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少年 “火长!”就在谢云沉思凝想的时候,身前忽然跑来两个忙忙叨叨的唐军莽汉。 谢云讶然回过头来,顿时面露微笑。 他自然认得眼前这两个兵汉子。一个叫秦晋,一个叫马原,乃是属于自己管下第七火的袍泽兄弟。 “怎么了?”谢云舒展懒腰,霍然站起身来,拍着两人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又缺钱买酒了?” “瞧您说的——”秦晋挠挠头,忽然沉声道:“戍堡前来了一支小商队,说想要入城散货。” 散货便是做生意的意思。绥戎城是座西陲戍堡,自然没有关陇、中原那种固定的大集市。不过好在处于唐蕃商道上,平日里也有不少行商来往,落脚时便在热闹处搭起一个草市,散出货物以供众人买卖。 谢云笑了笑,不以为然道:“有什么问题吗?这种行商平日里不也多的是。” “可是他们似乎是西面来的吐谷浑人!”马原侃然正色道:“吐谷浑已经灭国近百年。一部分内附我大唐,另外一部分……” “另外一部分,已经成为吐蕃人的属民。”谢云闻言摆了摆手,脸色也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明白马原的意思。曾经强盛几百年的吐谷浑早已分崩离析,一些部众内附于大唐朝廷的灵州。至于河湟一带的吐谷浑部落,早已经被吐蕃王国吞并近百年。 这些吐谷浑部族,如今都甘心臣服在吐蕃人治下当赞普的顺民,甚至屡屡成为吐蕃侵略唐土的先锋。若没有吐蕃人的授意,他们没事会来绥戎城这种戍堡行商散货才怪!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谢云正言厉色道:“这些吐谷浑人早已是吐蕃的臣民。如今皇甫大帅被贬,而王节帅还未到任,吐蕃或许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也说不定。” 谢云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如今王忠嗣虽然已经接替皇甫惟明的职位,但他如今身处长安。陇右、河西两镇的军务尚未来得及交接。 毕竟皇甫惟明被贬一事算是意外,是大唐朝廷内部政治-斗争引发的权力交替。王忠嗣接替皇甫惟明持节河陇一事,恐怕并非是李隆基与朝廷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这件事有它的凑巧性。抛却朝堂上的影响,陇右各镇却因此处于最高军事权力的真空期。皇甫惟明已离职,而王忠嗣尚未走马上任,如今确实是吐蕃人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这并非没有先例。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大军便趁着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盖嘉运不思防务而趁机偷袭石堡城,使得唐军失去了这一重要的战略要点。 谢云是后世人,虽然对于历史事件无法完全尽知,但一些大的脉络还是有所把握。吐蕃是否会趁机偷袭绥戎城,实在很难预料。 “秦晋,你去通知第七火的兄弟到城门下集合。”谢云义正词严道:“然后告诉戍堡里的其它袍泽,加紧戒备。不要让吐蕃人有机可趁。” “是——”秦晋敛容屏气,不敢稍微大意,急忙往城门方向跑去。 谢云本来还想让马原去通知绥戎城戍主管崇嗣。毕竟他是绥戎城的头儿,一切事情都需要经过他同意才能做主。只不过事情尚未弄清楚,谢云也不敢小题大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走!”谢云朝马原招呼一声,微微笑道:“就让我们去会会这些所谓的吐谷浑商人——” 谢云匆匆忙忙赶到戍堡西门。当他走到西门时,轮值的唐军将士早已经是严阵以待。谢云见到第七火的兄弟已经齐齐聚集在这里,心下一阵宽慰。 “火长——”秦晋几人见到谢云赶到,纷纷回过身来向他行礼。 “免了。”谢云大手一挥,正容亢色道:“都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加紧戒备,绝不能让奸细混进来!” “是!”众人异口同声。 谢云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上前去查看那群吐谷浑行商的身影。 城门外早已聚集着好些胡人的身影。他们大多身穿小袖胡服,脚衣小口袴,头上带着一顶白毛毡长裙帽。从表面看,的确是一副吐谷浑人的标准装扮。 谢云当即吸了一口凉气。对方大概有三十来人。倘若这些人都是吐蕃部兵所假扮,一旦不小心被他们混进来,那绥戎城还真是有些危险了。 诚然绥戎城的驻军有一百人,远比对方为多。但绥戎城的地势稍较平坦,并无石堡城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若被吐蕃利用奸细混入城中,里应外合之下,绥戎城绝然会失守。 这并非无稽之谈。当年石堡城就是被吐蕃人用这种把戏给偷袭拿下的。若今日守卫绥戎城门的人是盖嘉运那样的冒失鬼,那么吐蕃军再复制一次石堡城的成功,或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们是什么人?”谢云大声喝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为首的商人跳下骆驼,快步来到城楼下,冲谢云他们行了个番礼,笑容可掬道:“见过各位大唐勇士。我们是居住湟水的吐谷浑部人,如今要到长安贩卖土货。因其中一些酒水太过沉重,所以想在堡中先行散货,希望各位军爷能给个方便。” 他说出“酒水”那两个字时,城墙上的驻军早已神情一动,纷纷露出馋色。 谢云闻言一凛,心中暗道:“好家伙,还真是会对症下药。” 须知陇右各州远远比不上中原花花世界繁华。即便是陇右节度使的治所鄯州西平郡,如今也不过是两万七千多的人口,比之内地一个大县都有所不如。 这样的地方,平日自然不会有多少乐子可言。诚然河陇多美酒,但像绥戎城这样的边陲戍堡是绝然享受不到的。所以戍守在绥戎城的士兵一向百无聊赖,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既无酒,又无女人。这样的日子,对这些血气方刚的壮年男儿来说,的确艰苦难熬。若刚才是换了别人值守,面对这群“商人”的诱惑,说不定一时糊涂就真打开城门了。 石堡城的教训就在眼前,谢云也不敢大意,冷笑一声道:“你们既然是居住湟水的吐谷浑部人,前往长安,有经过你们吐蕃东岱的同意么?” “东岱”就是千户的意思。在吐蕃,东岱不仅是基本行政单位,亦为军事单位。松赞干布之时,划全国为五茹、六十一东岱。随着吐蕃的扩张与壮大,一个东岱已经发展到万人的兵力,其长官则称为“东本”。 “军爷误会了。”吐谷浑行商首领的唐音汉语讲的颇为纯正,眉开眼笑道:“我们是奉吐谷浑可汗的命令,前往长安西市交易。” “哦?”谢云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说到吐谷浑可汗,我倒是知道一个。他叫慕容曦轮,如今是我们大唐的乌地野拔勤豆可汗兼安乐州都督。不知道你口中的可汗是不是他呢?” 吐谷浑行商首领的额头流下几滴汗水,努力保持满脸笑意道:“军爷说笑了,我们湟水吐谷浑奉的是莫贺吐浑可汗的命令。” 谢云睨着行商首领一眼,放声大笑道:“我知道你口中的莫贺吐浑可汗。他是吐蕃人扶持的吐谷浑小王。如今是吐蕃赞普的外甥兼大论。去年皇甫大帅攻打石堡城,便是被你这位可汗害的功亏一篑,是么?” 行商首领脸色大变,神情阴晴不定。他十分意外一个普通的唐军兵卒子怎么有这么深的城府。 “恐怕你们行商是假,想要重蹈石堡城的计划才是真的吧。”谢云俊美的脸庞顿时凛若冰霜。 唐军标准装备 唐军单兵装备: 前期府兵制: 长枪手:每人步槊1柄,长枪1柄,横刀3把,障刀1把,解甲刀1把,擎张弩1把,弩矢65支,备用弩弦3根,硬弓1把,弓矢30支,软弓1把,弓矢30支,备用弓弦5根,圆盾1副 甲骑具装:每人马槊1柄,横刀3把,障刀1把,解甲刀1把,擎张弩1把,弩矢65支,备用弩弦3根,硬弓1把,弓矢30支,备用弓弦3根,圆盾1副. 陌刀手:把长枪手的步槊换成陌刀。 弩手:将步槊换成蹶张弩(配100支弩矢) 刀盾手:是将步槊换成大方盾 (其余的长枪1柄,横刀3把,障刀1把,解甲刀1把,擎张弩1把,弩矢65支,备用弩弦3根,硬弓1把,弓矢30支,软弓1把,弓矢30支,备用弓弦5根,圆盾1副都是配件) 轻骑兵:每人马槊1柄,横刀1把,软弓3把,弓矢150支,备用弓弦8根,障刀1把,解甲刀1把,圆盾1副 -------------------------------------------------------------------------- 后期募兵制:12500名步兵中,甲兵7500名,主要使用明光铠。 2500名陌刀兵:复合弓一把、箭30,长柄陌刀一柄,长枪一条。 5000甲兵:复合弓一把、箭30,枪一条,横刀一把,障刀一把,解甲刀一把。 5000轻步兵:2500名士兵配复合弓一把、箭30,横刀一把,障刀一把,解甲刀一把,长枪一条,方型牛皮盾一面。 剩下2500轻兵:配复合弓一把、箭30。背后背着一个更大的箭娄,装箭100,配弩一把,长枪一条。 骑兵:马槊一支(长度4—5米),配圆盾一面,复合弓一把、箭30,长短唐样刀(横刀)各一把。随弓所配的有3条弓弦和30支箭 以及一个。 箭一般有3种,一为射甲箭;二为生仳箭;三为长垛箭。 单兵装备配件:三根皮-条,以备抓俘虏用; 驮马携带: (1)马盂一个,皆以上好木料做成或者是以孰铁皮做成。 (2)小刀子、小错子、钳子、锁一把、药袋一个、盐袋一个、火石袋一个、解结锤一个、磨刀石一个。 (3)裤奴、抹额、六带、帽子、毡帽子各一件。 (4)毯子,被褥,毛毡各一套。三双麻鞋(棉花很晚传入中国本土) (5)一人一套兽毛呢子大衣。精锐部队还有皮装一套。 一人一个粮食袋,围在腰间小羊皮做成的,装三天干粮。每人一个水袋也是皮革做成 3个人为一个小队: 每个连队携带的装备有军用帐篷5顶,饭锅5口,木工工具百宝箱10套,五金工具百宝箱10套,镰刀20把,5个马槽,切草的铡刀10把,水瓢10只,还有连队自带的医药急救箱若干,打火机系统若干个,盐袋50只 骑兵部队除上述若干辎重,连队后勤还要携带骑兵部队马匹身上的插件两套。 唐玄宗改革军队之后,唐朝的步兵全部是配备马匹的,平时机动骑马,交战时下马作战。而且步兵每个人配备两匹马,一匹骑乘,一匹托运自己的装备和给养。 盛唐十大节度使(按军力排名) (1)范阳节度使:【临治奚、契丹】统治威武、清夷、静塞、恒阳、北平、高阳、唐兴、横海九军。屯幽、蓟、妫、檀、易、恒、定、漠、沧州等九州之境,治幽州(范阳郡)——统兵九万一千四百人。 (2)陇右节度使:【防御吐蕃】统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武、威武、莫门、宁塞、积石、镇西十军,绥和、川、平夷三守捉,屯鄯、廓、洮、河之境内外,治鄯州(西平郡)——统兵七万五千人。 (天宝十三载又增置宁边、威胜、天成、振威、神策、金天、武宁、曜武八军。) (3)河西节度使:【断隔吐蕃、突厥】统赤水、大斗、建康、宁寇、玉门、莫离、豆卢、新泉八军,张掖、交城、白亭三守捉。屯凉、肃、瓜、沙、会五州之地,治凉州(武威郡)——统兵七万五千人。 (4)朔方节度使:【捍御突厥】统经略、丰安、定远三军,三受降城,安北单于二都护府。屯灵、夏、丰三州之境,治灵州(灵武郡)——统兵六万四千七百人。 (5)河东节度使:【防御突厥】统天兵、大同、横野、岗岢四军,六守捉使,屯太原府、怕代岚三州之境,治并州太原府(北都晋阳)——管兵五万五千人。 (6)平卢节度使:【抚室韦、靺鞨】统平卢、卢龙二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屯营、平二州之地。治营州(柳城郡)——统兵三万七千五百人。 (7)剑南节度使:【西抗吐蕃,南抚蛮獠】统天宝、平戎、昆明、宁远、澄川、南江六军,屯益、翼、茂、当、柘、松、维、恭、雅、黎、姚、悉十三州之境内外,治益州(蜀郡成都府)——统兵三万九百人。 (8)安西节度使:【抚宁西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碎叶四镇,治龟兹城——统兵二万四千人。 (9)北庭节度使:【防制突骑施、坚昆、斬啜】统翰海、天山、伊吾三军,屯伊西二州之境,治北庭都护府城(庭州)——统兵二万人。 (10)岭南五府经略使:【绥静夷獠】统经略、清海二军。以及桂、容、邕、交四管诸州郡兵,治广州(南海郡)——统兵一万五千四百人。(至德元载改为节度使。) 第二章 西市卖酒 从安乐坊东门出来便是延祚坊,从延祚坊出来便是赫赫有名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是帝都长安的中轴线大道。因为这条通衢大道直通皇城正门的朱雀门,所以被称为朱雀大街。此外,朱雀大街又名为承天门街,因其直通宫城正大内的太极宫承天门,所以又称为“天街”。 朱雀大街的南面便是明德门。明德门是长安城的正南门,位于长安城的中轴线,朱雀大街的南端,规模宏大,是长安城最大的门。每日,随着承天门的鼓声响起,明德门徐徐开启,城外百姓、曰本、新罗、渤海、波斯各国、四裔胡人、葱岭西域人纷纷由此进入长安城。 当谢云踏入朱雀大街的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这盛世大唐的巍巍雄风。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四海之内,九州之外,天下万国百姓每天都满怀着虔诚与朝圣的心情,从明德门恭恭敬敬地踏入长安这座万国之都。 这是大唐的骄傲,亦是中国人的骄傲。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家之臣妾;而普天之下,四海内外,都是唐人的宾从。 