采都没有。 再小一些的时候,人人都说:“珠儿姑娘这双眼生得真好,一看就是以后要做奶奶的。”她还真想过,哪日若真叫爷瞧见了,她就拿这双眼睛把爷的魂给勾出来。 伸手狠狠在王斓之胳膊上拧了几下:“叫你长得这一双狐狸精眼睛!” 听到外头动静,唐婉迎出来牵住王斓之的手:“委屈你了,快进来。” 王斓之习以为常地坐下,任由唐婉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扯了过去的情谊,唐婉的意思大概表达清楚了,就是范宜襄把你们王家害成这样,现在终于是大仇得报的机会了。你不要怪妹妹我,妹妹之前那样对你是为了打磨你,压压你的性子,顺便给你换一个造型,主要是为了不让范宜襄认出你来。现在好了,范宜襄已经掉以轻心,你可以报仇了。 怎么报仇? 姐姐你模样生得好,自小又养出了这一身大家闺秀的气度,往日去王家提亲的人可是一直能从街头排到街尾,爷瞧见了一定喜欢你。 等你得了爷的宠爱,那范宜襄还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了? 唐婉说完,接过珠儿递过来的茶润润喉咙,对珠儿道:“去,把我妆奁里的那些玩意儿都拿来。” 唐婉用食指拇指捏着簪子,一一摆在王斓之鬓角比对:“比不得姐姐往日戴的。” 王斓之启唇露出个微笑,唐婉拍拍她的手:“好姐姐。” 第二天西园里,青芽给范宜襄递进来一个牌子,季氏送进来的,说是要去原来的府上给老夫人请安。 范宜襄目瞪口呆。 她仔仔细细将牌子上的话看了一遍,季氏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她的孝顺,说什么入府时日颇长,至今不能拜见老夫人,终日惶恐不得入睡。 “季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缓缓地放下牌子,问旁边的青芽。 昨天陆澈去正院,季氏后脚就到,可见是个懂得收买人心的,至少不蠢。害得她担心了老半天,至少季氏年轻啊,还没生过孩子,这会儿能悄无声息地把手帕送到陆澈手上,说不定下回就能把自己送进陆澈的怀里。 结果递了这么个牌子。 她一下就猜不透了。 就算她真得想尽孝,可以抄抄佛经啥的给郭氏送过去,或者上哪儿给郭氏贡个灯,这样名声有了,又不会让人觉得不合身份。她一个庶妃,还是个没伺候过陆澈的庶妃,哪儿来的胆子求见老夫人? 就算她真的同意她出府,郭氏那样心性,肯低身见她?不但不会体会到她的“孝心”,还会觉得季氏是在羞辱她。 青芽想了半天也形容不出来,范宜襄鼓着嘴又把手里的牌子看了一遍,这事儿她拿不准,绝对不是打小报告,晚上还是说给了陆澈听。 陆澈刚洗过澡,穿着湖水色的寝衣,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脑后,半躺在榻上,范宜襄站在他身后拿着手巾给他擦头发,他舒服地闭着眼睛,听她说完这个,扫了眼放在一旁的牌子:“让她去。” 范宜襄摸着陆澈的头发,淅淅沥沥的水滴躲在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头发又长又软,和他本人完全不一样,摸上去像个小姑娘的头发。 忍不住,低头在他头顶上亲了一口。 陆澈闭着眼睛笑,拉着她的手要拽到怀里来,范宜襄道:“头发还没干呢。”陆澈就坐起来,面对着她盘腿坐下:“就这么擦。”看着襄儿擦。 擦了一会儿就不和谐了,范宜襄发现陆澈真的很喜欢在她铺着的这个毯子上做。 这次过后,陆澈把她抱到床上,然后让人进来收拾。 她滚进里头,浑身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累得她骨头芯都发软,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喘息,揪着陆澈的一个小手指头:“别忘了地上的毯子也要给换了。”明天儿子还要在上面爬呢,真是服了他了。 陆澈拍拍她的手,笑着嗯了声:“你睡吧。” 范宜襄这才松开他的手,打了个滚进到床最里面,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小小的呼噜声。 等人收拾完了下去,陆澈让留下热水,只在帐子外头留了盏灯,绞了帕子回到床上,掀开被子一角,摊开她睡成一团的四肢,范宜襄睁了睁眼睛,看见是他又闭了回去,陆澈笑:“乖,爷给你擦擦。” 范宜襄惺忪地嗯了声,由着他从头到脚把自己给擦了一遍,陆澈又让人把擦完的水端下去,这才吹了灯掀开被子睡下。 过一会儿,梦中的范宜襄钻过来,两只手搂着他,埋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他轻轻拍着她背,真是个大宝贝。 第二天,季氏带了一堆礼物红红火火地坐着骡车往郭氏府邸去了。 府门口的匾额都改了,换成“郭府。” 季氏下骡车抬头看了眼,有些紧张地握着丫鬟的手:“咱们是不是来错了?” 丫鬟脑子不想事:“庶妃这是替爷来尽孝心,哪儿有什么错的。” 季氏点了点头,她其实一开始没真想来,只是想拿这件事儿恶心王妃一下,她做媳妇的,没想着孝敬婆婆,还得由她来提醒,这不就是在打王妃的脸? 要是能让爷知道,才更好呢。 既能看到王妃的不孝,又能看到她的一片赤诚之心,两者相较,爷自然能看出她的好来。要是王妃稍有些自知,能过移驾去给老夫人请安,正好不再霸着爷,只要王妃不在,她就有机会。 没想到,王妃竟然同意她出府。 更惊讶的是,递给老夫人请安的帖子竟然当天就收到了回帖,老夫人肯见她。 兴许是老夫人早就不喜王妃?有意要提点她? 她有些激动,翻了家底,把母亲给她的那一套翡翠的头面取了出来,原本就是要孝敬上头的,当时她入宫大选,想的是住进了哪个殿里拿这个去孝敬宫中的主位。 后来进了郡王府,原打算孝敬王妃,可是她又舍不得,王妃日日霸着爷,量小生妒,那样的人,才配不上这样好的翡翠。 送老夫人正好。 她嘱咐丫鬟道:“昨儿个那套翡翠的首饰可拿好了?” 丫鬟也有些紧张,托着礼盒的手指紧了紧,抿唇点点头。 季氏这才直起腰杆走到府门前,让人上前通传。 昨天下过帖子了,自有嬷嬷出来迎接,大门不开,只开了边上的角门,郭氏身边的苏嬷嬷带路引她们进去。 季氏屏声敛气小心地跟在身后,苏嬷嬷的背有些弯了,垂着头露出脑后染不到的白发。 季氏有些不明白,按照爷的岁数,老夫人的年纪应该不算大,怎么她身边伺候的嬷嬷看起来都老态龙钟了。 苏嬷嬷引她坐在外间,两手束着身子两侧,板着张脸道:“老夫人正在祠堂里做早课,庶妃您稍等则个。”说完,也不让人看茶,转身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郭氏被一群人拥着出来,边上最近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少妇,面容姣好,明明怀着身子,脸却很瘦,两道柳叶眉,眉色很淡,脸上也没有上妆,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季氏上前福身:“请老夫人安。” 郭氏看她一眼,微微点头:“坐吧。” 季氏目光追着郭氏,见她坐下了,才小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郭氏对旁边的潘如君道:“你有着身子,不用我说,自己就该找地方坐下。” 潘如君低头道:“是。”挑了个离郭氏最近的椅子坐下。 郭氏怕她椅子太硬,让人往她身后塞了个椅子,潘如君又站起来:“谢母亲。” 一众人坐定,郭氏没搭理季氏,季氏取了那对翡翠的匣子捧着送给郭氏,郭氏手里端着老君眉,低头吹上头的浮沫,苏嬷嬷上前揭开盖子,郭氏扫了眼里头的东西,点点头,把茶盏放到手边的矮凳上,对季氏露出一丝笑:“郡爷派你来的?” “郡爷挂心老夫人。”季氏恭敬道。 郭氏嗤了声,指着季氏对潘如君笑道:“又是个不得宠的。” 季氏脸一红,感觉从头到脚都被人看光了,从未有过的羞耻,咬着唇一个字透不出来,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抖。 郭氏看了会儿乐子,对她招招手:“可怜的孩子,你过来。” 季氏垂头上前,郭氏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这份孝心我瞧见了。” 郭氏的手和她的脸很不一样,她的脸就像是六旬老人,可是手却很白皙光滑,她往季氏手腕上套了个镯子,季氏伸手要脱下,又要惶恐地跪下行礼,郭氏按着她道:“都是自家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潘如君也扶着肚子过来,按了按她要摘镯子的手:“母亲从来不喜欢赏人些什么,是瞧着你投缘才给你的。” 季氏叩谢。 郭氏笑着点头:“是个知礼的。” 又拉着季氏看她的手和牙,一边看一边说好:“不错,是个有福相的,旺夫。” 季氏被她说的害羞,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可惜爷眼里只瞧得见王妃。”郭氏眼珠子一瞪:“那个范氏还没死呢?” 季氏眼皮子跟着一跳,看向那边的潘如君,她正捧着茶在喝,没听见似的。 季氏道:“王妃身体康泰着呢。” 郭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别怕,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又坐着唠了一会儿家常,郭氏有些困了,连打了几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潘如君站起来道:“母亲要歇会儿吗?” 郭氏摇摇头,拉着季氏的手不放:“难得来个好孩子陪我说会话,我不累。”说话间,又打了几个哈欠。 季氏知时务地起身要告退,郭氏笑:“以后常过来坐坐。” “一定,一定。”季氏有些激动,竟然这么容易就讨得了老夫人的欢心,这是她从未想到的。 照旧苏嬷嬷送她出去,这回嬷嬷脸上挂了丝笑,季氏还要走角门,苏嬷嬷让门房开了侧门:“庶妃您从这儿走,这儿敞亮。” 季氏第一次有能抬起头做人的感觉。 等上了骡车,行了一段路,丫鬟才不解问道:“刚才那个有着身子的夫人是谁啊?” 季氏也不知道:“听她喊老夫人作母亲,兴许是老夫人的女儿?”说完也觉得不像,既有了身子,便是有了人家,自然不会住在娘家。 难不成... 丫鬟倒是平时打水的时候听府里的人说过,爷封爵位前的府上还住着个贵妾,只是个妾,妃位都没有抬。 他们说的时候还故意吓唬她:“你家庶妃过些日子也得被送过去,和那个潘姨娘一块住!” 她要是潘姨娘,那她的身子是哪儿来的? 季氏听了她的话,一时心里七上八下。 她要真是潘姨娘,那孩子只能是郡爷的,瞧着月份也不算大,郡爷还会回这儿宠,幸她吗? 季氏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 她激动地说不出话,一张脸透出红润,拉着丫鬟的手:“明日,明日我们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丫鬟被吓了一跳,半天小声建议道:“庶妃,明日再来...会不会太勤快了些?” 季氏脸上止不住地笑:“不会。”这是她的孝心,给老夫人尽孝,怎么会嫌勤快。 她还想着,这个潘姨娘怎么这么没心眼,不跟着爷一块搬过来,反而陪着老夫人一块住,原来...图的是这个! 不是爷不想宠幸她们,是王妃霸着爷不让爷见她们。爷在府里头的尝不着,自然就会跑到外面来吃。 她对潘姨娘是又佩服又嫉妒。 潘姨娘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既得了孝心,又得了贤名,还不用瞧王妃的脸色,如今又有了身子,她只是个姨娘又怎么样?在这后宅子里,位份从来算不得什么,爷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 她好像窥探到了爷身上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爷你也是会偷腥的,又惊喜又兴奋。 回了自己院子,见唐婉坐在园子里晒太阳,旁边是她的两个丫鬟洗了头正在晒。 今天天气是真不错,出了太阳没刮风,就跟她的心情一样,万里无云,原本冷飕飕的小院被太阳这么一照,也多了几分暖意。 唐婉亲自给王斓之绞头发,给她抓头上的虱子,偏头看季氏满面春光,也回了个笑。 季氏揣着个秘密,神秘地笑了笑,走到王斓之跟前去看她头发,啧啧嘴赞道:“真好的头发,又细又长。” 唐婉轻轻抚上去,含笑道:“可不是,我瞧着她就是个有福的。”扫了眼她腕上多出的翠玉镯子。 季氏用手捂住,对她尴尬一笑:“不是什么上好的成色,白污了姐姐的眼。” 下午季氏又往郭氏那边下了拜访的帖子。 郭氏拿手指着桌上的那封帖子,她现在眼睛花了,看不清上头的字,得叫潘如君在一旁念出来。 郭氏听完就笑:“好,拿笔来。” 苏嬷嬷取来笔,她念,潘如君写回帖,大致意思是明天下午派轿子去接季氏。写完后折好帖子,再原封发回去。 潘如君扶着肚子缓缓坐下,郭氏看着她皱眉:“你这封号一日不下来,我这颗心就放不回去。” 陆澈一天不死,她一天都不能安心。 第98章 番外.偷情 三个月前,苏嬷嬷拦下鬼鬼祟祟的喜鹊,呵斥一声:“手里端着什么!” 喜鹊“呀”地叫了一声,两手一松,药碗摔在地上,黑色粘稠的药洒得满地都是。她跪在地上磕头:“是奴才害了病,跟外头大夫讨得方子,偷偷熬的药。” 苏嬷嬷蹲下去,用食指蘸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一会儿,这药有一股子腥味,她闻了一下就赶紧把手拿开,重重在喜鹊身上蹭了几下:“你得的是什么脏病?还要偷偷熬药,这会儿又要背着人。” 喜鹊编不下去,磕磕绊绊道:“...奴才...害了风寒...” 苏嬷嬷笑了声:“哦,风寒可耽搁不起,回头再把病气过给你家主子,潘夫人再过给老夫人,那可就罪过了。” 喜鹊浑身一颤,弓着腰垂着头看着地,苏嬷嬷就这么盯了她半天,一句话也没再说,喜鹊再也忍不住,全身抖了起来,跪着求饶:“奴才没病!嬷嬷不要把我挪出去...”挪出去就是死,她爹娘早就死了,弟弟切了进宫当太监断了联系,家里早就没人了,挪出去没有地方呆,那就只能往死人堆里送,大户人家病了的下人都往那里送,那些地方都是些害了痨病的人,她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苏嬷嬷听她哭了半天,嗓子都哭哑了,才冷声冷气道:“这是什么药,你拿着这药是要去害谁?” 反正都要死了,喜鹊豁出去:“这要是下胎用的,是我家主子要的。” 苏嬷嬷脸色一变,扬手朝她脸上就是几巴掌:“打不死你这个嘴上没门的,你家主子是什么身份!要这种脏东西做什么!” 喜鹊眼泪被打出来,捂着脸往后躲,方嬷嬷两只手把她按住,让她不再动,捂着她还在胡说八道的嘴,凑上来在她耳边细声问道:“你说的是实话?”喜鹊含泪点了点头。 “这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喜鹊摇头。她出去抄方子抓药都是找的不同的人,又是强装打扮了的,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苏嬷嬷点点头:“你是个忠心的。”却没说要带她去见郭氏,反而叫来两个太监把她看管了起来。 虽然陆澈早不在府上了,但是郭氏喜欢用太监,府里两个主子都是女人,用小厮不方便。反正之前府上还留了些太监,太监也比小厮好用,他们断了根,办事狠,为了银子和上位,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还不用担心出丑事,郭氏干脆就都留用了。 苏嬷嬷把这事说给郭氏听的时候,她正半躺在迎枕上,脚底下蹲着个白皮面的小太监给她捏脚。 陆澈搬走了,其实她的日子也自在了些。 郭氏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个喜鹊呢?” “押下去了,正让人看着。” 郭氏摇头:“一点都经不住吓,没用的东西。” 苏嬷嬷低着头不敢接话。 郭氏又闭了会儿眼,才说:“你去把君儿叫过来。” “是。”苏嬷嬷弓着腰出去,临到门口,听郭氏在后头补了句:“那个喜鹊就不要留了,容易坏事。” 潘如君跌跌撞撞地进来,脸上还有潮红未褪,郭氏扫了她一眼,让底下的小太监出去,屋子里只留下苏嬷嬷。 “去,帮潘夫人把扣子给系好。”郭氏对苏嬷嬷道。 潘如君低头,看见身上那件桃红色的小袄从领口第二个扣子起就系错了位。 跪地磕头:“君儿该死。” 慌乱地解开扣子重新系上。 郭氏眼睛花了,看近的不灵光,远的东西却十分清楚,一眼就扫到她脖子根底下的几处红色的手印,瞧着像是刚印下去不久。 郭氏叹了声:“是谁?” “母亲说什么?”潘如君茫然抬头,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握成拳头。 郭氏让方嬷嬷把她园子里伺候的小太监名字都念了一遍,轮到其中一个的时候,潘如君咬了咬下唇。 郭氏脸色骤变,双目圆瞪,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来,对苏嬷嬷道:“还不快去拿人!” 潘如君大哭,拦住苏嬷嬷不让她出门,苏嬷嬷为难地立在原地,郭氏颤着声音:“真的是他——” “去!把他抓出来!拖出去...乱棍打死...打死!” 郭氏气得倒过气,两手抓着扶手坐灰椅子上,苏嬷嬷一时也不敢往外走,上前给老夫人顺气奉茶,不忘狠狠地向潘如君使眼色,潘如君梨花带雨过来,咬了唇半天:“我有了他的骨肉。” 郭氏两眼一翻,扬手给她一巴掌:“不要脸的东西!” 潘如君继续跪回去,手扶着肚子,腰杆挺得笔直。 郭氏气得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突然冷笑着:“当初你在澈儿面前怎么就没这份胆子。” 潘如君腰杆有些不那么直了。 毕竟是偷.情,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了。 其实她对那个小“太监”没什么情分在里头,只是寥寥深宅的一个慰藉罢了。 可是一想到以后没了他,那种感觉钻心入骨得难受,她不想再一个人睡在那张冷冰冰的床上了。 事情败露,多说无益,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就开始想后果,一想到后果,满心只剩下害怕。 垂下头:“孩儿错了,孩儿听罚...” 郭氏精疲力竭地摆摆手:“去祠堂里跪着,给列祖列宗磕头。” 苏嬷嬷扶着潘如君起来,一路把她搀到祠堂,潘如君握着她的手:“辛苦嬷嬷替母亲宽心。” 苏嬷嬷叹气,把手抽出来:“夫人千万保重好身子。” 一整个晚上郭氏的脸色都是阴沉着,苏嬷嬷回来复命,喜鹊已经灌了药,不到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她外头没有家人,随便卷了席子拖出去埋了。 至于那个太监,果然是个假的,进府的时候偷偷塞了银子给管事的,说是自己给净的身,没再让查身子就这么蒙混进来了。平日就在园子里伺候些花花草草,有一回潘如君夸他的杜鹃花种的不错,让他抬了两盆进屋子里给她赏花。 估计就是那时候起了个头。 郭氏闭眼听着,心里算了下,杜鹃花花期在夏天,倒是真有一阵子了。 “那假太监还嚷着要见潘夫人,奴才让给喉咙里灌了滚油,这会儿子已经说不出话了。”苏嬷嬷道。 “打死,随便找口废井填了。” 苏嬷嬷没再说话,躬着身子静悄悄地退出去。 郭氏睁着眼在床上躺着,连个身都没翻,半夜办完事的苏嬷嬷悄悄进来,以为她睡了,就去吹床边的灯。 郭氏突然开口:“都办干净了?” 苏嬷嬷赶紧上前回话,肚子里酝酿了半天的词儿,到了嘴边,还是只说了个“是”。 良久,郭氏沙哑的声音传来:“君儿也不容易,你去瞧瞧她,让她回去歇着罢。” 过了一会儿,潘如君跟在苏嬷嬷身后过来给郭氏磕头。 “咚!咚!咚!”地上沉闷地发出三声响声。 潘如君还要再磕,苏嬷嬷心疼地递了软垫过来,郭氏坐起来拦住她:“垫什么,让她磕!” 潘如君磕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郭氏一直阴沉的脸稍微有些松动,往床边一抬手,苏嬷嬷弯着腰上前搀住,扶着她下床。郭氏在桌上拿了杯凉茶,照着潘如君脸上一泼,底下她两只黏在一起的眼皮动了动,缓缓把眼睛睁开,爬到郭氏跟前抱着她的腿痛哭起来。 郭氏被她哭得伤心,也勾出了泪,抚着她的脑袋:“我们娘儿俩怎么就这么命苦——” 哭过一场,苏嬷嬷打了水来,伺候着两位主子洗过脸,重新梳了头,又各自上了姜茶。郭氏拉着潘如君坐到自己边上,扒开她额头上的刘海看下头磕出来的淤青,潘如君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郭氏看上头磕的都发紫了,让苏嬷嬷取了药膏,亲自摘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挑了药抹在掌心揉了一会儿,才抹到她的额头上,等把药都揉进去肌理了,又用簪子重新挑来,继续在掌心揉着。 潘如君抬头看她,郭氏正两手合十专心地在把膏药给搓热,瞥了她一眼,潘如君赶紧把眼神收回去,郭氏叹:“你这个孩子,就是太实心眼了。” 潘如君没接话,郭氏又揉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没正儿八经地进过宫里吧?” 潘如君一愣,郭氏笑:“别怕。”把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移到她的小腹处,轻轻按了按,潘如君被她按得往后一缩,郭氏道:“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潘如君咬着唇,眼眶又红了一圈。 决心让喜鹊去端药的时候,她就已经当这个孩子死了。 她也欣喜过、激动过,有了这个孩子,她就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可高兴之后只剩下恐惧。 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这又何尝不是一道催命符? 她生不下来的。 为了孩子冒一次险?她不敢,她舍不得这条她这条命,她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 郭氏抓着她的手:“想不想把他保住?” 潘如君猛地把头抬起来,对上郭氏一双发亮的眼睛,这种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在郭氏脸上出现过了。 潘如君的心也跟着快了起来。 郭氏觉得这是老天爷在逼她。她早就忍不了了,儿子是她一手养大的,他封了郡王,他喊了她二十多年的母亲,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 那以后呢,万一他真的登上了那个位子... 她能捞到什么?想都不敢想! 谁都可以当皇帝,就是他不可以。 她要让他明白,当初她是怎么帮他捧上去的,现在照样可以把他拉下来。 第99章 立太子 陆澈生日前一天,唐婉和季氏一齐商量了一下,咬牙决定还是派个人来西园问一下王妃,到底该怎么过。 无非就是两种过法,王妃要是大度想做面子,就在正院里摆一道席面,姐姐妹妹大家伙儿一块坐下,陪爷吃顿饭。要是王妃嫌她们碍眼,不想看到她们俩,也好办,她俩就把各自准备的寿礼交给王妃,烦请王妃转送给爷。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够恶心范宜襄一把。 够本了。 不过范宜襄没工夫理会这个,她正在忙着织毛裤(之前光顾着缠毛线去了),明天就要交工了,她本来想着大不了熬几个通宵,怎么都能织完,现在连个裤衩都没能织好。 别的礼也没备。 