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第一餐 大明洪武二十年,北平城。 此处曾是元朝大都,如今作为大明的陪都依然不改往日繁华。 这里市集比之京城也许要更加热闹繁华,京城虽是一朝之都,却正因为是天子之地,反倒平添了许多拘谨和严肃。 而此时,坐落在北平城繁华街道一角的‘枫羽轩’酒馆,正经历着这样的繁华。 ‘枫羽轩’这个小酒馆,原本是每日冷冷清清的。但自从一个月前,这里换了主厨后,情况就大大的转变了。 这个主厨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月以来,慕名而来的客人很多,但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听说他的刀功极好,耍出来的刀法就像是经年研磨刀技的练家子。 听说他的学问极好,诗文翰墨,皆是信手拈来,取出来的菜名也如诗如画。 听说他的相貌极好,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不羁之态。 被这些传言吸引而来的客人很多,但却没有人真正印证过。 有好奇的客人向店主丘福询问,对方也只是笑言:“都是传闻罢了。” 越是这样,人们的好奇心越是强烈。 原本默默无闻的枫羽轩,变成了如今北平城最火爆的酒馆。而主厨的手艺,也被十分满意的老顾客称作了“北平第一餐”。 这样的‘枫羽轩’,算是北平城所有酒馆业界的一匹黑马。至少,它几乎将对街曾经号称‘北平第一居’的‘君悦来’的生意抢了个精光。 ************************** 这一天,枫羽轩内来了个官老爷,还没坐下就让人感觉出不一样的官架子。 店内的客人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了他,是北平府的知府吴大人。 作为店主的丘福本是想要去招呼他的,但他带来的府兵却将丘福拦住了。 “站住!我们大人没让你动呢!去把你们主厨叫出来!我们大人有话吩咐!” 吴大人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大摇大摆的坐在厅堂正中,随手拿起茶就喝了一口。 “噗!”也不知是成心还是故意,总之吴大人是把茶全都吐了出来,然后拍着桌子怒道:“穷酸小店,连茶也是次品!” 那府兵见老爷如此说,抬手指着丘福,怒目而视,喝道:“听见没有?快去换好茶来!” 丘福点点头走过去正要换茶,却感觉滚烫的水迎面向自己打了过来。丘福心里一个激灵,他脚步轻挪向旁边闪了一步,那滚烫的茶水错开了他的脸,一部分洒在他的肩上。 吴大人将手中已经没有水的茶壶放在桌上,脸上全是不屑的表情。 一直跟在丘福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跑堂当即想要发作,却被丘福拦了下来。 丘福的表情尽是恭敬,他对吴大人点头道:“大人稍等,我去换茶。” 吴大人不说话,他的府兵却推搡着丘福,吼道:“快去快去!赶紧的!” “嚯!我还说是谁在这吵闹,没想到是一只大狐狸!” 这是一个十分清亮的声音,年轻而有活力。 厅堂内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包括吴大人,也包括所有此时已经目瞪口呆的普通客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十分好看,他的皮肤对于男子来讲似乎过于白皙,但实在让人觉得很干净很舒服。 见到此人,那跑堂打扮的人连忙快步过去,道了声:“公子!这人……” 那人抬手制止他的话,道:“小唐,放心,我来解决。” 他的嗓音是温和的,同他刚出现时的那一句语气完全不同。 此时他走到吴大人桌前,一只手抠了抠耳朵,表情十足不屑,道:“怎么?贵客,您要吃点儿什么?” 吴大人没有理他,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那府兵却冲叶羽喝道:“小子!” 那人猛地变脸,他黑着脸厉声打断府兵:“我在跟你家主子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还是说你这只狐狸,可以代表你家主子发话了?” “你、你说谁是狐狸?”那府兵气的发抖,怒视着叶羽。 “狐假虎威!你说我说的是谁?”那人低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吴大人,道:“大人,还请您下次遛狐狸选个别的去处。鄙店小本生意,恕不接受宠物入店。” 吴大人终于抬眼看他,见他气定神闲,不禁扯了抹笑意出来,道:“小兄弟倒是伶牙俐齿。你说我的属下是狐狸,那你又是何方高人呢?” 那人弯起那双狡猾的狐狸眼,如此看,他倒是更像狐狸一些。 “你不是要找主厨么?在下叶羽,正是‘枫羽轩’的主厨。” 吴大人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他也听过很多关于这个主厨的传言,本以为言过其实,如今见到本尊,才发现传言确实不虚,至少相貌如此。 “你就是号称可以做出‘北平第一餐’的名厨?老夫今日正是慕名前来品尝的。可否?” 叶羽本在后厨忙着,却突然听说来了个官老爷在厅堂里摆谱,搞得原本气氛和谐的饭堂俨然变成了衙门。 叶羽很不高兴,他最讨厌这些不讲道理的达官贵人,不过从不为难店内的客人,就算他不喜欢吴大人,但只要对方是自己的客人,也就将就一视同仁。 叶羽点点头,转身想走,却又被叫住了。 “小兄弟,你还没问我要吃什么。” 叶羽懒得回头,只道:“你点完餐叫人把单子送到里面。” “我想吃狗脑!” 叶羽怔怔停住脚步,对于这个要求,他是从来没想到过的。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宾客全都被这个要求吓到了。 吴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得意道:“我想吃狗脑,如果你能做出来,刚才你顶撞官兵的罪,我就可以不计较了。若你做不出来,就只能委屈你,到公堂之上阐述一下顶撞官兵的意图了。” 一直跟在叶羽身边的小唐似乎是气不过,他身子稍稍动了一下,却被叶羽拦住了。 叶羽缓缓回头看向吴大人,唇角依旧挂着笑意,道:“那就请客官稍等了。” “小兄弟!”吴大人再次叫住了他,“你可没有多少时间,我现在很饿了。” 叶羽脚下几乎没有丝毫停留,他也没有搭理吴大人,只是带着唐云去了后院。 钻进后厨前,终于稍稍平复了怒火的叶羽,低声向小唐说了句:“想办法搞清楚,这个吴大人为什么会突然来找麻烦。” 吩咐了小唐的叶羽站在灶前发呆,时间紧迫他是知道的,但吴大人的要求确实并不容易。 狗脑是有一定的益气养身功效,尤其主治头风痹痛,但叶羽是无法忍受吃狗脑这种残忍的事情的。 但若是不做,以目前的形势看又不能轻易过关。 要想个办法,想个什么办法先混过去。 ****************************** 丘福很担心叶羽,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吴大人还没有走,看热闹的客人们也没走。 丘福表面上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很是着急,‘枫羽轩’里连只狗都没养,上哪里去找什么狗脑? 事情要是闹大,到时候这个作死的吴大人死定了不说,自己的身份也必定要暴露。 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个自从相识起就鬼主意很多的叶羽,这一次也能化解这个事件。 结果是,叶羽果然又没有让他失望。 在所有人都以为叶羽是不是已经逃跑了的时候,他却从后面端着食物走了进来。 一把把拖盘放到吴大人眼前,叶羽只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要的脑子。” 吴大人有些惊讶,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很惊讶。 狗脑啊,说做就能做? 吴大人看着盘中小碗里的那浇了汁儿的“狗脑”,小心翼翼拿起勺子盛了一口放入口中。 吃下去后更觉得惊讶,他确实有一次吃过狗脑,味道和叶羽做的是一样的,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越想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想品出来。吴大人已经不知不觉的将一碗“狗脑”吃完。 叶羽不耐烦的看着他,说:“吃完了吗?吃完了就快走吧。” 吴大人愣愣的看着他,一旁的客人们有的已经被吴大人吃狗脑的事搞得有些反胃。 不过,人家都已经做出来了,自己说的话被这么多人听到,吴大人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并不是好相与的人,此时得了便宜反倒卖乖,笑呵呵的冲着叶羽说道:“小兄弟还真是好手艺,这狗脑的味道做的还真是正宗!想不到‘枫羽轩’还有这种菜色,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哈哈哈!” 吴大人甩着袖子转身走出了枫羽轩,叶羽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做了狗脑,只是对吴大人这种人感到恶心罢了。 他呼了口气坐下,扫了眼都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不免心中苦笑,这还真是会砸招牌。 正思索间,丘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兄弟……你,还好吧?这菜……你怎么做的?” 抬头对上丘福担忧的眼神,叶羽笑了笑,安抚性的说道:“丘大哥别担心,我用豆腐做的。咱们这没狗,杀不了。” 在场的人听到他的话,又是一阵惊讶,豆腐也能用来做这个? 叶羽见到众人的反应,他缓缓起身,向还留在现场的客人们行了一礼,道:“今日因为一些原因,让各位扫了兴致。各位若是不想继续用餐了,自便就好。若还想加菜,尽管告诉在下。” 说完之后,叶羽看了丘福一眼,对方心领神会。 于是,在叶羽回到后厨后,丘福以店主的身份说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了!各位客官今天的餐一律免费!” 回到后院的叶羽心中盘算着别的事情,这个姓吴的这么一搞,弄不好会搞坏‘枫羽轩’的名声。若是让一般百姓听说这里还卖狗脑,岂不是再也不敢来了? 必须要想办法抑制一下这件事,那个吴大人是不会闲的没事过来这个小酒馆找麻烦的,他的行动一定有着某种原因。 原本叶羽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直到傍晚小唐向他汇报后,他才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吴大人有个小舅子,好像是对面‘君悦来’的秦老板。” 听到这句话后,叶羽就彻底明白白天那一出是谁搞出来的了。< 第二章 少年不可欺 夜方初更,天上的云积得太厚,四下里早见不到一点星光,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叶羽换了一身黑色的贴身锦衣,轻手轻脚的出了枫羽轩。 他速度极快的穿过街道,他虽然不会那些高来高去像是变戏法一样的轻功,但因自小的训练而脚步极轻。 叶羽本不是大明的人,准确的说,他压根儿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赴英留学生,出事的那一天,他和朋友在泰山岱庙游玩。 当时,他们四个人正围着一个刻着诡异碑文的石碑研究着,然后,一阵诡异的龙卷风将他们卷上了天,再然后,等到他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时代了。 他的厨艺和刀功是自小跟身为大厨的姑姑学习的,虽然职业并不是厨师,但加上未来的一些新鲜花样,确实让他的手艺稳稳得到了‘北平第一餐’的地位。 叶羽在现代时虽然只是个考古学的学生,但却是从小学习跆拳道、剑道等格斗技的高手,还曾在亚洲区的比赛中拿过大奖。而且,教他这些的师父也曾教过他类似“暗杀”的技巧。 叶羽屏住呼吸摸着黑钻进了‘君悦来’的后院,他的心跳很快,毕竟是第一次把这种技巧运用在实际中。他放慢脚步,尽量将身子隐藏进黑暗里。 ‘君悦来’的后院并不大,但技巧并不熟练的叶羽依旧没有轻松找到秦老板的卧房。 一边要注意自己的动作不能被人发现,一边又要承受第一次暗访活动给他带来的心里刺激,叶羽颇有些心累的靠在长廊的一棵柱子后休息。 靠,根本不像电视里演的那么帅好不好? 就在他心中无限吐槽的时候,突然听到头上的长廊顶端有一阵疾风划过。那声音极轻,但混入这样无风的盛夏夜晚委实有些太过违和。 叶羽悄悄扭头看向身后的庭院,他本就靠在柱子后面,又是一袭黑衣装扮,在这样毫无月光的夜晚,确实是不易被发现的。 此时的庭院中,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快如闪电一般向叶羽相反方向的一排屋子移动。 看到这样的一幕,叶羽心中顿时明白,敢情有人跟自己一样无聊,大夜里不睡觉,来这打家劫舍吗? 哦不,秦老板好像富得流油并经常干一些为富不仁的事儿,所以应该是劫富济贫吧。 叶羽好奇心起,立马猫着腰在漆黑的长廊中向那黑衣人跑去的方向移动。 叶羽很兴奋,他动作很快,再加上庭院并不大,很快便接近了黑衣人。 死死屏住呼吸,叶羽在稍远的地方盯着黑衣人的动作。 那人先是四下看看,接着快速从袖口中滑落一把匕首,然后将匕首在面前的房门上挑了一下。 那是一把极锋利的匕首,叶羽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将原本从里面锁上的木栓挑开。 黑衣人已经钻进了屋内,叶羽来不及多想,他绕到窗下捅破窗户纸,偷偷往里窥探。 屋内是昏暗的,叶羽仔细瞪着眼睛,房内摆着一张书案,书案的对面是木床,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已明白这里正是秦老板的卧房。 此时,黑暗中那黑衣人正悄无声息的慢慢向床边靠过去,而他手中,那把在黑暗中依然闪着寒光的匕首让叶羽不禁在盛夏里都感觉到一丝寒意。 叶羽已明白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单看房内的轮廓,也能大概猜出这里的名贵物件不少,但这黑衣人对此明显不感兴趣。 叶羽吞了吞口水,他都能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深夜进了别人家里,手里还拿着那种骇人的匕首,不图财也图不了色,那他的目的一定更加危险。 叶羽死死盯住黑衣人的动作,他现在心里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开玩笑,这种剧情原来可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啊,如今亲临现场观摩,也太刺激了吧。 只不过…… 这个秦老板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了呢? 靠,想这些干嘛?自己来这里不也是为了教训他的吗? 可是,自己只是想要教训他一下。看这个黑衣人的意思,肯定不仅仅是教训那么简单…… 短短的时间,叶羽心里正做着各种各样的思想斗争,而黑衣人则已经走到了秦老板的床边。 叶羽的角度不是很好,他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却也能看到黑衣人举起手中匕首的动作。 死死咬住牙,叶羽此时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了,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的匕首已经落下,眼看就要扎进秦老板的胸口。 眼看着没有可能存活下来,黑衣人的动作绝对很专业,但似乎那秦老板是命不该绝,老天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一声不大也不小的破窗声突然响起,原本酣睡的秦老板被惊醒,那黑衣人的动作也不可避免的因这变故而停滞。 叶羽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搞得,反正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全力撞破了窗户,并冲到了屋里。 惊醒后的秦老板被屋里的情况吓得连反应的能力都没有,只是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黑衣人倒是应变能力极强,他并不去管突然插一脚的叶羽,先一步控制了即将从惊吓中反应过来的秦老板。 “别……”也许是因为天性的善良,再加上来自几百年后的叶羽从未亲眼见过杀人这种事情,他本能的想要制止即将发生的杀人事件。 秦老板被黑衣人控制住,他挣扎的想要呼喊救命,却完全没有机会发出声音。 眼看匕首又要落下,叶羽咬了咬牙,奋力向黑衣人撞过去。 突然的撞击让黑衣人短暂的失去平衡,他本能的回手一刀,锋利的匕首唰的一声划破了叶羽的胳膊。 突然袭来的疼痛让叶羽彻底失去控制重心的能力,他哼了一声扑倒在秦老板的床上。 秦老板见到床上扑过来的人,还有那人流着血的胳膊,吓得马上要破口大喊救命,却感觉嘴里被人塞了东西。 “别出声,你喊人来,他保不齐狗急跳墙把咱俩都杀了。”叶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拿起床上的手帕塞进了秦老板口中。 呜呜呜的发出无力的声音,秦老板瞪着惊恐的双眼,吓得浑身颤抖。 黑衣人看了看匕首上的血迹,他的目的其实只有秦老板而已,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是什么来路? 他向床边走了两步,但心里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动。 叶羽此时忍住胳膊上的疼痛,心里已经冷静了许多,他心里暗骂自己蠢蛋,没事儿管秦老板死活干嘛?!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叶羽干脆扭头直对上黑衣人的眼睛,道:“兄台,我其实也不想救他,要不你就当没看见我,我也就当你没伤到我,你放我离开,然后继续杀他?” 那黑衣人是蒙着面的,叶羽不知道他的长相。但现在这样的距离,叶羽的长相黑衣人倒是看清楚了。 看清叶羽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只不过他的表情变化很快,并不会让人看出来。 看看缩在床上角落里的秦老板,再看看叶羽,黑衣人似乎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短暂的犹豫后,黑衣人似乎干脆放弃了刺杀这件事,他将匕首收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叶羽,便身形一闪离开了这件房间。 叶羽实在有些一头雾水,对方怎么会就这么跑了?就算半路杀出个自己,对方应该也有实力将自己一并砍瓜切菜般的收拾掉。 这样连一点儿行动都没做就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理? 算了,叶羽决定放弃思考,他觉得应该先把自己手臂的伤口处理一下,一直用手捂着也不是办法。 从床边的帘子上撕了块儿布简单包住伤口,叶羽决定要处理惊魂未定的秦老板了。 虽然不是想象中那么愉快耍帅的戏码,但被那家伙一闹也不见得是不好的事。 叶羽坏笑了一下,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 秦老板原本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送走一个,这个也不是善类。他现在嘴里还塞着东西,完全喊不出来,自己又被堵在床上,想跑也跑不了。 叶羽晃了晃手中的小刀,靠近秦老板,唇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不怕被秦老板知道自己是谁,反正也早就看清楚了。 他恶作剧般的将小刀在秦老板脸上拍了拍,直把对方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看着秦老板惊吓过度的样子,叶羽颇为满意,这才缓缓说道:“第一,君悦来不准再找枫羽轩的麻烦;第二,你们想散播的不利消息最好给我打住。第三,如果现在是刚才那家伙,你早就死了知道吗?” 秦老板瞪着惊恐的眼睛,猛地点头。 叶羽见他这样,也就大发慈悲的把他嘴里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秦老板觉得就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他平复着惊恐的心情,随后又颇为不解的问叶羽:“你为什么救我?” 叶羽笑了笑道:“谁知道,我本来是要过来教训你的!不过,你最好记住哦,我今天救了你,不代表我就是个脾气好的人。你以后若还敢再与我作对,那今天我能救你,也就能……”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秦老板见他这样,又想到自己家一晚上竟然被两个“凶恶”的人入侵了,不禁又陷入了恐慌中。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再也没有下次了!以后,‘君悦来’和‘枫羽轩’,就是好朋友!好朋友!”秦老板吓得连连作揖。 叶羽见他这样赌咒发誓,哼了一声,把小刀收起来,冲着秦老板做了个警告的手势,就又借着夜幕闪了出去。 今天还真是够亏本的,耍帅没耍出来,还受了伤。叶羽捂着胳膊向枫羽轩走去,心里大大的叹了口气。 *********************** ‘枫羽轩’内,丘福的房间依旧亮着灯,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正是白天跟在叶羽身边的跑堂小唐。 丘福听着他的汇报,手里将一封信封入信封之中。 “我知道了。你回头记得再去趟吴大人那,把事情处理好。然后把这封信送回府里,等四爷回来再做定夺。” 小唐点头应下,又问了句:“那‘君悦来’?” 丘福微一沉吟,道:“先算了,看看情况再说。” 小唐得令后便退了出去。 丘福靠在椅子上,心中想着刚刚唐云的汇报。 叶羽这个小子,深夜潜入‘君悦来’威胁秦老板,虽然受了伤,但这等身手和胆量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第三章 初遇 那之后,回到‘枫羽轩’的叶羽假装没事发生,他的母亲本是现代比较有名的中医,他也就学过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现在抓一些药给自己止血疗伤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羽没说,丘福也当做完全不知情,两个人继续配合着经营枫羽轩。而‘君悦来’似乎真的老实了不少,不仅不再找麻烦,秦老板还曾亲自登门,并带了厚礼,说是什么交流心得。 这一天晚上,枫羽轩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迎来了打烊的时间。 丘福和叶羽正在厅堂内讨论着下个月要换主打菜的事情,门口却响起了一把浑厚有力的声音。 “请问,贵店还未打烊吧?” 二人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锦衣的的男子负手而立,腰间系着淡黄色镶金腰带,淡黄色的发带镶着宝石,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同凡响的身份不言而喻。 叶羽不由自主的悄悄打量起那人。 一旁的丘福似乎也愣了一会儿,直到那人再次开口问道:“二位店主,可是在下打扰了?” 丘福这才反应过来,他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最后探询的看向叶羽,却发现对方并无意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丘福无奈只好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 那人抱拳说道:“在下朱四,应天人士,初来贵宝地落户经商,府中事宜还在打点,在下独自一人出门联络生意,不想天色已晚,腹中饥饿,只想留下用餐,不多做打扰,还望店主成全。” 叶羽再次弯起他那双狐狸眼,突然说道:“兄台请进吧,我这就去给你烧菜。” 朱四看向叶羽,问道:“阁下就是如今名震北平城的名厨?” 叶羽笑了笑说道:“什么名震不名震的,客人们抬爱而已。”说完便转身走进厨房。 朱四目送叶羽走进厨房,随后在厅中随意坐了。 丘福拿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亲手为朱四斟茶,嘴里说着:“因为已经打烊了,所以只剩我们两个了。” 朱四点了点头,他拿起茶杯喝了口,笑道:“这极品的龙井,还是我上次离开时赠与先生的,想不到丘先生还留着?” 丘福皱了皱眉,瞥眼看向内堂,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四爷好记性。请恕属下失礼之罪。” 朱四笑道:“丘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先生以店东的身份开此酒馆本就是我的命令,你为了完成我给你的任务而不能向我行礼,何罪之有?” 丘福低了低头说道:“多谢四爷。四爷今日到访,想必是接到了属下的传信。” 朱四双眉一敛,轻声说道:“是的。所以我回到北平便过来了。” 丘福恭敬的问道:“四爷有何指示?” 朱四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仰头将杯中茶喝完,缓缓说道:“你在信中对他的评价很高,我会试探他一下,若果非池中之物,你便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丘福耳朵动了动,他瞥眼向内堂看了眼,急忙轻声说道:“属下明白。”之后赶忙抬手拿起茶壶往朱四杯中倒茶,口中边说着:“这是本店珍藏的龙井,请客官品尝。” 话音刚落,帘子便被掀起,叶羽端着食物走了出来。 朱四笑容依旧,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叶羽信步走了过来,将食物摆在朱四面前,那是一碗卤肉饭,和一叠小菜。他将餐盘放在一旁,笑着对朱四说道:“考虑到你是空腹,又是长途跋涉,所以就做了这些,暖胃的。” 朱四看着面前简单的食物,难掩一脸诧异,这就是人人称道的北平第一餐?且不说那碗显得黑漆漆的饭,就说那一叠小菜,只是几个切的极薄的土豆片泡在紫红色的液体中,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 朱四拿起勺子,扭头看了眼丘福,丘福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朱四这才低头用勺子盛了一小勺泡饭,吃了一小口,只是一小口,他细细品尝了下,惊讶的抬起头,他指着卤肉饭问道:“这,兄台,你这饭是如何做的?竟然每一粒米都含有肉汤的鲜味,比我之前吃过的粥都要香浓纯粹。” 叶羽淡淡一笑,他双臂环在胸前说道:“这卤肉饭是要和着这小菜一同吃的,味道更佳。至于做法嘛,恕在下不能透露,这是商业机密。” 朱四不以为意,他大笑两声,将小菜放到饭里,和着饭一同送进嘴里。只见他眼前一亮,那些小菜竟有酸甜咸辣四种味道,混在饭中,美味无穷。 朱四眉飞色舞道:“这是梨么?而且,这里面还有酒和葡萄的味道。” 叶羽笑道:“自然,这道小菜叫红酒雪梨,酒是小弟取郊外熟透的葡萄加入女儿红陈酿中泡制的,虽非西域正宗的葡萄酒,却使葡萄的味道更浓,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朱四又吃了两口,对这卤肉饭赞不绝口,他瞥眼看到丘福和叶羽一直站在一旁,连忙说道:“二位店主还是坐下吧,反正店中也无旁人。” 丘福习惯性的想要拒绝,但叶羽却已经一屁股坐下了。丘福吓了一跳,他瞥眼看向朱四,却见他一脸随和的笑意,自己便也坐在一旁。 叶羽脸上带着亘古不变的痞痞的笑意,他看着正在吃饭的朱四,问道:“兄台,你是应天人,怎么大老远跑到北平做生意?这里地近边界,能有什么生意好做?” 朱四动作停了一下,却只有一瞬间,他随口答道:“做蒙古人的生意啊。” 叶羽面上一愣,心下更加觉得这人不简单。只是这个时候大明与北元依旧是死敌,互市没有开启,此人能和蒙古人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走私军火?不会,若是走私,他怎好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易透露?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有心想要套出他的话,叶羽面露好奇之色问道:“蒙古人的生意?怎么做?能赚钱么?” 朱四笑道:“当然!而且能赚大钱!至于如何做嘛,这也是商业机密,恕在下不能透露。兄台,你问了我,那我也问问你,你又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叶羽抬了抬下巴,他迎上朱四明显意味深长的目光,谁也不甘示弱。 一会儿,叶羽一副败下阵来的样子,他挠了挠后脑勺回答道:“兄台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就是个厨子。” 朱四大笑了两声,继续吃着泡饭,淡淡说道:“就是个厨子,也是个不一般的厨子。” “啊?”叶羽不解的问。 朱四一脸笑意:“这般美味佳肴,一般厨子可做不出来啊。” 叶羽倒不谦让,只笑道:“呵呵,过讲了。” 朱四看着他一脸的憨笑,不禁皱了皱眉。他沉吟了一下,突然放下手中的勺子说道:“二位应该知道,我朝皇帝陛下下令,允许蒙古人内迁入我中原,并予以平等的待遇。今年北伐结束后,有更多的蒙古人决议内迁入中原。我正是赶来做他们的生意的。” 叶羽和丘福面面相觑,这件事他们是知道的。 叶羽没有吭声。 丘福却突然说道:“蒙古人当初统治我汉人时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皇上还要对他们妇人之仁?为何不直接杀他们个痛快,何苦劝降?”他语气中尽是不满和愤恨。 叶羽听到后终于不再沉默,他笑笑道:“丘大哥误会了。陛下是使用了比暴力更加厉害的武器。” 丘福闻言不解,问道:“什么武器?” “钱!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叶羽随口说着,并没有上心。但往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更何况,这话正是听者故意套他说出来的。 朱四眼睛一亮,他一脸诧异道:“钱比军队更加厉害么?” 叶羽笑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的。其实朱兄应该也很清楚,这世上什么最让人割舍不下?” 丘福抢着问道:“是什么?” 叶羽随意伸出两个手指说道:“无非是两个字:利益。有时候对敌人以暴制暴,都不如诱之以利来的方便快捷。” 朱四突然朗声笑道:“好一句诱之以利。兄台是读书人?” 叶羽尴尬笑笑,心下暗忖:我读过明史,算么? 于是他连连摆手说道:“也没有啦,在家的时候偶尔看看。” 朱四渐渐敛住笑意问道:“听兄台的口音,应该是北平人吧?” “啊?呃,我,是啊。我,我家出了事……现在就剩我一人了……”叶羽想起这次变故,不禁心下黯然神伤。 朱四见了倒信了他所言,不禁安慰道:“原来是这样。是在下唐突了。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叶羽闻言也并没有做过多的反应,只是微微点头。 朱四此时心中颇为畅快,他想要知道的几乎都知道了,便拍拍肚子起身说道:“我吃饱了,多谢二位款待,在下不胜感激。待他日有缘,在下定当好好酬谢!”说完抱拳行礼。 丘福也站起身问道:“公子这就走了?” 朱四笑道:“天下无不散筵席。”他扭头看了看叶羽,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有缘,日后定还有机会相见。” 叶羽并不在意,他看了看外面,说道:“天色不早了,兄台别走了。我与你很是投缘,相见恨晚,不如今晚就宿在小店,小弟也好与兄台秉烛畅谈一番。可好?” 朱四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丘福对他这番话也深感意外,他看了看朱四,不知道他会如何决定。 说实话,丘福是很想将朱四留下的。现在天色确实不早了,这位主子又是孤身一人出来的,放他一个人出去自己实在不能放心,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自己真是万死莫辞了。 想到这里,丘福也开口说道:“贤弟说的对。此时天色已晚,公子孤身一人上路也不安全,还是留宿一宿吧,明早再做他计。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朱四沉吟片刻,含笑点头,他抱拳对二人说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多谢二位肯让在下留宿一晚,多有打扰。” 叶羽摆了摆手,笑道:“好说好说。我去准备两个小菜,咱们边喝酒边聊天,这才有兴致!”说完便转身踱进了后堂。< 第四章 八拜 叶羽在后厨忙活了一阵,再次出现时手里已端着一个盘子,上面五花八门的有几样小菜,还有一小坛酒。 走到桌前将酒菜放好,叶羽笑道:“凑合做了几道小菜,二位就不要嫌弃了啊。至于酒,就喝小弟新调配的玫瑰日出吧。” “玫瑰日出?好雅致的名字。”朱四神色微喜,期待道:“却不知是如何调配的?” 丘福笑道:“他的心思最是古怪,我是如何也猜不出的。” 叶羽但笑不语,他打开封盖,香浓醇厚的馥郁芳香之气瞬间飘满屋子。 朱四吸了口气,急切的在杯中倒满,看了看,笑道:“这酒如玫瑰般艳红,却又通透纯净,不似寻常葡萄美酒,实在是赏心悦目。这香气纯正浓烈,又伴随着花香和果香,实在奇异!”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的外形赏心悦目,入喉香气沁人。朱四眼前一亮,赞不绝口:“一口入喉,花香果香皆有,实是人间极品了。在下要多谢二位兄台如此慷慨,今日且让我们一醉方休!在下先干为敬了!” 叶羽也为自己和丘福斟上一杯,他抬手说道:“美酒酬知己,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和你很投缘。来,我也干了!”喝完后同朱四相视,都是开怀大笑。 丘福看着二人豪迈的样子,有些发愣,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朱四如此开怀。印象中的四爷虽然待人宽和,却是寡言少语,脸上总是淡淡的笑容,从未如此大笑过。 丘福瞥眼看向叶羽,他喝的很快,但那双狐狸眼依旧清明,从不混浊。丘福笑了笑,也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自从两个月前遇到叶羽,自己便有些喜欢这来历不明的小兄弟。虽然平日里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样子。但他确实很聪明,懂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朱四看着身旁两人,发现都是爱酒之人,他突然兴致大起,便对叶羽问道:“这样干喝酒可没意思,叶兄弟可会下棋?” 叶羽笑答:“不瞒兄台,在下一向不学无术,于诗词之上是没什么前途的,唯有下棋还算拿得出手。” 朱四兴致很高,当即说道:“如此甚好!不如你我就在此手谈一局,如何?” 丘福也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贤弟,你就同这位兄台对上一局,为兄来为你们裁决。” 叶羽点头,道:“好!还请兄台赐教。” 不一会儿,棋盘摆好,叶羽和朱四二人对坐在案几前,一字一字对弈起来。 围棋是最为讲究策略的棋类游戏,叶羽从小就跟爷爷学习下棋,这是他认为最休闲最能锻炼大脑的游戏。 围棋在现代的下法和古代略有不同,不过好在叶羽曾经因为感兴趣而研究过古代的围棋规则,如今同朱四下起来也并不显得陌生吃力。 围棋之道越是到后期越是风云际会,两位棋手倒还好一些,一旁观棋的丘福反倒显得更为着急。 此刻棋局已到了最紧要的时刻,叶羽手握一颗黑子,微微锁眉盯着棋盘,一双狐狸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自小熟谙棋艺之道的他心里非常清楚‘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的意思。 似乎是过了很久,叶羽的嘴角终于露出自信的笑容,他抬头看了朱四一眼,笑道:“朱兄,承让了。” 随着他的话语,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此局已定。 朱四看着棋盘之上的走向,突然大笑着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笥中,道:“输了,想不到叶兄如此擅长棋艺,真是让在下佩服。” 叶羽开怀一笑,道:“承蒙朱兄承让,小弟险胜一招而已。” 朱四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笑言:“围棋赌酒到天明,今日虽未迎来天明,却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尽兴之后朱四与叶羽越聊越觉得投缘,二人古往今来的聊的甚是开心。 如此一番彻夜攀谈之后,朱四发现叶羽虽有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经常口出奇语,但话语井然有序,思维敏捷,言语中对种种事务的看法或能道出其中厉害,或能举出解决之法。虽然有时过于激进,并不适合眼下形式,但确实适用于长久的发展之中,朱四不禁对他更加刮目相看,引为知己。 三人酒尽之时已是深夜,随意便在‘枫羽轩’内睡下。 待到第二日清晨,一束阳光射入屋内,丘福这才醒转。他想到该是时候把朱四送回府里,于是连忙将依旧熟睡的二人叫醒。 三人洗漱一番,叶羽简单做了些早餐。 “今日相处甚欢,朱某开怀不已。”饭后,朱四蓦然开口,经过这一夜畅饮闲谈,虽然只睡了几个时辰,他双目却依然清澈,不见半点疲惫。 叶羽一双清明的狐狸眼眨了眨,他微微晃动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轻笑两声说道:“朱兄,昨日与你对弈饮酒,实在是小弟平生一大乐事!” 朱四笑了笑,突然轻声说道:“朱某家中兄弟甚多,但能与在下交心的却少之又少,好友知己更是平生难逢。今日与二位相处如此高兴,实在是自出生之后少有,人生短暂,知己难寻,朱某渴慕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还望二位赏给在下这个面子。” 叶羽没有想到朱四会有这番话。 而丘福更是吃惊,他原本有些困倦的大脑霎时间清醒,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四。 叶羽虽然委实没有想过会结义的事情,但他生性洒脱,仔细想过这一夜的相处,觉得朱四确实是自己平生难求的知己,反正自己来到这个年代身边半个亲朋好友都没有,如今得以和两个投缘的人结为兄弟,也很是开心,便应了下来。 丘福依旧有些昏昏沉沉:这怎么回事?这位主子打的什么主意?丘福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自己这算不算犯上僭越?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香炉、神台、瓜果、祭酒却都已经备好了。叶羽和朱四都显得很开心,只有丘福依旧搞不清状况。 原本一切顺利进行,只是到了排行的时候,出了些乱子。 丘福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但他却奇怪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做大哥。叶羽觉得很诧异,连忙问他为何,他却也说不出个究竟,就只是一味的拒绝,态度坚决。 叶羽实在不解,他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诧异的追问:“丘大哥到底为何不愿做大哥?难道是觉得小弟太让你头疼?” 丘福连忙摇头,尴尬的笑笑,心中暗忖:不是你让我头疼,让我头疼的另有其人。他扭脸瞥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朱四,实在不明白这位主子怎么想的。 叶羽无奈的扭头看向朱四,但见朱四沉吟片刻,突然上前说道:“丘大哥千万莫要再推辞。你我三人如此投缘,而今又决意结下这八拜之交,自是上天的安排。难道丘大哥要辜负了这难得的好意么?”说到这里,他不着痕迹的冲丘福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笑容和蔼。 丘福愣了一下,仔细想着朱四话中意思,又看见他眼中的坚定,不由心中叹了口气,抱拳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怎能辜负这天赐的缘分?更加不能辜负二位的美意。在下,在下应下便是!”他咬牙同意,心下依旧颇为无奈。 叶羽见他答允,开心的紧,连忙拉着二人一同跪在神台前。三人各自在神台前报上了生辰,以丘福为长,朱四次之,叶羽居后。 三人跪在神台之前,同声而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丘福,朱四,叶羽,相遇相知于‘枫羽轩’,引为知己,今复效桃园之义,祸福同当,生死与共。天地神袛,竭诚盟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三人叩首成礼。 站起身后,叶羽笑着抱拳见礼:“小弟见过大哥二哥!” 朱四大笑两声说道:“三弟,今日实是开怀!能结交到你与大哥这样的兄弟,实在是我朱四平生一大快事!” 丘福还是有些不自在,他见朱四向自己抱拳行礼,急忙想要退开,但是又不能,如此尴尬,实是难受。 进退不能,唯有抱拳还礼,尴尬笑道:“呃,二弟,三弟,为兄有礼了。” 叶羽见他如此,大笑道:“大哥,你怎么如此拘谨?” 朱四安抚性的拍了拍丘福的肩膀,笑道:“大哥是太过高兴了。”他笑着扭头对叶羽说道:“刚刚报过生辰,三弟刚及弱冠,可有起过表字?” 叶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摇头道:“还没有。小弟刚刚二十岁,家里便遭变故,还未进行加冠礼。”想起离家之事,他又不禁心中恻然。 朱四见他双眉微敛,只道他是想起家中旧事,连忙安慰:“三弟不必难过。如今你我八拜结义,我与大哥便是你的亲人。过个两日,等我事情办妥,我便接三弟去我府上,到时再为三弟补办加冠礼。如何?” 叶羽见他真诚之意,不禁心下感动,说道:“多谢二哥。小弟感激不尽。” 朱四说道:“三弟千万不要跟我客气。”稍作停顿,他扭头看向窗外,笑道:“今日实在高兴,不如我们兄弟三人出去散散心,大哥三弟意下如何?” 叶羽抢先答道:“好啊!我已经有好久没出去好好散散心了。今日能有二位兄长陪伴同游,小弟实在很高兴!” 朱四一听也高兴的说道:“说的好!三弟想去哪里逛逛?” 丘福无奈的看着讨论的兴高采烈的两人,他是实在不想出去逛的。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那位主子赶紧送回府里,已经在外面一天了,府里应该急着找他了,若还放着他去外面瞎逛,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就算彻底完了! 只是,他还在这边想着怎样拒绝,那边的二人已经准备出门了。 只见叶羽一手勾上朱四的脖子,一手叉腰,回首招呼愣在原地的丘福说道:“喂大哥,你还愣什么神儿?走啦!” 丘福看着二人勾肩搭背,冷汗直流,他为难的说道:“去哪儿啊?” 朱四笑着回答:“三弟想出去散散心,我们去郊外吧。”说完不等丘福反应,便和叶羽勾肩搭背的离开,留下一脸错愕的丘福兀自纠结。 丘福实在再难压下这股长叹的冲动。他耷拉下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只得赶紧跟上去了。< 第五章 一场寂寞凭谁诉 这是叶羽自穿越到这个年代后第一次仔细观察北平城。 此时的北平城城高墙厚,楼阁相直,自然没有他记忆中的高速公路和大厦林立。但可以看出的是,后世北京城那中轴突出,两翼对称的布局绝对是根据此时的北平城建造的。 此时的北平城是以燕王府作为中心的,明初攻克元大都后,将原来的元皇宫改为燕王府,其余大部分宫殿都以“灭王气”为由全部拆毁了。除了远处可见的燕王府外,街道两旁都部署着青灰色砖瓦的四合院。 ‘枫羽轩’位于南中轴路边上,离文明门并不远。兄弟三人出门便由朱四带领一路向南而行。一路有说有笑的也不觉过了多久便出了文明门来到郊外。 叶羽看着两侧的林荫小道,颇有些舒心。 他自小生活在北京,儿时北京到了夏天是有很多热情的麦地和树林的,但待他长大后便都成了冰冷冷的高楼大厦,此时看见这郊外小道,让他想到儿时饭后的散步之地,不由得觉得心旷神怡。 朱四一路带着他们向南走,也不清楚走了多久,一条清澈的河流出现在三人面前。 此时正值盛夏,阳光正好,细细碎碎的穿过岸边的垂柳洒向这一条蜿蜒小河,真正可谓“江城回绿水,花月使人迷。”偶有游船泛于河床之上,恰似为这一条静默如同置于仙界的小河带来人间之气。游船经过之处,水纹荡漾,却并未打破这份静默。 叶羽默默向前走去,站在河边,看着不远处的游船,只觉得置身其中,于是这景色竟也与自己浑然了。 此时朱四和丘福也已站在他身边,同样是静静的眺望远方。似乎是在眺望什么,又似乎没有焦点。 “这景色还真美,让人心情舒畅,陶醉其中。大哥,这河叫什么名字?”朱四任由微风拂面,一派怡然自得。 丘福对他这句大哥还是不太适应,不过站在这赏景心情也是大好,他轻声答道:“此河本无名字,但民间有传说称此河乃龙王最小儿子化身,故百姓称其小龙河。” 叶羽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他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丘福,嘴唇动了动,轻声质问:“小,小龙河?” 丘福以为他是在好奇那个传说,便娓娓道来:“北海龙王最小的儿子曾因为惩奸除恶触犯了天条被贬下凡,他心地善良,下凡前请求贬至当时正遭逢大旱的任家庄,变成了一条小河,造福百姓。这条河因此而得名,便叫做小龙河了。” 朱四和叶羽都听得入神,若有所思的样子。 朱四想着故事中的龙子,爱惜百姓嫉恶如仇,最终做了造福后世的伟大事情。想到这里,他不禁脱口而出:“身为龙子,牺牲一己之身造福百姓,这小龙的仁义之心实在是我辈楷模。” 丘福听懂他话中真意,不自觉的点头认可。 叶羽却没有听进去,他微笑出神,在现世时,北京的那条小龙河就正从他家附近流淌而过。 此时站在这里,看着眼前如画般的风景,静静站在原地,感觉着夏日的暖风,好似母亲的双手抚摸过他的脸颊,只一瞬间,便让他晃了神。 眼前的景色在他眼中仿佛是挚友杨夏空画笔下的景色,那般的甜美沉静,如诗如画。 杨夏空是当初跟叶羽一起去泰山游玩的几个人之一,她很有些绘画天赋,属于无师自通那类的,经常在上课时随手画出一幅无聊之作。什么漫画,油画,国画,都有些涉猎。 想到挚友,叶羽的心情不禁又稍稍低落了起来。 朱四只觉得叶羽突然变得很安静,于是诧异的问道:“三弟,你想什么呢?” 叶羽这才回了神,他看向朱四,眯了眯眼睛,说道:“没什么,想起一些朋友。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叶羽本是不拘的性格,对很多事都淡然无谓,却唯有情之一字是他最难舍的牵绊。 朱四扭头看了看小龙河,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三弟,凡事总要放宽心,过去的事情哪怕再痛苦也已过去,我们活在世上,是为了向前看。太过纠缠于过去,总是痛苦的。算前言,总轻负。一场寂寞凭谁诉?” 叶羽微微一愣,他看向朱四,只觉他的眼神温和淡然,却透着坚定。 再次扭头看向河面,回味着刚刚朱四的言语,那温润的话语竟让自己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似乎朱四也为往日所经,今日之痛而惋惜,所不同的是,他却已经看破,言语中透着面向未来的决绝果断。 一场寂寞凭谁诉? 叶羽心中喃喃地念了好久,突然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二哥这句词想是有感而发,我虽不知你所谓何事,但却觉得我可以懂你。” 朱四大笑两声道:“三弟确实懂我!” 叶羽苦笑下,眼中露出些许神往:“如今我已不知停云在何方,心中空洞,一时也失了方向。那么二哥你呢?你可找到了停云?” 朱四停了一下,末了点头说道:“我找到了!” 叶羽回头问道:“是什么?” 朱四轻轻抬手虚指一下,声音沉稳坚定:“我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面对叶羽诧异的眼神,他又补充了一句:“珍惜所有能看到感觉到的。” 叶羽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眼睛愣愣的看着前方。朱四见他沉思的默然,只觉得森然静默,风慨一时如许,便是如此吧。 一边的丘福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俩,他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实在插不上嘴。就在这时,耳力一向奇好的他听到不远处有些动静,回头喝道:“谁?” 朱四和叶羽被他惊到,也诧异的望向身后。 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黑色锦衣的青年男子,那人看上去二十几岁的样子,皮肤有些黝黑,脸上透着一股干练。 丘福和朱四看到那人时都是微微一愣。 那人见三人回首望向自己,忙疾步走了过来,在三步之外停下脚步,他只瞥了叶羽一眼,便弯腰抱拳对朱四恭敬道:“四爷。” 见了那人对朱四的态度,叶羽不禁皱了皱眉,他再次怀疑起了朱四的身份。扭头看向朱四,只见此时的朱四负手而立,身材修长,一扫刚才的慵懒,变得坚毅高大。 只见朱四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夫人叫你来的吧?” 那人始终低着头,恭敬回答:“是的。” 朱四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就随你回府。”他转身对丘福和叶羽说道:“大哥,三弟,我府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一步了。” 丘福抱拳想要说些什么,叶羽已经张口说道:“二哥且去忙吧,我们改日再聚。” 朱四点头道:“好。三弟,等为兄忙完这些时日,便来看你。到时接你去我府上,你可千万不要推辞啊!” 叶羽狐狸眼一弯,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二哥放心,到时候小弟去你府上白吃白喝,你可不要嫌弃啊!” 朱四大笑着说道:“如此甚好!我求之不得!好了,大哥三弟,我先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丘福说道:“你路上千万小心!” 朱四点头道一声“好。”便转身走了。 那黑脸青年瞥了丘福一眼,眼中微微有些诧异的神色,却没说什么,紧跟在朱四身后离去。 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两匹骏马,朱四走过去牵起其中一匹白色的良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的跑在路上,马背上主仆二人一路无话。 待到进了文明门,朱四勒了下缰绳放慢步子,轻声对黑脸青年说道:“朱能,夫人可有着急?” 那叫朱能的黑脸青年催马快步上前答道:“昨晚您彻夜未归,夫人虽知您去处却依旧有些担心,今早迟迟不见您回府,不得已才派属下前来相寻。” 朱四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对了,府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吧?我昨日回来又匆忙离开,还没来得及细问。” 朱能说道:“四爷放心,一切安好。只是,道衍师傅前日入府见您,那时您尚未回来,道衍师傅便先行回大庆寿寺了。” 朱四露出些许诧异,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嗯,我知道了。”说完便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肚子,稍稍加快了步伐。 二人一路向北平城深处走去,越往前行人烟越稀少。 待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前才勒紧缰绳,府前有两排侍卫把守,见是朱四二人,齐刷刷跪地行礼:“参见殿下!” 朱四二人翻身下马,早先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他点头淡淡的说道:“起来吧。”他又扭头对朱能说道:“你亲自去趟大庆寿寺,请道衍师傅过来!” 朱能低头道:“是!” 朱四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府里,宫前的侍卫这才起身将马牵走。 烈焰下,行宫的砖瓦显得异常刺眼。大门上的金字匾额更显的金光夺目,上面气势辉煌的三个大字“燕王府”。< 第六章 感激 回到燕王府的朱四,不,应该是燕王朱棣,刚刚进府就直奔王妃居住的坤德殿而去。 朱棣十六岁时便娶了中山王徐达的长女徐仪华为妃,至今已有十一年之久。徐仪华美丽温柔,聪慧贤淑,婚后二人举案齐眉,朱棣很敬重自己这位嫡妃,至今都未另娶侧妃。 来到坤德殿门口,里面传出声音,朱棣微微一愣便放慢脚步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响起:“王妃娘娘,今年年初北伐大军屯军通州,后经北平城进攻庆州,其间咱们燕国提供军粮二十万石,大大超过了原先的计算。”朱棣微微一愣,听出这是王府长史刘韬的声音。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王妃娘娘,王爷一向本着宽仁治民的政策,燕国内所有百姓,在上交赋税的前提下,每户每年都会得到五斗粮食的补助。但今年北伐燕国消耗巨大,臣略略估算,恐怕拨不出那么多粮食了。”这是王府典簿葛诚。 朱棣皱了皱眉,北伐巨大的消耗在他的计算之内,但却没想到对自己的封地影响如此之大。 沉默了片刻,朱棣刚想迈步走进去,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正是王妃徐仪华,她声音沉稳温柔:“二位大人所虑我都知道了,只是殿下外出尚未回府,况且殿下为北伐之事操劳良久,实在不宜在让他为这等小事烦心。” 徐仪华略一停顿,刘韬苍老的声音便响起:“王妃娘娘,北伐之事自然是大事,但后方钱粮之事也不可等闲视之啊。老臣恳请娘娘转告王爷,事不宜迟,应早早拿出解决的方案。否则拖延下去,恐生祸事。” 徐仪华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是沉稳温柔,没有丝毫慌乱:“老大人所言甚是,这社稷上的大事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插不上嘴,但这王府里的家常小事我还是说了算的。我有一计,不知二位大人可愿一听?” 那两人的声音一起传来:“请娘娘赐教,臣等洗耳恭听!” 徐仪华轻笑一声说道:“燕王府每年俸禄里的粮食达五万石之多,抛去分发给王府上下官吏的俸禄余下来的粮食也依旧绰绰有余。待会儿我便传王府的点仓正使过来,待我问清楚府里的存粮之后再作打算,如果不够,我会命典膳节约用粮,除了殿下的伙食,全府上下以我为首一切从简。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二人待要回答,门口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就这么办吧!”屋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一身墨绿色长袍的青年负手而立,英俊的面孔线条刚毅,不是朱棣又是谁。 屋里的人立刻跪下行礼:“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仪华也起身走到朱棣面前,轻轻行礼道:“殿下回来了?” 朱棣原本清冷的面容在徐仪华走到跟前的瞬间变得温和,他脸上露出笑意,点头道:“嗯,回来了。”他扭头对跪在地上的大臣和下人说道:“都起来吧。” “谢王爷。” 朱棣伸手拉住妻子的手,走到正中座位上坐定,抬头说道:“王妃和二位大人适才所说本王都已听到,事情原委本王也已知晓。” 刘韬拱手说道:“如此,还请王爷早做定夺。” 朱棣轻扯嘴角说道:“王妃适才不是已经替本王说了?二位大人且去传本王的命令,着燕王府点仓正使清点王府库存钱粮,抛去今年王府上下的用度,余下全部用来弥补北伐提供的钱粮。如若不够,今年王府上下包括本王在内,膳食一率从简。”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微微一愣,徐仪华立刻劝阻道:“殿下,您是金玉之体,膳食不可缩减……臣妾认为……” 她话还没有说完,朱棣就抬手制止了她:“不必多言,本王身为藩王,便该当事事以辖地百姓为先。况且只是拨出多余的部分,平日的膳食太过奢华,也是时候改改王府上下过于奢侈的风气了!本王治下一向严谨,更当严于律己,如此上行下效,方可造福社稷。” 刘韬听完这话立刻感动的行礼道:“王爷有此心,实是我朝社稷之福,百姓之福。王爷旨意老臣这就去办。” 朱棣颔首示意:“有劳二位大人了。” 刘韬和葛诚一同拱手行礼道:“臣等告退。”说完退出了坤德殿。 目送二人离开后,朱棣挥挥手叫屋内的下人们退了出去,他扭头凝视着身旁的徐仪华,一时无话。 眼前这个女人已经退去了大婚前初见的青涩,一晃神的工夫,朱棣仿佛又见到十多年前那举止得体却难掩一脸青涩的少女。 如今十年过去,曾经优雅得体的将门千金早已出落得愈发仪态万千。每每一同进京面圣的时候,父皇都对这位儿媳妇赞不绝口。 今日的事情,更告诉朱棣,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徐仪华为自己默默分担过很多事情。 他们的婚姻虽然更多的是政治色彩,但朱棣对这个女人是感激的,爱她么?有多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轻轻握上徐仪华的手,朱棣柔声说道:“仪华,谢谢你。” 徐仪华偏头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朱棣笑了笑,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妻子的手,轻叹道:“谢你的默默奉献,谢你的夫妻情意,唔,还要谢你为我生了这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儿。” 徐仪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朱棣俊脸一红。见他如此,徐仪华止住笑意,轻轻回握住朱棣的手:“夫妻本为一体,殿下的厚爱,臣妾都看在眼里。臣妾身为王妃,所做之事,于公是为百姓安康,于私是为夫君分忧,桩桩件件都是分内之事。臣妾毫无怨言,也请殿下千万莫要言谢。” 朱棣脸色越发柔和,他轻声说道:“桩桩件件都是分内之事,但这桩桩件件却也都非易事。炽儿和煦儿到了上书房的年纪,燧儿才半岁,女儿们又都需要你照看。如今我一心想为百姓谋福,也劳夫人操心,实是苦了你。” 徐仪华微微一笑,表情坚定:“臣妾心甘情愿!你我夫妻一体,殿下若再如此,莫不是要和臣妾生疏了?” 朱棣心下感动,颔首道:“好,我不再说便是。”他微笑凝视着徐仪华,眼前女子没有沉鱼落雁的姿色,却蕙质兰心,温柔体贴,看在朱棣眼里实是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 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朱棣吸了口气说道:“今日外面天气正好,夫人可愿与为夫同游花园?” 徐仪华掩口轻笑,颔首道:“遵命,夫君。” 朱棣携着王妃一同在王府里散步,盛夏时节,府里的花草开的正盛,一派鸟语花香,让人赏心悦目。 二人在莲花池旁并肩赏花,徐仪华突然想起什么,紧了紧朱棣的手说道:“对了殿下,两个月前您带回府的那位江姑娘,如今还住在咱们府里,您临走前嘱咐臣妾好生照顾她,昨日您回来臣妾都还没来得及跟您提起。” 朱棣微微一愣,想起两个月前外出狩猎时确实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姑娘,随即恍然道:“瞧我这记性,倒也忘记了。怎么样?这两个月来,她可还好?” 徐仪华点头道:“殿下放心,江姑娘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似乎很奈不住性子,受不了一直在府里呆着,时常让幻灵陪她出去。臣妾见她每次都是辰时出去,晚饭前必返回,也便由着她了。” 朱棣点头道:“我不放心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其他。” 徐仪华有些意外的看向他。 朱棣见她面露疑惑,笑笑说道:“这姑娘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这才是我不放心之事。我救她之时她身上的衣着很是奇怪,绝不似中土女子。北平地处边疆要塞,如此身份可疑的女子我自是不能放她出去乱晃。所以才嘱咐你定要好好照看她。” 徐仪华恍然大悟道:“原来殿下是想借她留下养病来监视她的行为啊。” 朱棣点头道:“正是。这些日子,她可有不妥之处?” 徐仪华仔细想了想,摇头笑道:“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江妹妹虽然言语上有些奇怪,但性格活泼可人,待人友善谦和,实在是讨喜的紧。” “她可有与人联系过?”朱棣似乎对江月的为人没有半点兴趣,依旧皱着眉追问。 徐仪华摇头道:“没有。臣妾曾经问过,她说她随父母在外经商,路上遭遇强盗,便与父母亲朋失散,如今亲人无讯,友人难寻……就剩她一人流落北平城。臣妾见她言语恳切,神情黯然,决计不似说谎之人。” 朱棣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道:“听你所说,似是对她很有好感?” 徐仪华嫣然笑道:“是,江妹妹性格活泼可人,这些日子里时常与我做伴解闷,而且她为人真挚热情,殿下大可放心。” 朱棣微敛的双眉这才舒展,颔首笑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你吩咐幻灵,如若那江姑娘有任何可疑举动都要如实向你汇报,切莫有一丝马虎大意。” 徐仪华点头应道:“是。”她抬首看了看天空道:“殿下,快到正午了,日头太旺,回去吧。” 朱棣点头,他挥手唤过不远处的下人,吩咐道:“通知膳房,准备些开胃解暑的膳食,再准备些斋膳,一并送到东暖阁。”< 第七章 道衍 朱棣拉着徐仪华的手,二人并肩穿行在花园里,徐仪华开口说道:“殿下特意要了素斋,可是传召了道衍师傅过府?” 朱棣笑着点头,温柔答道:“是的。我听朱能说道衍师傅前天来过府上,却扑了个空。所以刚才我已派了朱能亲自去请他过来。” 徐仪华微微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想必已经知道道衍师傅所为何事?” 朱棣含着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赞许,柔声说道:“是,想必爱妃也已猜出道衍师傅的意思了?” “道衍师傅必是为了北伐之事而来。”徐仪华微微颔首,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正是。看来我夫人果然聪慧过人。”朱棣语气中带着几许骄傲,好像他是一个以爱妻的聪慧而荣的丈夫。 徐仪华双眸里褪去精明,满是感情。 她双眉微皱,握在朱棣手里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道衍师傅处处为殿下着想,自从同殿下来到燕国,出谋划策,兢兢业业,实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此番过府恐怕有些事会与殿下意见相左,还请殿下切莫动怒。” 朱棣眼里的欣赏和温柔又增加了一分,他笑着点头道:“你放心,道衍师傅自从入府,对我助益良多,今日就算与我意见相左,也是为了我好,我会动之以情,定不会斥责于他。” 徐仪华露出温和的笑意,“殿下心中早有计议,倒是臣妾多虑了。” 朱棣正言道:“你事事为我思虑周全,我怎会不知?你不是多虑,实在是关心备至,你不知我有多感动多欢喜。仪华,有你真好!” 不是‘我爱你’,是‘有你真好’。 原来在不言而喻的夫妻情意面前,爱这个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一句有你真好,胜却人间无数。 徐仪华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眼眸里熟悉的宠溺温柔,心下只觉得无比幸福。即便他们的婚姻有着无限的政治色彩,但至少他们是幸福的。 徐仪华一直坚信,他们之间有爱,虽没有那些海枯石烂的所谓誓言,却有着相濡以沫的细腻温柔。 “仪华此生最幸之事,便是成为殿下的妻子。”语气中有着大家闺秀谈及情话时的羞赧,更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坚定。 朱棣微眯着眼,虽然徐仪华就在他身旁,但他仍愉快地想象着她的样子:素雅,恬静。 二人不再言语,花园中,他们并肩而行,默默地感受这一刻难得的坦白的温情。 刚刚回到东暖阁,朱棣和徐仪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道衍禅师已经到府上了。朱棣忙起身挥挥手道:“快请道衍师傅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老和尚走了进来,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参见燕王殿下,王妃娘娘。” “道衍师傅免礼,快快请坐。” 朱棣不是坐着等待,而是带着王妃站在厅内迎接的。这对于他的身份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 这位貌不惊人的道衍禅师聪明绝世,他精通厚黑学,阅书万卷,见过世面,结交名士,胸怀兵甲,最重要的是,他有抱负! 道衍的抱负不在名也不再利,就只是单纯为了实现个人的价值,证明自己的能力。道衍虽然学贯古今,胸怀韬略,却是个失落的人。他的才学用不到治国之上,整日研究的都是乱世之道。 漫长的岁月里,他一次次期望,也一次次迎来失望,一点点磨练他的心。终于在他五十岁那年,等来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燕王朱棣。 “燕王殿下,贫僧愿意跟随您。若殿下能用我,贫僧愿送殿下一顶白帽子。” 说完这句话的道衍明白,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快要到来了。 自从洪武十八年追随燕王朱棣开始,道衍不间歇的教给朱棣权谋机断,文韬武略。这对于从小学习待遇就和大哥朱标相差甚远的朱棣来说,无疑是绝好的机会。 于是,从小没有受到良好教育的朱棣,在遇到道衍后改变了命运。道衍教给他很多从未学到的东西,所以,对于道衍,他始终如老师般尊敬着。 此时朱棣和妻子一同迎接他的老师,道衍却恪守为臣之礼,他恭敬道:“王爷王妃尚未入座,贫僧不敢越礼。” 朱棣明白这位老师的性子,也不再多说,便携徐仪华在主位落座,笑着说:“道衍师傅,现在可以不要客气了吧?” 道衍轻轻行礼,随即坐在偏座上。 朱棣挥手叫人看茶,笑道:“小王今日才刚回府,听闻师傅前天过府见我,便派朱能亲自前去相请,不知师傅找小王有何要事?” 道衍双手合十微微行礼说道:“贫僧听闻殿下出兵抗阻北元余孽骚扰边境大获全胜,特来贺喜。” 朱棣拿起下人呈上的茶喝了口说道:“多谢师傅。小王能有今日,多亏师傅这两年来的教导和扶持。” 道衍依旧恭敬说道:“殿下抬爱,贫僧感激不尽。殿下,贫僧听闻年初的北伐消耗过大,已经给燕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是否确有此事?” 果然来了,朱棣放下茶杯,点头道:“是。” “殿下可有计议?” 朱棣如实回答:“小王决定用王府的俸禄填补燕国的损失。” 道衍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朱棣问道:“师傅觉得有何不妥?” 道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朱棣看了身旁的徐仪华一眼,无奈一笑,道衍师傅会有如此反应,他们早就料到。 徐仪华微笑开口,神色高贵典雅:“道衍师傅,殿下此举实是为了燕国百姓计较。” 道衍眉头微皱,总算开口:“殿下心系百姓,是社稷之福。只是燕王府存粮是整个燕王府的根基所在,轻易动用恐怕伤及根本,请殿下三思。” 朱棣笑道:“师傅多虑了,那些存粮本就多余……” “殿下错了!”道衍打断了朱棣的话,语调正经果决:“燕王府的存粮再多也不多余,每一粒粮食都是殿下日后成就霸业的垫脚石。” 朱棣知道这位老师又要开始他那一套“规劝”自己的大逆不道的理论了,自从他跟随自己来到燕国,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 朱棣笑了笑,道:“小王能成就什么霸业?无非是为大明守疆卫土,御敌于国门之外罢了。” 道衍愣了一下,不由得心下叹了口气,他明白现在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于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放宽:“不说其他,殿下也该为自保考虑。” 朱棣和徐仪华面色皆是一滞,自保? 朱棣看着道衍低沉的脸色,不由得收敛了笑容,低声问道:“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身为藩王,何须自保?” 道衍面色依旧,沉声说道:“正因为殿下贵为藩王,才更该防范于未然。殿下难道忘了汉朝藩王的七国之乱?” 朱棣明显一愣,他只是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 道衍继续道:“殿下没有忘记,难道太子就忘记了?” 道衍这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沉默了。 沉默,屋子里弥漫着可怕的沉默。 徐仪华轻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侧头偷眼看向朱棣,只见朱棣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屋内的空气中似有胶凝的冰凉之感,杯中凉茶也入喉也显得冰凉刺骨。屋外的蝉鸣显得愈发的嘶哑,听在耳里只觉得烦闷异常。 徐仪华有心安抚朱棣的情绪,却不知如何开口。道衍所言字字句句戳中要害,不要说朱棣,就连自己听到都觉得心惊恐惧。 可怕的安静持续了良久,朱棣的脸色渐渐由黑变白,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却又觉得动弹不得。 难耐之时,却觉一双温暖的手握上自己冰凉的大手,朱棣莫然扭头,正对上徐仪华安抚沉静的眼眸,只一瞬,便觉温暖。 朱棣拿起手边的茶杯,只抿了一口润润喉咙。 一口茶的工夫,朱棣便平复了下心情,再抬起头时,紧绷的嘴唇挂上一抹浅笑,声音略微沙哑:“如为自保,小王更该做此决定。存粮再多,终有用尽之时。而民心,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道衍微微一愣,片刻间便换上欣慰的笑意,他双手合十恭敬道:“殿下所虑周到,贫僧自愧弗如。” 朱棣须臾间已将心境定下,他再次抬手举杯,已是不同心情。 喝足一口凉茶,抬头对上道衍的视线,朱棣已然恢复往日风采:“师傅,国之根本不在库存,而在百姓。” 道衍恭敬答道:“以燕王府全部余粮换取百姓心之所向,殿下深谋远虑,贫僧叹服。” 朱棣轻笑起身,走至道衍身边道:“小王年轻识浅,多亏师傅提点。防人之心不可无,小王受教了。” 道衍连忙起身行礼:“殿下天资过人,贫僧不敢居功。” 此时下人来报,说午膳已准备妥善。 朱棣牵起徐仪华的手对道衍说道:“小王命人准备了膳食,请师傅一同用膳,可好?” < 第八章 筝曲 这是个无风的下午,庭院里千枝万叶,此时却哑然肃静,似乎窗外的一切都是湿热的。 朱棣处理完北伐遗留下来的问题,觉得很是疲惫。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他放下手里的事情,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出东暖阁。 下午的天气依旧闷热,朱棣脚步虚浮,眼前景致虽好,却提不起他的半分兴致。 神思飘扬间,一阵清幽的筝曲乍然传来,朱棣微一晃神,并未停住脚步,向着筝音的来源走去,走过石桥,走过亭台,映入眼帘的是王府别院里的一座小亭子,粉衣女子端坐其中,垂首抚筝。 朱棣眯了眯眼睛,迈步走至亭子石阶之上,离着几步远的距离,静静的看着。 这别院虽然也曾招待过其他贵宾,但眼前景色,却是朱棣平生未见的美。虽不是多么美艳的旷世奇景,却是一种静,仿若画中景,让人一看便似走入其中,再不忍出声打破那静默。 小亭中石台边,有女静静,一方古筝,一盏茶杯。纤手轻抚筝弦,一缕青丝倚肩滑下,指尖滑动间,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绕耳而来。 蓦然间,琴声渐亮,混入浑浊世间,添了几分凝噎哽滞之气,时而明快,时而背离,似是怀念,似是感伤,却又有着说不明的清爽快乐,让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凉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抚琴,石阶之上,墨色长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静静观看,微风拂过她鬓间的秀发,也吹起他的长袍下摆,同样的节奏,似是同调,就在那一刻浑然一体。 只是,画境虽美,却总有打破湖面沉静的石头。 朱棣正兀自愣神,亭子里的粉衣女子瞥眼看到,她猛地转身看向朱棣,一脸惊诧的大声问道:“你谁啊?站这干嘛?吓我一跳!” 朱棣终于看清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一身月色的右衽长衫,披着樱粉色的纱衣,这些颜色在她身上组合,有种细致的韵味。她身后横置一把古筝,将她衬得愈发美好。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上,如真如幻,让人看不清她的五官。虽然大声质问,却丝毫没有出言不逊的感觉,似是那种坦率在她身上就是那般和谐。 像是火焰一样…… 朱棣眯了眯眼睛,感觉眼前的女子是那样明艳。对了,就是跟火焰一样明艳照人。 女子见他兀自盯着自己看,不满道:“喂,看什么看?干嘛不出声!” 朱棣如梦初醒,和言道:“你是江月吧。” 江月皱着秀眉不悦道:“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啊?”她留意着他的衣着发饰,毫不忌讳的上下打量着。 朱棣迎着她的视线挑了挑眉道:“这里是我家,我是这里的主人,那你说我是谁?”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燕王府这么大,我怎么知道有几号主人!” 朱棣嘴角轻扬,道:“这燕王府虽大,但男主人却只有一个。” “你是朱棣?”江月听闻惊喜的脱口而出。 朱棣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眼前女子不仅没有普通深闺女子的拘谨木讷,而且还如此胆大,居然直呼自己名字,毫不避讳。 有趣,真是有趣。 朱棣打量着江月,佯怒道:“放肆,竟敢直呼本王名讳!你不要命了?” 江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有恃无恐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负手而立,一身墨绿色绣金团龙常服,头戴镶玉金冠,猿臂蜂腰,挺拔高大,面目极是英俊,一双漆黑的眸子透着股清冷的光。 江月不禁心下暗忖:好一个大帅哥啊! 她心中虽然这般想,嘴上却道:“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燕王啊,你跟我想象的差很多诶。我以为燕王是个留着胡子的大叔呢。” 朱棣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大叔?江姑娘的想象力……好特别啊。看来本王让你失望了。” 江月见他一直和颜悦色,英俊的脸上并没有严厉,不由得更加有恃无恐。 她随意坐在石墩之上,又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王爷请坐啊,别客气。” 朱棣想不到这小小女子如此大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对自己礼敬有加,就连王妃都对自己恪守礼节,他奇道:“你比我还像主人,你不怕我?” 江月随手倒了杯茶道:“我干嘛怕你?你是坏人么?你长的很可怕么?” 朱棣并未作答,只是盯着江月看。 江月耸耸肩,将茶杯递给他,道:“你一不是坏人,二又没长的凶神恶煞,我干嘛怕你?” 朱棣接过茶杯,道:“你的理论还真有趣。”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是你们这帮古代人太无趣了!” 话已出口,见朱棣露出诧异的表情,江月这才觉得有些失言,她岔开话题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帮古板的人。”停顿了一下,她凑到他的面前,盯着他道:“对了,我问你个事儿呗。” 朱棣见她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煞是可爱,和言道:“什么事?” 江月笑道:“我想去泰山岱庙,你能带我去么?” 朱棣微微一愣,眉头微皱,但只是一下,他稍稍坐直身体,拉开自己和江月的距离,抬手喝了口茶,语气淡淡的问道:“去泰山做什么?” 江月呼了口气,说道:“回家啊。我家很远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只有去泰山岱庙,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反正说不明白啦!你就说你要不要帮忙?” 朱棣淡淡的说道:“你这么信任我?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江月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想害我早就害了。我现在回不去家,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 朱棣轻笑一声,说道:“我身为藩王平日封地政务缠身,轻易离不开这里。” 江月兴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给我辆马车,布置的舒服点儿,找个马夫,再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什么的保护我,也就行了。哦对,再给我点儿钱!” 朱棣哈哈一笑,将她的话置之不理,只低头把玩着手中杯子,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江月见他漫不经心,不悦道:“你帮不帮?不说话什么意思?” 朱棣略一沉吟,颇为淡然地说道:“最近北伐战事刚过,本王封地政务琐事缠身,只得委屈姑娘屈驾再将就几日。” 江月泄了气似的趴在古筝上,嘟囔着:“还要等?” 朱棣不理会她的情绪,只说:“本王会尽快为你安排。”他皱了皱眉,心下沉吟,泰山是天下第一山,岱庙更是帝王封禅之地,不是等闲的所在。他喝了口茶,瞟了江月一眼,心下暗道:这姑娘来历着实可疑,岱庙是何去处,她为何要到那里找回家的方法?不管为什么,都不得不防。 他瞥了眼桌上,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淡淡说道:“你这古筝弹得真好,刚才那首曲子叫什么?” 江月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高山流水。燕王老兄也喜欢音乐?” “嗯,还好。”依旧是清淡的回答,朱棣这个人似乎就不会有更多的情绪表示。 江月撇了撇嘴不去理他,她双手附上古筝说道:“不如我再弹一曲给你听吧?” 朱棣点头道:“好!” 江月垂首抚琴,琴声融融,一小片时光就被揉进了这琴声之中。 曲尽之时,朱棣纵然性子再清冷,也不禁拍手称赞:“江小姐弹琴时的气质跟平时的气质真是判若两人!” 江月瞪起眼睛,嘴一撇,恶狠狠的道:“你什么意思你!” 朱棣似乎心情颇好,他岔开话题道:“我是说,你弹得好。虽然我不是很懂音乐,却觉得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的音乐之一。” 江月哼了一声,挑挑眉道:“之一?只是之一?” 朱棣点头:“对,之一。不瞒姑娘,我妹妹的琴弹得也是一绝。” 江月是个标准的不服输型狮子女,她不依道:“你妹妹?她在哪儿?我要听听她的琴是不是真的好!” 朱棣一眼便将她看穿,道:“你的好胜心倒是强。我妹妹是公主,自然是住在皇宫里。不过,她琴虽弹得好,最擅长的却是跳舞。” 江月撇撇嘴道:“还是算了,我对皇宫没有兴趣,打死也不进宫!” 朱棣清冷的眸子在她脸上定住,颇为意外地说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宫,你却视进宫为灾难?” 江月一下子坐直身体,振振有词道:“进宫有啥好的?四四方方一片天,真如井底之蛙,好没意思。” 朱棣眯了眯眼睛,他只觉粉衣女子实在与众不同,她没有深闺女子的木讷无趣,反倒添了许多的活泼机灵!他面色越发和善,说道:“没关系,你不必进宫,过些日子,我妹妹会出宫来的。” 江月诧异道:“出宫?公主不是不能随便出宫么?” 朱棣点头道:“不错。但她不同,她享有每年出宫到北平一次的权力。” 江月问道:“为什么?” 朱棣随意喝了口茶道:“我这位妹妹和你一样与众不同。她是父皇和母后所生的最后一个女儿,父皇对她疼爱备至,更是亲自替她取了‘怜香’二字作为封号,寓意珍爱疼惜。怜儿自小和我感情很好,父皇又宠爱她,也就答应她每年可以来我这里住上些日子。” 江月了然的点点头,心下琢磨:怜香公主……没听说过……不知道小羽知道不知道,赶明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她对这位公主充满好奇心,于是对朱棣说道:“那她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让我听她弹琴。还有,我也要看她跳舞!” 朱棣点头应允:“好。但是,她贵为当朝公主,自然是不能轻易起舞的,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做到了。” 江月想了想,伸出右手小指,道:“好吧,跳舞就暂且算了,但琴一定要让我听。” 朱棣看着她的手指,不解道:“这是?” “拉钩啊!省得你反悔!”江月冲朱棣勾了勾小指,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慢慢伸出右手小指:“可以!君子一诺千金,本王应允你便不会反悔,同你拉钩便是!”二人小指相勾,定下契约。 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急匆匆跑了过来,正是朱能。他在亭子外行礼道:“参见王爷!”他瞥了江月一眼,微微一愣,不知如何称呼。 朱棣面上的和善稍稍收起,冷然道:“免礼。这位是江小姐,我曾经吩咐全府上下都要对她礼遇有加。” 朱能抱拳对江月道:“见过江小姐。” 江月微微一愣,随即道:“哦,你好。” 朱能对她的语言还没有免疫,不免一愣。 朱棣却已经冷淡的开口:“有什么事?” 朱能低头说道:“京里来了密旨。” 朱棣皱眉,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站起身,扭头对江月道:“本王去处理事情,改日再来听你弹琴。”说完便举步走出亭子。 江月突然叫住他:“喂,燕王老兄!” 朱棣诧异的回头,但见江月冲自己勾了勾右手小指,一脸玩味的笑意。朱棣的脸上再次露出些许笑容,他点点头,也同样向她伸出右手小指。< 第九章 前世今生 夜已深,叶羽独自坐在‘枫羽轩’后院的石阶上,靠着石墙,他的左手握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了些许褶皱,似是被经常拿在手上观看,另一只手握着一小壶酒,正在对月独酌。 手中的照片是几年前他与前女友赵丝颜的合影,他本贴身放着,如今到了古代,偶尔拿出来看看,算是他如今仅剩的一点念想了。 夜色茫茫风已平,远灯余火想平生。 自己才刚二十岁出头的大好年纪,人生却发生这样的惊天巨变。难道就这样再也回不去家了?若是回不去,自己又该作何打算? 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叶羽总是忍不住想到出事那天的情景。 当时,他们四个人无意间看到了岱庙内的一座石碑,碑上的文字让考古学系的高材生叶羽背后都不禁一阵阵发凉。 ****************** 泰山岱庙的唐槐院内有一颗年代十分久远的老槐树,那棵树下,斑驳的砖墙旁孤独地立着一块老旧的石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叶羽四人当时已经感觉到周遭渐渐阴冷下来的温度和氛围。 他的朋友中不乏怕鬼的人,比如他从小到大的姐们儿蓝磬。 蓝磬躲在叶羽的身后,说道:“小羽,我们赶紧走吧。这……这大夏天的,怎么感觉这么冷啊?” 叶羽点了点头,只是对历史和考古无限沉迷的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探头看向面前的石碑。 这石碑与岱庙里其他石碑都不同,明明很平常,却又让人觉得极不寻常。 他靠近仔细看着,石碑上的字已经因为年代长久而模糊,但依稀还是可以辨认一些。 碑上断断续续几个字却让叶羽的瞳孔渐渐放大,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震惊。 看到他的样子,蓝磬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颤颤巍巍的问道:“怎、怎么了?” 叶羽愣愣的摸上石碑的字,他喃喃念道:“昭俪贵妃……”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道:“看字体的损坏程度,这块石碑至少距今六七百年,可是这不可能啊。这个碑上……怎么可能……” “到底怎么了?”他的另一个朋友江月,忍不住急问道。 叶羽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的三人,道:“这个碑上,有公元纪年。” 几个人瞬间都睁大了眼睛,突然感觉,整个空间都变得寒冷了。 “应该是后来人瞎刻的吧……别当真……”江月强笑道。 一直沉默着的杨夏空显然是四人中最淡定的人,她问:“刻得什么?” “公元1388至1413,昭俪贵妃至此,乃朕心之所爱。今送灵还于此,了其心愿,望长相守望。” 诡异的气氛继续流淌,叶羽表情凝重,蓝磬最惧鬼神之事,此时死死拉住叶羽的衣袖不肯松手。 “公元1388至1413,是明洪武到永乐年间……这个什么昭俪贵妃我从来没听说过……”叶羽皱着眉仔细思考着。 蓝磬四下看了看,埋怨道:“你还有闲情考古啊?!咱们还是快走吧!你看,这、这怎么都没人了?” “要关门了吧……”杨夏空随意说道。 叶羽更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这时间还早啊……” 四个人想要快些回去,但却被迎面扑来的风挡住脚步和视线。风很大,也很冷,不符合夏季的冷。 四个人不自觉地凑到一起,叶羽上前一步挡在她们三个身前,他想要说什么,但风大的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他要说的话也被风声淹没。 蓝磬眯着眼睛看到他的嘴张了张,她有些懊恼地大声问道:“小羽,你说什么?” 风声太紧,叶羽感觉那风把自己挤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其实很想挣扎着去抓住蓝磬的手,但当他伸出手的时候,一直在他身后的蓝磬却突然消失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叶羽咬牙想要努力睁开眼睛,他回身寻找江月和夏空的身影,想要抓住她们,却发现,自己如风筝般被风吹起。 “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失去意识。 **************** 不知道蓝磬、江月和夏空,她们三个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也穿越了?还是留在现代?还是已经…… 叶羽心里很乱,他曾经试图寻找过她们,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个陌生的时代,就算自己再怎么精通历史,也不可能立刻有方法去找人。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叶羽唇边的笑更加意味深长,自己那个结义二哥的身份绝不简单。 恐怕不仅如此…… 叶羽眼神闪烁,他不是没有察觉,朱四和丘福是相识的,否则他怎会刚见面开口就道:“二位店主。” ‘枫羽轩’对外只有一位店主,就连店内伙计也没有人知道自己也是店主之一,自己当时又只着一身粗布衣物,上面还有油渍,初识之人是不会知道自己也是店主的。 叶羽心下琢磨:朱四,朱四,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和丘福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丘福言行举止中又显然对他甚为客气…… 等一下,丘福…… 叶羽双眉一挑,终于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门,笑着自忖:“原来是他!我怎么把他忘了!” 明史中记载的丘福,是明成祖朱棣手下的第一功臣。自己与他一同生活几个月,竟然把这么厉害的人物忘了。 想到这里,叶羽脸上的笑容不减却略显寂寞,喃喃自语:“那二哥……”就是燕王朱棣!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自己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两个朋友,可他们竟然如此不平凡。 想着朱棣那天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叶羽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自己只想平凡的过日子,并不想牵扯进任何纷争。 朱棣和丘福一个是亲王贵胄,一个是王府护卫,而自己只是一介布衣平民,他们何苦如此重视自己? “三弟,你怎么在这坐着?” 叶羽微微一愕,扭头向声源看去,只见丘福内着白色袭衣,外面只披着一件灰色长衣,手里拿着一盏烛灯,显然是刚刚检查完大门有没有关好。 丘福走到叶羽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将烛灯放在一旁,和言道:“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赏月啊?” 叶羽将手中的照片收进衣袖,对丘福笑道:“皎如飞镜临丹阙,月色如斯美丽,小弟睡不着觉,一时兴起学起古人把酒问月。” 丘福讪讪笑道:“为兄可对文墨一窍不通……” 叶羽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笑得开怀。 丘福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一把抢过他手中酒壶,道:“问月我是不行的,可喝酒还是很在行的!” 叶羽大笑道:“一壶酒,一轮月,若再有美人歌舞助兴,那便是人生最美之事了。” 丘福觑他一眼,道:“天天念叨着美人,却不见你娶妻。” 叶羽语气散漫:“小弟生性不羁,最怕束缚,若非倾心相爱之人,断不会论及婚嫁,否则早早将自己束缚住,岂非无趣。” 丘福来了兴趣,追问道:“三弟可有倾心之人?” 叶羽左手下意识缩了缩,眼中泛起温柔之意,“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丘福一愕,旋即尴尬道:“三弟,我……抱歉……” “诶?”叶羽一愕,才知丘福误会自己心仪之人已死,他好笑的摇摇头,也懒得说破,只道:“无妨,大哥不必介怀,都是过去的事了。” 叶羽生性洒脱,他懂得如何让自己活得更好,他会去怀念,却不会为了无法挽回的过往哀伤自怜。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话,叶羽依旧笑望着月空。 丘福只道他想念家人,想了想突然问道:“三弟,你会不会做月饼啊?” “啊?”叶羽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诧异的扭头看向他。 丘福只是露着憨憨的笑意道:“眼看就到中秋了,你教我做月饼吧,到时我把店关了,咱们兄弟好好在家过节。你说好不好?” 叶羽不是感觉不到,丘福的语气中确实有着关怀。 呼了口气,他露出招牌式的狐狸微笑,点头道:“好啊,等到中秋的时候,咱们兄弟好好过个节。就是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来。” 丘福愣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呃,他,二弟他……他也许有事情,到时候去找他问问看。” 叶羽狡黠地笑,他故意问道:“大哥知道二哥家在哪里?” “啊?”丘福被他问得一愣,连忙道:“呃,我,我不知道啊。我是说,到时候去打听一下,总能问道啊!” 叶羽故作恍然大悟状,嘴角噙着笑意,说道:“也好。那中秋前我就去打听一下,二哥初来这边做生意,肯定有人知道!” “嗯。”丘福应道,却又觉得不对,“啊?不用了,我看还是我去找吧,三弟你得顾着店里的生意,还是我去吧。” 叶羽伸了个懒腰,不想再逗他,点头应道:“那好,就劳烦大哥去寻二哥了。大哥,现在也不早了,我看还是早点儿睡吧,明天还要忙生意。” 丘福很忠实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好,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说完,提着一旁的烛灯,向自己房间走去。 叶羽目送丘福离开,之后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三个月了,也不知道江月她们三个怎么样了,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第十章 初入燕王府 时间平缓地流逝,人在忙碌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天的时间一瞬即逝,转眼就到中秋了。 叶羽每天忙里忙外的顾着生意,心里却记着寻找二哥的事情。他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见到二哥,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就苦了丘福,他实在磨不过叶羽,便一直点头道:“是是,已经在找了。” 事实上,他也确实派人传信给朱棣,信中说明情况,希望朱棣早点儿拿主意。 这一晃又过了几日,眼看明天便是中秋,丘福心里着急,这四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怎样倒是回个话啊。 他正在苦恼,叶羽却已经走了出来,只见他坐在椅子上嘟囔着:“真是累死我了。” 丘福回过神来,随手摆弄着算盘:“今天早点打烊,好好休息吧。” 叶羽仰脖将一杯茶灌进肚子里,“呼!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他随手往杯里续茶,随意地问道:“大哥,可有二哥的消息了?” 丘福心里重重一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呃,这个……我,已经派唐云他们出去接着询问,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再等等,再等等。” 叶羽见他样子为难,便也不再追问。 其实他心里清楚,朱棣来不来完全不是丘福能够左右的,丘福这样的表现已经证实了自己心中猜测,二哥确实就是朱棣。但他还是否愿意做那个与自己结拜的朱四,叶羽就不知道了。 他心中自嘲:叶羽啊叶羽,枉你自认潇洒,却总是为情义牵绊,燕王朱棣若不愿与你为友,不就正好成全了你的淡泊洒脱,岂不更好? “请问,叶羽公子在么?”正这样想着,门口却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听上去说话的人就是个底气十足的壮汉。 叶羽诧异地回头,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脸青年站在‘枫羽轩’门口,此人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显得气宇宣扬。 叶羽起身答道:“我就是叶羽,请问阁下是哪位?” 那黑脸青年抱拳道:“在下名叫朱能,奉我家主人的命令,前来接叶公子过府一叙。” 来了!叶羽心中暗道,这黑脸青年便是上次接走朱棣的人。 他故作不知问道:“敢问令主尊姓大名?有何事找在下?” 朱能抱拳答道:“我家主人姓朱,主人说叶公子定会记得。马车已在外面候着。”他不给叶羽拒绝的机会,侧身让出门,垂首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叶公子,请吧。” 叶羽微微抬首,露出痞痞的笑意:“兄台干嘛这么急?你看我这一身脏衣服总该换一下吧?请兄台稍作休息,容在下去换身衣服。” 朱能却依旧不动声色,他只是说道:“我家主人已经为公子准备好沐浴更衣,请公子移驾便可。” 叶羽愣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不减,负手道:“盛情难却,那我就随你去一趟好了。”他扭脸对丘福道:“大哥,看样子是二哥来找咱们了,你同我一起去吧。” 丘福抬眼看向朱能,为难道:“这……” 朱能点头道:“丘先生也请一起吧。” 丘福想了想,道:“好吧。” 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了下来,朱能率先下去,又将丘福和叶羽迎了下来。 叶羽站稳后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他不由得就乐了出来,他指着大门上的牌匾问朱能:“朱兄,你可是在寻我开心?你看那匾上所写的字,就该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吧。” 朱能点头道:“这里是燕王府。” 叶羽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朱能依旧恭敬地说道:“待公子见过我家主子后,便会明白。” 叶羽点点头,一挑眉说道:“好!” 朱能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叶羽向里面走去。门卫们见到是他,便没有阻拦。 丘福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他心下暗暗琢磨:居然是从正门请进去的……当年只有道衍师傅入王府时才受过这样的礼遇,看来四爷对三弟着实寄予厚望。 叶羽随着朱能走进燕王府,他心情颇好的左顾右盼,燕王府在现代早已改成了紫禁城,如今有机会来这里看看,实在是太幸运了,没准儿还能遇到罕见的考古证据。 他抱着轻松的心情一路跟着朱能,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偏殿,丘福却已经被安排到另外一座偏殿。 朱能在门口停下,高声通报:“属下朱能,求见王爷。” 叶羽自是知道里面的人便是朱棣,他心情很复杂,说不上紧张,说不上好奇,五味杂陈。 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吧。” 朱能推开门,对叶羽点了点头,示意他自行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偏殿,布置成书房的样子,正中有一张书案,书案前一个身着海水绿长袍的人静静矗立,他背对着门,叶羽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光看背影,叶羽已然知晓,这人便是自己那结义二哥。朱四出现在这里,其身份自然不言而喻,定是燕王朱棣。 朱棣转过身子,熟悉的英俊刚毅脸庞更加证实了叶羽的猜测。 屋子里只有朱棣和叶羽二人,朱棣率先打破沉默,他笑着道:“三弟,看样子,你一点都不惊讶。” 叶羽眼珠转了转,他拱了拱手笑道:“草民参见燕王殿下!”简单的行了礼,他接着说道:“二哥觉得我会很惊讶?” 朱棣笑道:“嗯,至少有那么一点吧。还是说,你早就猜到了?” 叶羽狐狸眼一弯,故弄玄虚道:“也没有早就猜到了,不过是想到一点而已。” 朱棣走到一旁端起杯茶道:“哦?你想到什么了?” 叶羽挑了挑眉毛道:“你第一次到‘枫羽轩’便知我也是店主,我就猜到你和大哥早已相识。二哥你谈吐气质皆不同凡响,手下之人又尊称你为四爷。再者……咱们外出散步之时,你走在北平城内轻车熟路,丝毫不似初来经商之人。这种种迹象拼凑起来,我也就能猜出大概了。” 朱棣端着茶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放下手中茶杯,道:“三弟果然绝顶聪明,为兄若早知瞒你不住,也就不该费这心力去蒙骗与你,反倒落下待人不诚之嫌。” 语毕,他往空茶杯里倒了杯茶,走到叶羽跟前递过去,温言道:“三弟喝下这杯茶,权当为兄跟你赔不是了。” 叶羽着实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举,这对于贵为藩王的他委实是屈尊的紧。叶羽愣愣的接过茶杯,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沉默不语。 朱棣见他这样,说道:“三弟,为兄实有难处,在外不宜暴露身份。至于大哥,他原是燕山卫千户,因为父皇下旨允许蒙古人迁徙入境,我为了搜集民间情报,以防蒙古人趁机作乱,便命他以酒馆为障眼法搜集情报。我二人一同向你隐瞒身份,实是无奈之举,还请你千万莫要见怪。” 叶羽听罢,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笑着说道:“二哥说哪里的话,小弟知道你有为难之处,我一直当你是我兄长,决计不会怪你。只是……如今你我身份悬殊,恐怕二哥不会认我这个兄弟了。” 朱棣面色严肃,一派正经:“三弟小看为兄了。三弟可记得我们结拜时的誓词?你我还有大哥,此生定要互相扶持!如有违誓,人神共伐!” 叶羽委实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说,只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朱棣挂上微笑,语气却正经严肃,似乎字字重如千斤:“三弟,还记得为兄当日所言么?我说日后会接你住到我府上,今日为兄兑现诺言,还望你莫要推辞。府中房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下人也为你准备妥当,只等你住进去,便有人服侍你沐浴更衣。” 叶羽眯了眯眼睛,他深刻地明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于是他笑问:“二哥,你找小弟来真的是白吃白住?” 朱棣笑道:“当然不是!‘枫羽轩’如今生意兴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报,为兄不忍使其就此断掉。于是,还望三弟帮为兄一个忙,日后继续做‘枫羽轩’的店主和大厨。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叶羽大笑道:“小弟身无长处,唯有厨艺还算拿得出手,承蒙二哥不弃多番照拂,自当尽绵薄之力。” 朱棣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这样吧三弟,你且去沐浴,待会儿自然有下人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已备好礼物,等着给你接风!” 叶羽想了想,道:“好。那小弟就先去沐浴更衣。” 叶羽走出东暖阁,朱能一直侯在外面,见他出来,便对他行礼,带着他直奔东暖阁东面而去。 看着叶羽的背影消失,朱棣嘴角的笑意不减,他走至书案后坐下,心里想着丘福信里所说的话:叶羽生性淡泊,又脾气倔强,四爷若直接开口请他入仕,恐会遭他拒绝。此人虽然脾气古怪,却品性善良,四爷应慢慢对其动之以情,方能感化之,使其心甘情愿为四爷鞍前马后。 朱棣眼神坚定,他心中暗下决心:只要将三弟留在府里,早晚有一天,他定会心甘情愿为大明效力,定会成为本王的左膀右臂!< 第十一章 重逢 却说叶羽,他被带至东暖阁东面的一个别院,院门上挂一块牌匾,上书‘清羽阁’三个字,门一侧站着一个下人,年纪不大却显得很有教养。 走进‘清羽阁’院内有一座小型假山,四周有一颗大槐树,适宜夏日乘凉。 沐浴完毕后的叶羽,选了套白色的锦衣长袍穿上,他不梳发髻,只将微长的头发随意束于脑后,他本就容颜清朗,又皮肤过于白皙,此刻干净的月白文衫穿在身上,更显得淡雅绝伦,遗世独立,让人不觉便生出一股月白风清之感。 走出屋子,门口站着的下人就凑了过来。 叶羽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儿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垂首恭敬的说着:“回羽少爷,小的名叫天旭。” 叶羽见他样子拘谨,笑着安抚道:“小弟弟,你不用怕。你看,我长得很凶么?”说完,他一脸无辜的看着天旭,冲他眨眨眼。 天旭见他样子,连忙不住的摇头。 叶羽拍了拍天旭的脑袋,对他说道:“跟着我没啥规矩,不用害怕。只要我在这里一天,这‘清羽阁’就一天是你的家,你就当我是大哥哥吧。” 天旭似懂非懂,但家这个字却让他眼睛一亮,对于从小便被卖做奴隶的他来说,家是个梦幻的字眼,是他永远的奢望。 叶羽看着他面露欣喜的神色,不禁笑笑,他伸手将天旭揽过来,和言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有没有人吩咐你呀?” 天旭这才想起朱能的叮嘱,连忙说道:“有,有!朱护卫说,殿下叫羽少爷沐浴完毕后,去坤德殿用膳。” “坤德殿?好。这样,你先带我过去。然后再帮我做件事。” 天旭连忙点头道:“是,羽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一趟‘枫羽轩’,帮我把这上面的东西都拿过来。”正说着,叶羽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张纸,递给天旭。 天旭接过纸收进衣袖里,然后带着叶羽向坤德殿走去。 绕过几个回廊,叶羽和天旭终于来到了坤德殿,一路上他已经从天旭那里了解到,坤德殿是燕王妃居住的地方。 叶羽通晓历史,他知道这位燕王妃就是一代贤后徐仪华,他对这位有名的奇女子十分向往,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见本人了。 想想最近遇到的人,他不禁对这次穿越之旅充满感激,不仅见到了自己的偶像朱棣,很多后世只能闻其传记的名人,现在都有机会亲眼见到了! 走进坤德殿,就见厅内摆着圆桌,上面摆着碗筷餐具,朱棣携王妃坐在主位之上,两侧分别坐着两个男孩儿,大的一个十岁左右的样子,小的那个大概七八岁,年长的男孩身旁坐着一个灰衣男子,正是丘福。 叶羽撇了撇嘴,走上前见礼:“草民见过燕王殿下,见过王妃娘娘和二位公子。” 他瞥了丘福一眼,见对方回给自己一个憨憨的苦笑,不忍再冷眼对他,便抱拳道:“大哥。” 朱棣笑着起身相迎:“三弟何须如此见外,快来坐。”他走过来一把拉住叶羽,将他拉入席。 徐仪华也起身笑道:“早便听殿下提起过三弟,言语间句句褒奖,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超群,谈吐不凡。” 叶羽一笑,道:“王妃娘娘谬赞。”眼前的徐仪华相貌清丽,举止优雅大方,已有一代贤后的风范。 朱棣向叶羽介绍道:“三弟,今天是家宴,这位是你嫂子,你就不要见外了。”说完又扭头对那两个男孩说道:“这位是你们的叔父,怎么都不见礼?太没规矩!” 那两个男孩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叔父。” 叶羽做出惶恐的样子,摆手道:“二位公子千万不要这样,折煞草民了。” 朱棣却道:“什么草民,你是我的结义兄弟,为兄都说了,今日是家宴,不论身份,只论家人!”叶羽听了这话,不免心中感动。 朱棣指着那两个男孩道:“这是我的长子高炽,这是次子高煦。” 叶羽只是对那两个男孩点点头。 朱棣接着说道:“三弟,明日便是中秋,我知你家遭变故,故在今日接你入府,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你的家人!今日我设此家宴,只为告诉你,这里是你的家,只要有燕王府一天,你就不再是无家之人!有我的,便有你的!从今往后,我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 叶羽本不是能够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但朱棣言语间真情流露,他携妻子儿子在王府内为自己设置中秋家宴,待自己如此情真意切,让他无法不感动。 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就只有情义最是难缠。本是孑然一身,潇洒不羁,唯牵扯情义,便再难割舍。 叶羽沉默不语,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再不管规矩与否,他斟满四杯酒,将其中两杯递给朱棣夫妇,一杯递给丘福,最后一杯自己举起。 他的脸上带着少有的认真的微笑:“大哥,二哥,二嫂,你们今日这一家宴,小弟感激涕零,这一杯酒,小弟敬你们的手足之情!先干为敬。”说完便仰头一饮而尽。 四人喝尽杯中酒后,才各自在座位上坐定。 落座后,朱棣扭头问身后的婢女:“江小姐呢?” 那婢女道:“回王爷,已经去西苑请了,应该在路上了。” 朱棣点头,笑着对叶羽和丘福道:“大哥,三弟,咱们再稍等片刻……”话还没说完,门便已经开了。 一阵幽香飘过,一抹樱粉色便已经翩然而至,沁人心脾的香气,赏心悦目的粉色,那声音更是如出谷黄莺般:“燕王老兄,王妃姐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虽然夕阳的光芒射入让他无法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但那声音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那些年同甘共苦的留学生涯,那日岱庙的迷雾风声,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女子身后的门渐渐关上,眼前的阳光慢慢散去,那张带笑的熟悉的脸愈发清晰。 大殿内,粉衣女子翩翩而立,俏丽多姿,宛若天仙,不是江月又是谁?她的人如同外面的阳光般,热情似火,叶羽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 强压下内心那因重逢而产生的庞大的激动,叶羽拿起面前的酒杯,平复着心情:月也在这里,恐怕我俩编的理由都一样——家里遭到变故。 既然如此,装不认识就好…… 只是…… “啊!”江月已经喊了出来。 叶羽拿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完蛋…… 江月指着故作镇定、内心却实在无法抑制长叹的叶羽。 朱棣和徐仪华对视一眼,莫名地问:“你们……认识?” 叶羽趁江月没反应过来,赶忙笑道:“认识!她来‘枫羽轩’吃过饭!” “啊?”江月头上冒出无数个问号,但根本不等她表示疑惑,叶羽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一个劲儿的冲她挤眉弄眼,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位姑娘来过几次,算是回头客,她喜欢我做的饭菜,我是有印象的!” 江月虽然不明白他这是要干嘛,但他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也只好陪他演戏,只是她脚下却不着痕迹的狠狠踩了他一脚。 叶羽吃痛,面上保持着微笑,但却似乎比哭还难看。 “嗯,对啊。我特喜欢他做的饭!特别好吃!王妃姐姐你也知道,我很馋的。嘿嘿。”她笑嘻嘻的冲徐仪华说着。 徐仪华只是微微一笑,便扭头对朱棣说:“看来三弟的手艺着实不一般,不仅殿下夸赞,就连江妹妹这极刁的胃口都赞不绝口。” 朱棣一笑,道:“好啦,你俩别站着了,快坐下,咱们吃饭吧。”说完对身后的婢女说道:“上菜吧。” 江月瞪了叶羽一眼,然后松开脚,快步走到桌前坐下。 叶羽如蒙大赦,他蹭着挪回座位,心下盘算着这江月几个月没见刁蛮任性是一点儿没变,居然还跟朱棣和徐王妃混的这么熟,看来得空得好好去问问她。 夜晚时分,东暖阁内依然亮着灯,朱棣在屋内来回踱步,想着傍晚家宴上的事情。 江月和叶羽不同寻常的举动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两个人显然是相识的,只是原因,真如他们所说是因为在枫叶轩吃过饭么? 联想到二人同样离奇的身世之谜,朱棣不自觉地皱了眉头,这两个人有太多的相似之处,身世成谜、行为奇异,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三弟,我说过要与你同喜同贺一生不疑,那么,你也定不会欺骗我对么?”家宴结束后,朱棣曾对叶羽提出这样的问题。 “是的!”叶羽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是朱棣想要的答案,他的内心主观的想要去相信叶羽和江月。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命人唤来了已经恢复身份的丘福。 不一会儿,朱能带着丘福来到东暖阁。 “属下见过四爷。”丘福见到朱棣后便俯身拜倒。 朱棣起身道:“快起来。这里没外人,大哥不必多礼。” 丘福站起身,有些惶恐地道:“属下不敢,结拜之事实在是权宜之计,君臣之礼属下铭记在心,实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 朱棣叹了口气,道:“大哥认为,咱们的结拜只是权宜之计么?那大哥未免太小看我了。” “属下不敢!” 朱棣轻轻拍了拍丘福的肩膀,道:“今日我在家宴上同三弟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知道大哥需要时间去适应,也罢,我并不强求。叫大哥过来只是有事嘱咐你。” 丘福抱拳道:“四爷请讲。” 朱棣略作沉吟,随即笑道:“停止追查叶羽的身世,把所有斥候全部调回投入关外对蒙古人的监视中。” 丘福微微一愣,问道:“四爷……您不查三弟的来历了?” 朱棣笑了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有心启用三弟,便不能再对他有所怀疑。今日三弟对我坦诚他绝不会欺骗我,这便够了,我相信他。” 丘福愣了片刻,随即抱拳道:“是!属下领命!”他的心中也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一心追随的四爷果然是胸襟宽广之人,这便让丘福更加确定一件事,自己并没有跟错人。 < 第十二章 中秋之夜 中秋的夜晚,如果是晴天,那便会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夜晚。 比如现在,皎洁的月亮在星星的簇拥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叶羽独自一人走在燕王府的花园内,他性喜安静,便也爱极了夜晚。不似白天,太阳的温暖太过热情,总让他有些招架不住,而月光温柔恬静,照射过来才这般恰到好处。 今晚朱棣宴请了文臣武将,自己不喜热闹,又不愿跻身官场,自然是婉拒了朱棣的好意。 此时中极殿那边应该是充满欢声笑语吧,但别院和花园这边就清静的很呢,只有他自己脚下木屐的声音,啪嗒啪嗒,声调从容。 拒绝参加酒宴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叶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微微笑了一下。 一早的时候他便问过了天旭,江月住在西苑内,同‘清羽阁’正好在东暖阁的东西两边。 叶羽想着江月是自己现在唯一最亲的人了,中秋佳节,自然是与她同过才好。 今日的宴会请的都是文臣武将,江月的身份肯定是不便出席的。早就料到这一点的叶羽,晚饭后便提着下午亲自下厨做的月饼向西苑走去。 还未走进院内,叶羽的唇边便露出了更深的笑意。清亮的琴声回荡在夜空之中,是专属于江月的独特的旋律。 顺着琴音来到西别院,叶羽迈步走了进去,院中有一小亭,粉衣女子便坐在里面,垂首抚琴,她的旁边坐着一个蓝衫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似乎有些累了,正趴在石桌上打着瞌睡。 叶羽轻笑一下,走过去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不知道江大美女有没有兴趣和在下共度呀?” 招牌式的语气,招牌式的调侃话语,江月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何人,她选择不搭理他。 但一旁打瞌睡的女孩儿便没有这般觉悟了,她被突然出现的男声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四下戒备:“谁?谁?”在看清来人后,她好奇的歪了歪脑袋,这人好像从未见过。 叶羽被她一连串的动作表情逗笑,古代人都这么天然呆么? 江月则叹了口气,她先是安慰道:“幻灵别怕。”之后才转过身狠狠的剜了叶羽一眼,然后说道:“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叶羽大笑着走进亭子,将手中食盒放在石桌之上,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刚好我带了,如果我没带呢?” “那就送客!”毫不犹豫,完全不用思考。 “你也太无情了,只认吃的?”叶羽双眉轻挑,一派无辜。 江月毫不客气的动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盘子一个个端出,她满意的看着一个个做工精美的月饼,频频点头:好久不见,这家伙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叶羽扭头看向一旁依旧一脸疑惑的幻灵,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凑过去说道:“你好小妹妹,我叫叶羽,是江月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做幻灵的女孩儿被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笑脸吓了一跳,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退后一步,脸红红的看着眼前的带着微笑的俊脸。 “喂!”江月一下子站起身子,她跨了一步将幻灵挡在自己身后,右手点着叶羽鼻子骂道:“你小子,不要想对幻灵做什么哦!收起你那祸害般的笑容,幻灵是我妹妹,你休想欺负她!” 叶羽看着眼前的手指,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的将江月的手移开,一脸正经的说:“怎么会!我可是个正直的好人!” 下一秒,他却偏头看向江月身后的幻灵,笑嘻嘻的打招呼:“原来你叫幻灵啊,很好听的名字啊!” “叶羽!”江月对这个阳奉阴违家伙无奈至极,这家伙的脸皮也太厚了吧。对此,她只好使出绝招,猛然抬起脚…… 叶羽狐狸眼突然一弯,笑着退后一步,江月的脚踩了一个空…… “我要是每次都中招,也太笨了吧。”叶羽嘴角带笑,退到桌子前,伸手拿出食盒里的小刀,将其中一个月饼切成三份。 江月看着某人一脸轻松的笑意,心中实在不甘,但又无可奈何。她拉着幻灵坐在石墩上,这才正式为她介绍:“幻灵,这是我的朋友,叶羽。” 叶羽这个名字,幻灵是听过的,王爷派贴身侍卫亲自请回府里来的人,听说还是王爷的把兄弟。 幻灵偷眼打量着叶羽,他眉梢眼角都带着慵懒不羁的笑意,衣衫领口微微敞开,微长的头发没有梳发髻而是用束发带随意束在脑后。他的脚下穿着是木屐,而不是这个注重礼仪的时代应该穿的中规中矩的鞋子,木屐在长衫下摆下,走起路来声调也透着不羁和从容。 幻灵是徐仪华指派到江月身边伺候的婢女,在生人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她轻轻福了福身子道:“原来是羽少爷,幻灵失礼了。”这样有名的人,原来,长的也蛮好看的。 叶羽笑眯眯的用筷子递了一小块切好的月饼给幻灵,“给,尝尝这个。” 幻灵先是看了江月一眼,看到她点头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谢谢。” “不客气。”叶羽又将切好的月饼递给江月。 幻灵只尝了一小口,大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而出:“真好吃!” 江月瞥了叶羽一眼,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手艺退步了呢!” 叶羽得意的笑笑,将盘子往那边推了推道:“幻灵妹妹,好吃就多吃点。” 江月吃着月饼,又胳膊肘顶了叶羽一下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昨晚见过面后,我以为你今天会一大早就来找我的。让我空等了你一天,该当何罪?” “这就没良心了,我可是花了心思在想给你的久别重逢礼物。”叶羽两手一摊。 “礼物?什么礼物?” 叶羽指着她的手笑着说:“你手里那是什么。” 江月看了看手里的月饼,撇嘴道:“我晕,就是月饼啊?” “拜托大小姐,做这个很麻烦的好不好!”叶羽无奈的呼了口气。 江月装模作样的点头道:“好吧好吧。看在你做的这么好吃的份儿上,本小姐就不追究了,凑合收下这礼物了。” 叶羽哭笑不得:“多谢江大小姐。” 幻灵在一旁看着这二人的互动,感觉这是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江月笑得这么轻松。她找了个理由,默默的退了下去。她的直觉告诉她,小姐和羽少爷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需要独处的环境。 月饼吃够了,江月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拨弄着琴弦,嘴里嘟囔着:“你也在这里,那蓝磬和夏空会不会也在?” 拿起旁边的茶壶随手倒了杯茶,叶羽说道:“也许吧。” 江月对那笼统的答案很不满意,她追问道:“什么叫也许?你靠谱不啊?” “我又不是算命的,我哪知道。”叶羽显得很无辜。 叹了口气,江月说道:“蓝磬还好,夏空一副天然呆的样子,毫无危机感,我猜她要是穿越过来一定跑去四处旅行,不会出事吧?” 叶羽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冲她安慰的笑笑:“没事的。夏空是天然呆又不是傻,她聪明过人,又有绝世无双的画技,生存下去应该没问题。比起夏空,我倒是更担心蓝石头。” 江月诧异问道:“为什么?” “石头太容易安于现状,也太容易对别人好了。”叶羽不无担心的说着,“这不是一个可以安于现状的时代,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对别人好总会找来这样那样不必要的麻烦。” 江月不语,只是直勾勾盯着叶羽,后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喂喂,没见过还是怎么着?看什么啊?” 江月一脸鄙视,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资格说蓝磬吗?你这个太过温柔的烂好人!” “……”叶羽无语看天,在某些事情上讲,自己确实没什么资格说蓝磬。 沉默了片刻,江月随手弹出了一小段旋律,但似乎无法静下心来一般,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认输的说道:“喂,小羽。” “嗯?怎么?” 江月又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划着茶杯,突兀的说道:“朱棣应该会想要给你一个官儿当当吧?” 叶羽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问?” 江月眼珠转了转,突然露出一副贼贼的表情,说道:“诶,你可是他的结拜兄弟,按照穿越剧狗血情节发展,他肯定会给你个官儿做做的。” “你想要做什么?”叶羽抚额长叹。 江月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贼笑道:“如果你当了官,就能派好多人去找夏空她们了啊。我们也能跟着占便宜对么对么?” 叶羽笑着摇摇头说:“我会想办法去找她们,但我不会当官的。” “为什么?”江月诧异的问。 “你也知道,我喜欢平淡的生活,官场不适合我。”叶羽一直微笑,柔和的脸部线条彷佛包容了一切:“月,你是明亮夺目的月亮,一切都很美好,不过在这个时代,千万记住,低调才是平安生存下去的保障。千万,要小心!” “诶?什么意思?”江月纯真地眨了一次眼睛。 叶羽只是笑了笑,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江月的头发,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牵扯进无聊的狗血情节。” 江月狠狠的拽下他的手,威胁道:“不要把我当小孩!貌似你比我小!小弟弟!” 叶羽摊了摊手,瞥眼看到石桌上的古筝,道:“刚才就想问了,你哪儿来的琴?” 江月爱惜的扶上琴弦,道:“王妃姐姐送我的啊!这琴叫‘绮梦’,背面刻着‘寒江印月’的字,跟我很有缘对吧?” 叶羽但笑不语,‘寒江印月’,这还真是诡异的巧合。< 第十三章 前奏 穿越回这个地方真的很无聊,江月的性子是耐不住寂寞的,她总想着能上上买买衣服看看电视剧才是应该过得生活,总好过见天儿的在屋里呆着…… 实在闷得慌了,江月便拽着叶羽出门了。 北平城的大街着实热闹的紧,虽然与他们所熟悉的后世的高楼大厦所不同,但依旧可以说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此时正是秋老虎的时节,江月拽着叶羽穿梭在大街上,她性子一向活泼好动,一来到这种热闹的商业街上,即便是天气闷热也能生龙活虎。 相比于她,叶羽就显得有些萎靡了。 “小羽你看,这些手链挂饰很不错诶。”江月抓着叶羽围在在街旁的小摊位前仔细挑着喜欢的饰品。 叶羽无奈的撇撇嘴,道:“大小姐,王妃嫂子前几日不是才给你好多么?”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王妃姐姐给的东西固然好,可是啊,本小姐还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买,这种感觉才好啊!” 叶羽以手扶额,这感觉到底哪里好了? 其实江大小姐还是少说了一点,用别人的钱自己动手买东西,才是让她感觉最好的事。 一天下来,江月将北平城著名的商业街逛了下来,总算是志得意满,回头看了看跟在身旁的叶羽,江月调侃的笑笑:“你这体力不行啊,逛街怎么能这样无精打采呢?” 叶羽一直很怕热,今天陪着江月逛了一天算是受了老罪了,他不禁开始求饶,道:“大姐,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江月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那就回去吧。” 叶羽听到这话,感觉如释重负,他现在只想回到清羽阁卧倒,再没有别的想法。 他正在期盼着清羽阁内的冰桶,身边的江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诧异的抬头看向她,只见她扭头盯着旁边的摊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羽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是一个卖小动物的摊位,地上摆着一些小笼子,里面装着小猫小狗,旁边的树枝上还挂着几种鸟类。 “看看就得了。”叶羽说道。他们现在在这个未知的时空里,最好早日想办法离开,多余的事儿还是少干吧。 江月看了看地上的小狗,那是一只白色的幼年西施犬,她并不理会叶羽,只是凑过去隔着笼子摸了摸小狗的额头,那只小西施立刻吐着舌头对她表示友好。 江月露出有些怀念的笑容,“好可爱呢!”刚刚路过的时候,她听到狗叫声,便想起了自己家养的小狗乐乐。来到这里这么久,也不知道乐乐怎么样了。 “姑娘很喜欢小动物啊?”一个很慈祥的声音响起,江月抬起头,看到一个稍稍有些驼背的老人俯着身子冲自己笑。 “是啊,很喜欢的!”江月低头继续顺着小西施的皮毛,小家伙觉得很舒服的蹭了蹭她的手。 “哈哈哈。”老人突然爽朗的笑了,“看来姑娘和这小家伙很有缘分啊。这只小狗,我送给你好了。” “诶?真的么?”江月猛地站起身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爷爷也太爽快了吧? 老人家笑笑:“动物嘛,就讲究跟主人有个缘分。你是真心喜爱它的人,将它送与你总好过将它卖给一个不知珍惜的人。” 江月愣了下,随即露出开心的笑容:“看来老爷爷也是喜爱动物的人!” “哈哈哈,当然!” “只是……”江月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不舍的表情,然后对老人家说道:“我不能养她的。” “嗯?”老人家和叶羽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老人家不明所以,叶羽只是单纯的觉得江月不可能轻易放过萌物…… “因为我过些日子就要回家了,我不能带着她一起走。”江月低着头看着笼子里的小西施,“到那时若是留下她,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老人家听罢上下打量着江月,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姑娘不用担心,若真是有缘你同它定不会被分开的。” 