这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这是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国度。这里有着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古老帝国。 作为长安的南大门,明德门平日自然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不过今日由于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将进京献俘,所以明德门一大早就被金吾卫士给封锁了起来。 明德门作为长安第一门,其建制是最高级的五门道。其中最东西两端的大门专为车马出入通行,中间二门则供行人出入。至于正中的门道,则是专供皇帝通行的御道。 按照大唐的惯例,边疆将帅若入京献俘,皇帝则会特例允许他们的车驾从正大门御道通行,以示荣耀。 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此次入京,自然也是按照此例。他今日将带着陇右的虎狼之师入京,押送着吐蕃俘虏从朱雀大街夸官三刻,然后沿着天街尽头前往朱雀门献俘。 此时皇甫惟明的大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开元二十九年接替因丢失石堡城而被罢官的陇右节度使盖嘉运,成为天宝时代的第一位将帅新星。此后他在天宝元年掩杀吐蕃三万大军,随后攻占了洪济城,可谓是战功累累。 盛唐时代,不仅天子李隆基喜好边功,连普通的大唐百姓亦是普遍崇尚军功武运。皇甫惟明身为屡胜吐蕃的名将,自然而然成为长安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 故而今天皇甫惟明进京之日,明德门以及朱雀大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老百姓们挤在一起,想要亲眼目睹这位皇甫大帅的绝世风采。 从明德门到朱雀门大概有五千米的距离,这五千米长道如今却是遍地人群,彼此间项背相望,摩肩接踵。 谢云虚弱的身体被这拥堵的人流挤得十分痛苦,好几次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旁边的源新见谢云脸色青白,不由得关心问道:“五郎你没事吧?” 谢云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微微笑道:“无妨。我只是没想到这场面如此热火。早知这么多人的话,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源新哭笑不得道:“此次皇甫大帅进京,长安民众纷纷侧目想要亲睹皇甫大帅的风采。也只有你谢五郎,才会说出这么索然无味的憨话。” 两人正在说笑间,忽然闻得身边一个汉子大呼一声道:“看——陇右军进京了。” 谢云与源新抬头望去,只见明德门外的官道上早已腾起一股烟雾。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一股整齐的、响亮的战马踏步声响也入耳而来。 首先踏入朱雀大道的,赫然是一位高大威武的中年武将。他身着盛唐最为盛行的明光铠,脖子的护项与胫甲上的缺胯袍都绣着腾云的纹饰,脚着翘起云纹装饰的云头乌皮靴。 他的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严肃深沉的外表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霸气。 “这位便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谢云挤了挤源新的胳膊,低声问道。 “嘘!小声点!”源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敛色屏气的说道:“别直呼皇甫大帅的名讳。若被人知道了,到时你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云讪讪一笑。他知道这个时代有为尊者讳的称呼习惯,只不过他经常忽略了这个问题。 皇甫惟明身后的陇右骑兵约莫一百来骑,坐下都是清一色的栗色战马。这一百多骑兵都是高大强壮的西凉汉子,个个面色肃然正色。 他们身着“唐十三铠”之一的锁子甲,腰间佩戴着锋利的大唐横刀,马鞍旁则悬挂着角弓与壶碌。 锁子甲在中国古代又称“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环锁铠作为“唐十三铠”的其中一甲,与明光铠都是大唐盛行的制式铠甲。 只不过这种制作精良的铠甲倒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穿戴。以如今这般情景看,这百来位骑兵若非陇右牙兵,便是皇甫惟明的亲卫队。 “大丈夫,当如是也!”谢云看到皇甫惟明威风凛凛的模样,不由得大为感慨。 “得了吧。”旁边的源新瞥了瞥嘴,偷乐道:“就你那病怏怏的身体,难道还想跟皇甫大帅一样沙场立功吗?” 谢云尚未回话,源新却已经沉声道:“噤声!宫里来人了。” “敕旨——”果真如源新所言。从朱雀门方向几名红衣宦官飞奔而来。只见他挺直腰背,微微仰起头,待大街上的人都闻言跪下后,更加尖细刺耳的嗓音随之而起道:“陛下口谕:着皇甫惟明夸官后前往兴庆宫觐见,陇右兵将则暂住鸿胪寺待命。” “臣皇甫惟明领旨!愿陛下万寿!”皇甫惟明与陇右骑兵恭恭敬敬地往地上轻轻叩首,随即一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这名宦官逡巡一圈,扫视了已经下马的跪拜听旨的皇甫惟明一眼,又拿出一卷旨书,大喝念道:“皇甫惟明接旨——” “臣皇甫惟明惶恐待命——”皇甫惟明将双手放在膝前,挺直腰板,神更加恭敬。 宣旨的中官点了点头,轻咳一声,便肃然念道: “门下:‘鼓旗中军。是推元帅,熊罴後劲,亦属武臣。将帅之任,军国斯重。持节陇右节度使充经略、支度、营田等使,临洮军使上柱国哥皇甫惟明。挺生朔陲,干城陇外。战必克平,智能料敌,所以擢升台宪,仍仗旌麾。可加鸿胪卿员外置同正员、御史中丞。可封张掖郡开国公,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可领河西节度使,兼支度、营田、长行转运、九姓等副大使知节度事,充赤水军使。赐音声小儿十人,庄园各一所,与一子五品官。用旌军将之劳,以益三军之气也,馀并如故。’钦此——” “臣领旨!祝大唐与陛下万寿!”皇甫惟明眼睛一亮,顿时叩头谢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圣旨的意思,是让皇甫惟明兼任河西节度使么?”谢云挠挠头朝着旁边的源新问道。 源新左右探了一圈,看到每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说道:“陛下让皇甫大帅以陇右节度使的身份兼任河西节度使。更加封他为张掖郡公,实封两百户。还赐他伶人十位,庄园一所,并把他的儿子授为五品官。” “这么好?”谢云听到他的儿子都因皇甫惟明的功劳而被封为五品官,激忿填膺道:“大部分人混了大半辈子,连个六七品京官都难以予得。” “这有的什么好奇怪。谁让人家有个厉害的爹呢?”源新没心没肝地瞥了谢云一眼,嘿嘿笑道:“你若是傍上了兖国公家的那位陆女郎,不也是会青云直步,一飞冲天么?” 谢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叱咤道:“给我闭嘴!不要在我面前说起陆家的名字。” 源新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旋即将目光转到皇甫惟明身上。 将宣传圣旨的宦官送走后,皇甫惟明喜形于色,顿感扬眉吐气。 他如今终于是陇右、河西两道的节度使,与他的那两位死对头王忠嗣、安禄山终于并驾齐驱了。若按地理位置来说,他已经临驾于王忠嗣与安禄山之上。 本来在天下十大军镇中,地位最高的是河东、朔方节度使,临洮郡公王忠嗣;其次是范阳、平卢节度使,柳城郡公安禄山。此次他兼统大唐最重要的陇右、河西两道,一跃成为边帅藩将里执牛耳的人物。 皇甫惟明意气风发,重新骑到马上开始接受长安老百姓的庆贺。他将在这五千米的朱雀大道上夸官三刻,享受着长安百姓对他这位英雄的仰慕。 城门内外的行人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喝彩。皇甫惟明带着陇右军耀武扬威地从明德门开始行走,道路两边,顿时丢来荷包香囊无数。而朱雀大街两侧的高楼雅阁上,也有许多少女拉开了窗子,将鲜花散落到陇右军身上。 谢云大为艳羡,暗道:“什么时候我也能过着这种万人敬仰的生活呢?” 他抬头望向湛蓝色的无尽天野,双拳攒紧道:“既然我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的活着。” 第三章 长安四富 三天后,谢云捧着一壶酒来到了长安西市。 西市是长安最为繁华的所在,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商贸中心。 这里不仅有大唐帝国各地的商贩,还有来自渤海、新罗、倭国以及西域各国、天竺的商人,尤以西域各国、波斯、大食等国的“胡商”最多。这些胡商经营广泛,如波斯邸店、珠宝行、货栈、旅舍、酒肆、车坊等。西市聚集着天下的财富,商业空前繁荣。 西市正中是西市署,东南是平准局,西北有放生池。至于东北隅的独柳树附近,则是唐朝专门用来处决朝廷要犯的地点。 西市里面,各种买卖可谓应有尽有。若说数量最多的店铺,自然当属酒肆。由于唐人饮酒风气很盛,酒肆的利润很高。故而许多酒肆主人为了招揽客人,不惜在店前高悬彩帜,当街吆喝叫卖,还在店内肆外设有伶人唱曲。 谢云想要在这个时代赚钱第一笔财富,自然也是利用这个“酒”字来做文章。这是一种老套路,不过的确是圈钱最快的办法。他在这半年里,经过好几次的蒸馏失败后,终于酿造出较高纯度的蒸馏酒。 这个时代的酒普遍是发酵酒,度数最多不高过二十,甚至大多是十度以下的米酒。而能酿造出高度酒的蒸馏技术,虽然已经在西域、剑南等地已经出现,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完全普及开来。 毕竟这个时代的蒸馏器具还不够密实,所以蒸馏的过程中许多酒气随着水蒸汽散到空中,导致酒液的效果不好。而且中国古代有独特的酒文化,古人向来喜欢那些性温养胃的黄酒、米酒、果酒,而饮不惯这些高度数的烈酒、白酒。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这种高度酒过于浪费粮食。中国古代是农业社会,温饱问题一直是王朝统治者们眼中的头等大事,所以历代朝廷屡屡禁止百姓私自酿酒。而蒸馏酒在古代需要两次以上蒸馏,消耗粮食量很大。所以高度数的蒸馏酒在古代很长时间里,既无良好的酿造条件,又不被朝廷所允许。 所幸谢云穿越到了物丰民富的盛唐时代。在天宝五载,由于海内富实,长安一斗米才十三文钱。至于青、齐一带,一斗米只值三文钱,朝廷甚至还因此害怕谷贱伤农。倘若是处在兵荒马乱的魏晋、明末等乱世,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条件让你浪费粮食呢? 有唐一代,也只有开元天宝盛世这样一个政治升平,社会经济繁荣的时代,谢云才有这个物质条件去酿造高度数的蒸馏酒。如今粮食丰盛,谷价低廉。酿酒的成本低,而卖酒的价格高,这种高额的差价必然产生高额的利润。这也导致盛唐的酒肆行业有如雨后春笋般勃发兴旺。 所以对于大规模酿酒产生的粮食问题,谢云自然不需要忧虑。他如今真正要担心的,只不过是这种高度烈酒的口味能被多少人所接受而已。 毕竟在中国古代历史上。直到两宋期间,随着辽国、金国以及元朝等蛮子进驻中国以后,高度数蒸馏酒才逐渐传遍中国。因为无论是契丹还是女真,还是蒙古人,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气候严寒,环境恶劣,必须要喝高浓度的酒才能保暖。 而到明末清初后,随着满清入关,才使得入口辛辣、浑身发热的蒸馏酒渐渐替代了香醇浓郁、后劲很足的发酵酒,成为了中国酒的主流。 但如今的唐朝年代,这种高度数烈酒到底能被多少人所接受。谢云自己也没什么底。 即便如此,这种高度蒸馏酒也还是有一定市场。由于物以稀为贵,如今西域、剑南等地的蒸馏烧酒亦是享誉全国,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剑南烧春”。这些烧酒不仅外族人喜欢喝,连中原北地的男儿也是十分好饮。发酵酒虽然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但毕竟种类太多、竞争太大,反倒是高度酒更容易开辟新市场。 此时正值晌午,西市街道两边酒肆旗幡飘展,肆内笙歌曲音不断。街上人流如云,川流不息,的确是热闹非凡。 谢云捧着酒进了西市的老者酒肆,看到里面宾客如云,载歌载舞,心里倒是吓了一跳。 如今临近大年正月,这个时节,关中气温寒冷,的确是酒肆行业的旺季。只是当看到里面座无虚席,人头攒动的热闹场景,谢云还是大吃一惊。 他捧着酒,小心翼翼地走到酒肆柜台,礼貌地问了一句:“请问这里是何人做主?” 一位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闻言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问道:“小郎君,可是要沽酒?” 谢云将装着酒的陶壶放到柜几上,点头道:“我是来沽酒。” “不知道小郎君要沽几斗?”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道:“是要清酒还是浊酒?