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2006年10月10日。 人民体育馆里正在举行女子太极剑比赛。 "下一位,十三号选手-风明。"等了半天,场馆里的大喇叭终于报出了我的名字。 我缓缓走到场中央,向前面的评委及四周的观众行礼,而后徐徐抽出剑。 舞剑,要心静、气稳、手平,容不得半点虚华。 每一招一式都要全神贯注,心要与剑融合,绝不能受外界一丝一毫的干扰。 所以我听不见掌声,也看不见周遭的人。 我只是一个人在灯光下舞剑。 我气息悠长、动作舒缓,起势从简单的一横开始,速度仍是不急不徐,剑尖有花朵开放,一朵、两朵、三朵......剑影纷飞,人影纷飞,剑光与灯光交映成辉。 剑不只是剑,人不只是人,剑光,也不仅仅是剑光。 我的剑法,连贯均匀、圆活自然、协调完整、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刷"的一声,我舞出最后一朵剑花,收势站立。 这时我的视线才渐渐清晰,也听见了周围雷鸣般的掌声。 "叮叮当当......"轻快的驼铃声响起,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接了电话:"老爸。" "明明啊,比赛怎么样了?"爸爸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因为怕你分心,我和你妈都没敢去现场看你比赛。" "呵......放心啦,我得了冠军!"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背包里的奖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哪有可能会输。" "那倒是!我可是从四岁起就开始训练你了,想当年,你......"爸爸兴奋地清了清嗓子,又准备开始回首话当年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要去美术馆看书画展,周末回家再聆听你的教诲。"为了拯救我的耳朵,我急忙敷衍他,"哦,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信号不好!听不见!好,好,就这样,拜拜!" 我一边偷笑一边用拇指一按,就把电话掐断了,抬脚往美术馆方向走去。 今年升上高一后,我就开始住校了。离开父母虽然有些孤单,但是日子却过得自由自在。 今天是最后一天书画展了,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午3点,美术馆5点关门,还有时间。 听说这次展出的书画有一百多幅,展出的作品既有长达十余米的鸿篇巨制,也有巴掌大小的袖珍作品,其中还有很多名家古迹。 老爸老妈从小就教导我-"腹有诗书气自华",因此我的琴棋书画都有一点点小造诣,勉勉强强可以算是半个文人骚客。 估计现在的人对传统的国画、书法都没有什么兴趣,偌大的展厅稀稀拉拉的就只有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 看书画的人寥寥无几,于是书画也寂寞着,就如那个留着披肩长发、戴着眼镜,瘦瘦的有些艺术气质的守在门口的男生。 我慢慢地走着,每幅书画都仔细地看了一遍,虽然学了几年的画,但我从来不刻意地从专业角度去分析任何一幅画,我让自己完全凭感觉去欣赏。 东面的墙壁上有一整排玻璃柜,里面摆着几幅年代久远的古画,我趋近细细看去,终于被一幅画吸引住,痴痴地伫立在玻璃柜前。 那幅画里画着九个人,九个都是男人,九个古装的男人。 那九个男人围着一张大桌在喝酒,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动作都不相同,每个人都各有各的面容,各有各的气质。但奇怪的是把他们放在一幅画里,感觉却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一样。男人的友情就像男人的眼泪,珍贵得不得了。而画中的他们正举杯豪饮,连手势、眼神也是同一个意思。要一起闯过多少生死、闯过多少风霜、闯过多少岁月才会有这幅画上的情感和意境啊! 我定定地看着,觉得这幅画就像是一个梦,一个轻快愉悦的梦。 这画名为《隋唐十杰》,画的应该是隋唐时期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在隋唐那个时期画的。年代久远,已无迹可寻了。 我眯着眼,一个个认真瞧过去。 奇怪的是,我算来算去,居然怎么数都只有九个人。 只有九个人,那为什么这画叫十杰?画里肯定少了一个人,少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次我注意到了中间那个穿着白色锦袍的男人。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眉宇间有着掩饰不了的英气,他的嘴角微微弯着,似乎是在笑,但是墨色的眼睛却很沉、很冷。可就在这似有若无的冷淡里,他仿佛还流露出一丝温柔,一点忧郁。 他是谁呢? 我就这样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那双冷漠却有着淡淡温柔的眼睛也在深深地凝视着我。 "扑通"一声,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一下,两下......心脏终于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像是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来回锉着,莫名的迷乱惊骇让我的五脏六腑如小鹿般乱蹦乱跳、四处冲撞。 我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狂乱过,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难道是因为画里的那个男子? "唉......"我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下意识地伸出去,想去触摸那幅画,却被冰冷的玻璃挡住了。 "哎呀。"我低叫了一声,急忙想收回手,却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圈耀眼的光环。 "这是?"我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像是被人用力拉了一把似的,身体向前一扑,踉跄着就穿过了玻璃,跌进那幅画中。 我只觉得两眼一黑,头一晕,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2 头,好痛......身体,好热......眼皮,好重...... "唔......"我好不容易才睁开那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片黄土地上。 "这里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四处张望,原来这里是一个小山包,上面没有石头,全是由黄色的泥土堆积而成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骄阳狂热地炙烤着大地,恶毒地烘烤着我的四肢百骸。四周渺无人烟。 "好热......见鬼了,我明明是在学校的美术馆里啊......"脚下一个踉跄,我低头一看,背包正可怜兮兮地被我踩在脚下。 "还好还好,背包还在。"我手忙脚乱地翻着背包,"手机,手机,赶快打电话找人来帮忙......" "站住!不要跑!"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叫声。 我一愣,连忙抬头看去。 只见十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男人从前面的小山包后转出来,正朝我这个方向狂奔过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兵器。 "喂......"我本来想问他们这究竟是哪里,但看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硬是吞了回去。 "屈天威,你罪恶滔天,今天是绝对跑不掉了,乖乖地和我回官衙吧!"又一个男人从山包后面转出来,不过他的样子显然要比刚才那群人顺眼许多,很明显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个子很高,轮廓分明,眼睛很黑、很亮,身上穿着件铁灰色的不短不长的袍子。 "哼!你以为你抓得住老子吗?!"那个叫做屈天威的男人一个健步跑上来,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抓了过去,长长的刀随后架上了我的脖子,"你不要再过来了!再过来我就一刀结果了这小子!" 等等!这是什么状况?! 我的头脑有些发晕,努力地分析着此刻的情况。 十几个穿着古怪的男人......说着奇怪的话......几把亮闪闪的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有一个解释比较合理-他们是在拍戏。 虽然明知有些愚蠢,但我还是不能免俗地想着。 那摄影机呢?导演呢?剧组其他人呢? 架在我脖子上的那把大刀亮如明镜,一看就知道锋利无比,很显然,这不是道具。 "屈天威,你拿一个小孩子做挡箭牌,算什么英雄好汉?"灰袍男人皱了皱眉,"快把他放了。" "哼!老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弟兄们,上!今天就把这个臭捕快给剁了!"屈天威怪笑着,抓着我领子的手越收越紧,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右手一挥,身后那些大汉立即一拥而上。 灰袍男子很轻松地就避开了如雨点般劈过来的大刀,他的右手抓出,准确地扣住一名大汉的喉头,轻巧地一扭,只听见"咔"的一声脆响,那大汉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脖子就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下来,他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不是拍戏......这绝对不是在拍戏! 我想起了看过的那些关于穿越时空的小说,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我不会也穿越时空了吧? 这么血腥的世界,不是我所认识的世界。 我终于有些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我忽然觉得很郁闷,穿越时空也该挑个好地方,怎么我就这么倒霉,一穿过来就被人抓去当人质了? 无故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别说逃走了,大刀架在脖子上,我想躲远点都不可能。 灰袍男人与那群大汉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鲜血渗入土地,变成一种奇怪的颜色。尸体与断臂残肢四散在地上,生命的火花在转瞬间就熄灭了,这一切残忍得根本就不像是真实的。 围攻灰袍男子的那十几个汉子,如今已经全部变成尸体躺在地上。灰衣人笑了笑,朝我们步步逼近。他悠然自得地笑着,仿佛刚才不是在杀人,而只是弹掉了袍上不经意沾到的灰尘。 "你不要过来!"屈天威大声狂喝,但阻止不了灰衣人的脚步,他还是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屈天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手中的长刀握得更紧,利刃划过我的脖颈,一丝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我没办法低头去看脖子,只是觉得有点疼,估计是流血了。 屈天威颤抖着声音喝道:"你......你不要再过来了,否则......否则我就杀了这小子!" 灰衣人似乎觉得这情形很好笑,他唇边甚至有了一丝笑意:"就算你杀了他,又与我何干?"说着,他又向前跨了一步。 "你......你不是捕快吗?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丧命?"屈天威踉跄着又退了一步,几乎要崩溃地大喊起来,"你再靠过来一步,我真的会杀了他,我真的会!" "那你就杀吧。你杀了他以后,我再杀了你。"灰衣人整了整衣服,轻描淡写地说着,"把你活着逮回衙门,我还要问案、落供,很麻烦的。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我能省下许多工夫。" 我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骂这个没心没肺的捕快,却瞥见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担忧。 看来他并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他用的是激将法,先击垮屈天威的意志,再寻机救我。这办法虽然冒险,但是说不定能救得了我。 可我还是宁愿相信自救者天救之的道理。 我的右手缓缓地摸着背包,包的右边缝着一个长长的大口袋,那里放着我用了十年的长剑。从7岁学太极剑开始,这剑就很少离开过我。在我15岁的时候,爸爸就托人为它开了锋,如今这把剑是锋利无比,足可伤人。 "你,你不要逼我!"屈天威吼道,将长剑握得更紧。 要命,脖子越来越痛,要是他再用点力,估计我的小命就没了。 灰衣人眼中异光一闪,瞬又敛去,他弹了一下手指,笑意不减地说道:"这样吧,反正你们两个横竖都是要死的,我索性送佛送上西,先替你了结了这小子,也省得你自己费工夫。"话声刚落,他手掌已然拍出。 屈天威怎么也想不到,那灰衣人会冷血到如此地步,竟然下得了手杀一个无辜的人。他本能地拉着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横剑去挡。 就是现在! 我摸到背包里的长剑,刷地抽了出来,转身狠狠一划。 剑光闪过之处,屈天威的左臂离开身体,飞了出去。 灰衣人欺身上前,把我拉进怀里,握着我的手,借着剑势,又挥了一剑。这次是屈天威的人头离开脖颈飞了出去,断颈处鲜血狂喷,溅了我一身。 灰衣人拥着我往一旁闪去,准确地避开了倒下的断头尸身。 我已经忘记了惊慌,也忘记了尖叫,甚至忘记了自己仍然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浓稠而腥臭的血液由脸颊滑落到颈间,温热黏腻的感觉让我想吐。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脸颊,一手都是血。我蹙起眉看着手上的红色血液,又使劲回手去擦,但却怎么也擦不掉。 我杀了人么?是我杀的么? 为什么我要掉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以后我到底该怎么办?我要如何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啊? 灰衣人很客气地问道:"小兄弟,你是什么人?要去哪里?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徘徊?" "我,我......"对啊,我算是什么人?我要去哪里?这里到底是哪里啊?!我无奈叹气道,"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异族。"灰衣人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瞅了瞅我一头利落的短发,"听你的口音,应该是南方人。" "先不要问这些好么?总之我无家可归了。"又惊又饿又累,我真的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了,"这位捕快大哥,你可以收留我么?随便介绍个活给我干就行了,我很能吃苦的。" "收留你?"灰衣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在琢磨我到底是不是个危险分子。 过了好一阵,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他忽然说道:"好,你和我一起回衙门吧。"言毕,他便转身朝前走去。 "多谢了。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大名呢。"我拿起背包,小心地背在身后,这可是我唯一的财产,无论如何都不能弄丢了,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他,"我叫风明,你呢?" 他正在前头引路,听到我问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姓秦,单名一个琼,字叔宝。" 3 古人的衣服真的很麻烦,光是绑个腰带就弄了我一头的汗。手忙脚乱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工夫,我终于把整套衣服穿在了身上。 第2章 这套衣服很不合身,穿在身上肥肥大大的。袍子太宽、袖子过长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衣服的后摆长得不得了,走路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会踩到,非常碍事。 唉!没想到我居然穿越到隋末来了,还遇见了正在齐州当捕盗都头的秦琼。这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却也是个男人主宰世界的时代。为什么我没穿越到武则天那个时代呢?好歹也让我过过女权当道的瘾嘛。 "捕快大哥,你就没有合身一点的衣服给我穿么?"我挽着袖子,拖着袍子,五步一大颠,三步一小颠,好不容易才走到大厅,忍不住对着秦琼大发牢骚,"你好歹也是个捕头,看你也不像小气的人,怎么连一套好衣服都舍不得借给我?" 秦琼抬头瞄了我一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似乎在强忍着笑意:"今日天色已晚,来不及去集上给你买新衣服了,这里只有我穿的衣服,你将就着先穿一晚吧。" "好吧。可是这衣服也实在太大了......你没事长那么高大做什么?"事到如今,也只有勉强穿着了,我自己的那身衣服又是土又是血的,根本没法再穿。我泄气地说,"那明天你一定要记得给我买新衣服啊。" "我并不算高大,是你太瘦小了。小子,你多大了?"秦琼起身走到我面前,拉了拉我身上那大到不行的袍子,又摸了摸我的脸,"你身形如此瘦小,肌肤仍和女子一样幼嫩,连胡子都还没长,恐怕还不到十一吧?" "我说捕快大哥,你的眼光未免也太不准了,我快十六岁了!"我嫌恶地拍开他的手,我是女生,怎么可能会长胡子。我的个子不算矮了,升上高中后,我又长高了一点,现在有166厘米了。女生肌肤幼嫩、身子瘦小,都是正常的。可我一头短发,又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平平,既没前凸也没后翘,还真没多少女性特征,也难怪他会错认我的性别。不过他既然把我当成男孩,那我就索性女扮男装,在隋唐这个乱世,做女人太吃亏了,"不要动手动脚的,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多难看呀!" "小子,饿了么?"秦琼很识趣地收了手,指着桌上的饭菜对我说,"先吃点东西吧。" "不要小子、小子地叫,我有名字的,我叫风明。"我白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开始向桌上的饭菜发起进攻。 "那你也不要捕快大哥、捕快大哥地叫,我也有名字的,我叫秦琼。"秦琼双手环胸,半靠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对了,你似乎说过要跟着我?" "嗯......唔......对......"我的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很吃力,"我请你收留我,帮我找活干......我,我在这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秦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哦?那你从哪里来?你的亲人呢?" "我......"我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要告诉他实话么?告诉他我是从一千多年以后的世界穿越过来的? 他不会相信的!我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编起故事来。 "其实我原本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但因为家道中落,无奈只好来齐州投奔亲戚......不想亲戚早已迁往别处,而我盘缠用尽、流落异乡、饥寒交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努力回想着小说和电视剧里的台词,声色俱佳地表演着,唯恐秦琼不相信我的话,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来,"我知道秦大哥是好人,所以,无论如何,还望你能收容小弟......" 秦琼摸着下巴定定地望着我,半天没言语,似乎在判断我的话可信度到底有多大。 他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见底。我被他看得后背都有些冒汗了,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吃着东西,心里想着:这位大哥,要赶要留,你好歹说句话,不要吹胡子瞪眼睛地吓我呀。 "我是个捕头,你如果要跟着我,那就只能做捕快了。"半晌,秦琼缓缓开口说道,"你年纪虽轻,但遇事镇定,身手也算敏捷,很有当捕快的潜质。但这活并不容易干,你过惯了公子爷的生活,恐怕吃不了这样的苦。" "做得了,做得了!我做得了捕快的!"一听说秦琼愿意收留我,我立刻点头如捣蒜,"请秦大哥放心,我很能吃苦的,绝对可以胜任捕快一职,也绝不会扯你后腿,丢了你的面子。" "你小子倒真是聪明伶俐。"秦琼笑了笑,"你吃好了么?吃好了就歇息去,明日我便领你去见刺史大人,让他准你当我跟班。" "我吃好了。"做他的跟班?我皱了皱眉,跟班就跟班吧,总好过被人扫地出门、露宿街头。我打了个呵欠,问道,"我也累了,晚上我睡在哪里?" "你以后就和我睡一屋。走,我带你去我的房间。"秦琼转过身在前头带路。 "咳!咳!你刚才说什么?啊?我,我,我和你,和你睡一屋?"我跟在他身后,听到他这话,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是啊。我一个人住一屋,房间倒是挺宽敞的。"转过几个回廊,来到一间大屋前,秦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不过只有一张床,恐怕要委屈你和我挤一挤了。你放心,那床很大,就算是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嗯,嗯,那个,秦大哥,我可不可以不和你睡一屋啊?"我在房门口踱来踱去,就是不想进去。 "你不想和我睡一屋?"秦琼一挑眉,"那好,你就和衙门里其他捕快一起挤吧。他们十个人一屋,想来你会睡得更加安稳。" 和十个男人挤在一起睡好还是和一个男人挤在一起睡好? 答案显而易见。 一起睡就一起睡! 我可是二十一世纪独立自主的女性,又不是古代的封建女子,只是和男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嘛,又没有做其他什么苟且之事,我怕个屁呀! "我和你一起睡!"我伸了伸脖子,有点欲盖弥彰地说,"呵呵,大家都是男人嘛!睡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琼也没再搭理我,他解开腰带,脱掉外袍、中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年习武,他的身材很好,肌理分明,不瘦也不胖,每一块肌肉都强健有力。 我觉得脸有点发烫,只好别扭地转过头去。 虽然在武术队的时候,我经常看见师兄师弟打着赤膊、光着膀子,但没有一次是在这样暧昧的情况下,而且我认识这个半裸的男人才几个小时,根本就不可能若无其事。 我定定地站在床尾,结结巴巴地说道:"嗯......那个,秦,秦大哥,你一向都是这样睡觉的么?" "怎么样?"秦琼已经脱得只剩一条长裤,他拉开床上的被子,躺了上去。 "非要脱得赤条条地睡么?"我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一定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秦琼的嘴角一弯,似乎有些嘲意,"但是秦某是个粗人,一向都是光着膀子睡觉的。我可要先睡了,麻烦你吹熄桌上的烛火。" "我......没有。"算了,我不解释了,只会越描越黑。 我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屋子顿时陷入黑暗中。我一咬牙,掀开被子也躺了上去,不过身子紧挨着床沿,尽量不碰到他。 "你睡得那么靠边,不怕会掉下去么?"秦琼转头问我。 黑暗中,两人靠得更近了,我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轻拂过我额前的乱发,他身上浓烈的男人味也传了过来。 "不,不会,不会......"我连忙别过头去,想避开这尴尬的局面。 "随你了。"秦琼淡应一句,转了个身,不再理睬我了。 我用力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翻来覆去,眼睛闭了又开,就是甩不掉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秦琼微微的酣声。 呼,老天保佑!他终于睡着了! 我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烦恼起来。 他睡得这么香甜,我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么? 不,我必须心如止水、心无杂念。要知道,我这十几年的太极可不是白练的。 我缓缓运气,气沉丹田,慢慢地呼吸吐纳,呼或吸间,从柔缓、轻细、圆滑到自然换接。 深、长、均、细、缓,这是太极的精髓。 渐渐地,我的气息开始调和,呼吸深长,均匀缓慢。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轻飘飘的,意识逐渐模糊。 看来,我终于可以去找周公下盘棋了...... 4 "嗯......"我慢慢睁开眼睛,清晨的明媚阳光照进屋内,刺眼的光芒让我眯了眯眼睛。 "秦大哥?"我转头左看右看都没发现秦琼,只有我一个人四平八稳地躺在大床的正中央,"这么早,他去哪里了?" "这是?"我摸了摸严实地盖在身上的棉被,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为了避开秦琼,只扯了一个被角勉强盖住自己,现在怎么盖得密不透风的? 我的睡相一直都很好,不太可能抢了秦琼的棉被,更不可能占了床铺还把他挤下床,难道是? "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秦琼,看着冷若冰霜,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你起来了?""吱呀"一声,秦琼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个大包袱,"昨夜睡得好么?" "嗯啊......我睡得很好。"我半坐起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这是给你的,洗漱完毕就到大厅来吃早饭。"秦琼把包袱放在桌上,就转身出去了。 "给我的?"我随意套上鞋子,走到桌前,抖开包袱。 只见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套衣服,还有一双黑色的软皮靴。 谢谢你......秦琼......双手触摸着这些衣物,一股暖流在我心里流淌。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是惶恐不安的,现在却有了一点安心,因为有他。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穿戴起来利索多了。 淡蓝色的长袍,白色的头巾,黑色的靴子......着装完毕,我对着铜镜照了照,看起来还挺像一个小帅哥的,应该不会被人拆穿吧? 我提起我的背包,清点着我全部的财产。 背包里有钱包(里面有人民币一百多元,还有我和爸妈、朋友拍的大头贴。老爸、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们......唉......)、诺基亚手机(科技产品,唉,可惜这玩意在古代一点用处都没有)、一盒绿箭薄荷清凉口香糖(留着可以解解馋)、一包面巾纸、一只钢笔、一本记事本,还有一堆绷带和创可贴(因为我练剑常常受伤,所以这些东西就随身带着),最后就是那把长剑了(这个最有用,防身保命都靠它了)。 我握紧手中的长剑,心情渐渐转晴。 既来之,则安之,WHO怕WHO! 我把背包放好,将长剑挂在腰间,抬脚往大厅走去。 "秦大哥......"到了大厅,我愣了一下,因为大厅里除了秦琼还有两个男人。 "叔宝,这就是你讲到的那位昨日才认识的小兄弟吧?"坐在门边的白衣男子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低头端详着我,"果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呢。" "小弟风明,不知道这位兄长如何称呼?"我抱拳行礼,抬头看着他,只见他身形颀长,脸上轮廓分明,斜飞的剑眉透出英武之气,但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让人心安,丝毫不会觉得与他有距离。 他又笑了笑:"在下王伯当。" 王伯当?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秦琼在齐州的时候一共有四个好友:樊虎、房彦藻、贾润甫,还有一个就是王伯当。 "明弟,你过来,我给你引见,"秦琼也站了起来,向我逐个介绍,"这是樊虎兄、伯当兄。" "小弟风明,见过各位兄长。"我抱拳一一施礼。 "叔宝虽然力荐你,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樊虎看了看我单薄的身体,满脸疑问,"你年纪还这么小,身子又这么弱,做得了捕快么?" "呵,多谢樊大哥关心。小弟虽然年纪小,但这不代表我就成不了事。"经过昨天一晚上的休息,我已经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能从容冷静地面对未知的一切,我微笑着回答,"历史上从来不乏少年英才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甘罗十二岁拜相、周瑜十九岁挂帅、区寄十三岁杀强盗。小弟不敢妄想能与这三位等同,但也绝不会妄自菲薄,凡事必尽力而为,绝不会让秦大哥为难。" "呵......"王伯当轻笑起来,"叔宝一向有识人慧眼,看来此次也不例外。但是......"他皱了皱眉头,"请恕我孤陋寡闻,甘罗与周瑜我倒是听说过,但不知那区寄是何许人也?" 啊?我一愣,糟糕了!典故果然是不能乱用的! 那区寄是唐代的人,这时还没出生呢! "呃......这个区寄嘛......这个区寄......"我紧张得连汗都要冒出来了,忽然灵机一动,"啊,他是我家乡的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有次放牛的时候被盗匪拿住了,他用计杀死了劫持他的盗匪,是个有勇有谋的少年。" "哦,原来是明弟的家乡事,难怪我从未听说过。"王伯当颔首,复又问道,"不知明弟的家乡在何处?" "我的,我的家乡?"刚缩回去的汗现在又冒出来了,我支吾着,回头向秦琼求救,"我的家乡嘛......" "既然人都到齐了,先吃早饭吧。"秦琼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丝笑意,他摆了摆手,"大家有什么话,早饭过后慢慢再说。" "对,对,吃饭,吃饭!我早饿了!"我立刻捧起碗,拿起筷子埋头猛吃。 其余人也举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众人便用完了早餐。 "今日我请伯当来,有一事要扰烦。"秦琼走到书桌前,"衙门的林师爷因为家中老母病重,告假两个月,一时间无法找到接替他的人,所以才请伯当兄来帮忙。" "原来如此,叔宝只管开口,我尽力帮忙。"王伯当点了点头。 第3章 "大衙里要张贴抓捕一批江洋大盗的榜文,可惜衙里都是粗人,无人通晓书画。我虽然也懂些文墨,无奈学艺不精,无法准确地描绘出要犯的相貌,"秦琼慢慢道来,"我知道请伯当兄来做此事,怕是有些大材小用,可是......" "叔宝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王伯当欣然答应,坐到桌前,"叔宝可详细地说出犯人的相貌,我立即就能画出。" "多谢伯当兄了。"秦琼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细细说道,"那首犯方脸,额头较窄,眉毛较稀,鹰钩鼻,蓄着下垂的浓黑上髭和弯曲的短须......" 王伯当不一会儿就画好了,将画递给秦琼。 "伯当兄画得很好,只是......"秦琼看了看,眉头堆起一座小山,"这画与那人犯似乎不太相像。" "哦,哪里不像呢?"王伯当把脸凑了过去。 秦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像,但就是不太像。" "我看看。"我走上前仔细瞧了瞧,"嗯,据方才秦大哥的描述,那人额头较窄,而伯当哥虽然将此人的额头画窄了,但是却没将他两边的鬓发往里收,"我提起画笔刷刷在那画上添了几笔,"还有,伯当哥虽然画出了这人的鹰钩鼻,可却把嘴巴画得太过靠上,所以他的鼻子看着反而有些扁平......" "嗯,方才看着有六七分像,如今看着倒有八九分像了。"秦琼频频点头。 我放下毛笔:"画人物时,线条不能全部刚硬,有时也需要柔弱,如行云流水,一点点变化就能使画的感觉全然不同。" "唔,没想到明弟小小年纪,画功却十分了得,应该是个懂画之人。"王伯当转而问道,"不知明弟对墙上那幅葡萄藤有何见解?" "这幅画......"我回身走到那幅画前,眯起眼看了又看,不禁连连称好:"好,好画!" 王伯当看似平静地问道:"哦,好在哪里?" "青藤下的葡萄,晶莹圆润,清简素极,活灵活现。"我忍不住探近了再细细看着,"这画图之人必定十分喜爱青藤,单看那流泻干净的墨迹和飘逸飞舞的笔意,笔笔都是怜爱垂青。" 王伯当走了过来,在我身后站定:"那,除了这些,不知明弟还看出了什么?" "那曲折的葡萄藤让我想到一条蛟龙,一条年轻的蛟龙,它看起来纹丝不动,却是醒着的,它矫捷、翩然,是一条伏卧在深潭的大蛟。"我转头冲王伯当笑了笑,"这画者必定很有风度,他风骨铮铮却不外露。有时,看一个人的画,就能知道他的性情与修养。"我又回头仔细瞅了瞅那画,"不过,他同时也是一个内心矛盾的人。看那青藤下的石松泉,清泉石上流,听到声音却看不到石和泉,情境有些诡异,似乎有股寒意渗入了五脏六腑。所以此人的内心应该是既强大又弱小,既坚韧又脆弱,既敏感又粗放......" 好半天,身后的几个男人都不发一言,我忍不住回头,只见他们三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咳咳......难道我说错了?"我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小弟一时兴起,张口胡说,还望几位哥哥不要见怪。" "画者,化也,画使其散淡怀抱。情之美,美于无形。而画妙的地方也在于无形。"王伯当走上前和我并肩站着,他侧头看着我,眼里有着耀眼的光华,"画者,往往在画画时将自己慢慢映进画里,画中有他,他中有画。他就是画,画就是他。明弟的分析一针见血,入木三分,我很庆幸今日能结交明弟如此懂画之人。" 我当下就明白了,这画正是王伯当所画。 在隋唐,王伯当被称为神箭书生。白衣神箭,神采飘逸,惟其一人。他的银枪、他的硬弓、他的书画,都是一绝,无人能及。 "不知明弟是否愿意做我的知画人?"王伯当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求之不得。"我回望着他,"人人都说知音难觅,其实知画也一样难觅。不过说到底,是自己的心难觅。所谓知音、知画,不过存在一心之间。" "呵,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忽然有了想大醉三天的冲动!"王伯当眼睛里的光芒大盛,他一把揽住我的肩,"走,明弟,陪我喝酒去!" 我连忙搪塞:"啊,伯当哥,喝酒是没有问题,可是一大早就喝酒,不太好吧?" 我还要几个月才满16岁,未成年人可是不能喝酒的呀! "喝酒还用得着看时间么?"王伯当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是,小弟年纪还小,怕是......" "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都能喝下一坛酒了。"秦琼也插了进来,"男人不懂得喝酒,一辈子就都是男孩,成不了真正的男子汉。" 我被他这么一说,豪气顿起,于是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脯:"好!小弟奉陪就是了!" 不就是喝酒么?估计和喝茶差不多! 王伯当兴致很高,看我同意了,拉了我的手便往外走:"今日我们要痛饮整日,不醉不归!" 我的天!看来王伯当不仅是神箭书生,还是酒中饿鬼! 这下真的完了,我只得在心里哀号一声:舍命陪君子去了! 5 事实证明,喝酒和喝茶根本就不一样。 从没喝过酒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对酒竟敏感到如此程度,只需一口酒就可以让我服帖-那天,我只喝了一口酒,就眼前模糊,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直到第二天醒来,头还痛得要命,从此以后,秦琼就再也不让我沾酒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倒是过得波澜不惊。 捕快的工作虽然有些辛苦,但并不危险,我每天鞍前马后、寸步不离地跟着秦琼,倒也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出半点纰漏。 而秦琼和王伯当都是性情豪爽的人,他们好酒、好舞文、好弄墨、好武,丝毫不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当真是臭味相投了,彼此间无拘无束,能做到真正的放松,大家都可以不修边幅、不拘泥做作,可以把腿直接搁在桌上,可以骂天骂地,骂贪官污吏,可以大放厥词。喝醉了,就一起躺在夜空下的草地上相拥而眠,一觉直到天明。现在即使夜夜与秦琼同床共枕,我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总之,我们的一切言行,无论是美好的、善良的,还是丑陋的、恶毒的,都毫不掩饰,也不担心会被谁在背后暗算。 我们对彼此都非常坦白,但有两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一是我女儿身的真相,二就是我的身份来历。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女孩子,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况且在这样的乱世,男人的身份要比女人方便得多。 这日傍晚,我照常与秦琼在校场上练剑。 "呼......"我左闪右避,但发亮的剑尖却一直追赶着我,不让我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渐渐地,我觉得有些乏力,一分神,秦琼迎面攻来一剑,我连忙收敛心神,挺剑挡格。 秦琼剑锋一偏,斜划向我的左臂。 我飘身退后,举剑向天,剑尖在空中缓缓画出九个半圆,硬是将他的剑势消解掉大半。 秦琼一个转身,脚走弧线,转眼绕到我的右侧,挥剑横扫,含气而攻,剑势凌厉无比。 我举剑一一挡了回去,表面上看,我如四两拨千斤般轻松,其实我早已是强弩之末,身体疲惫不堪,却又不甘心就此认输,所以一直苦苦支撑着。 秦琼乘胜追击,接连又刺出九剑,这九剑似缓实快,欲躲无从。 我只能举剑一退再退,"当"的一声,右手一麻,长剑脱手而去,我一时扎桩不住,被震退一丈多远,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在地上。 "明弟!你没事吧?!"秦琼大惊,快步跑了上来,将我扶起,"我以为你还能再撑上十来招的,不料却伤到你。" "我没事......我没受伤,"我摇了摇头,低头拍着身上的泥土,"是我自己争强好胜,一直死扛着才会这样。" "你确实很能忍耐。"秦琼扶着我走到树下,"自我和你练剑以来,你就从来不认输,非要比到最后一刻你才甘心。" "我当然不认输了。"我转了转手腕,感觉还有些发麻,"总有一日,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好,我等着你来挑战。"秦琼拿来药酒,拉过我的手帮我揉着上面的淤青,"对了,明弟,你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何我从未看见过?似缓似慢,轻绵无比,威力却是无穷。" "呵......那是太极剑。以弱可胜强,后发可先至。"我笑了起来,"太极中蕴涵了'刚'与'柔'。'柔'不是单纯的'软','刚'亦不能片面地理解为'硬'。'柔'和'刚'是一个整体,不能割裂。'柔中寓刚'、'刚中含柔',这样才可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并且越柔软则越坚刚,无往而不胜。可惜我太极剑的火候不到,否则我一定能打败你。" "太极剑?我倒是从未听说过。"秦琼的眉头皱出几条小细纹,"又是你家乡的剑法?" "啊,对。"我连忙点头,难道我要说太极拳和太极剑都是张三丰发明的么?那个元末明初的武术大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道里轮回呢。 秦琼也没再问,转而说道:"明弟,你休息几日吧。上回你从马上坠下,摔得一身是伤。前些天追捕那江洋大盗,你又伤了左肩。若再受伤,伤上加伤,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痊愈。" "大丈夫受这点伤又有何惧......哇!好痛!秦大哥,你轻点啊!"秦琼毫不怜惜地揉捏着我手上的淤青处,我终于痛得忍不住大叫起来,"谋杀呀!这么用力,想要我的命啊?!痛啊!好痛!" "你还知道痛?既然知道痛,下次就不要那么逞强了。"秦琼叹了一口气,放轻了力道,"永不服输是大丈夫所为,但也要量力而行,知道么?" 我被他揉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知道了......痛啊......" "小小的痛楚都受不住,算不上男子汉大丈夫。"秦琼完全不理会我,仍是力道十足地帮我推拿着,"谁让你要逞强的?你呀,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忍着点......淤血要揉散了,伤才好得快。" 你呀,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淤血要揉散了,伤才好得快......以前我受了伤,爸爸妈妈帮我推拿的时候,也常说起这些话,可是现在...... "轻点,轻点啊......可是,人家真的好痛嘛......"心里突然升起想撒娇的念头,我嘀咕了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小声地说,"再说了,人家是女生,又不是男人......偶尔撒撒娇,喊喊痛总可以吧......" "你方才说什么?"秦琼没有听清,将头凑了过来,"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哦,我说,我的头好像有点涨涨的,有点晕......"我敷衍了一句,摇晃了一下脑袋。 秦琼扶住了我的头,伸出拇指在我的太阳穴上按摩着。 好舒服啊......我满意地咕哝了一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享受着这份舒适,嘴里模糊不清地问道:"秦大哥,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没有,我是家中独子。"秦琼伸手将我扶正,让我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感觉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一直都这样照顾我......"我真心地说道,"真的,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一定很慌乱......不知道自己究竟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平淡的高中生活好像就在昨天,学习完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学习,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和死党们逛街疯玩,父母的细心呵护,体育馆里每天枯燥无味的练剑......那时的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傻小子......你既然愿意叫我一声秦大哥,那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秦琼笑了起来,将我揽在怀中,"我知道你在这里没亲人,你可以把我当做亲人,把我的家当做你自己的家。" 落日静静地悬挂在天边,仍然保持着一丝明亮,冷风吹过,心中有一种久违的快乐。 "谢谢你......秦大哥......"我依偎着他,靠着那个有着淡淡尘土味和汗味的胸膛,嗅着他身上和爸爸几乎一模一样的味道。夕阳慢慢地沉到山的另一边,"天快要黑了,在这个时候,总有种不想回家的心情和无家可归的寂寞感......两种心情各占一半吧......" "呵,你还真像个诗人。"秦琼抚着我的头,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趁着这儿没人,你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的。" "谁说我想哭了,我根本就不想哭......"喉咙一阵发痒,我说不下去了,只能把头深深地埋进秦琼的怀里。 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太仓促了,所以减少了些许离开家的寂寞与无助。我不知道小说里穿越时空的主人公们是抱着何种心态的,不知道她们想不想家,还是一看见古代帅哥就什么都忘记了?但我知道,我很想我的亲人。好几次,我从噩梦中醒来,黑暗中,我仰望夜空,想念我至爱的亲人、朋友,可是,我始终无法看到他们。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待在这个时空多久,我好怕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真的好怕......我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去想,但仍然控制不了自己。 "秦大哥......我好想回家......"此刻,真的好希望有个肩膀能借我依靠,让我痛快地大哭一场。他浑厚的气息让我平静,他温暖的体温让我安心,我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那种无助、无处申诉、无依无靠的感觉伴随我从傍晚走到黑夜,又从黑夜坠回白天。 在这里,未来的命运是全然不可知的。 此刻的我一无所有,除了身边这个紧拥着我、如兄长般的男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6 "唉,真是丢死人了!"我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郁闷得想大叫。 第4章 昨天我一时感伤,可怜兮兮地抱着秦琼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居然哭倒在他怀里,最后还哭到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他抱回房里都不知道。 "啊,啊,丢死人了!郁闷啊!郁闷!"我在房里思前想后,坐立难安,忍不住自言自语,"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居然哭到睡着......丢人......真丢人......一定被他笑死了......" "明弟,你还没起来么?"屋外传来秦琼的声音。 "啊,啊,秦大哥!我,我起来了,起来了!"我像被电到一样跳了起来,"我早就起来了!" 秦琼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低下头端详着我:"嗯,看你气色还不错,昨晚睡得还好么?" 我避开他的注视,抬头看着屋顶:"昨晚我睡得很好......谢谢,谢谢秦大哥,我,我去校场练剑了!"我边说边低头朝门外走去。 "你怎么好像很怕看见我似的?"秦琼两手一伸,一把将我拦住,"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有,没有呀。"我的眼神飘呀飘,就是不敢看他。 秦琼将头伏得更低了:"呵......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这个该死的混账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马上忘记昨晚那件事!不对,是永远忘记那件事!" 秦琼笑得很故意:"哦?是哪件事?" "你不要给我装蒜!"我被他气红了脸,"明知故问!" "我确实不知道是哪件事。"秦琼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我的窘态,"你是指你受不了痛大叫的事情?还是指你哭到睡着......" "你还说!"我又急又羞,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叫你别说你还一直说!" 我的手紧紧地盖在他的唇上,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嘴唇轻轻动了动,我的手心里立刻一片湿润。 我不由怔了下,手心敏感的肌肤突然感觉到他嘴唇的柔软、温暖、潮湿......手心痒痒的,说不上不舒服,只是觉得有些怪,我有点不自在了,想抽回手。 秦琼却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我顿时进退不得。 "怎么......"我完全怔住了,抬头看着他,他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明......莫非......"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底有丝温柔,但已失去以往的沉稳。 "秦大哥......"手心里他的唇似乎更烫了,我觉得脸也开始烫起来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怯怯地叫了声。 "傻小子......"他轻笑了起来,很自然地放开了我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对了,明,我有事找你。" "哦......"我别扭地收回手,放在身后不停地搓着,"找我什么事呢?" 秦琼黑色的眸子里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今日衙里忽然发下一干人犯,他们都被判充军,要发往平阳府泽州、潞州着伍。" "这么说,我们要出远门了?"我还是不太敢看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秦琼颔首:"嗯,因为这次需要押解的人数很多,刘刺史不敢有失,所以就差我与建威两人分头管解,建威往泽州,我往潞州。我必须先和建威去长安兵部挂地号,然后再往山西。" 我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看他神态似乎已如往常一样,也就放下了心,轻快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秦琼拍了拍我的头:"越快越好,建威已在衙里等候了。" 我马上回身往衣柜走去:"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上路的行装。" 天气很好,天空很蓝,一尘不染,光影中几乎找不到一丝浮尘。也许只有在古代,在这个还没有被污染的时空里,才能看见这样干净清澈的天空,呼吸到如此清新的空气吧! 秦琼、樊虎和我先去长安解军挂号出来,随后就往山西赶去,这日已到了临潼临山下植树岗边。 我百无聊赖地拍着胯下那匹温顺的小白马:"秦大哥,把你的黄膘马借我骑骑好么?" "不行!"秦琼立刻摇头,"上次你一骑上它便重重地摔了下来,胳膊好几天都不能动,难道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我的胳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啦!"我涎着笑脸保证,"我保证这次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摔下来。" "还是不行。"秦琼板起了脸,"如今我们正在赶路,倘若你受了伤,我们可无暇分神来照顾你。" "就一次啦,一次就好!"我竖起食指保证,"求求你啦,秦大哥。" "不行!"秦琼回答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舍不得让我骑就直说嘛,何必那么多借口!"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再不搭理他了,"小气!" "明......唉......"秦琼叫了我一声,看我根本不理他,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哈哈......"樊虎在一旁看着我们斗气,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倒是第一次看见叔宝吃瘪的模样。明弟,你可真能折腾人啊。" "谁让他欺负我啦!"我一仰头,"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欺负了!" "哈哈哈......他欺负你?我可一点没看出来。"樊虎笑得更大声了,"我认识的叔宝可是个老实人,绝对不会欺负人的。" 我不以为然:"哼!你是他兄弟,当然帮他说话了。" "明,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秦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身上还有伤,倘若再有什么磕碰,恐怕过上许久都无法痊愈。" "是啊。"樊虎也帮腔劝道,"叔宝也是担心你有什么闪失,待你伤好了,再让你试骑也不迟。" "呵......"看着他们较真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秦大哥不让我骑黄膘马是为了我好,我只是逗逗他而已。" "你呀......只有叔宝和伯当才这么宠着你,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这回不只秦琼摇头叹息了,连樊虎都无奈大呼,"我们几人,就数你古灵精怪,最会惹事!真是个闯祸精!" "嘿嘿......"我贼笑起来,才想开口,前方林子里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我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催胯下的白马,就往高岗奔去。到了高处,举目望去,只见六七十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手提利器,围成一圈,将一堆人牢牢困在中间。 我看来看去,觉得有些疑惑:"奇怪呀,那群大汉一看就知道是强盗,但是被围住的那些人,有穿官兵服的,也有穿锦袍的,看着倒是有些怪怪的。" "这个容易解释。"秦琼驱马来到我身旁,指着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锦袍的中年人说道,"那些被困在当中的并不是普通百姓,应该也是官府中人,只是强盗人数太多,他们寡不敌众,所以才受困。而且那些也不像是一般的强盗,他们不为劫财,只是为了杀人。" "哦,是这样......"我才想点头,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秦大哥,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什么地方?" 秦琼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临山下植树岗。" 临山下植树岗?等等,这个地方、这个场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我竭力回想着,在哪里看过呢?在哪里呢? 对了!我终于想起了不久前才看的《隋唐英雄传》,那里面有一场戏说的就是秦琼在植树岗下从响马手中救了李渊的性命。 唐高祖李渊是个很重恩情的人,秦琼的救命之恩,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报答。后来当秦琼投奔到他的帐下时,他特别器重秦琼,不但重用他,还让他掌了帅印。 想到这里,我赶忙回头催促秦琼:"快,秦大哥,快去救他们!" "路见不平之事,拔刀相助,这本是大丈夫应该做的。"秦琼仔细地观察着山下的局势,"但是,那被围困的几人原本就是官府中人,周围应当设有伏兵,我们若贸然下去搭救,说不定反而会坏了人家的大事。况且这事看着有些蹊跷,不如我们......" "周围没有伏兵啦。"我急急地打断他,"快去救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秦琼真不去救人,先不说他失去了结识唐王的大好机会,万一李渊被强盗砍中,一命呜呼了,那可就真的大大地不妙了。 "这......"秦琼还在犹豫。 "算了,你不去救,我去就是了!驾!"事情紧急,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催马,借着山势就冲了下去,学着电视上那些绿林好汉,放开喉咙大喝一声,"给我住手!" 山下正在混战的那群人听到吼声,都抬头看我。 但等他们看清了我的相貌,又回过头各自厮杀起来。 "你是谁家的娃娃?乳牙还没长齐,就敢来管大爷的闲事!"边上一个盗贼提刀向我砍来。 我身子往后仰去,险险地避开,回身一剑,就将他刺于马下。 一旁的那些强盗见我轻而易举地就刺翻了那个大汉,立刻有几人转身向我扑了过来。 可我对敌的经验还远远不够,往日出门办差,总是有秦琼在我身旁照应。今天只我孤身一人,那些强盗又人多势众,明晃晃的刀剑照得我眼都花了。几把利刃一起刺过来,我顿时手忙脚乱,避之不及,一时险象环生。 "嘶!"我胯下的小白马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刺中,双蹄无力,一个踉跄,就将我摔了下来。 "砰"一声,我重重地跌在地上,一下被摔懵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好几把刀向我砍了过来。 这下完蛋了! 我本能地朝旁边滚去,可还是无法躲过刀锋,眼看着那几把大刀就要落下,有个人影忽然向我扑了下来,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揽住我的腰,将我一把搂了过去。 我被那人紧拥在怀里,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我在上,他在下。 他被压在我身下当肉垫,所以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呼,谢谢你!"暂时脱离了危险,我连忙低头向那人道谢。 那个救了我、又被我压在身下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漂亮男子。 斜飞入鬓的剑眉、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双唇......最漂亮的是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很黑很黑,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 不,他的眼睛其实不是黑色的,而是很沉、很深的蓝色。 "你不是......"我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俊美的男子居然就是《隋唐十杰》里那个令我心脏狂跳的男人! "你......"他也定定地看着我,眼里也现出一丝迷惘,"你不是......" 7 正当我们四目相望的时候,一旁的强盗却很杀风景地又杀将过来。 他抱着我又滚了几个圈,才堪堪躲过。 形势危急,我们再不敢大眼瞪小眼了,连忙从地上翻身跃起,专心对敌。 他究竟是谁?他真的是那个画中人么? 虽然眼前一片刀光剑影,可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刚架开一剑,边上一个大汉又迅疾地向我劈过来一刀。 我的剑已被人架住,只得侧身一躲,刀锋紧贴着我的左脸劈了过去,把我耳边的几缕散发齐齐削断。 还没等我转过身来,迎面便又有一剑向我刺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把亮闪闪的刀当头劈将下来,这下我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无奈只能伸出左臂挡在头上,下意识地闭上眼等死。 但预计中的痛苦却没有来,一个白色的人影敏捷地跃了过来,将我一把拉开,拦在了我的身前,避开了来势汹汹的一剑,又用身子为我挡住了那凶狠的一刀。 又是他。 那刀从他的左臂划过,鲜红的血喷溅了出来,但是刀却没有停,继续往下,仍是划伤了我的左臂。我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将我们的长袍都染红了一大块。 还没等我们缓过气来,那个大汉发了疯似的挥舞着大刀又向我们砍了过来。 可那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柄金锏不偏不倚地拍在那个大汉的头顶上,只听"啪"一声,红血白浆四溅,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人,他的那颗头颅已变成一堆说不出像什么的东西了。 "秦大哥!"我惊喜地叫了一声。 "还不快过来。"秦琼强健的手臂一伸,扣紧我的腰,便将我搂了过去。 "嘶,痛......"我只觉得左手臂一阵扯裂似的痛,回头一看,那个白袍的漂亮男子还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我连忙解释,"好痛,你快放手啦,他是我大哥,我不会有危险的!" 他抬起深邃的眸子望了望秦琼,这才放开了手。 "回去再和你算账。"秦琼低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我推到身后,便挥舞金锏与那帮盗贼厮杀起来。 有了秦琼这个生力军的帮忙,官兵们都来了劲头,将那群强盗里外夹攻,杀得他们东躲西跑,南奔北窜,逃得七零八落。跑得快的,保住了性命;跑得慢的,都被拿住了。 "走吧。"秦琼见那些强盗退去了,也不久留,先将我抱起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我身后,拍马就想离去。 李渊带着那个白袍公子从后面赶了上来:"请英雄慢走,请英雄慢走!" 秦琼也不理他,只顾驱马前行。 "喂,秦大哥,叫你呢。"我拉了拉秦琼的衣襟,"回答他一下啦。让他们一直这样在后面追着,多难看呀。" 秦琼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勒住了马,将我护在怀中,回头问道:"你们是何人,追我做什么?" "我是太原李渊,这是我二儿世民。"李渊连忙说道,"英雄救命之恩,李渊没齿难忘,请受我一礼。" 李世民?那个人就是李世民?!唐太宗李世民! 我忍不住从秦琼怀里探出头去,正对上李世民那双深蓝的眸子。 深蓝的眸子?记得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上说,李世民似乎有些鲜卑血统,但是否属实已无从考证。 他如雪的白衣染上了片片血迹,却更显夺目,他有伟岸的身形和雪山般高挺的鼻子......而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双眸子是那样深邃、悠远和清澈,宛如一片宁静的大海,但微波荡漾处却又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血腥、冷酷...... 第5章 我忽然无法正视他,心底隐约觉得有丝不安,甚至还有点害怕,不自觉就别过头去,往秦琼怀里靠了靠。 秦琼好像察觉到我的瑟缩,一边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一边回答李渊:"救命之恩谈不上,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李渊又道:"此处离我的别院不远,还请恩公与我回去畅谈一番如何?" "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秦琼说罢,拉了缰绳就想掉转马头走人。 李渊也不好再阻拦,只好道:"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还请恩公留下名姓,我也好改日登门拜会。" 秦琼挑了挑眉,答道:"在下秦琼。" "那这位小兄弟的姓名呢?"一直没开口的李世民忽然问道。 我一愣:"我?" 李渊看着我:"哦,对,还有这位小英雄,小小年纪就胆识不凡,我也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在下无名小卒,姓名就算了。"我尴尬地挠了挠头,"何况,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秦琼竖了眉毛喝问:"你们问得如此详细,究竟有何用意?" 李世民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兄弟很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里见过,太玄乎了吧? 我可是一千多年以后的人,就算我在一幅画里看见过他,他也不可能见过我啊。 "我叫风明。"想到这儿,我开口说道,"李兄一定记错了,我们未曾见过面。" "如此,抱歉了。"李世民看着我,眼眸更见深沉。 "告辞了。"秦琼也不再和他们废话了,一甩马鞭,马儿就如离弦的箭般奔了出去。 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李世民一眼,他暗沉的眸子依旧锁着我,那眼底纠缠的奇异蓝色令我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仿佛很近,可明明又是那么遥远...... 李世民......难道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8 我和秦琼一路纵马奔驰,很快就与樊虎会合,三人找了间客栈稍作休息。 "嘶......"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我闷哼了一声,咬紧了下唇。 秦琼将创伤药均匀地洒在我左臂的伤口上,问道:"很痛是么?" "嗯......痛......很痛......"我点了点头。 "你连命都不要了,还会知道痛?"秦琼边把绷带缠在我手上,边冷冷地说道,"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为了救他,你居然可以连性命都不顾。" "没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他......啊,痛!秦大哥,轻点!"秦琼忽然用力拉紧了绷带,我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秦大哥,你在生我的气么?" "哼。"秦琼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我。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地问道:"你为什么生气呀?" "明弟,你此次也确实做得太过了,也难怪叔宝生气。他看你下山去有危险,焦急万分,连押解的那几名人犯都丢下不管前去救你。"樊虎在旁插嘴道,"他如此失态,我倒是第一次见。" "对不起,秦大哥!"我自知理亏,低眉顺眼地说,"我下次不会再这么任性了,不会再这样莽撞了。" 秦琼仍然低头为我包扎着伤口,没有搭理我。 我无奈只得抬头用眼神向樊虎求救。 于是樊虎便帮我求情:"叔宝,明弟年纪还小,难免会犯错,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唉......我不是生气,只是......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而你伤还没好,就开始胡闹。"秦琼看了我一眼,叹气道,"算了,我也不想多说。你若是不知道爱惜自己,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樊虎走上前查看我的伤势,却突然看着我露出的半截手臂发愣:"哎哟,明弟,往常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原来你的手白皙细致,指甲又修剪得整齐干净,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从没干过粗活吧?"他又看了看我的脸,有些疑惑地问道,"看你脸上的肌肤更是幼嫩,恐怕比一般女子都来得白滑。我们都是大老爷们儿,每日风吹日晒的,都是皮粗肉厚的,怎么就你一人细皮嫩肉,还生得眉清目秀的,真是怪了。" "我......"我不自在地动了动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秦琼皱了皱眉,迅速为我包扎好伤口,放下我的衣袖,转头对樊虎说道:"建威,此番折腾,也耽误了你的行程,真是对不住。" "小事而已,看你和明弟都没事,我也就放心了。那我带着人犯先上路,自行往泽州去。你们在此休息一晚再往璐州,我们就此别过了。"樊虎说罢起身就走,"保重。" "樊大哥,保重。"我和秦琼连忙起身,施礼道别。 "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樊虎下楼走了,秦琼转身问我,"你觉得饿吗?要不先吃点东西?" 我晃了晃脑袋:"我不饿,只觉得头有点晕,想先睡会儿。" "好吧,那你先躺下休息。"秦琼拉过我,右手顺势解开我的腰带,拉下我的长袍。 "啊,不要!秦大哥,你做什么?!"我顿时慌了,低呼一声,连忙抓住他的手。 "我看你手受了伤,自己不好宽衣解带,才帮你解的。"秦琼被我一叫,也愣了一下,"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你为何要惊叫?" "我......我......"我抓着他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想了半天,硬着头皮挤出一句,"我不习惯别人为我更衣......" "我们都是男子,你还拘泥这些?"秦琼低头看了我一会儿,放开了手,"罢了,你不想我帮你,那就自己解吧,小心伤口。" "哦,我知道了......"我转身背对着他,费劲地解着衣服。 终于把长袍脱了下来,回头一看,秦琼已经帮我把床铺好了,"快躺下休息一下吧。" "嗯。"我心中暖暖的,嘴上却忍不住打趣道,"秦大哥,你可比我老妈还要体贴细心哦。" 我是个迷糊蛋,天冷了不知道要加衣服,天热了也不知道要防暑降温,他总是这样细心,每每在我身边提醒着我。每次出任务,他总是下意识地将我护在身后,如同父亲牵着淘气的孩子学习走路,总是小心翼翼的。他很少对我发脾气,总是仔细地记住我的所爱所憎,就这样像父亲、如兄长般地爱护着我。他给我一种熟悉的安全感,让我想要依赖他,让我忍不住想靠在他身上撒娇诉苦。对我而言,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呵,你不是说过我像你的兄长么?"秦琼揽着我的肩,"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有个妹子,我应该就是这般照顾她吧。" "什么妹子?我可是男子汉,应该是小弟,不是妹子。"我的心忽然狂跳了几下,有点心虚地解释,"你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是在讽刺我娘娘腔么?" "傻小子,你就是太敏感,想得太多了。"他习惯性地抚着我的头,"你......" "怎么了?"听他忽然住了口,我抬眼看着他,发现他直直地盯着我看。 "你的头发......"他撩起我左边散下来的几缕乱发。 头发?哦,我这想起来,左边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大撮,"没关系,反正它很快就会再长的,我的头发长得很快的。" "你的头发确实长得快,我记得最初见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只到耳边,如今已齐肩,都可以挽成髻了......"他轻轻地撩着我的头发,慢慢地抚上我的脸庞。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我没有推开他,半敛着眸任他将我拥进怀中,"是啊,想我最初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呢。" "呵,我冷酷无情么?初次见你,你清冷的目光看着我,那时我就在想,无论如何都要救你......明,你是如此细致,让我有了奇异的感觉......"他喃喃道,手在我脸上游移,手上的厚茧划过我的皮肤,有点痛。 "秦大哥......"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目光温润如水。 被他这样盯着,我忽然觉得脸有点发烫,气氛竟变得有些暧昧。 "秦大哥,你最近怎么好像有点......"我忽然有些词穷,支吾了半天才说道,"有点怪怪的......" 虽然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关心着我、呵护着我,但是,他看我的目光却有了变化,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在里面。 "是么?"秦琼似乎不以为意,松开了环着我的手臂,"你不是累了么,快去休息吧!" "哦。"我应了声,乖乖地脱下靴子躺到床上。 秦琼解下外袍,躺到了我身边。 我已经很习惯他睡在我旁边了,所以很自然地闭起眼睛休息。 但我却无法入睡,脑海里不停显现出李世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心脏就会止不住地狂跳呢? 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吧?因为秦琼最终还是会投到他的帐下,成为他手下的大将。 等等,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照《隋唐演义》所说,秦琼救李渊那会儿,李世民的年纪应该还小吧?可是我看见的他却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到这个时空后,我只知道此时是隋末,却从没详细计算过到底是何年何月。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问秦琼:"秦大哥,如今是何年月?" 估计秦琼感觉有点奇怪,顿了下才回答道:"大业十二年。" 大业十二年?那就是说隋炀帝已经当了十二年的皇帝了。 具体年份我记不清了,但是隋炀帝也就做了十三四年的皇帝,这么说他的大限就要到了? 还有,我记得书上说,追杀李渊的那伙人就是杨广派去的,那时候杨广还只是太子,还没当上皇帝呢。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于是又问:"秦大哥,你认识二贤庄的单雄信么?你知道瓦岗寨么?" "当然知道。明,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秦琼很平静地回答,"当今皇上杨广弑父篡位,听信奸臣,大兴土木,四海皆有不平之声,眼看天下就要大乱,我也不想再做什么捕快了,只想快快投入义军,为国为民,出一分力。" "大丈夫理当如此。"我敷衍了句,继续苦想着。 这样说来,秦琼不是马上就要投奔瓦岗寨了?那李渊应该要起兵造反了吧? 我越想越头痛,怎么我现在正经历的事和我所知道的历史对不上号了? 我转念又一想,我看的可都是《隋唐演义》、《隋唐英雄传》这类书,这都是戏说成分很浓的小说,估计和真正的历史差得很远呢。 退一步说,只要李世民当上皇帝,成为唐太宗,这一条大主线没变就行了,其他的再怎么变,估计影响也不会太大。 我想通了这一点,顿时就觉得困意袭来,意识渐渐模糊,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9 第二天一早,秦琼和我吃过早饭,就押解着人犯上路了。 我们赶了大半天的路,来到一个小镇,这个镇虽然小,却地灵人杰。到市集时已接近傍晚,集上人声鼎沸,车马辐辏,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人们的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十分繁华热闹。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我边看边问秦琼。 秦琼应道:"我也不知。"他话音刚落,街上的人群忽然蜂拥着往前挤,好像想看清什么新奇的事物似的。 我们两人正纳闷着,忽然听见有人高叫一声:"玉玲珑在前面搭台唱戏了!大家快去看啊!" 原来今天是有名角要开口唱戏了,难怪街上这么多人。 我正想着,那听到了吆喝的如潮人群已经向着我们这个方向蜂拥过来,我和秦琼一下就被冲散了。 人实在太多了,我在人群中就像是飘在海里的一株小水草,只能随着那大流荡来荡去,被挤得东倒西歪的,脚步踉跄。 原来这个时代的人就有了崇拜偶像的热情啊!瞧这架势,丝毫不比二十一世纪的明星演唱会逊色。 我抱着头,奋力挤出一条血路,终于从那人流中解脱出来,蹲在角落里不停地喘气。 太可怕了。 再多挤个三十秒,估计我就得缺氧倒下了,这个年代又没有120急救,说不定我的小命就这样没了,那可就冤大了。 我正庆幸着,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秦琼呢?怎么没见到他呢? 我赶忙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街上拥挤的人潮依然是前仆后继,哪里还看得见秦琼的身影! 完蛋了,我和秦琼就这样走散了。 我怔怔地站在街边,笔直地杵在那里,只想着等人潮散去再去寻找秦琼。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潮终于渐渐退去,长街又变得空荡荡的,天也暗了下来。 我找了好半天也找不到秦琼,最后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走着,心里郁闷极了。 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一直受到秦琼的照顾,如今和他分开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人流已经退去,但是街上还有一些摊贩在做买卖。 我慢慢地从这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寻思着是不是该买个包子来填一下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 经过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前,摊主人正在大声招揽顾客,看我走近,很热情地抓着我:"这位小爷,我这可都是上等货色,你好好瞧瞧,有什么中意的,我便宜点卖给你。" 我现在哪有心情去看什么小玩意,原本不想理他,但是看人家做生意讨生活也不容易,就随意瞥了几眼。 "抱歉,这些我都看不上。"他的摊子上摆的都是些什么玉镯、金钗、耳环之类的,我摇了摇头,转身想走。 "唉,这位小爷,等等,这个你该看得上了吧?"摊主却不放过我,他上前一步,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 我心里一阵不痛快,这是什么世道,怎么还有尾随叫卖、强迫推销的,这可是违反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啊,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你......"我回过头,刚想发火,看到他手上的东西,却忽然没了言语。 那是一块半透明的玉石,光润、饱满,上面有着细致的不规则的色纹,它那深蓝的颜色并不太亮,隐隐地透着点绿,那清澈的光泽令人想起藏于深山的湖水。 我看着这蓝石,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李世民的脸。 第6章 蓝石那幽深奇丽的颜色和他的眸色很像。 我伸手接过来定睛看着,细细把玩,只觉得那蓝石温润非常,沁凉的触感熨贴着我每根敏感的神经。 摊主看我不说话,连忙问道:"怎么样,小爷还喜欢么?" 我只顾看手里的玉石,随口问他:"嗯,还不错,多少钱?" "二两银子。"那摊主见我有意要买,连忙添油加醋地说道,"小爷知道流星么?那七彩流星十年才划破一次夜空,且只留下蓝、红两块玉石,一块叫'赤幽石',另一块叫'蓝幽石',也就是小爷手上拿的这块了。" 我听了忍不住笑:"呵,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加钱的。" "我可不是空口说白话的。"摊主见我不信,又解释道,"这一对赤蓝幽石可是有灵性的,相传如果一男一女各得一块,那他们就能缘定三生,情比金坚。" 缘定三生,情比金坚? 我身上只剩十几两银子了,这石头二两银子虽然贵了点,但是千金难买心头爱,这么一想我就爽快地答应了:"好,二两银子,我买了。" "哇,好漂亮的石头!"我刚想掏钱,冷不防后边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就把我手里的玉石给抢走了。 "你......"我回头一看,抢走石头的却是一个小男孩。 只见他面色蜡黄,两腮无肉,又瘦又小,虽然身上穿着绸缎衣裳,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跟逃荒要饭的小叫花子一样。 "小哥哥,我很喜欢这块石头,让给我好么?"他眨巴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他虽然长得不漂亮,也一点都不可爱,但是那双大眼睛却黑亮有神,此刻正哀求似的看着我。 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也很喜欢那块石头,可是他...... 罢了,我和一个孩子抢什么呢? 我摆了摆手:"小弟弟,既然你喜欢,那我就不要了,让给你吧。" "好哦!"他很高兴,又蹦又跳的,忽然又说道,"可是我没钱......" 摊主一听气坏了:"没钱你凑什么热闹!" 算了,好人做到底,就当我和这个孩子有缘吧。 我拍了拍那男孩的头,对摊主说:"钱我给,石头让他拿走。" "小哥哥,你真是好人啊。"男孩很高兴,直对着我傻笑,伸手拉住我一边的袖子。 只听"刺啦"一声,我的左袖被他扯下半边来。 我立时傻了眼,这孩子好大的力气! "对不起啊,小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那孩子看拉破了我的衣服,自己也吓了一跳。 "没事,我不怪你。"我无奈地看着袖子,反正坏也坏了,买件新的就是了。 我看那男孩眼里还有丝愧疚,就冲他笑笑:"别怕,我真的不怪你。"说着,我伸手想掏钱付给那摊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声:"摊主,那石头我要了。" 我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这还真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啊。 我转身看去,一个穿着酱色长袍的男人带着几个家丁正站在我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男孩手里的那块石头。 我拱手道:"对不住了,这位兄台,这石头我先要了。" 那人一伸脖子:"我管你是不是先要的,只要是大爷我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 看来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是当地恶霸之流的,那我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我沉下脸,冷声道:"小爷我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那就不要怪我了。来呀,给我动手!"那人一挥手,几个家丁就朝我和男孩扑了过来。 我不由得苦笑,看来今天这里要发生一桩由一块石头引发的血案了。 那摊主被吓得连摊子都不要,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而路上的行人也都是怕事的人,看着要出事了,躲的躲,闪的闪,都跑得没影了。 我将男孩拉到身后,抽出腰间的长剑和那几个家丁厮杀了起来。 那人窜到我身后,一把拉住男孩,要夺他手里的石头。 我被那几个家丁缠住,无法分身去照顾男孩,心里有些着急,嘴上叫道:"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男孩死死地护住石头,那人抢了半天没抢到,一时火起,一巴掌就往男孩的右脸扇去。 男孩伸臂一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抱着手惨叫起来:"啊......我的手断了!" 男孩见他惨叫,也没手软,又一拳扫了过去,打在他的肚子上,直打得他口吐鲜血,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那些家丁一看主子被人打了,赶忙把我丢在一边,回头去助阵。 他们几个还没跑到主子身边呢,男孩的拳头就到了,就听"砰"的一声,打倒一个;回手一抡,又趴下两个;脚一抬,踢出去一个还撞倒两个;一个巴掌扇过去,立刻又扇趴下一个。 我看得两眼发直,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天生神力,可真了不得。 男孩把那些家丁打得爹妈直叫,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他还觉得不过瘾,抓住一个摔在地上,抬脚往死里踹。 我一看不好,照他这种踹法,非出人命不可。这些人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该死。我赶紧上去一把抱住他:"小弟弟,别打了,会打死他的!" 男孩已经杀红了眼,根本看不清我是谁了,肩膀往后一拱,双臂一张,我立刻被重重地弹飞出去。 完了,这下还不摔个筋错骨折、头破血流的。 我无奈,只好闭上眼抱头准备等死。 一条人影迅疾地闪出,一双有力的臂膀在空中接住我,将我抱了个满怀。 "呼,谢谢你!"我伸手搭着那人的肩膀,心有余悸地向他道谢。 他低头看着我,深蓝的眸子不似天空那样透着沉稳和宁静,却是深海一般的暗沉与难测。 "是你......"我瞪大了眼,顿时僵在他的怀中。 10 那人正是李世民。他看了我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很快就松开了手放我下来,抬头朝男孩喝道:"元霸,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个男孩就是李元霸,难怪力气这么大。 说也奇怪,原本穷凶极恶的李元霸听到李世民的呵斥声,立刻住了手,乖乖地走到李世民身边叫道:"二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李世民的脸沉了下来,"你擅自出门已是不对,如今还在这惹是生非,回去看爹如何罚你!" "二哥,我没有......"李元霸皱着一张小脸,想为自己辩解。 "住口!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和我回去向爹请罪!"李世民根本不让他开口,拉了他就要走。 "等一下,你弟弟打伤了我们,怎能一走了之?"那领头人已经清醒过来,由家丁搀扶着爬起来叫住李世民。 "呵,是你们先动手抢东西的,这是大家都看见的。"李世民轻笑起来,"而且你们这么多大人围攻两个孩子,难道不觉得羞愧么?" 那人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但还是强辩道:"可是你弟弟把我们打伤也是事实。" "你若想要赔偿,我一文也不会给。倘若你觉得心中不平,大可以到衙门去告发我们,看看他们会不会受理此案。"李世民挑起剑眉,不怒而威,"你若还是气不过,就到太原李家来找李世民好了,我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太原李家......李世民......原来......"李家在太原财大势大,早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那人被李世民镇住了,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多有得罪......" "我看这事就此作罢,我也不想再追究,你们走吧。"李世民见好就收,冲他们摆了摆手。 "多谢李爷。"那些家丁抬起那人,踉踉跄跄地去了。 李元霸拍手叫好:"哇,二哥好厉害,只说几句话就把他们都打跑了。" "住口!你还有心情起哄,快和我回去向爹领罪。"李世民一手拉过李元霸一手拉过我,快步向前走去。 "等一下啊,你们回去领罚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拉上我呀。"我急了,使劲甩了甩手想挣脱他。 "小兄弟前次救了我与父亲,此次又救了元霸,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李世民将我的手拽得紧紧的,回答得很坦然,"先前我们未能好好答谢,此次定要重谢一番。"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可是听得一头冷汗:"你误会了,两次我都没有帮上忙,哪里敢当什么重谢。" "不只为了谢你,我也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无论如何都请你能过府一叙。"