江月犹豫了片刻,又蹲下身子摸了摸小西施的额头,道:“你会跟我一起回家么?” 小西施歪了歪脑袋,又叫了两声,尾巴左右摇着,似是期待。 江月暗自下了决心,她站起身看向叶羽:“小羽,我想养她。” 叶羽露出无奈的笑,道:“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处境……” “若是要回家,就把它托付给王妃姐姐吧。” 江月打断叶羽的话,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打开,那小西施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使劲儿蹭了蹭。老人家看着这副景象,但笑不语。 “以后啊,就叫你欢欢好了!”江月小心翼翼的抱起小欢欢,冲老人家点头道谢:“谢谢老爷爷。” “不客气!不客气!” “诶?”江月诧异抬头望过去,刚才的说话声音,不像是这位老人家啊…… “哈哈哈。”老人家抚着下巴上的胡须,伸手摸了摸挂在旁边树枝上的一个鸟笼,笑道:“姑娘莫要吃惊,是它在说话。”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鸟,只有嘴巴是黄色的,脖子上一圈毛发比身上的略长,长得异常精神。 “这只鸟,话说的真好……”江月看着那精神的鸟,若有所思。 “是的,它是鹩哥鸟,学话的本事可强着呢。” 江月凑过去仔细看着那鹩哥,显得对它很感兴趣,“它什么都能说么?” “只要肯教它,它都能学会的!” 江月心中有了个想法,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坏笑,转身看向叶羽,道:“小羽!再养只鸟吧!” “啊?”叶羽看着江月嘴角的那抹坏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这货心里一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月扭头看向老人家,指着鹩哥说道:“老爷爷,这只鸟,无论多少钱,请您务必卖给我!” “这……”老人家显得有些犹豫,这只鸟跟在他身边很长时间了,也有些不舍得。 江月见他犹豫,连忙回头对叶羽伸出手,说道:“小羽,快,银票给我!” “诶,好好……”叶羽对这位大小姐一向高频率的脑波变化习以为常,连忙从怀里掏出银票。 江月也不看那银票有多大面值,直接塞进老人家手里道:“老爷爷,这些全给您,请您务必把这只鸟给我!” 老人家也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瞠目结舌,他握了握手里的银票,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江月见他点头,怕他反悔,连忙摘下笼子递给叶羽,一手抱着欢欢一手提着东西快步离开,只丢下一句话:“谢谢老爷爷了!” “诶……不客气……”老人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这才发现,面值也有些太大了吧…… “诶!姑娘,你钱给太多了……”江月却已经快步离开,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老人家想想这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啼笑皆非的想着:这小姑娘也真是有意思! 江月一手抱着欢欢一手拎着东西欢快的挤出了人群,身后的叶羽拎着鸟笼气喘吁吁的问道:“你干嘛突然一定要买这只鸟?” 江月笑道:“哈哈,这鸟会说话,多讨喜啊。我要把它送给王妃姐姐。” 叶羽用一脸绝不相信的表情看着她,非要买这只鸟就是为了送给王妃?鬼才信你。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江月心里暗自大笑。 她确实有自己的一番盘算,当初燕王朱棣曾答应她要安排她去泰山,但是根本就是骗人的,否则怎么过去这十多天了都不见他有任何动静? 于是,江月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前几天,等待的耐心终于全部用完了的江大小姐,自己去找了燕王。当时叶羽忙着‘枫羽轩’的生意,并不在府里。 燕王府内有一处地方最是安静,正是坐落在王府正殿东侧的东暖阁,这里是燕王朱棣平日办公休息的地方,这里除了侍卫们几乎没有别人,下人们除了打扫的时间也不会去打扰王爷。 当时,看似文弱的江月小姐就站在东暖阁的门口,对守门的侍卫道:“我要见王爷!” “江小姐请回吧,王爷不在府里。” 一连几天了,无论江月何日何时上门来找,门口的侍卫也只是这句话。 江月真的有些无奈了,撒谎不会找个可信度高点的理由么?这么多天,只要找他就是不在,这也躲得太明显了吧? 江大小姐的好脾气是有限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候久了她就觉得不能忍受了,明明是他答应要帮忙的,现在躲起来又算怎么回事啊!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冲着里面喊道:“燕王老兄,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啊!”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门口的侍卫瞠目结舌,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位小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实在有些不雅…… 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江月却已经接着喊道:“燕王老兄,你再不出来,我就去告诉王妃姐姐你死了!死因就是,不守信用!” 这次侍卫们是真的傻眼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们永远都想像不到有人会在燕王府里喊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面面相觑一番,侍卫们彻底没了主意,王爷当初只是叫他们在这里挡住这位江月小姐,他们现在还记得朱棣的命令:“守在这里,如果那个江姑娘来寻我,就说我不在府上。记住,无论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随她去,只要不让她进来就行。” 无论做什么说什么……这算是特赦令么?侍卫们在心里这样盘算着。 江月看着东暖阁的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不禁泄气的垮了肩膀,她没想到自己都喊出这样的话了,朱棣居然还忍得住。 “江小姐,您还是请回吧,王爷真的不在府里,您何必为难小的们……”沉默了一阵后,其中一个侍卫终于开口回应江月。 江月想了想,也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闹下去,如果朱棣铁了心不见自己,这样叫是没有用的,得另想办法。 “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当时的江月冲几个侍卫挑了挑眉,转身扬长而去。 如今回想着朱棣对自己躲避的行为,江月在心里敲定主意:不管怎样,都得想个办法!把朱棣逼出来!< 第十四章 诡计多端 这几天的江月有点儿不消停,叶羽就算在‘枫羽轩’也能听到下人们传过来的,关于江大小姐种种“不法行为”的传说。 比如在东暖阁门外放鞭炮,吵得朱棣派朱能去镇压。 比如在朱棣午休的时候带着一群下人侍婢去大合唱,搞得朱棣哭笑不得。 再比如她把买回来的鸟送给徐仪华,然后在夜晚的坤德殿把燕王夫妇吓了一大跳…… 当时朱棣正在寝殿内同徐仪华说着江月白天带领下人大合唱的事情。 “我听说,这件事是你同意的?”朱棣颇有些好笑的问着。 徐仪华无奈的摇头苦笑,道:“确实是我叫江妹妹教下人们唱歌的,只是实在没想到她竟然跑到东暖阁旁去唱……惊扰到殿下,是臣妾疏忽了。” 朱棣温言道:“我并不怪她,也不怪你,活跃下王府的气氛也是好的。” 徐仪华柔声道:“江妹妹其实是好意……” 朱棣笑道:“也是别有用意。” “殿下此话怎讲?”徐仪华露出些许讶异神色。 “你不知道?呵呵,她今日带着下人们一直在唱一首很有意思的歌,里面有句词是‘常回家看看’。所以我才说她是别有用意。” “常回家看看……”徐仪华喃喃念道,“这不正是江妹妹现在的心声么……殿下……” “我知道。”朱棣摇头轻叹道,“只是她要去的地方实在不是等闲之地,咱们还是要查清楚才好。” “是,臣妾知道了。” 朱棣见她低头默然,心中一叹,握紧了她的手,说:“仪华,你生气了?” 徐仪华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不解:“殿下这话怎么说?” “我见你低头不语,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徐仪华摇了摇头,露出真诚的安抚笑容道:“殿下所虑臣妾心里都清楚,待到她不再可疑,您定会助她回家的。臣妾没有生气,只是感叹江妹妹命途坎坷罢了……” “知我者,莫若贤妻。”朱棣紧握住妻子的手,欣然道。 一股温馨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十年来的相濡以沫让他们彼此心意相通,即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也绝对是世间一对让人艳羡的夫妻。 气氛很温馨,只是历史一遍遍的告诉我们,有些时候,就是有些喜欢煞风景的存在,比如现在——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一阵清脆的说话声在寂静的寝殿中响起,朱棣猛然转身,凌厉道:“谁?” 徐仪华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处看着,坤德殿的寝殿内绝对是没有外人的,这是谁在说话? 声音停止了,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朱棣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却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那清脆的声音又响起,徐仪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向窗边,一脸惊讶的拉了拉朱棣的手,指向窗边。 “殿下……是它在说话……” 朱棣顺着徐仪华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窗边挂着一个鸟笼,一只浑身漆黑的鸟蹲在笼子里。 面露惊讶的神色,朱棣不可置信的问:“是这只鸟?” 此刻徐仪华已经平复了心情,她嘴角露出些许苦笑道:“是,这鸟叫说话,是江妹妹送来的……” “……”朱棣默然看向窗边的鸟,浑身漆黑,正活蹦乱跳的。 看到朱棣无语的样子,徐仪华无奈笑道:“这只鸟名字叫‘说话’,江妹妹下午将它送了过来,说是只会说吉祥话的鸟,一直‘王爷吉祥,王妃吉祥’的叫着,臣妾见它着实有趣便收了下来放到寝殿想着殿下回来有个惊喜……没想到,倒是惊扰了您,是臣妾的疏忽。” 沉默片刻,朱棣露出无奈至极的笑容:“你到底要为江小姐辩白到什么时候?一口一个你的疏忽……这哪里是你的疏忽,根本就是她蓄意做的。” “……”徐仪华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不知该如何回应。 朱棣伸手抚额,他心里实在无奈,但又实在忍不住想笑:“她也实在是诡计多端了!教这鸟白日说吉祥话,夜晚说回家的,她真算是第一人了。” “呵呵,江妹妹一向伶俐……” 朱棣吸了口气,他起身走至窗边,将鸟笼取下,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殿的下人推门走了进来,“小的在,王爷有何吩咐。” 朱棣将手中鸟笼递给他说:“拿到外殿好生放着。” “是。” 待那人退出寝殿,朱棣重新坐回床榻之上,无奈道:“明日你去跟她谈谈吧。” “嗯,臣妾知道了。” ***************** 花园内,江月拽着叶羽溜达着,前者显得闷闷不乐,后者却是一脸哭笑不得。 “我说你啊,怎么能想出这么多花样?又是放鞭炮,又是大合唱,最后还培养了那只鸟说‘回家’!” 叶羽对于挚友的诡计多端也实在只有叹息的份儿。 江月有些气呼呼的鼓着脸,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她以为朱棣至少会被烦的想要见自己一面,所以当她得到王妃娘娘要见自己的消息时,心里着实是高兴的。只是,当她走进坤德殿只见到端坐在桌旁的徐仪华时,心中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江妹妹见到我好像不高兴啊。”举止得体优雅的王妃对着她掩嘴轻笑。 江月回过神尴尬的笑笑,她走过去坐在徐仪华身边,有些失落的说:“不,我只是没想到只有王妃姐姐一人。” 徐仪华轻笑道:“妹妹以为还有谁?”她挥了挥手示意初年过来为江月奉茶。 江月默然不语,只是随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 徐仪华见她不语,也不再说话,喝了口茶便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屋内变的极静,只得听闻翻书声。片刻之后江月便觉坐不住了,她本以为徐仪华叫自己过来,再不济也会提一句有关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多么的恼怒或者困扰。 可现在,她只是把自己叫过来干坐着,这反倒让江月困扰了,她心中琢磨着王妃莫不是生气了不想搭理自己?不会,那也就不会叫自己过来了。 看了眼身旁一直看书的徐仪华,江月尴尬了咳了一声,又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心中叹了口气,江月认输的将茶杯放下,凑近徐仪华问:“王妃姐姐在看什么书啊?” 徐仪华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凑在自己身旁,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精明的光,不禁笑道:“论语,随意看看罢了,江妹妹有兴趣?” “不不,我可没兴趣……”江月连忙摆手,她本就对文字无爱,对这些完全不认识的古文更是无爱。 “呵呵。”徐仪华轻轻合上手中的书,笑道,“其实江妹妹闲来可以看看书,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想来定是可解妹妹心中所忧。” 江月怔了一下,手指划着茶杯说:“我没什么可忧郁的,只是想回家而已。” 徐仪华笑道:“我今日读论语,子夏向孔子问政,孔子答曰‘欲速则不达’,无欲速,则无小利,大事可成。” “可有些事不是能等的……” “但有些事恐怕妹妹等不了也一定要等下去了。” 江月皱着眉头听着,她沉默片刻,道:“燕王老兄还是不肯安排我去泰山么?” 徐仪华依旧温柔的笑着,“不是不肯,而是时机未到。现如今燕国钱粮吃紧,又逢北伐事急,内忧外患已是让殿下忙不过来,只盼妹妹能够体谅一二。”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月就只剩下沉默了,直到她从坤德殿告辞出来,关于回家这件事她依旧没有和王妃达成共识。 “唉……”想到这里,江月重重的叹了口气,眉头微皱成了个“川”字。 她一向任性妄为,在现代生于富家的她,长这么大几乎从未吃过苦。她认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劝得动,尤其是越阻扰的事她就越要去做。 “什么北伐事急,什么钱粮吃紧,根本就是借口!借口!全是借口!”此时的她已经钻进了这个牛角尖里,再想钻出来也就难了。 她突然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对叶羽说道:“小羽!我一定要再想个什么办法!逼他见我!” 叶羽看着她这副样子,只能彻底苦笑连连……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自从上次徐仪华找江月谈过后,王府内似乎就平静了下来。虽然后来听徐仪华说江月并不想就此罢休,但这几日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了。 朱棣坐在书案后轻笑了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也就这点伎俩了。 朱棣现在心情很好,他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点仓账簿,满意的呼出一口气。粮食的事情暂时得到了妥善的解决,至于明年北伐的事还需要再权衡一下。总之自己是不能亏了辖地内百姓的。 至于江月的事,在没有彻底确定她的身份前是不能轻举妄动的,这不是急在一时的事。 人的心情一好便就放松了,此时朱棣最想做的便是叫上徐仪华去逛逛花园,毕竟过了这么多天江月也安静了下来,他便也不用再继续躲了。 收拾了书案上的账簿,朱棣站起身准备出门,东暖阁的大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了。 朱能带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下人走了进来,两个人都是面带焦虑,那下人更是一脸惊恐哆哆嗦嗦一下子便扑跪在地,慌张的说:“王爷,大、大事不好了!” 朱棣愣了一下,问:“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样慌张成什么体统。” 那下人额头紧贴着地面,颤抖着汇报道:“王爷,小的有罪,小的有罪……王府南面的仓库……着火了!” “什……”朱棣愣在当场,只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一阵头重脚轻,脚步因心痛而倒退一步。 朱能快步上前虚扶了他一下,低声道:“四爷,看到南面着火府里侍卫和下人便都赶去救火了,王妃娘娘此时定也得了消息赶过去了,您看……” 一瞬间,朱棣因震惊而来的慌乱便已退去,他双拳紧握,咬牙道:“快去看看。”说完便一马当先的快步冲了出去。 朱棣快步走出东暖阁,却在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正赶着向东暖阁过来,看见王爷疾步走出便跪下道:“王爷,火被扑灭了。” 朱棣骤然停下,虽然依旧冷漠如初但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随即眸中又划过一抹不解。他皱着眉沉声道:“扑灭了?可是火势并不大?可有清算粮食损失多少?” 那下人沉吟了一下,有些吞吐的回道:“回王爷,火……没着起来……” 朱棣见他神色似是不知所措,语气又吞吞吐吐,不禁疾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王一口气说清楚!” “是!回王爷……”那人吓得将额头贴在地面,急道:“小的们赶过去救火,却发现……发现……江月小姐在粮仓门前堆了个小柴火堆……而粮仓完好无损……小的们将江月小姐的柴火堆灭掉便赶来向王爷复命了……” 一场虚惊而已,那人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可是当他回答完再抬眼时,却发现王爷的脸色比之刚才愈发阴沉,眉头皱的更紧。那人连忙又将头低下去,他不知究竟何事做错,大气都不敢出。 似是过了良久才听王爷发话,“朱能,去吧江月带来见我。”朱棣说完便转身走进了东暖阁。< 第十五章 雷霆之怒 东暖阁是燕王朱棣的书房,江月从进府的第一天便听幻灵说过了,只是这几个月下来却从未进去过。今日她上演了这一出假放火的戏码,她就知道朱棣一定会见她的。 闻讯赶来的叶羽被拦在了门口,他听说江月在粮仓放了把火,吓得差点儿把整罐盐吞下去。 看到江月被找了过来,叶羽一把上去拽住她,疾言问道:“你干嘛烧粮仓?非要把朱棣激怒是不是?!” 看着好友焦急的神色,江月倒是一脸轻松,她拍了拍叶羽的肩膀,道:“我没真烧,就是逼他见我罢了!你在这等我昂。” 叶羽被迫留在门外,门口的侍卫知道他是王爷的把兄弟,也就默许了他靠在门口偷听的行为,装作没有看见。 走进东暖阁的一瞬间江月觉得有些恍惚,厅内正面是朱棣的书案,此时的朱棣端坐在书案后方,看不清脸色。 朱能将江月带入东暖阁,便拱手复命道:“四爷,江小姐请来了。” “下去吧。”朱棣挥了挥手叫朱能退出东暖阁。 屋内只剩下他和江月两个人,朱棣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下面站着的粉衣女子。他目光炯炯的逼视着江月的眼睛,过了片刻,才不疾不徐的说:“你刚才做了什么?” 江月挑了挑眉,那神情落在朱棣眼中像是她故意要激怒自己似的。 只听她愉快地说:“只是放了把小火,燕王老兄你放心,没烧着粮仓,我有分寸的。要不是我聪明,你还躲着不肯见我呢!怎样?一把火就让你老实出……” “住口!”朱棣暴怒,他拍案而起,剑眉怒立。 他的怒气似乎要冲破屋顶,这一声怒喝让在门外偷听的叶羽也不禁打了个激灵。 而江月则被那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案声吓了一跳,她不禁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棣一脸的怒容。 朱棣怒目微瞪,剑眉紧皱,指着江月道:“你怎能如此胆大包天!那粮仓是何地方,你怎敢在那里放火?!” 江月被他的气势吓到,此时听他问了,才道:“我,我没有烧粮仓!” “你在粮仓门口放火,难道不知大火无情,疾风无眼么?若是万一刮了一阵风来将你的火引到粮仓之上,该怎么是好?”朱棣铁青着脸,继续说着。 “我……总之我是不会让这事发生的!再说,若不是你一直躲着我,我怎会想到这个办法……”江月有些心虚的吱唔道。 朱棣皱着眉,脸色依旧紧绷,道:“你还不知错吗?” 江月挺起胸抬头直视他道:“我没错!” 朱棣怒极反笑,他嘴角勾着一抹浅薄的笑意,道:“也好,既然你没错,那定是你身边随侍婢女的错,她服侍不当,不能及时规劝主子,我叫人打发她去审理所好了。” “你,你敢!”江月听闻要幻灵受苦,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里是燕王府,我有什么不敢?”朱棣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低吼了声:“来人!” 朱能就侯在门外,此时听到声音便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朱能垂首立在一旁,江月顿觉一阵恐慌,她跨上前一步,急道:“你要做什么?” 朱棣并不理会她,只是抬手对朱能说:“你去西苑,把幻灵绑去审理所处置!” “你……你不要去找灵儿的麻烦!这全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馊主意,你不要为难灵儿!” 相比于盛怒之下仍稳如泰山的燕王,江月此时就完全无法保持淡定了,她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朱能,对朱棣说话的语气中也露出了些许恐慌。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挥挥手。 朱能见到王爷的示意便作势想要一把甩掉江月的手,谁知江月却死死的拽住他,他竟没有能够甩掉。 朱能微微有些愣住,他没想到江月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只得探寻的看向朱棣。 江月此时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朱棣的眼中看出了认真的神色。他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这么做,他真的会去抓了灵儿! “燕王老兄!这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灵儿丝毫不知情的!她若知道肯定会阻拦我,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些许哭腔,虽然表面依然固执,但内心已经是慌乱无比。 朱棣微微平复了情绪,他静静的注视着那粉衣的女子。这是自从她进来东暖阁后第一次露出慌张的神色,即便刚才自己冲她发怒她也未曾露出害怕慌张之色。 “呵,你倒心疼下人。”他这时突然觉得她很有趣,与其他相比她倒将下人的安危看得很重。 即便如此,朱棣也并没有想要就此罢休,他挥挥手不耐烦道:“朱能,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朱能见朱棣态度坚决,立刻用力甩掉江月的手。 重心不稳的江月急退了两步,再欲抓住朱能已是来不及了。 “且慢!”就在这时,一道妃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此人身后,还跟着一直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的叶羽。 江月只觉得此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她跑过去抓住徐仪华,带着哭腔央求道:“王妃姐姐救命!灵儿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求你跟燕王老兄说说……” 朱能见王妃发话,实在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能立在一旁等候旨意。 朱棣沉默看着徐仪华握着江月的手出声求情,“殿下息怒。” “你怎么也过来了?先坐下。” “臣妾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料到殿下此时定是动了雷霆之怒,连忙赶了过来。殿下切莫太动肝火,以免气坏了身体。”徐仪华上前两步坐在一旁柔声对朱棣说道。 朱棣沉默片刻,说:“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徐仪华想了想道:“虚惊一场,江妹妹也得到教训了,依臣妾之见,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见朱棣依旧沉默不语,徐仪华连忙冲江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声认个错。 江月连忙走上前,屈膝行礼道:“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愿意领罪受罚,请燕王老兄莫要责罚灵儿,她真的是无辜的。” 朱棣依旧是面无表情,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出喜怒。 “殿下,江妹妹已知错了,况且幻灵服侍主子一向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尽到劝导之责,也功过相抵,王爷不如就给她们主仆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徐仪华微笑着劝道。 话音刚落,不给朱棣答话的机会,徐仪华又对一旁的江月道:“还不快谢谢殿下?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再这样疏忽大意。” “是。”江月也机灵的很,她连忙接过话茬,又是屈膝行礼对朱棣说:“多谢燕王老兄不怪之恩。” “我什么时候说不怪了?”朱棣缓缓开口,语气中的森冷让江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此时的江月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只有求助的看向徐仪华。 徐仪华欲开口再劝,却听朱棣抢先说道:“仪华,你不必再劝!此番绝非一语便可化解的小事,若不予以惩戒,他日就不是烧粮仓这么简单了!” 江月见他语气坚决,心中越发冰冷,她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双眼直视着朱棣,请求道:“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请燕王老兄放过灵儿吧,她是无辜的。”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对于来自未来的江月来说,下跪求情已是最为屈辱的事情!她现在满腹惊恐和委屈,唯一还剩的念想,就是保住幻灵。 江月咬了咬牙,继续说着:“敢问燕王老兄,燕国治下一向以何为本?” 不料她突然有此一问,朱棣偏头看着她,缓缓答道:“法理为本。” “既然以法理为本,就请燕王老兄放过灵儿,她与此事无丝毫关系。于法,她是无辜之人。于理,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我全凭燕王老兄处置,只是请你放过灵儿。”说完江月俯下身子额头在地上轻轻一碰,不再言语。 朱棣沉默的受了她的礼,过了良久才对她说道:“我何时说要杀要剐你?” “可你要杀灵儿。”虽没有抬头,但江月的语气依然是毫不服输的骄傲。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我又何时说要杀她?” 江月诧异的抬起头,“那你……” “我只说要责罚,却没说要你们的命。”朱棣看着一脸呆在下面的江月,他的嘴角依旧是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并不叫江月站起来,却斜靠在座上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叶羽,说:“三弟也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突然听到朱棣叫自己,叶羽抖了抖激灵,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江月,脑子里暗暗叫苦。 但没办法,燕王殿下都发话了,还是得回答的。 他稍作沉吟,继而抱拳施礼道,“殿下,在下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朱棣挑了挑眉毛,问:“算了?” “是。殿下,江姑娘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毕竟粮仓未损,她此时又已下跪认错,若再行追究不免于情过严。再者,江姑娘所言,此事确与幻灵无关,若殿下追究幻灵的责任,又不禁显得于法不合。所以,在下的想法是,暂不追究。” 朱棣原本想着叶羽是铁定要为江月开脱的,却没想到他末了来了句“暂不追究”。 “你说暂不追究,是何意思?” 叶羽此时早已冷静了下来,他微微低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殿下可将江姑娘禁足些时日,让她在府里好好反省,若日后再有任何逾规逾矩的行为,殿下大可将她赶出府去。反正她没有家人在北平,离开王府就是死路一条。” 江月狠狠的瞪了叶羽一眼,心想着有你这么坑队友的吗! 朱棣却是扯出一抹笑意,叶羽的心思他也能猜出一些。 说什么赶出府去?跟放她走有什么区别?这两个人分明早就相识,如今却奇迹般的保持着诡异的距离。 朱棣不置可否,他眼神瞟向跪在下面的江月,见她偷偷挪动跪的酸麻的膝盖,于是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今天脾气格外大的燕王殿下干脆起身带着王妃进了内堂,空留下江月跪在外殿。 傻了眼的不仅是江月,还有叶羽,他二人呆在原地,心中同时叫苦连天。 此时就连朱能都已经退了出去,殿中只剩下江月和叶羽。 两个人一时无话,一个傻站着,一个跪着不敢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江月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酸痛不已,她暗暗咬牙坚持,又偷偷活动跪麻的小腿,心里已经把朱棣这家伙咒骂了千遍万遍了。 直到江月暗暗后悔自己没有未雨绸缪准备一副“跪的容易”时,得到了朱棣旨意的徐仪华才从内堂走出来。 徐仪华走至江月身前,叹息着将她慢慢扶起,嘱咐道:“三弟,麻烦你带江妹妹回去休息吧。殿下的气儿消了许多了,只是以后再也别捅出这样的篓子。” 江月弯着腰揉着膝盖,小心翼翼的问道:“燕王老兄不惩罚灵儿了?” 徐仪华摇头道:“罚了俸禄。还有,你们西苑每个月的开销也是减了一半有余。殿下说了,省的你总往府里带些没用的东西。”< 第十六章 灯火阑珊处 用过晚膳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朱棣独自向西苑走去,夜风徐徐吹过,有些清淡的凉意。 及至西苑便已听到悠悠琴声,长长的韵如溪水蜿蜒流淌。 朱棣听着她的琴音,总会生出一种想法,那旋律只有江月才可能弹的出来,配上古筝“绮梦”的绝美音色,是如同她的名字般清丽活泼的旋律。 因为有了月的照射,江才变得更加清丽;因为有了江的倒映,月才变得更加活泼。 江月一色,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正如江月这个人一般,热情灵动,清丽活泼。 院内凉亭如许,朱棣悄然走了过去,亭中只有江月一人,并不见幻灵身影。 此时的风露清绵,虽是漫天星斗,月色却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隐约的迷蒙轮廓。 风乍起,伴着一曲终了。 朱棣站在亭外静静的看着亭中瘦小的身影,她的双手放在琴弦上,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的背影有着平日里看不到的愁绪,那淡淡的愁思不期落入朱棣的眼中,让他突然间不知该如何靠近她。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终于抬起头来,她发现有一道黑影从上面笼在身上,遮住了温柔的月光。 她猛地转身,抬眼便对上朱棣的双眸,那双眼眸是令人安心的幽深。 江月起身,迟疑着行礼道:“燕王老兄……” 朱棣走入亭中坐下,说:“坐吧。怎么?瞧着拘谨了不少。” “……”江月只是沉默坐下,她扭头避开,似是掩饰眼睛的红肿。 轻轻叹了口气,朱棣问:“腿还疼吗?” 江月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膝盖,摇摇头说:“不疼了。” 点了点头,朱棣四下看看,问:“幻灵呢?怎不见在你身边侍候?” 江月双手抚在琴弦之上,轻声回答:“想是在小厨房忙着,她无缘无故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心里也很是委屈。” 朱棣嘴角带着闲适的笑意,不去接她的话,只是问道:“下午在东暖阁中你一心护着幻灵,没想过自己都大难临头了么?倒还着急心疼下人。” 江月听他语气柔和似平日,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对你来说灵儿是下人,但对我来说,她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后第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不是下人!” 朱棣静静的看着她,并不答话。 江月见他沉默,继续说:“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燕王老兄,我很感激这些日子里你和王妃姐姐对我的照顾,只是,我真的很想回家……燕王老兄,你懂那种孤独么?” “孤独?你整日里东奔西跑,哪见你有什么孤独?” 江月笑得无奈,道:“若是再不出去走走,就真的要闷死了。燕王老兄,灵儿是我在这陌生的地方唯一的依赖和陪伴,若是她因我而受罪,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总好过长夜漫漫,我一个人苦熬着……今天的事确实是我莽撞了,但全因我思乡心切啊。” 她现在虽然是与叶羽重逢,但对这个时代的陌生感还是会让她感到孤独。 “……”朱棣嘴角勾起柔和的浅笑,“莽撞?你可知你的莽撞一个不小心会害了多少人?” 他见江月低头不语,一笑道:“你怎的如此沉不住气?我已说过很多遍,忙完事情定会帮你,为何一定要急于一时?” “若换做是燕王老兄,离乡背井,又该如何?”不答反问,依旧是振振有词。 朱棣无奈笑着,他的眸子如往日般清亮,不似下午在东暖阁时带着怒气。 他缓缓道:“你永远振振有词就是了。这次的事也就这么算了,我不与你计较。但你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若有下次,你还会连累到你身边的人。即便那并非你的本意,即便你本无恶意,有些事情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 江月沉吟片刻,低头道:“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中有隐忍着的委屈。 朱棣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并不是我要苛责于你,知道你不喜束缚,自从入府以来我与王妃待你一向宽纵。只是我可以容许你在东暖阁外放鞭炮大合唱,可以容许你将王府所有的规矩破坏个遍,却决不能容许你做出任何一件有可能危害到燕王府甚至整个燕国的事情。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场。” 江月抬头撞见朱棣唇边凝着的淡淡笑容,她不禁想起下午徐仪华过来看自己时说的话—— “殿下一向口硬心软,即便今日我不赶去东暖阁解围,他也定不会真正责罚幻灵的。他只是想给你个教训,叫你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任性胡为的,那不仅会害了你自己,也会牵连你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江月的心里便不自觉的浮起了愧疚之意。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胡闹,也知道这不过是无谓的意气用事,更是在肆意挥霍燕王夫妇给予自己的宽纵。 可又有谁能明白她心里的感受呢? 一夜之间来到如此陌生的世界,几个月来面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虽然任性,但却不够坚强。这里本就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是错的!全都是错的! 错了,却回不去。 白日里尚可用胡作非为武装自己,可夜晚一旦降临,周遭的黑暗与寂静便如惊涛骇浪般将心底的悲伤涌至眼前,将她如灭顶般淹没,随之而来的是绝望般的孤独。 叶羽虽然是她的好朋友,但他始终无法代替自己失去的亲人。 她很想家,更想念父母。 眼泪快要滑落,她倔强地仰起头,不希望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惜,她的坚强根本就不过如此。她心中难过,孤单的感觉便更加清晰。 “燕王老兄,你能陪我坐会儿么?” “好。我来陪着你。”朱棣的回答快速而简单。 他没有思考,只是平心而答。 简单的答案,却牵出江月拼命压抑的情绪,一瞬间,泪盈于眶,零落的滑落脸颊,她慌忙低头掩饰,依旧带着倔强的武装。 只是,她的耳边却响起了朱棣的声音:“哭一向是很好的发泄方式,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不用怕,我在这里。” 字字轻柔,却字字入心。 长时间紧绷的那根弦还是断了,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她像个孩子一般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 朱棣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背,轻柔的安抚她。他的怀抱温暖坚实,让人倍感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下来,她哭累了,也哭够了,索性把鼻涕眼泪全部蹭在朱棣肩上。 “哭够了?”朱棣并不为脏了衣服而抱怨。 江月的声音闷闷的,“你不怪我弄脏了你的衣服?” “衣服总是要脏的,脏了再洗就好。” “反正不是你洗是吧。”江月咯咯笑道,她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有必要问么?左不过就是那么几件事。” 这个人的语气,怎么能永远都这么淡定?除了下午在书房的时候。江月不禁在心中吐槽。 慢慢离开他的怀抱,对上朱棣清亮的双眸,江月觉得很温暖,眼前的这个人不止口硬心软,在某些方面实在也算是个温柔的人了。 “对不起燕王老兄。”情不自禁的便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江月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再次倔强的撇开了头。 朱棣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说:“我以为你骄傲的连一句认错都不肯说呢。” 江月嘴硬道:“我又不是不讲理!” 朱棣笑着安抚她说:“再过些日子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定会帮你回家,委屈你再等上些时日。” “好,我等就是了……” 朱棣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低头见她神色低落,心中也升起些许不忍,奈何对她身份的疑虑未消,不宜因一时怜悯而误了事。 他起身走至亭边,静静注视着两旁开着的海棠,心中叹息一下。 朱棣转身笑道:“你这古筝弹得着实甚妙,又时常在这亭中弹,明日我叫人制一块匾来,就给这亭子改名叫‘流筝亭’吧。” “嗯?流筝亭?”江月不明所以的抬头问道。 朱棣却似来了兴致般,他抬头看着天空,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以后这西苑就改名叫‘明月轩’吧。” “明月轩?”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给屋子和亭子改名?江月心中不解,却也知不好扫了朱棣的兴致。 “是,明月轩,流筝亭,皆因你而得名。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居所,算是半个家吧。”朱棣柔和的声音在淡薄的月色下悠悠响起,确有那么一瞬间抚平了江月心底的失落。 “谢谢你燕王老兄。”江月此时心知朱棣恐自己太过思乡而出此对策,明月轩,流筝亭,皆是让自己想家时聊以慰藉罢了。 自己白日才闹出了那样一出戏码,此时他所做虽是小事她却依然感激,只是她所有的感激和感动他却都以浅淡的一语解之,“明月轩月明星稀,流筝亭内筝曲悠悠,小王甚为喜爱此情此景,定当留住以为日后纪念。” 静静的月下只得听闻风吹花草舞动的声音,有一种细微到不可知的脉脉之情随着风动而生,只觉幽幽月色下,恍若灯火阑珊之处。< 第十七章 琴声 中秋都过去好久了,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江月百无聊赖的坐在亭子里,看着秋风扫落叶。 每天的日子不是弹琴就是串门子聊大天,总不能靠这些过一辈子吧?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做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时,幻灵娇小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是,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呼,小,小姐,呼,王爷来了!”幻灵大喘了两次气,终于把话说完。 江月因无聊显得有些暗淡的眼神终于亮了亮,她连忙站起身跑到院门口,正好撞见朱棣笑呵呵的走进来。 “诶?你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朱棣温和又诧异的开口。 江月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道:“燕王老兄,你终于来了,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无聊!” 朱棣大笑两声:“你也太闲不住了吧?” 江月拖着他往里走,说着:“不行,我真的快憋出病了。” 朱棣却制止住了她对自己袖子的摧残,略带宠溺的说道:“好了我就不进去了。” 江月诧异的回头,皱着眉可怜兮兮的说:“你不进去?你不来陪我玩儿?” “我是来实现和你的约定的!”说着,朱棣伸出右手,小指勾了勾。 江月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兴奋的抓住朱棣的手。 朱棣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心里飘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在江月小小的手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那细腻的触感,似乎让自己的心跳也停了一拍。 朱棣为这看上去颇为胆大的肢体接触诧异纠结的时候,江月倒是毫不在意,她兴奋的摇着他的手说道:“燕王老兄,是不是你妹妹来了?快带我去啊!” 朱棣被她摇晃的停止了胡思乱想,他收拾了下心情,恢复镇定,笑着说:“你别着急,她在花园里,跟我来吧。”说完,他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带着江月向花园走去。 一路上,江月兴奋的构想着那名琴艺天下无双的公主的相貌。 而朱棣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自认是个很有定力的人,但那一瞬间的接触带给自己的震撼却也真实的影响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各有所思的走了一路,直到柔美动听的旋律传入二人的耳中。是古琴的声音。 江月有些发愣的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特别的琴声。那好像是湍流的小溪般流转舒畅,又好似塞外的天空般悠远绵长。 不知为何,江月的心里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琴声的主人,朱棣似乎了解她的想法,指了指假山后面的‘凝晖亭’,笑道:“喏,她就在那里。” 江月小跑了两步,她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亭子越来越近,亭中的人也越来越近。面对着江月,一个白衣少女端坐在亭中,她低头抚着桌上的琴,肩上的长发柔顺滑落,随微风轻飘。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白衣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沉淀了一下,缓缓站起身,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江月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凝住了。 少女面带笑容,一袭白衣里面罩着水蓝色的襦裙,白皙到有些晶莹剔透的皮肤,头上的头饰华丽而高贵,丽质天生,从亭中走下来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你就是四哥提起的江姑娘吧?我叫怜香。”优雅大方的举止,显示出她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 “丝颜?”江月喃喃的叫了一句,但少女显然没有明白。 “江姑娘?你叫我什么?”少女依旧带着好看的微笑。 江月始终一脸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少女。 朱棣笑着说道:“怎么样?这就是我那天下无双的妹妹!当时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妹妹不仅琴艺舞姿冠绝天下,就是相貌才学也是天下第一!”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道:“四哥就会拿我开玩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现成摆着的‘天下第一才女’就不是我呢。” “你虽不是‘天下第一才女’,却是咱们‘大明第一瑰宝’啊。”朱棣的语气充满宠溺的气息,不难看出,他对这个妹妹是如此的疼爱珍视。 而怜香本人,相貌气质如同水中仙子一般清澈高洁,她自小聪明伶俐,什么诗词歌赋,什么琴棋书画,什么惊鸿舞姿,都是手到擒来,实在无愧大明第一瑰宝之称。 江月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差点掉下来的泪水。她已经看出,眼前的少女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只是长得很像而已。这少女比丝颜多了几分稚气,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更有古代美女的小巧和灵气,说白了,就是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平复了复杂的心情,江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她突然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江月!” 少女诧异的看着她伸出的手,偏头问道:“这是?” “打招呼的方式,握手。”江月真诚的对她笑着,摇了摇伸出的手。 少女明白了她的意思,觉得很有趣,便也伸出手与她的手相握:“你好,我叫怜香!” 江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和怜香很投缘,也许因为她长的很像好友赵丝颜,也许因为她琴弹得太好了,反正总之,江月是决定要和她做朋友了。 朱棣见二人相见如故,也很高兴,他扭头对怜香说道:“怜儿,江姑娘现在住在你每次来时住的西苑,你……” “诶?你每次都住那里?”江月抢先问道。 怜香点点头,说道:“是啊,因为我喜欢安静,所以就让四哥把那个安静的院子给我住了。” 江月想了想,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就去那跟我一起住吧!反正有很多间屋子啊。” “可以么?”怜香显得很开心。 江月笑道:“只要公主殿下不嫌弃我就好。” 怜香握着江月的手说道:“我是没关系啦。” 朱棣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女人,这俩人也熟的太快了吧? 于是,怜香便顺理成章的住进了‘明月轩’,令江月诧异的是,这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只带来了一个贴身婢女。 对此,公主给出的解释是:“我喜欢安静,人太多不好。” 江月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漂亮可爱又平易近人的小公主,如今已引为闺蜜,无话不谈。 这天上午,江月和怜香一早起来便在‘流筝亭’内弹琴聊天。 眼看到了正午,二人正在兴头上,幻灵却过来说道:“公主殿下,小姐,羽少爷来了。” 江月愣了一下,心中暗笑:好戏来了。 她笑着对怜香说:“燕王老兄的那位把兄弟,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怜香一副了然的神情,点点头道:“是。想必也跟月姐姐一样,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你马上就能见到了。”江月抬头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手里照例拎着一个食盒。 他慢慢的拖着步子走过来,人未走近,脚下木屐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依旧透着从容不羁的气质。 随着距离拉近,叶羽的抱怨声也传了过来:“为什么一大早叫幻灵来说要增加一个人的饭?我又不是你‘明月轩’专门的厨子,我很辛苦知道不?” 走到近前,果不其然看到了江月耀武扬威的身影,还有她旁边,恬静的白色身影…… 叶羽不禁被那抹白色吸引,不同于江月如火般的热情张扬,那抹白色安静如水,虽不张扬,但那恬静的气质已宣布了无与伦比的高贵典雅。 有些人看了一辈子,都不会走进心里,但有些人,只需一眼,便是万年。 叶羽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张美丽的容颜,但此刻,却如此清晰的在自己眼前。 他停在石阶之上,觉得脚被灌了铅,重的再也抬不起来。脸上那永远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那充满追忆的伤痛,让人看了便心生酸楚。 怜香从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注视过,她只觉得对方的眼里似乎有着能将自己融化的火焰,她有些逃避的低下头。 贵为金枝玉叶的她,被人如此无礼的注视着,心里却奇怪的没有丝毫的厌恶,只觉得那个男子眉宇间的伤痛让自己都的心都疼了起来,好似凝滞了一般。 “丝颜……”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怜香的耳朵,这是她第二次听到那个名字。 她蓦然抬头,诧异的望向声音的来源,视线对接的一瞬间,她只觉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有着无限的魔力,把自己都吸了进去。 一旁的江月觉得气氛实在是尴尬,总算收起了看大戏的心情,她想去叫叶羽收魂,却发现他已经收回了视线。 只见他呼了口气,摆出招牌式的笑容:“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在下叶羽。” 江月连忙跑过去把他拽到亭子里,小声说:“她不是丝颜!” “我知道!”淡淡的声音。 江月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 “毕竟丝颜曾是我女朋友,她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 江月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心下暗骂:看的出来就不要摆出那副傻子似的死样。 她转头笑着对一脸疑惑的怜香说:“这家伙见到美女就这样,公主你别见怪。” “公主?”叶羽诧异的抬头看向怜香。 江月介绍道:“恩恩,这位是怜香公主!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说完她凑到叶羽耳边低声问:“有印象不?” 叶羽沉默了一下,随即露出诧异的表情,摇摇头。 江月嘲笑道:“诶呀,也有你不知道的了?” 叶羽没有理她,只是心里很诧异:明史中并没有提到这位公主啊。 怜香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月连忙摆手道:“没有啦。”她随手打开食盒,端出一个个盘子和碗筷,摆在怜香面前道:“公主,今天午饭咱们就吃这个吧。想必你也听过叶神厨那出神入化的厨艺吧?” 怜香看着眼前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看着就很好吃,闻着更香。”她偏头看向叶羽,点头道:“谢谢你。” 叶羽本就有些发愣,看见她的样子,白皙的脸不禁一红,连忙掩饰道:“公主殿下不要客气。呃,草民刚才失礼了,请殿下恕罪。”他慌忙抱拳行礼,想要借此掩饰慌乱。 怜香笑笑说道:“叶公子不必多礼,我不怪你,快入席吧。我都有些饿了呢。” “呃?”叶羽愣愣的抬头看向一脸天真的怜香,俊脸不禁又是一红,连忙点头道:“是,草民遵命。” 怜香笑着拉江月入席,扭头对站在身后的婢女幻灵和锦霞说:“你们也一起吃吧。” 幻灵和锦霞连忙摆手:“奴婢不敢,公主殿下请用膳吧。” “那好吧。”怜香倒也不强求,只安静的开始用餐。 叶羽今天也很安静,他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一句话不说的闷头吃饭,这倒是让江月很不适应。 江月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叶羽同赵丝颜的那段恋情,是她亲眼目睹的。叶羽在那段恋情里倾注了多少感情,她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见到同丝颜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为叶羽的挚友,江月私心里希望,怜香这个和丝颜长相相同但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可以带给叶羽新的开始。< 第十八章 谁知画者心 一顿饭后,江月吃着点心,突然问叶羽说:“有茶没?” 叶羽苦笑一下道:“为什么茶也要我准备?” “没看见这有贵客么?”江大小姐边说还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坐在中间的怜香。 叶羽抚额叹息:“貌似我也是你这里的客人吧……再说了,你这明显是喧宾夺主吧……” 看他的样子,江月继续发作,“叶羽!哪儿那么多话啊你!不就让你泡个茶吗?” 叶羽撇了撇嘴,懒洋洋站起身道:“就因为你这屡教不改的使唤人的毛病,你才总是招来让人无语的男朋友,正常人谁受得了当你男朋友还被你当仆人使唤啊。我是无所谓啊,毕竟我照顾你们都习惯了。”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念叨,江月怒吼一声打断他:“叶羽!你这个磨磨唧唧的处女男!不是我使唤他们,有本事让我死心塌地喜欢他们啊,他们没这个本事难道怪我咯?” 叶羽耸耸肩不做回答,他心里也清楚,确实没有任何一个男子可以让江月真真正正的喜欢上。 怜香见他们争执起来,连忙柔声说道:“我看还是不麻烦叶公子了,泡茶而已,让小霞去就好。” 她身后那个很稳重的婢女锦霞屈膝行了行礼,转身要离开。 叶羽却笑着挥手道:“不必不必,还是我去吧。小公主别在意,我和江姑娘斗嘴是家常便饭了,这是我们表示友好的方式。” 温和的语气,带笑的眼神,还有那从小到大从未听过的称呼,都让怜香有些莫名的脸红。 江月却白了他一眼,嫌弃地说:“谁跟你友好!” 叶羽笑咪咪冲她挑了挑眉,然后温和地对幻灵说:“劳烦幻灵妹妹跟我一起去一趟吧,我不知道茶具在哪里。” 江月了然地冲幻灵说:“你跟他去一趟,告诉他茶具都在哪里。” 幻灵诧异地点点头,带着叶羽走进屋里。 再次回到亭子内的幻灵,总算明白为何江月一定要让叶羽泡茶了。刚刚在屋内,光是挑茶壶和茶叶就用了好长的时间啊。 此刻,就坐在叶羽旁边的怜香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江月则见怪不怪了。 叶羽看到怜香诧异和充满好奇的眼神,笑了笑问道:“小公主,你在皇宫里没有看过下人怎么泡茶么?” “诶?”怜香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随即露出好奇的神色说道:“其实……我平日里喝的茶,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泡法呢。” 叶羽的脸上依旧挂着掩饰的很好的笑容,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缓缓说道:“泡茶呢,其实是门艺术,有很多讲究的。仔细的一步步去做,泡出来的茶会更加香醇。” 怜香认真地注意着他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将茶叶小心地拨到烫好的茶壶里。 叶羽的动作很娴熟的完成了整个过程,他将茶壶里的茶倒入杯中,嘴角的笑容一成不变:“因为没有找到茶盅,所以就只好直接倒入杯里了。” 说着他将茶杯盖上盖子递给怜香,温言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哪里,谢谢。”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公主有些晃神,总感觉,除了茶的热度,上面还残留着眼前这人的温度。 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让怜香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马上用喝茶来掩饰。一口入喉,淡淡的茶香少了苦涩,多的是清新的香气,怜香双眼一亮,马上诚实的吐出赞许的词汇:“好香。” “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这种赞许对泡茶者来说绝对是美好的,叶羽弯了弯眼睛,将第二杯茶递给江月。 江月煞有介事地品了品,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这家伙对吃喝之类的事情一向最讲究了。俗称:馋鬼。” “比你这吃货好些吧。”叶羽两手一摊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说什么?!”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怜香露出开心的笑容。她低头握了握手中的茶杯,总感觉,这杯茶里品出来的不仅是茶香,还有另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是什么呢?此时的怜香不懂。她想要努力想明白当时的感觉,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 这种少女心事,贵为公主的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对江月提起,于是,日子便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那之后,叶羽依旧每两日来一趟‘明月轩’,每次来都会带来美味的饭菜。怜香渐渐和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熟络起来,他的每次到来总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笑容,在这点上,怜香心里很清楚。 这一天,叶羽依旧提着篮子来到‘明月轩’,但却奇怪的没有发现江月的身影,‘流筝亭’内,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石桌前,手里握着画笔,正在画着什么。 怜香聚精会神地站在石桌旁,她沉浸画中,周身散发着静谧优雅的气息。 叶羽不禁笑了笑,悄然走了过去,他的动作很轻,并不期望那个专心画画的人发现不了,只是想尽可能不打扰到她。 刚刚站到石桌前,怜香便抬起头来,看到是他,欣然一笑:“叶公子,你来啦。” 叶羽将手中食盒放在一边,随口问道:“小公主好,江姑娘呢?” “带着幻灵出府了。”怜香低头继续着手中的画。 “哦,你怎么不去逛逛?偶尔散步对身体好。”叶羽颇懂一些疗养之法。 怜香抬头冲他笑道:“我喜欢安静。散步的话,在府里就好了。” 叶羽了然地笑笑,他自己也不喜欢热闹的大街,总是躲在屋里,低头看了看画,道:“这是?” 怜香没有停止作画,她只是轻声答道:“随手一画而已。” 叶羽挑了挑眉,低头仔细看向画中人,画面上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性,穿着淡黄色的宫装,笑容安详,不知为何双手向前伸出,似是想要拥抱什么,又像想要给予什么。 片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叶羽露出会心的一笑,偏头对怜香说道:“这画中之人神态慈祥,像极了为世间带来福音的神仙。你看这双手,就像是要带给人间礼物一般。小公主不如在她的手上画上想要的礼物,如何?” 怜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抬头展眉笑道:“好主意。”她停下笔,盯着画中人的双手,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叶羽见她犹豫的样子,觉得好笑。他站起身,伸手从背后轻轻握住了怜香握笔的右手。 怜香愣了一下,本想松手,却听见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公主,你想要什么?我来为你画上。” 怜香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那双如玉般温润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笑靥如花,说:“我要一对翅膀,鸟一样满满都是羽毛的翅膀。” 叶羽显然一愣,沉默不语,但唇边仍是好看的浅笑,恭谨而谦和。他握着她的手,在画中人的双手上画上一对展开的翅膀。 翅膀画完,他却没有松开手,反而上移了一些,在画中人的背后补画了几笔。怜香愣愣的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那张画纸上涂画,片刻工夫,一对翅膀在画中人的背后展开,栩栩如生。 “这,这是……”怜香诧异的看向身后的人。 叶羽笑了笑,他没有回答公主的问题,反而向她提出了问题:“小公主,你是不是在思念什么人?” 怜香眼中的疑惑更重了,“你怎么知道?” “你看这画像的面容,可像什么人?” 怜香低下头,喃喃道:“这……我……” 叶羽松开掌中温软柔夷,只觉得手心潮湿一片,不知是谁的汗水。 他笑的淡然:“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画者笔下所画往往是其心中所想,小公主思念令慈,笔下画出来的自然是令慈的神韵。我见眉宇间与公主有几分相像,便也就猜到几分。” 怜香怔怔的看着画,良久,抿嘴一笑道:“那这背后的翅膀是?” 叶羽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缓缓说道:“在我的家乡,有人管这种长着翅膀的天神叫做天使,他们的背后长着翅膀,是上天派来的使者,赐福给人间。” 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真诚的看向怜香,眼神温柔似水,语气柔和:“小公主既然画的是令慈的画像,那么就让令慈化作天使,陪伴在小公主身边吧。” 怜香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眸深邃的好似要把她吸进去。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是一板一眼的,父皇和母后还有哥哥们,无一不把她保护的很好。因为身为公主,自己享受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和特权,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但怜香早已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得到什么,就一定会相应的付出什么。 一板一眼的规矩,井井有条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环境,自出生以来,她便被这些东西牢牢的套在一个方圆里,抬头看到的天空只有那皇宫里的一小片,永远不会悠远。 小时候的怜香便会经常站在御花园里抬头看天,她羡慕那些飞鸟,希望拥有那样的一对翅膀,能飞离皇宫,去看看广阔无边的天际。 这个愿望,她从未实现过。 而叶羽这个人的出现,实在是怜香生命中的一个意外的惊喜。他就像万花筒一般,每次都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怜香觉得自己就像得到了宝贵礼物一般的欣喜。 叶羽生性潇洒不羁,这点从他的相貌、衣着和行为中很轻易就能看出来,但怜香却看到了更多。 他有智慧,有奇怪的想法,有奇怪的举动,他豁达无拘,他对自己从不拘礼,同自己讲笑话,讲一些从未听过的有趣的故事。让自己的天空,不再只是四方形的。 怜香有些说不清对这个人保持着怎样的态度,但有一点她很确定—— “谢谢你。”这一声谢谢,不仅因为他看出并安抚了自己思念母亲的心情,也因为他的存在带给自己那些不一样的体验。 “不客气。”叶羽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坐在石墩上,笑嘻嘻地说道:“我看江姑娘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不如这顿午饭,就我们两个人享用吧。” “好。” “有件事,我想麻烦叶公子。”坐在叶羽身边,怜香开口说道。 叶羽笑道:“公子什么的,我听着还真是别扭。我长你几岁,小公主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哥哥就好。不知小公主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我想请、请叶大哥,帮我画一幅天使图。我想看看你说的长着翅膀的天神……”那句叶大哥出口还是感觉很不好意思,但怜香却感到心里有一股愉快的情绪。 叶羽的眼神变得更加柔和,他轻轻笑道:“我虽然跟我朋友学过两笔画,但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小公主真的确定要我帮你画么?” 怜香扑哧一笑,道:“画的好看与否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心意。” 叶羽摊了摊手,道:“既然小公主不介意在下的画技太渣,那在下也就只好厚着脸皮涂鸦几笔了。” 他的笑如同温和的阳光,照得怜香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即便多年后回想起来,怜香依旧认为,那时他的笑容是自己最珍贵的收藏。< 第十九章 迷茫 东暖阁内,朱棣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的面前摆着两张纸,一张是京里来的密旨,叮嘱他为来年的北伐做好准备。另一张则是王府长史司上报的清点钱粮的结果。 朱棣看着这两张纸,只觉得它们快要将自己撕成两半。今年的北伐为燕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如果来年继续投入战争,燕国的钱粮就不足以兑现每年补助每户百姓五斗粮食的承诺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失信于民么? 朱棣有些心烦意乱的走出东暖阁,他并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事实上他还是个好战者。就他本人来说,相当希望把蒙古人打到天边去。 可是,朝廷现在不仅要跟蒙古人打,还要跟云南那些叛乱的南蛮子打,军需消耗极大。 于是,北伐就需要借由边疆的几个藩王的封地提供军资。 朱棣赞同北伐,但他实在受不了年年北伐都需要将燕国作为粮仓,说白了,他平时跟蒙古人打打游击战绰绰有余,要真是需要提供北伐的粮食,那真是要倾尽燕国所有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脚下不受控制的奔‘明月轩’走去。最近有了个毛病,一旦有什么烦心事,他首先会想到去‘明月轩’。那个粉色的身影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总觉得和她在一起让自己安心放松。 朱棣摇了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解,最近是太累了吧…… “燕王老兄?你一个人在这摇头晃脑的干嘛?” 突然钻进耳朵的声音让朱棣微微一愣,听到那专属某人的称谓后便明白那声音的主人是谁,随即不得不感叹“说曹操,曹操就到”的真理。 转过身去,那抹樱粉色就站在不远处冲自己笑着,她和她身后的幻灵一样,怀里都抱着一大堆不明物体。 幻灵看见朱棣转身,一边控制着怀里的东西,一边吃力地行了礼:“奴婢参见王爷。” 看着这主仆二人,朱棣也笑了。 “我在书房呆的头疼,出来走走。” 江月走过来,道:“要不要来‘明月轩’坐坐?我和公主为你弹一曲,放松放松心情?” “也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想不到却碰上了。怎么?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回来?” 江月把怀里的东西抱紧了些,调整了下姿势,这才说道:“秋高气爽的适合出行,便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郊外。路上还碰见了卖这玩意的,一高兴就买了好多。抱回来就吃力了……” 朱棣见她样子,伸手接过她怀里的东西,说道:“瞧你这样子,我帮你吧。” 一下子松快了不少,但江月却似乎不是很领情,她白了朱棣一眼,说道:“还说什么帮我,你要是真想帮我就赶紧送我去岱庙,让我赶紧回家吧!” 朱棣笑了笑说道:“干嘛这么着急?这里不好么?” “能一样么?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啊!我早晚是要回家的!非要回去不可!” 江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棣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朱棣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听到她的话时,心口传来因失落导致的剧痛,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他凝望着脚步很快不知不觉已走在自己斜前方的江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憋得难受。 沉默地看着那樱粉色的少女,朱棣不易察觉的皱了眉头。 原来她从未把这里当成家,可自己,却早已把她当做了家人。 朱棣在心里暗自嘲笑了自己一下: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从傍晚到现在,朱棣站在坤德殿外的长廊外,怔怔的出神。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在发呆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从听到江月的那句话后就一直维持着神游状态。 抬起头看了眼挂在天上的明月,月光轻柔的照在他的身上,感觉这入秋的夜晚也变得温暖起来。 今日又是十四了,月满如盘。 朱棣皱了皱眉,其实并不是满月,只是看起来圆满罢了。于是便自欺欺人,假装一切美好,其实只是怕道破天机后会换来巨大的失落。 “殿下……”身后传来有些忧虑的呼唤,没有小女子娇滴滴的妩媚却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关怀。 朱棣晃了下神,随即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只着一袭月白色的袭衣,外面披着红色的披风,站在廊下显得很是单薄。 “仪华,你怎么还没休息?”朱棣快步走过去,拨开她散落的乱发,宠溺之情顿时流露。 女子没有答话,她默默抬手将挂在手臂上宽大的淡黄色长袍披上朱棣的肩:“入秋了,小心凉!” “你才是!自己也知道凉,怎么还穿这样就出来?”朱棣看着眼前的女子,夫妻十载,他一瞬便从她的眼中看出担忧。 眼中流露出不舍,朱棣伸手揽着徐仪华的腰际,向殿内走去:“我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忙而已,你不要挂心。” 徐仪华低头不语,半响才开口,语气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担忧:“臣妾见殿下心事重重,实在放心不下……” 朱棣怔了怔,随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柔声安慰道:“真的没事。我忧心政事,倒累得你为**心,真真是委屈你了。” “殿下千万不要这样说,臣妾心甘情愿!”语气中的坚定让朱棣再次晃了神,心中充满感动。 只是,这充满情谊的话语竟又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女子。 朱棣觉得那抹樱粉色实在有些太过招摇,总是不分时间场合的出现在自己脑海中。他有些自责地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把心思收回来。 两个人默然走进殿内,徐仪华抬头看了看身旁同样沉默的朱棣,她看的出来,他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秀气的眉毛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徐仪华心里纠结万分,她早已看出朱棣的不寻常。 事实上,她比朱棣本人更早意识到了这件事。 她记忆中的朱棣,严谨寡言,刚毅坚强。他不善表达,很少露出过多的表情,几乎从未大喜大悲过。 可几月前,徐仪华惊讶的发现,在那个叫江月的女子面前,这样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朱棣,第一次露出了开怀大笑的表情。 徐仪华现在都忘不了自己当时的震惊,同他夫妻十载,从未见他笑得那样开怀。 徐仪华其实是有些嫉妒的,她嫉妒江月可以让他笑,这是身为妻子的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 自从大婚后,她是朱棣的唯一,即便他们的结合并没有经过恋爱的过程,但至少他们互相关怀备至,都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一时间,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有可能不再是丈夫的唯一这件事。因此,她一直没有把事情说破。 直到现在,她看到朱棣从‘明月轩’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发现自己真的很心痛。她的心痛不是因为怨恨,更多的是因为担忧。她心疼朱棣,不忍见他如此迷茫无措,他应该是果敢坚毅的。 于是,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徐仪华轻轻叫住朱棣:“殿下……” “嗯?”有些不明所以的随着她停下脚步,朱棣扭头看向自己的妻子。 徐仪华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后她的声音便如同置身空谷般悠远:“您,喜欢江妹妹么?” 朱棣愣在原地,表情虽然依旧冷静,但面对徐仪华的眼神却开始闪烁,显得不知所措。他并不是被抓现形般的无措,他只是不懂,何谓喜欢? 徐仪华盯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最终,朱棣还是一直沉默。 徐仪华认输般的闭上眼睛,朱棣的沉默,便已经是最直白的回答。她紧了紧自己的披风,头一次没有顾虑到他,丢下一句话就走向寝殿。 “臣妾有些累了,想先就寝,就不等殿下了。” 徐仪华明白,在这个时间点,无论是朱棣还是自己,都需要空间好好的冷静思考。 徐仪华需要尝试接受,而朱棣,需要认清自己。有些事,不能一直迷茫糊涂下去。 朱棣愣愣地看着女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还是有些摸不清状况,但徐仪华的话却着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喜欢……因为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影响,使他对这个词实在没有任何了解。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朱棣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最终,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露出苦笑。仪华头一次,对自己这样冷淡呢…… 他无奈的转身走出坤德殿,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向。现在,可以问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吧…… 朱棣出了坤德殿一路向东面走去,直到眼前出现‘清羽阁’这三个大字。 院内的槐树下,一张躺椅上,一个白色的身影悠闲地躺在上面,赏着月色。 朱棣走了过去,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躺椅上有些慵懒的身影。 似是感觉到有脚步声,白色身影抬起头看向他,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在愣了几秒后,那道白色迅速站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来了?” 朱棣愣了下,心里有些尴尬,总不能说是被赶了出来吧? “我,最近有些累,想找三弟聊聊天。” 叶羽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二哥可是觉得无聊了?想找小弟聊天解闷?” 朱棣见他丝毫不正经,不禁无奈苦笑:“算是吧。” “嘿嘿,二哥想聊什么?” “呃,我……”朱棣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路急匆匆的赶过来,就是想找叶羽问问清楚,他总觉得这人一定会解开自己的疑惑。但说实话,想要问什么,该怎么问,他却没有想好。 愣了片刻,叶羽有些好笑地看着朱棣露出无措的表情。他真的觉得很遗憾,手边现在如果有相机,一定要拍下来,朱棣这样的表情,千古难得一见啊! 看着叶羽脸上那有些明显的玩味表情,朱棣稍稍面露窘迫的样子,虽然黑夜中看的并不清楚,但他还是觉得很难为情。 “我想问你,我有一笔钱,说好将它分配给一些人,但目前有一件事让我必须拿出这笔钱,那我就会失信于这些人,有什么办法可以两全其美?”话说出口,朱棣便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并不是自己此次来这里的目的,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说不出口的事情。 听到这番话后,叶羽明显愣了下,他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 低头想了想,叶羽笑着说:“钱的问题一向是最难解决的,但同时也可以说是最好解决的,因为它最灵活。” “嗯?”朱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简单来说,二哥你有一笔钱,但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这笔钱吧……” “三弟的意思是……”朱棣双眼一亮,与叶羽相视一笑。 “二哥英明果决,小弟随口胡言,想必二哥定能想到完美的方案。啊,如果小弟没记错的话,北平城出门左拐,就是咱们的老对头吧。” “哈哈哈,三弟果然足智多谋。看来,我该准备准备去向那位老对头要点儿钱了。”困扰在朱棣心中的烦恼总算彻底烟雾消散。 叶羽心情颇为不错,他干脆叫天旭拿了壶酒过来,直接拉了朱棣坐在院内对酌了起来。 拿着酒杯的朱棣,却怎么也问不出原本想问的那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的困惑迷迷蒙蒙,在他心中萌生别样的情愫。< 第二十章 心似双丝网 一阵秋风吹过,刚刚从坤德殿用完晚膳的怜香紧了紧衣服。也许是晚秋的夜晚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愁思,亦或是因为今天是母后的生辰,怜香想起了很多母亲去世后的事情。 马皇后去世的时候,怜香十岁,她已经懂得了伤心。 失去母亲对一个正在成长发育的女孩子来说是件不幸的事情,但同时也让这个本应活在乌托邦内的公主早早的懂事起来。 因为她恰好看到,隆重的丧礼之后,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父皇,独自躲在母后的寝宫内失声痛哭。 那一夜,年仅十岁的怜香发现,纵使坐拥万里江山,纵使拥有几十个儿女,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还是那么的孤独。 那之后,小小的怜香便开始做着很多皇兄皇姐都没有做的事情。 她会以各种借口闯进御书房里,然后为深夜还在批奏折的父皇揉太阳穴。她会拼命的学习弹琴,只为在父皇过寿时让他成为自己第一个听众。 她会努力的学习诗词歌赋、琴艺舞蹈、甚至骑马射箭,然后撒娇耍赖的让父皇一定要看自己的成果,只为让她的父亲能偶尔从繁重的国事中解放出来。 怜香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让险些因回忆而涌出的泪水流了回去。自从母后去世后,她再也没哭过。因为她想要代替死去的母亲,成为父亲的力量,哪怕只是很渺小的力量,也要一直一直陪在那个老人身旁。 这个外表柔弱的少女体内,有着一颗至善至孝的心,那颗心里蕴含的能量,是勇气和坚强的化身。 路过花园的时候,怜香呼出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里叫醒。扭头看向身旁的石桥,她突然对身后的锦霞说道:“小霞,陪我去花园散散步吧。” 走过莲荷池上方的石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燕王府花园欣赏风景的最佳所在,‘凝晖亭’。 凝晖亭坐落在花园正中,正面对着莲荷池,背靠假山,由于位置的原因,可以欣赏到整个花园的景色,到了夜里,也是月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方。 今夜很不凑巧,乌云遮月,怜香直到走近亭子才发现里面早已有人了。那人一袭白衫,端坐在石桌边上,手边摆着一壶酒,自斟自饮。 “夜黑风高,小公主来花园散步应该多带几个人才是。” 怜香闻言微微一愣,立刻明了那人是谁。 “夜黑风高,叶大哥却还是这么好的兴致,自己在这赏风景?”怜香边说着边迈上石阶向亭内走去,锦霞则乖巧的站在亭外。 亭内的白色身影终于站起身,借着花园内的灯火,一张带着淡淡笑容的英俊面容突兀地出现在怜香面前。 叶羽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怜香,同样是一袭白衫,秋风中显得很是单薄。 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叶羽说道:“既然是夜黑风高,小公主来花园散步应该穿厚实一些才是。现在这样,不会觉得冷么?”他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怜香,最后停在她俏丽明艳的容颜上,赞道:“小公主丽质天生,遍寻古今,也唯有‘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一句勉强可以言喻。” 明明听出他言语中有着开玩笑的成分,怜香却还是不客气的脸红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好在天色确实是暗的,不会有人察觉到。 借着微弱的灯光,叶羽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一荡,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气质的女子。如同水中芙蓉,无需任何装饰就足以颠倒众生。 叶羽见她不语,狐狸眼一弯,走回石桌旁,往杯子里倒了杯酒,递到怜香面前说道:“喝点儿酒,暖身的。” 怜香露出疑惑的表情,今天的叶羽,总觉得与平日不同。 叶羽等了片刻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随即哈哈一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突然伸手握住怜香的手,笑道:“你看,手这样凉……”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温暖的触感吓了怜香一跳,连忙缩回手,表情诧异的望向他,微弱的灯光下能看到挂着好看笑容的俊脸,与叶羽相识月余,知他为人虽随和不羁,但于礼节之上正直谨慎,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的。 “公主殿下……” 怜香兀自诧异,旁边一直安分地站在亭子外的锦霞却已闻言跑了过来,她挡在公主和叶羽面前,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锦霞只觉得眼前人脸上好看的笑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轻浮。 “公主,现在太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便侧身挡在叶羽面前,想要带怜香离开。 怜香依旧微蹙着眉看着叶羽,但脚下却顺着锦霞的意思转身。 “诶,等一下!”叶羽见怜香转身,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肌肤之间温暖的触感再次袭来,怜香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向叶羽。 “叶公子!”锦霞虽然对叶羽轻浮的举止感到愤怒,但她还是保有应有的得体举止,只见她不易察觉的隔开叶羽和怜香之间的距离,提醒道:“天色已晚,公主刚刚在坤德殿与王妃娘娘用过膳,现在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叶羽愣了一下,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喝了酒的原因? 怜香见叶羽面露尴尬神色,随即拉住锦霞,低声说道:“小霞!没事,我还不累。” 锦霞露出诧异神色,不解地低声道:“公主,他刚刚见到您也不知道行礼,还对您如此轻薄,这,这不好吧……” “好啦,这是误会!” 叶羽虽然在发呆,但一向耳聪目明的他把锦霞的话字字不落的收进了他的耳朵,让他一下子酒醒了不少。 他自嘲的笑笑,眼中划过一抹失落,随即低下头,抱拳行礼,语气平淡:“公主殿下,草民适才酒后失言失德,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我……”怜香愣了一下,她盯着低头恭敬行礼的叶羽良久,才缓缓说道:“没关系,叶大哥不用在意。你……” “谢公主殿下。”怜香的话还没有说完,叶羽就已经谢恩侧身站在一旁,举止恭敬。 怜香诧异的望着他。是错觉么? 白衣少年低头站在一旁,昏暗的灯光使得怜香看不清他的脸,这种奇怪的距离感是怎么回事? 气氛变得很诡异,也觉得更冷了。怜香紧了紧衣服,走到石桌前坐下。这次锦霞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生怕自家公主再被欺负。 怜香指了指旁边的石墩,柔声说:“叶大哥也坐吧。” “……” 他犹豫了,怜香皱了皱眉,他在犹豫。 似是不甘心,怜香再次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叶大哥不用拘礼,就像在‘明月轩’时一样。” “……” 没有人察觉到,叶羽面上微微动容,但只有一瞬间,便又恢复淡然的样子:“多谢公主殿下。” 重新坐在石桌前,叶羽的心情却比刚才更加沉重。 白衣少年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好看的笑容,却让怜香觉得若有若无,显得那么不真实。 怜香看着少年那清秀的面容,虽然他就坐在旁边,但却觉得跟刚才一样,好像有很远的距离,遥不可及。 诡异的沉默,怜香决定打破这气氛:“刚才那件事,我知道只是误会,叶大哥不用挂怀。小霞的话也是无心的,还请你不要介意。” 叶羽放在双腿上的手不经意地握紧,不可否认的,锦霞的话在他的心里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虽然不重,但却句句是事实,她是公主,与自己在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别。 这也更加点醒了他,让他清楚的认清另一个事实,从而更加牢记一点:怜香不是丝颜,太过接近她是不行的! 于是,便逃开吧。 “公主殿下多虑了,锦霞姑娘说的句句在理,草民不敢介怀。殿下不怪罪草民的失敬,是公主殿下胸襟宽广,草民不胜感激。” 嘴角带笑,语气温和,与平时没有两样。 但为何这话听在怜香耳里总觉得很刺耳,总觉得两人之间突然多出让人讨厌的距离。 于是,便追上去。 她沉吟下,笑着问道:“叶大哥刚刚那句诗是出自哪里?怎么我从未听过?难道是叶大哥随意说来逗我的?” 叶羽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这时候还没有红楼梦,自己可是一不留神把未来人写的句子拿来用了。 他微微一笑,随意答道:“那是一位高人隐士所作,此诗在上,在下就算有千言万语也不敢班门弄斧。这位高人淡泊潇洒,平日作诗填词只为品玩一笑,从不在意那些虚名。” 怜香赞道:“此人如此高才,实在难得。” 叶羽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一时间又是一阵沉默。 怜香突然很讨厌这样的静,若是多和他说话,也许便能明白这突然的讨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叶大哥一个人在这里自斟自饮,实在是好兴致,赏花园的夜景?” 叶羽瞟了她一眼,刚刚因酒精作用的兴奋感已经退去,他不自觉的抬头看向天空,语气淡然:“看星星。” “嗯?哪里有星星?”怜香随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想要捕捉到闪亮的星光,但……哪里有什么星星…… 叶羽笑了笑,依旧抬着头,眼中有着期许:“应该说是在找星星。” “可是,今天阴天啊……”哪里会有星星?公主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我知道啊。”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只是眼中的期许变成了失落,“只是想找找看。” “为什么?”很明显公主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叶羽偏头看到她一脸的认真,笑容不禁稍稍柔和,但只有一瞬间他便又抬起头。子夜般深邃的眼眸望向远方的夜幕,似乎想要将那遥远的夜空望穿,找到隐藏在漆黑夜幕后面的世界。 “自从家中出事,我每晚都会看着夜空的星星。我有时在想,我的家人,是不是在同一时间与我欣赏着同一片夜空?又或者他们便是那天空的星星,正一闪闪的包围着我,关怀着我,思念着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毫不关己的事实。 一旁的怜香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心抽搐了一下。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和他的距离那么远。 是因为不了解吧,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叶羽对身旁的怜香说道:“公主殿下前两日命草民画的天使图草民已经完成,本想明日为殿下送去,既然今日撞见,不知殿下可否屈驾,随草民去趟‘清羽阁’取画?” 怜香莫名的看向他,偏头问道:“现在去取?这样急?” “呵呵,草民已经迫不及待让殿下看到那幅画了。殿下为难的话,不如先回明月轩,草民去取来为殿下送去。” “这……”怜香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甘心的心情驱使她答应了下来:“没关系,我陪你去吧。” “公主……”一旁的锦霞想要阻止。 “没关系的小霞。”只是想要多跟这个人在一起,也许便能多了解他一些。< 第二十一章 秋夜烟火 与此同时,燕王府内,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正在明月轩到坤德殿的路上焦急的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江月四下看着,不过很遗憾的是,直到走到坤德殿见到王妃徐仪华,她依然没有见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王妃姐姐,公主呢?你们应该已经吃完饭了吧?”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客气。 徐仪华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心里暗暗无奈,原来不止是殿下,就连自己也会被她的快乐传染。原本心里有的埋怨,在见到江月拉着自己手撒娇的样子时,全部烟消云散。 轻轻拍了拍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用略带宠溺的语气说道:“怜香她早就回去了啊,大概有半个时辰了。” “诶?”江月诧异的问道:“可我并没有见到她啊。” 徐仪华笑了笑说:“可能去花园散步了吧。怎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里,就只是为了找怜香啊?” 江月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当然不是!也是为了见见王妃姐姐啊。” “那就陪姐姐说说话吧。”徐仪华拉着她坐下。 江月却婉拒道:“不了,我今天找公主有事……王妃姐姐,下次,我一定专门过来陪你,好不好?” 徐仪华也不强求,便点头道:“也好。”她顿了一下,复又问道:“江妹妹,如果让你真的做我的妹妹,与我同船共济,你可愿意?” 这话语中充满试探,其实经过昨晚的冷静,徐仪华已经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丈夫不是普通人,他是藩王,不可能永远不纳侧妃,如果非要迎些姐妹进门,徐仪华倒相当情愿是江月。 如今既然殿下有心,那么自己也该提早准备,先探探江月的口风。 可很明显的,江月没有意识到什么明示暗示,只是单纯的理解为徐仪华要认自己做妹妹,她便高兴的说:“我当然愿意啊!我早就把你当我姐姐了!因为王妃姐姐对我真的很好!” 徐仪华愣了愣,随即心中苦笑,她此时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无奈,原来对方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是不是证明,江月根本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呢? 徐仪华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还是有些替朱棣担忧,怕他一腔情意最终付之东流…… 就在王妃愣神的时候,江月福了福身子,丢下一句:“王妃姐姐,我先走了啊。”之后便跑出了坤德殿。 徐仪华看着那道漂亮的樱粉色身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走出坤德殿的江月又来到花园,却怎么也没有怜香的影子,难道散完步回去了? 刚想回明月轩,却不巧碰到了朱棣。 “黑灯瞎火的,燕王老兄你乱跑什么,吓我一跳。”江月不满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今天的朱棣有些不一样,他身上穿了白色的绸缎,这一向不是他中意的颜色。 朱棣出来散步遇到了她,这个纠结在自己心里一天的女子,竟然本能的有些尴尬。 但听到江月这强词夺理的话,他便实在哭笑不得:“我正常走我的路,也招惹你了?黑灯瞎火的,你又乱跑什么呢?” 江月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词夺理,只是说了句:“我找公主呢。”然后便迈步向西面的明月轩走去。 自然而然的跟上她的脚步,朱棣问道:“怜儿不是去仪华那里用晚膳了么?” 并不排斥他跟在自己身边,江月闷闷地说道:“王妃姐姐说她们早就吃完了。我以为她在花园散步,去找过也没有,估计是回明月轩了。” 朱棣点头道:“嗯,应该是。你这么急着找她做什么?在明月轩等不就好了?” “你不知道,我有个惊喜要给她,让她回了明月轩就不好看了。” 朱棣跟在她身后快步向明月轩走去,花园坐落在燕王府西,离明月轩本就不远,没过多久便走到了。 站在门口的幻灵远远的看见朱棣也跟了来,连忙行礼:“参见王爷。” 朱棣微笑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 向里面看了看,江月不禁疑惑的问道:“幻灵,公主没有回来么?” “没有啊小姐。”幻灵摇了摇头。 “诶?那她跑哪儿去了……”江月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朱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月露出无奈的神情。原来还有人能让她这么头疼,真的很有趣。 侧头想了想,朱棣笑着问道:“你不是说不想让她回到明月轩看到么?她现在正好不在啊。” “可是……”偏头想了想,江月又一次无奈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朱棣笑着说道:“你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我能看么?” 江月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燕王老兄真会捡便宜。好吧,来,先跟我进来。” 跟在江月后面,朱棣从心底感到轻松。昨晚他已经意识到江月对自己的影响,如今想来,更是确信了这一点,这个永远开心快乐的女子,正是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欢笑之源。 江月带着他走进院子,指了指地上摆好的一个个类似盒子的东西。 朱棣好奇的走过去,近处细看,随即露出不解的表情:“是烟花?” 江月看见朱棣投来不解的眼神,瞥了眼他身上反常的白色衣衫,解释道:“我有听公主提过……今天,是孝慈皇后的生辰……公主说,以前孝慈皇后过生辰的时候,宫里都会放烟花,但自从皇后病逝后,就再也没放过。所以……” “所以你今天就想为她放一次烟花,对么?”朱棣的语气很温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因为眼前这个女子,也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原来,她还是个细心善良的人。 “嗯,是啊。”江月手指顶在下巴上,“而且,你今天这身打扮,也是为了悼念孝慈皇后吧……” 朱棣脸上的温柔继续扩大,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无遗憾的道:“明明是十五,却是乌云蔽月。” “这样的日子,夜空如此黯淡着实可惜。”朱棣藏起伤感的情绪,低下头看着江月,“反正怜儿也走不出王府,不如就在这里把烟花点燃,怜儿总会看到的。可好?” 江月想了想,对上他的视线,笑道:“好!总之只要公主看到,目的就达到了!”她挥手招呼幻灵过来:“灵儿,把火折子拿来。” 幻灵小跑着过来,递上火折子。江月蹦跳着想要点燃烟花,却被朱棣拦了下来。 “还是让我来吧。”朱棣对上江月有些不解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放烟火也挺危险的。” 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心,江月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乖乖的将火折子递给他。 朱棣走到其中一个烟花旁边,俯身点燃引线。 “呲呲呲呲”的声音响起,朱棣退后几步,沉默的抬头看天,心中默默向已故的母后道出永远无法传达的祝福。 另一边厢,已经拿了画正要同叶羽告别的怜香,突然听到“嘭”的一声,紧接着是炸开的光环,眼前的光芒,将这原本昏暗的夜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二人吓了一跳,同时诧异的抬头看向天际,一道明火再次腾空而起,在眼前的天空散开,划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不断腾空又不断散开的烟花,叶羽怔怔的出神。 “呵呵,你果然没有骗我呢。”怜香的声音在身旁突兀的响起。 叶羽诧异的回头望向她的侧脸。 怜香的声音温柔又悠远:“一直寻找下去,即便是阴天,也能看到星星啊。” 她稍作停顿,抬手指向天空的烟花,扭头欣喜的看着叶羽,说:“那不就是星星么?” 叶羽愣愣的看着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怜香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转头看向天空的烟火,露出今晚最美丽的笑容:“其实烟火也好,甚至是萤火虫都好,都和星星一样,是夜空送给我们的礼物呢。都是在黑暗中,带给我们光明的礼物。” 沉默的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叶羽的心难以平静。如果,把烟火和萤火虫当做星星…… 叶羽自嘲的笑笑,他突然有些领悟,也许自己并不是多么期盼着星星,自己只是太过寂寞。 只身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于是借由天边的星星,来安抚自己孤寂空虚的内心。 说白了,还是自己太过孤单。 叶羽抬头,看着依旧持续的烟火,看着它们在天空组合出一道道不同的光芒,原本黯淡无光的夜空,也变得美丽妖娆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不管阴天还是晴天,自己缺少的不是天空的星星,而是可以陪伴自己的人。叶羽露出有些伤感的笑容,也许,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自己可以稍微任性一些吧。 “方才唐突公主,草民惶恐至极,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草民一时放浪形骸多饮了几杯,实在是失仪了。”他的声音低沉,不大,却说出了具有震撼效果的话语。 怜香猛然抬头,看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充满惊讶。 那个少年依旧抬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离开母亲已经好几个月了,今天又是她的生日,我很思念她,所以才会独自在花园里喝酒。” 震惊的感觉依旧没有退去,怜香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羽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怜香只觉得他的白色的身影在这秋夜下仿佛是荡漾的水纹。 良久,终于回过神的公主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这算什么?不可思议的缘分? 同那人一样重新抬头看向天空,怜香的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好巧。” 她没有说出今天也是自己母后生辰的事实。她觉得,这种奇妙的缘分,是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会永远好好珍藏的小秘密。 此时的叶羽,脸上的微笑不同于往常的从容淡定,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寂寞。来到这个地方,第一次出现了能安抚他内心寂寥的人。 怜香的出现,让他原本平静的心再次掀起涟漪。 但可悲的是,他与她必定不会有未来。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会想起另一个人,这便大大的加深了他的不安。而且,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女,才貌双全,这又让他自惭形秽。 怜香出现的这一个月,让叶羽已经干涸的内心渐渐丰富起来。但同时,他也悲哀的发现,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与她都注定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第二十二章 怜意飘香 那夜之后,叶羽整日泡在‘枫羽轩’,就连吃住都是在这里,再也没有回过王府。 朱棣对此感到莫名其妙,曾亲自去看过他,但得到的答案只是店内的生意最近很忙。 这一日,叶羽正准备在后院的躺椅中休息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嗯?”叶羽诧异的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硬。因为他看到推门进来的,是一道粉色的身影。 也就只有她会不经过主人的同意就闯进来,叶羽抚额叹息:“月,你这是私闯民宅啊。” 江月瞥眼看到他,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道:“叶羽,你躲着这么多天干嘛?” 早就猜到她的来意,叶羽淡定的把她的手指拿下,笑嘻嘻的说道:“风风火火的跑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可惜,江月早就免疫了:“你不用在我面前摆这种祸害的笑容,我不吃这套!说,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叶羽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无奈地摊手说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不可能!那为什么自从上次夜里看完烟花后,你就躲着不回去?”江月气势逼人。 叶羽依旧嬉皮笑脸:“没什么啊,店里太忙了。” 江月对这家伙和稀泥的本事实在无奈的紧,以她对他的了解,硬的是行不通的。 于是,她又逼上前一步,声音稍稍放柔和,显得有些严肃:“她来找过你。” 果然,叶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注。 江月继续说道:“她曾经来找过你一次。只是,看到你在后厨忙碌的身影,却没敢进来……小羽,你到底在干什么?” “……”叶羽依然沉默。 江月看着他的样子,莫名的燃起了火气:“叶羽!你总这样躲着算什么啊?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早就提醒过你,她不是丝颜,请你不要把对丝颜的感情用在她的身上!可你现在又算是怎样?” “我意识到了,所以……” “所以逃避是么?”江月看着他再次沉默,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是晚了小羽,你逃避的太晚了。” 叶羽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换上了从容淡定的样子:“还不晚,只要躲过这段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江月默然的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希望如你所说。”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怜香不是丝颜,她的性格异常坚定。她和丝颜不同,她也许,会对感情坚定不移…… 江月不敢想下去,她复杂地看了叶羽一眼,无奈至极。 “她今天启程回京,车马已经备好了……我要去送她了。” 丢下这句话,江月就转身扬长而去。 燕王府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朱棣和徐仪华携着双子站在门前送行。一袭白衫的怜香正在马车前和江月说着话。 江月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找过叶羽,她只是不舍地替怜香捋了捋额前碎发:“公主,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怜香笑道:“明年我还会过来的。” “明年啊……”明年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江月心里苦笑了下,这段穿越时空的短途之旅,认识了新朋友,却也不得不面对必然的分离。 “好了公主,快上车吧。一路顺风。” 怜香握了握江月的说,不舍道:“月姐姐,我明年会来看你的。”说完,她转身上车。 停在车门前,怜香最后朝燕王府看了一眼,眼中不易察觉的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最后,他还是没来呢。 掀开帘走进马车,怜香藏下了浮现在眼中的雾气,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掀开窗帘,挥手和朱棣等人告别。 直到最后,直到马车走远,怜香也没有看到他出现。 自从那个看烟火的夜晚后,叶羽再也没有来过明月轩,再也没有端来可口的饭菜,再也没有温柔的称呼自己小公主。 怜香苦涩地笑了笑,不无遗憾的在心中暗道:再见。 ****************** 京师,皇城内。 飘香宫位于后宫东侧,三面被御花园包裹,是整个皇宫内风水环境最美妙的所在。到了春夏时节更是花香飘逸,沁人心脾,故名飘香宫。 怜香出生后,朱元璋对其宠爱非常,将飘香宫赐予她做寝宫。 此时,已回到皇宫内的怜香,换回了华丽的宫装。 鹅黄色的衣裙,外着一袭白色织锦的羽缎公主大衫,领口是上好的皮毛御寒。一头如墨如瀑的长发配上华丽的头饰,透出符合身份的高贵气质。肤若凝脂,不施脂粉但颜色却如朝霞映雪,当真丽质天生。宛若星辰般的灵动双眸,眉宇间隐隐透出帝王之女不怒而威的气势。 对锦霞摆在自己面前确认装扮的铜镜毫不在意,怜香匆匆起身便向坤宁宫赶去。 自从马皇后去世后,朱元璋便将自己的起居定在了坤宁宫,甚至有时连奏折都在坤宁宫批,用以追思爱妻。 怜香穿过御花园向位于后宫中央的坤宁宫走去,此时已是入冬,御花园也已满园萧索。 怜香来不及感叹冬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回宫时婢女初美对自己说的话:“公主,您可回来了,前两天陛下突然病倒了。” 好像是得了风寒,虽然初美说这两天已经好很多了,但怜香还是放心不下,匆匆换了衣服便赶去坤宁宫。 怜香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坤宁宫,却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秀眉。 熟悉的浓浓的提神檀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怜香眉头深锁,径直向内殿走去。 走进寝殿,不出所料地看到满屋杳杳的烟雾,床榻上空空如也,倒是一旁的坐榻之上,身着黄色绸缎袭衣的老人正盘腿倚靠着靠垫,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 怜香看着眼前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是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他的头发又白了一些,但即便是这样,他坐在那里的身躯,依然让怜香觉得高大。 随手拿起一旁的龙袍,小心的走过去。 不想打扰正在忙碌的父亲,父亲却突然微笑的转头:“怜儿回来了。” 怜香怔了怔,随即上前一步将龙袍批到父亲身上,语气颇为冷淡的说道:“父皇披上衣服吧。” 朱元璋宠溺的看着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容,伸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温言道:“怜儿,怎么刚回来就不高兴?” 怜香撇了撇嘴,依旧淡淡的说:“儿臣没有。” 朱元璋叹了口气,干脆将手中的笔放下,整个身子转过来看向女儿,无奈道:“是谁惹怜儿不高兴了?是不是你四哥欺负你了?父皇替你教训他!” 怜香哼了一声道:“四哥没有欺负儿臣,是父皇欺负儿臣!” “嗯?这话从何说起?” “父皇生病了,还不好好休息,就知道看那些恼人的奏折,让儿臣担心!难道不是父皇欺负儿臣么?” 朱元璋怔在那里,他望着女儿美丽又带着稚气的脸庞,心中划过浓浓的温暖。 他笑了笑,扭头将茶几上的奏折推离身边,又抬手拉怜香坐下,哄道:“父皇现在不看那些奏折了,陪怜儿说说话,可好?” 怜香这才算露出些许笑意,她点点头,握住父亲的手:“父皇,您是一国之君,这天下离不开您,您只有把身体调养好,才能好好的处理政事,对不对呀?” 朱元璋笑着听女儿像哄小孩一样哄自己,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对,怜儿说的都对!” 怜香站起身走到一旁的香炉前,将檀香灭掉,说道:“总用熏香提神不好。” 说完,她又走回父亲身旁,伸手抚上他的太阳穴,替他按摩:“怜儿替父皇按摩,父皇就不会觉得累了。” 朱元璋笑的无奈,点头道:“好,以后不用了。”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落寞:“可是父皇老了啊,脑子不好使了。” “才不会!父皇是万岁!永远都不会老的!” 朱元璋感动地扭头看着女儿,眉眼间全是宠溺,“朕是真的老了,自从你母后去世后,有些时候朕都觉得力不从心。但是啊,怜儿,你是父皇现在最大的牵挂!父皇一定要看着你成年,然后给你招一个全世界最好的驸马,这样父皇才能安心啊。” 怜香小脸立马红了起来,不依道:“父皇在说什么啊,怜儿还小呢,还要多陪父皇几年!才不招什么驸马呢!” “怜儿害羞了么?” “父皇您,您别瞎说了!”怜香红着脸别过头去。 朱元璋大笑道:“好,好,朕不说了!朕的小公主别生气。” 怜香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头微微低下,心里泛起一丝丝失落,是因为突然听到那个称呼吧。 “怜儿怎么了?”耳边想起父亲和蔼关爱的声音。 怜香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飘落的叶子。 突然就想起那日午后,流筝亭内两只相握的手,画笔在纸上飞舞,两个人手心沁出的汗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怜香打定了主意,笑着对父亲说:“父皇,可不可以答应怜儿一件事?” 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着点头,对于这个女儿的请求,他从未拒绝过:“好。” “请父皇,赐给怜儿一个特权。允许怜儿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驸马,除非有一天,怜儿碰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否则绝不逼怜儿招驸马。” 朱元璋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女儿的坚定,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对这个女儿的宠溺让他没有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好,朕答应你!” 自古皇室公主的婚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她们大多数是政治上的牺牲品,未成年的公主是凤凰,一旦到了待嫁之年,往往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误了终身,凄惨无比。 朱元璋许下了这样的承诺,足以见得他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不仅如此,不久后,怜香十六岁生辰那一天,朱元璋颁布了一道圣旨。 “怜香公主,永不得外嫁和亲!” 虽然怜香当时并不在场,但她还是可以想象到当时满朝文武的震惊。怜香只是在心里叹气,没有人会像父皇那般疼爱她。如果没有父皇这道圣旨,她将来随时都会有被政治牺牲的危险。 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四方的宫墙将她困住。不由得想到远在北平的那个人,想起那个人最后一个月对自己的回避,怜香心中止不住的难过——原来,就算没有这宫墙,她也不知自己该到哪里去,又该伴在何人身边。< 第二十三章 蓝沁?蓝磬! 京城,永昌侯府。 淡蓝色襦裙的少女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吃着盘子里的零食,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人。 三个多月了。这三个月,到底是自己变成了镜中人,还是镜中人变成了自己?这个问题,她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记忆停留在岱庙的那场狂风里,她拉不住任何一个朋友,那一刻的强烈不安到现在还让她心口作痛。等到再睁眼,就已经在这个地方。 也许,应该说是这个时空。 大明洪武二十年,京师永昌侯府。而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永昌侯蓝玉的长女,这个和自己长相相同,名字也差不多的蓝沁。 蓝磬还记得当时自己有多么错愕,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看着屋里忙进忙出的下人婢女,她以为自己做梦在演什么宫廷戏。但随即就被那么多古装小姑娘盆盆罐罐的端来端去弄得诧异不堪。 再听到床边中年男子一脸焦急地询问着:“沁儿,感觉好些了么?” 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当时的蓝磬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疼!很疼!她活了二十年,从未曾想到自己会遇到这么狗血的事情! 那之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感受着周遭那真实到有些诡异的气氛,渐渐明白自己的处境,继而发现自己是回不去了。 她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诧异地发现并非穿越小说里常出现的灵魂穿越,而是少见的实体穿越。蓝磬不禁感叹,竟真有这样的奇事?这位侯府千金竟和自己长的如此相像? 蓝磬回忆了一下对明朝历史的了解,她清楚的知道“洪武”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 她长出一口气,还好。 与外表活泼内心却多愁善感的江月不同,蓝磬是真正神经大条的那一个。 在得知自己穿越并且回不去的事实后,她草草的为自己分析了一下形势:目前正处在洪武二十年社会前景一片繁荣大好的情况下,既不用战火纷飞颠沛流离,更不用家破人亡流落民间去卖艺卖身。 于是,原本就开朗乐观又兼具懒惰之气的白羊女蓝磬痛快的做了个决定:在这陌生的时代,咱还愣是得把日子过得舒心又快活! 打定主意后的她开始拐着弯问起自己的身世,起先那些婢女还有些惶恐,到了后来发现大小姐似乎脑子真的病坏了,于是争先恐后的汇报了起来。 最后,蓝磬对自己现在的身世有了彻底的了解—— 蓝沁,永昌侯蓝玉的长女,今年十八岁,她母亲早年因病去世,如今她的亲人只剩下父亲和小自己两岁的妹妹蓝汐,而她的妹妹已经在两年前被指婚给蜀王朱椿。 原本她还有个哥哥叫蓝逸,兄妹感情极好,哥哥一直是蓝沁从小憧憬的对象,只可惜在十几年前随父北伐时战死。 除此之外,让蓝磬吃惊的是,这个蓝沁已经有了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名叫解缙。 想来,被赐婚给蜀王的不是姐姐而是妹妹,原因竟是在此。 蓝磬虽不知道这个解缙是什么人,但却知道自己得在被逼婚前想办法脱身,无论是退婚还是逃婚,总之是不能完婚的。 不过她听贴身的婢女说,那解缙一直在故乡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求取功名才好正式上蓝府提亲。 蓝磬心中暗暗庆幸,不在就好,考状元是吧?阿弥陀佛,保佑这个倒霉的解缙高考落榜,最好一直考不上,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蓝沁这女孩儿自小喜好读书,是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由于母亲与兄长先后去世,蓝玉一直将这姐妹二人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尤其到了现在,蓝汐嫁给蜀王为妃,蓝玉身边便只剩下蓝沁一个女儿,自然更是爱护怜惜,不肯让她有丝毫委屈不满。 但比起诗书五经,蓝玉其实更希望自己的大女儿多学习一些兵法战略。比起举止得体,他似乎更希望她能够活泼外向一些。 这些旁人无法理解,但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蓝磬却很能理解。因为蓝玉是个名将,不是张口论孔孟的书呆子,都说虎父无犬女,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弓马娴熟了。 这倒是方便了蓝磬,因为她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让她装成蓝沁那样的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无论如何办不到! 于是当蓝玉发现病好后的女儿竟变得活泼好动,对弓马颇感兴趣时,震惊的合不拢嘴。 他笑着摸摸自己唇上的小胡子,眼睛眯成一道缝,有些激动的拍了拍蓝磬的肩膀,柔声说着:“沁儿,你想学的,爹都会教你!当初你想学四书五经,爹为你请了师父,现在你想学弓马,那爹亲自教你,可好?” 蓝磬只觉自己要掉下泪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突然就感到温暖。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这还是第一次感到温暖。她不停地点着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心里升出万般感动。 于是,蓝磬心安理得的在永昌侯府住了下来,如今一晃已是三月有余。 蓝磬除了每日在府里练习些拳脚之外,就是窝在书房里和那些似曾相识的繁体字培养感情。 她虽然懒,也喜欢宅,但那都是因为在现代有电脑作伴,如今她虽然也想宅,却实在禁不住无聊,大好的年华和岁月,不能天天在家放空不是? 蓝磬吃掉盘子里最后一点零食,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手心道:不如出去转转吧。有了这个主意,她扭头看向一旁正趴在桌子上无聊到打盹儿的婢女懒儿。 懒儿原本是叫兰儿的,与桃儿一起做蓝沁的贴身侍女。但蓝磬穿越过来后觉得太俗气,也不管好听不好听,就给人家改成了懒儿惰儿。美其名曰:“符合我自己的脾气秉性!” 蓝磬轻轻走过去,推了懒儿一下,轻声唤道:“懒儿,懒儿!” “嗯?”懒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答道。 蓝磬不禁无奈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改了名字的原因,自从自己代替了蓝家大小姐后,她身边原来乖巧谨慎的婢女一个个都变得懒散了下来。 “我要出府转转,你替我准备下衣服。” 懒儿这才清醒了过来,她瞪着眼睛问道:“大小姐要出去?那懒儿去准备一下,等惰儿回来一起去吧。” 蓝磬嘿嘿笑着,拦住她说道:“不用不用!我想自己出去转转!你帮我准备一套男装就好。” 懒儿诧异地问道:“大小姐你要自己出去?还穿男装?” 蓝磬点头道:“恩,快去准备!”懒儿知道自己这位小姐自从上次失踪再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脾气从原来的温婉懦弱变得异常外向坚强,拿定了的主意任谁都劝不动。于是,深刻意识到这一点的懒儿,二话没说就去拿了一套湖蓝色的男装出来。 蓝磬换上那套湖蓝色的男装,一头黑亮的长发用一束白色发带束于脑后,蓝色的长袍,白净的皮肤,更衬托出一张绝伦的脸。她的双眼不似其他女子一般柔和娇媚,而是属于她自己独特魅力的干练精明。她身材本就高瘦,如今穿上男装,手里拿着把折扇,竟显得很是挺拔飘逸,俊朗非凡。 对着镜子看了看,头一回发现自己穿这男装还真挺帅的!摇了摇手中扇子,蓝磬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懒儿,你家少爷我这身打扮如何?” 懒儿赞不绝口:“大小姐丽质天生,无论怎么打扮都好看。如今扮成公子,竟也是飘逸绝伦,丰神俊朗呢。” 蓝磬骄傲的一抬头,语气颇有些自豪的说道:“那是!行了,我这就出去了。”说完她迈着大步踏出房门。 府里的下人们见大小姐这身打扮具是一脸惊愕,有的暗暗赞叹小姐这身男装打扮真是绝了,有的暗自担心这脾气大变的小姐又要玩什么花样?蓝磬对周围那些行礼的人还有那些诧异的目光一概无视,她迈着潇洒的步子向府外走去,直走到府门口正巧遇到出府采办归来的惰儿。 惰儿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家主子,“大小姐,您,您这是要干嘛去?”难不成去哪家当上门女婿? 蓝磬“唰”得一下打开扇子,冲她开怀一笑道:“惰儿你回来啦?我出去转转,男装打扮才好行事嘛!