别看陆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不用大办,要是她真的什么都不送,范宜襄觉得...他肯定要生气。 还是憋在肚子里生闷气的那种。 现在陆澈有点爹不亲娘不爱的感觉。 心疼归心疼,她现在还有一种神秘的小甜蜜感,她觉得陆澈现在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他不用去皇帝面前扮忠臣,也不用去郭氏那里做孝子,没人疼他,就她一个人疼。 一边打哈欠一边织着毛线,没一会儿脑袋就磕着跟前的炕桌了。 青芽端着杯杏仁茶过来,哈腰低头轻喊了声:“夫人?” 没醒。 青芽小心地将炕桌推开,给范宜襄挪了挪身子,不让她趴着睡,把身子侧过来,又往她身上盖了张薄被,低头把炕桌上的灯给吹了,才静悄悄地出去,关上门。 外头阿禄凑上来,悄声问:“青芽姐姐怎么出来了?” 青芽怕吵着里头,往外又挪了几步,才说:“夫人睡下了。” 阿禄有些着急,筒着手道:“这可怎么办,五皇妃来了。” 青芽一跺脚,可不是,主子心大把这个忘了,她怎么也忘了,五皇妃前几天就下帖子了,今天要来找夫人说话。 阿禄探身往里头看了看,推推青芽:“夫人才没歇下多久,要不,你去把夫人喊醒?” 青芽打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要喊你去喊。”你不心疼夫人,我还心疼呢。 薛氏进西园,青芽几步迎上去,先蹲了个万福,薛氏低头笑道:“快别,你怎么出来了。” 青芽也不给人添堵故意行大礼,薛氏这么一说,直接就把身子直了回来。换做别的客人不行,但是五皇妃面前这样,这是表示不见外。 薛氏问:“你家主子呢?” 青芽顺嘴就接了:“小公子刚醒了,这会儿子夫人正在喂。” 薛氏知道范宜襄是自己喂,就点点头,青芽主动带路,领她去了正厅稍坐。怕薛氏干坐着没劲儿,便将夫人平日里看过的一些话本子拿来,和茶水一块儿送上来,又问薛氏要不要听曲儿。 薛氏笑歪嘴:“你家夫人这儿还真是什么都有。” 薛氏随便点了一出,也不要唱曲,就让一个女先生来说书,说的是书生小姐的故事,女先生穿着青衫宽袖,手一挥,这是在扮书生,手一抬,遮住面,又扮起小姐来。 薛氏一边看,青芽又递上来好些吃的,足足大半个时辰,范宜襄才过来。 范宜襄看她把鞋子都踢了,盘着腿坐在炕上,面前还摆了一溜醋黄瓜,吃得只剩下小半盘,也干脆把鞋子踢了,跳上去,往她边上一坐,用银筷子夹了半截黄瓜送进嘴里。 薛氏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把头偏回去听戏。 等戏唱完了,黄瓜也吃完了,薛氏还沉浸在戏文里头不能自拔,手里的筷子继续去夹吃的。 范宜襄哈哈一笑:“你要喜欢,回头我让人送两罐子到你府上去。” 薛氏也笑了,摸摸肚子:“得,回去不用晚膳了。” “千万别,酸黄瓜是开胃的,你回去肯定嚷嚷饿。” 薛氏叹了声:“在你这儿待着,我是最自在的。”她想了想,外头的事儿还是不打算和她说了。 吃饱了就犯困,薛氏上下眼皮打架,范宜襄让人撤了炕桌,给她铺了软被,拍拍枕头:“困了就睡会儿。” 薛氏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怎么办?” “我好办。”织毛线啊。 薛氏就真睡了,范宜襄本来精神抖擞的,让青芽取了毛线裤衩过来,才织了半盏茶的功夫,脑袋又开始小鸡啄米,青芽悄声过来:“夫人也眯会儿吧?” 得了这句话,范宜襄好像彻底放心了一样,身子往下一躺,两条腿伸长,就在薛氏边上睡着了。 五皇子跟在陆澈屁股后面一起回府,他来接老婆回去。 西园里静悄悄的,就门口点了盏灯。 陆澈进园子,看到里头黑洞洞的,心里一惊,阿禄提着灯笼过来,他才沉着脸道:“怎么不点灯。” 阿禄如实说,正院里两位主子睡着,怕点了灯给吵醒了。 陆澈脸色稍微缓了点,还是很难看:“叫晚膳了吗?” ...没有,阿禄跪下告罪。 陆澈偏头瞪了眼五皇子,意思是:都是你家这个闹的。 五皇子赶紧说:“真是没规矩,怎么跑四嫂这儿睡着了。”跟咱家里没床似的。 范宜襄醒过来,人已经被挪到自己屋子床上了,陆澈坐在她对面,手里端着卷书看。 见她醒了,就把手里的手往床边一放,让外头传膳。 她有点心虚地过来,扯着他的衣摆,往他怀里蹭了蹭:“爷——” 陆澈嗯了一声,抓起书本低头继续看。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闹得他两只手也跟着晃,书没法看了,只好两手摊开,把她捞进怀里,结结实实地给圈住,“这会儿睡醒了,又来闹我。” 范宜襄见屋子里没人,对着他的嘴啵啵亲了两口,亲得他笑不拢嘴,点着她的脑袋:“真是个...小磨人精!” 没办法啊,她织不成那个毛裤了。 她东扯扯,西扯扯,一会儿说儿子,一会儿说薛氏,企图绕到寿礼上,不过陆澈听她说薛氏,就插话打断她:“老五家的,没跟你说什么?” 范宜襄一脸茫然: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陆澈笑着摇头,他倒没打算瞒她,只是没想到薛氏没跟她说这个。都能在一个炕头上睡了,看来两个人还是有些情分在里头的。他挺高兴襄儿能结交到朋友。 她这样的性子,恐怕谁都想和她做朋友吧。 就怕不是真心的。 现在他正处低谷,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老五肯上门,凭的是他们多年来兄弟的情谊。 老五家的能来,那就是她和襄儿情谊了。 “定西侯府世子被收监了。”陆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范宜襄在脑力在拐了七八个弯,终于反应过来:“关雪盈的兄长?” 陆澈笑着点头,难怪了,襄儿女儿家家,素日里自然只和女眷们来往,乍然这么一说,她还一时真听不明白。不过也不用明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他要说的是唐越。 唐越前两天去定西侯府退亲,被关亢打了一顿,第二天唐父在朝堂上参了关家一本。 皇帝本来就讨厌那些空有爵位,白吃国家粮一点不做贡献的氏族,二话不说,下旨让打人的关亢去唐府负荆请罪。 关亢的确上唐府了,不过是带了一伙儿人砸了唐府的匾额,顺便又把唐越打了一顿。然后上书给皇帝,痛诉唐越衣冠禽兽,说他流连烟花柳巷被关家人撞见,结果关家这边还没来得及退婚,唐越竟然先上门退亲了,还数落了一堆关家女儿的不是。 皇帝其实也早看唐家父子不顺眼了,就传唐越入宫问:关卿所言属实? 唐越的回答十分惊人,他在殿前磕头:“一切都源自陛下您。” 皇帝一愣:“何出此言啊?” 唐越跪在皇帝面前大哭了一场,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会儿话,大致意思是:要不是陛下您乱点鸳鸯谱,把臣此生挚爱许给了安郡王,臣也不会沦落到去花街柳巷买醉的地步。和关家退亲,实在是因为心有所属,不能耽误了关家的女儿啊。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话:哪儿还有什么安郡王,朕早就废了他的封号。 唐越磕头:臣一时太激动,说错称呼了。 顺便补了句,四郡王贤名在外,尤其是之前闹饥荒的江浙一带,灾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当地人民十分感激安郡王,当地好几处新修的建筑都要以安郡王的称号命名。安郡王名声实在是太显赫了,以至于臣刚才说话一时不慎,顺口又说成了安郡王。 这些文官最擅长的就是用嘴杀人。 一番话说得皇帝脸色惨白。 大殿里足足静了一刻钟的功夫,唐越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朕知道了。”就让唐越退下了。 范宜襄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陆澈,一张嘴微微张开,好半天都没合拢,还是陆澈笑着给她托了托下巴:“往日有人说惊掉了下巴,爷还不信,今天襄儿倒是以身试法了。” 范宜襄还是没回过神:“...怎么陛下在大殿里说的话爷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回换陆澈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回神过来,满脸都是“我服了你”的表情。 抛开这个不说,陆澈搂着她道:“你怎么不问爷会不会生气。” “这个不用问啊。”你生气可不会笑成这样。 唐越这个问题,在范宜襄看来,八百年前就不是问题了,她和他儿子都生了,她要是还担心这么一个莫须有的人会对他们俩的感情造成什么困扰,那这儿子就白生了。 “他干嘛扯到我。”范宜襄有点闷闷,感觉自己好像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而且用的这个人她挺讨厌的,虽然只是被借用了一下,还是觉得有点恶心。 “他这是要扯到爷。”陆澈被她带的,说的话都带了她的风格。说完他就连连摇头。 “???” 陆澈笑,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个小脑袋瓜子。” 范宜襄隐约猜到了一些,唐越说话的重点一直不离开陆澈在外的贤名,他想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可实在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啊?帝压根不关心唐越的什么心上人、婚事退亲p大点破事,只会在意“安郡王贤名在外”。这个唐越完全可以直说啊。 搞成这样,不但黄了亲事,还白挨了打,又和定西侯府结了仇,这可不是唐家的作风,这太不值当了。 陆澈把前几天三皇子设计唐越一事说了,范宜襄道:“三皇子这是在逼着把唐越拉下水?” 唐家人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随大流的跟风走的,绝对不会冒头出来引领风向。 陆澈摇头:“他这是在逼我。” 范宜襄两只手包着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搓着玩,她有点明白了,因为唐越是她的“旧爱”,三皇子让唐越去皇帝面前说陆澈坏话,可以说是一石二鸟,既恼了皇帝,又激了陆澈。陆澈最近蛰伏在府上,皇帝削了他的差事,让他称病不上朝,他就规规矩矩地待着,可是他无作为,就无错处,没错处就没法找茬,三皇子这是逼着陆澈跳出来整唐越。 范宜襄抬起头紧张地看向陆澈:“爷...你会收拾唐家吗?” 陆澈被她一句话说的噗嗤,笑道:“你家爷就这么厉害,想收拾谁就能收拾谁的?” 外头青芽隔着窗户敲了三下,这是膳食上来了。 陆澈拉着她起来,在她屁股上来了几下:“先吃饭,边吃边听爷说。” 两个人在饭桌前坐下,青芽带人进来伺候范宜襄洗手洗漱,陆澈坐在一旁看着,范宜襄偏头问:“爷你怎么不洗漱?” 陆澈笑:“爷洗漱过了。” 范宜襄看他连头发都像是洗过,重新通过的样子,飞快地看了眼摆在旁边的滴漏,完了,现在什么时辰了,过子时了? 陆澈童鞋二十七了? 完了完了,礼物没准备。 得,这顿饭范宜襄几乎是坐在陆澈腿上喂他吃的。 她缠着坐上去,陆澈就从善如流地接着,以为她要撒娇,结果人家一筷子又一筷子地给他喂饭,本来还想说点朝堂上的事儿,硬是让她喂得没嘴。 嘴边又送了一块红焖羊肉过来,陆澈只好往后躲了躲,笑:“爷吃过了的。” 范宜襄就把那块肉送进了自己嘴里。 吃完饭要漱口,范宜襄又缠上来,递漱口水,递薄荷冰片,递毛巾:“我伺候爷擦身子。” “爷洗过澡了。” “再擦擦嘛,擦完了睡得香。” 然后陆澈就被她给擦硬鸟。 她抓着床沿,陆澈在后面握着她的腰往前顶,她看着自己脸上的汗珠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滴。 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尝试,好羞耻,她看不到陆澈的脸。 可能陆澈也觉得不太习惯,扶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半拧过来,低下头找她的唇亲,下面没停。 她被亲得喘不过气,人被撞得快要碎了。 陆澈一面亲她,一面问:这样好吗?喜欢吗? 一场下来,两个人交叠躺在一起,范宜襄趴在他身上,浑身湿透,汗黏在身上这种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陆澈平复着喘息,范宜襄还在大喘,陆澈看着她红潮未退的脸,抬手摸了摸,笑:“喜欢吗?” .... 这让人怎么回答。 范宜襄拿手在他胸口画圈圈。 “爷,你二十七了。”生日快乐哦。 有点害羞,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 提到这个,陆澈就想起了她前些日子一直在捣鼓的那一堆毛线,就问她做的怎么样。 范宜襄嘴一瘪,陆澈还得安慰她:“乖哦,没做正好,爷觉着那个东西穿着身上也扎得慌。” 范宜襄想想也是,屋子里都烧着地热,陆澈最近少有出门,要出去,也是要骑马,外头穿着袍子,底下还是修身的长裤,要是里面加一件毛裤,行动不便不说,毛裤里头肯定不能再穿别的了,那还不得扎出痱子了。 “那就拆了给爷打一双手套吧。”她说。 陆澈点点头,放她从自己身上下来,躺在一边,然后揽着她腰,歪头在她脸上亲了口:“襄儿就是爷最好的礼。” 好感动,她又回了过去,一来二去,两个人深深地接了个很长的吻,亲完之后两个人都有点喘不过来气,然后彼此相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重新洗漱后躺回床上,陆澈拉着她手继续说唐越的事。 “就是个跳梁小丑,闹不出什么动静。”他对唐越,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以前在户部,两父子在他手底下干活儿,差事办的就是一团糟。 说起正事,陆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待工作上,真的是妥妥的摩羯男...范宜襄知道他这是打开了话匣子,不说个痛快肯定不睡觉。 陆澈变身话痨一枚。 给她解释唐越在皇帝面前中伤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 他说:“唐越这话是替谁说的?” 范宜襄好激动,陆澈在替她拨开朝堂上波诡云谲的迷雾,在提点她,给她上课啊。 激动完了,深思熟虑给出一个答案:“三皇子。” 陆澈点点头:“是啊,襄襄都能想出来的,皇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范宜襄看着他微笑:爷你这是在骂我吗? 陆澈点着她的鼻子:“爷这是在夸你。” 朝堂上,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来站队,也猜不透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皇上是削了他的封号,剥了他的差事,可是郡王的爵位还是留着。 过去碰上这种猜不透皇上心思的事儿,也不乏有人冒险进言,说错了,最多被骂几句,撑死降职发配,可要是说对了,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这次不一样,这是皇帝的家事。 现在看起来,还是一桩丑事。 猜对猜错,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没人愿意往上凑。 唐越说出来,是“不小心”说出来的。如果他没被打上一顿,没被关家人起折子弹劾,就没有由头在皇上面前扯这件事儿。 绕这么大个弯子,其实就是为了把有心之言变成无心之失。 老三这还是在试探皇上的心意。 陆澈呵呵笑着:“老三啊,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范宜襄被他笑得发毛,他有七窍玲珑心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给看穿了? 积极捧场:“那爷打算怎么做?” “爷什么都不做。” 范宜襄脑袋乱成浆糊,上下眼皮打架,陆澈看她困成这个样子,拍着她的胳膊:“睡吧。” 虽然陆澈什么都不做,但是第二天生日,皇帝还是给他送来了个一个大礼。 皇帝下旨,普告天下:立皇三子陆沂为太子。 第100章 君恩难测 立太子前一天晚,荣郡王府,三皇妃屋子里还点着灯。 “夫人,要不差人出去打听打听?”丫鬟彩云重新换过桌面上的茶,压低声音试着问了一句。 三皇妃端坐在上头,手里捻着佛珠,桌面上摆着经书,她捻一颗珠子,就念一句经文。她平时是不信佛的,但是最近宫里的娘娘又开始抄经券了,说是给陛下祈福。 三皇子身当表率,在宝华寺给陛下供了九十九盏长明灯,一盏灯每年四百两银子,她这个皇妃的也不能失了体面,每天抄录两卷经书,递进宫里给娘娘。 三皇子是孝子,三皇妃也是难得的孝顺媳妇。 今天的佛经已经念到了第三遍了,三皇子还是没回来。 一失神,就念错了行,三皇妃把经书翻到第一页,又重头开始念。 “郡爷回来了——” 门被推开,帘子被人挑了起来,三皇子带着一股寒气起来,丫鬟们迎上去给他摘斗篷脱帽子。 三皇妃还是把最后一句经文念完了,才从炕上下来,挥退了左右的丫鬟,亲自蹲下去给他摘靴子,鹿皮靴子面上沾的一层雪化了,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层,知道这靴子防水,还是把他冻着脚,赶紧让丫鬟打热水进来:“别忘了里头隔上药。”三皇子两只脚最怕冻,一冻着就容易生冻疮。 热水上来,里头黑黢黢的药水,很浓的一股姜味,驱寒效果最好,三皇妃把两只白生生的手放下去,在里头给三皇子按着脚。 过了一会儿,三皇子把她的手拎起来一看,手背手心都烫红了:“你啊——” 三皇妃把手缩回来,继续放进水里给他按脚:“我就喜欢伺候爷,手烂了都不打紧。” 三皇子没再拦着她,干脆仰天躺了下去,舒服地叹了口气。 三皇子泡脚喜欢泡很久,水稍微一凉,三皇妃就喊丫鬟进来添热水,来来回回几趟,等丫鬟又出去了,三皇子突然坐起来,看着底下的她说:“父皇要封我。” 三皇妃一愣,连忙把手拿出来放在边上的毛巾上擦了擦,伏地磕头:“恭喜爷——” 三皇子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父皇要封我做太子。” 三皇妃浑身一颤,抬起头,两眼含泪地望着他:“爷...终于熬出头了...” 陆沂眼里也有泪,老四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到底还是输在了出生。 三皇妃站起来握着他的手:“爷怎么不高兴?” “怎么不高兴,爷高兴得很!”陆沂笑了下:“让人备酒,陪爷好好喝一顿。” 养心殿前,他跪在底下,父皇看着他说:“他是你的四弟!” 他浑身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他绕了这么多弯子,父皇一眼就看穿了。 跪在底下,屋子里暖意融融,他却如坠冰窖。 皇帝从椅子上下来,被常欢搀着,缓缓地走到他跟前,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只看得道父皇那双明黄色的龙靴,他数了一下,上头绣的是五爪龙。 “你打小就是最刻苦的,老二贪玩,让他一天练五篇打字,他只练两篇,你年纪小,还练了十篇。” 皇帝说起小时候的事。 陆沂心里生出一股怨,他那样努力,却比不上一个外头来的野种。他学古人悬梁刺股,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用来读书练字,他想走科考,他要给陆家考个三甲进士出来,他还想以后入阁,让姨娘抬起头,以后再也不用看夫人和二哥的脸色。 一切来的太突然,突然父亲成了皇帝。 一下什么都不用拼了,他成了天家贵胄。 而且,父皇竟然没有立太子! 他为什么不去争一争? 皇帝站在他面前,低头俯瞰着他,就这么一直沉默地盯着他看,他背后的衣服全都湿透了,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等皇帝挪开了步子,又重新回到殿上,陆沂才觉得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整个人要往前倒。 常欢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他:“荣郡王当心身子。” 陆沂两条腿跪软了,整个人都压在常欢身上,累得常欢也出了身大汗,好在绷得住,没在皇帝面前失态。 皇帝看着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陆沂,两边的头发因为磕头散落了下来,上有还沾着黏腻腻的,摆摆手,对常欢道:“带荣郡王下去洗洗。” 常欢愣了下,这殿里可没有荣郡王换洗的衣服啊。 皇帝说:“就换朕的衣服。” 陆沂和皇帝的身形差不多,穿出来果然合身,皇帝看着他清清爽爽的,头发也洗过了,滑溜溜地重新梳了髻,人比刚才精神了不少,笑着点点头:“这才是朕的儿子。” 皇帝让赐了参汤给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唠着家常,突然叹了声:“明天是你四弟的寿辰。” 陆沂看到父皇的眼圈有些发红,突然就想起来当年,父皇率领禁军打进京城的那一天,他看到父皇身边还有一个人高高骑在马上,那是老四。 他还记得老四穿得是一身玄色的战袍,和父亲比肩并驾,父亲穿的是纯黑色的披风,再往身后,就是整齐划一的骑兵,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时候,他觉得好像只有老四才最像是父皇的儿子。 血雨腥风,从死人堆里和父亲一路杀过来的是老四。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待你四弟,他一路都不容易。” 这句话还没能让陆沂回过神来,皇帝又说:“明天朕就下旨,封你做太子。” 浑浑噩噩地被常欢扶出来,迎面扑过来一阵雪花,落在脸上就化了,陆沂抽了抽鼻子,浑身哆嗦了一下,常欢给他后面披上灰黑色的貂皮斗篷,俩上挂着喜庆的笑:“恭喜荣郡王啊。” 出了大殿,常欢招呼人过来给荣郡王打伞,从这儿到外头骑马的地方还得走上一阵子路,要是不打伞,浇一身雪回头化了,在这隆冬腊月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常欢歪着脖子看了一圈没见着来人:“这帮猴崽子!”转过身弯着腰对陆沂笑道:“郡爷稍等片刻。”他要去偏殿角房里叫人。 陆沂笑,摆摆手让他去。 爷这大半辈子都等过来了,还差这会儿? 没多久,常欢领着两个穿着黑棉袄弯腰低头的小太监回来了,一个手里捧着伞,一个手里拎着盘龙鎏金暖炉。 常欢做事就是这么周到,陆沂满意地点点头。 常欢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带路,一行人无言地在暮色中前行。 风吹的又急又厚,夜里比白天冷,雪花变成了雪珠子,被风刮着打在伞上,小太监左挡又挡,陆沂脸上还是免不了挨了几下。 抬头看了眼上头黑沉沉的天,陆沂叹:“今年这雪下的可真密。”隔几天下就一回儿,前几天宫门前的积雪才化干净了。 常欢跟着回了句:“还真是呢,郡爷您不知道,刚才出来没人,奴才寻思着肯定是那几个小的偷懒耍滑,往后头一看,嗬!闹出人命了!就是这大风雪给害的。” 陆沂笑笑没说话,常欢这是在找补,刚才他出来,连叫来打伞的人都没有。好在是他,换成二哥的性子,现在常欢就得趴在地上说话了。 他给常欢面子,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怎么就闹出人命了?” 