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桑落酒、新丰酒、石冻春、麹米春,还有竹叶青、三勒浆以及各种果酒、葡萄酒。” “当然,这个时节最好的是梨花春。”中年男子熙笑道:“这种梨花春是杭州所产的名酒,十分受客人欢迎。” 他本来还想说我们这里最出名的是“五云浆”。只不过看谢云的打扮,显然也不是买得起这种名贵美酒的人,所以也就闭口不言。 谢云眉头大皱。这时他终于明白两人都理解错对方话里的意思。因为沽酒既可以是买酒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卖酒。谢云想说的是卖酒,而对方则以为自己是来买酒。 他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不是买酒,我是来卖酒的。” “卖酒?”中年男子先是一怔,旋即哑然失笑道:“我们这里便是卖酒的酒肆,小郎君为什么会突发奇想来我们这里卖酒呢?” “我有祖传方子酿造的烧酒。”谢云指着那盛酒的陶壶,平静地说道:“这种酒比你们老者酒肆的烧酒更烈,更纯。” 中年男子眉间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像是听到这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小郎君可知道,我们老者酒肆的烧酒,虽然比不上东市的姚生酒肆,但却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烈酒美饮?” 谢云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长安虽然酒肆林立,但最著名的烧酒酒肆,当属这间老者酒肆,以及东市的姚生酒肆,还有开化坊酒肆。这三家酒肆也是偌大长安里,蒸馏烧酒味道最好的酒肆。【1】 谢云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我的烧酒,的确要比你们的更好。” 谢云没有理会中年男子那诧异与嘲讽的神色。他从掀开酒壶的红泥,倒了一点到杯中递给对方,淡淡笑道:“店家,你喝了这杯酒,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虚言。” 中年男子的脸色忽然一变。因为当瓶口红泥被掀开时,馥郁的酒香也随着散发了出来。他开了这么多年酒肆,对于酒这种壶中物,早已经达到闻香可知其味的水平。他甚至还没有看那杯酒,便已经知道眼前的少年所言非虚了。 他终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郑重其辞道:“小兄弟请坐。” “多谢。”谢云朝对方拱了拱手,然后才悠悠坐了下来。 中年男子见谢云举止有利,态度不亢不卑,不由得暗暗惊奇。他小酌了一口,脸色又是霍然一变,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片刻之后,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淡淡笑道:“甘润清冽,余香不尽。只不过酒是好酒,可是未免辛燥了点。” 谢云微笑道:“因为时间所致,此酒在地下尚未埋久。若这些酒埋的时间越长,酒液口感自然就会更好。”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是酒中行家,自然不会不懂这一点。他轻轻放下酒杯,忽然诧异道:“只是某家不明白的是,以小郎君的烧酒方子,想要开个酒肆获取大利亦是不难,为何要寻来此处与某家合作呢?” 谢云暗感这男子的确心思谨慎,为人精明。若非如此,恐怕也无法将这家老者酒肆发展的这么兴盛吧。 谢云知道对方担心这其中有阴谋,便侃然正色道:“我家贫困潦倒,并无这些本钱可以开店。”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可脸上还是挂着一副似信非信、将信将疑的表情。这也不能怪他狼顾狐疑。毕竟以老者酒肆这样日进斗金的店行,同行中费尽心思想要绊倒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谢云也知道对方的顾虑,所以也没有再开口。只是端坐着等待对方仔细思索权衡。 沉吟许久后,中年男子终于长身而起,摆了手请道:“这里人多而杂,并非是说话的地方。小郎君请跟我到四楼内室。” 谢云神情一动。以对方如今的行动来看,这件买卖十有八成是有戏了。他极力遏制住自己内心的狂喜,恭恭敬敬地跟着对方走到四楼的内室。 谢云走到四楼,甫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抬头一望,只见内室镶金嵌玉、珠围翠拥,偏偏又装饰得恰到好处,不会给人一种土豪粗鄙之感。 中年男子见谢云脸上表情还是很平静,又是大感惊奇。他再次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坐下来。 “还不知道小郎君尊姓大名?”中年男子坐了下来,并亲自给谢云倒了一杯果浆,然后轻轻放在他面前。 谢云颇感受宠若惊,但还是语气谦恭道:“小子谢云,居住在南城安乐坊。” “原来是谢家郎君。”中年男子轻捋胡须,淡淡笑道:“老夫郭万金,老者酒肆便是郭某的产业。” 谢云脸色一变,愕然问道:“阁下难道就是与王元宝等人并称‘长安四富’之一的郭万金?”【2】 【1】:唐朝长安西市的老者酒肆、东市的姚生酒肆,开化坊的酒肆的确是最著名的。这些都是有所记载。 【2】:王元宝是唐玄宗时代的首富。郭万金也是唐玄宗时期的长安著名富商,因家藏万金,所以称为“郭万金。” 第四章 第一桶金 听得这句话,郭万金捋着长须,却是摇头苦笑道:“什么长安四富!都是一些无聊百姓的戏言罢了。王元宝可是皇帝都承认的天下首富,我郭万金哪敢跟他并驾齐驱……” 谢云大感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下,他竟然能跟“长安四富”之一的郭万金坐在一起谈生意。 他将蒸馏酒卖与老者酒肆,其实并非什么深思熟虑之下的决定。只是因为偌大长安酒肆虽多,但以烧酒闻名的也就是西市的老者酒肆、东市的姚生酒肆,以及开化坊的开化酒肆这三家。 其中开化酒肆局限在开化坊附近,论影响力与人流自然不能跟东市、西市这样的经济商业中心相比。而东市的姚生酒肆又实在太远。大唐长安城面积约八十四平方公里,从南城最边缘的安乐坊走到东城兴庆宫附近的东市,以谢云如今虚弱的身体来说简直要命。 所以他最后才选择了天下最繁华的西市,只是没想到西市这家老者酒肆竟然便是郭万金的产业。 郭万金本来不叫郭万金。他因为家藏万金,才以此命名。只不过时间久了,长安的百姓也忘记了他本来的名字,统统叫他郭万金。 郭万金有多少财富,谢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他能跟天下首富王元宝并称“长安四富”,想来其身家定然也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所谓的“长安四富”,分别是:王元宝、杨崇义、罗会、郭万金。这四个人的大名可谓家喻户晓,即便谢云这样的穿越者,在安乐坊也经常听到他们的名字。 王元宝原名王二狗,号称“天下首富”。因其名字与“开通元宝”钱中两字相同,所以这个时期的人甚至把铜钱称之为“元老”。此人与长安权要、达官贵人都有所往来。据说其宅邸以金银叠为屋壁,以沉檀为轩槛,以碔砆甃地面,以锦文石为柱础,并把铜钱当地板砖,铺在后花园的小径上,称这样可以防滑。时人称之为“王家富窟”。 唐玄宗李隆基也曾公开承认道:“朕天下之贵,元宝天下之富。”后世正月初五拜财神,吃发菜等许多习俗都与此人有关。 王元宝是天下首富,而杨崇义也不遑多让。他常常延约四方名士,结交朝廷权贵。每年的科举考试结束以后,杨崇义都会将及第士子邀请至其家,设宴款待。时人称他为“豪友”。 至于排名第三的罗会,则是以陶粪为业,因此发家致富。他的家宅华丽,各种珍品贵物应有尽有。只不过因为他的本业,长安人都把他家称为“鸡肆”。 这四个人虽然只是商人,却都是长安城内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其中王元宝以贩卖琉璃起家。这个时代琉璃仍然是非常稀有的奢侈品,王元宝从中牟取暴利而成为长安富豪也就不足为奇。如今他在长安两市诸坊内的各行各业,都拥有不计其数的产业。 杨崇义则是以结交士子、权贵而闻名。他大力扶持士子入朝为官,以便为自己说话撑腰。这种做法,以谢云看来倒是很有后世资本家的味道。至少明朝时期江南富豪、晋商等商帮在朝廷扶持利益代言人的做法,杨崇义如今已经作得淋漓尽致。区别在于他只是个人,而明朝江南富豪以及晋商都形成了一个团体而已。 而罗会虽然是以清除粪便为职业,但身为后世人的谢云却知道这个行业隐藏着多么丰厚的暴利。 至于眼前的郭万金,则是长安马行的执牛耳人物。只是他虽然以贩卖为本业,但在烧酒这方面也是搞的有声有色。 谢云暗自庆幸,脸上却是不动神色地问道:“郭东家认为我这烧酒怎么样?” “的确不错。”郭万金眼睛眯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道谢小郎想怎么跟我做这场买卖?” 谢云暗道正戏来了,也是努力将一张脸板的冷漠无波,淡淡答道:“十万贯。然后每年两成利润归我。” “什么!”郭万金嘴角一抽,吓了一大跳,顿时睁开眼睛盯着谢云说道:“阁下想钱想疯了吧?” 只不过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又是闭上眼睛,重新淡淡说道:“谢郎未免胃口太大了吧?” 谢云微微一笑道:“利润方面可以谈嘛。郭东家若是觉得小子狮子大开口,您大可以提出你认为适合的数字。当大家觉得这个价格都可以接受的时候,这桩生意不就成了么?” 谢云自然不会真的想要卖十万贯。须知十万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天文数字。一贯便是一千文,十万贯就是一亿文铜钱。如今承平年代,像长安这样的万国之都,一斗米才十三文钱,一匹绢才两百文钱。 “盛唐”这两个字的确不是吹出来的,由于物价低廉,导致购买力增大,老百姓多半能过着很舒适的物质生活。因此唐朝的民间远远要比明清两朝富裕得多。 所以当谢云提出“十万贯”的时候,连郭万金这种老谋深算的大人物也明显吓了一大跳。谢云若得了十万贯,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用一夜暴富可以形容了。若谢云得逞所愿,那么他将因此踏入长安中等富人的行列。 他郭万金虽然号称“万金”,可是也不可能真的家藏万金。十万贯他并非拿不出来。但若是如此,他郭万金恐怕得大半年后才能回本。 此时才明白谢云这“十万贯”是句唬人之语,不由得暗骂一声“小狐狸。”同时他也大为郁闷,像他这样久经商场的人怎么会突然因此失态了。 须知谈生意之人最忌讳露出真正内心,所以两人一开始才会都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想要藉此让对方摸不清自己的想法。 只是被谢云这么一唬,他马上就暴露出自己的惊慌。这样一来,他与谢云的谈判中便已经处于下风。 “十万贯是绝对不行的。”郭万金终于冷静下来摇头道:“谢郎不会真的打算狮子大开口吧?” “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谢云长长吁了一口气,问道:“那么郭东家的意思呢?” “一万贯吧。”郭万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感到一股深深的肉痛。 一万贯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笔难得巨款,大唐普通中下层官员若不想办法弄油水的话,一辈子也不可能赚到这个数字。当然即便他们想方设法弄油水,想要赚取一万贯的钱,也是十分困难。只不过郭万金一想到谢云烧酒所带来的利润,还是忍痛说出这个数字。 “一万贯?”谢云明显吃了一惊,顿时悲愤填膺道:“郭东家想要砍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把小子报的数字砍成十分之一吧?” “那么每年的利润分成呢?”谢云脸色通红,显然已经有点生气。 “两成未免太多了。”郭万金神情一动,微微笑道:“谢郎虽然贡献出烧酒的方子。只不过从收粮、酿酒到卖酒等一大堆繁琐的事情,都是我们郭家的酒肆在处理,何况还有一系列的成本。谢郎想要从中获取两成的暴利,未免太过贪心了。” “那么郭东家的意思呢?”谢云气极反笑道。 “一成吧……”郭万金长长吁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敲着木几道:“一万贯还有每年一成的利润,足够谢郎君从此在长安过着奢华的生活了。” 他说罢,又眯着眼睛叹息道:“年轻人,来日方才啊。” 谢云露出一丝冷笑。郭万金虽然是说年轻人来日方长,实则在劝自己不要过分贪心夸口,以免什么都得不到。这倒是变相的威胁施压了。 谢云攒劲拳头,气得面红耳赤,许久之后才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就依郭东家所言。不过一万贯钱,还希望郭东家三日内能送到南城的安乐坊。” 一万贯便是一千万文钱。若无车马载送,想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是运不回去的。郭万金心情舒坦,爽快的应说:“好!谢郎把宅邸位置写下来。三天内,一万贯钱必然送到。” “希望如此吧。”谢云颓然无力地低下头。 “我郭某人向来言而有信,从不拖欠。”郭万金抚掌大笑,旋即双手轻轻拍了一拍,马上就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是我的执笔人。”