好了你快进去吧,对了,如果爹回来了就帮我告诉他不用等我吃晚饭!” 惰儿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如同脱缰的马儿一般跑得无影无踪。 行事?她这是要去行什么事? 惰儿不禁心下感叹,除了他们永昌侯府,有哪家名门闺秀不是独居深闺?只有自己家小姐,如此不拘小节。也不对,是自从上次失踪后才变的不拘小节了起来。原来的小姐可也是言语不多、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啊。莫不是大病一场整个转了心性儿? 惰儿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府里,其实对于主子的转变她并无心去管。与其说是无所谓,倒不如说有些开心。 原来的大小姐太过死板的性子让懒儿惰儿有些敬畏,虽也待她们极好,却不如现在这般无拘无束,甚至有什么好东西还与她们同享。 而且自从小姐变得开朗活泼后,老爷也更加开心,更加疼爱小姐了,对身为贴身婢女的她们也更加关照。 懒儿惰儿小女孩儿心性儿,谁对她们好她们便铭感五内,如今只觉得自家老爷和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第二十四章 纪纲 话说出了府的蓝磬此时正摇着扇子漫步在京城街头,她心下感慨,刚来的时候是盛夏,如今已是入冬时节,道路旁两侧的植物都已衰败。 不知不觉自己都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三个月了。 许是因为她这身装扮的原因,引来街上无数侧目。她面如温玉,一袭蓝色锦衣无风自振,黑亮的眼眸慵懒的四下看着,手中折扇轻摇,一派潇洒不羁,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蓝磬突然止步,她望着前方热闹的市集不禁皱了皱眉,她一向喜欢安静,出来散心可不好去人多的地方。 她摇头转身,心下琢磨,还是去郊外走走吧。 不能不说,朱元璋确实是千古一帝。 蓝磬看着京师繁荣的景象心下感叹,她曾经听挚友叶羽讲过关于朱元璋的事情。他对内治吏严谨,反贪反腐,着力发展民生。对外抗击蒙古毫不手软,又兼并怀柔政策搞好民族政策。当皇帝当成他这样也算是值了! 只可惜啊,选了个不怎么样的继承人。蓝磬想到从小到大了解到的关于朱允炆的历史,不禁心下恻然,朱允炆是个好人,却绝对当不了好皇帝。 信步走在城外的小林道上,蓝磬觉得心里平静的很,这种悠闲平静的日子她是很喜欢的。 不必为了前程奔命,不必为了谋生劳苦,闲的没事四处逛逛,懒懒散散,一生安稳。 这就是蓝磬这个人活在世上最大的追求,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有些时候它连一些最简单的追求都无法满足。命运总是捉弄人们,告诉人们无处可躲。逃也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蓝磬悠哉的走着,心里很满足。但命运已经开始给她泼冷水了,似乎是想告诉她,她的期望总会变成失望。湖水平静,却偏有人要在这平静的湖水中荡起一些讨厌的波纹。 原本安静的小道突然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蓝磬微微皱了眉,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有争吵。 争吵声由远及近,蓝磬渐渐看清了,是几个军人打扮的人,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好像都喝多了酒。 他们中有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瘦瘦的少年,看穿着像是酒保之类。 路旁三三两两的行人都退到了一旁,谁也不想惹上麻烦。当兵的是惹不起的,如今正值北伐胜利的时候,这些人都牛到天上去了。 蓝磬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那酒保犯了什么事,还是少沾惹为妙。 可谁知是不是上天为难她,那酒保竟在走到她身旁不远处时崴了脚,跪在地上走不动了。 那些大兵似是真的喝多了,竟不顾军法围上去对着躺在地上还没能爬起来的酒保一顿拳打脚踢。那酒保毫无还手的余力,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 这一幕瞬间就激起了蓝磬骨子里的正义感,她这辈子最看不惯一群人欺负人家一个了。 她走上去使劲儿拉开几个大兵,弯腰护在那酒保身前说道:“光天化日的,你们怎么就打人呢?” 喝多的大兵说话都是酒气冲天,只见其中一个领头的人,满脸通红,大声喊道:“哪儿来的小娘皮?敢管军爷们的事?不想活了?你可知道军爷们是谁?” 蓝磬这辈子最是吃软不吃硬,那人这么说,也激起了她的傲气。 叶羽曾说过,蓝石头这莫名其妙的傲气一上来,也不管对方是谁,自己能不能打过,就一味自顾自的出风头。 只见她挺直腰板,“唰”的一下合上手里纸扇,冷冷地说道:“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打人?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随便打人就是不对!警察抓人还不能乱开枪呢!”她振振有词,语气自然透出一股威严,而且言语中颇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在场之人全都愣住了。 几个官兵也被这气势震慑得愣住了,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可他们毕竟是当兵的,见识过的阵仗多了,怎会轻易被个毛头小子吓住?况且此时又喝了酒,脾气上来谁都挡不住了。 只听那红脸的大兵气哼哼地说着:“军爷们是永昌侯爷的亲军!前日我们侯爷升了大将军,今日军爷们喝酒庆祝!” 蓝磬一听他们是蓝玉的亲军,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更加气恼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也是蓝家的大小姐,怎能容忍自己父亲手下出这种败类? 她当即说道:“你们就算是侯爷的亲军,也该知道侯爷治军甚严,绝不容你们放肆!” 这话说的只对了一半,蓝玉是天赋异禀的名将,虽然治军甚严,但那只是在战场上。他一向心高气傲,颇有些恃才而骄,所以对自己身边的亲军就多有宽纵了。 这些大兵平日跟着蓝玉一贯蛮横,什么时候被个书生如此说教过? 只见他们恼羞成怒的边骂边抡着胳膊打了过来:“小白脸儿!敢管军爷们的闲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蓝磬刚才被激的振振有词,此时见人家真打了上来才如梦初醒。 她虽然从小到大打过不少的架,来了这边又练习了一些拳脚,但此刻却发现自己这点儿本事遇到人家天天舞刀弄枪的大兵就是以卵击石。 她心里暗暗叫苦,动作完全不似方才潇洒,只顾拼命躲闪。但她终究还是缺乏锻炼,没多久便被抓住,只见那满脸通红的官兵瞪着腥红的双目一拳打了过来。 蓝磬只觉眼冒金星,心下暗道:坏了,这下嘴角铁定肿了。不得不佩服她,这种时候想到的还是脸上的问题,而非性命之忧。 许是她的正义感得到了回报,就在那大兵准备向她一心惦念的脸打第二拳时,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响起:“给我住手!” 这声音不怒而威,震得那几名大兵连退几步。蓝磬没了抓着她的人,失了重心,急忙倒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待她终于平衡住了身体,又摇了摇头恢复了清醒,她抬头看去,只见眼前那几个官兵全都跪在地上,那酒保倒是傻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神情也是吓着了。 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冷冷传来:“你们几个是谁营下的?” 蓝磬觉得声音很熟,忙扭头看去。只见身后一匹骏马,高高的马背上端坐着一名英武的男子,正是她现在的父亲,永昌侯蓝玉。 蓝磬唬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不知所措。 蓝玉却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扭头对身后跟着的一名将士说道:“带他们回去!军法处置!”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刚才听到汇报说手下的亲军在城内喝多了酒闹事,本想过来把他们带回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情景,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嚣张些也就算了,现在竟光天化日打人,打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 蓝玉一下就更加火大了,这些人平日怎么嚣张自己也都算了,如今竟然对自己女儿动手,实在不能轻饶! 那将士低首应了一声:“是,侯爷。”便挥手对身后的士兵说道:“带回营里!”只见一队士兵上前将那些酒醉闹事的大兵带走。 按说事情到这里就算是解决了,但是蓝玉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酒保,依旧是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那酒保呆愣在那里不敢说话,蓝磬却跑过去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酒保只是摇了摇头,拱手对蓝磬说道:“多谢公子相助。” 语毕,他又转身对蓝玉行了大礼,说道:“小人名叫纪纲,是鱼跃居的酒保。今早那几位军爷来鱼跃居喝酒,尽兴之后却推托没有带钱,想要赊账。可是我们鱼跃居从来都不赊账的,于是……”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见蓝玉一直阴着脸,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几位爷兴许是高兴喝的有些多了,大家都知道,侯爷您前日荣升了大将军,几位亲军爷也是太高兴了,才会……”他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候着。 蓝磬扭头见蓝玉盯着那酒保不做声,便上前一步说道:“那个,侯爷!小人刚才也看见了,是那几位军爷罔顾军法打人在先……” “好了!本侯知道了!你叫纪纲是吧?我看你资质不错,当个酒保有些可惜了。这样吧,你可愿从戎?我招你入伍,在我手下当个亲兵可好?” 纪纲面上神情与方才无异,只眼中有一瞬光芒闪过,他跪下连连磕头:“多谢侯爷栽培!属下愿意!永远追随侯爷,绝无二心!” 蓝玉微微一笑,说道:“呵,你倒懂事,这‘属下’二字改口的也忒快。”他扭头对身后将士说道:“行了,你们带他回营里,好生安置。” 那将士拱手应道:“是。” 纪纲又磕了几个头,起身跟着队伍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见事情解决,便也作鸟兽散,唯独留下蓝磬不知所措,只得和马上的蓝玉大眼瞪小眼。< 第二十五章 蓝玉 蓝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脸上淤青,神情尴尬,似是忍着疼痛,心下一阵心疼。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缓步走到蓝磬身边,皱着眉头无奈道:“疼么?” 这短短两个字却似乎包含无尽关爱,蓝磬只觉胸口一暖。 她方才见到蓝玉马上英姿,又见他此时对自己如此慈爱,想到自己此时是他的女儿,便凭空生出许多豪气。 她抿了抿嘴唇,定定说道:“不疼!” 蓝玉眼中露出些许惊讶,又有些许赞赏,些许宽慰,他声音更加柔和:“都肿成这样了还说不疼?你也真是,好端端的为何要管这闲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多危险?若不是我得了报信说他们这般在城里狐假虎威,你这怎么是好?” 蓝磬见他如此待自己,只感动得说不出话,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是见不惯他们狗仗人势欺压良民。再说,他们是父亲您的亲兵,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有损您声誉啊!况且,父亲如此英勇盖世,女儿怎好一无是处?” 蓝玉眼中的惊喜更多了,他大大地赞赏道:“想不到我儿有如此善心,又有如此志气!为父真是要感动得老泪纵横了!” 蓝磬被说得有些飘飘然,她骄傲的一挺胸道:“父亲可不要小看我!只可惜这年头女孩子不能上战场,否则我定也要随父出征,就像那花木兰一般!”天知道她这句话里有多大的水分,她一贯是三分钟热度,对任何事都是头脑一热,过了那热度立马懒惰下来。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见蓝玉面露惊喜之色,他强压住内心激动,缓缓说道:“随为父走走如何?” 蓝磬自然高兴地点头。于是蓝玉牵着马,蓝磬跟在他身旁,父女俩就这样在林间漫步。 蓝磬偷偷瞄了眼身旁的蓝玉,这个人高大英武,剑眉星目,一派阳刚之气。此时身上是一袭代表侯爷尊贵身份的麒麟常袍,虽然不似战甲那般气势逼人,却也显得他英挺非凡。 蓝磬突然就很羡慕蓝沁,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啊,她生来便可以有这样一位英武慈爱的父亲,真是好福气。 蓝玉没有察觉女儿的眼神,突然缓缓说道:“沁儿,如果为父要你学习兵法战略,弓马武艺,你可愿意?” 蓝磬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诧异地反问道:“父亲怎么这么问呢?您不是正在教孩儿这些么?” 蓝玉笑了一下,他淡淡说道:“随为父去个地方,可好?” 蓝磬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只得点头道:“好!” 蓝玉翻身上马,伸手一拉便将蓝磬也拽上了马,手中马鞭一挥,口中喊了一句:“驾!”那马儿便搜得一下飞奔了出去,瞬间便没了踪迹。 不知跑了多久,蓝玉一勒缰绳,马儿乖巧的停下。蓝磬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愣愣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只见他们正站在一座小山头上,居高临下,下面是一个硕大的校场。此时校场之上正是士兵在演武,场面宏伟壮大。只听得一声声整齐的号令悠悠传来:“杀!杀!”声声入耳,摄人心魄。 蓝磬呆呆的望着山下,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震惊的她说不出话来。 蓝玉突然翻身下马,他缓步走到山崖旁,眺望山下的校场。 良久,他满意的说道:“沁儿,这就是我大明的军队。是不是军容整齐,气势磅礴?” 蓝磬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说道:“是。” 蓝玉嘴角挂着笑意,他抬手一指,朗声说道:“我大明的军队,最是骁勇善战。面对昔日横扫千军的蒙古骑兵也是从容应对,势如破竹,只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让他们望而生畏!”他顿了一下,扭头对蓝磬说道:“沁儿你来!” 蓝磬有些笨笨的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自小有些恐高,此时站在山崖边上不敢低头,也不敢挪动一步。 蓝玉指着山下,对身边的女儿说道:“站在这高处,眺望山河。看着校场演武,指点江山。沁儿,你有何感受?” 蓝磬听了他的话,先是尴尬的撇撇嘴,能有什么感受?恐高啊…… 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平静了下心情,继而扭头看向山下的校场。 整齐的军队,站的这么远都能感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如同巨浪般滚滚而来,侵入蓝磬的血脉里。 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蓝磬无奈的想:我能说,好吵么?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沉默不语。 蓝玉见她没有说话,只当她在思考,轻声说道:“十几年前,我在征讨北元的战场上吃了败仗。”他语气不再似先前那般沉静,变得有些颤抖,双拳紧握。 他的语气中有平生未曾的遗憾和痛恼:“那场战争中,我不仅失去了一场胜利,还失去了爱子……那是我此生最痛之事……这些年来,我一直卧薪尝胆,苦研兵书,只求他日在战场上手刃那王保保,为你哥哥报仇!只可惜,那王保保竟然如此命短,不等我报仇,便死在了草原上。” 关于十几年前战死沙场的蓝逸,蓝磬知道的并不多,只知蓝沁记挂了他一辈子,他们的母亲更是为他伤心到郁郁而终,只有蓝汐当时还小,对那位长兄并没有多大印象。 此时蓝磬见到蓝玉脸上的哀痛,心中才知蓝逸的死,是他们父女两个人永远的痛。 蓝玉停顿了一下,蓝磬讶异的看着他刚刚沉积着深深痛意的双眼透出些许精光,他双拳紧握,朗声说道:“现在,我又找到了新的目标!沁儿,我的目标,便是在那北元战场上,将我大明帝国的敌人彻底斩尽杀绝!那之后,我更加苦心钻研兵法,终于熬到了现在!沁儿,你知道么,皇上将大将军的位置给了我!沁儿,为父的目标,终于有机会实现了!为父的目标,便会在那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实现!” 蓝玉扭头看向蓝磬,问道:“沁儿,那个荷包你还带着么?” 蓝磬点头,她伸手入怀拿出一枚艳红色的荷包,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枚荷包的意义,只是自己醒来后就已经握在手里了。 蓝玉接过荷包,眼中锁着深切的哀伤,“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遗物,你一直贴身收着,从不离身。那天你便是弄丢了这个荷包,固执的连夜出去寻找,才不小心让自己跌到西山中的树丛里。” 蓝磬这才明白,为何自己醒来就握着这如血般鲜艳红的荷包。 蓝玉慢慢将荷包放回蓝磬的手中,他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双手微微颤抖,他眼中似乎有些不忍和难过,说道:“为父让你学的不是简单的花拳绣腿,而是真刀真枪的弓马武艺!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汐儿也已经被册封为蜀王殿下的王妃。沁儿,你是我的长女,我想要将你培养成才,随我驰骋疆场,为国尽忠!去那大漠之中为你哥哥雪耻报仇!了却我父女二人多年来心中的夙愿!沁儿,你可愿意?” “啊?”蓝磬颇为震惊的看着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会发出这样的言论。 在她的常识里,古时女人便是深居简出,连出门走动都是极少的。而蓝玉不仅不在乎这些,更是希望女儿可以驰骋沙场,为国尽忠? 这要是被皇帝知道,难道不是欺君之罪的大祸吗? 她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眼中有着热切的期盼。 蓝磬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想起他刚才的话,想起他平日对自己的慈爱,想着他那伟大的梦想和深切的伤痛,便无法狠心说出拒绝他的话。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无奈,蓝玉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明所以。 蓝磬本是最懒最宅的人,原本以为回到古代可以好好过过无忧无虑想宅就宅想玩就玩的生活,如今难道真是拗不过这命运? 算了,就当安慰下这一腔热血、殷切期盼父女联手替爱子报仇的传奇英雄也好。 过了一会儿,蓝磬收起了笑容,她扭头对上蓝玉的眼神,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她沉声说道:“父亲的理想如此伟大,我身为您的女儿又怎么能只知闺房绣花?父亲,孩儿愿意追随您学习武艺,有朝一日可以沙场建功!为哥哥报仇雪恨!” 这话的水分就更大了,蓝磬只不过想要忽悠一下这位大英雄罢了,根本没想过要去兑现。 这就像一张空头支票,先把你忽悠过去,能否兑现咱再单说。 蓝玉却惊喜地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好!沁儿,你我父女携手定可完成那前人无法完成的功勋!”他伸手执起女儿的手,一同笑看河山。 山下的口号声依旧是振聋发聩,响彻云霄,伴随着蓝磬现在“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让她只觉恍若隔世般的不真实。 好吵啊!今后的日子,不会天天都是这么吵吧?不要啊……< 第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才女 京城一隅,已经入冬一个月了,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外面披着黑色大氅的少年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手中摇晃着一柄折扇,显得俊逸潇洒。 “呼,总算跑出来咯!”蓝袍少年正是女扮男装出门的蓝磬。 虽然京城的街道已经很熟悉了,但蓝磬还是沉浸在闲适的逛街中,看的出来她今天心情很好。 其实对于这半年多一直闷在家里很少出门的她来说,只要能出门心情就会很好。自从上次头脑发热答应了蓝玉要学习兵法武艺,她的人生就变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认识了。 每日不是窝在书房和那些似曾相识的繁体字沟通感情,就是在侯府后院的练武场习武,开始还真是觉得好玩,干劲儿十足。可蓝磬是三分钟热度的性子,这样一两天还行,如今时候长了,她只觉得新鲜感全无,于是又开始混日子。 开玩笑,原本就只是想要忽悠一下的,真去当兵?别逗了。还是宅吃玩最幸福了。 今天,原本蓝玉出门前交待她,要将战国策第四卷秦策二通读下来,他从校场回来就要检查。 蓝磬当时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乖乖的将父亲送出门,之后便一声不吭的钻进书房。 懒儿惰儿看她这个举动,简直感动的快要哭出来,二人就站在书房外面等候,中途进去送过一次水,自家小姐正老老实实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两人在心里连连烧香,感激各路神仙让这说不好听有点儿诡计多端的小姐今天如此听话。 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向老爷交待了啊!两个天真的小丫头如是想着。但没过多久,她们便悲哀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真的过头了。 仅仅一个时辰后,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但却是以一副男装打扮。 懒儿惰儿愣愣地看着自家小姐,原本是蓝色的右衽袄裙配着白色的纱衣,现在竟然……一身湖蓝色的飘逸长袍,黑色的大氅,乌黑的长发被镶玉的束发带束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柄折扇,根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大小姐!你,你这,是要干嘛?”懒儿的直觉告诉她,大小姐又不能安分了。 “我出去溜达溜达,你们别跟来。”只丢下一句话便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果然!懒儿抚额悲叹,和惰儿对视一眼,连忙追了上去。 虽然她心里也觉得再怎么劝都是徒劳吧,但也不想就这么认命,至少劝劝,老爷回来也不会太怪罪自己…… “大小姐,您、您不用读书了么?” “啊!我都看了一遍了。”蓝磬的回答永远漫不经心。 惰儿不甘心的追问:“可、可老爷说回来要考您的,您只看了一遍……这……”能记下来? 蓝磬留给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心中自然有数!”说完便在府内下人的注目礼下飘出了侯府,留给众人一个欢快的背影,独留下追赶不及的懒儿惰儿,兀自站在庭院内。 互相对视了一下,懒儿惰儿只觉得北风呼啸了起来。 回忆起来,蓝磬笑得更开心,她并不是幸灾乐祸,也不算胸有成竹,只不过……她伸手入怀摸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 “唉,果然繁体字看着还是不舒服,抄这一张破玩意儿居然用了半个多时辰!难道我抄书打小抄的本领退步了?”蓝磬笑笑,重新把名为小抄的纸张塞进怀里。 当初在上大学的时候,叶羽就曾评价他的挚友蓝磬:“石头是抄尽天下书,下笔如神助。”用来形容蓝磬抄书的速度之快,字迹之整洁。 有如神助的蓝磬,即便到了古代,依旧靠打小抄混迹所有考核。 说起来,她混的能力也实在太强大,蓝玉每次都是面对面口头考察她,她居然还能靠打小抄蒙混过关。 蓝磬看着身旁的鱼跃居,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决定进去祭奠五脏庙。 鱼跃居是个老店,店中所有的摆设都稍显陈旧的,坐落在京城的一角,格格不入却夺人眼球。 这儿的生意本就不错,但却不知今天是什么缘故,几乎客满了。 店小二最喜欢这样忙碌的日子,一旦人多起来,端茶送水间总少不了听到些有趣的八卦的。 “……听说皇上又在筹备北伐的事情?这次的主帅,是永昌侯爷吧?” “可不是!我说老弟,主帅换人可是老消息了!至于北伐,听说是过了年就要行动。”说话的是个蛮汉子,嗓门很大,说到这里不少在他周围的人已竖耳倾听。 这人似乎是个人来疯的性子,此刻见有人注意他,面上更是兴奋。 只见他对一名公子哥打扮的人继续道:“永昌侯爷现在是主帅的不二人选!今年年初那场仗大家也都听说了吧?侯爷气势如虹,有如神助,简直是岳武穆在世!我看啊,就算宋国公不获罪下狱,今年也轮不到他做主帅了!” “诶,这位兄台,你我平头百姓,切莫妄议国事,小心祸从口出。”那公子哥儿虽然压低声音,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自若的。 “对对,还是公子想的周道啊。”那蛮汉子讨了个没趣,呵呵一笑,别开头又去跟别人议论。 蓝磬此时正一个人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刚才的议论她也听到了,不自觉露出满意的笑容。 经过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早已把自己代入了“蓝沁”这个角色,此时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自然很是高兴。 她的目光瞟向刚才出言劝阻的公子哥,此人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看起来不似寻常普通人。 “快看!是墨瑶!墨瑶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蓝磬便被这声大呼带回了神,莫名转头望向声源。 店里人听到“墨瑶”二字,顿时如同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蓝磬愣愣地坐在这人声之中,墨瑶是谁?怎么让这些人有如此大的反应?她扭头看向那公子哥,诧异的发现他竟是一脸欣喜若狂的神色。 这墨瑶,到底是何方神圣? 蓝磬凑到那个嗓门大的蛮汉身边,笑着问道:“这位大哥,墨瑶是谁?怎么大家听到她的名字都这么兴奋?” 那汉子愣了一下,随即用这人好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兴奋的说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京城人,居然不知道墨瑶?在咱们京城,不知道墨瑶的男人,恐怕就你一个了!你可知多少达官贵人,纨绔子弟都为睹她绝世容颜,得她的墨宝而不惜花费千金!她可是咱们秦淮的花魁,更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的盛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蓝磬听罢尴尬地笑笑,她天天窝在家里,而且也不是男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吧…… 不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名妓? 突然,那扇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众人都屏息凝望。 只见一个身着淡红色的长裙,披着月色纱衣的绝色女子翩翩而来。 惊艳,她似乎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这样的气息。身子飘渺如仙,步步生莲。原来刚才那些赞叹,竟是如此——只看她身姿衣着已感迷炫。 蓝磬不禁心中一叹,随即生出有些惭愧的感觉,她一向自负外貌,身边也从不缺相貌美丽的女子,比如江月,比如小羽的前女友赵丝颜。 可如今见到墨瑶,却是她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的相貌自叹不如。原来这世上已然找不到词形容眼前这女子,美到极致,也就是这样吧。 只见墨瑶缓缓地走进来,刚才还喧闹的店里已再无人声,因她走得极静,众人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也跟着静了下来,似乎是怕连呼吸声也惊扰了她。 墨瑶走到那个公子哥面前驻足,只听她道:“何公子,墨瑶如约来了。”那声音很好听,流丽婉转,如沐春风,只这几个字,已经让人醉了。 那何公子如痴如醉地道:“你、你真的来了!” 墨瑶只是微微一笑:“何公子觉得墨瑶的字值一千两,如此知己,我又怎会不来?” 一千两!座中众人俱是一叹。蓝磬诧异地看向那个何公子,猜出他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有钱到这样的地步。 墨瑶柔声道:“公子,这里可有笔墨供小女子使用?” 那何公子依旧是一脸痴迷的样子,说道:“在下定了上等的厢房,请姑娘移步。” 墨瑶脸色不变,依旧淡然地说:“何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的规矩公子也是知道的,如果公子诚心想要小女子的墨宝,便请差人将笔墨纸砚请到这里吧。” “呃,这……可是……我想让姑娘单独为在下书写!” 墨瑶依旧沉默地望着他,但其他人却已经开始议论了。 “什么啊,不知道墨瑶姑娘一向只卖艺的么?” “开什么玩笑,居然想要单独一起,难道想干出什么苟且的事情?”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看不出来,竟然是个登徒子!” “我……”议论声此起彼伏,那何公子一张小白脸涨得通红,连续“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二十七章 乌龙救美 蓝磬轻轻吹了个口哨,她当然看得出来那何公子不是什么登徒子,她有些坏心眼的想要看故事接下来如何发展。 “哈哈哈,看来你没调戏成功啊小白脸!”人群中响起响亮的声音,议论声渐渐减小,大家都诧异地望向声源——只见一个壮汉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竟是刚才议论八卦的那个人。 他走到墨瑶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我看墨瑶姑娘也不要给他写什么字了,干脆来陪我唱唱歌听听曲儿吧,岂不是更加逍遥快活些?嗯?”说着,他竟不自觉地伸手挑了下墨瑶的下巴。 那何公子气的有些发抖,指着他:“你……” 墨瑶却淡淡一笑,略不在意,对那壮汉道:“请公子改天再约,今日墨瑶与何公子已有约。” “诶!”那壮汉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墨瑶姑娘跟这窝囊小子有什么好约的?不如跟我啊……哈哈……” 那何公子是痴迷墨瑶的人,此时见那壮汉出言如此轻薄,身为男人的尊严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忍,正欲出手相助,却只听得一声轻叹——在这样沉默的间隙,这声轻叹凝聚成一抹凛冽,如剑刃般在众人耳里划开来。 接着便是一声:“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众人朝声音的方向寻去,说话的人正是蓝磬。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迈着略显慵懒的步子缓缓走了过来。 屋内的人似乎都为蓝磬的举动动容,虽然奇怪于她多管闲事的目的,但更多的是惊叹于这少年的容颜。那何公子已是颇为俊朗的了,但跟眼前这少年比起来,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人们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如墨画,目若秋波,一个男子如他这般美貌,只能让人赞叹如神仙下凡。 那壮汉显然也是愣住了,他打量着这美貌的少年,奇道:“你谁啊?” 蓝磬只是摇头晃脑地说:“就路人甲。” “姓路的!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就奉劝你别太过分,有我在,你绝对会吃亏的。”蓝磬无奈说道,心中暗骂:你才姓路!你全家都姓路!白痴! 壮汉见她模样俊秀,身材瘦弱,当即便对她看轻许多,又看着她脸上毫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自己被轻视,不禁恼怒道:“小娃娃毛还没长齐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狗娘养的!” 忽然间,只是话音刚落,店中的一切突然静了,只传来一阵衣带呼呼的声响,当所有人回过神来时,那壮汉脸上已然多出红肿的手指印——原来只是刚刚一瞬间,蓝磬便快速的冲入他的身前,赏给他几个打耳光。 “我这个人,最恨别人侮辱我的家人!”冷冽的声音划过,不仅是壮汉,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身上湖蓝色的衣衫简洁干净,论身材比何公子都要清瘦,却有这样快的身手,真叫人一见难忘。 墨瑶定定地盯着那蓝色的身影,那人一身长衫无风自振,刚才一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息已经不见了,一双慵懒的眼毫不在意,根本未看向那壮汉。 墨瑶只觉得这个人似在这满眼陈旧中也显得清澈如许,让自己于一眼迷狂中,也能将他看清。 那壮汉捂着发烫的脸,指着蓝磬说道:“好,好,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捂着脸跑出了鱼跃居。 蓝磬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拍拍手无奈道:“就告诉你会吃亏嘛。” 嘴上虽然这样说,她心里却想:多亏了这半年多每天都被父亲逼着练武,虽然我天天都偷懒吧,不过对付这种傻大个还是没问题的。 她做了件好事,心情颇好,正准备拍拍手走人,却被一旁的何公子叫住:“兄台请留步!” “诶?”蓝磬诧异回头,她对这兄台的称呼还是不太习惯,“有事么?” 何公子抱拳道:“在下何以彻,多谢兄台出手相助,何某感激不尽,如不嫌弃……” “诶,行了行了。助人为乐是美德,你别整这些客套。再说了,我帮的是这位漂亮的姑娘。” 蓝磬这人最怕麻烦,不巧,谢来谢去正是被她看做麻烦的事,此时她只想溜之大吉,不想再多耽误片刻。 刚要迈步逃跑,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如若公子不嫌弃,请稍等片刻,待小女子为何公子写完字后,也为公子书写一副,以表谢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温柔动听的声音,让蓝磬下意识的停下逃跑的脚步,她在心中默默叹息,扭头笑道:“真的不用谢的……而且你的书法,再好看我也看不懂的……” 语气中充满妥协和无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这个女子面前争执是没用的。第一次见面,她却觉得这个女子异常的固执。 “那就单独为公子弹奏一曲,望公子千万赏光。” 墨瑶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包括何以彻都是目瞪口呆。一向清高孤傲的墨瑶,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要为谁演奏,在他们看来,能得到如此待遇的人,真是幸福啊。 蓝磬本人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人嫉妒了,她只是无奈地叹口气道:“好吧。” 墨瑶露出难得的笑容,何以彻露出花痴的表情,而蓝磬,只是抬头看了看窗外,心中无限郁闷:好麻烦啊! 鱼跃居的雅间内,由于墨瑶承诺要为蓝磬单独演奏,所以何以彻总算是圆了让墨瑶到雅间为自己写书法的心愿。 蓝磬支着脑袋,歪头看向窗外,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等待一位美女写书法…… 虽然自己旁边坐着另外一位同样等待着的人,但那个人的视线从始至终一直停留在美女身上,而蓝磬也清楚,自己绝对无法让他转移视线到自己这里。 蓝磬很懒,而且不喜欢被束缚,所以她怕麻烦,像现在这样的事,在她看来就很麻烦。 “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蓝磬实在觉得无奈极了,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怪自己太爱管闲事。 “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温柔的声音突然想起。 “嗯?”蓝磬颇为诧异地扭头。 握着笔的美丽女子露出迷人的微笑,低着头淡淡地说道:“这是公子第一次从窗外移开视线呢,是窗外的景色太好了,还是这屋里的景色实在不够看?”说完,她放下手中的笔,轻吹了下纸上的墨迹,笑着转头直视蓝磬。 “呃……”蓝磬露出更加诧异的表情,她现在不得不怀疑,这个漂亮的女子到底长了几只眼睛,一直低头写字,都能了解自己的动向? “外面下雪了。”本想打个马虎眼跳过这个问题,但蓝磬无奈的发现,这个女子似乎异常执着,她始终直视着自己,完全不给自己机会蒙混。 再次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蓝磬指着窗外道:“外面的景色是动的,而屋里的景色却是静的。我这人比较懒,不喜欢动,所以比较喜欢看动的风景。否则我也不动,景色也不动,岂不是很无聊?” 墨瑶直视着蓝磬,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动容,但却失望的发现,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睛始终波澜不惊。 身负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墨瑶,拥有绝对的自信,她一直接受着所有人惊艳的眼神,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不喜欢。 而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唯一的例外。 她并不知道蓝磬其实根本不是男人这个事实,于是,她对唯一的这个例外,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何公子,字已经写好,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墨瑶将墨迹干掉的书法小心的递过去,何以彻这才如梦初醒,他大喜过望地接过书法,动作极其小心,视若珍宝。 “墨瑶姑娘,我……”何以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要说些什么。 “字已经交给公子了,公子与墨瑶之约也就算完成了。”墨瑶却似乎根本没有耐性听他说,只是草草地打断。 看着何以彻脸上瞬间泛起的失落之情,蓝磬心中充满同情。她无奈的将头转开,看着窗外飘着的雪,不禁有些好笑的想着,这墨瑶还真有些像是冰雪做的美人呢。 想到此处,她不禁更加同情何以彻,兄台,谁让你看上这不近人情的冰美人儿呢。 蓝磬还在心中默默感叹,那位被她誉为冰雪美人的墨瑶却已经走到她面前。 “公子今日解围,小女子心中感激万分。还请公子移驾白玉轩,小女子为公子弹奏一曲,以表谢意,请公子千万莫要推辞。” “呃,我……”蓝磬的在脑中思考对策,妓院那种地方自己是不想去的,可这固执的美女也真不好打发…… 再次在心中叹了口气,蓝磬笑着说道:“不瞒姑娘,我不懂音律,恐怕会玷污了姑娘的琴艺。况且外面下着雪,我看不如就留在鱼跃居吃个饭吧。” 墨瑶沉吟了一下,随即笑道:“也好。不过,一定要由小女子做东,谢意是一定要表示的。” 何以彻哭笑不得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禁在心中大叹同人不同命。此时听到墨瑶同意吃饭,灵机一动,连忙上前说道:“如此,不如由在下做东,一来感谢兄台出手相助之恩,二来墨瑶姑娘肯移驾为在下写书法,在下理当聊表心意。” 墨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却依然平淡:“何公子客气了,这位公子相助之人是墨瑶,理应由墨瑶相请才是,况且你我不过是买卖关系,如今买卖成交,你我之间便再无需任何心意。” 何以彻满腔情意被当场拒绝,小白脸涨红,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蓝磬看了他一眼,心想与墨瑶单独吃饭实在尴尬,不如拉上这个愣子,还能赚个顺水人情。 于是她笑着说道:“墨瑶姑娘,吃饭嘛,就是图个热闹,不如叫上何兄一道啊。” “这……”墨瑶没想到蓝磬会有此一说,这是第一次,自己主动提出邀请某人单独用餐,可这个人却对自己的邀请不屑一顾…… 没有给墨瑶质疑的时间,蓝磬已经站起身走向一脸感激的何以彻,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嘻嘻的挑挑眉说道:“咱们就这吃吧,何兄请客,如何?” “好,好!在下这就叫人上菜!”何以彻感激的对蓝磬笑笑,小心放下手中的字,转身出去叫人上菜。 墨瑶沉默的看着,她根本没来得及提出异议,那个人就已经自作主张了。< 第二十八章 校场惊心 墨瑶随意的在靠窗那一桌坐下,微笑着对蓝磬说道:“公子请先坐下吧。” 蓝磬冲她笑笑,大咧咧的坐到靠窗的位置。 此时,何以彻推门进来,笑着坐在蓝磬旁边:“二位稍等,马上就上菜。” “好,我不急。”蓝磬依旧笑得洒脱。 墨瑶没有理会何以彻,而是看了看蓝磬,笑道:“真是失礼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公子?” “哦,我叫蓝磬。” “原来是蓝公子,蓝公子是本地人么?”墨瑶还是不能相信,在京城竟然还有不认识自己的人。 “我祖籍北平,现在随家人住在京城。”蓝磬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在她看来,她永远都是北京人,这点是刻在骨子里的,永远无法改变。 一旁的何以彻似乎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插嘴道:“原来蓝兄也不是本地人,在下是山东人士。” “哦?何兄来京城玩儿么?”蓝磬随意的问着。 “呃……我,其实……是做生意……”何以彻支支吾吾的说着。 蓝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何兄是生意人啊?难怪这么有钱!真想不到,何兄这么年轻就在跑生意了,真不简单。哪儿像我,二十岁了还是吊儿郎当的,哈哈哈。” 何以彻略显尴尬的傻笑了下:“呵呵,蓝兄过奖了……” 蓝磬笑笑,扭头看向窗外。何以彻则转过头笑着跟墨瑶搭讪,墨瑶每每皆以短暂的回答敷衍而过。 这顿饭以非常尴尬的方式进行着,三个人同桌,蓝磬始终自顾自的吃着饭,何以彻想尽办法与墨瑶说话,而墨瑶则对其敷衍了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结束,何以彻见墨瑶不怎么爱理自己,心中不太是滋味。 而蓝磬和墨瑶却都觉得没什么——蓝磬这个人吃起饭来连话都懒得说,没人和她说话她乐在其中。至于墨瑶从来都是心高气傲,自负相貌才学,面对何以彻明显的示好不屑一顾,也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感受。说白了,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只是,似乎除了一个人。 墨瑶站在鱼跃居门口,看着身披大氅的蓝磬,这个人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对自己的关注。 蓝磬看着依然飘着的雪花,心情颇好,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墨瑶和何以彻,笑着说:“这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少爷!”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蓝磬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锦衣的男子立在鱼跃居门口,他手里牵着两匹马,正静静等着自己。 蓝磬露出无奈的表情,心中暗道糟糕,问道:“小纪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小纪就是被蓝磬救下的那个酒保纪纲,一直跟在蓝磬身边做护卫,也一直充当着蓝磬安插在蓝玉身边的“内应”。 “少爷,老爷叫您去一趟。”他的话有些隐晦,但蓝磬很快就反应过来。纪纲特意牵着马来找自己,马背上还挂着裹在布料里的长剑,想必是蓝玉有事叫自己去军营。 蓝磬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平静地点点头道:“好,那就走吧。”转过身冲墨瑶二人拱了拱手,道别道:“今日与二位一叙很是投缘,来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今日家中有事,恕蓝某先行一步了。” 何以彻笑着抱拳道:“后会有期蓝兄。” 墨瑶刚要答话,却意外的发觉身子一暖,一件厚实的黑色大氅已披到自己身上。愣愣地抬头看去,正对上蓝磬带笑的双眸。 “天气这般冷,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出门?现在又下了雪,这件大氅就赠与姑娘御寒吧。” 墨瑶觉得身上出现的温暖感觉比不过这个人语气中的温暖,礼貌地欠身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蓝公子,只是,公子将大氅给了我,你自己……” “没关系的,我习武,身体好,衣服穿的也厚实,况且小纪带了另一件风衣出来。”随意的答话,蓝磬已然笑着退开,“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墨瑶上前一步说道:“蓝公子,我要怎么将大氅归还?” 蓝磬笑道:“不必了,送与姑娘了。” 墨瑶连忙摇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墨瑶不能收。还是请公子过两日移步白玉轩,墨瑶定当将大氅完璧归赵。” “呵呵,也好。” 依旧是随意的答话,墨瑶察觉出对方话语中尽是敷衍。愣愣的看着那有些清瘦的身躯翻身上马消失在雪雾之中,墨瑶低头抚上大氅,顶级的皮毛,精良的做工,如此贵重之物那人竟这般潇洒的送人。但墨瑶知道,这只因那人是个善良的人,与自己的接触中,那人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特殊关注。 冲一旁集嫉妒羡慕各种表情于身的何以彻点了点头,墨瑶毫不回头的走进大雪之中,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的寒冷。 “墨瑶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何以彻还是追了上来,墨瑶并不感到奇怪,相反的,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像他这样的男人,自己遇到的多了。 “谢谢何公子。”对他这样的追求者,自己永远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没有理会何以彻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墨瑶只是径直向前走去,双眼凝视着前方。 他会来么?从那人最后留下的话来看,他是不会来的。但是…… 悄然握紧包围着自己的大氅,墨瑶虽然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竟然期盼着他会来,第一次,有些热切的期盼着。 ************************* 蓝磬熟练的坐在马背上,一脸悠哉地欣赏风景。 纪纲静静跟在她身边,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蓝磬瞥见他的神色,笑问:“怎么了?” 纪纲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小姐骑术进步得这么快。” 蓝磬开怀一笑,道:“也不算什么进步,其实我朋友教过我骑马,之前不敢告诉老爹才装的不会。小纪,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别说出去啊。” 纪纲对蓝磬的话奉若真理,颔首道:“是,属下明白。” 两匹马出了城一路向北驰去,没过多久就进入山中军营里。 远远地看见蓝玉端坐在校场正中的帅座之上,蓝磬勒了勒缰绳放慢速度,她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在她看来应付蓝玉的检查非常简单。 前提是,那是普通的检查。 蓝磬的马步入校场中央的一瞬间,旁边突然冲出一匹黑色的快马,马上的人穿着整齐的盔甲,手握双刀如闪电般冲了过来。 蓝磬完全没有时间反应和理解现在的状况,在这个军营里,竟然有人当着她父亲的面要杀她?开玩笑吧? 人类在面临突然袭来的危险时,本能的反应永远快过脑子的思考速度。蓝磬在千钧一发间迅速抽出拴在马背上的长剑,抬手挡住迎面砍来的刀。 “呛”!刀剑相碰,带出刺耳的摩擦声,蓝磬只觉得虎口发疼,她的手一软,长剑被震得飞了出去。 一招就败了? 蓝磬几乎没时间为自己如此菜的身手表示悲哀,对方的刀已经劈头盖脸再次砍过来。她没了武器,只有拽着缰绳死命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她的重心已然不稳,对方是身经百战的人,一刀砍空立刻回身又是一刀砍了过来。蓝磬再无路可逃,要不就是身首异处,要不就是摔下马束手就擒的结局。 蓝磬自己显然也明白这点,她在即将摔下马的一瞬间扭转身子死死抱住马肚子,整个身子贴在马肚子上。但双刀将显然更具备应变能力,他的刀只是在空中转了个弯就追着蓝磬劈了过去。 抱着马肚子的蓝磬甚至已经放弃了抵抗闭上眼睛,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但似乎自己就要英年早逝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就是一片死寂。也许并非真的死寂,但人在临死之前也许就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哐!”得一声巨响,是钢铁碰撞的声音。 蓝磬猛地睁开双眼,她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持剑挡在自己身前,是纪纲。 这个变故显然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双刀将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纪纲争取而来的宝贵空隙让蓝磬恢复了思考能力,她靠着从叶羽那里学来的骑马技术稳定住平衡,慢慢重新坐回马背上。 “够了!” 三个人还在僵持着,帅座上一直看戏的蓝玉终于发话了。 蓝磬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父亲一直在场,看着自己差点儿送命。 不仅疑惑,而且气愤。蓝磬翻身下马,跑到帅台之上,头一次对蓝玉发出质问:“老爹!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儿死了!”就算是假的,好歹也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对吗?你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蓝玉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此时,那双刀将和纪纲已双双跪在蓝玉面前。 蓝玉起身扶起双刀将,道:“王弼,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末将领命。”双刀将王弼起身退下,他的眼睛扫过蓝磬,眼中露出些许奇异的光芒。虽然自己手下留情了,但如此韧性的从自己双刀下逃脱,这位小少爷的天赋却也是少有的。< 第二十九章 心非木石岂无情 蓝磬盯着王弼走远的身影,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她哭笑不得地指着王弼离开的方向,道:“老爹,您叫您的属下杀了我吗?” 蓝玉沉吟一瞬,随即反问道:“你死了么?” 蓝磬被父亲的反问惹得怒火烧的更旺,她几乎气的发笑,“哈哈,难道刚才那种情况是开玩笑吗?我万一死了呢?难道就算我被那种刀砍中后您也有信心让我瞬间原地满血复活吗?” 蓝玉终于正眼瞧她,见她气的发抖,于是轻轻为她系好披风的带子。 蓝玉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他道:“如果没有纪纲,你就会死。如果你再趁我不在家偷跑出去玩儿,那么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你就会死!” 蓝磬冷笑,她道:“我为什么要去战场?我凭什么要去?!老爹,我又不是男人,我凭什么要跟你们一样跑去拼死拼活?!好吧,就算我答应过你要随你上战场,但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战场那种地方不好玩,动不动就要丢了小命,我怕死,我不想去!我也不想练武不想学习兵法,我就想吃喝玩乐,我没那么多雄心壮志,我就想继续混我的日子!你就放过我吧!我绝对不要去打仗!” 蓝玉看着有些气到失控的蓝磬,依旧平静地说道:“沁儿,今天是什么日子?” “靠,今天什么日子关我什么事啊!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那我就该不明所以的死在自己父亲手里吗?”蓝磬现在满脑子只写满了不爽这两个字,说话完全不计后果,不过脑子。 她站在蓝玉的面前,下颚微微抬起,十足的不爽和气愤。她心里是委屈的,刚才那一幕真的是随便就可以上演的么?开玩笑么?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蓝玉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一直看着她,看了很久,而蓝磬也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让。 最后,蓝玉只是转身离开,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纪纲说了句:“你很好。” 看着蓝玉走远,蓝磬将跪在地上的纪纲扶起来,她无言地替他掸了掸衣衫,有些哽咽地说道:“小纪,谢谢你,真的!” 她现在心里很委屈,觉得再说什么都会直接飙出泪来。 纪纲只是摇了摇头,道:“大小姐,元帅他……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属下也早已知道,只是……” 蓝磬诡异地看着他,突然笑道:“原来你也知道?” 纪纲低头不语,他并不解释,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 过了片刻,蓝磬才说:“可你还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保护我,甚至背叛了我父亲,我没有任何理由责备你。” 纪纲低着头,他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轻声说:“大小姐,元帅回家看到你不在,一家子的下人都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他就猜到你又跑出去玩了。他从中午开始等着你,你一直都不回来,他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况且……” 见他欲言又止,蓝磬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纪纲道:“况且,属下听闻……今日是……大少爷的忌日……所以元帅他才……会这样生气的让您经历真刀真枪的试炼……” 蓝磬突然觉得身子慢慢僵硬了起来,她不是真正的蓝沁,所以对死去的蓝逸完全没有任何感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似乎也没有任何义务该对蓝逸的死感到悲伤或难过。 但此时此刻,配合着蓝逸忌日这个事实和自己如今身为蓝玉女儿的立场,再回想起自己刚刚对蓝玉所说的那些话,每一字每一句竟然都让她觉得那么刺耳和锥心。 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虽然按理说也不该怪自己,因为自己确实是不知道的吧,但换做蓝玉的立场,刚才那番话该让他多么的伤心和失望。 蓝磬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但说出去的话毕竟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还会有收回来的可能呢? 可是,蓝磬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必须要收回来,必须要去认错,然后厚着脸皮请求一个被女儿伤害的父亲的原谅。 而且,她比任何时候都深切的明白,自己这一去,就是下定决心踏入一个未知而充满风险的世界,即便日后再怎么不甘,都没有退路了。 蓝磬来到帅帐的时候,蓝玉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到被蓝玉紧紧握在手中的一块白玉,她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定是和蓝逸有关。 常年征战的人睡得必定不深,不多久蓝玉就感觉到身边有人,他警惕的坐直身子,却意外地看到一脸诧异的蓝磬。 他稍稍皱了皱眉,呼了口气笑道:“是沁儿啊,怎么还没回府?” 他的语气依旧是宠溺的,听不出任何责怪的意思。蓝磬的内心快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她现在多希望蓝玉痛快骂自己一顿,也好过继续对自己这么好。 “爹,我……对不起……我刚才是被吓傻了……才、才会说那些混账话的……您、您要是难过生气就骂我一顿吧……” 蓝玉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深如大海般的疼爱。他摸了摸蓝磬的头发,疼爱地说:“沁儿,爹明白,爹不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是爹不好。” 蓝磬摇着头,她能够理解此刻蓝玉心中的矛盾和纠结,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但她只是想要尽一切努力去报答他给予自己的父爱,即便那父爱本不该属于她。 “爹,是孩儿不孝!吃不了苦,经不住一点点考验。我并没有忘记哥哥的大仇,我、我只是……”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声音已有些哽咽。 蓝玉看着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哥哥,永远是我们父女俩最最难以释怀的牵挂。你妹妹如今已是蜀王妃,与咱们聚少离多。为父……身边也就剩下你这个孩子了……” 蓝磬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是驰骋沙场的常胜将军,他是赫赫威名的一代名帅,他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亦是游刃有余。可现在,他却显得那么哀伤脆弱。 在最得意的时候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在伤心失落时失去自己的妻子。如今,蓝沁已是他唯一在身边的孩儿,可是……蓝磬暗自咬着牙,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一切都说出来。 若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现在在哪里或者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若他知道……该是多么的痛心和难过。 这半年多的相处,蓝磬早已被蓝玉发自真心的关爱深深感动,她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不希望失去这份父爱。在已经失去太多的现在,蓝玉给予的父爱是她最大的依靠…… 太卑鄙了!蓝磬悄然握紧双拳。霸占了一个父亲对他女儿的爱,自私的隐藏事情的真相,这样真的太卑鄙了!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蓝磬在心中苦笑,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无法说出真相。她无法面对说出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自己,也无法想象知道真相后失去一切的蓝玉。 为了弥补和报答蓝玉,她只有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他的心愿。他希望父女联手为蓝逸报仇,那么自己就继续做这个“男人”,随他去战场。 即便,那是完全未知的深渊……如今也不得不去试一试了。 蓝磬吸了吸鼻子,咬牙说道:“父帅!我再也不会偷懒了!我会听您的话!跟随您一起,为哥哥报仇!汐儿小小年纪已知为父帅分忧,她自己嫁给蜀王殿下后越发懂事,作为姐姐,我……实在不能再继续懒散下去……” 蓝磬第一次在蓝玉面前郑重其事的叫出了“父帅”这两个字,她这样称呼他,就已经预示着亲手将自己带入了那个吉凶难料的战场。 但无论将来如何,蓝磬只希望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且她觉得,如果是真正的蓝沁,也一定会做这样的选择。 蓝逸是蓝沁最憧憬的兄长,如果是蓝沁本人,一定会尽全力完成替兄长报仇的心愿。那么自己,作为代替了蓝沁的自己,既然无法将身份还给她,就不如替她去完成心愿,也算是唯一可以做出的一点点补偿。 听到女儿的话,蓝玉激动的频频点头,他握住蓝磬的手,说不出只言片语。 父女两个沉默了许久,蓝玉突然笑了笑,道:“不管你借给了谁,过两天去把自己那件大氅拿回来吧。” 蓝磬不解的看向他,“老爹,您怎么知道……” 蓝玉笑道:“你是我女儿,穿得大氅怎么会是这样简单的风衣?” 蓝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顺手拿起挂在一旁的自己的大氅,沉默的指了指领子内侧的绣金字样,道:“拿回来吧,落在外面总是不好的。还有,以后要是想出去玩,功课做完了随便去,不要总是偷偷跑出去。” 蓝磬看到大氅内绣着的字体,心中顿时明白,想到被墨瑶带去了白玉轩实在不好。于是连忙点头,道:“是!孩儿明白了。”< 第三十章 孽缘 从鱼跃居回到白玉轩的墨瑶,照常过着她的日子,每天应付着各种各样的追求者。 在所有追求者眼里,她的高傲是应该的,她拥有绝世无双的美貌和才华,使所有人为之倾倒。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的高傲,是为了掩饰深深的自卑。 身在这风月场所,貌若天仙也好,才华横溢也罢,终究逃不过世俗刻在她身上的招牌:风尘女子。注定要被人另眼相待,注定得不到真心,注定……只是卑贱的人…… 伸手抚摸整齐放在身旁的黑色大氅,墨瑶眼中闪过一丝心动,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对么?那个人没有对自己另眼相看,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 此时的墨瑶不再向前些天那般忐忑,如今的她确信那个人会来找自己,因为他不会让这件大氅留在自己这里的。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失落,实在是差太多了,自己与那个人的身份地位。 就在墨瑶数到第五天的时候,蓝磬上门了。 依旧是一身湖蓝色的锦衣,领口和袖口有上好的皮毛保暖,华贵的服饰就已衬托了不言而喻的高贵。 “上午好墨瑶姑娘。”蓝磬略显不自在的打着招呼。因为出手阔绰再加上墨瑶的同意,蓝磬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见到了墨瑶,只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逛妓院,还是让她觉得很是尴尬。 “蓝公子好。”墨瑶轻轻点头,“公子这次前来,可是为了听曲?” “呵呵……我……”蓝磬不好意思的笑笑,支支吾吾的说:“不,我其实……是来拿回大氅的……” “那大氅果真是名贵之物,还劳蓝公子特意前来将它取回。”不动声色,却隐隐有些挖苦之意。 蓝磬无奈地撇撇嘴,信誓旦旦要送给别人的东西现在却非得要回来,确实很丢脸,只是…… “对不起墨瑶姑娘,在下并不是小气,也不是舍不得那件大氅,只是……”停顿一下,蓝磬打定主意说道:“不瞒姑娘,那件大氅不是普通之物,实在是……那上面的标记太过重要,一个不小心,便会为在下满门招来祸端。” 墨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眼神诚恳坚定,良久,她叹了口气,将大氅取出,翻开领口,指着上面的绣金字迹说道:“蓝公子可是指这个?” 蓝磬无奈的笑笑:“正是,原来姑娘已经看到了。” “永昌……”墨瑶低头轻抚字面,长发将她的容颜遮住一些,她低声问道:“蓝公子与永昌侯府是何关系?” 蓝磬微微一愣,心下略作盘算,随即说道:“不瞒姑娘,永昌侯爷正是在下叔父。” 至少,侄子去妓院比女儿去妓院要好听些吧…… 虽然早就猜到,但墨瑶还是不可抑制地露出失落的表情。自己和他的身份,果然是南辕北辙。 依旧低着头轻声的说:“确实,永昌侯府的大氅落在白玉轩这种地方,一旦被人发现,对侯爷的声誉都是一种伤害。只是,蓝公子对小女子开诚布公,就不怕小女子将此事宣扬出去?” 明初时专门有划出风月场所的区域,但蓝玉身为一等侯,又是皇亲贵戚,平日里自是不会出入这些场所,毕竟有辱声誉。 蓝磬怔了怔,随即露出开朗的笑容,道:“我相信你不会的!” 蓦然抬头,墨瑶怔怔地望着她,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蓝磬偏头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觉得墨瑶姑娘是可以和我成为朋友的人。” 愣在那里,墨瑶再也发不出声音。朋友,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个词。 这个冬季的白天,外面是冰雪的世界,但蓝磬的话,却像夏夜的烟花般,在墨瑶的心中绽放出光芒与温暖。 再次低下头,墨瑶用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蓝公子,你,把我当朋友?” 身为现代人穿越过来的蓝磬,脑海中缺乏等级的观念,她只是单纯的靠感觉去评判一个人,也从未想过在那个人心里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确认道:“当然!墨瑶姑娘这么有才学,又长的漂亮,人又温柔,能和你当朋友是在下的荣幸。” “谢谢你!蓝公子。” 墨瑶的笑很温暖,她小心地将大氅递给蓝磬。 只做朋友,便已足够。 沉默了片刻,墨瑶面上迟疑着,似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开口道:“公子下次若还想听琴,让鱼跃居的老板稍个信儿给我就好。” “嗯?哦,好。”蓝磬随口应道。 出门的时候,蓝磬终于有些明白墨瑶为何要自己与她在鱼跃居见面了。 “公子哥,你长得那么俊,下次让姐姐伺候你如何?” “就是就是,你找墨瑶有什么好?空有一张好脸蛋,却只能听琴不能尝鲜,这点就比不上咱们姐妹啦!” 临出门的蓝磬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围在其中,苦不堪言。 话语间已有手轻佻地抚上她的脸,刺鼻的脂粉味让她微微皱眉。 “蓝公子既然指名要听墨瑶的琴,几位姐妹还是不要浪费苦心了。”这一声轻如莺语,娇软适耳。 蓝磬看向身边的墨瑶,眉头因为担心而微微皱起。 正自愣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怪笑:“哟!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还装什么清高?你只卖艺不卖身又如何?大家不都是‘卖’的么?” 这话一出,墨瑶身上就轻轻一颤,如幽谷风兰一般。 蓝磬莫然转头,看向那几人的眼神充满愤怒,这便是……墨瑶生活的地方么? 待要爆发,蓝磬却发现一双手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握:“算了,不值。” 蓝磬抬眼看过去,却见墨瑶对后面那些人淡淡道:“你们自甘堕落,又与我何干?”她此言一出,声音虽轻,却似重重落入那些女人耳中,砸得她们耳膜生疼。 “墨瑶姑娘……”蓝磬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说。 “蓝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习惯了……”笑着对上蓝磬的双眼,墨瑶安抚的冲她点点头。 “结果,反倒是我被安慰了?”蓝磬转瞬间便换上了无赖的笑容,“那,我就先告辞了。” 望着她的背影在远处模糊成一团墨色,墨瑶才转身回到房间。 平日里,看腻了其他男人对着自己时眼中那令人作呕的**之火,墨瑶从未想过,会有人不计较自己的出身地位。 在那个人面前,墨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同其他所有普通女子一样,拥有憧憬爱的权利。 而拿回大氅又交到朋友的蓝磬,此时还浑然未觉,自己的无心之举,已经悄然打开那天之岩户,带来的羁绊到底是福是祸,终未可知。 那之后,蓝磬同墨瑶成为了朋友,时常去找她聊天听曲,只不过从未向她坦白身份,始终都是一身男装打扮。 蓝磬坐在窗前,右手支着脑袋,眯着眼睛看着一旁弹着琵琶的墨瑶,心中不禁感叹,同为女子,自己总是一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样子,而她,却是如此的才貌双全。 在蓝磬眼中,墨瑶的美不是牡丹的娇艳欲滴,也不是玫瑰的艳丽似火,而是空谷幽兰般的与世无争。 墨瑶虽号称天下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蓝磬渐渐发现,所谓的样样皆通却并非样样皆精。 在蓝磬这种身边充满才子才女的人眼中,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棋艺不如叶羽,画技又不如杨夏空,唯一称得上精通的只是书法一样。 但即便如此,蓝磬还是佩服她的才华,毕竟她每一项虽未达到顶级,也是高手的行列了。而自己却是不学无术啥也不会的。 虽然墨瑶的琴艺不如江月,但蓝磬却更喜欢她的琴声,那是一种阳春白雪般的高雅。 生活在妓院,那浊世滔滔,横流无数的丑陋浑浊世界,她的琴声为何还能透着一股此生未曾的尊严? 琴声融融,每一响似都托起了蓝磬的心:难怪她可以迷倒那么多男人——她是如此的清新高洁,虽在淤泥,但却廉洁自持。 几曲过后,墨瑶微笑着抬头看向有些有些昏昏欲睡的蓝磬,温言道:“想必是我这曲子太难入耳,否则蓝公子怎会听得昏昏欲睡?” 蓝磬微微一怔,随即摇头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叔父最近抓的紧,我总被他监视着练武背书,每次想尽办法偷懒耍赖,但结果却是更累了……” 墨瑶放下怀中琴,掩嘴轻笑:“看来侯爷对公子寄予厚望。我听说侯爷只有两位千金,想必是倚重公子,尽心尽力的在培养接班人吧。” 蓝磬慵懒的打了个还欠,颇有些无奈地望向窗外,懒懒地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躲开……” “嗯?为什么?”墨瑶不解地看着她。 蓝磬没有回答,只是半眯着眼,留给墨瑶一个慵懒的侧脸。< 第三十一章 上元灯会 “公子既然不想回答,那就算了,时候也不早了,墨瑶也该回去了。”有些赌气的话,也充满了失落。 “哦,好。”蓝磬回过神,笑着点头。 墨瑶漂亮的眸子因失落又黯淡了许多,她抱起琵琶准备离开,反正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完全走进他的内心。 “诶对了。”蓝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叫住墨瑶,“再过半个月就是新春了,我想问你……上元节,晚上你有空么?” 墨瑶愣了一下,诧异的回头,道:“原本应该在白玉轩做表演,不过也可以推掉。” 蓝磬露出开心的笑容道:“去逛灯会吧,我们两个人。” “诶……”愣愣的听着蓝磬提出邀请,墨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加快了好几倍,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一样。 发现对方一直愣着,蓝磬笑道:“是不是太突然了?你要是时间排不开的话,不用勉强也没关系,我只是没什么朋友过节而已。” 来到这个悲催的时空,蓝磬与至交好友都失去了联系,算起来,墨瑶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了。 抚上胸口,感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心跳。墨瑶低下头,又轻轻点了点头道:“不,我,会去的!”虽轻,却透着坚定。 “太好了!”蓝磬露出让人完全无法防备的笑容,“那就约好了啊。” “好。”墨瑶开心的应了下来。 今年的新春,也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充满希望。墨瑶抱着满满的憧憬和雀跃,等待着约定日子的到来。 ********************* 纷纷扰扰的冬季快要过去,人们沉浸在新春的喜气中,各地张灯结彩迎接正月十五的灯会。 这样热闹非凡的上元灯会,即便是平日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也能被允许出门游灯。 才子佳人相识桥上湖边,夜空火树银花,一向是灯会传颂的佳话。 上元节自秦汉时起,灯会的时期随时间的推移也有些不同。 虽然正月十五才是上元节当日,但自大明洪武帝开始,为了显示国运昌隆,将上元灯会足足延长至十天之久。 如今的上元节,自正月初八开始点灯,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灯。 但蓝磬为了赶上元节当天去放许愿灯,于是就邀请墨瑶在正月十五当天出来赏灯。 当天晚上,蓝磬在府里陪父亲吃过家宴后便换了一身厚实的蓝色华服,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有着古中华文化特色的上元灯会,蓝磬抱着参观游玩的心态,兴高采烈的出门了。 鱼跃居的门前,等待多时的蓝磬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墨瑶此时身着月色罗衫,如绢丝般的大袖上绣着银灰色的花纹,头上的珠饰简单却恰到好处的衬托了她姣好的容颜。 同为女子,蓝磬不禁苦笑摇头,自惭形秽,却也无法抑制的发出赞叹的话语:“墨瑶姑娘今天真漂亮。” 完全忘记自己此时一身男装打扮,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说出了怎样让人脸红的话语,蓝磬依旧一脸阳光笑容,认真的传达出发自真心的赞美,却让墨瑶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多谢蓝公子。” “诶?干嘛要道谢呢?难道你以为我在说客套的假话么?”蓝磬略带调皮地说道,“我可是很真诚的。” “我知道,只是,礼貌还是要的。”良好的修养使得墨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蓝磬笑了笑,抬手递给墨瑶一个白色的暖袖:“套着这个,暖和些。” 墨瑶很庆幸现在是夜晚,否则一定会被发现自己因眼前这人简单的举动而脸红的证据。 她伸手接过暖袖,轻声道谢:“谢谢。” “不客气。”随意将双手套进另一个暖袖,蓝磬四下看了看,随即说道:“听说湖边会有放许愿灯,去看看吧?” “好。”墨瑶微笑着跟在蓝磬身边,沉默的看着有些孩子气的蓝磬,他似乎从未见过灯会,好奇的四处张望。 “啊,我去买两串糖葫芦吧,墨瑶姑娘你等等我。”蓝磬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除了跟玩或吃有关的事情。 墨瑶只得沉默地望着那抹蓝色的身影跑开,微微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这人还真是像个大孩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蓝磬带着两根糖葫芦兴冲冲地跑回来,将其中一串交给墨瑶。 “谢谢。”墨瑶轻轻接过那根糖葫芦,小心地咬了一口。 两人再度迈开步伐,悠闲的边逛边聊天。 五色琉璃的灯笼光辉闪烁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夜空连绵不停的烟火则夺目灿烂,几与明月争锋。 “墨瑶姑娘总是对我说谢谢呢。”吃着糖葫芦的蓝磬突然开口说道。 “嗯?”对这突然发出的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墨瑶有些反应不过来。 蓝磬侧头笑着看向她,用真挚的语调说道:“其实,是我该说谢谢才对。” “蓝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墨瑶诧异地抬头看向蓝磬,总觉得对方话语中有着不符合那人一贯洒脱性格的沉稳。 “呵呵。”用足以将冬季变为春天的温暖笑容回应,蓝磬轻声说道:“我这人一向很懒,从来不跟除了挚友以外的任何人出门逛街。我来到这个地方只有半年多,没有朋友,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开心的出来逛灯会,我以为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的……” 墨瑶沉默地望向她,体会着她话语中的含义。 “所以,我很感谢你,墨瑶姑娘。”停顿了一下,蓝磬又补充了下去:“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来到这里后,我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但真的很庆幸,能在这里和你成为朋友。” 在那一瞬间,墨瑶只觉得自己的脸变得滚烫。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说出让人心跳加速的话语。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墨瑶抬手看似不经意地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随后才轻声回应:“以我这样的出身,蓝公子不但不嫌弃,还肯屈尊与我做朋友,我才该说谢谢的。” “墨瑶姑娘总是这样想么?”认真地看着对方,蓝磬露出实在少有的严肃,“可是对于我来说,身份地位都没有什么重要的。墨瑶姑娘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呢。”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他只是想要安慰自己,但只有一瞬间,墨瑶便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真诚和郑重,那眼神中闪烁着剔透的诚意,没有丝毫的敷衍和勉强。 “蓝公子,谢谢你。”轻轻低下头,墨瑶为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而感到莫名的羞愧。 蓝磬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们是在比赛道谢么?还是不要这么客气的好。”下一秒,她又收起笑容,严肃的看向墨瑶,颇有些义正言辞的说道:“还有啊,我叫蓝磬,不叫蓝公子啊……” 墨瑶愣了愣,不甘示弱的回瞪了回去:“那我也不叫墨瑶姑娘啊。” 视线在空中交汇,片刻,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蓝磬突然笑道:“说的对呢,墨瑶。” 掩嘴轻笑,墨瑶扭头指向前方,道:“蓝大哥快看,前面就是湖边了,好多人在放河灯。” “诶?”蓝磬显然对蓝大哥这个称谓极其不习惯,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是蓝公子,变成蓝大哥了……” 墨瑶笑着看向她,说道:“你年长我,我自然该称呼你为大哥,有什么不妥么?” 蓝磬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这个“男人”形象在人家心里是根深蒂固了。当初是为了保住永昌侯府的声誉,头脑一热就隐瞒了下来,可是,好朋友之间应该要坦诚吧…… 蓝磬心里在坦白与隐瞒之间挣扎。 墨瑶却诧异的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么?” “啊?并不是……”回过神来的蓝磬心里暗暗苦笑,“只是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一下子不太习惯,不过感觉还不赖的。” 将最后一个糖葫芦放入嘴中,随即从口中发出模糊难解的声音:“你是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很特别。” 虽然因为嘴里含着糖葫芦声音模糊,但墨瑶却觉得异常清晰,一字不差的捕捉到了这句话,好似在这嘈杂纷扰的世界中,唯有这句话是明亮的,如同指路灯一般点亮墨瑶一直迷茫昏暗的前路。 “真是的,吃东西不要说话啊。”有些嗔怪的语气,只是为了掩饰又一次的脸红。 “嘿嘿,我们快去湖边放河灯许愿吧!”蓝磬快步向卖河灯的地方走去。 “对我来说,你也是极其特殊的。”望着蓝磬离开的背影,墨瑶用极小的声音低喃道:“是唯一特别的存在。” 这种感受对于从未相信过真情的墨瑶来说,是如此的别致和强烈,以至于在灯会这样嘈杂的地方,她竟发现自己的眼中只能容下那唯一的身影。 那随和的蓝色身影,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成为她心中最明亮的存在。< 第三十二章 心愿 两人来到湖边之后,蓝磬朝湖面丢着水漂儿,石子跳跃出一圈一圈的弧度,之后满意地逐一下沉,消失在几盏河灯照耀着的湖中。 “墨瑶,你要许什么愿望?”丢完石子的蓝磬摆弄着身边的河灯。 “愿望……”墨瑶沉默了,愿望这种东西,在她还年幼的时候也想过很多,憧憬过很多。但后来她发现,在现实的悲凉下,那些憧憬就好像握紧的手中沙,她只能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再后来,因为一件件接踵而来的不幸,墨瑶开始慢慢觉得,所有的憧憬都是可笑的,它们只会在悲戚绝望的现实中狠狠嘲笑自己的渺小和低贱。于是,抛弃了所有的憧憬和渴望,倔强的用自己的方式同命运斗争,虽在淤泥,却依旧高傲的面对一切。这是属于墨瑶的,傲气和尊严。 但现在情况似乎又不同了,墨瑶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蓝磬,这个人的出现,让她发现原来在一个人眼中,自己也可以单纯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迷失的内心重新点燃希望的灯塔,墨瑶阔别好久的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可以拥有一次憧憬未来的权力。 她默默在河灯背面写下愿望,嘴角带着令自己都陌生的温柔的笑意。之后,她迅速将河灯放入水中,让它顺着湖面缓慢地流向远方。 “诶?你怎么这样就放走了?”蓝磬有些遗憾地说道,“我都还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么?”墨瑶颇有些调皮地眨眨眼,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可是,搞得这样神秘,我反而更想知道了……”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你就会知道了。”墨瑶带着些许神秘感,又有些期待地说道。 蓝磬撇了撇嘴,身子靠后用双手撑地支撑着自己的重心,说道:“好吧,希望你的愿望能早些实现。” 墨瑶笑了笑,瞥眼看到她身边的河灯,诧异的问道:“蓝大哥,你不放河灯么?” “嗯?哦,我啊,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愿望。”蓝磬慵懒地摆弄着一旁的河灯。 “愿望太多而不知道挑选哪个么?真是贪心呢。” 蓝磬笑了笑,耸了耸肩说道:“不是,我只是,没什么愿望。” “嗯?”墨瑶诧异的看向她。 蓝磬感觉到对方的诧异,笑笑解释:“我比较懒,又没有上进心,做事又怕麻烦,所以,一定要说的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石头。” “当,石头?” “嘿嘿,是啊。”蓝磬傻笑了两声,伸手拿起一颗石头,说道:“你看,它们永远都不用动,甚至连姿势都不用改变,只要人们踢一下或者扔一下,就可以换到另外一个环境,看到另外一片风景,多好啊。” “可,可是……石头没有生命啊……” “有的时候,人也没有生命啊。”随性的话语中,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那些为了金钱,利益,权力而拼命奔波的人,早已失去了生命的色彩,留下的是出卖灵魂后的虚无和丑陋。活着,和死去也就没什么两样了吧?” 扭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蓝磬继续说道:“与其在现实的荼毒下不知不觉的死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做个没有生命的石头,好过只留下斗争后的残骸。” 墨瑶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蓝磬,原来看似不拘小节的他,竟会有如此深刻的人生观,随性洒脱的外表下,也隐藏着充满智慧的灵魂。 “那,你不打算许愿望了么?”墨瑶问道。 “嗯……这样吧。”蓝磬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拿起笔在河灯上写下了一排字“愿墨瑶的愿望能够实现”。 “啊?这……”墨瑶惊讶的看着她将河灯迅速放入水中。 蓝磬笑了笑:“既然我没什么愿望,那么,我的愿望,就是能够实现你的愿望吧。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比较大呢。” 墨瑶愣愣的看着那人的侧脸:你知道么,我的愿望,确实是需要两个人的努力呢…… 果然,有所期待是件美好的事吧,她开始憧憬愿望达成的那一天,却忽略了一开始希望越大,待到所有梦境破碎的时候,失望和打击也会来的更加汹涌。 两个人静静的看着湖面,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蓝磬:“墨瑶,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墨瑶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其实……一个月后,我要随我叔父出征,这一个月我叔父会看的很紧,我恐怕都出不来了……”蓝磬的语气中充满痛心疾首的感觉,对她来说,同墨瑶在鱼跃居里宅一下午绝对好过在家里或校场读书练武。 墨瑶的眼中一瞬间划过一抹失落,这就意味着,会有很久见不到这个人吧…… 在蓝磬的意识中,同墨瑶的约会已经是一种定式,这两个月来都是如此。所以,她认为有必要将自己不能来这件事告诉对方,否则她有种爽约的罪恶感。 但这个举动,很明显给墨瑶带来了误解。 此时的墨瑶,在一瞬的失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强大的惊喜。她心中的鼓点咚咚作响,她认为蓝磬根本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这件事,而此刻他却对自己解释了原因,原来他是这么在意与自己的约会,在墨瑶看来,这无疑是一种暗示…… 强烈的惊喜冲击着少女情窦初开的内心,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了良久后,终于涩涩的开口:“此行,可有危险?”听上去就傻傻的问题。 “呵呵,不会。”蓝磬随口答着。 墨瑶似乎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不依不饶道:“战场可不是寻常地方,你切莫敷衍了事!” “呃……”蓝磬挠了挠后脑,怎么总觉得这话里有些说教的感觉?但却让人觉得温暖,笑了笑,突然面带郑重的说道:“我会小心的!” “那,等你平安回来,我再给你弹琴吧。”不是凯旋,而是平安。少女此刻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个人的安全,功名胜利于她都是枉然,她只愿心中所想之人,一生幸福安康。 “好啊,说好了!我想想啊……”蓝磬手托腮沉吟道:“一个月后出发,顺利的话大概六月间便会回来,能赶上陪你过生日呢。” 墨瑶不自觉抬头,牢牢看住蓝磬,询问:“你,你怎知我生日?” 蓝磬随意笑道:“有一次去找你时,与曼儿聊到了。” 如同一瞬间飘上天空,内心充斥着茫然的喜悦,语中带着不敢置信的忐忑,“你、就记住了?” 蓝磬大笑道:“你是我的好朋友嘛,而且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太好记了。” 心中不可抑制的感动,虽然蓝磬只是把她当做朋友,但这已是她此生未曾得到过的温暖。 有些人一生高傲,从不会轻易对人打开心扉,但是,那纯洁的心灵一旦为谁开启,便是炙热的能将人融化的情感。 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回应,甚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回应,墨瑶只是单纯的在心中祈祷着,期盼着。 这是属于她的,绚烂到极致的初恋。 上元节对于陷入恋情的少女来说是温馨的,但对于某些玩心太重神经太过大条的人来说,欢乐才是根本。比如,某个银子太多把烟花随意乱放的人。 “月,我能采访你一下么?你究竟,是买了多少烟花?”北平城,燕王府内花园一角,叶羽抚额长叹。他的身后站着掩嘴偷笑的幻灵和天旭。 而一旁身着华丽冬服的江月正兴高采烈的将烟花排列整齐,完全无视叶羽的问话,继而将一个火折子递到对方手中:“小羽,快去放。” 叶羽愣愣的接过火折子,无奈地说道:“我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 “为什么?当然是放烟花了!”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知道,只是,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放烟花?”这种温馨的夜晚,他明明应该呆在屋里看书才对啊。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啊,过节不就是最大的理由嘛!哎呀你不要再罗嗦了,快放啊!”江月在一旁催促着。 “……好吧。”一边放烟火,叶羽一边感叹自己的命运,穿越就穿越吧,可为什么偏偏和这位祖宗穿到一起?如果是蓝磬或者夏空,一定会安静许多…… 咻!嘭! 伴随着响亮的音色,只有四个人的烟火大会就在七彩的光芒下拉开序幕。 “希望我能赶快回家!”江月双手合十对着天空的烟火许愿。 原本温馨的感觉就被这家伙破坏掉了,叶羽无力的抚额说道:“你当烟火是流星么?” 不过……抬头看着天空绚烂的烟花在星空下开启繁花似锦的舞会,叶羽的心情同江月一般,期盼着何时才能回家。 “小羽……你说,现实中,今天也是正月十五么?”江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叶羽扭头看向她,烟火照亮她的侧脸,沉静而美丽。 “应该是吧……我们来到这边的时候,两个时空的季节是一样的……”重新扭头看向天空,笑了笑,说道:“就当它是一样的,也不错啊。” “小羽,我好想回家。”< 第三十三章 北伐 坤宁宫内,一身黄色龙袍的朱元璋靠在坐榻之上,他盯着眼前的奏折,双目迸发出慑人的寒气。 抚着桌案上的茶杯,他突然喃喃自语:“皇后,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朱元璋清楚的知道,虽然二十年前将元人赶出了中原,但来自蒙古的威胁从未停止。 如今,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皇后也早已过世,朱元璋深刻的感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了,北元,一定要彻底消灭! 一年前的北伐,将北元的势力赶出了辽东,而这一年里,自己秘密做着决战的准备。 看着朱棣递上来的奏折,朱元璋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拿起笔,在黄色的绸缎上写下: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天的金銮殿上,朱元璋下达了正式的旨意:永昌侯蓝玉为主帅,王弼为副帅,拥兵十五万,远征北元。 看着跪在下面领旨的蓝玉,朱元璋知道,曾经跟在常遇春身后的年轻人如今也不再年轻了,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统帅。 洪武二十一年二月,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挥师北伐,蓝磬男装打扮被任命为亲军校尉,也随军出征。 校场之上,旗幡招展,刀剑斧戟,森然如林。 蓝玉身着黑色铠甲,红色袄裙的战袍,战盔上的红缨前后颤着,在亲兵的护拥下走进校场,原本就寂静异常的校场顿时透出寒冷肃然之气,成千上万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注过来。蓝玉屏住呼吸,从人群中肃然而过,高大挺拔的身躯笔直威武,一步步走上点将台。 片刻,远方冉冉飘来黄罗伞盖,朱元璋亲自登台点将,为蓝玉送行。御驾亲至,校场内将校士卒纷纷跪倒迎驾。 跪在人群中的蓝磬稍稍偏了偏头,试图看清朱元璋的相貌,奈何她如今只是亲军校尉,离点将台中心实在太远,看了半天也不过就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朱元璋登上点将台中央,他身后跟着首领太监陈景,托盘上奉着圣旨、令箭和印绶。 朱元璋在早已布置好的龙椅上就坐,扬声道:“众卿平身。”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不带丝毫苍老的气息。 只听台下一片盔甲摩擦声,随后是三声炮响,咆哮的号角声和低沉的战鼓声瞬间响起,让嬉皮笑脸的蓝磬也不禁肃然了起来。 朱元璋满意地看着台下静默的将士们,不禁再次感到热血沸腾。这是个伟大的时代,无数的名将纵横于世。他们有的是自己的属下,有的是自己的敌人。时光飞逝,如今他们很多都已不在人世,而朱元璋自己,也已经老了。 朱元璋冲一旁的陈景点了点头,陈景连忙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大将军蓝玉上前听旨。” 蓝玉上前一步,拜道:“臣在。” 陈景取出圣旨,高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自开国至今,本宽仁之策待四方天下,奉礼仪为本铸君子之邦。然,北元余孽,数次进犯大明边界,扰我百姓,以至民怨沸腾。今,授大将军蓝玉北伐大元帅军衔,率军十五万,讨伐元孽,肃清边境,卫我河山,钦此!” “臣蓝玉,遵旨!”蓝玉叩谢圣恩,起身接过印绶和令箭。 此时,朱元璋起身拿过身旁摆好的酒杯,亲自递到蓝玉面前,朗声说道:“爱卿切记,倍道前进,直抵虏廷,肃清沙漠,在此一举!今朕备下美酒,盼卿早日凯旋。” 蓝玉心中感动万分,坚定道:“谢皇上隆恩!驱逐鞑虏,肃清边境!臣定不负吾皇重托!”言罢,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蓝玉转身面对校场,挥手发令:“出发!” 翻身上马,蓝玉恭敬地再次向朱元璋抱拳行礼,随即一拨马头,扬尘而去。 蓝玉的大军浩浩荡荡向远处进发,路过城门两边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蓝玉的身边围绕着亲军护卫,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皮肤白皙的便是蓝磬。她此时身着亮银色锁子甲,红色的战袍,银白色的战盔。相较于平日出门时常穿的广袖宽袍,一身锦衣戎装的她少了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英气。 策马跟在蓝玉身边,蓝磬兴奋的四下观看,显然对这种只有电视上看到过的出征戏码很感兴趣。在她的记忆中,这场北伐是明军完胜,所以完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己只需要跟在蓝玉身边等着打胜仗就好了。 目光扫过路边的人群,蓝磬的眼神被一个纤细的身影吸引,那人站在人群中依旧显眼夺目,正是前来送行的墨瑶。并没有约好会来送行,所以墨瑶的出现还是让蓝磬吃了一惊。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蓝磬看到墨瑶的唇角轻动,虽然离得很远,蓝磬还是从口型了解到了墨瑶的话:一路平安。 “谢谢。”蓝磬轻轻对她点头示意,一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萦绕在心头,让她觉得很是温暖。 原本就抱着玩心的蓝磬此时心情更加好,打仗什么的,从来都不是她在意的事情,能和朋友开心的聊天聚会打游戏,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而此时的蓝玉,带着对北元的仇恨以及肃清沙漠的使命,向目的地进发。 大军前行,蓝玉命令斥候营的人马组织起十组探马,左右各三队,前后各两队,轮番回报消息,大军都是铁骑,连携带的物资都是马车牵引,所以兵行甚速。 到了中午,军队在一处山坡下停下,埋锅造饭,这是一面阳坡,左右群山环抱,故此十分暖和。蓝玉派出一队几百人的分队驻扎在一里以外以防不测。 由于阳光充足,气候暖和,这片阳坡上的映山红已经露出了花蕾,虽然没有叶子,那枝干却也是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几分绿意,花丛下边却有着皑皑白雪。 蓝磬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对这些大自然的生物见识很少,此时看到不禁奇道:“这花不是梅花,却也能傲雪而立?” 蓝玉走到她身边笑道:“这是映山红。乍暖还寒之时就已经绽放了。待咱们班师之际,这满山的红艳,正好用来庆贺。” “到那时,我一定要为老爹高歌庆祝。”蓝磬笑道。 蓝玉哈哈一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望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沁儿,战场凶恶,你随时都要小心。勿要逞强好胜,如,如你哥哥一般……” 不忍见他伤怀,蓝磬拍着胸脯保证着:“老爹放心,您只管杀敌建功,无需为孩儿担心。” 蓝玉笑笑不语,遥望北方,让他想到自己一生戎马荆棘,此次北伐,倾注太多心血,势必将北元连根拔起,还大明边境无忧,也算祭典已故儿子的在天之灵。 行进多日,大军最先到达的是昌平,这里屯放着燕王朱棣为此次北伐所准备的部分补给粮草。 到达昌平时已是晚上,蓝玉在马上远远看到前方有明亮的灯火,不禁稍稍加快了步伐。 道路两侧是举着火把迎接北伐军士的燕山卫士兵,北伐军队是奉皇命奔赴战场前线的辉煌之师,其中有不少是蓝玉亲自带出来的蓝家军,在上一次北伐中也曾立下了赫赫战功。 蓝玉的马顺着路向大帐走去,待走近营帐时,蓝玉方才认出,站在迎接队伍最前方的正是燕王朱棣本人。 蓝玉稍稍露出惊讶的神色,燕王本人亲自前来确实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亲王亲自迎接,蓝玉心中颇为自得,他未曾立刻下马,而是任由马儿信步走近,而后才翻身下马,率领众将领俯身拜倒:“末将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上前将他扶起,温言道:“大将军请起,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小王已在昌平军区令人备下简单的膳食,为各位将军接风。” “多谢殿下。只是交接补给这等小事,劳殿下费神准备,已经令末将惭愧至极。如今又何劳殿下亲自前来迎接?” “大将军哪里的话,您领军北伐数次建功,威名赫赫。若论资历,小王在将军面前不过后生晚辈而已,理应向前辈多多学习。今后诸事,还望大将军多多指教提点,小王定当虚心受教。”朱棣话语诚恳,言语间露出真诚之意。 蓝玉连忙行礼道:“殿下抬爱了!末将不过一介武夫,哪敢当得殿下如此赞赏。” 他虽然面上谦虚,但心中依旧有些得意。堂堂亲王亲自前来迎接又有意与自己亲近,这绝对是对自己实力的极大肯定。 只是蓝玉一向自诩为太子一脉,他的姐姐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子,也是当今太子朱标第一任妻子的生母。 所以,蓝玉一向与太子朱标走的十分近。虽然前太子妃常氏已经去世,但一向温和待人的太子,在私下里依然敬称蓝玉为舅舅。 如此亲近的关系在其中,蓝玉自是鼎力相扶太子,绝对不会接受任何藩王的示好。 不过如今他受到朱棣的礼遇,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他还是乐在其中的。< 第三十四章 征途 大军在昌平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蓝玉陪朱棣用过膳后便走出营帐散心,远远的看见在一边晃悠的纪纲,便走了过去。 “纪纲,你怎么在这?沁儿呢?”这次出征,蓝玉将纪纲派到蓝磬身边做护卫,整只军队中,只有纪纲一人知晓蓝磬的真实身份。 纪纲听到声音连忙转过身,只见来人一身黑色铠甲,高大英武,正是大将军蓝玉。 纪纲连忙抱拳道:“元帅……”眼珠快速转了转,纪纲扭头冲旁边看了看,悄声道:“在那边。” 蓝玉向那边看去,只见火光熊熊,映着一张显得年轻俊秀的面孔,蓝磬穿着校尉的红色战袍正和那些大兵们席地而坐,肩并肩的挨着,手里随意用木棍插着冷馒头在火上烤,和那些大兵聊得正开心。 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大咧咧在蓝磬肩头砸了一拳,压得蓝磬肩膀一沉,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咱们兄弟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个个拉的开弓上得了马,瞧你细皮嫩肉的,哪里是北元那些大兵的对手?” 蓝磬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道:“你别小看我啊,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拳脚功夫还是我爹亲自教的呢,论功夫的话,你们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哈哈哈,小子,挺能吹啊。”一个懒洋洋的大兵笑道:“战场上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你那点花拳绣腿可不管用,可小心别被抓了去,那些膀大腰圆的蒙人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儿了。你若被抓了去,一准儿做了元人贵族的娈童。” 蓝磬小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在火光之下却看不真实。 纪纲听闻这人跟蓝磬说如此污秽的话语,双眉一拧便要冲过去,却被蓝玉伸手拦住,只听蓝玉低声道:“且慢,不知者不怪。” 蓝磬讪讪的傻笑了两声,转了话锋问道:“北元的人,还会抢夺我们的百姓么?” 几个大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许多,过了一阵,其中一人说道:“当然。北元的人进犯我大明边境,就是为了抢夺我们的粮食和百姓,将百姓带去草原做奴隶,为他们放牧耕种。” “嗯?草原上,也耕种?”在蓝磬的常识里,那些住在草原上的牧民们只知道骑马放牧,是个过度依赖奴隶的懒惰民族。 大胡子大兵说道:“元人毕竟统治了中原将近一百年,再让他们喝西北风,他们自然不乐意。” 说着话,他从腰间抽出小刀,从沸腾的锅中戳起一块肉,香喷喷的咬了一口,展颜道:“别丧气!咱大块吃肉,攒足力气,等到了草原上,杀那些元人一个片甲不留!将他们远远赶回大漠,再也不敢回来进犯我们的国土!” 蓝磬学着他们的样子,抽出腰间的小刀扎了块肉,笑道:“说的是!” 蓝磬跟着几个大兵喝酒吃肉,最后干脆就着篝火跳起了舞,几个人勾肩搭背围着火堆边跳边唱,唱的是一首蓝磬从电视剧里学来的歌,她觉得很适合这些英勇的战士,于是就教给他们唱——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抵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万贺来朝!” 歌声感染了越来越多的将士,茫茫大地之上,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大合唱,震天动地。 蓝玉微微一笑,低声对纪纲说道:“纪纲,出来这些天,你看看沁儿,是不是有些变化?” 纪纲仔仔细细打量了蓝磬一下,诧异的摇头道:“没有啊,就是穿着粗布衣裳,怎么看着都别扭……” 蓝玉笑了笑,拍拍纪纲的肩膀道:“我倒觉得,她懂事多了!让她玩吧,不出什么大事不用管她。” 次日一早,北伐大军由昌平起程,通过大宁,向庆州进发。 抵达庆州后,蓝玉命令大军原地整修待命,等待前方斥候部队的情报。 蓝磬登上高高的城楼眺望远方,纪纲跟在她身边保护,看向北方苍茫的天空,蓝磬眼中露出一瞬迷茫。她从来不适合呆在太过空旷的地方,总感觉会迷失方向,因为她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 “小纪,你为什么要当兵呢?” 纪纲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道:“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所以我要出人头地。” “呵呵,你的回答好诚实啊。一般人不是都会编一些比较好听的理由么?” 纪纲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却又不失诚恳地说:“只有真正弱小的人,才需要编那些无聊的理由。而且,对小姐你,属下并不打算说谎。” 蓝磬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诧异的问道:“嗯?这话怎么说?” “属下之前的人生就是被人踩在脚下,过着甚至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是小姐拯救了这样的我,给了我新的人生。所以对属下来说,小姐是这一生唯一值得属下跟随的人。”纪纲的话说的很诚恳,蓝磬诧异的看着身旁高瘦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但一定让他痛苦的想要忘记。 蓝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奇怪啊,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小纪,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出人头地……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小姐?”纪纲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疑惑的望着她。 蓝磬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着:“好了没事了,咱们下去吧,城楼上挺冷的。” 部队在短暂的休整后接到了斥候的回报,可靠的情报显示,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现在正率军驻扎在捕鱼儿海。 蓝玉听到消息后十分兴奋,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了,他立刻命令亲军传令三军整装待发。 片刻工夫后,蓝玉翻身上马,他看向身后整装待发的军队,振奋道:“将士们!我大明开国至今,屡次进犯我边境之贼是何人?是北元余孽!抢我百姓物资之寇是何人?是北元余孽!将我大明仁义待天下视为可随意欺凌践踏的又是何人?还是北元余孽!如今,圣上将平复边疆,铲除余孽的重责大任托付于我等,我等必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所有将士们,剿灭元贼,在此一举!” “紧跟大帅!剿灭元贼,肃清边境,在此一举!”所有的将士全部热血沸腾,山谷中,回荡着振聋发聩的吼声,直感到地动山摇! 北伐大军出了庆州直奔捕鱼儿海,虽然临行前的动员让士气达到了高峰,但蓝玉知道,这是一条艰苦又充满危险的道路,眼前是一片茫茫荒漠,虽然带了足够的粮草,但一旦走进荒漠,便再也没有后勤补给,只能靠携带的粮草维持。 蓝玉明白,摆在面前的难题,已经不是排兵布阵的问题,而是,如何找到敌人。一旦陷入持久的拖沓中,不仅军心动摇,也许会导致全军覆没。 必须尽快找到敌人,马不停蹄向捕鱼儿海前进。 蒙古王汗的主帐足以容纳五六十人,但是此时里面只有三个人。骆驼毛的厚地毯上,在大帐角落里架着八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脱古思帖木儿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他坐在王位之上,双手握拳,眼睛狠狠瞪着下面的人,喝道:“你们都给我住口!蓝玉已经快打到家门口了,你们却只知道让我逃跑,逃跑,你们让我如何去对我们的族人解释?” 下面的两个人微微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脱古思帖木儿等了片刻,随即又不耐烦的喝道:“蛮子!你是太尉,你说!” 那被点到名的男子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向王座上的人,颤声说道:“大汗,明军此次有十五万之众,我们的人马需要分兵把守,他们却只需攻其一点,如此下来,对我们实是不利。所以……” 蛮子停了下来,他瞥眼看了看身旁的人,又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脱古思帖木儿。 “说下去。”脱古思帖木儿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艰难的吞了下口水,蛮子继续说道:“所以,我和丞相才会建议把咱们的主力部队和贵族们全数转移到捕鱼儿海东北边。那个地方平素无人居住,荒凉无边,茫茫大漠,蓝玉的军队后勤是绝对无法得到供给的,咱们只要等到明军粮尽水绝,就可以反守为攻,将他们一打尽。” 丞相失列门接过话茬说道:“到那时,明军主力受到重创,大汗就可以带领我草原的勇士们杀回大都,重夺整个天下,恢复我大元王朝的统治!” 脱古思帖木儿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低头陷入了沉默。 时间不长,但太尉蛮子和丞相失列门却觉得度秒如年。良久,脱古思帖木儿长长的吸了口气,霍地站起身,冷笑了两声道:“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持下去!等到一个将明军一打尽的机会!然后重振我黄金家族的雄风!哈哈哈哈……” 一阵狂傲的笑声过后,脱古思帖木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冷峻地说道:“失列门,传我的旨意,全军撤向东北方的荒漠,带足所有的牛羊粮食和奴隶,我们要和明军打一场必胜的草原持久战!”< 第三十五章 战场 虽然已是春日,但塞外的天气与中原相比还是太过恶劣。 北伐大军此时已在塞外行进,刚刚穿过还有积雪的崎岖山路,狭隘的山道配上雪水,湿滑难行。 穿过山谷之后,大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此时草原的雪还没有化,今日又赶上阴天,朔风阵阵,将地面的雪刮起来,生硬的扑到面上,砸的生疼,士兵们脸上都已冻红,僵硬的已经失去知觉。 蓝磬也是这一群人之中的一个。 领队的蓝玉裹着大氅依然觉得有些难耐,战袍下的锁子甲露出一角,如果摘下羊皮手套将湿热的手掌附上去,一瞬间便会黏住。 蓝玉回头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亲军,一眼便看到了同所有亲军在一起的蓝磬。她此时依然穿着普通的校尉衣服,骑在马上,脸色冻的通红,嘴唇有些发紫。 蓝玉不禁开始担忧,只是碍着正在行军,实在不能过去询问。正在犹豫之间,却见纪纲追在蓝磬身边,心下的担忧褪去些许,蓝玉抖擞精神继续赶路。 纪纲凑近蓝磬,担忧的小声询问:“小姐,还好么?” 狂野上的风啸甚急,冷风扑面而来,纪纲的话在风声中几不可闻。蓝磬勉强转过头,脸上早已不复一直以来顽皮的笑容,神情微微有些木讷。 纪纲心下一紧,担忧叫道:“小姐……” “没事……放心……嘶……”蓝磬勉强挤出笑容,但随即发现嘴唇在狂风酷寒下有些干裂,流出了些许血丝。 纪纲面露焦急,想要伸手入怀取药,却被蓝磬拦下:“小纪,不用拿药。我没事……要是,让人看见,不好。”她的声音在狂风的作用下断断续续。 纪纲犹豫了一下,但看到蓝磬坚定的样子,也只好点点头作罢。 蓝磬冲他笑笑,随即转头目视前方。狂风扑面,她抬起一只手遮挡的寒风,眯着眼坐在马背上前进。 太糟了,这实在是太糟了! 蓝磬心里已经再也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加糟糕的情况了,她的身体很冷,肚子很饿。自从出关到了塞外,每天都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而且食不知味。 在现代的时候,她听叶羽提起草原骑马的痛快豪爽时羡慕不已。她觉得塞外一定是苍茫的天空,广阔的草原,美丽的紧。抱着这样的心态,她欣然同意随父出征这件事。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这里没有美丽的草原,没有湛蓝色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狂风和茫茫无尽的荒原,看不见人看不见前路,只能一直不停的朝同一个方向前进,不能停留,亦无法回头。 原来,这一点都不好玩! 北伐大军继续前进,他们攀越高山,渡过大河,再穿过草原,来到了大漠。大军的后勤没有保障,士兵们每日吃着携带的粮草,粮食也没有保障,每日划分粮食,一日比一日少。 蓝磬疲惫的坐在火堆旁,她手里握着馒头却总感觉吃不下去,明明肚子很饿啊……感觉头也晕晕的,是太累了吧…… 她盯着手中的馒头发愣。 自从随北伐大军来到塞外,她总算见识到古代战争的残酷,这里没有通信卫星,走进茫茫荒漠,根本无法掌握敌人的行踪。短短十几日,她目睹许多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场战争,最残酷的竟然还不是互相厮杀,而是有可能根本找不到敌人。 行军路上的消耗,就已经耗去了许多人的性命。 在荒漠中行进,最大的障碍还不是风沙漫天,而是缺少水源和食物。士兵们口渴,疲劳,饥寒交迫,不断有人倒下,但剩下的人没有任何时间为同伴的死去哀伤,他们必须毫不停留的前进,即便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也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 这就是,战场么…… 蓝磬突然就想到曾经听叶羽讲的战争的故事,那是一个一小队人马孤军深入草原的后方袭击对方大本营的故事。当时的蓝磬听得兴高采烈,她觉得实在是太酷了! 那个时候的蓝磬为以少胜多的奇迹感到兴奋。 但叶羽却说:“奇迹?那不过是战略上的胜利,也是用生命作为代价换来的胜利。” 那时的蓝磬不懂,为何叶羽当时的表情与自己完全不同。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并不为这些伟大的胜利感到热血沸腾。 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蓝磬抬头看向冰冷的夜空:小羽,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也许是抬头看着天空的原因吧,蓝磬觉得刚才那种头晕的感觉更强烈了些,她心里的后悔也就更多了一些。 正在她心中懊悔的时候,蓝玉走到她身旁,坐到她身边,关切的询问:“沁儿,还好么?” 蓝磬反应了过来,愣愣的回头看向父亲,甩甩头将不适的感觉忘掉,微微笑了笑,点头道:“还好。” 注视着女儿有些发愣的神色,蓝玉从心底涌上了一股心疼的悔意。 似是感受到父亲的心意,蓝磬一口咬下馒头,露出笑意:“老爹别担心,我能挺得住的!胜利就在眼前不是么。” “对,是的。”蓝玉慈爱的冲她笑笑。 “老爹,等打了胜仗回去后,放我个假好不好?”蓝磬有些撒娇似的说道。 蓝玉哈哈一笑道:“好!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好!” 他静静的看着女儿露出开心期待的笑容,不禁嘴角挂笑,掩饰起内心的担忧。他心底明白,这场战争的胜负点,已经不是兵法上的排兵布阵了,而是如何找到敌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的看到有士兵倒下,但剩下的人行动上没有丝毫停滞,表情上没有丝毫的怀疑,蓝玉知道,他们的心中有着支持他们到现在的信念,那就是彻底消灭北元! 蓝玉为自己的士兵们感到骄傲,但他知道,北元已经了解了明军的行动,所以他们藏了起来。茫茫大漠之中,明军是外来的人,不熟悉这里的生存环境和地势地形。而蒙古人对这里的一切皆相当熟识,他们若是有意躲起来,该怎么找到他们呢? 蓝玉愣愣的看着火堆发呆,却觉得肩膀一沉,他立刻惊觉,回头看去却发现是蓝磬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没大没小的女儿。 女儿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老爹放心!这场仗一定是咱们的胜利!” 看着女儿的笑脸,蓝玉觉得很窝心,虽然这是安慰自己的话语,他却觉得一瞬间充满信心:“嗯,爹知道。” 蓝磬却对他的回应相当不满,她鼓了鼓嘴,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老爹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么?我说的是真的!” 蓝玉笑笑,握了握女儿的手道:“爹知道。只是现在敌人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了,只得再寻找……” “敌人就在捕鱼儿海!” “嗯?”蓝玉诧异的看着女儿自信的笑脸,她的语气全是肯定,完全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敷衍,为什么她会这样肯定?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可疑不可疑了,还是说出来的好。她听叶羽讲起过,捕鱼儿海战役,敌人一定就在那里! “其实老爹早就清楚的吧?咱们长途跋涉行军至此,如果告诉士兵们方向是错误的,那一定会重伤士气的吧?事到如今没法再走回头路了……所以我猜敌人就在捕鱼儿海!老爹,如果我猜对了,是不是该给我什么奖励呢?”忍着刚才那种头晕的感觉,蓝磬调皮的眨眨眼睛。 蓝玉愣愣的看着女儿无邪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她刚才所说的话,句句说中自己的想法。是的,他早就明白,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既然走了,就必须一直走下去,即便通向黄泉之路,也必须义无反顾的笔直前进。 “没错,你说的对!”蓝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没错,在这条战争的道路上,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二日一早,北伐大军再次出发。蓝玉带领所有人继续向着捕鱼儿海的方向前进。风沙依旧很大,十五万人的军队顶着风沙前进,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没有一个人动摇。 队伍狂奔了一天,纪纲一直跟在蓝磬身边,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从今早开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这么冷的天气,蓝磬的额头上却一直在冒汗。 “小姐,你没事吧?” “诶?”蓝磬艰难的回头,她并没有想到纪纲会突然这样问,她只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不该被看出来才对。 冲纪纲露出安抚的笑容,蓝磬说道:“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纪纲担忧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的笑容很勉强,虽然自从到了塞外一直很勉强吧……但今天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走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不见敌人,整个草原的人都藏到哪儿去了!”纪纲恨恨的抱怨着。 蓝磬指了指前方的道路说道:“小纪别急,咱们一直往这边走,总能到捕鱼儿海。” 这个时候必须这样坚信,坚信历史。 可是……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因为自己的加入,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扭曲了怎么办?这一瞬间的想法惊出蓝磬一身的冷汗。原本就疼痛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蓝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阵眩晕过后,蓝磬死死的抓住马鞍防止自己掉下去。 “小姐……”纪纲担忧的出声叫道,他夹了夹马肚子,凑到蓝磬身边,跟的更紧了些。 “小纪……哈……记着,不管我,我出什么事,都不要让老爹知道……能,能瞒多久,瞒多久……”蓝磬盯着队伍前方那高大威武的身影,嘱咐着身旁的纪纲。此时已经明确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给自己敲警钟了。糟糕啊,一连十多日的奔波,再加上恶劣的环境,一向娇生惯养的她身体明显吃不消了。 昨晚的感觉就是生病的前兆么…… 纪纲听她声音显得很吃力,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焦急的问道:“小姐,要不咱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这怎么可能……”蓝磬无奈的说道。 “我陪小姐停下来!”纪纲的声音里有着异常的坚定和执着,还有浓浓的担忧。 蓝磬心头一暖,她扭头看向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自己只是对他施以了小小的恩惠,他却如此相报。 “小纪……真是,谢谢你。”蓝磬露出由衷的笑容。 只是很糟糕,她的双眼开始变得迷离,她只觉得头好疼,身子好重……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突然觉得身子不受控制的歪了下去,她的大脑已经失去继续思考的能力,在视线变成一片黑暗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万马奔腾…… “小姐!”耳边的声音充满焦急,只是,在狂奔的马队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纪纲在蓝磬掉下去的一瞬间扑了过去,他死死的将她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挡在她的上面。 狂奔的军队没有停止,没有人注意到纷乱的马蹄下随时有可能踩到的人。也许他们注意到了,但他们不会停下,这个时候,一直不停的前进才是能够让他们生存下去的方式。不管谁倒下了,不管倒下几个人,为了更多地人能够活下去,倒下的人,不得不被放弃!< 第三十六章 有缘人 京城,上国安寺。 历史悠久,根基极深。上国安寺的香火一直是京城最旺盛的地方。今天不是庙会期,但是上国安寺外的街道长期以来已经形成了固定的商业街,茶坊、酒肆、商铺比肩林立,极是热闹。 墨瑶带着贴身的侍女曼儿穿过热闹的大街走进上国安寺大门,只见庙内灯火通明,游人甚多。廊下还坐着逛街累了进来歇脚的游人,正对门的大雄宝殿大门洞开,进香之人络绎不绝。 大殿正中供奉着佛像,礼拜之人众多,殿外请香进香之人虔诚的叩拜四方。院内各处可见穿着僧袍的僧人,游客见到总会双手合十与他们见礼,僧人们也会为他们讲解佛礼,充作向导。 曼儿四下看了看说道:“请香的人好多啊,幸好我们提早买好了,墨姐姐快来。” 墨瑶跟在她后面,轻声说道:“曼儿,佛门重地,切莫聒噪。”曼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回到墨瑶身边。 在院内进香叩拜四方之后,墨瑶带着曼儿走进大殿。殿内正中供奉着佛像,墨瑶静静站在队伍后方等待,她抬头看向高大的佛像。普度众生的形态,俯视天下的眼神,虽然居高临下,却给人慈祥温暖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墨瑶眼波流动,原本隐藏在眼底的不安消失,待到前面的人散去后,墨瑶携曼儿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在心里虔诚许愿: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 起身后,墨瑶转身走出大殿,却在门口被人叫住:“施主请留步。” 墨瑶转头看向对方,叫住自己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年长老僧,老僧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面带温和笑容,慈眉善目。 “大师有何贵干?”墨瑶低头轻轻对老僧行了礼。 老和尚双手合十,回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渡河,冒昧叫住施主,还望施主莫要见怪。” “渡河大师多礼了。” 渡河看着眼前女子得体的举止,眼中露出一抹惊讶,随即变为欣赏,他双眼眯成一条缝,面带微笑道:“施主心中可有困惑?” “诶?”墨瑶面露惊讶神色,她一向善于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心情,心中所想丝毫不会表现出来,这老僧又是如何看出的? 渡河脸上依旧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走进大殿的时候施主眼底藏着些许不安,被贫僧无意间看到,这才冒昧询问,失礼之处还望施主见谅。”说完又是行了佛礼。 墨瑶立刻还礼道:“大师严重了。只是大师是如何……” “人可以隐藏情绪,但仅仅只能隐藏,情绪还是会反应出来的。敢问施主心中可是记挂何人何事?” “我……”墨瑶被人说中心事,一瞬间面露红晕。 