李世民的脚步稍稍放慢,偏头看着我,他的表情诚挚,面色凝重。 我一时无语:"我......" 他那双深蓝如一泓清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那眸子此刻深邃而清澈,似乎要将人引进那无尽的深渊中去。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好......" 我随着李世民进了李府,来到前院厅堂。 只见里头灯火辉煌,坐了一屋的人,看来李家全家人都在这里了。 我们三人刚踏进厅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李渊阴沉着脸,大喝一声:"小畜生,你给我跪下!" 李元霸一看形势不妙,赶快跑到一个相貌慈祥的老太太身边。 那老太太把他搂在怀里又是摸又是亲的:"元霸啊,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李元霸瓮声瓮气地说道:"奶奶,我一个人在花园玩,看树林里有个小门没上锁,我就开了门出去了。然后我就走到街上了,那儿人可多了,好像说什么要去看戏,都朝我挤过来,我被挤到路边,又不知道回家的路......后来天快黑了,我只好坐在那大哭,幸亏二哥找到我,要不非把我吓死不可,我真怕往后见不着您了,奶奶......" 老太太一听,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苦命的儿啊,可真委屈你了。" 李元霸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哭起来:"奶奶......" 那情形看着让人感动,我却忍不住想笑。 老太太哪里知道,李元霸这番话是刚才回来的路上李世民教的。 但李渊却没有轻易被打动,他怒气未消:"来人啊,拿家法来!我要好好管教这个忤逆子!" 一听李渊还要打李元霸,老太太不乐意了:"谁敢动我的心肝宝贝一根头发,我就拿这条老命和他拼了!" "娘,你不能再惯着这个孽子了,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李渊操起棍子就要往李元霸身上招呼过去。 "你敢!"老太太也急了,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将怀里的李元霸护得紧紧的。 "你,你这个逆子,给我出来!不要躲着!"李渊是个孝子,看母亲这样护着李元霸,怕伤到老太太,那棍子当然就不敢落下了。 而李元霸把头往祖母怀里一扎,任他爹怎样呼唤就是不理,把李渊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又拿他没办法。 我在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一直强忍着。 "好了,爹,元霸还小,往后慢慢教他就是了。"李世民赶紧上前来打圆场,"爹,今天这里还有客人在,别让人看了笑话。" 李渊这时才回头看见我,连忙把棒子放下:"这位小兄弟看着好面善......" "爹,他就是那天在植树岗出手相助我们的那个小兄弟,"李世民解释道,"今天也多亏了他,否则我也无法找到元霸。" "哦,是你!"李渊立刻想起来了,连忙说道,"李家承蒙小英雄两次相助,我真是感激不尽。" 我拱手说道:"我并未帮上什么忙,李大人如此说,真让我汗颜。" "对了,当日和你在一起的那位秦英雄呢?"李渊又问。 我叹了口气:"唉,我和他在街上被看戏的人潮冲散了,如今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他。" "那可惜了,我还想当面答谢他的救命之恩。"李渊看着我,"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送你金银怕你嫌我俗气,不如......"他想了想,"既然你与秦英雄失散,又来到我李府,我们也算是有缘了,不如你就在这多住几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我还可以帮你打探秦英雄的下落,好让你们早日团聚。" "这个......"我思忖着,反正我现在没地方去,乱世烽烟四起,去哪里都不安全,而将来得到天下的是李家人,住在李渊这里倒是挺好的。可是如果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搞得我像是拼命把自己往他们家里塞,搞不好人家还觉得我别有图谋呢。 我一转眼珠,故意推脱道:"这样不好吧。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无德无能,怎好住在府上打扰。" "小哥哥,小哥哥,我喜欢你,你留下来好不好?"李元霸听到我在推辞,马上不哭了,跑过来挽留我,"好不好?留下来和我一块儿玩啦......" "这......"我故意皱着眉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轻瞥了我一眼,眼底有一抹笑意,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小把戏,他转头对李渊说:"父亲,您前些日子不是说要给元霸找个教书师傅么?我看这小兄弟也是个懂墨之人,不如就请他留下教元霸读书习字如何?" "元霸生性顽劣,恐怕教书先生的话他是不会听的,但他对小兄弟颇有好感,由小兄弟来教他功课最好不过了。"李渊一听有理,又开口挽留道,"你方才说无功不受禄,不便留下,倘若我请你做元霸的师傅,这样也算是师出有名了,只是有些委屈小兄弟了......" "这样啊......"我低下头偷笑,终于得计了,"李大人愿意让我当元霸的师傅,是我的荣幸,哪还能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李元霸一听可乐了:"这么说小哥哥你答应留下来了?!" "嗯,我答应留下来。"我拍了拍李元霸的肩,侧头看了眼李世民,发现他也正看着我,他的眼眸里有一丝我无法看清的深意,我只觉得心跳又一下加快了,赶忙偏过头去。 "太好了!"李元霸很高兴,一把拽住我的袖子,转起了圈圈。 糟糕了!我心里暗叫不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裂帛响,我右边的袖子又被他扯了下来。 "对不起啊,小哥哥,我......"李元霸捏着我那半边袖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李渊赶忙道歉:"抱歉啊,我这逆子天生蛮力,总是不知道分寸,还请小兄弟莫怪。" 第7章 "没事,我正觉得袖子少了一边不好看,"我一伸手,说起俏皮话来,"这下好了,两边一样了。" 11 "风公子,这就是书房了,你请稍候,我立刻去请五公子过来。"管家将我领到书房,躬身施礼,而后就转身走了。 我抬头看去,倚墙而立的书架上陈列着经史子集。屋子正中摆着一张硕大的书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黑漆带格木架上陈设着古玩玉器,雕花的矮几上摆着一张古琴,边上还放着一张铺着白色毛毯的软榻。空气中飘溢着墨香而不是脂粉的香气......这些是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摆设。 我拍了拍那张大得惊人的书案,从今天起,就要开始我的教书生涯了。 这里一应俱全,可惜没有戒尺和教鞭,要不然还真像一个学堂了。 我正想着,冷不防脑后一阵阴风袭来,我微偏过头闪开,一只手随即扣上我的肩膀。 我也不回头,猛地一缩肩,使出擒拿手段,反扣住那人的右臂,想将他拉甩在地上。 不料那人力气大得出奇,手只轻轻一扭,我非但拉不动他,反而被他往后拉退了好几步。 我一沉腰,一吐气,使出太极推手,胳膊一收一送,把那人的手横推了出去,再轻轻一牵一拉,将他由后往前推甩出去。 那人"咦"了一声,显然很惊奇我居然能推开他,他飞在空中的左腿顺力就是一脚,直踢我的头。 我再一吸气,右手缓缓推出,将他横扫过来的左腿往外一送,他被太极推手一推蓦地加速,整个人就往地上摔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他摔了个结结实实。 "哎呀,怎么是你?"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李元霸。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哇,明哥哥,你使的是什么招数,好生厉害!" 我一看是他,心想坏了,赶忙上去问道:"你怎么样,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元霸早顾不上哪里疼了,他抓着我的手:"明哥哥,你那招好厉害,教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死抓着我的手,我哪里受得了他的蛮力,立刻痛得龇牙咧嘴的,"你小子还不快放手,我的手快断了!" "哦!"他一看又惹祸了,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呼......"我吸了一口凉气,低头看去,只见手腕上淤青了一圈,看着都已经有些紫黑了。 "对不起啊......"李元霸看了我的伤势,更慌了,"我,我没怎么用力呀,怎么就......哎呀,我去叫大夫来!" "我没事,别慌了,只是淤青了一点,这样也请大夫,还不让人笑死。"这孩子看着莽莽撞撞,心地却很好,至少对我是很好的,我笑了起来,"不碍事的,倒是你,刚才被我重重摔了出去,没受伤吧?" "我身子骨很棒,哪里也不疼,一点没伤到。"他拍了拍胸脯,又看了看我的手,愧疚地说道,"我只是想让你教我那个招式,没想到会把你的手弄成这样。" "我的手没怎么样呀,又没断又没折的,只是青了一块,过几天就好了。"我看他愁眉苦脸的,忍不住打趣,"我刚才使的是太极推手,你如果想学,过几天我再教你。" 一听说我要教他,李元霸立刻眼睛一亮:"为什么要过几天呢?现在教不行么?" "我是你爹请来教你读书习字的,可不是来教你使枪弄棒的。"虽说我不是什么标准的教书先生,可也不能误人子弟啊。我一甩头,"好了,闲话少说,你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去,我们开始上课了。" "啊,不要,我不要读书习字,我要你教我武功。"李元霸不依,吵闹开了。 "你再吵,我就永远不教你太极了!"看他嘟起了小嘴,我软硬兼施,"乖了,如果你乖乖地听课,我过一会儿就教你,好不好?" "好。"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应道。 "那么,我就教你《论语》好了。"我没当过老师,根本不知道怎么备课,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论语》就讲开了,"《论语》是孔子与其弟子的语录结集,儒家重要经典之一。《论语》名称的由来是汉代班固《汉书艺文志》里......" "《论语》里的篇章可以分为'察人之方'、'立身之则'、'仁孝之道'......"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可以说,读书人一生如果只读一部书,那这书一定就是《论语》了。一部《论语》就可以治天下。半部以平定天下,另半部使天下太平......所以,你明白了么?"我说得口干舌燥,李元霸却半晌没反应,回头一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把玩着什么东西,根本没在听我讲课。 "你小子,太过分了!"我有些恼火,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扯他的袖子,就听"咚"的一声,从他袖子里掉下一样东西。 "这不是......"我弯腰捡起一看,正是那天我看上的那块蓝石。 李元霸看我爱不释手地捏着那块石头,很慷慨地说道:"明哥哥,我记得你也很喜欢这石头,我还是把它让给你好了。" "真的?"我又惊又喜,回头却看见李元霸的表情像割肉似的心疼,我又觉得有些不忍,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吧,我和你玩个游戏,如果你猜对了,这石头就归你,可是如果你猜错了,那这石头可就归我了。" "好!"李元霸一听说我要和他玩游戏,立刻来了劲头。 我心里暗笑,以前因为好奇曾经学过一点小魔术,没想到现在竟然用来糊弄这样单纯的孩子。 "那你看好了哦。"我将右手握成拳头状,用左手把石头塞入右手,"元霸,你猜那块石头在我哪只手里?" "当然是在右手了。"李元霸很老实地回答。 "哦,是么?那,你看好了。"我右手臂轻轻一震,蓝石就悄悄地滑进我的袖子里,我再摊开两只手,"你看,没有。" 李元霸有些急了:"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见你把它塞进右手了!" "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抖了抖手,偷偷将石头甩出,这次我把它放在左手里,"你可要看好了,它在我哪只手里?" 李元霸一瞪眼:"唔,左手!" "呵......"我忍不住奸笑,左手腕轻轻一扭,故技重施将蓝石又滑进衣袖里。这次我玩得更绝,又一抖,石头从我衣服里绕了过去,掉进我的右手里。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右手腕,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耳后响起:"我猜是在右手。" 我一惊,侧头看去,李世民正站在我身后,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深眸定定地望着我。 "右手,你猜右手是吧?"我咽了咽口水,动了动手腕,试着想挣脱,可是他却握得紧紧的,"你先放手呀,不然我怎么揭晓答案。" "我若是放手,那石头只怕就不在你的右手里了。"李世民轻笑一声,又凑近一步。 "呃......"我只觉得耳边一阵热气喷来,脸立刻就像火烧一样烫了起来,大脑忽然变成了一堆糨糊,再也不能思考了,握成拳的手慢慢打开。 "哇,二哥好厉害!"李元霸看见蓝石果然在我右手里,大叫起来,"二哥猜对了!那石头应该归二哥!" 李世民的头凑得更近了,我觉得他的唇都快碰到我的耳朵了,他很轻很轻地开口:"可以给我么?" 我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既然二公子猜中了,那石头当然就是你的了。" 李世民轻笑了下,伸手取走蓝石,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心,掌心顿时感觉像被猫轻轻抓了一下,有一点点痒,有一点点疼,明明是温柔的触感,我的心却突然战栗了起来,火热的感觉钻进皮肤又深入骨髓......好可怕,为什么我对这个分明就是陌生人的男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呢? "不!"我下意识地使劲,想抽回手去,他却还是抓得紧紧的,手上强劲的力道让我觉得手腕都快要断掉了,"你,你想干什么?" "明......"李世民深蓝色的眸子里闪过危险的讯号,微微开启的薄唇紧贴在我耳边,"你是不是......" 12 "是不是什么?"我犹如受了蛊惑,呆呆地看着李世民。 "二哥,明哥哥,你们的手拉得那么紧,是在掰腕子、比气力么?"一旁的李元霸不甘心被我们晾着,叫了起来,"我也要玩!" 李世民回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手一松,放开了我:"方才听你说半部《论语》就可治天下,此话何解?" 我终于解放了,赶忙低头搓了搓手,可巧了,两个手腕上都印着紫黑指痕。我不由得苦笑,这两人果然是兄弟,一样的蛮力。 可我一听到李世民问那"半部《论语》",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到底来了多久,怎么连半部《论语》都听到了。 那个半部《论语》可是宋朝时候赵普提出来的,现在只是隋唐,叫我怎么解释啊。 "半部《论语》治天下,三句《论语》看人生。"我绞尽脑汁硬是把语文老师、历史老师所教的东西从大脑深处挖了出来。老天保佑,我没有把学的东西统统还给老师,"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大了,但《论语》里的儒家思想主张人生以孝亲、敬长、仁爱、忠君、克己、修身为本,通过道德修炼达到至善的人生最高境界,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君子,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引以为鉴的。" "没想到明弟年纪虽小,学问却很深。"李世民原来只是漫不经心地问着,如今却是眼睛发亮地看着我,"请继续说下去。" 我心里叫苦不迭,让我在唐太宗面前谈什么"修身治国",不是明摆着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面前耍大刀-找死么? 事到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君子之道有三,一为好学不倦,二为亲爱友人,三为修身善养。儒家思想力主以德治国,认为为政的根本在于得民心。"我努力地回想着,"孟子也说过,'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甚血流之漂杵也。'真正的仁人君子是无敌于天下的,以仁者之师去征伐暴虐者,必将胜利。'民为邦本',民众如江河之水,既能托起政权之舟,自然也能倾覆这舟。可惜了,历代许多为王者却都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我徐徐说道,"他们只是单纯地重视战争的性质是否正义,战争的名义是否爱民,所谓的'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只不过是他们发动战争的借口,他们只是想自己的军队师出有名,是所谓的正义之师,但他们的真正目的只是想当上皇帝,独揽大权而已。" "'民为邦本',民众如江河之水,既能托起政权之舟,自然也能倾覆这舟?"李世民的眼眸危险地敛了起来,他轻轻地重复着我的话,"他们只是单纯地重视战争的性质是否正义,战争的名义是否爱民,所谓的'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只不过是他们发动战争的借口,他们只是想自己的军队师出有名,是所谓的正义之师,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当上皇帝,独揽大权而已。" 我一惊,糟糕,我竟然把心里所想的都给说出来了。 李世民回头对李元霸说:"元霸,你先去院子里玩会儿。" 李元霸正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一听李世民说放他出去玩,马上就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李世民看着我,深眸变得更沉更暗:"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番话很有可能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我被李世民这么一说,老毛病又犯上了,腰板一硬,心想,你现在还不是唐太宗呢,难不成真的会抽出剑抹了我的脖子不成?难道这世上真没有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么?你不知道言论自由么? "难道不是么?在大好河山面前,有谁愿意饰演小角色?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皇帝梦,都想'彼可取而代之'。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唯我独尊,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我此时反而坦然起来,一甩袍子就在他旁边坐下,"因为皇帝自己就是法。有了权,就一有百有。要女人,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妻。要金钱,国库就是自己的私房钱。要名声,有草民三呼万岁,风光无限。 "历史上,从来没有为平等自由发起过的战争,可以说先前发生的所有战争,都是大家要争当皇帝。为当皇帝,无数英雄竞折腰,用尽阴谋和杀戮的手段,只为了能雄霸天下。所谓的忠义全是狗屁,政治人物根本就没有私德可言,更谈不上什么孔孟的君子之道了。"我说着说着,慢慢开始觉得胆气足了起来,声音也更大了,"可惜,就算让他当上了皇帝,也只能雄霸某个地点、某个时期的天下!" 李世民这次没有开口阻拦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所以皇帝并不是什么天神贵种、不可侵犯的特殊人物,他和我们这些小百姓没有什么不同。不要忘了,就在他一人称皇称帝的时候,是拿我们这几千万条小百姓的穷性命去垫高了他的龙椅!他被人篡位夺权的时候,也是要拿我们几千万条小百姓的这些所谓的贱骨头,去帮他挡刀挡枪,陪着送死!如果我连这些都不明白的话,我就白白进化了一千多年,枉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 我像倒豆子一样,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说到激动之处,我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两眼直盯着这个创造了历史上的"贞观之治"、被后人所称颂的好皇帝-唐太宗李世民。 李世民深蓝的眸子透出异常的光彩,那里有不安、有愤怒、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惊讶。 半晌,他浮起一抹笑意:"你说完了?" "说完了。"我悻悻地应着,他的反应和我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倒使我有些不安了。 "你方才说的那些,我句句都听清了,只是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请你指教。"李世民的深眸里已经不见了那些复杂的情绪,他看似轻松地问道,"你最后说白白进化了一千多年,枉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是什么意思?" 第8章 他这话如同一大盆冷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我高涨的情绪马上降了下来。 糟糕了!一时激动,口不择言,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说了! 而且我居然还说自己白白进化了一千多年,说什么进化,我是猴子么?我根本就是退化了,连古人都不如,古人尚且知道察言观色、谨言慎行,而我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很可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李世民看我没回应,就站起身来,逼近我,两人几乎抵足相对,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有些发毛:"说,你从哪里来?" 我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个很幼稚却很可怕的错误。言论自由是没有错,但是也要看对地方、看准对象。我有勇气说出心里的话,却没力量承担说出那些话的后果。我忘了他是个皇帝,而且还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与历史上其他皇帝相比,他是明君,但绝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皇帝。他要杀我,还用得着剑么?他只要动一动手指,我可怜的小命很可能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 李世民又向前迈了一步,我想退后,可是腰顶到了桌案,我已无路可退了,而他竟然把双手撑在桌案上,将我圈在角落里,让我根本无法逃脱。 "你、你......"刚才的勇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心脏跳得又快又急,我已分不清是害怕还是害羞了,"呼......"我张口深呼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吸进的却全是他身上的男性麝香味。 冷静,冷静......我一定要冷静......太极里有心法可以凝神定气,那心法的口诀是...... "啊......"他忽然又贴近了一点,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吓得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想得起什么太极心法。 "说......"李世民将头慢慢伏下,蓝得不见底的瞳眸近在眼前。他像只猎豹般紧盯着我,俊秀的脸庞距离我不到十公分,这样看着他,我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更糟糕的是他身上的男人味不断地魅惑着我,他呼出的每道气息都拂在我的脸上,我开始有些晕眩,要不是有桌案在后面支撑着,我恐怕就要在他面前软倒出丑了。 我这算什么呀?小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却又起了色心,明知道不应该,心却还是急急地跳个不停。 他的头伏得更低了,薄唇几乎要碰到我的额头了。 "不!"我下意识地别开头,伸出手抵在他宽阔的胸膛上,但那上面的温度却烫得让我一下就缩回了手,"你......"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声:"二弟,你在书房么?" 13 "唉......"李世民微敛起眼,瞬又睁开,他收回手,转身迈开大步往门口走去。 "呼......"我低着头不停地喘着粗气,手紧按在胸口上,似乎这样做就能让狂跳不已的心脏舒服点。唉,再多出几次这样的状况,我非被吓出心脏病不可。 "大哥、柴贤弟。"李世民将来人迎进屋里,就回头唤我,"明弟,来,我为你引见。" 我努力平复心绪,强打着精神走了上去。 唉,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我的脸到现在还微微发烫,心还是跳得很急。再看那李世民,脸色如常,语调平稳,看来他变脸比翻一页书还快,真是厉害啊。 "这位是我大哥李建成,这是我的好友柴绍。"李世民很随意地搭着我的肩,平静地为我们介绍,"他是我新结识的朋友风明,如今由他来教导元霸的功课。" "风明见过柴公子。"我先抬头看左边的柴绍,只见他双目亮如朗星,白净面皮,清秀非常。再看他的穿着,紫色的羽绸外衣,绛红软绸中衣,腰间束金线绣带,香囊环佩一应俱全,真是衣装人物、相得益彰,显得他更加英俊了。还真是个"骚包帅哥",我心里又叹又笑,这柴家果然是富豪,就柴绍一个独子,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真是舍得花钱。 柴绍拱手道:"不必多礼。" "风明见过大公子。"我转头再看右边的李建成,他穿一身嫩青色锦袍,人倒也长得眉清目秀,只可惜阴气太重,看着倒像个大姑娘似的,估计长得像他娘窦夫人。 "你就是那个在植树岗救了爹和世民的风明?嗯,挺标致的一个孩子,粉雕玉琢的,漂亮得就像一个女孩。"李建成摆了摆手,仔细地端详着我,"唔,这孩子主要是眼睛生得漂亮,他有双好眼。" 我本来就对这个太子没啥好感,现在一听他说我长得漂亮,像个姑娘家,还说我有双好眼......废话,我又没近视,当然是好眼了。我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血冲脑门,就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我是山野村夫,生得粗鄙,哪能说得上漂亮。而大公子面如敷粉,唇似朱丹,那才叫生得漂亮,如果稍加打扮,恐怕要比一般姑娘家还要美上许多。" "你......"李建成被我这一番话说得面青唇白,不过估计他想起我对李家还有恩,也不好当场发作,咬着牙说道,"世民你和柴贤弟先聊着,我还有点事情,就先告辞了。"说罢,转身拂袖走了。 "呵......"最先笑出声的是柴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人小胆大,倒真是敢说话。" 李世民倒没笑出声来,只是唇角微微往上弯。 "谁让他先惹我的。"我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着。心里虽然很解气,却也知道这样一闹,恐怕这个太子以后不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不过也顾不得了,我这人就这么个破脾气,虱子多了不怕痒,倒也不怕别人的打击报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不过,这个李建成虽然看着可恶,最终却也没什么好下场。虽是太子,可到死也没能当上皇帝。想到这里,我倒是对这个倒霉的太子有了些怜悯之情。玄武门一变,他不仅皇位没了,连命都没了......他的命还是丧在自己的亲兄弟李世民手里的......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点冷,禁不住就打了寒战。可怕的不是李建成,而是我身旁的李世民!这个连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能下得去狠手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我呢!我越想越害怕,脚无意识地向一旁挪移,只想避他避得远远的。 痛......我还没挪出去半步,肩膀就被李世民牢牢扣住了,那危险的力道好像在告诉我:别想逃掉。 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侧头看去,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对柴绍轻轻笑道:"柴贤弟,你今日来找我,不只为叙旧,还有别的事情吧?" "这个......"柴绍看了看我,面有难色。 李世民看了柴绍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柴贤弟有话请直说,这儿没有外人,明弟是我们可以信赖的人。" 我听了一愣,我怎么就成了你们可以信赖的人?刚才明明一副想把我杀之而后快的表情,这个李世民,到底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 柴绍转身走到窗边,四处张望了一下,将门窗统统关好,才又说道:"文静被抓起来了。" "文静被抓起来了?"李世民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方才去见过李伯父,刚巧江都有诏书下来,说李密叛乱,而文静和李密是儿女亲家,照律应该连坐。"柴绍皱了皱眉,"李伯父接了圣旨,不敢怠慢,当下就下令去将文静拘来入狱。" "哦......是爹把他抓起来了。"李世民听后反而平静了下来,脸上依然是淡漠如水的表情。 "那如今该怎么办呢?"柴绍倒是有些急了,"得赶紧想办法救文静出来。" "如何救他?"李世民回身坐到椅上,慢悠悠地开口,"那可是圣旨,难不成你想抗命?还是你想劫狱?" "我暂时也没想出办法来救他,"柴绍看李世民跟没事人一样轻松,越来越急了,"但文静是我们的好友,难不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牢狱之苦?" "我不是不想救他,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李世民伸手扶着额头,"此时的局势太过复杂,无论我们做出什么决定,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不堪设想。" 柴绍被李世民这么一说,慢慢也冷静下来:"那你的意思是?" "我爹不会为难文静,所以他在狱中应该不会受苦,救他出来不能急于一时。"李世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救文静出来并不难,难的是救出来以后该怎么办,这才是最头疼的问题,你容我想想。" 刘文静?我托腮努力地回想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刘文静就是李渊起义的主要策划者,是唐朝的开国元勋。他深谋巧言、智深功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在脑中把这时的局势大概地分析了一下。如今已是大业十二年年末,李渊仍在太原留守,而李渊父子晋阳起义是在大业十三年,看来离他们起兵造反的日子不远了。 "不知明弟对此事有何看法?"我正想着,李世民忽然偏过头来问我。 "啊?什么看法?我连那刘文静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哪里会有什么看法?"我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又问到我头上来了?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我可不敢再胡说八道了,"何况连二公子都想不出办法来,我一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会有主意?" "是么?"李世民的深眸里闪现出饶有意味的亮光,"我方才见你眼中异光闪过,但凡你有了什么奇思妙想,你的眼里就会现出熠熠光彩,所以,你不用瞒我。"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呆呆地看着他,他的深眸仍然锁住我,看上去诚挚非常,却又似无比讽刺。 李世民看着我又笑了笑,可是那笑容却充满警告的意味,彷佛在告诉我:"你再装疯卖傻,我就要你好看!"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我的心肝脾肺肾。 我对着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惜不太成功。我觉得自己的嘴角一阵抽搐,估计我这个笑比哭还要难看。 "不知道二公子听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没有?"这次我再不敢慷慨陈词了,只得打起了太极,"如果我没猜错,二公子稍后一定会去探望刘大人。" "探了又能如何?"李世民屈着手指顶住下颚,定定地看着我。 "二公子既然和刘大人是好友,那一定知道此人足智多谋、巧言善辩。"我嘿嘿干笑着,"所以只要二公子去牢里探他一探,刘大人自然就会告诉你应对良策了。" 强出头的二愣子我当一次就够了,如果每次我都高谈阔论、随意说出历史,就算有九条命也是不够我用的。再说这事原本就该由刘文静来解决,我又何苦揽祸上身呢? "唔......"李世民稍稍思索了一下,转头对柴绍说,"我立刻动身到监牢去探望文静,你就在外先打点一下,等我见过文静,看他有何计策,我们再做打算。" "好,就先这么办吧。"柴绍也不啰唆,答应了一声,就起身往外走去。 李世民整了整衣袖,也站起身来:"我现在要去见文静,你愿意和我同去么?" 我当然不愿意了!心里虽然是这么想,但我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呵,二公子和刘大人有要事相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李世民又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甩了甩袍子就出门去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立刻瘫倒在椅子上。 14 一朵、两朵,一片、两片,雪花慢慢地从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越积越厚。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冬天,真的来了。 下雪的时候,空气特别清新,让人呼吸舒畅,心情轻松。 放眼望去,树裹银妆,草覆白被,好漂亮的雪景。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梅花树下静静地看着,花瓣和雪花片片飘落下来,落在我的头发上、睫毛上、长袍上...... 我喜欢下雪时那白茫茫的世界,让我感觉这是一年中最干净、最纯洁的时候。 我正感叹着,忽然背后一阵凉风袭到,我侧过头,眼角一瞥,一个拳头已经向我扫了过来。 我错身一让,双手朝上一绞那人挥来的拳头,借势朝前一拖,谁知来人力气很大,我竟然一步也拉不动他。 难道是他?! 我灵机一动,暂时松开右手,身子一动,做势想向前跃去,那人果然使足力气拉住我的右手,使我抽不出手来。 就是现在!我毫不犹豫,右臂往后一送,弯低后背,呼吸吐纳,一气呵成,向右移步,顺势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被我扔进梅花丛中,摔了个四仰八叉。 "果然是你。"我抬眼看去,那人正是李元霸,"你小子想怎么样啊?每天都要来偷袭我一次,还没被我摔够啊?" "哼!谁让你不教我那什么太极,什么推手的......"李元霸撇着嘴,摸着摔疼的屁股,坐在地上直哼哼,"哼,我就不信了,我没有一次能赢你。" 我哭笑不得:"就算让你偷袭成功了,那也是胜之不武,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我不管!"李元霸一瞪眼,开始耍赖,"反正你一定要教我!" "好,我的小祖宗,我教,我教还不行么?"我朝他伸出手,"地上很凉的,快起来吧。" 李元霸盯着我的手好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 "啊!"我刚想拉他起来,他却忽然一使劲,我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他拉倒在地。 "我赢了!"李元霸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制住我的手脚,得意扬扬地叫道,"我赢了!" "你小子居然使诈!"我用力挣了几下,可我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他,当然是徒劳无功了,我索性也不再挣扎了,"太卑鄙了!" "哼!反正我是赢了!"李元霸把小脸蛋凑了过来,"所以,你一定要......" "嗯?"我看他忽然不做声了,只呆呆地盯着我看,于是就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明哥哥,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你,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李元霸边说边拿冻得冰凉的小手来摸我的脸,"你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唇红红的,皮肤嫩嫩的......" 第9章 "你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漂亮不漂亮?"我也懒得躲闪,任他冰凉的手在我脸上捏来蹭去。 "我当然知道了。"李元霸很认真地回答,"像我娘、我三姐,她们就很漂亮。" 我忍不住叹气:"傻小子,她们是女的,我是男的呀!" "哦,这样啊,那我觉得大哥长得不错,二哥也生得很好看啊。"李元霸似乎还是不大明白,他皱起眉头,"不过我觉得他们都没明哥哥生得漂亮。刚才我在那里看着你,你和那些花呀雪啊放在一起,就像一幅画一样,很好看的。" "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眼睛一瞟,看见他额头有道口子,正往外冒着血,"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哦?流血了?难怪我觉得有点疼呢。"李元霸放开了我,伸手摸了摸额头,"大概是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刮到的吧,小伤而已,没事。" "你呀,比我还迷糊。"我坐了起来,伸手从衣兜里掏出创可贴。因为我这人总是迷迷糊糊的,免不了磕磕碰碰,所以总随身带着创可贴。我撕开包装,扳过他的头,为他贴上,"别动,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李元霸先是一僵,然后就乖乖地不动了。 "不要以为这是小伤就不去管它。这是邦迪牌创可贴,可以防止细菌侵入,还有防水功能哦,能保持伤口卫生,预防感染,伤口很快就会好的。"贴好以后,我发现李元霸正很认真地看着我,"干吗这么看着我?" "明哥哥,你对我真好。"他很郑重地说着。 "呵......"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孩子就是孩子,"说什么傻话呢,难道其他人对你就不好了?" "我娘死得早,我爹又不喜欢我,他公事忙,一年到头不见人影。别人家的小孩都说我是怪物,没有人愿意陪我玩。"李元霸很丧气地说道,"三姐虽然对我好,但她很早就嫁人了。三个哥哥中就只有二哥对我好,总是从外面带好吃的、好玩的给我,但是他现在也很忙,很久才来看我一次......" "嗯......"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轻柔地拍抚着他,心里有些酸酸的。 唉,我是打从心底怜惜这个孩子,一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被雷劈死了,心里就越来越难过。但是我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要提醒他不要举锤骂天?还是让他在锤子上装个避雷针,好躲过那雷击? "哦,对了,明哥哥,今天早上我在院子里遇见二哥,这是他让我给你的。"李元霸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他说这是西域的'寒香膏',去淤活血的功效很好。" "去淤活血?"我怔了怔,伸手接过,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那药膏的味道很清淡,也很好闻。 李元霸点点头:"对啊,二哥说你的手腕乌青了好大一块,上点药才好得快。" 哼!这个李世民,现在来充什么好人,假惺惺的!我的手之所以会弄成这样,还不是他们两兄弟害的!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愤愤不平,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觉得有点暖暖的。 "对了,明哥哥,你刚才说那个什么邦的什么贴可以防止细菌侵入,"李元霸眨巴着大眼睛问我,"什么是细菌啊?" "啊?这个细菌嘛......"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看来我不解释是不行的,我为难地抓了抓耳朵,含糊地说道,"细菌嘛,它就是脏东西......" "吱呀"一声,我轻轻推开李世民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房中的摆设很简单,中间摆着张大床,西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临窗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大书案,案上几张宣纸用一块碧绿的镇纸压着。 我走近了一点,看清那桌案上摆着的木笔架上挂着大、中、小号的羊毫、狼毫、紫毫、鸡毫等大大小小十几支笔。这些毛笔有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中大的竟有我的手腕那么粗,而最小的仅比缝纫用的针粗一些,案边上还放着一块带石眼的老坑端砚,砚台中的墨香似有若无,挺好闻的。 眼光再一转,我看向墙上挂的那幅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我仔细一看,居然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哦,我想起来了,历史上的李世民是个书法爱好者,虽然称不上书法大家,却也写得一手好字,他提倡书学,尤其喜欢王羲之的书法。 临摹的《兰亭集序》我看见过,但是这既然是李世民的收藏,那就一定是真迹了。 我把屋中的摆设都细细地看了一遍,李世民却还没来。 这人也太不守时了吧?约我来他的屋子,说有要事商量,自己却半天不露面。 我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慢慢看了起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世民还是没出现,我看了看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忽然觉得有些手痒,于是就铺纸、研墨、倒水、拿笔,随意在纸上点染着。 "李世民"三个大字立刻印在宣纸上,黑白分明。 我一愣,我干吗没事写他的名字呀?真是莫名其妙,蠢毙了! 我赶紧伸手过去,想把那纸揉成一团。 可我的手还没碰到那张纸,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擒住了手腕。 我抬头看去,李世民正站在桌案前定定地看着我,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蓝色的眸子深邃而又朦胧。 15 "你......"我吃了一惊,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的手,好些了么?"李世民没有松开我的手,反而将我的衣袖往上拉了一点,仔细地瞧着我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我的指关节,"嗯,看来那药确实有效,好了很多呢。" "你......"我微挑着眉毛,盯着他的脸,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他的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我手腕内侧,心里才有了一丝轻微的震动,"哼,如果二公子放开我的手腕,我想它会好得更快!"我没好气地说着,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哦......"他很识相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低下头盯着我刚才写的那几个字,"你在做什么?" 我照实说了:"我一时手痒,练习练习书法。" "嗯,练习书法?"李世民拿起那张宣纸,眼眸一亮,"为何那么多字你都不写,单单就写我的名字呢?" 我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写出那三个字。 "字由心生,只有心中有字,才会毫不犹豫地下笔。"李世民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他的笑声清亮爽朗,听起来很舒服,"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当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的心中都是我。" 我本来心里还有些不安,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来气了,他摆明了就是抓着我的小辫子,想看我的笑话。 "是啊,我写那字,是因为我在想着你。"我轻松地说着,抬头看向李世民,他的脸色果然变了变,我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但是,想一个人有很多原因,也许我是怨恨你才写的。也许我写你的名字只是为了诅咒你,比如在你的名字上钉几个钉子,打打小人脚,做做法什么的......" "哦,诅咒是么?"李世民听了也不恼,仍是笑着说道,"诅咒也分很多种,有些女人就特别喜欢下一些能抓住男人心的诅咒......" 说不过他,装傻总可以吧? 我耸了耸肩,故作随意:"哦?有这种诅咒么?我没听说过。" "没想到你还写得一手好字。"李世民也不再往下追问,把目光转回到那字上,"笔力如刀,只轻轻点染,却仿佛要将纸穿透,你的字没有女儿家的流浮,却有着男子的厚重力道。" "嘿嘿......"他这是夸奖我,还是拐着弯骂我呢? 我讪笑道:"我是男子,写字当然厚重了,怎么可能会像女儿家般流浮呢?" "说得也是。"李世民瞥了我一眼,将那张宣纸放回桌上,随意提笔,沾墨少许,轻松挥毫,"风明"两个字便零落成墨,飘然纸上。 "好字!好字!"我不由叹道,"果然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哦,好在哪里?"李世民搁下笔,抬头问我。 我不吝啬赞美之词,由衷地说道:"虽然只是简单两个字,却从头至尾,点线之间的起承转合不徐不急,笔笔皆有交代。真可称得上是形断意连、气韵生动、风神潇洒。" "呵......多谢夸奖。但我总觉得我的字少些厚重,太流于表面,笔锋不利。"李世民微微偏过身,半靠在桌案上,"想日日临帖,可惜字画的精进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字画关乎技法,但更重要的却是人的性情。技法再好,气息不稳,终是流俗。"我将手撑在桌案上,侧头看着他,"好比一个有心魔的酒肉和尚,他参禅,是为了内心的宁静。而有七情六欲的世间男女,写一笔好字、画一幅美图,同样是为了素心、静心,是为了将心中所思所想诉诸笔端,化作墨迹留于世间。" "哦,那你的意思是说......"李世民慢慢往前移了一步,低头看着我。 "刚才我在旁看着你,你落下的每一笔,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对他的靠近没有太在意,仍是很认真地说着,"执笔时,你将你的人也慢慢地映进字里,于是,字中有你,你中有字,你就是字,字就是你。让我感觉到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也有了隔世的气息,颇有些魏晋风度。" "你赞得我都有些飘飘然了。魏晋嶙峋、风骨铮铮,这恐怕是我此生难以到达的境界。"李世民将手撑在桌案上,叹道,"坐车荒野乱跑,穷途而哭这种事情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我知道你喜欢王羲之的书法。他的字看似平淡,但只要细细品味,就知道其实笔笔皆有奥妙。王羲之的字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它不以外在的形式夺人,而以内敛的深厚风韵润物无声。"我指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兰亭集序》悠悠说道,"所谓的魏晋风骨,并不是只有散发赤足、癫狂作舞,只要有鲜明的个性,性情萧散、闲寂、高洁.........而你的心性极少浮躁庸俗,更缺乏喧嚣,这已经是一种傲人的风骨了。" "人生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一与君订,此生不移。"李世民微眯眼看着我,他的眼眸沉得惊人,好似洞察世间一切,"一位远近知名的卦师曾对我说,读一幅好字、看一幅美图和遇见一个不愿错过而本应错过的人都需要机缘,缘并非潜心修得,但也绝非偶然。" "咳,咳......"我定定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会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融化、迷失,赶紧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我其实没有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你的字写得比我好呢。改天你如果空闲了,倒是希望你能指点我一二。" "哦?倘若你不嫌弃,我自然乐意指点。"李世民伸手拉过我,取了支毛笔塞在我手里,站在我身后,从后面紧握住我的手,"何必改日呢,今日就可以。来,你写,我帮你。" 帮我?这个样子怎么帮我?我一愣,回头看去,他的表情很认真,看着倒像是真的想教我写字。 "来,随着我写......"他开始挥笔,我也只得被动地随着他的笔力写字。 我嗅到他身上的麝香味,他灼热的气息正喷在我耳后,宽阔温暖的胸膛贴着我的背,那热度透过衣服一点点地渗进我的皮肤,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李世民却像毫无所觉似的,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得非常认真。我又不敢贸然推开他,只好静静地呆在他怀里,由他牵手带笔,慢慢地写着。 宣纸上的字渐渐多了起来:李世民、风明、李世民、风明...... "好,比方才写得好多了。"李世民低头在我耳后轻轻说着。 "呃......是么?"他的唇看似无意地轻轻碰了下我的耳垂,酥痒的感觉随之而来,一股热气由颈际升起,我的脸不争气地发热了,"好了,今天就到......"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的头又凑近了点,身子也更趋前,双臂微收,我顿时整个人陷入他的怀中。 "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很烫,脖子也很烫,整个身子都很烫,像泡在温泉里,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浑身暖洋洋的,脑中一片空白。 "明,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李世民亲昵地唤着我的名字,他的下颌抵在我的肩膀上,"是不是......" "我是不是什么......"我惊怔着,隐隐觉得他要说的话很重要,恍恍惚惚地反问他。 "咚咚......"忽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叩门声,门外传来一个男人平和的声音:"二公子,你在么?我是文静。" 16 我立刻清醒过来,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李世民,迅速闪到桌案后面去。 脸还是好烫,我用手紧紧捂着,似乎这样就能让温度降低一些。 "唉......"李世民被我粗暴地推开,重重地撞在后面的书架上,他看着我轻叹了一声,抬头朝门外应道,"我在,文静,进来吧。"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英俊之气流露于他的眉目间,一袭青衣更衬得他气度不凡。他的嘴角带着一抹闲适的浅笑,意态悠闲,周身散发着儒雅清逸的气息。 我不由在心里叹道:好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二公子......不知我是否打搅了两位?"刘文静看见我也在屋里,稍愣了一下,随后看了看跟没事一样的李世民,再看看局促不安的我,大概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他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要不,我过一会儿再来好了。" 李世民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无妨,文静大可坐下慢慢说话。" 第10章 "我只料二公子找我一人来议事,不想还有别人在此。"刘文静边打量着我边笑着问道,"你就是风明小兄弟吧?果然是个俊俏儿郎,生得一表人才。" 我心里暗骂李世民,他既然约了刘文静来商量事情,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和我练什么字,弄得我现在狼狈不堪。 我连忙施礼道:"小生风明,见过刘先生。" "不必多礼。"刘文静又笑了笑,回身朝李世民说道,"二公子,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言归正传吧。" "好,明,你也坐下吧。"李世民指了指边上的一把长椅,示意我坐下,他也紧挨着我坐了下来,"不知文静如今有何打算?" "二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刘文静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你既将我从狱中救出,必定是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呵......知我者,文静也。"李世民略一思忖,"救你出狱脱身容易,为家父免去灾祸却难,为天下百姓早些脱离乱世更是难上加难。" "昏君无道,荒淫暴虐,致使民不聊生,烽烟四起,二公子所说的为天下百姓脱离苦难是指这事么?"刘文静也不含糊,"而令尊位高权重,且名声在外,皇上生性多疑,猜忌不断,必是欲杀之而后快,二公子所说的为令尊免去灾祸可是指这个?" "正是。"李世民颔首,"不知文静有何良策可以应对?" "二公子不是已劝得令尊举兵了么?"刘文静眉头一皱,"二公子去狱中探望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必须等令尊下定起义的决心后,才能放我出来。莫非此事进行得不顺利?" "家父为人正直,我们费尽唇舌,他才勉强答应起兵反隋。"李世民答道,"他虽然此刻应允了,但我知道他并没有下定决心,所以这事当下还无法拍板。" 我在旁静静听着却没插话,当自己是尊木头雕像,一动不动,只在心中暗暗分析当前的形势。看来李世民已经劝说李渊起兵造反了,只是李渊这人向来忠于朝廷,且拘于臣节,不会轻易答应举兵,就算现在答应,恐怕没过几天又要反悔,那才叫真正的糟糕,所以李世民的担心不无道理。 刘文静微闭双目做思索状:"必须有一事真正触动令尊,让他能全力起兵,绝了后患。" "明,你对如今局势有何看法?"李世民转过头问我。 来了,终于还是问到我头上了,该来的始终是躲不过,就算我装雕像装得再像也是没有用的。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我很轻松地答道:"如今天下大乱,已经没有是非曲直可言,除非有汉祖的约法、光武的中兴,拨乱反正,为民除害,或许还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刘文静听了我的话以后眼睛发亮:"哦,明兄弟此言有理,你可曾看见有和汉高光武一般的救世英雄出现?"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当然看见了,不就是旁边这个一脸欠扁的李世民么? 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我故意装傻:"哦,这我倒是没看见,还望刘先生指点。" 刘文静看了我一眼,才看向李世民:"依文静看,二公子就是当世奇才。" "我李家世代接受皇恩,家父身为隋臣,一向忠心耿耿,日夜忧思,只为能报效国家,做个青史留名的忠臣,我又怎么能做心存异谋的人?"李世民长叹一声,似有万般无奈,"只能叹现今局势如此,就算我不愿有违天道,以臣谋君,恐怕也是回天无力。" "你......"我听后一愣,偏头看去,李世民也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他的唇角微微上挑,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我愤愤地转过头,这李世民居然故作姿态,和我装模作样上了。明明内心想争霸天下,表面上还装做仁义忠孝,当真以为我傻得看不出来么? 可怜刘文静不疑有他,仍是劝诫道:"自古就说乱世出英雄,令尊手握重兵,二公子又阴蓄士马,今日不乘势起义,为民除暴,更待何时?" "唉,刘先生不必多费唇舌劝说了,二公子只想做个忠义臣子,并无意于天下呢。自古只有争做皇帝,可没听说有被强逼着做皇帝的。"我叹了口气,挑衅似的看着李世民,心想,你装啊,你再装啊,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李世民估计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眉峰拢起,转头紧盯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 或许在前一刻我还会惧怕他的目光,不敢胡乱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有可能夺了我的小命去,可是现在我却有个很奇怪的感觉,不论他的目光有多锐利,都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安,好像认定他不会伤害我。那是一种属于女人的直觉,就当我耍小聪明吧,我愿意赌一把。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李世民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丝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从和他相识以来,每次交锋我都处于下风,难得这次占了点上风,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 "那二公子是否真的无意争雄天下呢?"我不答反问。 "其实做皇帝并不是一件轻松开心的事情,但为什么人人都想做呢?因为人们真正贪恋的是皇帝手中的权力,主宰天下的权力。"李世民微微伏低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们本来就是挨坐在一起的,这样一来我和他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一起,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在我耳边说道,"什么是主宰天下的权力?那就是你所说的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所以帝王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排除异己、消灭眼中钉。所以,不要轻易去揣测帝王的心......虎须拈一次就够了,再不收手,很可能会被啃得尸骨无存。" 李世民的声音冷酷而无情,让人觉得如置冰窖。但他的眼神更冷,清冷得仿佛沾染不上任何感情,那种冷能透过你的骨髓,让你和他产生一种无法忽略的距离感。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说刚才我激他是出于女人的直觉,那么我现在的恐惧就是出于人的本能。 "别怕!"似乎是感觉到我的轻微颤抖,李世民眼神一敛,隐去了眼中的那抹亮光,随后他呵呵一笑,大手一翻就握紧我的手,袖子很宽,完全盖住了我们相握的手。 我怔了一下,很意外,他的手居然很温暖。 "我看如今君王无道,民心尽失,神人共愤,确实有解民于倒悬之志,自古扬名的多,做实事的少,须知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才能得之。"李世民仍是紧握着我的手,转过头去对刘文静说道,"只是我李世民才疏学浅,既无兵将,也无钱粮,如何成其大事?" "我为晋阳令数年,熟悉地方豪杰,如今天下汹汹,多如牛毛的难民因避盗入城,一旦聚集起来,可获众十万余人,公子正可全部收为己用。"刘文静在此时插话进来,他很细致地分析着,"令尊手下又有数万精兵,趁此时入关,传檄天下,不出半年,大业可成。" "嗯......那家父那里......"李世民把问题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令尊那还真是不好办了。"刘文静摸着额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 "立德为先,渡人为本,攻心为上。"被李世民这么一吓,我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了,"我知道李大人素来喜欢观气望星,何不投其所好呢?" 刘文静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两位想必都应该知道,观星望相是圣贤的学问,世人一般都是认同的。"我怎么好像有点助纣为虐啊?借着封建迷信来蛊惑人心。我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如今世人盛传'李氏当兴,杨氏当灭',如果我们能善加利用星象的力量,那么李氏当真就是师出有名,远比其他各路反王更得人心。" "是,家父一向喜好也深信星象,倘若有人能借观星告诉他,想必他就能真正安心了。"李世民面上一喜,但很快又沉了下来,"只是谁能借观星来说服他呢?" "二公子和我都为此事劝说过李大人,所以都不适合。"刘文静站起身来,往前踱了几步,"这个人必须和此次谋划起义无关,而又深得李大人信任,这样的一个人说出的话,李大人才会相信。" "与此次谋划起义无关又饱读圣贤书,还必须能得到家父信任的人。"李世民和刘文静交换了个眼色,然后一起转头看着我。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被他们两人看得有点发毛。 "我想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李世民笑了起来。 "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我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们,你们说的合适的人选该不会就是我吧?!" 冬天的夜晚让人感觉慵懒,我躺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翻着书,百无聊赖。这时我突发奇想,想去看看月光下的雪,于是起身披上长袍,推开房门往外走去。 夜空洋溢着冷冽的清辉,皎洁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青色的光芒,一片朦胧温和。 夜,很静,很静,四周只有我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在这么美的雪夜里,只是傻傻地站着就太可惜了。 我脱下外袍,在雪地上打起了太极拳。 别人是月下舞剑,我却是雪夜打拳。 呼吸、吐纳、运气、起势、出拳,轻松自然,舒展大方。 冰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五脏六腑,一股热流发于丹田,随着意识的引导,由根到梢、由内到外,缓缓流向全身,内劲就如行云流水般连绵不断...... 拳打毕,我敛神定气,收势站定,脸不热,气不喘,神清气爽,脑清目明,畅快非常。 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还来不及转身,一只手就搭上了我的肩膀。 呵呵......我暗笑着,心想这李元霸又来"每日一袭"了。 我微偏过身,右手反抓住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再一低身,稍稍用力,一个利落的回旋,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摔了出去。 咦,这小子今天怎么好像变重了? "哈哈......你小子还敢偷袭我!看招!今天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我顿时起了玩心,立刻飞身扑上去压在他身上,准备来个"蒙古式摔跤"。 "你......"我低头看去,却一下子怔住了,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两道飞扬的剑眉、一双幽蓝得能隐藏住任何情绪的眼瞳、挺立傲然的鼻梁、弧形优美的薄唇......他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风姿神采。 那个被我压在身下的人居然是李世民! 17 好一会儿,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他也不言不语地看着我,我们此刻的情形和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 雪,停了。风,也停了,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我只听见李世民的心跳声。不,也许是我自己的,那是一种相互撞击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趴在他身上了,便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来。 李世民扣住我的手腕,一个翻滚便反身将我制于身下。 瞬间,两人的位置倒换过来,我无措地倒抽一口凉气:"你......"下意识地就想挣扎,但他压在我身上的力道却让我无法动弹半分。 李世民还是没有言语,他的脸就俯在我的上方,那双锐利的深眸静静地看着我,他离我很近很近,近得我可以感觉到他炽热的气息就在我唇畔。 "我......我以为你是元霸,所以我才会......我,我不知道是你......"意识到我们的身体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我不禁面红耳赤。他越发浓重的呼吸声影响了我,我的呼吸也随之失序,就连头脑都没办法再运转了,只能怯怯地开口,"你......你起来好不好?" "我无法起身。方才我被你重重一摔,闪到腰了,如今根本动弹不得。"李世民一翻手,搂住我的腰,忽地面色一沉,"元霸?你一直都是这样与元霸打闹嬉戏的么?" "你!"我的脸更热了,但却是被他气热的。他刚才明明能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现在居然说什么闪到了腰,动弹不得,这个浑蛋。"我和元霸常在一起锻炼身手,打打闹闹是难免的。"在我心中,李元霸只是个小男孩,而李世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二公子,这里是庭院,不时有人经过,你这般搂着我,若是被人看到,对你我都不太好吧?" "李府向来宅规森严,亥时过后,便不许在宅内随意走动,所以这个时辰是不会有人经过的。"李世民一本正经地说着,"且我们身处梅花丛中,即使有人路过,也是看不清的。" "那我就只有得罪了。"他靠得太近了,我根本没办法使出太极推手,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推拒着他坚硬如铁的胸膛,他却仍然不动如山。 李世民看我不断地挣扎着,眼眸一暗,搂住我腰的手越收越紧。 好重!真的好重!我觉得肺里的空气几乎要被他压光了。 我的身体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重量,但更让我感受深刻的却是他的力道。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么?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挣脱他的钳制。 不知何时,李世民的手移到了我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 "我,我是男人,你不能......"我艰难地说着,"两个男人怎么可以......" "男人?呵......你以为穿了男装就是男人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女子,你的破绽实在太多了。"他大笑起来,"你既没有喉结,也不长胡须,身子纤瘦柔软,发如青丝,唇红齿白,肌肤幼嫩,身上又散发着阵阵幽香,试问,天底下有你这样貌美细致的男人么?" 我顿时全身僵硬,他早就发现我是女儿身了?!难怪他一直用奇怪的眼光探视我,难怪他对我的态度总是如此暧昧难测...... "还记得我们初见时的情景么?"李世民笑得一脸邪气,"你将我紧紧压在身下,我是个正常的男人,那时我就知道了,你是个女儿家。" "我......"我彻底无语,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第11章 李世民的眼眸更暗沉了,深幽如海,他伸手拨开我额前的几缕散发,薄唇落下,在我额上印下温存的一吻。 前额温湿的触感、他呼在我发上的气息都使我轻颤,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他的唇顺势一路轻吻下来,我的眉、眼睑、鼻尖、脸颊、耳垂...... 身下是冰冷的雪地,身上却是火热的他,冰冷与火热两种感觉同时交错在一起,我陷入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身体不断地被一阵阵的冰冷与火热折磨着,我感觉浑身的力量好像都被他吸光了,急促与无力感开始漫延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形? 这样的他是让人恐惧的,让人打从心底里害怕,却又禁不住他的诱惑。心中忽然有一种"沦陷"的感觉,仿佛他使我"陷落"是那样地简单,那样地不经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轻薄我,我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陷到那可怕的深潭中去。 身体在颤抖,连心也一并开始颤抖。对他的恐惧竟然是如此地强烈。 "不,不要......"我虚软地低呼出声,"不要......" "唉......"他的唇在我的嘴角停了下来,他埋首在我的颈窝处深深地叹息着。 我没敢乱动,此刻的情势对我极为不利,所以最好别再刺激他。 良久,李世民翻身坐起,拉着我,两人一同站起身来。 一阵冷风吹来,那骤冷的温度让我浑身发抖,莫名地对他的怀抱有了依恋,甚至想象着如果一直不离开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他转身拾起我掉在地上的长袍,轻轻为我披上,抬手理了理我的乱发:"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我的目光随着他离去的身影飘了好远,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只剩我一人怔怔地站在雪地里。我不禁开始怀疑,难道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没过几日,李渊果然开始观测星象,以卜卦起义的吉凶。 这日黄昏,李渊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女婿柴绍,还有刘文静、裴寂等一干人登上高台,观览星象。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上了高台。 李渊先观望了一会儿,才说道:"文静对观气望星最有研究,就请说说如今的天下运势吧。" 刘文静摇头:"我的观星之术远不如风明公子,不如请他来为李大人解惑。" "哦?"李渊十分诧异,上下打量着我,"既然文静这样说了,那就有劳风公子了。" "如此,我就献丑了。览天象、观气望星是圣贤之学,可识五行之消长、察国家之运数。"我早有准备,倒也不惶恐,出列先向众人施礼,才缓缓说道,"天可分三垣、二十八宿。三垣分别是紫薇垣、太薇垣、天市垣。如果这三星明清气朗,那天下就可太平。如果是晦暗不明,那天下就必有变数,而如今这紫薇就有些摇曳不稳。二十八宿又分东、西、南、北四方,每一方分别有七宿。二十八宿环绕天中,分管天下地方。只要五星犯到星宿,就知什么地方有灾难。或是兵变,或是水患,或是火灾,或是虫害,或是地震,或是海啸山崩,这些都可以用青、黄、赤、白、黑五色来辨别。" 我稍停了下,一眼扫过去,不止李渊惊诧莫名,就是李世民和刘文静等人都是一脸惊奇之色。 我心中暗自偷笑,我之所以懂得星象,是因为我很喜欢《三国演义》,尤其喜欢里面的诸葛孔明,所以有关他的书籍我大都读了,其中有本《孔明神数》,那里头就记载了大量的古代占星术。 "想不到风公子小小年纪却懂得如此精妙的观星学。人常说天有帝星、将星,"李渊连忙又问,"请问帝星在何处?" "就在那里。"我微微一笑,手往夜空的北边一指,"紫薇垣中,一连五星。第一星主月,是太子之星,第二星主日,便是帝王之星。" 众人都跟着我的手指望去,果然上面有一颗大星,但那光芒却是忽明忽暗,摇摆不定。 李渊赶忙又问:"为何帝星如此动荡不堪?" 我躬身道:"请恕我大胆直言,帝星动摇、紫薇晦暗,说明当今皇上享国不久,只怕是要亡国了。" 李渊又惊又怒:"你,你说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说道:"杨广弑父篡位,好大喜功,暴虐成性,四海皆有不平之声,天下眼看就要大乱了,而世人都说隋杨将灭、李唐当兴,天意如此,民意亦如此。以我的拙见,他日定天下、救民于水火者,非李大人莫属。" 李渊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一道赤气忽然划破夜空,直冲九霄。 我一看机会来了,立刻躬身施礼:"恭喜李大人!" "喜从何来?"李渊一怔。 "李大人请看。"我手一指,众人赶忙看去。 只见西北方向夜空的那道赤气持久不熄,红光数缕,结成隐隐几条龙纹,照耀夜空。 "五彩成纹,状如龙凤,那是天子之气。"看多了那诸葛孔明装神弄鬼借东风,我妖言惑众起来也利索多了,"杨广如今正在江都宫中,而天子之气却出现在西北方,此气起于参井两星之间,表明下一个天子便是出现在太原一带。而李大人名'渊',正是那藏于'深渊'中的'潜龙',九霄龙吟惊天变,一朝风从云随,必将一飞冲天,四海皆惊!" 李渊听后半晌无语。 "如今已具天时、地利、人和,倘若大人仍然拘于小节,迟延举兵,那各方割据之势将很快形成,天下分裂,难免重蹈汉末三国并分天下之辙。"刘文静乘势进言,"只怕那时大人不但失去平定天下的最好时机,恐怕天下百姓又要饱经战乱流离之苦,不知何年何月才可以见到安定统一的局面。" 李渊一声长叹:"我何德何能,怎能够登大宝称皇帝?" 我偏头看了李世民一眼,心想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李世民冲我轻松一笑,上前说道:"太原兵强马壮,民风彪悍,爹爹是太原总监察,手握重权,号令众军绝无问题。一朝举义,振臂一呼,四方勇士必定蜂拥而来。说起钱粮,晋阳宫府库充盈,而河东富庶,盛产粮食,黎民百姓感恩治理有方,必会全力相助。" 柴绍也接口道:"我家虽算不上十分富贵,但举义的钱还是拿得出几个的,所以,钱财方面不足为虑。" "我们只要以太原为根本,领兵西进,直入关中,攻克长安,便可号令天下,则帝王之业,挥手立就。"李世民和柴绍一唱一搭,配合得天衣无缝,"倘若爹爹决心已下,我甘当帐前先锋,冲锋陷阵,义不容辞!" "这......"李渊闭口不语。 "爹爹可曾听说过瓦岗寨大魔国的混世魔王程咬金?"李世民双眉一挑,"此人过去是个作奸犯科的市井之徒,他都能称皇称帝,莫非爹爹还不如他吗?" 我一听就明白了,李世民这用的是激将法。 "我李渊怎会不如市井无赖?!"李渊听后果然大怒,"十八家反王多是乌合之众,我李家乃是皇族,收复江山理应由我们去做!" 柴绍笑道:"那么事不宜迟,明日就请伯父昭告天下,登殿称帝。" 李世民冲众人一使眼色,大家立刻心领神会,齐刷刷跪倒:"我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一开始面上还有些惊慌,后来神情就开始飘忽,似乎已经腾云驾雾了,很快便领受了众人的跪拜之礼。 众人都退下去了,我还定定地站在高台上,只觉得胸中波涛澎湃。放眼望去,夜幕漆黑,暮色中的晋阳城一片宁静。 暴风雨来临之前竟是出奇地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往往令人毛骨悚然。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世民也走上来与我并排站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握着我的手。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隐隐颤抖,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是即将对敌的兴奋之情。 我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这个在不久的将来就掌握住整个天下的帝王,我知道,一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即将来临了。 18 接下来的几日,李世民忙着起义的事情,已经甚少来找我了。我也乐得轻闲,终日和李元霸弄棒打拳,切磋武艺。 "看剑!"我轻喝一声,一剑朝李元霸刺去,又准又疾。 李元霸匆忙间上身后仰,一个跟头就跃入梅花丛中。 "好小子,蛮厉害的!"我不由得赞了一声,原以为李元霸只是力气大,但如今看他躲得如此迅捷,步履不乱,显然走的是一种步法,没有一定武术基础的人是绝对使不出来的。 我也不手软,举手刷刷刷又是三剑,直朝他刺了过去。 李元霸在梅花丛里左躲右闪,想打飞我手里的剑。 我知道他天生神力,一旦我的剑碰上他的手绝对会被震飞出去,所以我变招非常快,就是不让他碰到剑。 这时,李元霸一个闪身绕到我的身后。 我已经来不及转身了,暗暗吐纳运气,仅凭感觉判断出他移动的方向,无须目视就紧接着又是一剑刺去,这一剑上带着十足纯正的太极真气。 李元霸倏地停住身形,伸手一抓,一把抓住剑身。 我也不往回夺,只暗暗运气,与他僵持着。 只听李元霸大吼一声:"松手!" 我顿时觉得仿佛是有千军万马在从自己手里夺剑,那力量大得几乎要扯断我的手臂,我再也抓不住了,只得松手。虽然立刻撒手了,但我还是被那股巨力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明,你没事吧?"李元霸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一急......" "别担心,我没事。"我半坐起来,抡了抡胳膊,还好,并没有脱臼,"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没事就好。"李元霸一愣,"我刚才,我刚才叫你明呀。" "明是我的名,你不能直接叫的。"我把脸一板,"你年纪比我小,要叫我明哥哥,知道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叫你明呢?"李元霸不乐意了,"而且我觉得叫明比较顺口。" "长幼有序。"我问他,"小子,你几岁?" 他老实地回答:"十三岁。" 我无可奈何地叹气:"我快十七岁了,论年纪,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 "你有十七岁?看着不像啊。"李元霸摇摇头,"我大哥、二哥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很高大了,而你又瘦又小,容貌比一般姑娘家还漂亮,怎么看都和我差不多大。"他可能觉得这么说有点不妥,抬头看了我一眼,倒也没再往下说了。 我被他这么一说,心中一惊,陷入了沉思。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有一年多了,我虽然也长高了几厘米,但以男人的标准来看,我还是太矮太瘦了,又没有男性特征,确实很容易被人识破女儿身。身高虽然没有长高多少,但是我的女性特征却越来越明显。最初的时候,我身材平平,直接穿上长袍也不怕有人看出破绽来。但这半年里,胸部却开始长大了,我只能用布条将胸部绑平,偶而触碰到,不免感到疼痛。在这个时候,我倒是有些憎恨身为女儿身所带来的不便,尤其是可以轻易看出性别的胸部。 难怪李世民轻易就看穿了我的女儿身,唉,原来连李元霸都觉得我不像个男人,看来我这个男人扮得确实失败。 李元霸看我叹气,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明,你刚才说你快十七岁,那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古人说的生日都是算农历的吧?我随口答道:"嗯,是啊,我的生日是季冬二十二。" "那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季冬二十二......"李元霸忽然叫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我倒是糊涂起来了:"你说什么凑巧?" "我二哥的生日也是季冬二十二呢!"李元霸一拍大腿,"我二哥比你大几岁,你们虽然不同年,却是同月同日出生的。" 不会吧?居然这么凑巧? 又过了几日,李元霸约我到府外的后山见面。 可我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他人影,刚想掉头走人,身后忽然传来几声马嘶。 我回头一看,李元霸牵着一匹马站在我身后,只见那马毛色纯白、四蹄生黑,十分神骏。 "喜欢么?"李元霸喜滋滋地问我,"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喜欢!好马,好马!"我不由得看呆了,伸手想去摸摸它,那马却忽然长嘶一声,抬高前蹄,不让我靠近。 "你个死畜生,还敢放肆!"李元霸看了大怒,抡起拳头就要打它。 "不要,不要打它!"我赶忙制止,以李元霸的神力,那马被他这么一打,不死也得残废,"让我来试试。" 我慢慢地从后面靠近那马,趁它不备,伸手抓住马的鬃毛,一提气便"噌"地窜到了马背上。 那马吃了一惊,提起前腿,猛蹬后腿,长啸一声,大半个身子都直立起来。 我紧紧地抓住它的鬃毛,双腿夹紧马身,可还没待我平衡好,那马前脚迅速着地,两只后脚又是向上一踢,我被他高高扬起,幸亏抓得牢,才没被甩飞出去。 "好,好!"李元霸为我拍手叫好,"明,你很行嘛!" 我却是有苦自己知,耳边、脑中都是"呼呼"的风声。这马花样百出,前踢、后蹬、左摆、右晃,我完全身不由已,只能随着它起伏摇摆,被它掀得东倒西歪,就像在暴风雨中颤抖的树叶,惊恐万分。 "明不要怕,我来救你!"李元霸终于看出我有点不妙,赶忙挽起袖子冲上来帮忙,他大吼一声,"啊呸,好你个畜生,我让你撒野!"说罢,他跑上来冲着马头就是狠狠一拳。 只听那马闷哼了一声,我就连人带马飞了出去。 我一看,心想完了,你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啊?就算我摔不死也得被这马压死。 我赶忙撒手,脚下一蹬,顿时脱离了马背,但甩出去的速度却一点没减,我仍是被抛到了半空中。 电光石火间,有个人影凌空飞向我,他长臂一揽,微微使劲,我便轻而易举地落入他的怀抱里。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稳稳地接住了我。他的怀抱是如此地温暖,如此地宽广,令我感到莫名心安。 "谢谢你......"淡淡的麝香味包围着我,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李世民。这段日子我对他的怀抱已经不陌生了,甚至可以说有些熟悉。 第12章 我不敢抬头看他,只好扭头朝后看去,可怜那马悲鸣了一声,摔在地上,口吐白沫,蹄子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元霸,我听府上家丁说,你把这追风神兽牵了出来,就怕你又闯祸,这才匆匆赶来。"李世民呵斥道,"果然,你又在胡闹!有你这样驯马的么?!" "我,我想把这马送给明当生日礼物嘛,谁知道它忽然发狂。"李元霸吞吞吐吐地说着,"我哪里是在驯它,我是怕它摔着明,一着急才打了它一下。" 李世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元霸,摇头叹息:"元霸,你知不道你只轻轻一拳,就能把它打死了?" "我只轻轻打了一拳,死不了。"李元霸说着还推了推那马,可是那马直挺挺地躺着,动都不动。 李世民啼笑皆非:"看那马都僵了,你还说它没死?" 李元霸看那马真的一动不动了,他也傻了:"那怎么办?我给明的礼物就这么死了......" "元霸别慌,让我看看。"我跳离李世民的怀抱,走上前去摸摸马脖子,翻翻马眼皮,笑了笑,"它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李元霸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蹲下来摸着马脑袋,嘴里叨念着:"马儿、好马儿,你快点醒,我不打你,绝不再打你了。我还要把你送给明呢,你快点醒啊!" 好可爱的李元霸,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元霸,你真是个孩子呢!" 李世民也忍俊不禁,他偏过头看着我:"依我看,你也是个孩子,陪着他一起胡闹。" "我......"我咬了咬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自从被他拆穿了我的女儿身,我在他面前好像越来越笨拙了。 "既然人没事,那就作罢吧。"李世民摆摆手,"别的先不说了,我们把它捆上,扛回去。" "捆什么,我直接扛着走就行。"李元霸随意说着,抓住马腿,将整匹马举过头顶,横搭在肩上,大跨步地朝山下走去。 我不得不叹,天下竟有如此神勇的人,真不愧是隋唐里的第一条好汉,我转身就想跟着李元霸下山去。 李世民轻轻拉住我:"明,你一会儿到我房间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送给你。"李世民将一个锦盒递给我。 "送给我?"我疑惑地打开锦盒,只见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枚印章。 我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只见这印章做工精致、无裂无络、冰清玉洁,带着天然的浅红回纹,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红雾。印章顶向上,顶部有小孔,纹饰剑穿花。印身简洁大方,刻有"风明"二字。 "喜欢么?"李世民问道。 "我喜欢......真的好喜欢......"我喃喃说着,难以置信,他居然知道我心中最想要的东西。从小我就希望有一枚刻着自己名字、只属于自己的印章,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中意的。在我心中,一枚小小的印章融合了雕刻、书法,是一幅可以收藏在心中的方寸小画。 "来,试试。"李世民取来印台,我将印章按在印台上,然后在宣纸上一盖,"风明"二字就跃然纸上。 "这字迹......好熟悉......"我瞅着那两个字,忽然灵光一现,回头对李世民说,"这是你的字迹!" "是,这是我刻的。"李世民轻轻一笑,"我的手艺并不好,刻得有些粗糙。" "你的手艺很好呢,你刻的印,章法繁简相参,疏密相理得当,刀法遒劲,风神流转,精妙绝伦。"我捧着那枚印章啧啧称奇,"真可谓无一字不合法,无一笔不灵动。" "呵......你总是不吝啬你的赞美之词。"李世民走近一步,伏下身看着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没想到我们居然在同一天出生,还真是一个令人惊喜的巧合呢。" "我,我没准备给你的礼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我改天......" "不用了,前些日子我从你那里取走了这块'蓝幽石',就当它是你给我的礼物吧。"李世民从胸前的衣兜里取出那块蓝石,"我原本想拿另一块'赤幽石'来送给你,可惜,我寻了很久也没找到,只能暂时拿那块鸡血石代替。" "那,那我就多谢了。"