郭万金指着来人说道:“我们的契约文书便在此写好定下吧,以免再次劳烦谢郎来回颠簸?” 谢云嘴角溜出一丝讥笑,以免夜长梦才是真吧?不过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无力地点头道:“就依郭东家的意思。” 不多时,执笔人就手脚利索地将两人之间的买卖契约写好。这个时代民间的商业契纸倒也完善的很。执笔人一共写了两份,签订之后一人一份,以作凭证。 郭万金迫不及待地先按下手印,然后笑眯眯地将契纸推到谢云面前。 谢云犹豫了许久,露出一副心如刀绞的痛苦表情,最后终于重重按下了手印。 “好!”郭万金急忙其中一份契纸夺到自己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入怀中,好像怕慢一秒谢云就会反悔是的。 “这是烧酒的方子,里面有具体的酿造方法。”谢云将一张纸递到郭万金面前,淡淡笑道:“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郭万金思索片刻才品味出这句话的意思,旋即哈哈大笑道:“不错,的确是合作愉快。” 谢云拿起手中的那份契纸,脸上悲愤痛苦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他忽然放声大笑道:“我本来只想卖个几百贯,没想到郭东家如此大方,竟然让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本来正在沾沾自喜的郭万金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勃然大变,嘴角一抽道:“你说什么?” 第五章 卖身葬父 从老者酒肆走出来后,回想到方才郭万金那铁青的脸,谢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在这场商业谈判中,利用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心理战术,使得自己获得远超过原来底线的利益。 在一开始,谢云便先发制人,对郭万金提出“十万贯”这样的天文数字,用以打碎对方的思路。像郭万金这种商场上的斫轮老手,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报价只是个虚数。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却会误以为自己的价格底线很高,所以只能偷偷打消对自己过分压价的打算。 商业谈判中,像谢云这样的卖方自然想将自己的售价提得越高越好。而对于郭万金这样的买方,定然是会千方百计打压自己的报价,希冀从中获得更高的利润。所以两人从踏入四楼内室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开始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明争暗斗。 故而两人一开始都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思态度,以免让对方看出虚实。谢云首先便夸大报价来打乱对方的思绪,使得自己率先掌控了局势。 十万贯的确不是小数目。就如同在后世,若有人捧着一项发明而要求别人投资几百亿,无论对方是哪位集团富翁、商贾巨子都得因此大吓一跳。当然,这还得是这项发明有很大价值的前提下。若不然,任谁都会以为你是哪个医院来的疯子。 谢云的烧酒方子自然有很大的价值,像郭万金这样老谋深算的商业巨头,不可能看不到其中隐藏的巨大利益。饶是如此,十万贯的开价也无法让他坐到波澜不惊。只不过郭万金的反应之大,又实在出乎谢云的意料。 在抛出“十万贯”这个迷雾弹以后,谢云又用每年两成利润分成的幌子去分散郭万金的注意力。 以郭万金这种精明的商贾老手,自然会因此在心里默默细算谢云所能带来的利润。然后,郭万金就会在利润分成方面再次升起遏制谢云的打算。只是这样一来难免顾此失彼,他就是因此忽略了谢云的真实想法。 实际上,谢云既不会计较烧酒的利润分成能有几何,也没有在意郭万金的报价能有多高。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年,自然不会妄想因此一步登天或者一夜暴富。他只是稍微用了一点手段,只是事情成果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能有这番可喜的收益,实际上来源于烧酒方子本身的价值,以及得力于谢云事先之前做好的充足准备。 谢云的确不知道老者酒肆是郭万金的产业。但他来此之前,却打听到了近日西市又新崛起了一家“西京酒肆”,这家酒肆如今正是老者酒肆最大的对手。 敢起如此霸气的名字,西京酒肆的实力自然不会太差。这家酒肆的后台背景谢云尚不清楚,但人家的确是财大气粗,凭着优良的烧酒以及低价贩卖的销售策略,竟然将老者酒肆这种西市老店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老者酒肆虽然依旧宾客如云,但这种风光的背后却早已经隐藏着极大的商业危机。若是无法改变在酒液配方上的劣势,老者酒肆总有一日会被对方追赶并超越。 这个时代的高度酒市场远远无法跟后世相比,同样受众人数也无法跟传统发酵酒抗衡。如今长安虽然是万国之都,但主打蒸馏酒的酒肆基本就那么几家。本身利益蛋糕就这么一点,多一家店竞争,便代表自己的利润减少。 谢云便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地玩弄这些心理招数。目前老者酒肆的生意受到极大的冲击,正处于进退维谷的时候。如今自己恰逢其时地送上这种可以改变局势的烧酒配方,对于郭万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只要郭万金不想自己的酒肆被对方搞垮,那么他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可以扭转局势的机会。所以自己的烧酒配方,是绝对不愁卖不出去的。 只不过谢云虽然打定郭万金会高价收购自己的配方,却没想到对方出手竟然如此阔绰。从中也可看出老者酒肆的局势的确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以至于郭万金不惜代价想要拿下这道新配方。 除了情报准备充足以外,这道烧酒配方本身蕴含的巨大价值,同样也是谢云能成功获取暴利的原因之一。 后世很多人认为,穿越者将蒸馏酒提前普及到唐宋时代是不切实际的行为。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最重要大概有三个。 其一,这个时代的饮酒习惯导致高度酒没有市场。其实不然,任何商品能够盛行于世,本身便代表其价值得到了多人的认可。后世人认为普及高度酒在唐朝行不通,只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喝不惯这种烈酒。 实际上,在中国北方是有许多壮士猛汉喜欢这种高度烈酒。此外长安又是座万国之都,聚居这些不计其数的外族外国人民,本身便有极为可观的市场可以开辟。 而且这种利润体现在中后期。历代北方游牧民族都是处于高寒之地,必须要喝高浓度的酒才能保暖。后来蒸馏高度酒的普及,基本也是这些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所带来的影响。 如今大唐周边的有无数的游牧民族,他们许多都居住在苦寒之地。像曾经的突厥;如今的契丹、奚族、吐蕃、回纥各部;此外还有两姓突骑施、三姓葛逻逯以及黠戛斯、靺鞨诸部。这些政权大多是游牧民族,他们与后来的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一样,都是生长在气候严寒之地。只是他们的酿酒技术,远远达不到后世辽、金、元三朝的水平而已。 故而谢云所酿造的高度烈酒,是不用在意没有市场的。只不过这种利润,并不像后世许多人想的那样超级暴利。但同样的,这个行业也不至于像许多人批判的那样毫不可行。 只是这种新配方所带来的暴利,却需要经历一段时间后才能完全体现出来。这就需要卖方具有长远的目光以及思维。无疑谢云找对了人,郭万金作为“长安四富”之一,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但最重要的是,这种新配方虽然需要大半年才能完全回本。但对于郭万金来说,他却可借此挽回被西京酒肆抢去的大量客源。至于短期亏损方面,像郭万金这种人自然不会看得那么肤浅。 其二,许多人认为粮食问题遏制了高度酒的发展以及大规模推广的可能性。这的确是古代蒸馏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普及的原因之一。像谢云后世的许多笔者,在隋末、明末各种兵荒马乱的乱世都能想到用蒸馏酒赚钱,这实在是非常瞎扯的想法。 乱世之中,最严重之时都要易子而食。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粮食给你浪费去造酒?又有哪些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有钱去购买?以明末为例子,若非是连饭都吃不上,那来那么多人闲着没事造反起义。在这种时代都能想出酿造高度酒赚钱的人,的确是脑补太大。 在历史上,能有充分粮食保障的时代很少。有唐一朝,能有足够的物质条件去酿造高度蒸馏酒的时代,大约也只有盛唐短短百年而已。这里的盛唐,是从唐高宗后期到安史之乱前算起。其中以开元、天宝年间粮食最为充足、物价最为低廉。所以谢云如今才敢有恃无恐利用后代人的知识而借机获利。 其三,便是因为古代王朝长时间颁布禁酒令以及禁止私人酿酒。世界上最早的禁酒令是夏朝的《酒诰》。此后每逢乱世,统治者为了保障粮食供应,几乎都会禁酒。其中曹操与孔融之间禁酒和反禁酒的锦绣文章也因此流传千古。而元明清三朝前期,禁酒令更是极为严格。此外从汉朝到魏晋都是实行“税酒制度”;连宋朝也实行“榷酒”制度,只允许国营酒庄以及持有执照的民间酒户才能酿酒、卖酒。 所幸谢云穿越的是盛唐。与粮食供应充足的原因一样,由于国力的强大。盛唐不仅不禁止私人、酒肆酿酒、卖酒,甚至连酒税都不收。在隋文帝开皇三年,隋朝废除了酒类专卖制度后,连政府酿酒的“酒坊”都因此废弃了,将酿酒和喝酒的权利完全还给了百姓。 所以这个时代的酒业,完全是民间资本的天堂。除了唐朝开国初期,由于国力损耗曾禁止过一段时间以外,唐朝的酿酒自由要到公元七八二年,唐德宗为筹措军费于重开“榷酒”制度才被禁止。 故而这个“昔日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的盛世大唐,酒业之繁荣实在难以想象。谢云若不利用这个机会来大赚第一桶金,那可真是浪费了他身为穿越者的优势了。 谢云一想到自己未来将赚的盆满钵盈,整个人都舒爽起来。他想着是否回去先与阿娘、阿妹两人商量一下,把宅邸从安乐坊那个破房子搬到北城的热闹坊曲之地来。 他乐呵呵地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西市的十字巷口。巷口左边是一座热闹的茶肆,里里外外都已经坐满了人。 谢云走过时,忽然听到旁边桌子“啪”的一声,一双竹箸轻轻摔在地上。 谢云眉头一皱,走过去将筷子捡了起来。却听得桌子上有人忽然怒叫道:“李林甫专权弄政,排除异己!当真可杀——” 第六章 楚女灵芸 “姑娘,此处不安全。我怕等下他们会伤到你。”谢云脸上早已没有方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此时脸色肃然指着旁边一处柱子道:“你先躲到那柱子后面去吧。” 他回头一望,只见对方的随从已经从前面包抄过来,看样子大有围殴的架势。 谢云冷冷一笑。虽然对方看起来人多势众,却不过都是些仗势欺人的狗腿子而已。谢云这具身体虽然不甚强壮,但依然不会把这几个花拳绣腿的家丁放在眼里。 “郎君小心。”那少女犹然惊惧不已。但见谢云已经下定决心,为了不拖后腿,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跑到柱子后面躲了起来。 面对周围的魏府随从,谢云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于是率先一个跨步,迅速冲到最前面一个小厮的右侧,一把抓住他右手手臂,用力一拧,只听得那小厮的肩膀关节发出咔嚓一声,惨叫声随之响起。 那小厮的惨叫声还未停止,谢云已经冲到另外一个家丁身前,倏然狠狠一拳打在那家丁的小腹,那家丁惨叫一声,随即跌撞在后面的小厮身上。 旁边另外一个随从见了这副场景,想要从谢云身后暗暗偷袭,不想谢云眼疾脚快,在那随从将要靠近身背的一瞬间,闪电般得向后踢出一脚,那家丁的身躯便直直飞撞到旁边的柱子上,然后掉落在地上打滚。 左侧的随从眼睛一转,他趁着谢云与其他人打斗之时,竟然静悄悄地溜到谢云身后,然后趁着谢云不备,倏然用力抱住谢云的双手。 适才被谢云打倒在地的家丁见状迅速爬了起来,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条粗木棍,对着谢云露出阴冷的笑容,当头便要往谢云脑袋砸下去。 “王八蛋!这群恶棍的心肠还真是恶毒。”谢云两手被抓住无法伸展,心里怒骂不已,却始终无法挣脱动弹。 那家丁棍打的速度极快,只不过谢云反应更快。在那家丁木棍挥来的同时,谢云身形顿时一拽,一把将自己与背后的魏家随从位置调换,使得原本应该砸在谢云头上的木棍狠狠地砸在了背后那魏家随从的脑袋上。