渡河呵呵一笑,道:“冒昧窥探施主心事,贫僧失礼了。” “不,是小女子失态了,大师莫怪。”墨瑶微微笑道,随即说道:“小女子心中确有挂念之人……” 渡河笑道:“施主心中挂念之人福禄甚高,施主大可安心。” 墨瑶面露惊喜之色,惊于这老僧的预知能力,喜于借他吉言蓝磬定会平安无事。她诧异道:“大师怎知我挂念何人?” “呵呵,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笑着摸摸花白的胡须,又补充道:“我观施主面相,是有福之人,只是……” “只是如何?”墨瑶追问道。 渡河微微正了脸色道:“施主前半生境遇坎坷,但命遇贵人,此人亦是施主有缘之人,她定可助施主脱离苦海。施主聪慧过人,后半生福泽甚深,却唯有一劫难过,此劫也全数系于这一人之身。贫僧也只得告知施主如此,若要化解,还要靠施主二人共同探索……贫僧,爱莫能助……” 墨瑶听罢心跳咚咚作响,所谓的命中有缘之人……是指他么? 愣了片刻,墨瑶面露微笑,欠身对渡河行了一礼道:“人生在世处处是劫,一切随遇而安,若真是我的有缘人,定会二人同心,一切劫难终会化解。墨瑶多谢大师相告。” 渡河微微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施主聪慧,贫僧叹服。前路虽渺渺,但贫僧相信施主定可遇难成祥。” “大师谬赞了。多谢大师吉言。” “贫僧这里有一对碧玉雕刻的佛像,将它们送给有缘人吧。”渡河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对小佛像,做工精细,巧夺天工。 “这……如此贵重之物,小女子怎能……” “诶,施主此言差矣,贫僧乃是方外之人,眼里没有贵重之物,只有有缘之物。有缘之物必跟随有缘之人。施主切莫推辞。” 墨瑶伸手接过,面露喜爱之色,微笑着欠身一礼,起身将佛像盒子交予曼儿保管,对渡河道:“多谢大师馈赠” 渡河双手合十道:“时候不早了,贫僧要进去准备午课了,便不相送了,施主慢走。” “多谢大师。”墨瑶行了佛礼,带着曼儿转身离开。 待墨瑶走远,渡河抚着长须:“此劫全数系于那人之身,并不受你的左右。难化,难化啊。” 走出上国安寺大门,墨瑶沿着大街随意逛着,不久后挑中一处摊位,将佛像做成项链,随后满意的将它们收将起来。 “墨瑶姑娘。”一个带着些微惊喜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身后想起,墨瑶诧异的回头望去,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进入视线。 见墨瑶沉默不语,来人讪讪的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是何以彻啊,就是几个月前……我们一同在鱼跃居吃过饭……还有蓝兄……” “我知道。”墨瑶的回答有些冷漠。她当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遇到蓝磬的时候。 何以彻笑容更胜,完全不在意对方冷漠的语气,道:“墨瑶姑娘也来进香么?我听说上国安寺历史悠久,是京城最大的名寺,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墨瑶姑娘,好巧啊。” 墨瑶脸上的笑意已经悉数收起,换上了高傲冷漠的神色,“是么?那真是好巧。” 骤降的温度让一旁的曼儿偷偷吐了吐舌头,何以彻却不以为意,依旧笑着说道:“原来佛门之地真的可以带来好运诶,我今天来这边就遇到了墨瑶姑娘,真是太幸运了。” 墨瑶小心翼翼的让曼儿收好装着佛像的盒子,自己对何以彻说道:“何公子慢游,墨瑶先行告辞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我已经逛完了,不如我送墨瑶姑娘回去吧。”何以彻追在墨瑶身边。 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墨瑶只道:“那就麻烦公子了。”她虽然不喜欢,但却也不会拒绝,身在风尘多年,在她看来接受这些好意有些时候是必须的。 “不会!”何以彻高兴的跟在墨瑶身边。 他的高兴是由衷的,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就连曼儿都知道,这些都不会进入墨瑶的眼里。墨瑶不会在意任何人对自己表示的情意,在她看来,这些男人只是对自己逢场作戏而已,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付出真心实意的感情。 曼儿有些同情地看着何以彻,她跟在墨瑶身边很多年了,只看她对一个人笑过,只可惜,那个人绝对不是何以彻。 “自从上次分开,我一直都没有遇到蓝兄,他为人豪爽真诚,实在想交他这个朋友。”何以彻笑着说道。 “是吗?” 何以彻依旧笑着面对墨瑶,道:“是啊,他人很好,我很想和他交朋友。” “那真是遗憾呢。” 何以彻愣了一下,他看到刚刚一瞬间,墨瑶面部的表情突然柔和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样如春阳照射般的柔和表情,他从未在墨瑶的脸上看到过。 “遗憾?”何以彻顺着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墨瑶迟疑片刻,继而露出浅浅的一抹笑意,道:“蓝大哥近日不在家中,随家人回北平探亲游玩去了。” “……”何以彻愣愣的看着墨瑶,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眼前的墨瑶嘴角微微上扬成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如同此时脉脉的阳光一般,融融的映射到他的眼里。 如此好看的笑容,何以彻平生未见。他有些诧异,自相识以来,墨瑶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此时的这个表情,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绽放的呢? “墨瑶姑娘已经和蓝兄很熟识了么?”何以彻平复了下心情,又换上了笑脸。 墨瑶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见,冷然道:“几月前蓝大哥来拿回他的大氅。”她并没有多说关于自己与蓝磬的往来,一则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和别人说,二来她下意识的想要保护蓝磬的**,以二人现在的身份差异来说,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蓝磬与自己的往来比较好。 “这样啊。”何以彻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顽皮,“墨瑶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宛若西施飞燕再世。”他当然知道对方只是不愿多说,聪明如他,自然不会说破。 墨瑶眉头微皱,面容冷若冰霜,她并不答话,对这种假意的奉承夸赞她早已置若罔闻。 何以彻面露尴尬神色,讪讪道:“可是在下说错话了?” “并没有。”墨瑶淡漠回答,并不准备深谈。 何以彻歉然道:“是在下糊涂,一时间口不择言。人人皆道西施是那红颜祸水,飞燕更是狐媚惑主,姑娘不喜,也是情理之中。” 墨瑶秀眉微皱,沉默片刻,随即摇头道:“自古所谓儒士便爱将红颜祸水、狐媚惑主挂在嘴边,西施亡吴,飞燕祸汉,那么亡越宋二朝的又是谁人?” “这……”何以彻愣了愣,心下顿觉有趣。 墨瑶淡然说道:“世人总喜欢推卸责任罢了。” 何以彻面上诧异更甚,随即变作惊喜:“姑娘高才,在下自愧弗如。” 墨瑶淡淡续道:“闺中妄言,公子谬赞。” 看着墨瑶纤细的身影,何以彻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这个女子实在是太有才情。 看向天边,何以彻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个女人,自己好像喜欢的无可救药了。< 第三十七章 患难 凛冽的狂风不断的呼啸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巨风夹带着雪花疯狂的肆虐着—— 呼——呼——狂风好似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般在嘶吼,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声音。 茫茫天地之间一片朦胧,隐约间,从天之彼岸的地平线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在雪白的世界里点缀出一点墨色。 黑影艰难地移动着,许是因为风雪的缘故,过了良久也才只走出一小段距离。而暴风雪却似知道有人侵入它的领地一般,竟在刹那间更加疯狂的肆虐了起来。 穿着的衣服有些稀薄残破的高瘦男子摇晃着身子拼命的在雪地里挣扎着,他向右偏着身子,右手拄着一柄钢刀,好似浑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只握刀的右手上,否则就不足以支撑他即将倒下去的身体。 他已经如此虚弱了,可他的左手,却用来托住背上的人。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在这雪虐风饕的茫茫大漠之上,一个人行走都自顾不暇,他竟然还背着一个人。 背上的人裹着一件红色的袄裙,腰间系着薄布一类的绳子使他与高瘦的男子紧紧拴在一起,男子似是还不放心,便用左手一路小心翼翼地托着对方。 如此风雪肆虐的大漠中,男子就这样一直背着身上的人艰难前进着。 男子用他的右臂和那把在雪地中异常锃亮的钢刀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两个人的体重。 只不过,即便他已使出最后的力气,那钢刀也只有短短一小部分刀身没入冰雪之中。男人的眼睛完全睁不开,无论风也好还是雪也好都带着大自然那不容抗拒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疯狂的暴风雪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剑一般在空中飞舞,肆无忌惮地扑向脸颊,一下下的刮得生疼。长时间在这雪中的行走让男子身体的每一部分都麻木了,只是他的意志却着实是不简单的,竟坚定的撑了下来。 大雪还在下着,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斜舞着,地上根本就没有路,只有厚厚的积雪。 已经……快到极限了……男人心中的坚持已经快被无情的风雪摧毁,他吃力地挪动脚步向前走。 前方是哪里?大雪还会下多久?他不知道。事实上他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身体的惯性一步步前行。 但是,人类那过于渺小的顽抗在大自然的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右手拄着的钢刀突然间喀嚓一声断掉,男人只觉得浑身的支点都在瞬间消失,毫无半点反应能力便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脱力地趴在雪地之中,男人的眼前是白茫茫的世界,天地间都静默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感觉。 啊,就快死掉了吧……没有补给,没有方向,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结局已经很明显。 “呼……呼……” 就在他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沉重而凌乱的呼吸声钻入男子的耳中,冲击了他已经绝望的内心——小姐! 男子猛然睁开双眼,他疲累地瞄了眼此刻趴在自己背上的人,那人眉头紧皱,脸颊通红,呼吸沉重而凌乱,身子还在发抖。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力量,男子解开腰间的带子扭身将背上的人抱在怀里挣扎的坐了起来。因为姿势的变动,原本裹在红色袄裙里的人露出了一张通红的清秀面孔,正是蓝磬。 “小…姐……小姐……醒…你醒醒……我是…纪纲啊……”男子说话的声音因虚弱和风雪的缘故而断断续续,然而言语中的焦急关切显而易见。 纪纲伸手探了探蓝磬的额头,只感觉热得烫手。低头看去,蓝磬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眼睛微合,牙齿咯咯作响。 “……冷……” “好热……” 听着蓝磬哆哆嗦嗦的声音时而喊冷时而喊热,纪纲只觉得心胆俱裂,他手足无措的抱住蓝磬,心中又痛又怕。 ********************* 纪纲的出身不好,被人欺凌侮辱是从小到大的家常便饭,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卑微的自己施以援手。 因此,他并不懂为何蓝磬会出手相助素不相识又渺小低贱的自己。于是在日后相见的日子中,他便对蓝磬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要救你?嗯……真要说的话,就是我那所谓的无聊的正义感吧……” 纪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蓝磬正在花园里荡着秋千,她的回答漫不经心,这个问题和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都不能算是大事。 但对于纪纲来说,却是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事情。 “可是……小姐差点儿遇到危险……明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秋千忽高忽低,蓝磬的脸上带着懒散的笑意,她偏头看向纪纲,和言道:“嗯……只是觉得,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感到开心吧……” 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晴朗的午后蓝磬随意说出的这句话在纪纲的心中牢牢生根。 从听到蓝磬那句话的时刻起,纪纲便决意誓死跟随这位人生中唯一一个将他作为一个“人”来看的人。从那时起,蓝磬便成为影响他一生的人。 在纪纲心里,蓝磬,便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于是,此刻见到蓝磬命悬一线的样子,纪纲也像心被掏空了一般,慌得难受,痛的锥心。 他伸手入怀取出小心保管的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蓝磬口中,接着他又捧起地上的雪含在口中,用自己的温度将冰冷的雪水变暖后嘴对嘴将水送入蓝磬口中,借着水逼她将药吞咽下去。 不行!确定蓝磬将药吞进去后,纪纲开始不停的将雪送入自己口中,冰冷的雪水滑过喉咙流进胃里,他已不觉得冰冷刺骨,只要用这雪水充斥空空如也的胸腹。 还不能死!灌完雪水后,纪纲将红袄重新裹在蓝磬身上,吃力的将她背起。 一定要活下去!咬牙用尽全部的力气摇晃着站起身,他活动了麻木的双腿,哆哆嗦嗦的迈出脚步。 一定不能让她死!一定要救她!这是支撑着纪纲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最后的火苗。 他要救她!不是自己的生死,他的信念中背负着蓝磬的性命。 不顾暴风,不辞冰雪,他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便只有前行,不断前行! 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在雪地中艰难地挪动,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此刻不止是身体,纪纲只觉得连心也冷透了。 没有人,没有落脚的地方,分不清方向,找不到部队,再这样下去就死定了。 背上的蓝磬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纪纲心急如焚,他身上厚实的衣服都裹在蓝磬身上,自己却只着一件贴身黑色袭衣。 他不在意身体,身体早已麻木到不知疼痛。可是若再找不到一个落脚避风的地方,蓝磬定然坚持不下去。 在天色完全暗下去的时候,纪纲已是万念俱灰。自己也即将死去吧,就算活着,如果蓝磬死了,自己也就再次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纪纲拖着身子继续挪动着,就在他几乎放弃全部希望的时候,一阵声音从旁边传来。 “哗——” 纪纲僵硬的扭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似是有什么东西飞了起来。 鸟?这个地方会有鸟么? 纪纲的双眼再次燃起希望之火,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向着鸟飞出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片雪白的树林,树已经被雪盖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纪纲背着蓝磬走进树林,幸好刚进树林便看到一座破屋,虽然破败,但却足够休憩。 咬牙整理出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纪纲将蓝磬放好,小心翼翼的再次将随身携带的药给她喂下。 费力的点燃一小堆柴火,又在树林中寻了些食物回来,一通忙活后,纪纲终于脱力地坐到蓝磬身边。 “回……回家……”这时,耳边传来了蓝磬的声音。 “小姐?你醒了?” 纪纲有些欣喜的听到蓝磬开口说话,但紧接着他便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要回家……” 纪纲见蓝磬双目紧闭,眉头蹙成一团,面色通红,呼吸沉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热的烫手。他便已经明白了,那不是醒转的迹象,而是高烧不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纪纲连忙寻了可以用的容器盛了雪水进来。可无论他用多少雪水,蓝磬的高热依旧没有退下来。 纪纲这下是彻底慌了手脚,他怀里带着的药丸可防百病,但药效旨在护住心脉,却并不能起到退烧的作用。 高烧不退,又没有退烧的药物…… 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僵硬麻木的身体,纪纲咬咬牙,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包住雪水放在蓝磬的额头上,之后再将蓝磬裹入自己怀中让她发汗。 雪水化掉后他便再出去换新的来,如此反复数次,足足折腾了一整夜,直到蓝磬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纪纲的一颗心才落了下去,也就虚脱的倒在一旁昏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救人 蓝磬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暗了下来,她只觉得口中焦渴不已,摸索着想喝水。眼睛酸涩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都是白蒙蒙的,过了好久才能看得清楚。 这里是哪里?四周弥漫着朽木的**气息,屋顶是破草的,窗帷破旧的垂在一旁,还有缝隙透着一丝晃人的光线。四下里是死静的,只有火烧柴木的声音“噼啪”作响。 蓝磬记起自己是随蓝玉出征北伐的,却不想在征途上病倒了…… 她最后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万马奔腾的景象之中,之后全部世界都迷蒙了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的身体不停的发抖,身体里好似有一块寒冷的冰,但身子却是滚烫滚烫的燥热难当。 恍惚中,有人牢牢的托着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疼痛不已。 后来就只觉得穿梭在白茫茫的世界中,迷糊着什么也看不到,热得难受,像炎炎夏日中被火烤一般。想要撕掉裹在身上的衣物,却被人制止了。 就在她快要扛不住的时候,从额头传来丝丝清凉,一点点驱逐着燥热和痛苦。她便这样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 蓝磬挣扎着想要起身,但长久的病痛让她浑身虚浮无力。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却觉得头晕眼花。 轻轻晃了晃脑袋,眼神重新有了焦距,抬头看去,却见纪纲赤着上身蜷缩在火堆旁,他双眉紧蹙,呼吸紊乱,睡得似乎极不安稳。 是他。在自己生病时不离不弃照料自己的人是他。 蓝磬微蹙着双眉,她心中感激感动,从没想过自己当日无心的帮助竟会换来今日他如此拼尽全力的照拂。 蓝磬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厚厚袄裙盖到他的身上,谁知这轻轻的动作却让他徒然醒来。 四目相对片刻,他坐起身大喜道:“小姐醒了?可好些了?” 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惊喜关切的神色,蓝磬心底一暖,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放心,好多了。” 纪纲呼出一口气,面露无比疲惫的神色,安心道:“那就好,小姐昨日病的厉害,可吓死我了。” 他此刻心情放松,体力便再也支持不住,重重的躺了下去。 “你没事吧?”蓝磬担忧道。醒来便见他**着上身倒在火堆旁,定是要惹上风寒的。 纪纲微微笑了笑说:“没事,小姐再休息休息,咱们再想办法去寻元帅才是。”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的沙哑,蓝磬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的迹象,便也觉得安心了。 她扭头看到落在一旁的药瓶,伸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身说着:“我没事了,你也该吃点药,你照顾我一整天,今天换我照看你吧。” 纪纲却挣扎的想要起身,阻拦道:“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蓝磬把他按了回去,颇为豪迈的拍拍胸膛道:“你且安心躺着,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该吃药休息下,我去弄点水回来,其余的事等你休息好再做打算吧。” 听她这样说,纪纲也不再推辞,只得乖乖躺好闭目养神。 蓝磬刚刚醒转身子也是虚浮无力,她动作轻缓的弄了些雪水进来就着火堆烧开,自己喝了些水,将药喂与纪纲服下。 一通折腾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蓝磬裹着衣服靠在火堆边,昏昏沉沉的盯着火苗发呆。 纪纲见她发愣,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 “嗯?”蓝磬闻言瞥眼看去,见纪纲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关切的看向自己,连忙出言劝慰道:“我没事,只是担忧我老爹……” 纪纲一愣,道:“小姐是怕元帅发现后……” 蓝磬微微皱眉,不无担忧地说:“老爹定是要急坏了,只怕影响他行军……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闻言纪纲也不做声,只是沉默的躺了回去,说:“咱们早些休息好便能早些去寻元帅。”言毕便闭眼不再出声。 他的语气中满是宽慰,确实抚平了蓝磬心中的焦急,她微微一笑便也沉沉睡去。 蓝磬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直到听到纪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小姐,醒醒!” 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蓝磬依旧闭着眼睛低声说:“嗯?让我再睡会儿……” “……”纪纲顿觉无奈,只好继续道:“小姐,我看到有支队伍过来了!” 蓝磬这才稍稍有些清醒,她揉了揉眼睛,看清周遭的环境,记起自己现在并不是睡在舒服的家里。 她挣扎地坐起身,问着:“怎么?你说有谁过来?” “一支队伍。刚刚我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在树上远远看到的,照他们的速度想必今晚会在这边歇脚了。”纪纲边说着边快速的收拾东西。 蓝磬乍一听到这话不及细想便高兴的说:“那我们不是有救了?” 纪纲只是摇摇头说:“敌我不明。我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里吧。” 蓝磬想了想应了声:“好”。 二人迅速收拾了屋内的痕迹,穿戴好盔甲佩刀带上准备好的食物便走了出去,却不想正听到树林口有说话的声音,蓝磬反应迅速忙拽着纪纲窜到屋后,二人找了棵粗壮的树攀爬了上去,借着树枝白雪作为掩护。 大病初愈,只爬了个树就让蓝磬累得喘着粗气,倒是纪纲从小便是吃苦长大的,此时也不觉得如何疲惫。 不一会儿的时间,只见一小队骡马车队缓缓走了进来,领队的是一个穿着貂裘的大汉,看装扮竟是蒙古士兵。 车队缓缓而至,这是一队押送辎重粮草的蒙古车队,推车赶骡的民夫们衣衫褴褛,一个个骨瘦如柴面露菜色。 不多时,队伍后面又跟上来五六个蒙古兵,他们一声令下便走进屋内去了,而民夫们便随意瘫坐在辎重车边。 蓝磬与纪纲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自觉的露出悲悯之意。 纪纲无意与蒙古人有纠缠,过了良久见屋内寂静便欲拉了蓝磬遁走,谁知蓝磬却反手拽住了他。 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纪纲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蓝磬不作答,双眼盯着雪地里瘫坐着的民夫们,良久才轻声细语的缓缓开口:“你没看出他们是汉人么?” 纪纲一愣,只是点了点头。 蓝磬轻声道:“他们是被蒙古人抢来做奴隶的汉人。” 纪纲只轻叹道:“待元帅消灭北元之后便可解救他们。” 沉默片刻,蓝磬幽幽说道:“到那时他们就要被折磨死了。” “这……” “所以我现在就要救他们!” “啊?”纪纲诧异的望向她的侧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劝道:“小姐,那几个蒙古兵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硬拼自然不行,智取才是万全之策。”蓝磬双眼精明的转了转,她扭头对纪纲说:“咱俩先在这树上休息下,待到入夜他们睡熟了再行动。” 纪纲愣愣的看着她,无奈地问:“小姐,你大病初愈,咱们还是……”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蓝磬威胁的瞪了瞪他,只把他的话生生瞪了回去。 见他不再出言劝阻,蓝磬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心中已有一计,这件事倘若做得好了,回去后你就擎等着加官进爵吧。” 纪纲心中苦笑,他已然上了蓝磬的贼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拼下去了,他抱拳说:“属下全凭小姐吩咐。” 那之后蓝磬便小声在纪纲耳边嘱咐了些事情,纪纲听罢心中权衡也觉可行,但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危险的事,心中还是不免忐忑,警觉的四下看着。 蓝磬却倚着树干闭目养神,一脸悠闲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纲听到身旁的人轻笑了下,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蓝磬嘴角挂上闲适的笑意。 “小姐,你笑什么呢?” 蓝磬睁开双眼凑到纪纲面前说:“听那屋里的声音这帮家伙是在喝酒呢。” 屋里确实传来觥筹交错和大汉的笑声,纪纲点了点头:“不错,押送粮草的路上竟然这般大意,这些蒙古人也实在不成样子。” “要的就是他们的不成样子,这些蠢货是给咱们创造机会呢。”蓝磬双眼中含着狡黠的光,她冲纪纲挑了挑眉,道:“小纪,好好休息。” “是,小姐。” 夜暗林黑,月疏星稀,四周只有雪地散发着白色的光芒,破屋内的蒙古兵早已酒醉熟睡。纪纲轻轻顺着树爬下,靠在窗边看进去,只见五六个大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鼾声如雷,想来睡得正酣。 纪纲轻蔑一笑,他抬头对蓝磬打了个手势,后者得到消息也蹑手蹑脚的爬下树来。 蓝磬拍了拍手轻笑道:“这实在是不用费力了。” 纪纲面色阴沉,双眼迸出凶狠的光芒,冷言道:“要不要趁现在解决了他们?” 蓝磬拦住他道:“不,这茫茫草原咱们还需要他们带路呢。小纪不要着急,他们如此不成器还怕路上没有机会么?” 点了点头,纪纲有些不甘的啐了口说:“便宜他们再逍遥些时日。” 蓝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报复多得是机会,先看看那些民夫的伤要紧。” “这些民夫可信么?”纪纲盯着那些民夫,语气森冷地问着。 蓝磬并没有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她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说:“他们受尽折磨如今只需施小恩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日后虽然不好说,但眼前定不会与咱们为难。” “可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民夫,又饿了这么久,能成事么?” “久经屈辱之后必然有殊死一搏之心,只稍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定然比最凶猛的野兽还要凶残。小纪,你记着从现在开始都要叫我少爷,别叫错了。” 说罢,蓝磬便轻轻走至骡车旁,那些民夫虽白日疲累,但显然日日受尽折磨,夜里并不敢睡死,待蓝磬靠近便已有人醒来。 纪纲已抢先一步阻止他们叫出声,蓝磬也抬起食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不要出声,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蓝磬笑着眨眨眼,对他们小声说道。 民夫们听到他们是汉人,眼中露出狂喜神色,随即又换上担忧和疑虑。 蓝磬示意纪纲将食物分给他们又替他们上了些创伤药,自己则蹲在一旁对其中一人问道:“这粮队是去哪儿的?” 那人见他们真的给大家分了食物,又见他们身着明军的服饰,果然感激涕零,他抱拳郑重的行了大礼:“多谢恩公大义相救!”< 第三十九章 恒山杨家 蓝磬见那人举止得体不似普通人,便拍拍他肩膀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谢了。” 那人轻声回答:“在下名叫杨清,是大同人,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被元人抓来做苦力的。这队伍要去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将大批的粮食分成好几个小队护送,好似是为了隐藏行踪。” 蓝磬想了想,说:“呵,蒙古人果然藏了起来,运粮竟也如此小心。”她瞥了眼这些民夫,笑着说:“他们全是蒙古人,说的话你们听得懂?” 杨清面露鄙夷不屑的神色,摇头道:“这几个人里有个汉人名叫楚信,是蒙古大汗特意派过来的。” 蓝磬闻言愣了愣,心中不禁感叹:原来那会儿就有汉奸了!汉人的劣根性,真是源远流长! 眼珠一转,蓝磬诧异的问:“你们这么多人,也不乏青壮年,他们不过五六个人,你们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们逃走?”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脚踝上都扣着钉环,那东西扎进穴道之中,不妨碍走路,却是叫人力不从心。” 杨清语气中略显无奈,他身旁一个眉清目秀又面带疲惫的少年十分不服气,用着一副公鸭嗓说道:“若不是他们用这卑鄙手段,又怎么可能困住我大哥!” “涵儿!小声些!”杨清出声示意那少年低声些,继而又对蓝磬笑道:“这是小弟杨涵,人小嘴快,大人莫要见怪。” 蓝磬见那少年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不满之色,笑问:“小兄弟,你们是武学世家么?” 杨涵下巴微抬,哑着嗓子说:“当然!我大哥武艺高强,若不是这钉环,又怎么会输给他们!” 蓝磬双眉微皱,叹息道:“原来如此……真是委屈你们了。那他们之中,可有武功高手?” 杨清点了点头道:“那楚信,便是一等一的高手。” “哦?那他与你相比如何呢?” 杨清微微一愣,语气中含了惋惜之意,道:“说实话,这一路几次见他动手,若论武艺,清与他不相伯仲,若不拼个你死我活,实难分出胜负。” “大哥何必要抬举他?那姓楚的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杨家的功夫还能弱了不成?若是放开钉环,大哥定可轻易取胜!” 听着弟弟的辩驳,杨清剑眉微立,悄然挺起胸膛,道:“我从不认为会输给那姓楚的,他虽武艺高强,却是卖国求荣之辈,于气节之上已然逊色,清堂堂男儿,断然不会败于他手。” 蓝磬听了他兄弟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起了惜才之意,只是碍于现在形势并未再做过多询问。 她快速的扫了眼,将民夫们脸上屈辱的神情尽收眼底,随即拍了拍杨清的肩膀道:“杨兄弟,我想请你帮个忙。” 杨清立马爽快的点头说:“大人救了清的性命,恩同再造。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清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蓝磬扶起他道:“我不用你赴汤蹈火,只需你们隐瞒今日见到我们的事就好。” “大人的意思是?” 蓝磬看了眼破屋,正色道:“只需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还你们自由指日可待。” 看着蓝磬严肃的样子,杨清点头道:“好!” 那些民夫自然也都痛快的同意,比起现在一直当蒙古人的奴隶早晚有一天会被虐待致死,倒不如听听蓝磬的主意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 夜,静的出奇。便如同暴风雨来袭前的海面一般,格外寂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粮队照常行走在荒漠之中,也并未出过什么乱子。 这一日,睡到正午的几个蒙古兵终于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破屋。 “走了走了!都别装死了!快起来!”其中领头的一人用生硬的蒙古语大声呵斥着,也不管那些民夫们能否听得懂。 事实上,他也并不期望靠语言来和这些沦为奴隶的汉人们交流,他们真正用来交流的语言是手上的鞭子。 那粗糙的皮鞭一下下狠狠抽打在身上,所有的奴隶们咬着牙站起身,还来不及从梦中醒来,就被迫投入了现实的噩梦中。 几个蒙古兵中有个长相斯文白净的正是楚信,他手里也拿着鞭子,并没有打在民夫的身上,只是起着恐吓的作用。 楚信高声大喊着所有民夫们都能听得懂的汉语,在这种情况下,这乡音带给他们的却不是温暖的乡情,而是**裸的屈辱。 看着身边被鞭子抽打忍不住叫出声的同胞们,杨清沉默的站起身,他推着身旁的那辆粮车缓缓走在队伍中。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骡马的啼鸣声在身后响起,杨清迅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白净的少年扑倒在雪地之中,他身边还有个蒙古兵在狠狠的抽打他。 杨清脸色一变,他松开手中的粮车,飞奔到那少年身边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少年身上,皮鞭狠狠抽在他的身上,他也无动于衷,只是焦急的扶起少年。 “涵儿!你没事吧?” 杨涵抬起头看到是他,便从那满是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摇头道:“大哥,我没事。” 杨清这才放心,他转身一把拉住那蒙古兵手上的皮鞭,语气生硬道:“这是我弟弟,他人小不懂事,若是他犯了错,你就打我吧!”他的身姿依旧挺拔,映出与生俱来的清高。 那蒙古兵听不懂他说的话,见他傲然挺立的身姿,更是气得发抖。他抬手欲再抽下去,却被那楚信拦下,只见楚信陪着笑脸对蒙古兵说了些什么,那蒙古兵便负着气走开了。 楚信收了笑脸,只低下头淡淡的说了句:“还不快推车去,在这站着等死吗?” 杨清闻言扶起身旁的杨涵,他看向楚信的眼中带着怜悯。 楚信看懂了他的眼神,并不生气,只是玩味的笑道:“你看什么?又要找打了是么?” 杨清没有答话,他扭头看向弟弟虚弱的脸,关心道:“涵儿,没事吧?脸色很不好啊。” “我没事,大哥不用担心我。”杨涵那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堆了笑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虚弱。 楚信看着他们,道:“在这种地方,不低头,大家都得死!” 杨清闻言只是一笑,他连看都没有看他,转身走开,只留下一句:“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楚信看着他推着粮车渐行渐远,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可怜?若是不可怜,又怎会沦落至此呢? 押送粮草的车队缓慢的行驶着,经过前两夜,暴风雪已经停了下来,部队的行进已经不像前两日那般困难。 杨清一直在队伍的中间小心翼翼的推着那辆粮车,他的专注使他忽略了身后的弟弟,直到杨涵倒在雪地之上。 最先发现的是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楚信,他大喊了一声骑着马冲了过去。 杨清回过头去的时候,杨涵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杨清几乎是疯狂的跑了过去,他死死抱住杨涵,只是,总觉得弟弟的身体好冷。 ********************************** 北岳恒山,自古便是塞外高原通向冀中平原的要塞。其中平型关、雁门关更是虎踞为险,是兵家必争之地。 恒山横亘在中原与塞外之间,奇险无比,主峰天峰岭更是凶险异常,常年积雪。 像恒山这样神秘的地方,似乎永远和江湖挂着钩。那些高来高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高手似乎总是喜欢占据这样的地方隐居避世。而此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北武绝”杨啸纶便是其中之一。 恒山杨家,是个连朝廷都不会忽视的存在。 杨清是杨家的长子,他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杨涵是他最小的弟弟。几个月前的一天,蒙古人偷袭了明朝的边境,那对于大明王朝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进犯,对于蒙古人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抢劫活动,而对于边境的百姓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那场灾难发生的时候,杨家人正在浑源县城内的好友家做客。 杨清的父亲杨啸纶虽是隐世的武林中人,但却是大仁大义的一代豪侠。他当下带领妻儿奋力抗敌,救援平民百姓。 “北武绝”杨啸纶之名绝不虚传,他势如破竹勇冠当世,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又要兼顾武艺并不完全纯熟儿女,加上蒙古人又多是横冲直撞的骑兵和弓箭手,最终,“北武绝”杨啸纶与妻子寡不敌众,拼死保护儿女,双双战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根本没有时间悲伤的杨清决定和二弟分别带着小妹和弟弟逃跑,却不幸被蒙人围攻受伤,并被抓到了草原成了奴隶。 他不知道二弟和小妹是否安全逃走,只知道从那天开始,杨涵便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 此时,杨清拼命的摇晃着怀里的弟弟,他的眼泪汹涌喷出,洒落在杨涵带着稚气的脸庞上。泪水是灼热的,却依然无法融化杨涵的身体。 杨家惨遭变故,是这个只有十九岁的世家子弟的噩梦。 他是杨啸纶的长子,是恒山杨家未来的继承人,他有与生俱来的显赫与骄傲,曾是北方武林最耀眼的少年,这一切却在旦夕间覆灭。 父母惨死,兄妹离散,继而沦为阶下囚,这些惨痛的经历一点点吞噬着少年骄傲的内心,而如今,幼弟在自己面前死去,更是他一生都挥不去的伤痛。 杨清拼命的喊着,叫着,摇着,却再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楚信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只是暗自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到前面的蒙古兵已经策马跑了过来,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转机了。无论生死,杨涵都注定被放弃。 楚信对横眉怒目的蒙古兵笑着说了几句话,那蒙古兵便怒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走开。 楚信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杨清的身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杨清依旧挣扎着要扑向杨涵,却抵不过楚信的生拉硬拽。 “放手!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放手!涵儿,涵儿!啊啊啊啊啊!”杨清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楚信,一拳打了上去,“涵儿还躺在那里,你还有没有人性!如果你们要放弃他,就让我留下来一起被放弃!” 楚信虽然挨了一拳,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沉默的抬手揍了回去,喝道:“他,注定被放弃!而你,却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看着杨清疯狂崩溃的样子,楚信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放弃,是只有拼命到最后一刻的人才有资格说出口的词!不要让期望你活下去的人失望。” 听完这句话的杨清如同脱力般倒了下去,楚信一把将他拽起狠狠丢到粮车上,又弯腰将杨涵已经冷掉的身体扛到了马背上,最后再自己推起空下的粮车,缓缓而行。 前面的蒙古兵见他如此,不屑的问道:“为什么救他?又为什么驮着那个死人走?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汉人,怎么没见你起过恻隐之心?” 楚信脸上凝重的表情散去,换上一脸笑容:“佛祖告诉我今天出门要积德行善,这小子命好撞上了。”< 第四十章 荒野异变 破庙,又是破庙。 杨清靠在粮车上,双眼无神地直视着前方,两天前他的弟弟下葬了,被埋在了无人的荒山野岭中。 当时的他还处在昏迷状态,否则他绝不会允许别人将他弟弟的尸身如此草率处理掉的。 事实上,他也做过了挣扎,他试图在清醒后的那天晚上摸黑逃走,即使拼尽性命也要去找到弟弟的尸身将他带回故乡。 但是他失败了,原本应该熟睡的楚信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觉得你逃得掉吗?即便逃掉了,在这荒漠之中,你活得下去么?如此,你还认为你现在的行为,是有意义的吗?”这是楚信说的第一句话,直截了当。 站在楚信的对立面,杨清赤红着双眼,咬牙道:“我绝不能让涵儿躺在冰冷的荒山雪地中。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你,但就算这样,我也要去!” 楚信眯着眼睛,他让开挡住的去路,走到杨清身旁,侧头说:“我不会阻拦你,因为根本没有出手的必要。只要你脱离了队伍,不仅回不去中原,还会葬身荒漠。而你弟弟……幸运的话,你找不到他的尸身;不幸的话,你找到他的尸身将他挖出来。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你自己的死已经是注定的了,那么,是让他从此安息长眠于地下,还是让他与你一同曝尸荒野?你自己决定吧。” “我……”杨清面对他的言语,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对错,前进和后退有时都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时候,逆来顺受停滞不前才是最好的选择。”楚信停顿了一瞬,他的眼神飘忽的看向不远处的粮车,留下意味深长的话:“留着你的性命,即便要拼,也不是在无意义的事上。” 楚信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困扰了杨清两天,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句话确实深深震撼到了他,伸手拍了拍车轮,无论如何,自己这条命,都要用来殊死一搏。 “还不休息?明天一大早又要赶路了,到时候又要喊累了。” 杨清只沉默的看了来人一眼便靠在车上闭眼休息,不去理他。 来人并不在意,只是坐在杨清身边继续说着:“看来这两天都会是好天气,如此,后天便可到大帐了。” 杨清本不欲理他,却实在拗不过心中的疑问:“姓楚的,你怎么知道?这两天可都刮着风呢!” 楚信轻笑道:“这风刮完就是晴天了,我的直觉从没错过,信我的没错。” “我信不信你有关系吗?这路该走还得走,是我说了算的吗?”杨清语气中尽是不耐。 楚信站起身,说:“我只是告诉你,后天就要到大帐了,你们,做好准备吧。哦对了,你的身体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杨清再次抬起头看向他,半响不语。 他不说话,楚信便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的等着,嘴角依旧勾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最后,杨清缓缓点了点头,说:“多谢你救了我。” 楚信看着他,眼神中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杨清会跟自己说出感谢,笑了笑说:“别谢我,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只是你运气好,阎王爷不收你。” 杨清看着他走远的身影,沉默不语。 第二天,果然如昨夜楚信所说,即便前两日一直大风肆虐,今天却突然一下子放晴了,阳光照着前路一片光明。 杨清推着粮车默默的走着,他扭头看了看跟在队尾的楚信,这个人长的不让人讨厌,而且武艺高强,又像是读过书的,怎么就这么没有骨气,竟然甘心去当蒙古人的走狗。 这个问题杨清想不明白,向来耿直的他想不明白就去问了。 “姓楚的,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当蒙古人的走狗?” 傍晚,当楚信拿着几坛好酒兴冲冲走向几个蒙古人的时候,杨清突然向他问了这个问题。 骤然停下脚步,楚信默然看向杨清,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了片刻,楚信已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可惜之意。 他最终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换上兴致勃勃的表情快步走至那几个蒙人身旁,留给杨清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夜渐渐深了,四下里只有“噼啪噼啪”的爆柴声,那几个蒙古人傍晚时喝多了酒,此时都横七竖八的躺在火堆旁睡得正酣。 杨清轻轻站起身,他探头看了看,又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根木头试探性的扔了过去。那几个人丝毫不为所动,睡得倒熟。 正欲上前再行查看,他身后粮车内却突然钻出两个人,一个面带得意笑容,另一个却是冷着一张脸,正是消失了几日的蓝磬和纪纲。 “呼,又憋了一天,真是难受。”蓝磬笑眯眯的悄声说着。 杨清见他们已然出来,心下担忧,轻声道:“你们怎么这就出来了?我正准备再探探虚实呢。” “诶,在这粮草下面真是憋死我了,每天只能深夜出来透一口气,实在难受……”蓝磬一脸反胃的对着粮车吐槽,丝毫没有身处危险命悬一线的自觉。 杨清急忙制止了她一肚子的牢骚,他紧张的看向火堆旁的楚信,他知道楚信这人武艺高强,决不能小觑。 看到楚信依然躺在那里熟睡,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动,杨清这才放下心来。 “杨兄弟,你和小纪快点儿解决了那几个人,之后再把钉环的钥匙拿过来。”蓝磬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将携带的佩刀交给杨清,继续道:“若事成,咱们便可伪装成这几个人解救这些汉人,若事败,牵扯的也只是我们三人,无谓连累他们。” “好!”简单的回答,杨清和纪纲对视一眼,握住手中的佩刀,一步步靠了过去。 杨清本就是习武之人,而纪纲作为蓝磬的护卫自然接受过一番训练,这二人小心谨慎,脚下不发出丝毫的声音。 算上楚信,敌人一共有六个,杨清和纪纲心中同时盘算着,每人解决三个。 待靠近火堆旁,他二人分开绕到两个蒙古人身边,互相使了个眼色,双双迅速蹲下身子,快速的用左手捂住目标的嘴,同时右手佩刀已直直插入目标胸口。被刺的蒙古人瞬间瞪大了双眼,却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 为了防止刀摩擦血肉发出声音,他们慢慢的一点点的将刀缓缓拔出。 这是纪纲第一次杀人,刀插入血肉之中的摩擦声让他浑身颤抖,刀缓缓退出时带出来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温热的感觉无声的告诉他一个事实,眼前这个人死了,被自己杀掉了。 相比起纪纲的忐忑,杨清看上去倒是娴熟的很,他冷静的退出刀,缓步走到下一个身边,用同样的方法将他杀掉。 当他解决完这边的三个蒙古人时,扭头看到纪纲还愣愣的站在那里。由于四个死人流了很多血出来,周遭的空气已经慢慢弥漫了刺鼻的血腥味。 如果再拖下去,不说那个蒙古人,楚信是一定会察觉的! 杨清有些着急的冲纪纲挥了挥手,示意他快下手。纪纲如梦初醒,却慌了手脚,他没有丝毫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刀砍了下去。只是,身后的火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出卖了他。 火光照到刀身上,刺眼的光一闪而过,原本躺在地上的蒙古人突然睁开双眼,他大吼一声抬脚狠狠的踹了过去。 纪纲原本清瘦的身躯被踹的飞了出去,腹部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疼晕了过去。 “小纪!”原本在远处看着的蓝磬这下也慌了手脚,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她来不及做出更多的思考,只是本能的叫了出来。 那蒙古人愤怒的站起身咆哮,高大的身躯暴跳如雷,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在吼些什么。 杨清在那大汉拔出身上的钢刀砍向纪纲的瞬间作出判断,他举刀飞身向那蒙人砍了过去。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慢了纪纲很有可能就会被杀。 杨清的刀确确实实的砍在了那大汉的后背上,但却因为足踝上钉环的原因力道不够,那一刀并未致命。 那大汉背上吃痛,大吼一声转过身,手中钢刀跟着便横扫至杨清面前。 刚才那一刀是拼命砍过去的,此时杨清重心不稳,眼看对方的刀便要将他的脑袋削成两半。杨清只觉此刻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他甚至已经闭上眼睛,只等冰冷刀锋砍入身体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杨清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杨清惊诧的睁开双眼,却见楚信不知何时从旁出现,他一手拽着自己的右臂将自己用力往后一甩,而他却已冲至那大汉身前,钢刀闪着森冷的光芒划过楚信右边脸颊,一瞬间,有鲜血喷涌而出。 因为楚信全力的一拽,杨清踉跄的退出好几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那大汉作势挥刀再砍,却见楚信不顾脸上的伤顺势腾空后翻躲开钢刀的惯性,而后右脚轻轻踹在大汉的手腕上,那大汉右手吃痛,手中钢刀便掉落在地。 所有动作都在瞬间一气呵成,楚信稳稳站在地上,并未再动。< 第四十一章 信义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杨清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那蒙古大汉显然更加不能接受,他指着楚信愤怒的喊着什么,只是楚信却并不为所动。最后,大汉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对楚信大笑着,又似是在威胁。 杨清快步走上前拉住楚信,问道:“他在跟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楚信并不理会那人,也不回答杨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刀指向那大汉。 大汉没想到他会如此,他摇晃着手中的药瓶,又急又怒。 楚信目光淡淡,他右手腕一翻,脚下轻点便已飞身冲了出去。 那大汉惊怒之下想要躲避,却只觉眼前一花,楚信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待他想要四下寻找,却只觉有丝丝冷风贯入喉头,他低头查看,却见热血喷涌而出。他惊恐回头,楚信执刀立于身后,面容淡然。 那大汉倒在地上,最后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遭突然变的极静,也没有人发出声音。 楚信蹲下身子从大汉的怀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呆立在火堆旁的蓝磬:“这是钉环的钥匙,给他们松开吧。” 蓝磬点了点头弯腰捡起那串钥匙跑去给民夫们解开钉环。 楚信摸索到掉落在地上的药瓶,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他又到另几个人的怀里找了找,也是毫无收获。 此时杨清也已恢复自由,他走到楚信身后,出言问道:“你在找什么?” 楚信并不回头,淡淡答道:“没什么。束缚解开了,你们快走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杨清并不打算放弃追问。 楚信沉默,他站起身看了看杨清,又扭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帮民夫上药的蓝磬,见她正边上药边对他们安排着什么。 楚信走上前去却被纪纲和杨清拦住,他微微一笑,朗声对蓝磬说:“蓝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蓝磬闻言转过身来,她静静注视着这一脸英气的男子,只觉得他身上隐藏着不一般的气质。 对杨清和纪纲点了点头,蓝磬笑道:“好啊。只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杨清和纪纲让开了路,楚信走到蓝磬身边,只是脚步却有些虚浮。 简单的抱拳算是见礼,楚信点头说:“蓝兄有话尽管问。” “你叫楚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的行动的?”蓝磬注视着他,依旧面带笑容。 此言一出,不仅纪纲等人惊讶,就连楚信本人也是面露诧异,他不答反问:“蓝兄又是怎么知道我已察觉呢?” 蓝磬露出一抹浮光掠影的笑:“这几日我与小纪藏身于这车中,中途有几次那些蒙人要接近这边,都被你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一次两次可说是巧合,但若几次三番皆是如此,那便不能说是巧合了。再者,你今日特意拿了酒引他们几人喝得大醉,想必也是早已猜到我们的计划了吧。况且,你上来便称呼我为蓝兄,我从未对你报过姓名,定是你早已知晓。” 闻言,纪纲等人诧异的看向楚信,皆无法相信他会出手帮忙。 上下打量了蓝磬一番,楚信突然仰天一笑,他抱拳郑重行礼道:“蓝兄思虑敏捷,机智过人,楚信拜服。” 蓝磬摆了摆手道:“哪里。若论机智,我哪比得上楚兄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发现我们了。” 楚信摇头淡笑道:“过誉了。其实发现你们并不是什么智慧,只不过那日二位躲在破屋外的树上,在下察觉到了二位的气息罢了。” 蓝磬微微一愣,随即只觉背后冷汗淋漓,原来早在当日就已被发现。她不禁庆幸所遇之人是楚信,若是那几个蒙古人察觉到,自己的命早已没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抱拳行礼,感激道:“若非楚兄,在下主仆二人性命休矣,多谢楚兄几次三番出手相助。” 楚信涩涩一笑,他额上沁出少许汗水,缓缓说:“举手之劳而已,蓝兄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在下有一事,劳烦蓝兄相助。” “楚兄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楚信脸上笑容不减,“那日在破屋之中,在下听闻几位的计划,深知几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于是,在下斗胆,想请蓝兄帮忙,搭救在下的妻儿。” 此言一出,蓝磬等人皆是一愕:“什么?你的妻儿?” 楚信面露哀思,他额上渗出汗水,低头抱拳道:“由于先父曾在元为官,在下自幼便习过蒙文。一年前几个蒙古人趁家中不备抓了在下妻儿压往北元作为人质,无奈之下,在下只好答应为他们做翻译……”话到后面,声音已越来越小,许是因为忆起旧日伤心之事,他的身体有些微颤抖。 蓝磬静静的看着他,片刻说道:“好。我答应你。那你……” 话还没有说完,楚信却已屈膝跪下,他额头点地,颤声道:“蓝兄大恩,信,死生不忘。但愿,有来生,信定当鞍前马后,以报大恩……” 蓝磬见他如此,连忙蹲下身扶住他,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小纪,把他扶起来。” 纪纲和杨清上前欲将他扶起,只是,当他们架起楚信的身体后,却发现他整个人的重量都伏在他们身上,似是根本毫无力量。 杨清心中顿觉不妙,他伸手扶起楚信的脑袋,映入他们眼中的,却是一张苍白虚弱满是汗水的脸,腥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而下,双眼无神。 蓝磬这一惊可不小,她连忙扶住楚信,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 楚信摇了摇头,只是强撑着对蓝磬说:“此,此去西北方十多里,便是捕鱼儿海,北,北元就藏在那里。想必,蓝大将军的大军也已快到了。若,此行顺利,劳烦,蓝兄,救我,妻儿……” “你放心,你放心,肯定能救出来的!你得撑着,她们还等着与你团聚呢!”蓝磬焦急的安抚着楚信,心中只觉难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清撇头看向一旁,随即恍然,“那把刀上有毒!” 楚信惨然一笑,缓缓点头。 杨清眉头深锁,痛心道:“你明知有毒,却为何还要拼死救我?你又何苦累得自己丢了性命?” 笑容凄丽,面露哀伤,楚信缓缓说着:“我名中,带一信字,却,失信于天下。无论,诱因为何,却终是,罪不可恕。若,能以此身,换你一条对国家黎民有用的性命,信也当无憾。” 杨清心中震动,默然不语。 蓝磬却突然说道:“解药!那蒙古人死前握在手里的药瓶,里面定是解药!小纪,去找来!” 纪纲闻言刚要去寻,楚信却拦住他道:“不用去了。我已找过,那瓶子里是空的。” 蓝磬脸上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她沉默不语,思索着对策。 楚信却是笑道:“我所中之毒,是在几个时辰之内发作三次,第三次时才会没命。所以,你们得现在杀了我,再伪装成我们六人,北元,他们以为躲得很好,防备疏漏甚多,这些民夫中,已有人可说几句蒙文,而且北元中心的人有些许都是会说汉语的,你们应该很容易蒙混进去。” “好了我记下了,你先别说那么多了,等我想到办法救你……”蓝磬见他越说话跟着吐出的血也就越多,心中焦急万分。 楚信摇头笑道:“这毒虽不是见血封喉,却也撑不过一天,蓝兄切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蓝磬却已经站起身,“小纪,把他给我抬上粮车!” “蓝兄你……”楚信对她的抉择大为吃惊。 “别废话了!我告诉你,我蓝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朋友的生命!只要你没断气,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蓝磬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扭头又对一旁的纪纲说:“小纪,抬走!” 楚信任由纪纲和杨清将自己抬上了粮车,他撇头看着杨清,笑着问:“你不是恨不得杀了我么?怎么现在反过来救我?” 杨清哼了一声说:“蓝兄说要救你,那我只好救你了。再说,是你先救我的。” 楚信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蓝磬,缓缓点了点头说:“他确实很有魅力,叫人在不自觉中便被他收买的魅力。” 不一会儿,蓝磬走过来对楚信伸出手说:“把这个吃了,能延缓毒性发作。” 楚信低头看了看,却犹豫着没有接。 蓝磬皱了皱眉,说:“别犹豫,快吃!吃了它跟我们一起去杀元狗,你自己的妻子,自己去救!” 听了这话,楚信便不再犹豫,他伸手接过药丸仰头一口吞下。 蓝磬露出得意的笑容,她挑了挑眉说:“这就对了。” “蓝兄,多谢。” 蓝磬扭头对楚信笑了笑,说:“这话,等你救出你的妻子和孩子后再说吧。” 楚信点点头,又道:“那五个蒙古人身上都有自己的腰牌,其中有一个被杨兄一刀砍坏了……” 蓝磬笑道:“这个没关系,小纪曾经为了谋生学了很多造假的技术,只要让他看看那腰牌,他就能制作出一个完全一样的赝品。” 楚信双眼一亮,他向纪纲抱拳道:“那就有劳纪兄了。” 纪纲沉默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弄着手里的腰牌。 杨清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体力,他一把揽住纪纲的肩膀,笑道:“看不出来啊,纪兄是这方面的高手。” 纪纲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说:“什么高手,我原来不过是个骗子小偷罢了。” 杨清不以为意,兀自与他搭着话。 楚信却道:“自从‘南盗侠’夏洛金盆洗手之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如他那般的人物,想来纪兄的本事定不逊于他,人品操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纪纲瞥了楚信一眼,道:“多谢。”< 第四十二章 蓝玉的抉择 荒漠之中,几座大帐隐藏在黄土风沙之中,隐约中并没有看到有旗子飘动,只是静静矗立。 在中间那座营帐的外面,三个顶盔挂甲一身鲜亮戎装的将军正来回踱步,脸上神情显得异常焦急。 “王将军,你是副帅,现在这到底该怎么办?你得给弟兄将士们一个交代啊!” “是啊,自从一口气扑到这百眼井,大帅就跟着了魔似的突然病倒,现在大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困着,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虽然大帅病倒的消息要尽可能的瞒着将士们,可眼看着粮食就要没了,要是再不做决断,大伙全得饿死啊!” 听着两位同僚的话,王弼心中也很着急,作为三军副帅,他有义务维护军中纪律和士气。只是,眼前的情况真的不乐观。 其实别人不知道,但身为蓝玉心腹部将的他却是知道的,在到达百眼井前,蓝玉的侄子,作为亲兵校尉随军参战的蓝磬失踪了。 蓝磬这个人,王弼从蓝玉那里听到过,自从十五年前蓝逸战死沙场后,蓝磬是蓝家唯一的独苗,自幼聪明伶俐,很得蓝玉的喜欢。为了培养他成为接班人,蓝玉经常将他带在身边,就连这次北伐也不例外。 只可惜,在这次北伐中失踪了,而且恐怕,凶多吉少…… 于是,当日亲军校尉中少了蓝磬之后,大将军蓝玉便急火攻心,病倒了。虽然有随军的军医,可蓝玉还是昏迷了三天。 王弼摇了摇头,无奈的看了眼身后的大帐,对那两位同僚说:“张将军,郭将军,大帅旧疾发作,已经昏迷三天了……唉,这样吧,容我再进账看看……” 那二人正是部将张翼和郭英,此时听到王弼的说法均摇头叹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不待我们找到元军,便已先一步被发现了,到那时,恐大事去矣。” 王弼一怔,苦笑道:“我这就进账去见大帅。” 话虽是这么说,站在大帐前的王弼依旧苦笑,如果大帅还没有醒过来的话该怎么办?可即便醒了过来,如果他想起蓝磬此刻生死不明的话又该怎么办? 唉,摇了摇头,王弼只觉得眼前这座大帐的门槛竟高的让自己迈不进去。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此之重,他只求蓝玉能快点儿醒过来,如同往常一样带领所有人击碎所有困境。 这时,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 “是王弼吗?进来吧。” 这一声对王弼来说实在是天籁般的美妙声音,他大喜过望,掀开大帐的门帘,几乎是冲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王弼一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帐中沙盘前的蓝玉。 “元帅,您好些了吗?” 蓝玉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英挺的脸庞比之前消瘦了些,“好多了。” “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末将去叫人准备。”言毕,便要出去传令。 “不用!我吃了点,别去声张了。”蓝玉披着外衣,在沙盘旁来回踱步,“王弼,我昏迷了几日?” “三日。”王弼轻声回答,并不敢提及有关蓝磬失踪的事情。 “三日了……这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么?”蓝玉并没有抬头,但声音却是颤抖的,带着些许期待与恐惧。 “还,还没有……”王弼明白他还是惦念着蓝磬的,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样啊……我知道了。”蓝玉简短的回答,语气中有着无穷尽的失望和悲伤,王弼不禁忧心忡忡。 “元帅!我们……大军在这里已经停了三天了,下一步该怎么做,还请您给出指示……” 蓝玉静静的盯着沙盘看了会儿,他死死的压下心中的哀伤,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百眼井。这里距离捕鱼儿海还有大约四十里的路。” “嗯?已经这么近了?”蓝玉略显诧异的问道。 王弼点了点头,“是。只是,还是没有遇到半个元军……” 蓝玉沉默了,这里距离捕鱼儿海只有四十里路,竟然还是没有元军的踪影。难道是斥候的情报出了错?还是元军得到消息转移了? 啧……蓝玉用手抵住额头,他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完全找不到方向。 “元帅……”王弼见他沉默不语,不禁出声试探。 “去叫郭英和张翼过来。” 没有更多的指示,王弼只好快步走出大帐去传令。 不一会儿,郭英和张翼来了,他们先是告诉蓝玉一个残酷的事实:粮草缺乏,水源殆尽,无路可走。 “元帅,粮草和水源都是大军在荒漠中行进的根本支撑,若是在粮草和水源极度缺乏的情况下选择继续前进,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是张翼的主张。 蓝玉指了指郭英,说:“你也说说。” 郭英想了想,附和道:“元帅,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们已经没有粮草了。如果硬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以目前情况来看,我们连敌人的行踪都无法掌握,根本无法确定敌人就在前面。所以,末将也主张撤退。” “你也想撤退。”蓝玉又看向王弼,问他:“王弼,你是怎么看的?” 王弼想了想,抱拳缓缓说道:“元帅,我军深入漠北,毫无所得,如此班师还朝,何以复命?” 张翼的想法是不同的,他也抱拳劝道:“元帅,我军本就是深入荒漠之中,如今找不到敌人的行踪,又缺水断粮,不撤退又能如何?难道要十几万的大军全部饿死渴死在这里吗?到那时,我们又有何颜面回京见圣上?” 大帐内一时沉默,蓝玉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最后停在王弼身上,“张翼说的对,你又怎么说?” 王弼嘴唇轻动,缓缓说道:“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还!” 蓝玉定定的看着他,王弼的眼神闪着坚决的光芒,那光芒灼热了蓝玉的内心,让他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但他是三军主帅,是不能凭一时热血就可妄下定论的。那是匹夫之勇,非良帅所为。 “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都先到帐外待命,容我想想。” “是,末将告退。” 三人到帐外等候,等候他们的元帅下达最后的命令。 大帐又陷入了沉默,蓝玉觉得这种沉默实在可怕,他又觉得自己此时像是困兽,无路可走,无处可去,无法可想。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完全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明明平时更加清醒,明明在遇到这种抉择时会清楚准确的作出判断,可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蓝玉用手揉着太阳穴,缓解着头疼带来的痛苦,他仔细的想着所有的事情。这几日,因蓝磬的失踪给他带来的病痛一直缠绕着他,在战场上再次失去骨肉的致命打击几乎将他击碎,使他毫无余力去应对摆在眼前的问题。 此刻,在终于清醒了的如今,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十五万明军士兵的生死。他必须坚强起来,他已经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他必须肩负起一个三军主帅的责任! 于是,静下心的蓝玉深刻的明白,此刻摆在面前的是两条路,撤退和前进。 但无论是哪一条,面临的危险都是可怕的。没有人想要陷入危险,所有人都想走看上去危机最小的那一条。 但那条路,真的是十五万明军该走的,唯一正确的道路吗? 蓝玉不知道,他无法仰问苍天,让苍天给他一个答案。他也无法打开兵书查一查,看看敌人到底躲到了哪里。 这种时候,到底该相信什么?该信赖什么? “老爹放心!这场仗一定是咱们的胜利!” 这一瞬间,蓝玉的耳边却响起了这句话,那是女儿失踪前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出这句话时,表情是那么的自信,仿佛她早已预见了胜利。 “敌人就在捕鱼儿海!” “老爹一定要相信自己啊!” 蓝玉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掌心,那时,女儿充满自信的面容又在眼前闪过。 相信,自己? 是啊,不知道该相信什么,那么,就只有相信自己了。 这种时候,不能等着任何人来拿主意,因为没有人能够替自己拿主意。三军主帅只有一个,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的抉择。 那么,自己的判断,就是唯一最正确的路! 蓝玉的眼中恢复了神采,他起身走到挂着盔甲的架子旁,伸出手,缓慢的将盔甲一件件重新穿戴整齐。 帐外,三人一直等在门口,直到日头西下,他们才看到元帅的身影。 三军主帅蓝玉穿着一身红色袄裙,黑色铠甲,头戴红缨钢盔,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帐门口,双目如同捕食猎物前的鹰一般,迸发着渴求胜利的火焰。 “传我将令!今夜全军就地休息,埋锅造饭,不得生出半缕青烟,违者军法处置。明日一早,整装出发,向捕鱼儿海继续前进!” “是!末将遵命!” 即便刚刚还各执己见,但在接到命令的时刻,王弼三人便换上了平日里严谨肃杀的神色,他们知道,等待了三日的大帅终于回来了!他下达了命令,那就一定是正确的!他既然确定要前进,那么敌人就一定在前面!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无条件的相信! 前路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但他们选择相信,选择跟随。他们相信,无论前路如何,那个叫蓝玉的人,一定会带领他们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就是这么简单。 蓝玉转身走进大帐,他暂时将所有的不如意抛在脑后,现在要做的就是养足精神,与元军决一死战。 所有的军士在得到命令的同时,全部都振奋异常,他们明白,决战的时刻终于要到了!他们要紧跟大帅,消灭北元。< 第四十三章 潜入北元大帐 捕鱼儿海东北方,北元中心的营地外。 一小队押送粮草补给的车队缓缓靠近,领头的是六个身穿蒙古军衣的汉子,他们骑着马押着推车的民夫们走到北元军营外。 四下看了看,六个蒙古兵里有个人按捺不住问道:“楚信,这怎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被叫到名字的人抬起头,正是身穿蒙古军衣的楚信,他脸色有些苍白,脸上还有一道已经凝结的伤疤,直从右眼角划到嘴角处。 “许是又在喝酒寻欢吧。”楚信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这一路上他的毒发作过一次,但幸好蓝磬身上有压制毒性的药物,这才坚持到了最后。 刚刚问话的人正是同样装扮成蒙古兵的杨清,他啐了一口,调转马头对身后推车的一个民夫说:“蓝兄,怎么办?” 蓝磬此时正伪装成民夫,看了北元如此不成样子的防守,心中真是乐开了花。她原本弓着背混在众民夫之中,现在却站直了身子,笑眯眯的扬了扬手,说:“还能怎么办?人家都帮咱把门卫撤掉了,这么贴心,咱哪儿能辜负呢?就大摇大摆的进呗!” “不会有诈吧?”同样扮成蒙古兵的纪纲靠过来问道。 楚信摇摇头说:“脱古思帖木儿自认为自己躲得很好,自从躲到这捕鱼儿海后整日寻欢作乐,他若是没安排守卫,那就定是没有。” 蓝磬摸着下巴笑笑说:“管他有没有,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你们装你们的官兵,我们装我们的民夫,直奔他们的粮仓。” 听到她这样说,纪纲等人便策马带队走了进去。 蓝磬推着车跟在后面,她小心的四处看着,观察着每个营帐,那些营帐大小不一,有的镶金挂银,显得气派威武,有的却是普通的小帐篷。由于不久前开始起风,现在刮着风沙的原因,大小营帐全都紧闭着门,没有人踏出帐篷半步。 暗暗在心中记住路线和那几座中心大帐的位置,蓝磬跟在楚信等人后面,推着车向粮仓走去。 北元军队的粮仓在营地的最后方,背靠高山,三面环卫着军营。蓝磬等人的粮队在粮仓前终于遇到了盘查。 楚信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然后用蒙语与对方交谈了两句,那蒙古兵笑呵呵的让开道路,粮队缓缓走了进去。 借着粮仓的掩护,楚信靠近蓝磬小声说:“蒙古人果然又在开宴会,这是个机会。只是,蓝将军的部队好像还没有到。” 四下看了看,蓝磬问道:“民夫们都住哪里?” “就住在这里,待会儿我们六个人要先去复命。”楚信警惕地四下看着,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显然是毒素在缓慢蔓延。 蓝磬心中担忧,问道:“你怎么样?我看你脸色不好……” 楚信笑笑:“我还好,蓝兄家的药很管用,毒素蔓延的速度已经减慢了。” 蓝磬点了点头,说:“如果明军没有攻过来,你就想办法去求蒙古人给你解药。” 楚信摇摇头:“我没事。”他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纪纲,说:“倒是纪兄,我看你脸色苍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蓝磬闻言诧异地看向纪纲,见他果然面色苍白如纸,这才问道:“小纪,你怎么了?” 纪纲看了看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少爷放心,我没事,也许是累的。” 蓝磬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在意,只是宽慰道:“就快结束了,再坚持下。” 不待纪纲应话,蓝磬又转而对楚信说:“你妻子在哪里?” “我妻子被胁迫去做蒙古皇后的侍婢,现在应该在王汗大帐中。”楚信遥望着不远处的大帐,面露忧容。 蓝磬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你的解药,其他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楚信笑笑说:“我们先去主帐复命。”说完冲蓝磬点点头,带着另外五个人向外面的军营走去。 蓝磬跟着民夫们回到营帐,脑中却盘算着别的事。按说蓝玉的大军应该快到了,莫不是路上有什么意外耽搁了? 她心中忐忑不安,若说有什么意外,那定是自己失踪这件事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心里琢磨,害怕因为自己的闯入给历史造成扭曲,原本蓝玉是会一口气打到捕鱼儿海的,可若是因为自己突然失踪的原因中途放弃或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岂不是没希望了? 越想越怕,蓝磬使劲甩甩头,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蓝玉是一代名将,不会在战场上感情用事,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的! 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蓝玉在蓝磬的心中早已树立起了高不可攀的英雄形象。他在战场上冷硬果断,在家中和蔼慈祥,在蓝磬心中,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早已在她心里积淀成**大海,使她对蓝玉的崇拜和信任坚不可摧。 于是她坚信着,她在这个时代的父亲蓝玉,一定会克服所有的困难,带领十五万明军来到这里,取走早应属于他的胜利。 黄沙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伴着狂风在空气中肆虐,弥久不散。 蒙古王汗大帐内,脱古思帖木儿正在同大臣们举行宴会,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坐在王座之上,他一杯杯地喝着酒,面前摆着烤羊腿,正吃喝的不亦乐乎。 坐在他旁边下首的正是掌握北元军政大权的太尉蛮子和丞相失列门。 脱古思帖木儿不时举杯同他二人笑言几句,沉浸在歌舞之中,完全没有丝毫危机意识。 这种载歌载舞的情景,倒是蛮子的头脑依旧清醒,外面大风扬沙,整个空气中都被一层黄沙遮盖,几十米内都看不清人。 这样的天气是适合躲在帐中喝酒的,明军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追来的,可是不知为何,蛮子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清楚,只是凭着他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感觉到的。 “大汗,我还是出去多布置些守卫吧……”隐隐感觉到有危险正在靠近的蛮子,向正在兴头上的脱古思帖木儿提出了建议。 “嗳……”脱古思帖木儿吐了口酒气,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太尉你多虑了。外面风沙如此大,那些明军又不是天神下凡,又不会翻云覆雨,是杀不来这里的!你就把心给我放回肚子里吧!别扫兴!来!喝酒!哈哈哈!” 一旁的丞相失列门也笑着劝道:“就是就是,太尉实在是太多心了!难道已经被那蓝玉吓破了胆?” 蛮子心中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但还是无法压住他心中的不安。 “大汗,虽有风沙掩护,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请容我把守卫安排好,再回来自罚三杯向大汗谢罪。”他站起身弯腰行礼,语气和动作都透着坚定,似是不会让步。 看着还弓着身子的太尉,脱古思帖木儿心中也微微动摇。但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心里根本不想细想。 脱古思帖木儿吐了口气,他不想让蛮子继续扫兴,便挥挥手说:“那你就去吧。” “是!”蛮子躬身退了出去。 刚刚走出大帐的蛮子迎面就遇见几个人,风沙中看不清楚长相,但凭他们身上的装束分辨出是几个品级不高的士卒。 这伙人正是乔装成蒙人的楚信等人,此时正候在主帐前等着复命。只是被守门的士兵挡在了外面,原因是大汗和太尉丞相正在用膳。 楚信等人颇为无语,哪儿是什么用膳,听里面的声音明明是在狂欢! 几个人正百无聊赖,此刻见到蛮子从帐中走出,不由得连忙行礼。 带头的楚信开口说道:“禀报太尉,大同那批粮草已经运到,小的特来复命。” 蛮子来不及细想,挥挥手说:“做得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 “是!”楚信低头应了声,“外面风沙太大,不知太尉是要去哪里?” 蛮子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谁帐下的?” “回太尉大人,小的是巴鲁将军麾下。” “哦,是巴鲁的人啊。”蛮子想了想,说:“你回去告诉巴鲁,就说我的军令,让他带着人马布置守卫。” 楚信怔了一怔,说:“是!小的这就去!” 转身正要走,蛮子却又叫住他,补充道:“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之内,我一定要看到布置完善的守卫!” “是!” 楚信几人领了命令便走开了,留下蛮子一人在帐外来回踱步,虽然下了命令,但他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抬头看向黄沙后的远方,总觉得那里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走出几步后,杨清低声对楚信说:“呸,还叫咱们帮他传话,不去理他。” 楚信却摇摇头说:“不,这话要传。你认为蛮子看不到守卫不会再亲自去找巴鲁么?到那时连咱们的身份都会有暴露的危险,眼下还是暂且听他的调遣。”<b 第四十四章 天降神兵 在大帐外来回溜达了两圈,蛮子眼前已有成队的卫兵在巡查了,看来那几个人是已经把话带到了。 稍稍放下心,蛮子又走到前营视察了一番,安排了下防守。 虽然天气实在不好,漫天的黄沙严重的影响了卫兵们的视线和心情,但有胜于无。 即便质量并不能得到保证,但数量够了也就能安慰安慰自己。 蛮子觉得该回营兑现和大汗的承诺,继续未尽兴的酒局。他现在只想这风沙弥漫的一天赶紧过去,省的自己心中也弥漫着经久不灭的不安。 就在蛮子转身想要回到中心大营时,一阵喊杀声却突兀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喊杀声虽然微弱,但却让他吓了一跳。 蛮子迅速转身看向黄沙远方,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有什么正在迅速的接近。 想要赶快离开,但却还是晚了。 风声后,掺杂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沙尘越来越大,肆虐的更加没有章法,纷乱地在空中飘舞,急促的马蹄声似是一下下踩在蛮子的心头,震得发疼。 风声过后,沙尘突然被冲开一个个漏洞,一群面目狰狞,双眼通红泛着凶光的骑兵杀了过来。 元军被吓傻了,他们愣愣地看着这群伴随着狂风和飞沙从天而降的“妖魔鬼怪”,完全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而那群“妖魔鬼怪”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入元军大营,一个个手舞大斧马刀,手起刀落,见人就砍。可怜大多数元军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血溅当场,做了刀下鬼。 看到这样的场景,更多的元军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们真的以为这些人是地狱里冲来的死神,根本不等反抗便已丧失了勇气,只是抱头鼠窜,仓皇逃命。 北元士兵迷信鬼神之说,不代表蛮子也相信,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不速之客根本不是什么死神,而是明军! 毕竟是经历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人,蛮子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在仓促间找了匹马,飞奔回后军组织兵力抵抗。 此时,已带着先锋部队冲进元军前营的王弼早已杀红了双眼。他抬头看到向着后方飞奔的蛮子,怒喝一声便冲了上去,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浑身浴血手舞马刀的骑兵。 北元的前营与后军距离并不远,用不了多久蛮子便已策马赶到,后军的守卫早已隐约听到前营的喊杀声,都已集结了起来, 蛮子冲进后军大营,抽出马上弯刀,大喊道:“全军听令!迅速集结!明军来了!”喊完这句话,他转身对已经集结好部队的巴鲁说道:“给我一刻的时间!我只要一刻!你,千万守住!” 巴鲁是蛮子一手带起来的将领,是北元为数不多的善战将军,他深刻的明白这一刻钟的时间对于北元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他抽出弯刀,大吼道:“跟我迎上去!这些明军就算是天神下凡,也要给我挡住他们!给我冲啊!” 已经集结在后军营前的元军纷纷跟在巴鲁身后冲了上去。身后是他们最后的家,他们义无反顾,迎着飞驰而来的明军冲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他们中大多数人直到刚才还在营帐中睡觉或喝酒,此时突然被点上阵,断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切换成善战的状态,明军只稍稍一冲,守卫便已有溃败之势。 此时,从左右两面包抄的郭英和张翼也已率部赶到,两只侧军加入战团,力量悬殊更加显而易见。 相较于元军的无力抵抗,明军却是经历了地狱般残酷征途的。 他们一个个都是从地狱中活着回来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经过历练的死神。已经憋了那么多天了,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憋够了,该释放了! 于是,此时见了敌人的明军便向疯了一般见人就杀,逢人便砍,以一敌百,势不可挡。 在战场上,只有杀人才能防止自己被杀。 所有的明军骑兵全都深刻的了解这一铁则,他们不论出身如何,性格如何,习俗如何,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不同。他们统统爆发出气吞山河的气势,激荡起一**摄人心魄的冲锋。 对于这些部下,王弼是非常放心的。于是他手舞双刀单骑追着蛮子而去。 身为蓝玉最为信任的部将,王弼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擒贼先擒王! 元军现在之所以还有抵抗的余力,是因为手握兵权的太尉蛮子还在,只要他存在,元军就依然有抵抗的可能性。 身后早已横七竖八的布满无数尸体,断头残肢、马骸人尸惨不忍睹,鲜血混合着黄沙泥污,血腥气令人作呕。 但王弼不理会这些,他手舞双刀,大喝着直追蛮子。 而蛮子也不理会王弼,他只顾着策马四处奔跑,边跑边喊:“全军集结!汇合巴鲁将军的军队,迎击敌人!” 他并不提脱古思帖木儿,也不命人保护大汗,只是为了将敌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好让大汗有趁机撤退的机会。 被蛮子的呼喊声叫出来的将士们都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便操起刀冲了上去,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毫无章法头绪。 蛮子策马疾驰了一刻钟的时间,当他看到所有营帐内的将士们全都向无头苍蝇般乱冲乱跑之后,便悲哀的闭了闭眼睛。 勒马停住,调转马头,蛮子直视着一直在身后穷追不舍的王弼,眼中毫无畏惧。 身后是马蹄狂奔,大地震颤,还有冲锋骑兵发出的摄人心神的呼啸声。基本上可以说,北元的失败已成定局。然而,王弼却没有从蛮子的眼神中看出丝毫的屈服和畏惧。 这个已不再年轻的老将依旧是老当益壮,他横刀立马,壮士扼腕般壮烈。 “来将何人!”蛮子用并不算生涩的汉语高声喝问。 王弼对这位老当益壮的老将也算敬佩,他高声答道:“大明大将军蓝玉麾下先锋将,王弼!” “你就是双刀王!很好!今日就让我好好领教!”说罢便策马冲了过去。 王弼手舞双刀策马迎战,他双刀王的名号是当年随常遇春大战张士诚时闯下的,到了蓝玉这一代,也毫不逊色于当年。 蛮子掌中是一柄弯刀,他也不用虚招,以刀做刺,直直向王弼胸口刺了过去。 王弼双腿夹住战马,上身一歪便躲过这一击,他手中动作不见缓慢,右手早已抬起,锋利的刀刃带着破空声劈向蛮子的脖颈。 蛮子一击不成,连忙收回手中弯刀,向后一档,仓促间隔开王弼的杀招,却也被震麻了手腕。 王弼并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调转马头便又冲了过去,他毕竟年轻力盛,蛮子却早已是廉颇老矣。两人战了几个回合,蛮子败势渐现。 就在蛮子脱力不敌之际,一把大砍刀横挡了过来,王弼急忙勒马,双刀挡在胸前,防下致命一击。 横亘在二人眼前的是一脸血迹的巴鲁,他面目狰狞,怒视着王弼,对身后蛮子喊道:“太尉快撤!我来挡住他!” 不及蛮子做出更多反映,巴鲁已然操刀冲了过去。 “巴鲁?你……”眼看着巴鲁将自己救下,蛮子一咬牙便调转马头冲向中心大帐。 王弼眯了眯眼睛,他并不把巴鲁放在眼中,双腿一夹马肚子便迎战上去。王弼果然不负猛将盛名,他双刀舞成一片倒影,如空中翻飞的闪电,不多时便已让巴鲁呈了败势。 不得不说,王弼果然不愧是蓝玉麾下第一猛将。他双脚紧紧踩住马镫,上半身避开巴鲁拼尽全力的重击,而解放出来的双手却在同一时刻动作,双刀合并,只有划破疾风的声音,甚至连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都没有,巴鲁就已被他割下了首级。 没有丝毫犹豫,王弼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策马径直向蛮子消失的地方追去。 蛮子一口气跑回了大帐,此时脱古思帖木儿和他的老婆正躲在帐内不敢出去。 蛮子冲过去跪下,喊道:“大汗,快撤!” 原本脱古思帖木儿看到蛮子进来时心底燃起了希望,可当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冷了,冷透了。 他突然就暴怒了,夹杂着恐惧,他开始发泄了:“蛮子!你身为太尉,率军作战不利,陷本汗于危险绝地,你该当何罪!” 蛮子怔怔的望着脱古思帖木儿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还能说些什么。 脱古思帖木儿的心冷了,而蛮子的心,也冷了。 直到最后,他才涩涩的发出一瞬间就变苍老的声音:“臣罪该万死,请大汗速速上马向东离去,臣已派人组织护卫队伍保护大汗离开。臣,会留下替大汗挡住明军!” “你有把握吗?挡多久?”脱古思帖木儿关心的,只是自己能否顺利逃脱。 “大汗放心,拼了我这条老命,也定为大汗引开所有敌人!” “好!那本汗这就走了!”他不再多说,只是拉起老婆和小儿子便拔腿跑了出去。 “大汗,那些奴婢和下人怎么办?”说话的是他的妻子,北元的大妃。 不及细想,脱古思帖木儿只丢下一句话:“带不走,都杀了!” 带不走,都杀了! 帐内的侍卫们听到大汗的话,便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刀起刀落,帐内便多出十几具死尸。他们面露惊异,疑惑,不解,恐惧,形态各异。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已都不会再站起来。 刚刚还鲜活的生命,此时便已倒下,了无生息。 也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又或许根本就是蒙古人本能的宣泄方式,那些原本没有出现在大帐内,只是听到喊杀声便想要趁乱逃走的奴隶们,也纷纷死在了被恐惧侵占理智的元军刀下。< 第四十五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前方营地马蹄声,摩擦声,喊杀声振聋发聩。 后方粮仓也没消停。 当王弼的先锋部队冲入北元后军时,楚信就已经把消息带给了蓝磬,极度兴奋的蓝磬抢先一步冲了出去,远远的看到率领明军的将领正是王弼,她的一颗心总算是归了位。 兴奋的拍了拍楚信的肩膀说:“按照计划,点燃粮仓!” “都烧了?”楚信发出了疑问。 蓝磬嘴角一扯,露出笑容:“当然不是!烧两个意思意思就完了!其余的,我要作为献给我叔父的礼物!” 楚信苍白的脸上双眼一亮,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他转身欲走,谁料却被蓝磬一把抓住。 不解的看过去,却见蓝磬笑得更深,说:“叫小纪他们去就好。你跟我去前营。” “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你老婆孩子!真笨!”蓝磬送了他白眼一记,便拽着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只甩给纪纲一句话:“小纪,这边交给你了。” 他们脱掉穿在身上的蒙古军服,分成了两路,纪纲和杨清带人去放火;蓝磬和楚信则去救人,顺带着找解药。 蓝磬凭着记忆很熟络的便摸到了军营外,楚信惊讶的看着她,问道:“蓝兄,你怎么路记得这么清楚?” “我幽闭空间恐惧症,到哪儿都先找出口,路自然记得熟。” “什么恐惧?”楚信显然并不能理解她的话。 蓝磬翻了翻白眼,摆了摆手说:“就是……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别废话了,找人要紧。”说着她便要冲出去,却又被楚信拽了回来。 “小心!” 一杆流箭插在蓝磬面前,将她吓得钉在原地。 “哎哟我擦,吓死我了!”生死关头,再也顾不上言语是否得当,口头禅自动往外蹦。 楚信哭笑不得,他拽着蓝磬说:“小心些啊。蓝兄,我看你平日里精明的很,怎么有时做事又这么不小心?” 蓝磬对着那支箭愣了半天神,忿忿的拔下它,咒骂道:“谁知道它乱飞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是被流弹打死,也太倒霉了!我就能被评为史上最囧了!” 楚信被她说得话弄懵了,诧异地看着她。 可蓝磬却撇了撇嘴,支使楚信说:“你去前面走吧,我怕我一个激动丢了性命。” 楚信笑了笑走到前面,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起蓝玉的家教。 他们二人借由各种掩护,慢慢从后方靠近大帐,中途也有很多元军冲过来,都被楚信轻松撂倒。 蓝磬一直缩在楚信身后,倒并不完全是因为怕被流弹击中,也因为她有些晕血。 此时整个空间全都弥漫着血腥味,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天生集懒惰恐高幽闭恐惧和晕血于一体的蓝磬已经不能直视了,她只能躲在楚信身后,尽量减少见到那些恐怖的场景,否则会做恶梦的。 蓝磬始终低着头,没有目睹战场上的人或被刀剑穿身、或被箭弩射击的屠杀场面。只是,所有刀剑凶器划破天空、撕裂**时的声响,清晰地让她无法充耳不闻。 她厌恶的皱皱眉,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楚兄,咱们快走……这里……简直就是……” 蓝磬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楚信却淡淡地接了下去:“修罗场。” 蓝磬愣了一下,血腥味与眼前尸首成山的景象冲击着她的胃部,她真觉得自己快要吐了出来。 经历过荒漠中一场生死考验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战场,可此时亲眼目睹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战场。 那不是用简单的字眼就能形容的,那是集绝望、惨烈、恐惧等所有最阴暗的词语才能描绘的场面。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蓝磬绝对不会来这里,可现在,她不仅来了,而且又走不了了。她答应过楚信,会帮他找到解药并救出妻子,她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 当他们到达大帐的时候,正见到王弼立马与帐前,与他对立的是太尉蛮子。 楚信拉着蓝磬躲在一旁,他们心知这是最紧要的关头。 蓝磬回过头看向后方,却见不远处已经烟雾缭绕,心知纪纲他们已经放了火,开始烧粮仓了。 蓝磬看到了,蛮子当然也看到了,他已经心灰意冷。 虽然此时粮仓能否保全都已经不再重要,但这对于所有元军,无疑又是致命一击。 王弼手握双刀,势不可挡,他高声喝道:“蛮子!还不快投降?你现在投降,我大明皇帝陛下本着宽仁的民族政策,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 蛮子的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他默默握紧手中大刀,仰天高喊:“我是黄金家族的部将,我永远不会投降!” 随着他不畏死亡的顽抗,随着王弼双刀起落,随着蛮子首级落地,黄金家族的光辉,也步向了毁灭的深渊。 蓝磬注视着王弼手起刀落,注视着雪亮的刀锋砍过蛮子的脖颈,注视着鲜血从碗口大小的伤口喷涌而出。她忘不掉蛮子人头落地时眼中的骄傲和释然,他来不及痛苦,只是依旧深信着黄金家族的魔力,依旧以此为傲! 到死都是。 这是蓝磬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头被刀砍下,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听着四周的喊杀声,真正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恐怖的屠杀场。 蛮子死后,元军失去最后的精神支柱。大汗逃跑,太尉被杀,粮仓被烧,军心涣散,再也没有人能够组织反击,所有人作鸟兽散,四处逃窜,溃不成军。 蓝磬摇了摇头,驱散因血腥味而给自己带来的不适,她扭头对楚信说:“北元败局已定,咱俩兵分两路吧,你去找你妻子,我去给你找解药。” 楚信感激的看着她,说:“蓝兄,大恩不言谢。” “客气客气。”蓝磬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弓着身子溜进了大帐之中。 楚信快步向蒙古皇后所在的大帐跑去,他的妻子就住在那里。但是当他跑到那里时,却没有发现妻儿的身影。 于是,他在四散逃窜的元军和四处追杀的明军之中焦急地寻找着,搜寻着那烙印在心底的身影。 楚信心急如焚,虽然他面色依然镇静。四散的逃兵和追兵,他已不知该往何处寻找。直到,一具尸体绊住了他的脚步。 重心不稳又心不在焉的楚信结结实实的摔了出去,这一跤摔得他生疼,却让他在倒地的瞬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凝竹。楚信的脑中瞬间跳出那个名字。 趴在地上,望着视线水平方向的那抹淡黄色,楚信突然觉得全世界都静止了,但也许,静止的只是他的心跳。 他发疯一般的爬起来冲过去,他看到那黄色衣着的女子静静趴在地上,却不知该做怎样的动作。 他不敢动,却不由自主的动。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过来。他的动作极慢,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心跳。 当楚信将那身体翻过来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也汹涌的喷出,顺着眼角滑落,顺着已凝结的伤疤滑下。 女子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小孩儿,看上去,也只有一两岁大。 “凝竹……凝竹……是我,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好么?”楚信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他抱着女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的哀求着。 “凝竹,是不是我脸上添了伤疤,变丑了,你不愿看我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哀求,怀里的女子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极度的痛苦和悲伤,楚信的喉咙中发不出一个字,他将那女子抱在怀中,揉进心里,任由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喷出,任由周遭世界血腥喧闹,楚信此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情。 极度的悲痛让他想起昔日的事情—— 彼时,他与凝竹,并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 那个时候,他对凝竹并无感情,也因为赌气对她并不算好,甚至比平常的夫妻还要淡漠。 但她并不在意,每日晨起便为他做早饭,他出去后也安静的在家等他回来。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日傍晚他回家的时候,她都会恰好出现在门口,然后温柔的对他说:“相公,你回来了。” 起初他并不上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时却不见凝竹在门口出现,他虽心中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如同往日一般推开房门,却惊讶的发现屋内没有摆好做好的晚饭,扑面而来的不是饭香,而是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 楚信当时一阵心惊,他快步走进卧房,却见凝竹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楚信有些慌张的跑了过去,他握住凝竹冰凉的手,唤道:“凝竹,凝竹?” 床上的人动了动,费力张开双眼。楚信见她难受,便安抚她说:“不要说话,我去给你端药。” 他待要转身,凝竹却拉住他的手。 诧异的扭头看向她,却见到她苍白的脸上挤出如往日般温暖的笑意,她的声音颤抖却柔和:“相公,你回来了。” 那一瞬间,楚信心胆欲裂,他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将自己的温暖带给她。他开始愧疚,愧疚自己因赌气而一再辜负她。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轻轻地缓缓地说:“嗯,我回来了。你安心,我在这里。” 当时,他看到凝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便化作春日的温暖。她盈盈一笑,露出细白的一排贝齿,“相公在,那我很快就会好了。” 于是,楚信也笑了。 那一刻他便知道,凝竹是这样如春日阳光的女子。所以,他爱上了她,甚至依赖她,就像她依赖自己一样。 被抓来北元的这一年以来,他无数次在心底勾画出与她再次见面的场景,他总会想象再见到她时,她依旧是俏立于自己面前,就像是三年来那么多次一样,温柔的对自己说:“相公,你回来了。” 三年多的相守,一年来的隐忍,他们的日子一直都不平稳。 他本以为这次会迎来新的起点,他会救出她,然后一家三口,过上平淡却温馨的生活。然而,现实无情的摧毁了一切希望和幻想,让它们终成幻灭。 楚信的眼底和心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只抱着她,体会着彻骨的疼痛。< 第四十六章 悲痛 蓝磬找到解药后冲出大帐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光景,楚信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具尸体,失声痛哭。 看到这种情况,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发生了什么。蓝磬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是离开这么点时间,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只是,她现在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对周遭一切事情失去判断力的楚信,对他身后的危险也恍然未觉。 一个蒙古兵举着刀从楚信背后砍下,千钧一发之间,蓝磬拔出插在腰间的羽箭,跑过去对准那蒙古兵的脖颈,狠狠地插了进去。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蓝磬的动作干净利落。 直到拔出羽箭,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自己脸上后,蓝磬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羽箭上的血流到她手上,脸上的血渐渐风干,近在咫尺的血腥恶臭,倒在眼前的尸体,全部都**裸的提醒着她,她亲手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 来自几百年后的蓝磬,从来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紧握羽箭的右手浮现青筋,与朱红色鲜血呼应着的血管,在蓝磬的肌肤上汹涌滚烫。 这是第一次亲手夺去人的生命,她却根本没有时间悼念自己刚刚失去的纯洁和高尚。 她一把拽起还跪在地上的楚信,大声喊道:“你不要命了?!快跟我走!”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拽不动楚信。 楚信只是呆呆的抱着怀里的女子,眼中毫无焦距。 蓝磬心中焦急,虽然明军显然已经彻底占领了这里,但她还是害怕流弹的误伤。 瞥眼看到倒在一旁的小孩不哭也不闹,她心中一急,莫不是死了? 凑过去探了探鼻息,蓝磬呼了口气,还有希望,这孩子还活着。 于是,蓝磬握住了最后一点希望,她抱起孩子,凑到楚信身旁,低声说着:“快看,这是你的孩子吧?” 孩子…… 楚信的世界被这两个字找回了光亮,他的眼神微微闪动。 蓝磬见他双眼慢慢有了焦距,心中一喜,又说:“你看他多可爱!他还活着,还有生命,还有希望。”说到这里,蓝磬又将怀中的解药掏了出来,“你要给你的孩子怎样的未来?” 听了蓝磬的话,楚信终于哭出了声音,他的哭声让蓝磬觉得酸楚难当。一路走来,即便中毒受伤,也不见这个男子面露难色,此时他却哭的如孩童一般,如此打击,对他来说,当真是致命。 楚信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宣泄着所有的悲痛。 蓝磬在劝慰楚信的时候,明军已经完全占据了这里。 有兵士发现他们,只以为是被抓来的奴隶,觉得他们妨碍清扫战场,便要将他们拉走,“走开走开!别在这碍事。” 蓝磬本就是仗义的人,楚信沉浸在失去发妻的悲痛中,她也替朋友难过。此时见有人上来要强行拉走楚信,登时一股怒气就窜了上来。 她几乎是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胳膊,怒道:“放开他!” 那人被她的气势唬了一跳怔在那里,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蓝磬一把甩掉他的胳膊,冷言道:“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就呆多久!” 还从来没见过当了奴隶还这么蛮横的,那人刚刚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拼杀过来,现在身上还带着重重的戾气,受不得激,也怒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快给军爷让开!” 蓝磬蓦地回头看向他,面色生硬如铁,那人被这目光直视,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收回目光,蓝磬蹲下身子抱起已经有醒转迹象的幼子,低声哄着。 那人见威吓完全无用,恼羞成怒下便要举刀动手,谁知手举过头顶,却被人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来人的语气中含着怒火,声音浑厚,正是杨清。而与他一道火烧粮仓的纪纲此时也站在他身边。 “好啊!还有同伙!我看你们不是奴隶,是北元的细作吧!”那人说着便奋力甩开杨清的手,举刀迅速向蓝磬砍去。 眼看就要遭遇灭顶之灾的蓝磬,此时却异常安静,安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杨清和纪纲见状都是大惊,想要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灰色的身影从蓝磬身边迅速窜出,“哐当”一声,那士兵手中的刀却已落在地上。 动作干净利落,快的让人无法分辨,此时站在那士兵面前,仅以一招制胜的,却是刚刚还跪坐在地上的楚信。 所有人都很惊讶,除了蓝磬。她似乎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早已猜到会发生什么,她的面色依旧平和,只是抱着怀中幼子慢慢站了起来。 “你好了?”蓝磬这样问楚信。 楚信面色如纸,微微一怔,松开牵制住那士兵的手,转过身对蓝磬行了一礼,腰身直弯到九十度,才道:“蓝兄为在下仗义出手,在下怎好不顾蓝兄安危而一味沉溺悲痛。”他停顿一瞬,又续道:“多谢蓝兄以性命相助,信必当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蓝磬定定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脸上突然恢复一贯的嬉笑,她一把扶起楚信,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楚信苍白的脸上尽是感激,一时间与蓝磬相顾无语。 其他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杨清和纪纲也只是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只不过,经过这样一闹,围过来的人却越来越多,王弼得到报告说有人闹事,便也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在这闹事?”还没见到人,便已经听到了声音,王弼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中气十足。 那士兵一见王弼,以为做主的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道:“将军,这几个人妨碍咱们清扫战场!” 王弼抬眼看了过去,问:“谁?” 蓝磬将怀中幼子交还给楚信,随即转身直视王弼,笑道:“是我。” 之前,蓝玉曾多次带“侄儿”蓝磬去军营,所以王弼是认识她的。 虽然现在蓝磬的形象实在有些不堪入目,破衣褴褛,原本白皙干净的脸此时满是污垢,如鬼画符一般无异,但她的双眼依旧是明澈的,透着专属于她的清亮精明。 王弼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一番,有些讶然的道:“你是……蓝少爷?” 蓝磬嘴角上挑,有些调皮的眨眨眼,笑道:“王叔叔好。” 听到少年如此称呼自己,王弼心中更是了然,他迈步上前握住蓝磬肩膀,颇为兴奋的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若是元帅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在中途见你失踪,以为你……你不知道,元帅一着急,还病了好几天……” 听说蓝玉病了,蓝磬面色一变,急道:“我老爹病了?可严重?”她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王弼很多次听她如此称呼蓝玉,也不觉奇怪。 “你放心,元帅无恙。这次若不是元帅料事如神,我们哪可能打这大胜仗?”王弼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笑着安慰。 蓝磬听他如此说,也便放心,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如今大军一鼓作气将北元扫平,定是我叔父一切安好,小侄倒问了蠢问题。” “关心则乱,你与元帅叔侄情深,听闻元帅身体有恙,自然忧心如焚。”王弼哈哈一笑,他抬眼瞟了眼周围的人,双眉一拧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清扫战场清点俘虏?要本将军教你们吗?” 众人听到他的呵斥,立刻做鸟兽散。 刚刚向王弼告状的人,见王弼与蓝磬如此熟络,心中暗暗叫苦,此时一听此言,立刻如蒙大赦低头便跑,谁知却被人一把抓了回来。 抓他的人是杨清,只见他瞪着双眼,稍稍用力便把那人甩到楚信面前,狠狠道:“这就走了?快道歉!” 此时楚信正抱着幼子跪坐在亡妻尸身面前,听到杨清的声音不禁抬起头,他眼中略带诧异地看向杨清。 “听到没有啊?快向这位楚爷道歉!”杨清没有注意到楚信的视线,只是恶狠狠的怒视着那人。 蓝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一旁的纪纲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清。 那人瞥眼见王弼面露诧异却并无出面之意,只得连连低头道歉。 杨清还想再说什么,楚信却出声道:“算了,这位军爷只是做分内之事,楚某并无意责怪。” 那人听了这话,道谢了一声便快步走开。 杨清哼了一声,不满地瞥了楚信一眼,说:“他是分内之事?我倒是那蛮横之人了?当真好心没好报。” 楚信并不理他,只是默默拾起一旁的药瓶,将解药吞下,然后才缓缓站起身,对杨清弯了弯腰,说:“杨兄弟好意,在下感激之至,并无不受之理,还请杨兄弟收下这一谢。” 杨清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了好了,就不用客气了。” 蓝磬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的互动,她上前对楚信说:“楚兄,你还是先将尊夫人……安置好吧。” 楚信双眉一敛,眉宇间的忧伤一览无余,他点点头,将怀中幼子交予蓝磬,蹲下身子慢慢将亡妻的尸身抱起,缓步走至旁边的营帐内。< 第四十七章 失而复得 一旁的王弼不知这几人的来历身份,但见他们与蓝磬相识,便也不加阻拦,只是询问蓝磬:“蓝少爷,他们是?” 蓝磬嘿嘿一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总之,他们是小侄的救命恩人。小侄落难之际正是靠小纪他们几位相助,才得以保全性命来到这里。” 王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转念一想,又问:“那,刚刚烧北元粮仓的是?” 蓝磬得意笑笑,“正是小纪和杨兄。这是我们在路上便制定好的计划。” 王弼看着这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此时竟出现在他眼前,还绕到后方火烧了敌军粮仓。如此勇气和智慧,让他这猛将也不禁叹服。 王弼对杨清和纪纲点了点头,正色道:“捕鱼儿海一役,几位功不可没。我一定会禀明元帅,对几位论功行赏。” 面对王弼的承诺,杨清和纪纲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感谢,脸上并瞧不出有多么欢喜。 王弼对蓝磬笑了笑,说:“我还要去查看俘虏名册,你们先休息下,待元帅到来便可团聚。” 蓝磬微笑点头目送他走进大帐。 抱着楚信的幼子,蓝磬回过头,漫不经心的问:“刚刚王叔叔说要禀报我叔父让他给你们论功行赏,要是别人一定连连谢恩了,怎么你们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 杨清轻轻一哼,道:“高官厚禄,对清来说无异于脚下云泥。” 纪纲则静静地看着蓝磬,说:“少爷应该知晓,属下并不向往权势,只如现在这般便好。” 蓝磬微微一笑,说:“累了这许多天,你们也先休息下吧。” 杨清很忠于本能的打了个哈欠,他拉着纪纲便要走。纪纲却看向蓝磬,说:“属下还是跟在少爷身边为好。” 蓝磬还没说话,杨清却已出言调侃:“你家少爷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你不走?那我先走了。”说着便向着一旁的营帐走去。 纪纲依旧站在原地,蓝磬对他笑笑说:“你也去休息下吧,我去找楚兄有事。” 听她这样说,纪纲才点头答应。 蓝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背影,经过这一路的相伴,她对杨清楚信倒是有了些基本的认识。 杨清是个骄傲清高的人,他性子爽朗执拗,爱恨分明,这应该追究于他是武学名门之后,具体是哪家哪门蓝磬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楚信却与杨清相反,他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隐忍,他不固执也不骄傲,这大概与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 无论他们是哪种人,蓝磬都喜欢与他们交往,因为他们轻易就能看懂,跟他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压力。 但是,纪纲则又不同了,他很静。他的静不同于叶羽,叶羽是淡泊的,总是随和不羁,浅笑包容。而纪纲却是深沉的静,他表情很少,话也很少,蓝磬觉得他总是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然后偶尔说出一些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话。他明明说过为了不再被欺负才渴望权势,但此时又说自己看中的并非这些,这就让蓝磬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蓝磬与人交往,永远都是用看的,因为她懒得去揣测别人心里的想法。她看得到杨清的清高,看得到楚信的隐忍,所以她喜欢与他们交往。她对纪纲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她看不透他,也懒得去猜,于是她对他虽然绝对信任,却不知该以何种关系与他交往。 微微笑了笑,蓝磬抱着怀里的幼子走进楚信所在的营帐。 刚进去便看到楚信坐在床边发愣,而他的妻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心里叹了口气,蓝磬走过去站在楚信身边,出言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楚信知道是她来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说:“我不能让她躺在这里,我会带她回中原。” “你家在哪里?” 楚信微微一愣,继而又摇了摇头,说:“没有家了。” 蓝磬眉头微皱,将怀里孩子交还给他,道:“什么没有家?你还有儿子!” 楚信抱着儿子,眼圈又不自觉的红了,他嘴唇微微颤抖,轻轻吻了吻熟睡中孩子粉嫩的脸颊,颤声道:“孩子,他还这么小,却已不会再有亲生母亲来疼爱他了。” 蓝磬不忍见他如此伤心,轻声劝慰道:“楚兄,跟我回京城吧。我认这孩子做义子,以后他不仅有你这生父的疼爱,还有我这,我这义父来宠他。绝不让他受到半点委屈,你看可好?” 楚信神色悲戚,面带感动:“蓝兄提议如何不好。只是,可怜他小小年纪便要经历这丧母之痛。” 蓝磬蹲下身子,抚一抚孩子的小脸,“这孩子叫什么?” 楚信满面凄凉,道:“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只唤他乳名,叫做平安。” 蓝磬微一沉吟,便道:“那就叫他做世安吧,平平安安,一世幸福。” 楚信微微一愣,随即又点头道:“好。由你这义父为他取名,实是他的福气。” 蓝磬又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小的世安,缓缓道:“嫂子虽已经长眠,但安儿还在,你总要为孩子打算,只盼楚大哥能振作起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中看到她尸体时的那一幕。成亲三年,我却从未让她过上幸福太平的日子,这辈子,总是我负了她。”他坐在床边,神情萧索。 蓝磬叹道:“逝者已矣,生者还要活下去肩负起一切。楚大哥,你我一路患难与共,我与你说心里话,这孩子以后有我这义父,便会保他一世平安喜乐!这是我的承诺!” 楚信微微一笑,他终于转头看向蓝磬,点了点头,“多谢贤弟厚爱。” 蓝磬略略放心,她若有所思,道:“杨兄弟前几日也死了亲人,他倒是想开了不少……” 楚信愣了愣,想到杨清的身手,苦笑道:“恒山杨家的后人,想来是比我睿智的多。他一个世家子弟,遭遇如此变故依然谈笑风生,倒实在让我佩服。” 蓝磬并不知道恒山杨家是什么,她见楚信陷入思虑,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给楚信一些空间,去凭吊他逝去的这段情感。 蓝玉的后军到达这里的时候战场已经清理完毕,在他来这里之前,早已收到王弼的报信,包括找到蓝磬的事情。 蓝玉快步走进北元营地,王弼此时已在门口等候,来不及问其他事情,蓝玉急冲冲地询问:“磬儿在哪?” 王弼知他心急,只简单抱拳行礼,便指着一座营帐说:“在里面。” 蓝玉点了点头,又问:“清点的如何?” “请元帅放心,从战俘到粮草,都已清点完毕。” “很好!”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先去看望女儿时,却见不远处营帐里奔出一道灰色的身影,直冲到他面前。 “老爹!”那道身影一直冲进他怀里,兴奋地叫着自己:“我可想死你了!我在帐内听到马蹄声响,就知道是您的部队到了。” 蓝玉微微一怔便知来者何人,他心情难以言喻,只静静拥着女儿,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他却深刻体会了失而复得的感受。 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蓝玉沉声安抚:“磬儿,磬儿,让你受苦了!” 蓝磬离开父亲的怀抱,只摇摇头,“让老爹担心了,是孩儿不孝。” 蓝玉此时才看清女儿的面容,他心疼地看着满脸血污的蓝磬,半天才急切地询问:“磬儿!你,你,你可还好?” 一句话里,说了三次你,蓝磬看着眼前的男子,鼻头一酸,几乎掉下眼泪来。 “我很好!老爹,我很好!您好吗?” 蓝玉的喉头也有些哽咽,他点点头,伸手轻轻擦了擦女儿的脸颊,“为父很好!很好!磬儿,你可有受伤?” 蓝磬抹了抹脸上的污渍,笑道:“老爹放心!孩儿无恙!不仅如此,孩儿还结识了两个好朋友,同他们一起绕到北元后军,缴获了他们的粮草。” 蓝玉不无惊讶,问道:“当真?” 蓝磬嘿嘿笑了笑,说:“当然!只是,北元也太不成气候了。孩儿本以为他们据守于此总会奋力抵抗几日,这才深入敌人腹地想着烧了他们的粮仓扰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无力抵抗。可谁曾想,他们本来就无力抵抗……” 蓝玉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他高兴地拍了拍蓝磬的肩膀,语气颇为骄傲地说:“磬儿做的好!改日将你这一路的事情说与为父听可好?” “好!”蓝磬跟在蓝玉身边,脸上尽是笑容。 蓝玉带着蓝磬向主帐走去,他扭头对王弼说:“你去把郭英张翼叫过来,本帅要清点人数,在北元的帅帐内,告诉所有人,这次北伐,是属于我大明的绝对胜利!让我们来宣布这次战争的结束!” “是!末将领旨!”王弼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快步走进主帐。< 第四十八章 功成 蓝玉站在主帐外,他环视四周累积如山的尸首,目光清冷。此时风已停,沙已退,蓝磬站在蓝玉身旁,头一次看清战场上的景象,当真是一览无余的悲惨苍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尸横遍野。蓝磬吸了吸鼻子,只觉得一阵反胃,她撇过头不去看,强压下因浓浓的血腥恶臭而引起的不适感。 不多时,王弼率领郭英张翼两员副将在帐前向蓝玉汇报这次战役的收获,“禀报元帅,此战,我军俘获北元皇子地保奴,太子妃及公主女眷百余人,王公贵族千人,士兵七万,牛羊十万,粮草无数!” 蓝玉默默的点了点头,“做得好!” 王弼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元帅,末将还缴获另外一样东西交与元帅!” 蓝玉微微一怔,轻声问:“何物?” 王弼挥手叫手下亲兵送来一个锦盒,他双手接过盒子,又举到蓝玉面前,朗声道:“末将等攻陷北元营地,缴获传国玉玺,现交与元帅!” 蓝玉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盒子,片刻才呼出一口气,他缓缓接过盒子,双手有些颤抖。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缴获传国玉玺,这预示着元朝的统治彻底毁灭,北元将不再存在,黄金家族的荣耀也会一并消散。 这场战争,是真正意义上的胜利。它超越了之前所有的战争,也代表蓝玉超越了他的所有前辈,站在了明初将领的顶峰。 这是他戎马生涯,一场最大最彻底的胜利! 蓝玉双手捧着玉玺,立于天地之间,遥望天际,叹道:“伯仁!逸儿!终平矣!不负此生!” 所有的将领士兵全都高举旗帜武器,随着蓝玉的呼声高喊:“驱逐鞑虏!扬我国威!大帅功高盖世,名留万古!” 蓝玉将手中玉玺交给身旁的蓝磬,他双臂一阵,场下顿时安静。 “我等今日之功,全赖吾皇英明圣断!” “吾皇英明圣断!大明国运昌隆!万岁!万岁!万岁!”整齐划一的呼喊,振聋发聩,声声不绝于耳! 蓝玉一招手,对王弼说道:“派人将捷报快马加鞭送回京师!” “末将领旨!” 蓝玉难掩心中快意,他大笑着对将士们道:“众将士,今日就地扎营,大家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后军变前军,班师还朝!” 蓝磬听着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歌颂声,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信,双眉不自觉一拧,握着玉玺的双手更加用力—— 这边正在歌功颂德,那边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 名留万古?国运万岁?这在后世的史书上只是一句话的赞扬,但却是用刀劈斧砍的拼杀和尸横遍野的惨烈换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其壮哉,又何等惨烈。 夜晚,营地之内篝火成堆,今日明军大胜,此刻正是欢庆之时。 