看他把那块蓝石贴身收着,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很开心,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敢看他的脸,只能低头看着他的手。 嗯?那是什么?他的手上怎么有一道血痕? 我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来惭愧,上阵拿枪受伤不稀奇,可我在篆刻时却被小刀划伤了。" "伤口还挺深的呢。"我觉得有点内疚,忍不住执起他的手细细看着,不经意间瞥见从他袖子里露出的一条长长的疤痕。 "这道疤痕......"我将他的袖子拉高,那道疤痕很长,从手腕直划到他的上臂,"难道是那个时候为了救我......" 我心中一震,想起我们初见面时的情景:那贼人持刀砍来,他挡在我身前,那刀横劈过他的手臂,再划过我的手...... "是啊,你手上应该也有同样的伤痕吧?"李世民拉过我的手,撂高袖子,果然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两道伤痕并在一起,居然是个美丽的新月形。 那痕成为了我们身上永远的记号,却也永远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感觉,我这一生恐怕都要和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了。 喜怒哀乐,一念之间,缘分或许也是如此,只是一个眼神、一道伤痕的纠缠。 "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居然连伤痕都是同一道......"一声轻笑自他的嘴角逸出,他伸出手轻触着我的面颊。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他的笑、他的手,都使我怔忡。 目光,似乎不能从他的脸上移开。眼前的他有一种魅惑人心神的神奇魅力,比起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李世民,此刻,我更愿意相信他只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慢慢游移着,一股灼热的气体在我的身体里游走,气力似乎正一点点涣散开去。 他的手指游移到了我的颈上,同时,左手也揽上了我的腰。 下一刻,我整个人已被禁锢在他宽阔的怀抱中,麝香的味道充斥着我的鼻间。 "明......"李世民轻轻地唤着,蛊惑似的呢喃,是如此地温柔而低沉。 我慌乱着,迷惑着,想拒绝,却又没有半分气力。 "放开我......"我以为自己会大叫出来,可说出的话却虚软无力。 "你以为我会么?"李世民在我耳边轻轻说着,下一刻,他已把我压在了软榻之上。 "为什么一直抗拒我?"他的头一偏,轻啃着我的耳垂。 "不......不为什么。"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着,没有力气去抗拒他,只能别过头想要避开他的唇。 "害怕么?"李世民的唇自我的耳垂滑到了我的脖颈上,"怕我么?" "对,我怕......"我咬紧唇,终于承认,"我是怕你,真的好怕......"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那是一种无法抑止的颤抖。连我自己也无法明白,这种颤抖究竟是因为什么。最初见他,我就害怕看他的眼睛,他那闪烁不定的眼波、他探询的眼神、他眼底那抹始终无法抹去的血腥......我怕他,想远离他,却又情不自禁地想靠近他。 "是么?"他轻轻呢喃了一声,"你怕我......也好呢......"很轻的一句,像在对我说,又像在对他自己说,唇没有停下来,依然在我的脖颈间辗转吮吸着。 身体开始有些飘飘然,鼻间充斥着的全是他的气息,那种带着麝香味的专属他的气息......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思绪一片混乱,我仿佛都快变得不是自己了...... "二哥,你在屋里么?"屋外忽然传来李元霸的叫声,"大事不好了!" 19 "唉......呵......"李世民不知是叹还是笑,他半撑起身子,微抬起头,左手缓缓插进我已经散开的长发中,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半闭的眸子,"我很抱歉......" 嗯?我一怔,他在说什么? "你在发抖,颤抖得令我想忽视都不行,原来我真的使你害怕。"他深蓝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平静,手轻柔地搂住我的腰,"我很抱歉,使你这么害怕。我答应你,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再勉强你。" "我......"我感到不止我的身子,连我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的体温熨烫着我,那是十分温暖的,但我还是忍不住颤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无力地瘫在他的身下。 "别怕......"他用手捻起一缕我的发,放在唇边厮磨着,"明,不要怕我。" "我......"我还是说不出话来,他那平静中带点笑意的眼眸,深深地、牢牢地望着我,那样的眼神让我很安心。 "二哥!你在不在?"李元霸的叫声越来越大,我们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快开门!出大事了!" "呵......再不开门,恐怕门会被那小子拆下来了。"李世民轻笑着,稍整衣衫,起身前去开门。 门一开,李元霸就冲了进来:"二哥,江都的钦差刚刚到了,爹去接圣旨,他让我赶紧来找你!" 李世民闻言一震,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心照不宣,这个时候来圣旨,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走,立刻带我去。"李世民沉了脸,转身就往门外去。 我赶紧梳理好头发,平整了一下衣服,也紧跟着去了。 "明,你和元霸立刻去调遣一些兵士来这儿,速度要快,但不要声张,稍后看我眼色行事。"快要走到留守府议事大厅的时候,李世民忽然转头对我说,"还有,去吩咐下人备几桌酒菜,一会儿用得上。" 我一愣,调遣士兵我可以理解,但是备酒席做什么?虽然有些疑惑,但我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就拉了李元霸赶紧去了。 等我和李元霸忙活完,再往议事大厅去的时候,钦差正好开始宣旨:"奉上谕!李渊接旨!" 李渊立刻跪倒接旨,只听那钦差高声宣读:"唐国公、太原留守李渊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副留守高君雅抗击突厥不利,惨败而还,恐有通敌卖国之嫌,现将王仁恭、高君雅就地正法,将李渊逮捕入狱,择日押至江都,再行查办。钦此!" 我一听,急忙在脑中回想,李渊在山西驻防,主要的任务就是北抗突厥。他也算是骁勇善战,在突厥入侵的战役中大都是打胜仗,但这次他派副留守高君雅和马邑太守王仁恭前去迎战,却因为二人的战术不当,损兵折将,大败而归,而隋炀帝原本就对李渊不满,此次终于抓到了把柄,欲将除之而快。 "臣一向忠心于陛下,"李渊一听圣旨,大惊失色,只得伏地申辩道,"这......这是有人要陷害我!" 钦差原本就是来拿人的,哪里肯听李渊的申辩,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将李渊拿下!" 跟随钦差来的几个卫士顿时手拿绳索冲将上来,就想将李渊绑上。 "且慢!"李世民一声断喝,挺身而出。 钦差一愣,上下打量着李世民,问道:"你又是何人?竟敢阻拦本钦差办事?!" 李世民一拱手:"不敢,在下李世民,李渊正是家父。" 钦差一听他是李渊的儿子,口气更是猖狂:"原来你是罪臣之子,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世民不卑不亢地开口:"方才的圣旨我听得清清楚楚,圣旨中并未对家父定罪,只说'恐有通敌卖国之嫌',既然如此,这罪名只是莫须有,家父就不能称为'罪臣',钦差也不能以罪臣之名绑缚家父。且此事并无确凿证据,仅凭一战失利就说家父通敌,显然难以服众。" 钦差把眼一瞪,态度非常蛮横:"本钦差有诏令在手,是奉旨行事,公子却横加阻拦,莫非想要抗旨不成?" "世民自然不敢抗旨,家父未曾通敌,更不曾卖国,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忠义却不容践踏,是以决计不会背负如此罪名,一定会跟随大人前往江都为自己申辩,望求早日洗脱这罪名。"李世民条理分明地解释着,"以世民愚见,钦差大人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在此稍作休息,待家父将留守府公事做个详细的交代,自会跟随大人至江都复命。" 钦差的眉毛上下动了动:"倘若我不在当下将李大人绑缚,万一他逃走,我岂不是要受失职大罪?" 李世民将双手负于身后:"事已至此,恐怕大人您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们了,或者,您可以将我绑缚,以我为人质。" 钦差并不买账:"圣旨要拿的是李渊,他若是跑了,我拿了你又有何用?" 李世民一挑剑眉:"那依大人之见呢?" 钦差大手一摆:"我此刻便要将李渊押往官舍,明日就押解上江都。" "不可!"李世民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的耐性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倘若大人要强行押走家父,最好先瞧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太原府,是李家,就凭大人区区几人,你以为走得出去么?" 钦差也吼了一声:"你竟然敢威胁本官,莫非想造反?!来人,速速将李渊带走!我看谁敢阻拦?!" 那几个随从听了命令,立刻一拥而上,准备捉拿李渊。 "我看谁敢上来!"李世民一抬手,只听"刷"一声,寒光闪过,长剑自剑鞘内哗然而出,剑尖直指钦差咽喉。 李世民这一剑迅雷不及掩耳,颇有名家风范。"都给我退下!"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世民,不可莽撞!"一旁的李渊连忙唤道。 李世民回头说道:"爹,今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将你带走!" 钦差是个银样镴枪头,估计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脸都绿了,颤颤悠悠地说道:"你,你想怎样?" 李世民冲我一使眼色,我立刻心领神会,一挥手,门外李府的卫士立刻冲了进来,拔剑提刀,围成一圈。形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第13章 "请诸位不要乱动,"李世民直盯着钦差,"我们并不想伤了大人,只是刀剑无眼,还请大人三思而后行,不要为难我们。" 钦差和那几个随从一看这阵势,知道情况不妙,当下也不敢再逞强,立刻丢了兵器,伏地求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李世民神色自若地将剑收入鞘内,深眸紧盯着钦差,把那钦差吓得两腿直打哆嗦,面色发白。 "方才情势危急,情非得已,多有得罪,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李世民忽然伸手搀起那钦差,朗声大笑,"来人,备酒,设宴为钦差大人压惊洗尘!" "你......"钦差还是吓得不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父前线失利是真,但通敌卖国却一定是假,还望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等家父了结了晋阳公务,一定会跟大人去往江都复命,绝不会让大人有丝毫为难。"李世民拱手施礼,"而大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就好好歇息几日,休养生息,让我也能略尽地主之谊。" "啊?"那钦差一下愣住了,只呆呆站着,不发一语。 "大人,我已在偏厅备好酒菜,请移驾一聚,那几位士兵大哥也一起入席,边吃边谈。"我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都很想听你们说一说江南风情,谈一谈江南美景呢。" 没料到情势变化如此之快,那钦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已领教了李世民的厉害,如今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得点头答应。 李渊这时也定下心来,领着钦差去偏厅赴宴了。 "明,"李世民从我身边走过,不忘在我耳边轻轻嘱咐,"今晚我们一起出府去走走,戌时我去接你。" 傍晚时分,我换上一身白色长袍,对着铜镜慢慢地梳理着长发,窗外忽然传来李元霸的叫声:"明,出来,我带你出去玩!" 怎么是他?我怔了一下,利索地盘起长发,束紧发带,走去开门:"你小子怎么跑来了?" 李元霸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天是你生日,我想带你去市集逛逛,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多闷呀。" "我看是你小子自己贪玩想出去吧?"我伸手打了下他的头。 "哎哟,疼死我了!"李元霸摸着头装模作样起来,"那你到底要不要和我出去呢?" 我有些为难:"嗯,我是要出去,可是我已经约了你二哥了......" 李元霸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去:"我二哥?那不要紧,我们可以一起去。" "一起去哪里?"浑厚低沉的男声传来,我抬头看去,李世民半倚在门边定定地望着我,一袭白色锦袍衬着夕阳暖暖的光辉,简约中透出一丝高雅尊贵的气息,他潇洒得恍若天神临界。 我一直以为,只有内心空明澄澈的人才能穿出纤尘不染的白来,只有那样的白,才是令人神往的纯粹的美,是无法企及、不可亵渎的。 看得出李世民钟爱白色,他喜爱的白色不是纯如飞雪的白,而是众色归一的白,是百色之王的白,他拥有的是抽之不尽、敛之不完的白。 我双眼眨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脸有点烫,赶忙别过头去:"哦,元霸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市集。" "你也要去?"李世民皱了皱眉看着李元霸,"我怕你一出去就要惹是生非。"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李元霸一手挽着我,一手拉着李世民,眨巴着大眼睛,哀求道,"二哥,明,带我一起去吧......" "好,一起去。"我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转头问李世民,"人多才热闹嘛,你说是不是?二公子?" 李世民轻叹一声,颔首道:"也罢,那就一起去吧。" 我们三人才踏出房门,就见刘文静匆匆赶来,看到我们,他一愣:"怎么,二公子要出门?" 李世民笑着回答:"是啊,想去市集走走,文静找我有事?" 刘文静看着挺着急,说起话来倒是慢条斯理:"如今已是兵临城下,二公子居然还有心思游玩?" "文静有话边走边说吧。"李世民轻松一笑,抬脚往外走去,"我已将钦差一行人安排妥当,好酒好菜伺候着,必定可以拖住他们好几日,在这太原地界,他和几十个随从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翻不了天,文静尽可放心。" 刘文静紧跟在李世民后头:"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等十几日后,莫非二公子真要看李大人被押解上囚车,到江都任凭那昏君杨广摆布么?" "我自然不会让家父涉险,只是时机不对,有一事仍令我担忧。"李世民走得又快又稳,"我三妹、四弟与家人都在河东。倘若仓促起事,恐怕会累及全家。" 刘文静这才恍然大悟:"二公子言之有理,是文静疏忽了。那二公子是否已有对策?" "我早已拟好了书信给长安的家人,让他们速速赶来晋阳,方才交与家父签名定夺,如今已差亲信之人送去了。"李世民云淡风轻地笑着,"我们先拖住那差官几日,待四弟、三妹他们一到,即刻打出义旗,举兵晋阳。" 刘文静不由叹道:"原来二公子早已胸有成竹,是文静多虑了。" "胸有成竹说不上,只是有少许把握。"李世民轻轻弹了下手指,王者气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我年纪尚轻,有时处事不够周详,还希望文静从旁多加指点。" 我不言不语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却想了很多。与李世民相处得越久就越了解他,他虽生得一副温文儒雅的书生样,却有着王者的气势和令人无法漠视的霸气,他或许不会狠辣到不择手段,但做事果断,沉着应对,处事不惊,颇有王者之风...... 耳后忽然一阵热气袭来,痒痒的,李世民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我身旁,他轻轻问道:"怎么了?" "啊,没,没有......"我敷衍地说着,抬眼一看,原来已经到市集了。 估计是快过年了,市集上很热闹,灯火通明,把街道和河岸都照得亮如白昼。路上人潮滚滚,路边道上摆满干粮、杂货和水果,小贩的叫卖声揭开了晋阳城繁荣喧嚣的夜晚。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不禁想着,不知在李家父子起兵的那一阵骚动后,这里会不会突然变成死一般的静寂...... "出了门你就闷闷不乐,在想什么?"李世民拉着我在街道上慢慢前行,市集上人潮汹涌,还好有他护着我,才勉强走下去,好几次我们都险些被冲散,他使劲把我拽回身边,最后索性将我拥进怀里。两人经过一番奋力拼搏,终于杀出人流,走到一处稍微冷清的地方。 "哎呀,逛市集怎么跟打仗一样,累死人了。"我喘着气,四处张望着,"糟了,元霸和刘先生呢?" "别担心,我吩咐文静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元霸,他们应该不会出事。"李世民仍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粗糙宽大,手指修长,温暖而有力,"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喝茶好了。" "也好。"我正有些渴了,便立刻点头答应,任由他拉着我往路边的一个茶肆走去,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我们:"年轻人,算算命吧,前世今生,姻缘天定,该来的逃不掉,该走的抓也抓不住。"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路边一个算命的瞎眼老头,我原本对算命这种东西一点也不信,但如今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空,不由得对神魔、轮回、因果也有了些兴趣,既然自己不知道往何处去,找"高人"指点一下也好。 "好,那就麻烦老先生帮我们算一个吧。"我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塞到他手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算命的老头大约七十多岁,形如枯木、面容憔悴,一双灰白深凹的眼睛似开似合,留着三缕白须,倒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呵......年轻人,你真有诚意。"那瞎子忽然轻笑起来。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刚想开口问他,便听他说道:"别人都是先算命后给钱,你却是先给钱后算命。别人都欺负我老头子,你却看得起我,那今日我一定拿出压箱底的本领帮你好好算算。" "呵,老先生言重了,不如先帮他算算好了。"我忽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拉过李世民,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好。"算命老头也不含糊,拉过李世民的左手,用力捏了几下,捏完左手又捏右手,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李世民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倒也没做挣扎,规规矩矩地任那老头捏摸着。 那算命老头越捏面色越凝重,他问道:"请问这位公子,你是季冬二十二出生的么?" "是啊。"李世民面色一变,似乎是吃了一惊,但仍从容应道。 "这就对了,季冬二十二出生的人都能成就一番事业,而公子的命更是贵不可言。"算命老头先是谨慎地抬头倾听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而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依瞎老头推算,公子将来必定能登上九五之位,受万人敬仰。" 我听了大惊失色,这瞎老头不知是信口开河、歪打正着,还是确实有天眼,居然让他说中了。 "老人家说笑了......"李世民一怔,深眸闪了闪,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他缓缓开口,"但,还是多谢了。" "呵......老先生也帮我算算好了。"我把手递给算命老头,看他算得这么准,说不定也能算出我的来龙去脉,帮我找到回家的路。 "你......"算命老头用力地掐着我的手,愕然道:"你......" "老人家,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我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道,"我也是季冬二十二出生,依您看,我有没有机会也成为九五至尊呢?" "你虽也是季冬二十二出生,却是破命之人,不是帝王之相,但是......"算命老头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说,"但是,你所爱、所亲的人却必定能登上九五之位。" 20 眼前是绵延不绝的青石古城墙,脚下一条长长宽宽的石板路,路上薄薄的积雪被前面的行人踩得稀烂,白的、黑的、灰的,看着有些刺目。原本宽阔得可容四辆马车通行的街面被一条河流从中分成两边,岸边栽着的柳树早已落光叶子,风一吹,枝条就左右摇摆着。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我喃喃念着,负手站在梅花树下,隆冬风正寒,枝头的梅花却傲然开放,一派生机,花香袭人。 "还在闷闷不乐么?"李世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昏黄微明的光映着他完美的脸,他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我没有闷闷不乐。"我抬起头看着那一树梅花。 "饿了么?"他打开油纸包,递了个包子给我,"趁热吃吧。"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我接过来随意咬了几口。 他看着我极不文雅的吃相,轻笑着问:"你很介意?" "呃?介意什么?"我一愣,下一刻就明白过来,"是,那个算命老头的话确实让我感觉不舒服。" "为什么呢?"李世民低下头看着我,"做帝王的女人不好么?" "不好,大大地不好。"我看着手里的包子,忽然没了食欲,"帝王身边的女人,有几个能够善始善终?那些女人大都被帝王们摧残得已经不像女人了,尤其是乱世中帝王的女人们,更是得经历一段糜乱而悲惨的历史。" "有那么糟么?"李世民顿了顿才又开口问了句,"世上的女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人中之龙、万人之上么?" "他是人中之龙关我屁事,我要是真的喜欢他,不管他是乞丐还是皇帝,我都喜欢他。情感和身份、抱负不能混为一谈。他是他,我是我,我要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要我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男人身上。"我半嘲讽地说道,"英雄本色,凡是英雄,没有不好色的,更不用说帝王了。帝王有后宫佳丽三千,很少能将全部情感寄托在一个女人身上,更不用提什么忠贞不变的感情了,没有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多情帝王的专宠。"我长叹一声,伸出手搭在那株梅树上,"成为帝王的女人,就必须要具备容忍的气量,并且要永远不知寂寞地期盼着夫君的到来。那样的女人或许是很美的,死后可能会被冠以温婉端庄、娴孝淑惠等等尊号,但这是死后的殊荣,人都死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方才你说要过自己的生活,"李世民也学着我的样子将手搭在梅树上,"你想要什么?成为了帝王的女人,你要什么,他都能给你。" "如果我也想当皇帝,他给不给我呢?我爱财,爱权,我很贪心的。但我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借着依附男人而获得荣华富贵绝对是下下策,这样的女人,傻得可以。"我吃吃地笑了起来,"女人们拿什么抓住帝王的心?无非就是美貌、年轻。自古红颜多薄命,以色待人,色衰则爱弛,千古不变的准则。再说了,以我这不堪的姿色,是绝对勾引不到帝王的。" "你很美,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美的。"他伏低身子,定定地看着我。 "呵......那你见过的女人肯定不会超过十个。不必安慰我了,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中人之姿有时是最大的幸福,女人一美,难免会心高气傲、志比天高,一心只想凭借美貌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但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美貌亦并非万能,一旦愿望无法达到,就会扭曲了心态,落得个心有不甘、郁郁寡欢的结果。如果我的人生真是如此,岂止是一个惨字了得,那就是惨惨惨......惨不忍睹,所以我宁愿自己生得普通一点。" "你这心思倒真是难得......可美或不美是由不得人选择的。"李世民修长的指轻轻划过我的眉眼,"秀眉入鬓、星目流盼、梨涡浅浅、凝肤胜雪、唇似朱丹......明,倘若你肯换上女装,一定有许多男人拜倒在你的裙下。" 第14章 "呕......"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受不了地做呕吐状,"我说这位大哥,你确定自己没有眼疾么?居然能把假小子夸成貂蝉,小生真是佩服,佩服。" "呵......"李世民也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第一次夸女子貌美,竟落得如此下场。" 这时街上的行人已散去一些,看着没那么拥挤了,我提议道:"既然到市集来了,不去逛逛就太可惜了,我们还是走走看看吧。" "好。"李世民点点头,拉起我在人群中走着。 街边那儿黑压压地挤了一堆人,喧哗聒噪,我好奇地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在比射箭。 一头画着条黄线,一头摆着一座精细的屏风当靶子,屏上画有两只孔雀,一箭两文,有能射中孔雀眼睛的,那就是有奖了。 我觉得这比去游乐园嘉年华套公仔要有趣多了,就津津有味地挤在那里看了起来。 李世民看我高兴,也不想扫了我的兴,只默默地站在我身后陪我看着。 来比射的人还挺多,以至我都怀疑那把弓是不是要被拉断了。无奈来射箭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是连一只孔雀眼也射不中的,有的甚至连靶都没射中,个个弄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没什么看头,走了。"我渐渐觉得无趣,眼睛一瞥,看见放奖品的台子上摆着把匕首,鞘上刻有精美的花纹,看着挺别致,不由得偏头多看了几眼。 "想要么?"李世民忽然问了句。 "我......"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已经走上去向那摊主问道:"只要射中孔雀眼就能得到那把匕首么?" 摊主用精明的生意眼光上下打量着李世民:"那匕首是头奖,必须同时射中两只孔雀的四只眼睛,才能得到。"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不只我听了不满,连围观的人都哄了一声。 李世民却不多话,抿唇一笑,扔了块碎银给摊主,转身拿了弓,取了四支箭,走到黄线外。 我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担心了。早听说李世民善骑射,今天我倒要见识一下。 他先拉了拉弓,又伸指稍微弹了弹弦,而后眼不眨、气不喘地瞄准。他拉弓的动作很标准,极有气势,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只见他右手一松,箭就离弦而去,正中一只孔雀眼。 "厉害!"人群里立刻暴发出一片喝彩声。 李世民微微一笑,再次拉满了弓,弓响,箭鸣,放出第二箭,旋即又张弓,再发第三箭、第四箭,一箭快似一箭! 只听"噔噔噔"几声,剩余的三支箭,箭无虚发,分别射中一只孔雀眼。 "真是神箭!"人群里再次暴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给你。"李世民快步走回我身边,将那把匕首放在我手里。 "谢谢。"我轻抽出那把匕首,只见刀口光滑平整,刀体隐隐泛着银光,显然是锋利异常,我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收到靴子里去。 我左右瞄了下,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拉着他走到旁边的书画摊前:"我可不想占你便宜,再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 "哦?"李世民笑吟吟地看着我,"你想怎样?"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一指边上挂着的香囊,问道,"请问,怎么样才能得到那个香囊呢?" "画两张画就行了。"摊主笑着说道,"不过,两张画要同时画。" "也就是说,两手要画出不同的画了?"我挑了挑眉。 "明......"李世民看我皱眉,就捏了捏我的手,"要不......" "好,我画!"不就是双管齐下么,以前也试过的,再说我学了十几年的画,这是难不倒我的。我一挽袖子,接过毛笔,蘸了些许墨汁,一沉思、一低吟、一挥毫。 那画就在我的心境深处游荡、凝聚,在笔尖奔腾、飞跃,墨色深浅疏落,胸中磅礴气势一吐而出,飘然纸上。 "呼......好了......"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笔。 "好,好,画得好!"摊主盯着那两幅画,连声叫好,"一支笔画出残梅的惨淡冬色,憔悴干枯。另一支笔画出傲梅的润含春泽,生机盎然,真是浑然天成,灵动之至。"他转身摘下那个香囊递给我,"公子,这个香囊归你了。" "多谢。"我道了声谢,接了过来,低头仔细端详起来,这香囊做得很精巧,朱红底绲着银边,下摆缀着三色丝线编成的流苏,上头还系着一个月牙形的玉,细密的针脚,和谐的配色,显得精致高雅。 我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幽雅的清香,很好闻,我把它递给李世民:"这个就送给你了。" "这香囊针脚细密,以'锁绣法'织紧,绣功精妙,用的又是上好的红绸,如此讲究,确实是稀罕物。"李世民看了看,也凑到鼻子前闻了下,笑着说,"里面填的香草是江离和辟芷,传说屈原的衣服上洒的就是这种香料。" "你喜欢就好了,你送我匕首,我赠你香囊,这样我们也扯平了。"我看他喜欢,心中也坦然了,"我不会女工针线,所以绝对做不出香囊来,但我赢一个回来给你也是一样。" 李世民将香囊放在手里掂了掂:"我方才看你执笔、落笔,一气呵成,没有十年的苦练,绝不会有如此造诣。" "那是当然了,还没拿筷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画笔了。"我也懒得谦虚,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到写字,我是比不上你,但说到画图,我却一定可以胜你。" "呵......"李世民又笑了,他将香囊又递给我,"明,帮我戴上。" "帮你戴上?"我呆怔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可这香囊是要戴在脖子上还是要挂在腰间呢? 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挂在他的腰带上好了。可是不知是何缘故,我试了好几次都系不上去,我有点急了:"喂,这东西要怎么弄啊?" 李世民忽然诡异地笑了:"明,你知道么?其实香囊真正的风情完全在男女情事上。" "嗯?什么?"我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早听说古代男女喜欢用香囊来定情,不会是真的吧?我不由面上一红,"听你鬼扯!" 他听了也不回嘴,仍是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你看什么呀!"我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呼吸急促,好在这个时候,那个香囊终于系上了,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想走,一只手却被他紧紧地拽住,用力挣了几下,他却不放手。 "你......"我呆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渐渐地,他眼中的笑意消失不见,目光变得专注起来。他深深地望着我,眸底闪过一道我难以理解的复杂暗影。 虽然我们站在街角的大树下,并不引人注意,但这里终究还是公共场合,我猛地回神,慌慌张张地开口:"别,别这样,这是在大街上啊......" 李世民眼中的笑意又回来了,他移开了目光,却没有放开我的手,仍是牵着我慢慢往前走去。 这时街另一边围着的人墙中却忽然传出一阵阵哄叫。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立刻把刚才的尴尬丢到脑后,反拉着他的手,快步上前想看个究竟。 我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场中央摆着一只青铜大鼎,看那样子应该有好几百斤重。 有个中年人站在那里大声说道:"这个大鼎有八百斤重,请各位量力举鼎,举起来的有奖!" "我来!"中年人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穿着青袍的彪形大汉上去了,他拿手试了试,又推了几下,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摆了一个马步蹲裤式,一哈腰忽地就把鼎给举了起来,但马上就东倒西歪地站不住了,"咚"的一声巨响,鼎掉到了地上,他也一屁股坐了下去,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的。 "哈哈哈......"人群中立刻传来阵阵哄笑声,那大汉虽然觉得脸上挂不住,但也只能骂骂咧咧地退下来了。 接着又有好几个人上去一试,个个都使出吃奶的劲儿,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可惜就是没有一个人举得起来。 我边看边摇头:"唉,如果元霸在这里,他一定举得起来。" "让我来!"这时,一个穿着蓝色棉袍的孩子走到了场中央,我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李元霸么? 我大笑,冲着李世民说道:"呵......说曹操,曹操就到。瞧,元霸这不就来了?" 李世民只是笑,却没有应我。 那中年人看了看李元霸,扑哧一声笑了:"孩子,你也是来举鼎的?" "没错。"李元霸点点头。 中年人好心劝道:"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弄不好会受伤的,你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大叔,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李元霸也懒得和他废话,走到那个大鼎前,侧身弯腰,右手抓住下面一个鼎足,腰一直,手一翻,不费吹灰之力,那个八百斤的大鼎就被他高高举过头顶。 那中年人先是吓呆了,而后大叫一声:"好!小英雄厉害!" "好!好!"围观的众人也不住地鼓掌叫好。 李元霸把大鼎缓缓放回原处,只见他脸不泛红,气息均匀。那中年人不由赞道:"小英雄真神力也。"说罢,拿过一块玉佩递给李元霸。 "那破玩意儿我不要,我就是来举鼎的。"李元霸摆了摆手,转身想走。 "这......"中年人顿时尴尬无比,手僵在半空中,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元霸!"我叫了一声,赶忙走上去对李元霸说,"既然你举起了鼎,就应该拿那块玉佩。" "原来你们在这里,害我好找。"李元霸看见我们,眼睛大亮,随手接过那块玉佩塞在我手里,"明,既然你让我拿,那这东西就给你好了。" "这......"我一愕,低头看去,只见那玉佩晶莹剔透,玉质细密,温莹润泽,无任何瑕疵,光滑的表面隐隐透着柔和的绿色光晕,好像里头有水在流动似的,非常漂亮,是块难得的好玉。 李世民看我一脸为难,拍了拍我的肩:"元霸既然说要给你,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反正那东西搁他那儿也没用处,你就收下吧。" "拿着吧,拿着吧,我想你戴着会很好看的。"李元霸也附和道。 "那好。"我耸耸肩,却之不恭,推来推去也太难看了,我将玉佩放进衣兜里,忽然眼睛一亮,"咦?那不是刘先生么?" 抬眼看去,只见刘文静手拿两本书,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他也望见了我们:"二公子,五公子,风公子!唉,你们去了哪里?害文静好找。" "方才人太多,被冲散了。"李世民指着刘文静手上的书笑问道,"看来文静也有所收获,这些是?" 刘文静笑着回答:"我在街角那看见有人猜谜,一时兴起便也去凑个热闹,不料却连续猜中十条,所以就得了这两本书。" "呵......看来我们此次出来,个个都赚得钵满盆满,大丰收啊。"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这样算不算搜刮民脂民膏呀?" "呵......我们这是有劳有得,不算搜刮民脂民膏。"刘文静笑着回答,他抬头望了望天,"时候尚早,几位有兴趣去喝一杯么?" 21 雪光耀眼,夜色清冷,四周一片静寂。 亭子里十分素洁,当中的小红炉上烫着酒,我们四人围炉而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倒也是其乐融融。 我望着亭外的雪景,感叹道:"听说文人在下雪的时候,喜欢撑把油纸伞,骑上小毛驴去踏雪寻梅,然后再找个清幽的寺庙,欣赏梅花,观望雪景,与方丈谈谈岁寒三友这样高深的话题,边上还有个红泥小炉,咕嘟咕嘟用雪水煮着清茶,或者是烫一壶小酒,此情此景,怎一个雅字了得?" "确实是雅,唉,可叹,我们如今只是附庸风雅。"刘文静也叹道,"对了,风公子方才所提的岁寒三友,和我们几位倒也颇为应对。" 我一听,兴致来了:"刘先生说的倒是有趣,不知我们谁是松,谁是竹,谁又是梅呢?" 刘文静伸手摸了摸了酒壶:"松四季常青,姿态挺拔,自然就是二公子了。" 我笑着接茬:"而竹高雅、纯洁、虚心、有气节,自然就是指刘先生了。" 李世民转头看着我:"而梅姿、色、香、韵俱佳,笑傲严寒,破蕊怒放,这等美丽,这等风骨,很适合明。" "你又来了,不知道分寸,老是喜欢乱夸人。"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的眼神,总之我的脸立刻热了起来。 一旁的李元霸看我们冷落了他,顿时吵闹开了:"你们都有可以对应的花草,那我呢?" 我打趣道:"你呀,你就是那路边的狗尾巴草。" "哈哈......"众人都哄笑起来。 角落里忽然传出窸窣的声音,我回头问了句:"是谁躲在那里?"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蜷缩在墙角的草堆里,正怯生生地望着我们。 "孩子,别怕,过来。"我觉得心一下子揪紧了,站起身来向他轻轻招了招手,"过来,不要怕......" 那孩子抖抖颤颤地向我们走过来,他满脸黑泥,凌乱如枯草般的黑发披散着,身上穿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左手拿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放着半个已经发霉的馒头,右手握着一根竹棒。他紧抱双肩打了个冷战,用恐惧的大眼睛盯着我们。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半伏着身子和他平视,"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那孩子舔了舔干涩裂开的嘴唇:"我和爹娘从北方逃难过来,可是爹在路上染了可怕的病,没几天就死了,只剩下我和娘,娘前些天也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只好......" 我只觉得气血上涌,心里堵得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在这样的乱世中,人人都乞求着自身的安全,又有谁会在意他这样一个小乞儿呢? 假使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不是遇上秦琼和李世民,迎接我的又该是怎样的人生?或许我就只能像这个孩子一样蹲在路边乞讨度日,或许我会像个娼妓一样,去卖笑、去卖身......哪有可能坐在这里煮酒谈笑? 第15章 在这样的乱世里,我的力量弱小得可笑,我就如同一株小水草,在时代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命可能是自己的,命运却不知道掌握在谁的手里。 "给你。"我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掏了出来,塞在他手里,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赶紧拿这些银子请个大夫,给你娘看病......" "谢谢小哥哥!谢谢!"那孩子接了银子,跪地叩了个响头,就拔腿跑了。 我慢慢坐回原位,抬眼一瞥,见李世民他们都怔怔地望着我,不由长叹一声:"乱世固然可以出英雄,但更易出的却是乞儿。官府的横征暴敛、父兄的战死、家庭的离散......要成为一个乞儿,实在是太容易了。" "是啊,如今天下大乱,下有盗寇,上有严刑,百姓皆陷于水火之中,凡是有志之士,都应兼济天下,绝不能独善其身。"李世民似乎知道我在难过什么,他轻拍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地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李世民虽然不才,但若有朝一日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必能开创太平盛世,拯救万民与于水火之中。" 我点点头:"我知道。" "二公子,有句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刘文静也叹了一声,"目前情势危急,只要大人的家眷一到,便应尽快起兵,否则就只能束手待毙。" "刘先生,这事急不来,起兵之事需从长计议。"我摸了摸微烫的酒杯,"如果我所料不错,杨广很快就会派出第二位钦差到太原府,颁旨赦免李大人与王仁恭。" 刘文静轻抿了一口酒:"哦,风公子为何有此一说?" 因为李渊父子举兵要在大业十三年六七月时,而现在只是大业十二年十二月,恐怕要再过半年这仗才打得起来,所以现在李渊一定不会有事。 "因为如今时局危险,杨广如果杀了李大人,等到突厥打进中原时,一定找不到人来抵抗,内忧外患、腹背受敌,恐怕大隋会灭亡得更快。"我端起酒杯放在手里暖着,"我想,杨广在权衡一番利弊之后,一定会下旨赦免李大人的。" "嗯,明说得有理。"李世民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虽然情势暂缓,但家父身边还有两个杨广派来盯梢的人-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他们都是杨广的亲信,倘若不设法将这两人除去,恐怕祸患无穷。" "二公子说得有理,但此事也好办。"刘文静微微一笑,"李大人是晋阳留守,只需给高、王二人找个里通外国、引突厥袭边的罪名,便可名正言顺地将二人处死,永绝后患。" "果然是好计。"李世民也笑了。 我却笑不出来,只轻描淡写,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李世民抬手又倒了一杯酒:"明,你方才说此时不宜起兵,那依你看,何时才是起兵的最佳时机?" "如今各地群雄纷纷拥兵自立,割据一方,图谋天下,民间就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而杨广过于看轻了这些起义军的力量,并没有竭尽全力去镇压,相反他对于贵族官僚的举兵却十分害怕。"我将酒杯放在两手间缓缓搓着,继续说道,"而李大人所处的太原是隋的军事重镇,靠近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一旦起兵政变,势必会引起杨广的极大震动,把隋的大军吸引过来,那才真叫糟糕。" 微微的鼾声传来,我抬眼一看,可怜李元霸完全听不懂我们的话,加上今天一整天的玩笑打闹,想来也累了,居然就靠着亭柱打起了盹。 "风公子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杨广此时对民间起义军并非完全不设防。"刘文静先是点头,而后摇头,"据最新的战报,如今由李密、翟让领导的瓦岗军已攻破隋的金堤关,打下荥阳郡诸属县,并一举击溃宿将张须陀带领的劲旅,东都洛阳已经受到了威胁,倘若我们此时举兵,恐怕杨广无暇顾及我们。" "但此时还是不能领兵西进,长安城的兵马,据我估计至少有十五六万人以上,而我们招纳的义兵加上太原的守军,总共不过四万余人,相差悬殊,真要打起来,恐怕是以卵击石。"李世民将目光转向亭外,"所以,我们还是要等,等李密将杨广逼急了,最好是等朝廷将长安的兵马东调以解洛阳之急,到那时,长安空虚,我们正好趁机将其夺取。" "二公子言之有理。"刘文静颔首赞许,"丈夫处世,得机而动,自然是有一番作为。顺天行事,又逢时机恰当,必定是事半功倍;倘若时机不当,则事倍功半,甚至可能招致失败。" "如今时局大乱,觊觎天下者何其之多,这么多人以身家性命投入这一局豪赌一场,而赢者却只有一家,胜者为王败者寇,成败在此一举。"李世民眼中利芒一现,举起酒杯说道,"预祝我们大事可成,明,文静,干!" "干!"刘文静碰杯后,很干脆地一口喝干了。 "我......"有了第一次喝酒的惨痛经历,这次我可不敢乱喝了,只盯着手里的酒杯发愣。 "风公子不喝未免也太扫兴了吧?"刘文静笑了笑,"但风公子年纪尚轻,不懂饮酒也是情有可原。" "我喝!"我这人最经不起激了,反正秦琼也不在这里,谁也管不了我喝酒,这么想着,我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 "咳咳......"这酒好辣,一入喉,我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你呀......"李世民伸手轻拍着我的背,"如何?感觉好些了没?" 我觉得头有点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起来:"嗯?你,你说什么?" "你的酒量确实惊人,居然只喝一杯就醉了。"李世民无可奈何地笑着,他回头对刘文静说道,"文静,你先把元霸送回去,明由我来照顾。" "好。"刘文静回身抱起李元霸,大步离去。 "呃,他怎么先走了?"我站起身,眼前有好几个李世民的影像交错重叠着,使我完全无法看清楚。 "傻丫头,你醉了,来,我扶你回去。"李世民揽住我的腰,让我舒服地靠在他身上,然后搀着我向亭外走去。 "我,我才没有醉呢!"我感觉我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头太晕了,双腿没什么力气,我攀着他的肩膀,努力不让自己摔倒,"嗯,好香哦,是梅花的香味......"抬头一看,疏疏落落的几朵梅花缀在枝头上,冷香缥缈,随着片片飞雪,散入北风之中。 "好美的花......好香的味道......"我呆呆地望着,"要是梅花能长在我窗边就好了,阵阵幽香透过窗纱送到我的枕边......要不干脆就生在我枕头上好了,那我就一晚上都能闻到它的香味......" 我挣脱他的手臂,左摇右摆地在雪中旋转着,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失去重心,我直直地向前倒去。 "当心!"李世民惊呼一声,伸手搂住我的腰,我的鼻子这才避免了和雪地的亲密接触。 "谢谢......"我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微闭着眼睛,这种感觉很舒服,他的肩膀很宽阔,很安全...... "明,你还能走么?"李世民拍了拍我的脸,他的手温热而沉稳,轻触着我冰凉的皮肤。 漫天飞雪中,寒香袭人,我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跳忽然漏了几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也可以散发出这样迷人的香气,他吐纳的气息近在咫尺,只要再靠近一点,我就可以被他的麝香味完全包围。浑噩中,我缓缓向他伸出手,此刻,我只想轻轻地抚摸那张看似陌生却又熟悉的脸,特别是那双深蓝的眼眸,"我好喜欢......你的眼睛......" "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他的眼神黯了黯,头伏得更低了,双臂温柔地圈着我,我们的距离变得异常地近。他的热气轻拂过我的嘴角,他的嘴唇只要再低一些,就可以碰触到我的唇。 "我好喜欢你的眼睛,很深的蓝,好漂亮......可是有时候又很讨厌它......因为我总是会被它看得六神无主......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猎物一样,我不想被那双......可怕的眼睛捉住......不想......"我觉得脸很烫,头很晕,可是话却变得很多,有种酒后的迷醉和不知所措,"从我看见你的第一次起,我就很想看你的眼睛,却不又敢看......你的眼神,是会让人沉溺的......一旦坠入,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我的眼睛有那么可怕么?"李世民笑着问我,他的气息尽吐在我的脸上,有点痒,更多的却是眩晕和迷惑,"见我的第一次?是遇见盗匪的那次么?" "不是,是更早的那次,我在那幅画里看见你......"我摇了摇头,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唇边,很烫很烫,我有刹那的心神不宁,"在那幅画里,你的眼睛好沉、好暗......" "明,你说哪幅画?!"李世民忽然激动起来,揽住我腰的双臂忽然收紧,让我隐隐生疼,"你真的在一幅画里看见过我?!" "嗯......"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瞒他。 "大约是遇见你的一年前吧,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我被困在一幅画里。"他缓缓说着,放在我腰上的手越收越紧,我们的胸膛碰在了一起,有种闷痛的感觉,"画的外边,站着一个女子,她伸手抚着我的脸,她的眼神,她的手,我一直都无法忘记......" "你可不要跟我说那个女子就是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位远近驰名的卦师么?"李世民紧搂着我,喃喃说道,"他曾经对我说,我这一生,有两样最想要的东西,但最终却只能得到一样......而后我就做了那个被困在画里的梦......"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我觉得他的身子很烫,让我全身似乎都要烧起来了,伸手想推开他,但他的手紧紧地抱着我,身子也紧贴着我,我根本就动不了。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那么沉重,那么猛烈,那么狂野,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在这种压迫感里了。 "明......"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深邃的眼眸流溢着无限的温柔与期待,却也隐藏着那份我永远无法读懂的血腥。 一阵冷风掠过,白雪与花瓣飞舞的波动映衬着他暗蓝的眼眸,仿佛只一瞬的眨眼,就会使他眸中的温柔褪尽。 "呃......"他的唇缓缓印上我的嘴角,很痒,我没有情调地想笑......可是头好晕,我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脚下忽然一软,眼前一阵发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唔......"一阵轻微的震动让我有些清醒,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在床上,似乎有一只手小心地脱下我的靴子,解开我腰间的带子,褪下我的长袍,再轻轻地为我盖上被子。 "明,真的睡了么?"那人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的手温柔地在我脸上游走,一个男人的声音缓缓在我耳边萦绕。 "秦大哥......你回来了?"我的意识还是很模糊,感觉好像回到了在衙门里当捕快和秦琼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我总是坐在窗边看书等他回来,却每次都挨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被他抱回床上,"对不起,我困得睡着了,没有等你......" 那手顿了顿,忽然钳住我的双肩,将我整个人从床铺上抓了起来,下一瞬,我就被压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动弹不得。 "你......"我眯着眼,蒙胧中,对上一双飘忽不定的深蓝眸子。 22 "秦,秦大哥......你在做什么......你抓得我好痛......"蓝色的眼睛?看错了吧?头好晕,我晃了晃脑袋,"我要睡了......困......" "你看清楚了,我不是秦琼。"他的声音很冷,双臂将我抱得紧紧的,仿佛要把我的背脊弄断似的。 "嗯......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突如其来的痛楚让我有了短暂的清醒,我看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是李世民,不是秦琼。好痛......他太用力了,抱得我好痛。我费力地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却发现自己居然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二公子,快放手,我好痛!" "不要叫我二公子,叫我的名字。"他稍稍放轻了力道,"明,叫我的名字......" "名字?"眩晕再次袭来,我的脑袋又开始不管用了,"世民?"叫出口后我却忍不住笑了,"不要,太肉麻了......" "肉麻?"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阴沉地盯着我,"你叫他秦大哥,却不能叫我一声世民?" "不要,太肉麻了。"我摇摇头,总觉得叫他的名字是件很亲昵的事情,而我,真的不想和他靠得太近。 "你当真不肯?"他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放在我腰上的手猛地收紧,腰际、胸口骤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那种痛楚渗入骨髓,让我觉得连呼吸都快要被扼断了。 "世民!不要!"意识很模糊,身体却很痛苦,我在剧痛和无助中叫出声来,"不要......世民......" "唉......"他深深地叹了一声,手上的劲一松,慢慢地将我放回床上。 "嗯......"头一靠上柔软的枕头,困意立刻席卷而来,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被我丢到了九霄云外,我现在只想抱着枕头好好睡一觉。 痒,好痒......眼看就要坠入梦乡了,却有只冰凉的手在我发热的身上游移。 "呃......"我嘤咛了一声,半睁着眼看去,有双暗蓝深沉的眼正定定地望着我。 李世民半伏在我身上,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缓缓往上,拨开我颊边的乱发,冰凉的手指轻触着我因发热而敏感的皮肤,带来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当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唇时,我反射性地将头埋入枕内,躲避他那令人发痒的碰触。 第16章 "不要......"我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床内缩去,想逃出李世民的怀抱,但有力的手臂圈住我的腰将我拉了回去,我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别怕,我不会做什么......你安心睡吧......"意识到我的挣扎,这一次他的拥抱很轻,很柔,仿佛包含了很多怜惜和疼爱。 "唔......"得到了他的保证,我的意志再也无法支撑,于是安心地合上眼,像猫儿一样,懒懒地踡曲在他的臂弯里。 他温热的唇轻印了下我的额头,而后将下巴顶在我的额头上,炽热的呼吸呼在我发丝间,我身体暖暖的,觉得自己就要在他怀里慢慢融化了。 "明......你知道么......"他似乎在我耳边轻声喃语着什么,可惜我实在太困倦了,再也无力听清他所说的话。 淡淡的麝香味、有力的双臂、温柔的呢喃细语层层包裹着我,意识迷离、旋转......直至完全消失...... "嗯......"我在清晨朦胧的阳光中醒来,头仍是隐隐作痛,我半坐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偌大的床上已只剩我一人。 虽然只是模糊的片段,但我还记得昨夜依偎在李世民怀中时所感受到的震颤。他温柔的指尖滑过我的发丝,触碰着我的肌肤,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怜惜。他嘴唇的余温仍在我的额上流连,他有力的心跳和宽阔温暖的胸膛......虽然他并未侵犯我,但是......我忽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连忙用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 难道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梦么?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身边的被褥,余温犹存。 梅花的淡雅清香依稀飘来,侧头看去,一枝梅花静静地躺在我的枕边。 "这是?"我拾起仔细看着,只见那梅花精致得像是用薄绡精心剪裁而成,嫩黄的花蕊敷满细密的香粉,如淡妆的少女,美丽非常。 为什么我的枕边会有梅花?我心中疑惑不已,正想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穿上长袍,套上靴子,推门一看,只见几个家丁手拿锄头、镰刀,在刨坑翻土,干得热火朝天。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风公子,是二公子让我们来的。"领头的家丁恭敬地答道,"二公子让我们把前院的两株梅花移到风公子的窗下。" "啊?他有说原因么?"这个李世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那家丁笑着答道:"我们只是照吩咐做事,从不问缘由。" "哦,那你们忙,我不耽误你们做事了。"我转身走回房里,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脑中灵光乍现,昨夜我对李世民所说的话涌上心头:"要是梅花能长在我窗边就好了,阵阵幽香透过窗纱送到我的枕边,要不干脆就生在我枕头上好了,那我就一晚上都能闻到它的香味......" 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居然...... 我闭目静思,想了又想,心里有着淡淡的甜和隐隐的痛,那根使我脸发热、思绪混乱的弦忽然绷紧了,它发出"嘣"的一声凄厉的鸣声,终于断了。我再也束缚不住心中那份骚动的渴望,它自由了,跨出去了,奔跑着,跳跃着......原来有种牵引是天性,是本能,是宿命。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可怕的深渊里,而李世民,正是它的缔造者。 李世民果然没有"失信"于那个钦差,接下来的几日,他很殷勤地尽"地主之谊",邀请钦差一行人在晋阳城内外游玩,好酒好菜地款待着,还送了他们好些金银珠宝。就这样到了第七天,隋炀帝从江都派出的第二批使者终于到了太原府,后一位钦差带来隋炀帝新的诏令,撤消了前一道诏令,赦免了李渊与王仁恭,让他们仍然担任原职,各安职守,以防御突厥的进犯。 众人都松了口气,李世民与一干心腹继续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加紧谋划起义的事情,每日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而我不想再掺和到他们的明争暗斗中,终日困守在自己的小院里,已经有好多天都没见着李世民的面了。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立春,雪终于停了,冬天的寒冷已经渐渐退去,天气开始回暖,舒服得使人感觉如同喝了一杯陈年佳酿。 我在阳光下懒洋洋地做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看书、喝喝茶、打打拳,舞舞剑......有时甚至什么也不做,只坐着发呆。 "明,你怎么都不理我?"李元霸看我冷落了他,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来,"这些天看你闷闷不乐的,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样啊!"我无意识地翻了翻手中的书。 "来!"李元霸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我一皱眉,"元霸,现在形势紧张,府里是许进不许出的,你要怎么带我出去玩?" "我知道,我们去找二哥,只要他同意,我们就能出府了!"李元霸边说边拉着我往外走去。 "等一下!"一听说要去见李世民,我急了,使劲甩着手,却始终无法挣脱他,"元霸,不要去!你二哥现在正忙着呢,没有工夫理我们的!" "他一定会理我们的。前些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向我问起你呢,他应该也想见你的。"李元霸自顾自地说着,"难道你不想见他?" "我......"我愣了一下,我不想见他么?不,我想见他。但是......我又有点不敢见他,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在躲他。躲一个人是一种涩涩的感觉,心中有一种力量驱使我必须转身逃走,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会选那个和他永不相遇的方向。 我胡思乱想着,等回过神时,已经被李元霸拉到了留守府的大厅外。 "两位公子请留步。"大厅的守卫拦住了我们,"二公子有令,此刻谁都不能进入厅内。" "哦......"我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就对李元霸说道,"元霸,你二哥正忙呢,我们先回去吧。" "你跟我来。"李元霸拉着我绕到大厅的后面,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我倒要看看二哥到底在忙什么,忙得都没空见我们。" "你......"我白了他一眼,转身想走,"那你自己慢慢在这里看吧,我先走了。" "不行,你不许走!"李元霸一拽我胳膊,将我拉了回来,"你也要在这里和我一起看!" "你!"我虽然有些恼怒,但也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放手,我是走脱不得的,只好无可奈何地和他一起凑上去窥视。 只见李渊坐在大厅的首座上,副座上坐着李世民和刘文静,他们对面站着两个军官打扮的人。 那两个人是谁?我正疑惑着,就见一个穿着灰色儒生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拱手拜道:"下官刘政会拜见留守大人。" 我一怔,刘政会?这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李渊摆了摆手,问道:"刘司马如此匆忙,有何要紧事?" 刘政会道:"我有密状上报大人,因事关重大,下官不敢专断,还请大人处置。" "哦?竟有此事?"李渊似乎很惊讶,他一伸手,"那刘司马快快将密状拿来我看。" 刘政会趋身上去,双手将密状递于李渊。 李渊展开看了一会儿,忽然沉下脸来:"王威、高君雅,现有人告你二人勾结外敌,潜引突厥大军入侵太原,不知二位有何解释?" 王威、高君雅?我猛地想起了那天李世民和刘文静的对话: "虽然情势暂缓,但家父身边还有两个杨广派来盯梢的人-副留守王威和高君雅,他们都是杨广的亲信,倘若不设法将这两人除去,恐怕祸患无穷。" "二公子说得有理,但此事也好办。李大人是晋阳留守,只需给高、王二人找个里通外国、引突厥袭边的罪名,便可名正言顺地将二人处死,永绝后患。" 到此,我已经完全明白了,那两个军官打扮的人就是倒霉的王威和高君雅了,看来他们今天就要命丧于此了。 而王威、高君雅听了李渊的话,完全摸不清状况,愣愣地站着。 李世民蓦地拍案而起,厉声喝道:"王威、高君雅,你们二人通敌卖国,还不知罪么?!" "大人,冤枉啊......冤枉!"王威被李世民这么一吓,顿时浑身颤抖,"这......这是有人诬陷我们......还,还请大人明鉴!" 而李渊摆出无法相信的表情,悲声问道:"两位大人这又是为何?朝廷对你们可不薄啊!你们竟做出此等不忠不义的事来!" 王威和高君雅至今还是不明所以,两人跪拜在地,齐声道:"大人,冤枉啊!" "事实俱在,容不得你们狡辩。"李渊哪里肯听,下令道,"来人!将王威、高君雅这两个叛贼拿下,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原来是你们这些反贼要杀我们!"高君雅这才醒悟过来,破口大骂,"好你个李渊,屯兵太原,分明就是图谋造反,如今居然贼喊捉贼!李渊,李世民,你们父子狼狈为奸,你们这些反贼......"他叫骂的同时飞身掠起,拔出腰刀向李渊砍去。 李世民斜跨一步,立身挡在李渊身前,右手一挥,长剑出鞘,只听"叮当"一声,已将高君雅手中的刀击落。 李世民眼中凶光一起,迎上前去又是一剑,刺穿了高君雅的咽喉。 高君雅连哼也没哼一声就一头仆倒在地。 而站在高君雅身后的王威,趁李世民全力攻向高君雅之际,突然扑了上来,举刀就劈。 李世民侧身一让,右手往前一送,直直地刺出一剑,洞穿了王威的胸膛。 王威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李世民伸手拔出刺入王威胸膛的剑,将长剑在尸身上抹擦了几下,才回手收剑。他眼中的血腥之色已渐渐转浓,有一种待人而噬的冲动,那是野兽见到鲜血时才有的疯狂眼神。 我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直冲脑门。我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那个对我温柔呵护的李世民联系起来,对他的那份莫名恐惧又重新回来了。 立春过后,经过一段雨水,天气终于又开始好转。 这一日,我盖着毛毯,静静地坐在梅树下,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初春的风冷而不寒,凉得恰到好处。 我吹着凉风,看着梅树枝头上那已凋谢的花,心中一片茫然。 "你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传来,我一惊,抬头看去,李世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他伏下身子望着我。 "我,我没想什么......"有好些天没有见到他了,乍见他,我有点慌乱,随意敷衍了一句,"二公子......"看他眼中眸光一暗,我赶紧换了称呼,"世民,今天不忙么?" "嗯,刚送走了文静他们,如今终于有片刻空闲。"李世民甩了下袍子,在我身边坐下,"好些天没见你了,过得好么?" "还好......"我支吾了一声,只冒出一句,"你呢,你也好么?" "不太好,很累。"他拉开我身上的毛毯,靠在我怀里,疲倦地闭上眼睛,"明,帮我揉捏一下。" "什么......"他以为他是大爷啊?我有点恼了,竖起眉毛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明,请你帮我揉捏一下,我真的很累......"李世民拉了毛毯盖住自己,也盖住了我。 "唉......"我长叹一声,舒展手指,轻轻放在他的肩上,慢慢揉捏起来。 渐渐地,他的气息平稳,眼睑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醉人,我望着那张俊美的容颜,指尖缓缓划过他的额头,轻抚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中有丝疼惜。 这个男人没有说谎,他真的累了。 "我想我是病了,明......"李世民忽然睁开了眼,深蓝的眼眸暗沉如大海,带着一丝迷惘,"我得了一种无法痊愈的病。" "你,你在说什么?"我一愣。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做的那个奇怪的梦么?"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往我的怀里又靠了靠,"那个在画外的女子,她裙裾飘飞,乌发葱茏,步履轻盈,笑靥动人,只淡淡一回眸,她在我心里就成了世间唯一的绝色。那一回顾,刻在我的心里,永远也不能抹去。" "你......"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呵......可笑啊,我居然对一个梦中的女子念念不忘。"李世民轻笑起来,"我告诉自己,倘若那个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择手段,我也绝对要得到她。" 心中一阵抽紧,我咬紧牙,低下头,使劲搓着袖子。 "后来,我果真遇见了那个女子,她果然和我在梦中所见一样美丽。"李世民半敛着眸,悠悠说道,"但我没有料到的是,她除了美丽聪慧,还懂我的字、懂我的人,她清楚我的所思所想,与我心灵相通,令我如痴如醉......但是我太急着想抓紧她,太渴望得到她,有些唐突之举冒犯了她......我诚心期望,当日与她的萍水相逢,能成就今生不变的情衷......" "我......"他的话使我的心绪产生了急遽的变化,让我猝不及防。 而后我看着他在我怀中平静地睡去,他的呼吸均匀、平稳、安定,身上散发着我熟悉的麝香味。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慌袭来,很迷乱,却也有些甜蜜,还有些许惆怅。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的惊慌失措的兔子,被李世民遥远而深邃、狂热而多情的目光四处追赶,直至-无路可逃。 23 "追风......吁......停!"在一处湖畔,我拉紧缰绳,让飞驰的马儿停了下来,我飞身从马背上跃下,"好马儿......"我用手轻轻地摸着它长长的鬃毛,安抚着它,它转过头来,伸出温暖的舌头舔着我的脸撒娇,"呵......好乖!"它舔得我好痒,我忍不住轻笑起来。 第17章 自从李元霸把这追风神兽送给我之后,我就想方设法要驯服它。于是我天天骑着它到城外,由着马的性子跑上整整一天,直到人困马乏才回来歇息一宿。第二天又骑上它接着出去跑,如此这般,到了第十天,这马终于和我混熟了,乖乖地让我骑着它,已经认定我是它的主人了,且只听得懂我的话,除了我,谁骑它也不行。 我将追风拴在树上,放眼望去,绿意葱翠的草地,清澈碧绿的湖水,婆娑袅娜的树影,群峰连绵,湖光山色浑然一体,好美的景色。 "明,等等我!"李元霸这时候也骑着马从后头赶了上来,他翻身下马,气呼呼地说道,"今天又输给你了!真不甘心!" "呵......谁让你把追风送给我的,我想这世上很少有马能追得上它。"我得意地笑着。 李元霸不服气地顶了回来:"二哥的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应该可以和追风不相上下。" "你二哥的马?那我倒是没见过,不过,秦大哥的黄骠马跑起来倒也是风驰电掣般。"我顿了顿,想起了秦琼的黄骠马。唉,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到秦琼了,我真的有些想他。他一直像哥哥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守护着我。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听我倾诉,抚慰我;在我得意的时候任我撒娇、无理取闹。对着他,我总有种被宠的满足感,他是这个时空中唯一让我感觉像亲人的人......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那日我们两人就那样匆匆分散了,他一定很担心我,也许该想办法捎个信给他。 "明,你在想什么呢?"李元霸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好不容易求二哥让我们出来玩,你怎么反而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我拉下他的手,随意问道,"你二哥这次怎么会同意让我们出来玩?" 前不久,北方刚发生了一桩大事,马邑富豪隋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杀死马邑太守王仁恭,集兵万余人,自称太守,领兵攻占汾阳宫,后勾结突厥,被始毕可汗封为"定杨天子",其势直逼太原,成了李家父子一个不大不小的心腹之患,一时晋阳形势变得有些紧张。而李世民居然会同意这时让我和李元霸出门游玩,倒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哦,那日我遇见二哥,他说刘武周此时立足未稳,不会轻易来攻打太原,所以目前晋阳城还是很安全的。前几日,刘先生说什么杨广要东征高丽,爹和二哥他们现在只管招募兵士就行了。"李元霸猛眨着眼睛,努力回想着,"而且二哥一定会派人暗中跟着我们,他做事一向沉稳,从不出纰漏,所以你可以放心。" "派人暗中跟着我们?"我环顾四周,"怎么我都没看见有人?" 李元霸笑了:"如果被你看见了,那还叫暗中?" "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在脑中串联起李元霸的话,有些明白了。看来李家父子头脑很清晰,借着刘武周占据汾阳宫的事件,谎称隋炀帝要东征高丽,趁机扩军,只要百姓入李渊的兵营就可免去征伐高丽,百姓当然宁愿守卫乡土而不愿远征辽东,如此一来,李渊只要数日就可募集十万士兵以供己用。此举不但能扩充军队,而且还能加剧太原一带百姓对隋炀帝的怨恨,他们起兵就又多了一分胜算,这确实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呵......如此损人利己的主意,一定是李世民和刘文静这两个狡诈的家伙想出来的。 "嗯,好累!"我打了个呵欠,拉了拉身上的长袍,席地坐下,闭上眼睛,靠着身后的树,准备打个盹,休息一下。 "明,你这是干吗?"李元霸看我坐下,忙问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不会是想在这里睡觉吧?" "是啊,有何不可?"我懒洋洋地应道。今天的阳光晒得人好舒服,这样的午后,在野外睡个觉,可是人生一大乐事。 "不要!明!快起来,我们去打打猎,要不就去赛赛马,总之不要在这里睡觉啦!"李元霸抓着我左摇右晃,我只好闭着眼睛装睡,根本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没趣了,于是扔下我,一个人骑上马往前奔去了。 "呵......"终于走了,耳根清净了,我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泥土味和草木香,将手枕在头下,惬意地躺在大树下,享受这难得的悠闲与宁静。 我梦见一个花的世界,漫天花瓣飞舞,像无数绯红的雪片从天空落下,很快就把我全身都覆盖了。有一瓣顽皮的花还落在我的唇上,甜甜的、柔柔的,像一支羽毛轻轻刷过我的唇。 灼热的气息细滑地拂在脸上,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我的身体仿佛被蛛网缠住了,扯也扯不断,拈也拈不掉。 "呃......"好难受,我呻吟了一声,感觉有个重物压在身上,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我不顾一切拼命挣扎着,却依然摆脱不掉胸口上的沉重感,我奋力睁开眼睛看去。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让我能清楚地看见他深蓝眼眸中疯狂、晶亮的光芒,是李世民......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我仍在梦中么? 我昏昏沉沉地看着他,他的唇轻滑过我的脸颊,在我的唇边慢慢游走。 "明......你是我的......是我的......"他的声音低沉而魅惑。 是梦吧?正因为是梦,所以我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无助地瘫在他的怀里。他湿濡的舌尖正轻舔着我的双唇,细细地描绘着唇形,温热的感觉透过敏感的唇袭遍全身。 我已经可以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全身血脉贲张,渐渐热起来的血液快速流动着,就如春天解冻的河流,冰破、冰沉、冰融,春潮涨起来了。 鼻间似乎还闻到熟悉的淡淡麝香,这真的是梦么?梦里也能闻到香味么? 我觉得脑中一片晕沉,不由嘤咛了一声,他的舌趁势钻入我的唇内,湿滑的舌灵蛇一般卷住我来不及退缩的舌,毫无顾忌地翻搅、吸吮了起来,如狂风般温热灼烫地在我唇内卷动,恣意探索着...... 侵略而狂野的气息犹如狂涛骇浪,让我快要窒息了,这一切......都是梦吧?我恍惚地想着,越来越炽烈的火焰向我席卷而来,灼烧着我的身子,全身软绵绵的,我再也无力负荷这样的激情,眼皮渐渐垂下,我选择了不去抗拒,让本就模糊的意识缓缓滑进更幽暗的世界里,任凭黑暗再度接管了一切...... 等我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晕红的夕阳已缓缓从天际落下。 "唔......"我缓缓坐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蓦地,我拍了拍头,记起了刚才梦里所发生的一切,在梦里,李世民疯狂地吻着我。虽然他曾亲过我,但也只是吻在脸颊、额头......从来没有吻过我的唇,而且还是像这样火辣辣的热吻...... 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承认这些日子我确实会不时地想起他,但也不至于会做出这么香艳的梦吧? 天啊!青天白日的,我居然发起了春梦!我羞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树上。 丢人!风明,你真丢人啊!我紧紧捂着发烫的脸,不停地在心里唾弃自己。 但这梦也太真实了吧?脑海中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直到现在,我还是可以嗅到隐隐约约的麝香味,他吻我的感觉也还未从唇上完全消失...... 春分过后就是清明,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绵绵细雨,天终于又开始放晴了,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夏天到了。 就在这时,突厥发数万骑兵准备袭击太原,其轻骑兵在晋阳城外往来驰骋,气焰十分嚣张。 一时之间,晋阳城内人心惶惶,李渊下令暂闭城门,李世民则忙于和一干文武商议应敌之策。 突厥人攻来这事可大可小,有很久没见着李世民了,我有些放心不下,这日傍晚就去他屋里找他。 "世民?"我推开房门,屋里一片寂静,看来他还没回来。 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拿定了主意,我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随意翻看着案上的书。 咦?那是什么?无意中一瞥,我望见李世民床头挂着的那两幅画。 这画怎么看着这么熟悉?我立刻就想起来了,这是那天晚上我和李世民逛市集时,我画的那两幅梅花图,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明,你怎么来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李世民和刘文静正踏进门来。 "这两副画是我从那摊主手里买的。"李世民见我一直盯着那两幅画,立刻开口解释。 "你买的?"我一愣,为什么要买呢,这不是浪费钱么?我知道他不稀罕那几个钱,可是......算了,虽然心里仍有疑问,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他商量,我就没再追问。 我转而问道:"听说突厥的兵马已经到了晋阳城下?" "是,他们此番是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恐怕不好抵挡。"李世民皱了皱眉,"如今晋阳城内的兵马依然不足,这些兵马原本是用于起义的,倘若和突厥兵正面交锋,只怕会损兵折将,破坏起义的计划,所以此次应敌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呵......"我笑了起来,幸亏我对隋唐这段历史比较熟悉,否则还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孙子兵法云:'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这指的就是三十六计中的第三十二计-空城计。"我本来想举诸葛孔明智退司马懿的例子,可转念一想,这是《三国演义》里罗贯中写的,李世民他们现在还看不见呢,于是转口说道,"春秋战国时,郑国智退楚军,用的就是这空城计。" 刘文静缓缓开口说道:"楚成王六年,楚国的丞相公子元亲率兵车六百乘去攻打郑国,楚军一路连下几城,直逼郑国国都,郑国都城内兵力空虚,无力抵抗,于是郑国大夫叔詹就献空城计智退楚军。风公子所说的可是这个?" "嘿嘿......"我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哪能记得如此详细,只得干笑两声,"刘先生果然博古通今,我说的就是这个。" "果然是好计,我们只需派兵分头埋伏,令守城将士都躲在城墙后面,再将四面城门大开,将城墙旗帜统统收起,唱一出空城计,以迷惑突厥。"李世民轻拍了下桌案,"如此一来,突厥以为城中有重兵埋伏,定立即引兵退去。我们关上城门,调兵遣将,再谋对策。" "空城计毕竟是空城计,倘若突厥莽撞地强攻进来,那就糟了。"刘文静补充道,"所以,为防不测,再派一支精锐骑兵,乘黑夜悄悄出城,占据城外险要地势,一旦晋阳城遭遇袭击,就立刻从背后突袭突厥,也好有个照应。" "文静说得是,我想突厥兵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撤退。"李世民伸手摸了摸额头,"等突厥兵稍退,我们再派遣千余名将士,命他们连夜潜行出城,等到天明再入城,大张旗鼓、呐喊前行装作是援军的样子。如此一来,突厥兵必定以为这是别路来的救兵,那晋阳城就能转危为安了。" 我只是稍微提示了一下,李世民和刘文静却在转瞬之间就能想出这么精妙的计策。我是因为白占了一千多年历史的便宜,所以才如此清楚形势,但他们两人身在当局,却也能想得如此透彻,确实是睿智过人,令人佩服。 "哦,对了,二公子,还有一事,"刘文静站起身,从衣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于李世民,"这是瓦岗寨李密声讨炀帝的檄文,历数杨广十大罪状,号召天下百姓同心除暴。" "哦?"李世民伸手接过,他边低头看着边说道,"这一篇檄文洋洋洒洒,长达数千言,痛斥时弊,文辞凿凿,笔风犀利,精彩绝伦啊,看来瓦岗寨这群人确实不同于一般草寇。"说罢,将那文书递给我看。 我接过仔细一看,上头列举了隋炀帝十大罪状:"弑父杀兄,乱伦兽行,沉溺酒色,广营宫榭,苛税繁杂,游幸劳民,征伐高丽,拒谏嫉能,贿政鬻狱,言而无信。"罪状罗列得确实很详尽,再往后看,"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文笔确实是好,而且还留下了一句成语"罄竹难书"。 瓦岗寨......秦琼和王伯当如今应该都在那里吧?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 "李密已取河洛,瓦岗寨大盗翟又将奉他为盟主,自称魏国公,如今掌握中原六大粮仓其四,连续两次开仓济民,颇得民心,有兵马数十万,声势极盛。"刘文静眼睛一瞥,顿了一下,"依二公子之见......" "李密如今手握重兵四十万,中原起义军又纷纷前往投靠,他虽然已是天下最有实力的义军,但另有王世充镇守洛阳,对抗瓦岗,双方僵持不下,一时之间谁也拿不下谁,我们可以不用去蹚这浑水。"李世民稍一沉吟,开口说道,"他如今发出这样的檄文,无非是想师出有名,我们不如暂时修书一封,与他交好,结为同盟,如此一来,也可免去我们东顾之忧。" "是,那我回去后立刻修书一封,明日就派人送去给李密。"刘文静说完后,便起身道别,"天色已晚,我也不打扰二公子歇息了,先行别过。" "那我也告辞了。"我原本还想留下和李世民说说话,可是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立刻起身告辞。 "好,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李世民摆了摆手。 我和刘文静就一起退了出去。 "刘先生,请留步。"到了门外,我叫住了刘文静。 "哦,风公子有事?"刘文静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 "是。"我点点头,"你刚才说要修书给李密,明日即刻派人送去,是么?" 刘文静颔首:"是啊。" "那可不可以也帮我送一封信呢?"我顿了一下,才说道,"那封信是给瓦岗寨秦叔宝的。" "秦叔宝?"刘文静怔了怔,"你和他有何关系?" "他是我的义兄。我与他失散了,一直很惦记他,如今知道他在瓦岗寨,所以想修书一封,报个平安。"我犹豫了一下才说,"不知刘先生可否帮我这个忙?" 第18章 "原来如此......"刘文静应了声,但是没有立刻回答我。 "不许!"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一惊,回头看去,是李世民,他两眼直直地望着我,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24 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不许?我真的很挂念秦大哥啊......" 李世民没有开口,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凌厉非常,我感觉到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二公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刘文静看了看我们,立刻躬身施礼告别,转身就走了。 "我......"我看着李世民,心里有点毛毛的。 李世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他的神情很冷,目光高深莫测,他的身上有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邪魅气息。这样的他让我有些害怕。我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地想避开他。 "呵......"他的嘴角忽然钩起一个诡异的微笑,左手一拉我的右手腕,一个转身,硬生生地将我拉进屋内。 "你......"我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踉跄,刹不住身子,直直地往前扑去,恰好落在李世民的怀里。 他双臂一收,将我紧紧搂在怀中,随即抬脚一踢,门"砰"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你是怎么了呀?!"我真的有些恼了,使劲在他怀里挣扎着,他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一点都不像平日里冷静从容的他。 "你知道如今的形势么?"李世民紧紧扣住我的腰,不让我逃离。 "形势?"我怔了一下,停止了挣扎,"你指的是李家与瓦岗寨么?" "对,如今有好几路起义的人马,每一路既互相扶持也互相牵制,倘若其中一路有异动,恐怕立刻会被其他反王群起而攻之。"他低头轻抵着我的额头,"秦琼已投效李密,你在这个时候私下送信给他,是想告诉李密,他秦琼和我们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么?就算李密对秦琼不生疑心,也必定认为我们李家想从他手里抢人......" "啊......对,那样一来,秦大哥就危险了!"我一惊,也忘了要别开头去躲避他的触碰,"即使李密不怀疑他,他的处境也会很尴尬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差点就害了秦大哥......" "你只想着会不会害了你的秦大哥,就不曾想过自己的处境么?"李世民眸中异光一闪,搂着我腰的手忽然收紧了,"你方才明目张胆地对文静说秦琼是你的义兄,还说你很挂念他,莫非就一点不担心我会怀疑你送信给秦琼的动机么?" "动机?我能有什么动机?难不成有人会认为我是李密派来的奸细?