那魏家随从被砸得耳晕目眩,顿时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谢云借此挣开束缚,轻微舒展双手,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冲到那举木棍的随从身前,用自身的左手肘对着这随从的胸膛重重一击,那随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由于谢云先发制人的战术,使得对方几个家丁完全被打了个绰手不及。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谢云便已经扭转了敌强我弱的局势。 魏索见手下几个随从都被谢云打趴,脸色不由为之一变。他咬紧牙关忿詈道:“好小子,你今天走不出延寿坊的坊门。” “魏公子,你不仅长得吓人,连说话也很吓人。”谢云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你瞧你长得这么丑,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转过头吓退百万雄师。如果魏公子去陇右、河西投军,保准吐蕃那群鬼畜都要被你的长相所吓死。” 魏索恼羞成怒,霍然拔出腰挂的西域胡刀,吽吽咆怒道:“你给我去死!”然后便举刀向谢云身前猛冲了过来。 谢云见魏索咆怒地举刀,像头猛兽一样冲了过来,诧然觉得他大有后世二战鬼子那种大喊“板载”,然后万岁冲锋的气魄。 可惜那魏索空有玉碎冲锋的表皮气势,却完全没有足够的硬实力。所谓雷声大,雨点小,极其装逼的冲锋攻势还未近到谢云身旁,便被谢云向前手腕一番,他随之痛叫一声,手中的西域胡刀便脱手而出,谢云顺势左腿向前一踢,他吃痛之下身子便无法控制地朝后面倒了下去。 “魏公子,你要知道一点。这世间能生下来的人,便没有怕死的,怕死的都没生下来,所以任谁都不要随意装横——” 谢云说罢,也不理魏索那裂眦嚼齿想要把他生吞一样的目光,径直走到那少女的躲藏处。 “姑娘没有吓着吧?”谢云见那少女惊惧之色未定,摇头一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几吊子钱,递给少女道:“这几贯钱你看看够么?拿去好好将你父亲安葬吧。” 少女惊愕得睁大了眼睛,连忙摇手拒绝道:“郎君,不需要这么多。小女子只需要两贯钱便够了。” “无妨。”谢云摆摆手大笑道:“除去葬父的钱外,剩下的你拿去找个活计好好养活自己。这世界还是很美好,你要坚强生活下去才是。” 那少女先是一怔,旋即断然摇头道:“郎君既然已经出钱助我葬父,小女子又怎能不知感恩而接受公子的赏赐呢?郎君还是将其它几吊钱收回吧。请恕小女子不能收下!” “你这女孩子又是何苦?”谢云苦笑道:“不过是几吊钱罢了。姑娘还是收下吧。不然你以后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没有钱谈何容易?” 那少女听完,眼眸中顿时滑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她擦拭着眼中的泪水道:“郎君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除去葬父的钱外,其它的一分一毫小女子都不能接受。便是这葬父的钱,待小女子安葬父亲后,也定当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郎君相助之恩。” “呃?”谢云一怔,有些无奈的问道:“不过就是一点钱罢了。怎么又扯上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的事情上来呢?” “灵芸在此跪了这么多天,延寿坊众人因为惧怕那魏索的权势,权都不肯仗义相助。郎君今日既助我葬父,便是我楚灵芸的大恩人。家严从小教导小女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楚灵芸身无长物,便只有跟随郎君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才可报答。” 谢云大为无语。不就是区区几吊钱的事情而已,犯得着搭上自己一辈子的生活,去充当别人的奴婢么?况且自己也不过是因骑虎难下才相助之,本身也不见得有多么古道热肠。若是厚着脸皮答应这女孩子的请求,那他与这魏索又有什么不同? “姑娘是叫楚灵芸吗?楚灵芸……倒也真是个好名字。”谢云对少女潺潺教诲道:“我说灵芸姑娘,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并不需要为别人而活着。你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也只是因为一时的不忍才出手相助。我们之间并没有谁亏欠谁的问题。你还是好好的拿着这笔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何苦因为这点小钱,就心甘情愿跟随别人,然后被别人的生活所束缚一生呢?” 谁知那楚灵芸闻言却正色道:“所谓受人恩惠,必要尽心图报。倘若郎君不收下灵芸,那么就请将钱拿回去吧。灵芸在此叩谢公子恩义。” 谢云见她如此坚决倔强,长长叹息道:“也罢也罢。你先把钱拿去好生安葬你的父亲吧。若是之后你还是心怀此念,就到南城的安乐坊去找我吧。”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楚灵芸忽然展颜问道。 “我叫谢云。”谢云摆手笑道:“好了。这里怕还是不安全,你还是先收拾好,然后回去先吧。” 那少女露出释然的笑容,正点头要按照他的吩咐收拾,抬头一望时,脸色倏然变白。她大惊之色摆手道:“公子小心身后——” 谢云一怔,随即顺着她指的方向回首望去。却霍然发现原本已经被打趴在地上的魏索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型手弩,正恶狠狠的瞪着谢云。 “手弩?“谢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觉得身上寒意四起。 只见魏索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手弩瞄准了谢云的身前方向,他左手从腰系的囊中取出一置小型弩箭,嘴角抹上一丝毫不掩饰的阴冷狠毒的笑意。 第七章 燕赵好汉 “姑娘,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怕等下他们会伤到你。”面对魏索几个随从的包围,谢云虽然感到很无奈,却毫无一丝惧色。 虽然对方看起来人多势众,却不过都是些仗势欺人的狗腿子而已。谢云这具身体虽然不甚强壮,但依然不会把这几个花拳绣腿的家丁放在眼里。 “郎君小心。”那少女犹然惊惧不已,但见谢云下定决心,为了不拖后腿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面对周围的魏府随从,谢云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于是率先一个跨步,迅速冲到最前面一个小厮的右侧,一把抓住他右手手臂,用力一拧,只听得那小厮的肩膀关节发出咔嚓一声,惨叫声随之响起。 那小厮的惨叫声还未停止,谢云已经冲到另外一个家丁身前,倏然狠狠一拳打在那家丁的小腹,那家丁惨叫一声,随即跌撞在后面的小厮身上。 旁边另外一个随从见状想要从谢云身后偷袭,不想谢云眼疾脚快,在那随从将要靠近身旁的一瞬间,闪电般的向后踢出一脚,那家丁的身躯便直直飞了出去,整个撞到旁边的柱子上后掉落在地上打滚。 就在此时,旁边另外一个随从趁着谢云与其它人打斗之时,静悄悄溜到谢云身后,像三叉矛一样手指倏然抓住了谢云的双手。 适才被谢云打倒在地的家丁见状霍然爬起,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条粗木棍,对着谢云露出阴冷的笑容,当头便要往谢云脑袋砸下去。 “王八蛋!这群恶棍的心肠还真是恶毒。”谢云两手被抓住无法伸展,心里怒骂不已,却始终无法挣脱动弹。 那家丁棍打的速度极快,但好在谢云反应更快,在那家丁木棍挥来的同时,身形顿时一拽,一把将自己与背后的魏家随从位置调换,使得原本应该砸在谢云头上的木棍因为前后位置的转移,狠狠的砸在了那魏家随从的头上。那魏家随从被砸得耳晕目眩,顿时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谢云借此挣开束缚,轻微舒展双手,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冲到那举木棍的随从身前,用自身的左手肘对着这随从的胸膛重重一击,那随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重重摔在了地上,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由于谢云的先发制人,导致对方几个家丁被打了个绰手不及。不过短短半刻钟的时间,谢云已经扭转了敌强我弱的局势。 魏索见手下几个随从都被谢云打趴,脸色不由得为之一变。他咬紧牙关忿詈道:“好小子,你今天走不出西市的坊门。” “别说这么吓人的话好不好。魏公子,你长得已经很吓人了,再说出这么吓人的话,任谁都得被吓死。”谢云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你瞧你吧。长得这么丑,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转过头吓退百万雄师。如果魏公子去陇右、河西投军,保准吐蕃那群鬼畜都要被你的长相吓死。” 魏索恼羞成怒,霍然拔出腰挂的西域胡刀,吽吽咆怒道:“你给我签约死!”然后便举刀向谢云身前猛冲了过来。 谢云见那魏索咆怒举刀像头猛兽一样冲了过来,诧然觉得他大有后世二战鬼子败局已定时,那种大喊“贴闹黑卡,板载”然后万岁冲锋的气魄。 可惜那魏索空有玉碎冲锋的表皮气势,却完全没有足够的硬实力。所谓雷声大,雨点小,极其装逼的冲锋攻势还未近到谢云身旁,便被谢云向前手腕一番,他随之痛叫一声,手中的西域胡刀便脱手而出,谢云顺势左腿向前一踢,他吃痛之下身子便无法控制地朝后面倒去。 “魏公子,你要知道一点。这世间能生下来的人,便没有怕死的,怕死的都没生下来,所以任谁都别装横——” 谢云盯着倒在地上的魏索,冷哼道:“管你是不是燕国公小舅子。我左八荣,右八耻,代表在腰间,和谐在胸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说罢,也不理魏索那裂眦嚼齿想要把他生吞一样的目光,径直走到那少女的躲藏处。 谢云见那少女惊惧之色未定,摇头一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几吊子钱,递给少女道:“这几贯钱你看看够么?拿去好好将你父亲安葬吧。” 少女惊愕得睁大了眼睛,连忙摇手拒绝道:“郎君,不需要这么多。小女子只需要两贯钱便够了。” “无妨。”谢云摆摆手大笑道:“除去葬父的钱外,剩下的你拿去找个活计好好养活自己,或者找户好人家嫁了,好好生活。” 那少女却是断然摇头道:“郎君既然已经出钱助我葬父,小女子又怎能不知感恩再奢求公子的赏赐呢?请郎君将其它几吊铜钱收回,恕小女子不能收下!” “你这女孩子又是何苦?”谢云苦笑道:“不过是几吊钱罢了。姑娘还是收下吧。不然以后一个人独自生活,谈何容易?” 那少女听完,眼眸中顿时滑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她擦拭着眼中的泪水道:“郎君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除去葬父的钱外,其它的一分一毫小女子都不能接受。便是这葬父的钱,待小女子安葬父亲后,也定当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郎君相助之恩。” “呃?”谢云一怔,有些无奈的问道:“不过就是一点钱罢了。怎么又扯上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的事情上来呢?” “灵芸在此跪了这么多天,西市之人因为惧怕那魏索的权势,权都不肯仗义相助。郎君今日既助我葬父,便是我楚灵芸的大恩人。家严从小教导小女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楚灵芸身无长物,便只有跟随郎君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才可报答。” 谢云大为无语,不就是几吊钱的事情么?犯得上搭上自己一辈子的生活,去当别人的奴婢么?况且自己不过是因为骑虎难下才为之,本身也不见得多么古道热肠。 “楚灵芸么?楚灵芸……倒也真是个好名字。”谢云对少女潺潺教诲道:“我说灵芸姑娘,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属于自己的,并不需要为别人而活着。你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我也只是因为一时的不忍才出手相助。我们之间并没有谁亏欠谁的问题。你还是好好的拿着这笔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何苦因为这么点小钱,就心甘情愿跟随别人,然后被别人的生活所束缚一生呢?” 谁知那楚灵芸闻言却正色道:“所谓受人恩惠必得知恩图报。倘若郎君不收下灵芸,那么就请公子将钱拿回去。灵芸在此叩谢公子恩义。” 谢云见她如此坚决倔强,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长叹道:“也罢也罢。你先把钱拿去好生安葬你的父亲吧。若是之后你还是心怀此念,就到南城的安乐坊去找我吧。”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楚灵芸展颜问道。 “我叫谢云。”谢云摆手笑道:“好了。