杨清楚信二人因为蓝磬的引荐早被蓝玉叫到主帐之内,蓝玉见到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高坐在主位,而是站在营帐门口,双手抱拳对他们躬身行了大礼,他身后的蓝磬和将领们见他如此,便也跟着行了礼。 这一下却把杨清楚信弄懵了,从没想到这十五万大军的元帅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他二人连忙还礼,口中道着:“元帅如此大礼,着实折煞草民。” 蓝玉却扶住他们,语气诚挚:“二位壮士千万不要多礼,你二人在路上对磬儿诸多照顾,蓝玉在此拜谢!多谢二位壮士对我侄儿的仗义相助!”说着又是一揖。 杨清和楚信连忙扶住蓝玉,杨清拱了拱手笑着说:“元帅您这就见外了,我和蓝兄是患难兄弟,互相扶持是我侠义中人理应做的。再说了,要说起来,还是蓝兄先救了我,要不是蓝兄机智过人,我恐怕早就没命了!” 楚信也抱拳还礼道:“杨兄弟说的是。元帅千万不要再言谢,否则就真的折煞我等了。信当日身中邪毒,若非蓝兄相助,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说到底应该是我谢他才对!” 蓝磬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欸,咱们不要在这谢来谢去了,都是自家兄弟,干什么这么客气呢!”她又笑着对蓝玉说道:“叔父,孩儿今日收了楚大哥的孩子做义子,这件事理应告知叔父。” 蓝玉看向楚信,笑问:“哦?有这事?” 楚信点头道:“确有此事,蓝兄重情重义,小儿能得蓝兄垂爱,实是他毕生福气。” 蓝玉不禁颔首大笑,“哈哈!这是喜事!想不到我又添一孙儿,真乃天大喜事!来来来,与我一同入席,咱们畅饮一番!” 蓝玉拉着蓝磬率先走入席中,蓝磬四下看了看,诧异问道:“小纪怎么不在?刚才都没注意到。” 杨清上前一步解释:“哦,纪兄身体有些不适,也许是太累了吧,他让我告诉你,今天的酒宴他就不过来了。” 蓝磬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杨清用胳膊肘碰了碰楚信,低声道:“诶,蓝兄什么时候认了你儿子做义子?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楚信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杨兄弟那时正在休息。再说了,我为何要告诉你?” “喂喂喂,我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你们居然瞒着我这样的大事?” “什么日日夜夜在一起?你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楚信有些好笑又有些惊恐地跳离杨清几步。 杨清却紧跟在他身后,对那件事依旧纠缠不休。 酒过三巡,杨清正喝的兴高采烈,瞥眼却见身旁楚信的位置空了出来,他心中诧异,便拿了坛酒借尿遁跑了出去。 帐外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些许血腥味,杨清深吸一口气,向帐外走去,果然在营外不远处的火堆旁看见楚信。 “诶,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杨清走过去坐在楚信身边。 楚信知道是他,只是继续喝酒,借着火光,那安静的神情依旧显得悲伤。 杨清见他不理自己,一把按下他的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坛虚敬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了口酒。 楚信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也不说话。 烈酒入喉,杨清只觉一股火热之感直暖到心肺。 “真是好酒!”杨清哈哈一笑,“我说姓楚的,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还真看不得你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 瞥了他一眼,楚信淡淡地问:“你很高兴的样子?” “嗯?”杨清看向他,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楚信双眸一暗,喝了口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久前,你也死了亲人。” 杨清怔了怔,手指划过酒坛,眼前似又出现弟弟杨涵的身影,他苦涩一笑,“你没记错,我也没忘。只是,你说的话我也还记得。” “我?我说什么?” 杨清笑了笑,“你说,不要让期望我们活下去的人失望。” 楚信一愕,不知如何应他。 杨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这话是你对我说的,那时对我如醍醐灌顶一般,如此道理你又怎会不晓得?况且,若嫂夫人在天有灵,也定不希望见你沉溺于悲伤之中。” 在火光的映衬下,楚信脸上的那道伤疤仿佛血泪般刺目惊心,他的语气充满深入骨髓的哀伤,“当真是说者容易做者难。这话蓝兄也曾对我说过,我深知其中道理,但真到了自己身上……”他狠狠吸了口空气,“呵呵,却真是难上加难啊。” 杨清深知他心中悲苦,拍了拍他的肩膀,举起手中酒坛说道:“你我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亲人,来!今天咱哥俩喝个痛快!” 楚信将手中酒坛与他一碰,笑问:“诶,如果我耳朵没聋的话,你刚刚应该说过你不喜欢我吧?怎么却特意跑来陪我喝酒?” 杨清一把揽过楚信的肩膀,嘿嘿笑道:“姓楚的,我不喜欢你心眼那么多,但却欣赏你的武艺,敬佩你的为人。” 楚信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能得你杨清一句赞赏,信真是三生有幸!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要先干为敬!”说着便举坛痛饮。 “诶诶诶,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杨清一把抢下楚信手中酒坛,质问道。 楚信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道:“多谢你,兄弟!能与你和蓝兄相识一场,是我三生有幸。” 杨清嘴角上扬,他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一事:“对了,姓楚的,咱俩算不算是兄弟了?” 楚信不疑有他,应道:“当然!” “那,我也要当安儿的义父!” “啊?”楚信不料他突然有此一言,顿感莫名其妙。 杨清搭上楚信的肩膀,笑道:“你看啊,咱俩和蓝兄,那是过命的交情吧?蓝兄是安儿的义父,那我也自然是他义父了。” 楚信愣在当场,他看着杨清爽朗的笑容,不禁心生感动,“多谢贤弟厚爱!安儿能有你与蓝兄两位义父,是他的福气!” 杨清心中高兴,嘴上却依旧不服气:“诶诶诶,姓楚的,谁是你贤弟啊?我可没说认你做大哥!” 楚信朗声一笑,“你我患难兄弟,谁做大哥都是一样!”<b 第四十九章 凯旋 京师皇城,雄壮的乾元殿内,朱元璋坐在黄绸龙椅之上,文武百官手握玉牌立于两侧,一名全身盔甲武装的士兵跪于大殿之中,所有人全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朱元璋手握奏章,面色沉静如铁,但他胸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抬手一指,朱元璋沉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再报一遍。” 殿中百官虽未抬头,眼神却不自觉瞟向殿中跪着的那人。 那人抬起头,双手抱拳,朗声道:“恭喜吾皇!大将军蓝玉奉皇上旨意率我等一路北上,直抵虏廷,斩杀北元太尉蛮子,俘获北元大汗次子皇妃等皇亲贵胄百余人,战俘牛羊成千上万,并缴获传国玉玺,只待还朝之日亲手献与皇上!” 朱元璋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攥紧手中的捷报,心中感叹不已。蓝玉果真没叫朕失望!二十年了,今日终于结束了! 他霍地站起身,慢慢走至玉阶之前,举起手中捷报,对百官朗声道:“蓝玉!就是朕的仲卿!” 此言一出,百官不禁哗然,这是朱元璋此生对手下将领做出的最高的评价。身为大将军,蓝玉也当不负此生。 朱元璋袍袖一甩,老迈的脸上依旧神采飞扬,他重新坐回龙椅之上,挥手下旨:“传朕旨意,昭告天下,晋永昌侯蓝玉为世袭凉国公,三日之后,朕亲率文武百官,于京城外迎他还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绝对是明朝开国至今前所未有的荣宠,但百官深知蓝玉功高盖世,无一提出异议。 三日后,蓝玉的大军如期回到京师,远远便看到城门口的黄罗伞盖,以及那下面端坐正中的明黄色身影。 在路上的时候蓝玉便得到消息,说皇上会亲自在京城相迎。此时见到皇恩如此,蓝玉心中更是激动万分。 蓝玉策马缓缓靠近,在距离皇驾十几步距离时翻身下马,带领诸将走上前见驾。 此时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淡黄色团龙锦服,头戴金冠的青年,那青年身材清瘦,个头不高,面色清俊苍白,看上去三十几岁,正是太子朱标。 蓝玉的眼神快速掠过朱标的脸颊,最终落在朱元璋身上,他迅速单膝跪下,低头抱拳行礼:“臣蓝玉率领部将,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微笑起身,他缓步走至蓝玉面前,伸臂将他拖起,笑道:“爱卿快请起。” 蓝玉站起身,从身后王弼的手中接过一方锦盒,高举过头顶朗声道:“恭喜吾皇,臣等在此次北伐中缴获传国玉玺,特献与皇上。” 朱元璋面上依旧看不出变化,只是淡淡微笑,他命首领太监陈景接过盒子,对蓝玉笑道:“爱卿不负朕望,深入敌营,重创北元,功在社稷,朕已下旨在宫中摆下庆功酒宴,来来,随朕一道回宫!” 蓝玉本就自负功高盖世,此时见朱元璋对自己如此厚待,心中不禁更加雀跃。他抱拳行礼,谢恩道:“臣谢吾皇圣恩!” 朱元璋拉着蓝玉并肩走进城门,随行百官看到蓝玉与皇帝并肩而行,太子都只能随行在身后,心中都觉不妥,但见皇上似乎在兴头上,也都不便出言扫兴。 朱元璋笑着对蓝玉说:“爱卿,你在捷报中提到令侄带人混入北元粮队从而深入敌军后方火烧粮仓,可是确有其事?” 蓝玉点头道:“回皇上,确有此事。” 朱元璋大笑道:“果然将门之后!爱卿,待会儿庆功宴,带上你侄儿一起去!” 蓝玉心中高兴,却婉言拒绝:“回皇上,小侄因在战中受了轻伤,不宜行军过速。所以,臣派了几名亲兵与他慢慢回京,自己先率部队还朝,还请皇上见谅。” 朱元璋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如此也罢,朕原本是要亲自封赏于他,如此看来只得命人代为传旨了。” 蓝玉微微抱拳,“多谢皇上对小侄的厚爱。” 走入城中,行至龙辇之侧,朱元璋挥了挥手,笑道:“爱卿,朕先回宫,你率部随后就到,朕在宫中设宴,与你同喜同贺!” “多谢吾皇圣恩!臣定当鞠躬尽瘁,报效皇恩!”蓝玉低头抱拳立于龙辇之侧。 “哈哈哈!回宫!”朱元璋大笑三声,由陈景搀扶着走上龙辇。 以明黄色龙辇为首,后面陆陆续续又是文武百官,蓝玉骑马率领部队跟在后面,接受着全京城百姓的朝贺。 三日前皇榜贴出之后,大将军蓝玉率领十五万大军大破北元可汗营地的事迹在一瞬间便传的满城风雨,顿时全城百姓欢呼雀跃,大街小巷如过年般热闹。 此时大将军班师回朝,皇帝亲临相迎,百姓们听说更是兴高采烈夹道欢迎,一阵阵欢呼声,朝贺声,不绝于耳。 什么功业超越卫青霍去病,什么齐名岳飞韩世忠,史上所有名将几乎全都拿出来与蓝玉媲美了一番。 这些歌功颂德的话语听在蓝玉耳中是得意的,听在百官耳中是嫉妒的,而听在皇帝耳中又是什么感觉呢? 坐在龙辇中的太子朱标不安的看了眼自己的父皇,朱元璋感觉到了儿子的视线,笑问:“皇儿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朱标微微一愣,随即抱拳道:“父皇,儿臣……”他瞥了眼龙辇窗外,小心翼翼的问道:“蓝大将军北伐立下赫赫战功,功在社稷,百姓们也只是赞扬他为国尽忠,父皇千万不要因此气坏身子……” 朱元璋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听着,朱标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已动怒,心中不禁更加忐忑。 片刻功夫后,朱元璋慢慢闭上眼睛,笑道:“朕为何要生气?蓝玉所立军功,都是朕赐给他的!他要立功,得朕给他机会才行。如今他打了胜仗立了功,他的荣耀,正是朕的荣耀!无明主,哪来的良将?” 朱标愣了愣,低声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受教了。”他心中暗暗舒了口气,这些年,他与蓝玉有着姻亲的关系,他曾亲眼见到自己的父皇杀了太多的功臣良将,此时就怕蓝玉也逃不过这屠刀。 ************************** 京城的街道本是极为宽敞的,但此时跪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也变得空间狭小了起来。 人群中,身着淡红色长裙的女子静静跪在那里,所有人都争先看向龙辇,想要一睹帝皇龙威,继而又将目光转向带领部队的蓝玉,目睹名将光彩。而她却微微抬着头,向蓝玉后的大军望去。 直到蓝玉的坐骑从面前走过,再到所有部将亲军一一走过,她也没看到想要见到的人。最后人群全都站了起来,随着部队一直向前走,她也被人潮带着一路往前走,但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她逆着人潮向部队后方找,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次次撞开,但她却尤不死心,咬牙继续逆流而上。 女子身后跟着一名婢女,焦急的叫着她:“墨姐姐!墨姐姐别往那边挤了,人太多,太危险了!” 那淡红色衣着的女子正是墨瑶,她三日前得知蓝玉大军班师还朝的喜讯,心中狂喜,便提前将这一天空了出来。 蓝玉的大军要回来了,也就证明,蓝磬要回来了。 墨瑶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大军到达的前一夜,她几乎激动的彻夜未眠,黎明时分便早早赶到城门口等候。 开始时的喜悦越是强烈,见不到面时的恐惧也就越深。 迟迟未能见到蓝磬的身影,墨瑶执着又焦急的逆着人流向大军后面寻找,她的婢女曼儿一直跟在身后劝她:“墨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军队中的人这么多,也许咱们错过了蓝公子也说不准啊。” 墨瑶摇摇头,道:“不会的,我一定认得出他。”她的口吻依旧如往日般得体,但却隐隐发颤。 曼儿知道她性子执拗,自己是无论如何劝不动的,也就紧紧跟在她身边保护着。 “哎,墨瑶姑娘!你也在这里啊!” 一个已不算陌生的声音闯入耳中,墨瑶来不及回头,只是继续在人群中寻找。 曼儿越过那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何公子还真是巧,这种场合也能相见?” 那人正是同样挤在人群中的何以彻,他傻傻一笑,跟着曼儿问:“曼儿姑娘,墨瑶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曼儿白了他一眼,心道:难道你都看不出我们家姐姐根本没把你放在眼中么? 她在心中默默吐槽,但嘴里却说:“找什么?找人啊!” “找人?找什么人?”何以彻讪讪一笑,他的目光只是追着墨瑶的身影。 曼儿心中暗暗觉得这人真是可怜,于是便不想让他太过可怜,只说:“我也不知道!要问去问墨姐姐,前提是她想告诉你。” 三个人逆着人群一直走出很久,直到走出城门,直到前军部队都已走进城内。 墨瑶站在门口,她不能相信自己见不到他,因为他曾答应过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 第五十章 庆功宴 蓝玉的庆功宴从中午就开始了,由于正值四月回春之际,朱元璋命人将宴席摆在了昭阳殿外。那里紧挨着御花园,临湖不远,正是赏杏林苑杏花飞舞的大好地方,苑内丝竹管乐声音清亮悠远,沁人心脾。 殿外平台上正中摆着金龙大宴桌,皇帝朱元璋端坐之上,他的左侧坐了太子朱标,右侧坐着两名少女,正是九公主怜香和年仅十岁的十三公主芷凝。 平台之下的左侧,自北向南依次坐着有资格参加盛宴的妃嫔亲贵,由于成年的皇子都已去封地就藩,所以此刻出席的亲贵大多数是公主与驸马。按规矩,怜香与芷凝也该坐在这边,但由于朱元璋对怜香无节制的宠爱,使得他将怜香的位置设在自己的身边。而芷凝年纪尚幼,最喜欢黏着她九皇姐,因此朱元璋也特许她坐在怜香身边一同伴驾。 平台之下右侧则坐着以蓝玉为首的文武百官,几位北伐的将领坐在蓝玉身后。此时蓝玉正一杯杯的喝下所有人敬来的酒,英气逼人的脸上泛着红光,实是春风得意。 席间,朱元璋对蓝玉很是亲厚,几度与其同饮,引得一众亲贵文武也纷纷向蓝玉敬酒示好。 蓝玉刚从边塞回来,精明的眸子里带着些许边塞的仆仆风尘和未来得及被京都烟花鼎盛洗去的倦色。此刻他揽酒于怀,坐于百官之首,款款向众人解答着征途之事。 朱元璋听着他的述说,脸上的笑容淡淡,只对坐于左侧的朱标道:“凉国公是我大明第一名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无人能出其右。太子,你平日要多向凉国公虚心讨教才是。” 朱标低头应道:“是,儿臣明白。”他举起手旁酒杯,向蓝玉道:“凉国公是我大明第一功臣,孤是后生晚辈,资历颇浅,日后还望凉国公不吝指教。” 蓝玉见皇上和太子如此厚爱,连忙举杯还礼:“多谢皇上看重,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吾皇效力。” 朱元璋饮下一杯酒,他瞥眼看向蓝玉,眼中颇有深意:“爱卿,令侄机智果敢,在此次北伐中又有过人表现,听闻你膝下唯有一女,朕有意令他为凉国公世子,待将来承袭你的爵位,爱卿意下如何?” 蓝玉闻言心中一惊,他知道这道圣旨将会影响蓝磬一生的命运,他无法回应,但若拒绝皇上又显得太过不识抬举。 左右为难间,朱元璋却已笑道:“怎么?爱卿不愿意么?” 蓝玉连忙站起身行礼,“皇上厚爱,臣感激涕零,就此替小侄谢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抬手道:“如此甚好!嗳,爱卿快快请坐!” 蓝玉谢恩后坐回席间。 “英雄出少年,令侄实在是难得的才俊,朕对这样的少年英雄颇为欣赏……”他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下,不无玩笑地说道:“朕膝下的几位公主中也不乏与令侄年龄相仿的,诶,朕把八公主洛盈赐婚给令侄如何?” 此言一出,众亲贵眼神齐刷刷看向蓝玉,又看看坐在不起眼位置的洛盈公主。 蓝玉心中咯噔一下,只觉一阵凉风吹过,从心底凉了起来,背上冷汗淋淋。洛盈公主比起倍受宠爱的怜香公主实在是不起眼的很,但无论如何都是一位公主,如果拒绝岂不是让皇上面上无光?但若是应允,自己那位“侄儿”又实在并非男儿之身,到时岂不是欺君之罪? 虽然前后不过几秒的时间,但气氛实在有些尴尬,蓝玉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洛盈见蓝玉犹豫已觉面上无光,咬着嘴唇眼中含泪欲滴。 朱元璋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意,但却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正在所有人都骑虎难下的时候,一个恬静的声音在朱元璋身旁响起:“父皇真是的,这是八皇姐的终身大事啊,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呢?再说了,咱们也该先听听八皇姐的意思才好啊。” 说话的人是怜香,刚刚那短短的几秒钟里,她已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她心中叹息,八皇姐贵为金枝玉叶,却连终身大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实怜香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是幸运的,能够拥有父皇的宠爱,能够拥有一切其他姐妹都无法拥有的权力。 听到怜香话语的朱元璋慈爱的看向她,笑着点头:“是是,怜儿说的有道理!”然后他才转头看向下面的洛盈,道:“洛盈,你怎么说?” 左侧的席间慢慢站起一个淡黄色宫装的少女,她涩涩地对朱元璋道:“父皇……儿臣……儿臣与蓝公子素未谋面,实在是……”她的声音很轻,一如她这个人一样,很不起眼。 听到洛盈这番话,蓝玉如蒙大赦,他连忙站起身一鞠到底,“皇上,小侄年轻识浅,实在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是小侄没有这个福气……” 朱元璋目光只是淡淡扫过洛盈,随后落在蓝玉身上,“如此的话,就当朕没有提过吧。” 洛盈与蓝玉分别向朱元璋行过礼,才慢慢坐回原位。 经过这一事,蓝玉知道皇帝的试探已经开始了,他再没有刚才的心情畅所欲言,只是应付着不断来敬酒的人,心中只觉得有丝丝凉意。 而另一边,洛盈那里也再没有什么好心情了。她脸上有些苍白,刚刚差点当众出丑,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她身旁的三公主安庆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没好气的说:“父皇也真是的,没事提什么指婚,好端端的到给咱们姐妹添了不痛快。” 洛盈并没有接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 安庆续道:“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怜香一句话父皇就给了她自己选驸马的权力,这样的宴会场合竟然还能坐在父皇身边同大皇兄平起平坐。”她拍了拍洛盈,“你也是,遇到事情就六神无主,也学学人家怜香,在父皇面前撒撒娇才是本事!” “三皇姐……我……” “你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乱的?”洛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安庆和洛盈同时抬头看过去,见到了已站起身来的大公主临安与二公主宁国。 临安只是端庄的站在一旁,宁国却道:“少说话多做事,省的父皇耳根子没个清静!你们看着怜儿得宠眼红?哼,平日里你们若是能有怜儿一半的孝顺懂事,父皇也定能少操不少心!” 说完,不待安庆有说话的机会,临安和宁国就已转身走了。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面,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 怜香浅浅的品着桌上淡酒,酒过三巡之后却也觉脸上微热,她见朱元璋此时兴致也好,轻声说道:“父皇,儿臣想去园中散散步。” 朱元璋慈爱一笑,“去吧。” “父皇,我也要去!”听了怜香要去散步,一旁的芷凝也定是要跟着了。 朱元璋心情正好,大笑挥手:“同你九皇姐一起去便是!” “谢谢父皇。”小小的芷凝咯咯笑着,娇俏可爱。 怜香向父皇微微行礼,又点头示意锦霞与初美随行,便被芷凝拉着走远。 御花园内的空气比昭阳殿外又好了些,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比别处多了清爽之意。 怜香拉着芷凝漫步其中,颇觉惬意。 及至湖边之时,只见一道墨色的瘦小身影临风而立,手中握一卷书,摇头晃脑正在背诵。许是听到脚步声,那少年扭头看了过来,怜香微微一愕,只觉这少年十分眼熟。 少年看清怜香相貌,忙低头拱手道:“小姑姑好……”他又低眼快速瞟了芷凝一眼,面上一红,低声续道:“芷凝姑姑好。” 那少年看上去只比怜香小一两岁的样子,突然受他如此之礼,芷凝不禁怯怯的退开两步。怜香笑道:“芷凝,这位是大皇兄的长子,论长幼之序是你的侄儿。” 芷凝只是微微点头,依旧躲在怜香身后。 那少年正是太子朱标的长子朱允炆,怜香是孝慈皇后之女,地位超然,朱允炆自小便与这位只大自己两岁的姑姑颇为熟络,便一直称呼她“小姑姑”。而怜香自幼便以长辈的身份与他来往,此时也显得比朱允炆要成熟的多。 朱允炆的长相本不俗,此时一袭墨色裘袍华色出众,然而自幼被拘束甚严,不免神色拘谨,眸中亦无多少炯炯神采。怜香伸手掸了掸他肩上柳絮,温言道:“这般好的兴致?在这春风之下读书。” 朱允炆尚有些稚气的脸上露出浅浅沮丧之情,淡淡道:“我功课没有做好,母妃罚我在这里背书。” 怜香一愣,朱标此时的太子妃是朱允炆的生母吕氏,她是出了名的严苛,又是急性子,想必是在气头上说了什么重话,让朱允炆如此吃心。 微微一笑,怜香好言安慰:“你母妃也是为你好,不要太在意,母子终究是母子,她疼你爱你之心胜过所有。” 朱允炆低声答道:“是,多谢小姑姑关怀。” 怜香温和道:“也不早了,正是午膳时分,你快回去用膳吧。” 朱允炆闻言愈加低头,轻轻摇了摇头,“母妃要我背不好不得回宫用膳。” 怜香微微吃惊,“这怎么行,哪能不用膳的?饿坏了可怎么办?” “母妃说要勤奋念书才会有出息。” 怜香叹息道:“你母妃希望你争气是不错,可你也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沉吟一下,怜香笑言:“无论如何眼前最紧要的还是先用膳,不介意的话,先到我宫中用午膳吧。” “这……”朱允炆微微迟疑。 怜香笑道:“你且放宽心,只有咱们在场的人知晓,你我不说出去,凝儿年纪还小自是不会说出去,小霞与初美也定不敢说出去,如此你母妃便不会知道了。” 朱允炆微一沉吟,继而深深一鞠到底,“如此,多谢小姑姑。” 怜香命小霞先一步回到飘香宫叫膳房准备午膳,自己则带着朱允炆与芷凝随后便到。 许是真的饿了,朱允炆不一会儿便将膳食吃了干净,他放下手中筷子,不好意思的冲怜香笑笑,“我吃饱了,多谢小姑姑。” 自从遇到朱允炆后,芷凝就很少说话,此时又枕在怜香腿上睡着了。怜香轻轻拍着芷凝的背,抿嘴轻声笑道:“不必客气,若以后你再不乖惹你母妃罚你饿着背书,你便可来投奔于我,我这里总是会有饭吃的。” 朱允炆微微抬头,眼中有着恳切的温意,“小姑姑的关心侄儿铭记在心,日后无论何时,侄儿也定会牢记小姑姑的情谊,决不敢忘。” 他的话中带着诚恳,怜香不禁微微一笑,“你我是至亲,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你不必谢我,也不必放在心上。” 朱允炆嘴角微扬,他拱手,低声道:“儿臣还要继续背书,先行告退了。” 太子妃教导过于严格,使得这原本应该青春洋溢的少年被教导的过于守礼,不免老气横秋。怜香望着他离去时黯然的声音,不禁轻轻叹气。< 第五十一章 再相逢 城门外,墨瑶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西下,进出城门的人也越来越少,眼前的景色慢慢变暗,墨瑶的心也越来越冷。 “墨姐姐,天色已经不早了,眼看就要关城门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曼儿不忍见墨瑶继续站在城门口,出言劝道。 “你先回去吧,我继续等他。” “姐姐……”曼儿无奈的唤了一声,她瞥眼看到守在一旁的何以彻,继续道:“姐姐,你若是不回去,恐怕何公子也要继续跟咱们站下去了……” 墨瑶收回视线,淡淡回应,“不劳烦何公子,你们先回去吧。” “墨瑶姑娘,我还是陪你一起吧……”何以彻的声音很低,几乎被微风淹没。 蓦然间,一阵马蹄声渐渐接近。 “我叔父他们应该到了些时候了,咱们三个本可以晚些天再回来,一路游山玩水,我说你们两个着什么急?” “少爷,楚兄带着亡妻的灵柩一路随着元帅回京,咱们若不快些,又如何帮他安葬亡妻呢?” “就是!蓝兄,咱可不能放那姓楚的一人回来啊,万一他要是想不开怎么办?” “……我说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得了得了,是本少爷不体贴了!” 墨瑶蓦地抬头,不远处,三匹马优哉游哉的踱了过来,领头那一人的皮肤白皙相貌俊秀,脸上永远挂着阳光的笑容,温暖着墨瑶曾经寒冷的内心。 “蓝大哥……”墨瑶不自觉的低喃了一句。 那三人正是走在大军后面的蓝磬、杨清和纪纲。他们因为纪纲的病,所以走得慢了些,而楚信则为了安葬夫人一路跟着蓝玉大军赶回。 此时走至近前,蓝磬自然也看到了墨瑶,她微微一愣,随即勒住马缰。 “墨瑶?”蓝磬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 身后的杨清见她停下,也勒住缰绳,不解问道:“蓝兄,怎么了?” “没什么,遇见了个熟人。”蓝磬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墨瑶走去。 蓝磬的脸上依旧带着慵懒的笑容,她开口问道:“墨瑶,你怎么来……” 话还没完全出口,却觉怀中多了一股温暖的气息,蓝磬呆呆站在那里,不知所错。 墨瑶知道自己此时的举动很失态,但她就是控制不了,想念数月的人此刻正完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不用再担心,不用再忐忑,他依旧是那样阳光的笑容,依旧是那样温暖的声音。 于是便再也控制不了的让自己扑进那期盼已久的怀中,平日清高冷漠的姿态消失了,蓝磬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把她心中的冰雪也照射的只剩似水柔情。 “蓝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刚才没有看见你,我以为,以为你……” 蓝磬被她弄的不知所措,这算什么?被一个女人投怀送抱?蓝磬心中尴尬,但听了墨瑶的话又觉感动,总是还有人对自己如此关心,如此将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在心上。 自从穿越到这里,蓝磬失去了所有亲人。 以前每次回到家里,总是有父母等在家中,后来出国留学时,也有小羽他们在一起。 无论走到哪里,当她打开家门喊道:“我回来啦!”的时候,总会有人回应她:“你回来啦!” 可是现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如此回应了。 所以,她现在觉得无论在哪里,都是在外面漂泊,何况与她关系亲近的蓝玉和纪纲此次都同她在一起,更让她觉得在蓝府还是在边塞,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墨瑶的等待,让蓝磬觉得,原来京城真的就是她现在的家。因为这里,还有同小羽他们一样的亲人在等着自己回来。 那一瞬间的感动,让蓝磬差点掉下泪来,轻轻拍了拍墨瑶纤细的背,她笑着安慰:“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缺胳膊也没断腿!”调皮的眨眨眼,她握了握墨瑶的手,却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墨瑶的手微微一抖,感觉蓝磬手掌的温度传递给自己,她姣好的容颜因害羞变得更加明艳。 本身来自二十一世纪又身为女子的蓝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毫无自觉地继续拉着墨瑶的手,可在场其他人此时的神情却又都不相同了。 曼儿站的离他们最近,笑着对蓝磬说:“蓝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何以彻面色如铁,笑容凝滞,刚刚那场面他从头到尾目睹,就算是再傻之人此刻也能清清楚楚明白墨瑶的心意。 当然,除了神经大条又当局者迷的蓝磬。 坐在马背上的杨清看的目瞪口呆,这时回过神来,不禁哈哈大笑:“好啊!蓝兄,我说这怎会有美女站在这城门外眺望,原来是在等你啊!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啊!” 纪纲却笑不出来,在场所有人,只有他知晓蓝磬的身份。此时见了这般景象,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蓝磬听了杨清的调侃,心中好笑,她笑嘻嘻的说:“杨兄可别瞎说,我与墨瑶情同……呃,兄妹!这妹妹等哥哥,可是再正常不过了吧?” 墨瑶此时已经恢复往日镇静,她不好意思的抽出手,对蓝磬盈盈一笑,说:“蓝大哥一路辛苦,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蓝磬牵着马拉着她并肩而行,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也怪想你的,陪你走路就好。” 墨瑶脸上又是不易察觉的一红,只是任由自己跟在蓝磬身边。 何以彻看着这情景,心中一惨,他上前一步,抱拳道:“蓝兄,好久不见。” 蓝磬见有人叫自己,诧异的看向他:“嗯?你是?”她对不熟悉的人一向不会记得太清楚,何况与何以彻只是一面之缘,更是谈不上交情了。 何以彻尴尬的笑笑,说:“蓝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弟何以彻,上次在鱼跃居多亏蓝兄出手相助。” 蓝磬脑中迅速回忆着这个人的资料,奈何真的是力不从心,她笑着拱了拱手,顺坡下驴道:“哦哦,原来是何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何以彻眼神看向墨瑶,见对方只是站在蓝磬身旁,那景象让他觉得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刺得他眼睛生疼。 再难掩心中失落,他勉强挤出笑容,对蓝磬道:“日前与墨瑶姑娘相见,小弟曾问起蓝兄,听闻蓝兄回北平走亲戚无缘相见,小弟心中甚为遗憾,今日得缘与蓝兄重逢,实是了了小弟心愿。” 蓝磬笑而不语,她心中明白墨瑶是顾虑自己和蓝府的名声才扯这个谎的,她感激的看向墨瑶,相视一笑,便已明了。 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何以彻心中又是一痛,墨瑶此刻神情,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又何曾向自己撇来一眼。 他苦涩一笑,道“今日小弟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哦好,后会有期。”蓝磬笑着与他道别。 何以彻心中虽然不舍,却也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地方,便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看着何以彻走远,杨清驱马走了过来,冲蓝磬笑道:“诶蓝兄,那是你情敌?” 蓝磬哧的一笑,回头白了杨清一眼,说:“杨兄,刚见你时见你举止谈吐皆不凡,没想到你这么没溜儿!” 杨清一愣,问道:“没六是什么?” “哈哈!不是什么!”蓝磬笑眯眯的看着他,瞥眼却见纪纲站在自己身后,手里也牵着缰绳。 “小纪,你怎么下来了?上马随杨兄先回府吧。” 纪纲面色苍白,低声道:“少爷,今日街上龙蛇混杂,属下还是跟在少爷身边的好。”他嗓音沙哑看上去很是虚弱,想是病还没有好。 蓝磬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我只是跟墨瑶去逛逛,你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少爷……” 见纪纲还要再劝,蓝磬面色一板,“我又不是小孩儿,做什么一直跟着我?你是觉得我少了你们的保护就什么都做不了了是吗?” 纪纲一愕,低头道:“属下不敢。” 蓝磬叹了口气,说:“好啦!回去吧,记得叫人给杨兄楚兄收拾房间,再拨几个下人过去伺候着。” “是!属下知道。”纪纲见劝不动蓝磬只好苦笑着答应。 杨清在马上一阵催促,“纪兄,你家少爷又丢不了!快走吧!”他眉梢一弯,坏笑着说:“咱别耽误蓝兄和这位姑娘了,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纪纲闻言更是苦笑,他瞥了眼笑而不语的蓝磬,只说:“我们先回去了,少爷自己小心。” 杨清一马当先进了城,还不忘回头对蓝磬调侃:“蓝兄!好好叙旧,别着急回来啊!” 杨清直白的调侃让墨瑶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蓝磬看着他们走远,不禁笑着对墨瑶道:“我的好朋友,他这人仗义直爽,说话直了些,你别在意。” 墨瑶嫣然一笑,“不会,蓝大哥的朋友都是好人。” 一旁的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蓝公子的两位朋友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是不是太不识趣啦?” 墨瑶脸上又是一红,白了她一眼,“曼儿!越来越贫嘴,你不跟着我还要去哪里?” 蓝磬眼神清亮,笑道:“我先送你回白玉轩。” 墨瑶与她并肩而行,曼儿乖巧的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三人,向内城走去。 一路闲聊,墨瑶听着蓝磬将战场上的遭遇见闻讲给自己,听到她生病患难时真是又心惊又心痛,一阵嘘寒问暖,直到确定了她已无大碍才算罢休。 说着话,便到了白玉轩后门,墨瑶仿佛无意道:“蓝大哥府中可还有事情?” 蓝磬道:“我的一位义兄,他夫人在战争中刚刚过世,我要帮他好好将夫人安葬。不过这事也并不急,现在还没有过头七,想来我叔父也已命人去操办了。” 墨瑶秀眉一皱,悠悠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离死别太过哀痛。”她微一停顿,依恋的看向蓝磬,声音悠扬而柔和,直抵心底:“你没事就好。” 蓝磬怔了一怔,随即在她白皙俊秀的脸上泛起慢慢洋洋的笑容,“你总是惦记着我的。除了叔父,没人比你对我更好。” 墨瑶身子徒然一抖,心中如敲开核桃露出果实时一般,任由青涩又甘甜的柔软香味迷漫整个荒凉的内心。 “蓝大哥待我,也很好。”她的声音是那般柔和又带着喜悦。 蓝磬依然微笑,只是眸中却闪过一瞬的哀伤,“我父母亲朋都已不在身边,叔父是我唯一的亲人,而你……”她诚挚看向墨瑶,“是我在这边最重要的朋友,你对我发自真心的关怀,我都看得到,你待我如此真诚,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墨瑶摇摇头,“墨瑶待蓝大哥出自真心,并非为了一句感激,蓝大哥也不必放在心上。” 蓝磬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温和:“墨瑶,你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墨瑶微微迟疑,最后缓缓而道,语气温软如同此时春阳煦煦:“因为你待我出自真心,我也想以真心回报于你。” 蓝磬玩笑,“你如此才貌双全,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盛名,追求者自是不在少数,又怎会缺少殷勤之人呢?”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些。”墨瑶倏然抬头,凝视着蓝磬的双眼。 蓝磬微一怔仲,清澈的眼中似有流星划过,嘴角带笑,眼中满是诚挚:“刚才是我唐突了,只是玩笑而已,并非有意而言。以色侍人,总有一天会色衰爱弛,此种虚情,你又怎会看的上。”她突然退后一步,一鞠到底,“你待我如此真心,我感激至深。今日,蓝磬在此起誓,此生纵然尽负天下,也定不负墨瑶情谊。” 墨瑶闻言,一颗心被感动包裹,她双眉舒展,眉眼带笑,仿佛冬日阳光,温暖美好。< 第五十二章 府中诸事 蓝磬回到家里时已是掌灯时分,她心里惦记着楚信和杨清,也就没有同墨瑶在白玉轩吃饭,此时已经饿得有些发昏了。 懒儿惰儿知道她今天会回来,一直候在门口,此时见了她便开心的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少爷少爷!你可回来了!咱们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蓝磬向府内看了眼,乐道:“这不是回来了,有什么可提心吊胆的?对了,楚大哥和杨兄是不是已经回来?” 懒儿点了点头:“是!楚公子和杨公子都到了。” 蓝磬听她们称呼自己少爷,想必是纪纲已经先一步嘱咐了府中上下,在楚信与杨清在的时日要注意对自己的称呼。 满意的点点头,蓝磬心道小纪办事就是让人放心。 她笑眯眯的拍了拍懒儿惰儿,“看你俩气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对我的称呼千万要注意,切莫叫错。” 懒儿惰儿对视一眼,迟疑道:“是,纪护卫已经嘱咐我们了。可是……要一直这样叫下去么?” 蓝磬迈开步子向里面走去,挥挥手随意道:“挺好玩的,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目前先这样。” 懒儿惰儿看着她快步走向内院的身影,不禁面面相觑。去那战场上走了一遭,这大小姐却还是那副贪玩的样子,再说了这到底哪里好玩了…… 蓝府的内院很大很清静,空房有很多,蓝玉命人将两处清静雅致的园子分给楚信和杨清暂时居住,算上以蓝磬的护卫身份住在这里的纪纲和蓝磬本人,蓝府内院已经住了四个人了。 蓝磬先回房吃了点东西,换了身白色的素衣,又着下人交代了些事情,这才奔楚信居住的容沁园去。 容沁园是蓝府内院中最清静的所在,此时由于楚信亡妻凝竹的丧仪而衬托的更加幽静。 蓝玉本想令全府上下为凝竹守七,但楚信却认为此时正值北伐胜利之喜,不宜劳烦蓝府上下操办白事,于是便只在容沁园摆下丧仪,以慰亡妻在天之灵。 走至正堂便见到守在灵柩旁一身孝衣的楚信,而杨清也一身素衣的陪在他身旁。 蓝磬先在凝竹的灵柩前祭拜了一番,又与楚信交换了礼节,然后才对杨清说:“杨兄,我明日会告诉我叔父,请他着人北上寻找你的弟弟妹妹,你且安心就好。” 杨清感激她的细心,弯腰一鞠到底,道:“多谢蓝兄相助。” 蓝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怎么没见着小纪?” 杨清低声回答,“他还是很不舒服,回来就睡下了。” 蓝磬微微一愕,皱眉道:“请过大夫没?” 杨清摇头,“还没呢,纪兄执意说只是长途劳累,没有大事。” “嗯,我明日吩咐人去叫大夫来瞧瞧。他这样有些日子了,不瞧过大夫我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用我去请吗?” 蓝磬微微一笑,“府里人那么多,哪用得到你的大驾。” 她瞥眼看见楚信站在一旁愣神,不禁劝道,“楚大哥,节哀……” 楚信嘴角挂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放心,我没事。”他看向蓝磬,诚挚道:“只是劳烦贤弟替我照拂安儿几日……” 蓝磬见他言语中并无大悲大痛,也心知他是看的开的人,心中便一片释然,“这个自然,大哥尽可放心。” “哎,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会照看安儿的!”杨清也拍着胸脯保证着。 蓝磬哧的一笑,“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杨清撇嘴不服,“天下义父人人当得!我也要当!” 楚信摇头笑道:“是是是!多谢兄弟!” 凝竹的遗体是过了头七下葬的,蓝玉从头至尾帮着楚信料理,楚信感念蓝家的恩德,与蓝磬更加亲厚。 为了照料刚满一岁的楚世安,蓝磬请了一大堆的乳母保姆,也许是母子连心,凝竹丧仪这两天小小的世安一直断断续续的啼哭,还发起了热,急的蓝磬手足无措,忙的一众乳母手忙脚乱。 这种情况直到凝竹下葬后方才好转。 ********************* 世安的情况稳定了,纪纲的病却越发重了,整日高烧不退。 蓝磬问起原由,大夫神色微微凝重,道:“纪护卫寒气侵体,又一连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积寒太重又劳累过甚,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是熬不住的。” 蓝磬神色一凝,她不由的想到在雪原中大病醒来后看到纪纲赤着上身蜷缩在火堆旁,心中便已明了。在她昏热之中,是纪纲脱掉衣服加在自己身上,又在冰天雪地中紧紧抱着自己。 她定一定心思,缓缓问道:“可容易治么?” 大夫眉头微皱,道:“蓝少爷放心,老夫已开了方子,很快便可好转,只是……” “只是如何?”蓝磬急问。 “只是……恐怕会落下病根,若想痊愈是难上加难……”大夫叹了口气便去抓药,留下蓝磬独自发呆。 纪纲居住的凝云堂此时被药味弥漫,蓝磬走至床前见他兀自睡着,病容憔悴支离,一身素白寝衣,他眉头微皱,连在睡中也不见些许快乐神色。 纪纲的病一连拖了几日,这期间蓝府召开的庆功宴蓝磬也都没有出席,只在床边照看着纪纲,直到他醒转过来。 纪纲双眼睁开视线清晰的那一刹那,眸中迸发出浓浓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久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起身,道:“小、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蓝磬见他醒来心中也很高兴,她把纪纲按回床上,含笑道:“你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我来看看你。” “属下昏迷了好几日?” 蓝磬道:“是有几日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她站起身,“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去唤大夫过来瞧你。” 不待纪纲做出回应,蓝磬已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心的将房门关好,蓝磬活动了下肩膀,对守在门外的懒儿低声道:“药熬好了便端过去给他,吩咐膳房给小纪做些清淡的食物。还有,不要对他说我这几日都在照顾他。” 懒儿微微犹豫,道:“可是,若纪大哥知道您在这里照顾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蓝磬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照顾,他也会开心的。” 虽明知是蓝磬无心的玩笑,懒儿的脸上却还是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在这方面一向比较大条的蓝磬不会注意到懒儿的情绪,她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 纪纲的病都是因她而起,她几日来不辞辛劳的照顾他,只为回报他的好,并不为让他感恩。 蓝磬为人豪爽,但真正能让她完全信任的人却是少数。她最好的朋友叶羽是一个,此时纪纲也算一个。 在蓝磬心中,她与纪纲是生死患难的情谊,所以无论她与谁交好,她在这个时代内心中最信任之人,都是纪纲。 ******************** 这样辗转几日,纪纲的病慢慢好了起来,蓝磬见他精神恢复了些,凝竹的头七也过了,就提议几个人一起出去散心。 “清韵林”是京城最大的娱乐场所,里面大多是些有头脸的人物来这里附庸风雅,更设有最著名的赌场。传言这里挥金如土,能在清韵林赌一场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不堪,反而是一件极其值得自豪的事情。 蓝磬平日里是不来这地方的,但今日有楚信杨清和纪纲跟着,便想着带他们三个来这全京城最大的赌场转转。 迈进赌场前,楚信笑着拍了拍蓝磬的肩膀道:“蓝兄今日鸿运当头,是大吉之兆。” 蓝磬哈哈一笑,她并不很信,道:“借楚兄吉言了。不知楚兄可知咱们四人谁的运势最好?” 楚信只道:“蓝兄的赌运最好,是好兆头。但若是纪兄,想必会是逢赌必赢。” 蓝磬对他神棍般的发言愈发好奇,迫不及待走进赌场。 刚刚进去,却惊讶的发现何以彻正带着墨瑶在掷骰子。蓝磬微微一愣,隐在人群后观望。墨瑶是第一次掷骰子,她虽不喜,但碍于今日受邀于何以彻,也不得不赌上几把,但她赌运不好,已连输几把。 不耐烦的皱了皱秀眉,墨瑶瞥眼间就看见在人群中的蓝磬,蓝磬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也莞尔笑了起来。 墨瑶放下手中的筛盅,道:“何公子,我真的不会,还是算了吧。” 何以彻却眼角一弯,笑道:“再来一次吧,我保证你赢。” 蓝磬歪头问楚信,“怎么样?” 楚信摇头,道:“必输无疑!” 蓝磬带着楚信等人挤到墨瑶身边,笑着说:“何兄,这么好的兴致?可惜却是带着美人来赌钱,有些煞风景了。” 何以彻见她出现,白皙的脸上露出难掩的失落,他讪讪笑了笑,只说:“蓝兄兴致也很好。” 这时,人群中有人狠狠的闯到了前面。蓝磬等人诧异地看过去,那人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小的少年,两个人都是一身锦衣华服,他有些挑衅地看了何以彻一眼,笑道:“来,陪小爷我赌一把。”< 第五十三章 小赌怡情 何以彻因少年时便帮助家里料理生意,早已养成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 他此时见这少年年纪不大却很有气派,便知定是来头不小,他笑道:“我只是跟几个朋友随便玩玩。” 那少年扯着一副还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开声一笑道:“本……少爷听说清韵林都是一掷千金的大手笔,随便玩玩有什么意思?来,要赌就该赌大的!快说!怎么个赌法?” 只见他边说边叫跟随的随从拿出百两黄金悉堆桌面。 何以彻毫无办法,只得掏出一叠银票,道:“还请这位公子指教。”说罢,拿起筛盅摇了起来。 蓝磬冲楚信挑了挑眉,楚信会心一笑,道:“输。” 何以彻被他的预言弄得很不服气,道:“你说我输,这把我肯定赢!”说着便将手中的筛盅放在桌上,打开后低头一看,那点数也确实还对得起他的期待,不禁喜道:“该你了。” 谁知那少年的骰子像有魔力似的,恰好大他一点。 何以彻尴尬愣在原地,他在墨瑶面前失了面子,迁怒楚信道:“都怪你这乌鸦嘴!” 那少年一局得胜,得意的对何以彻道:“这位兄台,可愿再来一局?十三领教。” 何以彻不禁犹豫了起来,那自称十三的少年却笑得愈发得意,便向何以彻道:“算了,你怕在这位漂亮姐姐面前出丑,那不赌也罢。” 何以彻听了这话,顿觉有东西闷在胸口,憋得脸也红了。 他只觉有一口气再也咽不下去,沉声道:“好,我赌!我赌这所园子!”情急之下,他竟把房契摆了出来。 清韵林正是何家在京城的财产,一向由他接手打理。 这一下满座哗然,听得要决定这所宅子的归属,众人都不肯放过这热闹,一时把这赌桌围了个水泄不通。 蓝磬瞥眼见楚信频频摇头,问道:“又是输?” 楚信点头,沉声道:“是,必输无疑。” 蓝磬虽依旧对他半信半疑,却不禁问道:“那怎么办?” 楚信看了看她,道:“蓝兄可以代他试试。” 蓝磬微微一想,便答应了下来,她自告奋勇提议由自己代替何以彻赌这一把,反正输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玩儿一把呗。 十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屑笑道:“你不会是期望我因为你的美貌而放水吧?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好看,也是奇事了。” 蓝磬嗤的一声笑道:“小弟弟别瞎说了,哥哥我可没有龙阳之好,你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家的。” 十三涨红了脸,刚要发作,他旁边的少年却奶声奶气的劝道:“十三哥,沉住气。” 十三哼了一声,拿起筛盅摇了起来。 这局结果又被楚信说了一个准。十三掷出的点数已经不小,偏偏蓝磬的还比他大。 蓝磬这下是真的服了楚信,只听她哈哈大笑,道:“不好意思了小弟弟,我今天就是手气好!” 十三气的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他身后的少年道:“这位兄台,可否与小弟赌一把?” 十三拦了他一下,道:“老十七,你就别添乱了。” 十七却笑道:“十三哥,就让我试试吧。” 蓝磬觉得自己运气正好,也根本不把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得意地挑眉道:“来吧小弟弟,大哥哥陪你赌一把!随便玩玩而已,输了可别哭鼻子哟。” 十七淡淡一笑,点头道:“兄台先请吧。” 蓝磬随意拿起筛盅甩了两下,笑眯眯地打开,她运气确实不错,掷出了很大的点数。 她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说:“我今天就是运气太好了。” 十七身后跟着的随从上前两步将筛盅拿给他,他也只是很随意的摇了摇,然后边打开边笑道:“兄台太过自信了,难道不怕乐极生悲么?” 他的筛盅打开后,里面的点数竟然是三个一,蓝磬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七摇出来的点数,惊诧地指着他道:“你确定你没出老千吗?” 十七向他抱了抱拳,拉住十三道:“十三哥,回去吧。” 十三顺手拿起何以彻放在桌上的房契,扫了他们一眼,哼了声道:“本少爷想要的东西,不可能拿不到!” 清韵林有着京城最大的赌坊,是一颗硕大又强壮的摇钱树,可以说没有人不想得到它。只是十三这样的少年竟然对它这样感兴趣,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 何以彻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想要阻止十三,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次在墨瑶面前丢尽了面子,只觉得泄气极了。 眼看两个少年就要走出赌坊,却听得一把笃定沉稳的声音道:“慢着!再来一次!” 十三回头看去,见是蓝磬,不耐烦道:“你已经输给我十七弟了,还要纠缠什么?” 蓝磬撇了撇嘴,她一把拉过身后的纪纲,道:“不是我,是他要赌!” 纪纲微微一愣,杨清凑过来低声问道:“姓楚的,这局输还是赢?” 楚信点头道:“赢!” 只见蓝磬对十三笑道:“我要赌这所宅子,外加所有的黄金银票,你敢不敢赌?” 十三一愕:“赌便赌,只是你拿什么和我赌!?” 蓝磬笑嘻嘻地说道:“命。” 众人看向她,只觉得她事事出人意料。插手管这闲事也就罢了,若是因为这一赌,好好的一个俊秀少年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墨瑶更是担忧的拉住她的衣袖。 蓝磬只是微笑着应对众人的惊讶,接着说:“我这位兄弟代我出场,倘若他输了,我的命,任你宰割。” 十三似也为她这番言行大骇,恨恨道:“我不宰你,也不剐你,若你输了,你给我当奴才,叫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十七弟!” 十七听到兄长唤他便走上前,他的目光越过蓝磬打量着楚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站在蓝磬身后一脸笑意的男子才更加可怕。 纪纲对十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十七也不客气,叫随从拿过筛盅,又是随意的摇了摇就放在桌上打开。 众人在看到点数的一瞬间都不禁倒吸了口气,又是三个一的豹子。 就在所有人都为蓝磬的性命忧心时,纪纲却伸手拍了下桌子,筛盅竟然腾空飞起,他的手抓住筛盅随意挥动几下,只听得筒子里骰子哗哗直响,稍微懂得赌术的人都能从这两手里看出此人定是赌中好手。 众人只见他忽的一点手中的筛盅,筒子便像得令的将士一般朝着十七的方向去了,骰子却留在了桌上,凑近一看:三粒骰子竟叠在一起,朝向完全相同!怎么看都是比十七单一的豹子更加难得。 胜败自然一目了然,十七诧异地看着纪纲,十三却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这么多人都看着,只得将房契往桌上一扔,恨恨道:“你们给本少爷记住!” 一片哄笑和叫好中,纪纲将房契递给何以彻道:“物归原主。” 何以彻尴尬的接过房契,连连道谢。 纪纲只说:“不必谢我,我只是听从我家少爷的指示。” 何以彻冲蓝磬笑笑,说:“在下还要送墨瑶姑娘回白玉轩,就先告辞了。” 蓝磬看了看墨瑶,见她并无异议,也笑道:“告辞。” 墨瑶冲她点头示意,蓝磬趁何以彻向别人交待事情的机会,低声对她道:“以后这种地方还是少来。” 她虽然只说了这短短一句话,但在墨瑶听来已是胜过千言万语。墨瑶感动于她的心意,点头回应。 蓝磬目送墨瑶离开,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情。纪纲在赌、偷、造假上面的本事她早就知道,楚信对星象占卜之上的造诣今日确实让她大开眼界。 这几个人果然个个身怀绝技,想到这里她不禁更加高兴,有他们几个帮忙自己简直无敌了啊。 ****************************** 白玉轩在京城实在是太有名了,这里标致的姑娘最多,老鸨莫千金教出来的姑娘个个都不是一般俗物,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天下第一才女’墨瑶。 平素出入白玉轩的都是有身份的风流名士、达官贵人,在这样的风尘之地,逞一时兴致而来,也绝无败兴而归。 今日的白玉轩照常热闹,一众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真叫人眼花缭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忽的,一把浑厚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手持描金小扇,正笑嘻嘻的立在白玉轩的门前。他身着紫色长袍,腰束锦带,头戴金冠,一派风流。 如此华贵风流的男子送上门来自然吸引了大多骚首弄姿的青楼女子,她们一个个贴了上来,殷勤之至。 那男子手中小扇刷的一合,道:“你们谁是墨瑶?” 众女子一听他开口便问墨瑶,不禁都冷淡了下去,有的甚至阴阳怪气的说:“哟,原来是来找墨瑶的啊!” “瞧公子这话问的,墨瑶那样大的派头,哪儿能在这门口随意让人看了去啊?” “就是就是!别说不能在这门口让人看,就是公子您想看啊,人家还不一定会让您看呢!再说了,向她那样假清高的,有什么好玩的啊!真不如找我们呀!” “就是!平日里找墨瑶的,出手少则千两多则万两,公子您啊,有那把子银子么?” 几个女人一人一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公子也只是站在那里听着,面上依旧带着笑容,过了良久才缓缓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交与其中一个女子,柔声道:“劳烦姑娘,将这个交给你们妈妈,她看到以后,自然会来见我,其他的事情,不劳烦姑娘们操心。” 那女人半信半疑的接过玉佩,与几个姐妹对视一眼,才转身走了进去。那紫衣公子只是静静站在门外,重新打开手中小扇,微微摇晃着。 须臾,一个穿着浅红色衣衫的中年妇人急匆匆的迎了出来,老远的就笑嘻嘻的道:“贵客啊!真是贵客啊!不知道李公子您驾临,千金我真是有失远迎了呢!” 这妇人便是白玉轩的老鸨莫千金,她虽然四十多岁,但皮肤白白嫩嫩,脸上只有细微皱纹,一双灵活的媚目秋波荡漾,仍颇具动人风韵。 紫衣公子笑看向她,手中扇子轻摇,神态是雍容的,语气尽是轻挑,“莫妈妈才是贵人,忙死了。” 莫千金一脸赔笑,娇笑连连,“哟哟哟,李公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您来了,我这哪还能有旁的事情要忙呢?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她仰头冲里面喊着,“快!腾一间雅间出来!再准备上好的膳食!” 那紫衣公子大笑着随莫千金走进白玉轩,留下身后的几个窑姐儿。 “哎,这人谁啊?我可是头一次见妈妈对一个人这么殷勤诶。” 刚刚送玉佩进去的女子喟叹道:“恐怕,是个咱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呢!”< 第五十四章 白面书生 “谁啊谁啊?”她这么一说身旁的人就更好奇了。 那女子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的说:“那玉佩上面,写着‘曹李’两个字……” “难道他是……不会吧……” 内室雅间,莫千金令人将膳食摆好,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屋子里只剩她和紫衣公子两个人。 过了片刻,莫千金才轻笑道:“也不知我这小小的白玉轩是添了什么光,竟还有机会接您曹国公的大驾哟。” “哈哈哈,莫说是京城,就算是放眼全天下,白玉轩也不是泛泛之地,景隆今日有幸目睹,也是不枉此生了。” 那紫衣公子,正是曹国公李景隆。他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的儿子,世袭曹国公爵位,掌左军都督府,家世显赫,甚得朱元璋信任。 身为大明开国六元勋之一的李文忠,是个绝对的军事天才,但他儿子李景隆却是个迷恋风花雪月的风流公子,整日与一帮自命风流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还被起了个“白面书生”的外号,李文忠在世时为此十分头痛。 后来李景隆娶了妻子袁氏,李文忠本以为总算有人管管这个儿子了,谁知他却变本加厉,紧接着便纳了几房侍妾,袁氏根本说不上话。如今李文忠辞世,他也更加无所忌惮,竟无视大明律例,跑到这烟花之地。 “呵呵呵。”莫千金又是一阵娇笑,“国公爷实在是抬举了,奴家这里不过风流场所而已,能入的了您的眼,那是咱们的福气。不知国公爷今日来这里有何贵干呢?” 李景隆嘿嘿一笑,调侃道:“莫妈妈真会说笑话,来你这地方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花了。” 莫千金掩嘴笑道:“哎哟!我这小地方还能有什么名花把国公爷您给吸引过来了?” 李景隆手中扇子敲了敲桌面,低声笑道:“白玉轩若是小地方,那还有什么地方敢称大地方?莫妈妈,景隆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日来此,是为了那天下第一才女——墨瑶。” 莫千金面色不变,只拿起桌上的茶杯,笑道:“什么第一才女,都是来往客人们谬赞而已,墨瑶哪有这样的本事呢。” 李景隆闻言,知道她有推脱之意,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银票置于桌面,缓缓道:“景隆可是认真的。” “哎哟哎哟!”莫千金瞟了眼银票,道:“国公爷真是大手笔,只是不知您是看上了墨瑶的哪项技艺呢?奴家也好为您安排。” 李景隆笑着摇摇头,“不瞒莫妈妈,景隆哪项技艺都不为,只为墨瑶其人而来。” 莫千金不以为意,只笑道:“哎呀,呵呵,国公爷说笑了,谁不知道咱们墨瑶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 李景隆刷的打开扇子,笑道:“清倌儿,也是可以赎身的嘛。” 莫千金微微一怔,随即把桌上银票向李景隆那边推了推,道:“国公爷真是太抬举了,咱们墨瑶只是寻常清倌儿,有几分姿色和才气,哪值得国公爷如此大手笔呢?您要是想见墨瑶,咱们按照规矩来,奴家为您安排。” 李景隆确定她有意推托,挑眉道:“莫妈妈定是嫌少了!你放心,这不过是订金!待事情定下,礼金和聘礼,我定是不会薄待了你们。” 莫千金连忙陪笑道:“哎哟,国公爷误会了。只是……” 李景隆并不想让她把话说完,抬手拦道:“莫妈妈,有句话我得明说了,我李景隆看上的姑娘,从来没有到不了手的!今日为了一个墨瑶,景隆亲携订金而来,难道,你白玉轩真要拂我曹国公府的面子么?” “这……”莫千金心中着实为难,她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半辈子,墨瑶如今才十八,将来能为她赚回多少银子,她心中明镜一般,此时若要将这棵摇钱树早早卖了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的。 莫千金神色为难,道:“奴家哪儿敢拂了国公爷您的面子呢?只是……墨瑶在我身边这许多年,怎能没有一点感情?日后就算是她要许人家,那也得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才好啊。” 李景隆嗤笑一声,“既如此,那便请墨瑶姑娘出来一见吧。” “现在?”莫千金微微发愣。 李景隆喝着茶,笑道:“我还嫌太慢呢,莫妈妈快请吧!” “哎,这……”莫千金犹豫着,但却也无法拒绝,“那,就请国公爷稍候片刻。” 莫千金走出房间后,便剩李景隆一人独自坐在桌前。他与墨瑶此前从未见过面,只是偶然间从朋友处见到墨瑶的画像,那画上之人身姿翩翩若飞,神态高傲,面若西施,是他此生未逢之美。再加上平日里听到墨瑶是天下第一才女,更坚定了他相交之心。 可他听那几位朋友说,墨瑶身负盛名清高自傲,要想约见一面都是极难之事。他一想这般钝刀子割肉还不如一锤子买卖来的干净利索,于是便决定干脆将这天下第一才女弄回家,好过那些人想尽办法取悦这高傲清倌儿最后却连小手儿都摸不到。 一盏茶的工夫后,莫千金带着墨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与墨瑶寸步不离的曼儿。不见真人还好,此时见了真人,李景隆更是三魂没了七魄。 李景隆兀自愣神的时候,一个娇脆的声音已经响起:“墨瑶见过李公子。” 这声音极为悦耳,李景隆倒抽了口气,回过神来便见身前站着一名月色素衣的少女,长发如墨如瀑,身纤如月似幻。 墨瑶淡淡的道:“不知李公子寻墨瑶有何指教?” 李景隆双眼放光,嘴角噙着笑意,强压下激动的心情,道:“墨瑶姑娘,景隆是来下聘的!” 墨瑶神色不变,语气依旧淡淡:“李公子说笑了,墨瑶年纪尚幼,并无嫁人之意。” 李景隆一笑,神态潇洒,道:“墨瑶姑娘,景隆是认真的。” “公子与墨瑶素未平生,何谈认真二字?”墨瑶语态高傲,话中暗藏讥诮。 李景隆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姑娘才华横溢,怎会不知世间有一见钟情之说呢。” 墨瑶欠身道:“墨瑶一介青楼女子,恐负公子盛情。”说着便欲转身离开。 李景隆却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笑道:“白玉轩的花魁下嫁曹国公,想必也定能成为一代佳话,引世人羡慕。” 墨瑶淡淡一笑:“素闻曹国公府已有女主人,墨瑶虽为风尘中人,但宁愿嫁与山野莽夫为妻,也断不入宫门王府为妾。” “哈哈哈!好一句断不入宫门王府为妾!好气节!我喜欢!”李景隆脸上笑意更胜,他打量着墨瑶,挑眉道:“只可惜,墨瑶姑娘似乎逃不出这命运了!” 墨瑶脸色冷硬,语调冷如山风:“白玉轩虽是风月场所,但也要讲究规矩!公子如此言行,似乎对这门亲事十分有信心?” 李景隆大笑,“自然是有信心!我手握左军都督府,世袭曹国公,又是皇亲国戚,若想让一个小小的白玉轩开不下去,还不是难事!墨瑶姑娘认为,我是不是该有信心?” “曹国公私访烟花之地,恐怕传了出去对曹国公府不好吧?若是此事传到皇上耳中,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墨瑶并不怕他威胁,只淡淡回应。 李景隆先是一怔,随即大笑道:“墨瑶姑娘好聪慧!只是……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我若想处理此间事情,只需随意寻个由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无需墨瑶姑娘为此费心了。” 墨瑶不语,只是嘴角挂着冷笑,而她身后的莫千金与曼儿皆已神色大变。 白玉轩能在京城屹立这许多年不倒,背后自然有它盘根错节的关系,但这些许关系交错在一起,也不如曹国公府的一句话。 李景隆兀自把玩桌上茶杯,“若我想,只需一点手段,便可将白玉轩连根拔起!” 莫千金闻言赶忙上前赔笑,“哎哟,我的爷,好好的您这是说什么话儿呢,可吓死奴家了!” 李景隆也不答话,只一味盯着墨瑶。 墨瑶却是面朝房门背他而立,面色依旧毫无波澜,不动声色。 气氛很是低沉尴尬,莫千金暗地拽了拽墨瑶衣袖,连使眼色,曼儿也上前扶住墨瑶,暗中相劝。 墨瑶缓缓转过身子,她并不低头,也不看向李景隆,只微微欠身,道:“方才小女子若有言语冒犯,请国公爷海涵。” “哈哈哈!”李景隆得意大笑,“莫妈妈,景隆不过与墨瑶姑娘开个玩笑而已,倒叫莫妈妈心焦了。如此,这订金景隆就先留下了,过两日便派人将聘礼送下!该有的礼节,一样也不会少了!” “呃,这……国公爷……”莫千金百般为难。 墨瑶闻言冷笑,“国公爷素有白面书生美称,竟不知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李景隆大笑道:“甜也好,苦也罢,我只在乎这个瓜是不是我的!”他刷的合上手中小扇,双手虚握,“如此,景隆今日就先告辞了!” 李景隆大笑着离去,留下莫千金心焦如焚。 墨瑶不做多言,只低低向莫千金行了礼,转身欲走。 “墨瑶!等等!” “妈妈还有什么事?” 莫千金对这门婚事也是百般不愿的,但却着实碍于曹国公府的权势,一时间进退维谷。 “妈妈无需烦恼,墨瑶是不会嫁的。”墨瑶语气依旧淡淡。 莫千金苦笑一下,“我知你不会嫁,可这李景隆……唉……却无放手之意啊。” 墨瑶冷笑道:“大不了,只是嫁一具尸体出去罢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不?”莫千金急道,“你若是在这节骨眼出了事情,我这白玉轩就不要开了!” “那依妈妈的意思呢?”墨瑶反问道。 莫千金心中犹豫,但权衡片刻,把心一横,咬牙道:“他若来下聘礼,你就得嫁!” 墨瑶双目灼灼,目光中渐渐凝成一股厌弃和高傲,她冷笑,笑不可抑,片刻后停息,她也不做言语,只带着曼儿头也不回的离开,她没有露出半点自怨自艾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是冷傲的。< 第五十五章 此身不由己 回到自己房中,曼儿急道:“墨姐姐,咱可怎生想个办法才好?难道你真要嫁给那个好色的风流痞子?” 墨瑶神色冷淡,默然不语的靠坐在床上。 曼儿叹了口气,陪在她身旁,道:“我看不如去找蓝公子……” “曼儿!今日之事莫要让他知晓!”未及说完,墨瑶已然出言打断。 “可是姐姐!平日里受多少委屈咱都忍了过来,可今日这个委屈咱受不得啊!”曼儿看着墨瑶,低低道:“不是曼儿要多嘴,只是姐姐对蓝公子的心思,妹妹都看在眼里。再说,蓝公子对姐姐也是关心……” 墨瑶再次打断她,静静道:“我知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他知晓。”怎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呢?如此不得自主,如此被人随意买卖,如此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如此卑贱的自己……不想让他看到,不想让他知晓。 默然不语,墨瑶只是望着花团锦簇的棉被怔怔出神,那样锦绣的花朵,团团相连,似乎预示着多姿多彩、花好月圆的美好未来。她轻抚被面,无奈叹息,花好月圆易得,但未来却是坎坷迷茫。 心思迷茫而虚空,她自己也无法理解把握,她只觉得自己竟是这样的眷恋着他。这样恍惚的刹那,自幼辗转所经历的所有悲欢离合辛酸无奈,和着上元灯会那柔和夜晚的深切期许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墨瑶叹息感慨,自己的记忆,已不知何时全部沾染上了蓝磬的身影。而他这个人本身,也是自己早已厌弃的红尘之中唯一无法割舍的牵挂啊。 在最初的少女梦里,她曾期冀会有一个不在意自己相貌与出身,单纯与自己可以相守相知、相伴到老的人。然而,现在有了这样的人,他从不在意自己卑贱的出身,他对自己说绝不相负,他符合自己一切最初也是最后的梦想。而自己,却不知还能否有福气握紧他了。 他是天之骄子,未来一片光明。而自己,只是落魄卑贱的青楼女子,认人买卖交易。如此天壤之别的差距,叫她怎能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这样拥被而坐,闷闷的竟不觉得时间的流逝,从午间到日落,光影的变化,于墨瑶却只是无知无觉。 这样的沉默凝滞在时光流逝之中,曼儿忧惧不已,只是小心翼翼歉然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提蓝公子,你怪我了么?” 墨瑶只是摇头:“没有。” 曼儿急得要哭,“姐姐,你若是怪我,只管骂我就是,千万不要一个人生闷气。” 墨瑶缓缓摇头,“曼儿,我并不生气,只是安静想些事情,你不要多心。” 曼儿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忧心忡忡的安静坐在墨瑶身旁陪伴。 次日清早起来,天色阴阴郁郁,曼儿捧了早膳进屋,却见墨瑶依旧躺在床上。 “姐姐,起来梳洗一下,该吃早饭了。” 床上的人却没有动的意思,只轻声道:“我不饿,你出去吧。去跟妈妈说,今天我不舒服,谁来都不见。” 曼儿见她如此,心中实在焦急,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应了声出去。 到了中午,曼儿送进午饭,墨瑶却连早饭都没动一口。长嘘一口气,曼儿走至床前,道:“姐姐,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墨瑶声音如清水,“我并不为难。” 曼儿神色悲悯而心疼,她暗自咬了咬牙,只道:“姐姐好生休息下吧。”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曼儿心中明白现在只有蓝磬的话才管用,于是就不再犹豫,向莫千金告了假跑出了白玉轩。 凉国公府并不难找,更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府外的守卫也都算通情达理,曼儿毫不费力便见到了蓝磬。 彼时蓝磬才刚起床没多久,她自从北伐回来后便一直懒懒散散的,每日必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而蓝玉忙于各种应酬,也没有时间管她。 曼儿被一个护卫引到蓝府内院,在玉石阁见到了一身蓝色锦衣打扮的蓝磬,同时还有大病初愈正在和蓝磬闲聊的纪纲。 见到是曼儿,纪纲露出诧异神色,蓝磬则笑道:“原来是曼儿姑娘,找我有事?” 刚一见面,曼儿就已觉见到救星,她神色焦急地将事情原委述说一遍,听得蓝磬心惊不已。 “居然有这等事!”蓝磬拍案而起,她来自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对这些类似强抢民女的事情有根深蒂固的鄙视和抵触,此时听到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曼儿,你在我府上等着,我这就去把墨瑶接出来!” 她热血沸腾,但纪纲却保持冷静,“少爷,此事不宜大动干戈,不如从长计议。” “从什么长计什么议!你没听曼儿说么,都火烧眉毛了!事关墨瑶终身的幸福,还有时间在这计议?” 蓝磬一发火,纪纲就没了底气,只得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保护。 曼儿对蓝磬道:“蓝公子,墨姐姐自小身世凄苦,她从来都是把这些难堪的往事藏在心底的。如今这件事逼得她不得不去想这些,她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想必现在是钻了牛角尖了,您去了可千万让着她一些。曼儿求您了……” 蓝磬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你放心,我明白。” 蓝磬性子冲动,但却不是有勇无谋,她气冲冲的来到白玉轩,在路上却已做好了打算。硬闯是不行的,只能走怀柔路线。她忍着厌烦无视站在门口拉客的女子对自己献殷勤,只偷偷塞了银子给其中一人,淡淡的说:“姑娘,我想见见你们妈妈。” 那女子觑了她一眼,嘀咕道:“这日子口儿都新鲜了,怎么嫖客们上门一个个都要见妈妈的。怎么?又是看上墨瑶的?” “还请姑娘代为安排。”蓝磬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讥讽,只是目光疏离,忍着不耐再次恳请。 “行行行,你等会儿吧,我去帮你问问。不过妈妈今儿心情不好,见不见你我就不知道了。”那女子翻了个白眼,扭动着腰肢走了进去。 蓝磬并没有等多久,只是却没有等到莫千金。 “我们妈妈说了,今儿不见客,您请回吧。”那女子扭着出来,只甩甩手绢随意敷衍道。 “你这……”纪纲见那女子言语中对蓝磬颇多不敬,早已心生厌烦。 “小纪,事情不宜闹大。”蓝磬只平静的阻止纪纲的举动,她想了想,将手中折扇交与那女子,只道:“姑娘,劳烦你将此物交给你家妈妈,她看过后便会见我了。” 那女子惊异的接过折扇,阴阳怪气的笑道:“看看,这两天真是奇了怪了,每天都有人拿着东西上门来找妈妈,我们妈妈面子可真大!” 蓝磬知道莫千金一定会见自己,她也不敢不见自己,那把折扇是前日皇帝为了表彰自己北伐立功而赏赐的。 果然,没过几时就见莫千金当先走了出来,步履奇快,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哎哟我的爷!我这白玉轩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迎了您的大驾!” 蓝磬只虚应了下,“妈妈,在下有些私事,想与妈妈私下谈谈,可好?” 莫千金以扇遮面,笑道:“哪有不行的话儿?公子快快里面请!” 随着莫千金走进白玉轩内寻了个雅间坐定,蓝磬也不兜圈子,淡淡道:“在下今日前来是为了寻墨瑶姑娘一聚,还请妈妈安排。” 一听他是为墨瑶而来,莫千金嘴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支支吾吾道:“怎么又是为了墨瑶啊……不瞒公子,墨瑶恐怕最近都不宜见客了。” 蓝磬眉头微蹙,问:“怎么?” 莫千金苦笑一下,“她这两日身子不舒服,闭门谢客。” 蓝磬扯了一抹笑,“既是病了,那我去请大夫来替她诊治好了。” “诶这……”莫千金连忙阻拦道,“哪里劳烦公子呢,不是什么大病……” 蓝磬依旧是清浅的笑意,“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墨瑶姑娘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在下实在心中难安了。” “真的不劳烦公子……我们……” “哼!我看,墨瑶姑娘根本就没病吧?你是故意欺瞒我家少爷!”纪纲在一旁适时的出言威吓,他语气森冷,莫千金不由觉得一阵寒冷。 “哪敢欺瞒蓝公子……只是……” 蓝磬悠哉的举杯喝了口清茶,道:“妈妈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 莫千金不由叹息,面露难色,“蓝公子,奴家也不跟您兜圈子了,您来的太不巧了。昨日,曹国公才亲自登门管我要了墨瑶……这……” “曹国公?”蓝磬放下手中茶杯,随意把玩起那把御赐的折扇,笑道:“管他是谁,来了白玉轩就得按照白玉轩的规矩办事。他如今人不在这,墨瑶要见谁他管得着么?” “只是……曹国公已下了订金,这……” 蓝磬一抬手,道:“那又如何?他想娶,还得看墨瑶姑娘想不想嫁呢!” 莫千金一听眼睛都直了,心中实在为难之至,“我的爷,这根本不是墨瑶想不想的事情……曹国公府,我们实在得罪不起啊……” 蓝磬神色转瞬冰冷,“哦?那我凉国公府,你就得罪得起?还是说,我蓝磬,比不上他李景隆?” “哎哟我的爷,奴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啊!”莫千金连连解释,“您二位,我这小小的地方一个都得罪不起啊……您今日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蓝磬神色稍转,微微一笑,“莫妈妈无需为难,你只需让我见到墨瑶,剩下的事,自有我凉国公府为你担待!” 此言一出,不仅莫千金一愣,连纪纲都是一怔。 但见蓝磬神色坚定,莫千金咬了咬牙,道:“好!您去见墨瑶是您的事,这是你们凉国公府和曹国公府的事情,与我们可没关系!” “这个自然!” 见蓝磬说的板上钉钉,莫千金便带她去了墨瑶的房间。 推门进去,屋内极静,床上隐约有个人影靠在那里,桌上摆着饭菜,也都没有动过。 许是听闻有细微的脚步声,床上的人转过头看来,在看清蓝磬面貌的时候,原本有些无神眼中爆发出浓浓的惊讶,“蓝大哥你……你怎么来了?” 蓝磬见她神色憔悴,心中不忍,对那曹国公李景隆更是生出厌恶之意。 不愿墨瑶烦心,蓝磬只笑道:“来找你听琴啊。”< 第五十六章 寥落悲前事 蓝磬一愕,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连忙上前扶住她,皱眉道:“我只是随意一说,你不舒服,又何必勉强自己弹琴给我听呢?” “蓝大哥想听,我不觉得勉强。” 蓝磬叹息,瞥眼看向桌上的饭菜,不由道:“怎么都不吃饭?” 墨瑶不觉如何,只笑道:“没什么,感觉腻腻的吃不下。” 蓝磬蹙眉,哄小孩儿般的说:“那就做些清淡的啊,干嘛为难自己的身体?”他转脸对守在门边的纪纲道:“小纪,去弄些爽口的菜来,再配些清粥。” 墨瑶闻言忙要拦下,“干什么这样麻烦,我,我没什么心情吃东西……” 蓝磬沉吟片刻,笑吟吟道:“那……不如去我家玩儿吧,散散心。” 墨瑶被她的提议吓了一跳,“蓝大哥……我……” 蓝磬却笑着拉起她,道:“走吧!你心情不好,我陪你散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墨瑶盯着蓝磬的笑容,只觉得他那一如往昔的温暖自信的笑如今看来却是很刺眼。他说所有事都交给他就好,可有些事,又岂是他一人之力便可圆满?这人生中的许多事,又怎会是件件如他所愿的呢? 他如此说,只因为他此生事事皆是顺遂。而自己,从来都是不幸的。生来就有嗜赌如命的父亲,他卖了母亲去还赌债,最后也卖了自己。 自己舍弃了一个女子生来该有的一切跌落风尘,包括姓名。 沈冰玉…… 这个名字已经有多久没有用过了呢?自己几乎已经忘记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冰玉?冰玉。冰清玉洁。自己哪里还配拥有这样的名字?自己只能是墨瑶,一辈子都是墨瑶——秦淮花魁,墨瑶。 墨瑶眼中的温柔渐渐凝成一股冷漠的悲伤,她勉强笑道:“墨瑶今日有些累了,若蓝大哥不想听琴,就先请回吧。” 蓝磬的人生一片安稳,未来也必是一片光明,而自己的人生却早已寥落凄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蓝磬明显有些诧异,颇为意外的望着墨瑶,安慰道:“你不必太过忧心,我会帮你……” “不必忧心?”墨瑶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蓝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办到?” “诶?我……” 墨瑶依旧笑着,言语中的凄凉之情已是不可抑制,“蓝大哥贵为凉国公世子,自然有这个自信。只是,蓝大哥相信自己能办到,墨瑶却不信。蓝大哥知道为何么?” 蓝磬不明所以,只诧异的摇头。 墨瑶双手抱膝靠坐在床上,娓娓道:“因为墨瑶在这风尘之中独自活了下来。惭愧的说,我是过来人。我见识了所有肮脏的事,权力的碾压,利益的斗争,站在顶点的人可以毫不留情的消灭下面的人,弱小的人无力反抗,只能垂目等死,任人宰割。有些事如果一开始就明知道没有善果,墨瑶绝不会再痴心妄想,否则若是强求,反倒会连累旁人。” 就像自己和他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自己只是卑贱的青楼女子,他却是光彩夺目的皇亲贵胄。 蓝磬皱眉,坐在她身边,叹息道:“若不去做,怎会预知结果呢?” “有些事不用去做就能看到结果。蓝大哥可曾尝过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蓝磬无言以对,只得摇头道:“没有。” “我却经历过……”墨瑶凄微的笑如冬日寒冷的天气,徐徐道:“我出自风尘,是最卑贱弱小的人,所以我明白,也看得透,了解什么样的努力是无济于事、白费功夫。” 蓝磬皱起眉,她眼中似有倏地闪过一股幽蓝的火焰,道:“不要再说你是卑贱的人!”她握住墨瑶的手臂,恳切道:“你是我的朋友,你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墨瑶,不要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今天不开心,不过没关系,跟我走,我们去散散心,你就会和平时一样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墨瑶凄然的自嘲一笑,道:“和平时一样?蓝大哥知道我平时什么样子?今天不开心?呵呵,我明明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在这种地方,怎么会真的感到开心呢……”她的眼中有经历无数年岁积累而成的痛,凝成化不去的自怜和悲伤,刺痛了蓝磬的眼。 蓝磬无奈的看着她,良久道:“没关系,我会帮你,让你开心……” 墨瑶嗤的一笑,抬头注目于她,语气中带着倔强和意气,“蓝大哥总说让我开心,那么,蓝大哥可了解我的事情么?你又知道我的什么?懂得我的什么?你又凭什么让我开心?” 墨瑶语气中的嘲笑惊痛了蓝磬的心,她蓦然发现,她对墨瑶的了解竟然如此的少。每每以朋友自居,却不曾深入了解过她的内心和想法。 见蓝磬无言以对,墨瑶凄然笑道:“蓝大哥请回吧。墨瑶是风尘残躯,实在受不起皇亲贵胄的施舍。” 蓝磬心中骤然一紧,她握住墨瑶的手臂,逼视着她,道:“我从不曾把自己当做皇亲贵胄,也不曾把你想做风尘之人,你何必要这样说呢!我以为你懂,我对你平心相交,绝非施舍!你这样说,不仅小瞧你,也小瞧我对你的情谊。” 蓝磬的话把墨瑶逼急了,她挣开他的手,道:“我不懂!你又懂我什么?你可知我从来过得是怎样的生活?!”她的眼角有酸涩的泪意漫出,她死死咬牙想要吞回,“我自小被亲生父亲贩卖入妓院,你觉得我的人生还会有开心快乐吗?我的人生,每一日,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开心快乐?那是我从未敢奢求的东西!我从六岁开始在白玉轩拼命学习琴棋书画,十二年来,我只求我能活着!活的好一些!活的稍稍有尊严一些!” 蓝磬怔怔看她,道:“这些,你从未说过……你一直都是……那么坚强勇敢……” 墨瑶心灰意冷,从簌簌泪光中看他,咬牙道:“现在你了解了吗?我从不是你想象中那个坚强勇敢的人,你从不曾了解我,你认识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我不过就是用一张坚强的面具来伪装自己的脆弱,我的那些清高和傲慢全部都是用来伪装自卑和渺小的武器!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与你相交!根本不配得到幸福!”她一字字把积压在心底太久的话掷地吐出,忽然有一瞬的空虚,让她脱力般靠在床头,深深吸气。 蓝磬的眼中凝上一层心疼,她安抚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可以帮你,可以陪你一起迎接新的开始……” 墨瑶拼命的摇头,摇的自己也头晕了,拒绝道:“蓝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永远无法抹去过去烙在我心上的印记!你走吧,快走,我不需要你帮我,我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她抵在床头,硬着心肠,冷热道:“蓝大哥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低着头,把自己蜷缩起来。她不敢看蓝磬,像现在这样的自己,这样卑微软弱的自己,不想被他看到。也害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把所有委屈全部宣泄出来。她不想这样,她还想在他面前留一些骄傲,哪怕只有一点点。 屋内陷入良久的沉默,仿佛空气中尘埃落入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寂静的可怕。 墨瑶缩在床角,她紧紧贴着墙壁,像这些年来无数次一样,仿佛不这样就不能找到依靠。她觉得自己正在下沉,沉到深海的最底下,永远也无法再浮上来。她像溺死前脱力的人一样,放弃了挣扎和抵抗,任由自己堕落。 恍惚间,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仿佛要将她从无底深渊中拉回来。 “对不起,墨瑶。我从未理解过你,也不曾了解你的过去。我一厢情愿的按照自己的思维去猜测你的想法,我以为你也同我一样并不在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蓝磬的声音温暖而清澈,她一下下安抚的轻拍着墨瑶的背,语气中仿佛带有治愈的魔力。 “过去的事无法忘记也没关系,只要未来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就好了。我也已失去除了叔父以外全部的家人和朋友,我也曾迷茫畏惧,直到我遇见了你,觉得又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了,那些寂寞都不可怕了。所以,你现在害怕没关系,恐惧也没关系,我不是施舍,也不是帮助,你是我的知己,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力量,与你互相依赖。一个人的话黑夜很可怕,但没关系,两个人的话就不会再怕了。” 墨瑶因她的最后一句话而颤抖了身体,抬眼向她望去,却是柔和而心疼的脸。墨瑶的软弱和畏惧一瞬间无法收拾,倏地付上她的手臂低声啜泣了起来。 蓝磬继续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哭出来就舒服了,只要你说你不愿,你想离开,这些年的苦我便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为你终结它。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的愿望,我们约定好了啊。” “约定……”墨瑶喃喃的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体会着这两个字的重要。 “是,约定好了!” 他笑,墨瑶觉得自己只能牢牢望着他清澈如一潭清泉的双眼,几乎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无法回避,只能静静地回望他。 她的泪,在蓝磬的目光下,一瞬间充盈于眶,复而一滴滴的再次落下,不觉已是漫于脸颊。 已经有多久不曾觉得有人可以依靠了呢?仿佛从生下来开始,自己就只能独自一人与不幸的人生对抗。 此时却有一双手,愿意回身拉住自己,愿意与自己并肩而行。 而自己的脆弱也终将有人可以依靠。 墨瑶忍住即将失声痛哭的心情,一字字,颤抖又沙哑的道:“我不愿。我想离开……我……不要再在这里……”她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蓝磬微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坚定道:“好!我们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第五十七章 人生几何 哭够了,也发泄够了。蓝磬已去外面同纪纲打好招呼,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先把墨瑶带出去。 她再回来,已是端着一盘饭菜,又着人换了洗漱的水。 “哭也哭累了吧?洗把脸,先填填肚子。”这一次,墨瑶乖乖的没有拒绝。 梳洗完毕,又看着墨瑶吃了点东西,蓝磬满意笑笑:“走,现在跟我回家。” 墨瑶一惊,问道:“马上?” 蓝磬已拉起她的手,道:“当然,你在这里不安全,在我府上才能放心。” 经过刚才一番失控的交谈,墨瑶已愈发的管不住自己,她的心底有丝丝希望冉冉升起,迫使她不由自主的跟着蓝磬的脚步走。 蓝磬拉着墨瑶,无视所有人的眼光向白玉轩外走去,莫千金见状忙上前阻拦,“哎哟,爷,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蓝磬冲纪纲使了个眼色,“莫妈妈,这几日墨瑶住在我府上。她现在还是你这里的人,咱们要按规矩办事。”纪纲从衣袖中抽出几张银票,塞进莫千金手中。 莫千金握着钱,依旧犹豫不决:“可,可是……曹……” 蓝磬笑意更胜,打断她道:“你放心,出了任何事情,我担着!”她不再理会任何人,只拉着墨瑶走了出去。有人想要上前挡住她,也都被纪纲森冷的眼神瞪了回去。 一路跟着蓝磬走回凉国公府,墨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是置身于温泉之中,只那一点的温度,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没有那么冰凉了。只因为那温暖,便让墨瑶想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想放手。 刚刚回到府上,等在门口的懒儿惰儿便跑了上来,关切道:“少爷,您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吧?” 蓝磬嗤的一笑,“能出什么事?我又不是去跟人拼命的。”他冲里面看了看,问:“我老爹呢?” 懒儿道:“在军营,还没有回来。” 蓝磬想了想,吩咐道,“懒儿,去把我隔壁的莫怜阁收拾一下,让墨瑶姑娘住下。” “是,少爷。”懒儿接到命令便出去准备。 墨瑶连忙道:“哪有这样麻烦……我……” “诶,来了这里就当是你的家吧,没有那许多麻烦是非。”蓝磬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墨瑶的心再次被温暖的感动填满,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蓝磬到底还会给自己多少温暖与感动。 墨瑶昨夜没有怎么睡好,此时整颗心都安静平稳了下来,听话的跟去懒儿收拾好的房间休息。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直从晌午睡到晚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才辗转醒来。 墨瑶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才推开门,一股微凉之意便侵了进来,空气是清新的,让人感觉分外舒畅。 门外长廊上守候的惰儿察觉到她,忙上前欠身行礼,“墨瑶小姐醒了,睡得可好?” 墨瑶自小辗转风尘,从未有人对她行过这样的礼,不由得怔了怔。 惰儿见她只愣在那里,含笑道:“少爷吩咐,若是小姐醒来,便叫奴婢带小姐去畅溪园。” “我……”墨瑶一生都没有听过他人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连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小姐,姑娘太过抬举了……” 惰儿对她的际遇有些了解,柔声安抚:“我们不管外人如何,只知道墨小姐是少爷的朋友,又是蓝府的客人,那奴婢们便会尽心侍候,以礼相待,绝不使小姐感到一丝的不适与不快。” 墨瑶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缓缓升起,让她不由自主的对惰儿道:“那就有劳姑娘带我去找蓝大哥。” 跟着惰儿顺着长廊走动,来到长廊尽头才隐约听到人声,她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绕过一排屋舍,眼前豁然开朗。 墨瑶定睛看去,只见溪边架起了火炉,炉上放一口大锅,锅里不知煮着什么汤料,远远地便能闻到香味,蓝磬不时往锅里加着什么,调着味道。 惰儿带着墨瑶走了过去,对蓝磬欠身道:“少爷,墨瑶姑娘来了。” 蓝磬抬头见到墨瑶站在身边,不禁露出阳光的笑容,“哎,你醒啦!正好诶,汤底马上调好,一起吃啊。” 墨瑶看着蓝磬认真的调着汤底,问道:“这,是吃什么?” “火锅啊!”蓝磬边调汤料边说。 “嗨!墨瑶姑娘,又见面咯。” 墨瑶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看去,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公子认识我?” “哈哈!墨瑶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回京,我与蓝兄一起,我长得就这么没有特点呀?你都不记得我诶。” 说话的人是杨清,他与楚信皆不懂烹饪之道,只站在一旁左顾右盼,此时见了墨瑶便上前搭讪。 蓝磬听见他们的对话,笑道:“墨瑶,这位是我兄弟杨清。”说着他又指向楚信,介绍道:“这是楚信楚大哥。” 墨瑶见杨清面目清俊,楚信脸上虽有一道狰狞伤疤,但剑眉星目、笑容可掬,蓝磬又尊其为兄长,便欠身道:“墨瑶见过杨公子,楚大哥。” 楚信在一旁笑着拱手,“久闻墨瑶姑娘大名,今日得见真颜,是信三生有幸。” 蓝磬对墨瑶笑道:“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我给你调小料。” 两个人调着小料,懒儿和曼儿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盘子放在锅旁的架子上,里面是切的极薄的肉片,还有各色蔬菜。 火锅的旁边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放好蓝磬调好的小料,还有几坛陈酒。 蓝磬调好汤底,满意的取出几只空碗,将碗里盛满了鲜汤,笑道:“汤调好了,来,每人先喝完汤开胃。” 她将手中碗递给墨瑶,自己则又盛了一碗。 几人清汤入口,无不眼前一亮。 杨清更是拍案叫绝:“蓝兄!你这汤是怎么调的?我这辈子还没尝过如此鲜美的汤呢。” 蓝磬嘿嘿一笑,“我朋友教我的,我这不算什么,你们若是能尝到他做的汤,那才叫真正不枉此生呢。” 她拿起竹筷将肉片放入锅中,在滚动的汤里飞快的涮了一下,转手一蘸小料,便往嘴里送去,“差不多了,大家也都快吃起来吧!” 几个人吃的开心,懒儿惰儿早已用过晚饭,此时只站在一旁侍候,曼儿则受到邀请一同涮肉。 杨清边吃边赞不绝口:“蓝兄,你这锅子调的实在太棒了,小料也好!诶,教你的那位朋友人在哪里?你都有这般能耐,他得多厉害啊!” 蓝磬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她吃着涮肉,眼神因回忆而闪烁,在火光中跳着晶莹的舞蹈,她语气似是含着无限的想念和遗憾,道:“若来日有机会,我定会介绍你们认识。” 楚信一笑,道:“贤弟,你那位朋友定是位高人。” “哈哈。高不高的我不在乎,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却又淡泊从容,随和不羁。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长了,我烹饪时的样子,处理事情时的样子,想必都是像极了他的。” 按照蓝磬所说,这人不仅烹饪之术高超,还颇通诗书,简直无所不通,楚信不禁心中动容,只觉这人高深莫测,更添好奇。 杨清一愕,嘟囔道:“说的真玄乎,改日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纪纲则只是沉默的涮肉,不做言语。 吃火锅是很热闹的,纵然在场的只是几个人,有的还沉默寡言,但在热闹的气氛带动下,也不由的融洽了起来。 几个人就这样吃着火锅喝着酒,蓝磬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精混着火锅的热力散开,血液奔流,便有了些肆无忌惮的冲动。 墨瑶早早离开席间,她吃的本就少,随意坐在一旁弹起琵琶。 琴声幽幽,楚信借着酒兴道:“光喝酒没有意思,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好啊!怎么来?”杨清兴奋附和。 楚信想了想,道:“一人一句关于酒的诗词,说不上来的罚酒!” “好!我先来!”杨清抢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楚信接道:“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纪纲略一沉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轮到蓝磬,她嘿嘿一笑,举杯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杨清大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楚信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纪纲沉声接道:“百年愁里过,万感醉里来。” 蓝磬呼的拿起桌上酒壶,仰头灌下一口,又顺手抄起桌上竹筷,大笑道:“认罚!我背诗是不行的!今晚这么快活,咱不如唱歌吧!” 她的嘴角噙了一抹痛快的笑意,用竹筷敲打桌子唱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她稍作停顿,晃了晃手中酒壶,朗声唱:“唯有杜康!” 墨瑶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蓝磬,在她的印象中,蓝大哥始终是温润的。她不曾想到,这个人原来还有这样不羁的一面。 蓝磬笑吟吟拉起楚信和杨清,继续毫无章法的高声唱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她合着琵琶声胡乱唱着,虽不成曲调,却有自由不羁的意味。 蓝磬越唱兴致越高,她此时已不知喝了多少酒,脚步已有些虚浮。 几个人边唱歌边喝酒,好不痛快。 蓝磬突然快意的对楚信几人道,“大哥!今日如此畅快,不如我们几人就在这满天星空面前结拜吧!” 不待楚信等人有反应,她便继续说道:“楚大哥年长,是我们的大哥。我年纪排第二,自然是老二,清弟行三,小纪老四,墨瑶年纪最小,便做我们的小妹吧。” 几个人醉意愈深,在火光的映射下,面容显得更加红润。适才一番慷慨,也早已激起了众人的豪气。 他们大笑着击掌为誓,就此结义。 望着璀璨繁星,蓝磬眼光流离,里面似有泉水即将溢出,她拉过楚信几人,站在墨瑶身边,抬手指向天空:“喂!小羽!你看得到吗?他们,是我的新朋友!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即便小羽不在身边,石头也一定会过的很好!” 墨瑶静静的站在蓝磬身边,她虽然不懂,但却感受的到,蓝磬的心里,似乎压抑着什么,是思念,是彷徨。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蓝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她拉着楚信和墨瑶的手,看着杨清和小纪抱着酒坛拼酒。 蓝磬的脸上不觉间已热泪盈眶,她此刻只感觉,如今已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值得自己珍惜了。< 第五十八章 皇恩浩荡 “对不起对不起!”蓝磬抱拳行礼,嗓音带着歉意,“清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坐在她面前的杨清闷闷的捂着一只眼睛,一旁的楚信笑的开怀。 杨清闷闷的嘟囔着:“我可真是命苦,刚刚结义就被二哥打了一拳。”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蓝磬苦笑。 今日一早起来,蓝磬那因宿醉而疼痛的脑袋便隐约想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几人结义一起唱歌的时候,那之后做了什么却一点都不记得了。她唯恐自己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便跑去问了墨瑶。 墨瑶当时微微一愕,随即便掩嘴轻笑,“蓝大哥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么?你喝多了便睡着了呢。” 蓝磬心中微定,再问道:“就只是这样?” 墨瑶眼神带着笑意,不做过多言语,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醒酒汤端给了她。 倒是一边的曼儿笑吟吟的道:“蓝公子在小溪边睡着了,后来要散席,杨公子便上去叫醒你……” 蓝磬一听脸色大变,一口醒酒汤差点儿喷了出来,她一边咳着一边急问:“我……我……然后呢?” 曼儿继续笑道:“然后,蓝公子怎么叫也不愿起来……” 蓝磬脸色越发白,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杨公子怕您睡在溪边会着凉,便一直叫您……最后,您突然跳了起来……” 听到这里,蓝磬心中已有觉悟,叹了口气道:“然后怎样?别折磨我了,一口气儿说了吧!我挺得住!” 曼儿咯咯笑着,道:“最后,您跳起来打了杨公子一拳!” 墨瑶终于出言道:“好了曼儿!不要再笑了。” 蓝磬惨然一笑,摇摇头喝掉碗中醒酒汤,道:“不妨事,是挺好笑的……”她自己的酒品自己最清楚,每次喝醉倒头便睡任谁也叫不醒,若是有人要强行叫醒她,必会招来她的一顿拳打脚踢……想不到这次,杨清倒霉中标了,被打了个乌眼儿青…… 于是现在,蓝磬便站在杨清面前连连赔不是,鞠躬哈腰的道着歉。 “我酒后失德误伤了你,还望清弟受我一拜,千万莫要生我的气。” 杨清是豁达之人,并不真的生气,此时见蓝磬语气中颇多歉疚,忙起身道:“二哥说哪里的话,我并不生气,不过是酒后误伤而已嘛,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咱们兄弟之间不讲这些客气话。” 楚信也笑道:“是啊,二弟,咱们兄弟没有这样生分的话。” 蓝磬闻言一鞠到底,诚挚道:“酒多误事,这一礼是该赔的,三弟宽宏大量,为兄感激。” 三个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阵,便听军中来人通报说蓝玉马上要回府,蓝磬高兴之余忙让厨房准备起午膳。 午时刚至蓝玉便回到府上,蓝磬欢天喜地的拉着他讲述起这几日的事情,蓝玉几日没见女儿,不厌其烦的听着蓝磬唠叨,眉眼间尽是慈爱。 此时蓝府中不止住了楚信与杨清,又新来了个墨瑶,蓝磬笑着跟蓝玉介绍,“叔父,这位是墨瑶姑娘。” 墨瑶站在蓝玉面前,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但她毕竟教养良好,不失礼数的欠身行礼,道:“墨瑶见过国公爷。” “墨瑶姑娘不必多礼。”蓝玉上下打量着墨瑶,他对这位名震天下的秦淮花魁也是有所耳闻,不想今日竟会在自己家里见到,吃惊之余也不免有些许好奇。 墨瑶谢过后起身,她没敢抬头,只怕蓝玉因自己的出身轻视自己,若如此与蓝磬便连朋友都做不得了。 墨瑶心中不安,谁知蓝玉却笑道:“墨瑶姑娘与磬儿是好友,便是我府中贵客,不必拘礼。”他看向蓝磬,“磬儿,你要好生招待几位朋友,吩咐府中上下不得有半点怠慢。” 墨瑶没想到他竟有此一言,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蓝磬笑容满面道:“叔父放心,侄儿早已知会了。” 墨瑶心中感激,欠身道谢,由于蓝玉是蓝磬最敬重的叔父,她也自然而然生出许多亲切之感。 几人在厅中闲聊了一会儿,午饭时分几人正围坐在桌前吃饭,宫中突然来人传旨,旨意中正式授予蓝玉二等世袭凉国公的爵位,并下旨将其侄蓝磬过继到他膝下为子以承父业。除此之外还赏赐蓝玉四爪蟒袍,玉石金带,以示皇恩浩荡。 谢过恩典后,蓝家上下皆是一片喜气,众人齐齐向蓝玉道喜,蓝磬笑道:“恭喜老爹!” 杨清也笑道:“这恐怕是大明开国至今最大的殊荣,也只有国公爷这般立下旷世奇功的人才有资格受此恩典。” 蓝玉大笑着收起圣旨,带着众人从新坐回桌前。 楚信与蓝磬分别坐在蓝玉旁边,他道:“国公爷此番受封已是位极人臣,二弟也被正式封为世子,想来日后皇上会更加委以重任。” 蓝玉心情极好,道:“哎,我听磬儿说昨日与你们结为金兰兄弟,如此一来你们也算是我的义子,以后在府里更加不要拘束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又惊又喜,杨清喜道:“那以后我们与二哥就是真的兄弟了!” 蓝磬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说什么傻话,咱们本来就是兄弟!” 蓝玉哈哈一笑,举杯道:“今日我又得了三位义子,实在是一大快事!” 他话音才落,纪纲却已起身行礼,道:“属下身为护卫,实不该与少爷称兄道弟,更无福成为国公爷之子,属下谢国公爷与少爷厚爱。” 蓝磬起身道:“什么属下少爷的,你我是共患难的情谊,不是兄弟是什么?” 纪纲道:“属下身为少爷的护卫,拼死保护少爷周全乃是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实在不敢居功。” 蓝磬见他如此推诿,心中不快,“什么居功?谁又说你有什么功劳了?我只觉得你我同甘苦共患难,觉得你待我有恩有义,我把你当兄弟,不是以少爷的身份与你交往,你又何必总自居下属?你今日如此推托,当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属下不是……” “还自称属下?真要生分?” “我……”纪纲见蓝磬脸色不快,顿时无言。 二人这样在饭桌上争执了起来,楚信等人碍于身份不便相劝。 墨瑶瞥眼见蓝玉脸上并无不快,她偷偷拽了拽身旁蓝磬的衣袖,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蓝磬本就不是真的动怒,只是一番好意被人再三推辞心中不爽,此时见了墨瑶劝慰的眼神心头一宽,道:“我只真心将你们视若兄弟,你们若再推三阻四就真的没意思了。” 纪纲待要说话,蓝玉却突然出言:“你们俩都坐下!”他宽和对纪纲道:“纪纲啊,此次北伐,你拼命救护磬儿,于我而言你已不再只是一名普通下属。磬儿又与你们交好,我膝下唯有一女,今日若是得幸收你们三位做义子,当是我的福气。若你们无意于此,我也不便勉强。” 他此言一出谁还能拒绝?当下便由楚信带头,几人一同向蓝玉敬酒,口中称着:“义父。”唯有墨瑶只是举杯敬酒,并未开口称呼,她只安静坐在蓝磬身旁,大家倒也没有注意。 蓝玉如今位极人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新收了三位义子,更是意气风发。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用过午膳,蓝磬便带着众人在畅溪园赏景。 杨清突然想到什么,凑到蓝磬身边问道:“二哥,我听说义父有个女儿,怎么一直没见过?” 蓝磬一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啊,在府里住这些日子都没有见过她。算起来,也算是我们的妹妹了吧?” 蓝磬笑道:“我那妹妹体弱多病,又比较害羞,一直在别院养病,不大见生人的。” 杨清大笑:“二哥的妹妹还能怕生?果然是堂兄妹,性格相差很远。” 蓝磬额头直冒黑线,“看来我昨晚下手还是太轻了。” 杨清并不在意,只自顾自问道:“那你妹妹长得漂亮不?” 蓝磬呵呵一笑,颇有些得意的说:“当然漂亮!嗯……长得跟我很像!” “哈哈!二弟这话倒像是变着法的夸自己。”楚信在一旁笑道。 杨清道:“他就是在夸他自己!”他瞥眼瞧了瞧蓝磬,煞有介事的点头道:“不过……若真是长的像二哥,肯定是个大美人了!” 蓝磬得意一笑,楚信却抢先说:“三弟,你今儿问这么多,难道是红鸾星动,想要娶亲了?用不用让二弟介绍你与蓝家小姐见上一面?” 杨清才要说话,纪纲却已出声:“不可!” 不单是楚信与杨清,就连蓝磬和墨瑶都是一愣。 楚信刚才不过是开玩笑,但见了纪纲的反应,不禁好奇问道:“四弟,为什么不可?” 纪纲微微发窘,刚才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现在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蓝磬笑道:“小纪一向敬重我老爹,你们拿我妹妹开玩笑,他自然出言阻止嘛。”说着冲纪纲眨眨眼睛。 纪纲顺着蓝磬的话,说:“大哥三哥莫怪,小弟深受蓝家大恩,对小姐……必会全力维护……” 楚信了然一笑,拍了拍纪纲的肩膀道:“是为兄鲁莽了。”< 第五十九章 李景隆登门 几人一言一语的闲聊着,却见曼儿跑了过来,她神色慌张,跑到蓝磬面前道:“蓝公子不好了,那个李景隆找上门来了!” 杨清闻言气道:“那个登徒子,竟然还敢跑到这里撒野不成?看我去教训教训他!” 楚信拦住他,说:“三弟别冲动,这里是蓝府,他李景隆也不敢造次,咱们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蓝磬双眉微蹙,道:“我老爹呢?” 曼儿道:“那李景隆自持曹国公身份,现在已被请到正厅,国公爷正在接待他……” 蓝磬一把拉起墨瑶的手,道:“哼,我对这有名的浪子还真有兴趣。走,我们去会会他!” 谁知墨瑶却挣了挣,低声道:“蓝大哥,无谓为了墨瑶一人牵连到大家……” 蓝磬只笑:“你宽心,这里是蓝府,他李景隆休想从我这里将你带走!” 墨瑶只觉得蓝磬的手是温暖的,几乎可以感受到掌心细腻的纹路,她无力再缩回自己的手,脸像是烫的要燃烧起来,只晓得低头静静跟他走。 来到大厅之上,正听到李景隆侃侃而谈,说道:“……所以我今日前来,只为将我已有婚约的未婚妻子带回去,别无他意。” 坐在主位上的蓝玉脸上神情平和,只带着淡淡的笑意。 蓝磬听到李景隆的话已是心中不悦,她拉着墨瑶大步走进厅中,朗声道:“李兄这话说的不老实!” 她的声音骤然间响起,李景隆瞥眼看到她与墨瑶紧握的双手,面色瞬间一沉已露不快之意,哼了一声道:“蓝大将军,这位是?” 蓝玉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儿蓝磬。磬儿,这位是曹国公。” 蓝磬只微微一抱拳,算是见了礼。 李景隆见她神情倨傲,心中更是不快,他轩一轩眉毛,道:“原来是凉国公世子,只是……我身为曹国公,与令尊平起平坐,你称我为李兄,似乎不妥吧。”此时蓝磬过继为蓝玉之子的消息早已传遍,李景隆自然知晓。 蓝磬哼了一声,道:“也是。我父帅乃是开平王伯仁公的内弟,论资排辈,恐怕令尊也要尊称我父帅一声叔父,那我称你李兄还真是不妥,该称呼你为贤侄呢。” 李景隆俊脸泛白,怒道:“你,你竟敢如此辱我?”他转头逼视蓝玉,“凉国公,令公子如此出言不逊,该当如何?” 蓝玉面无表情,他不理会李景隆,只问:“磬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见蓝玉不予理睬,又惊又怒。 蓝磬看都不看李景隆,拉着墨瑶走到蓝玉身边,笑着说:“父帅,李兄刚刚说墨瑶是与他有婚约的未婚妻子,这话大大的不妥。” 李景隆本不是善于隐藏心事的人,此时又被蓝磬连番激怒,他唰的站起身,质问:“有何不妥?!” 蓝磬横了他一眼,轻蔑道:“第一,你所谓的婚约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墨瑶始终未曾答允,所以这婚约根本不能成立;第二,你说墨瑶是你的未婚妻子,可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曹国公家中早有妻室,这妻子二字更是无从谈起了。你说,你的话是不是大大的不妥啊?” 李景隆见墨瑶俏立在蓝磬身边,低头一语不发,已是气的俊脸通红,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小兄弟不仅人长的极俊俏,就连嘴皮子也厉害的紧。”他骤然停住笑意,沉声道:“即便是妾室,墨瑶也会是我的爱妾,不劳蓝兄费心。” 他的语气是极为轻浮的,一旁的纪纲早已想要发作,蓝磬却抬手阻拦。 她淡淡冷笑,道:“爱妾?你既说到爱字,那我问你,你又知道墨瑶心中所想要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吗?” 李景隆笑道:“追求?我帮她赎身,许她后半生荣华,她过门后我自会如至宝般宠她,如此这般已是她几世求来的福气,还需要什么追求?”他手中绣金小扇一甩,神态轻浮。 墨瑶听他所言已是气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窝在蓝磬手中的手不自觉的一缩,心中只觉今番受尽奇耻大辱,再无颜面对蓝磬。 蓝磬本就身为女子,自然了解女子最最珍视的是什么,她此时听到李景隆这番轻薄侮辱的话,直气的脸色发青。 将墨瑶的手握的更紧,蓝磬上前一步,逼视着李景隆,厉声道:“枉你饱读圣贤之书,却不知尊重二字如何写!你若真心爱一个女子,又怎会用‘宠’这样轻浮的字眼?!” 墨瑶心中怦然而动,她猛然抬头,自小生长在污浊之地的她早已明白让男人倾心去爱一个女子简直难如登天。 蓝磬这番话她从未听过,此时豁然听到让她感觉心潮起伏,怔怔的望着蓝磬的侧脸,满眼迷狂之中只有他才是清晰的。 李景隆只觉好笑,“我宠她,自然就是爱她!” 蓝磬嘴角勾着轻蔑的笑,“你家有贤妻,却又四处沾花惹草,如此行径,又怎配谈一个爱字?” “你!”李景隆气的发怔,道:“我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废话不再多说,我今日定要带走墨瑶!” “这里是蓝府!轮不到你造次!” “磬儿!”一直冷眼旁观的蓝玉终于出言制止,他的语气依旧察觉不出情绪,但却自然的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登时便压下了蓝磬的气焰。 李景隆兀自气恼,拱手道:“蓝大将军,令公子这样做便是蓝府的待客之道么?景隆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哼,你别动不动就抬出我父帅和蓝府说事儿,是我自己瞧不惯你,非要叫你明白道理。” “磬儿!不得无礼。”蓝玉再次出言制止蓝磬,他起身走至李景隆身前,不经意间便将蓝磬与墨瑶护在身后,脸上却挂上了平和的笑:“当日我与令尊思本公也算是至交了,贤侄今日到访你我本该叙叙叔侄之情,谁知竟闹出些许不愉快。若是贤侄想要来我府上提亲,只需一早说明白即可,你看,绕这么一大圈我才听懂。” “提亲?”李景隆一愕,“我什么时候要来这里提亲?我只是……” “嗳?”蓝玉侧身指了指墨瑶,疑问道:“贤侄难道不是为了我这义女而来吗?” 李景隆怔道:“义女?” 蓝玉哈哈一笑,道:“瑶儿!快来,见过曹国公李大人。” 墨瑶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蓝磬,她的目光充满惊讶、犹豫、探询、流连、不舍,复杂难懂。 蓝磬并未在意,只是笑着拉了拉她的手,冲她安抚一笑。 墨瑶定了定神,款款走至蓝玉身侧,欠身行礼,缓缓道:“墨瑶见过曹国公。” 李景隆兀自发呆,蓝玉已笑道:“瑶儿早与我磬儿相识,我见这孩子身世可叹,又是极聪明懂事的好孩子,便收了她做义女,若是贤侄真对小女有意,也还需请听老夫一言才可。” “可是……墨瑶并未赎身,此时还算是白玉轩的人!” “哈哈!李兄啊李兄,你可真笨。”蓝磬信步走上前来,她笑嘻嘻道:“我父帅已说收墨瑶做义女,这赎身与否,只是时间问题,她已是我凉国公府的人,若来日她要嫁人,也需从我凉国公府风风光光的出嫁才是。” 李景隆微一沉吟,抱拳行礼道:“如此,那小侄今日就在此提亲。” 蓝玉微笑,他的目光带着温暖之意,落在墨瑶身上,温言道:“瑶儿,曹国公来提亲,你可中意?” 墨瑶再次欠身行礼,道:“义父,女儿只愿为人正室,绝不嫁做他人妾室!还请义父成全。” 蓝玉点点头,扭头对李景隆遗憾道:“贤侄啊,小女太过固执,恐怕配不上贤侄金玉之躯。” “你们!”李景隆压下心头火气,道:“你们耍我?” 蓝磬哈哈笑道:“我说李兄,谁又耍你了?那好吧,现在眼前还摆着一条路,你回去把你的妻子休了,然后再来将墨瑶明媒正娶回你曹国公府,如何?” “你!”李景隆怔了怔,便明白这条路行不通。 当年他与袁氏的婚姻乃是御赐的姻缘,自己这辈子都是休不了的。他环顾了下四周,但见楚信等人立在门口,这里又是凉国公府,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护卫,深知今日绝讨不得任何好处,只得作罢。 他拱了拱手,强压下心头恨意,转身便走。 杨清双臂交在胸前在门口挡住李景隆的去处,道:“曹国公好大的架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的身侧站着纪纲与楚信,三人无形中将李景隆的去处挡的死死的,也隔绝了他与外面的两名护卫。 心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景隆转身冲蓝玉拱手道:“小侄告辞了。” 听他语气中的不敬,杨清喝道:“你不会好好说话?” “清儿!不得无礼!”蓝玉喝止了杨清,笑道:“贤侄路上小心,我就不相送了。信儿,替我送曹国公。” 楚信抱拳应道:“是,义父。”他转身对李景隆一让,“曹国公请。”< 第六十章 山有木兮 看着李景隆远去的背影,蓝磬哈哈笑道:“真是活该!这种人就是欠教训!真是痛快!” 蓝玉却收敛了笑容,他瞪了眼蓝磬,道:“你还说,看你惹得好事!” 蓝磬偏头问:“我怎么惹事了?老爹,您不觉得孩儿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吗?再说了,您不是也很喜欢墨瑶吗?” “你还顶嘴!我喜欢瑶儿这孩子是不错,可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蓝玉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杨清和纪纲,问道:“你们也知道?” 纪纲连忙行礼道:“属下该死,不该隐瞒。” 蓝磬上前拍了纪纲的头一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没错!你是真该死!怎么又属下属下的?” “我……”纪纲犹豫的看看蓝玉,只得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磬儿!你给我过来!”蓝玉坐在椅子上,他瞧着面前的女儿,道:“你瞧瞧你,总是不成样子。如今是世子了,也该收敛点儿。” 蓝磬撇了撇嘴,站在一旁。 蓝玉目光微微一闪,复又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再理蓝磬,只微笑看向墨瑶:“瑶儿如今也算是我蓝家的人了……” 听闻此言,墨瑶却突然上前一步跪在蓝玉面前,这举动把蓝磬唬了一跳,忙上前扶她:“墨瑶,你这是做什么?” “墨瑶多谢国公爷施以援手,使墨瑶不至受辱。”说着便磕了三个头。 默默接受了墨瑶的大礼,蓝玉笑着将她扶起,和言道:“孩子,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是真心想要收你做义女,刚才那三个头就当是你我父女相认之礼吧。” 墨瑶不自觉看向蓝磬,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笑容,咬牙道:“多谢国公爷美意,只是墨瑶尚未脱离风尘,不配受国公爷如此厚爱。” 蓝玉微一沉吟,笑道:“也罢,你若执意如此也无妨,你我父女缘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蓝磬却面露失落神色,道:“哎呀这多可惜啊,我还以为我要多一个才貌双全的妹妹了呢!” 蓝玉一笑,道:“磬儿,这两日你抽空去趟白玉轩,替瑶儿将事情摆平。”说完他便转身走出大厅。 蓝磬笑着答应,凑到墨瑶身前说:“墨瑶,等我给你赎了身,你依旧在这里住,我多个妹妹,这多好啊!” 墨瑶被她一口一句的妹妹弄的心烦意乱,只丢下一句,“污浊之身,怎配世子爷称一句妹妹?我累了,回房休息了。” “哎哎!”蓝磬莫名吃瘪,诧异道:“这……好好的怎么突然生气了?” 纪纲沉着脸不知作何想法,一旁的杨清已大笑不止,他靠过来搭上蓝磬肩膀,道:“我说二哥,这你就不懂女人心了吧?” “我不懂女人心?”蓝磬哭笑不得,她自己就是女人,有什么不能懂女人心的? 杨清大笑道:“当然,你让人家伤心了!” 蓝磬更加莫名其妙:“伤什么心啊?” 杨清不禁大摇其头:“无药可救!你这块千年神木真是无药可救!” 蓝磬觑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娶妻?” 杨清摆出一副害怕的神色,道:“这女人心最是难猜,今日已见识过了,若是日后再见了这美人梨花带雨,清便要头痛死了。” 蓝磬一笑不再理他,只对一旁侍奉的下人道:“去吩咐膳房,晚膳时做点儿可口的饭菜,送去莫怜阁给墨小姐。” 黄昏时分,墨瑶半梦半醒睡得极不安稳,她眉头紧蹙,似是做了让人很害怕的梦,一时又醒不过来。 “墨瑶,做恶梦了么?” 朦胧间,墨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的床边,又听到这样关切的话语,紧接着便是冰凉的指尖划过额头。墨瑶秀眉紧皱,应该反抗的,因为世上只有一人可以碰自己,只有那个人才能…… “……蓝大哥?” 想起方才那道使人安心的嗓音,让墨瑶的视线焦距好不容易集中在床边的人影上,率先在微弱烛火中分辨出来的,是那双清澈的眸子,继而是漂亮的眉,精致的鼻梁。 墨瑶呆呆的望着,丝毫未察觉对方探询诧异的眼神。 “以前我就发现……”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蓝大哥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蓝磬愕然,但也觉好笑:“墨瑶,你睡迷糊了吧?” 暗红微黄的火光照耀出暧昧的气息。 墨瑶刚要说话,却发现蓝磬温暖的额头已靠上自己的额头,有奇异的温度从额头上传来,轻柔又令人无法抗拒,温和又炽热烫人。 如此聊胜于无的距离,透着烛火光中的恍惚,墨瑶只觉得头晕晕的。 蓝磬抬起头,看着墨瑶泛红的脸颊,皱眉道:“有点儿烫,看来是发烧了,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唔,不用了!”墨瑶现在是彻底清醒了,她一把拉住蓝磬,摇头道:“我没事的,可能是睡得有些热,蓝大哥不用担心。” 蓝磬微一沉吟,道:“我刚刚见你睡的不踏实,可是梦魇了?” 墨瑶想起适才梦境,眼前人影一个个晃过,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向自己扑过来。 梦境的最后是怎样的呢?墨瑶不知道,只是……她抬眼看到蓝磬,不禁安慰一笑,只是,又是他把自己拉了回来。 墨瑶起身坐起,道:“蓝大哥放心,我没事了。” 蓝磬笑着点头,“饿不饿?我叫人备了晚膳,等你醒了吃呢。” “嗯,是有一点。”她扭头看向窗外,笑道:“我记得只是睡个午觉,怎么醒来已经天黑了。” “这两天你太累了。”蓝磬起身唤惰儿端进饭菜。 两个人坐在桌前,蓝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墨瑶,语气中充满安抚:“我已叫清弟去白玉轩为你赎身,这是字条,现在可以安心了,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墨瑶惊讶看向她,却问:“那……曼儿她……” 蓝磬笑笑,道:“也一并赎身了,以后曼儿会一直跟着你,你们姐妹不会分开。” 墨瑶接过字条,上面是莫千金熟悉的字迹。紧紧的攥着字条,自小到大的辗转都在一瞬间涌入眼眶,如泉水般在双眸中化开,是感动,是惊喜,所有复杂的感情,最后却只化作一句:“蓝大哥,谢谢你。” 蓝磬的眉梢眼角皆带着笑意,“不客气”。 一直郁结的胸腔此刻终于舒畅,墨瑶瞥眼看见桌上的饭菜,问:“你还没吃饭?” 蓝磬笑吟吟道:“府里那些五花八门的饭菜好没意思,还是膳房特别做的菜可口一些。” 墨瑶知晓他只是怕自己无意进食才做此打算,含笑道:“府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非要巴巴儿的等到现在才用。” 蓝磬笑着道:“只是想着罢了。” 墨瑶为蓝磬夹了菜,又盛了碗粥,道:“你爱吃鸡腿笋尖和蚝油生菜,你胃痛的毛病不应吃太多米,还是喝清粥好。” 蓝磬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墨瑶淡淡一言以对:“府里平日进到你房中的菜色虽多,却只有这两样你动的最多。”她顿了一顿,补充道,“至于胃病,我就住在你旁边……懒儿惰儿也提起过一些……” 蓝磬心中一震,几乎怔了怔,她的饮食习惯和肠胃毛病除了她自己外,最了解的就是小羽了,她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了解,可墨瑶带给自己的温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并非真正孤身一人。 只是……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蓝磬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又抓不住其中玄机。 片刻无言以对,只得笑道:“多谢。” 一时间两人都是无言,菜吃在口中,只觉得十分入味,沁入舍间齿隙,酐畅淋漓。 饭后,两人同去畅溪园溪边乘凉。 远远地,似是有乐声从远方传来,隐隐约约,无法闻其详。 想起白日里蓝磬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墨瑶突然和着远处飘渺的音乐,清亮的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君同舟。心几烦而不觉兮,得知于君。山有木兮木有枝……” 她骤然停下,情不自禁的看向眺望天际的蓝磬,她的目光越发缠绵,带着炽热的温暖。 听到歌声停止,蓝磬诧异回头,“诶?唱完了?怎么感觉少点儿什么?好突兀啊……” 墨瑶反问:“蓝大哥不知道吗?” 蓝磬眨眨眼,大脑中搜寻着所有的文学常识,依旧只有点儿模糊的字眼儿,她懊恼的拍拍脑袋,心道:若是小羽在就好了! 她沮丧的摇摇头,一脸讨好:“好妹子,你就告诉我吧。” 墨瑶却起了顽皮心,笑道:“后面啊,我也忘了!”她的笑,如感获新生一般,是自小到大,最最美丽的笑容。< 第六十一章 痴心如醉 自从蓝磬为墨瑶赎身后,蓝玉依旧每日四处奔波忙于军务与应酬,而蓝磬则依旧忙于吃喝玩乐,日子过的也算恬静安逸。 这一日午后,虽正值夏日,但蓝府畅溪园的溪边却是清爽怡人,偶有凉风从水上飘来,惬意的很。 彼时,蓝磬正陪墨瑶在后院弹琴,却见懒儿急匆匆的跑来,传话道:“少爷,老爷回来了,说让您和墨小姐去书房呢。” 蓝磬并不在意,只敷衍笑道:“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懒儿见她并没有动身的意思,连忙补充道:“楚少爷和杨少爷已经过去了,老爷的意思是叫少爷速速过去……” 诧异的眨了眨眼,蓝磬问:“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懒儿摇头,“不知道,看老爷的样子挺急……” 蓝磬沉吟道:“好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蓝磬带着墨瑶一路说笑着走进书房,房内点着淡淡的香料,闻了让人凝神静气,很是舒服。 此时,蓝玉正坐在书案后,双眉微蹙,似有心事。楚信和杨清站在一旁,都是一脸的茫然。 蓝磬笑着走到蓝玉身边,笑道:“老爹今日怎么有这闲工夫召集我们过来聊天?” 蓝玉脸上凝重不见退去,只郑重道:“哪有闲工夫?不过是有正经事找你们商量。” 蓝磬诧异道:“正经事?” 她从来都不觉得蓝玉会有什么正经事找自己商量,顶多是自己几天懒惰后询问督促一下功课,然后再恨铁不成钢一番。 蓝玉点点头,他看向墨瑶,缓缓道:“是有正经事。刚刚皇上传我入宫,你们猜是为了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番,都是摇头以对。 蓝玉蹙着眉头,道:“是为了墨瑶。” 几人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的眼神齐刷刷看向墨瑶。 墨瑶自己也是一愣,诧异问:“为了我?” 不待蓝玉回答,蓝磬已经急道:“莫不是皇上也听说了墨瑶的盛名,想要……” “胡说!”蓝玉打断她的话,斥责道:“磬儿不得放肆!皇上怎会如此?如此忤逆犯上的话以后不准再说!” 蓝磬撇撇嘴,道:“那他是要做什么?” 蓝玉皱着眉道:“我去的时候,李景隆也在。