常欢道:“底下伺候的都是腌臜粗人,哪值当在您面前提啊。” 陆沂笑,怕是这老东西编不下去了。 打伞的小太监多嘴,说了句:“人都被切成了两截...”常欢瞪了他一眼,小太监住嘴了。 看了眼陆沂,笑道:“就是今天值夜的一个小太监,出来的时候赶巧碰上刮大风,登头半截断了的树干被风吹着横过来,人就被打飞了,挂屋顶上去了。” 陆沂惊叹:“竟有这等事?!”恰好脚底下一滑,小太监手快扶住,常欢惊呼:“郡爷当心脚下!” 陆沂被他喊得穿了身冷汗。 常欢边走边叹:“万全也是没福,前两天万岁还夸他茶泡的好,要提点他呢。” 陆沂抬手抹了把汗,往前看,只能看到常欢阴森森的一个背影。 来到宫门前,常欢站住了脚步,把鎏金的灯笼交给小太监,回身对陆沂道:“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 陆沂道谢,常欢忙说不敢,等马车到了,目送着陆沂上去,才带着两个太监转身回去。 快到殿前,刚才多嘴的那个小太监挤出个笑脸露给常欢看:“师傅,小的刚才说的好吗?” 常欢白他一眼,往左右两个人一人怀里扔了个金锞子:“猴崽子,一个比一个精。” 两人捧着金子退下去,其中一个叹道:“往常勤快了都拿不着师傅赏钱,怎么今儿师傅还拿钱让咱俩偷懒啊?” 另一个白他一眼:“师傅这是有话要和郡爷说呢。” 万全早就死了,前两天轮到他给万岁奉茶,也不知道怎么就冒犯圣上,被人抓着手脚拖出来,拉到院子里给活活打死了。 哪里是今天被风给刮死的。 小太监瘪瘪嘴:师傅真能掰! 陆沂上马车的时候两条腿都是软的,被太监背着才上去了车,坐下后,后背还是不停冒着冷汗。 父皇知道万全是他的人... 早就知道了... 之前万全把老四被父皇罚跪的消息透出来,那是父皇默许的?那个时候父皇想要借他的手办老四。 他要做仁君慈父,让他背上弑弟的恶名? 现在呢? 陆沂的脸色渐白,手攥成拳头,父皇把万全杀了...父皇你这是心软了吗? 好好待你四弟... 耳朵里不断重复着父皇的话,父皇把太子位给他,就是为了让他收手?让他不要动老四了吗? 他现在还没拿老四怎么样呢。 父皇,你的心就这么偏吗? 范宜襄一大早让人上了长寿面,抱着儿子给陆澈作揖,躲在陆畅身后,捏着鼻子说:“爹爹生辰吉乐,爹爹笑口常开!” 陆澈一边吃面一边笑,吃到一半忍不住打断她:“怪声怪气地做什么。”范宜襄探出半个脑袋,赶紧道:“爷你继续吃,这是长寿面,不能断啊。” 陆澈瞪了她一眼:“满嘴尽是歪理。”还是低头稀里哗啦把里头的面解决了。 陆畅也想吃,冲爹挥着胖乎乎的两只胳膊,还握成拳头状,范宜襄把他抱过去,看到碗里空了,陆畅就哇哇哭。 范宜襄拿他没辙,陆澈接过去,单手圈住他的腰,让他小屁股坐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和他打拳。 小男孩对着他爹的手掌噼里啪啦一阵打,陆澈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着:“好,好...” 好p! 他这是在气你吃了他的口粮,打你出气啊。 蠢爸爸。 范宜襄同情地走到他身边把儿子抱了回去,陆畅还要和他爹打拳玩,范宜襄虎着一张脸凶他:“不许打你爹!” 陆畅眼珠子溜圆,傻傻地看着范宜襄,不动了。 范宜襄哈哈笑,偏头对陆澈说:“你看他,逗吧。” 用过早膳后,陆澈被她拖着去看鹦鹉,生了陆畅,范宜襄就不怎么逗鹦鹉了,一直有专门的小太监养着,早就教了吉利话,一见着陆澈,鹦鹉就细声细气地唱着:“如日之升,寿比松龄。” 范宜襄拿肉丝喂它,它就唱的更起劲了,陆澈笑着说:“赏。” 一众奴才跪下磕头谢恩。 到午膳的时候,五皇子带着礼过来了,陆澈就让在书房摆了席面,出去招待他。 送陆澈出去,范宜襄抹了把头上没有的汗,招待寿星好累哦。 回到屋子里屁股还没坐热,青芽就给她扔了个难题,问她昨天两位侧妃送过来的寿礼怎么处置。 她让拿过来看看,季氏送的是一双靴子,用鹿皮做的,里头嵌了毛,底子很软乎。 范宜襄看着就来气,让青芽拿远点。 唐婉送的是一副老气的绣样图,玄色的料子,上面用深色的线绣着松柏,松柏常青嘛,寓意是好,但是这种难看的东西陆澈怎么可能会喜欢。 范宜襄看过就算,把绣样也放到一边:“回头等爷来了你们奉上去就是。” 两个东西就能把陆澈收买了去?范宜襄倒也没有这么杯弓蛇影。 要是私自把这礼给扣下了,说不定还会有人拿着个做文章,她倒没觉得陆澈会说什么,就怕有心人。 现在敏感时期,芝麻大点事儿都能扯到外太空,从陆澈身上抓不到错处来,有人就会从后宅下手。 陆澈昨晚和她说这么多,里头多少有点提醒她的意思。 还是小心为妙。 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就是唐婉送的这个礼让她有些奇怪,唐婉为人,绝对不是屈居人下的那种,有机会在陆澈面前露脸表现,她怎么舍得就拿这玩意打发? 青芽看她一个劲儿盯着绣样发呆,低声道:“夫人,这位最近一点可不安分。” 青芽这么一说,范宜襄才觉得安心了。 不安分是对的,安分了才恐怖。 青芽说唐婉最近在调.教一个丫鬟。 范宜襄震惊了:陆澈连她都没瞧上,她的丫鬟能瞧上? 青芽把王斓之的来历一说,范宜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王家的姑娘?”那个被抄家充军的王家? 书房里,二皇子拍着桌子大骂:“老三算个什么玩意!”力气太大,他给陆澈送过来的礼物跟着震了震。 陆澈让阿喜拿过来,揭开礼盒的盖子,一点不意外,里头躺着一枚石头。 陆澈取出来,放在手里刚好一只手可以把玩。 二皇子气得胡子都吹起来,可一看到陆澈对他送的礼似乎挺喜欢,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对陆澈道:“老四你看上头的图案。” 五皇子也凑上去看。 一条盘踞的龙隐约可见。 陆澈面色如常,五皇子眼睛缩了缩,坐了回去。 二皇子得意道:“怎么样?” 屋子里没人说话。 二皇子摸摸鼻子:“这块石头我压在箱底好几年,今天特意寻了来给老四你。” 陆澈把石头放回桌上。 “老四!你现在还不打算跳出来吗?”二皇子惊起:“就由着老三那个小人得志?” 外头送膳的进来,五皇子拽着二皇子坐下:“今天是四哥的寿辰,就别说这些扫兴的了。” 上来的酒是金盘露,陆澈站起来要斟酒,五皇子连忙也站起来抢过酒壶:“哪儿能让寿星倒酒。”先给陆澈酒杯里添满了,再给二皇子添,最后是自己。 二皇子喝的最多,一会儿满脸通红趴在桌子上,陆澈没敢多喝,探身上前推推他:“二哥?”以为他醉了。 二皇子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泪,一张脸哭得稀里糊涂,看得陆澈和五皇子都是一惊。 “老四,要是这个太子你来做,我肯定是心服口服的。”二皇子抹了把脸。 陆澈脸色微变,让人给打水进来给他洗脸,醒酒汤还没送进来,二皇子就趴在桌上鼾声大作了。 陆澈失笑,摇着头让人将二皇子扶下去,又吩咐阿喜道:“让人去端郡王府回个信儿,就说端郡王喝多了,歇在爷这儿了。” 阿喜打了个千儿出去,五皇子摸着鼻子不敢看陆澈,小声道:“二哥他说不乱说话,我才肯带他来的...” 陆澈把酒杯推过去:“咱哥儿俩接着喝。” 陆澈是两个小太监搀着会西园的,一张脸都成了桃花色,范宜襄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喝这么醉,底下两条腿走路都交叉了。 老五来了这么高兴啊? 她上来接了阿喜的手,陆澈闻到熟悉的味道,知道是她,干脆整个人就压在了她身上,让她一个人扶着。 几个人帮忙,才把他放平躺在了床上。 范宜襄瞪着躬腰立在下头的阿喜:“这是喝了多少?” 三斤金盘露,三个人喝。 范宜襄听了脸色就变了,阿喜还没敢说,二皇子喝了半斤就倒了,剩下两斤半是爷和五皇子俩人喝的。 醒酒汤倒是备下了,一直都放在炉子上温着,只是没想到喝得这么醉。 其实五皇子是喝的最多的,偏偏他还没醉。 四哥最奸,说是咱哥俩喝,其实光给他斟酒了。 他坐在回府的轿子里,早饭都要被晃出来了,掀开帘子对外头轿夫咆哮:“要把爷给晃死吗?!” 轿子又是猛地一晃(被吓一跳。) 后面就稳多了,五皇子还是头晕,肠子都要悔青了,今天怎么就坐轿子来呢,地上冻成冰马车不能走,骑马也行啊。 五皇子叹着气摇头,这一摇,头更晕了:“停轿!” 他要下去吐一会儿。 吐完之后就好多了,四哥喝了几杯之后还是和他说了几句真心话。 四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三皇子用帕子擦着嘴角,太子算什么?父皇今天能立老三,明天也能废了他。 老三这么搞下去,迟早惹毛父皇。 他是真佩服四哥,竟然一点不怒,二哥把那块盘龙石摆出来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四哥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第101章 仁君 又是一年除夕,今年皇帝要搞合家欢,大臣们白天宴请完后,就可以放回各自府里过年,不用一群人簇拥着跪在皇帝面前,明明心里怄得要命,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能和陛下守岁是微臣的荣幸”的模样。今年可以过个太平年了。 大臣们回家团圆,晚上宫里却还是要设宴,不过是家宴。皇帝别出心裁,不像往年那样皇帝带着王爷、皇子们单独在一个殿里宴客大臣,女眷们各自到娘娘(婆婆)宫殿里去陪娘娘说话,替皇子们给娘娘献孝心。 今年大家一块儿吃。 当然,这不包括后宫的娘娘们,她们还是各自在自己的寝宫里过,后宫能出席这种家宴的,一般也只有国母皇后。 但是今年三皇子的生母连妃也出席了,就坐在皇后娘娘右侧,两人几乎是平坐。三天前连妃还只是嫔位,平日里皇后娘娘闷了想找人说话,还轮不上的那种位份,今天却和她坐在了一起。 范宜襄正襟危坐,两只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眼睛盯着面前案几上的杯盏瞧,杯子是银制的(防下毒),她就想起之前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宫宴上动不动下毒了。本来要害主角,结果误害了某个配角人物,而这个配角一般都是主角的心腹,心腹一死,主角内心的洪荒之力突然像是被开启一样,开始佛挡杀佛,从此走上逆袭复仇之路。 下p毒啊。 整个宫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宫人围着,哪道菜、哪杯水,谁烧的,谁递的器皿,经由谁的手送上来,甚至谁生的火,都专门有名册记录。要出事,先查在哪儿一道程序上出了问题,这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然后整个膳房的人,包括他们的九族,一条龙包办全都拖出去砍头。 范宜襄惊叹,这就是连坐啊。 你没下毒,还只是个烧火的,可说不定哪个端菜的人把自己的小命豁出去了,要给家里人谋富贵,收了黑心钱财,偷偷给菜里下了毒。不好意思,你就算只是个生火的,也得跟着一齐被砍头。这就是让他们实现内部监督。 比专门设立一个部门监视简直好太多,别人的命往往没自己的命值钱。 范宜襄就更觉得电视剧里拍得那些是扯淡,因为就算真得手下了毒,先别说银制的器皿,还有试菜这一关,不是一个人试,是一群人(为了排除个体差异性)。 除非是慢性□□。 范宜襄想了想,慢性□□也没用,因为每隔五天就有太医给皇帝请脉,想害皇帝,不现实。而其他的皇子王爷们,太医请脉的频率没有万岁这么频繁,但是肯定要定期诊脉的,也不轻巧。 这又给下毒增添了难度——你还得收买太医。可是去请脉的太医又不是固定一个人,都有专门的班次轮着去。 最后范宜襄得出一个结论:想要给这群皇子皇孙们下毒,简直比登天还难。 本来今天入宫,她还有点担心,万一三皇子之流趁机在陆澈用的杯子、筷子、碗上等等这些地方做手脚,要害他怎么办? 昨天晚上她就很担心地拉着他的手:“要不,咱们不进宫了吧?”反正陛下不是对外称陆澈身体抱恙吗,早朝都免了,宫宴什么的,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吧? 陆澈就简单和她说了一番宫里上菜的流程。 她听得云里雾里,今天坐下一看,就都明白了。 下毒成本太高,胜算几率太低,很容易事儿没办成就先露馅了,没人蠢到用这招害人。 不过以防万一,她兜里还揣着清心丸,真要有不要命的人要来搏一搏,她不能拿陆澈的命开玩笑。 临出府的时候,陆澈听她嘱咐青芽:“那个瓷瓶放好了吧。”就问是什么,范宜襄取出来给他看,还说:“爷,要不你先吃一颗?”以防万一啊,反正吃了也没坏处。 陆澈先是笑,然后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紧紧地牵着,放在掌心里还不够,又用了用力。 她惊讶地发现陆澈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光。 艾玛,她这是不小心把他给感动了吗。 他的high点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 宫宴实在太无趣,虽然是合家欢,但是男女宾客依旧是分开坐,不过比过去好,这次只是隔了几道屏风。两边都可以伸长脖子看屏风那头的动静。 这会儿陆澈就偏着头去看范宜襄。 范宜襄发现了,赶紧挤出个笑回给他,他看到她的笑,本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时也露出一个微笑。 好幸福啊,宫宴也没那么无聊了。 薛氏在下面的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范宜襄看她一眼,薛氏眼睛看着殿上,她就顺着薛氏的眼神看过去:皇后和连妃吵起来了。 皇后让旁边的一个丫鬟训斥连妃,连妃的脸色都青了,隔那么老远,范宜襄都能感觉到连妃额头上的青筋在跳。 皇后竟然让连妃“滚下去跪着。” 更可笑的是,在场一众女眷,没有一个替连妃说话的,连三皇妃,现在是太子妃,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低着头没说话。 连妃起身离座,来到宴席正中央,对皇后行大礼,跪下磕头。 唱戏的停了,皇帝那边派了个太监过来问怎么回事,皇后让他传话过去,说是连妃失礼。 众人屏气敛声等了一会儿,皇帝那边歌舞声没停,又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小太监重新回来传万岁的话:“连妃失礼,那就回去跪着吧。” 皇后脸色稍缓。 连妃弯着腰起身,被两个宫人搀着离席了。 台上的戏子接着唱戏,热闹声里,有宫人弓着腰问皇后刚才连妃用过的席面要不要撤下去。 皇后漫不经心道:“拿去赏给那些值夜的太监。” 宫里开始放烟花,皇后给大家伙放假:“别都拘在这儿干坐着了,都出去看烟花。” 等人都去了,二皇妃董氏来到皇后身边,福身深蹲了个万福:“母后。”皇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往日董氏作为嫡长媳,都是坐在众女宾之首,离皇后最近。今天换成了三皇妃。 董氏见皇后脸色还是难看,就指着席面上刚才皇后用的杯盏、碗具,对旁边的宫人道:“拿去摔了。” 宫人二话不说,一群人上来,捧着那堆东西叮呤咣啷在地上一顿乱摔。 皇后的餐具外边镶着玉,里头是银制,玉摔碎了,但是银没烂。 董氏就说:“拿出去把那银给融了!” 众人把地上摔得狼藉的餐具又重新捡起来,弯着腰往外走,皇后叫住,对董氏摆摆手:“算了,何苦为难他们。”刚才一顿乱摔,她心里那口气也平了大半。 连陛下都替她出气,她还有什么好怒的呢? 范宜襄和薛氏在湖边看烟花,本来湖面四周都点着五彩斑斓的灯,但这会儿为了放烟花好看,全都给熄了,烟花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湖上面的景致也被照得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昏暗。 站了一会儿没意思,范宜襄说:“咱俩来猜那边摆了几盏冰灯。”指了指湖边不远处。 要是点着灯,一眼就能看出来有几盏,但是现在忽明忽暗,要猜起来还真有点费力。 烟花闪了好几次,薛氏猜摆了九盏,身后的小丫鬟说十盏,范宜襄说十二盏,两人又绷着脸盯了好一会儿,实在是看不清楚,只好派小丫鬟过去数。 等人去了,薛氏给范宜襄说了皇后和连妃争执的原因,连妃的用的碗筷和杯子,和皇后的一模一样。 范宜襄愕然。 小丫鬟哧哧呼呼跑回来:“回二位主子,那一排有十五盏宫灯。”薛氏笑笑:“哎呀,还是四嫂你眼力好。” 烟花足足放了大半个时辰才停,真烧钱啊,范宜襄叹了声,她猜陆澈这会儿应该也在哪出看烟花,他心里想得肯定是:铺张浪费。 本来她觉得烟花挺好看的,过年嘛,偶尔放放也不错,可是陆澈说:三宫六院都要放,一放就是一个时辰,宫里还要连放七天。不只是过年放,等马上的元宵、接着圣寿(皇帝生日)、中秋、万寿(皇帝登基的日子)...都免不了。 除了过年,范宜襄没进过宫,听他这么说,赶紧应和道:“是啊,太浪费了。” 陆澈板着脸忧心忡忡:“今年又是大雪。” 还下了好几场,一下大雪百姓们的日子就不好过。 范宜襄觉得他以后要是当不了皇帝,天理难容。 现在连带着她,看到上头五彩斑斓的烟花都有点肉疼,不是她的钱,花着也心疼的感觉。 这都是被陆澈洗脑的。 看着头顶绚烂的烟花,她又有一种怪异的爽感,真的是烧银子啊,不看白不看。反正钱都花了,就把眼睛当成摄像机,咔嚓咔嚓全都拍下来。 在宫门外等陆澈的时候,马车上的范宜襄还在脑子里回忆那些美丽的瞬间。 真是美得无与伦比。 陆澈掀开马车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她就是一副一脸陶醉的模样。 拧了把她的脸,笑道:“吃了蜜了?这么开心?” 她黏过来抱住他的胳膊,陆澈摸摸她的手:“冻坏了吧?”皇后把人都打发出去看烟花,他就担心她被冻着。 范宜襄摇摇头:“烟花好好看。” 陆澈被她模样逗笑:“这么好看?” 使劲儿点头。为了让他觉得宫里这银子花的值。 “那回头在府里也让人给你放。” 好啊,范宜襄高兴地点头,又赶紧摇头,陆澈在她屁股上来两下:“到底是好还是不是?” “太浪费了嘛。” 她把今天看烟花时的心路历程说给他听了,陆澈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然后笑不拢嘴:“爷只是看不得礼部户部那帮小人。” 啊? 陆澈笑着亲亲她的嘴,然后把她拉进怀里:“宫里爆竹烟花都是由礼部、户部采办。” 范宜襄明白了,陆澈不是嫌宫里庆祝排场大,而是痛恨底下人借机贪污中饱私囊。 她和陆澈的思想真的完全不是一个段位... “今年百姓没闹灾荒,他们也就指望这个了。”陆澈叹,脸上献出一抹忧色。 范宜襄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些日子他虽然被削了权褫了封号,也没什么大的情绪波澜,反而五皇子他们急得跳脚,因为在他心里这些都不重要。他心里装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东西啊,他是真的心系百姓的那种。 她现在看陆澈,觉得他身上都带着光环了。 仁君啊,妥妥的。 第102章 恩威并施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的意思?”在屏风那头泡脚的陆澈没头没脑地丢过来一句话。 范宜襄坐在床上,捧着自己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正专心低着头在看,好白好嫩啊,她忍不住都要叹出声了。 那头陆澈半天没听见回话,一挥手,蹲在底下伺候他泡脚的阿喜连忙取来干爽的毛巾,不等他上前给爷擦,陆澈一只手接过,两只湿漉漉的脚从热水里抬起来,自己给擦干了。 阿喜慌慌张张地递了鞋过来,在屋子里穿的都是单层单底的鞋,陆澈直接趿拉着就算穿了。阿喜心里呵呵,低下头不敢看:爷现在是越来越像夫人了。 等陆澈去了屏风里头,阿喜静悄悄地往身后瞪了一眼,青芽带着一群人猫着腰进来,轻手轻脚地收拾水盆,等都收拾干净了,外间点的大灯都吹了,只留下一盏,用鹅黄色的灯罩罩住,整个外间就变成了暖洋洋的朦胧颜色,众人安静地退出去,轻轻合上门,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了。 范宜襄还在看自己的脚,陆澈都坐在她旁边了还没发现,等他低头接过来在她的脚背上亲了一口,她才“呀”地叫一声,拍着胸口呼气:“你吓死我了。” 爷才被你吓死了。陆澈摇头。 范宜襄两只手都被他握在手里,想去看他的脚,就只能勾着头往床边看,头上挨了陆澈一下:“又在闹什么?” 听她说要看他的脚,他干脆就踢了鞋,两只脚往她怀里放,范宜襄嫌臭,笑着捏鼻子要躲,陆澈一开始还不明白:“一会儿要看,现在又躲,是要磨死你家爷么?” 看她捏着鼻子整个人笑得都要抽过去了,才反应过来,过去抓着她的腰狠狠揉了两下:“没良心的小东西。” 范宜襄还是笑,不肯去捧他的脚,他哄她:“乖哦,洗过了的,里头特意搁了薄荷。”范宜襄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香的?”抱进怀里,手放在他的脚背上狠狠摸了两下。这可是未来的龙足啊。 亲一口算了。 陆澈眼睛都快笑没了,边笑边摇头:襄儿这性子...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真是玉一样的白。难怪说公子如玉啊..... 范宜襄爱不释手,然后就摸到了他脚心处的一道旧伤,翻过来一看,伤口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长。 她看着眼圈就是一红,陆澈把脚收过来,揽着她的腰抱进怀里:“不哭,旧伤了。” 她攥着他的裤腿还要看,陆澈按住她的手:“乖哦,不看了。” 吹了灯睡觉,她钻到被子那头举着灯偷偷看,陆澈睡到一半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就醒了,没看到范宜襄,心里一惊,坐起来,才看到她躺在那头,自己两只脚宝贝似的被她捧在怀里,她睡得正香。 那是他第一次受伤,当时入军营,西疆是最乱的地方,游牧民族最喜欢骑着马半夜偷袭,打了就跑,他们军队在后面追,追到一半累了,正是军心涣散的时候,他们又掉头回来猛打一顿,打到这边士气重振得差不多了,游牧民族又骑着马跑了。 有一次又是半夜偷袭,他进营里时间不长,却早就习惯了一睁眼就提刀砍人,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杀出去,这道伤就这么留下来了。 那一战,又是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骑着马扬长而逃,他们的马精壮灵活,极其熟悉地形,在黑夜里像一道道闪电,而匈奴人各个又都极擅马技,骑兵各个骁勇。汉人就不行了。边疆防守的兵队和朝廷的禁卫军相比,骑术是强一点,但还是不行。 这次之后他就苦练骑术,接着训练了自己的专门一列骑兵,后来他领着他这一支骑兵深入漠北,剿获了匈奴人的老巢。 自此,我朝西疆边界一时再无匈奴兵敢侵犯。 想到在西疆的日子,襄儿爱吃牛羊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带她去看看。 陆澈低下头,把她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脚上拨下来,然后放在唇边亲了亲,再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重新放进他这头的被窝,替她把散落的头发撩到一边,又掖了掖被子重新睡好。 