这里怕还是不安全,你还是先收拾好,然后回去先吧。” 那少女露出释然的笑容,正点头要按照他的吩咐收拾,抬头一望时,脸色倏然变白。她大惊之色摆手道:“公子小心身后——” 谢云一怔,随即顺着她指的方向回首望去。却霍然发现原本已经被打趴在地上的魏索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型手弩,正恶狠狠的瞪着谢云。 谢云见状先是愕然一怔,旋即觉得身上寒意四起。 只见魏索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手弩瞄准了谢云的身前方向,他左手从腰系的囊中取出一置小型弩箭,嘴角抹上一丝毫不掩饰的阴冷狠毒的笑意。 第八章 平卢入京 西市便在延寿坊东面,从延寿坊的十字大街径直出东坊门往东走穿过一条支道便是西市。 那南霁云见谢云要走这个方向,便抹着下巴的胡渣子笑道:“好教小兄弟知道,我这次路过延寿坊是因为要到金光门那边等候我的结义兄弟。小兄弟如果不介意,可否先与我一起去接我那新进京的结义兄弟啊。” “自然不碍事。”谢云笑逐颜开道:“南大哥的结义兄弟,必然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金光门是唐长安外郭城的西面中门,隔了一条长长的“金光门春明门大街”与外郭城的东面中门的春明门遥遥对望。春明门上有楼,门下有三门洞。西出可趋汉代的昆明池,城外有漕渠经门附近穿城而入。门东西宽11米,南北长37.5米,面积412.5平方米,把守着西长安中部的门户。 金光门就在延寿坊的西北隅,是故两人从延寿坊的北坊门走到“金光门春明门大街”后,往西走没多久便到了金光门城楼下。 作为长安的西中门,金光门平日自然也是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然而当谢云与南霁云走到城门旁,却发现此时的金光门并没有往日那种虽然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的样子,反而在门前拥堵起许多人,而通往长安郊外的方向却被金吾卫的将士们封锁了起来。 “怎么回事?”南霁云剑眉一蹙,沉声道:“这金光门怎么被封锁了?难道是发生什么命案不成?” 谢云大汗,心忖道:“这南大哥怎么什么事情都要想到杀人放火这方面去。”他干笑一声道:“怕是朝廷有什么事情吧。我们先走上去看看。” 南霁云自然应允。他随着谢云走到城楼下的人群中,忽然拉住其中一个往回走的中年男子,大声问道:“不好意思。这位兄弟,请问下这金光门为什么被封锁起来。” “老弟,你不知道吧。这是正三品冠军大将军,范阳、平卢两镇节度使安禄山军中的平卢兵马使进京了。”这中年男子口中说着,头已经扭向身后便要走开。 “平卢兵马使?”谢云皱眉道:“史思明么?不过是一个藩镇的兵马使而已,又不是安禄山本人入京。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么?” 南霁云略略沉思后笑道:“顾兄弟可别小看这兵马使一职啊。这兵马使与都知兵马使,若论实权,于藩镇中不是第二号人物就是第三号啊。” 他见谢云有些诧异,又补充道:“若是那陇右军的关西兵马使一般则是由节度副使兼统,人称‘副帅’便是由此。藩镇之中,以兵马、实力为准,这兵马使若论军权,委实仅次于节度使之下。所以,贤弟千万不要小觑这兵马使一职。” “只是这兵马使即便在藩镇中权力再如何大,在这个随便街头就能拉出一大群四、五品官员的京师帝都,一个小小的兵马使委实当不得什么人物吧?我听朋友说此次几个藩镇的兵马使进京献俘,不过也是各自带一百名本藩将士而已。朝廷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兵马使一百个藩镇将士而大费周折封门吧。”谢云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他干笑道:“我想就算平卢军主帅——身为边疆大员的安禄山大胖子亲来都不一定能有这种待遇吧?”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南霁云闻言也是眉头大皱,他索性摇头道:“苦思无用,要么找人问问,要么就再等等便知。我们还是先去找我那个结义兄弟吧。” 谢云自然无不应允。两人进一步深入人群中,只听得其中有一小群百姓讨论道:“听说这次进京的是安节帅帐下‘HB双雄’之一,号称‘HB第一神箭’的史思明史将军啊!” “可不是嘛!”其中一个百姓点头道:“听说那史思明将军跟安节帅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异性兄弟呢。我听从渔阳来的亲戚说,这史思明将军与安节帅帐下的安守忠、蔡希德、李归仁三大将分别掌管HB两镇的四路强兵,甚得安节帅赏识与重用。” “哦?”南霁云闻言冷笑道:“这史思明竟然号称‘HB第一神箭’么?某也是HB魏州人,这箭法也自认不落他人,也不知比这史思明如何?” 谢云笑道:“可惜没有机会比试一番。不然倒是可知谁才是HB第一神箭手。” “这‘HB第一神箭手’的称号,某倒是丝毫不在意。”南霁云摇头笑道:“不过是一些虚名而已,何足道哉!只是这史思明既然敢如此号称,必然有他独到的本事,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虚名不足为重,但能与如此背负盛名的强者较量,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谢云笑道:“如此说来,倒不如等史思明进京后,找天到平卢进奏院去踢馆罢。” 两人正在说笑间,忽然闻得身边一个汉子大呼一声道:“看——平卢军进京了。” 谢云与南霁云等人抬头望去,只见金光门外的官道上一股烟雾腾起,尚未见着人便听到一股整齐的、响亮的战马踏步声响。 伴随着距离的接近,平卢骑兵的英姿也缓缓从迷蒙的烟雾中露出真容。 从烟雾中浮现的平卢骑兵约莫五十来骑,坐下都是清一色的栗色战马,谢云目测是北方常用的草原马,或许是契丹马,或许是突厥马亦或者是同罗马、辽东马等幽州战马。 这五十来骑都有着燕赵汉子威猛强壮的身体特征,个个面色肃然正厉。他们身着“唐十三铠”之一的锁子甲,腰佩塞北所常用的突厥弯刀,马鞍旁悬挂着角弓与装满弓箭的箭袋。与中原府兵不同的是,他们兜鍪上与锁子甲的脖颈一圈都绣上了一圈野兽毛皮。这既体现了与中原军队所不同的风采,又使人一眼可以联想到那么驻守环境的寒冷。 锁子甲在中国古代又称“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作为“唐十三铠”之一的环锁铠,与明光铠都是大唐极为盛行的制式铠甲。当然,这种铠甲与明光铠又同样仅仅是中级军官或者精锐部队军士才有条件穿用。至于在兜鍪还有铠甲上绣紧毛皮,则是北疆军队的特色。 在大唐,除了平卢镇之外,只有同样处于极寒之地的伊西北庭节度军才普遍使用。至于其它藩镇,抛去南方的剑南跟岭南不说,也只有范阳跟河东、朔方、河西三镇有一些驻守极北的部队顺着环境使用而已。 “当真是天下强军,这平卢骑兵军容整齐,浑身上下充满杀气,果然是塞北血战出来的虎狼之士。”谢云不由得赞叹不已,同是心里也暗暗悚然道:“看来安胖子能以HB一隅之地将整个大唐搅得风云变色,不是没有原因的啊。这平卢骑兵从表面上就不是长安郊外偶尔所看到的那群虚有其表的京营禁军所能比拟的……这是真正从沙场杀出来的杀意与血气。” 第九章 波斯祆教 谢云闻言,朝着南霁云问道:“这拜火教又是哪个教派?” 南霁云指着北面道:“你看到金光春明大道对面的醴泉坊了么。此坊不仅以烧制三彩陶而出名,且是波斯胡人的最大的聚居地。波斯人信仰的教派,在我大唐唤作‘祆教’,因其教义认为通过崇拜圣火可以与神沟通,故又称拜火教。因太宗、高宗年间信仰祆教的波斯人、西域诸国胡人人数众多,所以长安诸坊有不少祆教教祠。这醴泉坊的袄祠便是长安最大的祆祠。” 祆教是公元前6世纪由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所创立的宗教,波斯人称之为琐罗亚斯德教。该教主张善恶二元论,崇拜阿胡拉·玛兹达为至高之神。以波斯古经《阿维斯塔》为经典,其祭礼的主要特点就是在露天的祭台上燃放圣火,认为通过崇拜圣火可以与神沟通,故又称拜火教,此教在古波斯及萨珊波斯时被定为国教。 而隋唐时期,中西方的交往更加密切,大批胡人深入内地,当时长安、洛阳等地聚居不少这类以粟特人为主的伊朗系人种的各个民族。这种祆教信仰亦被带进来。长安城身为万国之都,城内因此设有五处祆祠,分布在布政坊西南隅、醴泉坊西北隅、普宁坊西北隅、靖恭坊街南之西。 “原来如此。”谢云恍然大悟道:“这醴泉坊与西市这隔着一条金光春明大道,在居德坊旁边。离这春明门最近,所以平卢军为了护送这祆教圣女入京,才会一反常态绕远路从城西入京么?”谢云忽然又皱眉沉声道:“只是这祆教与安禄山的平卢军又如何会扯上关系呢?” 南霁云闻言也拧紧眉头冷然道:“我听闻安禄山出身营州杂种胡,乃西域昭武九姓康国胡人后裔。昭武九国皆是栗特人种,皆信仰祆教。这安禄山自然不会例外。河b北塞外等地,各族蕃种胡人甚多,而安禄山扶持祆教亦是不留余力。” 谢云听罢,一瞬间灵光一闪,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默然无语地闭起眼睛沉思起来。 南霁云摸了摸自己颌下的胡渣子,继续说道:“我朝太宗文皇帝在位时期,波斯末代国王伊嗣俟因国都为白衣大食所攻破,并且国土为大食所蚕食,曾经派遣使臣请求我大唐皇军入境支援波斯,以此对抗大食。” 南霁云口中所言的波斯,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萨珊帝国,也被称为萨珊波斯或者波斯第二帝国。萨珊王朝取代了被视为西亚及欧洲两大势力之一的帕提亚帝国,即中国史书所称的安息帝国,与罗马帝国共存了超过四百年。而步入七世纪后,萨珊波斯陷入了内乱,在唐高宗李治在位期间,盛极而衰的萨珊波斯终于亡于阿拉伯人建立的倭马亚王朝手中。 “哦?”谢云闻言讶然问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后来太宗皇帝以波斯路远、无法支援为由,委婉拒绝了波斯人的请求。” “不错。”南霁云点头道:“昔日伊嗣俟因大食扩张而逃到吐火罗,在木鹿城被大食人所杀。其子卑路斯成功逃到吐火罗获得庇护,并在龙朔元年正式请求我大唐帝国出兵救援。高宗皇帝认为波斯路途过远而拒绝出兵。不过为了安抚卑路斯,我大唐还是派遣王名远出使西域,分置州县,将其所在的疾陵城设为波斯都督府,以卑路斯为都督、波斯国王。不过其国不久便为大食人所灭。到咸亨年间,卑路斯终于亲自来朝,高宗皇帝封其为右武卫将军。” 谢云在后世也听过这道历史,只是不甚了解。此时闻言也大为吃惊,未想到曾经雄霸西亚的萨珊波斯帝国居然与大唐中国居然有着这样一段扯不清的关系。他大为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南霁云笑道:“此后卑路斯客死长安。到仪凤三年,高宗皇帝陛下听从闻喜公裴行俭的建议,命令其护送卑路斯之子泥涅师回国担任波斯王。但裴县公不过是想以此为由,借机攻伐西突厥余孽以及收复安西四镇罢了,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波斯复国。泥涅师长期滞留吐火罗,并不断受到大食侵扰,部众逐渐离散。终于在中宗景龙二年再次入朝,官拜左威卫将军,不久后在长安病逝。其父子的光复波斯的复国之梦终究未曾实现。” “如此说来,祆教在长安如此盛行的原因,是与卑路斯、泥涅师这队父子有很大关系咯?”谢云问道。 “并非全然如此。”南霁云望着城门外还未进城的祆教圣女,应声道:“祆教起源于波斯,崇拜火光,祭祀胡天神。北魏时已传入中土﹐并列入朝廷祭典。我大唐朝廷为此设萨宝府。这些职位皆由西域胡人中的火祆教徒担任﹐掌管每年的拜火﹑祭祀胡天的祀典及各火祆祠﹑祆教徒的事务。所以祆教与袄祠在中原的盛行由来已久。只不过其教徒多是西域胡人,我们中土汉人所信仰者寥寥无几。” 南霁云意犹未尽道:“至于昔日卑路斯请在长安醴泉坊设立波斯胡寺,以作波斯人集会之所。并且他们父子府邸也坐落在附近。所以醴泉坊波斯居民为长安诸坊之最。那里面胡姬酒肆极多,都是一些金发碧眼的番人女子,与我们中原佳人大为不同。” “只是去年,朝廷发现这些波斯胡寺所信仰的并非是波斯祆教,而是大秦国的景教。所以将这些波斯胡寺全部改建为大秦景寺。”南霁云说到这里,忽然大笑道:“贤弟说说,这波斯王子奏请设立的教祠不信仰自己的国教而去拜大秦人的宗教,你说奇不奇怪?” “大秦人?景教?”谢云眉毛一挑,心里暗暗郁闷道:“大秦不就是东罗马,这景教不就是基督教聂斯脱里派么?” 谢云正要再问,那南霁云已经摆手阻止他道:“这些话以后再说罢。贤弟你看,这祆教教徒与平卢骑兵就要进城了。” 谢云点了点头,只是想起方才南霁云所言之事,又是感到十分匪夷所思。 “安禄山跟祆教扯上关系。而信仰祆教的波斯流亡皇族居然以设立祆教教祠为由,在长安偷偷建立基督教聂斯脱里派的教堂。这种种事情,实在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谢云一边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等待祆教圣女入京,一边心里又在思索刚才的所言的事情。 同时,忽然与平卢军一起入京的祆教圣女与祆教教徒也缓缓露出真容。 “善思、善言、善行、终生帮助光明。光明为善,以万能的阿图尔为祭,从善者将逐步先进善思天,次进善语天,继进善行天,最后步入光明天。”人影未见,那金光门外便传来声如雷霆且整整齐齐的祭语。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时,平卢骑兵纷纷下马半跪。为首一位威武高壮的男子身影,在身后骑兵的拥簇下,缓缓骑马踏入金光门。 第十章 枭雄圣女 随着驻守金光门的军士一声高喝,其它金吾卫随即向左右一分,用武器阻止围观的百姓向前,往中间亮出宽阔的道路来。 