定是他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突然间便关心起了我新收的义女。” 墨瑶沉默以对,脸上表情淡然。 杨清却忍不住道:“义父,那李景隆不是好人,妹妹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道又要羊入虎口不成?” “我怎会不知他不是好人?”蓝玉沉声道:“只是皇上旧事重提,说起当日为磬儿指婚一事觉得很是遗憾,这次定要为瑶儿指婚才好……” 楚信沉吟道:“义父,皇上可有说将妹妹指婚给谁?若是好人家倒也罢了……” 蓝磬却坚决反对,“不可!不论是不是好人,只要墨瑶不喜欢那便嫁不得!” 墨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抬眼定定看向蓝磬,感动的目光灼灼落在蓝磬身上。 楚信也知道蓝磬说的对,他无奈道:“倘若皇上真有此意,我们只能早作打算。” 蓝磬哼了声道:“凭他是谁,都无权因他的喜好而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 墨瑶是感动的,蓝磬的话语总是这样一次次温暖着自己的内心,带着使人沉心如醉的魔力。 可是,这话落在蓝玉耳中,却只觉气闷。 他稍显凌厉的目光落在蓝磬身上,道:“凭他是谁?好大的口气,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这……”蓝磬不妨父亲有此一问,一时愣在那里。 蓝玉面色愈发不好,只生硬吐出两个字,“说啊!” 蓝磬第一次见蓝玉拿重话说她,不由一愕。 蓝玉见她不语,脸色阴沉,道:“你看看你!这样浮躁?遇事只知逞一时之快,嘴上厉害,却不见拿出实在的主意来。李景隆好歹也是曹国公,又是皇亲国戚,上次你当着许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面,这梁子便是结下了。”他揉着眉心,叹息道:“我知道你占着一个理字,只是不该争口舌之快,该胸有城府才是。” 蓝磬不服气,嘟囔着:“我只是看不过眼……” “看不过?”蓝玉站起身来回踱步,厉声道:“光看不过有什么用?想管闲事,你得有这个本事!” 蓝磬闷闷的不做声。 墨瑶见状俯身行礼,面有愧色,低声说:“国公爷不要怪蓝大哥,都是墨瑶惹的祸。” 蓝磬本性倔强,认定的事情绝不退让,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错,此时听墨瑶主动认错心中更是不快,她抬头反驳道:“哪里是咱们的错?明明就是那姓李的不对!他仗着权势胡作非为,老爹怎么反倒帮着他?莫不是他跑去找皇上撑腰,老爹便怕了?” “放肆!”蓝玉本就心情不好,此时被她一席话气的发抖,“你,你也太不知礼!怪我,怪我平日里太过纵你!纵的你无法无天,整日只知惹是生非!” 蓝玉从未对蓝磬如此疾言厉色,此时是真的动了怒。 蓝磬听了父亲这番话更是气恼:“我哪里有惹是生非?我又没有做错!” 父女两人僵在当场,各自都不退让。 楚信为难,只想着先劝下两人,“义父息怒,无谓为了那李景隆伤了父子和气。”他扭头看向蓝磬,示意她出言认错。 蓝玉余怒未消,沉着脸道:“磬儿,你回房去把论语抄十遍,抄不完不准吃饭!也不用再来见我!” 蓝磬从未被父亲如此责罚,一口气憋在心里赌气转身就走。 蓝玉气道:“你们看磬儿,如此急躁的脾气,可怎么是好?” 墨瑶的眼神追着蓝磬的背影,她心中羞愧哀戚,突然跪在地上,低声道:“墨瑶是不祥之人,害的国公爷与世子父子失和。国公爷已为此事费心费力,墨瑶感激不尽,如今事情已告一段落,墨瑶叨扰良久,也是该离开了,只望国公爷不要责怪世子。” 蓝玉盯着墨瑶纤弱的身躯,墨瑶此时离开确实可使凉国公府避开李景隆的锋芒,只是……若如此,岂不是害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到那时自己又于心何安? 墨瑶一声不吭的低头跪在那里,双膝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咯的生疼,此时又正值夏天,渐渐的额头上便有细密的汗水渗出。 蓝玉依旧未觉,倒是楚信出言道:“义父,您看,是不是让妹妹先起来……这地上跪着……” 蓝玉这才察觉,他“哦”了一声,和言道:“快起来吧,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墨瑶用手撑一撑地,活动着双腿慢慢站起身。 杨清上前虚扶了一下,说:“好端端的跪着做什么,义父也从未责怪你不是?” 墨瑶微微一笑,“谢谢杨大哥。” 楚信见墨瑶神色如常,便向蓝玉问道:“义父可有打算?” 蓝玉蹙着眉道:“李景隆这次去找皇上并没有提他前次逼婚的事,只说我新认了个义女,又旁敲侧击的说起了关于指婚的事情,再提了他对瑶儿的心思。上次为磬儿指婚的事已成为皇上心中的一个疑影,此番旧事重提,恐怕……是不能再拒绝了……” “这……”楚信看了看墨瑶,见她面上神色并无变化,又道:“我们没有其他路可选么?” 杨清抢着道:“要不,换我被指婚吧!”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集中在杨清身上,他尴尬的笑笑,说:“反正我也不在意……我一个大男人,娶谁不是娶啊……可妹妹就不同了,女孩子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 蓝玉摇头不语。 他心里清楚,越是接近权力的中心,很多事越是身不由己。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所有人都是棋子,能够决定棋局走向的只有皇上一人。 在这盘棋中,自己若是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胡惟庸和李善长就是先例。皇上绝容不下有丝毫异心的人。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皇上在意的并不是小小的婚事,而是他蓝玉对圣旨是否绝对服从,对皇上是否绝对忠心。 楚信苦笑道:“三弟,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既然李景隆向义父提起了瑶妹妹,皇上又因此召见了义父,那必然是上心了。” 杨清撇撇嘴道:“你的意思是已成定局?那咱们还在这费什么劲儿?” 楚信默然不语,蹙眉思索。 墨瑶见大家都面露难色,她心中凄苦,不愿再连累凉国公府上下,只是低声道:“事情全因墨瑶一人而起,国公爷无需再为此事烦恼,若是皇上执意指婚,墨瑶愿意遵旨。” 杨清急道:“那怎么行?谁知道皇上要把你指给谁,到时候随便让你嫁个不喜欢的人,那不是很惨?” 墨瑶浅浅一笑,说:“皇上若下旨赐婚,便由不得我自己做抉择。杨大哥放心,命运由不得我,命却由得我。”她声音从容,语气却是坚定的。 蓝玉听出她话中的决绝之意,心中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倒是杨清,急着劝道:“妹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要是寻死,我二哥可怎么办?” 他这时提到蓝磬,让蓝玉和墨瑶都是一愣。 蓝玉并不知晓墨瑶心事,不由疑惑的看了过去。 墨瑶听在耳中,心下如琴弦拨动,铮铮乱了起来。尴尬转过首去,正好遇到蓝玉探询的目光,不由心虚的面红耳赤起来。 杨清见状暗自吐了吐舌头,笑道:“当日二哥仗义相助为妹妹赎身,若是妹妹再因李景隆的事而轻生寻死,那二哥的一番好意岂不辜负?” 蓝玉闻言了然的点点头。 墨瑶心中松了口气,面上若无其事道:“杨大哥所言墨瑶明白……” 楚信片刻沉默,突然沉吟道:“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杨清双眼一亮,道:“什么办法?” 楚信道:“皇上只说为瑶妹妹赐婚,却没说要指给谁,也没说人选一定要由皇上来定。如此……义父可先去向皇上请旨,请皇上做主,允许妹妹择吉日公开选婿,京城上下所有名流皆有资格参加。如此即争取到了时间,又可以让妹妹从仰慕者中择一位才学出众、品性优良的良人。” 杨清听罢拍手叫好,“是了!如果是瑶妹妹自己选就不用担心会嫁给李景隆那样的人了!”他用手肘拱了拱楚信,笑嘻嘻道:“姓楚的,你还真有一套。” 楚信一笑,对蓝玉道:“还请义父定夺。” 蓝玉想了想,问墨瑶:“瑶儿,你意下如何?” 墨瑶没有迟疑,向蓝玉微微行礼道:“但凭国公爷做主。” 蓝玉点点头道:“也好,我明日便去见皇上,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先去军营一趟。”< 第六十二章 圣意难测 坤宁宫内本是敞亮的,上用的青色蝉翼窗纱轻薄的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殿外的婆娑树影,风吹浮动,在殿中地上留下明暗交错的痕迹。 朱元璋端坐在龙书案后,下面站着的一身麒麟常袍的英武男子,正是凉国公蓝玉。 殿内寂寂无声,君臣二人似是僵持在场,朱元璋定定的望着蓝玉,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眼神无波无澜,蓝玉垂首站立,却觉如芒刺在背。 今日入宫面圣,蓝玉将为墨瑶请婚之事提出,起先本还担心皇上不肯应允,谁知龙颜甚悦,竟立刻答应了下来。 原本准备欢天喜地谢恩的蓝玉,却没有高兴太久。 答应了选婿之事的朱元璋,竟兴致甚高,提出凉国公世子已及弱冠之年该当娶妻成家,不妨也去参加选婿。 蓝玉一听便愣在当场,这实在是让人头疼的提议。 “启禀皇上,小儿年纪尚轻……” “嗳!”蓝玉的话还没说完,朱元璋便已笑着打断,“都二十了还小?朕的皇儿们二十岁时都已有两个儿子了!爱卿,你的孩儿也是时候该娶亲了!当初朕本想将洛盈嫁给他,谁知洛盈这孩子太任性,没有这个福气。朕听闻墨瑶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的盛名,若能与你侄儿匹配想必也不辜负。今日朕就下旨,让你侄儿也去参加选婿!嗯,朕再推荐一个人,曹国公李景隆,是朕的甥孙,皇亲国戚,想必他去参加爱卿定不会拒绝吧?” 蓝玉瞠目结舌的听完皇帝的建议,手足无措的愣在当场。 皇上如此说了,定是不能拒绝。可若是同意,就等于再次与曹国公府站在了对立面上。因为皇帝保荐了蓝磬和李景隆,所以无论到时候参加的人都有谁,最后墨瑶能够选择的人只能是这二者之一。这场选婿,由于皇帝“善意”的介入,间接变成了蓝磬与李景隆的竞争。 墨瑶不知道蓝磬的身份,更是不会选择李景隆,那么蓝磬中选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如此一来…… 蓝玉只觉得衣衫被汗水浸湿,紧紧的贴在后背上,粘粘的让他从心底升起了不安和慌乱。 “皇上,瑶儿是微臣的义女,磬儿是微臣的侄儿,他们名义上还是兄妹,恐怕……”蓝玉用最后能想到的借口尝试最后的抵抗。 但事实告诉他,在皇权面前,一切借口或是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朱元璋笑道:“名义上而已,磬儿是爱卿的侄儿,并非亲生子,墨瑶又只是义女。若是有缘得以让令侄娶到爱卿的义女,这也可算是千古佳话了!” 朱元璋顿了顿,嘴角挂着一抹笑,续道:“爱卿意下如何?” 此时朱元璋嘴角柔和的笑意,看在蓝玉眼里只觉得如针似箭,将所有的退路封死,在自己身上穿透无数个小孔,让自己避无可避。 “微臣遵旨!”蓝玉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礼,将烦恼惆怅的表情隐藏在拱手之后,“臣代侄儿与小女叩谢吾皇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面上的笑意不减,道:“爱卿啊,你是朕的大将军,是朕的左膀右臂。日后诸事都需你我君臣携手一心共同面对,朕希望你能明白朕对你的期望与器重!” 蓝玉依旧恭敬的跪在地上,用似是受宠若惊的声音道:“谢主隆恩!微臣定当为吾皇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朱元璋满意的点头,随即露出有些疲惫的神色,道:“那朕就写一道圣旨,在中秋佳节之际为令嫒选婿,到时朕会亲自叫人准备一份嫁妆,让令嫒风风光光的出嫁!” “臣遵旨!”蓝玉平平板板的应着,随即躬身一步步退出坤宁宫。 看着蓝玉的身影,朱元璋的眼神依旧毫无波澜,他随意靠在金漆龙椅上,沉声道:“蒋瓛,出来吧。” 话音一落,殿内一侧有一不起眼的小门打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闪了出来,单膝跪倒在龙书案前。 朱元璋端起面前的茶,语调随意的问:“如何?” “回皇上,臣混入蓝府,并未发现凉国公长女蓝沁小姐……”蒋瓛的声音如深海中石般低沉。 “接着说。” “臣手下派去定远的人前来回话,凉国公除了一位胞姐嫁与开平王常公外,只有一位兄长于幼年夭折,此外再无其他兄弟姐妹。此外,凉国公唯一的儿子已于洪武五年的北伐中战死……” “也就是说,他不仅不该有儿子,也不该有侄儿,对么?” “是!”简单明了的回应之后便再无多余的话语。 朱元璋淡漠一笑,问:“可知道蓝沁的长相?” 蒋瓛道:“臣从蓝小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处得到一张画像,请皇上过目。”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纸,低着头躬身呈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前。 朱元璋只看一眼便微皱了眉头,沉声道:“像,还真是像!蓝沁,蓝磬……呵呵,他们兄妹相像的倒不止名字……” 沉默片刻,朱元璋问:“那个未婚夫是谁?” “翰林院学士,解缙。” 朱元璋闻言一愕,道:“解缙……朕记得是今年刚中的进士吧?” “是!” 微微点了点头,朱元璋沉吟道:“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也要替朕盯好蓝府,还有蓝玉新收的那几个义子,他们的底细,也要让你手下的锦衣卫彻查清楚。记住,一切都要暗地进行,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臣明白!皇上可还有吩咐?” 朱元璋摇摇头,摆手道:“你下去吧。” 蒋瓛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坤宁宫内又变得极静。 朱元璋靠在龙书案后闭目养神,直至殿外传来陈景的声音,“皇上,九公主来了。” 轻咳两声,再开口已掩饰住语气中可能出现的疲惫,朱元璋道:“殿外日头旺,快叫她进来。”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怜香缓步走了进来,人未到跟前,声音已至:“父皇今日怎地如此听话?儿臣还以为进来会看到堆成山的奏折,和一屋子的熏香呢。” 朱元璋哑然失笑,宠溺道:“怜儿日日来审查,朕哪儿敢不听话。” 怜香清艳的面容在折入殿内的日光映衬下更显出尘脱俗,朱元璋含笑看着女儿翩翩走来的身影,心中的烦扰困惑都一扫而尽。 “朕的怜儿,出落的愈发好看了。”方才运筹帷幄的语气不见了,朱元璋的话语中是一个亲眼见证爱女成长的父亲该有的幸福和期待。 怜香走近身前,将手里端着的羹汤奉上,笑道:“父皇总这般说来哄人,儿臣日日回去照镜子,怎不见有何变化?” 朱元璋一边喝着怜香带来的羹汤,一边道:“父皇看来却是每一日都不同的,怜儿总是越来越漂亮的。”他的笑尽是慈爱,“怜儿,父皇定会为你挑选一位这世间最好的驸马!” 怜香望见父皇笑着时眼角细密的皱纹,不禁皱起心疼的眉,她缓步走到父皇身后,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 “怜儿不要什么驸马,只要父皇!” 朱元璋笑得愈发舒心,这个女儿孝顺懂事,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 “说起这个,朕倒想起一件事,是时候给你八皇姐招驸马了。” “八皇姐又没有中意的人,父皇真是,没得瞎操心。” 朱元璋呵呵笑道:“朕在心里记下,日后遇到合适的人选再提吧。”自从马皇后去世后,能够自由出入坤宁宫的只有怜香与太子朱标,就连嫔妃们都是无诏不得擅入坤宁宫。 如今年迈的朱元璋,愈发封闭自己,除了从小懂事孝顺的怜香和谨慎恭顺的太子外,再没有谁让他真心信任。 此时闭目享受着女儿带给自己短暂的天伦之乐,忧心国事的老皇帝心中依旧想着其他的事情,父女俩一时静静无话。 良久,朱元璋突然轻轻说道:“过些时日,要不要去你四哥那里?” 不妨父亲有此一问,怜香愣了愣,眼前瞬间闪过叶羽的身影,总是笑容可掬,随和不羁。 她摇摇头,驱散不合时宜出现的杂念,笑道:“奇怪了,每年儿臣要去找四哥,父皇都是不情不愿的,今年怎么主动问起?难道是嫌儿臣日日都来叨扰,烦得慌?那儿臣可再不敢来了。” 朱元璋失笑道:“愈发贪玩贫嘴。朕就是奇怪,往年不是早早就嚷着要去了?去年还为去晚了闹了好几日的脾气,今年怎的这么乖巧安静?” 怜香浅笑,“怜儿今年不想去了,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皇。” 朱元璋笑容更盛,拍了拍女儿的手,道:“也好,都依你。” 怜香淡淡笑着,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自己想多陪陪他,尽一些为人子女的孝心。 况且……去北平么?免不了又要同那个人见面。想起去年临行前他对自己有意无意的回避,心里又是一阵烦闷。疑惑不解是肯定的,但除此之外还有别样的情感——酸涩、苦恼、难过、甚至是逃避,复杂难言。 若她是江月那般对感情直来直去的性格,此时必定会跑去北平揪住叶羽问个明白。可她毕竟不是江月,即便她实际上比江月要坚强懂事的多,但面对感情,她依然是个毫无经验的初学者。 事实上,她曾假设过去北平问个清楚,但却被自己否定了。原因很简单,若自己现在真有勇气问出来,去年便问了,还用纠结这许多时日? 罢了,他若躲着自己,自己也便躲着他吧。 等到哪一日,自己弄懂了,真正敢去面对了,再去见他吧。< 第六十三章 蓝磬的麻烦 蒙古人多粗犷,饮食上也多以肉食为主。 北伐的军队游走在边塞之路,过的也是如蒙人一般的生活。猎来的牛羊野兽,在火堆中粗略烤了烤,就着血丝和风沙吞入腹中。 食不知味对行军在外的军人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那个时候,食物不过是为了充饥而已。 眼中所见风景总是曼着黄沙,耳边的声音总是带着绝望的嘶吼。 蓝玉如此,他年仅十五岁的儿子蓝逸也是如此。 十五岁,是懵懂而知礼的年纪。 都说虎父无犬子,十五岁时的蓝逸已表现出天才般的军事能力,他跟随父帅出征北伐,骁勇善战,是连徐达都赞不绝口的天才少年。 那一年,蓝玉为这个儿子感到骄傲,大叹蓝家后继有人。 也是那一年,蓝玉在战场上失去了这个儿子。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年回到家中后,自己四岁的大女儿抚上自己哀戚沧桑的脸时,依旧一脸稚气和欢喜地询问着哥哥的下落:“爹爹!哥哥呢?哥哥说会带大漠的沙回来给沁儿看的!” 那时,小小的蓝沁眼中的期待一寸寸灼伤蓝玉哀戚的内心。 蓝沁只是诧异的盯着父亲,也许在她仅仅四岁的人生记忆中,从未见过父亲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 “沁儿,哥哥不会回来了。”蓝玉的声音雄厚而沙哑。 他心中知道,蓝逸,比蓝沁大十一岁的哥哥,总是宠溺温柔的抚着妹妹可爱小脸的清逸男子,是小小蓝沁心中最喜欢的人。 “为什么?明明约好的!” 不知该如何回答,蓝玉锁着哀伤的眉,自怀里取出一个艳红色的荷包,慢慢放入小小的掌心。 “这是你哥哥给你的礼物。” 艳红色的荷包,是哥哥的血;荷包里面,是大漠的沙。那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她从来都是贴身带着。 蓝沁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最喜欢的人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礼物。 自那以后,蓝玉沉心兵法,醉心沙场。他将洪武五年的那次失败列为毕生之恨,也将王保保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 除了打仗,蓝玉所有的生活都给了两个女儿,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妻子与儿子相继离开,蓝沁和蓝汐已成为蓝玉所有的生活重心。 蓝沁蓝汐两姐妹的性子沉静温和,像极了他已故的妻子。蓝玉心中倍感安慰,同时也为一身兵法本事再无传人而暗自神伤。 直到一年前,大女儿的意外失踪,让一切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醒来后的蓝沁,由于受伤撞到头部,对很多事的记忆都很模糊。不仅如此,甚至连性情都与先前的温婉南辕北辙,变得大方爽朗,懒散贪玩,总是化名蓝磬穿一身男装外出游玩,更是对兵法武艺十分感兴趣。 蓝玉看着女儿的变化,按捺着心中所有的怀疑困惑,沉醉在自己兵法武艺后继有人的期望中,不想,如今却让女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 蓝玉回到府上时已是傍晚,他免去了晚膳,独自坐在书房内怔怔出神,十几年来的事在脑中一一回放,让他觉得疲惫不堪。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玉听到外面下人唤道:“老爷,少爷来了。” 蓝玉微微一愣,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哑声道:“让他进来吧。” 只听开门声响,熟悉的脚步渐渐靠近,伴随着一把清脆的声音:“老爹怎么不吃饭?孩儿给你端了些清淡可口的饭菜,您多少吃一点儿。” 蓝玉瞥眼看见蓝磬端着几道小菜走了过来,他心中一暖,嘴上却道:“昨日让你抄十遍论语,抄不完不准来见,可抄完了?” 蓝磬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蓝玉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了十遍“论语”,不禁无奈摇头:“你倒是会偷懒!” 蓝磬随意坐在父亲身边,笑道:“论语那玩意那么长,别说十遍,就是一遍孩儿也抄不完啊。” 蓝玉听罢,无奈摇头,道:“罢了,让你写论语也不过只是要你明白厉害,懂得轻重。” 蓝磬伸手为父亲布菜,笑道:“孩儿知道了。” 蓝玉默然,他对女儿是否真的知道了表示怀疑,但也不准备再提这事。 蓝磬见父亲怔怔发呆,便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自己也拿起一双筷子,笑道:“孩儿还没吃饭,陪老爹一起吃吧。” 蓝玉晓得她的心意,笑着拿起筷子用膳。 一时间父女俩都是默默无言,蓝磬也确是还没有吃饭,此时胃口大开倒是吃的兴高采烈。 蓝玉却是心中有事,此时不怎么能吃得下去。 蓝磬满意的拍拍肚子,笑着对父亲道:“老爹今日进宫面圣可是遇到什么事?孩儿见您没什么胃口。” 蓝玉本还在踌躇怎样说出皇帝的圣旨,如今女儿自己开口问起,倒省了他继续犹豫。 “沁儿……” “嗯?”蓝磬微愣了下才应道。 如今她总是一身男装打扮,有些日子没听蓝玉如此唤自己了。原不是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怪生疏。 蓝玉微微苦笑,“陛下下旨,要你也去参加瑶儿的选婿……” “啊?”这下蓝磬更是惊愕到做不出适当的脸部表情,只能睁大眼睛盯着他:“让我去参加选婿?皇上没事儿吧?” 蓝玉笑得愈发无奈,他按住太阳穴,道:“我凭空多出一个侄儿,当日又拒绝皇上赐婚,恐怕总是在皇上心中留下了个疑影。”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去!”蓝磬连连摆手,其实去了也不一定就被选中,只是蓝磬心底总觉得有什么不妥,隐隐有些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正在悄悄发生。 蓝玉见她一脸惊慌,摇头苦笑,“怕是由不得你,皇上下旨,谁能违抗?” 短暂沉默,蓝磬呼出口气,道:“大不了我跟墨瑶说出我的身份,她不会选我的。” 蓝玉又是摇头,他叹道:“除了你,皇上还钦点了李景隆参选……” 这回蓝磬又是惊又是气又是急,她几乎是吼了出来:“什么?又是李景隆?我靠!他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都有他啊?!” 蓝玉向女儿投去无奈的一瞥,随即道:“皇上钦点了你们两人,这简直就是逼着瑶儿从你二人中择一人……” 蓝磬几乎气的发怔,颤声道:“皇上是闲得慌么?怎么就这么喜欢给人保媒说亲?好玩啊?” “磬儿住口!”蓝玉呵斥道:“不许再口出狂言!” 蓝磬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蓝玉续道:“眼前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皇上的意思是选婿的时间定中秋佳节,现在总还有一月左右的时间,总能让咱们想出办法来。” 平复了方才一瞬间激动起来的心情,蓝磬道:“对不起老爹,方才孩儿又冲动无礼了……” 蓝玉见她认错,爱怜的抚了抚她的额头,笑道:“好了,你先回去吧。其他的事,咱们慢慢再说。” 蓝磬被皇上钦点去参加墨瑶的中秋选婿,这件事很快就被楚信等人知晓,他们的表现各不相同。 墨瑶直接躲回了莫怜阁内,再不敢见蓝磬,只留下蓝磬无语望天,心中疑惑、不安、恐惧,五味杂陈。 杨清搂着蓝磬的肩膀,完全无视对方苦笑连连的样子,大笑道:“小弟可要恭喜二哥了!皇上下旨,这婚事基本上是等同于赐婚!二哥可是春风得意!” 楚信则是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拍拍蓝磬的肩膀道:“缘分天定。看来安儿很快就会有一位义母来疼爱他了。” 纪纲当时只是沉默的皱着双眉,事后私下询问蓝磬,语气中尽是担忧疑惑,甚至还带着些许的不满,“小姐为何到了这般地步还要隐瞒身份?为何还要继续当这个本不该存在的‘蓝磬’?” 蓝磬先是一愕。 本不该存在的……她细细的品味这几个字的含义,心中突然漫起穿越到这里后第一次苦涩之感。 是啊……蓝磬本不该存在……但她就是这样生生的出现了,她代替了原本锦衣玉食的蓝沁,占有了她的父亲,她的地位,霸占了属于她的一切,每每想到这些,蓝磬都会从心底升起一股愧疚感。 可即便如此,又怎样? 随父出征北伐的人是蓝磬,与墨瑶知心的是蓝磬,与楚信杨清纪纲交好的也是蓝磬,这些都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冒牌蓝沁”就会消失。 她笑着对纪纲道:“大哥与清弟都与蓝磬交好。若我变回蓝沁,他们便不会如现在一般无拘无束的待我。” 纪纲依旧不解:“小姐就这么喜欢与他们如现在这般称兄道弟么?” 蓝磬笑得更加开怀,她拍拍纪纲的肩膀,诚恳道:“不仅是他们,还有你。小纪,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喜欢,也很羡慕男子之间的交往,坦坦荡荡无拘无束。不似女子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搜肠刮肚的算计,当真累得慌。我这人很懒,自然懒得算计。所以,我与你们交往,是真正不需要任何掩饰的交心。” 纪纲虽然对她的一席话感到吃惊,却也坦然接受,从他第一天认识小姐开始,她就是一个大方豪爽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她永远都是那样使纪纲憧憬和向往的美好。 “我对小姐也是如此,绝不会有丝毫隐瞒不实。”清瘦的男子对蓝磬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神情不似往日般清冷,反而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暖,和平日少有的真诚。 < 第六十四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这一日,蓝磬正百无聊赖的哄着世安玩,懒儿突然跑了进来,由于跑的太急,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脸儿因激动变的通红。 蓝磬诧异笑问:“做什么跑成这样?有狼追你?” 懒儿大踹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少爷!来,来了!” 蓝磬哭笑不得,“谁来了?” “解,解公子!” “诶?”蓝磬微微一愣,便想起这个人。她刚穿越过来时有听懒儿惰儿提起过,解缙,是蓝沁小姐的未婚夫。 这下可有意思了。 蓝磬虽然没有夺人所爱的兴趣,但却有兴趣去会会这位未婚夫,毕竟占了他未婚妻的位置,出去打个招呼还是必要的。 于是她想都不想便夺门而出。 懒儿在身后拽住她,问:“少,少爷!你不换身衣服?” 蓝磬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男装打扮,她思考片刻,玩心大起,笑道:“没事,就这么去!若是换了衣服被大哥他们发现就不妙了。” 蓝磬欢欢喜喜的来到大厅,还未进去便听到一把温雅的声音:“小婿日前得了些好茶,素知岳父大人爱茶,人道茶烟一缕轻轻扬,此番特意带来供岳父大人品尝一笑。” 蓝磬撇撇嘴,暗道:真是个文艺青年。 再走近些,便看清大厅内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是灰色儒衫,更显文弱。有一瞬的失神,蓝磬便这样停住了脚步,那背影,极是熟悉,只是一时半刻,却又忆不起是哪里见到的身影,竟会如此熟悉。 脑中极力思索着,心中隐隐有些感知,她没注意蓝玉说了句什么,却见那灰衣书生转身坐在厅侧的椅子上。 只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侧脸的轮廓便显现在蓝磬眼前,那轮廓与弧度勾勒出的侧脸,蓝磬只看一眼便心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闪耀在天际,轰然一片。 是他!竟然是他! 解缙,解缙!竟然与陆琪长着同样的脸。 蓝沁,这个与蓝磬极其相似的女子,她的未婚夫,竟然与蓝磬在现世时的前男友陆琪有着同样的相貌。 那相貌,落在蓝磬眼底,还是熟悉的,这样骤然而毫无防备的遇见,几乎冰冻了蓝磬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那年春天与他最后一次相见,仿佛还是他僵硬的提出分手又苍白的想要挽回。 心中转瞬间思绪万千,驻足愣神的时刻,端坐厅内正中的蓝玉已发现了自己。 “咳……磬儿?怎么在外面站着?” 一语点醒了还在发呆的蓝磬,却也将解缙的视线带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各自都是错愕。 蓝磬顷刻间收回视线,迈步走进厅内,讪讪笑道:“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孩儿来看看。” 这样说着,一旁的解缙却已站起身,他走至蓝磬身前,诧异的问:“沁儿?你,你为何穿成这样?方才岳父大人说你不在府中,我……” “这位兄台,在下蓝磬,是凉国公的侄儿,你口中的沁儿是我妹妹。”她笑着直视他,声音淡淡。 “你,不是沁儿?”解缙皱起俊秀的眉,满脸疑惑。 蓝磬这才看清,解缙与陆琪是像的,俊朗的外表,眉宇间的傲气,都是如出一辙,只是前者多出几分经历世事的成熟。 那几分成熟,也足以提醒蓝磬,解缙与他是不同的。 无形中又退后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再度拉开。蓝磬勉强自己头脑清醒,勾出玩世不恭的笑:“我是沁儿的堂兄,相貌相似只是平常之事。” 她的冷漠,是在二人之间筑起坚冷的砖墙,亦是提醒她自己,一段早已失败的情感,是不被允许再去沾染的。眼前这个与他相似的人,也是断断不能与之有过多交往的。 蓝玉见此情景,心中也是疑惑。蓝沁是喜欢解缙的,身为父亲他很清楚。本来,自小憧憬着哥哥的蓝沁不该喜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当蓝玉看到解缙那双像极了自己已故儿子的眼睛时,他便懂得了。因为懂得,所以宽纵。 因此,虽然他不喜欢解缙太过书生气的性子,却也并不阻拦女儿与他来往,甚至同意了青梅竹马的二人定下婚约。 只是此时,他虽然疑惑,却依旧同蓝磬一起演下去,“缙儿,这是我的侄儿,也是我的继子,蓝磬。” 解缙面露狐疑神色,他疑道:“可是……堂兄妹,竟会如此相像……” 蓝玉本欲再解释什么,却见蓝磬突然笑着冲自己行礼,道:“老爹,孩儿今日过来还有件事儿要和您说呢。” 蓝玉不解,道:“何事?” “关于皇上钦点我参加中秋选婿一事,孩儿决定奉旨参选!” “磬儿,你,你不是还没决定……” 蓝磬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眉宇间是春风得意的喜悦,缓缓道:“皇上圣意如何违背?何况,孩儿早已倾心墨瑶,此次选婿孩儿势在必行,绝不会让喜欢的人嫁与旁人!” 一番言论如巨石坠海,解缙敛起失落的双眉。蓝玉惊得合不拢嘴,他猜到这不过是女儿糊弄解缙的手段,却依旧不免震惊。 蓝磬铁硬起心肠远离解缙,对于与陆琪的这段感情,她已倾注太多,如今不愿再牵染分毫。她情愿,永远活在这冷漠之中。 这几日,蓝磬心情很不好。 先是无缘无故的被点名要求去参加招亲,再是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麻烦的未婚夫,虽然被自己搪塞了过去,但之后的事情却显然更加糟糕。 暂且无视自从知晓皇上旨意后就一直表现的过于兴奋的楚信和杨清,让蓝磬更加无奈的是墨瑶的反应。 自从皇帝下旨让自己参加中秋选婿以来,墨瑶见到自己都是一副浅笑低语的样子,有时自己留心注意,还会发现对方看自己时怔怔出神的样子,和与自己眼神对视时两颊更多的红晕。 因为有了这许多猜测,让她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她去问了楚信,“大哥,我问你,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句是什么?” 楚信当时暧昧的笑意和那句答案在日后的一段时间里简直成了蓝磬的梦魇:“心悦君兮知不知。” 这样一来,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 若换做别人,得“天下第一才女”垂青,恐怕早就乐得烧香了。可对于蓝磬,面对这个真相,她的心情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 在刚刚得知真相的时候,她根本毫无办法,只得继续装傻充愣。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墨瑶对自己的情意,早已在无数次的接触中不经意的流露出来的了。蓝磬怪自己粗心大意毫无知觉,若能早发现也许就不会让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在日常无法避免的见面时,面对墨瑶盛大的感情而装傻充愣,让蓝磬觉得自己像是无耻的欺诈师。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躲起来,也许是无用的逃避,但她现在需要这样的逃避。 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中秋选婿越来越近,墨瑶却越来越不安,聪慧如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蓝磬的不自然呢? 只是她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一日,府里来了一位拜访的学士大人,墨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是恰巧从正厅旁经过。 原本这些都与她无关,以她一向冷傲的性子,别说来的是小小翰林学士,就算是皇帝来了,她也不会在意。 但那时,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却不期落入她的耳中。 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墨瑶许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她听到蓝磬那些话时的心情,短暂的震惊过后,就是汹涌而至的狂喜。 “喜欢的人”,她清楚的记得,蓝磬是用这几个字来形容自己的。 这是不是证明,自己的感情终究是有了回应呢?自己终究不是一片痴心付之东流呢? 那之后,她沉浸在夙愿得偿的期待中,她满心雀跃的等待着中秋的到来。只是,她渐渐发现,蓝磬并没有想象中的同自己一样的喜悦之情。 他与自己在一起时,多出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奇怪感觉,比如偶尔发呆、时而叹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墨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蓝大哥,马上就到中秋了呢。” 蓝磬微微一愣,道:“是啊,不到十天了呢。” “你、你最近很不开心么?”还是问了出来,墨瑶的头更低了,几乎可以看到自己胸前衣服的花纹。她在忐忑中等待答案,怕他后悔,怕他不满。 不多久,蓝磬的声音缓缓传来,是清亮柔和的声音:“没有,我没有不开心,你不要多心。” 墨瑶抬起头,直视蓝磬的眼睛,问:“可是,我见你这几日神情,以为你对皇上的旨意、很不满……” 看着墨瑶的神色,蓝磬在心底苦笑,是很不满,可不满又能如何?皇帝下旨,哪容自己不满? 她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不愿墨瑶再跟着不快,便笑道:“怎会?皇上下旨,那是对咱们的恩赏,墨瑶,你安心。” 蓝磬不知自己的话能否让墨瑶安心,她自己此番已是骑虎难下。想起那日父亲所言,更是无奈—— “磬儿,如今陛下已下旨,你唯有选婿一条路可走。你无法娶墨瑶,那就委婉的告诉她你的身份,而且只能让她一人知晓,若她肯体谅,自不会在选婿之日选中你。” 蓝磬苦笑,不是自己,便是李景隆,墨瑶再无其他出路。若是李景隆,蓝磬倒情愿是自己。至少不会让墨瑶走上寻死之路,至少可保她清白。 这几日下来,蓝磬心中已有了计较,先奉旨参加选婿,若真被选中,总要想办法将婚期拖下来,其他的事,慢慢再做打算。 她看着墨瑶恬静的身影,心中满是愧疚,自己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归宿,日后,自己定不改初衷,让她拥有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第六十五章 盛大的情意 墨瑶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奉旨选婿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 蓝磬随意坐在鱼跃居小酌,本想出来散散心,可天气的炎热和街上的拥挤让她立马躲进了鱼跃居。 “蓝兄!好巧啊!” 蓝磬诧异的回头,不意会在这里碰到熟人。 那人一身素色锦衣,脸上带着局促的笑意,指着自己冲蓝磬道:“蓝兄,是我啊!何以彻!” 蓝磬想了想,点点头道:“原来是何兄,你找我有事?” 何以彻讪讪笑道:“只是碰巧在这里看到蓝兄,想来叙叙旧。” 蓝磬心里吐槽:咱俩有啥旧可叙的?嘴上却笑道:“好啊。何兄请坐。” 让何以彻坐在对面,蓝磬挥挥手对店小二道:“再加一壶酒。”她抬手为何以彻与自己斟上酒。 何以彻看了看蓝磬手中的酒杯,问道:“蓝兄心情不好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蓝磬好笑地看看他,道:“谁说只有心情不好才能喝酒?” 何以彻怅然道:“小弟素日并不饮酒,只是常听家父说借酒消愁……” 蓝磬看他一眼,摆弄着手中酒杯,道:“借酒消愁……何兄难道没有听过把酒言欢么?人生在世,畅然潇洒一些才好。” 何以彻一愣,笑道:“蓝兄一向最是不羁潇洒,小弟钦羡不已。” 蓝磬的眼神中似有怀念,道:“小酌怡情,我有个好兄弟,他最喜欢平平淡淡一杯酒的生活,我今日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何以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不是习惯喝酒之人,一下子喝得猛了,倒呛到了自己。 蓝磬一笑:“何兄若喝不惯,不必勉强。” 店小二将蓝磬要的酒端上来摆好,蓝磬掏出一块碎银子抛给他,又道:“麻烦小二哥儿再为我们添上一壶碧螺春。” “世子爷吩咐是小的荣幸,哪有麻烦的话呢。”店小二接了银子欢欢喜喜地跑开。 一时间静静无声,直到店小二将茶端上来,何以彻才讪讪笑道:“自从家母去世,家父每每思念,总会喝得酩酊大醉……渐渐的,连生意也不怎么顾了。小弟每每看在眼里,心中就对酒没有任何好感。” 蓝磬安慰地笑:“令尊是至情之人,与令慈伉俪情深,如今何兄年纪轻轻已可以独当一面,令慈在天之灵定会安慰。” 何以彻一笑,沉吟问道:“那个……蓝兄,八月十五……” 蓝磬抬眼看他,好笑道:“中秋选婿,何兄可是也准备参加?” 何以彻俊面泛红,道:“小弟是有此意……只是……” 蓝磬看他样子,问道:“只是如何?” “小弟自知是痴心妄想,虽然明知会落败,却也不死心,偏要去试一试才肯罢休。”他的话答得很快,仿佛自该如此。 虽然蓝磬对何以彻的印象不深,但她觉得两次与他见面,他表现出来的都是懦弱的一面,毫无男子汉挺身而出的硬朗。原本凭着他对墨瑶的一片痴心,倒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只是……太过软弱。 蓝磬蹙眉看他,道:“还没发生的事情,你就这么没有信心?” “呵,信心么?”何以彻一笑,道:“有你在,这场选婿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蓝磬笑道:“皇上恩旨让我参加,难怪何兄这样认为……” “皇恩固然浩荡,只是,墨瑶姑娘的深情才最重要吧。蓝兄又何苦避重就轻,同小弟玩笑呢。” 蓝磬一愣,她不想何以彻竟有此一话,诧异道:“你、你都看出来了?” 何以彻不答反问:“蓝兄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蓝兄觉得墨瑶姑娘什么都不会对我说吧?” 蓝磬不语,墨瑶是不会说的,这点自己比谁都清楚。 何以彻无奈笑道:“我会知道,是因为我在意她。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我都看在眼里。她是这样高洁傲然,遗世而独立,她是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美好。但是那天,在城门口,我看到她对着你时的一颦一笑,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美丽。那时我就知道,我不会再有机会,永远也没有。” 蓝磬沉默地听着,只觉舌头打结般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能说些什么。 “墨瑶姑娘笑起来很好看,是不是?想必蓝兄已见过很多次了……是啊,她在你面前总会笑的。就像……就像她提起你的名字时都会笑靥如花……你出征的那些日子,我偶尔会去白玉轩坐坐。”何以彻哀戚笑笑,怔怔出神,“有一天,我到的时候她不在,我就走到窗前去看风景,看到她摆在桌上的纸张,我忍不住好奇,去翻看她的字。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纸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你的名字!” 蓝磬的心突突地跳,如坐针毡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总算深刻体会。她想制止何以彻,她不想再听了。所有关于墨瑶对自己如何如何深情的话,她都不想听到,一字也不想。 她带着疏离的语气打断他:“我知道。” 然而,何以彻只是摇头,继续说着:“那日在城外,她等你,你只看到她等在那里,却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我一直跟在她身后,虽然我知道她不会回头看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在,但至少可以护她周全。你知道么,她几次差点儿被人撞倒,要不是我和曼儿相护,我真的不敢想象她一个人在那样如海的人潮中逆流而上是怎样的情景。后来我们一路出了城,她也没有找到人,她就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她就那样站着,从正午等到晚上,直到你回来。” 他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用说,蓝磬也知道了。 蓝磬虽早已知晓,但总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如今这个真相被人当面揭晓,如此突兀又始料未及地揭晓,那真相**裸摆在她面前,让她再无路可逃,一时间,吐不出一字半句。对墨瑶的情谊,她以为自己知道,只是不想,竟知道的如此少,如此笼统…… 何以彻笑道:“日前听到传言,说蓝兄为了墨瑶姑娘,不惜与曹国公敌对,小弟心中很是感动。原来,你对墨瑶姑娘的感情,也是投桃报李,一片赤诚,小弟真是为她高兴……” 蓝磬怔怔出神,何以彻到底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这件事,又岂是只言片语便可说清的? 何以彻见她愣在那里,嘴角勾出一抹笑,只是那笑,透着一股清冷,“小弟福薄,于情爱之路已是挫败。蓝兄福泽深厚,又得皇上恩旨,日后定可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蓝磬怔怔出神,良久,缓缓饮了口酒,语气中多了些抵抗,“皇恩浩荡,却不一定真的称人心意。” 何以彻显然吃了一惊,他的眼中渐渐笼上一层凉意,问:“蓝兄竟对圣意不满么?” 蓝磬浅浅一笑,道:“自然不满。” 何以彻依旧微笑,但那笑中再无丝毫暖意,“从前,墨瑶姑娘从不在人前提起与你来往之事,现在想想,她是一心想要维护你和你们家的声誉,她一定是在心底介意你们之间身份的差距。可如今,如今你们之间有了这样好的机会……” 蓝磬笑得无奈,“好机会……也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机会。” 何以彻的眼中似是弥漫着幽蓝的火苗,“若是你、若是你不喜欢她,你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从你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对她那么好!你若是不喜欢她,你、你就不该对她这样好!” 蓝磬唇角的弧度变得越来越诡异,最后凝成一股自嘲的笑。 是啊,为什么要对人家那么好?早知道有今天,她定然不会对墨瑶那样好!她视墨瑶为知己,如小羽一样的知己,无关风月。 若是换做小纪,这个时候一定会苦着一张脸问自己,为什么还不说清自己的身份。 说清楚?自己何尝没有想过,只是,谈何容易! 先不说欺君之罪,就是逼着墨瑶去选择李景隆,这点她就无法做到。 软弱,呵,自己才是最软弱的人。 何以彻见蓝磬沉默不语,他将杯中茶饮尽,起身道:“言尽于此,叨扰良久,小弟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他迈步便走,却在擦肩而过时轻轻叹道:“蓝兄……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呵……蓝磬想要扯出一抹笑,但却力不从心……被这样一个女子倾心爱着,确实是莫大的幸运。只是,这于她蓝磬来说,究竟是幸,还是孽? 她一杯杯喝着酒,酒入愁肠,却让她感受到丝丝凉意。 她怨,怨皇帝轻描淡写的一纸诏书就将自己推上风头浪尖。 她也恨,恨自己贪玩酿成的大祸!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想回家,蓝磬趴在桌上,这个鬼地方,想离开!她只是个贪玩懒散的假小子,不过想庸庸碌碌地和一帮朋友混日子罢了,为何要让她面对如此进退维谷的困境?< 第六十六章 逼上梁山 再怎么不愿,八月十五还是如期到了。墨瑶的选婿就定在凉国公府内,经过这些日子地沉淀,蓝磬已经平静下来。 时间是定在下午的,可府里早早就络绎不绝的来了人。蓝磬本想跟平时一样睡到中午再起,却被外面的声音弄醒。 她厌烦的翻身起床,更衣洗漱之后便出门了。 中秋选婿的会场设在蓝府畅溪园旁边的映水楼阁内,蓝磬走进映水楼阁厅内,四下看着,靠墙的两侧都摆放着整齐的案几,案几后置放着精美的屏风,每个屏风旁都站着一名侍女,若有客人坐下便上前服侍,纪纲作为蓝玉的义子之一,正在招待客人。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来了,蓝磬心中轻蔑一笑,这些慕名前来的人,有多少是为了墨瑶的美貌?有多少是为了“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声?又有多少是为了“凉国公义女”这个身份? 她微微瞥眼,便看到已坐在殿内的何以彻。那日的事也是尴尬,她不想提起,便装作没有看见。 她刚走进来,纪纲已看到她,走近前问候,“少爷,您来了。”他的眉宇间还是隐隐有担忧。 纪纲的称呼,让所有人都知道来者是谁。凉国公世子,皇上钦赐恩旨参加选婿,蓝磬的身份也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不去理会那些人的目光,蓝磬笑道:“小纪,你忙着,我上楼去看看。” “少爷,时间未到,您现在上去,恐怕不合规矩……” 映水楼阁共有三层,一楼是宴厅,二楼有休息之所,三楼是观景所在,此次选婿,蓝玉便把二楼临时作为墨瑶准备与休息的地方。 “怎么?蓝兄来了,不与在下叙叙旧么?” 蓝磬皱起眉头,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压下心中的不耐,蓝磬换上促狭的笑意回头看他,笑道:“李兄真会说笑,小弟与你有什么旧可叙?无非是一些混话,小弟真怕再提起让李兄不舒心呢。” 李景隆哼笑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 “哈哈!”蓝磬笑道:“李兄误会了。我是怕,那些话提起来对您的声誉不好,再次不小心令您面上无光,令曹国公一脉蒙羞。” “你!”李景隆怎会听不出蓝磬话中暗指自己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但他一向不是口齿伶俐的,内心恨极,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道:“你不要以为你也有皇上的恩旨,就能与我平起平坐!” 蓝磬轻轻笑道:“自然不会。小弟哪里能与曹国公平起平坐?岂不太过委屈自己?” 她无视李景隆眼中毫不隐藏的敌视目光,扭头对纪纲笑道:“你在这里看好,好好招待曹国公。” 纪纲当然拦不住蓝磬,却挡得住李景隆。蓝磬走上二楼,还听到身后李景隆气愤的声音,她轻蔑一笑,不再理会。 此时,廊上第一间屋内正在忙着,懒儿惰儿都在这里,同曼儿一起为墨瑶打扮。 “好姐姐,你就听话吧,好好打扮一番有什么不好?” 是曼儿,蓝磬好奇的站在门外听着。 “是啊墨小姐,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老爷把服饰都准备妥善了,您就让奴婢们为您梳妆吧,您如此绝世容颜,定能倾倒众生了。”是懒儿清脆的声音。 墨瑶的语气依旧透着幽兰般倔强的风骨,“有什么好打扮的?就这样吧。” “这样?可是……也太过不施脂粉了吧……”惰儿迟疑地说。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墨瑶的傲骨,在见到她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 蓝磬笑笑,迈步走进屋子,道:“墨瑶不喜欢,随她就好。” 不防她突然闯进,几个人都是吓了一跳。墨瑶呆呆的看着她,曼儿先反应了过来,连忙说:“蓝少爷!您、您怎么能这样就进来?小姐正在梳妆,这……” 蓝磬一愕,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她尴尬一笑,道:“呃,我听你们在说话,想着进来也无妨,是我冒失了,我这就出去。” 见她转身就走,墨瑶出声道:“蓝大哥留步,我已经梳妆完毕。你、你有事找我?” 蓝磬回头看她,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懒得和楼下那些人呆在一起,便想着还是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曼儿低低一笑,她拉着懒儿惰儿想往外走,却被蓝磬拦了下来。 “哎你们,不用出去,我又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蓝磬觉得被误会的好笑,看到懒儿惰儿一脸纠结,她更加忍不住笑。 墨瑶横了眼曼儿,道:“曼儿不要闹了。”她顿了顿,道:“蓝大哥都呆不下去,想必来者皆是乌合之众。” 蓝磬一笑,道:“那倒是未必,只是目的不纯,各怀鬼胎罢了。” 嗤鼻一笑,墨瑶道:“那便是乌合之众了。” 蓝磬看着墨瑶镜中映出的容颜,不施脂粉,却依旧美貌得体。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转念间生生忍了回去。只笑道:“我去楼上转转,你们先忙。” “少爷一个人么?今天怎么不见楚少爷他们?”懒儿见主子落单,怕她身边无人服侍。 蓝磬一笑,道:“他们现在估计在忙着,不用管我,你们只管照顾墨瑶。” 大会是未时才开始,彼时皇帝派了太子朱标亲自送来贺礼,除了墨瑶之外,所有人又全都跪在外面迎驾,好一通折腾才消停了下来。 此时,太子朱标同蓝玉坐在首位。 蓝玉行礼道:“还请太子殿下主持。” 朱标清瘦的面容露出笑意,道:“今日是凉国公爱女大喜之日,孤怎好喧宾夺主,还是该凉国公亲自主持才是。” 一番谢礼后,蓝玉才宣布选婿开始。 不一会儿,两个少女相继从楼上走下来,正是一直陪在墨瑶身边的懒儿和惰儿,她二人站在楼梯两侧。接下来走出来的,是墨瑶的贴身侍女曼儿,她抱着一柄琵琶立在楼梯一侧等待,这之后,才是墨瑶。 她从楼上走下来的时间很短,一袭浅绿色的长裙,鹅黄色的大衫罩在外面,实在是平淡无奇的装束。但自从她出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吸引着屋内的人,蓝磬放眼望去,就连太子朱标,都不免被她吸引,神情有一瞬的呆滞。再看向坐在对面的何以彻,他更是一副三魂没了七魄的样子。 墨瑶的步伐不大,神情冷艳宁静,她来到大厅中央,先向上位的太子与蓝玉行礼,又朝屋内各个方向施了礼。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早已备好的位置上,由曼儿递上怀中的琵琶。清浅一曲,没有丝毫言语,四座寂静,或沉浸于琴声,或沉醉于美人,各有所思。蓝磬却从头至尾浅浅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曲终了,墨瑶起身一揖,缓缓而道:“今日一曲,当是墨瑶最后为各位弹奏。过了今日,墨瑶便只会为了世间那唯一的一位男子演奏。” 蓝磬默默看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有的狂喜、有的艳羡。她瞥眼看到李景隆,他的表情是自信自得。再看何以彻,他的神色那样痴迷,只是看着墨瑶。 蓝磬微微蹙起眉头,若是墨瑶稍微可以对何以彻另眼相看一下,自己倒是觉得何以彻是可以托付的对象。 不管下面各怀鬼胎的人,墨瑶淡淡地说:“今日各位可以前来,墨瑶荣幸之至。此前种种,墨瑶承蒙各位一直以来的关照,今日在此谢过。”说着,她屈膝行了一礼。 底下已有人按捺不住,喊道:“墨瑶姑娘不必再多说了,今日是选婿,您还是快点儿说怎么个选法吧!” 墨瑶微微一笑,挥手示意。 曼儿上前说道:“各位的盛情我家小姐心中有数,刚刚小姐已为各位弹奏了一曲,今日选婿,请各位用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据刚才听到曲子时感受到的意境和情感,为小姐择一样礼物,哪位的礼物最合小姐的心意,小姐便会将自己托付于他。” 曼儿的话一说完,所有人先是一愕,之后便忙开了,或是自己去寻,或是遣人去找。墨瑶则在曼儿的陪同下与太子见礼,之后安静坐在蓝玉身旁,不动声色地瞟了蓝磬一眼。 与其他人的忙乱不同,蓝磬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屋内的人已经渐渐走光,她却依然坐在那里。 “哟,蓝老弟,还在这里坐着呢?” 蓝磬停下喝酒的动作,浅笑道:“李兄这话问的,外面日头正大,小弟不在这里坐着,难道要出去大太阳底下坐着?” 李景隆冷哼一声,道:“别忘了,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若不抓紧时间准备,可就是主动退出了!到时候,可别羡慕我抱得美人归啊!”说完他大笑着跨步走了出去。 蓝磬白了他一眼,瞥眼看到墨瑶担忧地看着自己,冲她安抚一笑。 太子朱标看在眼里,笑问:“凉国公,那位就是世子吧?” 蓝玉点头道:“回太子殿下,正是犬子。”他冲蓝磬招手道:“磬儿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蓝磬起身走过去,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微笑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果然气度不凡。蓝公子,我父皇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蓝磬一愕,本想一笑了之,又觉不妥,便低头谢过:“多谢皇上厚爱。” 朱标见她神色淡淡,笑道:“日前听闻你与墨瑶小姐关系亲厚,父皇便特意给了你恩旨,孤今日也对你的表现很期待。只是,如今墨瑶小姐出了题目,你怎么还没有行动?” 蓝磬淡淡笑道:“皇上与殿下的厚爱小臣定不辜负,小臣心中已有打算,并不急在一时。”< 第六十七章 只影向谁去 几人皆是一愕,蓝玉微微蹙眉看她,墨瑶眼中含了期待。 朱标抚掌大笑道:“原来是胸有成竹!如此甚好!”他微一停顿,向墨瑶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复又对蓝玉说:“孤此次前来,受父皇嘱咐,若蓝公子得以当选,还有一道旨意宣布。孤先在此预祝凉国公与世子一切顺遂。” 蓝玉心里又是一沉,他不及细想,连忙带着蓝磬等人起身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 几个人在堂内说话消磨时间,不及一个时辰,出去寻找礼物的人就陆陆续续回来了。 重新落座后,众人便开始一一献上礼物。墨瑶看着送上来的一件件昂贵的礼物,有的甚至连传家宝都拿出来了,只得摇着头将礼物一件件有礼貌地送还。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轮到何以彻的时候,他送的是一首诗,他拿出来的时候招来一片笑声。 “我说小兄弟,你、你这也拿得出手?哈哈哈!”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昂贵的礼物都被墨瑶姑娘回绝了,你这一首酸诗能成什么事啊?” 何以彻俊面通红被抢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蓝磬见他如此,不禁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他无用。 她也不起身,只是幽幽说道:“墨瑶的题目重在情分与意境,与昂贵与否无关,何兄为墨瑶赋诗一首,这首诗也许分文不值,但只要其中包含了情意,就是千金之重。相反,你就算把金山搬来,冷冰冰的毫无真心,又有什么用?” 她这一番话噎的众人无话可说,何以彻感激的看向她,她却只是托着腮看向外面。 曼儿替墨瑶接过何以彻的诗,那是一首不算长的诗—— 孤梅傲群芳,临窗不觉寒。 遥看亭中立,渐有暗香来。 我意化清风,环绕护芳岚。 冰雪有停期,我心无绝时。 墨瑶的眼中虽然依旧毫无波澜,但她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讶异,她深深的看住何以彻,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这个男子竟是用这样的真心待自己。她觉得那些男人都是一样的,带着欲念横生的嘴脸看自己,何以彻一定也不例外。 她与何以彻和蓝磬是同一天相识的,只是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蓝磬,她从未用正眼看过何以彻,她知道,将来也不会。 墨瑶终于收起冷漠的神态,她无法对他的情意投桃报李,却可以感谢他的一片真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嘱咐曼儿将诗好好存放起来,自己则对何以彻深深一揖,道:“多谢何大哥的情意,小妹铭感五内,必不敢忘。” 一句大哥和小妹就轻易判定了二人的界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震得何以彻耳膜生疼,他凄然一笑,道:“小小心意,姑娘不弃罢了。” 何以彻坐回位置,四周的目光意味不同,有的对他得到特别待遇感到羡慕,有的却是不屑一笑。 蓝磬皱起欣长的眉,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何以彻虽然情深意重,却没把事情办到墨瑶心坎里。 之后又过了很久,除了何以彻的诗,其他人的礼物都被退了回去,只剩下李景隆和蓝磬。 李景隆抢先站了起来,他挑衅地看了蓝磬一眼,走至墨瑶面前道:“小生李景隆,见过墨瑶姑娘。” 墨瑶面色平淡,保持着一贯的笑容,点头道:“李公子好。” 李景隆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他不交给曼儿,反倒高举过头顶让所有人看清,他自得地笑道:“墨瑶姑娘,我送你的,便是这曹国公府无上的尊贵与荣华!” 在场的人全部动容,毕竟曹国公府的权势声望目前确实无人能及。 墨瑶并不发话,曼儿却已经不满道:“小姐要大家根据今日琴曲的意境寻找礼物,李公子一味炫耀权财,并无情意在内。” 李景隆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无视曼儿的不满,道:“姑娘所言差矣,一切情感都需服从于现实,小生以曹国公府所有起誓,给予墨瑶姑娘无上的尊贵与荣华。” 他的得意还燃烧着,却不防被人迎头泼了凉水。透明的液体从头顶滑下,淋湿了他的头发,一滴滴洒落到他的华服之上。 不想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将酒泼到自己头上,李景隆愤怒的转头,却见蓝磬拎着酒壶站在自己身后。 李景隆见是她,更是气得发怔,他一把抓过蓝磬的衣领,吼道:“你、你竟敢用酒泼我?” 蓝磬还没如何,纪纲却率先带人跑过来拉开二人,一批侍卫已护在了太子和蓝玉身旁。 见李景隆被纪纲拉开,蓝玉慌忙跪下对朱标请罪道:“太子殿下恕罪,小儿鲁莽,让殿下受惊了!臣……” 太子朱标摆了摆手,道:“没事,凉国公请起。” 李景隆见朱标无意追究,他甩开纪纲,不满地指着蓝磬道:“太子殿下,他如此无理,分明是藐视殿下,殿下都不予追究么?” 墨瑶微微一惊,她下意识想替蓝磬说话,却听朱标淡淡说道:“曹国公以为该如何追究?” 李景隆冷哼一声道:“微臣以为该取消资格,蓝磬藐视殿下就是藐视圣上,理应交予大理寺处置!” 一席话简直要将蓝磬置于死地,蓝玉情急之下再次跪倒,急道:“请殿下赎罪!” 朱标微微一笑,摆手道:“曹国公言重了。”他看向蓝磬,道:“蓝公子有什么话说?你只管说,若你能做出解释,孤便可以考虑不予追究。” 蓝磬微微一笑,她将手中酒壶放回桌上,直视李景隆道:“婚姻是什么?当两个人一起步入婚姻的礼堂时,那是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可你!你却拿金钱、权力这两种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来做婚姻的保证。” 她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噎的李景隆哑口无言,他气得发怔,只一味指着蓝磬咒骂。 在场之人默然不语,墨瑶定定地看着蓝磬,眼中的深情毫不掩饰。 朱标抚掌笑道:“好!很好!蓝公子,你既然如此说了,那么你就来向我们说明下,你认为该用什么来作为婚姻的誓言?” 李景隆大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标,道:“太子殿下,你就这样对他不予追究么?” 朱标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笑道:“来人,曹国公衣裳脏了,带他下去换一身吧。” 纪纲应了一声就拉着李景隆往外走,李景隆却尤不死心,一直喊着请太子殿下三思,又一直咒骂蓝磬。 蓝磬对太子如此帮衬自己也深感意外,不过她此时觉得狠狠出了口气,也就不以为意。 朱标笑着看向蓝磬,道:“蓝公子,轮到你了。” 蓝磬攥了攥袖口,刚要说话,却见楚信与杨清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义父!”二人先是向朱标和蓝玉行礼。 楚信对蓝磬道:“二弟,你的吩咐我们都准备好了!” 蓝磬刚要说话,朱标却已问道:“准备了什么?” 杨清笑道:“太子殿下,我二哥昨天便让我们去准备东西,是为了今天选婿上送给瑶妹妹的。” “啊?我……不是!”蓝磬急忙想要拦住杨清,她确实叫楚信与杨清准备礼物,却并不是为了在选婿上送出的。她瞥眼看到墨瑶惊喜的神色,心中更是苦笑连连。 朱标大笑道:“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大家一起看看。蓝公子,你可不能太过小气啊。”他又扭头看向墨瑶,笑道:“墨瑶小姐意下如何?可否让孤同观?” 墨瑶脸色微红,只低头不语。 杨清笑道:“二哥,反正也在后院,就让大家一起看看呗。” 蓝磬苦笑一下,道:“那就请太子殿下与家父,移步畅溪园。” 太子笑着应允,于是众人拥着太子朱标、蓝玉、蓝磬和墨瑶,一同向后院的畅溪园走去。 远远见溪边立着一些屏风,看不见溪中的景色。 众人停下脚步,不自觉好奇起来。 蓝磬尴尬地看看众人的表情,尤其是墨瑶脸上的期待。 微微叹了口气,她对楚信杨清点了点头。 忽然间,夜空中多了成百上千只光点,色彩斑斓,漫天飞舞,像无数只彩灯悬挂在夜空之中,令人眼花缭乱。 一瞬间,周围的赞叹声、艳羡声、诧异声,不绝于耳。 蓝磬注意到墨瑶惊喜的神色,心中叹息。 太子朱标惊讶地问道:“蓝卿,你、你这是放的什么?怎么五颜六色的?” 蓝磬淡笑道:“那是孔明灯,我叫人找了不同的燃料,那些燃料点燃后的颜色各不相同,在夜空中也看得更加明显。” 朱标赞叹道:“蓝卿真是用心良苦啊。只是,这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准备吧?” 蓝磬扯了抹笑,她看了看墨瑶道:“今天原本也是墨瑶的生日,我本是准备了这些要为她庆生。” 墨瑶惊喜的看着蓝磬,她不敢置信,蓝磬如此尽心为自己庆生,她心中的欢悦无法形容。 本欲开口,却在下一瞬间看到,溪边的屏风被人扯开,溪上的景色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暗黑色的溪上飘满了明亮的莲花灯,每个莲花灯上又绑着一个风筝,原本在黑夜下,风筝不易察觉,但是有了莲花灯光的照射,反倒映照出了风筝的形态,更增添了若隐若现的神秘之感。 蓝磬看着墨瑶露出开心幸福的笑意,心中再多无奈也暂时放下,她走过去,从怀中取出一枚发簪,递到墨瑶面前,道:“我以漫天孔明灯,满溪莲花灯,和无数飞翔在天空的风筝来为你庆生,你可喜欢?” 墨瑶几乎感动得几乎要落泪,怔怔道:“你记得?” 蓝磬一笑,道:“当然记得!” 众人看着二人的神情,皆是赞叹神仙眷侣。太子朱标微微点了点头,蓝玉则是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 过了片刻,却见墨瑶突然伸手,当众散开了束在脑后的长发,长发在风中飞舞的瞬间,又用蓝磬送的发簪将长发盘成了出阁女子的发髻。 看着她的动作,蓝磬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依旧忍不住想要落荒而逃,只是,她脚下如被钉子定到地上一般,一步都挪不动。 墨瑶的声音从未如此轻快,她牢牢看着蓝磬,缓缓而道:“墨瑶此生,愿托付于蓝大哥,与你携手共进退,一生不移。” 蓝磬叹了口气,她不敢直视墨瑶的眼神,道:“我送你的礼物并不名贵,你为何愿意委身于我?” 墨瑶的眼中有无限的情意,柔声道:“墨瑶已不是轻狂的小女孩儿,从此之后只愿为**子,那些昂贵的礼物墨瑶不想也不能收。蓝大哥以无数的光芒与希望为我庆生,我便愿用你送我的发簪,为君绾起长发。” 蓝磬心中早已有数,她认命地闭了闭眼睛。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有罪过便有我来承担。< 第六十八章 陕甘总兵 选婿已成定局,太子朱标抚掌大笑道:“好!很好!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凉国公……” 蓝玉听到太子叫他,连忙跪倒行礼:“太子殿下……”蓝磬见父亲下跪,自己也跪在父亲身边。 朱标道:“凉国公与世子听旨。” 众人一听是有圣旨要宣布,连忙在蓝玉身后一同跪下,霎时间,畅溪园黑压压跪倒一片。 朱标缓缓道:“奉圣上口谕,将墨瑶正式赐婚于凉国公世子蓝磬,择日完婚。晋封凉国公蓝玉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世子蓝磬为左都督佥事,即日到任。” “微臣,谢主隆恩。” 蓝玉带领蓝磬谢过圣旨,心中却丝毫没有升官的喜悦,左军都督府左都督……一下子,又将自己推到了尴尬的位置。 众人皆知,曹国公李景隆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手握京都卫重权,左军都督府所辖的卫所,有一大部分都由李文忠在世时的部将统辖,早就渗透进了李家的势力。如今开国功勋非死即老,大明已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皇帝一道圣旨,便将蓝玉抬到左都督的位置,权柄高过李景隆一级,再加上蓝玉无人能及的军功,李景隆在他面前完全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一来,今后的军权握在谁手上,皇上站在哪一边,一目了然。 太子朱标将这道圣旨当众宣布,所有人便已心知肚明,起了与蓝家父子相交之心。 况且蓝玉本就与太子殿下沾亲带故,如今太子亲自宣布圣旨,日后东宫与凉国公府便走的越来越近,日后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凉国公便会成为新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重臣。 如此这般,在场的众多朝臣便都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要结交凉国公府了。 朱标笑着扶起蓝玉,道:“恭喜凉国公,双喜临门。” 蓝玉扯了扯嘴角,拱手道:“微臣能有今日,全蒙皇上与殿下看重提拔,日后定当万死不辞,以报皇恩。”他掩饰着喘喘不安的心情,道:“微臣命人准备了酒宴,请太子殿下务必赏光。” 朱标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今日中秋,孤已错过宫中夜宴,在凉国公府上与众卿一聚想必也是赏心乐事。” 选婿之事就此尘埃落定,蓝府的中秋夜宴也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即便很多人都并不觉得真正开心,除了太子朱标。 经过这次中秋,本就有着姻亲关系的太子与蓝玉,在这次中秋后,达成了更深层的默契,这将成为日后太子登基时最大的军事支援。 第二日一早,蓝玉穿戴整齐,带着蓝磬进宫面圣谢恩。 坤宁宫内,朱元璋与朱标父子都在,蓝玉携子行君臣大礼,叩谢皇帝隆恩。 朱元璋静静看着跪在地上的蓝家父子,他并不唤他们起来,却也免去其他的话,只开门见山道:“二位爱卿是国之栋梁,如今磬儿的婚事也已定下,又有了功名在身,朕希望你父子二人齐心协力,为朕、为大明效力。” 蓝玉额头碰地,直呼:“微臣父子蒙陛下厚爱屡屡加官进爵,非死不足以报吾皇隆恩,此生定为陛下、为大明江山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朱元璋点头道:“你们先起来。” 蓝玉父子谢恩后起身立在一旁。 朱元璋又道:“如今北元残部在草原上四处流窜,不成气候。但西北局势不稳,吐鲁番在边境屡有挑衅之意……” 听闻此话,蓝玉立刻请缨道:“陛下,微臣愿意前往西北坐镇,稳定我大明西北边陲。” 朱元璋笑笑道:“爱卿初掌左军都督府,京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此时你不宜前去。” 蓝玉愕然,道:“那么陛下……颖国公能征善战,又经验丰富,想必是最佳人选。” 朱元璋笑着摇头道:“打来打去总是你们这帮老将,也该给小辈们历练的机会。”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派曹国公前往?” 朱元璋大笑,指着蓝玉道:“你看看你,也不知你是护短还是怎么?推荐了这么多人,怎么就不往自己身边想想?不是景隆,朕心中的人选,是磬儿!” 蓝玉吃了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蓝磬,诧异的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脱口而出:“什么?我?” 朱元璋含笑点头:“对,就是你!” 蓝磬脑子里依旧没有与皇帝接触时应有的谨慎小心,急忙摆手道:“皇上别开玩笑了,我不行的!” 蓝磬的举止随意,使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太子朱标从未见过有人在自己父皇面前如此随意,除了母后与怜儿妹妹。 蓝玉忙不迭的行礼道:“陛下,小儿无礼,是微臣教子无方……” 朱元璋微笑制止他,道:“无妨!朕很喜欢磬儿这个性子。”他看住蓝磬,笑问:“你为何说自己不行?” 蓝磬学着父亲的样子行礼道:“回陛下,臣年轻识浅,从未有过带兵的经验,如今您给臣这样大的责任,臣怕……怕自己捅了漏子,到时候陛下您一生气,臣这条小命儿就悬了……” 朱元璋掌不住笑,道:“年轻没经验?哪个人又是天生会打仗的?”他抬手指蓝玉道:“你问问你父亲,他可是一生下来就会带兵?再者,只是让你去戍边,并不一定会打仗。朕会拟旨,封你为钦差大臣,总兵陕甘,赴西北戍边。” 蓝磬苦笑,试探道:“皇上,不去不行么?” 朱元璋稍稍敛起眉毛,神色不怒而威,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认为,朕的旨意只是闹着玩儿么?”他的声音很沉,并无愤怒,他的脸也是带着笑的,只是他的话一出口,却无形中让蓝磬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 蓝磬远远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朱元璋,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却深刻意识到,上面那个老人,虽然面色和蔼,但却随时随地都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易如反掌,只要他想。 额上渗出汗水,蓝磬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说:“臣不敢。”她顿了顿,额头碰地,道:“臣遵旨,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元璋露出赞许之色,道:“起吧。” 蓝磬站起身,看到身前父亲一头的汗水,不禁又低下头去。 朱元璋沉吟道:“命蓝磬为钦差大臣、陕甘总兵,七日后赴西北戍边。至于你与墨瑶的婚事……” 蓝玉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已准备下个月为两个孩子完婚……如今……” 朱元璋了然的点点头,道:“无妨!反正婚事是朕赐下的,待来日西北局势稳定,朕定会召磬儿还朝完婚。” 蓝玉再无话可说,皇命难为,他拉了下尚在愣神的蓝磬,行礼道:“臣,遵旨!” 待蓝玉父子离开坤宁宫,朱元璋才扭头对朱标道:“太子,蓝玉和李景隆,这两个人你怎么看?” 朱标起身回道:“父皇,儿臣认为,凉国公能征善战,为人谨小慎微,此人可用;李景隆却是张狂自大,仗势欺人,此人不可用。” 朱元璋沉吟道:“蓝玉谨小慎微么?倒也未必如此。至于李景隆,他确实张狂自大、仗势欺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只是,小人未必无用,要看怎么用,用他做什么,若是用到位,会比蓝玉这样的人更加好用。”他见朱标面露疑惑,道:“如今朕把蓝玉抬到这个位置,让他与李景隆互相制衡。皇儿,你可知朕为何要把蓝磬从他身边调走?” 朱标道:“父皇意在让蓝磬带走一部分蓝家军,分化蓝玉的势力,以防他拥兵自重。” 朱元璋点点头,道:“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蓝玉如今功高盖世,朕不得不防。朕把蓝磬送到西北,不仅为了戍边,也为了让封地在陕甘的樉儿替朕看住他。蓝玉父子俩分隔两地,这样的话,不管他们有任何异动,都会投鼠忌器。一个在朕的眼皮底下,一个在樉儿的控制之下,这样朕才放心。” 朱标愕然,他自小为人敦厚,虽见惯权力斗争,却希望可以成为尧舜一样的明主,此时父皇所说的制衡之术,他却从未细细想过。 朱元璋品了下桌上的凉茶,笑道:“蓝玉确是一代良将,若他真的老实,朕便放心将他留给你用。他不负朕,朕也必不负他。若他稍稍露出狐狸尾巴,朕定容不下他。皇儿,日后你与他来往,也要谨慎。” 朱标低头道:“是,儿臣明白。” ******************************* 畅溪园傍晚的风景最佳,蓝磬很喜欢溪边清凉的感觉,就算是盛夏时节也是清香别致的,更何况如今已过中秋,天气渐渐微凉了起来。 从皇宫回来蓝磬便独自坐在溪边怔怔发呆,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蓝玉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跑去军营,似是有事要安排。 皇帝的圣旨已传回府中,墨瑶早已知晓,她寻到畅溪园时蓝磬依旧盘膝坐在那里,姿态虽始终懒散随意,但背影却像笼着愁思。< 第六十九章 自私的温暖 蓝磬晓得是她,淡笑着抬头,她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地,道:“陪我坐坐。” 墨瑶依言坐在她身边,道:“你有心事?” 看着墨瑶绾成发髻的长发,蓝磬恍神道:“圣旨已下,婚事推迟了。你、不必再梳这样的头发。” 墨瑶眨眨眼睛,道:“你想要悔婚么?” “啊?”蓝磬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有这样想……”她毕竟心虚,被墨瑶提到悔婚的事,让她心中更加不安。悔婚,是一定要悔的,但怎么悔,由谁来悔,便是蓝磬心中一直盘算的问题。 蓝磬做贼心虚,墨瑶却笑靥如花,道:“你不悔婚,我便一直是你的妻子,永生永世都只是你一人的妻子。” 蓝磬愣住了,墨瑶这样直白而坚定的誓言,让自己怎能不动容。不是不感动的,只是感动的同时,也漫起更深的愧疚。 敛起自责的眉,蓝磬叹道:“傻丫头,我并非想要悔婚,只是希望你能在一生中最美丽的婚礼上再盘起长发,而不是这样草草了事……你知道的,我此去西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了……” 不及说完,唇上便多了细腻的触感,蓝磬瞪大眼睛,看向手指捂在自己嘴唇的墨瑶,她的神情似嗔似怨,声音颤抖急切:“你不要瞎说!没这回事!我听你的话就是了。” 蓝磬沉默不语,墨瑶收回自己的手,她咬着唇,低头缓缓道:“最近很多事,我知你不愿,但却无可奈何。” 蓝磬诧异看她,心虚道:“你知道?” 墨瑶先是沉默,再抬头时已是了然的笑,“你一向最怕拘束,如今一夜之间有了官职在身,又即将奉命戍边,这些劳什子的事情,你自是不愿的。” 蓝磬叹出一口气,淡淡一笑道:“幸好,还有你是了解我的。” 不知是遗憾还是安心,她遗憾墨瑶终是不知自己面对这场婚事的无奈,安心的是,她竟如此懂得自己。面对皇帝的圣旨,父亲是担忧的,他怕她有危险,怕她贪玩闯祸,怕她步上亡兄蓝逸的后尘;大哥清弟是欢喜的,他们认为这是她璀璨前途的完美开端。 只有墨瑶,只有她,才懂得自己有多么的不愿。 最近的烦心事有很多,这些事甚至让自己忍不住感到愤怒。从选婿到现在,她经历了墨瑶与自己的无奈,她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身在古代的这个事实,她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可能的命运。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每个人都没有自己的自由。墨瑶被迫选婿,自己被迫参加选婿,现在又被迫走上自己抵触厌烦的沙场生活。 这些话,她不能对父亲说起,也无法对兄弟说起,因为他们不懂,也不会理解。 只有墨瑶,只有她才会理解自己。 蓝磬看着身旁的女子,这个女子是自己现今唯一能抓住的精神依靠。若自己觉得厌烦疲惫,她总会在自己身边陪伴。 可是……若有朝一日,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得知自己一直都在欺骗她,得知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关心与体贴,她会如何?蓝磬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你冷么?”墨瑶关切的询问,许是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蓝磬笑得舒心,满眼感动,道:“没有,我只是怕。” 墨瑶疑问:“怕什么?” 蓝磬不知如何回答,自己在怕什么?怕墨瑶知道真相后会愤怒?怕她会疏远?怕她会恨自己? “我怕自己会失去你。”是的,就是这样。在这个已经失去小羽他们的时代,孤身一人的蓝磬,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唯一知己的痛苦。 蓝磬的话,墨瑶亦是感动的,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直视着那双清亮的眸子,害怕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对方眼底闪过的真实。良久,她心里的感动再次弥漫,她从蓝磬的眼底看出真相,他是真的很怕失去自己。 再也无法忍耐。墨瑶伸出双臂,紧紧环上蓝磬的手臂,靠上他的身体,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磬,相信我,你永远也不会失去我!我保证!” 蓝磬紧咬牙关,这个称呼,她从未在别人那里听到过。她这样称呼自己,已表明她想要更加接近自己的事实。 墨瑶的每一个字都似砸进她的胸口,她颤抖的左手附上墨瑶环着自己右臂的手,道:“我相信!”即便有一天,她终会发现自己对她的隐瞒与欺骗,她终会恨自己,然后拂袖而去。 蓝磬隐藏起歉疚的眼神,是自己太过自私,贪恋着这一刻避风港的温暖,只是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自私,在日后无数个日夜里,让她二人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徘徊无措。 蓝玉是晚膳后回来的,刚回来便唤蓝磬去书房议事。 “磬儿,皇上的意思是从蓝家军调一部分人马跟你去西北。我下午去了趟军营,亲自挑选了人马,你带去我也放心。只是……跟在你身边的人不宜是那些大兵,为父的意思,还是叫纲儿陪你去。”蓝玉面露担忧,神色满是担忧。 蓝磬淡淡一笑,道:“孩儿这次想带着清弟去,小纪还是留在老爹身边吧。” 蓝玉讶异道:“怎么?纲儿知晓你的身份,诸事都方便一些。” 蓝磬却道:“老爹放心,孩儿有自己的打算。” 蓝玉怎能放心,追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蓝磬沉吟下,娓娓道来:“老爹也知道,小纪对孩儿言听计从,从不敢反驳忤逆,大哥与清弟却不同,他们对孩儿不存在主仆之情,遇事可提点孩儿。孩儿性情冲动,若在边疆有什么事情,自然是大哥和清弟在身边更好一些。大哥足智沉稳,留在京中可助老爹料理事情,如此看来,自然是清弟最适合陪孩儿同去。” 蓝玉细细一想,也觉有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会安排清儿做你的副将,随你一同去。再安排信儿和纲儿入蓝家军做指挥同知。如今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很多事情就不得不做,我与李景隆同在左军都督府,但想必无法齐心,只得寻求平衡,两家共处,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蓝磬微微露出愧疚之色,道:“孩儿也不放心这件事,不过有大哥与小纪在身边帮衬,孩儿也能稍稍安心。” 蓝玉道:“之前的事在太子殿下的帮衬下也算过去了,你以后不要再与他冲突就好。” 蓝磬一笑,道“孩儿即将离京,与那李景隆不会再碰面,就算以后碰面,让着他便是。” “你能这样想最好。皇上让我告诉你,他已下旨给封地在陕甘的秦王殿下,要他配合你。你也要时刻谨记,你虽是陕甘总兵奉旨戍边,但陕甘一带,始终是秦王千岁的地方,你切莫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蓝磬记在心里,应道:“我知道了。” 蓝玉起身走至女儿身前,他的神色充满担忧不舍,哑声道:“磬儿,记住,此行一定要万事小心谨慎。为父只望你平安归来,不求建功立业。切记,切记!” 蓝磬心间温暖,郑重点头:“是!孩儿明白。” 一连几日,蓝磬一直忙于西行之事,很少回家,直到了出发前一天才歇了下来。这天,天气正好,墨瑶一早来约蓝磬出门,说是要去上国安寺还愿。 蓝磬对神佛之说感觉淡淡,说不上信与不信,只是见墨瑶诚心,便也严肃正经的随她上香礼拜,好似两人心诚更得佛祖庇佑一般。 两人从大雄宝殿出来时正看到一黄色僧衣的老和尚负手立于树下,看样子正在冥想些什么。 蓝磬本不在意,墨瑶却拉着她走了过去。 “请问,是渡河大师么?” 墨瑶试探的询问,对方闻声看了过来,见到墨瑶后慈祥一笑:“施主还记得贫僧?” “自然!”墨瑶微笑颔首,介绍道:“磬,这位是渡河大师,我曾受过他的关照。” 蓝磬见是墨瑶旧识,忙抱拳施礼道:“在下蓝磬,见过渡河大师。” 渡河微笑颔首,打量着蓝磬,对墨瑶说:“施主此次携有缘人前来,想必定是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墨瑶面上微红,蓝磬已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应答。 渡河笑眯眯看向墨瑶,道:“施主是否有问题要问贫僧?” 墨瑶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有红晕,她偷眼看向蓝磬,见对方正诧异望着自己,不禁更觉面上发烫,她虽不好意思,但声音依旧平缓动听:“小女子所问与上次一样……” 蓝磬失落的皱皱眉,与上次一样?自己怎么知道她上次问了什么…… 渡河却抚着花白胡须大笑着说:“贫僧明白了。”他停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蓝磬,看的蓝磬背后阵阵发凉。 片刻,他点头道:“施主放心,贫僧的答案与上次相同,这位公子品相富贵,是大富大贵之人,施主请安心就好。” 他的话说的有些直白,墨瑶登时面红耳赤,蓝磬却是一愣。 渡河看着二人的神情,笑道:“二位施主皆是福禄甚高之人,在此贫僧有一言相赠。” 墨瑶点头道:“大师请讲。” “赤诚相待,真心不变,同心同德,勿忘初衷。” 墨瑶略一沉吟,便笑着回礼:“多谢大师,墨瑶记下了。” 看着二人联袂走远的身影,渡河却叹道:“你记下了,却不知她记下了没。唉,劫数啊。”< 第七十章 临行重托 正如渡河所担心的那样,蓝磬确实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彼时,蓝磬的思虑全被之前的那几句话占据着,她知道了墨瑶还愿的内容。虽不算意外,却也足以让她再次动容。 墨瑶这样的体贴与深情,让她无法视而不见,她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忍的下去。若日后有一天,被愧疚和自责占据整个内心时,自己是否会不计后果的吐露真相? 轻叹了口气,蓝磬道:“你上次来许愿,保我平安么?” 墨瑶低头走在她身旁,只轻轻点头算是默认。 蓝磬叹道:“为什么不说?还有上次在城外等我,你明明等了一天,明明站了那么久,为什么从未跟我提起?” 墨瑶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蓝磬道:“若非我知道了,你绝不肯说。当时你就该告诉我,若我当时知道,就会骑马将你送回白玉轩,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只想到……想到自己想下马走走,便拉着你一起走。你当时一定很累吧……你该告诉我的……” 墨瑶慢慢停下脚步,扭头看住蓝磬,道:“我为你做任何事都只因为我想要做,并不是为了要你知道才去做。我不想你因为我为你做了这点小事而感激我,或者觉得亏欠我、怜悯我。” 蓝磬怔怔看着她,胸中充满震动,她感激她这样的懂得,却也怪她这样的懂得,因为这懂得,无形中隐藏了她对自己的感情,让自己如傻子般毫无察觉的接受着她的用心,最终将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却不知,我现在知道,心中也是愧疚的。” 墨瑶无奈笑道:“我本不会让你知晓。”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身有傲骨,一点小事也不低头。 却是一道煞风景的声音传来,才将二人思绪拉回,“我当是谁,原来是凉国公世子与世子夫人在这谈情啊。大白天的,又是在佛门重地,不雅,实在不雅。” 蓝磬皱起眉,极力压下心头泛起的怒火和厌烦,笑着说:“在此时此地遇到,李兄却甚是风雅呢。小弟是俗人,怎堪与李兄相比,就此告辞了。”她拉起墨瑶的手,举步就走。 “站住。”李景隆上前一步挡在她们身前,面对面接触,他不顾虚礼,露出阴狠神色,道:“蓝兄,上次被当众泼酒的一箭之仇,景隆定当铭记五内,永志不忘。” 蓝磬眼神微微一闪,只是那笑容依旧优雅,一点弧度也没变:“上次的事是小弟唐突冒失,对不住了。” 她傲然清高的身姿,透露着她骨子里的倔强与骄傲,墨瑶不自觉的握紧她的手,与她并立于世。 李景隆硬是扯出扭曲的微笑,道:“你我之间,已不是一句对不住就能了事了。”他凑到蓝磬耳边,“左军都督府,只能姓李!” 语毕,李景隆拂袖而去。 墨瑶不知道李景隆最后说了句什么,但她却看到蓝磬始终如一的笑容出现一瞬的僵硬,相握的手开始渗出丝丝汗水。 “磬,他和你说了什么?” 蓝磬吁出一口气,笑了笑说:“没什么,左不过就是些不中听的话,不用去理他。”她露出更大的笑容,“好不容易得空,我们随便走走,好好玩一玩,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好心情。” 两个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山上、湖边、林间,他们逛了很久,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 蓝磬将墨瑶送至莫怜阁,笑道:“早点休息,我走了。” 本欲转身,手却被墨瑶拉住。 “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蓝磬诧异回头,见墨瑶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递给自己。打开一看,两尊碧绿色的小巧佛像静静躺在里面。 “上次去上国安寺上香,渡河大师便将这两尊佛像送与我,说……是要送给我的有缘人的……”墨瑶看着佛像,神色却异常温柔,“本来就是想送给你,如今,更该是你。” 说着,她伸手取出其中一尊,慢慢环上蓝磬的脖颈,小心翼翼的将佛像系上。看着她迷醉的神色,蓝磬几乎破口而出:不!它不该属于我!可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这佛像,将你我相连,它必会保佑你平安顺遂,亦会替我陪在你身边。” 这样的感动,是蓝磬此生未逢,几乎叫她落泪。她伸手拿出另一尊佛像,将它系在墨瑶的脖颈上。 “如此,它便也会替我保护你了。” 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墨瑶忍不住双手环上他的脖颈,额头依恋的靠着他的肩膀,“我不贪心,只有这一个愿望,神明必会答允我的。” 这样近的接触,蓝磬本能的想要逃离,直觉告诉她要推开,可是,却在恍惚间看到前方转角处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虽然隐藏在黑暗之中,但却让她抽了口凉气,那熟悉的轮廓,是陆琪……不,应该是解缙才对…… 只是,不管是陆琪还是解缙,蓝磬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虽不知他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但必须要让他死心,让他知晓自己不是蓝沁。 于是,双手不受控制的搭上墨瑶的腰间,明显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僵直了一下,随后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蓝磬直视着黑暗中的身影,感受着怀里人的依恋,她觉得自己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 墨瑶紧紧拥着眼前的人,依恋着期盼已久的怀抱,柔声说着:“一点也不想离开你,若不是女子不能去军营,我真会同你一起去。磬,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一定。” 眷恋而深情的话,听进蓝磬的耳中是锥心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放心,此次西行,我不会有事,必会为你回来。” 月光之中,一对璧人在廊下相拥,现在的蓝磬与墨瑶,不管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对深陷恋河的爱人。隐藏在黑暗中的解缙,失望的转过身,一步一步的离开。 成功的让解缙离开,蓝磬却带来了另一个麻烦。 回到玉石阁后,蓝磬无奈的看着一脸凝重的纪纲,叹道:“小纪啊,你这是在生什么闷气?” 纪纲道:“刚才……” 蓝磬瞪大眼睛,心虚道:“你看见了?” 看见纪纲点头,蓝磬无奈的扶住额头,道:“我那是无奈之举,就像现在这样同你解释这件事一样无奈!” 她见纪纲沉默,只得继续说道:“我看到解缙了。” 纪纲脸上闪过了然和讶异,这更证实了蓝磬的猜测,她苦笑道:“果然是他。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借着这件事让他认定我不是蓝沁才好。你知道他今天来做什么吗?” 纪纲点头道:“解公子是来***您的,老爷知道小姐西去的事情不可能有改变,就找了个理由骗过了他,至于是什么理由,我就不知道了。”他顿了顿,道:“其实,小姐不想同他在一起,直说便好,何必……” 这解缙的事实在是麻烦,算了,反正也要去西北了,其他的事相信老爹会解决的。蓝磬托着腮,说:“懒得纠缠,不如让他相信我根本不是蓝沁。”她瞥了纪纲一眼,问:“说说你吧,这么晚找我有事?” 纪纲一听,敛了敛眉,语气颇有些质问的意思:“小姐为何决定带三哥去西北?” 蓝磬“哦”了一声,平静的解释:“因为大哥比较谨慎,我怕他跟在我身边会看出我的身份。清弟大大咧咧的,比较好糊弄。”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纲显得有些着急,“你、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知道小姐的身份,才是最佳的人选。换做别人跟在小姐身边,我总是不能放心的!” 蓝磬安抚的笑道:“因为我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她起身走到纪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我走之后,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墨瑶。” “什……”纪纲难以置信的看着蓝磬,问:“小姐让我留下,就为了这个?这样的事换成三哥也可以做到,小姐让他陪同却让我留下,难道是不信任我么?” 蓝磬嘘一口气,道:“怎会?正因为我信任你,才叫你留下。换做旁人,我无法安心将墨瑶托付给他。” 纪纲眼中充满疑惑,“小姐,你为何要对她这样好?” 蓝磬苦笑道:“她对我情深意重,我无法回应她的情感,却定要护她周全!我虽不是她的良人,但她却是我肩上的责任。”她抬眼看住纪纲,真诚道:“小纪,只有你,我只能托付你。我不在的时候,万望你替我照顾她,切勿让她受任何的委屈。拜托你。” 纪纲看着蓝磬的眼神,他不能完全理解支持蓝磬的想法与做法,但他也从来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他只得点头,向她承诺下自己本不愿去做的事。但为她,不愿也是甘愿。 送走纪纲,蓝磬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她握着脖颈上悬挂的佛像,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吐鲁番异族、塞北边防、秦王朱樉,等待自己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 第七十一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洪武二十一年九月,蓝磬到达了凉州,这是这一年内,她第二次踏上征途。不同于上一次的是,这一次她身边只有杨清一个亲信,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朱元璋把蓝磬的总兵府设在凉州,她带去的蓝家军与凉州卫遥相呼应,两军只有一水之隔。 去凉州之前,蓝磬的军队先路过了秦王的封地西安。 此时陕甘一带都唯秦王马首是瞻,按照规矩,蓝磬无论如何也该向秦王打个招呼,告诉他自己已经来上任了。 蓝磬刚到西安,便被秦王派去迎接的人迎回了府上,为了表示对秦王的尊重,蓝磬将军队驻扎在西安城外,只带了杨清一人进去。 刚刚见面,靠坐在主位的秦王朱樉就笑眯眯的对蓝磬说道:“久闻凉国公父子威名,今日有幸得见蓝少帅,是本王的荣幸。” 一个坦率开朗的皇子,这是蓝磬见到朱樉后的第一印象。 秦王的眉眼与太子朱标很相似,但他唇角发自真心的笑意却是从未在朱标脸上出现过的,他脸上健康的红润也与朱标那带着病态的苍白不同。在他身上少有天家拘谨的气息,多出许多平和从容。 凭借着良好的第一印象,蓝磬对朱樉很有好感,她带着杨清郑重行礼,道:“末将蓝磬,携副将杨清,参见秦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樉也不起身,只摆摆手道:“蓝少帅不要拘礼。”他伸手拿出两个茶杯,边倒茶边道:“来尝尝这茶如何。” 蓝磬站直身子,颇有些诧异的望向朱樉。 朱樉了然的笑笑,道:“陕甘边陲之地,不若京都富丽堂皇。但在本王看来,京都不如此地。”他随手抓起一把瓜子,笑言:“若在京城,本王必不能如此随性,就连嗑瓜子都要拘着,当真无趣。可在西安,本王便可随性随意,倒真逍遥自在许多。” “王爷性情坦率平和,末将敬服。” 朱樉大笑道:“蓝少帅这说的是场面话。其实本王可以理解,父皇是天子,皇兄是储君,自有天家威严,就连本王见到他们都要先行君臣大礼,之后才能论父子兄弟之情,不怪蓝少帅拘谨。只是本王却不同,不过是一闲散宗室,边境藩王罢了,蓝少帅无须再多礼。” 蓝磬见他说得真挚,一派不拘潇洒之意,便让她想起挚友叶羽,不免多生出几许亲近之意。 于是放松下来,也笑道:“王爷从容不拘,倒是末将不坦率了。”她走到桌前,端起一杯茶尝了一口,称赞道:“入口清香四溢,隐约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又似有生津妙用,格外沁人心脾,只不知是以何物入茶?” 朱樉抚掌笑道:“蓝少帅好灵的舌头!”他颇有些得意道:“这茶名叫踏雪寻梅,茶叶取平凉白茶,泡入两颗梅子,再将华山山巅终年积雪化为雪水,煮沸用作茶水即可。” 蓝磬一愕,旋即笑道:“王爷好风雅。”她拿起桌上另一杯递给杨清,又道:“此茶所用材料皆非名贵之物,但却在平凡中生出不凡,如此心思,已有踏雪寻梅的意境了。” 朱樉听罢大笑,道:“想不到蓝少帅还是本王的知己。若非你有皇命在身,本王定要留你畅饮一番。” 蓝磬道:“他日若得空,末将定赴王爷之约。” 朱樉眉开眼笑,道:“甚好!本王不似皇兄有江山社稷之责牵绊,随时恭候好友大驾光临。” 他是真心庆幸自己并非帝王之身,也真心安居藩王之位,他这般随心所欲的男子,不禁让蓝磬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不待蓝磬开口,朱樉已道:“此去凉州,本王有一言相告。凉州卫常年驻扎边境,军风彪悍,蓝少帅定要使他们心服才可。不过你也无须太过忧心,所谓戍边,不过就是抓抓军纪,安抚军心,再盯好不太安生的哈密卫以防其有不臣之心,做到这三点就可以。” 蓝磬在心中记下,感念道:“多谢王爷相告。” “……凉州卫隶属陕西都司,下设指挥使一名,指挥同知两名,由于前次与蒙古人的战争,前任指挥使阵亡,如今指挥使一职悬而未决,凉州卫大小事宜皆由左指挥同知林宗胤处理。凉州卫位处边疆要塞,平日与外寇多有接触,军风彪悍异常,上次与蒙古人作战……” 凉州总兵府内,蓝磬端坐在上位,杨清坐在一旁,下面站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样子不过十**岁。这人是凉州卫的从六品经历陈戈,蓝磬刚刚上任,他负责为新到任的总兵讲解凉州卫事宜。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了,蓝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总觉得昏昏欲睡。瞥眼看身边的杨清,眼睛瞪得牛铃一般,但眼神涣散,明显也是硬撑着呢。 是时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听点有用的了,蓝磬下了这样的结论。 “陈经历,停一下。” 瘦弱的年轻经历陈戈诧异的抬眼看向新上任的总兵大人,问:“大人有何吩咐?” 蓝磬笑笑道:“关于那位林同知,你知道多少?能为我做个简单的介绍么?” 陈戈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点头道:“是。林同知刚过而立之年,是军中少有的年轻将领。他善于带兵,擅长奇袭,枪法精湛,在凉州卫中声望很高,一度是新任指挥使的最佳人选……”他瞥眼看了看杨清,而后续道:“如今总兵大人奉旨戍边,也该先去凉州卫军营中走一趟。” 蓝磬略一沉吟,点头道:“确实。多谢陈经历提醒。” 翌日,陈戈带着蓝磬和杨清来到凉州卫营中。 此时,凉州卫校场上旗幡招展,全军肃立,阵型整齐的骑兵们,个个衣甲鲜明。 蓝磬三人来到阵前,却不见领军的将军,不禁一阵诧异。守在门前的队伍在他们到来时让开了一条小路,三人顺利的来到阵中央。 蓝磬想象的是万千将士们把自己围在中央参拜,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名将一样,宛如神明般的威风凛凛。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们确实把自己围在了中央,然后陆续亮出了兵器…… 蓝磬傻眼了,杨清和陈戈也傻眼了。 校场之上,令旗改变着方向,阵型随着令旗不断的演变,在无形中渐渐将蓝磬三人的退路封死。 杨清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策马挡在蓝磬身前,计算着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拼命让蓝磬跑出这里的几率有多大。 蓝磬呆愣在后面,完全搞不清状况。怎么回事?自己第一天上任就迎来了血光之灾?难道老皇帝把自己发配到了一个正在搞暴乱的地方? 杨清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蓝磬策马靠近一步,试图口头交涉,“各位,你们搞错了吧?我们不是敌人啊……” 那些士兵们似乎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依旧手持兵器与他们对峙。 “陕甘总兵蓝磬大人在此!凉州卫将士切勿乱来!”杨清立马当前,脸上是平日里少有的严肃,自显出一股威严。 话音刚落,阵型又一次转变,旁边让出一条小路,一匹黑色的战马闪出,马上端坐一黑甲红袄的将军,人高马大,皮肤黝黑,手中握着一杆长枪,直向着蓝磬等人冲来。 杨清反应迅速,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挡在蓝磬前面迎了上去。 蓝磬吓了一跳,想上去帮忙,却不知怎么下手,又害怕四周成千上万的士兵冲过来把自己踩成肉泥。正在手足无措间,陈戈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少将军,您还是不要擅自行动的好。” 蓝磬吃了一惊,然后无奈的笑笑:“别告诉我这是你们给我准备的惊喜,惊的很到位,喜就差点儿了,下次注意。” 陈戈微微一愣,笑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看似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蓝磬完全没有注意到陈戈话语中消失不见得敬语,她无奈道:“你哪里觉得我在开玩笑?我很认真的!我第一天上任,你们就要干掉我?杀掉皇上的钦差大臣,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一口一个你们你们的,看来你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陈戈摊了摊手说。 “……这种情况下,很难让我不这么想吧。” 陈戈悄悄靠近蓝磬,道:“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不过,与其现在怀疑我,还不如紧张一下杨副将的处境。” 蓝磬扫了眼四周,道:“这些士兵好像没有出手的意思,如果是单打独斗,我不认为清弟会输给那块黑炭。不过……眼前这种情况……” 陈戈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满是不信任,道:“那块黑炭就是威震西北的林宗胤,力大无穷武功高强,再看杨副将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蓝磬白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杨清那里。 校场之上,两个人已经从马背上下来。身着盔甲的林宗胤,手中的玄铁长枪上下纵横,四周空气被长枪撕裂,呼啸着向杨清席卷而去。 杨清手中的长剑泛着耀眼的光,随主人的意志精妙的牵制着对方的长枪。 在所有人眼中,林宗胤处于上风。他的长枪攻击范围较长剑大出太多,而且他枪法了得,收放自如。相对而言,杨清的长剑由于攻击范围的限制,显得过于拘谨狼狈。 但事实却不然。 原本该一击命中的长枪每每失败,眼看着对面一身素衣的年轻人早已预料到自己每一步行动般的闪开,林宗胤已经从心底产生了焦躁与迷惑。 于是,他只能尽力把对方阻挡在长枪范围之外,因为明白,一旦让那年轻人踏入近身的范围,自己则必败无疑。 然而,再严密的防守也终有顾及不到露出破绽的时机,当林宗胤还在为自己的进退维谷感到焦躁的时候,杨清的长剑已强力的突破他的防守,枪与剑的摩擦产生震耳欲聋的高亢声音。 引以为傲的长枪被击飞,林宗胤愕然又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抵在自己颈上的长剑。< 第七十二章 晨歌 “快让他们把阵型撤掉,对钦差大臣刀剑相向,都不要命了?”杨清的语气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大战过后的疲惫,从容的姿态映入林宗胤眼中,更是狠狠的刺伤了对方的自尊。 林宗胤缓缓抬起手,周围的士兵们得到示意,纷纷退散开来。 蓝磬冲目瞪口呆的陈戈挑挑眉,之后翻身下马向杨清走过去。 杨清正准备将林宗胤交给蓝磬处置,谁知林宗胤却突然屈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末将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拜见总兵大人。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赎罪!” 这唱的是哪一出?蓝磬尴尬的停住脚步,眼看着林宗胤端端正正的向着杨清拜了下去。 底下那上万的士兵看同知大人拜了下去,也跟着他一同向杨清参拜,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一声:“拜见总兵大人。” 什么情况? 陈戈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杨清这下才是彻底傻眼了。 蓝磬愕然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却见林宗胤漠然瞧了自己一眼,又扭头对杨清道:“总兵大人武艺高强,末将拜服!”他的声音洪亮,但瞥向蓝磬的眼神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藐视和不甘。 蓝磬这下完全明白了。不是不生气的!刚到这里就被这样戏弄了一番,从刚才的暴乱,到现在的错认总兵事件,蓝磬多多少少能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一个下马威,是整个凉州卫全体将士们给自己这个空降领导的下马威。蓝磬心里真可谓已经气急败坏了,恨不得把这些大兵一个个抓起来打屁股,打到地老天荒! 不过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突然被空降至此担任一方的军区司令,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官二代,老爹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因此混了个脸熟。她在二十一世纪时最烦这样的人,如今自己倒成了这样的人,难怪人家不服气。 这样想着,蓝磬也就稍稍释然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拾起脸上的愕然和情绪上的不满,神情自若的向前走去。 杨清见她走过来,长剑依旧抵在林宗胤的脖子上,急道:“你瞎拜什么?我不是总兵,这位才是总兵大人!” 林宗胤诧异道:“圣上旨意说总兵大人弓马娴熟,文武双全,那位弱不禁风……倒是大人您,是少年英雄!” 杨清又气又尴尬,他见蓝磬已走至身边,干脆弃掉手中长剑,转身直挺挺向蓝磬跪了下去,喊着:“属下杨清,参见总兵大人!” 林宗胤尴尬的跪在原地,他适才假借认错人来奚落蓝磬,此时他拜的人却跪在蓝磬面前,只觉得自己这面子丢的更加厉害。 蓝磬一把拽起杨清,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我兄弟之间,除了结拜之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决不允许行叩拜大礼,你忘了吗?” 杨清咧嘴一笑,道:“不敢忘,只是……清决不允许任何人戏弄二哥!” 蓝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的心意我明白。”言罢,她笑吟吟走向林宗胤,伸手扶起对方,笑道:“怨不得林将军认错人,蓝某方及弱冠,蒙圣上错爱,气质风度本就不如林将军久经沙场。” 林宗胤愕然的看着蓝磬脸上的笑意,不知该说些什么。 蓝磬却拂了拂长衫,负手而立,提起嗓门道:“诸位凉州卫的兄弟们,本官初来乍到,想不到林将军竟然带领全军搞出这么大的阅兵仪式来欢迎本官就任,蓝某受宠若惊,谢过林将军的良苦用心,也谢谢众位将士的热情欢迎!”说着,她双手抱拳,向林宗胤一揖,又向所有凉州卫的将士们行了一礼。 林宗胤错愕的看着蓝磬向自己行礼,那从容不惊的眼神和落落大方的举止还有略带玩笑的圆场,让他不由自主的身形一矮,跪了下去,“见过总兵大人……” 万余士兵见真正的总兵大人抱拳行礼,又见林同知已经跪了下去,顿时一阵甲胄乱响,刹那间跪倒一片,齐齐喊道:“拜见总兵大人!” 蓝磬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本官刚刚上任,对西北军情不甚了解,还望众将士可以协助本官,上下一心,共同维护西北边境的太平安定!” 听着四周士兵们振聋发聩的应答声,蓝磬扭头对林宗胤说:“本官年轻识浅,今后希望林将军多多提点。” 林宗胤又是一愣,只道:“多谢大人不弃……” 夜幕降临,蓝磬躺在总兵府的床上,瞪着眼睛走着神。今天校场之上的事搞得自己丢脸狼狈,这才是第一天,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唉……”长叹了口气,蓝磬翻了个身,准备将所有杂念驱除安心睡觉。 只是,似乎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连一个安稳觉都不让她睡。 “这么会儿功夫,你都叹了四五次气了,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这么犯愁吗?” 蓝磬倏地睁大眼睛,噌的一下翻身抱起枕头,缩在床角。 月光照射进屋内,蓝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愣愣的盯着窗边坐榻上的黑影,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自小最怕鬼神,本该没有人的地方突然冒出个黑影,这一下可吓得不轻。 那黑影见蓝磬缩在墙角不动,过了一会儿便慢慢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了你?见鬼了?” 黑影走到床前靠近蓝磬,原本就缩在角落里的蓝磬再无退路,骤然在眼前放大的黑影,让怕极了鬼怪的蓝磬失去最后一点理智,一声尖叫响起,接下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黑影闷闷的挨了两下打,见蓝磬还有大喊大叫下去的预兆,连忙上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停!别打了!别喊了!我是人,不是鬼!” 温暖的触感传来,听着对方清脆的嗓音,蓝磬渐渐恢复了些理智,没有焦点的眼神也找到了焦距,她借着月光看向对方,清秀可爱的面容映入眼中,原本惊恐的眼神透出浓浓的疑惑。 “我把手拿开,你别叫唤。” 蓝磬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蜡烛。 那黑影了然的松开手,又走到桌前将蜡烛点亮。 瞬间摄入眼中的明亮让蓝磬不适的闭了闭眼,她眯着眼看向桌前的少女,一身水绿色的衣衫,娇小的身材,虽没有宛若天仙的容貌,但秀美可爱,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着聪慧灵动的光芒,让人看一眼便无法忘记。 绿衣少女咯咯笑道:“没想到你怕鬼!堂堂蓝家军的少帅,陕甘总兵,竟然怕鬼!” 蓝磬白了她一眼,不无戒备的问:“你到底是谁啊?大夜里神出鬼没的,成心吓唬人啊?” 少女眼珠转了转,道:“少帅记性真不好,白天不是才见面么?” “诶?”少女清脆的声音突然变粗了,蓝磬愣愣的听着,虽然觉得有些熟悉,但却依旧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你是男的?” 少女掩嘴笑道:“我自然不是男的,只是和你一样,都扮作男人而已。” 蓝磬这一惊又是不小,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女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你瞎说什么?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指点在下巴上,说着:“这样你都猜不出来?我是晨歌,清晨的晨、歌声的歌,师姐还记得我吗?” “……”蓝磬愣愣的看着她,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的袭来,“晨歌?晨歌……陈戈?你、你是那个陈经历?可是……你是女的?你跟白天长得不一样啊!还有啊!你、你为什么叫我……师姐?还有啊,你怎么进来的?!” 晨歌哧的一笑,道:“师姐一下问了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个呢?”她随意坐在坐榻之上,说:“我叫夏晨歌,我爹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夏洛,与你父亲蓝大将军是结义兄弟,你出生后蓝伯父曾与我爹爹约定让你拜入我爹爹门下,小时候我们还见过面呐。师姐这次来西北虽然很突然,但我爹爹还是一早就接到了蓝伯父的消息,命我易容后潜入凉州卫帮衬师姐。我爹爹轻功举世无双,我自小跟随爹爹学习轻功,进来这里真的很轻松。” “易容?轻功?”蓝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晨歌,易容这种东西她没少在小说里看到,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神奇,她惊奇的问:“易容这种东西,连身材都能改变么?” 晨歌骄傲的挺了挺身子,自豪道:“易容术博大精深,我自小跟随爹爹学这些,身材、声音都可以随便改变的。”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怎么做到的……蓝磬无奈道:“好厉害啊。” 晨歌皱了皱秀气的眉,不甘道:“师姐的语气好敷衍啊!还有啊!明明小时候见过面,可是师姐都不记得晨儿了。” 蓝磬尴尬的咧咧嘴,心道:你小时候见得那位肯定是正版的蓝沁,我这盗版的要是记得那才怪呢。 “我生过一次大病,之前的事都记不大清楚了,师妹勿怪。” 晨歌撅起嘴不依道:“小时候那次见面师姐都是唤我晨儿的,这些年不见,都生分了。” 蓝磬一愕,讪讪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你出现的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晨歌如今不过十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她凑到蓝磬身边说:“师姐跟小时候比变化好大啊。” “长大了嘛,任谁都会变的,你也变了很多啊。”蓝磬笑着敷衍道。 晨歌摇头,笑道:“不是指相貌啦,而是性格啊、行为举止呀,都变了好多呢。”她打量着蓝磬,道:“现在,是叫蓝磬对吧?” 晨歌靠的太近,蓝磬不适的往后挪了挪,道:“嗯。所以也请你在人前注意称呼。” “嗯嗯!放心吧,师兄!”晨歌坐直身子,道:“我爹爹过些日子也会过来,我还是以经历的身份留在你身边,毕竟我了解你的身份,由我在你身边照顾肯定会方便很多吧。” “……那、师父他,会不会过来帮我?”越多的人过来帮忙越好,这是蓝磬现在最最期待的事情。 “大概会吧,爹爹没有说。” 蓝磬非常想要吐槽这位挂名师父到底有没有身为人师的自觉。 晨歌也是一脸不解的说着:“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他只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之类的……” 蓝磬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说着:“好吧,随便吧。” 晨歌见她愣神,坏笑的凑到她眼前,看着对方惊讶的眼神,不怀好意的调侃着:“真是的,我又不是妖怪,师姐干嘛老一副躲闪不及的表情呢?难道我长得很难看么?嗯……是不是比墨瑶姐姐难看许多?” “哈?”蓝磬骤然间听到墨瑶的名字,更加诧异的看着晨歌,“你、你连墨瑶的事情都知道?” “凉国公世子和天下第一才女缘定三生,当今圣上下旨赐婚的事情早已在民间传开了。”晨歌的语气中一定是幸灾乐祸。 蓝磬又傻眼了,要不要这样?把这件事当成民间传说吗?难道还能演变成什么伟大的爱情故事?那叫自己将来怎么悔婚?缘定三生?这般孽缘一生就够受的了,三生还了得?扶额叹息,感叹自己实在命途多舛,这一天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了,自己的小心脏已经快接受不能了。< 第七十三章 谁的下马威 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蓝磬正准备找个理由把晨歌哄走,外面却不合时宜的响起了一阵骚动。 “二哥,你还没睡?刚刚得到报信,凉州卫和京军在驻地……打起来了!” “你说什么?”蓝磬这下连头疼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又一次愣在那里。 什么情况?自己上任第一天,赶上士兵哗变?! 蓝磬刚想让杨清进来说话,转念想到晨歌还在身边,大夜里屋里多出个姑娘,这话可说不清楚了。 “我知道了,你去正厅等我下。” 打发走杨清,蓝磬脑中一团乱,毫无头绪。 晨歌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无奈道:“师姐,我陪杨副将去趟军中吧,我会把咱们的关系告诉杨副将。你是总兵大人,应该显露些威严出来了。” 蓝磬沉默着,不理会晨歌在一旁鼓捣些什么。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军中之事岂是儿戏?就算自己再怎么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再怎么想给自己下马威,窝里斗这种事也太过分了! 晨歌鼓捣了半天,突然跳到蓝磬眼前,压着嗓子道:“下官陈戈见过总兵大人。” 妙龄少女摇身变成清秀少年,蓝磬愣愣的看着晨歌冲自己眨眨眼,然后将两团厚厚的棉花垫进肩头。 “垫肩?那你这身高……”蓝磬看向晨歌脚下的靴子。 晨歌笑道:“靴子里面垫上东西就好啦。” 果然,蓝磬只得由衷的感叹,增高鞋垫这种东西还真是人类史上一向伟大又源远流长的发明啊。 “晨儿,你随杨清去军中,把这次事件的主犯还有两军的主将都给我带回府里来!”蓝磬霍的站起身,冷着脸道:“我要亲自处理这件事!” 晨歌看着蓝磬脸上不同于平日的严肃认真,突然笑了笑,道:“是,放心吧,师兄。” 夜晚,总兵府前院里掌着灯,将院内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分两拨站了一院子,两位主将站在众人前方。 蓝磬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目光冷漠的看着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那样子像是随时都可以再厮打到一起。 蓝磬此时已经从杨清和晨歌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凉州卫和蓝家军隔江而望,夜晚蓝家军在江头打水,凉州卫的守卫却说那江头的水是凉州卫占领的,让蓝家军去下游取水。 蓝家军刚到这里,风尘之气未散,也还没有休息,此时被凉州卫刁难,脾气顿时上来,两拨人便厮打了起来。 虽然是小事,但蓝磬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若非上头授意或默许,一队守卫不敢如此张狂。 “师兄,林宗胤原本是凉州卫众望所归毫无悬念的下任指挥使,如今……因为杨副将是您的亲信,这件事反倒变成了未知数。” 想到刚刚晨歌对自己说的话,蓝磬冷漠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身上。 杨清负手立在院中,正和几个蓝家军的士兵对峙。 那几个士兵双手握拳,虚晃了两下开始集体向杨清狠狠的发起了攻击。 可杨清是谁,他身手了得,武艺高强,这一点,白天败给他的林宗胤心里很清楚。 因此,林宗胤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杨清这样的人,会向蓝磬这样看上去就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效忠。 不一会儿的工夫,那几个士兵便轻松败下阵来。 杨清掸了掸衣衫,然后摆了摆手,几个执法亲军冲过来便把那几个士兵摁倒在地,紧接着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这些大兵倒也是硬朗,军棍打在身上愣是一声也不吭。 杨清指着一旁的凉州兵,冷然道:“你们几个,过来!” 能在杨清手下坚持几个回合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摁倒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站在两位主将身后的兵越来越少。 直到杨清将最后一个闹事的士兵放倒,蓝磬始终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此时,她看着满满一院子趴着受刑的大兵,再听着军棍的声音,心中的怒火不禁烧到最旺。 只见蓝磬把茶杯狠狠的摔在旁边的案几上,倏地站起身道:“都给我停!” 执法亲军停下手中的动作,持着军棍立在一旁。 “不错啊你们,都很有本事!本官奉旨巡边,临行前听皇上说凉州卫是戍边诸卫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军队,日前秦王殿下也对你们百般赞誉……”她又扭头冷冷的扫向蓝家军队伍,又道:“还有你们,你们都是跟随本官父帅的老兵,父帅对你们也是颇多信赖和期许!你们两支部队都是精英,本官本想着来到这里可以同诸位齐心协力,共同压制蒙古人和那些有不臣之心的番邦属国。呵呵,谁曾想你们第一天就送给本官诸多惊喜!真真是骁勇善战、军纪严明!不错,很不错!军棍一下下打在身上,愣是没有一个喊疼的,你们个个都是好汉!”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续道:“本官来这里,是要你们打蒙古人,打叛贼!可你们却向主帅刀剑相向,又自相残杀!试问,若皇上知道每年的军需和粮饷都用来让你们做这些事情,岂非要龙颜大怒?今天这件事,是谁带头的?给本官站出来!” 趴在最前面的一个大兵仰着头,叫道:“是属下!属下凉州卫百户李胜!今日是属下当值!属下现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站出去,请大人见谅!” 蓝磬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百户,你知法犯法,不听约束,领军无方,差点引致哗变,数罪并发,来人,给我拉出去枭首示众!” 凉州卫士兵们一听顿时大惊,京军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林宗胤此时是真的急了,立刻跪地叩首道:“总兵大人,李胜随末将征战边关,屡立战功,求大人宽恕他!此事全因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大人放过李胜,末将愿代他受过!” 蓝磬呵呵一笑,道:“赏罚不分,本官日后如何在陕甘立足?来人啊!把李胜拖下去!” 林宗胤见蓝磬动了大怒,为了心腹将领,连连叩首,道:“请大人放过李胜,都是末将一个人的错!”他转身对京军的首领道:“这位将军,都是我管教不严,导致手下这些大兵们鲁莽无状,还请将军替我们向大人求个情!” 李胜见林宗胤为自己跪地求情,他极讲义气,一股气憋在胸中,大喊大叫道:“将军不要求他们!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他奋力抬起头看向蓝磬,挣扎道:“总兵大人,您是从京里来的,可知道我们这些常年戍边的人平日吹了多少风吃了多少沙?凉州卫的指挥使早就死了,边远守卫,指挥使的位置一直没有填补,大人能体会到当时那种群龙无首的感觉吗?是林将军带着我们在边境拼命,我们都是林将军带出来的兵,没有将军就没有我们凉州卫的今天!凉州卫上上下下所有将士都盼着林将军成为指挥使!如今,您带着京军来到凉州,外来的将军,却严重威胁到林将军的地位,我们凉州卫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 众人都没有想到他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有胆量说出这些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宗胤急的跳起来冲过去就迎头给了李胜一拳,怒道:“你小子不要命了?瞎说什么!” 晨歌瞥了眼蓝磬,想看看她的反应。 谁知蓝磬却笑了起来,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不错,很有胆量!”她抬头看了看林宗胤,道:“林将军可教过他这些话?” 林宗胤重新行礼道:“大人赎罪,末将实不想他会有这般言论,他是个粗人,还望大人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蓝磬大笑道:“林将军不必多虑,本官很喜欢他的性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不要给本官搞那些无聊的小动作!本官喜欢有话直说的人!”她一摆手,道:“放开他吧,把他们都放了!” 蓝磬提高嗓门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陈经历,你把他们的名字全都记下,等到他日平定西北哈密卫纷乱,再论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她顿了顿,道:“为了江头的水分给谁而打架,你们很光彩吗?你们不是蓝家军,也不是凉州卫,你们全都是大明的子弟兵,何分彼此?!本官虽然是蓝家军的少帅,可更是圣上御笔亲封的陕甘总兵,对你们,本官一视同仁,不分轩轾!现在,你们挨了军棍不喊痛,这便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汉子,都给我到战场上去证明!林宗胤听令!” 林宗胤愣了一下,重新跪下。 蓝磬吸了口气,道:“本官受皇命身为钦差大臣,奉旨巡边,有先斩后奏之权。本官现命凉州卫指挥同知林宗胤接任凉州卫指挥使一职,掌凉州卫全体将士指挥权,即日生效!”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在当场,林宗胤诧异道:“大人……这……” 蓝磬笑着上前扶起他,道:“林将军的本事本官相信,本官明日就写好奏折快马送入京中。