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这么想的。"我边说边低头去掰他紧缠在我腰间的手指,"李密和秦大哥只是君臣关系,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怀疑我的。" 李世民盯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你怎知我不会怀疑你呢?" "没有什么原因啦!总之我知道你会相信我的。"我掰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指还是紧紧地扣着我的腰,"喂,你可以放手了吧?" "你方才说李密和秦琼只是君臣关系,但我和你不一样,"李世民非但没放手,反而变本加厉将我抱得更紧了,他的笑容也越来越深,"我们哪里不一样呢?" "你......"我抬起头想斥责他,他含笑的蓝眸柔柔地罩着我,那种感觉很奇妙,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像揣着一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别,别再这样看我了......"我觉得脸很烫,像火烧一样,突然不敢看他,但目光又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好!"李世民很合作地移开目光,他低下头,将脸埋入我的颈间。 我长舒一口气,才想放松下来,但随即又被贴在脖颈上的冰凉触感吓得僵住了身子。他,他在干什么?! 他的薄唇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脖颈上,轻触几下后,便开始辗转吮吸起来。 有点痒,又有点疼......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想推开他,却四肢无力,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就算动一根手指,也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做到,我只能虚弱地说道:"世民,你,别,别这样......" "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我,"倘若秦琼知道你在我这儿,他来接你,你会离开我和他走么?" 我会离开他和秦琼走么?我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因为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 "我......我不知道......"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选择低下头。 "看着我......"有力的手指挑起我的下颌,我被迫与他对视着,他轻轻地诱惑着,"明,你说,说你不会离开我......" "为什么我要说?"我皱起了眉,他命令的口气我很不喜欢,腰板顿时硬了起来,"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呵......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李世民大笑起来,可是笑声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我立刻沉下脸:"腿长在我的身上,就算是我的爸妈也没有权力阻止我去任何地方,更何况是你!" "明,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他轻抚着我的长发,温柔的动作像是倾注了所有的爱怜,但眸光中的冷气却清晰地显露出他内心的不悦,"你是属于我的......" "我只是我,我喜欢自己属于自己的感觉,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摇了摇头,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妄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全部呢?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啊!即使是出于爱,也不能勉强他人,更不能禁锢所爱之人的自由,在爱的名义下,不是什么事情都应该被允许的。 爱情?我被这个从心里冒出的字眼吓了一跳。我和他之间,是爱情? 我抬头看着他,黑色的发,深蓝色的眸,白色的衣,他悠然笑着,散发着魅惑世人的气息。 我喜欢他纤尘不染的白衣,喜欢他瞳孔里那永远的深蓝,却始终无法喜欢他眸底那乍现的血腥。 这样的男人,太容易让人爱,却也太容易让人恨。 他像是最完美的猎人,而我则是被盯上的猎物,不论我怎么逃避,他依旧步步紧逼,不许我有丝毫的退缩。像是有一张密密的网,在初见面的那一瞬,就已经紧紧地笼罩住我们。那网在我们相处的每个日夜里,逐渐地收紧,不遗漏一丝一毫的情绪和情感。 他看似平静,却处处都是波澜。无可否认,他对我充满着难以抵挡的诱惑,但这样的诱惑往往是致命的。真的有些怕了,我怕再往前一步,自己就会粉身碎骨。 我长叹一声,不由自主闭上了眼,在此刻,我仍然只有选择逃避。 "唉......"他深深地叹息着,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修长的手指爬上了我的脸,来回抚弄着我紧闭的眼,下一瞬,我已经被禁锢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低转徘徊:"明......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完全属于我,永远也不离开我......" 当晚,李世民就亲率三千精锐骑兵,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出城,占据了城外几处险要的地方。万一突厥识破了空城之计,正面袭击晋阳城,他们就从背后突袭突厥,来个里应外合。 到了第二日,李渊就摆出了空城计,命士兵全部躲起来,将旗帜也收得一杆不剩,然后敞开大门迎敌。 突厥兵见晋阳城四门洞开,城上不见旗帜,守城的士兵更是一个都看不见,整个晋阳就像是一座空城,大概他们心里也是非常疑惑,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进城,只在晋阳城外喧哗了一阵,仍是驻足观望。 到了晚上,李渊又派了部分兵马秘密出城,等到早晨,再张旗伐鼓,由其他地方呐喊前来,好像是来了大批援军的样子。而这些所谓的"援军"一旦遇到突厥骑兵,也不正面交战,只迅速抢占险要地形,以守为攻。那突厥骑兵即使有心阻击,却也奈何不得,只得退走。 李世民的疑兵之计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在城外,虽然李家军与突厥交锋了几次,但那只是小范围的交战,基本上没有大的冲突,兵士大都没有折损。而突厥此次来太原,主要就是为了耀武扬威,并不准备强攻太原,且突厥人最擅长在平原野战,攻城掠地其实是他们的弱项。如今见李渊有所准备,知道晋阳城是铁定攻不下了,于是就连夜退兵了。 晋阳城立即转危为安,避免了一场劫难,军民都感到十分欢慰,人们奔走相告,盛赞李家父子的用兵方略,李家父子自然也是越来越得民心了。 这日,李渊召集众人到大厅议事,共议出兵之事。李世民这次倒是没有把我丢下,也叫上我一同前去。 李渊捻了捻胡须,缓缓问道:"如今时机都已成熟,依诸位看,举兵一事该如何进行?" 众人都默不作声,还是李世民打破沉默,率先发言:"起兵并不难,难的是仍有后顾之忧。兵行天下,必须确保后方的安全,倘若后方不保,我军必得被迫回师救援,如此一来一往,将无宁日,举义之事必定大受阻碍。" 我虽然在心中暗许,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在这种场合,我只听听就好,绝不能妄加评论。 "二公子所虑正是文静所忧。"刘文静也说道,"晋阳北方是突厥与刘武周,倘若不安抚好他们,我军只管挥师前行,万一突厥与刘武周乘虚袭击晋阳,我们必定应接不暇,瞻前顾后,举义之事恐怕会就此作废。" 李渊问道:"你们说得都有理,可有解决的方法么?" "晋阳如今最大的威胁来自突厥,突厥有兵马百万,兵强马壮,倘若与他们一力对抗,以后仍会麻烦不断。"李世民徐徐说道,"依我愚见,我们不如向突厥虚与委蛇,暂时妥协,与其休兵,如此一来,晋阳才能得以安定,起义也能顺利实施。" 我又暗自点了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李世民都思路清晰、视野开阔,他对如今的形势看得十分透彻,所走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也许这就是他最终能得到天下的原因吧。 刘文静进言道:"突厥生性贪婪,好掠夺抢掳,他们所要的无非是金银珠宝,我们可以适当给之,以安其心。一旦突厥与我方结盟,刘武周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此一来,我们才可放心起兵前行。" "唉......"李渊叹了一声,"我方若与突厥交好,恐怕会招来天下骂名,但眼下也不得不如此了。"他一挥手,"就有劳文静立即起草书信一封。" "是。"刘文静应了声,起身来到桌案前,大笔一挥,很快就拟好了文书。 众人传阅了一下,信上表达了李渊欲取天下,向突厥求和之意。又说倘若突厥肯发兵助李渊一臂之力,一旦取得天下后,除了土地之外,其他珍奇宝物,任由索取。 李渊将这信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盖上自己的印章:"还请文静再辛苦一趟,将此书信送到突厥营里去。" 刘文静当即就领命去了,众人正要散去,有兵士来报,李渊的家眷已到了晋阳城外。 李世民刚想起身出城去迎接,就见一行人从大门进来。 李建成在左,柴绍在右,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 "大哥,柴贤弟,四弟......"李世民大步迎了上去,"怎么只见你们几人,万姨与三妹他们呢?" 我心想,难怪这几个月都没见李建成和柴绍的身影,原来李渊派他们接家眷去了。既然李世民叫那个粗壮的少年"四弟",那他应该就是李元吉了。 "他们都还在城外,我们急着回来复命,就先行进城了。"李建成上前向李渊行礼,"爹,我与柴贤弟受您所托前去河东、长安,幸不辱命,如今已将家中老小尽数迎来。" "我儿辛苦了,"李渊上去搀扶了一下,"只是为何去了如此之久?" "我们在半路之时曾遭遇官府之人追击,所以才耽搁了一些日子。"李建成答道,"为此,万姨还受了点惊吓。" "竟有此事?夫人她......"李渊脸色一变,回头嘱咐道,"你们兄弟久别重逢,就在此好好聚聚,我出去迎夫人进来。"说罢,他转身就出去了。 夫人?李渊的原配窦夫人不是早已去世了么?那现在的这个夫人是......哦,我猛地想起来,窦夫人有个陪嫁丫头姓万,窦夫人与她情意深厚,形同姐妹,后来就做主让李渊将她收入房中为妾。窦夫人死后,她的几位子女自幼皆由这个万夫人带大,所以李世民他们兄弟几个对这位"万姨"还是很尊重的,而李渊也很喜爱这个万夫人。 "喂,你是什么人?"我正想着,忽然有个粗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是李元吉。 我皱了皱眉,这李元吉性格阴险狡狯,但是又不堪大用,也不喜好读书,只懂舞枪弄棒,是个好勇斗狠的家伙,必须要格外提防他。 我转头看李世民正和柴绍说得热火朝天,估计是没空为我们介绍了,于是就拱手客气地应道:"回四公子,小生风明,是二公子的好友,目前暂住在李府。" "二哥的朋友?风明?你是男人么?"李元吉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为何却生得如此俊俏的模样,一个男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美丽的容貌,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个女子能及得上你......瞧这细皮嫩肉的......"说着,他伸手就向我脸上摸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想退后,转念又一想,我现在是个男人,如果就这样胆怯地退后,不是太欲盖弥彰了么?一握拳,我非但一步不退,反而朝前走了一步,竖起眉毛与李元吉对视着:"四公子说笑了,一个人的容貌是爹娘给的,半点由不得自己。一个男人生得漂亮虽然有些不妥,但也总好过有些人长得歪瓜裂枣,面目可憎吧?" 第19章 "你......"李元吉被我这番话一顶,伸出来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他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收回了手,"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男子气概,别看你长得漂亮,瞪起眼却还挺吓人的......" "风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还未答话,那边的李建成也插了进来。 "呵呵,大公子,真的许久不见......"我讪笑两声,心中的戒备又加深了一层,这个李建成才真的是不好惹的角色。 "风公子确实生得明艳可人,尤其是这双眼......"李建成笑了笑,忽然伸手抚过我的眼睛,滑过我的脸颊,"如此动人的双眸,倘若生在一个女子的脸上,怕是要让全天下的男子尽折腰了。" "你......"我的手已经在长袖下紧握成拳,李建成要是再敢乱摸我一下,我一定让他尝尝我拳头的厉害。 李建成紧盯着我,似笑非笑地说着:"世人都说美女可以倾城,我认为,美丽的男子也一样可以倾国。风公子,你说是不是呢?" 我心中一凛,看来这个李建成是在报上次我说他是娘娘腔的仇,故意要在这里让我出丑。 "可不是,风明生得粗鄙,俗人一个,哪比得上大公子明眸皓齿呢。"我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反正我本来就是女子,他说我漂亮,我也不吃亏,"依我看,大公子这样姣好的容貌,那才是倾国倾城。" "喂,你!"李元吉一听,有些火了,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李建成拦住了。 "听说二弟与风公子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们常常结伴出游,"李建成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愤怒,他仍是笑着说道,"你还经常在他的房中流连,甚至夜不归宿,可有此事?" 你放屁!我差点要脱口而出,握成拳的手在袖子下收了又放。冷静,冷静,我不停地在心里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这个李建成三番四次想用言语激怒我,到底是为什么? "明,大哥,你们在聊什么,聊得如此投机?"李世民终于发现我这边情况有些不对,立即走上前来,巧妙地挡在我和李建成之间,"大哥、四弟长途跋涉,想来一定累了,不如先去梳洗下,晚上我再为你们摆宴接风洗尘。" "也好。"李建成也不再纠缠,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拉着李元吉回身出了大厅。 李世民见他们走远了,这才低下头看我:"明,他们对你无礼了?" "没有。"我淡淡地应了句,隐隐觉得有些头痛,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到了晚上,李府大摆宴席,为李渊的家眷接风洗尘。 其实我对这样的宴会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也不好逆了主人家的意,只好将就着去了。 我换了一身衣裳,出了房门,穿过前院,向宴会厅走去。 院子里的灯火还算明亮,我大步走过树丛,没怎么留意脚下,谁知半路里忽然有个东西伸出来绊了我一下,我毫无防备,立时失去重心,身子向前倒去。 就在那一瞬间,斜里伸过来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将我扶了起来。 那人扣住我的腰,将我紧紧搂在胸前,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穿着白色的锦袍,身上有股麝香味。 我有些呆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他是李世民么?只是这麝香味比较浓郁,与我平日闻到的那淡淡的味道有些不同。 "明。"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我一愣,转头看去,只见李世民和柴绍正站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 李世民的深眸寒如冰雪,定定地望着我。 我顿时愣住了,李世民站在那里,那现在搂着我的这个人是谁啊? 25 我赶忙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坏了,搂着我的这个人居然是李建成! 我立即一扭身,双手一撑,想推开李建成,不料他双臂一收,将我抱得更紧。 "放手!"我使劲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手,腰倒是被他勒得越来越疼。没想到这个李建成看着阴柔得像个大姑娘,力气却比一般男人要大得多。 "风公子身子纤瘦,轻盈如鹅毛,这应该不是一个男子该有的体重吧?瞧,我仅需一只胳膊就能完全搂住你的腰。"李建成的眼底浮起一层飘忽的异彩,"所谓不盈一握,指的就是风公子这样的纤纤腰肢吧?" "哈哈......"我还未开口答话,李元吉就大笑着从树丛后面转了出来,"倘若所有的男子都像风公子这般细致貌美,恐怕女人们都不用再苟活在这世上了。" "你们......"我猛地想起,刚才半路伸出的那个绊倒我的东西,似乎是一个人的脚,这李元吉正好从树丛后走出来,而李建成又恰好在前方等着接住我,时间、地点配合得天衣无缝,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么?看来我是被这两兄弟设计了。 我转头再看李世民,他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过来为我解围的打算。 捏柿子也该挑软的捏!都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我顿时怒火中烧,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暗暗运气,突然一拳击出。 "你!"李建成闷哼了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拳,立刻就松开了钳制我的手臂。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板着脸转身就往前走去。 "明!"李世民紧跟在我身后,出了院子,他几个大步追上我,一拽我的胳膊,将我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刚才眼看我受难,也不上来帮忙,现在还追上来做什么?!"我沉着脸瞪着李世民,一口气堵在胸口,心里郁闷得慌,对着他,我是无论如何都摆不出好脸色来,"如果你现在还敢说出什么责备我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明......"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我紧紧拥进怀里,"我知道你是被绊倒的,身不由己,但方才那种状况,倘若我上去帮你,你会更不好脱身,你明白么?" "你的意思是......"我听他这么一说,心思一沉,脑子立刻冷静了下来。我和李建成、李元吉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们这样设计来摆我一道,目标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李世民。确实,如果刚才李世民气急败坏地上来拉开我们,恐怕现在的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明,我方才之所以隐忍着没有去帮你,也是相信你能自己脱身。毕竟,你的凶悍我是领教过的。"李世民低下头,他温暖的气息包裹着我,"我暂时无法确定大哥和四弟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们一定不怀好意。我不能常伴你左右,往后你要加倍留心。" "我哪里凶悍了?"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看来李家兄弟的关系真的不是太好,虽称不上剑拔弩张,但也是暗流汹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平日的点点滴滴总有一天会汇成一条积怨的河,否则也不会有将来的玄武门之变了。卷进他们兄弟间的纠葛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不过,依刚才李建成的反应来看,他们八成已经识破了我的女儿身,或许他们是因为知道了我和李世民之间微妙的关系,才故意上演了那场闹剧。不过李建成挨了我那一拳,就算肋骨不断,起码也得淤青红肿半个月。 "那,如今你还去不去赴那宴席呢?"李世民轻吻了一下我的鬓发。 "废话,当然去了,我还没吃晚饭呢!"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刚才被他们那么一搅和,我现在更饿了。再说了,要打仗也得先把肚子填饱啊。" "你呀......"他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发,拥着我的肩朝大厅去了。 第二天,李渊又招集众人来商议,原来刘文静从突厥大营回来了。 刘文静开口道:"突厥始毕可汗看了大人的信后,回复道,倘若大人肯自作天子,他便从行,只有这样,他才肯出兵相助。" "自作天子?"李渊犹豫了一下,"不知众位对此有何看法?" 李建成说道:"既然突厥可汗愿意拥护父亲为王,那这事便可以定下了。" 李渊摇了摇头:"目前天下有几路反王,倘若我自立为王,难免树大招风,不但会引隋室的大军来剿,也会引起各路反王的抵触,那时恐怕会四面受敌,不知各位还有其他良策否?" "父亲所虑不无道理,不如......"李世民沉吟了下,才开口道,"不如就依照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的故事,尊炀帝为太上皇,立长安代王为帝,如此一来既可安定隋室,也可渡悠悠众口。" "这计其实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但如今局势紧迫,也顾不得许多了。"李渊一听有理,便回头吩咐刘文静,"请文静再草书一封,告始毕可汗'尊炀帝,立代王'一事。且郑重声明,我李渊愿与可汗同入京师,除土地外,财帛锦缎、金玉珠宝,可汗可以任意选取。" 刘文静挥笔立就,李渊阅览后盖上印章,刘文静便起身告别,再次去了突厥大营。 李渊等人也没闲着,写好了征讨檄文,一边移檄郡县、传檄各处,一边改换旗帜,只说尊立代王为帝,自号义军。一切安排妥当,准备择日起兵,战事一触即发。 入夏之后,天气有些闷热,不到夜深我都无法入睡。 "唉......"我毫无睡意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月亮直叹气,苦中作乐地想着,如果我一直对着月亮叹气,会不会忽然之间就变成狼人了? 既然睡不着,那就出去走走吧,走累了或许睡意就来了吧。 于是我披上外袍,推开房门,往前院走去。 我静静地在树丛里走着,在月光下慢慢徘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飘飘悠悠的琴声。 低沉婉转的琴声似乎在诉说着那流传已久的千古佳话,温柔而坚定,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落下,渐行渐远却又越来越近,如一阵缥缈的耳语,鬼魅般揉搓着我敏感的神经。琴声划破夜空,就像是有一条溪河在黑夜里轻声流淌,细腻而清澈,却让人感到迷茫,心境仿佛在顷刻间跌入了深深的幽谷。 我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向着那缥缈的琴声出处一步步走去。 后院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白衣人,他背对着我,那亦歌亦泣的琴声正是从他的指间传出的。 他是李世民?不,不是。下一刻我就知道了,那人是李建成。 他们兄弟俩其实长得挺像,尤其是从后面看,还真是不太好分辨。 好奇心果然是会杀死猫的,三十六计走为上,我蹑手蹑脚地正欲转身离去,李建成忽然开口说道:"风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叙谈几句?"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后脑勺也没长眼睛,他是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只怔了怔,就迈步向他走去。 "大公子真有雅兴,深夜对空弹琴。"我走进亭子,也不和他客气,一屁股坐在石栏上。 "倘若不如此,又怎能引得风公子这样的知音人闻声来此呢?"李建成停下抚琴,双手轻压在琴面上,转过头看着我。 "呵......风明是个粗人,恐怕不是大公子的知音人。我一不会抚琴,二不会吹笛,总之没有一样乐器是我会的。"我笑了起来,初中的时候音乐课要考口琴,一首简简单单的《两只老虎》我都吹跑了好几个调,所以我根本是个乐器盲。但是嗓音还行,流行歌曲倒还唱得不错,课余时间也喜欢和同学一起去唱唱卡拉OK。可惜啊,在这荒凉的古代,我这项本领看来是无用武之地了。 "不是知音人?"李建成轻轻挑眉,"那风公子为何会循着琴声到这里来呢?" "我打个通俗一点的比方吧,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应该看过猪跑吧?"我摇头晃脑地说道,"我虽然不会弹琴,但琴声的好坏还是可以听得出来。" "哦,那依风公子看来,我的琴声是好是坏呢?"李建成也不恼,还是接着往下问。 "我以为,真正好的琴乐,其实并不追求旋律的优美,也不应当苛求节奏之合拍,而是讲究琴韵。"我转头看向亭外,"音从意转,意先从音,而心正才能意正,意正才能声正。音与意合,意与心合,这样才是好琴乐。"说着,我回过头来看着李建成,"大公子的琴音,初时委婉动人、缠绵悱恻,似乎有许多深藏在心中无法抒发的情感,感人至深、极为动听。而后琴音渐渐转沉,那是情至深处而趋淡的悲凉,有无声之恸、无泪之悲,感人肺腑。琴声最终淡远至缥缈,哀而不伤,唯有一丝怀念之情徘徊在人心中久久不能驱散,正所谓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李建成呆呆地看了我半天,才喃喃说道:"没料到真正懂我琴音的,却是个不懂抚琴的人。" "懂琴却未必会抚琴,有人从未弹过琴,却也深迷于琴乐。"我轻轻一笑,"可惜,我没有这样的风雅,只是纸上谈兵,瞎说一通。" "是么?你知道么,世民的琴也弹得很好。"李建成站起身,徐徐走到我面前。 "啊?那我倒真是不知道。"我转头不去看他,只托着下巴望着夜空,"我只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也是个神箭手,剑法也不错......" "世民从小聪明伶俐,无论学什么都是手到擒来,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论是爹娘还是其他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李建成眼眸一黯,语调非常轻,"这样的人,怎能叫人不恨!" 他眼底那抹狠绝震慑住了我,我心中一凛,或许这就是玄武门之变的导火索吧。妒忌有时是种可怕的毒药,它可以摧毁一切,甚至可能蚕食掉最牢固的亲情。被妒忌之火所包围的人,就像伸出毒针的蝎子一样,最终那剧毒的针会刺向自己。但这李建成也是个悲剧人物,相信自从他在玄武门受了一箭之后,就不会再有人为他说好话了。其实他们兄弟俩都是人中龙凤,都十分出色,都......只可惜老天非要他们分出个胜负来,分出个生死来,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第20章 "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公子方才弹的那曲子应该是《凌波曲》,这曲说的是甄后的故事。曲词道:'燃豆萁,釜中泣;乘飞凫,波中立。有心得,无心失。杀贼今年为此奴,沉水神交梦有无?父兄子弟争一偶,独不念彼亦袁家之新妇。'"我长叹一声,继续说道,"燃豆萁,釜中泣,这是曹植的七步诗,说的就是兄弟情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兄弟手足之间,有什么沟坎是过不去的呢?" 李建成紧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世民向来慧眼识人,他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作为门客,只是我没料到,他看女人的眼光也比常人高得多。" "呵,是么?"我虚应了一句,起身要走,"呃......大公子,天色已晚了,我,我就先告辞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对李建成这种心理阴暗的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慢!风公子既然对音律如此熟悉,为何不尝试着学学抚琴呢?"李建成微微偏过身,拦住我的去路。 "我是想学啊,可是抚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无师自通的。"我随意说着,侧身想绕过他,"再说了,估计也没人愿意收我这么笨的学生。" "倘若风公子不嫌弃,我愿意与你切磋下琴艺。"李建成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说话间,他拉住我的手,将我按坐在石椅上,"学琴最重要的是'意通三会',其次才是指法。右手弹弦一般应在岳山与一徽之间......手指弹弦应向着琴面俯冲,而不能一味地上挑......" 我看他这么热心地想教我,也不好逆了他的意,只好抬起手随意抚了几下,但看他一丝不苟地教授,我慢慢地也认真起来。 "初学琴者最难以掌握的就是弹出的单音不够厚实纯粹,有杂音,而且拨弦强弱力度也控制不住,要使琴音刚柔恰到好处,可根据琴谱来选择落指的部分......"李建成站在我身后,搭着我的手,手把手地教着,"食指挑七弦,中指便放在五弦上细拨,以辅助食指向琴面俯冲......" 我照着他的意思试弹了几次,居然弹出了一小段可以成调的曲子。 "好,好,好得多了!"李建成点头,"比先前的好得太多,你果然聪明,学得很快!" "是么?"我有了成就感,心情也好多了,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原来我还不是音痴......" "大哥,风公子,你们好兴致,夜半在此抚琴。"我正弹得高兴,李元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和李建成,"我从来不知道,大哥会有这样的古道热肠,居然教人抚起琴来了。" "四公子见笑了,我们只是随意弹弹而已。"我收了笑容,站起身来。 李元吉看了看四周,才又说道:"你们方才看见二哥么?" "世民?不曾看见。"李建成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我方才从小道上过来的时候,看见二哥正从亭子这边走开,我还以为他是和你们一起的呢。"李元吉不怀好意地笑着,"不过说也奇怪,二哥铁青着脸,看见我也只冷冰冰地说了几句,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只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坏了,难道我又着了这李建成的道? 李渊为人再好,行事再低调,名声再响,那征讨檄文写得再慷慨激昂,也还是有人不听他的命令。征讨隋炀帝的起义檄文传到了西河郡丞高德儒那里,他因为不久前才领受了隋炀帝的征讨之命,甘愿为隋炀帝尽忠效命,当然就拒绝了李渊,并表示绝不会听从李渊的命令,决定坚守汾阳,与太原断绝了一切往来。 既然身处乱世,又想创一番事业,当然不能惧怕打仗,只能秉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信条,凡是阻拦大业者,一律铲除。李渊立即下命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为主将,同时任命踏实稳重的新任太原令温大有为行军参谋,领骑军一千,步兵四千,去征讨高德儒,攻打西河。 李世民明日就要出征了,可我还是见不到他的面,因为他正在军营里点将出兵、筹划布阵,忙得不可开交,一直都没回留守府来。 "唉......"我望了望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心里忽然一阵发虚,自从那夜和李建成在亭子里学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李世民了,而今眼看他要出征了,我还是无法见上他一面。 "如是我闻......男儿泪,女儿哭。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感而发,我悠悠唱起了王菲的《宽恕》,心里有丝茫然,那种忽然从心底滋生出来的伤感就像纠缠了我连日的噩梦,此刻毫不留情地吞噬着我每一个脆弱的细胞。 我想他,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我一喜,回头一看,却是李元霸,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明,你方才唱的是什么小曲?很好听呢。"李元霸三蹦两跳地来到我面前。 "没什么......只是我家乡的小曲。"我敷衍了一句,已懒得和他解释什么是流行歌曲了,见他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坛子,便问道,"你手里抱着什么呢?" 李元霸还没回答,就听坛中传来"唧"的一声。 "呵,原来是蛐蛐。"我笑了,一指那坛子,"这是你养的蛐蛐?是拿来让我瞧的么?" 李元霸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坛子里养的是蛐蛐?" 我忍不住又笑了:"因为我刚刚听见了它的叫声啊。" "唉......不知道为什么,它叫得有气无力的。"李元霸很丧气地看着我。 "我看看。"我走近他,往坛子里看去。 "这蛐蛐前几天还很威武,可这两天不知怎么了,病恹恹的,一动也不动地伏在坛子里,现在连叫都很少叫了。"李元霸把坛子递给我,"明,你帮我看看,它是不是病了啊?" "别着急,你的蛐蛐没病没痛,它强壮得很。"我仔细看了看,又拿手拨了拨,"天气太热了,蛐蛐也烦躁了,拿些荷叶水给它解解暑就好了。" "真的?"李元霸王有些怀疑。 "你等着。"我转身走到荷花池边,摘了片荷叶,叠成碗的形状,舀起一些池水,撒在坛子里。 没过一会儿,那蛐蛐就叫了起来,还在坛子里活蹦乱跳的。 "哇,它叫了,叫了!它还会跑还会跳!"李元霸很兴奋,只差没手舞足蹈了。 我点头称赞:"嗯,它的声音很响亮呢,看它跳的这个姿势,趾高气扬的,在蛐蛐里应该是佼佼者哦。" "那是当然!我这只蛐蛐还从来没有斗输过呢!"李元霸有些得意,忍不住自吹自擂起来。 我看着那蛐蛐,感觉心情也好了起来:"宋朝的贾似道喜欢斗蛐蛐,传说他用宫女的血才喂出了一只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你运气倒好,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得了这么一只活宝贝。" "宋朝?贾似道?你说的是什么年代的事情,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呢?"李元霸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怔,糟糕,嘴一顺,我又说得太多了,这时候哪有宋朝啊?我抓了抓头发:"啊?这个嘛,你就别管了,只要你知道这蛐蛐来之不易,好好保护它就是了。" "嗯,多亏了你的妙法啊,要不然这蛐蛐哪能好得这么快!"李元霸扑闪了一下大眼睛,小脑袋忽然凑了过来,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你,你为什么亲我啊?"我一愣,这小子想干吗?小小年纪就懂得非礼女生,也太不像话了。 "我很喜欢你啊,所以就亲你了。"李元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还很开心地看着我。 被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轻薄了去,我应该高兴么?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元霸,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所以你不能喜欢我,也不能亲我。" "为什么不能?我那天都看见二哥亲你了。"李元霸一撇嘴,"你们也是男的和男的啊。" "你说你看见你二哥在亲我?"我怔了一下,"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就是我们骑马出去玩的那天啊!你说你想在树下睡觉,所以我就一个人先去玩了。"李元霸侧头回想着,"后来等我回来找你的时候,就看见二哥趴在你身上,他在亲你呢,而且还是嘴对着嘴呢!" 天啊!原来那天我不是在做梦,李世民真的吻了我......我,我的初吻居然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 就在我恍惚间,李元霸嘟起嘴,又在我脸颊上亲了好几下。 "你,你个臭小子!连你都吃我的豆腐!你们......"我做势要打他,他大笑着刚要躲,却忽然不动了,只呆呆地看着我身后,怯怯地叫了声:"二哥......" 我一惊,慢慢转头看去,只见李世民手捧古琴,一脸阴沉地站在我身后,他定定地看着我们,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26 李世民淡淡地开口:"元霸,我和明有些话要说,你自己去后院玩耍吧。" "哦,我知道了。"李元霸当然不敢逆李世民的意,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就捧起坛子灰溜溜地去了。 "嗯,那个......我和元霸刚才是闹着玩呢......"这里只剩李世民和我两个人,气氛似乎更尴尬了,我支吾了一阵,终于挤出一句,"你,你明天不是要去征讨西河么?今晚怎么有空来?" "来教你抚琴。"李世民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喜怒来,他越过我,将琴摆在亭中的石桌上,而后坐在石椅上自顾自地弹了起来。 我一时无语,只好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听他抚琴。 李世民弹的这首曲子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这是我刚才唱的那首《宽恕》的调子。没想到他只听了一遍居然就能把这首曲子完整地弹出来,他的记性好得令人害怕。 "世民......"我惊惧地看着他,他好像是入了魔,全副心神都在抚琴上,他的眼神很冷,仿佛带着说不清的伤痛,但嘴角却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为什么他的琴声会如此地寂寥?似乎是一个疲惫的旅人在沙哑无声地吟唱,是无奈么?是无可挽回的悼念么?琴声有瞬间的上扬,但随即却细细碎碎、纷纷扬扬地从他的指间坠落,无情地被砸碎,那琴声撕心裂肺,以至于我听见了某种破碎的声音,那碎开的声音好似一声绝望的尖叫,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大脑,麻痹着我的神经。 "别,别弹了......求你,不要再弹了......"心忽然重重地颤抖了一下,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琴声戛然而止,"我并不想学琴,一点都不想......那次和大公子学琴,只是个意外,我以后再也不会......" "你方才问我,明日就要开战了,为何我还来找你。"那双深蓝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我,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闪动着灼热的光,"因为我想你。你呢,你想我么?" 我喜欢他这个样子,不冷漠,不冲动,不隐藏,对自己的行为完全自信,有担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心紧紧地收缩,猛烈地跳动,似乎有着莫名的期待。而这些感觉,全是他给我的。 "想......"我呆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扯了扯唇,几天来的混乱思绪在见到他之后,却只能化成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想"字,目光似乎越来越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哦?"李世民眼底的那束光越发晶亮,他右手反抓着我,左手手指划过了我的双眉与脸颊,"明,你当真有想我?" 这次我没有回答他,只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淡淡的麝香混合着他的体味,这抹奇特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大脑,这种味道使我恋恋不舍,它像是一条坚固无比的锁链,缠绕住我的手脚,让我不能逃,也不想逃。 李世民缓缓停下在我脸上游移的手,他凝望着我,深蓝的瞳孔中映照着我的影子,我的样子在他的眼中竟是如此地清晰和完整。 记得老人们说过,如果你凝视一个人的眼睛,可以从他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自己,那么,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了。 他是我要找的人么?我所有的美丽从此以后是否只在这个人的眼中绽放呢? "告诉我,你此刻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是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想你,我心中满满的,都是你......"这一次,我没有压抑,诚实地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呵......"李世民笑了起来,深眸里闪耀着漩涡般迷离的幽光,那是夜的纯粹和无法形容的蓝,他双臂一伸,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或许,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游戏,一场苍天捉弄的游戏。或许明日醒来我就会后悔今晚我所说的话,但这一切却没有人能避免,没有人能抵抗,没有人能改变,没有人...... 我就这样陷落在他的眼眸里,陷落得如此彻底,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他吸走了,对他的渴望占据了我的心,它在我胸中不停地翻滚,在脑中一直闹腾,搅得我无法安生。 我这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脆弱,只因为他一个受伤的眼神,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陷落了。 "明......"李世民伏下头来,唇缓缓凑近我。 仿佛听见自己的心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慢慢闭上双眼,靠向他的怀中。 他温热的唇轻印在我的唇上,微微吸吮摩挲着,灵巧的舌头随后探进了我的口中,温柔又坚定地翻搅着。 我眩晕到无法思考,只感觉他浑厚的气息层层地包围着我,我已经完全陷落在他细细密密、苦心编织的情网中,或张扬、或缠绵、或璀璨、或激昂、或抑郁、或凌乱,直至-万劫不复。 第21章 第二日清晨,校场上队列整齐,准备出征西河的兵士个个精神抖擞,李建成和李世民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接受李渊的检阅。 这是李渊起兵后打的第一场战,可以说,此次出征的成败关系着李家今后的兴亡,因此李渊特别慎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风公子,你为何也在此?"李渊回头一看,我一身利落的装扮,正站在李世民的身后,不由说了句,"风公子是我们李家的恩人,怎好让你也上战场?万一有何损伤,那我如何过意得去?" "回李大人,风明不才,但也愿意为大义之事稍尽绵力。"昨天晚上我求了好半天,李世民才答应让我和他一起去征讨西河,可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我冲李渊一抱拳,"那西河高德儒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大奸臣?"李渊一愣,"此话怎讲?" "呵......大业十一年,还是杨广的亲卫校尉的高德儒看见有两只孔雀从洛阳西苑飞落到宝城朝堂前面,众人纷纷议论这孔雀的美丽,这高德儒却心想若是上报杨广,天上飞过的是金凤,而金凤是祥瑞之兆,如此一来杨广定会高兴,于是他立刻跑去报告杨广。"我顿了顿,看了下四周,见不只李渊凝神在听,其余人也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心中有些好笑,这个典故是我从《厚黑学》里看来的,没想到如今居然派上用场了。我赶忙接下去继续说道,"那杨广听了高德儒的报告,果然欣喜万分,立即跟着高德儒跑到殿外向空中张望。孔雀早已飞走,别说是金凤了,就连麻雀也没有,一切已无法验证了。而这时,几个被高德儒收买的侍卫纷纷前来作证说金凤就是从这儿向西飞过去的。杨广信以为真,非常高兴,连声称赞:'高德儒忠心不二地侍卫朕,始终如一地恭敬神灵,所以才看见金凤。'第二日早朝时,便破格提拔高德儒为朝散大夫,还给在场的人都颁发了赏赐,不久又在高德儒发现金凤的地方修起了一座鸾仪殿,这高德儒就这样走进了王公大臣的行列。秦二世时,赵高指鹿为马,人神共愤,这高德儒所作所为,和那赵高也不相上下。李家义军既然要吊民伐罪,为民除害,这高德儒便一定要铲除。" "说得好。"李渊颔首,"风公子果然见识广博,有你随同出征,我们胜算更大,就先委屈你做世民的副将吧。" "谢大人。"我施礼道谢,忍不住回头冲李世民做了鬼脸。 李世民宠溺地看了我一眼,只低头暗笑。 李建成在旁冷笑了一声,对李世民说道:"明身娇肉贵,世民你怎么也舍得让她上阵杀敌?万一有什么闪失,恐怕最终心疼肉痛的还是你自己。" "我和你们都一样,没有什么贵不贵的。"我一仰头,"你们能做到的,我风明一样能做到!" 李建成眼神一黯,看了我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你要留心,乖乖地留在队中,千万不要冲到队伍前头去。"李世民被李建成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担心了,沉下脸嘱咐我,"别嬉皮笑脸的,你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啦!"我故作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你啊,成天绷着个脸,像块石头似的,掉地上都能砸出一个坑。" "你......"李世民被我说得一愣,啼笑皆非地看着我。 此时李渊已检阅完毕,与众将士盟誓:团结一心,共创大业。 随后,大军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李渊军队里很多兵士都是新招募进来的,并未经过很严格的训练,因此行军举止都比较没有章法,于是李世民和李建成就边行军边教以军法。这办法很管用,很快,部队行军的步伐就整齐多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年轻的李世民与李建成已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的部队虽然是支新军,但军纪严整,赏罚分明,对百姓总能做到秋毫无犯。在行军大路附近种植的瓜果蔬菜,规定不能买不能吃。遇到乡绅里老送肉送酒,则婉言谢绝,并加以慰劳。如此一来,当然就受到了沿途百姓的欢迎,百姓们扶老携幼,夹道欢呼,纷纷给义军送来食物和衣物。将士们也不白拿百姓的东西,所受之物均当场付钱,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好评。士兵们听了百姓的称赞自然都很高兴,觉得身在这样的队伍里也是件荣耀的事情,个个摩拳擦掌,决意到了西河要好好地打个漂亮仗。 行军时,李建成和李世民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同起同睡。尤其是世民,他总是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前列。前方有敌情,他立即上前查问清楚,遇到危险,就挺身而出。他这样身先士卒,很快就得到广大将士的爱戴,颇得人心。 如今已是夏天,天气炎热,兵士们大都赤膊行军,李建成、李世民也未披铠甲,只着单衣。温大有也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袍,骑马随行。糟糕的是我,穿得少了,担心被看穿女儿身,穿得多了,又热得不行。此时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那女扮男装混在军营里十二年的花木兰,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但事到如今,也只有咬牙挺着了。 李家兵马顺利到达西河城下,李建成、李世民也未穿盔甲,放下兵器,空手策马到城下喊话,宣读义军的宗旨,以瓦解守城部队士气。 此时,隋炀帝无道,偏居江都,天下几乎到了无主的地步,估计守城的官兵也禁不住为自己考量,想寻条明路。可以看出,他们的军心同城头的军旗一样在动摇。 李建成和李世民每日不知疲倦地在城下喊话,又对西河采取了先围而不攻的做法,城外的百姓要入城的,不问男女小大,都放他进去,如此一来,城里军心民心,都是动摇不堪。 六月十日这天,世民孤身一人骑在马上,朝城门上的高德儒高声喊道:"高德儒,隋朝气数已尽,你若明智,及早投降,免得城中的百姓和你一起受苦。你若肯投效我李家,我们也可饶你不死!" 可惜那高德儒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决意要当烈士,非但不听李世民的劝告,反而命令兵士放箭。 李世民立即拍马回到阵中,他穿上铠甲,提着长枪,对李建成和温大有说:"高德儒如此顽固,我们也不用和他多说,立即攻城!" 李建成一摆手:"好,我立即下令攻城!" 李世民飞身上马:"大哥,你带人督战,小弟率队先行去攻城!"他一拉缰绳,不忘回头嘱咐我,"明,你老实地呆在军中,不可随意乱走。知道么?"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知道么?"我点点头。 随着一声令下,李家兵士们勇猛如虎地扑了上去。云梯刚搭上城墙,李世民便一马当先,带头攀梯而上,第一个往城上爬,兵士们见主将如此神勇,大受鼓舞,人人争先,奋勇登城,抢着要往上爬。 李建成在后督战,亲自擂鼓助威,一时喊杀声震天动地。 李世民此时已经登上了城头与守城的士兵拼杀起来,而李家士兵也纷纷爬上城头,和李世民并肩作战。他们疯狂地砍杀敌人,城头越来越拥挤,双方士兵都往城头拼命拥去,一时之间,我看不清李世民的身影,不知他是吉是凶。 该怎么办呢?看那城头一时半刻是攻不下来,就算攻下来了,李家将士损失也会很大的。怎么办,怎么办?我心急如焚地想着。 我目光一转,望见城头那杆敌方的主旗。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把那杆主旗射断,敌军士气立刻就会溃散,那时攻城就容易多了。 "你们......"我回身一看,前方战事紧急,军营里人人忙得不亦乐乎,我喊了几声都没人搭理我。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这样想着,我转身拿了弓箭,飞身上马,往城下去了。 自从那日见识了李世民的神箭,我就一直缠着他教我箭法,我在心中回想着他教我射箭时所说的话:"使箭脱离弓向靶子飞去,只要是人均可做到。射箭的目的并不在增强肌肉,拉弦时不可使出全力,射箭时每次用一定的姿势,一样的力道,一致的方向就可以了。" 我缓缓吸气,轻轻地将气往下压,气聚丹田,张弓搭箭,呼气尽量慢而稳,吐纳间,将弓徐徐拉开,稍稍瞄准,猛地一松手,箭立即离弦而去,正中旗杆! "嘎吱"一声,那旗杆摇摇欲坠,在下一刻就轰然倒下了。 守城的兵士原本就如强弩之末,如今见帅旗倒了,军心立即涣散,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成功了!我一时兴奋,心想反正仗也打得差不多了,上面应该是安全的,于是顺着长梯也爬上了城头,目光在乱军中搜索,果然看见了李世民。 "世民!"我叫了一声,李世民回头看见我,忽然神色大变,他低叫一声朝我冲了过来:"明,当心!" 我愣了愣,觉得脑后一股凉风袭来,眼角一瞥,只见一把大刀正迅疾地向我脖子砍来。 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忘形的,我心中一凉,这下完了。 27 已来不及拔剑抵挡了,我本能地朝左闪去,同时无奈地闭上眼等死。 预计中的痛苦却没有到来,在下一瞬,我只觉得身子一转,已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世民?"我睁开眼一看,是李世民。他紧紧地搂着我,搂得那么紧,好像害怕我会凭空消失一样,他身上的铠甲扎得我好疼,但我又不能推开他,只好皱起眉头以示抗议。 为什么那刀迟迟没落下呢?我赶忙回头去看,只见一柄长剑从那个偷袭我的士兵后背刺入,再从前胸穿出,已将他的胸膛完全刺穿。 "砰"的一声闷响,那士兵倒在了地上,他的身后,站着李建成。 李建成面无表情,手持长剑,猩红的血液顺着剑尖慢慢地滴落。 是他?我怔住了,居然是李建成救了我。 可他不是应该在城下督战的么?他是什么时候爬上城头的?难道他一直紧跟在我身后? "大公子,您为何也上城头来了?如此一来,后方岂不是无人督战?"边上的李家兵士这时也冲了上来,围成一圈,将我们护在中央。 "无妨,我已令温大有在城下督战,你们不必担心。"李建成轻描淡写地说。 "我......"我刚想开口说话,李世民忽然重重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痛!"我闷哼了一声,回头一看,他正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你......"心里暖暖的,我知道他是在看我有没有受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怒气中夹杂着关切,似乎还有一些恐惧与爱怜:"我不是叮嘱过你,让你老实地呆在营帐里,不可出来么?!你居然不听我的话,还敢爬上城头,你不要命了么?!" "我......"我靠在李世民的怀里,总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不由得抬头看去,四周的兵士正神情古怪地盯着我们,我顿时脸上一热,再没心思去顾及他的焦虑和关怀了,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小声地说:"世民,世民,别这样,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 李世民一愣,立即便反应过来,他垂下头在我耳边说道:"回去再和你算账!"说罢,他抬头对李建成道谢,"大哥,多谢你救了明。" 李建成看了我们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世民,倘若你真心疼爱她,就不该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否则,一旦有什么闪失,后悔的必定是你自己。" "多谢大哥提醒。"李世民颔首,手臂牢牢地揽着我的腰。 这时李家的兵马已占据了汾阳城,他们将城门打开,温大有便率领着其余的将士也杀进城来。 李建成、李世民下了城头,亲率一队轻骑,直奔郡丞府,府里早已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将士们稍作休整后便开始办公整顿,先把钱粮解赴回太原,再在城中四处挂安民榜,最后再委任官员继续镇守城池。 如此迅速地攻下了汾阳,大伙儿自然都很高兴,李建成不无遗憾地说道:"此次我们赢得漂亮,只可惜没抓住那高德儒。" 李建成话音未落,便见温大有领着几个兵士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众人定睛一看,抓来的人正是高德儒。 高德儒像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哼哼直叫,看着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李建成笑了起来:"高德儒,就算你狡猾如狐,最终还是落在我们的手里。把他拉上囚车,押往晋阳,回去让爹也瞧瞧这奸臣的模样。" "且慢。"李世民走到高德儒面前,沉声说道,"此人指雀为鸾,讨好欺瞒炀帝,以博取欢心、获取高位,又肆意欺压百姓,贪婪苛酷,我们兴义兵,就是为诛杀这欺上瞒下的奸佞之臣!像他这种人,留之无用,来人-"说着,他一摆手,堂下站立的兵士立即应声上前。 李世民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与李建成商量,他径直命令道:"把这高德儒推出去斩首示众!其他人等,一概无罪,全部赦免。" 兵士听了李世民的命令,当即将高德儒拉出门去砍了。 李建成的面色有些发青,但很快就恢复原样,他接下去说道:"将高德儒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除此以外不杀一人,西河郡投降的所有的官员照任旧职,负责维持治安,赈济灾民。" 将这些善后的事务处理完后,第二日,李建成和李世民便率军返回太原。 可以说,李世民和李建成这次是打了一场干净利落、非常漂亮的大胜仗。从晋阳出兵到凯旋归来,前后只用了九天的时间。 李渊亲自出城迎接,他高兴地说道:"如此用兵,足可横行天下,大事必定可成!" 大业十三年六月十四日,晋阳正式建立大将军府。 李渊被尊为大将军后,便封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率左三军;李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统率右三军。各设官属,都可任用官员。而柴绍则为右领军长史,李元吉为姑臧公、镇北将军,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处理后方太原的一切事宜。 李渊随后又将隋炀帝在太原的行宫-晋阳宫内的九百万斛粮食统统移出,还有杂彩五百匹,铁盔四万副,也一起搬到大将军府,作为反隋起义的资本。 第22章 一切准备妥当,只需挑个良辰吉日便可起兵向长安进发。 连日来,众人都忙着打点行装,东奔西走,就我一人无事可做,倒也落得个一身清闲。 到了晚上,天气实在太闷热了,我就一人悄悄地去了后山。 这是我前几日才发现的一个"桃花源",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时从树林中传来的蝉的鸣叫声。溪水在月光下闪动着细碎的波纹,映射出无数的光影碎片。 我脱下鞋袜,散开长发,半躺在一块大石上,把脚泡在溪水里,一股凉意从脚尖直窜到头顶,这种冰凉的感觉实在是舒服极了。 小溪时缓时急地流淌着,水击岩石,摇铃击鼓似的。动听的水声,清新的空气,我有些陶醉了,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 身边的花草发出微微的簌簌声,有人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没有睁眼,因为鼻间已经闻到一抹熟悉的淡淡麝香味,是李世民,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会在这里。 "明,睡了么?"轻喃的低唤就在我耳边,他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轻触着我的嘴唇,大手温柔地托起我的身子,让我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 玩心一起,我索性闭着眼装睡,他的手也就继续放肆地往下游移,轻抚着我的脖颈,居然还得寸进尺地拉开我的衣领,摩挲着我的锁骨。 温柔的抚触顺着我身体的曲线一路滑下,我不由轻颤了一下。他似乎低笑了一声,灼热的气息随后轻洒在我的脸上,脖子痒痒的,温热湿濡的唇贴着我的皮肤,徐徐地磨蹭着,轻轻地啃咬着,而那抚摸渐渐往下......我的身子也越发地敏感起来...... "不......"身上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燥热,我实在装不下去了,急忙睁开眼,一手抓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一手推着他的肩,"你,你在做什么?" "醒了么?我还希望你能一直装下去呢......"不同于往日的平静,李世民的蓝瞳亮得像燃起了熊熊火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明,倘若你再不睁开眼,就别怪我为所欲为了。" "你......"我推着他的肩膀,低头看着自己已凌乱的衣服,慌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我......" "呵,别怕,我不会真的强要了你......"他的手插进我的长发里,轻轻地拨弄着,"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除非是你自己愿意......" "哦......"脸烫得不行,又不敢抬眼看他,我只好把脸埋进他的肩颈里,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你怎么会来的?事都忙完了么?" "嗯,兵马粮草均已筹划妥当,起兵的日子也选好了,就在七月五日,由晋阳向长安进发。"李世民抬头看着远方,"我们谋划的对策是:因势借力,发展自身,先取关中,号令天下。所以,取得长安是第一步。" "的确,一旦取得长安,李家不但在地理位置上占据了优势,而且在政治上更是得天独厚。"我想了想才说道,"李大人出身关陇贵族,在关中有很大影响,进入长安后,应当可以取得当地人的拥护支持,同时,长安又是京都,再拥代王为帝,便足可号令天下了。" "你说得没错,"李世民收紧了搂着我的手,接着往下说,"夺取长安是第一步;歼灭群雄、消除割据则是第二步。我们已经与突厥交好,牵制住了刘武周,经略西北,以太原为根本已巩固,再逐渐消灭关东、江南等群雄,进而统一全国。"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嗯,基本方略是各个击破,先北后南。对不对?" "对,你说的全中。"李世民低头轻吻了一下我的发顶,"你是要随我出征,还是要留在晋阳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然要随你出征了。" "随我出征可以,但不可再像先前那样鲁莽。"他正了脸色,抬起我的下颌,郑重地说道,"明,你聪慧有余,行事却过于冲动,倘若你再不知道收敛......" "收敛?"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上次要不是我射断了敌方的帅旗,汾阳城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攻下啊!" "我知道,攻下汾阳你确实有功,但是,"李世民深邃的眸子一转,拨开散在我面颊上的几缕碎发,"倘若可以,我宁愿汾阳迟些攻下,也不希望你再冒那样的危险,那种心胆俱裂的恐惧,我不想再经受第二次......明,你明白么?" "我......我只是缺少临战经验,多上几次战场,我保证......"我抬眼一看,他的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赶紧转口说道,"我保证以后再不上战场了,绝不会再冲到队伍前面,也不会再擅自行动,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在营帐里,哪里也不会去。" "你要真这样老实听话就好了。"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我搂得更紧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看了看天色,就推开他,伸手去拿放在边上的靴子和袜子。 "当"的一声,一把匕首掉了下来。 李世民捡起一看:"嗯,莫非这是?" 我点点头:"是啊,就是上次你射中孔雀屏风,赢回来的那把匕首。" "呵......"李世民忽然笑了起来,"明,你知道什么是'雀屏中选'么?" "我当然知道了。"我随意说着,"听说你母亲窦夫人才貌出众,武艺超群,为了能选到武艺高强的佳婿,便在屏风上画了两只孔雀,如果有人能射中两只孔雀的眼睛,那他就能娶佳人为妻了。许多射箭高手闻讯而来,可惜都没射中。有一天,你的父亲,也就是李渊李将军,他开弓搭箭,两箭都射中了孔雀眼睛,最终抱得美人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这就是'雀屏中选'的由来了。" "如此说来,我也射中了那孔雀屏风,是否也能抱得美人归呢?"李世民仍是笑着,他半蹲在我身前,定定地望着我。 "我,我怎么知道......"我觉得脸又开始热了起来,连忙转头不去看他,将脚从溪水里收了回来。脚湿漉漉的,靴子只能等一会再穿了。 李世民看了看我,忽然单膝跪下,捧着我的左脚,扯着他长袍的下摆为我擦拭着脚上的水滴。 "你......"我怔了一下,他的一双手是那么地宽厚、温暖,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感觉从脚底直蹿上来,全身的血液就像沸腾了似的,不停地翻涌着,心跳猛然撞击着胸口,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本能地往回缩着脚,他却拽着不放手。 擦好了的左脚被轻轻地搁在他的膝上,李世民仍是屈膝半跪在地上,又捧起我的右脚慢慢地擦拭起来,他笑着说:"你的脚很好看呢,像是用上等白玉雕成的......" 等我的脚都干了,他再仔细地为我穿上袜子,套上靴子。 我仍是震惊地低头看着为我擦脚穿靴的人,他就这么跪了下来,跪在了我的面前,大手牢牢地托住了我的脚。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一个男人可以这么轻易地向一个女人下跪么?何况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 "世民,你,你这是为什么呢?"我呆望着为我穿好靴子、站起身来的他,"为什么要帮我穿靴?"他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啊! "需要有理由么?"他淡笑着,将我拉了起来,手指撩着我的长发,"只是想,所以就如此做了。自然而然地,我只是想为你这么做。" "只是想如此做而已?所以,根本就不需要理由?"我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思绪仍是一片混乱。 "明,你是我的,只是我的......"他垂下头盯着我,低沉的语调泛着一丝温柔与坚定,"费尽心思才能得到你,我决不会轻易放手!"他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他的话让我身子忽然一颤,胸口有股热流像在证明着什么。不放手么?他是如此地霸道与强势。我心里隐隐浮起一丝不安,有什么地方不对么?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呢?有时候得到并不是一件好事,那沉重得让你难以回报的感情或许会摧毁一个女子所有的意志和自由。 但我已无法静下心来思考,因为他的唇印上了我的,灵巧的舌轻易就进入我的唇内,与我的舌纠缠在一起,男性的麝香气息环绕在我的周围。一阵昏眩袭来,我脑中一片空白,意识有些飘然,似乎连身子都要飞起来了,仿佛整个人都漂浮在云端上,梦幻般的美。 手,缓缓地攀上了他的背,此刻,我只能随着内心最真实的情绪,回应着他,粗重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是我唯一能听见的声音...... 有种真相,我宁愿看不到,陷落原是一种美妙的过程。 28 铺纸研墨,倒水调色,欲染丹青。 桌案上的宣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纸好,作画者的心情也很好。 我掂了掂笔,稍稍沉吟,信手挥毫,勾擦点染。 人物画的精髓不在形貌,而在精神。下笔不在画人,而在画心境。 画笔轻转,细描着他的轮廓、五官。光滑饱满的额头,飞扬的剑眉下是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蓝眸里既有着少年的骄傲和锋芒,也有着男人的内敛和谦逊。挺直的鼻梁,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似乎透着淡淡的笑意。画笔缓缓往下,勾勒着他的身形,高大却又不失儒雅,锦袍玉带,月白长衫纤尘不染...... 记得以前教我画画的老师说过,当一个人不在你面前,你仍能准确地画出他的气韵与神采,说明那个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已经不可估量了。 太久的压抑让此刻思念的心情犹如发酵的烈酒,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我已经躲不掉、跑不开,他的身影、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你在笑什么呢?"李元霸推开房门,疑惑地问了句。 "我,我在笑?有么?"我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李元霸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是啊,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边了,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高兴?" "没有!"原来,所有陷在爱情中的女子都是一个样子。想起心中的那个人,就会心思飘然,笑逐颜开,"你二哥呢?" "咦,原来你在画我二哥啊,画得真好,很像呢。"李元霸凑上前看着那幅画,"二哥?他出城迎接二嫂去了。" "二嫂?"我怔了一下,追问了句,"你二嫂是谁?" "二嫂啊,名字挺怪的,好像叫长孙无......长孙无什么的......"李元霸挠着头拼命回想着。 李元霸的话像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后脑勺上,我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差点站不住身子,我扶住桌案,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道:"长孙无垢是不是?" "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字!"李元霸一拍大腿,"其实他们早几年便成亲了,只是二哥终日奔忙,都顾不上她,后来又随爹来到晋阳,只能把二嫂留在了长安,这次应该是将她接来与我们一家团聚的吧。" 我慢慢地吸气吐气,闭眼回想着:长孙无垢,长孙皇后,一个知天命的女人,她是隋朝骁卫将军长孙晟的女儿。虽然长孙晟已逝,但他的亲朋故友极多,而且全是朝廷显贵,势力依然显赫。他的女儿嫁给李渊的儿子,正是门当户对。而长孙无垢自幼接受了一整套正统的教育,她有着知书达理、贤淑温柔、正直善良的品性。她不但气度宽宏,而且还有过人的机智,是历史上有名的贤惠端庄的皇后。 所谓一叶障目,指的就是我这样的傻瓜吧?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连这近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见? "呵......"我自嘲地笑了起来,手轻轻一抖,打翻了一旁的砚台,墨水沾染了画纸。 我愣怔了一下,缓缓拿起画纸仔细地看着,同样一幅画,转瞬之间,对我的意义已完全不同。 我一直迷恋他眼眸里那一片美不胜收的蓝色与宁静,想走进去,永远都不要离开,那种强烈的渴望不可抑制。就好像明知道草皮下面是松软的烂泥,是一片可怕的沼泽,一旦走进就会越陷越深,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前走着,没有留下回头的路。 我早应该知道,爱上他,就是最凄惨的凌迟。爱是一把刀,锋利无比,在那样的刀锋下,我体无完肤。 "明,你这是?"李元霸看我呆呆地望着那画,连忙问道,"你要把这画挂起来么?可是已经脏掉了呀。" "是啊,已经脏掉了,所以不可能挂起来了,只能收起来,永远不让人看见......"我喃喃说着,将这画慢慢卷起,收到柜子里去。 "明,你要去哪里?"李元霸见我抬脚往外走,也追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去。" "不,元霸,你不要跟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似乎是要下雨了,云低得让人窒息。是天气太闷了么?让我有种不能呼吸的压迫感。 穿过南边那扇朝内的小门,我转入后花园里。 我觉得有些累了,便靠坐在水池旁的几座假山中间休息,四面都有山石挡着,上头还有大树的枝叶遮盖。这里很安静,也很隐蔽,就算有人经过,也绝不会发现我。 我呆坐着,脑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想,只是静静地发呆。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假山前的树下,一个柔柔的女声轻声说道:"世民,许久不见,你一切可好?家中各位可都好?" 阴风吹来,我的身躯立刻僵硬,一动不动,而大树的叶子却在放肆地往下掉,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不用探头去看我也知道,外面那两个人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垢。 李世民的声音随后传来:"好,一切都好。无垢,如今我李家即将起兵,成功固然是好,倘若失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而你我虽是夫妻,但......" "世民是怕一旦世人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会拖累我么?"长孙无垢仍是柔柔地说道,"兄长说你是当世英雄,我能嫁于你,是三生之幸。且女子嫁夫从夫,我绝不会后悔。" 第23章 "但,我已......"李世民说话一向铿锵有力,这时却吞吞吐吐起来,"我......" 长孙无垢似乎没有察觉到李世民的顾虑,她接着往下说:"我自河东过来,途中见百姓深受苦难,此情此景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再看。世民举兵伐隋,这是为民的义举,我自然十分赞同。" "你虽身在闺阁,却心忧天下,确是难得。"李世民感慨一声,"无垢,你是个好女子,只是,我......" "世民是怕今后忙于大事,无暇照顾我是么?"长孙无垢低声细语地说着,"我心里很明白,你所思所想,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只恨自己是个女流,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绝不会怪你为大事而冷落了我。" 李世民又叹了一声,转了话锋:"如今事态紧急,过几日我便要出征长安,只怕又要留你一人在晋阳了。你不会怨我吧?" 长孙无垢也轻叹道:"世民,你放宽心去吧。我真心以你为荣,以你为傲,心底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抱怨。" "无垢......"李世民的声音渐小,也听不见长孙无垢的声音了,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他们此刻的情形。 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无怨无求的女子,只要是男人都会心软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长孙无垢的声音:"世民,我先随你去见李大人吧。" "好。"李世民应了声,随后我便听见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估计他们是走远了。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那些不属于春天的枯黄树叶乘着风在空中旋转、翻腾,轻轻地飘落。 花不能常开不败,树叶最终还是要零落于地,这就是无奈。 长孙无垢性格温和,通情达理,她是真正属于帝王的女人,即使后来当了皇后,她也不一心争得专宠,反而常常规劝李世民要公平地对待每一位妃嫔,如此广博的心胸,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有的。我敬佩她,但我知道,我这一生不可能成为她这样的女人。我也不会去怨恨她,因为她比我更早遇见他,按现代的说法,我才是第三者,而且我也知道,后面还会出现第四者、第五者,很多很多...... 男人,永远希望自己是所有女人的全部,而所有的女人只是自己的一部分。男人一旦成为帝王,所受的诱惑就更多了。 我只是他情爱中的一部分,或许我已经得到很多了,也许还是得到最多的。但所谓多的爱情又真正代表什么呢?他对我软语温存、信誓旦旦?宠爱着我,溺爱着我,给我物质上的丰足?他得知我的离去,或者是死讯后为我伤心流泪?难道这就是我所谓的最爱,我所要的唯一么? 如果一个男人真正地爱一个女人,他所做的难道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对于李世民,因为他是一代帝王、一代英雄,所以对他的要求就更低了,他为真心爱慕过的女子做了一些普通男人都可以做到的事情,而这个女人就认为这是感天动地的爱情了。 我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别的女人,尽管他仍是爱我的。对他来说,我可能是根植于他心中的一根长长的刺,一旦拔掉,会很痛,可能会痛彻心扉,但他却不会为此一蹶不振,日日思君,更不会舍弃他的江山,他的美人。男人,大部分都是以江山为重。女人,就算被千般宠爱,也只是一个女人。 徐志摩曾说要贯彻一份爱,最好变成瞎子、聋子,或许我还没有这样的执著。 我在钻牛角尖么?这是女人的妒忌和小心眼么? 不是。那一瞬间,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我会不会成为他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答案是否定的。于是,我只能选择微笑,转身,离开。 我只想做一个男人一辈子唯一的女人。 也许很幼稚,可我依然相信,真正的爱情是纯粹的,是唯一的。 "费尽心思才能得到你,我绝不会轻易放开你......"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种想哭的感觉。 怪只怪他是太理智的男人,而我是太天真的女孩。 突然心痛得想要狠狠咬自己的手臂一口。 伸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脸颊已湿漉一片,我没有哭,却满脸都是泪。 爱是什么,是一场错觉。 为什么最好最爱的却不是我的归宿? 十七岁的女孩,我第一次真实的爱情,却是缥缈的,冰冷的。爱情是貌似温暖和美丽的东西,就像那隔岸的烟火,是冷的,是虚幻的,它比不爱不美要来得更冷更苦。 就算没有这些障碍,我和他也不可能会有结果,我必须回二十一世纪。那里才是我的家,有生我养我的父母,有和我朝夕相伴的同学,我的高中生涯才刚开始,我还想参加高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如同他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江山一样,我同样不可能为了他放弃我在二十一世纪所拥有的一切。 爱是一切,只因她是女人。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做女人。 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此时慢慢浮上心头,"他是人中之龙关我屁事,我要是真的喜欢他,不管他是乞丐还是皇帝,我都喜欢他。情感和身份、抱负不能混为一谈,他是他,我是我,我要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要我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男人身上。" 我有自己的执著和韧性,我深信,我是强悍的,没有谁能伤到我。 树上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我抬头看去,那是只离巢还没几天的瘦弱的小鸟,它被卡在枝杈中,上下不得,这时已经吓得全身打颤,哀叫连连。 "让我来帮你一把吧......"我自言自语着,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子,手腕一甩,石子被我扔了出去,"咚"的一声砸到树枝上。 "叽!"小鸟惊吓着,凄厉地叫了一声,奋力扑扇着仍稚嫩的双翼,很快就挣脱了枝杈的束缚,扑腾着翅膀往空中飞去,它高飞了,它自由了...... 黯然神伤,独自离去,这是一个爱情残废掉的女孩的悲哀。 他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欲望之重,离开是最好的方式,对物如此,对人亦只能如此。 29 几件衣服,十几两银子,还有我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背包,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长叹一声,收拾好包袱,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如果坦白告诉李世民我要离开,他是绝对不会让我走的,所以我只能选择趁着夜色悄然离去。 窗下两株梅树清香犹在,花瓣却早已凋零。他折下的那枝梅花被我小心地夹在书里,如今也已枯萎,似乎意味着我和他的一切也将随着那枯萎老去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开得太艳丽的花,凋零时却让人不忍再看。 "明,你要走么?"刚跨出房门,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头看去,李元霸背对着我,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是。"我没有隐瞒,径直走到他身后,"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李元霸没有转身,他不答反问:"你喜欢我二哥是么?" 我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早我看你神色恍惚,所以一直跟着你,我看见你一个人在假山里偷偷地哭。"李元霸回过头看着我,"因为你喜欢我二哥,所以看见他和二嫂在一起,你才会哭,对不对?"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原来他将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 "是,我是喜欢你二哥,但是,我不能喜欢他,所以我必须走。"我将包袱放在石桌上,也坐了下来。 "为什么?因为有我二嫂么?"李元霸追问着。 我惨然一笑:"对,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很多事情你现在无法明白。总之,我是一定要走的。" "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李元霸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明,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好不好?" "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手,"我也喜欢你呀。可是,这和男女之情不一样。" 李元霸固执地搂着我不肯放手:"有什么不一样?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呵......"我忍不住轻笑起来,要是人人都像李元霸这样单纯就好了,"娶我?难道你知道我是......" "嗯,我知道。"李元霸松开了紧抱着我的双手,摸了摸鼻子,"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可以像你这样漂亮,那天又偷听到大哥和四哥的谈话,他们说你是女子,而且是二哥喜欢的女子。" 李建成和李元吉果然一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究竟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若有所思,"元霸,无论怎样,我都是要走的,所以......" "那你带我一起走好么?"李元霸摇着我的胳膊,"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行。"我立刻拒绝,只是我一个人走,李世民可能不会大张旗鼓地找我。如果我把李元霸也带走了,那李家岂不是要翻了天,不用说李世民,李渊也会满世界地找我们。 "可......"李元霸撇起嘴看着我,"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啊!" "傻瓜,我也舍不得你啊,我会想你的。"我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但是,这里是你的家,你乖乖地留在这儿,要听你二哥的话,知道么?" "知道了!"李元霸拉着我的手不放开,"那,你还会回来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么?" "我不知道......也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了......"真的有些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孩子,我伏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元霸,你要保重啊......" 有了李元霸的帮忙,我很顺利地牵了追风,从将军府的后门溜出去了。 夜已深,长街上空无一人,追风飞快地奔跑着,很快就出了城池,来到一片旷野之上。 放眼望去,四周既没有茅屋农舍,也看不见半个人影,到这里应该安全了吧?我正庆幸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从后方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匹骏马急驰而来。那马全身漆黑,唯有四蹄白如雪。马上之人一身白袍,正是李世民。 糟了,他怎么会来的?难道是李元霸出卖了我?我不敢再看,赶紧转头盯着前方,长鞭一扬,策马狂奔。 李元霸曾经说过李世民的马是万中无一的好马,可以与追风不相上下,如今看来,此言非虚,李世民的马术又十分高超,转眼间,两匹马已并驾齐驱了。 李世民再一催马,冲到了我前面,他猛地掉转马头勒住缰绳,那马便忽地停住,既不长嘶亦不喘气,拦住了追风的去路。 两马之间的距离太近,追风来不及转弯,去势也无法刹住,只得高举前腿立了起来,这才避免了两马撞成一团的惨剧。 "你......"我刚想开口,李世民忽然探过身来,右臂一伸,将我从马背上搂了过去,我低呼一声,已被他稳稳地抱坐在鞍前。 "放开我!"我用力推着他的胸膛,情急之下居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在马背上,"啊......"身躯一下不稳,我便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摔个难看至极的姿势之时,一只修长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混乱中,我只看见他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隐隐的亮光,下一刻,我已经被他紧紧护在胸前,而他则充当了我的垫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后背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你有没有怎样?受伤了没有?"我慌慌张张地问着,想直起身子看个仔细,他却紧紧扣住我的腰,不让我起身。 怕他身上有伤,所以我不敢乱动,着急地追问了句:"你没事吧?" 李世民神色一厉,一个翻身滚入花丛中,将我压在身下。我的手被扣在身体两侧,动弹不得,"说,为何要不辞而别?!"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是元霸告诉你的?" "他也不想你走,他希望我能留住你。"李世民简短地回答,追问道,"说,你为何要走?" "我为什么要留下?我要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冷静下来,硬邦邦地顶了一句,"你已有了那么好的夫人,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你知道无垢的事了?"李世民怔了怔,"这是父母之命,并非我所愿。" 我用力挣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由冷笑道:"父母之命?不要自欺欺人了,扪心自问,你对她真的没有一丝爱意么?"以李世民后来与长孙无垢的情谊,他们之间不可能一点情分都没有。 "是,无垢是好女子,我确实喜爱她,但那和对你的感觉是不同的。"李世民眼眸一沉,"明,你在意名分,所以不想再和我纠缠了,是么?"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名分是什么狗屁东西,我从来不放在眼里。" 李世民急急地承诺:"既然你不看重名分,明,只要你愿意,我会待你比正室夫人好上千倍万倍!" "我不愿意!"他把我当成什么了?见不得人的地下情妇么?