首先踏入金光门大道的,赫然是一位高大威武的武将。他身着的铠甲是盛唐最为盛行的明光甲,脖子的护项与胫甲上的缺胯袍都绣着腾云的纹饰,脚着翘起云纹装饰的云头乌皮靴。 他身着的明光甲与盛唐时代的明光甲样式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肩膀上的虎头护肩装饰更为华丽而已。而他头戴的兜鍪则让谢云感到一股浓浓的三国演义风。 不错,这武将头戴的兜鍪便是三国演义所描写的那位蜀国五虎上将之一的西凉马超所带的那种头盔——狻猊兜。这名武将兜鍪的兜体是神话中龙生九子之一,形似狮子的狻猊。在狻猊兽的中间,一根锯形兜顶直直凸起。 整个兜鍪看起来都是黄铜材质所制,头盔上威猛的狻猊兽,身上锃光瓦亮的明光甲,再加上背后的猩红披风,使得这名武将看起来更加威风凛凛。 那名武将缓缓踏马前行,身后平卢骑兵护卫着两顶用丝绸帷障的轿舆。在轿舆的前后,分别有四个少女抬起绣着红色火纹的大纛,而轿舆的两侧,则是穿着白衣的年轻胡女分别捧着绣着日、月、水、火、木、土纹饰的平幡。 那大街两侧很多胡人见状纷纷跪下祈祷,脸色所展现的都是一副虔诚的模样。不少汉人百姓虽然不知何谓,但也从众跟着跪了下来有样学样。毕竟,大部分汉人虽然不信祆教这种西方传来的异端胡教,但对于神灵还是充满敬畏的。 “可惜没办法见到祆教圣女的真容。”谢云唉声叹气道。 “莫非谢小弟还想把祆教圣女弄到家里当老婆去么?”南霁云哑然笑道。 “南大哥误会我了。”谢云一脸正色的解释道:“小弟是个纯洁的人,自然不会想出这种无耻的事情呢?小弟只是对圣女敬仰已久,想借此瞻仰圣女真容罢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内心一向比较虔诚的。” 南霁云眉头一皱,心道这小兄弟今天才第一次听到祆教圣女的名字,从何而来的仰慕已久。当下也不点破,只是微笑道:“平卢骑兵与袄教圣女已经走到我们这边来了。你看看,那个披着猩红战袍的威猛武将,想来便是史思明了。” 谢云顺着南霁云的手指望前方望去,只见方才那名武将依旧缓缓踏马顺着金光门春明门大道往皇城的含光门方向骑去。随着队伍的前进,他与谢云两人所处的位置也越来越近,谢云也借此看到这威猛武将兜鍪下的真面容。 这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脸上轮廓不大,鼻子坚挺,细长的眉毛蕴藏着锐利的黑眸,看起来十分阴鸷。他的眼中一转一动,宛若黑夜中寻到猎物的雄鹰,散发着傲视众生的强大气势。 “没想到名动天下的史思明竟然是如此模样!”第一次见到史思明的南霁云颇有感慨道:“虽然身材高大壮实,但其貌不扬,倘若不是今天这场面还有他身后那个写着‘从五品上游骑将军平卢兵马使史’的大纛,真没办法让人联想到他就是那个叱咤幽州,HB无双的神箭将史思明!” “想那魏王曹孟德不也是其貌不扬,终而还不是与那长手大耳的刘玄德、碧眼紫髯的孙仲谋三分天下。”谢云也是暗暗惊奇。 后世明朝大才子王世贞曾评价道:“史思明亦悍胡也,其才力远出禄山上。”客观来说,史思明在用人方面还有掌握大局方面远远不如大胖子安禄山,但在军事才能方面,却远远把统率三镇兵马攻伐契丹还惨败而归的安胖子远远甩在后头! 其在唐肃宗乾元二年时,以五万精兵救援被九大节度二十万唐军围攻的邺城安庆绪,大破之。除了郭子仪、李光弼之外,史思明在安史之乱中几乎对其它唐军将领作战保持了全胜的纪录。在安史之乱中后期,其展现的军事才能,恐怕只有唐军的李光弼稍微强之。 当见到这个将赫赫盛唐推入不归之路的“大燕应天皇帝”,燕军最强的悍将,谢云一时之间,也是百味交集。 南霁云见谢云又陷入沉思,不由得大为郁闷道:“我这位小兄弟怎么动不动就凝思苦想,一脸苦瓜相的。”他轻轻用身体推了推谢云一把道:“方才我说史思明其貌不扬,但仔细一瞧,你不觉得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很强大么?” “南大哥也这么觉得?”谢云讶然道:“我也是觉得这么史思明虽然貌不显,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极其强势。” 南霁云惊讶道:“没想到谢小弟也感觉出来。这种气场一般只有同样身为武者的人才感受的出来,谢小弟看起来文质彬彬,想不到居然也能瞧破。当真了不得!” 说罢,南霁云指着史思明低声说道:“你看这史思明鼻头很尖,就像鹰嘴一样,我闻相术之说道‘具有此种鼻相之人,贪得无厌,为了获得财利而不择手段,心性狠毒,见利忘义。’此人鹰视狼顾,不简单啊——” “南大哥也会看相么?”谢云只知道历史上的南霁云是一位重情重义的英雄猛将,却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看相的本事,他好奇问道:“那南大哥你看看我,有没有王者之相?” 南霁云大惊失色,急忙捂住他的嘴道:“噤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小心被砍头,这种话是你能说的么?” 他放开捂住谢云的手,无语笑道:“王霸之气,我看是王八之气还差不多。我并不会看相术,只是史思明的一些特征比较明显。你看他的两腮骨过于突出,应该是属于言语不诚,心计很重,城府很深的那种人。” 谢云惊叹不已。作为二十一世纪的四好青年,这相术之说谢云自然是不信的,但回想起史思明历史上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得不说,南霁云所言真是一言中的。 南霁云心有余悸道:“不成!此人并不是其貌不扬,只是容貌没有符合人们心目中所崇拜的那种不世悍将的长相罢了。此人面相特征极其明显,看来我师妹说的没错啊。这史思明,当真不是一个易于之辈。” “你师妹?你师妹是何人?”谢云听得最后一句,忍不住问道。 南霁云这才发现自己失口,他轻咳一声,干笑道:“想来是兄弟听错罢了。” 谢云有些狐疑,那南霁云正好看到远处一骑踏着尘土飞奔而来,便指着那方向扯开话题道:“你看,那骑马之人,想来便是朝廷所派的中使了。” 中使,便是宫中派出的使者,一般多指宦官。谢云也明白,抛开平卢军与史思明不谈,就祆教圣女入京这阵势,宫中也不会置之不理。 “陛下口谕——”果真如南霁云所言,从远处飞奔而来的骑马之人确实是宫中派遣的宦官。只见他挺直腰背,微微仰起头,待大街上的人都闻言跪下后,更加尖细刺耳的嗓音随之而起道:“陛下口谕:着史思明沿金光春明大道径直前往兴庆宫觐见。平卢军将官卫士由鸿胪寺安排,暂往平卢进奏院居住,待择日献俘面圣。” “臣领旨!祝大唐与陛下万寿!”史思明与平卢军恭恭敬敬地往地上轻轻叩首,随即一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这名宦官逡巡一圈,扫视了已经下马的跪拜听旨的史思明和平卢军士一眼,眼睛又往祆教圣女的轿舆方向瞄去,见祆教圣女并未出舆接旨,不由得大皱眉头,露出不悦之色,他轻咳一声道:“怎么啦?怎么不见祆教圣女的踪影呢?” “禀中使。圣女从HB千里迢迢入京,因旅途颠簸,圣女又忙于接待途中教徒,故染病抱恙。请中使恕罪——” 史思明发出了他那深有磁性的男子喉音,他停顿片刻,又轻轻往地上叩首道:“前几日平卢军的先行使入京时,已经将此事写成奏折禀告圣人还有李相国诸公。幸得圣人还有相国们宽慈,体谅圣女身体,现已经应允圣女入京时可不必按礼出轿迎旨。” 这宦官闻言脸色稍霁,他干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既然有陛下跟政事堂相国的旨意。圣女便不必出迎了。” 他话语方落,轿舆中便传来一声“谢陛下隆恩。”这是一声很慈柔舒服的声音,柔和到让这身体不全的宦官都为之一颤。 谢云心里暗道:“听着声音,这圣女应该也是个性格文静宽柔之人。” 他想到这里,旋即又失笑道:“我也是傻。既然能作为圣女,又怎么可能不是文静娴淑的女子呢?” 就在他失笑的同时,那中使身前的史思明却闻言眉头一皱,眼眸中刹然露出阴翳厉然之色。 “圣女客气了。”中使闻言脸色变得极为柔暖,他一脸讪笑道:“咱家内侍省从五品下内给事程元振,承旨劳问。在此恭问圣女安康——” “中使有心了。”轿舆中又传来女子娓娓动听的回复。 程元振见状乳声乳气的笑道:“圣女多礼了。”随即发现两道百姓还有史思明等平卢将士还在跪着,不由得干笑一声道:“你看咱家把正事都忘了——” “这死太监没了那家伙还这么好色!”谢云跪得脚疼腰酸,心口暗骂道:“还好这死家伙入宫阉了当太监,否则定然也是个不安分喜欢祸害良家妇女的主!”对于除了他之外的花心男人,他是大为不耻与鄙视的。而对于这种有心无力还花心的太监,谢云更是毫不掩饰的表现他的鄙视。 程元振轻咳一声,继续尖着嗓音道:“至于祆教圣女,先就內给事承旨使程元振引入醴泉坊祆祠后的波斯馆暂住,听由鸿胪寺与萨宝府安排。其余且等候陛下旨意。钦此——” 第十一章 胡人思明 程元振轻咳一声,继续尖着嗓音道:“至于祆教圣女,先就內给事承旨使程元振引入醴泉坊祆祠后的波斯馆暂住,听由鸿胪寺与萨宝府安排。其余且等候陛下旨意。钦此——” 程元振宣旨完毕,便弯着腰对着轿舆里的祆教圣女笑眯眯道:“本使传达完毕,圣女若是无什么问题,便跟着本使往醴泉坊的祆祠安顿吧。” 轿舆里沉默许久后,才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如此便劳烦程中使了。” “哪里哪里。”程元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样,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阉割未净。 他轻轻挥挥手道:“如此,咱家就引领圣女往醴泉坊去吧。往北走几步便是醴泉坊的北坊门了。咱们从这里走,近一些。” 他乐不可支的想要走到祆教圣女的轿舆前,却发现两侧的百姓还有那史思明跟平卢军将士都还跪地未起,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叫他们起身。他轻拍额头,大步走到史思明面前,双手扶起道:“瞧咱家这记性。史将军快快请起,前面自有左右领军卫跟左右威卫的将官分段引领至兴庆宫面圣。” “劳烦中使了。”史思明拱手谢道。 “哪里哪里——”程元振一脸谄笑道:“史将军两次得到圣人的亲自接见,可谓圣眷甚隆啊。既有圣眷,又得到安大将军的赏识,想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想来这次史将军进宫面圣,必然少不了加官进爵。” 史思明脸庞微微一动,随即郑重其事地向北拱手道:“天恩浩荡,臣万死不足报答圣人恩德。” “好好好。难得史将军心怀忠义。”程元振瞥了后面祆教圣女所乘的轿舆一眼,微微笑道:“圣人还在兴庆宫的南薰殿内等着。史将军这就启路罢。咱家也还要引领圣女前往醴泉坊的祆祠安顿。” 程元振说罢,便作势往祆教圣女所乘的轿舆方向走去。史思明轻轻握住程元振的手臂道:“且慢。” “怎么,史将军还有事情要交代么?”程元振一脸错愕。 “呵呵。”史思明难得露出笑容道:“圣女久在HB初入长安,对京师诸事礼仪等未免陌生。请中使稍等,由思明先行向圣女禀明一二。” “原来如此。”程元振释然道:“如此,倒也是应该。” 史思明回头轻轻挥挥手,随即两位年轻武将便低头走到史思明与程元振面前,神色恭敬地向两人拱手作礼。 “这两位是?”程元振瞧了两名武将一眼,大惑不解的问道。 史思明指着其中一位穿着制式细鳞铁甲的年轻武将,隆而重之道:“这位是正六品下武阶的昭武副尉,姓尹名子琦。现任平卢藩管下卢龙军副军使,为人果敢坚毅,是我平卢镇的新锐武将。” “末将尹子琦,见过中使大人。”尹子琦不敢怠慢,连忙鞠躬拱手行礼。 “他就是尹子琦?”谢云身躯微微一震,随即眼睛又轻轻转了转,瞥了身旁的南霁云一眼,心道:“历史上围困睢阳一年,最终杀害张巡、南霁云的叛将不就是这个尹子琦么?我还记得睢阳战役中,这尹子琦还被南霁云射瞎一目……” 他一想至此,又瞄了瞄身边南霁云一眼,随即苦笑道:“上天太会捉弄人。真是冤家路窄啊……” 而处于金光春明大道上的程元振则是感到莫名其妙,不过是边镇的下级武官而已,就算再了得,那跟自己这个内侍省的中官有何关系? 程元振神色有些不悦。自己虽然是个太监,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太监! 他是内侍省从五品下的内给事,掌承旨劳问,分判省事。比起他身前这个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武散阶的平卢军的第二号实权人物,也就是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在官阶上也只不过是相差一阶而已。况且大唐风气极为贵重京官,在京都长安,随便一个六七品的京官都看不起边镇四五品的封疆大吏。更何况自己是皇家宦官,皇帝的御用人,如何有这么多时间被一个在他眼中如草芥一般的小人物所耽误。 一时间,程元振不禁有些生怒。宫中宦官平时在外面都是跋扈惯了,若非他身处宫闱,知道史思明背后的安禄山在皇帝与杨贵妃面前是如何受宠;再加上知道皇帝对这位史思明有几分看重赏识的话,恐怕他当场就要发飙了。 “哦?这位尹校尉倒真是年轻有为。”程元振口中称赞,眼中却无一丝欣赏之意。 史思明会心一笑。他点点头,对着另外一位年轻武将喝骂道:“小畜生,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向程中使问安。” 那名年轻武将闻言一怔,随即脸色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末将从七品上翊麾校尉史朝义拜见程中使。” 程元振闻言脸色一黑,看得出来,他已经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极其接近暴走的边缘了。先是一个正六品下的昭武副尉,现在又来个更为下品的翊麾校尉。他真不明白史思明为什么要向他介绍这些蚂蚁一般微贱的小人物,导致耽误了自己极其宝贵的时间。 史思明自然看出程元振的怒意,他轻轻一笑解释道:“这是犬子史朝义,前年因为下臣的一点微功。