几乎是一闭眼就睡着了。 早上范宜襄醒过来的时候,陆澈已经上朝去了。她还是如常地漱口通发喝粥,粥喝到一半,突然一噎,惊奇地看着青芽:“爷去上朝了?” 青芽心道:您现在才反应过来了啊?脸上赶紧露出一个笑,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拼命摆出喜庆的模样,意思了然:咱家爷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范宜襄虽然也开心,但是心里实在忍不住想吐槽一下皇帝,大年初一都不放假,众怒难犯啊... 皇帝登基后,因为之前见惯了朝廷懒散成风无作为的现象,立的第一件惊天大规矩就是缩.短.节.假。 前朝酷暑有半月的沐休,逢年过节例如圣寿、中秋这种休两日,每十天还有两天的假期,过年更是从年前除夕的前五日一直休到正月十五。这个利官利君的福利在皇帝看来,就是前朝昏君偷奸耍滑的手段,放假嘛,就不用早朝了、不用看折子了、不用会见大臣们了。 皇帝直接取消了暑期沐休,过年只有除夕这天休息(其实并不,因为要进宫给皇帝磕头),平时每十五日休一天,过年都只休一天了,全年其他的节假就更短了,甚至有只休半天。婚丧嫁娶,请假都得单独给皇帝一封折子,批多少天假看皇帝心情,最多不超过三天,也有半天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朕都不嫌累,你们还累? 当官简直比高三考生还要苦。 早朝换算成现代时间,大概是五点半到六点,陆澈他们还好,府邸离宫城不算太远,骑马大概两炷香的功夫(...也挺远),因为街市不能奔马,那些住得远的大臣可就苦了,通常是刚睡下就要起床,每天周而复始,还没有假期。 陆澈这种工作狂有时候都会熬不住,特别忙的那一阵子干脆就不回府了,晚上歇在户部,第二天直接从户部去上朝。可想其他当官的估计都是有苦难言。 范宜襄让人熬核桃芝麻粥——补脑的。 下午坐在炕上织毛线手套的时候,脑袋里突然跳出来陆澈那句“你怎么就知道不是陛下的意思”。 昨天在回府的马车上跟他说了皇后和连妃的事,陆澈只是听了就算,没发表意见。 有了他这句话,范宜襄明白皇帝为什么肯让他上朝了。 打压三皇子呗。 陆澈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说,昨天宫宴上连妃用的那套餐具,很有可能是皇帝授意底下人,让他们故意摆成和皇后一样的。而不是连妃自己想不开,儿子刚当上太子,就敢在家宴上给皇后难堪(傻子才这样)。 接下的发生的就很好理解了,皇后不悦,训斥连妃,皇帝趁机递了话过去,皇后接到暗示,顺着皇帝的意思狠狠教训了连妃,要是这个时候三皇妃出来替连妃说情更好,连她一并呵斥了。这就是警示三皇子。 可惜三皇妃是个明白人,或者冷血的人,婆婆当着众人跪在那儿给皇后磕头,她岿然不动,没事人似的,还主动和旁人谈笑风生。 范宜襄心里寒了一下,她想,如果她当时处在三皇妃的位置,她又会怎么做呢?刚想了个开头就给掐下去了,陆澈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皇帝是下棋的人,所有的人都是他棋盘山的棋子,他只要高兴,把这些棋子抛着玩都行。 与皇帝过招,最好的接招方式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君心难测,那你别测好了,等着皇帝给你派任务就是。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范宜襄发现她越来越能理解陆澈了。 他真的很难,做的却很好。 可惜,三皇子是个孝顺的人,也不习惯当棋子。 早朝过后,陆沂单独请见皇帝,皇帝允了,在南书房等他,陆沂呼哧呼哧过去,递了道折子上去。 陆澈一行人正在宫道上走着,突然就见一群太监簇拥着一个人乌泱泱地从南书房那边出来。 二皇子扫了一眼没再看那边:“狂得都没边了,他没脚么?” 陆澈不吭声,五皇子自然也不开腔,二皇子哼了声,歪头瞪他们俩:“你们俩就怂着吧!”不想和两个怂包为伍,他加快步子要一个人走。 陆澈上去拉了他一下:“二哥别做糊涂事。”二皇子又哼了一声:“老四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过了个年,你就成哑巴了。” 陆澈脸色不大好看了,五皇子突然咦了一声:“我瞧着三哥怎么像是被人架着出去的?” 陆沂被一众人抬到一道宫墙下,然后就开始被打板子。 这回三个人都愣了。 下午,郑参和孙超坐在陆澈书房里,两人各自面前都摆了一小盖碗核桃芝麻糊,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味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郑参偷偷舔了下唇,陆澈坐在上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桌上的小吃一勺没动,就知道他们俩还在拘束,就笑道:“别拘着了,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喝。”粘牙。 得了这句话,孙超虽然是武人,但是一看见上司,就有点紧张,眼睛看着面前的小银勺不敢动。郑参直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没等咽下去又是一勺,吃得极香。 陆澈问他滋味如何,郑参因为赶着来见他,午膳匆匆用过就从刑部过来了,芝麻糊极糯,核桃味很醇,满嘴流香,胃里也是暖烘烘的,好吃得他都形容不出来了。 陆澈看他一副很滋润的模样没再问,面上多了一丝笑,转头对孙超道:“这个你该多用。”补脑。 孙超只好顶着他的视线往嘴里塞了几口。个中滋味忘了尝了,只是咽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用过甜点,二人去隔壁漱过口重新回来坐下,才开始谈正事。 郑参一上来就爆了个大雷:“太子爷打算给王家翻案。” 孙超直接傻眼了,满脸都是:太子这是在作死? 郑参怕陆澈也听不明白,赶紧多加了俩字“偷偷”。 陆沂偷偷打算给王家翻案。 最近刑部人事变更挺频繁,尤其是管理旧案卷宗的人,郑参是个侍郎,但是只能算是副部级,上头还有尚书压着,调动手底下的几个人,上司用不着通知他。 而且人事变动本来就是由吏部来主管,吏部现在是谁在看着?太子爷。 记录王家罪状的卷宗最近被人翻得有些频繁。 “现在也只是猜测。”郑参又补了一句。 陆澈早就习惯了郑参这样说话,先抛出个引子,博的人眼球,之后再娓娓道来。 虽然是猜,但他现在敢把这话说给他听,可见里头已有七八分真的了。 陆澈在心里嘀咕,老三这是憋着什么坏。 一时想不明白,先搁到一边,郑参又说:“陛下给太子爷传了太医。” 上午打人板子,下午给人送大夫。 打板子的事儿满朝传遍了,光天化日里,虽然没让人扯了陆沂的裤子光着屁股打,但是也差不多了。那个时候刚下朝没多久,陆沂是在东面宫墙底下受罚的,太阳正好升起来,看日出的同时,嗯?正好赏赏太子爷被打。 看起来像是恩威并施,陆澈笑,这威施得也太过了些。 晚上,陆澈又接到一个消息:宫里皇帝给连妃赐了封号。 这还差不多。 一顿板子加丢人现眼,换母妃一个体面,老三不愧是个孝子。 用晚膳的时候当笑话说给襄儿听,范宜襄见他笑,听了也跟着笑,然后转身去隔壁喂儿子。 好好用着膳,喂什么儿子。 陆澈跟过去,屋子里的下人看他进来,全都悄悄退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他上去搂着她的腰轻轻揉着。 范宜襄不肯转过来,他握着她的下巴把她头抬起来,一看到脸,就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头了,眼圈都红了。 “谁又惹襄襄不开心了,爷替你教训他。” 哄儿子的那套。 陆畅现在不怎么哭了,但是一哭就停不下来,她就说:“谁欺负我们家宝贝了,娘亲替你教训他!”说的雄赳赳的,陆畅一听,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渐渐就不哭了。 陆澈这是学得她。 他哄着哄着头就低下来亲她的嘴,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躲都没处躲。 范宜襄忍不住就笑了,一边擦泪一边笑,陆澈指着她,对趴在炕头,正仰着脑袋看他们俩的儿子说:“瞧瞧你娘亲。” 方嬷嬷带着人守在外头,听到里头有了笑声,才放了心,等过了会儿进来问:那头的晚膳是撤了重上还是直接不用了。 陆澈想她刚才没吃几口,就说:“重新上。” 陆畅刚才自己在床上爬来爬去地玩,这会儿被娘亲抱起来,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味,两只手去揪她的衣领,范宜襄背过身子对着陆澈:“...爷你先出去...” 陆澈笑着出去,转身就到隔壁厢房传了阿禄进来,问白天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禄和青芽一块儿进来,屈膝跪地:“自打爷出去了之后,唐庶妃跟前的兰儿姑娘就一直在府门口守着。” 回来的时候陆澈倒没见着那号人,可见意不在他,就是冲着襄儿去的,故意气襄儿。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阿喜!” 阿喜连滚带爬进来。 东北小院里,唐婉歇的早,屋子里不留人伺候,珠儿和王斓之也都睡下了,屋子里就一张床,平日里王斓之都是睡得地铺,自打唐婉“提点”了她之后,珠儿就不敢一个人占着床了,这会儿两个人各自睡在自己被窝里。 珠儿听了半天知道她还没睡,就挤过来问她:“瞧见爷了吗?” “没有。”王斓之翻了个身。 珠儿抬高音调哦了一声:“听说你以前是个小姐?” 王斓之干脆把被子抬起来蒙住头。 屋子里静了片刻,王斓之突然“哎呀”叫了一声,两条腿蜷起来:“你做什么?” 珠儿从那头探出头:“你以前果然是个小姐。”她缠过足。小小的一双脚,刚才她去看,拿巴掌比了下,比她的手掌还要小啊。真是好看。 珠儿羡慕地叹了口气,她就没有这个福气,她生出来就要学着干活,刚能下地就得下田,插秧耙地,一双玲珑小巧的莲足,好看不好用,村里人家的姑娘都不缠,除非是地主家的小姐。小小的脚,藏在裙子底下,走起路来轻盈飘逸,时不时露出粉色的绣花鞋,那个时候瞧着,可把她羡慕死了。 唐庶妃和季庶妃也都是小脚,但是都没有兰儿的小。 珠儿又嫉妒又羡慕,忍不住伸手狠狠在王斓之脚心掐了一把,疼得王斓之尖声叫了下。 外头突然想起了脚步声。 珠儿赶紧爬过来捂住她的嘴,往她身上打了几下,压低声音骂:“小娼妇!你叫.春呢!” 隔壁季氏还没歇着,正在屋子里给郭氏纳鞋底,听到动静就派丫鬟出来瞧,丫鬟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季氏用簪子挑着桌上的灯芯:“外头是怎么了?大半夜里又闹什么?” 小丫鬟捂嘴笑着:“是爷跟前的喜公公带人来了,罚唐庶妃的跪,还专门带了人来掌嘴,奴婢数了,足足掌了五十下。” 季氏跟着也笑,特意让丫鬟把朝外头的窗户撑开一半,唐婉就跪在整个院子的正北角,旁边还立了两个嬷嬷,凶神恶煞正在训话。 季氏看了会儿就让把窗户关了,一边笑一边咳,丫鬟拍着她的后背轻轻顺着气:“庶妃,要不我再去后头膳房跑一趟。”好歹提壶热水过来。 这风寒看着是小病,可是反反复复,都咳了十多天了,就是给冻出来的,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庶妃做成这样,连唐庶妃都知道让个小丫鬟去露露脸,自家这个怎么就天天往外头跑呢? “不用,服侍我歇了吧,明天还得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就不信大过年的,爷不会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躺下后,丫鬟站在床边放帐子,季氏又道:“明天到了老夫人那儿可不许说我病了的事儿。”她怕老夫人不肯见她了。 丫鬟巴不得老夫人不见她呢,冷风里来回折腾,能不病吗? 季氏的屋子就挨着唐婉的下人房,唐婉在外头跪着,珠儿装作睡着了不出去,王斓之是懒得出去,两个人躺在床上,被季氏的咳嗽声吵得睡不着。 珠儿戳戳她的后背:“你明天还去府门口守着么?” 王斓之装睡不说话,珠儿又打了她几下还是没听到答案,索性翻过身不理她了。 下半夜唐婉跪完了,主要是训导嬷嬷要休息,珠儿也不装睡了,麻溜爬起来去搀唐婉,唐婉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珠儿趁机在她耳边说:“兰儿还睡着呢,我叫她都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唐婉心里窝火,珠儿底下什么人,心里明镜似的,抬手甩过去一巴掌,卯足了劲儿,珠儿半张脸都肿了,红着眼跪下去:“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王斓之慢几步出来,唐婉抬头看到她就说:“你出来做什么,回去歇着吧。” 珠儿低着头狠狠瞪了眼王斓之: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第103章 过了元宵,朝堂上就开始有人提给王家翻案的事儿了。 当年抄家的时候,可是直接从王家后花园里挖出了五十万两白银,埋在地底下,叫人挖了足足七八尺深,面积占了整个后花园。这是坐实了的铁证,王家贪污受贿、倒卖官位这点肯定跑不了。 后来又爆出了宋衷科考作弊一案,王家倒了,罪行早就罄竹难书,那些关进刑部的人受了重刑,就拿王家充冤大头,屎盆子一个劲儿往王家倒。皇帝明知道这样他们是胡乱抓人顶缸,吐出来的人十有*都是倒了台的,知道了也没法抓人,却也只能骑驴顺坡下。 真要抓贪污作弊,恐怕整个朝堂都要来个大洗礼,皇帝不是不敢,只是年纪大了,打了一辈子仗,前几年刚休养生息回来,不想再见血。 活人不好办,死人就随意了,当时皇帝就让人掀了王家的祖坟,把死了大半年的王大人从地里挖出来鞭.尸。 可笑的是,这回主陈折要给王家翻案的,就是上回被派去掀人祖坟的太常寺少卿陈挺。 折子递上去第二天,皇帝就让他在去南书房门口跪着了。 跪满六个时辰,再由常欢领着人持着庭杖赏二十个板子。陈大人被人抬着出去了,第二天继续雷打不动地跪在南书房外,到了晚上,再接着挨打。 接连十来天,陈挺终于不来了。病了。 皇帝连带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 皇帝为了表明不给王家任何翻身机会的决心,复了陆澈郡王的封号,顺便提了一下爵位,封作了亲王。 现在人人见陆澈都得拱手低头称一声:“王爷好,王爷万安。” 范宜襄新做了春服,在屋子里试,听见陆澈来,就两手交叠放在腰上,双膝一曲,蹲了个万福:“王爷吉祥——”祥字尾音拖得老长。 陆澈笑着把她托起来,故意拿手指头挑起她的下巴:“这是谁家来的小娘子,在爷面前撒娇献媚呢。” 范宜襄顺势就倒在他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才一脸幽怨道:“别提奴家的那个负心郎了,他封侯拜相,另娶了美娇娘,早把奴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澈无比怜惜,果真登徒子似地揉着她的小腰:“小娘子莫哭,爷替他好好来把你疼——” 谁知范宜襄把脸一偏,背过身子跺着脚:“奴家,奴家...一心只有我家郎君哩!” 旁边青芽阿喜早就脸上笑成了花,爷提了爵位,有闲心陪着夫人顽,等主子们都闹够了,心情顺畅了,她们伺候起来也轻快一些。 过了正月,日子一下就过得快了起来,眼看着外头枝丫都开始冒了绿尖,草木吐芳,春意融融,冰冻了一个冬天的安亲王府也终于迎来了这一场初春破冰。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跟着小松了口气。 郭府里头却还是料峭寒冰,郭氏牵着潘如君在园子里看假山上堆积的残雪。 春天的太阳刺眼多了,白森森的雪被这么一照,潘如君就觉得眼睛有点睁不开,用手掌遮住一半,郭氏看过来就叹,把她手打下来:“都快临盆的人了,眼皮子还这么浅。”这是以为潘如君又哭了。 潘如君眼角还真有泪,是被强光刺出来的泪,郭氏有心带着她出来散步,潘如君肚子越大就越懒得动弹,冬日里又冷,就更不爱出来了,郭氏说:“趁现在好歹瞧瞧雪景,再往后,今年可就瞧不见雪了。” 潘如君心道:年年都下雪,有什么好稀奇的。却还是穿得严严实实出来了。 怀孕以来,人本来宽了一圈,穿得又厚,郭氏看了直摇头,潘如君干脆把头别过一边,不去瞧郭氏。叫她出来,却又给她脸子瞧,真是两个人都受气。 她现在都不知道郭氏是不是她的生母。 那郡爷算什么? 苏嬷嬷疾步过来,脸上挂着笑:“老夫人,安亲王府的季庶妃来给您请安。” 潘如君一愣:安亲王? 郭氏看她这样就笑,拿手在她脑门上推了一把:“你就天天躺在屋子里吧,外头天都变了也不知道。” “管他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干系。”潘如君小声地回了一句,郭氏眉毛一扬,瞪着她:“什么?” 季氏披着桃红色斗篷进来,依次见礼,起身后看到郭氏潘如君一人手里捧个暖炉,微微一愣,郭氏松开潘如君的手,上来拉着她的,把手里的暖炉塞进她怀里,抓着她的手就抽气:“你这孩子,出来也不知道捧个手炉,瞧这两只手,都冻成什么样了。” 季氏出门的时候连斗篷都没穿,外头是艳阳天,骡车里里外外都没晒得暖烘烘的,要真在太阳底下走一会儿,还得走出一身汗,丫鬟怕突然起风,斗篷还是偷偷给带上。一进了郭府大门,一股透骨的凉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钻进骨子里,季氏一个哆嗦,丫鬟赶紧把斗篷给她披上了。就算这样,季氏还是冻得双唇发紫。 “今年这冬天可真长啊。”郭氏搓着她的手,就差送来自己的嘴边哈气了。 季氏感动,虔诚道:“老夫人就更该保重好身子。” “还是你这个孩子孝顺。”郭氏说完拿眼角扫了眼潘如君,她没看郭氏,正托着肚子在看假山上的红梅。 看了半天,她终于看清楚了,那花是也假的。 二月底快三月了,哪儿还有梅花。 季氏冻成这样,外头瞧着是件斗篷,也只是单层的,里头没穿棉服,瞧着像夹袄。 早就到春天了,只有这府里头还和隆冬腊月一样。 赏雪? 潘如君冷笑了两声。 季氏道:“潘姐姐身子可还安泰?” “托福,好得很。”潘如君看了她一眼。 季氏让边上丫鬟送过来一叠小衣服:“粗布烂制的,姐姐别嫌弃。” 潘如君正眼多瞧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落在递上来的那一叠小衣,都是细棉布制的,领口袖口容易磨人的地方都修的极光洁,手摸上去就很舒服,正适合小孩子穿。 “你有心了。”潘如君喉咙一咕噜,再想说点什么,郭氏一个眼神递过来,全都如数咽了回去。 季氏真是个傻的。 有这功夫讨好她,不如把劲儿使在王爷身上,再不行,讨好范宜襄也是没错。 她这是还没明白过来呢。 他们这儿的人早就糟了王爷的厌弃了。 她实在不懂,母亲现在还在谋划什么,挣扎什么。 除夕、年初一、正月十五,别说王爷上门来瞧瞧了,就是连个礼都没送。 季氏没长脑子,眼睛也没长吗? 潘如君大着肚子礼数照样周全,拼着命蹲了蹲矮下半个头,对郭氏说:“孩儿先走了。” 郭氏摆摆手,潘如君又笨拙地起身,被人搀着往另一个方向走,身后还传来郭氏和季氏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子澈儿忙,前头事儿多,等过了这阵就好了...” 潘如君“噗”笑了一声,喜鹊忙问:“夫人怎么了?”紧张地上下查看她的脸色,生怕她哪里不好。 这个喜鹊是新换上来的,潘如君叫顺了口,还是把名字改作了喜鹊,胆子比之前那个小多了,反正她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二天郭氏就知道了。 “没什么,就是听见只蟾蜍在叫唤,聒噪得很。”潘如君道。 喜鹊伸着脖子四处找了半天,也没瞧见哪里有蟾蜍,半天反应过来,还没到季呢,夫人一定是听岔了。 季氏低着头在那儿乖巧道:“我都听老夫人的。” 回府,从角门进去后,依旧看见兰儿缩着脖子弓着背,站在一个圆柱下头,那儿是爷每回出门必经的地方。 从大年初一一直守到现在,季氏不得不叹服,唐婉罚也领了,跪也跪了,怎么就还不死心? 王爷也不能真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就把唐婉给赶出去。可是整治一个小丫鬟,还是绰绰有余的吧?都不用爷吩咐,底下随便个人就能把她给办了。 可是兰儿现在还好好的呢。 丫鬟递头过来小声道:“庶妃?”她是看季氏一直站在风口下盯着兰儿瞧。 她声音再轻,季氏也被小惊了一下,收回脖子看她一眼,抚了抚胸口。 丫鬟看了眼兰儿,道:“要不奴婢去教训教训她?” 季氏想了想:“也行。” 丫鬟就是知道兰儿性子如何,才敢这样提议的,要换做珠儿,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肯去沾,怕惹一身腥! 傍晚,唐婉拉着王斓之去西园找范宜襄评理了。 当然,范宜襄没见她。 方嬷嬷拉着她在刚进园子门口的一间耳房坐下,平日里都是守夜看门的太监丫鬟歇脚的地方,背着阴,一年到头都是潮乎乎的,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股霉气。 唐婉进去后面色不改,方嬷嬷用手挥赶着里头嗑瓜子打牌的小丫鬟,她们是要值下半夜的,这会儿手里没活儿本来该歇着,但是一到春天晚上就黑的晚了,几个人睡不着干脆淘了几斤瓜子,四个人围坐成一圈,中间架着张空心的棉被,把瓜子纸牌都洒在上头,打算消磨到后半夜。 一听见方嬷嬷的声音,全都火烧屁股跳起来,藏瓜子、藏牌的,乱成一窝,方嬷嬷见了也不怒,脸上还带着笑:“一帮猴儿,有好吃的还要背着我。” 一个丫鬟捧了瓜子花生凑上来:“嬷嬷赏光。” 方嬷嬷一巴掌推开:“谁稀罕你这破落玩意。” 丫鬟吐吐舌猫腰闪了,方嬷嬷招呼唐婉坐下,唐婉推脱,脸上十分谦恭,方嬷嬷道:“庶妃腿脚不好,奴才可不敢怠慢您。” 腿脚不好是这几天被罚跪给罚的。 唐婉脸上白了一片,门口窗户底下就传来小丫鬟们的嬉笑声,干脆就一屁股坐炕头上了,然后仰起头就说:“我来这儿就是来向夫人求个公道!” 方嬷嬷看了眼旁边脸肿了老大的兰儿,上面还盖着鲜红的指印,指印又长又细,道了声:“造孽!”把她拉过来细看,只见她脸上不仅留着巴掌印,还有细细密密的小口子,鲜红冒着血珠,隔远了看还真看不出来。 “平常我就最喜欢她,粗重活儿半点都不让她干。” 方嬷嬷拉着兰儿的手看一圈,糙得都不像样,不动声色放下,唐婉有点心虚,继续道:“别说掌嘴了,就是重话都没说过半句。” 方嬷嬷点了点头,站起来:“奴才知道了,这就去禀告我家夫人。” 唐婉跟着一块儿站起来,送方嬷嬷出去,还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过去。 方嬷嬷唇边挤出一丝笑,把银子收了,拍拍唐婉的手:“庶妃且等上片刻。” 方嬷嬷一出去,刚才那群小丫鬟围上来给她请安,方嬷嬷手一抬,刚才那包银子就掉进了她们怀里:“拿去买点好的,天天嗑瓜子儿也不怕把门牙磕坏了。” 里头唐婉听见,一张脸铁青,把站在旁边的王斓之拉过来,揪着她的袖子,就着她胳膊上的肉狠狠拧了好几下。 屋里范宜襄正抱着儿子在赏画,画上面专门盖了他爹的小印。 对比着床对面正挂着的那一幅,还是手里的这个好,至少能看得出他画的是谁了。 范宜襄指着画上头坐在炕上的妇人问陆畅:“这是谁?” “娘!” “真聪明!”范宜襄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连儿子都能认出来了,看来陆澈的丹青确实有长进。 “把这幅也挂上去吧。” 正好方嬷嬷进来,范宜襄拉着她过来赏了半天,方嬷嬷才把唐婉的事儿说了。 “哦,那就劳驾嬷嬷去东北小院走一遭。”范宜襄指挥者青芽挂画,一会儿左边歪了一会儿又高了,干脆把陆畅递给方嬷嬷抱着,自己亲自上去挂。 挂了半天,还不如青芽挂的好呢。 举着两只胳膊抬了半天,两个人都闹出一身汗,方嬷嬷哄着小公子,一边道:“夫人别折腾了,回头叫阿禄过来挂。” 范宜襄坐下喘着气:“真是一个冬天养得懒了,连挂幅画都喘上气了。” 陆澈掀帘子进来听到这句,道:“又要挂起来?”他知道是哪副画,昨天见她抱着儿子在炕上咯吱痒痒,两个人都闹作一团了,突然就起了意,让人备了颜料纸张毛笔,铺纸作画。 他这些日子府里的日子有限,有时候去抱儿子,突然就发现兔崽子又变长了。 范宜襄每天都和陆畅在一起,自然不觉得,她发现陆澈有时候抱儿子的时候一脸惆怅,然后和她抱怨:“儿子真是长得快,一天变一个样。” 范宜襄也替他可惜,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摄像机,不然就把小东西有意思的事儿拍下来,等他回头一格一格放给他看。 真是一个惆怅的爸爸。 很快轮到她惆怅了,陆澈让她抱着儿子坐在炕头上摆姿势,她想着头也不梳衣服也没换,脸上就擦了薄薄的一层粉,这样画下来也太不美丽了,要去里间重新打扮。 陆澈牵住她的手,接过她怀里的儿子抱着,一家三口来到梳妆台下,揭开她的妆奁盖子,翻翻拣拣,选了老半天,挑出一只白玉簪,往她发间轻轻一别:“就这样。” 真是瞎折腾人。 范宜襄揉着酸痛的腰,还得提防怀里的陆畅乱动,半个时辰画做完了,她勾脖子一看,就觉得这半个时辰的苦没白受。 陆澈童鞋的丹青大有长进啊。 她爱不释手地捧着看,陆畅也瞪着眼眼睛看,脸都快贴上画了,陆澈把儿子拉远一点,问他画里头的人是谁。 陆畅听不懂啊,看看娘,看看爹,然后傻乐。 陆澈笑着说:“这是你娘亲。” 陆畅听到“娘”这个字眼就熟悉了,然后拍着手:“娘!娘!” 范宜襄指着画上的人,又指指自己,陆畅好像明白了,抱着她的脖子一顿啃:“娘!娘!”然后去揭她领口。 陆澈笑:“这孩子是找奶吃了。” 范宜襄脸一红,扔过去一个白眼,陆澈哈哈大笑。 这会儿陆澈让阿喜把画给挂好了,两个人坐在下面仰着脖子赏画,赏着赏着人就黏在一块儿了,方嬷嬷低着头就瞧着桌子底下,姑爷的手牵住了夫人的,夫人还往旁边躲了一下,然后就叫姑爷给紧紧攥住了。 抱着小公子把青芽拽了出去,青芽道:“嬷嬷,唐庶妃那事儿咋办?” 方嬷嬷把陆畅安稳地放回榻上,走到外间道:“急什么,她来告状的,这么点功夫都等不起了?” 晚膳的时候,阿喜急匆匆进来,见面就磕头:“爷,外头郑大人求见。” 陆澈放下筷子,范宜襄跟他一块儿站起来,陆澈笑着伸手过来握了握她的手:“爷出去看看。” 范宜襄跟他一齐出了屋子。 陆澈拍拍她的手:“爷一会儿再回来陪你用膳。” 范宜襄抿了抿唇:“那我等你。” 郑参这个时候求见,阿喜又来得这么急,就怕不是好事。 范宜襄忧心忡忡地坐回去,青芽上前问:“夫人,是接着用还是...” 扫了眼桌上的美食,一点胃口都没了:“先拿去锅子上热着吧。”陆澈说一会儿还要回来吃就一定会回来。 过了会儿阿喜脚采风火轮进来:“回夫人,爷后脚就到,奴才是过来给爷准备公服的。” 范宜襄没问话,赶紧吩咐青芽去把衣橱里陆澈办公的衣服找出来,有条不紊地放在榻上,刚准备完陆澈就进来了。 脸色很不好,范宜襄上去要伺候给他换衣服,陆澈握着她的手,安抚地笑笑:“不急,先陪你吃饭。” 阿喜一来,青芽就让人去取饭菜了,这会儿正好端过来,热热闹闹又摆了一桌子。 范宜襄只顾着帮他添菜了,陆澈来者不拒,咽下一口汤道:“陈挺死了。” 范宜襄一愣。 那个给王家翻案的陈挺? “郑参是刑部的,他是奉陛下的旨意,让我和他一块连夜审这个案子。” 范宜襄松了口气。 还以为又是什么波诡云谲的什么宫廷斗争呢,万一是有人带了密旨来害陆澈,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吓破胆。 陆澈用过膳重新漱过口,范宜襄给他换上公服,系上腰带,整个人模样都变了。 范宜襄看得一呆,胸腔里涌现出一种“这是我男人”的骄傲。 陆澈拉着她坐下来,底下阿喜给他换官靴,趁这会儿功夫拍拍她的手,这会儿还是凉的,叹道:“爷就是怕你乱想,才特意回来和你说一声。” 范宜襄“嗯”了一声,半天想出一句话:“爷办事,我放心。” 陆澈被逗笑了弹了下她的脑门站起来:“爷走了。” “我送你。”范宜襄跟着要出去,陆澈把她拽住:“刚才光看着爷吃饭了,回头凉了又得重新热,你回去吧。” 陆澈走了半天,范宜襄还没缓过劲儿来,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酒酿丸子玩,丸子都叫夹碎了。 方嬷嬷凑过来问道:“夫人,外头唐庶妃还等着呢。” 范宜襄想起来了,点点头。 之前她还没想明白怎么打发这桩官司,现在给王家翻案的陈挺死了。 “夫人?” “嬷嬷,你去东北小院一趟,季氏不守规矩,罚她一个月的份例,那个打人的小丫鬟,赏二十个板子。” 方嬷嬷愣了,二十个板子,差不多能要人半条命了。 为了个小丫鬟? 她越来越不明白主子们的行事了。 第104章 防盗章啦啦啦“母亲恐怕不太清楚朝廷的制度,我父亲直属于当今陛下,只会行军打仗,听由陛下派遣,别的一律不管,王家审讯一事,我父亲即便是有心插手,也是无能为力。” 范宜襄的语气带了一丝讽刺。 郭氏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她出生微寒,最怕的就是被京中人士瞧不起,因此总是竭尽全力去模仿这些京中贵女,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说话腔调,走路姿势。 她天生就讨厌范宜襄这样的女子,其实无论嫁给儿子的是谁,但凡是高门女子,她都厌恶,她一方面自卑,一方面却又要去仰仗她们的母族。 所以,她才会这么偏爱潘如君,才会在范氏进门之前,让儿子先纳了她进门。 别以为你门第高,嫁进府里来,就可以呼风唤雨。 郭氏的性子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早先范宜襄嚣张跋扈,又“噩名在外”,她虽面子上忍她三分,却总私下使绊子,她既总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便故意惹她发作,反让自己做出一副被媳妇欺负的模样。 这种事儿,一旦被传出去,也只会是坏了媳妇的名声,自己反博得了几分同情。 可后来,范氏的性子突然一变,她只以为是外头的风声和儿子的训诫起了作用,以为媳妇是被自己降服了,一时便又恢复成婆母的模样,总想着找各种机会打压她。 打压虽打压,可要真的论见识和谈吐,她却又深知自己实在不如这些京中女子。 是以,范宜襄不过说了这么一句话,暗讽她愚昧无知,郭氏心里便已经狂风骤雨,一时忘了素日里念佛抄经养下来的性子,忘了平心静气,暴露出一丝本质,大声吼道:“什么叫无能为力!谁不知道你们范家掌管着几十万大军,不过是让刑部抓个人,放个人,你父亲说一句话,谁人敢说个不字?” 其实范宜襄并无意讥讽她,只因情绪有些激动,才带了些语气,相反还有提点她的意思,可偏偏郭氏只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了自己的无知,听到了她的讽刺。 范宜襄叹了一声:“还真有人要说不,母亲可知,先祖皇帝为何要弱化左右丞相,下放权力,将各个职能化为为六部?” 郭氏越发气急,连忙摆手道:“你甭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那一句话,让你父亲速将王家人从大理寺给放出来。” “那恕媳妇无能为力。”范宜襄撇嘴道。 “你...”郭氏又将手里的拐杖挥舞了起来。 方嬷嬷瞧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生怕她打到自家夫人,便一味地护住范宜襄,不让郭氏碰到她半个衣角。 “我要让澈儿休了你!休了你!”郭氏咆哮道。 范宜襄从未见过郭氏这么歇斯底里,书里没有,来这儿也没有。难道这就是书本下掩藏的人的本性吗? 范宜襄不知道郭氏为什么突然暴走。 不过她更加肯定了,对待郭氏,不能顺,只能逆。 是以,当郭氏又重复了好几遍“我要休了你”,范宜襄便冷冷回了句:“求之不得!” 自古谁不怕被休弃,郭氏以为自己这样一句话能够吓住范宜襄,毕竟前一段时间她还是那副谦恭和顺的模样,突然听她这样说,说的还这般理直气壮,更是一口气当场便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其实晕倒是假,给自己台阶下是真。 她虽这么说着,可却不敢真休了范宜襄。 她拿不住儿子的主意,更舍不得范家背后的实力。 苏嬷嬷最懂时机,连忙将郭氏扶住,只对范宜襄骂道:“夫人你这般忤逆婆母,不忠不孝,就不怕报应吗?” 范宜襄冷笑一声,却不说话,这样一个老奴才,她觉得还不至于让自己亲自动手。 果然,方嬷嬷捡起郭氏掉在地上的拐杖,就朝苏嬷嬷砸了过去,吓得苏嬷嬷连忙扶着郭氏逃似的溜了出去。 方嬷嬷将那拐杖往门口重重一扔,大喊道:“把你们这破棍子给拿走!” 郭氏一走,范宜襄觉得整个屋子都明亮了不少,好奇道:“她不是晕过去了吗?怎么刚才又跑得那样快?” 方嬷嬷也反应过来,骂道:“妖婆子!” 范宜襄叹了声:“嬷嬷,你觉得我是凶一点好,还是软一些好?” “夫人怎么也都好。” 是啊,在方嬷嬷眼里,自己怎么也都好。 在郭氏眼里,自己怎么也都不好。 一个路人,你对她好,她领情了,那你们俩就成了朋友,可是一个敌人,你要是对她好了,那你就是圣母、白莲、犯.贱,范宜襄觉得自己之前好像真的犯了这个毛病。 所以她决定以后都不要犯了,她又不是女主,活得这么憋屈做什么? “嬷嬷,老夫人她怎么还拄上拐杖了?”四十出头的人,非得活成个老太太,让大家都老夫人老夫人地叫着,范宜襄心里都已经把她当成了个老人了。 “老太太不是最信佛的吗?这几日姑爷昏迷不醒,老太太便天天跪在祠堂里祈福,怕是把腿给跪坏了。”方嬷嬷随口道。 迂腐,这边陆澈还没醒,又把自己身子给耽搁了,得不偿失,书里的郭氏信佛,爱抄经文,范宜襄却没想到她能这么痴迷,痴迷到连睡觉都在祠堂里睡。 却说陆澈,自打昏迷之后,他总能在梦里面看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躺在军帐里,浑身是血,身上插了一支箭,胳膊胸口腰上还有其他的大大小小的伤,流着血。 酷暑里,很多伤口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高热不退,浑身烫的如火炉,可是又发着抖.... 耳边有母亲的声音,母亲说:“军中药材紧缺,郎中人手也不够,让他们先给其他将士医治吧。” “你连这点伤都挺不过去,怎么做你爹的儿子?!” ... ... “澈儿啊!我的澈儿!”一声尖锐刺耳的啼哭声。 陆澈猛然睁开双眼,对上了郭氏一双满是惊喜的眼睛:“我的儿!你醒了!” 陆澈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襄儿...她...” 郭氏冷哼道:“她好的很!”接过苏嬷嬷递过来的参汤:“你快快把这参汤喝了!可再莫要晕过去了!吓死为娘了!” 陆澈勉强地抿了一口,皱眉将参汤轻轻推了推。 郭氏脸色便有些难看了:“我的儿,你快快喝了这参汤,好打起精神来,继续研制那江浙赈灾的策略。” 陆澈原本还有些迷离的眼神,听到郭氏的言语,顿时化作一片清冷。 郭氏未曾察觉他的变化,高兴道:“还不是陛下疼爱你,知道你这几日忙着范氏那刁妇的事儿,特意将三日延作了七日,如今不过是第五日的功夫,虽只有两日,但为娘的相信我儿的本事,定然能想出一个极好的赈灾法子。” 陆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目光定在郭氏手中端的那碗参汤上,呆呆看了几秒,伸手接过那碗汤,仰头一饮而尽了。 郭氏看得眉开眼笑,让苏嬷嬷又端了一碗过来:“好澈儿,这儿还有一碗,千年的人参,熬成汤,也就这么小小两碗,千金难买!快快喝了罢。” 陆澈又喝了,郭氏这才心满意足地吩咐一旁的阿福道:“还不快给你家爷研墨备纸,好生伺候着,若是耽误了赈灾的事儿,仔细你的皮!” 威胁完人,郭氏又换上一张关切的脸:“澈儿,你如今万事不要管,只要好生将这赈灾的法子办好,到那时,你父王定然欣喜.....” 郭氏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通,才心满意足地去了。 这厢陆澈刚醒过来,方嬷嬷便得了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在范宜襄床前打着转儿道:“姑爷醒了!” 范宜襄古怪地看着她:“要么嬷嬷以后,干脆去爷房里伺候他算了。” 心里有些打鼓,他是因被范捷和范老爹打了一顿,才晕过去的,如今他晕了,自己是不是该有点什么表示?送个参汤什么的。 不一会儿,“耳聪目明”的方嬷嬷又打听来一堆消息,却是换回了一副哭脸。 范宜襄好笑地看着她:“嬷嬷又怎么了?莫不是爷不让你去他房里伺候?” 方嬷嬷才不管她的取笑,叹道:“也不知怎的!姑爷把喝下去的汤药全都给吐了出来!眼下膳房里又熬着呢,各个都是千年的人参...啧啧啧...” 娇气... 范宜襄心里撇了撇嘴,不过被打了几下,竟要喝参汤。 方嬷嬷又叹道:“也难怪了,一尺长的刀伤,流那样多的血,怕是怎么补都不够。” 范宜襄胸口一闷:“什么刀伤?” 方嬷嬷捂了嘴,自觉失言,观摩着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爷抱着夫人回来那日,下了马车一路走到西园,路上就见着一道儿的血,姑爷自己也不说,大家便以为那是夫人您身上的血,后来姑爷就坐在床边守着夫人...” 范宜襄有些难受,不知道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那群强盗虽然脑子蠢,但各个也都是明刀明枪地握在手上,把命放在刀口上,过着舔血的日子。 他们比不得陆澈在战场上碰到的那些敌人。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都是一群被逼急了的,是豁饿出去的,不像打仗的敌人却还想着立军功,衣锦还乡。 范宜襄心里有些突突,脑子突然浮现出陆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新的、旧的... 这回估计又添了些吧? 只听方嬷嬷又道:“后来...大公子和老爷来了,看到夫人您这样,就把姑爷打了一顿...姑爷也不还手...”想到那夜的场面,方嬷嬷还有些心惊肉跳:“那时候才发现了姑爷身上的刀伤...血都流了一地,偏姑爷穿得是深色的衣服,又是夜里,谁也不曾瞧出什么端倪...那样大的伤,他又不说,眉头也不皱巴一下...等太医来的时候姑爷就已经昏过去了...” 第105章 活阎王 王斓之跪在屋子正中央,范宜襄手里拿着白天摆好的桃花浅盘,托在掌心上看,屋子里就她们两人,外间伺候的也让范宜襄给赶出去了,隔壁陆畅早就睡了,此刻里里外外都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青芽手里握着个扫把守在正屋门口,她是怕兰儿对夫人意图不轨,听到动静时刻就准备冲进去。 阿禄也默默领着一群小太监猫腰守在一旁,手里拿着家伙,只要里头有点什么响动,先冲进去把兰儿给按地上。 过了会儿,屋子里传来笑声。 还有夫人的声音:“...慢吃点啊——” “...你这是多久没吃着肉了。” 王斓之从来没觉得烤兔肉能这么好吃过,还在王家的时候,她最不爱吃的就是这些炙肉,油腻腻的,上头一层皮都叫烤焦了,叫人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已经整整一年没吃过肉了。 范宜襄用过晚膳的人,看她吃得都饿了,她现在有点理解陆澈每次看她大快朵颐的感受了,每次她吃得香喷喷的时候,陆澈就算吃饱了也会再尝一口,尝一口之后脸上露出“也就这样啊”的表情。她再接着吃,他又来尝一小口。 现在她就很想去尝一口。 强行忍住在烤得流油的兔腿上撕下来一块的冲动,范宜襄咽了咽口水。 王斓之抬起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带了泪。 情绪一激动,嘴里的肉来不及咽下去,卡嗓子眼儿里了,范宜襄看她一个劲儿翻白眼还以为她是要宣泄内心的不满,到后来才发现她开始倒吸气,才一个箭步冲上去,两手按住她的气门,用力一压。 王斓之揪住她的衣袖,满脸通红,哇的一下往地上吐了一块肉,范宜襄偷偷用手比了下,半个巴掌这么大。 心里涌现出一股酸。她是怕吃了这顿,下顿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她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如直接死了一了百了呢。 她以前就想过,如果陆澈真的不放过范家,与其被卖去些腌臜地方,她就跟范家上下一起死。 沉默中,她看着王斓之把手伸到地上那块吐出的兔肉,她赶紧上去按住:“别吃了,上面还有干净的。” 王斓之突然崩溃了一样,瘫坐在地上痛哭了气来。 范宜襄措手不及地看着她哭,负责在旁边递手帕,顺便看到了她袖子底下淤青的伤。 把她袖子轻轻挽起来,上头斑斑勃勃,大伤小伤,抓痕掐痕,范宜襄闭了闭眼睛,站起来去后头找药。 好在地上铺的毯子还没撤,她在那儿坐着哭也不会凉到屁股。 王斓之还在那哭,范宜襄先在那些能看到的地方上了药,一盒都用完了,还有好些地方没凃到。 只好去外头找来外援青芽:“去拿几盒外伤的身上擦的药来,还有消肿化瘀的。再打盆水来。” 青芽得令要去,范宜襄叫住她:“算了,直接准备浴桶得了。”干脆全身都洗一遍,这样也好上药。 青芽顶着一脑袋问好出去了,范宜襄又转回去,王斓之哭得差不多了,呆呆坐在地上愣神,范宜襄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摸到她粗糙的手:“你先洗洗,待会儿我让青芽给你上药。” 一会儿青芽就领了小丫鬟们进来,她们手里端着盆子提着水壶,后面是阿禄领着小太监抬浴盆,范宜襄拉着王斓之坐到一旁的榻上,给她们腾出地儿来。 青芽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盒子里摆了三五个盖碗,小小一只,范宜襄对她笑了一下,青芽捧着过来:“都是些好克化的东西,夫人用了不容易积食。” 范宜襄逐一揭开盖子,分别盛的是鱼羹、肉羹、南瓜羹、豆腐羹,有荤有素。 她取过来一碗鱼羹塞给王斓之,王斓之讷讷地接过,她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小银勺,王斓之还是接过。 范宜襄自己捧着南瓜羹小口地喝着,对王斓之道:“吃呀。” 王斓之低头开吃,很快一碗见了底,范宜襄又递过来一碗肉羹:“不够就说。” 王斓之用完后道:“好了。”多久没有吃饱的感觉了。 范宜襄习惯了饭后站起来在屋子里绕圈走(陆澈的臭毛病),就下了榻,王斓之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抬头朝她看过去,意思是“你要去哪儿?” “...我就在屋里走走。” 被人当做靠山的感觉好好,范宜襄心里快乐得都要冒幸福的泡泡了。 一会儿浴盆里的水放好了,范宜襄可不打算看她洗澡,毕竟两个人没有熟到那个地步,打算去隔壁逗逗儿子,最近儿子精力充沛,晚上要闹一阵儿,她掐着点儿呢。 陆畅正好醒了,正跌跌撞撞地站在床的正中央要打拳,两边都围着奶娘,方嬷嬷站在正前方,六只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这个小祖宗,生怕他磕着碰着。 仰头看见娘亲,条件反射地大喊:“娘!” 范宜襄扑上去,抱着他白胖胖的小脚丫子亲了一口:“哎哟我的大宝贝!” 过了一会儿陆畅玩累了,隔壁水声也停了,范宜襄又重新过去,青芽在她耳边轻声道:“兰儿身上就没有一处好肉,从头到脚都是伤。”说着还连抽了几口冷气,语气也带了几分怜悯。 “都上过药了?” “上过了,有些地方都烂了,不是一朝半夕能好的。” 范宜襄心里也发了一会儿毛,她不想去想到底是谁打的她,这个世界,无论古今,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却很多。打她的人太多,有做主子的,也有那些奴才们,她从高位摔下去,谁都能把她踩在脚底下。 里头王斓之正站在榻前,两只手安静垂在两侧,头也是微微低着,一听见范宜襄进来的脚步,呼吸就变轻了,依旧没抬头。但是范宜襄知道,她正偷偷拿着眼睛在看她。 伺候人的奴才们都是这样,主子不开口,她们是不能抬头直视主子。 范宜襄有些无言,什么话都不想说,拉了拉她的手,说:“先带她去西五间那边住着,让两个人伺候着,不许欺负她。” 青芽恭敬下去:“是。” 范宜襄拉着王斓之默默坐了一会儿,不扯那些没用的,就跟她说今天白天和薛氏听得戏文。 唱的是许仙白娘子,就是白素贞被许仙哄骗喝下雄黄酒化作蛇形那一段,王斓之眼睛听直了,她以前可没听过这种戏文,在这里,她觉得这一年多的日子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好像是来王府里做客,而范宜襄就是寻常与她交好的一个小姐妹,今天就是和往常一样,聊聊闲话,说说戏文。然后她想起来唐婉。 往日她与唐婉相交最好,她总是请唐婉到王家陪她说话。瞬间记忆又回到了现实。 外头青芽进来说:“夫人,屋子收拾好了。” 范宜襄打了个哈欠:“你去歇着吧,明天咱俩一块儿听女先生说这一出戏。” 王斓之眼睛亮了一下,范宜襄笑了一下,被她这么搞得,明明新白娘子传奇看了几百遍了,每年暑假必播,还有点小期待了呢。 送走了王斓之,范宜襄让人把阿禄喊进来,夫人不习惯让太监伺候起居,现在突然传话,阿禄就知道有事,打起十二分精神打了个千,上头范宜襄道:“这会儿子去刑部给爷传个话,你看方便吗?” “夫人只管说,奴才一定一字不落地给爷带到,” 刑部牢房里,隔着扇铁栅栏,里头吊着一排人,琵琶骨和脚踝骨都叫铁链穿了,身上穿的囚服也被染成了暗红色。 外头临时摆着两把太师椅,是来人审问时用来坐的,现在就坐着个打哈欠的五皇子,旁边本来是陆澈的,这会儿出去了。 说是王府里的有人带话过来。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过来:“五殿下,安王爷请您过去。” 五皇子都快睡着了,两只手筒在袖子里打瞌睡,脑袋时不时前头栽一下,旁边几个牢头心里捏着把汗,想着是不是该上去帮把手,替五爷把下巴给托住,牢房里的地都是水泥石头块,真不小心摔下去磕着下巴,摔掉门牙什么可不是闹着玩。 好在五皇子听到传话就醒了,眼睛一睁站起来:“可说了是什么事?” 传话的太监尴尬了一下,恭敬道:“爷去了就知道了——” 理了理身上的袍子,一阵风朝外头走,到了外头堂厅,老远就闻到一阵清甜的糯香味,陆澈坐在矮桌旁边,手里正端着碗杏仁茶在喝,听到前头动静,朝外头看过来笑道:“老五来了,一起用点。” 五皇子不客气地坐下,用银筷子夹了一个圆鼓鼓的糯米丸子塞进嘴里,一张嘴瞬间变得鼓鼓的,好吃到哭啊,跟四哥一起干活儿就是累心,四哥不休息不用膳,他做弟弟的也不好偷懒,前半夜回了趟府里就着桌上的凉茶吃了几块点心,这会儿早消化没了。 不服不行,难怪四嫂子能得四哥这么喜欢了,他家那个怎么就不知道送吃得过来。 五皇子吃饱喝足,也捧着杯杏仁茶小口啜着,拍着肚皮:“托嫂子福啊。” 陆澈瞥了眼他,看他这日益渐长的吨位,摇了摇头。 “四哥,还有什么吃的么,这茶怎么越喝越饿啊?” 陆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阿禄,阿禄心里苦,躬着腰道:“爷要再想吃,奴才再回去取。”