我觉得自己好像沉入冰河之中,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他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他的眼中、心中只能有我,他视我为唯一,我自然也会全心回报,除此之外,绝不妥协!" "你!"他的眼睛里闪过骇人的精光。 "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个女人,虽然真心爱着的可能只有一个,但对我来说,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不能容忍!"我没有避开他的目光,眼眸直视着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男女都一样,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也别强求女人做得到。你能想象,除了你以外,我还有其他男人么?" "倘若还有其他男人妄想得到你,我一定会立刻杀了他。"李世民抿着嘴,神态平静得教人胆怯,"一个女人再无法无天,她的法是男人,天也是男人。这和日升日落一样,都是无法更改的,你得安于这种至上的安排......" 第24章 "放屁!没有哪个男人会是我的天,我的天只会是我自己!我没有读过《女诫》,也写不出《女训》,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嫁夫从夫,我只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终于明白,那一千多年就是我和他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男权已经在他脑中根深蒂固,在观念上我们根本无法说到一块去,和他谈什么男女平等,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顿时激动起来,口不择言,"你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罢,我告诉你,我有我的原则,牙刷和男人我从来不和别人共用,那会让我觉得恶心!" "言下之意,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我,是么?"他的手指缓缓上移,像钢圈般锁住我的脖子,"你一定要走?" "对!"男女体力天生有差距,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推不开他,生理上我是弱者,但这不代表在精神上我也要示弱。我使劲掰着他缠在我脖子上的手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要走!"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男人这一生总会遇见一个既得不到而又绝不肯让别人得到的女子,那时我很不以为然......"李世民的眼神很冷,不带一丝情感,"如今,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我快要不能呼吸了,他是......想杀了我么?我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好一会儿,他的唇钩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终于放开了手,我禁不住咳嗽起来:"咳咳......" "呵......"李世民轻笑着,手指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摩挲着,自言自语道,"好纤细的脖颈,我只要稍稍用力,便可以折断吧......" 这一刻,我完全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他的眼中真的闪过杀机,就在刚才,他确实想要了我的命。 "你想杀了我是么?呵......对,我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忘了,你曾经说过,帝王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排除异己、消灭眼中钉。不要轻易去揣测帝王的心,虎须拈一次就够了,再不收手,很可能会被啃得尸骨无存。所以,就算你真的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为何你总要逆我的意呢?"手,自我的脖子游移到了我的发上,李世民慢慢地梳理着我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你为何总不能顺着我呢......" "你......"对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我一时无法适应。 他的眼眸忽地一暗,猛地撕开我的衣襟,将脸埋入我的肩颈中,激切的唇齿在我的脖子、肩膀上深吮、噬咬着,右手滑到我的腰间,轻而易举就挑开了我的腰带,大手伸进袍子里摩挲着。 "不,不要!世民,不要!"我被吓呆了,衣料的撕裂声让我惊惶失措,他粗暴的动作让我全身颤抖,李世民俊逸非凡的脸庞在此时是如此地骇人,"世民,你听到没有,我不允许,不允许你这样对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却还是摆脱不了他的钳制。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伤心,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这样......求求你......"在前一刻,我还可以感觉到他对我的呵护,但是为什么转眼间会变成这样...... 低泣的哭声仿佛拉回了他的理智,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别哭了,是我不好,明,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这样呢?你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只照着你自己的想法对我......"我闭紧双眼,任眼泪尽情淌下。他的温柔如同帝王的雍容,是以凶狠残暴作底。男女的情爱,首要的是平等,而任何一方凌驾于另一方之上,便都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爱,难道他就只能以这样强悍的姿态进入我的心中么? "明......"李世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碰触到我的泪,像被烫着似的,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你对我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么?" "如果我对你没有半点情意,不管你有多少个妻妾,我都可以留在你身边,因为那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我喜欢你,所以无法忍受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别的女人......"我仍是闭着眼,因为我怕一睁眼,就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因为不爱,所以坦然留下。因为爱,所以只能离去。这两种,你想要哪一种?" "明......"他喃喃问道,"留在我身边,当真让你那么痛苦么?" "你真的喜欢我么?喜欢眼前这个真实的我么?"我不答反问,迷蒙地睁开双眼,他痛苦的神情竟是如此地清晰,"或者,你喜欢的只是你梦中那个缥缈的影子?梦是虚幻的,越得不到你就越想得到......" 李世民没有开口回答,一种诡谲的气氛压迫着我们的心口,仿佛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会增加两人胸口的负担。 "我承认,最初,我确实是因为那个梦才会抑制不住想要你,自比为猎人,想设下陷阱捕捉你这个猎物。"良久,他扬起一抹温柔却冷然的微笑,"如今我才明白,原来你是猎人,而我才是那心甘情愿跳入陷阱的猎物......" 我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中流露出的伤痛与悲哀。 "你走吧!"李世民失去笑意的眼眸独留黯然,"明,你是长了翅膀的风,向往自由啊......" "你,你真的愿意让我走?"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就放我走。 "咫尺天涯,有何不同?"他慢慢地吐出这句话,深眸里是最无奈最深沉的痛。 我呆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那一刹那,我的心被狠狠地撕裂了、击溃了,疼到窒息。 情感是把双刃剑,迎刃而上的人总是被刺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伤了我,又何尝不是伤了他呢?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那些伤口慢慢地被岁月风干,然后深藏在心中某一个角落,定格成一处永远的痛。 我无奈地凝望着他,最终只能默默地闭上双眼。 "但是,明,你要记住,"李世民伏下头,唇轻滑过我的锁骨,游走至我的心房处,那姿态是一种烙印,更像是一种宣示,"只此一次,我只放你一次。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便永不放手了!" 30 江都近在眼前了,我翻身下马,拉着追风,慢慢往城里走去。 我就近找了家客栈投宿,把包袱和追风留在店里,便上街去闲逛。 因为隋炀帝对江都情有独钟,所以也造就了江都在隋唐时期的空前繁荣。它既是盐铁转运使的驻所,又是港口城市,海舟河船云集于此,富豪商贾往来不息,使它成为当下全国最大的商业城市。 此时天色渐暗,众多青倌、妓女、流莺、暗娼倚栏卖笑,那里是令商贾士绅们流连忘返的温柔乡。道路两旁的茶馆、酒肆、客栈也是生意兴隆、顾客盈门。 人流从我身边缓缓而过,我恍恍惚惚地走着,感觉自己如同走在深远的历史之中。靡靡之音混合着风花雪月,喧闹有之、破败有之、沧桑有之、悲欢离合亦有之,而这所有的一切在不久的将来,随着隋炀帝的死去,也将被雨打风吹消逝不见吧? 我在街边的一个茶摊坐了下来,摊主立刻殷勤地为我沏了壶茶,一时之间茶香四溢,热气缭绕,惚兮恍兮,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那个晚上...... "但是,明,你要记住,只此一次,我只放你一次。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便永不放手了!"他坚定的声音随着夜风传到我的耳里,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无法呼吸。 他的情太深了,禁锢了我的自由。他的情太沉了,缺少了对我的尊重。他的情太重了,让我只能选择逃离。哪怕最终可能逃离到另一个更为残酷的灾祸里,我也在所不惜。 "明......"他深沉地凝望着我,那近乎哀求的语调令我轻颤。最终,他还是轻轻地将我抱放在马上,我挥挥手,一抖缰绳,头也不回地策马飞奔而去。我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眷恋与不舍会阻止我的脚步。那样落寞的他,真的让我有了转身狂奔回去的冲动,但我还是逃开了,硬生生地从他悲怆的眼神中逃开了。 我是爱他的,但我最终还是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那曾经给过我无限温存,曾经令我十分贪恋的怀抱...... 难道爱比恨,真的更难宽恕么? "唉......"我叹了一声,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风明,你个大傻瓜,洒脱些吧,难道你想一生都被这份情感牵绊住么?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去想了! 离开太原后,我一直思索着下一站该去哪里。秦琼那我是去不得的,他将来也要投效李世民,有着大好前途,我不能拖累他。原本我打算往深山老林去,因为在这样的乱世里,做个隐士是最好的。但转念一想,不行,我必须想办法回二十一世纪。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等李世民当了皇帝,估计我躲哪里都没用。再说了,我一不懂得耕田,二不懂织布,到了乡下能做什么呀?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么?太不切合实际了。最终我还是决定往大城市去,长安是隋唐时期最繁荣的都市,我一直很想去,但长安很快就会被李世民攻陷,我去那里不是自投罗网么?思前想后,我选择了同样繁华的江都,虽说隋炀帝很快就会被缢死在江都,但这座城池在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老板,结账。"我起身摸出几枚五铢币放在桌上,低头看了看荷包,里面的钱已所剩无几。唉,坐吃山空啊,再不想办法,说不定我真的会饿死街头。但我又没有什么吃饭的手艺,只会读书写字画画,看来只能找帮人代写书信,或者是摆摊算命这种工作了。 我胡思乱想地在街上走着,冷不防和前面走来的一个男孩撞了个满怀。 "抱歉。"他低头道歉,很快和我擦身而过。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在电影和小说里经常会看见。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果然,荷包不翼而飞了。 我抬头看去,因为发现得早,那个男孩并没有走远,就在我前方十步左右的地方。 我也没声张,只偷偷地跟在他后头,看他步履轻快,很快就转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他蹲在角落里,从怀中掏出我的荷包,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仔细地数着。 "小弟弟,那里面一共有多少钱啊?"我站在他身后问道。 "九两二十三钱。"他头也没回,条件反射地应道。 "你的算术不错嘛,数清楚了就请把荷包还我。"我啼笑皆非,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啊!是你!"那男孩这时才醒悟过来,回头一看是我,顿时吓呆了,转身拔腿就跑。 "你还是老实点吧!"我轻笑着,伸手一抓,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拉了回来,"你小子偷了我的钱包还想跑?"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要偷的!"男孩被我逮住,就抱头蹲在地上哭闹着,"我实在是太饿了,又没有钱买东西......" "唉......"我叹了一声,乱世中到处是乞儿,走到哪里都避免不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家人......没有了......那场瘟疫......"他黯然说道,"除了我,全都死了......"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与无奈。我沉吟了一下,取过他手中的荷包,倒出五两银子递给他:"唉......我也不富裕,钱我们就对半分,这五两给你。" "你......"他呆怔着,犹豫地伸手接过我递去的银子,"谢谢你!" "你也是小小男子汉,老偷摸拐骗可不行,也不能靠别人的施舍过一辈子,"我摸了摸他的头,"你一定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说到这儿,我愣了一下,其实我现在的处境和这孩子有什么不同呢?在这个时空我无依无靠,也是孤儿一个。 想到这儿,心情不由有些黯然,我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保重。"转身就走。 "等等,小哥哥......"男孩从后面追了上来。可我没理他,越走越快。 眼看我就要走出这条长街了,那男孩忽然惨叫了一声:"啊!" 我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男孩正被几个士兵打扮的人围住,领头的人把他像拎小狗一样提起来:"臭小子,终于还是让我抓到了!前些天就是你偷走了我的荷包!" "我,我没有......"男孩脸色煞白,吞吞吐吐地辩解着。 "你还敢抵赖!"那人胳膊一甩,男孩瘦小的身躯随即被摔到墙上。 "唔......"男孩闷哼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几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就算是我偷的,那钱现在已经被我花光了。" "花光了?!"领头的那人凶狠地说道,"没银子还,就用你的命来抵!"他一挥手,其余几个人就冲上去对着那孩子一阵拳打脚踢。 男孩用手抱着头,也不出声求饶,很快就被打得口鼻流血不止。 英雄好汉总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就出手。可是在这个混乱的社会里,不平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每见一次就吼一次、出手一次,就算不怕嗓子哑掉,手也会出到软掉吧?恐怕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古道热肠地天天去路见不平。 可我偏偏就只能当这样的大傻瓜,我疾步上前:"这位官爷,他只是个孩子,就算偷了你的钱也是罪不致死,你不用往死里打他吧?" "你又是谁?"那人瞪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我,"我方才看见你和他在一起窃窃私语,莫非你们是一伙的?"他转头招呼那几个手下,"弟兄们!把这小子也抓起来!" 31 第25章 "呵......"我苦笑一声,看来他们一定要逼我动手了,这个时代果然是谁的拳头狠,谁就能大声说话。我敏捷地挡住了那猛然飞来的一击,转身一个旋踢就将那人撂倒了。另几个兵士的拳头还没有扬起来,我已迎了上去,给了每人一拳一腿,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我还是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一一击倒在地。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断喝传来,众人不由得都停了手。 我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肩宽背厚,剑眉虎目,头戴武生巾,一身米色箭袖袍,青缎快靴。他负手站立,凛凛生威,霸气十足。 "是谁允许你们假期出来胡闹的?"他大步上前,双目紧盯着那几个兵士,"当街斗殴,你们实在太损军人的形象了!" "回宇文将军,我们没有当街斗殴,是他们,是那两个小子不对!"领头的兵士胆怯地回答,"是他们先动手的......而且那个臭小子偷了我们的东西......" 当街斗殴?我环顾四周,这是条僻静的巷子,除了我们几人就再没别人了,根本算不上当街,这罪名可真有点冤。宇文将军?我暗叫不妙,这个人该不会是宇文成都吧?隋炀帝亲封隋朝第二好汉、胯下赛龙五斑驹、掌中凤翅镏金镗、犹如战神的宇文成都么? "是这样么?"他转头看着我,"是你们先动手的?你,报上名来!" "不是我先动手的。"我一扬头,挺身站立,"我是风明。敢问将军是?" "宇文成都。"他不急不徐地开口,"你偷了我手下的东西?" "不,我没有。"他果然是宇文成都,这下事情不好办了,我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不过,这个男孩确实拿了你手下的东西。" "风明?"宇文成都思忖了一下,"你可以走,但是这个男孩要留下。" 我还没回答,那领头的兵士反而急了:"什么?将军,你要放他走?这个小子将我们打伤了,怎能轻易......" "住口!你们好好看自己是什么样子?竟然穿着军服在街上打闹滋事!"宇文成都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围打一人已是不对......"说到这儿,他又望了我一眼,"他根本还只是一个孩子,你们以众欺寡,居然还输给一个孩子,身为你们的长官,我真以你们为耻!" "我们......"那几个兵士立刻面如土色,无言以对。 "你们听着,我要你们立刻回军营去报到!"宇文成都阴沉着脸,"这次休假一律取消!听到没有?!真是一群饭桶!"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着,"至于你......风明,你与此事无关,可以走了。" "那他呢?"我从地上扶起那个男孩,"不知将军要如何处置他?" 宇文成都一挑眉:"他偷盗既是事实,自然要交由我处置了。"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就追问了句:"不知将军想如何处置他?" 宇文成都一挑浓眉:"依大隋例律,偷盗者当斩去一条手臂。" 只是偷东西就要斩去一条手臂?未免太过残忍了。我只知道秦朝、汉朝刑罚严酷,什么割耳削鼻,没想到隋朝的法律也这么可怕。 "将军,他只是个孩子,如果失去一条手臂,恐怕会前途尽毁。"我抱拳鞠躬,"律法不外乎人情,我斗胆请将军法外开恩,放他一马。"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隋朝这时早已大乱,律法根本形同虚设,官字两张口,只要宇文成都开口说放过这个孩子,这事就能不了了之了。 "要我放过他?"宇文成都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很突兀地问道,"你的身手很不错,愿不愿意和我切磋一下?" 切磋?对宇文成都来说是切磋,对我来说那就是玩命了。若非李元霸的出现,"横勇无敌"四字授与宇文成都,他必定当之无愧。就像此刻,他只是简单地负手站在那里,却可以让人生出无可抗拒的意念,所有人在气势上都明显比他矮了一截。像他这样的军中高手,绝非我这种小打小闹的市井之人可比。 我眼角一瞥,只见那几个兵士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摆明就是要看好戏。我心里明了,打狗还要看主人,我把宇文成都的手下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间接驳了他的面子,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 比还是不比?不比的话,我当然能全身而退,可这个男孩该怎么办?他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但我和宇文成都实力相差悬殊,根本不具可比性,和他"切磋",那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么? 是不战而逃,还是拼死一搏?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切磋呢?" "我赤手空拳,且只动右手,"宇文成都自信地笑道,"而你可以用任何兵器、任何手段,我十招之内拿不下你,就算你赢。" "好。"宇文成都的条件已经很宽松了,我决定赌一把,我回身一指那个男孩,"如果我侥幸胜了将军,就请放过这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宇文成都将袍子往后一甩,缓缓伸出右手,"请。" "请。"我反手按住剑柄,站立不动,徐徐运气。 宇文成都也站着不动,雄伟如山的身躯中散发出肆无忌惮的杀气,他的气势使我有了窒息的感觉,手脚险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喝!"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否则我真的会不战而败。我轻喝一声,拔出长剑,迅疾地向宇文成都刺去。 宇文成都侧身一让,避过剑锋,手掌一缩一翻,想来抓我的长剑。 我也不撤剑,右手再往前一推,剑尖划了两个半圆弧,顺势削他的拇指。 "好剑法!"宇文成都叫了一声好,稍缩回手,右手食指、中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长剑剧烈地振动了一下,我脚尖轻点,借势往后退了一步。 "呼......承让,一招了。"只一招,我就累得呼呼直喘。到现在我的手臂还酸麻不止,右手的虎口被刚才那一击震得隐隐作痛。 此刻我才明白,往日李元霸和我过招全是让着我,我们那只是打闹,不是以命相搏,甚至连比试都说不上。而今天和宇文成都这一战却是动真格的,我很可能接不到他十招就一命呜呼了。 "小子,身手果然不错,小心了......"宇文成都笑了笑,右手一探,向我的手腕疾抓过来。 我正在喘气,看他忽然攻来,吃了一惊,肩膀微晃,一翻手腕,剑尖往他的左肋刺去。 这一剑看着去势很慢,其实是又准又快,所刺的方位恰到好处,我和宇文成都顿时攻守易势。 宇文成都惊讶地"咦"了一声,被我逼得变招后退,"你的招数我从未见过,是何剑法?" "太极剑。两招了!"我眼也不眨,紧接着一招秋风扫落叶横扫过去。 宇文成都轻松跃起,从我的头顶上越了过去。 三招、四招、五招......八招,我拼尽全力和宇文成都过了八招,只剩两招了,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好小子,居然能撑过八招,看来我是小看你了。"宇文成都平淡地开口,双目中杀气一闪而逝,我立时心生警兆。 果然,宇文成都长啸一声,右拳呈风雷之势向我直击过来。 我当然知道他这一拳的厉害,哪敢和他硬拼,足尖一点,连转身都来不及,立即朝后退去。 宇文成都当然不肯就此放过我,他猛地一提气,以鬼神难测的速度来到我眼前,我的剑还未刺出,他的拳头却已经到了。 我仅凭本能往旁闪了闪,"砰"的一声,右肩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长剑立刻脱手而去。 我仿佛听见肩膀骨骼清脆碎裂的声音,强烈的痛楚也在同一时刻袭满全身。我痛得险些昏厥过去,冷汗立刻汩汩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第九招了,我一定要撑过十招! 顾不得体内翻江倒海的血气,也顾不得肩膀是否真的已经碎裂,我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赢! 我非但不往后退,反而趋身向前,运起真气,左肘撞向宇文成都的腹部。 宇文成都没料到我居然不怕死地倒撞回来,一恍神,腹部重重地挨了我一击。 "到此为止了。"宇文成都的身躯只轻晃了一下,我那一击显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他扯了扯唇,右拳便再次提起,冲我面门挥来。 我侧头躬身,迅捷地从靴子里抽出匕首。 宇文成都眼中精光一现,拳头稍偏了偏,从我的太阳穴边擦了过去,而我的匕首则架上了他的脖子。 我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嘴中立即尝到一丝血腥味,我硬是吞了下去,才平静地开口:"正好十招,我赢了......" "好小子,有种。你明知必败,仍是握紧武器拼死一战,这分勇气实在难能可贵!"宇文成都开口赞道,"肩膀被我击碎,居然还能挺住,连命都不要也要撑过第十招,算是条好汉。" "这与生死无关,而与尊严有关。"我缓缓收回匕首,其实我很清楚,因为宇文成都刚才犹豫了一下,我才有机会躲过,否则他最后那一拳非得把我的脑袋打开花不可,"为了仅存的骨气,我也要顶住......我撑过十招了,请宇文将军放过那个孩子......"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宇文成都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宇文成都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扶住我的腰,"你伤得很重,和我回去疗伤吧?" "不麻烦将军了......我自己可以......"得到了他的保证,我立刻松懈下来,剧痛再度袭来,我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支撑,眼前一黑,身子便无力地往前倒去。 32 好痛,全身都痛......尤其是肩膀,更是痛得厉害......感觉有双手撕开了我的衣服,在我赤裸的肩膀上来回游移着...... "唔......"那种痛渗入骨髓,就好像有一把尖刀在骨头上来回刮着,剧烈的痛楚奔窜在失去力量的身躯里,它不停地折磨着我,我的神志在清醒与昏迷之间徘徊着...... "嗯......痛......"终于,我忍受不住低吟出声,意识顿时有些清醒。不,不对,衣服......我的衣服......衣服!不,不要碰我,不要解开我的衣服,男子的身份是我最后的屏护,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不能让人发现我是女子,不能! 我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翻坐起来,低叫一声:"不!不要!" "你这么快就醒了?"床前站着一个大夫装扮的老人,看见我忽然醒来,他显然也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望着我,"麻药对你也不起作用么?" "痛......"肩膀猛地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看去,右肩整齐地缠着绷带,"你这是在......" 老人边整理放在桌上的药物器具边对我说道:"我已替你包扎妥当了。放心吧,你的肩骨只是有些开裂,并未碎掉,敷上药,修养一段时日就会痊愈。" "你是大夫?"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房间一尘不染,整洁而明亮,桌椅被褥一应俱全,墙上还挂着刀、剑、弓......我犹豫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王大夫,这里是宇文将军府。"王大夫回身看着我,"是宇文将军急召我来为你诊治的。" 宇文将军?是宇文成都吧?难道我躺的这张床是他的? 但如今我没心思去琢磨其他事,我恳求道:"大夫,请你一定要帮我个忙。" "帮忙?呵......我不会把你是女子的事张扬出去。"王大夫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笑着说,"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而大夫的职责就是为病人保密。" "大夫......"我怔住了,心中还有疑问,但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话,"那,那刚才你看见我的时候......" 虽然我的话只说了一半,但王大夫还是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衣裳仍是齐整的。" 我怔怔地想着,我的衣裳仍是齐整的,如此说来,宇文成都应该还不知道我是女子。 "王大夫,他的情况如何?" 房外忽然传来宇文成都的声音,我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把褪了一半的衣服拉了上来。 "咦?你已经醒了?"宇文成都推开房门,几个大步便来到我面前,他低头看着我,"好些了么?" "回将军,她的伤并不重,只是肩膀的骨头有些开裂。药方我写好了,搁在桌上,只要按方服药,安静休养,过段时日自然就会好起来。"王大夫回身背起药箱,"宇文将军,既然她已无大碍,我就先告辞了。" "好,你就退下吧。"宇文成都摆了摆手。王大夫躬身施礼,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退出房去了。 "将军......"看他走近,我立刻想下地行礼,却被他一手按住:"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了。" "多谢将军。"虽然我是被他打伤的,但我还是必须向他道谢,"对了,那个孩子呢?" "我已经放他走了。"宇文成都说着,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我轻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在此讨扰了,一会儿我便会离开将军府。" "你......"宇文成都顿了一下才说道,"你可以不必走。"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风明,"宇文成都定定地望着我,"我很欣赏你的胆识和武艺,不知你能否留下助我?" "我......能为将军效命是我的荣幸。但......"让我留下为宇文成都效命,那不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么?我急忙推辞,"请将军原谅,我一向逍遥自在惯了,不想就此......" "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敌人。"宇文成都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我也绝不会让他为别人所用。" 宇文成都突然变得凶狠的眼神十分可怕,那早已敛起的黑瞳狠狠地盯着我,嘴角那似有若无的冷笑令我不寒而栗。此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捏在他手里,只要他一个不高兴,恐怕我就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26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得答应道:"我明白了,在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如此最好。"得到我的回答,宇文成都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我这次受的伤虽然不重,但要痊愈却需要很长时间,我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几日,在良药的调养下,身体渐渐恢复,肩膀也能活动自如了,便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这日傍晚,我实在闷得发慌,就提起长剑往校场走去。 校场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宇文成都一人在那里练箭。 我养伤的这段日子,宇文成都时常来探望我,我们谈论武功,商讨天下之事,彼此间倒也没那么生疏了,我大步上前招呼道:"将军,这个时候还在练箭?" "你?"宇文成都有些意外,"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好好休养,来校场做什么?" "多谢将军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目光一转,一指他手上的弓箭,"将军如果不信,我可以用射箭来证明。" "射箭?"宇文成都摇了摇头,"不是我看轻你,但这弓恐怕你拉都拉不开,更不用说射箭了。" "哦,这弓有何稀奇?让我看看。"我伸手拿过他的弓,仔细端详起来。这是一张铁胎弓,比一般最大的弓还长出尺余,竖立起来,比我还要高出几寸,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弦是用上好的牛筋制成,整张弓发出暗蓝色的奇异光芒。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弓,没有两三百斤的力气恐怕是拉不开的。如果真的拉开了,那射出的箭应该能将百步外的厚重木板射穿,我不由叹道:"好弓......好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果然是至理名言......" "如何?这弓比你人还高呢。"宇文成都见我两眼发直,遂打趣道,"依我看呢,不如再等几年,等你长得比它高了,再来试它也不迟。" "哼。"我原本还有些犹豫,被他这么一激,反而来了劲头,"不用等几年,我现在就能拉开它!拿箭来!" "给。"宇文成都看我一脸坚决,也不再劝阻了,回身递给我一支箭。 那箭配合弓身染成褐色,有三十寸长,窄长尖锐的猎杀箭头,箭身相当坚韧,可以承受任何强弓产生的拉力。 我横握住弓,慢慢仰起头,呼吸吐纳,静极生动,气向丹田聚敛,心中没有一丝杂念起动,脉搏不觉跳动,血液仿佛也停止了流动,全身定于虚空。 "喝!"我启唇轻啸一声,猛地一运气,轻舒两臂,弦在手指间饱满地张开,富有弹性的弓身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呼吸在这一刻似乎已经停住了,一阵凉风轻轻掠过,吹起我鬓旁的几缕乱发,手指一松,只听弓弦"砰"的一响,那箭破空呼啸而出,如闪电一般,射中宇文成都刚才射出的那支箭的箭尾,将箭杆一劈两半,再射穿了靶心。 "呼......"我缓缓呼吸,平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慢慢地,四肢百骸,细微末梢,肌肤腠理、五脏六腑渐趋平衡。 "好小子!挺厉害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宇文成都呆怔片刻才颔首赞许,"方才看你缓缓运气后才开弓,不知你用的是什么呼吸吐纳法?" "我用的是太极心法。太极讲究的就是柔中寓刚,刚中含柔。太极可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并且越柔软则越坚刚。"我没有刻意隐瞒,照实说了,"刚缺柔是浪费力气,而柔缺刚则是攻而不克。只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无往而不胜。" "原来如此。无怪你如此纤瘦的身躯,却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张大弓拉开......"宇文成都接过我手上的弓,"你的箭法也十分精妙,居然能射穿我的箭。" "呵......我只是侥幸而已......"这时我才觉得肩膀隐隐作痛,看来我的伤确实还没全好。 "侥幸?"宇文成都笑了,"想不到你年纪虽轻,武术修为却已十分高深了。" 我一挑眉:"修为?我以为将军只注重实践,不讲究修为呢。" "修为高的人,武功往往才是最高的。在武术修炼中,精神修养与技术训练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宇文成都将弓放回弓架上,"我的修为远远不够,但杀人的伎俩却有很多。而无数次的实践告诉我,结果对方的最好方法就是击倒对方。" "不,结果对方最好的方法是用毒药。"我忽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用毒药不是比打杀来得更快,更有效么?" "毒药?"宇文成都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从不用下三滥的招数。" "呵......我当然知道将军不会用这样的手段,说笑而已。"我看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说道,"治世文为重,乱世武为先,要安邦定国,武更是必不可少,而像将军如此神勇的人,定会在这样的乱世里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宇文成都忽然正了脸色问道:"哦,创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若真有这天,你是否会不顾一切地助我一臂之力呢?" "我......"我怔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答不上话来。 "呵......我也是说笑而已。"宇文成都脸上浮起笑容,拍了拍我的肩,"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开了。 说笑而已?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似乎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这事似乎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我便开始思量着怎么逃出去。可惜将军府守备森严,固若金汤,不用说一个大活人了,就是一只苍蝇想要飞出去都不那么容易。我谨慎地观察着,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里的时间越久,我越感到孤立无援,宇文成都一直对我礼遇有加,但我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虽然这一刻我是安全的,但下一刻很可能就身首异处了。 "唉......"在府里我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只是始终无法出府去,我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无奈地望着天。 花园的树木在这黄昏的风中鬼魅般竖立着,穿过一片小花丛,我正准备回房去,忽然听见一阵说话声,前方有人正交谈着向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躲到园中的假山后头。 "丹阳宫殿这几日终于建造完成,今早陛下下旨,限一个月内,必须整顿车驾军马,要迁都丹阳宫,有不迁移者,立即斩首。不知爹对这事是如何看的?" 我一听就明白了,来的人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成都。 "建造丹阳宫的那些大小官员、兵士,离开家乡好几年,谁不日夜想念父母家小?恐怕这次迁宫,又要怨声载道了。"宇文化及说道,"听说刘武周已占据了汾阳宫,又听说李渊打破关中,直入长安,眼看天下就要大乱了,陛下居然不闻不问,看来这杨家的天下真是已经坐到头了......" 宇文成都说道:"陛下荒淫无道,沉迷酒色,江山社稷早已不顾,这等昏君,不如早早推倒。" 难道这宇文父子也在准备推翻隋室的江山,夺隋炀帝的宝座么? 我心里暗暗叫苦,你们要讨论也麻烦去别的地方讨论,没看见这后面还有个人么?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假山前商讨重要事情呢? 这父子俩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如果被他们发现我躲在这里偷听他们的谈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想着,我屏息静气,一动也不敢动。 但世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一阵阴风吹来,我觉得鼻子一阵发痒,忽然很想打喷嚏,我强忍着,最终却还是无法控制,发出轻微的声响来。 "是谁在哪里?!"宇文成都的耳力异常敏锐,立刻就发现了有人,他一闪身,窜到假山后面,望见是我,他也愣了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索性侧头摊手,嬉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碰巧在此纳凉,不知道将军是信还是不信?" 33 "纳凉?在这样萧瑟的秋天里?"宇文成都忍不住嗤笑,"你这个借口似乎有些蹩脚吧?" 我稍稍挑了下嘴角,微笑着说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信或不信,那就看将军是如何去想了。" 宇文成都没有再开口,他紧锁眉头看着我。 一旁的宇文化及说话了:"成都,他是何人?" 宇文成都答道:"爹,他是我新结交的朋友-风明。" "新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是你的朋友。"宇文化及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身份不明的人也敢招回府来,我看他分明就是个奸细!" 宇文化及......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隋唐中的反派风云人物,只见他身材高瘦,玄色蟒袍,绒衣锦带,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深沉,双目如鹰,神色冷漠,确有枭雄的气势。 "回宇文大人,我并不是奸细,我之所以会与宇文将军结识,那是机缘巧合,将军不以我粗鄙,收留了我。"我没有忽视宇文化及眼中那乍现的杀机,为求保命,事到如今也只好趋炎附势、见招拆招了,"我并非不识实务之人,我既受了宇文将军的知遇之情,必当竭尽全力,助将军一臂之力。" "哦,助成都一臂之力?"宇文化及收敛了目光问道,"不知你要如何助他?" "想当年秦始皇南巡,仪仗万千威风凛凛。刘邦道:'大丈夫生当如此。'项羽道:'彼可取而代之。'"我轻笑一声,"宇文大人乃是北朝贵族之后,隋大将宇文述之子,少时在长安有'轻薄公子'之称,想来少年时必定也是踌躇满志想当秦始皇式的大人物,如今却又为何不敢去做?" "你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不要命了么?!"宇文化及一甩袖子,佯装大怒,"你可知,仅凭你刚才那几句话,我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我当然知道,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请大人耐心听完,再杀我也不迟。"宇文化及分明就是想谋反,他若要杀我早杀了,还用得着这么多废话么?我心中暗笑,面上仍是故作平静地说着,"现今杨广无道,天下英雄并起,逐鹿中原。而宇文大人与宇文将军二人手中所掌管的禁兵已有数万,依小人愚见,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诛无道以就有道,此二者都可成就万世之业,何必做愚忠的朝臣呢?" "挟天子以令诸侯?诛无道以就有道?"宇文化及眯起眼,"不知风公子有何良策?" 我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呵......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详谈如何?" 在花园的假山前谈谋反之事,危险系数太高了,刚才我不就躲在假山后面么?隔墙有耳,万一出现《红楼梦》里"四只眼睛没看见人,六只眼睛也没看见人"的情况可就大大不妙了。 悬壶高冲,吱吱吐着浓浓白气的沸水慢慢注入茶壶里,叶片在温水中慢慢舒展开来,茶叶在壶里上上下下地沉浮,茶香氤氲,缓缓地从杯子里袅袅地溢出来,沁人心脾,那清香在书房里轻轻地弥漫着。 我端起茶浅抿了一口,清香与甘冽,幽幽地在舌尖辗转。我悠悠说道:"早茶一盅,一天威风;午茶一盅,劳动轻松;晚茶一盅,全身疏通。" "想不到风公子还是品茶高手。"宇文化及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我,"此处只有我们三人,你有话只管说。" "我只是附庸风雅,算不得茶道高手。不敢称'品',而只称'喝'。"我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陛下如今要迁都丹阳,人心浮动,有许多军士不肯随驾渡江,纷纷商议携带私逃。大人只需在各处官员跟前煽惑,劝他们乘机起事,何愁大事不成?" 宇文成都面上已有喜色,但很快又皱起眉头:"虽说如此,恐怕人力不齐,人手不足,必须再得几人的支持,共商大事,才可保得万全。" "宇文将军所虑极是。"我稍一沉吟,"据我所知,将军的叔父宇文智及,现任少监,执掌禁兵,权势极大。而他虽是杨广的亲信侍卫,却最恨杨广的荒淫无道,早已心怀不满,将军可邀他共举大事。" 不止宇文成都点头,宇文化及也颔首赞同:"嗯,智及确是不二人选。" "而司马德勘、裴虔通、元礼几位郎将都是关中人,家小全在关中,此次随驾到江都来,心中本就不情愿,如今关中又被李渊所占,他们挂念妻儿老小,必定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回。"我低头抚着茶杯,慢慢说道,"而陛下要迁都永嘉,此去南北阻隔,再无还乡之期,他们必已生归逃之心。他们既想逃离江都,定有异志。我知道,宇文将军与他们是莫逆之交,只需从中鼓煽,将其邀来共谋大事,一同举兵,那人手兵力方面就可不必顾虑了。" "嗯,风公子此计可行。"宇文化及又点了点头,"但禁军数万,不能轻举妄动,且他们未必能完全听我号令。" "这个好办,行事前,只需将宇文大人推立为盟主,"我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到时众人都受你约束,统率行动,则大事可成。" 宇文化及有些犹豫:"司马德勘、裴虔通、元礼等人皆是能人,他们未必肯听命于我。" 我淡淡一笑:"他们虽各有才智,但其威信仍不可服众,唯宇文大人是当今英雄,倘若由你主持,众人必定不会有异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宇文化及对我这话倒是很受用,他再次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我便放手一搏,祸福都听天由命了。" "且慢,禁卫军固然是听我们指令,"宇文成都忽然出声,"但宫门之外还有宫奴数百人,个个体健骁勇,想闯入宫门又谈何容易?" 宇文化极一听,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这事说来也不难,那几百名宫奴都由司宫魏氏掌管。魏氏是一个妇人,因为得到陛下宠信,所以才能专掌司宫之职。"我低头又摸了摸茶杯,"我们只要多拿些金银贿结魏氏,让她去说服陛下驱放宫奴,而陛下如今沉迷酒色,正在昏聩之时,必然会听从她的话。只要那些宫奴一放,就再无后顾之忧,想入宫门,那便是易如反掌了。" 第27章 "这些日子你整日在府中,从未出门,为何这些事情你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宇文成都听后脸上先是一喜,而后愉悦之色渐渐褪下,"你不用出门便知天下事,不得不让人称奇。" "这......"我心中一惊,糟糕,老毛病怎么就是改不了。只贪图一时口快就什么都说了,完全没顾及到后果。真是说多错多,难不成要告诉宇文成都,我是因为《隋唐演义》看多了,所以才对如今的局势这般了解么?"呵......这有何稀奇,想当年,诸葛孔明身在隆中,未出草庐,也能知天下之事。我自然不敢与他相比,但如今的局势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伶牙俐齿、巧言善辩......好个风明......"宇文成都的眼睛危险地敛起,"我原以为你只是武艺高强、胆识过人,不料你居然如此有智有谋。" "我将我所知所想都告诉了将军,只是希望能对将军举事有所帮助。"他眼中的那抹厉色令我心中一凛,"怎么?而今我已无利用价值,宇文将军莫非就想卸磨杀驴,杀人灭口么?" "哈哈哈......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我反而很庆幸当日救你一命,如今才能有如此聪慧的助手。"宇文成都忽然长声大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呵呵......"我干笑几声,"宇文将军言重了,我无德无能,人才二字恐怕担当不起。"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打消宇文父子杀我之心,如今看来,情况似乎不在我的掌控中。他们两人或许不想杀我,但也决计不会放我走。 "既然你对形势如此了解,那便与我一同进宫行事。"宇文成都轻松一笑,"我是御林军少尉官,在我队中安插一两个人手还是不成问题的。" 宇文化及立刻颔首赞叹:"成都所言有理,以风公子的才智,入宫做内应那是最好不过。" "啊?我?不......嗯,好......"我被他们父子二人左右夹攻,根本没有推辞的余地,再说我如今是肉在砧板上,也由不得我不答应。我只得苦笑着点头,在心里长叹一声:听天由命罢了! 头扎红绸发带,身穿暗红色锦袍,系上玉带,脚上黑色软靴,腰佩长剑......我穿戴整齐,对着铜镜前后左右照了一下。 嗯......这个御林军的制服做得还不错,我穿了还挺帅的嘛!我忍不住对着铜镜自我臭屁了一番。 "风明,你准备好了么?"屋外传来宇文成都的叫声。 "好了!好了!"我忙不迭地答应着,赶忙推门出去。暗暗唾骂自己,真是够无聊的,身处险境,命悬一线,居然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臭美自恋! "嗯,这衣服你穿起来很好看。红色的缎子,衬得你更加白皙俊俏。"宇文成都看到我,眼睛大亮,"真是英姿勃发,恐怕连女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心着迷。" "连女人?"我听了一愣,"将军,你这话似乎说得不对。" "哦?"宇文成都怔了怔,而后哈哈大笑,"是,是我说错了,应该是连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着迷。" "男人看了都会着迷?"我皱了皱眉,"那就免了,我可没有断袖之癖。" "我也没有。"宇文成都伸手搭着我的肩膀,低下头看着我。 "将军......"宇文成都的手抓得我肩膀好疼,而且他的目光太过奇特,令我心底有些不安。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不可能,我并未露出任何破绽,他不可能知道我是女子。 想着,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好。"宇文成都收回手,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在前引路,"随我来。" "哈啾!哈啾......真是冷死我了......"我站在角落里,抱着胳膊猛打喷嚏。夜深人静,天寒地冻,在冷宫长巷中摸索着巡逻,真是一件苦差事,一夜还未守完,我就已经冻得全身直打哆嗦。 "该死的宇文成都,都是他提议让我来守宫做内应,那个浑蛋!"我边流着鼻涕边轻声咒骂着宇文成都,"那个该死的......" "你振振有词地在骂谁呢?"身后忽然传来宇文成都的声音,把我吓得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你是鬼啊!无声无息的!吓死人了!"我吸着鼻涕,回头狠狠地瞪着他。 "我知道在这样的寒夜里让你守宫是委屈你了。"宇文成都站在我身旁,靠着宫墙说道,"不过你可以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没好气地问道,"奇怪了,这宫里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还特地让你们御林军进宫来守夜呢?" "这话说来就长了,因为陛下所住的迷楼宫殿建造得十分庞大,房间又多,所以空屋子特别多,虽有三五千宫女和许多太监住在里面,但这宫女和太监,都是阴性的,全是胆小之人,一到天黑,大家便不敢向空屋走去。那无人的地方越来越荒凉,也无人敢去打扫,就任凭蜘蛛结网,狐鼠四蹿。一到夜间,空屋中成群的狐鼠上蹿下跳、撕咬啼叫,彻夜不休,被那些宫女太监听见,更是疑神疑鬼。有的说在冷宫里看见妖魔,有的说在长巷中遇到鬼怪,说得活灵活现,神鬼难测,一时之间搞得人人心惊,个个胆战。"宇文成都慢慢说道,"消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他虽然不相信也不怕什么鬼怪,但一想到皇室正值多事之秋,就怕有刺客盗贼乘机藏匿在冷宫里,那就真的糟糕了。于是他便命屯卫将军也就是我爹,把御林军调进宫来,在冷落无人的宫院中分班分队驻扎,既能防盗贼,又能稳住那些太监宫女的心,防止谣言散播。于是我爹领了旨意,便去拣选了五百名少年精壮的兵士进宫去,在各处荒凉的宫巷中驻扎看守。日夜分作四班,轮流替换。" "原来如此......哈啾!哈啾!"这个隋炀帝还真是引狼入室,咎由自取,我正想着,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很冷么?"宇文成都低头看着我。 "废,废话......"我抬手用袖子擦着流下的鼻涕,"没,没看见我冷得全身发抖么?" "呵......看你鼻子都冻红了......给你。"宇文成都解下披风,轻轻裹在我身上。 "你......"他的披风很厚,一披上我立刻觉得全身暖和起来。披风上还留着他霸道的男人味,那味道充斥着我的鼻息。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对我似乎好得有些过头了。虽然舍不得这暖暖的披风,但我还是抬手想将它脱下,"多谢将军了,我其实并不太冷。" 宇文成都牢牢地按着我的手:"不必了,我知道你冷,你就穿着吧。" "我......不了,还是还给将军好了。"我执意要脱下,他又拦着,两人一时间居然争执不下。 "是谁在那里争吵?"前方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声音,我和宇文成都都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去。 长廊那头有几个太监举着几盏红灯,簇拥着一个人,正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这里移来。 "不知陛下驾到,为臣失礼了。"宇文成都一看,立刻跪下行礼。 原来是隋炀帝来了! 我一惊,连忙也跟着跪下。 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飘来,隋炀帝徐徐走近,开口问道:"原来是宇文将军,方才朕远远地便听见你们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呢?" 因为低着头,所以我没看见隋炀帝的样子,只看见一双穿着深黄缎面软靴的脚,以及明黄色镏金镶边的袍角在眼前晃动。 宇文成都从容答道:"回陛下,臣方才是在嘱咐新来的侍卫要好好守夜。" 隋炀帝随意说道:"新来的侍卫?是你么?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样子。" "是。"我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 他就是隋炀帝吧?长相还挺英俊的,看起来身材很高大,但可惜只是一副空架子,而且他的眼神浮散,脸色青白,眼窝深陷,一看就知道是酒色过度。 而隋炀帝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他猛地拉起我,疯了似的抢过一旁太监手上的宫灯,也不管我会不会疼,他的右手紧紧地捏住我的下颌,在灯下仔细地照看着。他好像是见到了鬼,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我,而后颤抖着问道:"你,你......你是谁?!" 34 "嘶......呼......"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下颌被使劲地捏住,我只能被迫抬头与隋炀帝对视着。他的这个动作令我觉得有些屈辱,最重要的是他的手劲太大了,痛得我冷汗直流。没想到这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皇帝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我又不能推开他或是给他一拳,此刻也只能苦中作乐,很阿Q地想着,自己虽然已经是瓜子脸了,但估计下巴再尖点会更漂亮。 "陛下!"我忍痛轻轻叫了一声,隋炀帝只是死盯着我,却不说一句话,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不敢长久地与他对视,目光一转,看见隋炀帝身后一个老太监也紧盯着我,他满脸惊恐,颤抖得几乎要拿不住手里的宫灯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纳闷,我有那么面目可憎么?为什么他们都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我眼角一瞥,跪在我身旁的宇文成都一手按着剑柄,一手撑着地,他眼中利芒大盛,看着像是要起身为我解围。 不要,不要啊......我有点急了,如今的形势已经很诡异了,宇文成都要是再来凑上一脚,那局面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在这个时候隋炀帝终于开口问话了:"你的姓名?" 这时我已平静下来,答道:"回陛下,小人名叫风明。" "风明?"隋炀帝眼中异芒一闪,"多大年纪了?" "十七岁。"我如实回答。 "哈哈哈......十七?正当妙龄,正当妙龄!"隋炀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放开了手,复又问道,"你是御林军的兵士?守的是哪一宫?" "是。"我低下头从容答道,"小人这几日才入宫,在衍庆宫这一带巡查。" "衍庆宫?那原是冷宫......"隋炀帝垂下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从明日起,你就去巡查文思殿吧。" "文思殿?"我一惊,隋炀帝在江都的离宫建得十分庞大,前面是宫,后面是苑,苑中有十六所别院,其中萧皇后住了正宫,而众夫人和美人依次各住了一所别院。隋炀帝虽然夜夜宠幸后宫,却很少留宿,他一般都睡在前面的文思殿里。而如今他居然让我这个才刚入宫几天且不知底细的人去守他的寝宫,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我呆呆地跪在地上,怎么也行不出"谢恩"的大礼来。 见我半晌无语,一旁的宇文成都倒有些急了,他连忙替我谢恩:"多谢陛下!" "免礼。"隋炀帝一甩袖,转身想走,忽然又回过头直直地看着我,"风明,明日朕便要在殿上看见你。摆驾回宫!" 隋炀帝一走,那群宫女太监自然也立刻跟着离开了。 刚才一直用怪异眼光盯着我看的那个老太监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才随众人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隋炀帝一行人在眼前越行越远,还是无法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太好了,陛下派你去守文思殿,有你在那边做内应,如此一来,我们就更好行事了。"宇文成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情,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 "呵,呵,呵。"我干笑几声,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要我具体说出究竟是哪里不妥,我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已是隆冬了,白茫茫的雪花像柳絮般在空中飞舞,树叶上、树旁的花丛草地上,都压着一层厚厚的雪。山中一片寂静,除了凛冽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鸟叫声,就只剩枯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隋炀帝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忽然说要出门打猎。皇帝出宫,御林军当然要随行保护。我和宇文成都双骑并肩而行,跟着大队人马在山中慢慢前进,宇文成都不时地向我指点着沿路的美丽风光,我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好长一段路。 忽然听到前方一声尖锐的呼哨,这是开始狩猎的信号。侍卫们立刻提着长矛在草丛、树丛中乱刺乱戳着,口中不时发出"哼哼哈哈"的吆喝之声。一时之间,山野中那些隐藏着的动物都惊恐地从窝里四散奔逃出来。 "看来是悠闲得不得了了!"我轻喝一声,足尖一点,胯下的追风极有灵性,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咻"我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射中在草丛里跳腾的一只灰兔。 "驾!"我催马上前,一伸胳膊,以流畅的动作从马上弯身拾起那只兔子。我看也不看,一甩手就直接扔到马后的背囊里。 宇文成都拍马从后赶上,称赞道:"呵......看来你不只箭法进步了,连马术都比先前好多了。" 我侧头看着他,轻笑道:"这多亏了宇文将军教导有方啊。"我可不是想拍宇文成都马屁,这段日子我和宇文成都除了在宫中巡查,在外密谋商议举兵之事外,余下的时间就是在一起切磋武艺。宇文成都教我骑射、打拳、用枪、耍棍......他细心又耐心地教导我,毫无保留地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而我也十分用心地去学,一段时日下来,总算是学有所成。 宇文成都戏言道:"你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恐怕一段时间以后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这就叫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打赢宇文成都,但听了他这话,我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可是你自愿教我的,我可没逼你。" "我确实是自愿的,没人逼我......"宇文成都驱马靠了过来,俯下头来看着我,同时右臂伸出,似乎想搂住我。 第28章 "将军!"我一惊,脚尖一踢马腹,马头一摆,我便轻巧地躲开了他的触碰。又来了,这些日子和他对练或是单独相处的时候,他总是拿奇怪的眼神看我,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他的眼神让我猜不透,同时又觉得有些害怕。他一直将我看得紧紧的,我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熬过一天是一天。 "不要再叫我将军了。"宇文成都追了上来,"叫我成都。" 成都?我还重庆呢!让我直唤他的名,太亲昵了,也太过恶心了,我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心里再怎么不满,表面上我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你我身份有别,我还是叫你将军比较妥当。"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宇文成都清楚我的性子,也没再逼我。他眉头一皱:"既然你不肯直呼我的名字,唤我一声宇文大哥总成吧?" 宇文大哥?为什么我见谁都得叫大哥呀?我又不是在黑社会里混的帮派小弟。除了秦琼和王伯当,我还真不想再叫谁大哥了。 "我......"我心中犹豫着,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嘹亮的鸣叫声。 我和宇文成都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黑鹰正从空中掠过。 我心中一动,立即驱马追射那只鹰。我伸手探向身后的箭囊,拉弓搭箭,稍稍瞄准,便松手射出箭去。 只听"嗖嗖"两声,利箭划破长空,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鹰叫,那黑鹰颈脖被箭洞穿,随即从天上斜坠下来。 我驱马上前捡起查看,只见两只箭齐齐地插在那鹰的脖子上。 两只箭?我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宇文成都正把弓收到身后去。 "原来你也张弓了。"我有些不高兴,"你对我的箭术就那么没信心么?" 宇文成都尴尬地笑了:"我只是怕你射不下那鹰会不高兴......" "算了......"我叹了口气,把鹰扔到背囊里去。 一阵喧闹声传来,隋炀帝的玉辇到了。 "方才是谁射中了那只鹰?"隋炀帝骑在一匹高大的红马上,定定地看着我和宇文成都。 "回陛下,是我们俩一起射中的。" "哦?两位真是好箭法。"隋炀帝赞道,"雀鸟好射,鹰却难射。尘不迷鹰眼,水不迷鹰眼,草不迷鹰眼。鹰有滚豆之眼,飞在云霄之上,就算是山坡下草中豆滚,它依然能看见,你们居然如此轻松地射下鹰来,真是好本事。" "陛下过奖了。" "大隋有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是可喜可贺。"隋炀帝似乎很高兴,他一摆手,"来人,传朕旨意,将这些东西赏与他们二人。" "谢陛下。"我和宇文成都分别从太监手里接过赏赐。 宇文成都的是一柄短刀,我的却是一件貂皮大衣。 这件大衣由紫貂皮做成,细腻结实、华美轻柔、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特别是它那黑褐色毛中隐藏着均匀的白色针毛,即行家所说的"黑里藏针",一看就是极为珍贵的稀罕物。 "陛下,我不......"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一旁却有个高尖的女声打断了我的话:"哎呀,陛下怎么把那紫貂皮赏给风护卫了?" 我定睛看去,说话的女子是隋炀帝最近宠爱的王昭容。 "有何不妥?"隋炀帝看似无意地问了句。 "那可是用好几张完整的紫貂皮制成的裘装,得风则暖,指面如焰,沾水不濡,点雪即消。"王昭容怨恨地看了我一眼,"陛下一共得了两件,一件送与皇后,自是无可厚非;另一件却为何要送给一个小小的侍卫?" "朕说赏给风护卫就赏给他,朕身为一国之君,想赏给臣子什么东西,莫非还要经得你同意?"隋炀帝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风护卫,朕说赏给你,那就是你的了。" "臣妾不敢......"王昭容一看隋炀帝动怒了,哪里还敢再多说话,只挑着一双杏眼恶狠狠地瞪着我。 "是,谢陛下。"看着王昭容那凶狠的眼神,再望望四周其他人复杂的眼光,我只能无奈地缩了缩脖子。 我冤啊!我真的比窦娥还冤!我什么都没做呀!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遭到后宫妃嫔的嫉恨了。自从隋炀帝让我去守文思殿后,我便时常被他召去聊天、下棋、听琴、观舞、玩乐......也不知是何缘故,隋炀帝经常送我一些很名贵的东西,吃的,用的,穿的......应有尽有。他是个性情暴烈的人,却从来不在我面前动怒,总是和颜悦色的。平心而论,他对我真的很好。日子一久,宫中的太监、宫女、侍卫看我的眼光越来越奇怪,仿佛认为是我给隋炀帝灌了迷魂汤,向他施了魔咒,所以他才会对我这般好。 如今我在宫中是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给断送了。但转念一想,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呢?不如放宽心,且看且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毛主席说得好,在逆境中一定要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可是,有一点我确实想不通,为什么隋炀帝要对我这么好呢? 但任我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个因果联系来,除了默默领受,倒真没其他办法了。 夜已经深了,满天冷月,遍地寒霜,我靠在软软的枕头上,慢慢地翻看着手中的书。 "砰砰......"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有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问道:"风护卫,风护卫,你睡了么?" 前些日子隋炀帝下了旨意,在离宫中为我留了个房间,我如果累了可以去那里休息,不用回宇文府。此举当然又引来宫中许多人侧目,但我也推辞不得,只能领旨谢恩。今天晚上我觉得人懒懒的,身子很疲累,所以就直接留在这休息了。 "没有。"我翻身下床,披上长袍,开了门,"李公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门外站的是隋炀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他笑着说道:"陛下今晚夜不能寐,想请风护卫过去下盘棋。" 下棋?深更半夜了,这个时候找我去下棋? 隋炀帝虽然时常找我过去陪他,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他有什么企图么? 怎么办呢?去还是不去? 35 我穿戴整齐,跟着李公公朝文思殿走去。 "陈公公。"我躬身朝殿外站着的陈公公施礼,他就是那天惊骇地盯着我的那个老太监。他在宫中算是老资格了,因为他已经侍奉隋炀帝三十年了。 殿里很静,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回响在偌大的宫殿中,清晰入耳。 朱瓦琉璃,华丽雕琢的梁柱与墙壁,昂贵奢侈的灯饰,水晶帘低垂着,与白天的喧闹相比,夜晚显得格外清静,甚至有丝掩饰不住的冷清。香炉里的檀香燃得正旺,缈缈余香回绕在鼻端,令人飘飘悠悠、昏昏欲睡...... 进了内殿,却是另一番光景,珍馐佳肴摆满了桌案,美酒的醇香在空气中荡漾。殿堂中央,体态婀娜的女子柔若无骨般舒展着身姿,她们和着乐师吹奏的优美曲调翩翩起舞。隋炀帝半躺在软榻上,右手拥着王昭容,左手持着酒杯,身边还围绕着不少美人,他不时地与她们调戏着。 这段日子我也经常到文思殿来,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糜烂荒淫的情形。我呆呆地站着,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走进了那段穷尽奢华的历史岁月。 艳丽无双的王昭容媚笑着,旁若无人地偎在隋炀帝的怀里。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萧皇后也在殿内,她不发一语,只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地闭上双眼,对这宫廷争宠的剧目丝毫不感兴趣。 "陛下,风护卫来了。"李公公恭敬地开口。 "你来了?"隋炀帝转过头来,仍是悠然自得地拥着身边的美人,"过来......到朕身边来。" "是。"夜不能寐?这么多美女陪着他,他还睡不着觉?这个隋炀帝,半夜三更把我叫来,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啊?不过既然来了,躲是躲不过了,只能且看且走,见机行事了。我稳了稳心神,慢慢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 "你......再近一些......"隋炀帝推开两边的人,徐徐伸出手来。 "陛下......"一旁的王昭容忽然娇媚地叫了声,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隋炀帝唇边,"陛下......喝......" 隋炀帝皱了皱了眉头,随手接过酒杯,凑到我的嘴边:"你喝。" "回陛下,小人不会饮酒。"我毕恭毕敬地回答,"而且陛下方才传小人来,是说要与小人对弈,而不是对饮。" "陛下,既然风护卫不会喝酒,那就......"王昭容话还没说完,隋炀帝忽然回过身,将手中的酒喂进她口中。 "陛下......陛下......咳,咳,咳......"王昭容被呛得猛咳,仍不死心地抓着隋炀帝的衣袖。 "朕有让你开口说话么?!"隋炀帝怒喝一声,一掌掴在王昭容的脸上,"滚到一边去!"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王昭容脸上肿起好高一块,满脸泪水纵横,真是可惜了她的花容月貌。 此时正巧一个宫女上前斟酒,被这么一吓,惊得她把整壶酒都倒在了隋炀帝的龙袍上。 "拖出去杖毙!"隋炀帝一甩湿漉漉的袍子,猛地站起身来,一脚将那宫女踢倒在地。 "不要啊!不要啊!陛下!陛下!饶了奴婢吧!陛下!"那宫女哭叫着求饶,两个侍卫上前来架起她就要朝外拖去。 虽然隋炀帝暴烈成性,但他这次发怒却是一点征兆都没有,众人全吓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乐曲停止,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我巡视文思殿的时候经常看见那个圆脸的宫女,好像是叫玉儿。她人很活泼,嘴又甜,见着我总是微笑着打招呼,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如果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未免太过可惜了。 想着,我立即抬头为她求情:"陛下,小人斗胆请陛下饶过她。" "饶过她?"隋炀帝冷笑一声,用手托起我的下颌,"她打湿了朕的龙袍,这已是死罪,你让朕如何饶过她?" 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我一咬牙:"我知道陛下一向疼惜怜爱女子,轻易不会责罚妃嫔宫女,今次这小宫女乃是无心之失,陛下又何必非要她的命不可呢?" "想不到风护卫还是个怜香惜玉之人。"隋炀帝收回手,重新躺到软榻上,"既然朕今晚找你来对弈,那你就陪朕下盘棋吧。倘若你胜了朕,朕便放了她。" 我的棋艺不差,还曾经得过市里少年组比赛的亚军,普通人并不是我的对手,但隋炀帝的棋艺出奇地好,我和他对弈,从来都是输多赢少。 "好。"我明白这已经是隋炀帝最大的让步了,也知道自己胜算不大,可我还是必须试一试。虽然以棋局的胜负来定一个人的生死太过儿戏,但如今我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除了遵守他的游戏规则,再无其他选择。 陈公公很快取来了棋盘和棋子,我习惯执黑子,便先行落下一子。 隋炀帝执白子,不急不徐,却以先手封锁了黑子,取得了相当可观的外势。 形势很不妙,殿内的炉火烤得人暖暖的,我却是一身冷汗。我搓了搓手心的冷汗,闭目静思,举黑子反手攻,隋炀帝的白子顶上,黑子再打,白子断,白子立即从胜势变成孤棋了,黑子瞬时主导了局面。 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我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隋炀帝,他正低头认真地看着棋盘。一对浓眉斜指额角,深沉的目光、眼角依稀的细纹、鬓边的灰发......无不散发出一种成熟的味道,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经历过无情的岁月风霜。他看人的时候,眼里仿佛藏着把刀子,尖锐得令人胆寒。应该说,他是个好看的男人,有一种可以让女人沉迷的特殊气质,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意气风发的美男子,其实现在也是的,但枭雄也有白头的一天,人到老年,难免力不从心,干出荒唐事来...... "你在看什么?"隋炀帝也没抬头,忽然问了一句。 "我,我......"我一惊,莫非他头顶也生了眼睛,不然怎么知道我在看他?我定了定神,才答道,"回陛下,小人在看陛下。" "哦,为何看我?"隋炀帝还是没有抬头,他慢慢落下一子。 "下棋和寻医问症一样,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观对手的神情、气色,就知道他的气势有几分,清楚他的心境如何。"我垂眼看着棋盘,思索着下一子该落在何处,"观人下棋可识其人,有急躁冒进自取灭亡的,有稳如泰山成竹在胸的,有抓耳挠腮故作镇定的......一句话,围绕小小的一个棋盘,却可看出人的百态。" "看出人的百态?"隋炀帝追问了一句。 "两人对弈,免不了争胜斗狠。很少见到为了输而下棋的人,倘若有,那人必定是看破人世红尘,决心皈依佛门。所以通常这类人都是面色平和,坐怀不乱。而一心求胜者,必是目露凶光,神情亢奋。"我抬手"啪"地落下一子,"一盘棋分出胜负之时,胜者欢呼雀跃,而败者大都做漠然状,或是以言语相击。这也是人性,既然不能给对方带来痛苦,就尽量减少对方的快乐。" "狡辩。倘若你的棋艺有你的嘴一半厉害,恐怕这世间就没几人是你的对手了。"隋炀帝轻笑一声,赞道,"不错,你进步很快,比前几次下得好多了。" 这时却有一个官员踉踉跄跄地闯进宫来,几个太监见状赶忙上前去拦阻,但却怎么也拦不住,那人发了疯似的直跑到隋炀帝脚边,手举奏本,跪地失声痛哭。 我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侍臣王义。 说起这个王义还是小有名气的。他是道州人,大业四年进京。他虽然身材矮小,却能言善辩,又精通笔墨,所以隋炀帝十分宠爱他,经常带他出去游玩,但他却进不得宫门,因为他不是皇宫中的人。后来这个王义居然发狠净身,入宫做了太监。隋炀帝见他忠心,就越发地宠爱起他来。 第29章 "你为何痛哭流涕?"隋炀帝却不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王义将奏本呈上,伏地哭喊道:"陛下!西京已被李渊占据,东京也被李密拿下,望陛下立即发兵前去征讨!" 我执着棋子,偷偷瞧了隋炀帝一眼,这一子迟迟没有落下。 自从隋炀帝搬到江都后,不管外面反王有几路,闹得多天翻地覆,他却好像坐在枯井中一般,不闻不问。而在他身边的那些个官员,个个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把各处传来的急报都扣压下来,整个瞒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满朝君臣就这么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如今这王义居然冒冒失失地跑来哭闹,不是找死么? 隋炀帝看着那奏本,忽然用力一摔,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打得粉碎。他叹了一口气:"朕久不过问朝政,不想国事已败坏至此,如今大局已去......" "陛下,陛下!"王义叫道,"若陛下此时发兵,东、西京还有得救。" "所谓巨厦之倾,一木不能支,大势已去,时不再来......为何你们不早来告诉朕?"隋炀帝眼神涣散,口中喃喃道,"朕江都富贵,享之不尽,又何必一定要东、西京......" "陛下性情毅然,一有上谏者,随即下令赐死。如此一来,还有谁敢再进言?"王义再次伏地大哭,"倘若我早早便来劝说,恐怕我的尸骨都已化为尘土了。" "罢了,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隋炀帝接过边上宫女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他回头看着棋盘叹道,"人生也如下棋,不可能常胜不败。假如败局注定,那只能坦然面对。" 听到这话,我心底就明白了,隋炀帝还没有昏庸到不了解天下大势的程度,但凡是帝王都会犯同一个毛病,那就是虚荣,也许就是因为太清楚如今大势已去,所以他才无法面对这一切,把一切烦恼全抛诸九霄云外,心中仅剩一个念头:既然身为帝王,就当把人间乐趣饱享,哪管它叛乱硝烟四起,哪管它兵连祸结灾民流浪,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沉溺在温柔乡中。 王义哭道:"我今日既敢来说这番话,死又何憾?我并无他求,只求能以此身报陛下数年知遇之恩。如今天下方乱,愿陛下多加保重,我虽死而无憾!"说着,他刷地抽出怀中的短剑。 "王义,你这是要做什么?!"隋炀帝大惊,急忙伸手阻拦,"不可!" 王义坦然一笑,短剑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便倒地死去了。 隋炀帝长叹一声,慢慢坐回软榻上:"传旨,厚葬王义。" "是。"几个侍卫上前来,把王义的尸身抬了下去。 又上来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就将地上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痕迹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隋炀帝似乎没有要终止棋局的打算,他手中紧捏着一枚白子,却一直没有落下,因为此时白子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黑子困住,只盘踞住棋盘左上角,仅存一线生机。败局已经形成,不管他走哪一步都可能是败。 "陛下,局势已定,为何仍举棋不定?"我看着隋炀帝紧皱的眉头,轻轻问了一声。 隋炀帝不答反问:"听你这话,你似乎已有良策能使白棋脱困,能否透露一二给朕?" 我才想说什么,立即便忍住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如何控制手中的棋子,该由下棋的人自己决定。" 隋炀帝大笑道:"古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朕相信你必定看得比朕清楚透彻。" "我......这话不假,但,"我半闭着眼睛答道,"但我如今已身在局中,进退皆不由我,自然也无法透彻看清局势。" 隋炀帝长叹道:"朕自知无望反败为胜,只需使白棋脱困便可。" "从棋面上来看,虽然白子陷入困境,黑子已占上风,但白子仍是暗藏杀机,"我略一沉吟,伸出手指着棋盘,"如今黑子已长驱直入,拥得半壁江山,白子则盘踞棋盘左上角,双方相持不下。黑子如果要攻陷白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白子只需守住这一方寸之地,不贸然突进,保住后方,他日仍可东山再起。" 隋炀帝听后又叹了一声,稍稍思索,取一子放在最下边,这一子正落在绝处上,此子有可能盘活了棋路,但更容易使他提前溃败。他敛眉沉声道:"朕一直深信,胜向险中求。" "呵......唉......"我是笑也是叹,轻轻落下一子,放在最上边的星位,黑子立刻连成一线,将白子团团围住,当真是滴水不漏,白子再无生还的可能,"皇上,我赢了。" 一子错,满盘皆输。有种无奈,叫做大势所趋。 36 雪花纷飞,裹着风,挟着冷,落在我的脸上,撩拨着我的眼。 江都的风雪很湿、很柔,没有北方大雪来势汹汹的逼人气势,也没有凛冽北风呼啸而过的强悍。 "唉......"我靠在中庭长廊的柱子上,抱着双臂仰天长叹。 庭院中的几株梅花仿佛洞晓我的孤寂与无奈,早早地开放了。 我还要留在这里多久?莫非我真的要看隋炀帝缢死在离宫,见证这隋朝最后的灭亡么? 我又叹了一声,抬脚想往后庭走去,便见玉儿小跑着朝这边来了。 玉儿气喘吁吁地说道:"风护卫,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呵......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我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找我什么事?" "嗯......风护卫,这个......这个给你!"玉儿扭捏着从兜里掏出块锦帕递给我,"谢谢你那日救了我!" "这是......"我疑惑地接过,"这是谢礼?" "你说是就是吧......"玉儿讷讷地应着,别过脸去。 虽然只能瞧见她的侧脸,不过我敢打赌此刻她双颊上已布满红晕,她眼底的羞怯之情更是毋庸置疑。 她眼眸中闪烁的神采是......是爱慕?!不会吧?莫非她对我......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那风护卫,你收了锦帕,是不是就......"玉儿抬头看着我,见我只呆望着她却不发一语,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她咬了咬唇,忽然一跺脚,掉头跑掉了。 "玉儿......"我想去追她,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唉......"我叹息着摇头,啼笑皆非,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怎么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呵呵......"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我一惊,转身看去,宇文成都正倚在假山上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由苦笑,怎么这么多人都喜欢躲在假山后偷听偷看,"你都看见了?" "是啊,我全听见,全看见了。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向你示爱,你理应表现出男子气概,欣然接受她。"宇文成都慢慢走到我面前,不忘调侃,"呵呵......但我看你的神情,似乎想落荒而逃......" "你还笑?幸灾乐祸可不是君子所为。"我悻悻地应了一句,抬脚跨上石阶,踩在碎石小径上,往后庭走去。 "好,我不笑了。"宇文成都收起笑脸,大步跟了上来,将我拉到墙角处,见四下无人,他才轻声说道,"这几日你没有回将军府,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商量。司马德勘已经依计行事,他邀裴虔通秘密召集禁军,正在各个游说,相信不久禁军便可在我们掌控之中。" "那很好啊,恭喜你了,大事可成。"我冷淡地应了一句。 "只是不知如何应付那宫门外的数百名守门宫奴......"宇文成都皱了皱眉头。 "我先前不是说过,找人多拿些金银去贿赂那专掌司宫的魏氏么?"我不耐烦地说道,"莫非将军舍不得那些金银珠宝?" "我怎会吝啬那些金银珠宝?只是那魏氏性情古怪,轻易不与人交好。"宇文成都叹了一声,"司马德勘、裴虔通费尽心机也接近不了她,再拖延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原来如此......"既然司马德勘、裴虔通都不行,那应该让谁去呢?我左想右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那就是令狐行达。这个令狐行达不久之后将会独自一人拔刀入宫,擒住隋炀帝,用他的一张利嘴驳得隋炀帝无语应对。如此人物,做个说客一定不成问题。 我开口说道:"将军,以我看,找令狐行达去说服魏氏吧。" "令狐行达?"宇文成都一愣,"他行么?" 我点点头:"这人做事沉稳,巧舌如簧,一定能说成此事。" 宇文成都这才面露喜色:"好,我信你,晚时我便将他找来。" "嗯。"我面上平静地答应着,心中却有了打算,等到宇文父子闯宫杀隋炀帝的时候,宫中一定大乱,那时谁还顾得上我,我就趁乱寻机逃走吧。想着,我抬脚继续往后庭走去。 宇文成都边走边和我说着:"听说那李密渡过了洛河,在黑石重创了王世充,而后他又发动突袭杀死翟让,如今瓦岗军真是势不可挡。" "嗯,那李密确实有才华,他这次大败王世充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假意抄袭隋军黑石大营,使得隋军回转,但实意却是攻击回救黑石的王世充主力部队。但此人刚愎自用,并非成大事者。"我不以为然地说道,"瓦岗并非是李密一人的天下,还有许多人是翟让的旧部,他这次杀害翟让绝对是不智之举,如此一来必定种下将士互存戒心、离心离德的祸根。而且他错估了形势,自以为占领了东都,天下就是他的囊中物了。" 宇文成都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依你所说,这李密并非最终得天下者?" "嗯?