林将军,本官可是将身家性命都赌在你的身上了,你切莫叫本官失望。” 林宗胤愣愣的看着蓝磬的笑脸,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眼中流露出的郑重和坚定却让自己安心。 他深吸一口气,直挺挺跪拜下去,行礼道:“末将谢总兵大人!必不负大人期望!”他决定,认真回应这位年轻总兵的信任。 蓝磬又蹲下身子拉起依旧趴在地上的李胜,笑道:“你很好!当个百户可惜了,这样吧,林将军升官了,你也跟着升吧,林将军原来的指挥同知,你就接手去当吧!” 李胜愣了一愣,高兴的叫道:“谢谢总兵大人。” 蓝磬笑道:“他日与敌人干起架来,蓝家军和凉州卫好好比一场,谁杀的敌人多,立的军功大,谁才是真好汉!” 总兵府前院内,顿时响起一阵呼喊:“是!属下遵命!” 蓝磬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都回去睡觉吧,我都快困死了!” 待所有人走后,蓝磬扭头低声对晨歌说:“晨儿,明天我会写好奏折,麻烦你快马回京将它呈给圣上。” 晨歌一愣,反问:“你不会派传信使去?干嘛要我去?” 蓝磬却突然严肃的说道:“有件事想要你帮我办。而且只有你才能办。” “啊?”晨歌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这表情转换的也太快了。< 第七十四章 逝去的爱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哈密卫国王兀纳失里通过蓝磬向大明进献了迟到半年的进表和朝贡。 朱元璋看到进表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却对蓝磬这个人感到很意外。 蓝磬的上任解决了西北边防目前没有最高指挥官的问题,让西北军队的形式稳定下来,也让有不臣之心的哈密卫明白大明的防卫绝对不会出现纰漏,从而知难而退。 凉州卫的不服管教也是他事先想到的,但他却没有想到事态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而且也估错了蓝磬的行动力。蓝磬到那里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暴动,而一直被他当做小毛孩子的蓝磬,竟然在当天晚上就解决了这件事,速度和过程让朱元璋也不禁想要夸赞她。 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审时度势,更有胆量上任第一天就行使总兵的权力先斩后奏,朱元璋不禁要重新审视蓝磬这个人了。如今兀纳失里进献进表和贡品,想必也是因为西北局势更加稳定的原因。 斜靠在龙椅之上,朱元璋突然打破了沉默,向跪在下面的人问:“蒋瓛,解缙和蓝沁的婚事如何?” 蒋瓛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日前凉国公府有提出退婚。” 朱元璋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道:“蓝家也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过,蓝家用了什么说辞?” “是蓝家小姐亲自退婚的……解大人很伤心,但似乎还不准备放弃……” “嗯?”朱元璋这下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不是应该在凉州么……” 蒋瓛道:“陛下的推测并没有错,这个蓝小姐并非本人,而是一个叫做晨歌的女子,她是‘南盗侠’夏洛的女儿,善于乔装易容之术。” 朱元璋皱了皱眉道:“蓝玉倒是人脉很广啊。” 蒋瓛低头恭敬道:“‘南盗侠’夏洛早已金盆洗手,微臣未能查出他是如何会与凉国公有来往的。不过,若夏洛有任何异动,微臣定会亲自处理完善,请陛下放心!” 朱元璋点头,道:“你的实力朕很放心。”他看着手中的奏表,沉吟道:“蓝磬这个人,无论是真本事也好,凭运气也罢,她是一员福将,朕准备继续重用她。只是……如此的话,解缙便成了一个障碍。” 蒋瓛沉默的低头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命令未下达前,他绝不会做出任何自作聪明的猜测或举动。 沉默的片刻,朱元璋缓缓道:“你先下去吧,没有别的事情了。去告诉陈景,传解缙入宫见朕。” “是!微臣告退!”蒋瓛站起身退出房间。 解缙此人,有治国安邦之才,他的太平十策,里面对政治形势的分析一针见血,其才能可见一斑。 这个人也要用,而且,要让他和蓝磬一样,完全掌握在皇权的控制下。 解缙进到坤宁宫的时候依然无法压制心中的忐忑,坤宁宫这个地方,不是一般级别的大臣可以踏足的。 这样的殊荣和优待,足以让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受宠若惊。 “微臣解缙,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解缙跪在地上,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 朱元璋和蔼笑道:“爱卿平身。” 解缙谢恩后恭恭敬敬的起身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爱卿的太平十策见解独到,文笔流畅,才思敏捷,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朕对你寄予厚望。” 解缙毕竟年轻,被皇帝夸得有些飘飘然,他行礼道:“多谢皇上,微臣定不负陛下期许。” “爱卿是朕看重的臣子,又正当盛年,朕想从年轻宗室权贵里选一合适的女子,指婚给爱卿,你看可好?” “陛下……”解缙吃了一惊,断断没有想到皇帝突然有此一言。 朱元璋自顾自的说下去:“礼部尚书曹萱有一女,名叫曹贞,你可认识?” 解缙想了想,摇头道:“微臣不识。” 朱元璋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笑,道:“你不认识她,她却认识你。而且,还对你钟情许久了呢。” 解缙又是一惊,他诧异道:“怎会……微臣从未与那位小姐见过面,何来、何来她钟情于微臣之说呢?” 朱元璋笑道:“那日你金榜题名,琼林宴会之上,曹家小姐曾目睹你的风采和才华,对你一见倾心,这半年来几乎都快为你得了相思病了。日前曹尚书请旨见朕,便是为他女儿来请婚的,他一向为社稷呕心沥血,如今年迈也不过就是希望女儿一生幸福,他如此央求于朕,朕也着实不忍,于是便应允帮他询问你的意见。” 解缙惊讶之余也微微动容,他重新跪在地上,婉拒道:“皇上,恕微臣不能接受这门亲事,微臣已经心有所属,实在不能耽误曹家小姐的终身……” 朱元璋静静的注视他,年仅十九岁的翰林学士坚持自己的立场。微微一笑,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能坚持多久呢?老皇帝不禁有些好奇。 “爱卿不是还未娶亲么?” 解缙先是一愕,随即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回陛下,微臣,确实尚未婚娶……但……微臣与心仪的女子已经有婚约在身。” 朱元璋不疾不徐的说:“是凉国公家的小姐吧?” 解缙吃了一惊,疑惑道:“陛下……怎么会……” “只是朕日前听闻,蓝府已与你退婚,不知是真是假?” 解缙只觉一瞬间浑身冰冷,从心底冒出寒气,早就听说锦衣卫在京城无孔不入,如此私事,皇上竟也能完全掌握,这种感觉好似身边随时都跟着一个影子,背后永远有一双眼睛……无论呆在哪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视。 解缙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早有所闻,但如今**裸摆在自己面前,还是让他这个年轻的学士无法招架。他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却感觉完全无法做到。 他在颤抖,在畏惧,在动摇。 朱元璋眼神锐利,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果然啊,没有人能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坚持所谓的情义和立场,更何况,还只是个年轻人。 老皇帝轻轻咳了一声,道:“爱卿,你是朕钦点的状元,朕与你义为君臣,恩比父子。朕还希望,日后能有更多的时间,让你可以身为臣子伴朕左右,你切莫让朕失望。” 解缙自然明白皇帝话语中的意思,皇帝现在把自己捧得越高,将来若他松开手,自己就会摔的越惨。 解缙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忐忑道:“多谢陛下厚爱。微臣,微臣实在愧不敢受……” “朕说你当得便当得。好了,朕今天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朕方才提到的婚事,希望爱卿可以慎重考虑。” “……”解缙努力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都是在颤抖的,“微臣,微臣定会,好好考虑……微臣,告退。” 解缙退出坤宁宫,外面的阳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明明殿内的采光也很好。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解缙想着刚才皇帝对自己提起与蓝家的婚事,他不是询问,也不是提醒,而是恐吓。皇帝想要借此告诉自己,他可以完全掌握自己,若自己表现出任何对皇权的质疑和抵抗,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面对皇命,自己只有服从一条路,但是……果然还是不甘心啊,从小到大的感情,难道就该这样轻易放弃么? 可是,是她先放弃自己的,不是么…… 不想放弃自己爱情的解缙,还是听从自己的内心来到了凉国公府,并且成功见到了蓝沁。 蓝玉知道内幕,也明白是蓝磬授意的,便同意让他们单独谈谈,于是假扮成蓝沁的晨歌带着解缙来到畅春园。 “皇上召我入宫……”解缙不想拐弯抹角,只想直奔主题。 “嗯,然后呢?”晨歌模仿着蓝沁的声音,态度很随意。 就是这种随意的态度,让解缙心中烦躁,但他还是压下火气,继续说道:“皇上他,要给我指婚……是礼部尚书曹大人家的女儿……” 晨歌歪着头,一派天真的说:“哦,那恭喜你了。” 解缙的怒气又被激了起来,他嘘一口气,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的?” “你期望我说什么呢?祝你幸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解缙气结,腾地站起身子,不敢置信的说:“别开玩笑了沁儿,如今是有一道圣旨要我娶别人,我来找你商量,你、你就有这些话要说么?” 晨歌摊了摊手,道:“我们应该已经退婚了吧?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要不要娶别人,还有必要和我商量么?” “你……”解缙无言以对,清冷一笑,道:“为什么?沁儿,这是为什么?只有这几年不见,你就已经变了么?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从前的你,多么温婉多情……可如今,怎会……怎会这般绝情……” 晨歌一愣,叹了口气,她也站起身来,望向解缙,语气尽量柔和:“我们有四年没有见过面了吧,四年很短,但也很长,很多事都在发生着改变,包括你和我。” 解缙目光一跳,神色哀伤,嘴上勾出一抹嘲讽,“所以,你变心了么?” 晨歌愣了愣,旋即语重心长的说:“变的是我这个人,这些年,我整个人都变了呢。年少时憧憬的对象,并不一定适合长远的在一起,这道理可能你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缙,我们不合适的。这四年来,你不知道我的生活,我不了解你的世界,再相见几乎恍若隔世一般,感情早已在长久分离的岁月中被冲淡,若你我还是固执的在一起,只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折磨。况且,圣上下旨赐婚,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推脱的掉么?缙,为了年少之时的一段早已腐朽的情感而放弃一生,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解缙的神色一瞬瞬的转变着,青一阵白一阵,有瞬间的寂静,甚至能清楚听到河流的声音,缓慢的流淌着。 良久,一把荒芜空旷的声音响起,晨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沁儿。” 晨歌顿了一刻,缓缓笑道:“在你我的这段感情中,真的假的,你真的区分的出来么?” 这句话问的有些莫名奇妙,但解缙依旧切切的回答:“我始终分得清。”< 第七十五章 奈何天 那之后两人长久无话,解缙走时已是黄昏,扮成蓝沁的晨歌抱膝坐在溪边,脑中想着临行前蓝磬的交待。 “……你就这样和他说便好。”蓝磬将想好的话嘱咐给晨歌。 当时的晨歌有些犹豫,她问:“这样好吗?毕竟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感情。” 蓝磬却笑着摇摇头,道:“若是刻在骨子里的情感,你一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便会认出你不是我的,即便你的易容再完美,你也不能完全复制我这个人。他若认不出来,不就证明,我和他之间不过只是少年时的一段……青涩的回忆罢了啊。” “那好吧!若是他认不出来,我就帮你解决吧。”晨歌天真的笑着。 他一定认不出来的,这是蓝磬心里的潜台词。 因为,他见到自己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认出自己根本不是蓝沁这个事实。也许因为自己和蓝沁真的太像了,毕竟连蓝玉这个父亲都没认出来,但蓝磬依然觉得,若解缙真如他认为的一般对蓝沁至死不渝,那他一定会认出来的,因为在恋人的眼里,每个人都是最为美丽独特的一面。 晨歌当时开玩笑的问蓝磬:“师姐,那你说,墨瑶姐姐若是看见我易容后的样子,会不会相信我就是你呢?” 蓝磬当时无奈扶额说:“别开玩笑!小鬼哪儿那么多无聊的好奇心!别给我找麻烦了拜托你!” 虽然蓝磬那样说了,但刚到凉国公府时的晨歌,还是特意打扮成了男装时蓝磬的样子去墨瑶面前晃了一圈。 当时也在场的楚信就认错了,晨歌还颇为沾沾自喜。 但墨瑶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就不再理她。 晨歌很诧异,问道:“你、你不惊讶?” “你不是他。”天下第一才女的话很少,表情也不多,她回答时,甚至没有看晨歌一眼。 晨歌愣在当场,自己的易容天下无双,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被认出来。 换到解缙那边,他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冲过来一把抱住自己,他完全把自己认作了蓝沁本人…… 想着这些事情,晨歌叹了口气,小声嘀咕:“因为有了墨瑶姐姐这个榜样在前,解缙的表现才真的让人失望啊,师姐。所以你早就发现了么?你和他之间,已成为无法挽回的过去……” 想到墨瑶,晨歌又不禁摇头叹息。原来情之所至,竟然是这样让旁人也为之动容。 师姐还真是罪孽深重呢,这下麻烦大了啊。墨瑶姐姐这般女子,怎么会轻易变心呢?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晚,直到年前才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由于皇帝决定继续重用蓝磬,她今年只能在西北过新年了,陪伴她的是风沙和大兵,多么凄惨。 新年的时候,蓝玉收到了蓝磬的信,信上简短的报了平安,询问了父亲的身体和家里的情况,还单独写了一封信给晨歌,要她在家里继续扮演一段时间的蓝沁。 蓝玉知道墨瑶惦念蓝磬,便把信交给她,但信中只有对她简短的问候,蓝磬并没有用多少笔墨。 这样的冷淡,在已经成为未婚夫妻的此时来看实在有些让人伤心。 扮作蓝沁的晨歌故意气鼓鼓的为墨瑶抱不平:“墨瑶姐姐,我哥哥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冷淡!” 但让晨歌吃惊的是,墨瑶当时只是握着信,轻轻叹息,道:“他不是冷淡,反而是太温柔了。” 晨歌有些郁闷,这样都叫温柔?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墨瑶轻轻握紧手中的信件,眼神柔和而眷恋,缓缓说道:“他如今常年镇守西北,危险性高,归期不定,他怕长此下去会耽误我,他以为只要这样对我我就会离开他……” 虽然她没有更深一步的表态,晨歌却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坚持。知道内幕的晨歌露出了无奈的笑,虽然不一定全对,但墨瑶的猜测也差不多了。 骑虎难下的蓝磬无法自己提出退婚,她想要用这种冷淡的方式让墨瑶主动退出。 晨歌记得当时蓝磬对自己说:“墨瑶现在还是处在热恋期的小女生,以为自己会爱一个人至死不渝。但是,一旦异地恋个几年,没有方便的交流手段,只能靠偶尔的一封信来沟通,久而久之,她也就会厌倦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晨歌越来越觉得蓝磬的这个计划完全没有想象中有用,至少对墨瑶没有用。 即便墨瑶再怎么隐忍,果然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还是会感觉特别的寂寞。 在家里陪蓝玉用过晚膳后,墨瑶坚持独自出去逛灯会,连曼儿都没有带。 掌灯时分,整个京城灯火齐放,明若白昼。花灯千百盏,辉罗耀列空中,寺观街巷,张灯结彩,万民欢腾。 街旁的杂耍、秧歌、灯谜、对诗,样样都如去年一般无异。但墨瑶却完全没有了去年的心情。 去年是墨瑶记忆中第一次逛灯会,同他一起。 不知不觉自己一个人走到熟悉的河边,虽然由于前几日的雪如今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薄冰,无法放河灯祈福。但即便如此,去年的期冀和幸福还是瞬间涌入心间。 想到去年许下的愿望,墨瑶心中一暖。还算是,实现了吧。 她独自一个人坐到去年的位置,似乎可以从那里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懂事,也倔强,所以她绝不会说。自蓝磬走后,她的心也一点点寂寥下来。每一时每一刻的牵念与盼望,都只是希望他能快快回来。 低头陷入自己的思念,却觉身旁突然多出一人,墨瑶疑惑的扭头看去。 一个白衫的少女坐在了她的身边,少女的相貌极是美丽,冬季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动人心魄的美丽。 墨瑶的美,是空谷幽兰,冷傲似仙;而少女的美,却恍若水中百合,天生高贵,清丽无双。 少女似乎感觉到墨瑶的眼光,她扭头看向墨瑶,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占了你朋友的位置么?” 她的笑好似有感染力,让原本陷入思念的墨瑶也不禁笑了笑,答道:“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这样啊。”少女的眼珠稍稍转了转,有些羡慕的说:“我父亲怎么也不肯让我一个人出门,总要叫人跟着。” 说着,她怨念的瞥了瞥身后,墨瑶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不时关切的看向这边。 无需多说,墨瑶也能看出这个少女的出身绝对不一般,她笑着说:“令尊也是关心你。” 少女无奈的呼了口气,道:“这是你看到的……还有你看不到的呢……” 墨瑶只是笑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 少女抱膝坐在墨瑶旁边,有些遗憾的说:“今年父亲好不容易允许我出来了,结果前两天却下雪,湖面结了冰,都没法放河灯许愿了。” 墨瑶看着湖面的薄冰,想到这一年的事情,柔声道:“愿望是自己的,有时候依赖神明的庇佑,不如自己努力争取。” 少女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墨瑶,问道:“姐姐的话见解颇深,可是有感而发?” 墨瑶一笑,道:“算是吧。” 少女沉吟了片刻,又问道:“若是很在意一个人,又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更不知道他的想法,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呢?……我想祈祷让神明告诉我,可这种事,就连神明也解释不清楚吧……” 墨瑶没想到这个刚见一面的少女会对自己说这种事,她诧异的问:“我们刚刚才见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样的私事?” 少女脸上一红,讪讪笑道:“平时我身边的人……总是对我毕恭毕敬的……就算我对她们再好,也总觉得跟她们还有隔阂,就算问了,她们估计也只会敷衍两句,然后拿什么身份地位、尊卑贵贱的说一大堆……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而姐姐同我只是刚认识,不会有任何顾虑,一定能帮到我的。” “嗯……那你的家人呢?可以问他们啊。” 少女嘴角的弧度一僵,有些伤感的说:“要是告诉我父亲,他大概只会把那个人抓过来吧……要是兄长或姐姐们知道了,大概会笑我一番,然后还是会告诉我父亲……若是……若是我母亲还在世……或许她能开解我、教我该怎么做……可是……可是她早就不在了……” 墨瑶沉默着,她能猜到少女必是出自豪门世家,原来像她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心酸无奈。 墨瑶露出温暖的笑意,问:“你对那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或想法呢?” 少女若有所思的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学识渊博、潇洒不羁,最重要的是,他会平和的对我说话,把我当做普通人一样的来往。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很真实,很开心。” 墨瑶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看来你对他很不一般呢。” 少女又有淡淡的红晕,微微低着头,但语气却比刚刚略显失落,“我只是有些在意而已。不过后来……后来,他却突然对我冷淡了起来……我实在想不明白,更加不了解他的想法和态度……所以……” 墨瑶看着少女苦恼的样子,几乎与曾经的自己重合,同样的不安和迷茫。 想到自己当时的恍惚和懦弱,墨瑶释然一笑,对少女说:“你不了解他的心意,就去问啊。” “诶?”少女微微一愣,脸更加红,“直、直接去问?可是……” 墨瑶冲她安抚的笑,“之前我也像你这样,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意而止步不前,我也害怕,害怕一旦打破这种平衡,会连两个人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于是我就守着自己的心意独自等待着,祈祷着结果的到来。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没有过程,是无论如何都等不来结果的。祈祷没有用,只有去争取,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才会迎来结果。” 少女若有所思,“争取么……可是,我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万一导致了最坏的结果……” “无论是好是坏,至少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在之后的日子里后悔,不是么?”墨瑶的笑有着过尽千帆终于到达终点的平和从容。 < 第七十六章 帝王之术 墨瑶沉吟了一下,瞥了眼后方的男子,问:“你说的人,是他么?” 少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身后年轻男子一愕,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和徐四哥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墨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刚刚就注意到了,那姓徐的年轻男子一直用一种带着关切、爱慕、又尊敬的复杂眼神看着这个少女,他虽爱慕着这个少女,但他这样拘谨恭敬,绝不是少女口中潇洒不羁的那个人。 少女似乎想通了什么,她愉快的对墨瑶说:“谢谢姐姐,虽然我现在还不能马上下定决心,但至少我不会再一味的等下去了。我平时都是在家里,很少能出门,自然交不到什么朋友,今天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真希望可以和你成为朋友。我叫怜儿,姐姐你呢?” 墨瑶只微微笑道:“我叫墨瑶。” 怜儿一愣,随即有些诧异的问:“你就是,天下第一才女?” 墨瑶淡淡一笑,“虚名而已,早已是过去的事了。” 怜儿笑道:“天下第一才女与凉国公世子缘定三生,圣上恩旨赐婚,终成眷属。你们已经是全京城最浪漫的神仙眷侣了。” 墨瑶的神色变得愈加柔和,夜色之下,更显美艳。她脸色微红,轻声道:“我们还未正式成婚……” 怜儿抱着膝盖有些羡慕看着墨瑶,道:“那有什么,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又有皇上的圣旨,成亲是早晚的事啊。真好,你们能这样坦然的在一起。” 墨瑶眼波流动,浅笑道:“怜儿姑娘,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那个人。若是真如你所说,他也是值得你喜欢的人。我虽然不能预知未来,但却真心希望你们会有好的未来。” 怜儿的脸蓦地红透,低头道:“喜、喜欢什么的……我只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还是小声说:“谢谢你,墨瑶姐姐。” 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女在这一晚互相敞开心扉,并非交情匪浅,只因奇妙的缘分。 “小姐,小姐,该回去了。再晚,徐四爷也没法跟老爷交代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方唤着怜儿。 怜儿稍稍叹了口气,应了声:“就来。” 墨瑶起身,又笑着将怜儿拉起来,道:“回去吧,别让令尊等急了。我也要回去了,想必家里也在着急了。”她淡淡的瞥了眼不远处树下的阴影。 那阴影微微一动,楚信从后面闪了出来。 脸上的伤疤依旧清晰,但他的笑容却是温暖,他讪讪一笑,道:“义父不放心你,才叫我偷偷跟着的……弟妹,该回去了。” 墨瑶心中一暖,听话的点头。 怜儿对楚信点头示意,向墨瑶告别道:“墨瑶姐姐,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到那时,我想我一定已经解开了心中的疑问。” 墨瑶点头,道:“好,希望你和他一切顺遂。” 奇妙的缘分将没有交集的人牵到一起,让已存在的羁绊越来越深。 这一年的上元节有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人间,京城如此、西北如此、北平亦是如此。 ************************ 洪武二十二年二月,朱元璋再次询问解缙对于与曹尚书之女婚事的想法,这一次,解缙同意了。 意料之中,并无惊喜。 于是老皇帝下旨,将礼部尚书曹萱之女曹贞指婚给翰林院学士解缙,同年四月完婚,解缙官晋詹士府少詹事。 妥善安置了解缙,朱元璋又将目光放到了蓝玉身上。 他面前摆着一份奏折,是左军都督府右都督李景隆弹劾左都督蓝玉的奏折。内容是任人唯亲,安插亲信。 朱元璋并没有轻信李景隆的话,而是派出蒋瓛暗访。 “陛下,凉国公安排自己的两名义子纪纲和楚信做骁骑右卫和龙虎卫的指挥同知。此二人各有所长,纪纲出身市井,武艺一般,但性格沉稳异常,城府颇深;楚信是前元旧臣之子,武艺高强,足智多谋。” 朱元璋静静听着蒋瓛的汇报,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两个年轻人都是人才,慢慢培养将来都是太子的重臣。 但蓝玉却不得不防…… 于是,同年四月,朱元璋下旨,凉国公蓝玉奉旨赴四川督修城池,即日启程,无召不得还京。 而原本在蓝家军骁骑卫做指挥同知的楚信则被远调去了燕山卫,在燕王朱棣的管辖内任职。 蓝家的人除了纪纲,纷纷被派赴了外职,远离朝堂权力中心,左军都督府的平衡,开始倾向于李景隆。 ************************* 去凉国公府宣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本人。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何让太子亲自去宣旨,但总之,这种对蓝家的特殊待遇还是让很多人眼热。 刚接到圣旨的蓝玉显然很难以接受,自从他接手左军都督府后,一直把重点放在研究和整理京卫的布防上,这半年来,他调动人事、训练军队已颇见成效,他实在不懂为何皇上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调去修城墙。 在蓝玉看来,自己布置的京卫防备是完美的,而且他认为皇帝一定会需要自己。 事实上,他也想对了一半。 皇帝确实需要他对京卫布防的研究成果,但是否需要他就不一定了。 在朱元璋看来,蓝玉设计出了防卫分布图,但不一定需要蓝玉去坐镇指挥,指挥这种活,任何一个将军都可以去做,不一定非得是你蓝玉。 太子朱标显然明白蓝玉的郁闷,他安抚道:“凉国公,蜀中一向民风彪悍,诸多民族盘踞,城池固防一事是重中之重,父皇慎重抉择,还是该由你亲自前去他才能放心。” 虽然明白太子是在安慰自己,可这种活,干好了没人会表扬,干坏了一定会倒霉,会有人想去才怪。 但人家堂堂储君好言好语的规劝自己,要是再闹别扭也显得太不知好歹了……于是蓝玉只得苦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开解……只是,京卫布防还望太子殿下多多提醒皇上……而且,左军都督府……”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标已接过话锋:“凉国公放心,有孤在一天,左军都督府就必然不会被李景隆掌握的。况且,父皇英明神武,洞若观火,必然清楚李景隆的本事,绝不会放任他祸害全军的。” 蓝玉微微叹了口气,对太子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臣此去川蜀不知何日归来,朝中诸事,望殿下自行珍重。” 蓝玉毕竟同太子有姻亲的关系,朱标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担忧,也不禁动容,用仅有过几次的称呼对蓝玉道:“舅舅放心,孤明白。” 蓝玉心中一动,又嘱咐道:“如今成年的藩王们在封地各自筹谋,盘根错节,殿下自己也要多多留心,骨肉亲情虽是重要,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他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尤其是四王爷,臣与他在战场上有过几次接触,四王爷无论是才华还是在封地的呼声都实在不得不……” “舅舅多心了!”朱标出言打断蓝玉的话,他细眉微皱,只道:“四弟是孤的亲弟弟,又从小一同在母后身边长大,手足之情甚笃,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孤的敌人的。” 蓝玉怔了怔,他已感觉到朱标的不快,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知不能再说下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是臣多心了,殿下只当臣多嘴,心中有着些许警醒也罢。” 朱标只是点点头,道:“此去川蜀,舅舅一路珍重。” 就这样,满腔热血抱负的凉国公蓝玉,不得不放下京卫布防的研究和训练,启程奔赴四川,督修城池。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以养病为由准备迁回别院居住的蓝沁,当然,这个“蓝沁”是晨歌,她的真正目的地是西北。 朱元璋不是不懂蓝玉的抱负,但他现在不需要这种抱负。 皇帝需要将军们的抱负时,就会给他们机会;当皇帝不需要的时候,就会打压他们。 制衡,做帝王,就一定要懂得制衡。 朱元璋很喜欢这种感觉,自己是棋手,所有人都是棋子,在这盘棋里,只有一个胜利者,那就是他自己。 永远也不会有别人。 一个孤独的棋手,原本有一个懂得自己的人,但她已经去世了,留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 朱元璋有很多女人,但他善于逢场作戏,却不再善于推心置腹,因为他的心,今生只给了唯一一个女人,他的妻子,马皇后。 于儿女上,他有太多的子女,导致他对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给予一个父亲应付出的爱,除了太子朱标和九公主怜香。 他给了太子最多的关注,给了怜香最大的关怀。 他不会轻易满足任何儿女的请求,如果那请求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但会无条件包容怜香的所有任性,即便他也会为她偶尔的任性感到苦恼。 比如现在—— 朱元璋收到了四皇子朱棣请求在八月入京祭祀先皇后的奏折,但这与他一贯坚持的‘藩王尽心治理封地、不得轻易入京’的政策相左,所以他决定驳回。 与此同时,九公主怜香跑来请求去北平找四皇兄,朱元璋无奈又宠溺的拉着她的手说:“才四月,太早了吧?你不是每次都要在你四哥那里过中秋么?” 怜香摇着朱元璋的胳膊,撒娇道:“听四哥说北平四月的气候和景色最是怡人,儿臣现在就想去。” 自小懂事的女儿难得撒一次娇,朱元璋实在经不住她磨,只得道:“那朕让允杰陪你同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怜香嘟了嘟嘴道:“不要,父皇还是像往常一样,派几个护卫给我就好了。” 朱元璋奇道:“你不是喜欢和他一起么?” “我和徐四哥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可是,徐四哥是个闷葫芦,太规矩了些,只会一味顺着我……他和我在一起还是把我当公主,好没意思。” 朱元璋无奈笑道:“你本来就是公主,他守着规矩是应该的。” 怜香眼珠一转,继续撒娇,道:“父皇~~父皇~~~父皇就依了儿臣吧,好不好啊!” 朱元璋宠溺的笑,心里却在盘算其他事情。朱棣的奏折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是时候该为太子进一步打算了。 见朱元璋陷入沉默,怜香便没有再催促,只是一边安静的等着,一边轻柔的为父亲按着太阳穴。她懂得何时可以撒娇耍赖,何时该安静陪伴,她的体贴孝顺也是朱元璋如此疼爱她的一部分原因。 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朱元璋渐渐感觉到女儿轻柔的动作,他满足的一笑,道:“怜儿,朕决定让你皇兄替朕去巡边,途中会经过北平,你与他一同去吧。” “巡边?皇兄这下可开心了,可以去很多地方。” 朱元璋嗤的一笑,道:“就你想着玩,巡边可不是去玩儿的,是要代朕看看边境百姓的生活,体察民情。怜儿,朕这里还有一封密旨,是给你四哥的,你拿去交给他。” 怜香歪着头问道:“父皇要我当信差么?那……我可以在北平多住些日子么?” 朱元璋忍俊不禁,只得点头道:“这个自然。” 怜香笑着对父亲屈膝一揖,道:“多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次日一早,皇帝下旨,太子朱标奉旨北上巡边,魏国公徐允恭随行。由于怜香身为公主,对外不宜宣扬,于是圣旨中便没有提到她。< 第七十七章 离怨结 北平的四月最是清新舒适,万物复苏的气象配上北方特有的微凉之意让初夏显得格外惬意。 此时的燕王府中极殿内更是一派其乐融融,透着初夏清晨的微凉之意,格外惬意舒适。 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坐在主位,朱棣旁边的偏座坐着燕王妃徐仪华,靠近徐仪华的下首坐着魏国公徐允恭。 太子抿了口茶,问道:“怜儿妹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朱棣笑道:“怜儿常来我这里,轻车熟路,方才她已知会了臣弟,带着初美出府去了。臣弟已派人暗中护卫,皇兄放心就是。” 太子笑言:“一路风尘,才刚到府上就跑去玩?原来怜儿妹妹也有这贪玩的一面,为兄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朱棣道:“怜儿正是爱玩的年纪,平日又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脾气,就算再懂事也难免会贪玩。” 太子微笑不语,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徐仪华和徐允恭坐在一旁,只是陪笑并不插嘴。就连身为亲弟弟的朱棣都对自己恭敬有加,小心谨慎。 他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对徐仪华亲切地笑道:“弟妹,你与魏国公姐弟许久未见,该当好好叙叙旧才是啊。在座的都是自家人,都不要太过拘谨了。” 徐仪华连忙应道:“太子殿下说的是。” 太子一愕,他见朱棣沉默不语,叹息道:“咱们自小兄弟众多,因为我是太子,众兄弟对我总是敬而远之,只有四弟你,与我一同长在母后身边,最是亲厚,如今难道也要生疏了?” 朱棣心中一动,和其他兄弟相比,他与太子确实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但即便一同在母后身边长大,朱棣与太子其实还是不能用亲厚来形容的。 太子自小便被父亲重点培养,身边环绕着各种名师,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同弟弟们玩在一起。朱棣是与他相处时间最多的兄弟,但也仅限于此。 他们从未有过过多的交流,他不明白朱棣的想法,朱棣也不了解他的生活,他们虽是亲兄弟,却并无除了血缘之外的任何牵绊。 如今太子这样说了,朱棣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因为他从未这样想过。太子是储君,自己只是藩王,他们不仅是兄弟,更是君臣。他们永远也无法平等的对视,永远也无法平心的交流。 所以,在朱棣心中,那个刚认识一年多、却可以同自己把酒言欢的叶羽才更像自己的兄弟。 但现在太子这样说了,虽然毫无准备,但朱棣还是要回应的。 说不感动也是假的,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 朱棣沉淀了下心情,笑道:“并非生疏,只是臣弟时刻谨记君臣之礼罢了。皇兄不介意,那是皇兄豁达仁慈,臣弟感激不尽。只是,臣弟若太不守礼,也就未免太不懂事,如今只有咱们一家人倒也罢了,他日若是在人前被好事之人拿出去做文章,臣弟与皇兄的兄弟情谊反倒成了目无尊上,实在无辜。” 朱标笑的依旧温和,但眼中却是一片落寞:“四弟说的是。” 朱棣见他神情,心中也是不忍,想要出言安慰。 但朱标却已开玩笑道:“如我同四弟的感情,凉国公真是多虑了。” 朱棣神情一滞,一时未解,诧异问:“什么?” 朱标笑笑,道:“没什么,只是玩笑而已。况且我一直相信,不论他人如何,四弟是绝对不会对我有二心的。” 听他言辞,看他神色,朱棣忽的明白过来,如被砾石击中心脏,脑中瞬间一片冷澈。 他看着眼前的太子,想着方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言辞,竟觉得无比的尴尬刺心。他几乎控制不住唇角的冷笑,但所幸,嘴唇因为太过酸楚而无法弯曲。 朱棣目光幽寒,淡淡扫过在场几人的脸。太子笑而沉默,徐仪华凝眉担忧,徐允恭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似是要将自己看透。 真是凄凉,所谓兄弟,不过如此? 太子如此说,显然已怀疑过自己。即便他没有,也定是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过。看徐允恭这个样子,想必也是警惕着自己的,他虽是仪华的亲弟弟,但他的眼神已透露出誓死效忠太子的决心。 朱棣只觉一阵极致的胸闷,良久,才缓缓道:“皇兄的信任,臣弟明白,必不辜负。” 虽已是初夏,但徐仪华却感觉有蒙白的雾气顺着朱棣一张一合的唇齿溢出,似有一股陡峭的寒冷。 朱标笑着点头,似是对朱棣的话深信不疑。 徐仪华想要转移话题,打开这让人极度窒息的静默。 忽然有一把女子响亮的声音传来,瞬间惊动了静寂的空间。 “太过分了!你们是兄弟,你竟然怀疑他?!” 朱棣和徐仪华同时一惊,这样骄纵的声音,此时王府上下只可能是一个人,只有她,江月。 下一瞬,那抹让人难忘的樱粉色就已推开大门,出现在殿内。由于许久未见,太子和朱棣打发了所有的下人,没有人知道江月什么时候到的。 徐仪华快速看向朱棣,朱棣却只是直直注目于那樱粉色的纤细身影。 江月出现的那一刻,徐允恭就一站起身,但他的速度还是没有江月的语速快。 她指着坐在上位的太子朱标,难掩愤怒和痛心,脱口道:“燕王老兄是这么好的人,他爱戴百姓,为国家尽心尽力,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姐妹友爱,甚至,对我这个外人都百般照顾。对你,他又这么恭敬。这样好的人,你竟然还要怀疑他?被自己的亲哥哥怀疑,你可知他会多么伤心!亏你还能说出与他最为亲厚,真是虚伪!” 她的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徐仪华惊的不知所措,太子朱标依旧沉默,朱棣只是目不转睛的看向江月,而徐允恭是唯一一个做出动作的人,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江月,用力一扭将她的手臂扭在身后,发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江月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背着手跪在地上,她身上吃痛,“唔”的一声闭了闭眼睛。 “大胆刁民,偷听太子殿下和燕王千岁的谈话,又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简直是不要命了!” 徐仪华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到,此时反应过来,见江月被按倒在地,不急细想便起身喊道:“弟弟且慢!” 徐允恭皱眉,直视徐仪华,道:“长姐莫不是要包庇此人?” 江月从未受过这般待遇,她奋力挣扎,“放、放开我!你这野蛮人!” 徐允恭不理会她,扭头看向朱棣,道:“四王爷,此人以下犯上,出言不逊,不知该当如何处置?” 江月依然挣扎,徐仪华不忍,道:“弟弟,江妹妹只是一介女子,你何必下手这样重?快快放开她。” 徐允恭一笑,道:“长姐,如今太子殿下在场,为弟一切以殿下马首是瞻,如有不恭之处,还请长姐体谅。” 徐仪华无奈,她求救般的看向一直沉默的朱棣。 朱棣感受到徐家姐弟的目光,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江月,他看着她奋力挣扎的身影,脸色阴沉。 他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俯视着她,她仿佛感受到他的到来,慢慢停止挣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朱棣突然转身,对高高在上的太子行礼道:“江姑娘是暂住在臣弟府上的客人,从未见过皇兄,不懂皇家规矩,鲁莽冲撞了皇兄,请皇兄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从轻发落。” “燕王老兄!喂!你别求他!我没做错!”江月不甘心,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认为朱棣有任何错,她不想看到他道歉。 “住口!”朱棣却出言喝止了她。他没有看她,但语气却是真实的愤怒。 江月愣住了,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身影。 一直沉默的朱标终于开口,“既然四弟求情了,那就从轻发落,罚跪吧。” 徐仪华想要出言相劝,太子却抬手制止,道:“这已是最轻的处罚。好了,长途跋涉,孤有些累了,先休息了……” 他起身要走,脚步却在下一刻凝滞。 朱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四皇弟,众兄弟中最具傲骨的人,竟然在自己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江姑娘身为女子,此事又因臣弟平日疏于管教而起,臣弟愿意代她受罚,请皇兄开恩。” 徐仪华觉得脚下灌了铅,重的连一步都挪不动。 江月直视着眼前的男子,那个一身水绿色长袍的男子,毅然挡在自己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她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愿意为了自己去下跪。 何况,高傲如他…… “燕、燕王老兄……不要……你不要这样……”她觉得喉咙有些堵塞,平日里轻易就能发出的音节如今却觉得好艰难。 她只知道,她不想这样,她不想看到他低下头。他应该是最高大最伟岸的,她突然觉得愤怒,也觉得悲伤。 “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她想不出别的话语,只能一味的重复枯燥的发言。 朱棣双唇紧闭,面沉如铁,一言不发。 太子朱标渐渐平复了心情,他颇为意外的看了看朱棣和江月,片刻道:“四弟,想不到你……”他顿了顿,突然笑道:“都起来吧。允恭,放开她。” 徐允恭松开手的一瞬间,江月几乎是扑了过去,她一把抓住朱棣的手臂,艰难的站起身,固执的将他扯了起来。 太子朱标目光闪动,温和道:“四弟,改日孤再与你下棋。”< 第七十八章 骤然的相逢 太子带着徐允恭离开,朱棣依然沉默。 江月却怒目而视,语气颇为愤怒,道:“燕王老兄!你又没错,为什么要下跪?错的是他不是你!” 朱棣缓缓看向她,目光复杂难懂,片刻道:“多谢你的好意,但以后请你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 他的冷漠刺痛了江月的眼,她不可抑制的嘲笑,道:“我多余?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错不在你,也不在他,错的是我!是我多管闲事!我多余!”她的声音愈发愤怒。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月无法理解,朱棣和太子是亲兄弟啊,可他们却在表面上说着虚伪的台词,表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步步为营、再三斟酌。 她不想看到朱棣被欺负,她印象中,从相见第一天起,她的燕王老兄就是她所见过的最高大的男子。 他虽然不爱说话,但却面冷心热,是个温柔的人。他为了百姓尽心尽力,他纵容自己的任性,原谅自己闯的祸,安慰自己的寂寞。 他应该永远英武高大,所以,她无法忍受眼看着他低下高贵的头。 所以,她控制不住自己为了他而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出言不逊。 但他,却说自己多余…… “真想不到,在你眼里,我竟然是多管闲事……” 她语气受伤,心里难过,神色也是一片哀伤。她转身要走,反正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她要走,他却在这时突然开口,声音竟然比她还要愤怒,“你什么都不明白!刚才那种情况有多危险你知道么?我有多担心你知道么?你做了多么危险的事你知道么?万一真的惹火太子,后果是什么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懂事一点?!” 江月蓦然回首,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波纹不再平静,像一池热浪席卷而来。 她觉得,他似乎用尽了气力,而她却实在不懂,他为何如此愤怒。 “可是……”可是她确定一点,“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只知道人应该为自己活着!我不明白什么君为天子神圣不能亵渎的,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教育,所以我不懂……我不要懂……我不想懂!” 江月为朱棣的话动容,不想再和他对峙,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动摇,自己会变得陌生。这个陌生的时代,她不要去思考,更不要去接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永远也不会变成他们这样,永远也不要! 她逃也似的离开,逃开命运,留下情绪激动的朱棣和不知所措的徐仪华。 徐仪华望着江月离开的背影,抑制不住的凄然一笑,刚才那一幕,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插足…… 王爷的失控,与自己无关,也不是自己可以阻拦的……有什么事,从刚刚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江月一路跑,她想逃离这里,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她顺从自己的本能跑到清羽阁,遇到事情找小羽,这是江月这几年养成的习惯。似乎打从他们一起出国开始,叶羽就充当了照顾他们的角色,包括另外几个同住的男生,大家都很信任小羽。 叶羽是他们所有人最依赖的人,他们认为,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江月如往常一样冲进清羽阁,正巧撞上要出门的叶羽。 她本能的紧紧抱住迎面走来的白色身影,莫名的拥抱和突然的冲撞显然让叶羽措手不及。 “小羽……” 江月的声音闷闷的袭来,不似她平日里的耀武扬威,而是带了些淡淡的委屈。 “月?”叶羽自然的拍拍她的背,虽不明白为什么,但第一反应就是去安抚她,“怎么了?” 江月迟疑了下,然后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有人欺负我……” “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我们一向胡作非为的江大小姐?不要命了吧他!不过……江大小姐,你快勒的我喘不过气了……求放过!” 江月不满的哼了两声,抬头狠狠瞪了过去。 叶羽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的头,问:“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他的语气就是让人很安心,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就是可以让他们依靠。 江月缓了缓心情,慢慢松开禁锢小羽的双手,简单的把刚才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的错?”她看着沉默不语的叶羽,秀眉皱起表达不满的弧度。 叶羽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你没错。”他的声音柔和而平静:“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它不该让你来到这里。” “可是我们来了啊……也走不掉了……” 叶羽报以清淡的微笑,似有感叹的说:“快了,想必,你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什么?”江月不解的问:“你怎么知道?” 叶羽但笑不语,他将双手拢入袖中,意态闲适,道:“我还要去枫羽轩,要不要一起?” 江月不满的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道:“又卖关子!本小姐才懒得陪你去!回去睡觉了我!” 叶羽一路想着江月的话,想必刚才中极殿的闹剧已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不禁皱起担心的眉,晚上回去定要嘱咐她,太子在的这些日子一定要老实些。 不过……也多亏这场闹剧,想必朱棣也已经动了送走江月的念头,也许反倒是利大于弊。 叶羽在枫羽轩门前停下脚步,有些意外的看着站在门前的唐云。唐云是丘福的手下,表面是枫羽轩的伙计,实际上专门负责叶羽在枫羽轩时的安全。 今天他怎么等在外面? 叶羽的疑问似乎被唐云看破,他抱拳行礼,道:“羽少爷,今日有贵客。” “嗯?”一下子没明白,叶羽快速的头脑风暴了一下,北平还能有什么贵客?难道是哪家的王爷闲得无聊过来串门子?不对不对,哪家的王爷也没有胆子擅离封地来串门啊。难道是京里来的人?可圣旨里也没提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唐云侧身推开门,低声道:“由于这位贵客,咱们今天得歇业一天了。” 叶羽更加狐疑,这么大牌的贵客?难不成劳模朱元璋亲自体察民情来了?开玩笑吧? 强烈的好奇心催促着他进去揭开谜底。正这么想着,他信步走了进去。 房内柔和的光线沾染上他雪白的衣衫,伴随着细碎的阳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映入叶羽的眼眸,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魔咒似的,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想要继续往前走,却怎么也动不了。 原本觉得再也不会见面,但在已过了一年半的如今看来,她的容颜还是那样熟悉。是因为自己每天都会看那张照片么?还是因为这张绝美的容颜每晚都会闯进自己的梦境中呢? 不论是因为什么,像如今这样毫无预警的见面,都足以在瞬间击碎叶羽的理智,让他无法思考。 那纤细的身影步步靠近,绝美的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好听的声音慢慢在身前响起:“好久不见。”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重合,让叶羽的大脑发出了警戒的信号。 他微眯起眼睛,尽全力收集着四散的理智,努力恢复着丧失的思考力和判断力。 “公主殿下。”看着再熟悉不过的眼,小羽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似乎想再说什么,但始终堵在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还是很冷淡呢……怜香在心里无奈的笑笑。 她的声音柔美和笃定:“这次来,有很多事想要问你呢。不过没关系,我今天把这里包下来了,我有一整天的时间让你告诉我。” 叶羽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怜香,似乎跟一年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似乎更成熟了。 枫羽轩内,怜香坐在桌前等待,她的贴身婢女初美站在她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旁忙碌的叶羽。 忙了一阵,叶羽终于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个杯子和几碟精致的小菜,虽不丰盛却是琳琅满目。 “长途跋涉,草民做了几味可口小菜为公主洗尘,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他一如往昔的温和语气,怜香却察觉到熟悉的疏远。 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她依旧笑道:“叶大哥的手艺自然是不会差的。” 叶羽淡淡的笑,将杯子递给怜香和初美。 初美有些惊喜的看了眼怜香,问:“还有我的?” 叶羽但笑不语,怜香已道:“自然,在枫羽轩可没这许多规矩。初美,一切如常,叶大哥不是外人。”她抬头对叶羽灿烂一笑,“对吧叶大哥?” “呃……”叶羽恍惚了一下,忙笑道:“草民不敢,公主殿下不嫌弃罢了。” 初美长出了口气,一下子坐在怜香身侧的位置,抱怨着:“奴婢以为在外面都得时刻醒着神儿想着规矩呢……”她不同于锦霞,是个被怜香惯坏了的调皮丫头。 叶羽一阵讶异,想不到怜香平日治下如此的……宽松? 看到叶羽略略惊讶的神色,初美对他吐了吐舌头,端起杯子喝了起来。 怜香笑道:“叶大哥不必惊讶,初美与小霞不同,从不是拘谨的性子。平日在我宫内,也是允许她们俩稍稍放松些的。” 这好像已经不是稍稍放松了一点儿吧……上次见的是那个性子严谨的锦霞,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见了调皮的初美,叶羽就不禁在内心吐槽这位公主也实在是有些不拘小节了。< 第七十九章 逃避 一旁的初美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惊喜的问:“这是什么?真好喝!” 叶羽一笑,答道:“我自己榨出来的草莓汁,这个季节草莓正盛,我亲自带人去摘回来,鲜嫩多汁。” 初美笑嘻嘻的对怜香说:“公主公主,这个真好喝,你快尝尝。” 怜香对她宠溺一笑,道:“我上次过来就已经尝过了。”她抬眼看向叶羽,“叶大哥会的东西可多了,这才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初美,今天我们可有口福了。” 初美欢天喜地的应道:“太好了!就知道跟着公主出来玩儿最好了!今年终于轮到我了,上次听小霞回去说的我好想来啊!叶公子你好,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婢和最忠实的守卫者,我叫初美。早就听说你厨艺高明,又博学广知,久仰大名!” 叶羽被初美过于热情的打招呼逗的笑出声来,这还是他在这个时代见过的最放得开的姑娘。 他眯着眼睛冲初美举起杯子虚碰了一下,笑道:“初美姑娘说的我都脸红了,我叫叶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初美惊喜的举起杯子,开心道:“啊,叶公子太客气了。嘿嘿,你人真好,难怪锦霞提起你都是一脸崇拜呢!” 叶羽得意的大笑,他拿起筷子为初美加了菜,道:“哎哟,真的啊?锦霞姑娘真这么说?她每次看见我都一副很嫌弃的样子,也不爱说话,我一直以为她特不待见我呢!” 初美咯咯的笑,说:“她就是那个样子,死板着脸,叶公子别介意。她是老古板,我可不是,叶公子这样潇洒随性的男子我在宫里可没见过呢!” 叶羽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赞道:“哎哟!小美姑娘真是太敞亮了!” “你们两个……”突然被晾在一旁的怜香无奈的开口,“这相见恨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啊……” 猛地反应过来怜香坐在身边,叶羽尴尬的笑了一下,刚刚一高兴又开始原形毕露了,在怜香面前他不想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初美则问:“公主,奴婢可以和叶公子讨教些问题么……” 看着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怜香只有认输的点头,“好,早就看你那么好奇,想问什么都问吧。” 叶羽偷偷撇了撇嘴,怎么都觉得怜香这话是不自觉的做起自己的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一一解答着初美关于饮食方面的问题。 本来想着混过这个下午就算完事了,顶多吃完晚饭,公主大人也就该回燕王府了吧。 可叶羽却低估了公主的固执和燕王的承受能力。 “什么?你们要留下?今晚?”吃过晚饭的叶羽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主仆二人。 叶羽觉得这一定是老天开的玩笑,不会有公主可以夜不归宿的,即便她想,她的亲人仆人下人统统都不会同意的。 但是…… “对啊,叶公子,公主不是早就说过一天都会在这里嘛!”初美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理所当然的说着。 叶羽深吸一口气,道:“呃,公主,草民认为,王爷他不会同意的。王妃嫂子他们都会担心你的……” 怜香没有理他,而是走过去打开门,对外面喊了声:“进来吧。” 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朱能突然出现在门口,对怜香恭敬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他的出现并不算奇怪,毕竟朱棣不会放任怜香独自在外面不管。 怜香冲叶羽挑挑眉,对朱能说:“我四哥的命令是什么?” 朱能恭敬回答:“保护公主殿下,直到确定殿下安全为止。” 叶羽连忙跑过去对朱能说:“朱护卫,你来的正好,快带公主回去!” 朱能却道:“公主殿下现在很安全,属下任务已经完成。” “不是……”叶羽愣了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属下该回府复命了。”朱能依旧一板一眼的回答着。 “等一下!”叶羽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朱护卫,我二哥不会同意公主留下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王爷说过,只要羽少爷在,枫羽轩就是安全的地方。” 叶羽哭笑不得,拉着朱能无奈的问道:“你觉得我不是一个潜在的危险吗?”拜托,真放心公主大晚上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虽然初美也在,但她关键时刻的战斗力是负数吧……如果自己真的变成大灰狼,她顶多只能算是大灰狼用餐完毕后的甜点。 看着叶羽连自己的人品都搭上了,朱能冲他露出了十分少见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爷说过,羽少爷的人品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这下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朱棣的心可真大啊。还是他认为自己是个可以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轻易放过到嘴的小白兔的有某些缺陷的大灰狼? 看着眼前朱能和初美几乎保持一致的笑容,还有怜香得意的神情,叶羽才发现自己错了,在他们眼里,自己才是小白兔。 “好吧,随便吧。”丢盔卸甲,叶羽抚额长叹,自己真心被朱家两兄妹打败了。 送走朱能,又帮怜香和初美安排了房间,叶羽坐在门前台阶上摇头叹息。 “怎么这么多烦恼啊?总是叹气。”清脆而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叶羽下意识转头,怜香正站在不远处,歪头看着自己。 “没有啊,只是……没太搞清楚状况。”叶羽靠着门板撇了撇嘴。 怜香随意坐在他身边,手臂环上膝盖,扭头对他笑道:“有什么搞不清状况的?我早上就和四哥打好招呼了。他知道我是来找你,嘱咐了一下就放我出来了啊。” 叶羽斜眼看她,问:“他就这么放心?” 怜香笑着反问:“他是该不放心你?还是该不放心别人?” 叶羽皱了皱眉,道:“都该有吧。” “我和我四哥都很信任你,至于别人,若是有危险,你会保护我不是么?”她的笑容无懈可击,如同温暖的瞬间击中叶羽的心。 无奈的撇撇嘴,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开,只得道:“早点休息吧,今天刚到北平,还没好好休息过吧。” 叶羽试图结束两个人的谈话,但怜香明显不这么想。 “我不累,现在也还早啊。” 叶羽无奈,又问:“小美姑娘呢?” 怜香皱起秀眉,只盯着他看,也不作答。 叶羽见她始终盯着自己,不自觉干咳一下,道:“公主殿下,干嘛一直盯着草民看?” 怜香看了很久,把叶羽看得别过脸去,再不敢和她对视。 “我只是在想,叶大哥对待不同的人态度还真是不一样。” 叶羽没明白她的意思,不禁探寻的看向她。 “小美小美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初美认识很久了呢。” 冷不防的听到这么一句话,叶羽吓了一大跳,他看向怜香的眼神迷茫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怜香抱着膝盖,低头看着地面,缓缓道:“为什么你对初美都可以这样亲近……可是对我,却那么冷淡呢……” 叶羽不防她突然这般问,心中突地一跳,脑子里乱成一团,怔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那次一起看烟火之后,你就突然对我冷淡了下来。虽然你不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是躲着我的。” 月光如银,但叶羽却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情。到底还是来了,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他沉默以对,片刻后,只如常般微笑应答:“公主殿下多心了……” 她默然良久,忽然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道:“你就是不肯说么?” 叶羽表情有一瞬的凝滞,紧接着又换上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因为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啊。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竟然让公主误会了。我那几日头疼的老毛病犯了,窝在家里养病而已。我这人散漫随性,今天有兴致就出去逛逛,没兴致就窝在家里,我并未费心在意的事,公主又何必多心呢。” 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神色,怜香只觉得温度在骤然间降低,慢慢的,慢慢的,她浮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哀伤的沉默横在两人中间。 仿佛过了很久,叶羽突然笑道:“草民要去弄点儿夜宵,公主殿下要不要尝尝?” 怜香注视着他的笑,蹙着秀眉别过脸去,缓缓站起身道:“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一个人享受夜宵吧。”她懊恼的快步离开,气他的不在意,也气自己的不争气。 只是,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叶羽嘴角那瞬间变得黯淡的弧度。 ************************************ 春日的下午温暖舒适,庭院里渐渐开放的花草树叶,此时哑然寂静,似乎窗外的一切都不在同一个空间里。 朱棣独自一人坐在东暖阁内,手里攥着怜香带过来的密旨,很是烦闷。虽说是密旨,但其实只是被退回来的折子。 马皇后的忌日在八月,朱棣上疏希望今年可以入京去太庙拜祭母后,却被朱元璋再次驳回了,理由是守边藩王不得轻易离开封地,祭拜由太子主事就好。 朱棣心里很难受,他出生时就没有见过生母,自小由马皇后一手带大,对马皇后的感情甚至远远大于生母,如今自己却连祭拜都不能去。那个人是太子,事事占优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就连祭拜母亲这种事,都只有他有资格? 朱棣难掩心中的难过和愤恨,如果说之前面对种种不公平,他只是有些小抱怨。那此刻,面对多年来祭母无望这个事实,朱棣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愤恨。 太子,太子……太子是个什么东西! 双拳紧握,死死攥住手中的奏折。朱棣只觉得所有的不公都压抑在自己胸口,找不到出口。 他冷着脸,将手里的奏折撕碎扔了出去,又顺手扬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向墙上摔去。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一直守在门外的朱能听到声音赶忙开门冲了进来。 冲进屋里的朱能一眼就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的朱棣,光线有些暗的东暖阁内,朱棣的脸色比光线更加阴暗。朱能倒抽一口凉气,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如今脸绷得更加紧。 朱棣静静的看着冲进门来的朱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良久,他突然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只丢下一句话给朱能,声音冰冷而沙哑:“本王出去走走,你别跟着,今日的事不要对王妃提起。”< 第八十章 知心 朱棣独自走在王府里,偌大的燕王府,奢华无双,到处都是亭台楼阁,鸟语花香,本应赏心悦目,但在此刻的朱棣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厌烦,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刺眼,全是讽刺。 看着莲荷池边郁郁葱葱的垂柳,朱棣却觉得萧索,世间万物皆是饱满的,也许寂寞的只是心吧。 朱棣突然就想到了叶羽,那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却也有着他的寂寞。 踱着步子一路走着,抬头看着两旁的松柏,突然有些想念江月和她的琴声,那样悦耳清心,飘渺于世,能让人心情愉悦。 脚步微滞,朱棣转了方向,向明月轩走去。 这样的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静水,日光若明辉灿烂的金子,空气中是满满的花香,随风轻扬。 朱棣脚步虚浮,眼前景致虽好,却提不起他半分兴致。他顺着渐渐清晰的筝曲,放任自己寻找着有她的方向。 直到他走入明月轩的院子,如往常一般,他看见了坐在亭中抚琴的樱色身影。从第一天相遇开始,她就喜欢穿着一身樱色的衣衫,如同翩翩舞动而来的粉色精灵,让他的世界也灵动了起来,不再如一潭死水。 他就这样站着,这样看着,想象着她的美好。 曲调随着一波**缓缓降了下来,江月轻轻舒了口气,她缓缓转身,见到立于亭前的朱棣,那情景如初见之时一般,他依旧是一身海水绿的长衫,负手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身畔,吹起他的衣衫。他依然凝神望着自己,但却不似往日神采飞扬,果然昨日的事让他很困扰么? 朱棣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温和看她,道:“怎么了?不认识了?” 江月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声音中还透着茫然:“见过王爷。” 朱棣已走至她身前,叹气道:“只有你我,不必了。” 江月站直身子,她抬头瞟了朱棣一眼,见朱棣正打量着自己,连忙低下头退后一步。 朱棣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对自己,顿觉伤怀。他不愿再制造尴尬的气氛,只安静坐在石墩之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如往常一样,你也坐。” 江月抬头见他和颜悦色,英俊的脸上全是温文,不由叹息道:“你们模式转的太快,我没你们那么快的转换频率。今天让我不要拘礼,明天又说要我规规矩矩。” 朱棣看着她,已知她依旧介意,于是无奈的笑,“我从小就习惯拥有很多的面具,有的是对家人的,有的是对父皇的,有的是对敌人的,有的是对下属的,还有很多,不同的情况面对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面具。” 江月不经意皱起烦躁的眉,道:“我可没那么多面具,我就是我!冲动莽撞,不识大体!燕王老兄您要是看着顺眼就看,看不顺眼趁早送我走,大家都省事,让我在这陪你们演戏装蒜我可做不到。” 她的不耐烦刺痛了朱棣的眼,早知她一心想要离开,早知留她不下,早知她不适合留在帝王家,早知……她迟早会离开。 更何况,如今已为她带来危险。 现今的朱棣,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他几乎已经开始放弃以往天真的想法,不再认为无论是谁登基自己都可以守着封地安稳度日,退一万步,即便太子没有想法,太子身边的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可不认为兄弟情深可以战胜皇权利益。 心中苦涩一笑,朱棣缓缓问道:“经过这两年,我在江姑娘心里是怎样的人呢?” 江月一怔,她仔细想了想,低头边顺着琴弦边说道:“咱俩生长的环境不同,身份地位差的太多,不过你这人一直没什么架子。”说到这里,她复又抬头看向朱棣,道:“在我眼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我的朋友。” 朱棣愣了一下,这是除了叶羽之外,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坦言把自己当做朋友。他突然笑了,笑的那样开怀,他的声音满足而喜悦:“那便够了!” 江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道:“都说了是朋友,那我说的话,你可愿意相信?” 朱棣只点头道:“我信。” 江月笑了笑,她说道:“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人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是谁的奴才。就像你从小就习惯有很多面具一样,我也有我的习惯。说实话,在我眼中,无论是你还是公主甚至是太子,都和幻灵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人。” 朱棣沉默不语,细细想着江月的话。 江月继续说道:“比如说你,你是王爷,我这样随意坐在你身边,在幻灵看来是很大胆的行为。而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在我的眼里,你首先是可以成为我朋友的人,其次才是王爷。换做太子,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会想和他做朋友,所以他会是我生命里的路人,我会远离他,但休想我对他低眉顺眼曲意逢迎。” 她的话朱棣并不很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不喜欢自己的世界,更不会走进自己的生活。 他难过,却不表现出来,只问:“那你家到底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去?” 江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显得很为难说道:“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去岱庙看看。我家太远了,这个远,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还有时间上的。算了,太复杂了,反正你也不会信的。” “我会信!”他的语气坚定而诚挚。 江月莫然抬头,朱棣脸上挂着笑容,一脸真诚。 “你信?” 朱棣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信。” 江月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是模糊的丝丝温暖。 朱棣见她愣神,只微笑着在两个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她道:“喝口茶吧。” 江月这才回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问道:“燕王老兄,你有心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朱棣诧异的望向她,眼前女子认真的看着自己,目光灼灼。他突然觉得轻松,喝了口茶笑道:“你怎么知道?” “琴声有时不仅能够反映出演奏者的心情,也会反应出听曲者的心情。方才那首曲子道尽思念之情,你听的入神,真情流露,我自然看得出来。” 朱棣苦笑道:“江姑娘聪慧无双,我……”想到自己的烦心被她看穿,一时哽住,竟不知该说什么。 江月笑道:“燕王老兄,你可不是扭捏的人,我虽然是女子,却也想做你的知己好友。” 朱棣愣了愣,他细细品味江月的话语,只觉知己好友这几字实是世上最美丽的字眼。 江月接着道:“我知道你贵为亲王,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烦恼。你有,我也有。你知道么,小羽曾告诉我,这世上只有一物可忘忧,燕王老兄可知是何物?” 朱棣诧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江月笑笑,淡淡说道:“是友情。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身边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身份高贵,有时却连真心话都不知该对谁吐露。我和小羽都把你当做朋友,所以我们都愿做你的聆听者。你不要总觉得他是你兄弟,却忽略了我这个朋友!”说完,江月定定的看向朱棣,眼眸闪烁。 朱棣心下五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带给自己太大的震撼。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子完全敞开心扉,但这女子却有这种魔力,让自己觉得早在很久前就认识她,好似生来便该相识。 沉吟片刻,朱棣低头喝了口茶,声音悠远淡然:“八月是我母后的忌日,我想去拜祭她。”停顿了下,江月只是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他继续说道:“但我父皇不允许我进京,只让皇兄一人在京主事拜祭。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好像只有皇兄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们……都不是。”他的语气没有愤怒,只有忧伤,让人心疼的忧伤。 江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自从认识他以来,他就是英俊不凡,高大威武的形象,但他卸下坚强的面具后,却原来也可以这样悲伤。联想到昨日的事情,江月不自觉的露出心疼的眼神,她轻轻拨弄了几个旋律,道:“但这并不会影响你的孝心,对么?” 朱棣抬头诧异的看着她,期待她说下去。 江月说道:“小羽曾经说过,重要的是心,而不是华丽的形式。祭拜的形式有很多种,你娘一定会看到你的孝心。”没有用母后这个词,而是用了娘这个字,母后这个词是冰冷的,此时的朱棣不是高贵的皇子,只是个希望可以好好祭拜亡母的孝子。 朱棣双眉一挑,微微笑道:“你说的对,是我太拘泥形式了。” 江月望着他,摇头道:“你并不是这样想的。” 朱棣一愕,清俊的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唇齿间衔了清淡的忧郁,像冬季里空气中的冷霜,“无论我怎么想,结果都不会改变。只是你的话让我感动,多谢你的了解和懂得。”< 第八十一章 理解 江月轻笑道:“燕王老兄是聪明的人,我的话你一定明白的。何况我也只不过借花献佛而已,好听的话都是小羽的理论。” “三弟是睿智的人。”朱棣思忖了下,涩涩一笑,问道:“听你话中之意,对三弟很是信赖。你,很喜欢他?” 江月先是一愣,她不解朱棣话语中的意味,只真诚应答:“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真要说的话,我和他是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系吧。” 朱棣想了想,问道:“这话怎么说?你们认识的时日并不长吧?” 江月唬了一跳,她始终记着小羽叮嘱她的话,若是朱棣知道他们两人早就相识一定会起疑心,到那时归期就会一拖再拖了。她转念一想,道:“我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怜吧。都是流落异乡,都是无家可归,这种感觉很少有人能够明白,但我和他都懂。” 朱棣牢牢看住江月眼中不经意流出的怀念,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知不会如此简单,但他也不想再过问,过了这几日,她就不会再和自己有交集了。 明知不能留下她,他轻声说道:“你刚刚弹了那样一首曲子,正中我的心思,却也不难看出,你想家了。”同样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江月无奈道:“是,这么久了,能不想么?” 朱棣道:“你也很思念你的母亲吧?那么这两日我就安排你去岱庙吧。” 江月蓦然抬头看他,迎面却见到一双乌黑的眼眸,温润如玉,含着轻轻浅浅的笑。江月没有转开头,因为只在那一瞬,她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孔。第一次,这是江月第一次在别人的目光里看到自己。只一瞬间,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只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片刻,江月视线微微一动,瞥见朱棣如春风般的面容,双瞳含笑凝视着自己,她只觉脸上发烧,忙移开视线,窘的不知所措。 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好,连忙顺手抄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说道:“天气真热,你要不要再喝杯茶?” 朱棣开怀笑道:“好啊。”他的语气开怀,江月顾不上体会他的心情,只一边往他茶杯里倒茶,一边拼命想要忘记刚才的一幕。 “那个,燕王老兄,你说要送我去岱庙,是真的么?” 朱棣轻轻的笑,郑重其事的点头,“自然是真的!这两天你收拾一下,三日后可以出发。” 短暂的愣神后是欢快的笑声!江月此时已被万千的欢喜淹没,再没有心思留意心底泛起的对眼前这个人的感动与感激。 朱棣脸上的笑容不减,他看着江月的样子,笑意更盛,他的嗓音温柔如水,淡然似烟,却句句直击江月的内心:“无论我们心中正思念谁,此时陪伴在你我身边的知心人,只有彼此。” 彼此。原来也可以不是一个人。朱棣和江月都有些怅然的想着,原来在这里,还可以有知心人。 春季的夜晚凉爽而清新,叶羽随意靠在躺椅上假寐,惬意舒适。 朱棣缓步走进清羽阁的院子,看着那慵懒的白色身影,不禁就觉得心情好了起来。他走过去,轻声问:“三弟可有心情同为兄小酌两杯?” 叶羽睁开清亮的眼眸,笑道:“自然!难得二哥有空想起小弟。”他从躺椅上翻身起来,随意拂了拂宽袖,指向一旁的石桌,“二哥请在此稍等,我这就去取酒。” “要玫瑰日出。” 叶羽大笑点头:“好!”他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敲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在石桌前就坐,一杯杯对饮了起来。 朱棣今天很反常,他从不买醉,今日却恰似想要买醉,一杯杯喝的急切而繁多。 叶羽盯着他握酒杯的手,问:“二哥有心事啊?” 朱棣稍稍一愣,随即笑道:“为何你们都能轻易看出我的心情?” “我们?”叶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举杯道:“若是知己,无需只言片语便可了解。” 朱棣凝视着手中的酒杯,道:“仪华、你、还有她,你们是我的知己,只不过,我要送她走了。” 叶羽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他但笑不语,只静静听着。 朱棣仰头饮尽杯中酒,他苦笑道:“她很高兴。我知道她会高兴。所以我也高兴。只是,明明是高兴的,我心里,却还是感觉难受。明明说为她好,明明说只要她高兴就好。可是,我却还是希望她会留下。哪怕只是一丝丝的留恋或不舍也好。可是……”他的笑随着一句句的话语渐次黯淡下去,“可是她完全没有留恋……” 叶羽只是听着,他为朱棣满上酒,默默听着。 朱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那些话,他就是想要把它们说出来,而如今,叶羽是唯一能听他这些话的人。可是,为什么明明全都说了出来,但心里那股哀戚的难过竟丝毫没有减少? 两个人都是默然良久,叶羽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他缓缓道:“二哥明白,她的性子不适合留在王府,她应该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所以你做了这个决定,即使难过也要去做的决定。看来二哥是真的很喜欢她。” 朱棣笑的冰凉,只是声音依旧平和,“无论我怎么喜欢她,也不是她所需要的。她需要的是回家,那么我就送她走,成全她的愿望。” 叶羽举了举酒杯,道:“占有是小爱,成全才是大爱。小弟敬二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痛快!二哥,你成全了她的愿望,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朱棣缓缓道:“国泰民安。我要一个太平盛世,要我所爱的人都能活的无忧无虑。我不希望再有人像我母妃那样死于战乱,也不希望再有人像我母后那样死于劳累。我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富足而安康。” 朱棣是一个好皇帝,叶羽始终相信着。朱棣是他最崇拜的皇帝,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有机会见到他原本永远没有机会遇见的偶像,还和他成为了把兄弟。 朱棣的志向温柔而远大,他同怜香一样,都是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内敛,怜香的温柔直接。 “我的理想里少不了她,日后若知她一切安好,我也就满足了。” 叶羽报以理解的笑,他对朱棣的敬意更深了一层。他觉得,朱棣已不再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字眼,他是鲜红跳动的生命,就存在在自己眼前,是触手可及的一个人。 朱棣突然笑了笑,略带歉意的道:“说来还很抱歉,昨天我帮怜儿留在枫羽轩,给你造成困扰了?” 叶羽想起昨晚的事,不禁摇头苦笑,“二哥,你心真够大的。真放心公主在外面过夜。” 朱棣真诚道:“我相信你。再加上怜儿来求我,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他望着叶羽,探寻道:“虽然不太明白怜儿的用意,但是……三弟,若你们有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叶羽打断:“其实我一直庆幸,自己并未与官场牵连上任何关系。” 朱棣一愕,默然品味他话语中的用意,沉默不语。 叶羽把玩着手中酒杯,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着:“无荣无辱无烦恼。小弟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想潇洒一身,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实不想被官场上那些无奈烦扰牵萦于身。” 朱棣含笑作罢,叹息道:“那三弟的愿望是什么呢?” 叶羽缓缓而道:“与一心爱之人,寻一安宁之处,晨耕暮读,安之若素。”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淡淡的品尝着心里升起的丝丝酸涩。也许只有三弟这样清逸潇洒、宠辱不惊的男子才是她所喜欢的吧。 “怎么?二哥是笑我太没追求了?” 朱棣摇头道:“为兄并没有笑你,反倒是颇为向往。”他微一停顿,举杯道:“希望有朝一日,你我兄弟的愿望都可以实现。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淡泊潇洒,希望你我兄弟都可以铭记今日的情谊,一生互相扶持,决不相悖。” 叶羽同样举杯,二人酒杯在空中清脆一碰,共饮此杯。 这两天江月很开心,整天蹦蹦跳跳的。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活泼任性的江小姐要离开了。 最难过的是幻灵,一直陪着江月收拾行李,并不时唠叨两句,希望她可以改变主意留下来。 但江月只是边忙碌边笑着说:“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本来就是暂住的嘛。这一住就住了两年,已经太长啦。” “可是……”幻灵还是很难过,一脸不舍地说:“小姐要是走了,幻灵上哪里再找这么好的主子呢……” 江月微微一愣,她转身望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幻灵。这一刻她心里也泛起了不舍之情,这两年来幻灵一直在自己身边陪伴,是幻灵让自己觉得不再是孤独寂寞。 不忍看幻灵落寞的神色,江月低头不语。她并非无情,只是无法选择留下。这个地方太过复杂,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不是真实的,而自己不想费尽心思去揣测他们的真意。 一定要走。必须要离开! 江月抿了抿嘴唇,从手腕上解下一条手链。那是她从现代带过来的,跟随了她很多年的手链。若非这两年来与幻灵朝夕相处,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舍得送给任何人的。 “灵儿,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给你,这条手链我戴了好几年了,送给你留个念想吧……” 幻灵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慢慢泛起一些泪光,她不敢置信的问:“这条链子我见小姐一直戴着,想必很是贵重……” 江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翼,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灵儿,你千万要收下,日后若看见这链子,就当是看见了我。” 幻灵颤抖的接过手链,使劲儿点头道:“是,我一定天天戴着,这样每天都能想到小姐,惦记着小姐过得好不好。” 江月柔和地看她,握住她的手,叹息道:“灵儿,你我姐妹互相陪伴扶持了这两年,我一直让你叫我姐姐,你却不肯。现在我都要走了,你就依了我,叫我声姐姐可好?” 幻灵仰头看向江月,眼中酸楚感动的雾气渐渐凝成泪花,一滴滴倏然落下。她扑进江月怀中,垂泪唤道:“姐姐。” 江月本是感性的人,如今幻灵一声“姐姐”叫出口,她也不禁湿了眼眶。轻轻替幻灵顺着背,她柔声道:“我走以后你就回去王妃姐姐那边吧,她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你。” 幻灵失声哭泣,“姐姐,灵儿不想离开你。” < 第八十二章 明月几时有 临行前一夜,江月站在东暖阁外的回廊下踌躇徘徊,她一直想着上午与王妃姐姐告别时的对话—— “妹妹一定要走么?”徐仪华抱着欢欢,轻轻抚着它柔顺的毛发,微微凝眉看她,似是不舍的问着。 江月没有心思揣测王妃的意思,她不舍地摸了摸欢欢,道:“王妃姐姐,我虽然很喜欢你们,但是也没办法……你知道的,不管是想家还是什么,总之我在这里过得不舒心。” 徐仪华眼中充满意味不明的遗憾,道:“我明白,这里是个牢笼,你本是牢笼之外自由飞翔的鸟儿,不小心误闯了进来。如今能够逃脱,自然是该飞得远远的。” 江月一笑,低声道:“王妃姐姐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徐仪华沉吟片刻,问:“你可有去同王爷道别?” 江月摇头,“还没有,这两日一直在收拾行李,还没顾上。” 徐仪华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似是叹息的说道:“有空去和他道个别吧。他这两日忙着陪伴太子殿下,都没怎么得空,现在好不容易稍稍闲了下来,他也定想在你走前跟你好好说说话的。” “嗯,王妃姐姐放心吧,我会去的,毕竟这两年燕王老兄对我很照顾。”江月的笑依旧开朗而明媚。 徐仪华的眸中泠泠有光,道:“你在王府中是客人,照顾周全是应该的。” 两个人都是一阵静默,徐仪华突地问道:“江妹妹,这两年来,这整个燕王府内,可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妹妹为之留下?” 江月不禁愕然,从一开始,她就是在抵触这里,抵触这个时代,抵触这里的一切。所以,她从未考虑过任何留下来的可能性。如今的这个问题,更是无从回答。 她最终也没有回答徐仪华的问题,因为不知道答案,也因为懒得再去想什么答案,也许还因为是在逃避什么事情吧。 她看着东暖阁紧闭的门,目光有些许迷离。她并非神经大条到没心没肺,她记得很多事,初遇时的惊艳,他对自己所有的放纵和纵容,假烧粮仓之后自己在他面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软弱,他当时如暖风般柔和的嗓音和温暖宽阔的怀抱,每一幕都让她牢牢记在心里。 她的感动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不喜欢矫情,也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因此产生丝毫的不舍。 情感是人类的弱点,若产生依赖就再也难以割舍。所幸的是,情感并未真正滋生出来。 还在犹豫间,东暖阁的门却已打开,朱棣从里面走出来,他依旧是一身墨绿色的常服,却觉得身上笼着一层疲惫。 同他一起出来的有丘福,还有那天对江月出手的魏国公徐允恭,江月瞧见他在,慌忙转身要跑。 谁知她跑的虽快,却抵不过徐允恭的耳力。 “谁在那边?!” 脚步顿住,江月僵在原地,在心里咒骂着徐允恭,这家伙属猫的?耳朵也太好使了吧。 她讪讪转过身来,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朱棣看清是她,连忙对徐允恭和言道:“没事,是江姑娘,许是找我有事。允恭,关于围场狩猎的事就先按咱们计划的这样安排吧。” 徐允恭凝眉看了江月一眼,对朱棣躬身行礼道:“是。那臣就先走一步了。” 朱棣颔首示意,徐允恭恭敬退了出去。 见他走远,朱棣又对丘福笑道:“丘大哥也先回去吧,狩猎的事还请你与张玉一同准备妥当。” 丘福恭谨道:“属下明白。”他瞥了站在不远处的江月一眼,又道:“四爷,属下先行告退了。” 朱棣颔首,直到丘福也走远,他才扭头向江月看去。她依旧站在廊下,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出神。 他缓步走过去,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道:“为谁风露立中宵?” “啊?”江月一愕,她蓦然抬头,却正好对上他如子夜般深邃的眼眸。他本是深沉冷漠的,此时却用那样柔和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是一潭温泉,温暖又清澈。 朱棣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禁弯了嘴角,微笑道:“找我有事么?” 江月回了回神,自觉失礼,顿觉窘迫,只道:“明天我就走了,想来跟你道个别,多谢你这两年对我的照顾。” 朱棣不疾不徐含笑道:“这两天很不巧,一直忙着陪太子殿下,又要安排围场狩猎的事宜,所以还未抽出空闲去看你。本想着今晚过去的,你却先来了。怎么,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江月颔首道:“嗯,都收完了。” 朱棣歪头看了看她,笑道:“我发现你怎么在我面前越来越文静?跟别人面前不是挺活泼好动的么?” “没有啊,我不一直都是这样么!”她移开目光,不去与他对视。 朱棣不以为意,稍稍斜靠在廊下柱子上,道:“你走后,幻灵跟回仪华身边,她定会好好待她,不叫她吃亏。欢欢也送去仪华那里吧,有她照料,你不必挂心。我已安排了朱能护送你去,一路上保护你的安全。” 今晚的朱棣,静谧的立在回廊之下,月光如银笼在他的身上,仿佛天地间唯一的一道光芒,愈发衬托出他的高贵不凡。 江月痴痴的看着他,他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啊,他是那样的高大威武、气宇轩昂,他是史书中遥不可及的传奇帝王。可此刻,他却像一个朋友知己一样懂得自己的心思。甚至自己从未对他说过,他就已经开口了。 她觉得此刻的他,全然褪去了身上时隐时现的冰凉,只余下温暖的气息。 两个人都是静默,回廊下清风徐来,穿梭过树叶花丛,清凉的扫过肌肤。 良久,江月突然欠身,对朱棣行了一礼,道:“两年来,多谢燕王老兄对我的照顾和容忍。认识你们,本来是我永远也不会有的际遇。我曾抱怨过命运的捉弄,如今临别之际细细想来,对这命运却也是有感激的。千言万语,一句感谢已不能表达。总之,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月光下,他沉静的眼中缓缓露出欣喜的笑意,他微微颔首,道:“能与江姑娘相遇,也是我一生的幸事。” 他伸手入怀,缓缓取出一枚封好的衿缨,郑重而小心的交到江月手中,道:“临别之际我也没什么物事送你,这个算是一点点心意,待你回到家中再打开细细看吧。” 江月小心的将衿缨握在手中,她突然觉得,这不起眼不值钱的衿缨,此时在自己眼中竟是无上珍贵。 她心中突然漫起丝丝奇异的瑟然,微微沉淀,她笑靥如初,对上他此刻温润的眼眸,指了指身后,道:“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所以带了‘绮梦’过来,想为你再弹一曲,可好?” 朱棣瞥到她身后摆放的筝,微笑颔首,“好。” 东暖阁外的回廊下,她端坐抚琴,任由指间音律错落滑坠,凝成夜晚廊下的清风拂月,曲中隐隐约约的流连不舍,恍若一缕不实的月光,蒙上朱棣的眼和心,依依不去。 朱棣凝望着她,她如同月中仙子天真烂漫,宫门王府实在不适合她这样全无心机的女子。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走出这两年的生活,忘得干干净净吧。 朱棣的目光透过江月望向悠远的天际,此时的月光如丝绸般洒下,那样柔美皎洁,但等到天方泛起白色的时候,这些美丽就通通属于昨天了。 那明天呢?明天的夜晚还会有这样绚丽的月光么?也许就会是阴雨绵绵。今晚,就是属于他们,属于朱棣和江月的,最后的月夜。 朱棣微笑望着江月,她是无拘无束的明月,就该得到自己无能为力为她创造的幸福。 如此一来,自己将来在残酷血腥的斗争中回首今日时,也定可以对此时送走她的决定无怨无悔。 分别的时刻,朱棣没有出现,倒是叶羽起了个大早同怜香一起帮江月把行李拿上马车。 徐仪华有心,也算代表朱棣送江月出门。 她亲切的握着江月的手,眼中不舍之情流露,“江妹妹,路上一切小心。与你相识这两年,今日你要走了,还真是不舍。” 江月知她真情,不禁也有些触动,她反握住她的手,道:“王妃姐姐自己也要保重。” 与徐仪华和怜香说了些临别的知心话,江月又笑嘻嘻的冲小羽挑挑眉,“小羽,我就先走一步了。” 叶羽双手拢在袖中,惬意的抬头看了看舒适的日光,低声道:“好的,快回去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江月明白小羽的意思,他不希望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如今的燕王府虽是太平富贵,但将来必定是血雨腥风。 她向王府投去最后的一瞥,随即转身登上离去的马车。 目送马车缓缓走远,叶羽掸了掸衣衫,笑着对徐仪华道:“王妃嫂子,小弟先去枫羽轩了。” 徐仪华颔首道:“好,三弟自己也小心些。”说完便携着怜香一同回府。< 第八十三章 雪中笙歌 枫羽轩内,叶羽在后厨忙着,他如今已是北平城内最有名的名厨。 他平日里在菜品的色、香、味、形中皆融入现代烹饪的技巧,结合中西所有料理的精华,寻求创新和细腻。菜名又都追求文雅和意境,慕名而来的客人愈发多起来,枫羽轩能收集到的情报也比原来多了很多。 由于客人渐渐多了,叶羽一人也就忙不过来,朱棣特意指了几个技术好的厨师前来帮忙,他们个个都是烹饪高手,对于叶羽的料理想法也很容易就理解了,如今几个人联手,倒也轻松的很。 每日里,晌午时分最是繁忙,此时过了时辰,也渐渐闲了下来。 叶羽正对着一堆水果琢磨着新的果汁,却听后院隐隐有些骚动,他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去查看。 后院的柴房外,天旭正揪着一个纤弱的陌生少女,语气急躁的质问着什么:“你到底是谁家的小贼?竟来我们枫羽轩偷东西?” 他语气不好,那少女害怕的缩在角落里,远远望去也能看到她脸上的惧怕和慌乱,她双手用力想要推开天旭,嘴上却只是支支吾吾的不做解释。 叶羽眉头微皱,连忙制止道:“天旭,快停手,别动粗!” 天旭听见是他,忙止了手上动作,侧身立在一旁,颇为委屈地说:“少爷,我并未动粗,只是……这位姑娘偷偷从咱们柴房房梁旁的窗子进来,若不是我恰巧来柴房取柴,还不知咱们这要丢了什么东西呢。” 叶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咱们这能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你看她被你几句喝声就吓成了这样,想来定不是什么大胆的惯偷。以后遇事不要急躁,先弄清原委再说。” 天旭点点头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叶羽走上前蹲在少女身前,笑眯眯地问:“姑娘,你是哪家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少女听到他温和的嗓音,慢慢抬起头来。 叶羽这才看清,少女的脸上虽然有些尘土,但依旧难掩其清丽的姿色,一双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他冲她伸出手,表示着友好。 少女依旧只是盯着他,过了良久才迟疑着说道:“我,我不是小偷……” 叶羽一愣,他仔细打量着少女,虽然脸上身上都有些脏兮兮的,但确实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叫叶羽,是枫羽轩的掌柜,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少女秀丽的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她点点头,“我逃难至此,一时误闯了这里,还请公子帮我。” 叶羽微微一愣,他伸手慢慢扶起少女,安慰道:“姑娘,我先着人为你准备清水,你去梳洗一下,其他的事,我们待会儿再说。天旭,带这位姑娘去客房,让人为她准备清水清洗。” 少女似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诚意,心中感激不尽,一直点头连连感激。 叶羽敛起眉,看了看她纤弱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柴房,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成狡黠的弧度。 那少女经过一番简单的梳洗后焕然一新,竟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儿。眉清目秀不说,单是那如同冰玉般雪白透彻的肌肤,就是叶羽平生未曾见过的晶莹剔透。 “姑娘请坐,先喝点儿水。”叶羽为她准备了些解乏的茶饮,一直坐在待客的客房内等着她。 少女欠身一谢,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低头摆弄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 叶羽目光温和,宽慰道:“姑娘不用害怕,虽然萍水相逢,但既然你误打误撞来了我这里,也是咱们有缘。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在下说一说。” 少女的神色稍稍放松,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我叫杨雪笙,我家是武学世家,常年住在大同浑源县外的恒山上。前年冬天,蒙古人大肆侵入边境抢掠,我的父母在那次入侵中丧生,大哥和二哥分别带着弟弟还有我逃走,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哥和弟弟。直到去年年底,我和二哥也失去了联系。” 叶羽沉默听着,微微叹息,道:“北元余孽一向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他通晓史书国策,亦明白自秦汉始,北方蛮族便是华夏中原最大的忧患,他们骁勇善战,民风彪悍,一向将中原的锦绣江山视作志在必得之物。 杨雪笙的神色因心痛而变得哀伤,想必又想起了那场如同抢劫般的战争。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想是想起那天的事而悲伤难耐:“前年冬天,我们一家去城里探望亲朋。一日,城门外的烽火台燃了起来。原本北元进犯边境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最偏僻的小村庄抢劫,这次竟然进攻浑源城这样易守的城池,他们这次冒这样大的险,一时间城内也没有组织起有效的防卫。蒙古人借着突袭冲进城来,他们的战法没有章法,只是骑在马上一路奔一路砍杀,冲进一户人家就要抢掠一番。没过多久,整个浑源城都弥漫在尘土血腥之中……” 说到后来,她的神色愈发哀伤,眉宇间的惧怕让原本无神的双眼都渗透出了恐惧之意。 声音在颤抖,她坚持向叶羽诉说着自己的遭遇:“父母是热血侠士,只说习武之人定要以死报国才不算枉费一身武艺。可是……当时浑源城内的军力实在太少,纵然父亲本领通天,亦是双拳难敌四手……大哥二哥悲痛之余匆匆决定分头保护我和弟弟冲出城去……” 话到此处,她已难敌心中的悲伤,低声呜咽了起来。 叶羽静静看着她,心中漫起浓重的怜惜和痛心。她才十几岁,却经历了这样悲痛至极的惨事。什么是家破人亡,什么是流离失所,何谓生灵涂炭,何谓民不聊生,她已比世上大多数人都清楚的体会到了。 他心中不免恻然,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自古边陲小镇多战事,承灾受难的皆是黎民百姓。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杨雪笙静静坐在小羽对面。良久,她突然笑了笑,慢慢说道:“自古至今,又何曾少过战事呢?边陲重镇的百姓们也早已习惯,公子不必为此感伤。” 叶羽诧异看她,自己并未将心里想法表现出来,她却能率先感觉出。 他微微叹息,道:“杨姑娘冰雪聪明,心细如发。在下想到边境百姓的遭遇,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时有感。倒叫姑娘安慰了心情,实在惭愧。” 杨雪笙浅笑,道“:叶公子谬赞了。公子心地善良、忧国忧民、心念天下黎民,小女子诚心敬佩。” 叶羽笑而摇头,沉吟片刻,才道:“杨姑娘想必是希望我能帮你寻找哥哥吧。” 杨雪笙面露哀伤神色,她想了想,道:“我本与二哥在昌平落脚,二哥常常到边境寻找大哥和弟弟的下落,只是迟迟没有任何消息,结果到了去年年底,二哥再去寻找竟几月都没有回来……起先我还并未在意,只道二哥这次找的远了些,况且二哥轻功当世无双,必定不会有事。可一晃至今已是几月,二哥还是没有半点消息,我实在……” 叶羽心下渐渐明了,不禁安慰道:“杨姑娘放心,令兄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杨雪笙担忧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叹。 “在下可以帮助姑娘,只是,希望姑娘可以坦诚相告。” 杨雪笙一惊,她仔细看住叶羽,问道:“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叶羽摇头笑道:“枫羽轩柴房除了门就只有一个小窗可以进入,那小窗外恰巧摆了木桶,借助木桶可以爬入柴房。若姑娘真是逃难至此误入,又怎会是从隐蔽的柴房进入呢?想必姑娘是早已经计划好了吧,住在昌平也是假的,你一直住在北平城内才对。” 杨雪笙似是不能置信,她又问:“我为什么要计划好了接近你?” “这就要问姑娘自己了。从正门进入不免引起旁人注意,姑娘此举摆明不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在下只是小小枫羽轩的一个厨子,不知姑娘此举目的为何?” 杨雪笙沉吟片刻,不答反问:“公子觉得呢?” 叶羽平和笑道:“姑娘这是要考我么?若要我猜,便只能想到一点。”他稍稍停顿,神态闲适,“姑娘知道我的身份?或者说,是知道枫羽轩真正主人的身份。” 杨雪笙怔怔看着他,这个人竟然可以用这样悠闲的神态说出这句话。 叶羽悠然地往杯里倒了水,不以为意地说道:“若在下猜错了,那便权当没有这件事吧。” 杨雪笙笑笑道:“叶公子料事如神、心思细密,小女子衷心敬佩。” 叶羽只是微笑,抚掌道:“杨姑娘谬赞,在下只是恰巧蒙对了而已。” 杨雪笙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看透,“:公子难道不怕消息走漏?燕王殿下若是断了枫羽轩这个耳目,恐怕会为难公子。”< 第八十四章 围猎 叶羽却笑道:“我只是替人打理枫羽轩而已,这里暗地里在做什么,有没有被人发现,能不能继续开下去,都与我无关,我只需做好我向他承诺的事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并非我力所能及之事,若是硬要怪罪迁怒于我,我也百口莫辩,不过是听凭处置罢了。” 杨雪笙眼中划过惊叹的光芒,她从不敢相信,这个世间真的有人可以如他这般宠辱不惊。 杨雪笙盈盈一笑,道:“其实叶公子隐藏的很好,你出入枫羽轩都是日出日落或午后这些人际稀少的时间,走的皆是王府后门,所有人皆被你在人前显示出的名厨身份吸引,并未在意你的底细。我会知道,也只是机缘巧合。我的听力异于常人,只是一次王府中派来找你的人悄声对你说的话被我听到了,仅此而已。” 叶羽不禁扶额,失笑道:“细节决定一切,我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他兀自叹息,杨雪笙却突然跪在了他面前。 “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忙要将她扶起。 她却兀自固执地跪在地上,真诚请求道:“小女子独自一人漂泊无依,还请公子怜我,帮我寻找哥哥。公子既然在燕王千岁府上当差,定有办法助我。若公子肯帮忙,小女子他日定当为奴为婢报答公子的恩德,弥补今日对公子的欺骗隐瞒之罪。” 叶羽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拖了起来,他看着她真实流露出的哀伤和恳求,只得叹息道:“你暂且先留在枫羽轩内,我会帮你寻找哥哥,殿下那边,我也会去同他说,想必他定会着人留意着,你且放心就好。只是,我暂时不能将你带入王府。我是相信你的,也就跟你实话实说,你现在的身份还算是可疑之人,若是擅自将你带入王府,对你我都不好,你可明白么?” 他温和的嗓音一声声几乎直击杨雪笙的心脉,她感激的握住他的手,连连点头。又道:“多谢叶公子,你的信任与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叶羽笑道:“你不必谢我,只是你背井离乡又孤身一人,与我同病相怜,不禁让我起了恻隐之心罢了。对了……”他微微一顿,笑道,“还不知道令兄尊姓大名。” 杨雪笙轻声答道:“杨澈。” 叶羽点点头道:“好的,我记下了。”说着他站起身,晃了晃僵直的脖颈子,道:“折腾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杨雪笙却突然拉住他,偏头认真地盯着他。 叶羽一愣,微觉惊讶,他定定看着杨雪笙,等待她的解释。 片刻,杨雪笙松开手,急切的说道:“你患有严重的血瘀之症,是由于你颈部有疾患,血液受阻导致。更由于你的颈椎常年压迫神经血液,导致心弱气虚。若是到了夏日,想必常常有胸闷气虚之感。” 叶羽惊讶的看着她,自己确实早已罹患严重的血瘀之证,只是自己与她刚刚认识,从未表现出来,她是如何看出? 她问:“公子这病,是否已持续很长时间?” 叶羽怔怔的点头,道:“是。已有十年之久。” 杨雪笙的双眼似乎黯淡了一些。 叶羽见她神色,笑道:“没事,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 杨雪笙脸色愈发黯淡,她缓缓道:“我自幼潜心研习医术,我刚刚已为公子把过脉息,我会开出一个方子,请公子记下,每日按时按量服用,我再定期为公子针灸治疗。若能遵从我的嘱咐,我可以为公子……控制此病。” 叶羽愕然片刻,随即笑道:“我自己深知,此病已是深入骨髓,纵然姑娘医术通天也只能为我控制,无法根除,我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杨雪笙微微跺脚,急道:“你这人!我已知你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脾气,可没想到……你连自己的身体也这样不上心吗?” 叶羽洒脱地笑道:“人生在世,也不过匆匆数十年,我若潇洒随心在这天地间走了一遭,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也就不枉此生了。何必追求长生之路呢?活的越久,也不过就是心里越多出许多空虚寂寞罢了。” 你……你这人…… 杨雪笙怔怔的看向他,明明身为医者对他这样不自觉的病人非常不满,但此时却又觉得自己为他的潇洒深深折服。 叶羽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和言道:“这病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不必太过忧心。况且,这病已经十年了,我也习惯了。” 杨雪笙倔强抬头,乌黑的双眼逼视着他,认真而威严的说道:“之前你没有遇到我,如今你既然答应帮我寻找哥哥,我就定要为你医治。更何况,即便你没有帮我,让我发现了你的病,我也是一定要替你医治的,这是我身为医者的坚持!此病虽然不是急症,但却与你一生纠结在一起,发作起来痛苦异常,慢慢侵蚀你的健康,若不设法控制,他日必成大患。” 叶羽大感意外,他在现代见过太多无良的医生,此时遇到这质朴纯良的女大夫,竟不习惯她太过美好的医德。 他微微笑道:“好吧,我这病原先也瞧过很多医生,皆是无功而返,原本我都放弃了。如今遇到你,倒是让我又有了些许信心。那今后,在下就请杨神医多多指教了。” 杨雪笙露出开心的笑,郑重地点头。 ***************** 燕山围场是朱棣平日带领封地护卫进行军事演习的地点,如今太子奉旨巡边,作为东道主的燕王朱棣自然要在围场举行一场阅兵和狩猎,让太子对北平的军队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 作为朱棣寄予厚望的幕僚,叶羽也受邀一同参加狩猎,他原本是不愿意去的,但朱棣却说这只是结义兄弟间的交流,他也再无法拒绝。 而且,这一日的围场上也有让他很在意的事。 在叶羽的认知中,大明的公主都是养在深宫之中不得轻易踏出宫门半步的。像怜香这样动辄就能出远门游玩的实在是特例了。 但今日他又更加惊讶的发现,朱元璋对怜香的宠溺简直到了无所不应的地步,身为公主的她不仅不受宫规限制,竟然连骑射都让她学会了。 怜香也去狩猎,这让叶羽不自觉产生了想要跟去的想法,虽然他极度不想承认,而且自从江月走后,怜香几乎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但他还是跟去了。 对于自己这样的行为,叶羽只能无奈苦笑,说好的决不动情,如今这样又算怎么回事? 他策马跟在朱棣身后,由于他是朱棣的结义兄弟,太子特别允许他陪在左右,以便向他询问一些事情。 “听四弟说,叶公子家经历了些变故,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了?”太子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面对太子的询问,叶羽也只是平静应对:“回太子殿下,正是如此,草民一人流落北平城外,是四王爷救了草民。” 太子打量他两眼,笑道:“叶公子谈吐不俗,通晓诗书,更是精于围棋之道,不知对骑射是否亦有涉猎?” 叶羽扬起温文淡然的笑容,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草民略微读过些书,哪敢说是通晓呢。于围棋之道,草民不过是承蒙四王爷错让罢了。至于骑射,草民也不过是坐在马背上让马儿驮着走而已,实在不敢说有什么涉猎。” 太子朱标笑着点了点头,他对身边的朱棣道:“四弟,你这位兄弟可真是过于谦虚了。” 朱棣应道:“臣弟这位义弟虽颇具才华,但太子殿下能文善武,在您面前他又怎敢班门弄斧呢。” 太子笑笑不语,倒是他右边的怜香扭头看了叶羽一眼,看得叶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本以为这位小公主要拿话噎自己了,谁知沉默了半天也不见她发话,这次反倒是叶羽诧异地看了过去。也许是感受到了目光,怜香转头看过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接,不禁都是一愣。 今日的怜香穿了一身戎装,打扮成男儿的形象跟在太子和朱棣身边。她马术极好,虽然纤细瘦小,骑在马背上倒确实有一股英气勃勃的感觉。 抛开皇室公主高贵的气质,她似乎也遗传了朱元璋和马皇后的英武气质,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叶羽兀自愣神,怜香却迅速撇过头不再看他。 空气中似乎有些尴尬的气氛,太子并未察觉,倒是朱棣将怜香和叶羽间诡异的互动看在眼里。 叶羽身边的丘福低声提醒道:“三弟,放轻松就好,太子殿下性情温和,想来不会为难你。” 叶羽点头,“大哥放心,小弟明白。” 队伍渐渐走入燕山围场中心,不远处有装备齐全的军队整齐划一地排队等在那里。他们远远地看到太子和燕王的队伍走来,在领队将领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去。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轻挥手中马鞭,温言道:“请起。” 士兵们唰的站直身子,太子赞许地点点头,道:“燕山卫军容整齐,训练有素,想来四弟平日下了不少工夫。” 朱棣谦逊低头,道:“臣弟身为守边藩王,理应尽心尽力替父皇和皇兄分忧,实不敢居功。” 说话间,两个戎装的将领走上前单膝跪下,领头一人恭敬道:“末将燕山卫指挥使张玉,携指挥同知楚信,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道:“二位将军请起。” 他打量着二人,张玉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典型的大汉形象;而楚信身材欣长,英俊多于硬朗,但他脸上那道从右眼角直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却让他温和中多出铁血硬气。 张玉垂首道:“启禀太子殿下,围场一切早已打点妥当,请太子殿下与燕王殿下率领众将士狩猎。” 太子开怀笑道:“四弟,让他们都拿出看家本事,今日围场上猎到猎物最多者,孤重重有赏!” “是!皇兄如此慷慨,想必众将士都按耐不住了!”朱棣顺着太子的话接下去。 太子显然心情很好,只见他手一挥,所有人全部快马冲了出去。< 第八十五章 巾帼 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向林子深处奔去,太子和朱棣身边就只剩下随行的怜香、丘福和叶羽。由于张玉和楚信是燕山卫目前最高指挥官,自然也留在了太子和燕王身边护卫。 叶羽紧跟在朱棣身边,从跑起来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怜香。怜香跟在太子右侧,不得不说,她的骑术真的很好,驾驭马儿狂奔丝毫不逊色于常年骑在马背上的朱棣。 跑了一段时间,几人渐渐放慢了速度,丛林中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猎物,跑的太快容易惊到它们。 “咱们这跑了许久,倒不见有猎物出现。”太子笑言,他端坐在马背之上,样子很是随意。 朱棣待要答话,却听丛林中一声清啸,树叶漱漱的响起来,众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只飞鸟冲出林子,速度奇快无比。 “是隼!红隼!”丘福勒住缰绳,高声喊道。 叶羽对隼这种生物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飞得快上,他无动于衷,瞥眼见身边众人皆是弯弓搭箭,箭尖直指那只飞鸟。 真可怜啊……叶羽在心底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除了怜香。 看到怜香只是坐在马背之上,叶羽微微一愕,他不知道是因为怜香并不会射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在这一队人中,只有她和自己是一样的。 只在他愣神的一瞬间,几只箭同时急速飞了出去。 下一秒,那原本快如闪电的红隼就直直坠落了下来。 叶羽望向躺在地上的红隼,扎在它身上的箭羽是黄色的。微微一笑,不出他所料,即便所有人都一副蓄势待发志在必得的样子,最终射到这第一件猎物的也一定是皇太子。 其他人,包括朱棣,他们只是为皇太子的胜利做了锦上添花的效果,让它看起来确确实实像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朱棣放下手中的弓箭,无奈道:“皇兄一向精于骑射,臣弟还是不及皇兄。” 太子开怀地笑,随意拍了拍朱棣的肩膀以示鼓励。 叶羽低头握了握缰绳,这种虚假无聊的戏码他们却每天都演的津津有味。他们也许根本就知道都是戏,但却乐在其中,谁也不会去戳破。 呼了口气,还真是累,别说是演了,光是看就觉得累。 “叶公子刚刚好像都没有射箭,想来是真的不通此术?” 太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叶羽下意识坐直身子,他看向太子的眼神十分诚恳,道:“草民于骑射之术确实生疏得很。” 太子不再说话,怜香却策马靠了过来。 叶羽见她靠近,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阵慌乱和心虚。谁知怜香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他身后的树林怔怔出神。 叶羽苦笑一下,心道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自作多情。 没人注意他自己内心的纠结,怜香盯着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猛兽的怒吼,紧接着一只鹿一闪而过,它身后紧跟着一头豹子。 怜香凤眼微睁,紧盯着豹子消失的方向。 太子突然笑道:“好!来了头豹子,诸位,不如我们来比比看,看谁先猎杀这头豹子!”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怜香突然开口:“皇兄,若是猎杀了这头豹子,是否可以请皇兄帮忙实现一个心愿?” 众人都不料她有此一问,叶羽突然隐隐觉得不安。 太子沉吟片刻道:“自然可以,只是……” 太子的话还没说完,怜香就握住缰绳,笑道:“皇兄是一国储君,切莫食言哦。” 叶羽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连忙劝道:“那豹子凶悍异常,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涉险了……” 怜香扭头看他,道:“叶大哥可愿为我完成心愿?” 叶羽错愕道:“公主殿下,草民……对射箭实在不通……” 怜香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道:“那叶大哥就在这里好好等着吧,看本宫如何猎杀那凶悍异常的豹子!” 只在说话间,她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肚子,只见那匹白马快如闪电般向林中冲了进去。 “怜儿!”朱棣被这突发状况弄得措手不及,他自小疼爱怜香,顾不上君臣礼仪,抢在太子前吩咐道:“楚信,你快跟上九公主。” 被怜香脱轨的演出吓坏的叶羽再也顾不上任何事,他一把抢下丘福的弓箭,挥鞭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抢在楚信之前向着怜香消失的方向追去。 朱棣盯着叶羽消失的身影,片刻说道:“楚信,你跟去看看。” 楚信接到命令也向林子深处追去。 叶羽风一般向着怜香追去,他自幼学会骑马,马术甚好,不一会儿便已看到怜香的身影。 与叶羽相比,怜香此时的速度倒是很慢,她正一点点靠近远处的猎物。猎豹此时的注意力全部在鹿的身上,怜香弯弓搭箭,笔直瞄准猎豹的脖颈。猎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怜香也不动,她在等待时机,等待猎豹发现自己时因恐惧和愤怒而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叶羽勒紧缰绳,静静地看着怜香的动作,他突然发现自己每见到她一次,她都会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抛去初遇时的惊讶,他对她的认识都在不停的增多。她有着符合年龄的青涩可爱,也有懂事体贴,温柔善良的一面。她身为公主,自然流露出的高贵大气,调皮任性,自幼接受良好教育的多才多艺。如今,她这样的冷静沉着,真实的摆在他面前。她是如此完美,完美到让他移不开视线。 叶羽愣神的片刻,身经百战的猎豹就已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它猛然转过身怒视着怜香,但它转身的一瞬间,怜香手中的箭就嗖的一声放了出去,飞箭如电,不偏不倚正好穿过猎豹的喉头。 猎豹闷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怜香收了弓箭翻身下马,她走到小鹿旁边,柔声说着:“不用怕了,你快回家吧,别让别人看到你。” 叶羽看着她的举动,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他意识到,刚刚狩猎红隼的时候,怜香并非不会射箭,只是不愿伤害它。 恍然间,怜香身后的树丛稍稍晃动了下,叶羽立马警觉起来,他放眼看去,只见一只花斑豹正潜伏在离她不远的树丛中。 事实上,早在怜香盯紧那只猎豹时,它就发现了她。它停在树丛之后藏身,警惕地观察着怜香的动作,怜香狙击那只猎豹时,它也在缓慢地调整着自己和她的距离,只待找到合适的角度发动攻击。 怜香虽然自幼学习弓马,但毕竟实战经验太少,此时完全忘了身处怎样的险境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步步逼近的危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羽看到这一幕,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的判断,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用左手稳稳拖住弓身,右手抽出一根羽箭,用力将硬弓生生拉开。 他只在十八岁时跟父亲学过一些射箭,但还从未开过这样硬的弓,此刻却是在紧要关头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他耳聪目明,双眼死死盯住花斑豹,左臂微挪,瞄准了豹子的颈项,右手五指松开,羽箭飞如流星。箭划过空气的声音惊动豹子,但它原本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怜香身上,此时已再来不及闪避。叶羽的箭力气十足,狠狠从豹子颈部一穿而过。 花斑豹应声倒地,怜香也吓了一跳。她扭头看了过去,正看见叶羽策马向自己跑来。 叶羽在怜香身边收住缰绳,他下马跑到她身边急切地打量着她,问:“没事吧?” 怜香看着他焦急的眼神,再扭头看向被他猎杀的花斑豹,她始终沉默,并不说话。 叶羽呼了口气,道:“幸好我跟来了,否则……” 他的话还没完,怜香却丢给他一句:“骗子。” 叶羽呆愣地看着怜香回到自己的马上,马鞭一挥,如同闪电般向树林深处奔去。 “该怎么是好……”好像是补完刚才那句话,又好像是问自己,总之叶羽再次被这位公主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动打败。 她这样一声不响的跑掉,让叶羽担心之余没来由生出一股情绪。 但现在他都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情绪,他收拾起全部的思虑,用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向着怜香的方向追去。 叶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牵制着,怜香的速度很快,加之又是在树林之中,他开始追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如今他完全凭着自己的直觉在追,但若是直觉不对,就完全追到了不同的方向。