今儿夫人可是特意吩咐多备了几分,就怕夜里审案子的大人多,就差没想到五殿下这么能吃。 陆澈摆摆手:“得了,你五爷也就过过嘴瘾,爷瞧着他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五皇子摊开四肢坐在椅子上,陆澈站起来瞪了他一眼:“没个坐相!” 五皇子赶紧挺直腰杆重新坐直了身子,心里骂了句:活阎王! 难怪在战场上得了个“玉面罗刹”的称呼。 还玉面,我呸! 也不知道在他那小侄子面前,四哥是不是也是这幅一本正经的面孔。 第106章 兄弟俩继续回牢房里审人,二人一落座,就有牢头亲切地递了两盏热茶上来,陆澈接过后没喝,放回一旁桌面上,道:“上髌刑。” 五皇子端着茶抬眼朝牢房里头看过去,行刑的人上前,蹲下后,摊开挂在腰上的一排小刀,挑了其中最小巧的一把,朝人膝盖骨的方向剜了下去。 五皇子额头冒出了汗,回头看边上的陆澈,依旧一副不动如山面色不改的模样。 用了一会儿刑,刑官儿喜滋滋地捧着一个乌黑色漆盘过来,五皇子伸长脖子瞄了眼,刑官巴结道:“这是小的刚才挖出来的髌骨。” 五皇子脸色一白,摆摆手:“赶紧扔出去!”回头对陆澈扮苦:“四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急什么。”陆澈整个人往后靠了靠,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看着里头还在受刑的一排人,道:“你们都是陈挺身边伺候的,他死的不明白,你们这条命是肯定跑不了的,既然都这么忠心,爷也不介意往这里再添几口你们的家人。” 话音刚落下,有两个被吊着的人就哼哼唧唧开始挣扎,陆澈看了一眼,刑官过去把那人嘴里塞的软木挖下来,嘴里塞木头是怕咬舌自尽,哼哼呀呀是有话要说。这两个都是刚才用过髌刑的了,膝盖骨被挖空了,要不是上头两只胳膊和琵琶骨被铁钩挂着,竖着吊着,根本就站不起来。 严刑逼供下,只能得出上头想要的结果,而不是真相。 看到来审他们的人是安亲王,而不是太子爷的时候。 他们已经知道上头什么意思了,上头意思是让他们把屎盆子往太子爷身上扣。 安亲王说要把他们的家人抓进来,可现在他们的家人都在太子爷手里捏着。但凡有什么消息透出去,不等安亲王抓人,他们全家都没命。 咬死不松口,一个说陈大人是自戕的,说大人终日想给王家翻案,可是苦求无路,觉得枉为臣子,所以以死明志。 其中一个说,可能是大人身边的亲信陈亮下毒害死的。还特意又重复说了一遍当晚情形。 他说,他们只负责伺候大人的生活起居,平时大人私下见什么人,和人说了什么话,都只有陈亮知道,可是大人死的那晚,陈亮直接一头在案台上碰死了,死无对证。 当晚大人照例从宫里挨了板子回来,晚饭的时候还特意叫了一盘炙羊肉,羊肉价贵,吃了又易上火,陈挺虽好这口,克制得很好,有时半月才进一次,多半是红烧或是清炖。当时他们就觉得大人今晚心情不错,难道是给王家翻案这事儿有眉目了? 用完晚膳大人就在屋子里练字,只有陈亮在里头伺候,到半夜的时候说要喝酒,酒是经由他们的手送进书房,亲手交到陈亮手上的。 陈挺是中毒死的,毒就下在那杯酒里,他吃喝了一杯,其实不足以送命,就坏在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去南书房跪,给王家请命。皇帝不理他,但是也烦,所以每回他跪完了,皇帝都会给他跪后奖励——杖庭二十,十几天下来,身子就虚了,然后一杯毒性不算太重的酒轻易要了他的命去。 只能算这个陈挺倒霉。 又死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他的死皇帝还有份儿? 可偏偏他是个风评尚可的好官,如今死了,听起来好像是为了给王家翻案,把这条命都搁上了,图啥啊?不就是图个公道,可见王家必有冤屈。 他的死是出人意外的,却又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他天天上南书房作妖,满朝武文都看着呢,皇帝被他缠得不行,都不去南书房办公了。可是人家跪着,也没犯大错,师出无名,皇帝一时也想不出招办他,就天天打着板子。如今人突然没了,众人都把疑点落在了皇帝身上。 所不定就是触怒圣心,皇帝才让暗影偷偷将陈大人给暗杀了。 而且仵作验出来毒酒药性不足要人性命,说不定陛下也没想要他命,只是想让他病一场,不能照常去南书房跪着而已呢? 以讹传讹,越传越真。 这样一来,就更显得王家一案有冤屈了,要是皇帝心里不虚,何故耍这种阴招? 众人在圣上面前虽不敢表露,皇帝却也有所耳闻,气得直吹胡子,叫来陆澈:“给朕查!”这屎盆子实在扣得恶心! 可是朝堂上给王家翻案的呼声愈演愈烈,皇帝心里不虚,要查就查吧!看你们能查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一开始,陆澈以为老三搞这一出,就是为了在朝堂上烧一把火,毕竟王家以前是他的人,给王家翻案,算是立太子之后的一次立威和站队。支持翻案的,就是默认站成太.子.党。 想不到绕了一圈子,老三最后还是剑指上了他。 这次竟然把算盘打在了后宅头上。 还是除夕从宫宴回来那晚,襄儿一晚上都在研究她自己的脚丫子,好几天才酸不溜秋地问他:“你觉得府门口那个小丫鬟怎么样?” “哪个?”陆澈想不起来。 “就是那个脚小小的,生的一对足莲的那个。”她还拿小巴掌在他眼前比划。 难怪这几天总盯着脚看,原来是醋上了。 底下伺候的丫鬟多半不缠足,陆澈次日多看了一眼门口那个丫鬟,唐氏日日将她的婢女放在门口他必经之路,若是颇有些颜色或是稍稍主动些,他都不会起疑。 那婢女意不为求宠于他,而是只为激怒襄儿。 叫人一查,竟是王家嫡女。 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王家的案子一旦重办,势必会追查其子嗣下落,那婢女此刻一而再地露脸,若襄儿真的容不下她,加上心思再狠厉一下,只怕此刻人就往哪口枯井拿去填井了。到时朝廷上门要人,人在府里没了,只怕襄儿的恶名就要传出去了,当年王家一案,王赟是由他亲手抓进刑部,此时又在府上查出王家嫡女在此遭到戕害,这里头的可就有文章能做了。 就说当年是他有意陷害王家,也无不可。 从中再牵扯出过去他与刑部之间的勾结,皇子与王家私下积怨,与六部勾结,设计陷害王家,如今还将王家嫡女买入府中亵玩残害。 众口铄金,最后就算查无实证,他这个安亲王的位置恐怕又会坐不稳了。 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当年襄儿被掳一事。 到时再将他唯一的孩子拿来说事。 陛下与他,如今最忌讳的就是“血亲”二字,此事重提,不知又会掀起何等风浪。 陆澈目光盯着眼前的刑犯,脑子又将这些重新过了一遍。 今晚阿禄过来说,襄儿刚领了王斓之进园子,唐氏那边就有了动作。唐氏的丫鬟深夜突发急诊,说怕感染了主子,正托人想连夜将她挪出去。 这是打算派人出去递消息了。 唐氏过去范氏相交甚密,自以为了解襄儿心性,以为王家女落入襄儿手中,必然九死一生。 可惜,襄儿从来不是一个会害人性命的人,对底下人甚至都不会轻易打骂,她虽心中不快,最多却也只会在他面前耍耍赖撒撒娇。 “继续用刑。” 两个人说了一通废话,嘴里又被重新塞回木头,十根手指指甲被刑官用铁钳一个个掀了,两人疼得只打冷战,刑官森森在他们耳边笑着:“这就受不住了,爷爷多的是玩意儿伺候你们俩。” 又是两天两夜的功夫,陆澈抽空回了趟府,范宜襄让人在园子里搭了个小戏台子,人不多,就两三个女先生穿着青衫红衣在上头扮小生旦角,正咿咿呀呀地站在台上面开嗓子,范宜襄也拿了件酡红色的戏服扯在身上比划,头一抬,四面八方的人都不见了。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她正抱在怀里的戏服,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范宜襄回头甜甜一笑:“爷——” 陆澈干脆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腰上的手挪到屁股那儿,往上一托,范宜襄人就往上一颠,被他抱了个满怀。 几天不见,范宜襄乍然看见他觉得有些陌生了,春日暖阳下看他的脸,好像又瘦了,眉眼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脸上掉下几两肉,鼻子就显得更挺了。 陆澈就这么一路打横抱着她进了屋子,她还有点臊脸,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耳根子都红了,陆澈低下头在她耳边道:“几天没见着,倒还跟爷生分起来了。” 把她放倒在榻上,人跟着就压了上来,手放在她的脸上贴了贴,笑道:“儿子都替爷生了,这会儿子才知起羞来。”范宜襄张了张嘴要辩解,他的手顺着脸颊的轮廓一路下滑,移到脖子根处,她的身子就跟着颤栗了一下。 陆澈低下头含住她的唇,轻轻笑着:“就知道你是想的。”手开始去解她领口的扣子。 这么火急火燎的,又是大白天,范宜襄总觉得像是在偷情。 声音被他撞得细细碎碎地从嗓子眼儿里吐出来,想着还是大白天,不敢叫的太大声,声音就是断断续续的,陆澈被她哼得魂都快没了,托着她的腰做出汗来,三两下把她身上的衣服撕下来,把她整个人对折起来捧在怀里,一路抱到床上,掰开一条腿缓缓地进去。 头一次竟然磨了足足两刻钟才完事,两个人躺在床上喘着气,陆澈歇了一会儿又起来了,翻身过去上揉揉下亲亲的,一直折腾到用午膳的功夫。 范宜襄一边啜泣一边想,这就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了吧。 没想到他忙里偷闲地回来,就是为了做事儿啊。 用过午膳,陆澈换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先去逗儿子,陆畅好几天没见着他爹,一开始有点认生,陆澈上手一抱,爷俩又好上了。范宜襄叫人打水过来给他泡脚,牢房里又阴又潮,他没事儿就四肢发凉,在里头呆了这么久,估计两只脚丫子都能冻成冰块。 陆畅也要泡脚,范宜襄想了想,让上了个小小的脚盆,又吩咐取个小小的矮凳,陆澈直接坐在榻上,陆畅就做底下的矮凳,爷俩面前一大一小一人一个脚盆。 范宜襄蹲下去捏小东西脚丫子玩,陆畅不老实,小脚丫子在里头蹬水玩,范宜襄就把湿漉漉的手从水里捞出来,放到他面前弹水花,陆畅被弹得小脸全是水花,也不生气,还咯咯咯地笑。 陆澈摇头笑:“傻儿子。”真是随了娘。 泡脚的时候,陆澈说起了外头的事儿:“这几天.朝廷会来人到府上来。”看襄儿脸色都要变了,他紧接着道:“没什么大事儿,用不着你出面,他们要人,让阿喜出去,把人给他们就是。” “嗯。”范宜襄现在还有点心跳加速。 他伸手过来摸着她的心口,还是怕了么? “乖,不怕。”他轻轻揉了两下,范宜襄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要是我真的处置了王斓之...” “那也没事,老三要是想从后宅里入手,那他这如意算盘可就彻底打错了!”陆澈冷笑。 范宜襄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陆澈很少在她面前表现出他在外头的模样,她想了想,陆澈在她面前的时候,几乎从来都是温柔的,一次脾气都没发过? 艾玛,莫名好感动。 陆澈对她有多好,那对外头那些人就又多坏。 范宜襄默默在心里给三皇子点了只蜡烛。 给唐家也点一支。 泡完了脚,陆澈牵着她回到正屋,范宜襄仰着头问:“要不要歇会儿再出去?” 陆澈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在她的太妃椅上躺下了。 范宜襄给他身上盖了个薄毯,过了一会儿,椅子上就传来了他幸福的小呼噜。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陆澈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沉,醒来还有些迷糊,屋子里就屏风那头留了一盏灯,朝那头看过去,是襄儿坐在绣凳上,手里忙着什么针线活,不知道是给他还是给儿子做的衣服。 现在他已经习惯穿她做的里衣了,贴身穿的上衣裤子,都是襄儿亲手做的,用软软的细棉布料子,简简单单,上身却很舒服。 那头襄儿好像是听见了他起来的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这边过来了,陆澈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第107章 范宜襄听他声音,嗓子还带了些沙哑,就知道是还没睡醒,走过来把他重新按回榻上,陆澈看她的眼神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却还是依着她躺了回去,然后瞪着她:“你啊——” 范宜襄仰着面看他,露出一个笑:“爷再睡会儿,天色还早呢。用了晚膳也不迟。” 陆澈摇头叹了声,天都暗了还早。 还是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就这么舍不得爷?”想着法儿地留爷。 ...自己睡得沉,范宜襄呵呵,踢了单鞋窝进他的怀里,贵妃榻不算大,陆澈躺下勉强,可要两个人上去就有点挤了,怕她掉下去,只好两只手掐着她的腰,她就在她怀里作蛇状扭身子,陆澈两手用力掐了下:“做什么?” “痒嘛...”他刚好掐在她痒痒肉上了啊。 陆澈听了还要再掐:“哪里痒?”又去咯吱她的脖子根,她躲也躲不及,人往他的怀里钻,也用手去咯吱他。 呃...明明只是想玩小孩过家家的范宜襄突然发现气氛不太对了,她的纱裤什么时候被扯扯下来的! 在看上头,领子上的扣子早就被揭开了,肚兜系在腰后的带子也松了,肚兜从胸口滑到下腹,扣子也只开到小腹那儿,白皙跳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顶着陆澈的目光,她总觉得自己心口重重跳了两下。 然后...陆澈的眼神也跟着跳了下。 他按上去:“...又大了?” 外头两个小丫鬟捧着刚叫红枣羹的过来,青芽不动如山站在门口,身后房门紧闭,就知道里头是又折腾上了。 “青芽姐姐,这粥...”其中一个问。 青芽摆摆手,往外凑了几步:“你们拿去用吧。” 二人捧着粥小心退到了最边上的小屋里,浓浓的枣香钻进鼻子里,青屏用小银勺子搅拌着里头亮晶晶的米:“你说,青芽姐姐总在门口守着,都听到些什么动静?” 青樱涨红着脸说不知道。 青屏道:“她也不知道害臊。她就没起别的心思?” 青樱胆小,被她说的心里直跳,低着头用小勺子搅拌枣羹,青屏又说:“那个兰儿怎么就这么命好,都是奴才,夫人宁愿分给她,也不肯便宜自己人。”青樱捂着她的嘴:“别说了...” 青屏点点头,青樱又才把手给放了下来。 二人默默吃了会儿羹,青屏道:“这里头是什么米啊?怎么亮晶晶的。”比糯米有嚼头,也很糯,但是透明的。 “这是小西米,番邦进贡来的,听他们说,这个每年就得个一百来斤呢。” 青屏惊叹,吃得更小口了:“我的乖乖,真是托爷的福了,平日里哪里能吃得上这个。” 二人并排坐在凳子上又吃了一会儿,外头过来个传话的小丫鬟:“二位姐姐,主子们叫水呢,青芽姐姐喊你们俩过去。” 两人跳下去,碗里的枣羹还剩下一大半,出去往传话那小姑娘怀里一塞,理了理头发就一阵风朝正屋去了。留下那小丫鬟宝贝似的捧着那粥,等人走远了,才呸一声,朝碗里狠狠吐了几口唾沫:“以为谁都喜欢吃你那嚼烂了的破烂玩意儿!”主子们吃剩下的是宝贝,赏给她们是恩赐。 你们吃剩的算什么?大家都是奴才,谁也没高过谁,谁稀罕谁啊!要赏底下人,先爬到青芽姐姐那个位份再说吧! 屋子里,范宜襄整个人化成一汪水,浑身像是没了骨头瘫在陆澈怀里,胸口上全是新按下的红色指印,陆澈看着就笑:“我看你是越活越小,真是嫩得很,握一会儿就红了。” 范宜襄不经逗,一张脸又变得通红,她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被他这么打横抱着,又无处藏身,脑袋在他颈窝里钻了半天,想着,今天她就鸵鸟了,能把脑袋藏住就行了。 陆澈抱着她一路走到床边,弯腰下去展开被子,她两只胳膊挂在他颈上,他一弯腰,她整个人一坠,两个人就这么栽进了床里面。范宜襄在底下,被他压下来差点没断气,陆澈两手撑在床面上不压实了,低头问她没摔着吧?底下就传来她轻轻的笑声。 他往前一撞,就进去了,范宜襄的笑声就变成了细碎的呜咽声,两只手挥舞着要推开他,今天折腾太多次了,她不行了,腰快断了。 陆澈就把她翻过去让她趴下去跪着,从后面来,她还是呜咽着,手伸到后面去打他,到紧要关头,又去找他的腰让他不要走。 一场下来,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都是汗,外头青芽捧着盆听见里头动静歇了,又等了一刻钟,才听见里头爷暗哑的声音:“进来吧。” 一群丫鬟捧着洗漱的东西进来,青屏手里提着热壶给盆里添热水,偷偷抬眼皮看了眼屏风那头,瞧见帐子被打得严严实实的,爷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件牙色的寝衣,头发全散开了,像瀑布一样敞在脑后。 陆澈让放下东西,又将她们挥退了下去,等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揭开帐子,里头人蜷成一团缩在床最里头,他靠上去抱了抱她,才发现她身子还在发抖,绞了帕子把她浑身擦过一遍,下面也伸手进去给她擦了,人还有些抖。 “痛?”他手伸下去轻轻抚着。 她的身子跟着颤,抓着他的手说不出话。 他心疼地亲着她的脸:“我帮你瞧瞧?” 这下她不颤了,拼命地摇着头,抱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动,陆澈表示不行,万一弄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钻进被子里去了。 她赶紧也把头钻进去被子里,睁大眼睛,看见他就这么亲了下去。 我的老天。 最后陆澈下结论,是有点肿了,到后面橱柜里翻了个圆圆扁扁的药盒子出来,把药抹在手指上给她擦。 一擦就到了月上梢头。 满床都是药和奶...(陆畅还没断奶) 他让人把晚上送进屏风这头来,床头满满摆了一桌,青芽伺候她用膳,他在一旁自己吃,还不忘嘱咐青芽:“这几日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青芽腰弯成大虾,无比恭敬地说是。 用完膳,陆澈又陪了她一会儿,再去隔壁看过儿子,又回来瞧过她才走了。 他一走,范宜襄艰难地挪动两只酸涩的大腿,青芽惊呼着跑过来:“夫人要什么?”范宜襄扶着她的胳膊:“.....扶我过去方便——” 这两天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陆澈走的第二天,唐越就兴致盎然地带人来了王府,来之前陆沂对他说:“范氏虽然与你有旧,但毕竟出生将门,我看还是带几个侍卫才好。” 唐越有心去逞英雄,一面要去王府讨人,一面又想在范宜襄面前扮好人,要是带上侍卫去,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就驳斥了陆沂的建议:“无事,我人去了就行。” 虽然时隔多年,他还是记得当年一直缠在他身后的那条小尾巴。阿襄素来嘴硬,她嫁人之后与他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也多半是恶语相向,他却从未当真。 陆澈那样的人,是阿襄最为不齿的。 他是亲王又如何,阿襄委身,不过是屈服于他的身份地位,倘若他能在阿襄面前将其扳倒,再看襄儿如何抉择。 那时,就轮到她来求他了。 他唇角微微上勾,轿子外头小厮道:“大人,安亲王府到了。” 唐越下轿,抬头看上面鎏金的匾额,偌大的四个字:安亲王府。 唐越叹一声,他想再提笔加四个字上去:气数尽矣。 小厮上去叫门,声音喊得十分洪亮,唐越在一旁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心快了起来,人也微微有些颤抖。 门开了一个缝,探出一个打着哈欠的太监脑袋:“谁啊?” 唐越器宇轩昂进去,气急败坏出来,身后还多了个王斓之,人不仅没死,比过去还精神了,皮肤白嫩了,也胖了,穿着新做的春装,头上戴的珠宝首饰不多,却各个精品。 在阿喜带着王斓之出来的那一刻,唐越就明白:露馅了。 太子爷与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场,足足谋划了一年的计谋,露馅了。 想到这个,他朝身后的王斓之狠狠瞪了一眼,意料之外,王斓之目光淡然地朝他对望过来,没有一丝畏惧和躲避。 唐越被她看得有些慌乱:“你不怕我?” 王斓之其实还是怕的,只是临走前范宜襄牵着她的手说:“你出去没人敢动你的。”现在王家案子在审,王家的族系的人在谁手上出了问题,谁就得遭殃。 王斓之虽不明白,但是范宜襄的话叫她心安。她也想过,她这样待自己莫非是在自己身上有所图谋,可事到如今,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去利用的。反倒衬出了她的真性情,她在想,倘若她还是王家嫡女,或许二人还能结交成为闺中密友? 想着又觉得好笑,她若仍是那般身份,底下人都是带着面具对她阿谀奉承,她又如何能看出范宜襄的好来。 她摸了摸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头全是沉甸甸的银子,范宜襄说:出来以后一路辛苦,多的是要打点的地方,你看着点花,别再让人欺负了去。 她含泪看着她,范宜襄眼中倒是无泪,隐约有几分担忧,怕她看了她又担心,赶紧又换成笑:“这次王家要是翻了案,你就还是王家大小姐,到时候咱俩在一块儿说话。” 送走了王斓之,范宜襄突然有种没了伴儿的感觉。 以前也没她,她逗逗儿子做做绣样散散步,日子也就过了,青芽平时也能陪着说话打牌,可到底不一样。 她和王斓之本来就经历过一些,算是曾经一起虎口逃生过,又生了这么多变故,她总觉得王斓之和她是同一路人,王家范家,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只不过她比较幸运,她穿了,还遇上了陆澈。 屋子里供了个观音菩萨,意在求子的(其实是她看着好看就摆着的),她在菩萨面前双手合十作了三个揖:“愿我们都能平安顺遂,不再遭遇困苦磨难。” 陆澈也差人递了个消息过来,天牢里终于有人吐口了,说陈挺死之前的半年一直与太子爷密会。那人说了这个,陆澈就没再让人用刑,还给他送吃的喝的,其他人也扛不住了,纷纷接着这个话头说下去,说陈大人就是被太子爷害死的,大人临死前一夜还将府里的少爷、夫人、姨娘聚在一起交代了后事,分配了家产。 可见,陈挺是预知了自己命不久矣。 有人直接说当晚在府上看见太子爷身边的小太监。 有人说是太子爷买通了陈挺身边的小妾,这才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个小妾之前是万花楼头牌,深得太子爷喜欢,最后竟然被陈大人抢先,太子爷怀恨在心,才动了杀心... 这些香艳的曲折内。幕是这案子了结之后,两个人躺在床上陆澈说给她听的。 “这一听就是假的啊。”范宜襄一开始还津津有味地听着,到最后连连摇头。 她好奇的是,那些人一开始嘴巴一直那么紧不肯松口,怎么能让他们吐出东西来的。 “那就找出他们为什么不肯吐的理由。”陆澈揉着她的手,太软了,没有骨头一样。 那是胖的... 王斓之走后,寂寞的范宜襄只剩下吃和看戏。 “那他们为什么不肯吐?”范宜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改成捏他的,挨个手指头轮流捏。 “无非为了钱财名利。” “命都没了,要那些有什么用。”范宜襄叹息。 “他们还有家人。” 