蒙皇上恩典,荫为从七品上武散阶的翊麾校尉,兼守左千牛备身。以后还要请中使多多指教。” 程元振听到这个史朝义是史思明的儿子,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不少,但也是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令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将来未必不如史将军啊。” “还忘程中使多多照料。”史思明稍一拱手,眼睛往尹子琦脸上一瞥。 尹子琦点头会意,史思明便再一拱手,大步往祆教圣女的轿舆前走去。 程元振见状便要跟着走上去,尹子琦眼睛一转,大步向前捉住程元振的手道:“程中使请稍等,末将有一事想问。” “放手!”程元振十分厌恶的瞪着尹子琦捉住自己手臂的那五指,面色不善的闷哼道:“还有什么事好说!” “不知道程中使在长安皇城外有无外宅?”尹子琦放开捉住程元振的手,一声干笑。 宦官大多侍奉宫廷里的贵人,自然也是跟着住在皇宫或者王府等内。但一些有身份、地位或者积累一些小身家的宦官依旧会在皇城外寻一里坊置办外宅,甚至娶妻纳妾过着像正常男人一样的生活。 像目前大名鼎鼎、权倾天下的高力士便在不同的里坊置办着好几座宅邸,其中两处府邸之奢华不落于王府,并且他也有自己的妻子老婆,乃是瀛洲刀笔吏吕玄晤之女,天姿国色。这位掌权太监与国色美人的结合,在宦官群中更是一段风流佳话。 风气如此,程元振自然也不例外。他作为从五品下的内给事,在内侍省中可算是位高权重了,想他这样的宦官自然也有自己的外宅跟妻子。 饶是如此,程元振依旧是不耐烦地四处张望,漫不经心地应道:“到底什么事情?” “是这样,平卢藩虽然是贫寒原僻的边镇,但还是有不少如人参,貂皮,鹿茸等土特产的。”尹子琦微微一笑道:“这次史将军入京,安大帅特别吩咐多待这些土物入京的。小小土物,想来也进不了程中使的法眼,只能聊表心意罢了。如程中使不嫌弃,不如就把外宅所在位置留于末将,好让末将亲自遣人送几箱到贵府,还请中使笑纳。” 程元振原先还是一脸掩耳蹙頞的表情,听到后面顿时眼睛一亮,神情也缓缓露出欣喜雀跃的笑容来。 “哎呀——”程元振眼笑眉飞的挥着手道:“史将军还有尹校尉实在是太客气了。哎,史将军蒙圣人看重,自然是前途无量的。这位尹校尉也是年轻有为啊。好啊,好啊,我大唐人才辈出。咱家真是高兴啊。” 你是为那人家送来的财物而高兴吧。谢云听到这句话,心里暗自破骂起来。他随即瞥了史思明一眼,却见他紧紧站在轿舆旁边,不知道在跟那轿舆内的女子说什么,眉头顿时为之一皱。 “还希望程中使笑纳。”尹子琦依旧是那副招牌笑容。 “好好好!”程元振乐不可支道:“难得大唐有尹校尉还有史公子这样的年轻有为的大将,咱家也是欣喜得紧。咱家的外宅在朱雀大街右东的安仁坊,就是小雁塔所在的那个安仁坊。往东坊门进去走几步就看到了。” 程元振左手握住尹子琦的手,右手握住史朝义的手,一副眉欢眼笑且关系之至的表情。 他握住两人的手,神情之关注,态度之诚恳,让不知道人还以为是哪个许久未见的亲戚在寒暄问暖。与之前疾首蹙頞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神情态度变换之快,让后面的谢云看得叹为观止。 此时史思明想来已经交代完毕,他走到程元振身前,拱手道:“圣女便拜托中使引领了。下官还要面圣,便就此告辞了。” 程元振眉飞眼笑点头道:“好说好说。咱家一见史将军就大生亲近之意。史将军若不嫌弃,过几日咱家休沐回宅时,还请到舍宅盘桓两日,好让咱家与内子好好招待。” 史思明自然知道程元振为何态度转了一百八十个弯,他不露声色的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程元振满意的点点头,怡然笑道:“如此,咱家便先带圣女前去安顿。史将军就请启路吧。” 史思明几人点点头,负手目送着程元振引领祆教队伍改道往北进入醴泉坊的北坊门后,这才脸色厉然一变。 “大郎先带平卢的将士们前往平卢进奏院安顿吧。”史思明摆摆手对长子史朝义说道。 “是。父亲。”在史思明点头挥手后,他便骑到方才所乘的骏马上去,对着后面的平卢骑兵挥挥手,径直带着他们往前走去。 待史朝义队伍走后,史思明忽然脸色一变。他用其他人所听不懂也听不到的蕃语对尹子琦沉声道:“我先前往兴庆宫觐见皇帝,你自去与留在长安掌管情报的刘骆谷会面。安帅的意思是原计划行事。” 尹子琦闻言郑重地点头应是。史思明“嗯”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几个随身卫士往金光春明大道另一侧的兴庆宫方向驾马驰去。 “好了。”南霁云拍了拍谢云的肩膀道:“这史思明也走了,咱们先去门口找我义兄吧?” 第十二章 城门风波 待史思明与尹子琦走远后,谢云见南霁云蹙眉若有所思,便关心问道:“南大哥可是在想你那位结义兄长的事情么?” 他往金光门方向逡巡了一圈,哂笑道:“平卢军已经走了,这金光门也已解禁重新开放,我们这就到前门去。” 南霁云欣然应允。两人走到金光门前,却发现因方才的戒严与封锁,导致进出城的百姓行程被耽误。所以在解禁后,城门内外的百姓都争先恐后地从三个城洞进进出出,唯恐落在后头。 唐朝的交通规则是:城门入由左,出由右,皆周法也。三个门洞里,右中两洞的出城通道倒是还好,而左边的进城洞道因为守门士兵要按例逐个检查后方能入城,是以进度极慢。马车、马匹连同徒步入城的百姓在这个城门左洞外排成一条长龙,而城里方向的谢云与南霁云根本找不到南霁云那结义大哥的身影。 “南大哥。”谢云张头伸脖四处寻网,一边拍着南霁云的肩膀道:“不知你那结义大哥的长相如何,姓甚名谁?队伍这么长,这样子找也不是办法。” 南霁云也不隐瞒,他一边张望,一边说道:“我那结义兄长身高八尺,肤色黝黑,长得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威风凛凛。” 谢云闻言一怔,随即暗笑道:“肤色黝黑、燕颔虎须、豹头环眼。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三国演义里张飞张翼德的长相。”他点头笑道:“想来如此威猛的外表,倒也是好认得很。” 两人正在伸望的时候,左右洞的排队入城队伍终于有点进度了,最前面一辆马车上经过检查后,从金光门的左城洞缓缓驶入,后面的人都是往前行走一步,轮番等待检查后进场。 谢云瞧见这第一辆进城的辂车外表装金饰银,驾车的四牡騑马看起来也是颇为神骏,整辆马车看起来颇为高档,便笑着对旁边的南霁云道:“这人马车如此华丽,想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南霁云看了看,便笑道:“正是!周礼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唐按周制,卿驾四马,这车主车前既然是驾四马,想来身份必然不低于四品官阶。” “四品官阶?”谢云闻言一愕,心想四品官阶,在大唐那确实是个不小的人物了。 旁边一个男子闻言指着那马车旁笑道:“此乃驸马都尉、太仆卿萧驸马的车驾。” “萧驸马?”谢云与南霁云闻言都是一脸错愕,纷纷问道:“这位大哥,你怎么看出是萧驸马的车驾?” 那男子乐呵呵道:“你看那马车周围悬挂的那些小小道幡与符咒,便可知道这是帝女新昌公主的驸马萧衡的车驾了。” “哦?”谢云听后讶然道:“这萧驸马何人?莫非是生性好道么?” “正是如此。”那路人男子点头道:“萧驸马姓萧名衡,字景平。乃是当今致仕在家的太子太师、开元朝宰相中书令萧嵩次子。他的兄长则是工部侍郎萧华。他的妻子便是当今陛下女儿新昌公主,他在开元十三年迎娶新昌公主后,按惯例封为驸马都尉,又加授予太仆卿同正员。” 谢云见马车窗上挂着一列道幡,便笑着点点头道:“这萧驸马家倒不摆什么架子,也没使用特权,反而和普通民众一起排队进城。也是难得。” “那是。”那路人闻言露出欣喜之色,好像谢云夸赞的是他自己一般。他眉开眼笑道:“这萧驸马出身大名鼎鼎的兰陵萧氏。这兰陵萧氏可是江东四朝中齐朝、梁朝的皇族啊。这萧驸马的父亲徐国公萧太师是梁武帝萧衍之后,后梁明帝萧岿的玄孙。萧太师曾节度河西,又出将入相成为中书令,而萧太师的祖父中书舍人萧钧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宋国公萧瑀的侄子,不得了,一族如此多人物,实在不得了啊。” 谢云闻言一笑。兰陵萧氏的名声,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所谓“王谢袁萧”,兰陵萧氏这个千年世家,顶级门阀在晋朝南渡后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一起成为江东侨姓四族之一,步入南朝又建立南齐、南梁两大皇朝。在萧梁灭亡后昭明太子之子萧詧又向北周宇文氏称臣建立后梁******。兰陵萧氏在南朝时期萧氏一门共出三十多位宰相,二十一位天子。在隋朝建立后,又因为隋炀帝杨广的萧皇后之故,成为显贵外戚。 而隋末大乱,西梁宣帝萧詧曾孙萧铣则割据一方,雄踞南方。进入唐朝后,宋国公萧瑀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在整个大唐帝国二百多年,昭明太子萧统这一派中有八位后嗣,即萧瑀、萧嵩、萧华、萧复、萧俛、萧仿、萧寊、萧遘,自唐初至唐末相继出任宰相,史称唐朝萧氏“八叶宰相”。故欧阳修、宋祁赞兰陵萧氏:“名德相望,与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而大文豪苏东坡也赞道“摇毫欲作衣冠表,成事终当继八萧”。 谢云想到这里,忽然神情黯然。同样是当年江左四姓之一,兰陵萧氏依旧是当世显贵。而陈郡谢氏却已经不复往昔。相较之下,真是令谢云汗颜惭愧了。 “这位萧驸马还真是好道啊。”南霁云盯着萧衡马车上的道幡符咒道。 “可不是嘛——”那男子笑道:“萧驸马与新昌公主夫妇好道且乐善好施,而徐国公萧太师的府邸就在醴泉坊与皇城中间的布政坊,所以萧驸马每日早晨都会从这金光门乘车行到长安西郊的道馆斋醮。” “所以你才一眼认出这是萧驸马的车辆是么?”谢云笑道。 谢云与这男子说有说无,而一旁的南霁云则目不转睛的往金光门左城洞入城的队伍望去,那进城队伍虽然又进来好几个人,却发现依旧没有他结义兄长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 忽然,金光春明大道的春明方向传来一片惊叫声,只见几辆更为马车追风逐电似的往城门冲刺而来。周围两批随从骑马护卫,前面几个执鞭开路的壮汉更是肆意驰骋,见人不躲就打。 大道上的百姓吓得向路两边躲跑。有些稍微跑得慢的,便被壮汉皮鞭毫不留情的抽中,一丝血痕从身上烙下。 南霁云本来便是个喜欢打抱不平,见状眉头顿时一皱,问旁边那男子道:“这些车辆里的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豪横跋扈?” 谢云也是气愤不已,他恶狠狠地往几辆马车方向瞪了几眼,看发现那几辆马车上的旗幡都无一例外的写着大大的“杨”字,愕然问道:“莫非他们是杨家的人?” 所谓杨家,在当今大唐,自然是太真妃杨玉环的外家杨氏了。 南霁云闻言也是恍然大悟道:“看前面这几辆马车的规格,想来身份不低。而京师里敢这么专横且姓杨的,定然就是杨贵妃那几个亲戚了?” 他说未完,便看到杨家的马车朝着金光门方向继续肆无忌惮驰骋而去,而前面驸马萧衡的马车正好在城门方向驰来。那萧驸马的车夫见状大惊变色之下虽然急忙刹马要停,但由于杨家车队里为首那辆车速度实在太快,猝不及防之下两辆车头还是不可避免的撞在了一起! 谢云见这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撞在一起,心想这阵容换到现代就是奔驰跟宾利相撞的顶级车祸啊。随即他听到两辆车车厢里头都传来“椌”的一声,都忍不住闭起眼睛道:“这两辆车里的人估计得被撞得够呛!” “痛死我了。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车厢里传来一位妇女的破骂声,她一手掀开车厢帷幕,不由分说便恶狠狠地给了身边侍从一个爆栗道:“给我把对面车里的人拉下来。先给我卸掉两只胳膊再说。” “最毒妇人心啊——”谢云闻言一阵恶寒,这女的未免太过飞扬跋扈了,明明是自己撞到人,居然还敢因此继续逞凶。 那妇女几名随从闻言露出凶狠的恶相,举鞭就把萧衡驸马车驾前赶车的给打了下来。 那名马夫“哎呦”一声,痛得喊道:“你们知道车里是什么人吗,这是新昌公主驸马,当朝萧国公之子萧驸马的车驾!” 话未说完,“嘶”的一声脆响,这马夫的身上便多了几道血痕,他惨叫一声捂住身子,看起来痛得厉害。 南霁云脸色一片黑沉道:“他娘的,这杨家的人居然这么骄横吗?” “咳咳——”萧驸马马车的厢门缓缓开启,从车里露出一位中老年男子的面容。他身着紫袍,从外表看起来至少五十岁了。只见他脸色苍白,病怏怏的样子,有气无力地扶着车栏从车上走下来。 他下来看了看车夫的伤势,见那车夫身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她眼中充满了怒火,饶是身为千年贵族子弟,教养十分良好的萧衡也不住怒斥杨家人道:“明明是你们在大街上不顾行人横冲乱撞,这才导致两车相碰。分明你们有错在先,却还敢如此肆意行凶,当真以为天下都是你们杨家的吗?” 那几名随从见萧衡仪态高贵,身着三品以上高官才能服饰的紫袍,脸色一抖,显然不敢放肆。其中一个回头走到马车旁向那女主人请示道:“夫人,好像是新昌公主的驸马,萧国公的儿子。” 马车中沉静片刻,随即发出一声不屑的闷哼,传出那女子泼辣的声音道:“新昌驸马?就是那个病怏怏的太仆卿同正员萧衡么?别说是他,就是新昌公主跟萧嵩那老头子来了,我杨玉琼也用不着怕他们。” 自己主人的脾气,这些随从自然心知肚明,闻言都是冷冷一笑,纷纷扬鞭指着萧衡大骂:“管你是什么驸马,惊扰韩国夫人车驾,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