啊?"我被他这么一问,忽然心生警兆,糟了,我又说得太多了。我遂轻笑着掩饰,"呵,说笑而已,我只是估计那李密刚愎自用,并非成大事之人......再说了,我又没有诸葛孔明那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本领,哪里知道将来谁会得到天下?" "是么?据战报说,那太原李渊已攻下长安,如今连河东也在他手中。"宇文成都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此次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功劳最大,听说他谋略过人,英勇非常,率李家军一路直取长安,攻下河东。你听说过此人么?" "我......"我该庆幸他转了话题吗?但他这个问题我更不想面对,那个人我更不想提起,"他,我没听说过......" 其实我知道,这次就是李世民主张先入关直取长安,因为一旦拿下长安,河东自然就不战而降。而李渊正是采纳了他的意见,兵分两路,一路直取长安,一路继续围困河东。果然在长安攻陷后不久,河东守将见大势已去,自然就开城投降了。 而李世民紧接着就会统帅大军南北征战,几年之中,先后平定了李密、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刘黑闼、萧铣、薛仁杲等割据一方的枭雄,建立了无数功勋,为他将来夺权称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局势都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世民......我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那里现在也在下着雪么?他如今在做什么呢?是否还记得在他的生命里曾经有我这么一个人呢? "明,你身子不适么?"宇文成都见我忽然不言不语,关切地问道,"为何你的脸色如此苍白?" "我,我没事......"我敷衍地应了一句,忽然一脚踏空,身体失去重心,直直地向前摔去。 "当心!"宇文成都低叫了一声,伸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将我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前面是阶梯啊!" 我低头一看,脚下果然是长长的阶梯,我险些就从那阶梯上滚了下去。我惊魂未定,靠在宇文成都怀里倒抽了口凉气。 宇文成都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轻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慢慢稳定了心神,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宇文成都的怀抱中,随即觉得有些不妥,才想发力挣脱,他却收了收手臂,将我搂得更紧。 "明......"宇文成都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垂下头在我耳边低喃道,"你知道么......" "我......不,将军,快放开我......"我立刻慌了手脚,不明白气氛为什么一瞬间就变得如此诡异,才想着要使出擒拿术甩开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高尖女声夸张地叫着:"哎哟,风护卫、宇文将军,你们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在一起,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抬头一看,坏了,来的居然是王昭容,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见过王贵人。"宇文成都放开了手,我也获得了自由,两人立即上前施礼。 "听说汉朝哀帝时有个男宠名叫董贤,他长得俊俏非常,比六宫粉黛还要绝色,哀帝十分宠爱他,甚至想把帝位禅让给他......"王昭容徐徐走近,声音诡异得令人发毛,"而风护卫比起当年那个倾国媚帝的妖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我抬头刚想辩解,王昭容神色一厉,紧接着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我的头被扇得偏到了一边。 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刺痛,我缓缓转过头来盯着王昭容,本想一记耳光回扇过去的,但转念一想,我还是强忍了下来。 跟着王昭容的那些个太监宫女也被她吓到了,有的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有几个暗中窃笑,其余的脸上都露出同情的神色。 "你!"宇文成都见我被打,勃然大怒,就要挺身而出,我一伸手臂,将他拦住了:"将军,不要。" "你还敢盯着我看?!你不服气么?你个狗奴才!我才是主子,你凭什么和我争?!别以为陛下宠着你,你就能目中无人了!"王昭容美丽的脸变得扭曲,"你施了什么妖术迷惑住了陛下?先前他为了你,无故掴了我一掌,昨日他竟然把先赐给我的黑珍珠又转赐给你。我因为你这个狗奴才三番四次受辱,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 第30章 黑珍珠?我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天隋炀帝的确是差李公公送来一颗黑珍珠,那珠子质地纯净、手感顺滑,确实是珍品,可我拿那东西根本没用,既不能吃又不能戴,就算磨碎了做珍珠粉,也无法敷脸做美容啊。 我诚心诚意道:"如果王贵人喜欢那颗黑珍珠,小人立刻双手奉上。" "我不稀罕!"王昭容听我这样一说,反而更加恼羞成怒,"这次我便饶过你,倘若再有下次,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罢,她气呼呼地回身走了,那一群太监和宫女也立即跟了上去。 "让我看看你的脸......嗯,只是有些红,肿得不厉害。"宇文成都连忙低头查看我的伤势,"糟了,你的脸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估计是被她的指甲划破了,希望不会留下疤痕......还疼么?" "不是很疼。"我摇了摇头,幸好王昭容养尊处优,没多少气力,否则她这一巴掌非得把我打成猪头不可。 宇文成都抬起我的脸仔细地看着:"王昭容这般挑衅,你也不反击,就任她欺辱,如此柔顺,似乎与你的性子有些不和。" "当日她挨了皇上那一记耳光,确是因我而起,今天就算我还给她了。其实她也算是个真性情的女子,直接给我一巴掌了事。"我转头躲开宇文成都的手,"要知道,后宫女人间的战争,不见刀光剑影,没有血流成河,但却更残酷,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毒妇人心啊。" 宇文成都不解地问道:"听你这话,你当真一点也不怨恨她?" "后宫女人间的战争导火索,只能是男人。如果女人仅仅为了男人而战,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愚蠢,因为即使你赢了,你也只能得到那个男人的片刻宠爱。他是祸水,迟早还会挑起另一场战争。"我先是叹气,而后轻笑起来,"聪明的女人对付男人,而笨女人对付女人。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世间男子已经太会伤人,我怎么忍心再给她伤痕,所以就算我满怀委屈也提不起一点恨啊。"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辛晓琪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歌词对后宫的女人来说,可真是至理名言。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宇文成都笑得有点古怪,"你是女人么?" "我......我只是打个比方嘛!我当然是男人了!"我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但话已经说出口,再也收不回来了,"如果将来我娶妻,一定要娶个善解人意、不妒忌的女子。" "我若娶妻,必要娶一个文武双全的绝色美人,"宇文成都双目灼灼地看着我,"否则我宁愿终身不娶。" "文武双全的绝色美人?"我又笑了,"世间恐怕没几个这样的女子......" 宇文成都缓缓垂下头盯着我:"怎会没有?眼前不正有一个么?" "嘿嘿......将军说的人该不会是我吧?我,我可是男人......"我干笑两声,底气不足地说道,"再说了,如果我真是女子,这容貌也太过普通了。" "普通?明,你知道么?论容貌,这宫中的女子,恐怕没有一人及得上你。"宇文成都双目炯炯,透露着危险的信息,"倘若你是女子,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你。" 他看我的眼神太古怪了,那绝对不是男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一阵惊恐袭上我的心头,莫非,莫非他早已识破了我的女儿身? "我,我......"我支吾着说道,"将,将军,别再说笑了......我要去巡查文思殿了。" 宇文成都没有阻拦:"好,你去吧。" "是。"我答应了一声,立即转身逃命似的跑开了。 夜已深了,我静静地坐着,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如我此时的心境。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日。 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个生日,是和秦琼一起度过的,那年我十六岁。 秦琼......想起他,我微微地笑了。此刻包住我长发的蓝色头巾是秦琼送我的生日礼物,记得那天我无意中向秦琼说起我的生日,结果等我晚上回到衙门,桌上就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而后他就送了这条蓝色头巾给我。那时我的头发虽然已经齐肩,但我只会随便扎个马尾,怎么也学不会梳那麻烦的发髻,秦琼就每天早上不厌其烦地为我梳头,而这一梳就梳了两个月。和秦琼在一起的日子很轻松、很舒服,所以造成了我对他的依赖。喜欢他揉着我的头发,轻声叫我傻小子;喜欢他捏着我的脸颊,让我别惹是生非;喜欢和他坐在月下畅所欲言、分享心事。我喜欢他,但只当他是兄长,无关风月。 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二个生日,是和李世民一起度过的,那年我十七岁。 世民......那个和我同月同日出生的男人......想起他,我的胸口仍生生地疼着。我拉上袖子,手臂上那道和他一样的伤疤不太规则地愈合了,像一只歪着的半闭的眼睛,怔怔地要流下泪来。手中这枚印章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想象着他挽起袖子,像个工匠般篆刻印章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眼眶却在这个瞬间变得灼热,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止住涌上来的眼泪。最初看见他的那一眼、那一笑,我不以为意。未曾想过这就是缘,这便是孽。原来,仅仅是短暂的一面,也能构成永远。那一面就是永远的悸动,是永远的伤害,是永远的挣扎......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样心酸的感觉,是不是都能碰到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的男人一生中只有一个,只会有一个。无所谓时间,无所谓地点,只要在宿命之中遇到了那个人,所有未曾流过的泪水再没有躲藏的余地,全部奔涌而出。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定了定了神,才开口问道:"是谁?" "是我。"门外响起宇文成都低沉的声音。 怎么是他?我连忙答道:"夜深了,我已经睡下了,将军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还是请回吧。" 宇文成都沉声道:"陛下有旨意给你......请立即开门。" 这么晚了还有旨意?我知道这扇小门拦不住他,就算我执意不开门,他还是可以硬闯进来。 "什么旨意?"我打开门,宇文成都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像一道坚实的墙,在昏暗之中将我团团围住。 "你......"我随即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不由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宇文成都脚下一个踉跄,他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手紧紧地圈住了我的腰。 "你......"我才想开口斥责他,他的身躯忽然整个压了下来。 "痛......"我的背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他压在上面,将我紧压在身下。 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他伸脚踢的,门忽然"砰"的一声关了过去。 堂堂宇文大将军,该不会是想在我这里上演"酒后乱性"吧? 我推着宇文成都的肩膀,冷静地说道:"将军,你再不起身,休怪我无礼了。" "明,你身上好香......"可惜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竟然垂下头在我的脖颈上轻吻着。 "得罪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熏得我晕乎乎的,不能再让他放肆了,平日里我不是他对手,但如今他喝醉了,我应该可以制得住他吧?我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抓着他的脖子,想施展出柔道里的招数锁住他的后颈,将他制服。 不料宇文成都忽然伸出手,将我的双手一扣,反剪在我身后。 "放开我!"我低呼一声,用力挣扎着,他的身子立即欺压上来,我顿时动弹不得。 "明......"宇文成都喃喃唤道,他的眼眸炯亮如星。 "你......"我心中一凛,立即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没有喝醉! 37 "明,我要你......"宇文成都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唇,他的眸光焰亮,似乎要将我烧成灰烬。他的左手制住我的双手,右手则抚着我因摆动挣扎而拱起的身子,那手慢慢地往下搜寻,放肆地往我双腿间探去...... "浑蛋!"我怒骂一声,猛地抬腿,提起膝盖用力顶向他的两腿间。 宇文成都没料到我会这么一击,闷哼了一声,而后痛苦地闭上眼睛,但他没放开对我的钳制,依然蛮横地压在我身上。 "明,你非要逼我......那就怪不得我了......"宇文成都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再无一丝清明,有的只是欲火与残暴。他的手猛地往我的前襟抓去,一声清脆的裂帛声,我的衣襟已被他完全撕开,露出缠着白色布条的胸膛。 "住手!"我惊恐地低叫出声,而身下的长袍在瞬间也被他撕裂,"不!将军住手!" "明,不要妄想逃脱,我说过,倘若你是女子,我定会不顾一切也要得到你......"宇文成都的大手覆在我的胸前,壮硕的身体将我紧紧地压在他和地板之间,两腿被他用膝盖强行顶开...... 难道今晚就要这样被他侵犯么?只能任他夺去我的清白么?!不,我不要!冷静,冷静,我要冷静,一定有办法脱身的......我不停地深呼吸,平复着心绪,将紧张与恐惧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脑中念头疾转。 宇文成都一边用手抚摸着我的身子,一边伏下头想吻我,眼看他的唇就要压上我的脸,我扭头躲开,再一提气,使出太极中的撞肩之术,腰部拧转,带动右肩撞向他的下颌。 宇文成都一惊,只能抬高上身躲过这一击。 机会来了!我抽出右手,回身一扯桌布,案上的烛火顿时倒倾下来,刹那间,熊熊火焰将桌布点燃了。 "这......"宇文成都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怔了一下,我趁机将他推开,从他身下溜出,闪到角落去。 宇文成都皱了皱眉,扯过榻上的棉被捂了上去,那火势本就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明,过来......"他回过身来,目光异常炽热地看着我,逐渐漾深的眼眸透露出明明白白的欲望。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衣领被扯得大开,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拉断,连袍子都被撕裂了......我赶忙一手掩住破碎的衣襟,一手拉紧开裂的袍子。他粗重的呼吸声与越来越近的热气令我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但背靠上了墙壁,已退无可退,我只能看着他步步逼近。 "将军,不要再上前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但我若想惊动外头的人,却不是难事。" "惊动外头的人,那又如何?"宇文成都不以为然。 "若是惊动了外头的人,必会有人进来查看,到时候,恐怕宇文将军和我都不好解释。"我紧紧抓住衣襟,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今晚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到皇上耳中。将军此时正暗中谋划大事,在这个非常时期,一定不想节外生枝,使皇上起疑吧?" "唔......"宇文成都定定地看着我,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将军是想要一个可以共谋大事的同伴,还是只想要一个女人?"我见他有些动摇,就继续劝诫道,"将军,我知道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还是回去吧,我也会将今晚的事彻底忘记。" "我......"宇文成都的眸色慢慢黯了下来,他蹙起眉头思索着。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骚动,其中还夹杂着此起彼落的喊杀声:"有刺客!抓刺客!" "有刺客?"宇文成都下意识地转身朝外走去,他迈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明,唉......你好好休息吧......我,我走了。"说完,他便开门出去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我缓缓松开紧抓着衣襟的手,无力地靠向身后的墙,全身的气力仿佛都已耗尽,我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呼......"我拼命地深呼吸,竭力抑制着眼泪,颤抖着想拉好衣服,低头却看见手臂、肩膀、胸前明显的淤青和吻痕。 "不要哭,不要哭......这没什么......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喃喃自语,全身不停颤抖着,忽然低头一口咬住左手背,嘴中尝到了血的甜腥,麻木的神经渐渐没有了痛觉,我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深深的恐惧和抹不去的耻辱...... "风护卫!风护卫!快快起身,有刺客!"屋外传来呼叫声。 我这才清醒过来,记起自己还有一个身份-风护卫。 "知道了。"我答应了一声,咬了咬牙,命令自己立刻起身。 我换上衣服,扎好头发,随即推门出去。 只见整个皇宫灯火通明,殿前、廊下、园内人影四蹿。 "怎么了?"我问站在门外的一名侍卫,"刺客在哪里?" "方才有几名黑衣人闯进宫来,被守夜的侍卫发现,双方就动起手来了。"那名侍卫答道,"而后宇文将军来了,将那几名刺客都逼到了偏殿前。" "走,去看看。"我拔腿往偏殿跑去。 到了偏殿,只见几十名侍卫围成一个大圈,将几个黑衣蒙面人围得水泄不通。而那些黑衣人显然各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在侍卫的重重夹击下依然应付自如,并不见胆怯与慌乱。双方拼命厮杀着,一时之间,竟谁也拿不下谁。 "都给我退下!"一声奔雷似的断喝,宇文成都缓缓上前。 军令如山,那些侍卫立刻退下。 宇文成都微眯着眼,手中持着寒光闪闪的凤翅镏金镗。 我心中一颤,他是疯了么?镏金镗这种只有在战场上才用得着的长兵器,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拿了出来。 "呵......"宇文成都嘴角钩起一抹诡异的冷笑,迈步徐徐走向那些黑衣人。他的眼眸中忽现利芒,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暴卷而出。 那些黑衣人似乎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拿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 连一旁的侍卫都忍不住心惊胆寒,离我较近的两名侍卫居然吓得双腿索索发抖。众人纷纷退后避祸,他们都知道,落到宇文成都手中的人绝对不会有善终。 第31章 "喝!"宇文成都暴喝一声,挥动手中的镏金镗,他身上那股吞天灭地的杀气随着那一击,化作无形有劲的真气,挟风雷之势向那些黑衣人横扫过去。 寒光闪烁中,前头的几名黑衣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头就已经离开了身体。 砍瓜切菜之时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不论旁观者也好,持刀者也好,都必定觉得十分畅快和有趣。但如果将几个大活人的头颅当做瓜果来切砍,那情形就大大不同了。脑浆迸裂,鲜血横流,内脏爆出,绝不能令人生出快感,而生命的毁灭更是让人心惊胆战、恶心反胃。 宇文成都的镏金镗如利刃斩破布,旋风般横扫那些黑衣人,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只是瞬间的光景,地上就都是血迹、残肢断臂和碎肉屑,教人目不忍睹。 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随即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呵......"宇文成都嘴角的冷笑已变成了欢笑,他回身问道,"闯入宫的就这些人么?" 边上一个侍卫颤抖着应道:"回,回将军,还有一个方才朝后殿跑去了,我,我已经派人去追赶了......" "一定要把那人抓住,他是唯一的活口。"宇文成都命令道,他转头望见我,大踏步来到我面前,"我不是让你留在房里好好休息,你为何又出来了?" "我......"宇文成都雄伟如山的身躯仍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杀气,我惊骇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我,我既是侍卫,宫中有刺客,当然要出来查看了......" "捉拿刺客的事情有我,你赶紧回去休息。"宇文成都说着,伸手想来抚我的脸,"今夜不要再出来了,知道么?" 我连忙后退,避过他的手:"我知道了,我立刻回房去。"说完,我当即转身拔腿就走。 "呼......呼......"我气喘吁吁地跑着,穿过偏殿,向自己的房间奔去。 忽听得前方一棵树上"咔"的一声轻响,我一惊,立刻心生戒备,稳定心神,放轻脚步,躲在一棵树后,凝目向前方望去。 借着皎洁的月色和朦胧火光,隐隐见到有人伏在前方大树的枝杈上,似乎正打算攀树越墙而出。 我猛地想起方才那侍卫说还有一名刺客跑到了后殿,莫非就是这一个? 江都离宫的城墙是磨砖对缝的,四丈高,就算借助飞抓绳梯也翻越不了这道高墙。为了确保安全,在宫墙旁的树下还挖了壕沟,沟内暗藏利箭,不知情的刺客若贸然翻墙跳下,就会掉进沟中被利箭刺死刺伤。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那人,又听"嚓"一声,此时我看得更清楚了,只见那人已翻过墙头,正打算往下跳,而墙外就是一道壕沟,一旦跳下,触到那沟里的利箭,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小心!那沟里有利箭!"我忍不住低呼一声。 那人已经往下跳了,听到我的惊呼,他伸手在墙头上一推,身子在空中翻了两翻,越过壕沟,正落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侍卫的叫喊声由远而近,那黑衣人立即转身往后殿跑去。 "等一下!"我拔腿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那人闪身躲进一间房内。 我追到房外,停住了脚步。那间房是禁地,隋炀帝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去,违令者立即处死,我就曾亲眼看见一个误闯进房的小太监被杖毙。 我想了想,趁着四下无人,干脆进去看个究竟,满足一下猎奇心理。 "咿呀"一声,我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而后回身再将房门关上。房中点着明亮的烛火,虽然收拾得十分整洁,但仍看得出很久无人居住了。 "啊,那是谁......那是我么?"我抬头看去,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与真人一般大小,只见她眉若远黛,秋水无尘的媚眼,红艳欲滴的唇,俏脸生波,桃腮带嫣,凝肤似雪,柔媚柳腰......她迷离的眼眸里仍残留着昔日的似锦繁华,眼波轻轻摇曳,便可颠倒世人。最美的是她那头七尺长的发,云瀑般的青丝用一根琉璃簪子随意盘起一缕,散垂下来的发丝光滑如缎,那一缕缕长长的发丝,就这样飘来飘去,纠缠住我的脸、我的眼、我的身,直至我的灵魂。我怔怔地看着,无法思考、无法感觉、无法呼吸,一种莫名的窒息阻在胸口。 这画上的女子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若真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那就是她有一双弯弯的长眉,好似新月一般,而我却是两道斜飞入鬓的眉。虽然我们长相相似,但气质有着云泥之差。她那媚惑的眼神、妖娆的身姿,举手投足间便可蛊惑众生,这是粗俗的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我呆呆地望着,冷不防脑后一阵剑风袭来,我低头避过,头巾却被挑开,长发瞬时飘散下来。 那柄冷冰冰的长剑回绕过来,架上我的脖子,我回身看去,是那个黑衣人。 "你......你不是......"他看清了我的样子,立即惊讶得直了眼睛。 38 "嗯?"我见那黑衣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忍不住笑了,"你误会了,我不是画上的那个人。" "不是?那为何你们会如此相像?"黑衣人还是紧盯着我,双眼眨也不眨,"你们分明生得一个模样......" "唉......相像?我觉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我是男......"我猛地住了口,想起自己披散着的长发,如果硬要说我是男人,恐怕也没人会相信。画上的女子媚眼流离、顾盼生姿,是一个颠倒众生的人间尤物,只要是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挡她的诱惑。而我举止粗鲁、性格豪放,活脱脱一个假小子,和她根本没有可比性,我和她是越看越不相像。"你看那画纸都泛黄了,想来已有些年月了,如果那画上的人真是我,我现在至少也有三四十岁了。" "说得也是......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那人望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画,"这样的绝世美人,莫说人间,恐怕天上也难找,怎还会有一个如此相像的人?"他有双好看的棕色眼睛,但此刻他望着我的眼神却近似轻佻,又似放荡,更似侵略。 他的目光太过放肆,我立时有些不快,低头指了指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剑:"我们非得这样说话么?" "哦,失礼了!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黑衣人一怔,连忙收回了剑,"方才在树下向我发出警告的人也是你么?为何要救我?" "呵......是我。我是宫中侍卫,而你是刺客,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吧?"我低头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头巾,上头沾了些尘土,让我好生心疼,"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入宫?是想刺杀皇上,还是想偷盗宫中宝物?" "你是宫中侍卫?"那人犹豫片刻,才开口答道,"当杨广还是晋王时,我父亲曾是他的部属,因为小事触怒了他,全家惨被诛杀,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我此次入宫是为了报仇。" 他为报仇而来?看着不像......我抬手拨开脸颊旁的乱发,长发顺着手指的拨动随风飘散,我惊讶地发现那黑衣人的眼中居然闪过一丝迷恋。 那双褐瞳中直射出狼一般的野性光芒:"你的长发很美......" 这个人如今身处险境,性命危在旦夕,竟还有心情来评论我的头发?我顿时哭笑不得,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他点教训:"虽然侍卫一时半会儿追查不到这里,但你还是赶紧走吧。出了门口,朝东殿去,那里的守卫较少,而后是被侍卫击毙或是顺利逃脱,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了。"那人也不含糊,道了声谢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侧头看着我,"可否告知你的姓名?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么?" "在下风明。"我上前一步,"对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否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呵......"他笑而不答,眼中自信的神采仿佛在告诉我:有本事自己来看吧。 "如此,得罪了。"我轻笑着,忽然拔剑向他刺去。 "你!"那人惊诧地叫了一声,足尖一点,转身避让。 我也不进逼,一翻手腕,长剑在半道上折了回来,虽然没有刺中他,却正好挑开了他蒙面的黑巾。 棱角分明的脸庞,两道浓浓的剑眉,一双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眸,高挺的鼻梁,明晰的唇线......他居然是个颇为英俊的男子。 "嘘......"我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你划开我的头巾,我挑下你的面巾,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他的眼中突现杀机,手也按上了剑柄。 "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若真打起来我可能不是你的对手。"我收剑回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但你想在几招之内将我制服也是不可能的。一旦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守卫,你再想逃走,就难如登天了。" "你究竟想怎样?!"他双目圆睁,已有些恼意,却又颇感无奈。 "我只想知道,你入宫的真正目的。"我笑吟吟地看着他,"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个大概,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突厥人。" 那人的脸色立即一变,却没开口。 "'其色甚赤,睛若琉璃'是突厥人的特征,而你高鼻深目,眸色赤褐,确实不像中原人士。练武的人都知道,握刀和提剑的手势其实是不一样的。你虽然拿的是剑,但刚才的那一击,却是用拔刀的方法抽出了剑,且你的攻势不是刺,而是劈。"我边蹙眉思索边说道,"而突厥人惯用弯刀,那刀很有特点,刀身厚重,刀锋却如剃刀轻薄,所以握的姿势和别的武器都不同。应该说你弃刀用剑,为的是掩饰身份,可惜却是欲盖弥彰,适得其反。" "还有呢?"他这时也平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 "还有......你一定是那群突厥人中身份最高的人,所以他们才会不惜以身抵御侍卫,好掩护你逃脱。"李世民对突厥很有研究,他的房间里有很多介绍突厥的书稿和资料,我在李家的时候,整日闲着无事,就把这些书和资料都看了个遍,所以对突厥并不陌生,"突厥人以狼为图腾,喜欢在兵器和服饰上绘制狼头。刚才你转身躲避时,我看见你腰中所系的一条狼纹腰带,这带饰是黄金所造,为突厥贵族所佩带,所以你的身份一定不低。要怪就只能怪你太爱显摆,出门办事时都不忘把黄金腰带系上,这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愣了一下,居然抿唇笑了:"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那你不妨再猜猜我此次入宫的目的。" 我捻起一缕发丝,放在手里把玩着:"你当然是来江都刺探军情的,入宫是为了寻机刺杀杨广。因为杨广一死,中原必然大乱,到时你们挥军南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平定天下,从此便可驾驭中原,建立千秋大业。我说得对不对呢?"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我:"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兀自往下说:"可惜你们错估了形势,如今群雄并起,各路反王割据一方,天下早已四分五裂,就算杨广死了,对中原的局势也起不了多大的影响。" "你......你真的是杨广的侍卫?以你的能力,留在这里太可惜了。"他又踏前一步,距我只有一臂之遥,"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你若肯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你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呵......多谢你的好意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有机会,我就会逃离皇宫,远离这些是非争斗,当然不可能跟他走了,"但我是粗人一个,要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荣华富贵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也罢。"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拱手道,"如此,后会有期了。"说完,他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我回身望着墙上那幅老旧的画,紧盯着那婀娜地立于泛黄画纸上的长发女子,她如丝的媚眼透过时空,温柔蚀骨地笑望着我,似乎在对我婉转地讲述某一段逝去的岁月。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心中所承载的那分永远也抹不掉的凄楚与沉重。美到极处,能伤人心神。我与她,恍如前世,也许邂逅过;恍如隔世,也许相望过。熟悉、亲切,但又陌生。好奇怪的感觉,她究竟和我有什么关联呢? 最终宫中的侍卫也没能抓住那个突厥人,宇文成都就把先前杀的那几名刺客拿去向隋炀帝交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立春过后,雪终于停了,但不下雪比下雪还冷。天空清晰而明亮,悠悠的白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消失。 "白云千载空悠悠......"我靠着树,怅然望天。有风掠过,那云慢悠悠地移动了,或许它并没有动,只是我看得太久所以产生了错觉。这段日子宇文成都估计是忙着筹划谋反的事,并不常来找我,但对我的盯梢却一点也没放松。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莺啼燕语,我转头看去,原来是几个来打扫庭院的宫女。 因为我背靠着长廊,那大树刚好将我挡住,她们是不会瞧见我的。 她们边打扫边说笑着,顺带着还聊些宫中的八卦。我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离开,"风护卫"这几个字忽然从她们的嘴里蹦了出来。 我不禁愣了一下,什么时候我也成了宫中的热门人物,成为宫女太监们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了? 人就是这样,总控制不了好奇心,凡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就忍不住想听听。伸出去的脚又慢慢收了回来,我重新靠回柱子上听着。 只听一个宫女说道:"哎哟,说起那风护卫,他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一副令人心口发疼的俊俏模样。" 另一个尖嗓子的宫女也附和道:"是啊,风护卫的确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呢。那秀气精致的脸蛋,清澈明亮的眼眸......倘若不是他眉宇间散发出一种率性潇洒的英气,举手投足间又十分豪迈,我还真以为他是个绝色的女子呢。" 第32章 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的宫女冷哼道:"哼,绝色的女子?风护卫若真是女子,恐怕你们这群丫头都得哭死。" 我强忍住笑意,心想,外头几位大姐别再夸我啦,再夸下去我真会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帅得天下无敌,而后虚荣心不断膨胀,想不臭美自恋都难。 最先说话的那个宫女叹道:"唉......反正我们已无望能侍奉皇上,若是能得到风护卫的青睐,嫁给这样漂亮英伟的男子,那此生也无憾了。" "恐怕你们都没机会了。听说风护卫喜欢的是文思殿的小宫女玉儿。"年长的宫女哼了一声,"前些日子玉儿眼看着要被杖毙了,风护卫不顾杀头的危险也要向皇上求情,那玉儿就这样死里逃生了。" "玉儿?那丫头圆头圆脑的,风护卫怎会看上她呢?"尖嗓子的宫女吃吃地笑了起来,"说也奇怪,风护卫不知道是施了什么魔咒,连皇上都喜爱他。"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在心中叹道,我可没施魔咒,隋炀帝之所以会对我这么好,估计就是因为我和那画上的女子有几分相像吧。 "不会吧?风护卫再怎么俊俏也是男子啊!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应该没有那断袖之癖吧?"最先说话的那个宫女又说道,"不过,说来也奇怪,皇上对风护卫好得确实有些过头了,每日嘘寒问暖不说,进贡来的宝物不先赐给皇后妃嫔,反而都给了风护卫。" "不只皇上对风护卫好,连宇文将军都对他宠爱有加呢。"年长的宫女补充道,"宇文将军看风护卫的眼神,柔得都快滴出水来了,那可不是男人看男人该有的眼神。听说前些日子那刺客闯入宫的时候,宇文将军衣衫不整地从风护卫的房里跑出来呢!" "不会吧......莫非宇文将军也......"尖嗓子的宫女没再往下说了,因为李公公正从中庭的门口进来,他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嘀咕什么?中庭打扫完了就赶紧去扫前院!" "是!是!"几个宫女慌忙答应着,争先恐后地往前院跑去。 我等她们都走光了,才缓缓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唉......"众口可以铄金,无中生有真是可怕,我无奈地摇头,转身往后殿走去,正巧玉儿抱着个盆栽迎面过来。她远远地望见我,便想绕路从偏殿走,这些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一直躲着我。 "玉儿!"我唤了她一声,她听到我的叫唤,掉头走得更快了。 "等一下!"我几个大步赶上玉儿,硬是从她手里接过那个沉重的盆栽,"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也做这样的粗活呢?" "你......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对我这么好呢?"玉儿低着头默默地和我走了一段路,忽然冒出一句,"那日风护卫不顾杀头的危险,为玉儿向皇上求情,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啊?"我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那次的"乌龙"事件。平心而论,玉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和我也聊得来,我和她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姐妹,可是......唉...... "算了,我明白的,像我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风护卫......"玉儿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说道,"你其实是讨厌我的,对不对?" "当然不是了!我是喜欢你的,否则那次也不会救你了,但是我......"我忽然住了口,因为我发现这样的解释无疑是越描越黑。 果然,玉儿的眼睛瞬时发亮:"你喜欢我?" "其实我......"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是女儿身的真相告诉玉儿,前面的衍庆宫忽然传来一阵怪笑声。 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女人从衍庆宫里狂奔出来,她边跑边咯咯地怪笑着:"陛下,陛下,等等我,等等我啊......"她抬头望见我,立刻连蹦带跳地跑上来抱住我的胳膊,"嘿嘿嘿......陛下,陛下,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啊!"玉儿吓得尖叫一声,紧抓着我的衣角,立刻躲到我的身后。 "你......你不是......"我低头仔细看去,而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发疯的女人居然是王昭容! 39 "陛下......呜......"王昭容抓着我的胳膊,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嘤嘤地哭泣起来,"不对,不对,你不是陛下......呜......陛下不要我了......咦?你,你不是......"哭着哭着,她无神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亮光,随即疯了一般扑上来,对着我又咬又打又踢,"都是你,都是你!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妖精!" "嘶......你......"虽然王昭容的气力不大,但是被她打久了也挺疼的,我想把她甩开,又怕伤到她,一时间居然没了主意,只能任她打骂着。 "你这个疯妇,居然跑到这里来撒野了!"李公公急匆匆地从前方跑了过来,他一挥手,身后几个太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她给抓牢了,再拿过一条麻绳将她捆了个结实,而后像抬牲口一样抬起她就往衍庆宫走去。 "你这个妖精!用妖法媚惑陛下!妖精!"王昭容虽然被那些太监强行拖走,但嘴里却一直骂个不停。 "堵住她的嘴。"李公公冷冷地吩咐,立即有个太监拿了块破布堵住王昭容的嘴,骂声虽然止住了,但她那怨毒的眼光仍一直盯着我。 李公公边走边回头对我说:"对了,风护卫,你在这儿太好了,陛下正找你呢。" "哦,好......我现在就过去......"看那些太监抬着王昭容渐渐走远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拉住李公公问道,"公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昭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李公公躬身很客气地答道:"陛下前些日下旨,将王贵人赐给了守宫门的林图护卫。" 林图?我曾经见过那人,记得他肌肉发达,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眼露淫光,走起路来像只螃蟹......如花似玉的王昭容被赐给这个丑陋得像野兽的男人糟蹋凌辱,也难怪她会发疯。可是为什么呢?她犯了什么大罪,隋炀帝要这样惩罚她? 我十分不解,忍不住追问道:"李公公,为什么呢?陛下不是一直很宠爱王贵人么?" 李公公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茫:"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公公,你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你一定知道的。今日若不问出事情的缘由来,我是不会罢休的。"我想了想,又说道,"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不便说出真相。那不如这样吧,我问你答,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如此一来,陛下若问起,便不是你说出来的,而是我自己猜中的,你看这样可好?" "好,风护卫请问。"李公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想起王昭容盯着我的那种怨毒的眼神,我开口问道:"王昭容这事和我有关,是么?" "是。" 真的和我有关......自从那天她给我了一记耳光,我就再没见过她了,难道说......我心中一震,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不敢妄下判断,不由沉声问道:"王昭容被陛下赐给林图,是不是在她掴了我一掌的隔天?或者是还要更快、更早?" "是。" 这个答案令我的心立刻揪紧了,莫名的恐慌在胸口激荡,我终于有些明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的含义了,我再也没有往下问的心思了,只默默地跟着李公公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我才发现这不是去文思殿的路,连忙问道:"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公公在前头走着,头也不回:"陛下说今夜月色撩人,让风护卫去二十四桥赏月。" "去二十四桥赏月?"我皱了皱眉,这个隋炀帝死到临头了,竟还有如此兴致。想必是在宫中莺歌燕舞玩得厌了,这才想着弄些风雅之事出来。 一路走来,只见亭台楼阁、假山竹林、长廊萦绕、曲径通幽......景色十分新奇,犹如进入了神仙洞府一般。 唐代韩偓的《迷楼记》里有一段写道:"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槛朱楯......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壁砌生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也!"从这里便可看出这宫楼的巧妙,也可想到,如此浩大的工程不知浪费了多少钱财,丢了多少条无辜百姓的性命。 又走了一会儿,便来到宫门前的九曲池。池上三架白石长桥,雕栏石桥下流水潺潺,清澈透亮,仍有些寒意的春风轻拂着,风中飘来隐隐约约的箫声,低回婉转的乐音轻声流漾着,令人恍若沉入梦境。 再走近一点,便看见有锦毡铺在桥上,隋炀帝半躺在上面,静静地听着宫女吹箫。 李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陛下,风护卫来了。" "过来坐。"隋炀帝知道我来了,也不抬头,只招了招手。 虽然心中有气,但我知道不能逆了他的意,施礼后便走到他面前席地而坐。 一直服侍隋炀帝的陈公公垂手站立在一旁,他抬眼偷瞧了我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说也奇怪,每次我来见隋炀帝,他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隋炀帝才抬头看了看我:"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弄得如此狼狈,你看你,长发蓬乱,连衣衫都扯皱了......来人,为风护卫修饰梳洗下。" "我......"我低头一看,长袍果然被扯皱、扯歪了,一定是刚才王昭容那一阵乱扯乱拉给弄的。 很快上来两个宫女,她们一个手托梳妆盒,一个手捧铜盆,为我梳头整衣。 我默默地任由她们摆弄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陛下为何要将王昭容赐给林图?" "有何不妥?"隋炀帝懒洋洋地反问。 "如此美貌的女子配那样一个男人,真是糟蹋了,只怕她如今的日子是生不如死。"我老实地回答,"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了她吧!" "怎么?你还为她可惜?"隋炀帝半撑起身,抬眼望着我,"朕以为你是怨恨她的。" 我与他对视着,慢慢说道:"我是对她没好感,但和她却也无深仇大恨,当然不想她落得如此田地。" "无深仇大恨?恐怕她不是这样想的。"隋炀帝轻笑一声,"那日朕将紫貂皮赐与你之后,她便放言'定要取了你的性命,以泄她胸中郁结之气'。" 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那不过是她的气话,陛下怎能当真?" "气话?你可知从那以后,她便处处针对你,甚至派人在你的饭菜里下药。"隋炀帝正了脸色,"那药虽然毒性不大,但长期服用,终有一日会不治而亡。" "不......不可能......"我完全怔住了,她想要我的命?我做了什么,她竟怨恨我至此? "若不是朕早派人在你身边防范,恐怕你此时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这事被揭穿后,朕给过她机会,让她从此不可再去骚扰你。"隋炀帝慢慢躺回锦毡上,"可惜她冥顽不灵,也或是恼羞成怒,居然堂而皇之地去找你的晦气,还掴了你一掌。她恃宠而骄、不知好歹,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这样的人,留来何用?" "她,她为何要如此对我?莫非只是因为陛下对我比对别人好一点?不值得啊......"我惊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就是后宫的女人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么多女人都在等着一个男人的垂爱,这其中的妒忌与愤恨会有多少?连我这个看似得宠的局外人她们都不放过......王昭容虽然受到无尽宠爱,享受着令旁人艳羡的荣华,但隋炀帝随随便便一句"留来何用",便匆匆地将她了结了。帝王,这就是帝王啊!在你们眼里,女人究竟算什么?!若真要说怨恨,恐怕最该怨恨的不是那些可怜的女人,而是这些权握天下,自私自利的男人。 "你还为她不值?在这宫里,还是收起你那套怜香惜玉吧。"隋炀帝接过宫女递来的酒杯,轻抿了一口,"听说朕赐给你的东西大都被你转送给那些妃嫔和宫女了,可有此事?" 我没有回答隋炀帝,长叹一声便抬头看向夜空,忽然觉得手臂上一凉,还有些轻微的刺痛,连忙低头去看,只见右臂上多了一个小红点,好像是胭脂,我怔了怔,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宫女只微笑着,却不答我的话。 我觉得奇怪,于是抬起袖子使劲擦着,可怎么也擦不掉。 隋炀帝看着我,淡笑着问道:"明,听说宇文将军与你十分要好,时常夜里到你房中谈天说地,此事是真是假?" "我和宇文将军是朋友,平日里经常在一起练武切磋、谈天说地,这也是稀松平常的。除非是公事,否则夜里他是不会到房中来找我的。"我不停地擦拭着红点,可它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慢慢地渗透到皮肤里,看起来像是原本就生在那里的一颗红痣,我开始觉得不妥了,追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隋炀帝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轻笑道:"这是守宫砂。" 守宫砂?我记得以前在书上看过,这守宫砂据说是用朱砂和牛羊脂喂养壁虎,过一段时日后,壁虎被养得通体透红,再把它捣烂混在胭脂里,点在女子的臂上。点上散去,便是妇女;点上不散,就是处子。一首咏守宫砂的诗道:"谁用秦宫一粒丹,记时容易守时难,鸳鸯梦冷肠堪断,蜥蝎魂消血未干;榴子色分金钏晓,茜花光映玉鞲寒;何时试卷香罗袖,笑语东君仔细看。"这诗看着很风雅,其实不过是古人侮辱女性的把戏。隋炀帝妃子太多,估计他也应付不过来,却又怕那些女人和宫中的侍卫有染,点守宫砂估计就是他用来测验后宫女人是否贞洁的方法。 第33章 但是隋炀帝为什么要拿这个试我?看来他早就已经发现了我是女子。莫非他以为我和宇文成都有什么苟且之事?且不说我和宇文成都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他又能奈我何?!这些古代的男人,他们要求女子守身如玉,而自己却放荡不羁,真是荒谬绝伦! "陛下!"我怒意顿生,正要发作,隋炀帝却忽然伸手过来撩我的发,他的眼中一片迷离:"三千发丝,如缎如绸......" 我这才发觉,刚才那个宫女解开了我的发髻,居然没有再帮我挽起,长发如今正服顺地贴在我的身后。再看看四周,那些宫女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下去了,此时桥上只剩我和隋炀帝两人。 "明......"隋炀帝一脸痴迷,捻起一缕我的长发放在唇边轻吻着。 "陛下......"他的眼神太诡异了,堂堂隋炀帝莫非有恋发癖?且如此形势不太妙,他既已知道我是女儿身,又在我手上点了守宫砂,怕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需多加防备才是。我抬手抽回长发,冷声道:"陛下,你若再这样,休怪我失礼了。" "分明就是一样的绝色容貌,为何性子却南辕北辙呢?"隋炀帝用手背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大概是看我面色不善,他很快便收回了手,"怎么,你讨厌朕?" 我稍稍思索后答道:"不。" "呵......自古美人慕英雄,美人喜欢的都是少年英雄,"隋炀帝自我解嘲地笑了,"朕老了,已没有那种可以令女人着迷的意气风发了。" 我挑了挑眉,没有答话。 "朕曾经也是翩翩少年、潇洒男子......想当年的平陈战役,朕为行军总元帅,陈都建康平定之后,我将原陈朝的一批贪官污吏就地正法了,还'封府库,资财无所取',天下人无不称贤,那年朕才二十岁......"隋炀帝自斟自饮,喝下一大杯酒,又径自往下说道,"先帝创立了科举制,朕就设了进士科,还组织修撰了《长洲玉镜》四百卷,《区宇图志》一千二百卷。朕即位后,以北统南,命人开凿修筑运河,贯通南北交通,这难道不是开万世之利的好事么?" 我嘴上虽然没说,但心中却在想,大运河的修筑确实奠定了中国一千多年的政治基础,促进了南北经济文化交流,关系到国计民生,造福了子孙后代。但大兴土木,营造行宫,又沿河遍植杨柳,那就是劳民伤财的事了。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隋炀帝喃喃念道,"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即使以文才论当皇帝,朕也是应该的......" "唉......"我叹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默默地听他说。 "而今我又为何如此憔悴?"隋炀帝伸头往桥下看去,池水映着他的倒影,他摸着脖子,忽然大笑起来,"好头颅......不知谁来斩它......" "陛下何出此言?"我一惊,莫非隋炀帝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了? "贵贱苦乐,没有一定,斩头也不算什么......"隋炀帝仰头又喝干了一杯,"且不管它外面翻天覆地,快活饮酒吧......" "陛下......"我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望着池边的那排垂柳发呆,口中念道,"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这时好端端地忽然起了一阵狂风,铺天盖地般骤卷过来。我连忙抬袖遮住头脸。等到风稍小时,我移开手一看,却大吃了一惊。只见前方那些杨树叶飞花落,飘飘洒洒,如同雪瓣似的铺了一地,再瞧那枝上,竟连一瓣一片也不留。 隋炀帝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怪风骤起,杨花落尽,莫非天真要亡我杨室?" 我转头看着这个被后人评判为荒淫残暴的皇帝,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惋叹。王者天下,在乱世中,那些争夺江山的人,是否可以用一语道清他们的是非善恶?就是我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后人称为千古明君的李世民,也是个连自己的手足兄弟都能下得去狠手的人。剑锋下的阵阵杀气,战场上的道道血光,坟墓内的缕缕冤魂,到底还剩下谁是纯粹的英雄?我眼前所见,只是枭雄末路的悲凉与乱世人的自私无情,正所谓成王败寇,隋炀帝的可悲,就在于他输了。 "明,陪朕喝一杯吧......"隋炀帝长叹一声,又斟了一杯酒。 我被他眼里的伤痛震慑住了,这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帝王啊!为什么此刻我反而对他生出一丝同情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陛下,我不会饮酒。" "这是桂花酿,不能算是酒。"隋炀帝先喝干一杯,又拿过一个杯子,倒满了酒递给我。 "桂花酿?"我接过酒杯放在鼻前闻了闻,有股桂花的淡淡清香,我试着浅抿了一口,只觉甘甜醇美,并没有酒的那种呛人味道,于是就仰头喝干了。 桂花的醇香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我的思绪开始缥缈起来,晕晕沉沉的,只想挣脱所有枷锁,抛开一切烦恼。 "明,你怎么了?"隋炀帝轻轻问道,他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唔......你不是说这不是酒么?为什么我,我的头会这么晕......"眼前开始模糊,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一点力,我慢慢地朝一旁倒去,淡淡的龙涎香随即环绕住我的全身...... 40 "嗯......咳,咳......"喉咙干得发痒,我咳了几声,慢慢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盖着绣满群花的薄缎被衾,我茫然地盯着头顶的粉色纱帐,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终于醒了......"忽然响起一个美妙的女声,我转头看去,一个端庄华丽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皇后?"我一怔,"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皇后优雅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昨晚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我......"我支起身,拍了拍仍有些晕沉的脑袋,意识逐渐回笼。我记得昨晚和隋炀帝在二十四桥上说了很多话,我还喝了他给的桂花酿,然后,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我疑惑地开口,"那桂花酿......" 萧皇后似乎明白我的疑惑,笑着说道:"那桂花酿只是普通的酒,并没有加其他东西。" "桂花酿也是酒啊?"我使劲拍了下头,看来我以后再也不能碰酒了,一滴都不行,一喝准误事,"唉......原来我真的这么不济事,只一杯酒就躺下了。"宿醉后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我托着头,不由呻吟出声,"呼......" 萧皇后轻轻一摆手,立刻就有宫女奉上茶水,"这是解酒茶,你喝下它再休息一会儿吧。" 我伸手接了过来,皱着眉头喝下那碗苦得要命的怪东西,"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里是正宫。"萧皇后拂了拂袖子,让那宫女退下,"若不是陈公公赶来通报,我也来不及去二十四桥将你救回。" "陈公公?他?"我一愣,"来不及救回?发生什么事了?" "呵......我赶到的时候,陛下正抱着你往内殿走去,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姑娘,就是年纪太小了,对男人毫无经验,一点都不了解男人的心态。"萧皇后苦涩地笑了,"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尤其是那些手握大权的男人,他们见一个爱一个,你以为陛下会平白地放着你这么个绝色美人而不动丝毫欲念么?" "我......"以前在学校武术队里我倒是有很多男性朋友,我和他们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却从来没有涉及男女之事,确实从未去留意男人的心态,直到遇上李世民......我被她说得无言无对,确实是我太天真、太大意了,如此疏于防范才让隋炀帝有机可乘,"但我......" "你以为扮了男装就不会有麻烦了?陛下有三宫六院,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是瞒不过他的。"萧皇后仍是笑着说道,"女子美丽尚且引人注意,何况是你这般貌美的男子呢?穿了男装的你确是英姿勃发,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但若是有心观察,破绽总是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唉......我明白......"我叹了一声,看来以后我如果还想假扮男人,估计就得把脸抹黑,再黏上把大胡子,否则难免又被人识破,"但,但皇上之前从未表现出对我有什么......" 萧皇后蹙眉道:"是,陛下对你确实与对其他女子不同,所以,关键就在于昨晚你究竟和他说了什么?逼得他非要用如此手段得到你的身子?" "我......"我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问我和宇文将军的关系如何,而后就在我手上点了守宫砂......"说到这儿,我心中一震,莫非他是想...... "这就对了,身为帝王,你以为他会允许其他男人碰他想要的女人么?"萧皇后似叹似笑,"因为你和她生得如此相似,所以他待你与别人不同,但你与宇文将军关系过密,却使他失去了耐性......" 我听萧皇后提到了那个"她",赶忙追问:"皇后,可否告诉我,和我相似的那个画像中的女子究竟是谁?" "你看到那幅画了?"萧皇后没等我回答,径自往下说,"发长七尺,光华可鉴,美艳绝伦......如此尤物,她就是陈后主的爱妃-张丽华。" 张丽华?!我大吃一惊,这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悲剧美人啊,我居然会和这样一个女子相似...... "张丽华的绝世美貌,何止是陈后主,就连陛下都被她所吸引。当年陛下大破建康,曾下令要毫发无损地带回张丽华,可惜高颖却将她斩了,陛下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她。"萧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就因为这个妖姬,陈后主终日宠溺着她,不理朝政,所以才招致国破家亡的大祸,她真是祸水!" "呵,我以为皇后是知书达理的人,不料却也说出这样的话来。若陈后主知道进取,勤政爱民,任她张丽华倾国容颜,恐怕也撼动不了他的江山。"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是男人荒淫糜烂,自己干了坏事,,还要往女人身上泼脏水。所谓红颜祸水,都是那些男人为自己的失败所找的借口,可耻的应该是他们。如果连女人都不理解女人,都要排挤女人,那么,这世上受苦的最终还是女人自己。" "你,你说得也有理......"萧皇后顿了顿,叹道,"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正是因为张丽华死得早,皇上没有得到她,便觉得她是世间最完美的女人,是稀世珍宝,才会念念不忘......" 我沉默了一会儿:"对了,皇后,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你为什么会去救我呢?"我和萧皇后少有交道,即使在宫中偶尔碰面,也只是微笑、施礼而已。 "呵......陛下原本就在你身上大费心机,倘若宠幸了你,他就更离不开你了,到那时,我这正宫皇后恐怕真要失宠进冷宫了。好不容易才送走了王昭容,再来个你,恐怕我就真要永无宁日了。我原本还想着,我救了你,你自然和我连通一气,往后凡事也肯帮我了。"萧皇后云淡风轻地说着,"还有就是,玉儿只道你是男子,以为皇上想让你当娈童,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呵,有件事你不知道吧,玉儿其实是我的心腹,是我将她派到文思殿做眼线的。而且陈公公也来拜托我,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我救了你也当卖他个人情,日后也多了个保证。"她抬头看我默不作声,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觉得我很可怕么?" "不......"我摇了摇头,后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夺皇帝的宠爱各出奇招、勾心斗角,在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无人能置身事外,你不犯人,还是有人来犯,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卷入那些争斗中,而萧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必定要比别人更有手段,更有心机。哪怕后来几经改朝换代,她却总能伴在君王之侧。毫无疑问,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在乱世中依然能审时度势、从容进退......真正幼稚无知的人是我呀!我深叹一声,"但为什么你现在又肯告诉我真相呢?" "呵......因为我觉得你为人豁达磊落,和我所见过的那些女人完全不同,所以,我不想对你使什么卑劣的手段。"萧皇后抬手拢了拢头发,接着说道,"想当年,我和你一样,是个怀着梦想的纯洁可爱的少女,我嫁给了仍是晋王的陛下,那时有个卦师预言'萧氏命中注定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所以陛下心花怒放地娶了我,视我为他的福星,对我珍爱备至,任何女人都不要,只我一个正妻。我暗中庆幸,以为自己终于嫁得一个好丈夫,日后有福了。" 萧皇后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于是我就替她往下说:"谁知这一切都只是假象,他为了争太子之位,故意极力在先帝面前装出仁孝正派的样子,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收纳了多少女人,一旦有人怀孕,就立即将胎儿秘密打掉而不让外人知道。" 第34章 "对,可笑的是浑然不知的我,仍在那里发着少女的痴情美梦,以为他真的一心一意只钟情于我一人。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真相,但我又能如何呢?只能与他配合,和他一唱一和,在先帝面前说他有多么勤政,甚至都将我冷落了,最终打动了先帝的心,废除了杨勇,而将他推上了太子宝座。那时我与他已完婚七年了,也就是说,我在外人面前整整演了七年的苦情戏......而后他当了皇帝,对我就更加不理不睬了,我又能如何呢?"我看萧皇后眼中似乎有泪光,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便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也不挣脱,看着我凄楚地笑了,"你应该知道,我是梁国的公主,隋室灭梁,父皇便含恨死去,我的兄弟也只能被迫称臣。因为我嫁了皇上,所以我的家族多少还是得到了保障,有些人还在朝中做了文官或武将。我只能默默忍受,我知道,要是不从他的意,不但自身难保、下场可悲,恐怕还要连累萧氏家族。" 我无言,只轻轻地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而后沉痛地闭上双眼,这世间的男人个个志在天下,却不知有多少纯真少女,最初都是带着一颗完整纯净的心陪侍在他们左右,最终却要带着一颗险恶破碎的心离开人世。男人大业不成,虽然值得同情,但和那些陪伴在他们身边默默流泪流血的女人相比,究竟谁更无奈,谁更悲哀? 辞别了萧皇后,我从正宫出来,便见陈公公一人怔怔地站在大门口。 "陈公公,找我么?"我大步上前,"对了,昨晚多谢了。" "风护卫不必客气,我有事找你。"陈公公低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说着,他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绕过正殿,我们来到中庭一处偏僻的角落,我站在树下,四周张望了一下,"这里没有人,陈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风护卫,昨晚陛下有没有对你......"陈公公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 我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没有,皇后很快就把我带走了。" "那就好。"陈公公长舒一口气,"那,陛下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陛下没对我说什么,但我知道那幅画的事。"我说完,便仔细地盯着陈公公,想看他的反应,顺便再从他那里打探点消息,"陈公公跟随陛下多年,应该也是知道的。" 陈公公听后果然大惊失色:"你,你也知道那幅画?" "因为我和那画上的女子相似,所以陛下才对我另眼相看。"我点点头,"我还知道那女子是陈后主的妃子-张丽华。" "风护卫!风护卫!"陈公公忽然瞪大了眼睛,他颤抖的手紧抓住我的胳膊,"老奴求你了,求你赶快离宫吧!" 我一愣,没料到他有这样的反应,"陈公公,你,你这是怎么了?" "老奴求你了,你快快离宫吧!"陈公公说着,居然跪在我面前,他死死地抓着我的衣袖,"只要你肯离开,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送你出宫的!" "等等,陈公公,你先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慌了手脚,"你先起来,先起来!" "明,你们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我回头一看,是宇文成都。我怔了怔,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要紧事找你。"宇文成都徐徐走近。 "既然将军和风护卫有要事相商,那我就不打扰了。"陈公公立刻站起身来,他的脸色也恢复正常,望了我一眼后,便施礼退下了。 "陈......"我想留住他问个清楚,但想想时间场合不对,也就作罢,便转头看着宇文成都,"找我什么事?" 宇文成都上前一步,垂头看着我:"我听说昨晚你和陛下在二十四桥喝酒赏月,所以我有些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后来我喝醉了,便到皇后那过了一夜。"我边简短地回答边往前走去,却被宇文成都拉住了胳膊,"嗯?"我不解地回头看他,"怎么?还有事?" 宇文成都将我拉到了树后:"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此生必要得到一个文武双全的绝色女子......" "我,我记得......"我心中暗惊,这宇文成都又想搞什么名堂? "你知道的,我是个何等高傲的人,父母几次想做主为我娶妻,有许多富贵小姐甚至公主都愿嫁我,但我早已立誓,非要得到一个文武双全的绝色女子,否则宁愿终生不娶。"宇文成都轻声细语地说着,"如今我终于遇见了意中人,一来她确实生得美丽动人,再就是缘分注定。不知为何,自从我见了她之后,醒着梦着,都会想到她,这魂灵,便全系在她身上了......" "那,那我就先恭喜将军了......我,我还要去巡殿,先,先走了!"我越听越不对头,猛地一使劲,一把推开他,转身想走。 "明!"宇文成都手臂一伸,将我拉回去抵在树上,而后双臂张开,将我牢牢困住。 我平复着思绪,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将军,这是在宫里,随时有人经过的,请你......" "明......"宇文成都却不管不顾,他缓缓低下头,额头顶着我的,"明,倘若此次大事可成,你愿意嫁我为妻么?" 41 "嫁你为妻?"我抬眼望着宇文成都,有些呆怔地重复着他的话,他的神情有些焦躁不安,脸色微微发红,呼吸声愈发沉重,眼眸里射出温柔而激切的光芒。 这个男人,他是认真的。 生平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这个人却是宇文成都,而我对他并无半点男女情意,所以,深情款款的眼神、直白露骨的爱语,我都不希望在我和他之间出现,但现在偏偏让我遇到了这种情况。 "明?"见我半晌没回应,宇文成都有些急了,放在我肩上的手忽地收紧,"你说话啊!"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许萧皇后说得对,我确实不了解男人,不明白他们的心态,所以常常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与他们硬碰硬无疑会头破血流,两败俱伤,还是四两拨千斤,以退为进,见招拆招吧。 "呵......将军,你方才也说了'倘若此次大事可成',而此时大事未成,你的这个问题未免问早了。"我轻笑一声,"等此次事情了结了,我再回答你好么?" 宇文成都并不退让:"我不愿再等了,我此刻便要得到你的回答。" "将军乃当世英雄,必会创下千秋功业,要我嫁于将军做妻,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古语道'大丈夫大业未成,何以为家?'"我仍是笑着说道,"不如等将军成了大业,再来问我这问题如何?" "明,你莫不是拿好话来搪塞我?"宇文成都紧盯着我,"若我成了大事,你定会嫁与我么?" 我心想这话就是搪塞你的,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等到宇文父子篡了隋炀帝的位,那时我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恐怕直到死,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肯定不能如此说。 "我虽是个贫贱女子,但自小便立誓,必要得一位极尊贵的夫婿,"我继续面不改色地撒大谎,"而将军此时大业未成,便来向我求亲,未免有些寒碜吧?" "好,好,好......都依你,谁叫我甘愿如此呢。"宇文成都连说了几个好,他将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似乎在考虑我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末了,他长叹一声,拉了我的手大步朝前庭走去。 这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我暗自松了口气,而后问道:"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宇文成都放慢脚步,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已邀司马德勘、裴虔通秘密召集禁军,在我府中聚齐,只需对众人晓以大义,痛陈利害,众人必定齐心协力,那此事必定可成。" "嗯。"我点点头,便随他一同去了。 回到宇文府,由宇文成都领着七绕八转,将我带到了偏僻的内堂。 才进内堂,便见里头黑压压地全是人。再走近些,便听见一个高亢的男声说道:"昏君荒淫忘国,酒色无度,致使东京、西京沦入叛贼之手,而昏君非但不发兵去救,反而想临幸永嘉,迁都丹阳,以图安乐。倘若我等跟随昏君前去巡游,恐怕都要客死异乡,家中老小,此生便再也见不着了。如今许国公宇文将军,心存大义,欲举义旗,指挥我等复返长安,使我等不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不知你等是否愿意听从号令,共举大事?" 我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正是司马德勘,他真是好口才,有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还怕说服不了众人? 果然,众兵士齐声说道:"我等离家数年,日夜思归,而今陛下昏庸无道,我等苦难不知何时才能到头。将军若肯举大义,使我等得以还乡,必唯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宇文将军,风公子。"此时,司马德勘等人见宇文成都和我走了进来,赶忙上来见礼。 众人施礼完毕,稍作寒暄,坐定后便直奔主题。 "以我愚见,等三月中旬便起事。到时举火为号,内外响应,我与行枢、虔通各领一路禁军,将皇宫团团围住,再派精兵守住各要害之处,确保万无一失。" "举火为号固然醒目,但那火光是否会惊动昏君,引来守宫侍卫呢?"赵行枢问道。 司马德勘皱眉道:"嗯,这个我倒未曾想到......" 众人见状,也都低头不语。 "明,你以为呢?"宇文成都回头问我。 "我......"我闭目沉思,虽说隋炀帝死有余辜,且隋朝灭亡也是大势所趋,但由我来推波助澜,似乎有些不妥。但我转念又一想,如果隋炀帝迟迟不死,那我如何能逃离这里?再退一步说,即使我不献计,最终还是有人会想出计策来的。 "不会,即使陛下见到火光起了疑心,他也只会叫太监去查看,到时只需裴将军领了数名军士,拦住宫门,告之那些太监,乃城东草房失火,外面军民救火,所以才会喧哗,让他们拿这话去回陛下。"我轻弹衣袖,缓缓说道,"而那些太监也乐得偷懒,必定将此话信以为真,都退回院去,报与陛下,他此时正沉于酒色,只道是草房失火。绝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各位将军可以放心行事。" 宇文成都颔首道:"嗯,明说得有理......那便举火为号,先将皇宫围困,待到天微明时,再领数百精兵一齐杀入宫去。而此时,那数百名骁勇宫奴早已被放出,殿中守卫将士大都已被我们劝散,那宫里已没有几人了。" 司马德勘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但仍有屯卫将军独孤盛与独孤开远二人守宿,他们手中仍有千余名守备兵士,该如何对付他们呢?" "这......"众人互看一眼,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宫中曾与独孤盛、独孤开远这两人交过手,他们的武艺并不精湛,非骁勇善战之人。"我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且他们手下的兵士疏懒成性,久不操练,守夜时稍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面无人色,个个胆小如鼠,一旦义军杀入宫中,他们怕是早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风公子所言极是,但,"司马德勘又道,"即便我们杀入内宫,但宫廷深远宽大,左一座院落,右一座楼阁,昏君若找一处躲藏起来,我们如何能找得到?时间一长,怕是要生出变数来。" "呵......这也不足为虑。"我弹了弹袍子,笑着说道,"陛下夜宿文思殿,司马将军必定是率人从正殿杀入,裴将军则从南面攻入,赵将军再从北面破之,如此一来,东、南、北三面都被占领,只剩西面。皇上必定往西宫逃去,而西宫的楼阁并不多,即便是分个搜索,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到时要拿人,那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嗯......是......"众人听后均点头称是。 "想不到风公子年纪轻轻,处事却如此周详,有你助我们一臂之力,何愁大事不成?"司马德勘起身抱拳行礼,"宇文将军,便这样说定了,我回去打点事务以策万全,先行告辞了。"说罢,他便转身走了。 "宇文将军,风公子,那我们也告辞了。"裴虔通等人也起身告别,躬身施礼后,众人便鱼贯而出。 "明。"我正想跟随众人出去,宇文成都忽然叫住了我,他大步来到我面前。 "怎么了,还有事?"我抬头看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轻如鹅毛的吻便落在我的额上。 宇文成都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似叮咛,又似警告:"明,你记住了,大事成的那日,便是我得到你之时。" 在那之后,我仍时常在宫中行走,但每次都很小心地避开隋炀帝。他若是召我去,我便推说身体不适,有时就说在萧皇后那里,或是说回了宇文府,总之尽量避免单独与他相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三月,今天就是宇文父子约定起兵的日子了。 我将随身的物品都收到背包里,再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半新不旧的太监服。宇文成都嘱咐我一定要在宫中等着他,我当然没这么听话。我打算等到半夜时分叛军进入皇宫后,那时宫中必定大乱,宫女、太监逃生躲死的,必定乱成一团,到那时我换上太监衣服,随着那股人流,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趁乱逃出宫去。 "咚,咚......"我正打算换衣服,房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呢?我一愣,宇文成都说三更起事,现在才过亥时,他不会这么早就派人来接我吧? 我赶紧把那些东西藏好,回身去开门。 门外站的居然是玉儿,我先是愣怔了一下,而后笑着问:"玉儿,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么?" "我知道风护卫一会儿要去巡宫,我怕你饿了,所以拿了碗莲子汤来给你充饥。"玉儿边说着边走进屋内,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 这些日子,我和玉儿已混得很熟了,她时常拿些糕点来给我吃,久而久之,我也习以为常了。 "嗯......好吃......"我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心想越早吃完越早送走她,我也好行事。 第35章 "对了,玉儿,那个......"吃着吃着,我想起了即将发生的宫变,一旦叛军闯入宫中,一阵肆虐,恐怕玉儿也有危险......我犹豫着要不给她警示,好让她能安全地避过这场灾祸,"嗯,其实,今晚......"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的半边身体忽然麻痹了,下一瞬,连另外一半身体也动不了了。 "你,你在那汤里放了什么?"我扶着桌角,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陛下,是陛下他......"玉儿惊恐地看着我,她边慢慢地朝后退边拼命地摇着手,"不是我,不是......" "陛下?"我心中一凛,是隋炀帝指使她的? "哈哈哈......"门外传来笑声,隋炀帝大笑着推门而入,"就算你狡猾如狐,今日也难逃出朕的手掌心!" 我却不去看他,只转头看着玉儿:"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不是......"你不是萧皇后的人么?你不是喜欢我么?后面的话我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哼,皇后的心腹又如何?她给了我什么?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奴才。我是喜欢你,但你却不喜欢我,也不可能会娶我。"玉儿却好像明白我要问的话,她清秀的脸有些扭曲,"但我若将你献给了陛下,便能得到宠幸,我也能成为主子,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了。"说着,她走到隋炀帝身边,靠进他的怀中,娇声道,"陛下,这次奴婢立了大功,您要拿什么赏赐我呀?" "呵......"隋炀帝低头在玉儿的朱唇上亲了一下,"放心,朕不会忘了答应你的事,明日朕就下旨封你为婕妤。" "奴婢谢陛下!"玉儿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你先下去吧。"隋炀帝不再看她,只摆了摆手,玉儿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那汤里放的是一种西域的草药,它能封住你的穴道,让你的四肢像被蛇咬了似的麻痹,但不会模糊你的意识。"隋炀帝转身抱起已不能动弹的我,大跨步地走向床,将我放在柔软的床上,"朕要你清醒地接受朕......呵,明,如今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了。" "而后呢?"我努力平复着心情,不动声色地问。照如今的情势看来,我的处境相当危险,如果隋炀帝打算霸王硬上弓,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后你将成为我的人。"隋炀帝在床边坐下,手缓缓探向我的腰,轻易就解开了我的腰带。 我抿唇道:"一国之君,用这样的手段得到一个女子,不觉得有些卑劣么?"虽然表面看来,我似乎是一副镇定模样,其实我根本压抑不住心底泛起的那阵阵可怕的恐慌。我在心中默念着太极心法的口诀,希望能运用丹田的真气冲破穴道,让麻痹的手脚活动起来。 隋炀帝的手再探向我的衣襟,拉开衣领,褪下我的长袍,"这是最不得已的情形,朕并不想如此对你,倘若你肯试着接受朕,也可以过着幸福的日子。" "幸福的日子?呵......什么样的日子对你来说才是幸福的?"我依旧漫不经心地问着,其实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隋炀帝强暴,我就忍不住想吐,同时涌上心里的,还有想要杀人的强烈欲望。 "幸福的日子?"隋炀帝眼神一黯,"朕,朕与她也曾有过幸福的日子......只可惜......" 我徐徐呼吸吐纳,真气慢慢流遍全身,嘴上仍是和他说着,以引开他的注意力:"是那张丽华么?你想和她过着幸福的日子么?" "是啊,丽华是世间最美最好的女子,可惜......"隋炀帝果然停下手上的动作,怔怔发呆,"朕是如此地喜爱她,为何却是这样的结局......" 我见他停了手,暗暗庆幸,也不再搭理他,全神贯注地运气。 "但,不要紧,如今有你......"隋炀帝忽然又醒悟过来,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喃喃说道,"你和她一样,有着黑玉般的眼睛,如云的青丝......真想看看你美丽的身子是否也和她一样......"说着,他开始动手解我的中衣。 我已经尽了全力了,但身体依然动弹不得,我还是不想放弃,再呼吸,再吐纳,全身绷得死紧,紧抿着唇,强忍住恶心的感觉,目光犀利如刀地射向他。 隋炀帝仿佛没有看见我杀人般的目光,仍是炽烈地凝视着衣衫半褪的我,他眼底剩下的只有欲望,"肤如凝脂,腰似弱柳......你好美......"他着迷地望着我,大手绕到我的身下想要解开我胸前的白色布条。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左肩上也有颗红痣?!"隋炀帝忽然住了手,他瞪大了眼望着我,发狂似的将我从床上抓了起来,拉下我贴身的内衫,直盯着我的左肩。 左肩有痣很奇怪么?我心里虽然有疑问,却没有问他,因为我的努力已有了一点成效,真气流通全身,手脚稍微能动弹了,如果现在开口说话,恐怕就会前功尽弃。 "你说话呀!"隋炀帝发疯似的摇晃着我,"说话!朕要你说话!" 他的举动严重地影响了我,我皱起眉头,但仍没有开口回答。 "陛下......陛下......"房外忽然传来陈公公颤抖的声音,"陛下,陛下,老奴求你放过风护卫吧......" 隋炀帝此时哪里顾得上他,暴喝道:"谁让你来的?!给朕滚开!" "陛下!"陈公公不顾一切地喊着,居然撞门进来了,他回身把门关上,便跪在地上哭道,"陛下,陛下,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莫非您已忘了当年的事么?" "当年......当年......"隋炀帝如梦初醒,他猛地放开我,从地上拉起陈公公,"你,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陈公公才想开口,只听"砰"的一声,门再次被撞开,我费力地转头去看,门口立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是宇文成都! 