范宜襄觉得后脖子有凉气冒出来,她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个电影,电影里一个心理学教授问底下的观众:如果一个恐怖分子在一个几万人的礼堂里放了一枚定时炸.弹,现在抓到了这个恐怖分子,但是他不肯说出炸.弹放在哪儿。 问题:是否需要对这个恐怖分子进行严刑逼供? 时代背景是讲究人权的二十一世纪美国。 一个人的人权,和几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其实已经很明显,现在百分之九十九的观众表示,需要用刑。 可那个教授提问的目的不是想让大家讨论人权,而是问:严刑逼供有用吗? 范宜襄当时就为那假设的炸.弹捏了把汗。肯定要赶紧疏散人群,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啊。 时间就是生命,太紧张了! 就在严刑逼供无效的假设前提下,然后教授又提了个问题。 如果,改成对他刚满两岁的小女儿用刑呢? 现场举起来的手又落了下去。 范宜襄把这个问题抛给了陆澈,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女孩是无辜的,现场的几万人更是无辜的,可如果对小女孩用刑,找出炸.弹的几率会更大,但是小女孩会受到无妄之灾。 你是场外人,你会怎么选择。 可如果你是会场里面的人,又会如何抉择? 范宜襄花了大半的时间给陆澈解释什么叫炸.弹,就是一到时间就会爆炸,然后整个屋子都会被炸成粉末。 陆澈摇头:不可能。 第108章 防盗章啦啦啦不说还好,郭氏越说越发来气:“还有那王家!但瞧满朝臣子,哪一个不是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偏这毒妇要去招惹那王赟,如今整个王家的人还被那姓范的关在那大理寺里头,却不知这些氏族们一个个盘根错节相连甚密,日后我澈儿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唉!” 潘如君道:“王家既然已经依附于二皇子,若能借着范家的手将其除去,也无不可——” 郭氏白她一眼:“糊涂东西!那可是王家!即便是姓范的除了他,旁人无一不将那姓范的看做咱们一家,范家做的孽,却落到了我那苦命的澈儿身上!” 潘如君不敢再说什么,只小心迎合着:“我昨日已经出言提醒过澈哥哥赈灾一事,想必澈哥哥此刻必然已经胸有成竹,赈灾一事必然能让万岁爷看重澈哥哥,如此将功折罪,王家一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郭氏重重一叹:“王家这事儿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既是范家不愿松口,那便让澈儿去那刑部走一趟,即便不能将王家人都救出来,好赖还落得个好名声。” 潘如君这回不是很认同郭氏,郭氏可能不知道,或者不相信,但是那王赟确实是被她亲儿子给陆澈打废了的。不是范家的人动的手。 王赟是在去往三皇子府邸的一条必经巷子里,被陆澈手底下的兵抓到的。 要澈哥哥去帮王家求情,潘如君认为可能性不大。 但是碍于郭氏正说在兴头上,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说了声:“母亲英明。” 郭氏又低头想了想,不放心道:“赈灾一事我依旧心觉不妥,待用过了晚膳,你再去澈儿房里走一走,澈儿的谋略...到底比不过三皇子。” 潘如君觉得自己今日下午已经提醒的足够明显,澈哥哥虽然重重武轻文,却也应该不至于,这么浅显的法子都听不明白。 被郭氏这么一问,潘如君心说:知子莫若母,或许母亲说的是对的。一时心里也开始担心起来,说道:“那我待会儿就去。” “再去膳房里端两碗参汤,长夜幽深,难免澈儿一时贪睡,耽误了大事!” “是。” 西园里,范宜襄正捧着那本《景山艳史》看,打算看完这一章节便熄灯睡觉,却听得外头传来阿福的声音:“夫人,夫人——” 方嬷嬷开门骂道:“你这小货,不好生伺候着姑爷,跑来打扰夫人做什么。” 阿福告饶道:“正是爷派了小的来请夫人。”说着,便指了指身后的辇轿:“这不,轿子都派来了。” 范宜襄只好招呼嬷嬷给自己换衣服,阿福在外头听得夫人说话声,便道:“夫人不用换衣裳了,爷看见您人就好了,您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范宜襄被他一小甜嘴夸得心花怒放,方嬷嬷亦是笑容满面道:“你这东西,倒学会了油腔滑调,也不知跟谁学得!” 阿福笑道:“成日里瞧见咱家夫人同爷这般甜蜜恩爱,那用人教,我这说的可是大实话。” 被方嬷嬷扶着出来的范宜襄,顺手捡了圆台上的一盏小金灯,扔给阿福:“拿去玩吧,教你舌头酿了蜜。” 阿福连忙接住,千恩万谢地谢着夫人。 一路有阿福快嘴哄着,原本要走上些功夫的脚程,眨眼间便到了。 这路上,范宜襄也探听到了不少有用信息,比如陆澈把自己送过去的粥喝的个精光,比如陆澈对潘如君提的赈灾的意见嗤之以鼻,潘如君还一副很美的样子。 这厢进了园子,远远便瞧见屋子门口立着一个人,听得阿福喊了一声:“哎哟我的爷!”便飞一般地朝陆澈奔了过去:“爷啊,您怎么起来了,杜大人不是说了您这伤要静养静养吗!?” 病中的人好像脾气都比平常好一些,是以不管是方嬷嬷也好,阿福也罢,对自己主人竟摆出了一副管家婆的样子。 方嬷嬷心叹:两个冤家还都是一样的让人不省心! 陆澈懒得听阿福啰嗦,直接越过他,快步走到辇轿前,两手一伸,就将范宜襄从轿子上接下来,跟抱小孩似的,手托着她的屁.股,让她整个人伏在自己胸前,撇下惊呆的众人,径直走进了屋内。 范宜襄躲在他怀里,有些受宠若惊,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了。 陆澈着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这么怕我。” 范宜襄低声道:“我不怕...”才怪! 陆澈坐到书桌前,却完全没有要把她放下去的意思,让其整个人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去,圈住了她的腰身。 范宜襄觉得自己臀部下的坐着的那处,肌肉有些紧绷,自己的脸越发的发烫,一定是自己太重,他抱着自己觉得吃力,可是又放不开面子把自己放开,才这么勉强地硬撑着。 于是便提了一口气,两手撑住面前的桌面,努力不让自己的臀部挨着他的大腿。 阿福和方嬷嬷两两相望:这俩人在弄啥咧? 没一会儿功夫,俩人便有些气喘了,一个是因为提着气,逼着自己不去坐在陆澈身上,一个则是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反正是耳朵红了,脸色也有些微红。 “襄儿,我近日在书上看得一句话,却只记得上一句,忘了下一句,不若你替我补齐?”陆澈的呼吸轻轻地喷在范宜襄耳边,吐声咽气弄得她面红耳赤。 “上...上一句是...什..什么....” 陆澈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将桌上的狼嚎毛笔拾掇起来,就着她的手在洁白如雪的纸面上写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 范宜襄的小脸瞬间烧红一片,低声道:“我...我不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陆澈凑到她的耳廓处,看着怀里柔软的小人儿这副娇羞的模样,真真儿是喜欢极了,真想含住那小小的耳垂。 “嗯?”陆澈轻轻地询问了一声:“当真不知?” “我...”范宜襄被他弄得心跳加速语无伦次:“我...” “还是只是不肯说与我听?”陆澈的声音的音调降了一个八度。 范宜襄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为什么他的声音里怎么还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了?! 天哪,难不成是因为吃错了什么参汤大补药,导致他对自己发起情来? 陆澈的手顺着她的身子往下,来到桌子下,一把握住不停绞着衣袖的那两只小手:“总卷衣袖做什么?瞧把它给绞乱了。” 范宜襄的手上的动作猛然骤停,僵硬着由他把自己的爪子握在掌心,捏一捏,摸一摸,肌肤贴着肌肤。 陆澈专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小手,一会儿捏一下掌心,时而十指交叉,时而又用手把它给包住,乐此不疲的。 范宜襄低着头,胡乱朝桌面上看去,随意地瞥了眼一本赈灾的古籍,打破沉静道:“爷最近在研究赈灾的事情啊,哈哈哈,真是英明神武啊。” 陆澈顺着那本古籍看过去,笑了笑,嘴唇往眼前的小脸贴了上去,轻轻啜了两口,方柔声道:“莫非襄儿有什么精妙的见解?” “我?”石化的范宜襄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一个小女子,哪里会有什么见解...” 陆澈看着她这副模样,越发的爱怜疼惜,忍不住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两口:“无妨,有什么想问的或是想了解的,只管说与我听。” 其实范宜襄是真的有点小建议的,不过转念一想,赈灾一事事关千万灾民,很可能因为一失足而酿成大错,便将卡在嗓子眼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陆澈原是顺着她的话逗她哄她,可见她真的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神色便认真了几分:“此番饥荒发在江浙一带。” “江浙?杭州?!”范宜襄脱口而出,杭州一带竟然会闹饥荒?实在是难以置信。 陆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怎么?襄儿喜欢杭州么?” 范宜襄道:“杭州风景秀美,气候宜人,实在是天上人间,怎么会闹饥荒?” 陆澈叹道:“早年间北方战乱,才使得大量长江以北的百姓迁徙至长江以南,一时爆发了饥荒,素闻杭州风景如画,我亦不曾得以一见。” 范宜襄心下凄然,逃亡的流民一旦遇上饥荒,可怕的不是饥饿,而是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这些饱受战乱的难民门逃到杭州,难保不会抢夺当地人的吃食钱财,而真正受苦受到抢夺的的却又大多都为平头百姓,穷人抢夺穷人,富人便借机抬高粮价,大赚饥荒财。 “爷可曾得出了赈灾的法子?”范宜襄问道。 陆澈回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沉声问道:“襄儿以为,朝廷开仓赈粮,再从京中拨运银两,是否可行?”这是唐越的原话。 范宜襄听完便皱眉摆手道:“可行是可行,不过螳臂当车,只可解得一时之困,而且赈灾赈灾,目的就是为了尽可能保全所有的百姓,这个法子虽然自古都在用,可是却不见得多有作用。” 陆澈眸色一深,眯眼注视着眼前如兰花吐气般说话的小人儿,拾起她的一只柔夷放在嘴边亲了一口,才问道:“那襄儿觉得该如何呢?” 范宜襄盯着自己被他亲过的爪子看了一会儿,想把爪子抽回来,可是又害怕陆澈暴走,撅了噘嘴,抬头对上他鼓励的眼神,心头微热,飞快地说了四个字:“以工代赈。” “我的傻阿襄,你可别不信,天灾*的挡不住,他总在战乱里待着,死不死也是早晚的事,你与唐公子的事儿早晚能成!” 往日柳氏要这样畅想范宜襄与唐越的美好未来,范宜襄已经眉开眼笑了。 柳氏不动声色地观察范宜襄的表情,再要说什么,厚重的帘子被丫鬟掀起来,陆澈和范捷先后走了进来。 柳氏瞬间面如死灰,不停回忆方才所说的话是否会被陆澈所听去,胆战心惊地行了个礼,逃似的出去了。 第109章 第109章 从郭府回来,丫鬟胭脂先跳下骡车在地上放了杌凳,再打开车帘探身进去,让里头季氏扶着她的手踩着杌凳下来。 “那是谁家的车?”季氏指了指停在王府另一侧的马车。 见那边只有个年轻的小太监牵着马儿,胭脂就一路小跑过去,小太监正在给马喂糖,听到后面脚步回过头,以为是里头哪个主子派过来有别的吩咐,腰往下一折,整个人就矮了胭脂半个头,挤出笑仰头喊了声:“姐姐,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胭脂先打量他的穿着,又看他的靴子,猜不出身份,拿了几分乔,咳嗽一声道:“府上贵主儿是打哪儿来的?” 小太监低着头,身子微微一探,瞄了眼胭脂身后的季氏,又看到她刚下来的那架骡车,顿时把折下去的腰又抬了起来,睨着胭脂道:“咱家是五爷府伺候的。” 胭脂蹲了个万福,递上了一枚银角子上去,小太监抬抬手让开不拿:“这点银子留着自己个儿花吧。”转过身继续喂马了。 胭脂脸一阵红一阵白回去,季氏先不觉得,派了胭脂才惊觉后悔,那小厮做派打扮穿着可不就是太监,普天之下,只有皇子们才用得起太监,来人不是二皇妃就是五皇妃了。 又把脸伸过去白白让人打了,也不等胭脂上来回话,扯着裙摆就往府里去了。 从角门进去,正好和从西园出来的薛氏打了个照脸,连忙蹲下纳福:“给五皇妃请安。” 抬头,看见薛氏手边牵着个小的,穿着宝蓝色的绸面褂子,头发梳成两个小髻,年约四五岁,腰上丁零当啷挂着玉石宝器,最重要的是腰上还别了一把嵌了红宝石的腰刀。 季氏又往下深深一福:“请小公子安。” 胭脂从后面追上来,看前面庶妃在行大礼,也赶紧福下去。 薛氏微笑着点点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外头门房赶紧敞开侧门,弯着腰恭请薛氏出去。 人走远了,季氏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胭脂扶着她站直,卖乖说了句:“不过是个光头皇子家的皇子妃,倒让她神气上了。” 季氏瞪她一眼,胭脂脸一白,扬手给自己掌了两下嘴。 西园里,范宜襄送走薛氏和她小儿子明轩,回到屋子里和陆畅一起庆祝他交了一个新朋友哦。 上回陆畅周岁,因为是陆澈独子、嫡子、长子,想低调也不行啊。皇上都特意发话要他好生摆几桌,送了好几马车的礼物给小家伙贺寿。 皇子们不给陆澈面子,陛下的面子不能不给薛,一窝蜂备了厚礼上门,但是带女眷的只有老二和老五,其中又只有氏带了儿子来。 当天太热闹,只把陆畅抱出来一会儿,明轩已经不大扯人裤子了,他还记得范宜襄,跑过来给她行礼:“给四婶请安。” “四婶抱得是小弟弟吗?”他仰着头想和陆畅打招呼。 范宜襄把儿子放下来,陆畅被她养得一点不认生,还是头一次看见只比他大一点点的人,其他人他都得把脖子昂得老高才能看见——比如他爹。 他两只手朝明轩一阵乱挥,嘴上叭叭叭地吐口水,明轩被吓得往后躲了几步,他是怕小弟弟撞上来,弟弟身上太软,他把弟弟给磕着。 薛氏在他耳边道:“你小时候也这样呢。” 明轩不可思议地摇头:“我没那么胖吧?” 范宜襄哈哈笑,薛氏说:“你比弟弟还胖!”明轩惊讶地张大了小嘴,拼命地摇头,软乎乎的小腮帮子也跟着摇,范宜襄牵着陆畅过来摸摸他的头,明轩盯着她的肚子瞧:“婶婶你的肚子怎么变小了?” 范宜襄记起来上回见着明轩是在前年宫里头了,她都快忘了,他还记得,又摸摸他的头:“小弟弟从婶婶肚子里出来了啊。” 明轩睁大了眼睛,看看还在吐口水跟他打招呼的陆畅,又看看范宜襄,眼睛里全是惊奇。 上回哥俩儿就在席面打了个照面,这回两个人一起在炕头上玩了一个下午! 范宜襄和薛氏就坐在屏风那头打络子,夏天来了,天见着就热,两人商量着打几个扇坠儿。 往日薛氏不大亲自做这些,府里一摊子事儿要她去张罗,每月的份例,库房每几天都要点一遍,府里进人、出人、哪个庶妃、姨娘那儿又缺了什么,再有外头进来的帖子,如今安亲王平步青云,跟在安亲王身边的五皇子也成了热门。那些不够格巴结陆澈的官员,全都打发自己的家眷往五皇子府里钻。 五皇子一直这么巴结四哥,薛氏一直都有些不大乐意,她与阿襄交好,那纯粹就是一起吃吃饭看看戏的手帕交,爷儿们的事儿哪能跟她们比。四哥如日中天,自家爷追在四爷身后跑,陛下就一定不会捧他家爷。 直到进宫给娘娘透了一嘴,惠妃摆摆手:“刚说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会儿眼皮子又浅成这样。” 薛氏坐在下首,十分费解,往日娘娘也是不喜爷总拍四哥的马屁啊,娘娘深居高位,耳边听到的都是一手的消息,莫非是陛下... 薛氏按了按心口,小心地抬头看了眼惠妃:“请娘娘教导。” 惠妃笑:“他是没个爵位,可你瞧着现在谁敢给他委屈受了?” 薛氏一怔。 惠妃抬手比了个“三”:“他在那个位子上,和不在又有什么差别?” 薛氏瞬如醍醐灌顶,挪出椅子跪下磕头:“谨遵娘娘训诫。” 爵位什么的,瞧着好看,对于陛下而言,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儿,去年四哥被夺了封号,那些人都巴巴等着瞧四哥笑话,几个心急的还上去踩了几脚,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眨眼四哥又成了亲王,实权什么的虽然没回来,不过也是早晚的事儿了。跟对了主子,押对了宝,光看眼前这点小利有什么用,现在没爵位,等... 四哥真到了那个位子,有他们家爷的还能跑了不成? 连娘娘都这么说了,陛下心意虽然不定,但大头还是压在了四哥身上。如果这时候陛下给爷赐了爵位,四哥该如何看爷?有了爵位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要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在四哥屁股后面团团转,谁知道会不会哪天被扣上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而且她也不知道,等爷真有了爵位,是不是真的能沉下心继续追随四哥。都是陛下的孩子,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陛下不封爷,就是为了让爷一直跟在四哥后面,二人走得近了些,也不过是兄弟情深。明贬实保,她也知道她家爷没那个本事,陛下更加明白,有四哥这棵大树抱着,待陛下百年,他家爷做个闲散王爷是跑不掉的了。 惠妃看她愣神,补充了几句:“天子脚下,位份从来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位份再高,能高过陛下去? 外头郑姑姑隔着帘子低唤了声:“娘娘——” 郑姑姑是惠妃得力下手,薛氏以为是宫闱里的要事,离座要告退,惠妃用眼神示意她坐回去,偏头叫郑姑姑进来,问是什么事。 郑姑姑一点不介意薛氏在场,都是千锤百炼的人精,娘娘叫皇妃留下了,自然说话就不打算避着了,她坦然道:“贤妃那边的枇杷膏又不够用了。” 惠妃点点头:“从我的份例出,你带人去取,就说是给贤妃要的。” 郑姑姑领命后又利索地退了下去,屋子里薛氏一脸惊讶,惠妃脸上始终是浅浅的笑:“这回你明白了吧?” 位份不重要,恩宠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的贤妃就是过去的连妃,太子爷是给母妃请了封号,现在连一罐枇杷膏都被人克扣。 比那些受宠的小贵人都不如。 “过两天媳妇就去安亲王府给王妃请安。”薛氏道。 说到这个,惠妃脸上的笑意浓了些:“听说安亲王现在就一个孩子?” “前些日子刚满了周岁。”说起这个,薛氏语气里多了几分羡慕。 惠妃白了她一眼:“你可别跟她学。府里头,还是孩子多些好。” 可也得是自己生的才是。薛氏回了个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兄终弟及,倘若将来老四真有那运到登了大位,他子嗣凋零.... 惠妃往下说,薛氏的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 这几天想起这个,她都有些精神恍惚,来到范宜襄这里,手上虽然打着络子,人却往一边栽过去。 范宜襄扶了她好几回:“要不行你就去眯会儿。” 范宜襄伸手过去取她手里的络子,薛氏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又夺了回来,这才反应过来,抱歉地笑了笑,范宜襄担忧道:“我看你是真累了。”她也不打了,拉着薛氏起来去隔壁看两个小冬瓜。 薛氏脚步有些软,靠两个丫鬟扶着走了一会儿才又稳了。 两人不进去,就隔了竹帘看里头的哥俩玩,看了一会儿,范宜襄发现薛氏的脸色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白了,上手一摸她的手,一片冰凉:“我看你真是病了。” 薛氏只好道:“可能是昨儿夜里赏莲吹着风了。” 明轩看见外头,喊了一声:“娘亲!” 青芽就把帘子打开一个角,明轩牵着陆畅从炕上跳下来,两个人踢踢踏踏地扑过来,各自找娘。 他们俩玩得这样要好,瞧着阿襄也十分喜欢明轩,薛氏脑子里又蹦出惠妃的话。 回府马车上,薛氏问明轩:“喜欢弟弟吗?” 明轩吃着范宜襄给的点心,幸福地点点头。 “喜欢四婶婶吗?” “嗯,四婶的点心好吃。”明轩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薛氏用帕子给他擦沾在嘴角的碎屑,笑道:“那娘亲常带你来玩。” 第110章 110章 “这几日老五家的总往安亲王府里去。”太子府上,三皇妃给陆沂书桌上端上一碗酸梅汤。 陆沂站在书桌前练字,三皇妃说完这一句之后就不再吭声,默默地坐在下手描绣花样子。 等陆沂把手里的这一张大字临完,呼了口气出来,终于把笔搁到一边,抬手去取边上的酸梅汤,触了下碗壁,透骨凉意,偏头一看,碗里头搁了三块碎冰,因为刚才放得时间略长了些,已经化了大半。 举起来喝了一口,凉意入喉,五脏六腑都舒坦了,便一口气都给喝光了,把碗放到一边,脸上现出一丝笑:“阿恬,委屈你了。” 阿恬是三皇妃的小名,闻言,三皇妃就把头仰起来和他对视,眼圈已经红了。爷太子得封已经有些时日了,宫里娘娘也请封成了贤妃,可是如今太子府上,只知三皇妃,不知太子妃——陆沂还没有上折子给她请封。 陆沂坐过来,把她手里正描的绣花样子拿过来看,仔细看了一会儿,挑了几个不错的花样:“这几个正好配新做的秋装。” 三皇妃一一记下:“爷的眼光极好,待把这几个描到衣服上头,一定很好看。” 陆沂微笑看着她:“那时你可要穿给我看。” 三皇妃往他身边靠了靠,陆沂看了眼放在她手侧的酸梅汤,里头没有搁冰块,脸色陡然一变,站起来道:“那些狗奴才欺负你了?” 三皇妃早在他眼睛看过去的时候,急忙拿手去盖碗盖,不过还是没来及,被他给瞧见了,就笑道:“不是,是我这几日吃不得冰的。” 陆沂没再往下追问,如今他被圈在府里不能出去,名为养病,实则软禁。吃食都是由宫里供给,现在府里连进出一张纸,都要记录在册。 每日吃食虽然不缺,却也只管饿不死了。好在地窖库房里还存着些东西,虽然他的书房里还堆着冰山,散着丝丝凉气,可是其他屋子就没这个待遇了。 现在,竟连一碗酸梅汤里加的几块冰都拿不出了。 他额上青筋突然暴起,抄起手边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两侧的丫鬟太监全都齐刷刷屈膝跪地,三皇妃也下榻跪下:“爷保重身子。” 陆沂重重呼了口气出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爷不是气你,你跪什么。” 三皇妃坐起来,让下人上来收拾,又重新换了茶,屋子里的气氛才又恢复过了,为了给他宽心,聊起了宫里的娘娘。昨天她进宫给贤妃请安,也是废了老大的劲儿。从上马车外头就有太监、侍卫盯着,下了马车进宫里,也是有人一路跟着。都不知道到底是皇上的人,还是老四那儿的人。 昨天从宫里回来,陆沂已经在书房里歇了,她就没说。反正他要问的,她来也是特意为说这个才来的。