42 隋炀帝先是一惊,而后喝问道:"宇文成都?!你为何在此?!" 宇文成都冷笑着反问:"呵......陛下,我为何不能在此?" "你......"隋炀帝才想开口,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打断了。只听窗外一片东奔西逃的呼喊声,其间还夹杂着凌乱不堪的脚步声,抬头看去,不远处还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这是......"隋炀帝惊疑未定,便听得有个太监在屋外高声喊道:"陛下!陛下!叛军作乱,起兵造反,眼看着就要冲进宫里来了!" "什么?!"隋炀帝大惊,追问了句,"哪里来的叛军?" "陛下......啊!"屋外随即传来那太监的惨叫声,而后便听不到一点响动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隋炀帝惊骇不已,又叫了一声,"来人啊!快回答朕!来人!" 但屋外仍旧是一丝声音也没有。 "呵......陛下,不用再叫了,没有人会来的。"宇文成都大笑着走近隋炀帝。 "你,你莫不是想造反?"隋炀帝瞪大眼睛看着宇文成都。 "哼,造反?"宇文成都冷哼一声,随后上来扯住隋炀帝的龙袍,"陛下,这江山也该换人坐坐了!" "你,你......放肆!"隋炀帝甩袖想挣脱,但他哪里是宇文成都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只是徒劳无功。 "那昏君在这里!"宇文成都冲屋外喊了一声,随后手臂一挥,便将隋炀帝推到门外,他再拎起一旁的陈公公,也丢到了外头。 一群持剑提刀的兵士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隋炀帝和陈公公架走了。 宇文成都回身将门掩上,大步来到床前,看见我衣衫不整的样子,他愤愤地低吼了一句:"混账,早知道方才就该给那昏君两拳。" 我望着他,却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来,因为此时的情况无疑是"前门驱虎,后门引狼",比刚才好不了多少。桌上的烛火虽然不是很光亮,但我仍能清晰地看见宇文成都眼里闪烁着的欲望暗影。 "明,你终于是我的了......"宇文成都解开披风,卸下铠甲,弯下身搂住我的腰,将头埋入我的颈肩里,轻吻着我的脖子,大手撕扯着我本就残破的衣服。 "将军,将军......将军!"我的身子还是很麻,依然动不了,无法推开他,只能试着叫了他几声,他却充耳不闻,我只好提高音量大喊了一声,"将军!" "嗯......怎么了?"宇文成都很不情愿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低沉沙哑的声音显示着他的不悦。 "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没有起伏,"你这样不顾我的意愿强要我,和那昏君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同?" "我先前就说过,待到大事成的那天,便是我得到你之时。"宇文成都半撑起身子,俯视着我,"如今大事已成,将来我爹做了皇帝,我便稳稳地做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了。很快便轮到我坐那把龙椅,我做了皇帝,你便也升做皇后,这都依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呵......皇后?将军,世上岂有苟合的皇后?"皇后?这头衔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军,你若真喜欢我,就不该乘人之危,在这种时候强要我。" 宇文成都无奈地问道:"唉......明,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才能全心接受我?" "我虽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嫁人也该名正言顺。若要苟且成事,我宁死也不肯。"该如何说服他呢?脑中念头疾转,我开口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若真心要娶我,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好,待今日之事了结,我便立刻去你家提亲,请你父母将你嫁与我。"宇文成都也不含糊,转口问道,"明,你是真心想嫁我,还是拿这些话来堵我,好让我住手?" "我......"我心里暗笑,去我家提亲?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其实我很明白,我对宇文成都并无半点男女情,最多也就是一份朋友义,我根本就不想也不能嫁他。我稍思索了一下,违心说道:"君为乔木,妾为萝,萝愿托乔木......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在这乱世中,也想找个好夫君托付终身。将军对我的好,我会记在心里。所以,我也希望将军能尊重我的意愿......" 宇文成都眼中的欲火渐渐消褪,只剩温柔之色:"明,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我点点头,决定欺瞒到底。其实我就是在赌,赌宇文成都对我存有情意,能暂时放过我。 "好,我都依你。"宇文成都沉默了一下,终于答应了。他站起身,垂眼定定地看着我右手臂上的守宫砂,眼底忽地闪过一抹亮光,但最终他还是伸手掩上我的衣襟,将我的长袍整好。 "走。"宇文成都拾起掉在地上的披风,将我裹了个严实,打横抱了起来,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将军,等等,我想带走我的东西。"我的目光转向角落的柜子,我的长剑和背包都放在那里头。 "那些东西不要也罢。"宇文成都低头看了看我哀求的眼神,叹了一声,还是走了过去。他虽然抱着我,但仍毫不费力地腾出手来,打开柜门,将东西取出,放在我怀里。 "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去文思殿,将那昏君正法。"宇文成都抱着我快步疾走,一路上看见许多太监宫女四处逃窜,他们逃的逃,躲的躲,各寻生路,不知去向。而宇文父子带的那些兵士有的在宫门外把守着,有的则忙着到各个宫里去查抄,整个皇宫里乱作一团。 到了文思殿,宇文成都也不急着上前,只抱着我站在众人后头。我抬眼看去,便见宇文化及头戴金冠,玉带蟒袍,披挂整齐,他一脸杀气,堂而皇之地坐在龙椅上,看着就像汉平帝之时的王莽,桓灵二帝之时的董卓、曹操,一副要谋朝篡位的模样。司马德勘、裴虔通、赵行枢等人则个个盔甲在身,手执利刃,分列两旁。还有无数兵士刀斧在手,满脸杀气,他们排成好几列,将殿堂团团围住。殿中杀气腾腾,气氛有些骇人。 而那些被抓住的妃嫔、侍臣则跪在殿上,个个吓得胆战心惊,蜷缩成一团,面面相觑,不敢说一句话。 隋炀帝立在一旁,他倒是很冷静,开口问宇文化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宇文化及胜利在望,自然是满面笑容:"陛下,众将士思乡情切,你偏偏不理我们的苦处,硬要宠幸永嘉,迁都丹阳,为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等要回关中,朕答应了就是,何必如此?"隋炀帝一愣,"也好,朕也正有回京师之意,立刻传朕旨意,启程回长安!" "哈哈哈......"宇文化及仰天狂笑,"长安已被李渊攻陷,陛下如今说这话,不觉得晚了些么?" 隋炀帝沉声说道:"你今日非要杀朕么?你倒说说,朕有何罪?" "陛下的十大罪状,在李密的征讨檄文中都已说得再明白不过。"令狐行达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抛弃京都,几下江都,巡游不停,荒淫奢侈,急功近利,远征高丽,好大喜功,开凿运河,苛捐杂税,致使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哀怨四起,盗匪横行,又听信任用那些奸臣,从未听进忠谏之言,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如此大罪,陛下是认还是不认?" 隋炀帝沉默了一阵,才说道:"朕确实有负天下百姓,有愧于江山社稷......但你们这些人,却都是跟随朕享尽了荣华富贵,又为何做出这等弑君夺位的事来?今日之事,是谁领头?" 众人听后,相看无语,殿上有短暂的沉默。 "陛下,普天同怨,这是天下人的事,并非哪一人的私怨。"宇文化及阴阴笑道,"如今事已至此,陛下不死不足平民愤,只能一死以谢天下。" "你......"隋炀帝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殿外忽然传来几声啼哭,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兵士拖着炀帝十二岁的小儿子-赵王杨杲走了进来。 第36章 杨杲还只是个孩子,被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士一路拖着,本就吓得啼哭不止,如今又看见殿上这么多刀剑闪闪,更是吓得号啕大哭。他抬眼看见隋炀帝,便大哭着跑上来,分开众人扑向他的父皇,眼看着就要跑到隋炀帝身边,令孤行达眼中异光忽现,拔出配刀,手起刀落,朝杨杲砍杀过去。可怜那孩子,连一声"父皇"都来不及叫出就身首异处了。他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隋炀帝脚下,鲜血飞溅出去,喷了隋炀帝一身。 杨杲是隋炀帝最宠爱的儿子,突然被杀死于眼前,叫他怎么能不悲痛?隋炀帝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双目圆睁,眼中闪烁着泪光,他倒真不愧为一代帝王,才过片刻便稳住了情绪,厉声质问令孤行达:"即便朕罪行昭彰,但小儿无辜,你为何要杀他?!" "罪有连诛,因为他是无道昏君的儿子,所以他一定要死!"令孤行达毫不留情地说道,"再者,数年来,无辜死于你手中的,不计其数,又何止一个小儿?" 隋炀帝仰天长叹:"如此看来,朕今日非死于你等之手......" 宇文化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陛下若不死,恐天下难安啊!"说罢,他一摆手,左右的兵士便要上前去拉隋炀帝。 即使死到临头,隋炀帝仍然不失天子威仪,他一甩袖,厉声道:"天子自有死法,怎可以锋刃相加!王侯将相的血飞溅于地都会使一方大旱,何况朕是天子!" 宇文成都这时抱着我走了上去,他淡淡说道:"陛下,你可以不流血。" "你......"隋炀帝看见我被宇文成都抱在怀里,不由颤声道:"宇文成都,快放开她,她是朕的女......" "她不是你的女人,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宇文成都不耐烦地打断隋炀帝的话,而后他冲司马德勘等人一使眼色,那些人立刻会意,上前一推,将隋炀帝推坐于地。 令狐行达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丈白绫,缠绕在隋炀帝的脖子上。 "朕曾梦白龙绕颈,不想今日果真应验......"隋炀帝知道大势已去,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并未多做挣扎,闭目坦然等死。 萧皇后一直在旁跪哭着,到了这危急时刻,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仍在,她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前去死死抱住隋炀帝,放声痛哭:"陛下做了半生天子,何等风光,不料今日反落在奸贼之手,狼狈得这般模样,臣妾看了心痛万分!" 隋炀帝看了看她,长叹一声:"朕今日必死无疑,在此便与你永别了。" 萧皇后也不再说话,抱着隋炀帝只是哭。 宇文化及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了,大声吩咐道:"拉开他们!天意如此,望皇上速去,哭亦无益了!" 令狐行达等人得令后,便强行将萧皇后拉开。 "朕已无所求,只望你等能善待萧后一干宫人。"隋炀帝又回过头来对宇文成都沉声说道,"宇文成都,一定要好生对待明。" "这就用不着陛下费心了。"宇文成都挑了挑眉。 宇文化及不怀好意地笑道:"陛下大可放心,我也是惜花之人,这些美人我都会妥善安排,绝不亏待。动手!" 司马德勘拉过白绫一头,将另一头交给令孤行达。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接着用力一拉...... 仅传两代、存国三十八年的大隋王朝,就在这一瞬间结束了。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耳边似乎听见隋炀帝在喃喃念着:"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金銮大殿上的那纵情快意、绚丽风光尚未演尽,就这样被生生地斩断了,一代帝王无血无泪地倒在冰冷的皇宫,猝然从视线中、历史上逝去。 虽然明知隋朝灭亡是必然的,但是身在局中,我还是忍不住迷茫。一个皇朝的轰然倒塌,现实的魔爪在废墟上肆虐,入眼只剩一片迷离与狼藉,那是一种令人目不忍睹的结局。江都的皇宫,以一种最凄丽的方式迎接黎明的到来...... 宇文成都的低唤声拉回了我的神志,他摇晃着我,焦急地问道:"明,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居然泪流满面,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好难过。" "别怕。"宇文成都低头吻了下我的脸颊,将我轻轻放在殿上的一把长椅上,"你在这歇一会儿。" 隋炀帝和杨杲的尸身这时已被人抬了出去,宇文化及从座位上走下来,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果然是倾国姿容,我见犹怜,这宫中的女子恐怕没一人及得上你,成都好眼力......我早该看出你是女子,否则成都也不会对你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父亲!"宇文成都绕过来,挡在我身前。 "哎,成都莫慌,我知道她是你的,不会与你争的。"宇文化及说着又来到萧皇后面前,伸手托起她的脸,柔声说道,"昏君无道,我等才将他杀之,此事与娘娘无关,请娘娘莫要惊慌。我手中虽有兵权,为的却是除暴救民,并无异心,娘娘若有心,我愿与娘娘共享这荣华富贵。"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知道这宇文化及看上了萧皇后的美貌,想将她占为己有。 萧皇后低眉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皇上已死,将军若真有心,何不立隋家后代,以彰大义。倘若如此,妾往后的生死,便全赖将军。" "娘娘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不会让娘娘失望。"宇文化及得意地大笑,他转身又一个一个地去查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妃嫔。隋炀帝宫中最多的就是美貌的女子,宇文化及左看右看,全是天姿国色,真是见一个爱一个。他拣出那些最年轻貌美的,吩咐亲信兵士送去正宫安置。他回头对宇文成都说道:"成都,你也拣几个去吧?" "不,我只要明一人。"宇文成都摇摇头。 "呵......我儿还是个痴情人。"宇文化及再次狂妄地大笑起来,他挥了挥手,对司马德勘及大殿上的兵士说道,"其余的便赏给你们了。" "多谢将军!"众人当然欢喜非常,各自去抱美人了。那些女子立刻啼哭挣扎,殿中顿时哭喊声一片。 我不忍再看,才想低下头去,忽然想起,陈公公呢?刚才在屋里,他似乎有话要对我说,那应该是很重要的话。我不由抬头在殿上寻找他的身影,无意中一瞥,发现玉儿也在那群妃嫔中,她正被一个魁梧得像熊一般的士兵扛在肩上,往殿外去了。 玉儿是个很有心机的女子,可惜最终机关算尽,却依然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 萧皇后仍是半坐在地上,美丽的大眼睛此时无神地看着我,她的眼眸里全是苦涩和辛酸。 我也看着她,心中没有鄙夷,有的只是怜惜。这些后宫的女子,都要在隋朝灭亡时丧失贞洁。在乱世中,女人能生存下来就是幸运的事情了,贞洁和道德在此时而言,也许已没那么重要,她们如今的存在或许只是为了证明一个皇朝灭亡后的悲剧意义。 乱世固然给了男人一个成为英雄的机会,但它同样也给了他们毁灭女人的机会,它给女人带来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灾难。 在这样的时代,女人不可能成为战争的主角,战争是属于男人的。这就是战争,它也重男轻女。 我忽地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我和这些可怜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我若不想办法逃走,就这样被宇文成都带走,依旧不免要给他糟蹋了身子......不,我不愿意就此认命! 我试着动了下手脚,虽然还不是很灵活,但已经能活动了。我再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窗边,而窗外就是九曲池。那池水是活水,和宫外的河流相通,此时正值汛期,水流湍急,如果我顺着那水流漂下,或许就能逃脱。这无疑是很冒险的,虽然我会游泳,但一个不小心,我很可能会把小命给送了。 我转头去看,宇文父子正在那里商量着什么,并未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不管了!我决定赌一把!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跳上窗台,朝下张望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宫殿建得很高,那窗台距离池面少说也有十几米,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宇文成都看见我爬上窗台,大惊失色,就要飞奔过来:"明,你在做什么?!" "你不要过来!你要是过来,我立刻就跳下去!"我心想,你可千万别过来,因为不管你过不过来,我都要跳下去。如果宇文成都现在跑过来,我没看清下面的状况就往下跳,万一不小心磕碰到什么,那可就真的糟糕了。 "好,我不过去,你站在那儿,不要乱动。"宇文成都听我这么一说,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我再低头往下看去,只见水面光影浮动,深不见底,甚是怕人。我只能在心中不停地为自己打气,不就是十多米的高度么?就当成是十米跳台好了......死不了的,死不了的...... 我把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便纵身往下跳去。 43 "扑通"一声,我跳入池中,即使早有准备,我还是摔得头昏脑涨。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水流便迎面打了过来,我立刻连呛了好几口水,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一缓劲,我就沉到池中去了。 我拼命踩着水,将头露出水面,大口呼吸着。不用怕,我会游泳的,不用怕!我不停地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奋力划着水。 水很深,这时又是半夜,池水更是冰凉刺骨,水流又急,没游多久我就觉得胸口发闷,心跳急促,呼吸困难,四肢无力,身子开始往下沉。 又一股强大的水流兜头泼了过来,我只觉手脚犹如铅块那么沉重,再也游不动了,随即便被卷到了水底。 在昏迷前的瞬间,我晕沉沉地想着,完了,我该不会就这样淹死了吧?喝满一肚子的水,翻着肚皮,像青蛙一样浮在水面上......死相未免太难看了,而且也太冤了...... "嗯......"我吃力地张开眼睛,黄昏的夕阳照着我的脸。我试着动了动酸痛的手脚,还好,都只是擦伤。再转头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河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你还没死么?"清朗的男声传来,我仍是昏沉沉的,感觉那人正用鞋尖轻轻地拨弄着我的脸颊。 是谁?我费力地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脚上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靴子,身着银线绲的淡紫色锦袍,腰间系着玄色带子,头扎白色绸带,外披银色风衣。 再往上看去,轮廓分明的脸,微薄的双唇,斜飞入鬓的剑眉,一对犀利狭长的眼睛,一脸的傲气,好俊俏的男人! 他的眼睛让我想起沙漠里的金钱豹,锐利、优雅、神秘,锋利无比的爪牙似乎轻易就能撕裂你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他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风明。"我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又是谁?" "罗成。"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便淡淡地应道。 罗成?我一惊,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就是隋唐里第一心狠手辣的五钩神飞枪罗成么? "是你救我的?"我又问。 "不是,我只是碰巧路过。"罗成的眼里透着不屑,"我罗成只会杀人,从不救人。所以,你不用奢望我会救你!" "哼,我好像也没请你救我吧?!"我在心里暗骂,就算你是隋唐的英雄好汉,也不用这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吧!就你的命娇贵,别人的命就不值钱了? 看罗成这副冷漠的表情,我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出手帮我的,也就不再搭理他,费劲地坐了起来,转头一看,我的背包和长剑还在身边,还好没有丢失。 我用长剑拄着地,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前走了两步,立刻又体力不支地摔倒在地。 "他XX的......呸呸......"我骂了句粗话,吐出嘴里的污泥,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惜四肢虚弱无力,我瞎折腾了半天,就是起不来。生平第一次这么狼狈,我懊丧极了,索性把头埋在地上,躺着不动了。 罗成这时却走了过来,右手搂过我的肩,左手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拉了起来。 "罗公子,你想做什么?"我没好气地瞪着罗成,"我可没要你帮我!" "哼,你让我帮,我却不帮。"罗成一挑眉,"你不让我帮,我就偏要帮。" "你!"我顿时气结,想甩开他的手,可惜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都使不上,只能逞逞口舌之快,"哼,堂堂燕山公罗成,不好好呆在幽州,跑来江都做什么?哦,我忘了,你这会儿已经投了瓦岗寨,莫不是也觊觎这隋家的江山,来此刺探军情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罗成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我,忽然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提在半空中,"说!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如此清楚我的事?!" "放,放开我......咳咳......"我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他的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我顿时冷汗直流,头脑晕沉,快不能呼吸了,"放、放开......" "快说!否则我就在此地要了你的命!"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戮的异彩,阴郁地道,"你若肯求饶,我就饶你不死!" "你,你做梦!"我死瞪着他,猛力摇头,"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小人!" 打是肯定打不过他,可是如果要我装孙子向他求饶,我更不甘心,便死死支撑着。 "你!找死!"罗成猛地一甩手,将我狠狠地扔了出去。 幸亏我早有准备,硬提起一口气,在空中利落地翻了个身,还未落地,便顺势一脚向罗成踢了过去。 罗成下意识地朝后一闪,却忘了他仍站在河边,脚下是松软的烂泥,猛地一滑,"扑通"一声便掉进河里去了。 "活该!"我很解气地骂着,却发现有些不对劲,那罗成居然不会游泳! "嗯......唔......"只见罗成在水中浮浮沉沉,不停地挣扎着,却没发出一丝求救的声音。 第37章 "唉!这个人,真是死要面子!"英雄好汉武功再好,不会游泳,到了水里照样无用武之地,再不去救他,他真的要淹死了!我又急又气,赶忙跳下河去。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游近罗成,手绕过他的脖子,托住他的下颌。 "滚,滚开......我,我不用你救......"罗成已经被呛了好几口水,面色发青,态度却依然蛮横。 "你给我安静点!"我低喝一声,"如果不想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就乖乖地别动!" 罗成大概也看出此时情况危急,不好再争强好胜,便停止了挣扎,安静地由我拉着他游到岸边。 "上,上去......"我先把罗成推上岸,刚想爬上去,却发现脚被水草缠住了,一股急流又忽然卷了过来,"唔......"这时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根本动不了,只能无奈地往下沉去。 "快,拉住我的手!"罗成忽然探过身子,向我伸出手。 我已筋疲力尽,只能缓缓地伸出手去,罗成立刻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生拉硬拽,费了半天工夫,好不容易终于将我拉上岸。 "呼,呼......"我无力地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侧头一看罗成,他的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也躺在那不停地大口呼吸。 "今天差点就成为我们两个的死期了......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们可就冤大了......"我又看了看罗成,只见他全身湿透,头发蓬乱,脸上还粘着污泥,已是窘迫难堪,哪里还看得到方才的神俊潇洒? "哈哈哈......"我们两个对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狂笑起来。 "真是不打不相识。"罗成朝我伸出手,第一次露出友善的笑容,"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么?" "当然!"我也豪气地伸出手与他相握。 我扶着他的腰,他搭着我的肩,两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找个地方,把这身衣服换了。"罗成提议道。 "好。"我毫无异议地点头。 天色已晚,我和罗成又疲累不堪,只得就近找了个破庙暂时安身。 罗成找来些木头柴枝,顺利地生起了火。 "来,你快脱下湿衣裳,免得着凉受寒。"罗成说着,便大方地在我面前开始宽衣解带。 他脱得坦然,我却是坐立难安。 我倒不是因为有个男人在我面前脱衣服而害羞,而是为自己的处境不安。罗成是男人当然可以脱了,可我是女人怎么脱呀?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确实很不舒服,万一感冒发烧,那就更糟糕了。 "嗯?你怎么还穿着湿衣裳,早些脱了挂起来晾干吧。"罗成赤着上身,把腰带当做晾衣绳拉了起来,将长袍、中衣晾了上去。 和秦琼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倒也有了一套应付这种状况的办法。我想了想,就把先前宇文成都裹在我身上的披风挂在绳子上,那披风很大,就像一个帘子,隔开了罗成的视线,而后我再脱下长袍,也晾了上去。如此一来,我身上仅着单薄的中衣,但因为胸口缠着布条,虽然此刻衣服紧贴在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而且我又不是那种被男人看见一小片肌肤就哭天抢地的古代女人,就算真被罗成看见些什么,也不会太在意。 "你为何离得那么远?过来凑近火堆烤,那样衣裳才干得快,身子才能快些暖和起来。"罗成看我缩在那一头,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 "嘿嘿嘿......其实,我,我并不冷啊......"我咬着上下打架的牙齿,哆嗦着道,"不,不冷......一点都不冷......" "真是个怪人。"罗成轻笑一声,倒也没再追问,"对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我是从皇宫里逃出来的侍卫。"这次我没有隐瞒,如实相告,"宇文父子逼宫谋反,杨广已被缢死在宫中,大隋皇朝已经完了。" "杨广死了?"罗成一惊,"这是何时的事?" "就在昨天晚上。"实在冷得不行了,我还是靠了上去,将手脚慢慢凑近火堆。 "看来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爹。"罗成似在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不,还是先回瓦岗告诉大伙好了......" 我忍不住问道:"罗大哥,你如今是在瓦岗还是仍在幽州?" "我已去瓦岗找表哥秦叔宝了,但也不能丢下父亲不管。"罗成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如今杨广已死,天下恐怕真要大乱了。" "那你此次来江都,是为了查探军情吧?"这次我问得很直接。 罗成颔首:"是啊,李渊占据长安,王世充又占洛阳,所以我们打算探探江都的虚实,原本表哥要和我一起来的,但他临时有事,就只我一人来了。" "秦大哥,他好么?"我抓着这个机会向罗成打听秦琼的消息。 罗成疑惑地看着我:"你叫他秦大哥?你和他是?" 我立刻解释:"他是我义兄。" "哦,难怪我听你的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原来表哥曾向我提起过你。"罗成恍然大悟,"风明......你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小兄弟,你去了哪里?这两年他找你找得好苦。" "唉......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啊......"我无奈地叹气。 罗成看了看我,倒也没多问,"表哥如今过得还好,他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可以抛官弃爵只为朋友、为国家,是条好汉,我很钦佩他。" 我含笑道:"呵......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 "那,你如今有何打算?"罗成又问。 "我?"我愣了一下,是啊,我现在该去哪里呢?真的要去找秦琼么?可是他很快就要投奔李世民了。但是,如果不去找他,我又能去哪里呢? "怎么,你不想见我表哥么?"罗成看我犹豫不决,"这两年他一直不停地找你,倘若他知道你平安无事,定是欢喜非常。" "嗯......"想起从前与秦琼相处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像兄长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失踪后他又是那么地担心,我又怎能如此无情,避而不见呢?而且我的确很想念他,是该去见他一面了,只要在他投奔李世民之前离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于是我点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回瓦岗。" 罗成将手枕在头下,回身躺在干草堆上:"那便这么说定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在此休息一宿,明早再动身。" "嗯......好。"我也躺了下去,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我确实太累了,倦意袭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天亮时分我被罗成叫醒,稍作修整后,我们便出发了。 我们才走到城外,远远就见一路大军浩浩荡荡地行了过来。 罗成瞧了一会儿,忽然惊讶地问道:"咦?那不是皇帝用的玉辇仪仗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了,来的是宇文父子。"我开始也有些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杨广既已被杀,宇文父子定是要返回关中,只是没料到他们会如此大排场,甚至连龙辇都用上了。" "看看去。"罗成一招手,我便紧随着他去了。 我们悄悄地靠上前去,那长长的仪仗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很是庞大。再近些,便见那些骡马车辆上装载的都是美人、珍宝,金银缎帛,应有尽有。看来宇文父子此番真是满载而归,收获颇丰。 我见在那队伍中,有十几个兵士押解着一个很大的囚笼,定睛一看,有一匹白马被关在那笼子里,只见它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毛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是追风! 我正想上前救它,可转念一想,宇文成都在那儿呢,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上逃了出来,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怎么了?"罗成见我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 "那马,那马是我的。"我吞吞吐吐地答道。 "是你的?既然是你的,你为何不去抢回它?"罗成见我仍是犹豫不决,便出言相激,"不敢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算不得是大丈夫。" "好,我去!"我一咬牙,我倒不是被罗成的话激怒,而是确实想救追风。只要我偷偷地将追风救出,不惊动宇文成都就行了。再说了,莫非我这一生都要躲着宇文成都么?我就真这么怕他么?想着,我胆气一足,回头嘱咐罗成,"你在这等着我,我去去便来。" 这时估计他们也是走累了,队伍正停在路边休息。 估计因为只是一匹马,所以看守很松懈,我趁那几名看管的兵士换班休息的时候,敏捷地冲上前去,看看四下无人,就潜到那笼子旁,刷地拔出剑,砍向那木笼。 当当几声,木柱很快便被我砍断了好几根,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我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是谁?!"我大吃一惊,这人好厉害,居然无声无息地就潜到了我的身后,我屈起手臂,用手肘顶向他的腹部。 那人却很敏捷地躲过我的攻击,一只手扣住我握剑的右手,另一只手牢牢地搂着我的腰,灼热的气息在我耳后吹拂:"明,我就知道,你若活着,定会回来救这匹马。呵......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逃掉!" 我心中一寒,顿时全身僵硬,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个人是宇文成都! 44 "将军......其实我......"这根本就是个圈套,而我一时血热,居然傻傻地往里跳,真是个脑袋进水的大傻瓜!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只能暗暗咒骂着自己,试着移动了下身子,刚想开口解释,宇文成都猛地用力扣住我的右手腕,让我不得不放开手中的剑,"嗯......将军,放手......我好痛......" "明,我不想再听你的花言巧语了,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么?!"宇文成都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扭过我的身子,一把搂住我的腰,把我紧紧地压在他的胸膛上,"我一直全心对你。而你呢?从头至尾就没对我说过一句真话!" "不是......将军,你听我说......你,你要做什么?!"宇文成都突然弯下身打横抱起我,我惊骇地低叫出声。 "明,我是喜欢你,但是,这不代表我能一再原谅你的欺骗!"宇文成都不顾我的挣扎,抱着我大步往前面的马车走去,"事已至此,你何时说真话,何时说假话,都已不重要了!" 一旁的兵士面面相觑,都惊讶地看着我们,却无一人敢上前来问话。 帘子一掀,"砰"的一声,宇文成都将我扔进马车中,尽管车里铺着厚厚的毛毯,我还是被摔得头晕眼花。 "唔......"我还来不及喊痛,宇文成都挺拔的身躯便压了上来,他的手随即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衣服。 我慌乱地想制止宇文成都不断进犯的大手:"将军,你不能这样!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不能这样?不会勉强你?"宇文成都虽然住了手,但神情却平静得教人心惊胆战,"明,你让我尊重你、不碰你,我便对你遵守诺言,决定娶你为妻,而你却是敷衍回应。我呵护你、宠溺你,可你甚至不惜跳河也要逃离我,你根本就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对么?" "是,我承认,骗你是我不对,但是,"我猛地推开他,倔犟回应,"但是将军只说要我,且态度强悍地说要娶我,却从未问过我是否愿意。形势如此,我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我一个弱女子,除了欺瞒蒙骗,求得及早脱身,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求得及早脱身?言下之意,你从未喜欢过我,是么?"宇文成都用手支着额头,挡住了大半个脸,我看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了,索性就和他摊牌吧。我昂首看着他,咬唇应道,"我对将军只有朋友义,并无男女情。" "呵......原来,你对我没有半点情意......哈哈哈......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宇文成都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神情冷酷而阴沉,语调却轻柔得诡异,"还没和你相遇之前的我,身边无数女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如此......女人啊,看来的确不能把她们太当回事......" "我......"宇文成都的眼神看着像是要将我活活吞噬,我下意识地往旁边缩,抓起一旁的软枕向他丢去,随即转身快速往前扑,想跳下马车。 "明!"宇文成都暴喝一声,一掌劈出,枕头应声而碎,棉絮四处乱飞,他铁箍般的手指抓住我的后颈,一把将我扯了回来,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就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大手紧紧地扼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狂乱地低吼,"为什么,为什么你总要逼我?你非要这样逼我么?!我不想这么对你,是你将我逼疯的!" "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不!不要!"宇文成都大手一抓,硬扯开我的长袍,他野蛮的力道弄痛了我,动作更是粗暴得令我想大叫,我拼命挣扎着,却依然制止不了他,只能惊恐地低叫,"将军!不要!不要!" "明,我不会再让你逃掉......这次,我要得到我想要的!"宇文成都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这些话,他伏下头来,粗暴地在我的肩颈上啃咬着,大手更是放肆地在我身上探寻着...... 忽地,车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骚动声,其中还夹杂着此起彼落的厮杀声。 "宇文将军!将军!"车外忽然传来一个兵士急促的叫声,"大事不好了!" "滚开!"宇文成都怒骂一声,但那兵士还是叫道:"将军,有个......啊......"他猛地惨叫一声,而后就再没言语了。 "发生何事了?"宇文成都随即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顿时住了手,直起身来。 外面没有回应,但车外的厮杀声依然没有停下。 我稍稍松了口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之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宇文成都皱了皱眉,转身想掀开帘子。 "刷"的一声,好像刮起了一阵如刃的阴风,紧接着一杆亮银枪便鬼魅掠影般刺了进来,宇文成都侧身一躲,险险避过。 "来者何人?!"宇文成都利落地跳下马车,大喝一声。 一个平稳的男声传来:"燕山罗成。" 第38章 原来是罗成赶来救我了,我迅速整好衣裳,也跳下马车。 只见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四周横躺着一些兵士的尸首和随地乱丢的矛枪刀剑,看来这都是罗成的杰作。 "原来是小侯爷,失礼了。"宇文成都也不恼怒,依然有礼地问道,"小侯爷今日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久仰宇文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罗成手提长枪,冲宇文成都点点头,算是还礼,"我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为接走好友。我这人行事一向鲁莽,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好友?"宇文成都侧头看了我一眼,"小侯爷所指的人是明么?" "正是。"罗成的目光在宇文成都身上扫了扫,"还请宇文将军不要阻拦。" 宇文成都双手环胸:"除了明,小侯爷可以带走任何人。" "呵......除了明,我谁也不要。"罗成露出一丝冷笑。 宇文成都挑了挑眉:"那就恕难从命了。" "如此说来,宇文将军是不肯放人了?"罗成低头抚着枪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宇文成都一摆手,"所以,小侯爷还是请回吧。" "倘若我非要带明走呢?" "那我就只有得罪了。"宇文成都一抬手,吩咐道,"将我的镏金镗拿来。" 边上的兵士立刻将那凤翅镏金镗抬了上来。 "呵......"罗成仰天大笑,"如此也好,我早就想知道,究竟是将军的凤翅镏金镗厉害,还是我的五钩神飞亮银枪更强。"他边说边冲我使眼色。 我当然明白,他是想让我寻机逃走。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我的长剑还在地上,并未被人拾走。 我趁宇文成都不注意,猛地一跃,用脚尖挑起长剑,再回身一砍,将剩下的几根木桩齐齐砍断。 追风随即获得了自由,它跳出牢笼,开心地伸着温热的舌头舔着我的脸。它精神很好,依旧威风凛凛,看来宇文成都并没有亏待它。 我顾不上和它诉离别情了,立刻翻身上马。 "明!"宇文成都叫了一声,大步追了上来。 银光一闪,长枪如电,枪尖直刺向宇文成都的胸膛,逼得他只能刹住去势,竖起镏金镗挡下这一击。 "宇文将军,你的对手是我。"罗成举起长枪拦住宇文成都的去路,他看我仍愣愣地骑在马上,便冲我喊道,"你还不快走?!想留下来拖累我么?!" "我......"我垂眉思索,确实,我留下来只会扯罗成的后腿,但是让我不管他只顾自己逃命,我又做不到...... "快走!"罗成见我仍在犹豫,一甩长枪,正打在追风的腿上。 追风吃痛,立刻撒开蹄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拦住她!"宇文成都高叫一声,顿时冲出一群兵士挡在追风面前。 我一甩马鞭,追风长嘶一声,奋力一跃,便从那些士兵的头上跃过,奋力向前飞奔着,很快就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吁......"我拉住缰绳,停住追风,朝后看去。 不知道罗成现在怎么样了?他救了我,我却只顾自己逃命,完全不管他的生死,未免太没义气了。 "驾!"想着,我掉转马头,又跑了回去。 那队伍仍停在原地,我放慢速度,悄悄地靠了上去。 我边抬眼四处搜索边冥思苦想着对策,眼角忽然瞥到一旁的玉辇,那是宇文化及乘坐的......我又望了望另一边的马车,那上面结结实实地捆着好几个大木箱,里面放的应该都是金银珠宝......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有办法了! 我很快办妥了一切,再度驱马往队伍前头赶去,远远地,便看见罗成和宇文成都两人各持着武器,犹如两尊雕像,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虽然我离得远,但是仍感觉到他们周围紧紧笼罩着一股强烈的杀气。罗成和宇文成都虽然动也不动,但那阵阵惨厉凶杀之气却使人心胆寒战。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一旦出手,不可能是毫发无伤的和局,也很难双方都伤而不死,落败者一定要死,所以他们都珍惜彼此的第一击,因为那是第一击,也可能是最后一击。 时间仿佛停止了,突然刮起一阵奇怪的阴风。 那两人终于要动手了。 罗成的枪缓慢而坚定地抬了起来,银亮的枪头闪耀着晶亮的光芒。 而宇文成都也无声无息地举起了镏金镗,那镗上的亮光宛如闪电划破长空。 杀气大盛。 空中的鸟儿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任凭它们奋力地扑扇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出那个区域。 可怕的杀气压迫着周围所有的一切,有几个胆小不济的兵士,竟然已骇得双腿瑟瑟发抖。 宇文成都的镏金镗率先扫出,那速度看着很慢很慢,像一个苍老的老太婆在无力地挥手。 但是他那招的威力显然要比老太婆挥一挥手大多了,足可以摧枯拉朽,挥流断水。 利刃划破疾风,犹如利针般逼迫着罗成的耳朵,他的精绝枪招还未使出,宇文成都的镏金镗不知何时已扫向他的胸口要害。 罗成虽然横枪挡住,但仍被森厉强大的劲道震得立足不稳,往后滑了十多步才停住,他一身淡紫色袍子也染上了斑斑尘土的痕迹。 罗成冷笑一声,亮银枪旋绞幻化出一片精芒光晕,枪尖刺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刺耳声,迸出耀眼夺目的光华,令人目眩神摇,瞧不清他究竟会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 而宇文成都也再度挥起镏金镗,瞬时人镗合一,一道耀目精虹乍现,那光芒丝毫不弱于罗成的亮银枪。 空中瞬间平添了两道虹光,它们急绕飞驶,发出"呜呜"的鸣声。 周遭观看的人已完全停止了动作,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不存在任何生命。 谁都看得出来,那两人之间立刻就能分出胜负,或者说立刻就能分出生死。 所有人都不觉屏住呼吸,等着结果,究竟谁胜谁负?谁生谁死? 不,我不想看着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死去!真的不想!但是,凭我的能力,该如何阻止他们呢? 我心急如焚,伸手往后一阵乱抓,忽然抓到马背上挂着的箭囊,心念一动,我立即弯弓搭箭,连发两箭,分别射向右边的宇文成都与左边的罗成。 两人的攻势立刻受阻,便各自用兵器荡开了那两支箭。 他们回头看了我一眼,依然没有放弃攻击,再次动起手来。看来今日这二人不分出胜负是绝不会罢休的。 我又抽出三支箭,再次拉满了弓,连续急射出去。 他们二人都知道我射箭了,却都不以为意,我运起真气,再抽出一箭,猛力射出,弓弦疯鸣,第四支箭居然追上前三箭,箭气划破长空,四支箭箭尖连着箭尾,排成一条直线射向罗成与宇文成都。 两人立刻一惊,挥动手中兵器,想隔开那箭。四支箭突然由箭尾处散开,分散成无数的利箭,犹如一片箭雨撒了过去,狂暴万分。 罗成和宇文成都无奈地只能选择回身掠开,二人间的距离立刻拉远了。 "明,你居然用我教你的风神箭来对付我......你手中的风神弓也是我赠的......"宇文成都漠然地看着我。 施展连珠箭很耗气力,我一时没办法开口回答,只能慢慢地调整呼吸稳住真气。宇文成都教我使剑、打拳、用枪、耍棍......因为受到体力的限制,这些我都只能学到皮毛,但我对箭术却颇有天分,一段时日下来,已经是青出于蓝,略胜宇文成都一筹。 "将军,罗大哥,你们如此争斗,必有一伤,我不想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伤。"我看着手中的弓,这弓做得很精致,弓身是用野山羊的角制成,银色的弓弦则是用蛟筋拧成的。箭也是很精致的狼牙箭,看得出宇文成都花了很大心思......但是我真的对他无意,无法回报这份感情。想到这儿,我低头定定地望着他,"将军,就当是我风明对不起你,你对我的好,我会铭记于心,如果有来生,我愿意补偿你。" "明,我不要你的感激,更不要什么虚无的来生......我想要的是......唉......"宇文成都长叹一声。 我平静地看着宇文成都:"那将军只能选择恨我了。" "恨你?不必走到那一步,你以为你们今日走得掉么?"宇文成都看了看我,又望了望罗成。 我轻笑:"呵......将军,你以为堂堂燕山公罗成会只身一人来江都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宇文成都不解地看着我,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兵士匆忙赶来:"将军,不好了!宇文丞相忽然受到袭击,玉辇起火,后方已经乱成一团了!请将军速速前去救援!" "什么?!"宇文成都一愣,抬腿刚想走,忽然又回过身来看着我,"你方才说的,就是指这个?" 我却不应他,转头对罗成说道:"呵......罗大哥,你带来的那些亲兵方才已经绕到后方,估计如今正与宇文将军的兵士交手呢!" "啊?"罗成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立刻配合着我,"是啊,我命他们在城外守候,看来此刻是派上用场了。" "罢了,暂且放过你们。"宇文成都大概也料到此时是拿不住我和罗成了,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大步走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罗成纵身一跃,跳上马背,坐到了我身后。 "呵,这个容易。我刚才绕到后方,偷偷地将一个兵士打晕了,换上他的衣服混在队伍中,在宇文化及的玉辇,还有那几辆装着重要物品的马车上各放了一把火,又把拴在一旁休息的马匹统统放跑,自然就引起这阵骚动了。"我说着,一催胯下的追风,朝前飞驰而去,"不过,宇文成都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其中的破绽,我们还是快走吧!" 追风风驰电掣地跑着,路上难免有些颠簸,罗成便从后面搂着我的腰以保持平衡,他忽然咦了一声:"咦?你......"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 "没,没什么......" 45 我和罗成策马飞奔,渐渐远离了江都城。 奔跑了好长一段路,追风也累了,且我们已跑出这么远,估计宇文成都也追不上了,于是我便放慢了速度,任由它缓缓地踱着步。 此处人迹罕至,四周既没有茅屋农舍,也看不见一间客栈茶肆,所以我和罗成依然只能合乘一匹马往前赶。 "罗大哥,接下来你想去哪里呢?"我拉着缰绳,头也不回地问罗成。 罗成顿了顿才答道:"原本我完事后应该要回金墉城去,但前些日收到家中来信,说母亲身体抱恙,虽无性命之忧,但我还是想回去探望她。" "嗯,也是,还是回去看看比较安心。"我点头。 "明,那你有何打算?"罗成拍了拍我的肩,"你是想和我一同去幽州呢,还是一人先去金墉城?" 我没有回头,皱眉思索着:"嗯......这个嘛......" "你不如和我先回幽州吧!"罗成劝道,"在幽州稍作停留,等我探视完母亲,便和你一起去金墉城。" "这......"我仍有些犹豫。 罗成正色道:"我不放心你一人上路,万一又遇见宇文成都,那该如何是好?你既是表哥的义弟,那也是我的兄弟了,我理当照顾你。" 我心里一暖:"呵......谢谢罗大哥,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便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往幽州赶去。"罗成似想起些什么,"哦,对了,你和宇文成都有何恩怨?他为何要苦苦相逼?" "这......"我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罗成好像没有觉察到我的尴尬,仍是问道:"男人间的恩怨无非两种:断人财路和抢人妻子,你和宇文成都是哪一种?" 唉,男人间的恩怨倒也简单,可我和宇文成都却是男人和女人间的恩怨,哪能解释得清楚啊? "这个嘛......一言难尽......"我挠了挠头,顾左右而言他,"听说幽州人杰地灵,到了那儿,罗大哥可否带我四处看看?" 罗成看我转了话题,倒也不再逼问:"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我看他不再追问,这时才有了欣赏沿途风景的心情,抬眼一看,入目全是氤氲的粉色,仔细一辨,原来是一片桃花林。桃树枝叶稀疏,但花朵却是美艳动人。纯白、粉红、嫣红、紫红......花树枝头,浓淡相间,有的灿烂若朝霞,有的洁白如飞雪,有的艳丽胜胭脂......再走近些,探头细看,只见花瓣带水,水珠左右滚动,迎风欲滴,更显娇柔可爱。初春的阳光照得满林的桃花朦朦胧胧,连林边的小湖都显得格外清澈。一阵微风拂过,将满林的桃花吹得纷纷扬扬,雪花般一朵朵飞落到湖面,绮丽非常。 "好美的景色......"我喃喃念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人生得以见此美景,虽死而无憾了......" "这桃花是很美,可惜,"罗成也叹了声,"可惜却开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哪怕再美,也是无人喝彩,无人欣赏,平白糟蹋了。" "罗大哥,你说这话未免太杀风景了。"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谁说无人欣赏?我和你不是两个大活人么?" "我们两人可做不了数,我们只是过路人,并非赏花人。"罗成摇了摇头,"而且,桃花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会开得灿烂、美丽。" "嗯......"我心中一动,怔怔地望着头顶的那一树桃花。桃花确实通常都是在隔绝尘世,远离人烟的地方开放,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桃花不就是这样的么?既然连人都想抛开世间的争权夺利,远离这个世界的不公与复杂,那凭什么桃花就不能选择逃避呢? "你想要么?"罗成见我愣愣地看着那桃花,伸手便要折下一枝来。 "不,不要摘!罗大哥,我只是看,并不是真的想要那花。"我赶忙阻止他,"花开刹那,而刹那又能维持多久呢?还是让它留在枝头好了。" "呵......"罗成慢慢放下手,忽然轻笑起来。 我不解:"嗯?罗大哥,你笑什么?" 第39章 "你方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罗成抬眼望着远方,悠悠说道,"我曾经想摘下一朵花,戴在一个女子的鬓上,但她却说,'若把那花插在我的发上,我也看不见,不如将它留在枝头上,别人才能看见它的美丽。'" 在古代,一个男人若想给一个女人戴花,那他们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 我侧头看着他,好奇地问道:"罗大哥,那个女子是你的意中人么?" "小子,问这么多做什么?"罗成曲起手指在我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 "痛!"我哎哟一声,揉了揉额头,"人家好奇问问嘛。" "意中人说不上,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梦。"罗成模棱两可地说道,"如今也不知她身在何方。" "年少无知的梦?"我转了转眼珠,继续八卦地追问,"那她是谁啊?" "没有什么谁是谁!"罗成毫不客气地又在我脑门上敲了一记,"天色已晚,还不快赶路?莫非你今晚又想露宿荒野?" "当然不想了!"我抬头看了看不知何时暗下来的天色,一甩马鞭,追风随即飞驰起来,眼看就要跑出那片桃花林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唉,真是舍不得这美丽的桃花林啊!" "生命如花,花开顷刻,草木一秋,有过刹那的光辉也就足够了,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罗成倒是不以为然。 "罗大哥......"听见罗成这话,我心中一颤,眼前突然浮现出他马陷泥潭、万箭穿心的英雄末路画面......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骤然死去,也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老死于摇椅之中便不是罗成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永远不败,永远气盛,永远骄傲...... "怎么了?"罗成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随即从我手里接过缰绳,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天黑夜凉,此处风大,你是不是冷了?" "不,没有......"我下意识地摇头,而后便默默地靠在他怀中。 衬着黄昏的夕阳,眼前那些红色与白色的桃花交错在一起,犹如一幅缤纷朦胧、似幻似梦的画卷。我和罗成骑在马上,慢慢地消失在这一幅绝世的背景里。 我和罗成随后便日夜兼程地赶路,很快便要到达幽州了,这日天色已晚,我们便找了间客栈稍作休息。 我们刚坐下,茶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然有个家丁模样的人跑了上来。他一见罗成,赶忙抱拳施礼,而后就压低声音说道:"前几日金墉城那里来了封书信,信上说'宇文化及杀了杨广之后便自立为许帝,引起天下群雄不满,魏王李密已发下十八道矫旨,差十八员官,约定各家反王,兴兵征讨反贼。请各位务必到甘泉关相会,如不到者,以反贼论。'秦将军、王将军、单将军他们都已动身前往,所以请您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去江都与他们会合,一刻也不得耽搁。" 我和罗成听完后面面相觑。我们两人才刚从江都过来,现在却又要赶回去,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罗成不由苦笑起来:"晓得了,我会尽快赶去。"说罢,他赏了那家丁一锭银子,那人作揖答谢后很快便离开了。 罗成不解地问道:"那宇文化及不是要回关中么?怎么又会在江都呢?" 我想了想才说道:"嗯,宇文化及是想离开江都,但是那几路反王得到杨广被弑的消息后,很快便赶去截杀,他当然就走不了,只能再退回江都。" "你说得有理。"罗成眉头深锁,"如今该如何是好,立刻掉转马头赶去江都么?但幽州已近在眼前了,总不能让我过家门而不入吧?况且母亲也确实病了。" "不如这样吧,罗大哥,"我灵机一动,"你仍照原计划回去探望你娘,而我便顶替你赶去江都,你完事后再火速赶上,如此一来,也就不算抗命了。" "如此可行么?由你顶替我......"罗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且你一人上路我也不放心。" "罗大哥你可不要瞧不起人,我也是习武之人,懂得保护自己的。"我开始游说他,"而且秦大哥他们也赶去江都了,说不定我在路上就能遇见他们了。" "嗯。"罗成想了想,估计确实是无计可施,只得答应,"那,你自己一人要多加小心。你若有个好歹,我对表哥就难以交代了。" 我点头保证:"我知道。" 翌日,我与罗成吃完早饭,互道珍重后便分道扬镳了。 我顺着来时的路往江都赶去,一路上我丝毫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往前奔着。 这日傍晚,我正穿过一片树林,前面树丛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我不由心生疑惑,便驱动追风,慢慢上前探视。 很快便来到那尖叫声传出的地方,眼前的情景令我瞠目结舌。 前方草丛里有一条大蟒在张牙吐信,它呼呼地喷着粗气,血盆大口中慢慢滴下涎液,那股腥臭味让人闻了忍不住想吐。它立起半条蛇身,看那架势,是准备弹跃噬人。 在大蟒的对面有一个女孩,她摔倒在地,已吓得两腿发软,根本就无法动弹。 眼看着大蛇就要朝那女孩发动攻击,千钧一发之际,我迅疾地拔剑扑了上去,一剑刺向蛇头。 大蟒敏捷地缩身躲开,我那一剑随即落空,我落地站稳身子,将那女孩拉到身后,用身子护住她,出言安慰:"别怕,有我在。" 女孩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只能浑身发抖地缩在我身后。 那条大蟒本以为能稳稳地吃掉猎物,不料半路突然杀出我这个"程咬金"来,破坏了它的好事,于是它就愈加凶狠起来,张开大嘴露出如钩的毒牙,眼里则冒着墨绿的青光,令人看了毛骨悚然。但说来也奇怪,它并不急着进攻,只吐着信子与我对峙着。 "那,那是,那是什么?!"那个女孩忽然跳起来,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公子,公子,你看!你看!" "啊?"我一凛,抬头看去,只见树林四周窸窸窣窣地滑过来无数长条状的东西,那些绿莹莹的发光物迅速朝我们接近,沙沙的声音愈来愈大。 近了,更近了。 湿湿的、滑滑的、软软的......有粗有细,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毒的无毒的,各种各样的,全是蛇!蝮蛇、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竹叶青、白花蛇......万头攒动,一股难闻的腥味弥漫此处。 "啊!是蛇!好多好多的蛇!"那女孩吓得嘴唇发白,她死死地抱住我,"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别怕,别怕!"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强压住心里的恐惧,注视着眼前这可怕的景象。 那些蛇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游近,而且有愈来愈多的趋势。眨眼工夫,草地上全爬满了蛇,还有不少从树枝上掉下来,都吐着红信子,更有张着血盆大口的,群蛇吐信,发出让人难受的咝咝声。 如果有人见到这番妖异的情景,恐怕会吓昏过去。原本就昏黄的天空在这个瞬间几乎完全黯淡下来,只剩了细细一点白光,更显阴森恐怖。 我抬头看了看那头大蟒,顿时有些明白了,这蛇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蛇王,蛇群肯定是它叫来的。 "喝!"我清啸一声,挥动手中的长剑,银光闪过,前头的数十条蛇立时断成数截,血肉横飞,但那一群群的蛇仍不断地拥向我们。 "啊!公子快救我!"那女孩忽地发出一声惨叫。 我迅速转身,将她肩上挂着的一条青蛇拨了下来,这时一头黄白相间的蛇倏地弹出来缠在我的左手上,张口便在我的手腕上狠咬一口! "啊!"我手一翻,捉住蛇尾,将它甩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势,就感觉脚踝处有丝丝凉意,只见无数条蛇正盘踞在脚下,有些已经顺着我的脚爬到了腿上来。 "快,往高处去!"我抱起那女孩,将她放到后面的矮树上,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蛇群。 我才转过身来,蛇群却像是收到了统一的指令般,瞬间全蹿到我身上,穿过衣服钻入我的身体,丝丝凉意传来,全身粘粘的、滑滑的,犹如魔鬼的抚摸一般,那感觉恶心得让人想呕吐。 我根本来不及挥剑,只一迟疑,蛇群竟将我整个身体完全包裹起来,我顿时动弹不得。 很快,我就被勒得呼吸困难,脑中一片晕沉。 我浑浑噩噩地想着,我该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46 就在这危急时刻,我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哨,从前面树丛里突然跑出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他们将几堆干草放在地上,而后在草上洒了一层黄色的粉末。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点燃了草堆,他大叫一声:"大家屏住呼吸!" 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随着夜风飘入我的鼻中,我随即明白过来,倒在地上的黄色粉末是硫磺粉。硫磺被火烧后,会发出阵阵呛鼻难闻的气味,而蛇最怕的就是这种味道。 在我身上的蛇群随即大乱,纷纷掉落下来,向后逃离闪避。另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则被硫磺的味道熏得全身瘫痪不能动弹,难受得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打转。而那些逃出去的蛇因为惧怕硫磺的熏烤,不敢再上前,它们层层叠叠,互相挤压,围成一个圆圈,将我们这群人紧紧困住。 那头一直在旁观望的大蟒这时却缓缓游近,所到之处沙石四溅,声势十分惊人。像是受到了安抚,那蛇群居然慢慢地安静下来,它们昂首吐信,徐徐滑移着,不再骚动。昏暗中只见点点绿光闪烁不已,正是那数不清的毒蛇的眼睛,让人看了心惊胆战。 众人虽然惊骇不已,但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倒也不至于吓得瘫软在地。他们背靠着背,各据一方,蛇群不动,他们也不动,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我缓过气来,低头瞧了下手腕上的伤口,幸好刚才咬我的只是普通的青花蛇,并没有毒,否则我现在早就没命了,"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这么多蛇?" "此处是蛇林,盘踞着一条大蟒,已不知有多少人葬身于蛇腹。我们是专程赶来捕蛇的,想为民除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这大蟒居然这般厉害,能召唤群蛇。"刚才点火的那个黑衣年轻人上下打量着我,"你又是谁?单枪匹马居然也敢闯这蛇林。" "我叫风明,只是个过路人。"我撕下袍角,扎住手腕上的伤口,"你们既然是专程赶来,想来必定有些捕蛇的手段,可有法子对付么?" "如今我们被困在这蛇阵里,那蛇是畏惧硫磺的味道,所以才不敢攻击,一旦那些硫磺烧完,它们就会全数扑上来,"黑衣男子无奈摇头,"到那时,我们根本就无法抵挡,除非有人能连飞数十丈,才有可能逃出这包围圈。挡又挡不住,逃又逃不脱,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了想才说道:"依我看,这蛇群都是受那大蟒的控制,只要将那大蟒杀死,蛇群自然就会退去。" "话虽如此,但那大蛇皮粗肉厚,凶狠非常,近它身都十分不易,更不用说将它杀死了。"小眼睛的年轻人说道,"且我们如今又被蛇群困住,如何能冲出去斩杀那大蟒?" "近距离当然不行,但是,远距离却可以。"我侧头看向追风,幸好它没受伤。我取下马鞍上的箭囊,"我想的我箭可以办到。" "你想用箭射杀那大蟒?"黑衣男子不赞同,"距离太远了,恐怕你的箭伤不了它半分。" "我没说要用这箭去射大蟒啊。"我冲他轻轻一笑,"我是要用这箭来开路。你,请将油纸和火捻子借我一用。" "给。"小眼睛的年轻人倒也没犹豫,伸手就将油纸和火捻子递给我,"你想做什么呢?" 我没有答话,只将油纸撕开,裹在箭头上,如此这般,很快就将所有的羽箭都裹好。 "你这是......"众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蛇都是怕火的,我只要将火箭点燃,朝蛇群射去,它们便会自动闪出一条路。"我取下弓,调了调弦,"到时我们就有机会接近那大蟒,将它斩杀。" "如此可行么?"众人仍有疑问。 "绝对可行。但是,有一点非常重要,当我用火箭开出一条路时,你们千万不可想着趁机逃走,反而要全力攻上。"我板起脸,郑重说道,"因为火箭不多,总会有用完的一刻,一旦逃走,蛇群便会从后面袭击,那时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说完,我点燃箭头,猛一提气,全身涌出强大的气势,张弓射出火箭。这一箭又狠又准,立时震退圈外十几条蛇,并将其中一条蛇牢牢地钉在树上。 "好箭法!"众人立刻喝彩。 "事到如今,就只有这条活路了。"我昂首说道,"各位兄弟,你们如果信得过我,那就照我的方法做吧!"对于这群年轻人,我的年纪和外貌是他们最大的疑惑,而想要他们服我、完全信任我,并且愿意把性命交付给我,就必须让他们知道不能反抗我,让他们知道我的力量在他们之中是最强大的。 "好,我信你!兄弟们,就照这位公子的方法做吧!"黑衣男子点头,他冲其他人喊道,"我们要让世人知道,我们不是只会欺负女人,我们也是能做大事的!" "好,反正困在这里也是个死,不如拼了!"众人纷纷点头。 "你,好好地保护这位姑娘。"我将那女孩推到小眼睛年轻人的身旁,而后面向众人拿出火捻子,"大伙都准备好了么?要开始了!" 我随后点燃箭尖上的油纸,将弓拉满。这时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隐隐颤抖。虽然以前我也曾处在生死存亡的危难时刻,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因为这次不仅是自己,还有许多人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上。此刻所面对的事情,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精彩、最刺激的经历了。 "嗖......"我不敢有丝毫犹豫,手一松,将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箭射出。又抽出五支箭,连续急射。因为四周都是草木,随着一支支火箭落下,熊熊大火瞬时便在各处燃起,蛇群立刻大乱。 众人都没有借机逃走,纷纷拔出刀剑砍杀蛇群。 我随后也冲出了蛇群的包围,缓缓靠近那大蟒。 我暗忖,这大蟒的皮坚韧如甲胄,无论射向它身体的哪个地方,恐怕都是徒劳无功。这样想着,我再次张弓搭箭,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那大蟒疾射而去。 第40章 "嗖"的一声,那箭准确地射中大蟒的眼睛。 大蟒突受重创,剧痛难忍,顿时兽性大发,拼命甩动着尾巴,一时尘土飞扬,沙石抖落,连一旁的树木都被它抽得噼啪作响,摇摇欲倒。 "这......"众人都怔住了,一时间都手足无措,不敢靠近。 有个留络腮胡的年轻人靠得稍微近了点,居然被大蟒的尾巴扫到,立刻跌倒在地。 那大蟒动作极快,猛地一甩头,就把他的肩膀咬住了。它又尖又长的牙齿像鱼钩似的朝里弯,深深地嵌入那年轻人的皮肉中,他疼得大叫起来。 我刷地抽出长剑,向大蟒的另一只眼刺去。 大蟒一甩身子,险险避过,随后口一松,便将那年轻人扔在地上。 我一翻手腕,持剑再次攻了上去,大蟒再退,众人趁机上前将那年轻人抬走。 我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剑刺空,大蟒一摆身子,蛇尾立刻缠住我的脚,越缠越紧,力道之大,让我感觉脚仿佛要被硬生生地扯断了一样。 我强忍疼痛,倒提起长剑,向蛇尾刺去。 蛇尾没有厚甲保护,是大蟒比较虚弱的部位。它受了我一剑,立刻发出骇人的叫声,使劲扭动着身躯,将我甩向半空。 我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地。 不料那大蟒居然无声无息地甩过蛇尾,猝不及防下,我立刻被甩出几丈远,掉入草丛中。 我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后背火辣辣地疼。 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大蟒突然弹射起来,盘到我的身上,将我牢牢缠住。 我全身都被缠得死死的,眼看着就要不能呼吸了。 那大蟒扭过头,张开大嘴,想将我吞噬入腹。 我费力地腾出左手,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剑鞘,使劲插到大蟒的上下牙之间,撑住它的嘴,暂时阻止了它的吞食。 我再抬起右手,直直地刺出一剑,正插入大蟒的嘴中。 大蟒吃痛,立刻挥动尾巴,想将我甩开,我却不放弃,猛一提真气,右手再往前一送,整柄长剑顿时没入大蟒嘴内。 大蟒发出凄厉的哀号,整个身子瘫软在地,痛苦地打着滚。 我奋力站起身来,抽出长剑,银光一闪,便将蛇头斩了下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那大蟒虽然没有了头,但是粗大的蛇身却依然在地上翻滚挣扎,断口处血如泉涌,将周遭大片土地都染红了。 大蟒又挣扎了几下,便直挺挺地躺着,再也没有动静了。 蛇王一死,蛇群也就随之退去。 "呼,痛死我了......"我揉了揉双手,抬眼一看,却吃了一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群人居然齐齐地伏跪在地上,向我磕头。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对我行此大礼?" "公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黑衣男子问道。 "这里不是蛇林么?"我反问。 "此处确实是蛇林,这是芒砀山的蛇林。" "芒砀山?"我一愣,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此处正是当年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地方,而后他建立了汉朝,成为开国皇帝,所以此处也因此成为帝王之穴。"小眼睛的年轻人激动地答道,"如今杨广已死,烽烟四起,世间传闻,若有人能在此地将这大蟒斩杀,此人必定能创下一番惊人功业。"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而最终是公子将这大蟒斩杀。"黑衣男子又说道,"公子有勇有谋,确是人才,在这乱世中必有所作为。所以我们都愿意跟随你,希望能创下一番功业。" 我扶着额头,无奈地说道:"等一下,这只是巧合,并不能代表什么。"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这样荒谬的谣言居然也有人信。如果真的杀了这大蛇就能建立帝业,那李世民他们还争什么呢?统统跑来这里杀蛇不就都能当上皇帝了? "不,这是天意,请公子不要推辞。" "不,不行。我不答应。"我斩钉截铁地拒绝,转身想走。 "公子若不答应,我们就长跪不起。"众人齐声说道。 "你们......"没想到他们竟然用这招来威胁我,我无计可施,只能朝天翻了翻白眼。 刘邦啊刘邦,你没事搞什么斩蛇起义,这不明摆着误人子弟么?! 47 "你们爱跪多久就跪多久吧!我不管了!"我不想多费口舌,纵身一跃,跨上追风,无可奈何地冲着后面的人喊道,"我赶着要去办事,你们也早早散了吧。" 那黑衣男子起身快跑几步,拦在我的马前:"我们不求其他,只求公子能够收容我们。" "收容你们?"我哭笑不得,我自己都险些无处可去,哪还有能力去收容别人?"你们年纪尚轻,不要老想着谋夺天下之事,还是专心学门手艺,老实回家去过日子吧。" "先前隋室残暴不仁,致使天下离乱,民不聊生。而后宇文化及杀了杨广,杨广一死,天下百姓本想应该可以转祸为福,改辱为荣,不料这宇文化及也是一个暴戾之人。"黑衣男子说道,"他逼勒少帝,残虐不堪,淫乱后宫,各路反王纷纷扯义旗起兵除暴,四处拉壮丁以扩大队伍,中原烽烟再起,杀戮丛生,我们依然无法过上好日子,留在家里也是生计四绝,横竖都是没有活路,不如狠下心,拼着性命去做盗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先是点头,而后摇头:"这倒也是条出路,那你们去便去,跟着我做什么?" "我们这些人虽然有些力气,但聚集在一起怕也只是乌合之众,难成大器。"黑衣男子走近我身旁说道,"而公子有勇有谋,众兄弟都是服你的,愿意誓死跟随。倘若你肯做我们的首领,何愁大事不成?"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我断然拒绝,看他们还想再劝解,不由厉声道,"你们若再苦苦相逼,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拍马离去了!"没错,如今天下是大乱了,百姓苦无活路,这里成群,那里结党,渐渐地聚集起来。有几个乱世英雄便把乱民搜集成队,割据一方称王称霸。像李家父子占据了长安,窦建德在漳南作乱,罗艺总管北方,王世充在洛阳猖狂,瓦岗寨有李密聚义,西北有刘武周称雄......但这些人里最终统一天下取得江山的却只有李家,其余的不是死就是降,都没什么好下场。而我只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女孩,在这样的局势中,自保都成问题,怎能妄想当盗贼头,去和那些枭雄一争天下呢? 众人被我一斥,倒是静了下来。 "公子......"一个弱弱的女声传来,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刚才被我救下的那个女孩。 我柔声道:"你怎么还留在这里?赶紧去寻你的家人吧。" "我,我......"女孩看着我,双膝一软,忽然跪在了马前。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一惊,赶忙翻身下马,将她扶起。这时我才看清她的样貌,她大概十六七岁,身子瘦弱,眉目清秀,虽说不上沉鱼落雁之貌,却另有一种娇憨之气,看着倒是楚楚可怜。 "他们是来这捕蛇的。"我又问道,"你一个女孩家,为何又会一人出现在这荒野之中?" "公子,我......"女孩只看着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被选中的祭品。"小眼睛的年轻人答道。 我一愣:"祭品?" "嗯,对,因为平日里这大蟒是不会轻易出现的,必须找一个诱饵将它引出。"黑衣男子说道,"而她就是被选中的祭品。" 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孩是被你们选中,然后送给这大蛇吃的?" "是。"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我听了之后火冒三丈,"虽说是为了捕蛇,但你们十几个大男人,居然就这样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往死路上推?!难道你们就只会欺负女人么?!" "倘若我们不这么做,哪能将这大蟒引出?为了大伙的安全,总要有人牺牲。"黑衣男子不以为然,"而且我们没有强逼她,是她自愿的。" "为什么呢?"我回头问那女孩,"你为什么心甘情愿来做祭品呢?" 女孩张着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哽咽着说道:"我,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你们眼中,人命真的就那么不值钱?如同草芥一样?"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难道你们不知道,人命是最宝贵的,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包括那人自己。轻视生命是最愚蠢的行为!" "在这样的乱世里,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人命能值多少钱?"小眼睛的年轻人讪笑道,"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更是烂命一条。" "人没有贵贱之分,且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正因为只有一次,所以绝不能浪费。"我长叹一声,颇感无奈,看来我与他们最大的差别就是生命价值观的不同,这是一千多年历史所带来的隔阂,一时半刻是无法消除的,"人命是最宝贵的,不能有任何损毁,必须把每一条生命都救下来。" "我们也是迫于无奈,"黑衣男子的口气软了下来,"因为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能出此下策。我们知道错了,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唉......"我已无话可说,只能再叹。 "公子,今日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女孩拉着我的袖子,哀求地看着我,眼中似乎立刻就要流出泪来,"我只身一人,在这样的乱世怕是难以存活,求公子一定要将我带走,我愿意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公子。" 在这样的年代,女人似乎生来就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素,所有的规则制度,都不会以女人的存在作为标准。女人身处在这样的乱世中,完全身不由己,必须苦苦地挣扎,经历残破不堪的人生。 我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而这个秀美柔弱的女孩又在我面前含泪哀求,我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说道:"好,那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多谢公子!"女孩立刻磕头答谢。 "快起来。"我忙又把她拉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红儿。" "红儿?"我轻笑起来,抚了抚她的发,"那,我们走吧。" "公子,你怎能厚此薄彼?!"那个黑衣男子有些恼了,见我要走,他伸手扣住我的肩膀,想拉住我。 "喝!"我清啸一声,手腕向外一翻,反扣住他的手,左脚朝前一跨,使出擒拿手的招式,身子一转,再轻轻往前一送,已将他摔在地。 "公子,我没料到你是这样的人!"黑衣男子虽然摔倒在地,但口气却很强硬,"我以为你是个有抱负的人,一定不会甘于平庸的一生,而今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弃我们于不顾。" "你......"我敛起眉,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燃烧着不安分的火焰,那是男人与生俱来追求梦想的光芒。对男人来说,有时胜负就是一场赌气,权力亦是一种证明。只有锦袍玉带加身,权力在手,那颗头颅才可以昂得更高。 我呆望着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忽然剧烈地一震,我不由蹙眉冥想。 在二十一世纪,我有追求的梦想,有不灭的心志,有执著的信念,而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看到的是不平,心中涌动的是不安。身处乱世,必要有所为,难道我真的要困守在方寸之地,碌碌无为,终此一生么?不,人只要活着就必须努力去证明自己,去战胜自己。人生只有一次,我绝不能因为自己是女子而放弃寻访天下的机会。也许此时我只是一个自以为成熟、有足够能力去战场搏杀的孩童,希望能把天捅个窟窿,把地踩条裂缝。虽然头破血流、浑身伤痛,但绝不会后悔,反而会感到心安。 "你叫什么名字?"想着,我猛地扯过黑衣男子的衣襟,将他拉到眼前。 "我,我叫萧然。"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惊喜地睁大眼睛,"是你,小哥哥!" "嗯?"我一愣,"你认识我?" "小哥哥,是我啊!"萧然反搭着我的肩膀,高兴地叫道,"你还记得在晋阳的一个雪夜里,给过一个小乞儿二十两银子么?!" "晋阳......雪夜......"借着月光,我仔细地打量着他,皱眉苦想,脑中灵光乍现,想起在我生日那天,曾经和李世民去逛市集,那时确实遇见一个小乞儿,我还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他。"是你!原来是你!没想到才一年多没见,你居然长得这么高了!"那时他又瘦又小,比我还矮一些,如今居然高出我半个头。一个男孩要长成男人,原来只需要一年的时间。 "是我。我拿了你的银子立刻跑回去找娘亲,可惜她已病重,最终还是去了。"萧然脸上喜悦之色慢慢消失,"而后我就一个人到处游荡,浑浑噩噩。" "小哥哥,你还记得我么?"边上那个小眼睛的年轻人看着我们,突兀冒出一句,"你还记得我么?!" "啊?"我顿时怔住,呆呆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赶忙说道:"我在江都偷了你的荷包,你非但没有怪我,还分了一半的银子给我,最后为了救我,还被那个将军打伤了。" "你就是当时那个男孩?你叫什么名字?"我将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瞧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欧阳炎。"他看着我,不无感慨地说道,"当日我眼看着那将军把你抱走,却帮不上半点忙。要不是有你,我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但我却没有上去救你,真是惭愧。" "没关系,事情不是都过去了么?"我拍了拍他的肩。难以置信,这两个孩子眨眼的工夫居然都长得这么大了,反观我自己,好几年过去了,不但模样没什么变化,连身高都没再往上蹿了,就一直停在一米六九,不上不下的,看着反而要比他们小许多。 "哈哈哈......"我们三个对看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真是可怕的巧合,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定数? 萧然郑重地说道:"小哥哥,事到如今,你更不能抛下我们了。" "嗯......"我一挑眉,与其放着他们自生自灭,不如将他们带走,安置在瓦岗寨,说不定日后还能有一番大作为。 第41章 "好,你们如果愿意跟我,那便跟来吧。"我抬头看了看天,牵过追风,朝前走去,"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早好赶路。" "是,大哥。"他们并没有异议,都跟了上来。 "大哥?"我怔了怔,这称呼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们多大年纪了?" 萧然答道:"十七。" 欧阳炎答道:"十七。" 红儿答道:"我也十七。" 其余人也纷纷报上姓名年岁,大都二十岁不到,其中以十六、十七岁的居多。 我不禁咋舌,怎么都十七啊?我却十八了,看来我这大哥想不认都不行。 我们一行人日夜兼程,向江都赶去。 眼看着快到江都了,首先接获的战报是众王都已聚集甘泉关,唯独李家兵马迟迟未到。而宇文化及已派遣宇文成都到潼关拒敌,江都没剩多少人马。宇文化及听到十八路反王由甘泉关杀奔前来,就只留下兄弟宇文士及守城,自己则带了萧后与那些宫人,连夜逃奔,入淮而去。 我随即明白,这李世民已经率兵去攻打潼关了,他对如今天下大势看得明白,若想逐鹿中原,潼关自然是第一要塞,一旦将此占领,便可西控晋陕,紧扼长安咽喉,无论将来谁得了天下,都将受制于潼关。而那些反王齐聚江都,必有一番恶斗,等他们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李家作为第三者,便可以逸待劳,坐收渔利了。应该说,李世民比起其他争夺天下的王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无怪乎最终得天下的人是他。 我也不迟疑,立时拍马进了甘泉关,将萧然他们甩在后头。 才入宫殿,厮杀声、吼叫声、惨叫声便不绝于耳。 宇文士及自知抵挡不住,早已开城投降,各路兵马便大摇大摆地闯入宫殿,他们混战在一起,看谁能取得传国玉玺,谁就能成为众王之王。 激烈的厮杀持续着,人影不停交叠,刀光剑影交错,兵器相撞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所有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尽量杀死身边的敌人,倒下去的人面孔扭曲,张大的嘴似乎仍在发出着骇人的吼叫。宫殿里血肉横飞,尸陈满地,血流成河,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然远去。 我呆呆地立在一旁,望着眼前这血腥残杀的场面,心中一片茫然。 权力,自古以来就是人们争夺的最重要的东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旦拥有权力,几乎可以支配一切,所以人人都想坐上那统治江山的宝座。血流成河,不顾亲情,不讲人性......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权力的争夺从来都是血淋淋赤裸裸的,也许这就是人性中最残酷最无情最残忍的一部分。 为了权力,为了欲望,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心灵扭曲变形,视人命如草芥。我自认做不到这点,也希望自己永远也学不会。 我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一个明黄色的包袱当头砸下,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沉甸甸的一个长方形包袱,这是什么? "小子,快把玉玺交出来!"一个粗野的男声传来。 玉玺?我手里拿着的就是传国玉玺?! 我大吃一惊,抬头看去,一个威猛的汉子正朝我扑了过来,一柄大斧随即便劈将下来,"呼呼"有声,足见力道之大,若被它劈中,我肯定会变成两半。 我脚尖一点,立即朝旁闪去。 我还来不及拔出长剑,那大斧又横扫了过来,我侧身一让,险险避过,那斧正扫过我的腰腹,虽然没有伤到我,但斧头激起的劲风还是让我感觉冷飕飕的,被斧尖扫过的地方有些麻痛。 我一翻手,摸到剑柄,长剑立刻脱鞘而出,头顶忽然一凉,那大汉的斧头已当头劈下。 我无奈,只得举剑去挡,"当"的一声巨响,溅起少许火花,震得我连退三步,虎口开裂,鲜血迸出。 那汉子咆哮一声,抡起大斧,又攻了上来。 我心想,这下要糟,这汉子如此厉害,自己怕是要抵挡不住,只得纵身跃开,朝后退去。 他一斧又劈了下来,但却和刚才劈我的第一招一模一样,我轻松地躲开了。 那汉子举斧再劈,却仍是和前几招相同,并无其他厉害的招术。 我从容躲过,心中的忌惮顿时少了大半,莫非他就只会那三招?三板斧......他是程咬金?! 而那人见久攻不下,也急了,朝后大喊一声:"老单,这小子挺厉害的,快来帮忙!" 话音刚落,一个穿棉布袍的高大男子便从后面扑了上来。 我只觉眼前一花,一柄槊又快又狠地朝我的面门刺了过来。 我侧头倏地一躲,虽是躲过了,耳边的几缕乱发却已被削了下来,再抬眼,那高大男子举着槊又向我的胸口刺了过来,我横剑一挡,立时被震退好几步。 我脚下踉跄,尚未站稳,那槊便已直奔我的咽喉而来。 我在心里哀号一声,我命休矣! "雄信,不可伤她!"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那槊便险险地停在半空中。 灰色的人影一闪,我已被来人紧紧护在怀中,我惊魂未定,赶紧抬头去看,不禁又惊又喜:"是你!" 48 我抬眼仔细地看着他,深刻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坚毅的眼神、沉稳的神态......他的一切是那么地熟悉,又是那么地陌生。我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嗯......怎么,分别一年多,已经不认得你秦大哥了?"见我呆望着他,他轻笑一声,浓眉稍稍挑起,漆黑暗沉的眸子定定地锁着我。 "你......"我迎着他的目光紧盯着他,空气似乎有了片刻的凝固。鼻间嗅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温热的气息......时光仿佛开始倒退,他温暖的笑容让我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真的是他,是他,在这个时空中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正是他给了初到古代的我如同家人般的安全感。 "秦大哥!真的是你!"我低叫一声,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肩膀,"我好想你!" "傻小子!"秦琼拍了拍我的背,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发,"一段时日不见,以为你会成熟些呢,居然还是如此地孩子气。" "谁是傻小子啊?我已经长大了!"即使这么久没见,他还是令我觉得亲近,觉得信任,觉得安心。我撅起嘴,不服气地顶了句,"还不是因为看见你,太开心了才会这样。" 秦琼哑然失笑:"呵,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嗯,那个,叔宝,恕我多嘴,这位小兄弟是......"穿棉布袍的男子看着我们,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 "哦,我忘了给你们引见了,他是风明。"秦琼拍了拍我的肩,用手一一指过,"明,这位是雄信,边上那个是咬金。" "见过单大哥,咬金大哥。"我连忙抱拳施礼。 "好,好,恭喜你们久别重逢,但是叔宝,你们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程咬金转身一指那些仍在奋战的人们,"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他们停下来。" 秦琼淡然道:"这个简单,只需让他们知道玉玺已在我们手上,这场无谓的争斗便可以平息了。" "叔宝所言有理,但是如今他们都杀红了眼,恐怕无论我们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单雄信先是点头,而后摇头。 我抬头看了看殿前放的那面庆典时用的大鼓,忽然灵机一动:"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秦琼疑惑地看着我。 "嗯,秦大哥,麻烦你送我上去。"我伸手指了指鼓前的那张桌案。 "好。"秦琼颔首,他微俯下身,双手交叠,充当垫子。 当捕快的那段日子,我和秦琼配合得已经很熟练了,我只稍稍提气,便跃到了他的手掌上,凌空而立,而后脚尖再轻轻一点,纵身一跃,从那群人的头顶上越过,落到了桌案上。 我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那面比自己还高的大鼓,而后才拿起边上的鼓槌,运起真气,使出全身的力气擂动那面鼓。 只听"咚咚"几声,惊天动地,平地仿佛突然炸开了几个巨雷,那声响震得我耳膜一阵疼痛,连大殿都似乎都被震得微微撼摇了几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响声震住了,纷纷停手,望向我这边。 "各位不必再争了,玉玺已在我手上!"我扬手扔掉鼓槌,将手中的玉玺高高举起。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问道:"小子,你是哪一路的?!" "我......"他这么一问倒把我问住了,是啊,我算是哪一路的? "这位是我瓦岗的弟兄。"秦琼推开众人走了上来,"如今玉玺已在我们手中,还请各位住手,停止不必要的争斗。" 因为事前已约定,谁取得传国玉玺,谁就为众王之王,所以众人听后都是默然,并无一人出言辩驳。 "呵呵......"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头戴金冠,缎靴玉带,一身暗红蟒袍,面色红润,三绺长须垂于胸前,气势威然,"是各位承让,今日我李密才有幸得到这玉玺。" 我微眯起眼,李密,他就是魏王李密? "明,你先下来。"秦琼走到案前,朝我伸出手。 "啊?"我这才记起自己还站在桌案上,恍惚间,秦琼双臂一张,已将我搂了下来。 "明,过来。"秦琼牵着我的手往单雄信他们走去,我毫无异议地任他拉着,回头再看,李密已在那对着众人宣布自己正式称王了。 "哎呀,原来你就是叔宝经常提起的那个俊俏的小兄弟。"程咬金上前来,伸出大手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刚才情况紧急,没仔细看你,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不要说男人了,我都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比你漂亮。" "咳,咳!"单雄信忽然重咳两声打断程咬金的话,"咬金,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啊,明确实生得很漂亮......"程咬金像是忽然醒悟过来,赶忙又说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娘娘腔,没有男子气概。我的意思是说,一个男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容貌,实在美得有些过头了......"他倏地住了口,估计觉得如此解释是越描越黑。 "呵......"我忍不住轻笑起来,"咬金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嘿嘿,你不要怪我口没遮拦,我是个粗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程咬金挠了挠头,"不过,你的身手不错,居然能躲得过我那三板斧。" "哪里,那是咬金大哥看我年纪小,让着我罢了......"我正说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大哥!" "嗯?"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萧然他们。刚才我只顾着赶路,所以将他们都甩在了身后。 萧然气喘吁吁地说着:"大哥,你的马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 秦琼打量了一下他们,便开口问道:"明,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颇感为难,怎么解释才好呢?莫非要像港产黑帮片里那样介绍,我是XX帮的大哥,他们全是我的小弟?唉,其实这样说虽不中,亦不远矣。我们这群人说穿了,无非就是一群黑社会的小混混,年纪轻轻不务正业,替另一群或肥或瘦的老头卖命,在乱世之中打打杀杀,只为争那巴掌大的地盘。 我想了想才说道:"秦大哥,他们是我在路上结识的朋友,他们看如今时局大乱,便想投效瓦岗,为国为民出一份力,不知你可否收留他们?" "当然可以。"秦琼点头,"瓦岗正是用人之际,如今也在招募新兵,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太好了。"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些人的去留终于有着落了,否则真怕他们都跟着我喝西北风去。 我正暗自庆幸着,忽然有兵士慌慌张张地来报,宇文成都的军队忽然朝江都扑来,如今已到城下了。 众人闻言大惊,宇文成都之勇是众所周知的,此次正因为他去守潼关,十八路反王才进得以进入江都,否则恐怕都要被拒之城外了。而现在他的大军忽然杀了回来,众人顿时陷入恐慌中,不知该如何招架。 众人慌乱着,尚未想出对策,宇文大军却已撞开城门,杀气腾腾地闯进了大殿。为首的那人相貌堂堂,身躯凛凛,一脸杀气,头戴乌金盔,身披铁甲,腰束战带,脚蹬虎头靴,不正是宇文成都么? 宇文成都身上的那股杀气似乎已经迫到身前,我心中一寒,赶忙躲到秦琼身后,幸好他专注于眼前的事,并未发现我的异样。 "哈哈哈......真是天赐良机......"宇文成都放声狂笑,"今日你们这帮反贼都聚集在此,我正好可将你们一网打尽!" "宇文成都你不要太猖狂,让我来会会你!"十八路大军中有许多骁勇好战之人,有十几员勇将实在气不过,便挺身而出,想和宇文成都一较长短。 宇文成都长啸一声,毫不客气地挥动手中的镏金镗,他一人独挑十多人,依然游刃有余,砍瓜切菜般将那些人杀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转瞬间,地上已躺了数具尸体。 众人见宇文成都如此神勇,都不敢再出去挑战。 "没有人敢再出来了么?"宇文成都举起镏金镗,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原来你们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秦琼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金锏,踏前一步,便想上前去。 "秦大哥......不......"我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角。 "不必担心!"秦琼的身躯稍稍僵了一下,他回身轻拍着我的手背,"藏头缩尾非大丈夫所为,我必须去迎战。" "不,等一下!"我有些急了,使劲拉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明,不要任性,快放手。"秦琼虽然没有发力甩开我,但口气却沉了下来。 我们两人僵持着,殿外突然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厮杀声,众人正疑惑着,外头忽然静了下来,再仔细一听,便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又一群人杀了进来,领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边上还站着个魁梧的将军。 我定睛一看,那少年正是李元霸,他身边的将军是李元吉。 原来唐军也赶到了,如今各路人马齐聚在此,江都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李世民呢?他是否也来了?想到这里,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惊恐,身子忽地打了个寒战。我只能紧紧地抱着秦琼的胳膊,寻求一丝安全感。 第42章 "明,别怕,有我在。"秦琼察觉到了我的颤抖,伸手揽过我的肩,在我耳边轻声安慰着,"别怕,别怕!" 一段时日不见,李元霸长大了一些,不再是从前那个瘦弱矮小的孩子了。他双目炯炯,直盯着宇文成都:"宇文成都,我等这天等很久了,自从上次比武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机会正式交手,今天可一定要打个痛快!" 宇文成都并不惧怕李元霸,他沉声回应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亦何惧,绝不苟且偷生!来便来吧!我应战就是!" "好!你也算是个英雄好汉了!"李元霸暴喝一声,挥舞双锤攻了上去。 宇文成都竖起镏金镗,硬接李元霸这一锤。 因为他们使的都是重兵器,分量十足,只听"当"的一声碰撞,火花四射,响若雷鸣,宇文成都被击退三步。 "好!"李元霸高叫一声好,纵身高高跃起,举起双锤便往宇文成都头上砸去。 "喝!"宇文成都眼见躲闪不及,索性也不躲闪,他大喝一声,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他手中的镏金镗似乎有了灵性,如毒蛇一般,狠狠扎向李元霸的咽喉。 李元霸低吼一声,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收住攻势,朝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场罕见的激斗,他们两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李元霸力大锤重,双锤挥舞得如同旋风一般,将宇文成都紧紧裹住。而宇文成都的镏金镗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在摇晃不停的锤影之中挥洒自如。 镗挥得寒光凛凛,锤舞得风雷迸发,镗锤相交,叮当乱响,火星四溅,二人你来我往,卷起阵阵狂风,打得惊天动地,斗得不亦乐乎。 而双方的兵士看得眼花缭乱,在旁大声鼓噪、不住吆喝,为他们喝彩助威。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看了一会儿,我心中有些明了,如今他们并非马上作战,这无疑对李元霸有利,因为他的锤子柄短,原本就适合近身搏斗,而宇文成都的镏金镗过长,此时空间狭小,反而没有多少有效的攻击。虽然他们现在看起来是不相上下,但是李元霸仍有余力,而宇文成都较为吃力,已呈现疲态,慢慢地落了下风。 李元霸趁此机会步步紧逼,他挥舞双臂,风声呼啸,十几锤连番砸了过来,都是用足了全身的气力砸将下来,且锤锤不留一点空隙。 宇文成都苦苦支撑,举着镏金镗勉强招架,挡了十几锤后,他已是冷汗涔涔,气喘如牛,步步后退。 "啊!"李元霸却是越战越勇,他大吼一声,催动体内真气,身体高高跃起,双锤自上而下砸落,发出琤琤鸣声,威力大得惊人。 如果被这双锤砸实,恐怕没人能活命。 宇文成都架开了第一锤,虎口裂血,镏金镗顿时脱手落地,他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稳,李元霸的第二锤又到了,他只能侧身一闪,"砰"的一声,那锤正击在胸口上。 宇文成都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已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跌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拿命来!"李元霸扑了上去,举起双锤便要朝宇文成都头上狠狠砸去。 "不要,元霸,不要!"虽然我与宇文成都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但眼看他就要命丧于此,却还是无法坐视不理。我大叫一声,足尖一点便跃了过去,正挡在宇文成都身前。 49 大锤在离我头顶不到一寸的地方及时刹住,"呼......"我倒吸一口凉气,仍是心有余悸,我差一点就做了李元霸的锤下鬼。我顺缓了气息,这才抬头低唤一声:"元霸。" "明!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元霸惊喜地叫了声,而后半是埋怨半是惊惧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去挡那一击?!如果不是我及时收手,你现在就没命了!" "我......"我刚想开口解释,随即意识到此刻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元霸,你我有话,一会儿再说!"说罢,我轻轻推开李元霸,半蹲下身子,扶起宇文成都,"将军......" "你......你为何要拼死救我?"宇文成都看着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口大口的鲜血便从他嘴里涌出,顺着下颌往下流,一滴滴落在我的手上,"你应该是恨我的啊......" "将军,不要再说话了!"我低头看了看满手的鲜血,用手背去擦宇文成都嘴角的血,却怎么擦也擦不完,不断有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我心中忽然生起莫名的恐慌,"我去找大夫来!" "不用了......咳......"宇文成都轻咳了一声,摇摇头,"我的胸骨断裂,已刺穿了心肺,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我......" "将军......"我无语,只能僵硬地擦拭着他唇边的血。 "咳,咳......"宇文成都怔怔地盯着我,"明,你,你为何要哭?" "啊?"我哭了么?我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不知道何时我已泪流满面。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因为我喜欢宇文成都?不对,我心中所爱的那个人是李世民。因为我敬他如兄长,舍不得他死?也不对,他虽然待我很好,却也曾无礼地想侵犯我,我对他的情谊远比不上和秦琼的深厚。因为我留恋那段曾经和他在江都一起生活的日子?更不对,这几个月我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太沉重也太难堪了。既然这些原因都不是,为什么自己还哭呢?这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情绪,和隋炀帝死的那个时候却又有些不同,是因为前些日子过得太压抑,如今想找个出口宣泄么? "别哭......明,别哭......"宇文成都无奈地叹息,"在我死前,能看见你为我流泪,倒也少了些许遗憾......" "将军......"我知道他误会了,但在这个时候,我又能解释些什么呢? "明,别哭了......"宇文成都吃力地伸出手想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一惊,反射性地想躲开,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擦拭着。 他的大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庞,他缓缓抬起头,像是在对我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想当年,千军逐鹿,万马奔腾,大隋平南陈、灭北齐,一统天下。那时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开始跨马从军,从此南征北战,东讨西伐,掌中镏金镗打遍天下无敌手,马前从不走三合之将。九州一统、华夏重兴后,先帝亲自授与我武将天下第一的'横勇无敌'金牌,让我镇守京师长安,那时的我,是何等威风......"说到这儿,他露出一抹身为武将的骄傲笑容,随又轻叹道,"我并非不想尽忠报国,无奈造化弄人,最终还是黄粱一梦......" "将军......"我看着宇文成都熠熠发光的眼睛,那是回光返照啊,心中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落到他的盔甲上。 虽为奸臣宇文化及之子,但宇文成都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耍奸诈伎俩,处于乱世而壮怀激烈不能休,不为享乐而淫靡,不为挫折而颓败,立志一生,算得上是一条好汉,但是他的家世决定了他的悲剧命运,虽然无法青史留名,但总算是无愧于己。 "将军,如今觊觎天下的人何其之多,但最终却只有两种结局,或者生有吞天之力,或者死无葬身之地。"我垂下头柔声说道,"枭雄不问成败,只要曾经傲世,那便是枭雄了。" "呵......大丈夫生死何惧?只不过多饮几杯黄土酒多流几行热泪罢了。"宇文成都忽然笑道,"国事千斤重,头颅一掷轻。明......"他忽然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将军!你......"我大惊,没想到宇文成都竟还有如此大的气力,但因为顾忌他的伤势,我又不敢发力挣扎,就只能任他抱着。 "明,你安静地听我说,我和父亲夺下江都后,便得到了杨广留下的无数财宝,我们唯恐日后有变,便将这些财宝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收了起来,这纸上所绘的就是埋宝藏的地方。"宇文成都悄悄地往我衣兜里塞了张纸,而后紧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我爹虽然逃离了江都,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宝藏难免长埋地下。今日我就将它交于你了,如何用它,那就全凭你自己了......" "将军,不,我......"我惊诧莫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明......"宇文成都突然侧过头来,他沾血的唇随即印上我的。 "将军......"血腥味即刻扩散在我的唇内,我仍处在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宇文成都的臂膀一直牢牢地拥着我,搂着我腰的手紧得似乎要嵌入我的血肉中,让我感觉有些疼痛。 "将军!"宇文成都整个身躯都压在了我身上,他的头靠着我的肩,久久都没有再动弹。我心中忽然一凛,赶忙扶住他的肩膀低叫了一声,低头仔细一看,他已气绝身亡。 我和宇文成都亲善过也交恶过,曾经有一度我甚至希望能将他置之死地,而今他真的死在我怀里,不知为什么,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仍是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我呆呆地搂着他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什么都无法再想。四周嘈杂的人声刺激着我的耳朵,我依然如雕似塑,一动不动。 不知何时,李元霸走上前来,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着,我听见他轻声叹息道:"宇文成都,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是条好汉......" 人群中忽然闯出一个不知道是哪路反军的大汉,他厉声质问我:"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会与这逆贼宇文成都这般亲密?!" 我抬头看着那人扭曲变形的丑恶嘴脸,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压抑不了的恐惧和一种无能无力的悲哀。我始终无法习惯争权夺利的种种丑事,那些争夺天下的所谓豪杰,死的人在他们眼中仅仅是一具尸体,也不管死去的是亲人,是朋友,还是爱人,死一个人和死十个没有什么区别,人命是最不值钱的。莫非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熟识的人们一个又一个地死在我眼前么? "喂,我在问你呢?!"那人见我半晌没答话,大步上前来,伸出手想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谁都不准动她!"李元霸怒斥一声,一拳击出,正打在那人腹部,把他震飞出数丈,重重地摔落在一旁的桌案上。只听轰隆一声,那桌子应声而塌,"谁敢再上来,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宇文成都的勇猛刚才众人都见识到了,而李元霸居然将他打死了,显然武功在他之上,如今谁还敢出去和李元霸拼战呢?众人都不敢再做声,个个垂下了头,殿上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明,你没事吧?"秦琼快步赶了上来,他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扶了起来,"快起来。" "秦大哥!"我沉沉地叫了一声,就顺势靠在秦琼的怀中,此刻我已是身心俱疲,只想找一处干净温暖的地方平抚自己忧虑不安的心。 秦琼紧紧地拥着我,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再去想了。" "明......"李元霸回头看了我一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李元吉打断了:"元霸!你忘了爹和二哥的嘱咐了么?先办正事要紧!" "哦。"李元霸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转头对那十八路人马喊道,"你们当中谁拿了传国玉玺,快快交出来!如若不然,休怪小爷我心狠手辣,将你们杀得一个不留!" 众人互相对看着,却无一人敢回答,这时有个穿着青色锦袍的中年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元霸,我们这几路人马早已说定,在甘泉关会合,谁先夺得玉玺,谁便能称帝。而你们姗姗来迟,已是坏了规矩,怎还能硬抢呢?" "你这老头是谁呀?!"李元霸根本就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大声叫道,"如果不是我杀了宇文成都,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连命都保不住,还争个屁江山!除了我父王,你们谁也不够资格拥有玉玺,废话少说,快将玉玺交出来,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放肆!你小子对长辈居然如此无礼,我是你舅舅窦建德!"那人不满地喝道,"我不和你这个黄毛小儿说话,世民呢?快叫你二哥世民出来见我!" 窦建德?我的意识慢慢回笼,原来他就是反王中的夏王窦建德,他的妹妹嫁给了唐公李渊为妻,所以论辈分,他确实是李元霸的舅舅。 "嗯?"李元霸被他唬得一愣,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居然无言以对。 "舅舅是吧?"一旁的李元吉冷笑一声,"我二哥正巧有事不能来江都,你有什么事,便对我四弟元霸说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白了,李世民向来尊上讲理,表面上看起来容易说话,而李元霸从小蛮横残暴,谁都管束不住他,唯独肯听二哥李世民的话,所以窦建德便想找李世民来谈判。可惜李世民洞察先机,早知窦建德在此,索性就不入江都,避而不见,只派李元霸来打头阵,免得伤了双方的和气。正因为这样,才避免了我和李世民的再次碰面,让我险险躲过一劫。 李元霸这时头脑也转过弯来,他嘿嘿笑道:"舅舅,世道太平、闲话家常时你才是长辈,如今可是争夺天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会和他客气的,你也不必多费口舌了,乖乖地把玉玺交出来吧!" 窦建德无可奈何,狠狠地瞪了李元霸一眼,便忍气退下了。 传国玉玺我刚才就已交给了李密,所以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用眼神无声地合力压制着他,要他快把玉玺交出去。 李密知道,如今他已是孤掌难鸣,因为仅凭他一路人马,是对付不了李元霸、李元吉率领的唐军的,虽然心中舍不得,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地把到手的传国玉玺交了出来。 李元霸拿了玉玺,看也不看,随手丢给李元吉,然后走到我身前关切地问道:"明,你面色苍白,很难受么?我刚才是不是打到你了?" "没有,我没事。"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你和我们一起回潼关好么?"李元霸又问,"二哥一直都很想你,他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不想见他。"我轻叹了一声,"元霸,你别和世民说今天见过我,好么?" 第43章 "这个嘛......"李元霸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我,我恐怕不能答应你。" "明,别来无恙?"李元吉也走上前来,他定定地望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许久不见,你长大了,愈发美艳动人。" 我听他言语轻薄,顿时有些恼火,还没等我发话,秦琼已经厉喝一声:"四公子请自重!" "呵呵,明,你依然是如此,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男子愿意为你出头。"李元吉打了个哈哈,居然伸手朝我脸上摸来,"以前有大哥、二哥倾心于你,如今还多了个秦琼。不过,你确有倾国之貌,连我都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你......"秦琼搂着我侧退了一步,随即一掌拍出,正拍在李元吉的左肩上,"李元吉,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元吉被震退一步,恶狠狠地说道:"秦琼,你居然敢对我动手?!不想活了是么?!" 秦琼又岂会被他吓倒:"你再敢对明无礼,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李元吉目露凶光,踏前一步,看着像是要动手。 李元霸挺身挡在李元吉面前:"四哥,你不能碰明,她是二哥的。" 李元吉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嘴中念叨着:"好,好......今日就先放过你们!"此时有李元霸和秦琼在,估计他是有几分忌惮,因为若真交上手,他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我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几人完全无视我自己的意愿,自顾自的就在那边争执起来了,真当我是透明的么?但我如今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管了,也就由他们去了。 "元霸,我们既得了玉玺,便赶紧回去向父王复命吧!"李元吉一甩袖子,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李元霸又问了一次:"明,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回潼关么?" "不!"我坚定地摇头。 "唉......好吧,那你要好好保重。"李元霸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而后便回身跟着李元吉去了,转瞬间,唐军就撤得一干二净。 而剩下那十八路反王既无人夺到玉玺,又不甘居人下,合作之事自然行不通,倒不如各自回地方去称王称霸,于是众人便纷纷作鸟兽散,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已没剩下多少人。 而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宇文成都手下几个忠心的兵士拉过一块白布,遮盖住他的尸身,轻轻抬起往殿外走去。 "明,你和宇文成都,还有那李家兄弟究竟是......"秦琼的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他轻柔地拥住我的肩膀,"明,我们也走吧。" "嗯。"我不言不语,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回金墉城的路上,我仍是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秦琼虽然看在眼里,却不多嘴过问,只是悉心地照料着我的饮食起居。李密虽然对我的身份来历充满疑惑,但因为顾忌秦琼,倒也没有为难我。程咬金、单雄信对我倒是颇有好感,一有空闲就来找我聊天,一路上说说笑笑,为我排忧解闷。而萧然他们见我情绪不佳,也不敢来打扰我,只默默地一路跟着。 今天很闷,云层压得很低,天空中不时响起闷雷,看着像是要下大雨了。我忽然觉得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这时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那声音钝重有力,威力之大令我觉得连地面都被震得摇摇欲裂了。 雷......惊雷...... 元霸!他有危险!宇文成都一死,他也命不久矣!我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对秦琼喊道:"秦大哥,我有急事要办,你们先走,我回头就跟上你们!"我随后便掉转马头,狠狠抽上一鞭,疾驰而去。 追风是罕见的名驹,只一会儿,便将秦琼他们甩在身后。我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地,终于看见一支长长的队伍,那竖起的大旗上写着一个"唐"字,队伍前有个少年将军,骑着匹白马,正是李元霸。 终于让我追上他们了!我正庆幸着,忽然刮起一阵奇怪的阴风,而后一道发亮的闪电便划破了天空。"轰"的一声,惊雷巨响,顿时仿若天崩地裂,我前方的一颗大树"咔"的一声被拦腰劈断,随即发出"蹭蹭"的声音,折断的大树居然熊熊燃烧起来了。 "元霸!"我赶忙抬眼看去,正看见李元霸举起大锤指天挑战,那旱雷循铁引电,瞬间就扑到地面上,随即将元霸击得烟消云散。 "元霸......"我驱马上前,地上只余两只大铁锤。我,我还是来不及救他......我只觉心口一滞,眼前一黑,顿时从马上摔落下来。 边上这时忽然蹿出一匹马来,马上之人张开双臂,将我提了上来,放在鞍前。 那人伸出手紧搂着我的腰,得意地笑道:"呵......明,只转眼的工夫,你就落到了我的手中。" "是你!"我转头一看,那人正是李元吉! 50 "放开我!"我低斥一声,拼命挣扎着,但双手却被李元吉反剪在身后,双脚又踏不着地,我已完全受制于他,"是你让元霸举锤骂天的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弟弟啊!" "是,是我怂恿他举锤骂天的。"李元吉刚硬的手指握住我的下颌,硬是扭过我的头和他对视着,他在我耳边低沉地笑道,"呵......弟弟?他有当我是三哥么?他不是我的弟弟,他只是李世民的弟弟!" "原来如此,元霸死了,世民也就缺少了一名得力大将,这对你无疑是有利的。"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从这一刻便要开始了么?我悲愤交加,猛然大喊,"只为了这些怨恨,你就可以不顾手足之情,眼看着他去送死?!你太狠了!" "我狠?我再狠也没有二哥狠!"李元吉阴沉地笑着,"你还有心思为他人讨公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你想怎么样?!"我心中一寒,李元吉结实的身躯紧贴着我的后背,有力的手环锁住我的腰,他的企图一目了然。 "不可否认,你确是我见过的最美、最特别的女子,也难怪他们各个都把你当做宝一般。"李元吉的语调透着诡异,"我们李家的男人有个共性,若是看上的东西,定会不顾一切地得到手!二哥费尽心机也得不到你,因为他想你全心接受他,所以不想勉强你。我却和他不同,不论你是否情愿,这辈子你都得和我在一起!" "呵......别以为一切会如你所愿!"我怒极反笑,"李元吉,你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自以为有了二哥做靠山,就不必怕我了是么?!"李元吉猛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我顿时痛得冷汗直流,"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怕他的!" "呵......我和李世民早没关系了。"我忍痛笑道,"你该忌讳的不是我和他的关系,而是在场的这些李唐将士。" 李元吉一愣:"嗯?你这是何意?" "这些兵士都看见是你教唆元霸举锤骂天的,若他们中有一人去向你爹或者世民告密,恐怕你就难以应付了。"我转头瞥了他一眼,"当务之急,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封住他们的嘴吧,否则,等回到长安,你爹第一个饶不了你!" "哼,多谢你提醒我!"李元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恐怕这也由不得你。"我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秦琼他们很快就会赶上来救我,失去了元霸,你还有多少胜算?" "你!"李元吉的眼中杀机立现。 "你若不想让夺来的玉玺再度落到李密手中,就赶紧把我放了,快马加鞭回长安去。"我也不松口,仍是步步紧逼,"放了我,秦琼他们自然就不会再追赶了。" "算你狠!"李元吉悻悻地吼了一句,放开了钳制我的手,"此次我先放了你,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绝不会再放过你!" "哼!"我根本不把李元吉的威胁放在眼里,一把推开他,脚下微微用力,身子跃起,便落到了追风的背上。 "走!"李元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下令,随即掉转马头,带着大军撤走了。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仰天长叹一声,骑着追风慢慢地往回走,才走了一会儿,就见秦琼、程咬金领着一队轻骑,迎面飞驰而来。 "明,你没事吧?"秦琼拉紧缰绳,停住马匹,关切地问道,"方才你也不说清楚有何事,转身便走,害我担心不已。"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不起,秦大哥,害你担心了,我没事。" "你......"秦琼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嗯。"我颔首,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了。 今夜迷离的夜色中,毛毛细雨淅淅沥沥,雨滴断断续续地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叮叮咚咚。 秋风秋雨愁煞人,阴雨绵绵,连心情都无法放晴。 来到金墉城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却怎么也开朗不起来。 夜已深了,我却依然难以入睡,静静地坐在石栏上,心思纷杂犹如这细雨。那雨水敲打着石阶,仿佛也打在我空荡荡的心上,水花四溅,连心绪也是破碎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这是在晋阳时李元霸举鼎赢回给我的。那玉依然温莹润泽,无任何瑕疵,但人却已经不在了。 李元霸的一生简直是个神话,他虽然面色蜡黄,矮小瘦弱,但却力大无穷,两臂有扛鼎之力,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总喜欢把锤子放在肩上,歪斜着小脑袋看人。他的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纯真,似乎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我仍清晰地记得当年相处的日子,那个莽撞粗鲁的男孩以稚嫩的少年心,掬捧出天真无邪的情意,他稚气却坚定的声音仍在我耳边回荡...... "明,你对我真好。" "我很喜欢你啊,所以就亲你了。" "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明,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好不好?" "有什么不一样?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元霸......"我低低地叫着,心中忽然一阵抽痛,眼泪夺眶而出。 好一会儿,我平复了情绪,擦掉脸上的泪水,顺稳了呼吸,将玉佩收回衣兜里,指尖却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纸团。 掏出一看,正是宇文成都那天交给我的那张藏宝图。 宇文成都......他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知道,却始终无法回应。我是敬重他的,我对他那种不同于亲情和友情的牵挂,撕痛了许多个日夜,却又与爱无关。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有些人,一旦相遇,就会相见恨晚;有些人,即使是同床共枕,也会形同陌路,咫尺天涯。也许这就是命运,这便是缘分。 宇文成都虽然已去了,却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我。这藏宝图我该留着还是交出去?如果留下,我要用这宝藏做什么呢?如果交出去,我又该把它交给谁呢? 雨渐渐小了,风过处,就仅剩绵绵雨丝了。 忽然,一阵如清风拂面的笛声和着几不可闻的雨声悠悠传来,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倾诉,时而清亮时而沉缓,低吟浅唱,缠绵悱恻,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几个盘旋之后便彻底地低沉下去,极低极细,低到了极处,笛声中似乎藏着诉不尽的绵延苦意。 我静静地靠着廊柱,心底的千种苦痛、万般哀愁,一切的杂乱思绪似乎都随着这笛声缓缓飘散,化入风中,融入雨中。意识有些飘然,我陶陶然地忘了自己,甚至忘了身后的万丈红尘,忘了所有的一切...... 笛声悠悠,细雨绵绵,若有若无,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我徐徐抬头看去,长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着白色衣衫的男子,玉树临风,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他却绝对当得上那一句:温润如玉。 能把白色穿得如此飘逸、如此出尘,除了李世民,他是第二人。 我微笑看着他:"伯当大哥,你也睡不着么?" 王伯当慢慢走近,云淡风轻地笑着:"不,我是专程来为你解闷排忧的。" "嗯?"我疑惑地问他,"解闷排忧?你知道我有什么忧?有什么愁么?" "深夜听雨,这是一种意境,亦是一种情怀,是一种对灵魂的洗礼和净化。"王伯当在我身边坐下,"一个人心绪平静时听雨,那就是恬适和乐趣;而当一个人心烦意乱,甚至满怀惆怅的时候,这雨声如何听都只会令人更烦、更乱、更困惑。雨声没变,只是听者的心境变了。" "王伯当就是王伯当,如今仍如此透彻地看透我的心思,确实是我的知己啊。"我先是一惊,而后长叹一声,"坐看庭前花落处,卧听碧荷夜雨声。如此意境,如此闲情逸致,在喧嚣纷争、忙于算计、残酷血腥的乱世中已无法找到,再清越的雨声也不能感动那些在权力的诱惑下日益丑恶的心灵。" 王伯当抚了抚手中的玉笛:"但你仍想在潇潇的细雨中觅得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所以才会静静地坐在这里听雨,是么?" "是的。人们总以为秋夜就是凄风冷雨,无情的风雨似乎已成了秋的标志,其实这秋雨也是有情感的。"我点点头,偏头看着王伯当,"谢谢你来开导我,伯当大哥。" "明,太善良的结果就是负担太多。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不必在意那么多,逝去的总会逝去,但求无愧于心,那便够了。"王伯当拍了拍我的肩,"这些日子你总是郁郁寡欢,叔宝很担心你呢,但他又怕自己口拙,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你,所以才找我来陪你说话。还有你带来的那些兄弟,也同样为你担心呢。" "唉......让大家这样为我操心,我真是罪过呀!"我带来的兄弟?我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萧然、红儿他们,这些日子我整日浑浑噩噩,确实是疏忽了他们。我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呵......伯当大哥,你果然不负众人所托,确实是个好说客,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王伯当也笑了,见我一直望着他手里的笛子,便问道:"明,是否有兴致学吹笛呢?" "我?我不行的,我是个音乐盲,一定学不会的。"我赶忙摇头。 "吹奏乐器,并非全靠天分,最重要的是后天的努力。"王伯当将笛子塞到我手中,"我可以教你,来,试试。" 第44章 "哦......好,那我就试试......"我迟疑地拿起笛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却只发出哔哔几声闷响。我不服气,憋了口气又使劲吹了起来,结果那声音尖锐难听得可怕,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了。 "呵......"王伯当随即转过头去,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强忍着笑意。 "你的笛子太劣质了!一定是次品!"我大窘,把笛子扔还给他,"哼!吹出的声音怎么像放屁一样,真难听!我不吹了!" "哈哈哈......"放肆的笑声忽然响起,却不是来自王伯当,而是程咬金,他大摇大摆地从树后转出来,身后还跟着秦琼、单雄信和罗成。 "明,你吹的那声音可真是天籁啊!"程咬金嬉皮笑脸地说着,"我们原本还想在树后多躲一阵的,可惜都被你这魔音给震了出来。" "你们......"我顿时恼羞成怒,扑上去作势要打程咬金,"原来你们蛇鼠一窝,就等着看我笑话,太过分了!" 程咬金一边上蹿下跳一边夸张地叫着:"救命,救命啊!要打死人啦!叔宝、老单、小罗,快救人啊!" 秦琼和单雄信还有罗成只在一旁笑着,却不插手,"咬金,你那是自作孽,不可活。" "明,别气,别气,"王伯当赶忙上来劝解,"看你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我们也是担心你,才......" "哼!"我收手站立,表面上我仍是愤愤不平的表情,但心里却是一暖。虽然李元霸和宇文成都都离开了,但还有这么多关心爱护我的亲如兄长的朋友呢! "不气了吧?"程咬金见我住了手,便拍了拍我的肩,"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老想着那些不高兴的事,活着太累。" "嗯......"我垂目点头。 程咬金见我点头,猛地一拍大腿:"想通了就好。来,陪程大哥去喝酒,几杯下肚,那就真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等,等一下!"什么,要喝酒?!那不是要我的命么!我大惊,刚想推辞,程咬金却揽着我的肩,扯着我往外走去,根本没有给我开口拒绝的机会。 "秦,秦大哥!伯当大哥......罗大哥!单大哥......"我转头向众人求救,可惜他们都视若无睹。 "你们这群见死不救的浑蛋!"我只能怒骂一声,任由程咬金拖着,在心里不停地哀号:这下死啦死啦地! 日子不紧不慢地又往前滑了一段,我和瓦岗的这帮弟兄混得是越来越熟稔了。一日,有兵士来报,窦建德点齐兵马,正朝金墉城进发。 李密立刻召集众人到内堂去共商大事。 "我们与窦建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此次贸然越界,不知是为了何事?"李密开口问道。 王伯当率先说道:"他点齐兵马,气势汹汹,恐怕来者不善。" "此次他们的将领是何人?"单雄信皱眉问道。 秦琼答道:"据兵士来报,刘黑闼为大将军,而窦建德的女儿勇安公主也就是窦线娘为监军正使......" 秦琼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罗成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51 "罗大哥?"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没,没事。"罗成僵硬地摆了摆手,"手上沾了茶水,有些湿滑,一时没留意,才会拿不住杯子......" "哦。"我点了点头,却愈发疑惑了。罗成向来不苟言笑,我行我素,别说打翻一个茶杯了,就算打翻了一百个茶杯,他也不会和人解释什么,而今居然如此失态,确实有些蹊跷。 李密皱眉问道:"刘黑闼我倒是有所耳闻,不知那窦线娘......"他忽然止住了话,两眼紧盯着门口。 我抬眼一看,徐茂公正大步从门外进来。 "世绩,前方战报如何?"李密赶忙问道。 "窦线娘、刘黑闼的大军已抵达城下,与我军隔城对峙。"徐茂公稍稍施礼,而后从容不迫地答道,"方才主公说的那窦线娘是窦建德的发妻秦氏所生,因秦氏早已亡故,所以他便格外宠溺这个女儿,自己做了夏王之后,便把她封为勇安公主。这窦线娘不但年轻貌美,且文武双全,手中一柄方天画戟使得是出神入化,又练成一手百发百中的金弹丸,好些男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窦线娘之名我也曾听闻,"秦琼接着说道,"她自己操练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娘子军。窦建德每逢出师,勇安公主便领着这娘子军为后队,以做杀敌后援之用。据说窦线娘领军向来纪律严明、号令威严,无人不服。又因她生得美艳,每到冲锋陷阵之时,只须她玉臂一振、娇声一呼,那手下将士都肯拼死为她打仗。" "是啊,她确是一名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令人钦佩。"我在旁听着,不住地点头称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奇女子,想必四方前来求婚的年轻公子会把她家的门槛都给踩平了。" "哈哈哈......"众人被我的话逗乐了,齐声大笑,只有罗成没有笑,他绷着个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据说窦建德从前来求亲的人中,挑了好几个年貌门第相当的,要为窦线娘做主许婚,"连王伯当都忍不住插嘴道,"谁知这位勇安公主眼光颇高,必要寻一个才貌武艺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子,她才肯把终身相托。因此这婚配之事,至今仍无着落。" 听起来这窦线娘还是个很有性格的女子,如果有机会,我倒想与她结识。 "各位不是在讨论军前大事么?"罗成冷冰冰地开口,"为何如今却对敌方将领的婚姻之事如此感兴趣?" 李密回过神来:"嗯,罗成说得是,各位还是赶紧想个应敌之策吧。" "如今杨广、宇文化及皆已死去,天下已被群雄割据,人人都有野心,恐怕不会安于手中方寸之地,都想吞并周围的义军,以壮大自己的势力。"王伯当慢悠悠地说道,"窦建德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此次之所以冒险来犯,依我愚见,他未必是想攻打金墉城。恐怕只是投石问路,想探探我们的虚实。" 秦琼会意地问道:"伯当言下之意,是让我们不必全力拒敌、以死相拼么?" "确实是如此。"徐茂公颔首,"我军在甘泉关那一战中已伤了元气,目前当务之急应是屯粮养兵,而非为了义气之争,与他人大动干戈。" 我也说道:"而且如今十八路义军割据一方,互相牵制,倘若一方有异动,恐怕会被其他几路人马乘虚而入,从中得利。" "各位所说都有理。"李密捻了捻长须,"不如这样吧,我们暂且紧闭城门,拒不出战。倘若夏军真是来探虚实,如此相持数日,他们定会怠惰起来,但就怕到时他们耐不住性子,强行攻城,那又该如何是好?" 王伯当道:"只需在城头安排一支火箭队,倘若夏军架云梯强行攻城,我们便下令放箭,到时火箭齐发,将云梯烧断,便可拦住夏兵。" 秦琼也道:"倘若他们以冲车鼓噪而进,前来撞门,我们就在城内安排兵士手拿铁锁铁锤,一起飞打出来,便可把冲车全部打折,将他们拒之门外。" "待到他们身心疲惫之时,我们便来个偷袭,化被动为主动。我们可兵分四路。"徐茂公紧接着说道,"第一路,派遣精兵一千,去埋伏在城外高山之左,若听到炮响,先杀出敌住窦建德前军。" "第二路,再派精兵一千,埋伏在城外高山之右,若听到炮响,便杀出敌住窦建德中军。"我偷偷朝徐茂公做了个鬼脸,"第三路,再遣精兵一千,在离城三十里的岗下埋伏,如见夏军败下阵去,便冲散他们的后队,截取他们的粮草。最后一路便留在城中守护,以做后援。徐大哥,我说得对不对呢?" "呵......"徐茂公先是一怔,而后朗声大笑,"明啊,你真是天资聪慧,我只教了你几日兵法,你便可独自排兵布阵了。" 我半打趣半认真地说道:"那是徐大哥教导有方,再笨的徒弟到你手上,恐怕都能成为用兵如神的将领。"话虽这样说,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只是白占了一千多年历史的便宜,我的那些所谓谋略和对敌经验远比不上在场的这些人。 "你如今再来拍我马屁似乎有些迟了,"徐茂公仍是笑着说道,"我已决定不再教你了,否则再过一段时日,恐怕我这军师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哈哈哈......"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李密很快收起笑容,正色道:"好,便依方才定下的计策,你们各自领命去吧。" "是。"众人纷纷起身施礼,而后便分头行事去了。 翌日,窦建德亲率大军也来到金墉城下。又过了几日,夏军果然按捺不住,开始强行攻城,众人依计拒敌,将金墉守得如铁桶一般,夏军久久无法攻破。双方交锋数次,相持了数日,夏军兵马都疲乏倦怠起来。 一夜三更时分,李密暗中下令,吩咐罗成、程咬金领数千兵士,饱餐一顿,披挂整齐,马各摘辔,人各衔枚,偷偷地出了城,直奔夏军大营。 我百般哀求,秦琼他们才勉强答应让我随罗成出战。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瓦岗的人马无声无息地朝前进发。我看众将士嘴里都衔着一根小木棍,这才明白了什么是"人各衔枚、马各摘辔"。人嘴里含着东西,就无法发出声音,马匹摘下脖颈上的铃铛,就不会发出声响,如此一来,军队在作战中的行动才能有隐蔽性,不会被敌方发现。看来古人真是深谙作战之道,兵法有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始如处女,后如脱兔。"如今看来,确是至理名言。 众兵士来到夏军大营前,那夏兵仍在熟睡,只听得一声炮响,战鼓大振,瓦岗的人马便杀入夏军营中。 一时之间,喊杀声震天,如山崩海啸一般。夏军这才从睡梦中惊醒,各个不及披甲,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地应战。 因为秦琼千叮万嘱过,所以我不敢上前去,只留在后方观战。放眼望去,只见程咬金挥舞着斧头和夏军的一员大将斗得正酣,而罗成举枪困住窦建德,众人已厮杀成一团。就在这时,只听见响炮三声,山左山右,瓦岗的两路伏兵齐起,又掩杀过来。 夏军被三面夹攻,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顶不住了,军中忽然杀出一队女兵,如蛟龙入海,在千军万马中奋力搏杀,这才勉强稳住了夏军的阵脚。 竟有如此神勇的女兵!我心中一动,莫不是窦线娘来了? 我正想着,对方阵中果然冲出一员女将,只见她头戴银盔,外披绯红斗篷,身穿黄金甲,一袭锦绣白绫战袍,碧绿长裙飞舞,面如满月,眉似远山,眼含秋水,英姿飒爽却又不失妩媚。 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罗成,他早已把手中的枪横在马上,只怔怔地看着那窦线娘。 我回头再看窦线娘,只见她也把手中的画戟搁在鞍桥上,眼波流转,呆呆地望着罗成。 看着他们两人魂不守舍的模样,我先是一愣,而后忽然想起罗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曾经想摘下一朵花,戴在一个女子的鬓上,但她却说,'若把那花插在我的发上,我也看不见,不如将它留在枝头上,别人才能看见它的美丽。'" 我顿时有些明白,这窦线娘应该就是罗成心中的那个女子。 他们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相望了好一会儿,我忍不住打趣道:"两位交战的方式可真奇特啊。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如此眉目相看,端详细认,莫非是想瞧个清楚,回去后好画个图样供养着么?" 窦线娘的脸颊随即浮起红晕,罗成则是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双方的兵士却不耐烦了,各自喊道:"将军(公主)莫只是看着,快快把他(她)挑下马来!" 罗成无奈,只得板下脸沉声问道:"我想你父亲也是一个乱世英雄,为何却藏头露尾,只叫女儿出来献丑,莫非手下再无敢死之将么?" 瓦岗的将士听了罗成这话,无不捧腹大笑。 窦线娘听了却也不动怒,只高声叫道:"想你们瓦岗也是人才济济,莫非城中再无敢死之士,却放你这小犬出来乱咬人。" 窦线娘这番话随即惹得众女兵狂笑起来。 "哈哈......"罗成也不发怒,反而大笑起来,"牙尖嘴利!废话少说,今日便要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小心了!"说着,手中亮银枪便闪电般向窦线娘刺去。 窦线娘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立刻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接招。 罗成的亮银枪是前挑后拨,虎虎生风,声势惊人。而窦线娘的方天画戟则是左飞右移,轻灵挥舞,应付自如。 一枪一戟,一来一往,两人战至数十个回合仍不分胜负。 窦线娘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身娇体弱,不比男儿,几十个回合过后便开始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手中的画戟重如千钧,挥舞起来异常吃力。 而罗成却越战越勇,亮银枪如灵蛇生龙一般逼来,枪尖如雨点洒了下来。 窦线娘有些招架不住,掉转马头便走。 罗成当然不放过她,策马紧紧跟了上去。 他们一前一后,奔到前面一丛树林,窦线娘拍马向林中一钻,罗成的马也直冲进林中去,两人随即没了踪影。 双方兵士看了眼前这情形,心中自然是十分诧异,也没心思打仗了,只面面相觑着。 而我好奇难耐,便偷偷跟在他们身后也进了树林。 远远地,就看见两人的坐骑停在一边,原来他们都已下了马,罗成轻拥着窦线娘的肩正站在一棵树下,两人轻声细语地在说些什么。 我也识相地不再上前,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偷看。 也不知罗成说了什么,窦线娘忽然举起手,一记耳光便打在他脸上。 罗成也激动起来,双臂一伸,便将窦线娘紧紧搂在怀中。 窦线娘却不安分,拼命挣扎着,对着罗成拳打脚踢。 罗成忽然使出一记手刀,正砍在窦线娘后颈上,她随后便软倒在他的怀里。 罗成立即将她打横抱起,翻身上马。 我赶忙催马上前问道:"喂,罗,罗大哥,你,你这是......" "有话回去再说!"罗成却不答我,丢下这一句便飞马离开了。 回到城中,我把当时的情形一一向众人说明,王伯当听后惊诧地问罗成:"什么?你把窦线娘绑回来了?" "是。"罗成诚实应道。 第45章 "唉,罗成,你怎会如此糊涂!"一旁的徐茂公长叹一声,"我只让你去偷袭夏军,好让他们知难而退,早早了结我们双方的争斗。如今你却把勇安公主绑了回来,那窦建德怎肯善罢甘休?!" "那窦建德不是已经兵退五十里了么?他若不肯善罢甘休便不要罢休好了。"罗成倒是不以为然,"莫非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你!"徐茂公听后双眉倒竖,显然是动怒了,但倒也没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 "表弟,此次是你不对,怎能为了私情而耽误大事呢!"秦琼也上前劝道,"还是早早把窦线娘送回去吧。" "表哥,我凡事都可听你的,但此事,"罗成硬邦邦地顶了一句,"恕难从命!" "唉,你听我说,此事......"秦琼还要再劝,"报-"忽然有兵士闯入内堂来报军情。 "说!"秦琼猛地一摆手。 那兵士伏地禀告:"前哨的兵士在城外发现了李世民和刘文静的踪影!" 秦琼(篇外) 今日立秋。 晚风有些凉了,窗外的桂树随着秋风摆动,那枝条上的叶子已变得斑黄无力,终于不堪受扰,静静地坠落于地,而后又轻轻被风吹起,在空中自在地打着转。 轻轻地一弹指,忽然记起,我与明的聚散离合,都是在立秋这一天。 两年前,我仍在齐州当捕盗都头,只是一次普通的追捕,我遇见了那个来历不明、精灵古怪的丫头。 盗匪抓住了她,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生死悬于一线。她清冷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看起来是如此镇定自若,但我知道,她并非无所畏惧,她是在乎生死的。心湖忽然传出一声轻响,如同投进了一块小石子,立即泛起粼粼波纹。那一瞬间我便决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她。 转身、拔剑、划出,那盗匪身首分家,血花飞溅,她没有惊慌,没有尖叫,只是靠在我的怀中静静地发抖。拥着这个纤细柔美,像少女一般美丽的男孩,我的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怜惜。 我将她带回了衙门,盘问她的来历。她狡黠而敏锐,居然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甚至欺瞒蒙骗,即使明知她满口谎言,我也不忍拆穿她,所以直到今日,我仍不知她从哪里来,她的家乡在何处,她曾经历过些什么。 那时,我真当她是个漂亮的男孩,所以当晚我便和她睡在同一张榻上。她是焦躁不安的,在榻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而背对着她的我,只好假装已经入睡,好令她安心。 天亮醒来时,她已沉沉睡去。她的呼吸细缓平稳,想来是学过某种高深的内功心法。看着她半吊在榻边,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将她轻轻抱到榻中央,小心地为她盖好毛毯。起身后,我立刻去市集为她买新的衣裳。 蓝色的绸衣,银丝软带,黑色的小皮靴......只是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英姿飒爽,灵气逼人。 "秦大哥......我就这样叫你好么?"她淡淡地笑,嘴角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清澈如溪水的眼睛凝望着我。 我无语,只点了点头。 从此她便这样亲昵地唤着我,那清亮的声音就像水面的波纹,一圈比一圈大,从我心中慢慢荡漾开去。 她是一个外表谦恭,骨子里激越昂扬的女孩。我与建威都是粗人,在伯当的博学潇洒、奔放自如面前,没有人敢狂妄自大。唯有她,指着伯当的画侃侃而谈,认真地与他论画,一笔一画该如何如何,神色端凝,目中聚光。这样的她,怎能不被伯当引为知己? 伯当十年中从未遇见如此知己,自然是激动万分,随后便热情地邀她同去饮酒,她也一口答应下来。可惜她并无酒量,只一杯,便醉倒在我怀里。 我无奈摇头,抱她回房,将她轻轻放于榻上。 见她面红耳赤地扯着领口直喊热,我便动手解开她的衣襟,想让她舒服些。 拉开她的白色长袍,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她白色内衫下纤细的身子......虽然起伏不大,但仍然可以看出那是属于女性的曲线。 轰然一声,心中生起莫名的狂喜,我好似从渊底飞起,扶摇直上青云天。 那一夜,我拥着她,看着她早已熟睡的面容,迟迟不肯闭眼。 隔天我便向刺史提出请求,从此她便跟着我,似模似样地做起了捕快。 她个性坦荡,全然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这些训条,依旧每夜和我同榻而睡。她争强、好胜、倔犟、自信,从不肯轻易服输。她不会骑马,便发狠似的练习,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从我的黄骠马上摔下来,伤痕累累,却依然不放弃。捕盗过程中难免有凶险,她却毫不退缩,绝不肯躲在我的身后,从来都是和我并肩作战,共同进退。虽然她处事豪爽,但也保留着女子温柔婉约的天性,她每天都会仔细地将房间打扫一遍,会为了不小心踩到野花而向它们道歉,出门前总会为我掸掸袖上的尘土,整好起皱的长袍,夜深时依然坐在窗前等我回来...... 我一直很疑惑,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如此的她?但我始终没有开口问她,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了所谓的答案,恐怕就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她的到来,无疑使我原本平淡枯燥的生活充满了琐碎的冲突和小小的喜悦。无论是愤怒、悲痛或是感动、喜悦,都有一人与我共同分享,共同承担。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有一种恣意的感觉,如同宝石般珍贵,留下了永恒的痕迹。 去日如水,静静地流淌。 慢慢地,她习惯了我的陪伴,对我有了信任和依赖,也就显露出了本性。有时她就如同一个孩子,任性、霸道,甚至蛮不讲理,但我依然顺着她,包容她一时的任性,原谅她偶尔的妄为,像大人宠着孩子般,给她无尽的呵护。 知道季冬二十二是她的生日,我特意嘱咐衙门的烧菜师傅为她煮了碗长寿面。 一进门,她便看见了那碗普普通通的面,一时之间居然开心得说不出话来。而后我便拿出在市集上左挑右选才买下的缎带送给她,她拉着我的胳膊轻轻摇晃着,兴奋地笑了,快乐得像在云端踏歌、飘飘欲飞的仙女。 "这发带很漂亮,可是我......"她哀怨地看着我,虽然她的头发长了,但依然不会梳理,平日都是随意绑成一束甩在脑后。 "我帮你。"我解开了她的发,如瀑的秀发泛着动人的光泽,一丝丝,一缕缕,柔顺地缠绕着我的手指,麻酥酥的,有些痒人。我收敛了心神,将青丝在她的头顶上盘了一个髻,只余鬓旁几缕乱发微卷曲着垂在脸颊旁。 "秦大哥,谢谢你......"她依然柔柔地笑着。 我望着她,久久无言。从何时起,她随意的浅浅一笑就能掳去我全部的心神。她年纪尚轻,但可以预见,再过几年,她定会成为倾国倾城的美人。 不知是默契使然,还是我刻意为之,往后的每个早晨,我都会细心地为她挽起青丝,盘好发髻,沉溺于发丝不经意拂过掌心时的微微刺痒中。 日子依然平淡地往前滑去,虽然她总是嬉笑着,但有时她也会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默默地望着外头的景致,幽眸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忧郁。 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心里总有一丝淡淡的怜惜。我渴望分享她的喜与乐,也希望能分担她的哀与愁,终于,我知道了,她是想家了。 "秦大哥......我好想回家......"她靠在我的怀中无声地哭泣着,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胸前,打湿了我的衣襟,也浸透了我的心扉。 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惶恐,她之所以留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么?倘若找到了她的家人,她......将会有何打算?是否就从此和我分隔两地了? 而她哭得累了、乏了,终于依偎在我怀里沉沉地睡去。 月,静静地、温柔地悬挂在深蓝的夜空。 我轻轻地抚着她的睡脸,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并未醒来,只稍稍动了下,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而后扬起嘴角,露出嫣然的微笑,很安心、很平静地睡着了。 满足,竟可以这样轻易。凝视着她熟睡中恬然的容颜,感受着她细缓均匀的呼吸,这一刻我满足了,真的满足了,真的。 我是个男人,一个在乱世中挣扎的男人。 正如鱼生于水,长于水,游于水,它很难体会没有水会是什么滋味。乱世中出生的男人被抛掷在血腥战祸中,争斗和杀戮就成了男人的本能,我们赖以生存的本能。哪个男人不想做英雄,想着能一呼百应,手握大权?时代造就英雄,英雄也能开辟新的时势。我也不例外,在这样的时局里,我同样希望在某一天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奇迹。成就功业,是生为男人的自豪,是男人毕生追求的信念。 但此刻,就在此刻,我的心中有着另一种追求。我想照顾怀中这个女孩一生一世,想一直这样抱着她,用我的温暖呵护着她,用宽厚的胸膛包围着她,用我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我宠着她,我疼着她,我想照顾她。 她像妹子,像孩子,更像寒冬荒野里的一颗种子,正慢慢地成长着。她需要一棵能挡风遮雨的树陪在她身边守着她、护着她,而我,愿意成为那棵树。 明...... 第二日醒来,大约是昨晚的脆弱令她觉得懊恼吧,她竟表现出以往难得见到的羞涩模样,我禁不住想出言逗她。 她果然恼羞成怒,伸出手来掩住我的嘴,她娇羞嗔怒的女儿神态不禁令我悠然神往。 第46章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放肆吧,她不自在地想抽回手。 心头有些灼热,我不想她退缩,握住她的手腕,亲吻着她的手心,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 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蛊惑着我,在那个瞬间,我所有的刻意和压抑全数崩溃。我意乱情迷地伸出手,捧住她的脸,想亲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 "秦大哥......"她怯怯地唤着我,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抖意,漆黑的眼眸里有些淡淡的惶恐和焦虑。 意识到她可能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欲望吓住了,我立刻放开手,扯唇轻笑,想将气氛转得轻松些:"傻小子......" 她这才松了口气,一如往昔地笑了起来。 我撩了撩她的长发,告诉她,今日要押解一批人犯到山西,让她做好准备,早早动身。 她不疑有他,立即答应下来。 但其实我早与伯当商量好,借此次去山西的机会,到二贤庄去与雄信会合,众人一起去投奔瓦岗寨李密。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乱了,我也不想再做什么捕快了,只想快快加入义军,为国为民,出一份力。理智上我并不希望她与我一起涉险,但在情感上却希望她能和我同甘苦、共患难。所以,我只能选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带走。 我们很快便出发了,行了几天,路经植树岗,有几人被盗匪围困,她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去救人。 见她身陷险境,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居然丢下那干人犯,立即拍马前去救她。 她正被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护在怀中,微妙的默契使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初次见面的人。 他是谁?为了救他,她居然可以连命都不要...... 但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我多想,我奋力击退盗匪,将她搂了过来。 而那个白衣男子并未放弃,他的手仍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眼中的占有欲一目了然,他嘴角那抹意味难明的微笑让我心里一凛,这个男人,绝非池中物。 我下意识地拥紧了她,将她抱放在马上,随即便想扬鞭策马而去。 但那个男人却追了上来,他跨坐在马上,默默地望着我怀中的她,唇边的浅薄笑意突显了他的张狂,深蓝的眼眸看似颓废悠然,眼底却闪过一丝敏锐,像某种警觉的兽类,凶狠、机敏、嗜血,他周身似乎都弥漫着血腥。 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恐,揪紧了我的衣襟,将脸埋入我的怀里,紧紧地贴着我的胸膛,我防范地搂紧了她。 而他显然也发觉了她的恐惧,微眯双眼,收敛灵性,悄然离去。 到了客栈,我为她包扎伤口,却始终无法平息心中那分复杂的情绪,控制不住力道,居然弄痛了她。她痛苦地皱起了秀眉,却不知我的怒气从何而来,她也不敢开口问我,只默默地忍受。 望着她忍痛的神情,我忽地醒悟过来,我从来舍不得她受一点伤,不让她吃一点苦,而今居然这般粗暴地对她...... 我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 她没有丝毫的挣扎,那双比天空还干净清澈的眼眸定定地望着我,她轻轻地问:"秦大哥,你在生我的气么?" "没有。"我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长发,惊觉她的发居然被削掉了一大缕。 "没关系,我的头发长得很快的。"她满不在乎地说道,孩子般纯真地笑着。 心中一颤,我终于了解,爱恋与头发一样,是与生俱来,不由自主的,想续长固然很难,而斩断又是何等不易。 从何时起,我已恋上了她,像着了魔般,义无反顾地深恋着她,恐怕此生再也寻不回她在我心湖里投下的那颗小石子了。 但我知道,她只视我为兄长而不是男人。这份眷恋,这份爱慕,只能暂时藏在心底。说出来,怕就是矫情了。我想低头吻她,却又怕唐突了她,越是喜爱她,越是珍惜她,越不想轻薄了她...... 明......我轻抚着她的缕缕秀发,一遍又一遍...... 在那年的立秋,我与她在街头分散。回头时,我发狂般地去寻找,她却如水滴般蒸发了,无影无踪。一个人怎会消失得如此彻底,除非是有人刻意隐瞒了她的去向,故意抹杀了她的存在。会是谁呢?我不得而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悔恨中醒来,恨自己当日为何不紧紧地搂着她,就那么轻易地看她淹没在人群中。 秋风起了,秋风又止了,天空下起了蒙蒙小雨,地上一片泥泞。夏季的芬芳已是一帘惆怅的旧梦,余下的只有秋风秋雨中的黯然与曲折。我与她那段浓郁得化不开暖暖时光,似乎只是一个记错的回忆,并不曾有过。 明......你究竟在何处? 李世民(篇外) 雪花片片,落在一株枯藤缠绕的老树上,寒鸦几只,在暗沉的夜空里盘旋嘶叫。灰瓦土墙,残檐断壁,石板路上雪痕浅浅,四周空无一人,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幅古卷。 我这是在哪?是在梦中,或是在画中? 世民......世民...... 是谁温暖的声音在轻柔地呼唤着我? 轻轻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我踏上一个又一个石阶,前面仍是无数个石阶,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 "咯咯咯......"清亮圆润的笑声传来,一个白衣女子步履轻盈,拾级而上,长裙飘飞,及地的乌发如水流泻,在曲径回廊处一闪而过。 她是谁?渐渐看到某些熟悉的片断,某个熟悉的身影忽地闯入心扉,我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 满园傲立的梅花静静吐蕊,朵朵晶莹,含着白雪怒放。暗香浮动,沁人心脾,这里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她背对着我,站在一株梅花树下,微风拂过,点点花瓣纷纷落下,洒满了她的发际。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身,三千青丝随风飘散,如同抖开了一匹闪亮的绸缎。 她笑望着我,一袭月白衣衫宛如闲云,笑靥洒落枝头,在耀眼的雪光中,她美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那一眼,那一笑,无声。 我却在瞬间迷了心神。 眉眼一瞬,胜过相识十年。若知心,一眼便可分断阴阳。 只这样与她相望着,一种绝世的幸福便悠悠浮漾出来。 "你是谁?"我喃喃问道。 她却不答,转身飘然而去。她的背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沧桑。 "别走!"心中忽然涌上莫名的恐慌,我再次追了上去。 她却越行越远,不论我如何追赶,都无法触碰到她。 终于,她彻底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不留一丝一毫,我只能怔怔地站在雪地上望着,望着。 "不!"我低叫出声,瞬时从梦境里挣脱出来,额头冷汗涔涔,全身冰凉。 从来不知道梦醒后的寂寞会是如此地刻骨,她只是我暗夜里的一个梦,却深深地打动了我。 寺中袅袅的香火熏着我的眼,我避到一旁,抬头看那尊菩萨的脸,慈眉善目,温柔安详,似乎可以化去人世间所有的悲痛。十几个和尚,素颜灰袍,在狭窄的佛堂里排队行走、诵经。那些沉郁的声音都是出自血肉之躯,我不禁疑惑,要经历怎样的煎熬才能走进这无欲无求、无悲无欢的佛门? 拜不拜佛,佛是不会在意的。诸事自有因果,求佛,求的只是内心的平静。所以我敬佛,但从不求佛,只在堂前站了一会儿,我便绕到后院去找苦海大师。 雾气袅袅,茶香四溢,清汤映绿,我坐在一旁,看苦海大师悠然自得地沏茶、品茶。 我与苦海大师相识十多年,是他当年的一番话,才有了今日的李世民。 "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居民上;公试记取:此儿二十年后,便能济世安民,做一番翻天覆地的事业。"所以,父亲将我取名-世民。 苦海大师递过一杯清茶:"春梦了无痕,二公子又何须介怀?" 那只是一场春梦么?不,不是。 我时常做梦,时常解梦,梦梦皆圆。我曾梦到一座珠玉满镶的宝藏,而后将它据为己有。也曾梦见站在最高的悬崖峭壁之上,俯视着天下群山。我的梦境往往反映着我的心境。所以,我坚信,她是真实存在的。 "大师,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她呢?" "二公子,佛家说,色相亦是一种心魔。倘若不能拒绝它,你将在那心魔之刑中永久受难。"苦海大师悠悠说道,"从你懂事起,我便对你说过,永无止境的色相,喧嚣沸天,将搅得你不得安生。" 我低头不语。从小,我想要做什么,便一定能做到。我想要什么,便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浮华尘世,想要坐怀不乱,谈何容易。我不能平静,也不想平静,满腔的壮志,满腹的经纶,如滔滔江水一般,不可抑制地要奔出心口。其实,浮华的不只是尘世,还有浮华的年纪。所以我练字、抚琴、参禅,因为那可以陶冶性情,抹淡血腥,控制我的心魔。 "色相是一柄剑。"苦海大师长叹一声,"二公子,对她的痴迷留恋,不仅能令你笑,能令你哭,也能令你如火焚身,更会使你痛苦一生,即便如此,你仍要她么?" 我敛目不语,她的眼眸是如此的脆弱,荒凉而又绝望,如烟一样的轻愁,那种哀愁直指我心,令我不能不怜惜。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幽怨而又透着万种风情,刀刻斧凿般深印在我的内心深处。 "要。" "二公子,"苦海大师不着边际地问,"何为帝王之道?" "所谓帝王,他可以不会打仗,可以不会政务,但他一定要会用人,驭人之道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我从容答道,"而驭人,最重要的就是驾驭人心。" 第47章 "人心是最难驾驭的。"苦海大师再问,"二公子是想得到她的人,还是想得到她的心?" "都要。" "那么,二公子求的是出将入相甚至是登基为王,建千秋功业,受万人景仰,或是只求抱得美人归?" "都求。" "君王得天下,终是江山情重美人轻......"苦海大师摆了摆手。 黄粱一梦即使是千年,也终有醒来的时候,只是有时候梦境太过华美,会令人宁愿倾尽所有也不愿醒来。但我知道,梦当醒时就该醒,执著于梦幻的虚境只是一种逃避。 自古有情人都是在烛影摇红中完成生命的婆娑交融,我和她的第一次邂逅却是在刀光剑影中。 在植树岗,她娇弱的身躯压在我身上,漆黑的眼眸定定地与我相望着,只一眼,便天地失色。 是她,真的是她。 在我的刻意遗忘下,梦中女子的脸只剩一个轮廓,唯那双眼睛,清澈如溪水。眼前的她,如水的双眸,还有那唇,那浅浅的梨涡,那乌黑的发......一模一样......只是此刻的她比梦境中多了一分稚气,少了一分沧桑与忧愁。 我全身一震,心里有一个地方以不易觉察的速度解冻,我仿佛看见了冰雪消融,所有的柔情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奇迹般奔涌而出。 看着那个灰袍的男人将她抱在怀中,扶她上马,我不禁心中黯然。 他是谁?是她的男人么? 我不愿就此放弃,立即拍马赶了上去。 但是,她怕我,她的眼里含着迷茫的惶恐,她紧紧地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看得出,她对他有着很深的信任与依赖。 眼睁睁地看着她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慢慢离去,这种擦肩而过的交会,眼看就要成为我心中无法解释的痛。 日夜思念的人就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但她回过了头,对着我微笑,一股温暖的气息从那双秋波中向我兜头泼来。 我顿时失了心神,早记不得要去追赶。 无妨,来日方长。风明......秦琼......有了这条线索,我便有了九分的把握。 再次见她,便是在太原了。 她是和那个男人走散了么?看着她急切无助的眼神,我的心中竟有丝快慰。 我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头寻她,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将她带回了李家,而后便抹去了一切关于她的痕迹,遣散那日所有看见她的人,断了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切联系。至此,她终于与我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了,我再也不会让她从我的手中溜走。 而后的日子,我便开始对那双清澈的眼进行探索,总是向她投去锐利、大胆、探索的目光,想将她了解得更透彻些。 我从未遇到过可以与她相提并论的人,她思路严密,博学而多才,不论问她什么问题,她总是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她的笑容中总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聪慧与伶俐。 她专心致志地与我谈字练字,一笔一画,一丝不苟,而我却心猿意马,只痴迷地看着她。低眉、垂眼、收性、敛容,只静静地望着一个与我有着同样洁净孤高审美情怀的人。 我禁不住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一抹独特的幽香扑鼻而来,这香味与我在梦中嗅到的一样,清雅而缥缈。我心中一暖,多少个日日夜夜对她的思念,多少次在梦里都想这样恣意地将她拥在怀里,而这一刻终于成真了。 她柔若无骨的娇躯紧靠在我怀里,温热的体温紧贴着我,这是真真实实的她,不再是冰冷的梦境......我再也无法控制住心动的感觉,真的有些醉了。 但如今紧迫的形势却容不得我去体会这细腻的变化,大隋皇朝腐朽无能,隋帝荒淫无道,弑父篡位,好大喜功,暴虐成性,百姓处在水生火热之中......种种情形,令人不寒而栗。江山摇摇欲坠,已是不可救药。 为王者,不只是靠金钱与权势,还要靠力量和手腕。 只有王室贵胄和商贾士绅还不能称之为国,必须让农夫、渔夫、裁缝、医者......所有国民都安居乐业,这样才能称之为国。拥有将国家治理成盛世的能力,才能成就霸业,才是成为王者的唯一条件,而我,正拥有这种力量,所以,我必为王!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对上她探索的目光。那双清澈的黑眸瞬间便看进我的眸里,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心中有丝被人窥探的不悦,我随即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警告。 她圆睁双目,嘴唇轻颤,脸色苍白,让人看了顿生怜惜。 我在心中无声叹息,我可以沉下脸对所有人痛下狠手,却独独无法对她硬起心肠,我握着她的手,无言地安慰她。 她是懂我的,不只懂我的字,我的人,更懂我的万丈雄心。 她的出现使我明白,真正有胸怀的男人,还是需要一个能欣赏自己才能与抱负的女人。那种心有灵犀的快意和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相比,有着别样的风情。 观望星象、指点守城、轻触玄机......她玩得雅致从容,于细微之处入手,四两便可拨千斤,弹指间,所有剑拔弩张的危机忽然变得云淡风轻。可惜的是,她虽有入世之才,却无入世之心。倘若她能多一些一争长短的雄心,绝对可以助我完成凌云之志。 季冬二十二,是我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 我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亲自篆刻一枚印章给她。 于是我不分昼夜细心地刻着,不顾利刃划伤手的疼痛,一刀一划,只为了能在生日当天,亲手将这份礼物送给她。 "我喜欢......真的好喜欢......谢谢你......"她捧着那枚印章喃喃说道,而后抬头望着我,嫣然一笑。她原本闭月羞花的容貌在沾抹了羞涩腼腆的笑意后,更显出倾国之色。 我只觉心口一悸,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此刻,我终于明白那周幽王为何要烽火戏诸侯,来博取宠姬褒姒一笑了。看着她的笑颜,恐怕连我都要做出拱手河山只为讨她一笑的蠢事了。原以为令我心动的是她的才情与容貌,如今才知她浅浅一笑,就能夺走我的心神。 能拥有她该是件多么幸福而美好的事,她是那么美丽而又独特的一个女子。她有双黑得可以清晰映照出人影的眼眸,那是幽黑冰凉的纯,很干净。她自然、清新,又桀骜不驯,有着永远不屈和苍凉的姿态。 属于我们的那一夜,是醉酒销魂的一夜。 她确实不会饮酒,只喝了一杯便脚步虚浮,失了重心。我疾步上前,从身后环住了她。她俏丽的脸、雪白的耳垂、优美的脖颈上绯红一片,艳得摄人心魄,原来醉酒后的女人也可以这么美......她有厚重而长的睫毛,醉眼惺忪,樱唇稍张,微颤的双臂紧紧地圈着我的颈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搂着我。 她在我怀里不安地颤抖,似要挣开我的怀抱,我紧紧地搂着她,在她耳边不停地轻言呢喃着。她逐渐安静下来,如一只小猫般安静柔顺地蜷缩在我的怀里。我不是圣人,心爱的女子紧拥在怀中而不产生一丝欲念,很难。情欲烧灼着我的心,险些逼退我最后的理智。但我知道她有些恐惧和迷惘,我不能在此时占有她。我解开她的长发,轻抚着,沉溺在那缠绕指间的柔滑、那销魂蚀骨的心颤中,一夜无眠。 老人们都说,情爱是个美丽的错误,它一旦开始了,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是撞了南墙也绝不想回头。 她就这么直直地闯入,不给我的心留下丝毫的余地,我突然间目眩神迷,像个刚懂人事的傻小子般不知所措。 于是,情生,意动,直至无法自拔。 她的豪爽大气,她的明眸浅笑,她的轻颦薄嗔,她的欲语还休......望着这样的她,再怎么心如钢铁恐怕也只能化为绕指柔的依恋。她就像一束柔软的丝线,绕过我的身,穿过我的心,一阵不可抗拒的战栗从我的脑中涌向心里。我就这样被征服了,这种被包围的甜蜜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这种被征服的快感远胜于我赢得的任何胜利。 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两人各自编梦,各自圆梦,我们似乎已有了无话便可通心的默契。倘若没有现实的敲打鞭挞,或许我们可以恩恩爱爱地过完这一生。 可惜,成也是梦,败也是梦。 她想成为我唯一的女人,而我却给不了她唯一。 在与无垢定下婚约之前,我并不知道有明。无垢是我此生早已认定的妻,我不能辜负了她。 明在我怀中像个孩子似的哭泣,求我放她走,给她自由。 我在乎她,真的在乎她,只要她希望,只要她想要,我愿将世上所有的幸福与快乐全献给她。 却不知原来她最想要的,是自由。 是我不懂该如何去爱么? 心有灵犀不代表两心如一,倾尽全力付出的,却不是她想要的。 吻着她的泪,我低声反复地问:"明,留在我身边,真的令你如此痛苦么?真的么?" 答案是肯定的。 而我最不愿见到的事,就是看着她受苦啊...... 在这一刻,我知道了她的完美,也知道了自己的不完美,所以宁愿选择自己流泪也不想她悲伤。 "但是,明,你要记住,"我伏下头,吻着她的心口,喃喃道,"只此一次,我只放你一次。倘若你再落入我的手中,我便永不放手了!" 终于,我将她抱起,轻轻将她放在马背上。 她策马扬鞭,狂奔而去,夜风吹着她长长的黑发,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心如刀割...... 原来,谁的心被偷走,谁就只能留在原地受罪。 她柔软的青丝在风中飞舞,亦在我心底深处纠着缠着缠着纠着,那是一个与生俱来的不灭的情结。 剪得断的是短暂分离,剪不断的是缘起缘灭。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