她一开口,陆沂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娘娘说,她在宫里头吃喝都不缺,平日多亏惠妃娘娘照应,倒也如意。娘娘还说要我从宫里带些东西出来。让爷您千万保重身子。”三皇妃自然没敢要,她去的时候贤妃就有些咳嗽,一个月前贤妃就开始咳嗽了的,现在还没好。可见是这药是没继续吃,琵琶露怕是也给断了。 爷在外头过得不好,宫里的人自然不会给娘娘好脸色瞧。 陆沂叹:“娘娘总是这般替我操心。”是他这做儿子的不孝顺。 三皇妃接着道:“娘娘还跟我说,上回爷让娘娘给惠妃说的话,她带到了。” “好。”陆沂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手里的茶捧了半天忘了喝。 想起刚进门她说的,随口道:“薛氏总往老四府上去,都是自己去的么?” “大抵是吧。”这消息也是昨天宫里贤妃说的,想必贤妃也是在和惠妃闲聊的时候听来的,具体细节如何那就更不得而知了。 陆沂笑了笑,老五家这个媳妇,当初还在陆家宅子就过门嫁了进来,商户人家的出生,虽有些精明,却到底见识不足。 老五被上头几个弟兄压了小半辈子,如今好容易有了点起色,人心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干净的。 老五,你就这么甘心情愿地被老四踩在脚底下吗? 你甘心,怕是你那个媳妇也不甘心吧? 安亲王府,张嬷嬷在范宜襄的指点下,苏出来了一道榴莲椰奶蒸糕,牛油放软后加上糖、盐打发,再放牛乳、椰汁、鸡蛋、面粉搅拌,最后加上榴莲茸,放在蒸锅上开大火蒸。 膳房里一股子榴莲味,熏跑了好几个打下手的小丫鬟。 张嬷嬷坐在灶炉边上,指使底下两个捏着鼻子的小丫鬟搅拌和生火:“对,就这么拌!” 青芽过来催,老远就闻到味儿了,她没见过榴莲,更没吃过,说是今年番邦上供的贡品,宫里娘娘都得了,底下几个皇子就二皇子端郡王和他们家爷得了。想必一定是极好的东西了。 她抬手扯出帕子捂住鼻子,来到窗户底下问:“张嬷嬷,那榴莲蒸糕点可曾做好了?” “好了!就等最后这一阵火候了。” 青芽嫌臭不进去,就在外头等着,伸着脖子闻到:“您煮得什么东西啊,这是什么味啊?” 张嬷嬷笑着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小瓣儿软软的白白的瓜果:“好东西,你尝尝?” 平时私底下青芽过来传膳,现在张嬷嬷都要巴结她,总会偷偷拿点什么好吃的,塞给她解解馋,这回青芽照旧凑上去接着,一上手刚才那股怪味就冲着鼻子钻进来,好家伙!就这这股味儿! 她拿手推开一尺远:“这味儿也忒怪了。” 张嬷嬷笑骂一声:“没见识!”直接塞进了自己嘴里:“这才是好东西呢!” 过了会儿,青芽一脸不自然地端着那一叠榴莲蒸糕回了西园。 晚上陆澈从礼部回来,在屏风那头换衣服,闻到那股怪味儿,偏头道:“那榴莲果子你吃了?” 他从宫里拿过来的,这个味道自然认得。 范宜襄捧着蛋糕出来,她特意给他留了! 陆澈把擦过脸的手巾往阿喜手里的托盘里一丢,抬手把她端过来的东西推开,皱眉道:“爷闻不惯这味儿。” 范宜襄一脸很失望的表情,坐了回去,用小银叉子叉着吃,陆澈脱了朱红色的公服,换上牙白色宽松的袍子,过来坐下,看了她一眼:“这么好吃?” 范宜襄正好叉了一块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他低头下去就着她的手吃了。 范宜襄就盯着他的表情看,等他咽下去了,追着问:“好吃吗?” 陆澈微笑着点点头,范宜襄又要喂他,被他给推开了:“你这么喜欢,爷不跟你抢。” 范宜襄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把给他留下的那一块吃了一大半,陆澈伸过来一只手按住她拿着叉子的手:“不许再吃了。这番邦来的果子偏热性,吃多了小心再上火。” 她和陆澈都是易上火体制,范宜襄只好放下,让青芽端出去,特意交代放在冰窖里,明天她再吃。 等青芽去了,她的眼睛还一直望着她的身影,陆澈看了就想笑:“就这么爱吃?” ...范宜襄一脸“凡人的乐趣你们这些仙人不懂”的表情,陆澈道:“二哥那里还有好些,我估摸他不大会吃,明儿我和他说一声,让他把府上那点都送过来。” 范宜襄眼珠子瞪圆了:这样不大好吧?听说是进贡的啊,宫外就他和二皇子得了啊。 她今天刚从吃的上面感受到陆澈的“权势滔天”....这会儿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竟然直接去二皇子那里要贡品! 嘤嘤嘤,好厉害,好崇拜啊。 “这有什么。二哥为人向来豪爽,我若早知你喜欢,和他说了,这会儿他就派人拉一车过来了。”陆澈道。 范宜襄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五皇子就算了,陆澈和他两个人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可是二皇子...除了书里对他的印象定位是无脑炮灰,现在就一个印象:疯狂石头收集者。 “要不,我挑几块石头让人给二哥送过去?”不能平白要人吃的啊。 “也行。”陆澈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想白白讨要。 范宜襄连忙去后头精心挑选去了,陆澈去隔壁看过儿子,回来案几上就放了一溜儿颜色各异的石头,倒叫他看得一愣:“你上哪儿捡这些东西?”他逐一拿起来放在掌心看,别说二哥了,没一块他能入眼。不好打击襄儿,等她朝他看过来,只好点头道:“不错,二哥瞧了肯定欣喜。” 范宜襄一脸惊讶,二皇子看得上这个?她道:“这些我就在后花园里没事儿捡的,看着好看就拿了回来。” 陆澈:...... “你捡这个做什么?” 她说了啊,看着好看啊。 可是陆澈脸上写的就是:哪里好看。 算了,不说了。 用过晚膳,陆澈让人去库房里挑了几块前几年做寿时,外省一些地方官送过来的灵石,无一都是千挑万选溶洞里、或悬崖陡壁、或冰川瀑布、或火山石洞这些地方寻来的。陆澈从中挑选了几块杰出的,又让取了几个匣子来配它,一一比对上色号,放好后重新看过,确认无异,让人装点好了,方才完事。 范宜襄惊叹:上层人的爱好,吾等p民实在不懂。 陆澈看她这样就忍不住发笑:“二哥他是好这个,自然就讲究些,爷既然要送礼,必然要投其所好,物尽其善嘛。” 说的好有道理,竟无言以对! 范宜襄想着,她要不要也给自己培养一个高大上的兴趣爱好。 “五皇妃最近总到府上来?”陆澈随口道。 范宜襄点点头,本来没觉得什么,叫他这么一问,就有些奇怪了,往日薛氏也常来拜访,也没有像最近这么勤快啊,基本两天一次,一来就是半天,天黑了也不见走。 “爷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澈见她脸色都变了,笑道:“没什么事。” 到了半夜,两人睡下,范宜襄又被陆澈拉着在床上做消食运动,完事后叫来人进来收拾,两人洗过身子后重新睡下,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陆澈就坐了起来,范宜襄也要跟着起来,陆澈把她按回去,披了件衣服:“我出去看看。” 范宜襄以为陆澈很快能回来,可谁知他一去之后,等了很久,四周又重新静下来,他还是没回。 也没叫人来回个话。范宜襄在床上辗转睡不着,干脆坐起来,让人点了灯。 青芽过来给她披衣服,她心里乱,嫌热不穿,过了一会儿青芽咬了咬牙,还是上前给她披了见薄衫:“夫人,夜里凉。” 范宜襄对她露出个笑:“我知道了。”伸手紧了紧上头的衣服。 坐了会儿,范宜襄站起来在屋子里转圈,眼睛一直盯着摆在圆台上的滴漏,盯着时间缓缓地流逝。 青芽看这么也不是办法,悄声出去叫来阿禄:“这会儿子爷是又出府了吗?” 阿禄道:“没,是五殿下来了,这会儿拉着爷在前头书房里说话。” 青芽松了口气,转身说给范宜襄听了,范宜襄长呼一声,心也落了地,可还是奇怪,既然老五来了,为什么陆澈不派人回来说一声? 人没出府,只要陆澈在,她的主心骨就在,有陆澈,她就什么都不怕。 青芽让人重新打了水来,正伺候着范宜襄重新洗脸要睡下,沉寂的黑夜,突然被骤然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 范宜襄脸色大变,一下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抬腿就往隔壁屋子冲,后头披的衣服也不管。 青芽捡起来追上去,一进门,就看见小公子屋里跪了一片人,打头就是方嬷嬷,身后是面色灰白的四个奶娘,跪在地上磕头,嘴里重复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方嬷嬷磕头的时候,头抬起来,青芽看她脑门已经磕破了,上头有血冒出来。 夫人坐在榻上,没敢抱小公子,小公子躺在床上,满脸都是血。 该不会是小公子...青芽顿时心里一空,头上一阵天旋地转,还是先上去给夫人披上衣服,才疾步出去,叫来阿禄:“快出去请杜太医!” 阿禄跟着脸色一白,不敢多问,带了两个信得过的徒弟,其中一个让去前头给爷传一声,另一个和他一块儿出府请太医。 书房里,五皇子跪在下首,额头早被磕破了,脸上哭得又是鼻涕又是泪,混着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揉作一团,五官都看不清了。 陆澈就站在他面前,脸色已经大变,双手握成拳状,手指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出。 五皇子还在底下哭,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四哥面前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了。 他死不足惜!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被阿喜挡在外头,拉到一边:“这条狗命不要了的话,你就只管进去。” 那小太监噗通跪地上,把刚才阿禄交代的一字不落说了,阿喜脸色一白,跟着腿肚子就软了。 第111章 五皇子府上,刚才上半夜薛氏房里大闹了一场,院子里的明轩和两个哥哥都被吵醒了。 乐文移动网因为过两天就是陆明轩五周岁的生日,为了陪他,两个亲哥哥这两天特意从前院搬回来,晚上和他一起睡。 陆明轩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丫子往外跑,里头一有动静,外间守夜的小太监就起来了,赶紧上来拦住:“小祖宗,这大半夜的您要往哪里去?”他们也听见动静了,可是两个主子吵架,哪儿轮得着他们操这份闲心。 主子们在屋子里闹得正凶,要是不小心让小公子进去了,小公子倒是不会有什么事儿,人做爹娘的也不会骂他。可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就别想要这条命了。 陆明轩是小的,一时被拦住出不去,隔壁两个大的,大哥已经有十岁了,他要出去探个究竟,没人敢拦,二哥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块儿溜到正屋门口。 正屋里伺候的丫鬟太监全被赶了出来,一溜水跪在墙角掌嘴,里头传来五皇子的咆哮声。 二公子听到五皇子骂的那一句“毒妇”,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猛地要往屋子里冲,幸好被大公子拽住,拉到一旁呵斥道:“你现在进去能顶什么用!”说不定恼了父亲,事情只会更糟! 二公子气得胸前鼓鼓的,喘着粗气,手上还在使劲儿地推大公子拽在他领口上的手:“爹...爹他在欺负娘!” 大公子也着急,眼圈都红了,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那边屋子里的动静,突然“哗啦”一声传过来,好像是刀被抽出来的声音。 “不好!”大公子喊出来的声音都带着颤。一时拉不住弟弟,二公子撇开他,扭头就冲进了正屋里。他在后头追了几步,转身先去了陆明轩屋子里,陆明轩正被小太监半骗半哄着继续上床睡觉,盖上薄被,抬头看见大哥,一下又跳了起来:“大哥!” 小太监面露难色行了个礼:“大公子.....” 大公子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他踹到一边,陆明轩从床上跳下来,鞋都顾不上床,大公子弯腰一把抄起他抱在怀里就往外头跑。 正屋里,薛氏发簪尽落,跪在地上,五皇子站在上首,脚底下扔着把腰刀,一条腿被二公子死死地抱着。 大公子抱着陆明轩噗通就是一跪,一下一下地磕起头来。 “弟弟如今才四岁五岁未满,看在娘亲为父亲抚育儿女的辛苦上,请父亲宽恕母亲!”大公子抬起头,含泪对五皇子说完这一句,又低下头继续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泛了青。 刚才翻天大闹的屋子陡然静下来,只剩下大公子“咚咚”的磕头声,陆明轩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扑腾到五皇子脚边,也跪下磕起头来。 薛氏心如刀割,泣不成声里,呼喊着三个儿子的小名儿,眼睛里不断有汩汩热泪往外冒,五皇子双目赤红,看她这副模样,也是心如刀绞,却还是指着她冷笑:“你也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儿?” 薛氏打了个冷战。 五皇子刚才真的有想拿她的命去四哥府上请罪。 还好老二冲了进来。他盯着脚底下滑落的腰刀,这把刀是父皇赏的,他虽然没上阵杀过敌。但是这几年打猎,都是用的它,吃过热腾腾的血,刀刃极锋利,断骨分肉不在话下。 陆明轩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五皇子弯腰把小儿子抱进怀里,低头哄了哄,看到他手上拇指多了个翠玉色的扳指,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告诉爹爹,这是什么时候得的啊?” 陆明轩流着泪想了会儿:“是四婶儿给的,我和阿畅弟弟各有一枚。四婶说是这个是同一块玉上的。” 五皇子扯出一丝笑,摸了摸那枚扳指,五皇子以为他喜欢,飞快地摘下来塞进他的手里:“给爹爹,爹爹不要骂娘亲。” 五皇子重新给他带回去,让底下还跪着的两个儿子也起来,叫来他们各自身边伺候的人,带他们回屋子里去,陆明轩被哄了一会儿就没事儿了,乖乖的要回去睡觉觉,一扭头,看见两个哥哥木头似的站着一动不动。他也不好走了。 五皇子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那几个太监,一群人上来,连拉带拽把几个哥儿拖了下去。 兄弟几个回到屋子里,打发伺候的人下去给他们打水来重新洗漱,二公子才说:“方才我听见父亲说了个四伯。”他刚才闯进去的突然,五皇子正举着刀在骂薛氏,刚好让他听了一嘴。 大公子转头问陆明轩:“这几日你总去四伯府上,你知道什么吗?” 陆明轩眼珠子里还有泪,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摇了摇头。 正屋里,五皇子捡起地上的腰刀重新插入刀鞘里,站在原地发起呆来,如果说刚才是大怒,那现在脑子里就只剩下害怕了。 薛氏是什么都没做。 顶多算是“意欲”。 无色无味的毒液,一滴下去,混入食物中,不知不觉中便可取人性命。 他捏了捏袖子里的白色的小瓷瓶,就大拇指那么大的瓷瓶,就跟明轩手上那个翠玉扳指差不多大小。里面却装着要人性命的毒物! 他扫了眼跪得快缩成一团的薛氏,长叹了一声,掀了袍子朝外头走,薛氏突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爷不可!”她猜到了,他这是要去向四哥请罪。 五皇子一脚踹开,面露厌恶道:“你这条命爷不要,从此以后,你也不是陆家的人了。”把脚收回,抬步朝外去了。 他走后,外头的丫鬟们乌央央进来,扶她的,倒热水的,收拾脚下的,屋子里顿时又忙作了一团。 很快就收拾好,一切恢复如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贴身的丫鬟小声问道:“夫人要不要叫哥儿都过来?” 薛氏半瘫在她的怀里,被她搀着一步步倒到榻上,两眼无神,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你害了这个侄子,以后四哥就不会再有孩儿了吗?” “以后四哥再有孩子,你还要一个个地去害吗?” “四哥没有子嗣,就会倚仗我了?” “四哥如今地位,可有我陆泽半分功劳?!” “我陆泽何等何能!让你这般处心积虑为我打算!” 一阵接一阵的后怕从心底最深处爬上来。 她只想到倘若陆澈没了孩儿,就会更倚仗爷,与爷更加亲近。虽然如今已经极好。如果再近一步...陆澈没了子嗣,阿襄又极其喜欢明轩,等时机成熟,再提把明轩过继过去的事儿。 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糊涂啊! 她倒在榻上,丫鬟给她额头上敷了消肿的帕子,隔一会儿就取下来,从脚边的冰桶里取出一块新的换上。 昏昏沉沉的,薛氏渐渐盹了过去,到下半夜,突然一下惊醒,问旁人:“爷回了吗?” 丫鬟扭头给她重新换过帕子,道:“跟爷一块出去的小太监刚才回了一趟,直接去的书房,又急匆匆地出去了。” 薛氏抬手把额上帕子取下来,挣扎着坐起来,让人把书房里守夜的人叫过来问话。 书房里的小太监白着脸跪在地下,磕磕绊绊半天,照理说,书房的事儿算是前头的事儿,轮不着后院过问,这会儿人被拽着拖了过来,上头夫人又板着一张阎王脸。 小太监咬咬牙,说了,爷回来打死他,不说,现在夫人就能要他的命!横竖都是死,他磕了几个响头道:“回夫人,爷打发人回来是取进宫的牌子。” 薛氏半晌无话,老半天才道:“爷这会儿子进宫做什么?” “听说是安亲王府里的小公子突发急诊,安王爷守着小公子跑不开,才让咱家爷亲自往宫里去一趟,专程请宫里的太医出来给瞧瞧。” 他说完半天,上面都没有动静,又过了一会儿,上头几个丫鬟忽然大喊一声:“夫人!”一抬头,见着夫人脸色白成一张纸,仰头往后倒了下去。 杜太医火烧屁股进了西园,刚进屋子就见四王妃穿着寝衣坐在床边,身子一躬,挨了半截低下头,不敢往上看。 陆澈站在床边,扫了眼杜太医,道:“快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杜太医猫腰上去,看到躺在上头的小公子一脸的血,虽然第一眼惊骇,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沉了沉心,上去翻了翻陆畅的眼皮,又掐着他的腮帮子看了舌苔,听了会儿心脉。 范宜襄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不知不觉的脸上全是泪,陆澈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眼睛和她一样盯着床上的儿子。 杜太医摸了半天的脉,终于吐了一口长气出来,说了句:“夏日燥热,小公子应该是饮食不当,才会突然引发鼻衄。” 范宜襄听不懂,一颗心悬起来,回头看陆澈,陆澈拍拍她:“鼻出血。” 杜太医开了方子,就被青芽领着下去煎药了,范宜襄让人取了热水来,把陆畅那张“恐怖”的小脸擦干净。估计是睡得时候流的鼻血,一时旁边没人看着,他乱动,才滚得满脸都是。 洗干净了,瓷白的小脸蛋露出来,这么一场折腾,兔崽子还睡得很熟,闭着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梦里嫌弃他娘抹脸的时候手重了,还挥着胳膊打了一下空气。 陆澈陪着范宜襄在里头守了一会儿,悄悄起身,移步去了隔壁角房。 方嬷嬷和一众奶娘正跪在那里,刚才在范宜襄面前还敢磕头说着求饶,这会儿陆澈过来,一丝儿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各个噤若寒蝉,头趴在地上,身子发着抖。 陆澈让她们挨个儿回话,一一说陆畅这几天都用了什么。 几个人轮流说了,倒不像是对的口供,说的都差不多,陆澈脸色阴沉地坐在上面,听着她们从头说到尾。 等说完了,陆澈停了片刻,道:“二十个板子,打完再进来回话。” 阿喜为首一众太监进来提人,到院子里,阿喜对方嬷嬷露出几分愧意,方嬷嬷朝后头四个奶娘狠狠瞪了几眼,扬手给自己甩了两个大耳瓜子:“这回是我瞎了眼,让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手脚,主子打死我都不为过!” 阿喜心里赞一声,奴才要做成嬷嬷这样,也算得上忠烈了,特意嘱咐打板子的小太监待会儿下手轻一些。底下趴在长凳上的方嬷嬷一扬手:“犯不着,只管往狠里打。” 够忠烈! 阿喜心里竖了个大拇指,他和方嬷嬷算是老交道,在之前府上就一路打着交道过来的。这回爷是要查到底的,虽然肯定不是方嬷嬷干的,却是她手底下出的事儿,板子不得不打。 这一通板子,也为的是吓唬底下那四个,连方嬷嬷这样的老人都挨了,她们要真有点什么,全家都得没命。 打完板子,再一瘸一拐进去磕头回话,陆澈还坐在那儿等着,眼睛都没看她们,继续问今天白天都给陆畅用了什么。 还是回的一模一样的话,夫人喂得奶,傍晚的时候用了些小米糊,里头搁了小半勺糖。今天尿了几次,醒了几次云云。 “二十个板子。”陆澈道。 阿喜抹了把汗,再提着人出去。 板子打到一半,终于一个奶娘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她下半身疼得都没知觉了,牙齿咬着下嘴唇的肉咬破了,满嘴都是血,两只手朝按着她的太监乱挥,挣扎着从凳子上摔下来:“奴才...奴才有话要说!” 阿喜让两个太监一人拽着她的一只胳膊,往里头屋子里拖着进去,顺便让外头板子先停了。 她进去瘫在地上说:“奴才喜欢吃榴莲,今儿闻着味,就偷偷藏了一块,小公子见了也要吃,奴才就偷偷喂了一块...” 阿喜在一边立着,听了心里就是一呸。 狗东西,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拿这话儿来蒙爷,你是什么身份,喜欢吃榴莲?那是番邦来的玩意儿,今年头一回贡上来,他都是头一回听见这名儿。你是什么金贵身份,见都没见过,就喜欢上了? 东北小院里,季氏打发胭脂出去瞧瞧,外头吵吵闹闹是怎么回事儿。胭脂出去溜达一圈回来道:“是西园里出了事儿,好像是宫里来人了。”别的也都打听不出来了。 季氏眉心跳了跳,按着心口,强迫自己重新坐下来,又对胭脂道:“你出去打听打听,今天五皇妃有没有到府上来。” 胭脂看到灯下庶妃的脸色都泛起了潮红,很久没瞧见庶妃这么有精神过了,于是也把精神抖擞起来,回了个:“是!”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对面的唐婉听见动静,“啪”的一下把窗户打了下来,嘴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蠢货。”唇角扯出一丝笑,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拉上被子阖上眼睛。 现在她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了,珠儿上回出去递消息,就没再回来。 她就等着来人提她,或是被赏板子,或者是像之前的孟氏一样被赶出去? 很久之后,她才发现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在爷的眼里,估计她连个东西都算不上吧,甚至叫个人来处置她都懒得。 她就像游魂一样飘荡在这个府上。 就这样孤独地老去、死去。 她怎么会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