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觉得怜香就在那个方向,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而已。 不知追出多远的距离,叶羽远远看见怜香的马拴在不远处的树上,他一颗心总算稍稍放了下去。 策马跑了过去,叶羽发现这是燕山围场的一个悬崖边,而怜香正蹲在一棵树前,那树下歪歪扭扭的靠坐着一个人,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出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第八十六章 围场疯人 怜香稍稍让开一些,让叶羽能够为受伤的男子检查伤势。 她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道:“我以为你家是开酒楼的……” 叶羽忍俊不禁,道:“并不是会做饭的都是开饭店的吧?” “那你家是开医馆的么?你为什么不去当医生?” “并不是父母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怜香追问:“不是都说子承父业么,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令尊不会很希望你能够继承他的事业么?” 叶羽一笑置之,道:“我父亲比较希望我有自己的人生。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人伤得不轻,而且很多伤都是很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怕是不好医治。” “这么严重?”怜香凑到跟前看着,“会不会死?” 叶羽摇头道:“现在还不会死,但他很多伤口都感染了,已经开始腐烂,现在还发着高烧,一定要给他找个正经大夫医治,我是没这个本事的。” 叶羽四下看了看,无奈道:“这里连一些应急的草药都没有,若要他活,必须请示太子殿下和四王爷,让他们允许带他回去医治才是。只是……” 他顿在这里,细细想着,这里是燕山围场中心地带,今日太子前来狩猎,理应是戒备森严,按理说连一只耗子都跑不进来,这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叶羽边想着边站起身,他随意踱了两步,看向身旁的悬崖。 他沉默思索,怜香也不理会他,只是靠在树上想着别的事情。她知道叶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正如他所说,这个人的来历太过可疑,太子和四哥一定不会轻易就带他回去,尤其现在根本无法证明他是不是汉人……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思绪,沉默在中间蔓延了起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昏迷的男子突然轻轻**了一声。他似是从伤痛中醒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怜香见他如此,靠过去想要扶起他,谁知他却如临大敌般推开她。 “公主!”叶羽见怜香被男子推倒地上,连忙跑过去扶起她。 “公主,你没事吧?” 在得到怜香肯定的回答后,叶羽往前挪了一步,挡在怜香和那男子中间,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那男子踉跄的扶着树站起身,他的面容发黑,眉头紧锁显得很痛苦,干裂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只从喉头挤出一声声闷哼。 男子摇摇晃晃站起身子,他微微抬头,眯着眼睛死死盯住叶羽和他身后的怜香,片刻,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们……汉人……救我……?” 他说每一个字都很吃力,意义也不明了。 叶羽上下打量着他,试图安抚他:“壮士,你别乱动,安静下来,我会想办法救你。” 怜香上前一步与叶羽站在一起,道:“是,你听他的没错,我们会救你的。” 男子的目光透出警戒和防备,他的嘴唇开始颤抖,甚至已经能听到他极力克制的牙齿相撞的声音。 叶羽凝眉看他,小心翼翼靠近:“你冷静一下,我们不会伤害你,你……” 那男子在叶羽靠近的瞬间迅速后撤了一步,他眼中射出犀利的寒光,他牢牢盯着叶羽,咬牙道:“别过来!” 叶羽悄悄往旁边移了一步,他整个身子挡在怜香身前,双手微举,道:“好,我不过去,也不动,这样可以吧。” 男子像是极度痛苦,他警戒地四处看着,脚步踉跄,但却不肯停留在原地。 叶羽心中暗暗称奇,如果是普通人受了这样的重伤,再加上高烧不退,根本就不可能醒过来。这男子不仅醒了过来,还有这把子力气在这耍疯,可见他意志极强。 叶羽本来还想着其他事情,但突然间只觉空气中多出一道刺眼的光线,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左肩一阵酥麻刺痛。 叶羽踉跄退了两步,本在他身后的怜香见他左肩突然汹涌喷出的鲜血,直吓得冲过去扶住他的身子,大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那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人看到,怜香不知道叶羽左肩怎么会突然受伤,叶羽自己也不知道。 叶羽惊异地看了那男子一眼,他有些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发出难耐的呜咽声。 “你怎么样?怎么样?” 怜香全部的心思全在叶羽的伤上,那伤口很深,一颗五棱的乌黑暗器牢牢插在上面。她的急切真实的映入他的眼中,化作永远无法散去的浓情。 “我没事。”他只是给她这样的肯定,但他感觉自己的左臂甚至是左边身体都渐渐失去力气。 叶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恙,用自己的右手狠狠拔出那枚五棱暗器,反手放入衣袖之中。 怜香慌忙撕下衣衫一角为他包扎,伸手抚上他左肩的伤口,焦急地四下看着道:“是谁……” 叶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看了看那个男子,有些万幸地说道:“是他。” “他、他为什么要攻击你?我们明明没有对他怎么样!”怜香抢上前一步,想要将叶羽护在自己身后。 叶羽只是冲她安慰的笑道:“没关系,他恐怕是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以为我是追杀他的人。只是,他神志不清都能一发打中我,若是他清醒着,恐怕我早死了。” 怜香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一凉,她感到浓浓的恐惧,她万分后怕,原来只是在完全没有在意的一瞬间就有可能迎来生死离别。 怜香紧紧握住叶羽的手,原来若是真的面临失去,竟然是这样让人锥心刺骨。 叶羽握了握怜香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他想着如何去联系朱棣,至少要将怜香哄回去。他并不想放弃这个重伤的男子,即便他差点儿失手杀了自己。 就在他们各怀心事的时候,那男子在不知不觉中已挪到了悬崖边上。当叶羽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重心不稳。 叶羽立马反应过来,冲过去要拉住他。 但男子已是脚下一滑,身子向下一歪,他已是要直直掉下悬崖。 有人说,死之前真的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明,无论你是多么的浑浑噩噩,死前的一瞬间都是清醒的。 男子虽然意识极度模糊,但强力的失重感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只是,呼啸在耳边的风还未喧嚣多久,他的手腕突然一紧,被人紧紧的拉住,身体顿了一下,悬在崖边。 男子用尽最后的意识睁开眼睛,那个刚刚差点被自己失手杀死的人,此刻正艰难的趴在悬崖边上,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腕。 叶羽此时很纠结,自己到底是有多好心,才能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救这个差点儿杀了自己的疯子? 不过好在,自己还不是一个人。 他听到怜香随后赶来的声音,他艰难的扭头看向她,但他看到的,却是最不想也最无法想到的场面。 从旁边的树林中一瞬间窜出一个灰衣白马的身影,马上的人一把将怜香拉上马背。 “怜香!”叶羽只觉得一股极度的恐惧瞬间侵入自己的大脑,他失去所有理智和冷静,不自觉的喊出了怜香的名字。 “叶……”怜香却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就被马上的人弄晕了过去。 马上人看都没看叶羽一眼,调转马头向北面疾驰而去。 叶羽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他几乎差点儿本能的松开拉住男子的右手。他到底在做什么?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将怜香夺走。 他左臂失去知觉,仅仅靠着一条右臂似乎无法把男子拉上来。此时若想马上去救怜香,最理性的方法就是松开手,让这个本就快死的人早点儿死去。 可是,叶羽做不到。 若他一开始就没有拉住他,倒也无所谓了。可如今,自己已经是他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若在此刻松手,与谋杀有什么区别? 叶羽决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情,但是那男子的身体状况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拖下去。 “不要放手!”叶羽一次次提醒他清醒一些,但他的意识只是一点点的消失。 “别放弃!别放手!喂!我这个倒霉的陌生人都没放弃,你怎么能自己先放弃!”也许下一秒朱棣的人就会赶过来,也许自己会在下一秒变得力大无穷,未来的事没有人知道,死亡还没有彻底来临前,谁都没有权力放弃希望。 也许叶羽这个人还真的挺幸运的,他的祈祷还没过多久,他就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生生往上拽了一把,继而一双有力的手拉住已经失去的意识的男子使劲把他拽了上来。 叶羽觉得自己似乎透支了力气,他气喘吁吁的看向来人,也许这个人还并不足已让叶羽一眼认出他,但他脸上那道伤疤却是叶羽忘不掉的。 “你好像,是燕山卫的指挥同知,楚信将军。” 楚信微笑道:“正是在下,想不到羽少爷会记得在下。” 叶羽笑了笑,他伸手在那男子的怀里摸出一小瓶药,他自己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吃掉,又对楚信说:“劳烦楚将军带他去见太子和王爷,其他的事等我回去自会同太子解释。” 楚信问:“九公主呢?” 叶羽已翻身上马,丢下一句:“我去找。”就绝尘而去。< 第八十七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叶羽策马一路向北面追去,他手中马鞭不停的挥着,马儿跑的越来越快。他虽然心里有底,但却依旧担心不安。 怜香在他面前被人带走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差点儿停止。他暗恨自己的大意,让怜香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也隐隐害怕自己对怜香的过分担忧,他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怜香的在意似乎已经到了无法避免的程度。 他越是这样确定,就越觉得混乱。他无法把握自己的心,不懂自己和怜香尴尬的身份差异该如何处理,不懂自己在这个时空还会停留多久,更不懂自己对怜香的感情到底源自内心的悸动还是源自对赵丝颜的执着…… 他一路追一路胡思乱想,现在所有的思绪全都乱成一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想眼前这一件事。 所幸的是,叶羽并没有跑很久就追到了那个灰衣人。并不是他的速度有那么快,而是那灰衣人太慢了。 叶羽追上他的时候,他的马停在路边,自己挟着怜香靠坐在道旁的树下。怜香的装束由于颠簸而散乱,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身上,女儿身显露无疑。 叶羽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翻身下马向怜香走去。 “站住!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灰衣人的声音很虚弱,还有些颤抖,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怜香的脖颈上。 叶羽停下脚步,他目光灼灼看向灰衣人,道:“你不会杀她,杀了她你也跑不了。” 灰衣人冷笑道:“那又怎样?反正我现在一样跑不掉,不如拉个垫背的一起死。看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皇亲贵胄陪我一起死,我还是赚到呢。” 叶羽微微一笑,“朵颜三卫的人刺杀大明皇室,想不到你死后还要落下个连累族人的罪名。” 灰衣人脸上肌肉一跳,他强装镇定地说:“谁说我是朵颜三卫的人?!” 叶羽狐狸眼一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骑马的姿势。正常人骑马时,在马跑起来时可能会稍稍向前躬着身子,这是减轻马跑动时的颠簸。但你却稍稍向左面些偏坐在马背上,这样的姿势是很难掌握平衡的。朵颜三卫是草原蒙古部族,草原上多猛兽,尤其是狼群,蒙古人长年生活在草原上,为了随时防备身后可能袭来的猛兽,所以才采用这样的骑马姿势。北元去年刚刚吃了败仗,如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安定下来,怎么可能会派人闯入大明的领地?如此,只能是朵颜三卫的人。” 灰衣人不置可否,道:“小聪明。” 叶羽笑容不减,随意拂了拂袖子,道:“哪里,在下倒是很佩服姑娘闯入燕山围场的勇气。” 灰衣人神情一僵,声音虚弱而嘶哑,更加有震惊:“你、你说什么……” “早就听说朵颜三卫秘密训练的狼女个个身手不凡,今日见到也算是在下有幸。”叶羽的语气依旧很随意。 灰衣人神色更加震惊,她的手开始有些颤抖,喝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叶羽摊了摊手,道:“你们以为多么机密的事情,大明却早就已经知晓。你觉得不可思议,我却觉得稀松平常。”他顿一顿,微微叹息道,“朵颜三卫隶属大明,你觉得大明可能任由你们在草原自由发展么?” 灰衣女子沉默的听着,似乎还沉溺在震惊之中。 叶羽继续道:“不瞒姑娘,在下不过是暂居燕王府内的一名闲人,不曾涉足朝堂之事。既然在下都能知道这件事,可见此事在大明已非秘密。” “汉人狡诈!” 叶羽一笑,道:“你们暗中培养暗杀部队,可见也并非赤子心肠。大明与朵颜三卫是从属关系,互相利用又各自打算,于政治之上再平常不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他说的很直白,并没有任何虚假的客套。 灰衣女子看他一眼,道:“你说这么多什么意思?” 叶羽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药瓶,道:“姑娘中了刚刚那位壮士暗器上的神经毒素,如今怕是无法行动。在下这里是解药,想用这解药换那位姑娘的性命,如何?” 灰衣女子又是一愕,她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换?” “今日在此狩猎的人是大明的太子和燕王,姑娘如今孤身一人,若无我的解药,姑娘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姑娘若执意伤害这位姑娘,那么大明同朵颜三卫将会结下无法挽回的仇恨,姑娘真的愿意看到这一天么?” 灰衣女子冷笑道:“汉人都狡猾。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我放了她,你失信于我又怎样?” 叶羽诚恳地笑道:“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误闯围场,但恐怕与刚才那位壮士有关系。朵颜三卫依附大明,却在暗地里抢汉人去做奴隶,这件事若是被大明知道必定是大祸。你并无意孤身犯险,若非为了追逃跑成功的奴隶,定不会误入围场。如今,你身中神经毒素,又被我找到,与我交换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做的选择,就算是赌,你也一定会赌一把。” 灰衣女子的目光似火焰般烙在叶羽的脸上,她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移开架在怜香脖颈上的匕首,稍一用力向旁边一掷。 “你很聪明。” 叶羽无心去理会她的褒奖,见她移开匕首,立刻冲上前俯身查看怜香的情况。 “怜香……” 看见他一脸焦急的神情,灰衣女子嗤的一笑,道:“你放心,我并没有伤害她,只是用**让她昏了过去,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我现在这样,也没有力气伤她了。”她近距离打量着叶羽,道:“方才见你那般镇静,如今我刚刚移开匕首就急成这样……倒还让我真羡慕她。” 叶羽瞥她一眼,将怜香揽入怀中,再将手中药瓶放入女子手中。 他打横将怜香一把抱起,冲那女子点头道:“此去一路向北,是燕山围场的一面断壁,想来你们也是从那里误闯进来的。我现在会去东南侧拖住太子和四王爷的脚步,你只需向东北方逃就好。” 灰衣女子道:“你怎么解释?” “没人看到你劫走怜香,这件事就过去了。” 女子瞥了怜香一眼,道:“她不会说么?” 叶羽目光柔和,落在怜香脸上,他道:“她不会说的,我保证。” 女子牢牢看住他,良久道:“好,我信你。那么,请便吧。” 叶羽冲她点点头,道:“告辞!” 叶羽将怜香抱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固定在自己怀里,防止马上的颠簸让她感到不适。 ************** 松着缰绳让马儿信步走了些距离,怜香悠悠醒来,她感到自己正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这个怀抱是淡淡的书卷味,是清新的松竹香,仿佛自己正沐浴在晨时的森林中。 这是怜香这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除了父皇和四哥之外的男子,她先是惊慌地坐直身子,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眸子。 “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他的嗓音平淡柔和,俊秀面容上依旧是好似能解决万难的笑容。 怜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他的眼睛并非浓墨般的黑色,而是带了些温润的褐色。 怜香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她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呼了口气,转过头去轻轻应了句:“我很好。” 叶羽只是“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怜香觉得越来越不自在,她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她只是低声问:“我被人用**迷晕……你……你去救我了啊……那……你是怎么救我回来的?” 叶羽微微一笑,只道:“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谢谢你救了我……”怜香还是觉得自己脸上好烫,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只有拼命找话题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在,“皇兄和四哥一定也很感激你……” 叶羽依旧微笑,“都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怜香低着头,觉得自己脑子很乱,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倒是叶羽突然接过话头,道:“有件事要跟公主回报一下。” “嗯?什么事?”怜香依旧微微低着头。 “劫持公主的刺客是朵颜三卫的人……不知公主准备如何处理?” 怜香闻言一愕,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先是愕然,又一点点转为平日里的冷静。 她暂时忘了害羞,想了想笑着说:“叶大哥不是有决定了么?” 叶羽点点头,道:“是,我放了她……未经公主允许,请公主治罪。” 怜香偏头一笑,道:“那在我治你罪之前,能先听听你的理由么?” 叶羽淡淡笑着,说:“是。那名女子是朵颜三卫的狼女,她应该是追奴隶误闯了这里,她受了伤中了毒,所以才趁我去救人挟持公主逃走。如今大明和朵颜三卫互为主从之国,一直以来朵颜三卫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所以考虑到两国未来的往来利益,草民斗胆将其放走。请公主殿下治罪。” 怜香细细想着他的话,片刻后笑道:“既然这样,就当我从未见过她吧!我只不过是一个人追猎物去了北边,叶大哥救了那个受伤的人后去找我了,这样好不好?” 叶羽眼中充满欣赏,点头道:“公主是去狩猎,草民是去寻公主,原本就是这样,并无不妥。” 两个人达成了一致的口供。 叶羽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怜香,这个小公主心境如此豁达,她身为公主被人挟持,对方还是异族,竟然轻易就可以为了大局把这件事放下,实在是不简单。她虽然身为女子,于胸怀之上却实在不输给男子。< 第八十八章 特殊对待 叶羽和怜香见到太子和朱棣时,楚信早已带了那名男子回来。 楚信将找到叶羽时的情况和叶羽交待他的事情原本述说了一遍,狩猎还在进行,太子和燕王因为这个插曲停在路上不再前进。 远远地见到叶羽和怜香共乘一骑而来,太子和朱棣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叶羽先一步下马,又将怜香扶了下来。 怜香跑到太子身边道:“皇兄,我回来了。” 太子面色不悦,道:“怜儿,你怎么能自己乱跑?” 怜香撅了撅嘴,悄悄挽住朱棣的胳膊,顺势稍稍往他身后挪了一步,道:“哪里是乱跑,我只是想去猎那只豹子而已啊。” 朱棣对太子陪笑道:“皇兄就不要怪她了,怜儿也只是想要最先猎到那只豹子在皇兄面前展示一下罢了。”他扭头看向怜香,柔声问:“真的没受伤?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怜香摇了摇他的胳膊笑道:“当然没事!只是有点累!对了四哥,我猎到了那头豹子!” 朱棣点点头,笑着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道:“看到了!怜儿不仅猎到了那头猎豹,还猎到一头花斑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怜香表情稍稍一滞,她本能地转头看向叶羽。 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叶羽赶忙上前一步,笑道:“公主殿下箭法精准,草民佩服。” 怜香凝眉看着他,朱棣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一双深邃的黑瞳愈发的深不可测。 暂时不管这些,朱棣用平和恭谨的语气对太子说:“皇兄,依臣弟看,如今怜儿安好无恙,这件事不如就这么过去吧。我们来看看这位被带回来的刺客是何来路。” 太子只得无奈道:“嗯,下次可要小心些,我听说你们遇到了刺客,幸好有楚将军跟去,饶是这样还是害叶公子受了伤,若是你也受了伤让我怎么跟父皇交待?” 叶羽欲言又止,倒是怜香脱口问:“刺客?谁说我们遇到刺客?” 太子反问:“他不是伤了叶公子么?” 楚信抱拳道:“回王爷,末将赶到时羽少爷确实被暗器所伤。” 叶羽见太子和朱棣用探寻的眼神看向自己,这才开口道:“回太子和四王爷,准确的说应该是误伤。草民为他粗略的检查过,伤势很重,许多伤口都发炎了,导致他长时间高烧不退,现在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了。他神智混乱后依然高度警觉周围的人,害怕别人接近他,身上有刀伤剑伤还有鞭打的伤痕,脖子和双手双脚都有镣铐摩擦的伤痕,所以,草民斗胆猜测,他是从北元逃出来的汉人奴隶。所以草民建议将他带回去,再找位大夫为他诊治。” “胡闹!这样来历不明又危险的人怎么能随便带回去?”太子和朱棣还在沉默,一旁的徐允恭已经出言反驳。 “那徐大哥准备怎么做呢?”叶羽还没说话,怜香倒是先反问了回去。 徐允恭一愣,他不曾想怜香会率先质问自己,但他一向耿直忠诚,而且有些死脑筋,认为对的事情必须要被贯彻,错的事情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回禀九公主,臣认为此人擅闯围场,无论其原因为何,为了防止危害到太子殿下和燕王千岁的安危,都该将其就地正法!” “徐大哥你……你怎么能滥杀无辜!”怜香秀眉微皱,开口指责徐允恭。 叶羽沉默不语,他了解怜香,以她善良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在未查明真相前杀掉那个人的。如果此时朱棣也能够站在这一边,就至少能够暂时保住这个人的性命。 叶羽瞥眼看向朱棣,朱棣也正看着他,两个人似是心照不宣的交换了眼神。 徐允恭依旧恭敬地回答怜香:“九公主,此人擅闯围场已是死罪,按照大明律例断断不能姑息。” 怜香哼了声道:“徐大哥这话错了,自西周始,‘明德慎罚’便是古来有之的。强汉盛唐更是要求礼律合一,现在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能轻易判定一个人的生死呢?” 徐允恭神色不改,只说:“大明一向重典治世,有错必究,无需礼节束缚。” “法外依旧在乎情理,即便不能束缚于礼节,情理事实却还是要顾及的。他即便擅闯围场,但已经神志不清,此间恐怕还有很多内情。如今人未醒,真相未知,便要将人处死,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通。”怜香侃侃而谈,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她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尽显无疑。 叶羽情不自禁看向怜香,她的智慧和性情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徐允恭待要再说什么,朱棣却先一步悠悠开口,“魏国公,大明律例也明确规定你可以公然和公主顶嘴么?” 朱棣的语气平缓,但却让人感到一丝寒冷。 徐允恭连忙低头行礼,道:“臣不敢。只是……” 朱棣笑道:“事情确实还未查清楚,早早下定论也是不妥。”他侧身对太子行礼道:“皇兄,不如我们暂且将他收押至审理所,待他醒来查清真相再做定夺。” 太子没有马上做出回应。 徐允恭问道:“四王爷,如此做的风险该由谁来承担?后果谁来负责?” 朱棣微笑直视着他,对这位内弟朱棣也算是了解的,他太过固执和忠诚,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朱棣的眼光平静而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幽黑潭水,他隐藏起一切情绪,只是平静的沉默。 叶羽缓缓上前一步,他同样微笑直视着徐允恭,沉声道:“在下愿负全责。” 徐允恭看了他一眼,颇有些不屑地道:“你凭什么负责?” 叶羽淡淡微笑,道:“带他去枫羽轩,我来找大夫为他医治,由楚将军和丘大哥暗中相护。如此,无需暴露身份便可解决。” 太子抬眼看他,缓缓问道:“可有把握?” 叶羽双手拢在袖中,随意道:“回殿下,万无一失。” 太子沉默看着他,叶羽笑笑又道:“草民以身家性命做担保,必会万无一失。” 怜香见他押上性命,忙要上前劝说,却被朱棣不露痕迹的挡在身后。 太子微微颔首,道:“好,就由叶公子将此人带回枫羽轩。允恭,你同楚将军还有丘护卫一同暗中保护叶公子。” “是,臣明白。”徐允恭对叶羽这个人完全不能放心,能在他身边盯着是最好的。 叶羽拱手行礼,道:“草民领命。” 朱棣也笑着移开一步,道:“皇兄英明。” 少了朱棣挡在身前,怜香急着说道:“皇兄,我也要一起去!” 叶羽这下可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他惊讶的看向怜香,又诧异的看了看朱棣,后者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妥一样,目不斜视的一言不发。 太子想了想,只说:“你喜欢就随便吧。” 怜香笑嘻嘻的感谢皇兄,叶羽却觉得头大了一圈,这位姑奶奶实在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了。 但是太子已经发话了,叶羽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怜香微微有些得意的冲他挑挑眉,叶羽心中暗暗无语,他以前只觉得怜香聪明懂事,如今看来这小公主还有些符合她年龄和身份的调皮任性。 总之,在太子的一声令下,叶羽还是连同九公主怜香、魏国公徐允恭、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和燕王的贴身护卫之一丘福一起将昏迷的男子带回了枫羽轩。 叶羽让天旭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将男子安置好,并叫他将住在枫羽轩内的女医生杨雪笙叫过来。 他默默扫了眼站了一屋子身份显赫的人,不由得暗暗感叹:这哥们儿醒来后要是知道自己被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围观,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管再怎么想吐槽,叶羽还是认真的将杨雪笙的事情向怜香等人做了简单的说明。 大概了解了叶羽口中的女神医杨雪笙,怜香顿时对这个被叶羽赞赏的身世坎坷的女子升起了浓浓的兴趣。 等人的这段时间,叶羽问怜香,“公主,草民着人准备些食物,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先用膳可好?” 怜香点点头道:“你让人先给他们做吧,我不饿呢。” 叶羽笑道:“不饿也多少吃一点,否则对胃不好。” 怜香漂亮的眼睛带笑注视着他,偏头道:“等大夫给他诊治完,你做给我吃吧。” 一瞬间,叶羽就感受到其他三道视线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丘福早已习惯还算淡定;楚信讶异的目光里透着直截了当的暧昧因素;最让他难受的是徐允恭的眼神,就像两条发烫的鞭子一样带着审问直直逼视着他。 叶羽很不喜欢徐允恭这样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神充满警戒和敌意,还是因为他总是表现出对怜香过多的关心,总之他的眼神让叶羽很不舒服。 叶羽本能的向怜香露出温暖的笑意,点头道:“好吧,待会儿我亲自为公主下厨。” 徐允恭眉头皱的愈发深,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怜香因为叶羽一句话而笑靥如花。他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子,父亲去世后承袭魏国公爵位,是朱元璋信任的重臣,平日里出入皇宫的次数也不算少,见到怜香的机会也多。但在他的印象中,却从未见过这位尊贵无比的公主对除了皇上和燕王外的任何人如此亲近。 徐允恭锐利的眼神落在叶羽身上,他实在不明白,这个瘦弱的小白脸儿究竟有什么本事让尊贵无比的怜香公主如此另眼相看。< 第八十九章 示情(上) 杨雪笙来的时候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但随着她的到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就自然的转移到了她和昏迷的男子身上。 叶羽先是为怜香他们介绍了这位女神医:“公主殿下,杨姑娘精通医术,交给她定没有问题。” 杨雪笙已从天旭那里听说了枫羽轩内现在聚集着一些什么人,她向此刻地位最为尊贵的怜香行礼,“民女杨雪笙,参见九公主殿下,参见几位大人。” 怜香微笑着点点头,对杨雪笙道:“杨姑娘不必多礼,你可有把握治好那个人?” 杨雪笙点点头,道:“未诊治过伤势,民女也不敢妄下结论,但定会尽力而为,请公主殿下放心。” 怜香点点头,对杨雪笙笑道:“杨姑娘请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在得到怜香的同意后,杨雪笙才拿着药箱靠近床边。 床上的男子依旧昏迷着,但他的脸已经经过了简单的清洗,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没有那么脏了,相貌也就清晰了许多。 也就因此,当拿着药箱的杨雪笙走到床边看清他相貌的那一刻,竟讶异的呜咽了一声。 叶羽以为男子伤势已经无救,他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伤得很重么?” 杨雪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已是泪眼婆娑。 见此情景,众人皆是不明所以。 徐允恭见此情景,只哼了声道:“是不是没救了?” 叶羽对他这样的语气颇为不满,但也懒得理会。 他心思一转,忙问道:“杨姑娘,这个人你认识?” 杨雪笙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用力点点头,哽咽道:“认识!叶公子,他……他是我二哥……” 叶羽心中顿时明朗,他安抚性的拍拍杨雪笙的肩膀,道:“你可能确定?确定他是你二哥杨澈无误?” 杨雪笙频频点头向叶羽确认,此时她已经稍许平静了心情,开始仔细替杨澈查看伤势。 怜香从二人的互动里明白了杨澈的身份,她笑道:“这下可好了,这神秘人的身份已经不攻自破了。” 叶羽点点头,他轻声对怜香说道:“公主,我看,我们先不要打扰杨姑娘为她兄长看病,咱们是不是可以借一步说话?” 怜香一向通情达理,于是也点头同意。 几个人走出房间,将屋子留给杨雪笙专心诊病。 叶羽轻声对怜香说道:“公主,这位姑娘的身世你们也大概了解了,战争搞得她家破人亡,实在让人怜悯。我想等她兄长好了以后,再为他们安排去处……” 徐允恭却道:“公主殿下,还不能听这姑娘片面之词,这姑娘本就来历不明,身世有诸多疑点,如今她口中失散的兄长凭空出现,还都撞进了这枫羽轩,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臣以为还是要再细细盘问她……” 听他这样说,叶羽剑眉微皱,颇为不悦的反问道:“魏国公的意思是要再让杨姑娘回想一遍当时的情景吗?” “我只是觉得事情应该彻查清楚,那男子闯入法场,若是不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岂非要至太子殿下、四王爷和九公主于危险境地?” 徐允恭振振有词,叶羽却轻笑声道:“先不说我相信雪笙姑娘从没有说过谎话。再者,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此看来,还是百姓的感受更为重要些吧?不论真假,也该优先考虑百姓的体会和感情!如果魏国公还觉得不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等那杨兄弟醒了以后,魏国公去询问他便可,看看前后二人的说辞是否一致,或有无任何漏洞。当日草民曾让雪笙姑娘将自己的身世写在纸上,以备日后查证所需,可一并提供给魏国公作为参考。” 徐允恭凝视叶羽片刻,点头道:“也好,省得叶公子徇了私情。” 叶羽挑了挑眉,道:“魏国公可是说笑了,在下有什么私情可徇?” 徐允恭干笑两声,道:“那杨姑娘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貌美如花,难怪叶公子会不顾一切将她留在枫羽轩内。” 徐允恭这句话让叶羽很冒火,他眯起细长的双眼,强忍着火气,笑道:“魏国公说哪儿的话,王爷将枫羽轩交给在下,在下就是枫羽轩的主人,别说是救下这位因战争失去亲人的姑娘,就算真的金屋藏娇也没什么不妥。” “王爷将枫羽轩交给叶公子,想必不是做这些事的吧?” “你们够了!都给本宫住口!”叶羽还未还嘴,一旁的怜香已经出言喝止。 徐允恭颇为惊讶的看着一脸不悦的怜香,连忙抱拳行礼道:“微臣一时心直口快,望公主赎罪。” 徐允恭认了错,叶羽却只是但笑不语。 怜香淡淡说道:“都少说两句,等那位公子醒了有你们说话的时候。本宫累了,要休息了。”她瞥了依旧半眯着眼的叶羽,颇有些没好气的说:“叶大哥答应为本宫准备的饭菜呢?” 叶羽听见怜香提起这事儿,忙道:“请殿下移驾内堂,草民为殿下准备。” 徐允恭瞠目结舌的看着怜香和叶羽一前一后向内堂走去,刚才言语之中虽未明示,但怜香显然是犯了公主脾气了,但她气的到底是什么,让徐允恭不免心中疑问。 一旁的楚信一直在看戏,从始至终他一句话都没说过,但却将所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他注视着怜香和叶羽消失的回廊,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沉默的向徐允恭行了礼示意自己先去休息,楚信精明的双眼闪出更多的光芒。 楚信脑中闪过上元节暗中保护墨瑶时的所见所闻,当时他虽然离的远,但武功高强的他耳聪目明,今日的接触他早已认出九公主怜香便是当日曾与墨瑶谈心的少女怜儿。 当日虽未听得仔细,但楚信或多或少也明白情窦初开的怜香公主为了感情的事纠结着,今日亲眼见了她与叶羽的互动,便猜到了让那位小公主念念不忘的人十有**就是这位俊秀潇洒的羽少爷。 通过今日的接触,楚信从叶羽的言谈举止中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熟悉感。起先他还没明白那熟悉感到底是什么,直到叶羽怜悯杨雪笙的遭遇时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叶羽,像极了他的结义兄弟蓝磬。 无论是不切实际的人人平等的奇怪思想,还是不拘小节的潇洒做派,他都和蓝磬很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楚信甚至已经怀疑他俩本身就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甚至根本是来自同一国的奇人。 总之不管到底怎么样,楚信都决定要和叶羽建立交集。他如今身处燕山卫,几乎已经同蓝家军断了来往,但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想尽办法保护蓝家和蓝磬。叶羽是燕王的亲信,如今看来又与怜香公主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同他来往,绝对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夜晚的星空很美,叶羽刚刚从杨雪笙那里得到好消息,杨澈已经脱离了危险,很快就可以醒过来。 怜香同叶羽一起进行了一场沉默的晚餐,虽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但起码是和谐的。 叶羽很无奈,他不解自己为什么在面对怜香是总是很紧张,就像一个陷入初恋的纠结少年,搞不清楚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比如现在,怜香轻轻靠近他身边,虽然脚步极轻,但叶羽依旧没来由的开始紧张。 怜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眼神飘忽,既想装作没发现自己,又找不到目标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随意坐在他身边,哭笑不得的问道:“你不用看见我就这么紧张吧?” 叶羽眼神依旧飘忽,干咳了声道:“没有紧张,我哪儿紧张了?” 怜香哼了一声道:“那你干嘛都不敢看我?” 叶羽急于狡辩,但眼睛依旧不敢看她,只得抬头看天空,说:“我忙着看星星!今儿天气真好,星空真漂亮!” 怜香呼了口气,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道:“今天……你去救我……我很开心。证明你也很关心我……” “公主说哪里的话,公主遇险,草民自当拼尽全力相救,否则如何向太子和王爷交待。”叶羽讪讪笑道,不以为意。 怜香盯着他,轻声而又严肃的问:“那,你叫我的名字,也是为了同皇兄和四哥交待么?” 叶羽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身旁的怜香,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当时会那么失控,也没想到她听到了。 怜香依旧凝视着他,与他四目相对,她缓缓道:“昏迷前,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你用那么急切的语气喊我。” “公主,我……” “你不要和我说是我听错了,我一定不会听错的!现在,你就算再怎么想逃避,我也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逃避!”怜香的眼中闪着执着的光,她似乎下定了所有的决心,一定要得出一个结论。 叶羽迎着她的目光,感觉自己无所遁形,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她的热情向烈火一般将他围住,他想逃,却无处可逃。 “公主,为什么你一定要问我……有些事,不知道不明白或许更好一些……对我们,都好……”他的语气像是认输一般泄气。< 第九十章 示情(下) 怜香的目光由逼视渐渐变得柔和,如月光般掠过叶羽的脸庞。 她轻声道:“从上次你突然对我冷淡开始,我就无比的在意。那个时候,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一直对你的冷淡这样在意。我想了很久,觉得没想明白就无法再次见你。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去问谁。后来,有人告诉我,与其纠缠在心,不如去问清楚。她还告诉我,要跟随自己内心的想法。所以……我来了。” 叶羽无奈的笑,避重就轻的说着:“公主殿下既然也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又何必总是问我……” “我在意你躲着我,在意你对我冷淡。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就会很开心,你懂得那么多我不懂的事情,和你在一起总会有新奇的发现。你总会说中我的心事,和你在一起从不会觉得无趣和拘束。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虽然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的诉说急切而突兀,稚嫩的脸庞由于羞赧而涨的通红,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却是认真而坚定的。她是天之骄女,与生俱来的骄傲彰显着她尊贵非凡的身份,就连告白也是如此的直白和理所应当。 叶羽惊得呆愣在那里,怜香会如此直白的告白是他从未想过的。太过意外的发生,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些心虚,不自觉的失神,左手不自觉按住放置相片的靠近心脏的位置。该回答什么,该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无措的看着怜香,也许只是看着某个空洞的方向。 他的脑中,不断回放她那句“我真的很喜欢你”,那像一个魔咒一般,让他的思绪穿越时空,怜香的身影在他眼前同赵丝颜重合在一体。 赵丝颜,那个如同魔咒一般的名字,那个伤他至深的人。 “我的心意,叶大哥已经知道了。那么,你能告诉我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冷淡……”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委屈的将头靠在曲起的膝盖上。 叶羽凝了凝神,似是叹息的说:“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个答案,公主何必强求呢?” “因为我在意啊!” 叶羽吸了口气,轻笑道:“若公主一定要问,草民有很多理由,不知道公主想听哪一个?” 怜香皱起秀眉,倔强道:“每个都想听!” 叶羽此时已恢复了心情,他意态闲闲,微笑道:“就说最浅显的一个吧。公主与草民身份地位南辕北辙,他日若是得皇命赐婚,必会与一名亲贵子弟相配,此人,断不会是草民。” 怜香反驳道:“这个不算!父皇曾允诺我,除非我点头,决不强迫我下嫁。” 叶羽依旧浅笑,“公主可曾谈过恋爱?可曾与人相爱过?” 怜香坦诚摇头,“没有。” “我却经历过。”他的笑容微微苦涩,看着怜香的眼神充斥着伤痛和怀念,“所以我知道,若是早知没有结果,一开始就不该太过接近。否则只会在长久的相处中彼此伤害。” 怜香注视着他哀伤的眉眼,自己的眼中也渐渐凝成一股心疼的怜惜,她道:“曾经和你相爱的那个人,让你很难过么?” 叶羽微微怔忡,他不曾想,怜香在意的不是自己爱过别人这个事实,而是为自己的难过而心疼。心里突然汹涌的弥漫起浓浓的感动,她这样的心思,叫人怎能不心动?这样的感动伴随着源自心底对真情的渴望,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然而,内心的悸动却仿佛冬日里盛开的百花,时刻提醒着他,虚伪的繁华无法长久,也无法接受。 他淡淡一笑,道:“难过与否都已是过去式。”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呢?” 无奈于她的执着,叶羽微微沉默,片刻道:“公主,可相信前世今生么?” “嗯?”不曾想他会有这样的问题,但怜香还是认真的思考着,“你突然这样问我……嗯……虽然我不曾亲身经历,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我还是想要去相信的。因为,这是一个美好的期望吧。前世没有完成的愿望,或是没有完美的情爱,今生或许就可以弥补了。” 叶羽怔怔的看着她,她的心思如白玉般纯良,如此温柔的心思,是她身为一国公主天生的慈悲之性么?这样的她,与丝颜是不同的。丝颜不会考虑到这些,只会沉溺于眼下的快乐。 刹那的失神后,他温文笑道:“我是相信的。但我认为,今生与前世,并非弥补,而是偿还。今生的业,来世还。若今生辜负了一个人,那么来世就会被那个人伤害。同理,若是今生与相爱之人彼此伤害,那么定是前世互相欠下的业障。” 就像自己同她一样。 后世的叶羽与赵丝颜那般互相伤害至深,那是不是代表,前世的叶羽与怜香欠下了纠缠无数的业障。 所以,不如在一开始就彼此疏远,再没有关系。 他默默沉吟,道:“没有伤害就没有痛苦,若是没有把握将来是否会彼此折磨,不如一开始就止步起点,免得今生来世纠葛无数、苦痛难尽。” 怜香认真的听,想要努力去懂,她品味着他的言语,感受着他唇齿间流露出的哀伤,“还没有开始,你又怎知是彼此折磨,而非相爱相守呢?诸多的折磨痛苦,只不过因为那个人并非你命中注定,她只能给你带来伤害。但若是有人一心一意的待你,你也不愿意么?” 叶羽摇头笑道:“那么,你又怎知未来是否真的一心一意相爱相守呢?” 怜香气结,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你这人真无赖,净会胡搅蛮缠!” 叶羽凝神瞧着她,眼中流波滑动,大有伤神疼惜之态,苦笑道:“那么,若我说,我生性不喜拘束,此生只愿自由潇洒的寄情山水之间,决不愿禁锢于庙堂之上。公主,这些你无法给我,你懂么?” 她怔怔愣神,良久无话。 叶羽温润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但此时此刻,却觉得他的笑如此的让人哀伤。 怜香没有说话,叶羽淡笑道:“我已不会再为了任何人,放弃我的自由。” 怜香沉默了很久,叶羽不敢看她,只是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温度那么清晰,清晰的他无法视而不见。 她的手突然伸过来一点,轻轻靠上他的手,温暖而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禁全身紧绷,他本能的缩了下手,那温暖瞬间消失。 怜香的唇角挂着无奈的笑,她颤着声音小心的问他:“今天,你会叫我的名字。你敢说,你对我,完全没有任何的感情么?” 叶羽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雪,他死死咬住牙关,仿佛不如此,便无法狠下心肠。 他低了低头,淡淡道:“白天直呼公主名字,确实是草民失礼了,情急之下误了尊卑,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治罪。” 他的言语冰冷而坚决,冷到如针刺般麻木,他已能感到,怜香的热情一分分消减下去。 良久,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叶羽依旧斜靠在墙上,回避着她的视线,可是她的眼神,铺天盖地的将他笼罩起来,避无可避。 她盯着他,只是盯着他,仿佛过了很久,才终于苦笑着说道:“骗子,你真是个大骗子。” ************************** 接下来的日子,经过徐允恭的一番详细的询问和对质,受伤男子的身份最终还是被确定了下来,正是杨雪笙失散几月的哥哥杨澈。 杨澈不愧出身武学世家,身体素质奇好,重伤初愈的他便已可下床行动。与妹妹重逢后,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这大概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有关。 从妹妹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又想到掉下悬崖那一刻意识模糊之间拉住自己的那双手,虽然他绝不会承认,但一向心高气傲的杨澈还是不禁对叶羽存了一份感激之情。 在日后的接触中,杨澈对叶羽的了解也并没有更多,只是觉得自己这位救命恩人实在有些与众不同,相貌俊朗,气质清雅,总是穿一身白色的衣衫,头发随意梳在脑后,狭长的双目总是半眯着,唇角挂着悠然的笑意,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懒散又不羁的气息。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不动,衬着一身雪白的长衫,就让人觉得好像是随波流动的水,就算想要伸手去抓,也抓不住他。 无论怎样,在得到太子和燕王的默许后,杨澈同妹妹一起在枫羽轩住了下来。 这样的时间过的也还算快,那晚之后,怜香没有再来找过叶羽,叶羽也很少回王府去住。他每日在杨雪笙的逼迫下进行针灸治疗,顺便探讨一下养生的问题,一来二去便越来越熟络了起来。 至于杨澈,他保持着沉默是金的风格,每天练练武打打拳,对着树叶飞两下暗器,反正叶羽也看不懂,每次跟他搭话也都被爱答不理的敷衍过去,所幸也不再理他,随他去了。< 第九十一章 天涯共此时 前后停留了二十天左右,太子朱标决定启程向西继续巡边,走之前根据朱元璋给的指示将怜香留在北平,并且简单的嘱咐了两句。 送走太子后的朱棣心底觉得稍稍松快了一些,但却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了,总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很闷,闷的难受。 太子这次北上巡边,本以为只是对付过去的差事,谁曾想,却让自己凭空多出了许多的烦恼。 朱棣坐在东暖阁的书案后,盯着被父皇驳回的奏折发呆。 那奏折有些褶皱,边缘也有些残破,想必是上次被朱棣掷出去时扯破了一些。虽然知道父皇决定的事情没有改变的余地,但每当静下来的时候,朱棣总是要拿出它看一看,好似要把那字里行间的朱批刻进脑子里一般。 “京中诸事皆有太子主事,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朱棣嘴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那笑容如冬日的冰霜一样渗着惨白的颜色,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 突然,窗外开始滴滴答答的下起了细雨。 朱棣慢慢被雨声转移了注意力,他站起身,施施然地走到窗前。 虽是有雨无风的夜晚,天幕月光竟皎洁的连乌云也掩盖不住。他慨然地叹了口气,不自觉的便想到已走了多日的江月。 借着雨夜奇景,他不禁悠然猜想,今夜有多少无眠客正与自己一起望着这月色呢? 现在,朱棣终于切身地体会到,天地旷野茫茫沧海也与他无关的事实。不得不承认,时至今日,身为尊贵无比的藩王的他,确确实实是孤独的。 朱棣走出房间,漫步在王府中,决定让一切寂寞就着雨水的冲洗而消失。他跟随着这一年半来养成的习惯,顺着自己的心意一路走到了明月轩。 至少,曾经在这里,他确确实实真切地尝到过那种知心的感觉。 此时的明月轩,没有了流筝亭内的涓涓琴声,没有了趴在石桌上打瞌睡的少女,更没有了那樱粉色的灵巧身影。 朱棣轻轻叹息,缓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此时的陈设很简单,厅内的圆桌上,一张纸如羽毛一般静静躺在那里。 朱棣狐疑地走上前拿起来观看,上头只有龙飞凤舞地短短一句话,与自己工整精炼的笔画不同,那几字歪歪扭扭而且毫不娟秀,一看便是出自书法菜鸟之手。看着那歪歪斜斜的字体,朱棣不禁轻笑了一声。 “燕王老兄,不要找我。” 那纸上只有这样几个字。是江月留下的纸条。 朱棣颤抖着手。 不管如何努力还是失败,只能眼睁睁地见纸张从冰冷的指尖滑落。这名自诩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的藩王,此刻却连一张纸也抓不稳,像是被抽掉了全身力气,他缓缓走出房间,站在廊下仰望着灰黑色的天空,嘴角一撇,划过一抹苦笑。 自此之后,他朱棣,又是一个人了。 破旧小庙里,江月散乱着一头微湿的长发,可怜兮兮的打了几下喷嚏。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遮也不遮,反倒是相当淑女地捂住口鼻,只发出低微的能轻易被雨声掩盖过去的声响。 朱能正在后方靠着墙壁休息,江月实在不想吵醒他。 抖了抖瘦弱的肩膀,江月一蹦一跳的来到庙门口。她心里抱怨着好端端的天突然就下起了雨。两只手紧紧抓着披在身上的长袍,微微颤抖着又打了几个喷嚏。 “靠!真是服了!”一向不怎么温柔却又装的很温柔的江大小姐忍不住轻啐了一下,“难怪人人都说变天像女人变脸一样!” 她微一沉吟,转念翻了个白眼,又道:“……怎么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自从离开北平后,她一路带着朱能南下,去到个稍有名气的地方就能逛上一天,朱能临行前奉了朱棣的命令,凡是江小姐提出的要求全部尽量满足,于是也并不催她,随她慢腾腾的乱逛。 本来听说开封这次有个什么庆典好像挺热闹,江月坚持要过去凑个热闹,朱能一路上对她唯命是从,两个人这才会决定绕了远路先去开封转转。 原本只要顺利,今晚是可以在开封府内的客栈好好睡一觉的,谁曾想半路下了这场雨,马车陷进了泥里,耽搁了行程,不得已便在这小破庙里待上一夜。 江月心情不好,便无聊的望着外面的雨夜发呆。 “说来也怪……”她怔怔看着天空,喃喃道:“明明正下着雨,月色居然还这么明亮。一点都不像雷雨天那样让人讨厌,难道我真是月亮公主?呵呵呵呵……” 她一边自恋地傻笑着,一边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乌云也遮掩不了明月的光辉,银粉似的月光照耀着透明的雨水,幽幽柔柔地在深夜里散发沉静光泽。 若江月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此时定要附庸风雅一番,好好歌咏下月的高洁和雨的优美不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了下,在心里悠悠然想着,若是叶羽那小子,或许能瞬间写就一篇文笔优秀的文章。 若是……她盯着雨夜的双眸渐渐怔忡了起来,若是换做燕王老兄…… 燕王……那样一个有些内敛古板的人,现在是不是也正和自己一样,独自听着沁凉滴水,望着熠熠银辉呢? 独自一个人…… 想到这里,江月突然像是吞了块铅似的,觉得胸口缩紧了一下。 江月想起临行前的夜晚,她与朱棣并肩站在东暖阁外的廊下,看着明月如辉。 那时的燕王朱棣,总是对自己无限维护,百般宽纵。她记得当时自己拿了一本王妃姐姐送自己的琴谱,里面很多字都不认识,无奈下只好在临走之前厚着脸皮去问朱棣。 那样的夜晚,自己为他抚琴完毕,也是这样月亮高悬于夜空,自己捧着那本琴谱,与他一同立于廊下。 “平日里从未见你读过书,如今快走了,反倒用功起来了?”朱棣见她拿着书涩涩的问自己,英俊清朗的面容立刻扬起温和的笑意。 江月当时在那略带戏谑的微笑注视中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烫,但她一向厚脸皮惯了,也只道:“等回家后没人认识这复杂的字儿了,我得趁现在赶紧问问。” 朱棣当时露出微微疑惑的神色,问道:“为何没人认识?” 江月白他一眼,用这人真可怜的眼神看他,道:“我们那都写简化后的汉字,比你们这些字好记多了!不懂了吧你?” 朱棣微微一笑,他从江月这里听到的怪事已经不只一两件,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于是也不再多问,不假思索的将书中江月的困扰一下下解决。 弄明白一些复杂的繁体字后,江月兴致勃勃的重新坐下抚琴,在她细长无暇的十指带动下,曲声幽幽响起,一如她这个人一样触动着朱棣的心。 空气中的薄雾在两人间飘渺,层层迭迭地藏匿犹豫的眼和一双灵巧的瞳眸。 曲罢抬首,江月正对上他苍凉的黑眸,不禁心中讶然。 “此曲曲风哀愁,可是又让燕王老兄伤感了?” 微微一怔,朱棣这才回过神来:“我……” 第一次看到冷静自持的燕王殿下闪过一丝惊慌的神色,江月一向无礼惯了,不禁捉弄他道:“莫非燕王老兄心中思念着谁?” “你误会了……”朱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离愁,他不愿她看出自己隐藏在内心的情感,至少现在不愿她知道。再次用平静的面具掩饰起内心的黯然神伤,他声音低缓轻扬,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有贤妻伴于身侧,小王心中怎会另有思念之人呢。” 江月本就是玩笑,对于他话中的真假也不愿计较。 她低首抚琴,轻笑道:“借用燕王老兄你那天说的话,不管咱们心中思念的是谁,至少此刻,陪伴在你我身边的人,只有彼此。” 想到这里,江月凝望着月色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残留微弱的屋檐露水。 江月本就不是细心的女子,朱棣给她的印象也并非脆弱。他的身边环绕着层出不穷的文官武将,更有贤妻徐仪华的软语宽解,但在如此寂静的夜晚细细想来,那高高在上的亲王,将来天下独尊的一代帝皇,却也是如此孤独的。 她偏头闭目,在喉间咽下一声叹息,想到自己已不会再是那时对他说出“只有彼此”的人,而他,此刻是否仍处于使他发出“只有你我”的孤独之地呢? 江月本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夜晚偏偏想起了朱棣,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开这里,多多少少有些怀念吧。也许因为这一年半他确实对自己很好很好吧。 不管因为什么都好,反正,也就是这样了。 将滑落的大衣重新盖在自己身上,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但她已无心再顾念这些细节,靠在庙中的柱子上,闭起眼睛的她显得相当柔弱。 “晚安,燕王老兄。”她低声喃喃的念着,倒数着自己无需再回忆这些的日子。< 第九十二章 杨家后人 叶羽衔着一抹惬意的笑坐在桌子前沏茶,神情极是专注。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二十岁出头,面目很英俊,只是横亘在脸上的伤疤让人觉得有些森冷的感觉。 叶羽默默的玩儿着茶道,来客也并不出言打扰,主客二人就这么对坐着,一时间很是安静。 时间并不算长,叶羽将斟好的茶杯递到客人面前,这才开口道:“雕虫小技,不知是否合楚将军口味。” 来客正是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他连忙接过茶杯,道:“羽少爷的厨艺信一向有所耳闻,今日得以品尝,实乃三生之幸。” “楚将军真是客气了。”叶羽拢了拢袖子,问道:“将军今日想必是有什么事吧?否则怎会百忙之中来我这小小的枫羽轩喝茶。” 楚信微微一笑,诚恳道:“信确有一事不明,望羽少爷指教。” 叶羽连忙摆摆手,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百姓,哪敢谈什么指教,将军有话尽管问便是。” 楚信将茶杯放回桌上,稍稍正色,道:“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羽少爷,那日燕山狩猎,到底是何人绑架了九公主?” 叶羽微微有些意外,“楚将军这话怎么说?” 楚信摇摇头,神色认真,道:“我既然问出来了,就有几分把握。当时我一路追了过去,也算是在现场的人,如今太子殿下虽然走了,但此事过于蹊跷,若他日引出别的风波,定非易事,还望羽少爷切莫瞒我。” 叶羽看着他,微微沉吟。 楚信见他依旧沉默,不禁苦笑摇头,道:“如此看来,这欺君的事确是事实了。羽少爷,如今你我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事情原委还请明白告知,否则在下可就真成了那最糊涂的人了。” 叶羽露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他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低声道:“是朵颜三卫的狼女。” 楚信微微一愕,随即呼出一口气,坦然喝了一口茶,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多了。” 叶羽拨弄着茶杯的盖子,淡淡道:“将军好像不并担心?” 楚信道:“朵颜三卫暂时不是什么大患。这次想必也只是误闯了围场,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说出去的。只是……想来,他们竟敢掳了汉人做奴隶么?这我倒是着实没有想到。” “朝廷一向对朵颜三卫打压多于安抚,陛下虽然主张怀柔政策来拉拢朵颜三卫,但手段依旧过硬。重军看守镇压,互市成了空话一直未开,这些年给予朵颜三卫的利益太少,他们在草原过的不痛快,缺衣少粮,想必已经积累了很多不满,在北元进犯的时候趁火打劫偷偷捞点儿好处也是有的。”叶羽淡淡道。 楚信了然的点点头,道:“这话也不错,若我是朵颜三卫的可汗,也受不了一直在草原上憋着吃沙子。” 叶羽笑了笑,说:“边陲属国本就多有异心,要是天朝圣国不能多多给予恩惠,恐怕迟早是要出事的。” 楚信盯着他看了看,见他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轻松的笑,不禁问道:“说着这样的话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好像跟你完全没关系似的。” “这难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么?”叶羽悠闲的反问。 楚信微微诧异,说道:“事关国家,似乎和我们任何人都脱不了关系吧。” 叶羽慨然笑道:“与将军自然是脱不了关系,但我只是小老百姓,国家大事,哪是我能多嘴插手的事情呢。” 楚信看着他,缓缓问道:“羽少爷才思敏捷,见解非凡,就从来没考虑过投身仕途,报效国家?” “我不过是有点儿小聪明,离治国安邦的大智慧远着呢。我这点儿本事,收拾收拾饭菜还算在行,要是研究国家大事,那就真是力不从心了。” 楚信见他一脸惋惜,只笑道:“羽少爷还真是会说笑。” 叶羽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转变:“虽说朵颜三卫并非心腹大患,但毕竟人心隔肚皮,今天在下将真相告知将军,为长远计,只望将军与在下一起保守秘密。” 楚信点头道:“这个自然,无端挑起战事并非信所愿。只是……九公主竟也丝毫不在意?” “将军放心,公主宅心仁厚,且聪慧过人,个中道理她比你我还要清楚,无需咱们担忧。”叶羽大概自己都没有注意,在谈到怜香时,他脸上更深更温柔的笑意。 他虽然没有注意到,但楚信却看的真切,只是他也并不点破,沉默的由着叶羽装傻充愣。 许是察觉到自己提到怜香时微妙的变化,叶羽恍若无事般继续说道:“话说那个被朵颜三卫抓去的杨澈,轻功暗器都是一流的,经常在院子里练武,高来高去的,看得我都想跟他学学。” 楚信心知他有意转移话题,也就顺着他说:“说来我还没见过那杨兄弟的武艺,改日定要一见。” “这有什么难的,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练武,我带将军去看看吧。”避开了不想谈的话题,叶羽顿时觉得轻松不少,颇有兴致的提议一起去看杨澈练武。 楚信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对方真的有兴致,他本来就是为了和叶羽建立交集,对方提出邀请自然是顺着应了下来。 叶羽带着楚信来到枫羽轩的后院,就见到一身精练短打装扮的杨澈正在练武。杨澈的功夫以轻功和暗器为主,他平日练武也很少是一招一式的套路。只见他闭目凝神,姿态随意的站在树下,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叶羽低声笑了两声,对楚信道:“你看看,他每天都是这样,也不知是在练什么功夫。” 他的话音刚落,杨澈倏地一下腾空跃起,如同闪电般消失在原地,叶羽只觉得眼前一花,杨澈却又落回了地上,手里多了一只墨色的飞鸟。 如此闪电般的身手是叶羽从未亲眼目睹过的,此刻的他有些瞠目结舌,只是同他的惊奇比起来,楚信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 叶羽似乎发现身边的人不太对劲,他诧异的问:“楚将军,怎么了么?” 将视线牢牢固定在把玩手中飞鸟的杨澈身上,楚信显得有些激动。他顾不上向叶羽解释,只是快步向杨澈走了过去。 高手接近身边,让杨澈不自觉警惕了起来,他抬首凝眉注视着向自己走过来的楚信。 “杨兄弟,‘北武绝’杨啸纶杨大侠是你什么人?”楚信焦急的语速同他以往的稳重大相径庭。 杨澈神色微变,他微微松手放飞手中的飞鸟,抿紧嘴唇死死盯住楚信。 楚信见他沉默,不禁心中更加着急,他刚刚见识了杨澈快如闪电的轻功,那是足以和“南盗侠”夏洛独门轻功媲美的绝世身法。 这个世界上,只有恒山杨家的人才会习得的武学至宝。 楚信看着杨澈与自己结义兄弟如此相像的眼睛,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你和恒山杨家是什么关系?杨清是你什么人?”即便答案呼之欲出,但楚信依旧想从杨澈口中得到确凿无误的证实。 紧紧抿住的双唇,终于在听到杨清的名字后,由于震撼而微微开合:“杨清……是我大哥。” 几不可闻的声音,但楚信却觉得从未听过比这更清晰的声音。杨清同自己是患难之交,如今他苦苦寻找的兄弟就站在自己眼前,让楚信如何能够不激动? 上下打量着杨澈,楚信伸手握住杨澈的肩膀,语带激动的道:“你果真是我清弟的亲兄弟么?” 杨澈微微一惊,不答反问:“你认识我大哥?” 楚信猛地点头,笑道:“当然!当然!我与你大哥,在战场相识,历经生死,共同从北元逃了回来!” 看着楚信兴奋的样子,杨澈也不禁有些激动,他用稍稍颤抖的声音问道:“我大哥现在何处?” “西北。”楚信眸中闪着光芒,语带自豪道:“我与他都加入了蓝家军,我被皇上调来燕山,而他则奉命跟随少帅去西北戍边。” 杨澈的眼中瞬间闪过狂喜,沉沉道:“蓝家军去年刚刚大胜北元……我大哥,是在那个蓝家军么?” 楚信哈哈一笑,点头道:“当然,除了梁国公率领的蓝家军,这世间还能有哪个蓝家军。杨兄弟,不如这样,你把令妹也叫来,听我详细跟你们解释。” 杨澈沉默看向叶羽,后者明了的点点头道:“我去叫雪笙姑娘过来,你们去房里说吧。” 听说有大哥下落的杨雪笙第一时间跑到了杨澈房里,叶羽则感觉是别人家的事,他没有什么兴趣听八卦,也就自己回房看书去了。 只是,从后来与杨家兄妹的接触中多少了解到,杨家最小的弟弟不幸死在了北漠之中。好像是叫杨涵吧……这么小就死了……别人只会看到战争胜利带来的荣耀,可又有谁能体会旁人失去至亲的悲苦呢?叶羽望着为弟弟素衣斋戒的杨雪笙而感叹。 杨澈本就沉默寡言,自从上次和楚信聊过后,就更加不爱说话了。 不过叶羽早就习惯了,由他去就完了。 直到有一天,朱棣叫很久没有回过王府的叶羽带着女神医杨雪笙过府用膳。 本来就是硬着头皮去的,到了之后更发现这顿饭实在有些奇葩。 这并不是因为饭菜有什么不妥,实在是桌上的人身份各异。燕王夫妇自不必说,一直住在这里不肯回去的九公主怜香必然也在,除此之外,还有朱棣的护卫丘福,燕山卫指挥同知楚信,就连差点儿被当成刺客发落了的杨澈都在…… 叶羽不知道为什么杨澈先到了这里,他也没有过多的心情去猜想。刚刚进门,他的视线和思维就被怜香吸引了过去。 自从上次谈话之后,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了。这一次见面,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怜香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叶羽从未见过的英俊男子。 而怜香的眼神,淡淡的扫过他,又扫过他身边的杨雪笙,之后就扭过头去,同那个男子谈笑了起来。 他是谁?这是叶羽脑中蹦出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好像和他关系很好的样子?这是紧接着的第二个问题。 剑眉不自觉拧在一起,叶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与他一同进来的杨雪笙却察觉到了。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快跟燕王夫妇行礼。 得到暗示的叶羽短暂的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向坐在主位的朱棣行礼,“王爷,在下来晚了。” 当着陌生人的面,他没有叫朱棣二哥,保持着对君上应有的敬意。 倒是朱棣浑不在意,笑道:“三弟快入座吧,怜儿身边还有个座位。” 叶羽心中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用不用这么巧,他心中叫苦,脚下却无法控制的向她身边的座位走了过去。 朱棣见叶羽和杨雪笙落座,笑着介绍道:“三弟,这位是你嫂子的胞弟,徐允杰徐四爷。”< 第九十三章 情牵 叶羽还在愣神,怜香却已先笑道:“徐四哥同我是青梅竹马呢。” 叶羽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他想用力扯出一个笑容,但却无论如何做不到。 徐允杰脸上的笑意更浓,道:“原来是长姐和姐夫常挂在嘴边的叶公子,这两天允杰总听到公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是丰神俊朗。” 叶羽嘴上笑笑,“徐四爷过奖了,是我二哥不嫌弃我罢了。”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没来由的暗自翻了翻白眼,瞎说什么客套话,这马屁还不是拍给朱棣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徐允杰有说不出的敌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就是莫名的看他不顺眼。 一顿饭吃的很和谐,可叶羽却觉得很不和谐。 怜香就坐在他的左手边,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她在和徐允杰聊天,而同样坐在她旁边的自己,像是空气一般。 觥筹交错间,叶羽亦能清晰的感觉徐允杰看向怜香的眼神是炙热的温柔,包含浓浓的情意,毫不隐藏。那情意像一团火苗一样,灼的他眼睛生疼。 他想避开,却避无可避,只能拼命夹菜往自己嘴里塞。 可是,他依旧全神贯注在怜香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她的右手,安静的放在自己的左手边上,可中间却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但巨大到无法逾越的鸿沟。几公分距离的表面下,仿佛存在着足以埋葬一切的万丈深渊。 叶羽觉得自己的心都燃烧了起来。那种感觉,仿佛是一股火焰从心底蔓延上升,被强忍着压下去,又不停地窜上来。 这样的感觉,就像当初看到丝颜和江城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的难受,难受的快要发疯。 这种感觉,是嫉妒么? 嫉妒她对他笑,嫉妒她跟他说话,还是……嫉妒他可以毫不掩饰的去喜欢她? “三弟!三弟?” 朱棣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叶羽这才抬头看了过去,“啊?怎么了?” 徐仪华掩嘴笑道:“三弟怎么发上呆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叶羽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努力用平静的声音去回答:“没,昨晚没睡好,可能有点儿犯困了。” 徐仪华信以为真,连忙嘘寒问暖一番,倒是旁边的朱棣,悄悄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朱棣道:“三弟若是不舒服,待会儿回清羽阁休息吧,你也好些日子没来府里了,为兄想下棋都找不到你呢。” 叶羽刚要推辞,朱棣又续道:“早前杨少侠曾向我请缨,说是想从军入伍,我也答应了他,将他编入我的护卫中。今日,我想再拜托杨少侠一件事。” 听到这话,杨澈放下手中筷子,道:“请王爷吩咐。” 朱棣一笑,道:“拜托杨少侠,做我三弟的贴身护卫。” 此言一出,叶羽和杨澈都是一愣。两人沉默的相互看了一眼,倒是叶羽从对方眼中看出不乐意的情绪。 看来自己真是遭人嫌弃啊,叶羽苦笑,起身道:“二哥,杨兄弟是真豪杰,跟在小弟身边做个护卫,实在是屈才了,不如……” “三弟是大智大慧的人,杨少侠跟在三弟身边,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况且我与三弟是金兰兄弟,在你身边跟在我身边并无不同,也不算委屈。”朱棣淡淡的声音,却是让人不容质疑的语气。 叶羽尴尬站在原地,杨澈双唇紧抿。 这时,怜香笑道:“四哥还真是偏心,对叶公子这么好,谁不知杨少侠武艺超群,得他在身边相护,叶公子在枫羽轩住的时候,四哥就可以放心了。” 怜香这样一说,叶羽更无法拒绝,只得讪讪笑道:“多谢二哥好意……今后……劳烦杨兄弟了。” 杨澈双眉微蹙,起身抱了抱拳,只说:“属下遵王爷命令。” 叶羽苦笑了下,重新坐了回去。他明白杨澈同意的很勉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能感觉到杨澈不喜欢自己。 何止是他,就连怜香,现在眼中也完全没有自己。 可自己,又凭什么期望着怜香的温柔呢?明明是自己推开她的…… 叶羽自诩学过心理学,平日总是高谈阔论分析别人的感情,但其实,他自己的感情才真是一塌糊涂。 徐允杰的出现让他发现自己隐藏在心底对怜香的情感,但他却想不透,自己的这种感情,到底是源于对怜香的喜欢,还是源于对赵丝颜的执迷不悟。 抬手将一杯酒送入喉中,辛辣的味道瞬间顺着喉头一路向下延伸。那感觉好像是在嘲笑,嘲笑他的胆小懦弱,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他不想让自己这么在意,可他却克制不了的去在意。 越是在意……越是感到孤独…… 夜晚,独自一人躺在清羽阁的躺椅上,叶羽更加深切的体会到了当下的孤独。连江月都走了,自己一个人还能撑多久呢。 忽然间,一道温柔的嗓音说道:“你倒是挺会享受。” 这声音无比熟悉,让叶羽瞬间收回了所有思绪,他扭头看向声源,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怜香。她站在小道上,亭亭玉立。 叶羽安静的凝视着怜香,竟觉得移不开目光。她傲然而立的身姿,秀丽黑发瀑布般洒在身后,衣袂轻轻荡着,柔媚而又直率。 “你在看什么?”怜香率先打破了沉默。 “啊?不,没有!”叶羽被怜香问的清醒了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眼神有多么**。然后,就不知所措了,他叶羽,居然在怜香面前不知所措了。 “真的么?”怜香靠近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距离似乎很近,叶羽好像都能感觉到怜香的气息。他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自己都能察觉到脸已经红到耳根子去了。 果然,怜香扬起得意而狡黠的微笑,那是知道自己带给他人什么样的影响力,自信美丽的女子才会拥有的笑容。 叶羽突然站起身,大声道:“公主!快,你先坐下吧。” 怜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末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又没把你怎么样,瞧你紧张的样子。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宫把你怎么了呢。刚刚徐四哥还和我在一块,要是被他听了去,估计明天就要传的满城风雨了。” 许是听到她提起徐允杰,叶羽的神情又沉了下来。 怜香不明就里,还以为他在意自己开的玩笑,撇撇嘴道:“今天四哥说要把杨少侠派给你做护卫,你为什么拒绝?” 叶羽听她提起这事,只如实答道:“杨兄弟自己不愿意,我也不想耽误人家的大好前途。” 怜香微微沉吟,道:“我不知道四哥为什么把他派给你,但是他既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你就不能拒绝……” 稍稍停顿了下,她见叶羽面露不悦,叹息道:“不管你来自何方,接受怎样的思想,你来到了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秩序。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生存的法则。” 叶羽依旧沉默的站在原地,怜香看着他,轻轻靠近他,让他的双眼正视自己的眼睛。 “你的心里,好像有很多事。那些是你的过去,我无法参与,也无从知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不要想这么多,那样你能活的轻松一些。” 叶羽直视着怜香的眼睛,他心里的情绪复杂难言,甚至连自己都理不出头绪,只是现在,他只想说:“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那语气,好像受伤的孩子一样委屈。 怜香愕然,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她看着他闪烁的眼神,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就是清脆的笑声。 听到她的笑声,叶羽大囧。感觉自己真是白痴,没事说那么一句话,不是自取其辱么? 他兀自懊恼,怜香却已先说道:“是你自己不回清羽阁住,怪我咯?也不知是谁,像躲瘟神一样躲在枫羽轩内。我就该继续不理你!” “我以为你眼里只看的见徐允杰呢……”叶羽像是中邪了一般丢出这么一句,说完他就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 怜香瞪大眼睛,像是看什么珍惜动物一般盯着他。最后终于忍不住笑道:“徐四哥和我是青梅竹马,我和他一起玩到大,他很照顾我。” 他喜欢你,当然很照顾你!叶羽头脑一阵阵的发烫,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幸好脑袋有些疼,让他的反应迟了几秒。 而这几秒的时间,怜香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根本没有义务要和你解释什么,但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想说,我不想让你误会什么事。关于徐四哥,自小我都把他当哥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感觉怜香认真的眼神仿佛一把火一样照在自己脸上,叶羽白皙的脸上不禁一阵阵发红。 “你不必跟我解释……” “是么?”分明是戏谑的语气,怜香嘴角挂着近乎无奈的笑容,“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在意呢?嘴巴说话会骗人,眼睛却不会哦。” “我……”叶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根本前后矛盾。可是……他的心现在乱极了,头也一阵阵的疼,他很想从头屡出一个头绪,但却不知从何处人手。 看他自己纠结的样子,怜香摇头叹息,“看你平时潇洒的很,没想到也这么优柔寡断!不过,今天见到你,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叶羽看着她狡猾的笑容,不禁吞了吞口水,问:“什,什么事?” 怜香凑近他,低声笑道:“那就是,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叶羽呆愣在原地,良久苦笑,“或许我是个傻子,但是我确定一件事。我和月都不属于这里,这次如果她成功的离开了,那我离开的日子也就快了。到那时……”到那时,你定会发现,我不过就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意外罢了。 他的语气很是笃定,但怜香却摇摇头,道:“月姐姐是否真能潇洒的走掉,还是个未知数。不是么?” 那时怜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叶羽并没有深思,他只是深切的希望江月能够顺利的离开这里,回到他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只可惜,他的愿望似乎再一次落空了。 那天之后的第三天,江月回来了。 得到消息的叶羽震惊的合不拢嘴,他一下子从躺椅上跳了起来,快步奔出清羽阁。 为什么回来?明明已经走掉了,为什么要回来?! 叶羽的疑问,在见到朱能的时候得到了模糊的解释。 “我们没有到泰山,只是刚进山东境内,江小姐就要求返程了。” 她没去岱庙?就证明并不是回不去?那她为什么? “我去明月轩找她!”叶羽决定去问个明白。 “她没回明月轩。”朱能的话再次带给了叶羽巨大的冲击,“江小姐回来后哪里也没去,直接去了东暖阁。” 叶羽僵硬的停住脚步,他最不想看到,最怕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世间,唯有情爱二字最叫人难以割舍。那如同最强烈的毒品,除非经历脱胎换骨的疼痛,否则是戒不掉的。 原来怜香是这个意思,原来她也看出来了。 叶羽捂住发疼的头,难道我们就真的和这个时代脱不了干系了么?月,这一路上,到底是什么让你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第九十四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一日,进入济南城的江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事实上,越接近岱庙,她的心反而越乱。 她也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回家不是挺好的么? 而此时,江月突地想起临走前的月夜,朱棣送给自己的衿缨。 那时他用温柔到足以滴出水的声音对自己说:“待你回到家中再打开细细看吧。” 江月连忙伸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起来,记得当时是有好好收起来的,好在一路上都有好好收着。 衿缨不大,里面也放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不知为何,江月却感觉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物。 那种感觉似乎是告诉她,若是打开了,有很多事情就会就此改变。 但她还是打开了,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命运要就此改变,亦或是,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 注定她根本走不了! 看到衿缨里东西的一瞬间,江月就在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答案。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但是,那上面的字,却像是最利的剑,刺进江月的眼中和心底。 “夜有明月,光如锦缎。有美伊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见之不忘。至今知心知己,永念心间。自此春风十里,亦不如你。” 攥着那张纸,江月把脸埋入膝盖间,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她虽然不像叶羽那样对这些诗词歌赋了如指掌,但起码高中学语文时也是有些涉猎的。朱棣言辞中的意义,她非常清楚。 江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得,为什么想起朱棣就会让自己心中如此悸动!破庙中,她听着自己一个人的沉重呼吸声,许久无法动弹。 第二天的早上,当朱能听到江月提出返程的要求时,显得有些吃惊,他颇有些不能理解的问道:“江小姐的意思是……?” 江月的眼神微微闪烁,她现在越来越确定自己的决定,因为,就算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想到了离开北平时、最后一眼所见到的朱棣。 “我玩儿够了,回北平吧我们。越快越好,连夜赶路也行。” 朱能并不会多问她什么,他的任务只是无条件的听从江月的一切指示。 步调是坚决的,江月带着朱能离开了济南,朝原本处心积虑想要离开的北平走去。只是因为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于是便构成了她回去的理由。 是什么时候、又是从哪一场事件开始呢?江月问着自己,还是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朱棣的。 只知道,等自己发现时,原来已到每一道呼吸都会想念他的地步。他的高傲他的温柔,他调侃人时喜欢微仰起下巴的姿势,他思考问题时微皱的眉头,甚至是他滴水不漏的做事风格…… 对江月来说,朱棣是个直到现在、自己恐怕都未真正了解分毫的人。 可即便如此,打从他把自己捡回来的那一刻开始,朱棣便一直是助她脱困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一点一滴地累积成坚固的堡垒,在江月的心田上筑起无人可及的高耸地标——让她不得不正视事实,承认心中的情感—— 她已爱上这个史书上赫赫威名的一代帝皇。 ***************************** 于是,此刻,当她阔别两月再次站在朱棣面前时,面对着对方因震惊而无法说出一字半句的样子,江月再一次确信——这次对她来说史无前例的情感,无关地位,无关身份,无关一切,是他就好。 江月看着朱棣,微笑着说:“你没看错,我又回来了。这次回来,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见朱棣没有接话,江月走上前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纸拍在他胸口,然后问道:“第一个问题,这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棣低头,发愣的看着那张纸,是她走前,自己放在衿缨中的那张纸。 江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朱棣的回答。她突然叹了口气,盯着朱棣,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说,就第二个问题吧。” “朱棣,我喜欢你。那么,你呢?”她眼眸清澈,毫不避讳的望着他。抛开所有的顾忌,江月觉得这两年来,自己从未有一刻如此坦诚。 朱棣怔怔的看着江月,眼前女子的目光如水,如世间一切澄澈明净的事物。那事物也洗涤着他的内心,让他这两月好不容易压抑的情感瞬间再次浮了上来,在心中清澈的回应。 “我……” “你什么?”江大小姐似乎很没有耐心的样子。 朱棣低头指了指那张纸,“这上面……”他似乎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低着头愣愣的不知所措。 江月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不说,那就先听我说吧!朱棣,你听好,我喜欢你,非常喜欢。因为你长得帅,因为你有学问,因为你很聪明,因为你对我很好很好。回来的路上,我想过无数个这样喜欢你的理由,但是最后我发现,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些理由,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是你。爱情不是一件商品,不是因为你是谁,不是因为你对我多么的好,只是因为你是你,那么我就会喜欢上你。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就离开。” 朱棣再次陷入了沉默。应该说什么?应该承认么?自己是喜欢她的啊,那就应该立刻承认吧!可是…… 等了一会儿,江月没有等到期待的答案,于是她轻笑一声,转身道:“既然是我错会了燕王殿下的意思,那我还是走吧。”她几乎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走到了门口。 “等等!”朱棣鬼使神差的就叫住了她,他觉得,如果这次不叫住她,可能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了。 这次能再见到她,不也是最意外的惊喜了么? “所以,燕王殿下叫我等什么?”江月扭头见他依然愣在那边什么也不说,心里不禁都有些郁闷了。 “我……”朱棣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跟她说什么,他有些踌躇的问道:“你不想回家了么?” 江月眉间微微一蹙,“为什么这么问?” 朱棣苦笑道:“是,我是喜欢你的!就像这张纸上写的那样……可是,你很想回家不是么?我无数次的觉得,我喜欢你的心情,完全比不上你想回家的期望……况且,这边的生活步步危机,根本不适合你。如果我喜欢你,就应该满足你……所以……” “所以你就不告诉我?”江月皱着眉问他。 江月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突然笑了,“燕王殿下,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很自大吗?” 朱棣不解的望着她。 江月白了他一眼,向他靠近了两步,“你怎么那么有自信,你想的都是对的?这边的生活是不是适合我,要我说了算。我会不会留下来,也是我说了算。这次的离开,让我正视了自己的感情。喜欢上你,是我自愿。如今,愿意为了你放弃回家,也是我自愿!” 她的声音原本低柔,可是此时听起来,却仿佛坚硬的玉石清脆敲击,每一个声调都那么美丽。 好像被巨大的波浪冲击,朱棣只觉得微微眩晕。 是照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么? 不,不是。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耀眼了。 这个女子,坚定,坦荡,拥有不可思议的明净晶莹,她的喜欢,如此的磊落潇洒,一旦确定,喜欢便是喜欢,比自己要坦荡的多。 朱棣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他的嗓音温柔又夹杂着狂喜,“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 江月开心的冲他笑,她微微回握他的手,说道:“我确实不适合这边的生活。但是,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再害怕。所以,我一直要你在。” 朱棣望着她,眼眸中牢牢固定住她的身影,仿佛有艳艳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他无法掩饰此刻的激动,比任何时候都要溢于言表,比任何时候都要真挚。 “我从不敢想象你会喜欢我。”朱棣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他的脸上有无尽的喜悦,他欣喜的神色照亮了他一直以来清冷的面容,“从今以后,只要你愿意,我便永远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目光这样温暖而坚定,带着得到梦寐已久的幸福与希望的光辉。 江月终于发现,原来心与心的距离,可以如此的近。她辗转执着了半生的刻骨爱恋,竟原来只是这一步而已。 ************************** 江月在清羽阁外面徘徊了半天,当她来回来去溜达了第十五个往返的时候,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迈了进去。 叶羽此时正在屋里坐着发呆,江月本欲蹑手蹑脚的走进去,谁知刚靠近屋门,就被人一把扭住了胳膊。 江月痛的哇哇大叫,这倒是惊动了正在发呆的叶羽。 “你是什么人?”冷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江月暗叫倒霉,她痛的眼泪汪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是闻声赶出来的叶羽把她救了下来。 “阿澈快住手!这是江月小姐。” 扭住江月胳膊的杨澈闻言微微松手,江月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出去。 杨澈瞥了江月一眼,一声不吭的闪没了身影。 江月指着杨澈的背影,大叫道:“哇塞!这人谁啊?在这跟本小姐耍酷?” 叶羽一把抓住她,道:“别嚷嚷了,那是王爷新派给我的护卫,进屋说吧。” “护卫?护卫了不起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还扭着我胳膊,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叶羽连拖带拽把江月拉进屋里,瞪了她一眼说道:“他还真不知道!你偷偷摸摸的进来,谁都会以为你是贼吧。” 江月活动了下胳膊,哼了声道:“嘁,我这不为了给你一惊喜么。” “呵,惊有的是,喜就算了。”叶羽白了她一眼,道:“说吧,回来干嘛来了?” 江月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感觉。 叶羽嘴角一扯,冷笑了声道:“咱们能回去么?” 江月摇摇头,实话说道:“不知道。” “现在的岱庙什么样子?” “不知道。” “去过泰山了?” “没有。” “那你干嘛去了?” “……” 沉默,江月陷入了沉默。这个问题,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次明明是要离开这里的,但结果压根没到目的地就反悔了,如今面对挚友,她倒确实不知怎么跟他说了。< 第九十五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叶羽盯着她半天,最后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月,你不会真的想一直留在这边吧?” 江月抿着嘴唇,继续沉默。 “月,你不是很想回家么?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适合这里的生活么?你不是一直期盼着能早日回家么?” 江月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躲避叶羽的视线,说道:“小羽,你说的这些我也真的很矛盾。可是,我也真的不想错过他。” 叶羽皱起眉头,“你傻不傻?等你回到咱们的时代,会有成千上万的好男人等着你去挑!我们不属于这里,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江月摇摇头,她终于对上挚友的视线,一字一句的问道:“小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为什么去岱庙的人那么多,最后偏偏是我们来到这里?” 叶羽被她问的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自己也有想过,聪明如他,怎会想不到呢?只是,他不愿去深思,他害怕深思后的一些结论。那些结论,恐怕自己永远也不想承认。 “小羽,这都是命运。”江月却不会去管这些,她想到了,便会说出来,“命运如此安排,它安排我们,回到这个时代。不是别人,也不是其他朝代。你刚刚说回到现代有成千上万的好男人让我挑。可是小羽,我已经挑了二十年了,一个也没有挑中。是他们不够好,还是我太过苛刻?也许都不是,只是缘分不属于那边。我来到这边,认识了朱棣,并且喜欢上他。一切都是缘分,是命中注定。我在路上的时候就有种感觉,先不论我是否能顺利回到现代,即便我这次真的回去了,我也再不会喜欢上别人了。这就是我最终选择回来的原因,你明白么?” 叶羽被她说的呆愣在原地,他曾经在心中徘徊过无数次的想法,如今被江月突兀的道破,竟然令他如此不知所措。 命运……但是,若命运的终端是万丈深渊呢?难道不应该反抗么? “月,你不懂。燕王不同于别人,他的未来充满危机,他注定是个传奇。可在这段传奇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结局是什么,我们现在都无法预测,也无从考究。也就是说,你的未来可能步步危机,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 江月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不是说不确定嘛,没准儿是大富大贵一路太平呢!” “朱棣他自己都不太平,怎么保证你能太平?他的命运是已知的,而你的命运是未知的,我害怕那未知里的危机,所以我才极力的想要你赶快离开!” 叶羽越说越激动,他纳闷怎么江月就是听不懂他的担忧,这边的未来到底多么的不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终用一种无语的表情望着他,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咱们回到现代,咱们的命运就是已知的了么?” 叶羽再次被她问住,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它是已知的呢…… 江月摇摇头,道:“小羽,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容易陷入一个盲区。说白了就是凡事想太多。可这世上有些事,想这么多真的没用。现在的情况,我喜欢朱棣,他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我劝你啊,别杞人忧天了,和怜香早早安定下来算了。” 叶羽脸色微微一变,立马道:“我跟怜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这么着急把自己摘出来干嘛?眼神飘忽,瞳孔放大,手脚不自然!你明显心虚了!” 叶羽表情显得更加不自然,他急于澄清:“我没有!” “别再逃避了小羽,你不可能永远逃避自己的真心。”江月却似乎没有继续跟他打马虎眼的意思了,“喜欢就是喜欢,这就是缘分,你永远也逃不开的。” 叶羽沉默了下来,他犹豫片刻,说道:“我实在不想跻身官场,也并没有放弃回到现代的想法。所以……我和怜香……就先这样吧。” 江月摇摇头,准备结束这次谈话,她冲他摆摆手,道:“你自己纠结吧,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走到门口的身影,叶羽突然说道:“月,你能接受和处理同王妃嫂子之间的关系么?” 江月的脚步一顿,她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转瞬即逝。 “我会好好接受的。” 望着她离开时的背影,瘦弱却坚强,叶羽微微叹息,命运么?它究竟为我们安排了怎样纠结的道路?这一刻,他竟然不受控制的想到怜香,他突然,很想见到她。 初秋时节一向被誉为秋老虎,闷热更过于夏季,此时的北平虽没有现代的北京那么油腻腻的空气,但依旧是燥热的。 叶羽在清羽阁草草的吃了午饭,本来是准备睡个午觉的,但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耗到了申时,干脆起来出去溜达溜达。 是天气太热,还是他心情太烦躁,他自己也无法把握,只觉得闷闷的不得劲儿,脑袋好像也晕晕的疼了起来。 这种好似不安和惶恐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就好像当初看到丝颜背叛了自己的感情时那样的郁郁,不,好像比那时还要烦躁。 一路散步,顺着小径走到凝辉亭,远远就看到一个如水一般的身影俏立在亭中,不知她是否也像自己这般心中浮躁。 叶羽一步步向亭中人走去,每走一步,江月的话就会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喜欢就是喜欢,你不可能永远逃避自己的真心。” 真心吗?可是,自己的真心到底是在哪里呢?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涯。 有很多时候,当叶羽看着怜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丝颜,她们两个人是如此的相像,在他的脑中混淆,让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迷茫。 叶羽停在怜香的身后,呆呆的望着她,以至于怜香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一双有些呆滞的温暖眼眸。 那双眼中似乎有着太多迷茫,使往日的精明染上了雾气。 怜香先是一愣,随即略带戏谑的笑道:“怎么样?月姐姐果然没有走掉吧?收收神吧,来这里发呆有什么用。” 听到怜香的声音,叶羽总算是回了神,他苦笑道:“她真是做了最笨的选择。” “但她满足了自己的心!”怜香姣好的面容上笼了一层薄薄的笑,似是有若有若无的忧郁,又像是有些羡慕和向往,“我真的很高兴,她和四哥最终能走到一起,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们都一定对今日的选择无怨无悔。顺从自己的心而得到的幸福,就是这世间最最珍贵之物了吧。” 叶羽被她的言语击中,一瞬间茫茫然不知所措,迷蒙之间,他竟只能想到看到眼前的女子,天气的炎热,心情的烦躁,一切一切似乎都远了,只有她在眼前。 怜香见他沉默失神,不由得又上前一步,灵动的双目直视对方,缓缓道:“你总是去思前想后考虑很多事情,却似乎从不去考虑真心。你盘算着眼前的和未来的种种不安因素,却从不将情意算在其中。究竟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是要逃避呢?” 怜香的容颜近在眼前,叶羽忽的感受到她的气息,就连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清新之气都显得异常清晰。 叶羽只觉一阵眩晕,脸上蓦地发烫,不知是头痛之症发作,还是这样近的距离让他不知所措。 他垂下眼帘不敢看她,只想艰难开口:“公主,我……我只是……” 他踌躇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怜香见他如此,忽的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稍稍用力将他的头抬起,让他直视自己。 温凉的触感突然袭来,叶羽蓦然一惊,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怜香,全身的感觉似乎都集中到了脸上,感受着怜香手掌的温度,温和又有一丝凉意,让燥热的初秋都清爽了很多。 怜香脸色微红,她的手有些颤抖,但依然用力扶住叶羽的脸颊,她的声音颤抖却又坚决:“若我并非公主,你可还会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 叶羽嘴唇微微颤抖,他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如果呢?你终究还是公主。” 怜香咬咬嘴唇,倔强的神色浮现在脸上,她逼视着他,缓缓道:“若我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从此寄情山水,你可愿,如月姐姐般,为我留下?” 叶羽惊得呆愣在原地,太过意外!看着怜香坚定倔强的神色,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在脑中心底浮现《红楼梦》中的诗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他就这样痴痴茫茫的出着神,怜香见他的样子,原本就紧张的心绪变得更加拿捏不定。她稍稍松手,有些颓然的说道:“你不必急着拒绝我,反正还有些日子,等我要回京的时候,你再……答复我吧。” 怜香的失落和伤感,叶羽全部都看到了,他感受着怜香的气息,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渐渐从脸上消散,也感受着她言语中的黯然。 怜香,怜香。 叶羽心中痴痴念着她的名字,他从不知她竟会如此倔强,她对自己的用心让他抑制不住的感动,她这样的心思,他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会不为所动。 只是,纵然千万般的感动,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甚至不敢去看她。她的眼神温柔而又悲伤,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如何能够视而不见?叶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紧紧攥住双拳,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使自己的思想找到焦点。 良久沉默,怜香终于还是苦笑道:“我有点儿累了,先回去了。” 叶羽凝视着她渐渐远离的哀伤身影,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心疼,他只觉得脚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挪不开。<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 那之后的日子里,叶羽果然没有再见过怜香,只是偶尔从江月的口中听到怜香的近况。 这段日子江月过得很是开心,她与朱棣的恋情慢慢升温,与徐仪华也达成了默契,燕王府中上到王妃下到奴仆已经基本都把她当做第三位主子了。 在所有人眼中,江月成为燕王的第一位侧妃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每每与江月的接触中,叶羽更加真切的意识到,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现代了,因为她已经不可能再去过没有朱棣的生活了。 除了深深的叹息,叶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江月放弃了回去,可他却并没有,他不希望在自己的生活里变成了英年早逝,更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变成了失独家庭…… 只是,怜香……他该拿怜香怎么办…… 虽然一直尽量躲开,但在中秋节时,朱棣设置的家宴上,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见到了怜香。当她的身影进入他眼底的时候,他似乎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如今想来,自己与她竟是有近一个月未见面了。 脚步一瞬间的停滞,她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视线相对的瞬间,她的唇角不自觉含上了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 伺候宴席的下人将叶羽引至座位旁,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位置又安排在了怜香的右手边。 与上次不同的是,徐允杰的席位设在了徐仪华的身旁,同自己和怜香是对桌。而怜香的左边则是一直欢声笑语的江月。 叶羽微微一愣,朱棣将江月安排在自己的右手边,如此心思,已是将她作为侧妃对待,众人皆是心照不宣。 席间除了偶尔的寒暄,叶羽并不怎么说话,而江月却是开心的侃侃而谈,与满腹心事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叶羽不说话,怜香也是沉默,两个人就那么默默的低头吃饭。 原本气氛就很尴尬,而坐在对面的徐允杰又时不时的冲这边看看,尤其是他经常止不住的将目光停留在怜香的身上,这让叶羽感觉更加不舒服。 叶羽想到之前徐允恭也表现出了对怜香过多的关注,这徐家的兄弟都怎么了,一门心思都栽到怜香这里了么?他在吐槽别人的时候,却偏偏忘记自己也对怜香如此上心的事实。 “徐四哥大概是对你很好奇吧。” “啊?”叶羽突然听到怜香的声音,忙不迭的向她看去。 怜香倒是依旧自顾自的夹着菜,只是说道:“否则他干嘛老看你?” 叶羽苦笑,心道:他看的不是我,是你才对。 这酸溜溜的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不过既然怜香先跟自己说话了,自己也就可以顺坡下驴,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徐四爷大概是觉得我太过平凡,实在没什么本事可以同你们这些天潢贵胄共坐一桌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但怜香却并不在意。 “我过两天就回京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叶羽再次愣住了,回京……她就要走了……恐怕很久都见不了。如果她明年还来,如果自己明年还在。 许是感觉到他的沉默,怜香缓缓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用完膳陪我走走吧。” 怜香炽热的视线,盯得叶羽无路可逃,但她的声音又十分的颤抖,好像已经做好了随时被拒绝的准备。 胸口沉闷的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叶羽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句:“好。” 晚膳结束后,叶羽为避嫌特意先告辞出去,站在东暖阁不远处的树下等待。 怜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稀疏的落叶飘下,那个白色的淡雅身影负手立在树下。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一袭白衣翩翩潇洒,但又笼罩着太多思虑。 慢慢向他走去,只在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他也是一直看着自己的。 “公主,我们走吧。” 点了点头,两人沿着小路向明月轩走去。秋季的凉风吹来,降低了刚从暖阁出来的温度。 “后天我就走了。”先开口的是怜香,她淡淡的说:“这次也来了不短的日子,也有些惦记父皇的身体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没日没夜的看奏折了,他总是这样,从不知照顾自己的身体。原来母后在的时候还有人能管着他,现如今他更加不知收敛了……” 叶羽与她并肩走着,静静的听着她的话。他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怜香就在自己身边,静静的说着什么,不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哪怕只是闲话,只要这样在一起,也是很恬静美妙的时刻。 叶羽安静的感受这样有她的时光,兀自出神,甚至连她说了什么都没有特别在意。 怜香似乎是感觉到对方的分神,不满的嘟起嘴,道:“你在想什么?都不听我说话!” 叶羽诧异的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走神了。他看着怜香可爱的怨气的神色,不禁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像这样散散步也是很美妙的事情。更何况,与美同游,似乎更是人生美事。” 怜香瞬间红了脸,她低了低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叶羽见她的样子,不禁心中微微叹息,他犹豫一下,最后缓缓说道:“公主,上次你问我的事,我有仔细想过。你说若你愿意放弃公主的身份,我是否会为你留下来。可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从你刚才的话语中我已能体会,你那么爱的你父亲,又怎么会离开他呢?” 怜香愕然的眨了下眼睛,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自己本就是公主,也绝不可能抛弃父皇。 看到怜香沉默,叶羽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脚步,直视着怜香道:“同样的道理。你不会离开你的父亲,而我,也想要回到我的故乡,回到我父母的身边。” “你家……你家不是遭了变故,就剩你一个人了么?” 叶羽缓缓摇头,认真的说道:“我家在很远的地方,只是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罢了。虽然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能否回到我的家乡。毕竟,身为人子,多多少少还是希望能在父母身边进些孝道的。你能够理解么?” 怜香咬了咬嘴唇,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思,可是,她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呢?理解他,就意味着可能会永远失去他,再也见不到他。 但即便如此,本性善良的她,还是点了点头。她直视着他温润的双眸,她怕稍稍移开一瞬就会错失他眼底流过的真实。 “如果……你尝试之后发现,你再也无法回到你的家乡了。那么,你会不会愿意……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愿意为我留下……” 她的声音慢慢的变得细细柔柔,像是准备迎接会让自己难过的事。 “我会愿意的!怜香。”这个答案恐怕是叶羽比任何真理都要肯定的答案,“若我注定是这里的人,我会愿意为你留下,绝不只是一点点的愿意。” 怜香紧咬下唇,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能够看出他眼中的真相,他是真心说出这些话的。既然如此,自己还能强求什么呢?自己不可能强求他放弃回家陪伴的可能,就像他也不会强求自己为他放弃父皇一样。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哽咽的几乎说不出只字片语,这是他第二次叫自己的名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在乎和关怀。 “你可知,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怜香死死握住他的手,真挚地说:“我会等你,在京城等你。若你不能回去,我希望你可以记得今天的话。若你回去了,我……我也希望,你可以一直记得我……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里……可是我……” “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的!”叶羽打断了她的话,用温暖的声线说道:“即便我日后回去了,即便我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但将来若回头想起这段日子,我也一定会很庆幸自己来到了这里。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怜香,就算我现在还有些模糊不定的心意,但你确实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外最牵挂的人。” 是的,即便现在看来,叶羽依旧不希望长久沉溺在这个时代,但怜香无论如何都已成为他心中难舍难分的牵挂。 那之后的第三天,怜香一早就准备出发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叶羽有来送行。 徐允杰查看好马车,将朱棣给的东西妥善放好,便去跟身为长姐的徐仪华道别。 怜香跟朱棣和江月道别后,又走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身前。 抬眼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怜香突然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她也笑了,道:“叶大哥,你要保重。” 叶羽扬起更深的笑意,点头道:“你也是。” 怜香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舍在里面,她心里很忐忑,毕竟始终无法确定是否从此再也见不到叶羽。但是,回家是他的愿望不是么?那么,即便自己再难过,也会替他祈祷他可以实现这个愿望。 最后,怜香什么都没有留下。若是有缘,他们就会走到一起。若真无缘,无论留下什么,对彼此都是长久的伤痛。 叶羽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他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第九十七章 长风几万里 怜香离开北平后,叶羽开始将更多的心思用在打点枫羽轩上。这些日子以来,江月和朱棣的感情愈发稳定,朱棣对江月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允许她无视王府里所有规矩,由于江月活泼喜动,朱棣偶尔得空总陪她出去逛逛,大有如胶似漆的感觉。 在这件事上,作为燕王正妃的徐仪华表现出了应有的大度。她并未因此摆任何脸色,在江月到坤德殿问安时她的态度与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而且也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去明月轩找江月聊天解闷,两人一下子更像是姐妹般亲近。 每次想到这些,叶羽都不禁摇头感叹,江月是越陷越深了,恐怕自己再也无法将她拉回来。 只是,如今看来,朱棣确实对江月很好很好,而江月在面对这段感情时也表现出了让叶羽诧异的认真。 她是真的很喜欢朱棣。 如果这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幸福,那么作为朋友,只有真心的祝福她真的能够得到幸福。 看到江月,叶羽又不禁想到远在京城的怜香。按照脚程算,怜香现在应该已经是回到宫里了。要是这个时代有微信就好了,起码可以让她报个平安,总比自己现在总惦记着强。 伸手抚上左胸口保存的那张照片,叶羽并非没有察觉自己对怜香的在意,他只是害怕自己把怜香当做丝颜的替代品,若是如此,他就真的无法原谅自己了。 叶羽对怜香的惦念随着京里送来的密旨被推向了转折。 年底的时候,燕王朱棣收到了皇帝的密旨,密旨中皇帝朱元璋将精兵六万调到朱棣的封地,并命令他在第二年的年初进行一次秘密的北伐,目标是北元残部的太尉乃儿不花。 朱元璋此次的作战非常的秘密,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北元如今的情报,设计了两个作战路线,分别将指挥权交给他的两个儿子,晋王朱?和燕王朱棣。 朱棣拿到密旨的时候,东暖阁内除了他还有丘福和朱能。 在书案前来回踱了几步,朱棣说道:“你们两个都看过密旨了,可有什么想法?” 丘福和朱能交换了下眼神,由丘福答道:“四爷,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代表陛下对您的一种信任,也是陛下给您的一次机会,若我们表现的好,日后就可以在军功上力压所有皇子。” 朱能也点头道:“四爷在政绩上已有非同寻常的表现,如今百姓齐颂贤王声誉,若再有北伐胜利的军功,在军中树立更多的威信,将来定是重要的资本。” 朱棣笑笑不语,他看看手中密旨,道:“无论如何,你们马上通知张玉,让他马上从燕山卫中挑选一批精干的亲兵出来!” 丘福和朱能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朱棣却若有所思的再次看了看那道密旨,以及……放密旨用的明黄色盒子中夹着的另外一封信。 怜儿这丫头,居然这么大胆,难道不怕父皇发现么? 即便再想吐槽自己妹妹的胆子,朱棣还是拿起那封信向清羽阁走去。 彼时叶羽刚从枫羽轩回来,原本打算叫杨雪笙来给自己僵硬到快要断掉的脖子做个急诊,没想到竟先迎来了朱棣。 跟随在叶羽身边的杨澈看见王爷进来便自觉地闪了出去,而原本正在泡茶的天旭则乖巧的加了一杯茶。 都落座后,屋内就剩下朱棣和叶羽两个人,叶羽的炭火摆在面前,伸出双手烤着火,笑咪咪冲朱棣说道:“二哥今儿怎么想起我了?没陪江姑娘出去?” 朱棣俊脸稍稍泛红,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三弟不要挖苦我,我今天过来是有正事的!”说着,他将带过来的那封信交到了叶羽手中。 原本还在纳闷怎么会有自己的信,却在看到信的内容时不禁睁大了一双狐狸眼。 信上只是简短的内容,向他报了平安,并形容了京城近期的天气和生活状况,再嘱咐他冬天要注意保暖,以防止头疾再次发作。 叶羽愣愣的看着信末尾的署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怜香!居然是怜香的信! 看着叶羽目瞪口呆的样子,朱棣倒是好整以暇的露出罕见的笑容,道:“怜儿从小到大都没给我这做哥哥的写过一封信,想不到今日收到了,却是写给别家公子的!” 叶羽的小白脸突然涨的通红,傻愣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怜香原来是知道的,她是知道自己心里惦记着她的,所以才会写这封信来。她竟然这样懂得自己的心思,这样细腻而温婉的情意,让叶羽在心中升起盛大的感动。 朱棣温和道:“你和怜儿既然有意,不如此次随我远征北伐,早日博取个功名,我也好能向父皇开口帮衬。” 叶羽听罢沉吟,末了无奈苦笑道:“其实……我和公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朱棣闻言收敛了笑容,他听叶羽事到如今还在推脱,不禁心中不快,他语气稍稍僵硬,道:“可是……若非你二人心有灵犀,以怜儿的性子,是绝不会写这封信的!” 叶羽的笑容僵硬,缓缓摇头,道:“不瞒二哥,我们确实有过一次长谈,彼此也都交换了心思。只是……却实在还没有到……谈论……终身的地步。况且……我与家人失散,公主她了解我的心情,所以……” 朱棣牢牢盯着他,见他面露苦笑,神色复杂,也不禁心下叹息,放缓了语气,道:“你家中的变故我自是清楚,只是三弟,你难道要将自己一辈子禁锢于此么?” 叶羽凝眉沉默,他心中也是清楚的,若是真的回不去家,难道真要一辈子把自己囚禁在枷锁中么。只是,他心中的复杂和矛盾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那只是不能对朱棣明言罢了。 朱棣见他沉默不语,也只好摇摇头作罢,只道:“你们的事情我是管不了了,怜儿是我最珍视的妹妹,她自小无忧无虑,被父皇宠惯了,作为兄长,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罢了。”说罢,他也不多纠缠,只是从怀中拿出那道密旨,递给叶羽,道:“三弟,你看看这个,可有什么想法?” 叶羽诧异的接过密旨,只看一眼便微微震惊。且不说密旨中的内容,单是朱棣拿给自己看的这份信任,就让他动容。 微微沉吟,叶羽收起之前因怜香的信带来的情绪,正色道:“陛下如此信任二哥,这是好事啊。” 朱棣眉头轻皱,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叶羽心中盘算,最后道:“这道密旨虽短,其中潜藏的信息量却是极大的。上次北伐缴获传国玉玺,此等盖世奇功是凉国公所创。如今再次北上,陛下却将兵权分给二哥和晋王千岁,可见对凉国公已是起了提防猜忌之心。” 朱棣缓缓点头,道:“不错,蓝玉在父皇心中想必已是不受信任的。听说他在四川颇有威望,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见到凉国公皆是礼敬有加。他一向自诩为***,如今怕是也有些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了。” 叶羽暗暗咋舌,朱元璋的多疑病是深入骨髓没得救了,偏偏蓝玉又不知自抑低调,君臣二人免不了会生出许多嫌隙。 叶羽盯着密旨一会儿,又道:“二哥,北元残部的动向,可是你像陛下禀报的?” 朱棣摇头,道:“不是,我虽派出斥候,但大多数都是观察朵颜三卫的动向,自从上次北伐胜利后,就再也没怎么捕捉到北元的信息。” “如此看来,陛下的斥候部队,要远远胜过北平。” 朱棣沉吟默认,叶羽所说并不错,这也是看到密旨后让朱棣感到不寒而栗的一点。北平地处边疆,斥候往返大漠与北平得心应手,自己曾多次派出得力的斥候部队深入北漠,但今年也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而父皇远在京城,却能先自己一步得到北元残部的消息,此等手腕和实力,实在非自己所能比拟。 见朱棣沉默,叶羽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说道:“二哥此行一定要慎重,这份差事,其实是个难办的活儿。” 朱棣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不就是打仗吗,自己这辈子也多多少少经历了很多了。 叶羽突然拧了拧眉毛,道:“太子是否还在边境?” 朱棣不及他有此一问,只点头道:“是啊,皇兄如今应该是在太原一带吧,那里是晋王兄的地盘,父皇也并未下旨召他回去,恐怕是要在这边过年了,他……”说到这里,朱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部渐渐僵硬,脸色也不好了起来。 叶羽见他的样子,心知他也想到了,于是叹息道:“二哥这一仗,打好了算是太子巡边督战有功,打不好却是二哥的罪责。虽不知陛下真意,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朱棣却是知道的。但……陛下多多少少有替太子争取军功作为政治资本的意图。虽然太子此时在太原附近,比起自己,晋王似乎更倒霉一些。 朱棣抿起嘴唇沉默不语,他脸上一贯坚毅的线条在屋内微弱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叶羽看着他,突然抑制不住的叹息,朱棣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只是……有朱元璋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要使用手段的父亲,也着实是悲哀不幸的。 “二哥。”叶羽突然温和的说道:“此次远征,该怎么表现就怎么表现,虽然陛下确实也有其他目的,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要考验你和晋王千岁的。所以你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不仅要表现你的军事能力,也要表现其他方面的优点。” 朱棣仔细品味着他的话,良久露出微笑,点头道:“三弟,多谢。此番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叶羽微微不解,偏头问道:“何事?” “我想拜托你,做炽儿和煦儿的老师。” “啥?”叶羽这下也确实是没料到,“我?二哥,你看我这副德行,哪里适合给公子们做老师的?” 他自我贬低,朱棣却是摇头笑道:“他们是我的儿子,平素教他们的老师总是碍于身份差距无法对他们严厉,尤其是煦儿,他生性顽劣,几个老师都被他气得无可奈何……但你却不同,你似乎从不将阶级地位真正放在心间,必会对他们因材施教。你学识丰富,心志高洁,与那些趋炎附势的酸腐不同,定可成为他们效仿的对象。这件事,我与你嫂子也是考虑了很久了。” 叶羽稍稍有些惊慌,朱棣如此诚心的托付,到让自己无法拒绝了。 心中大叹无可奈何的叶羽,最终也只得抬手抱拳行礼,将脸上僵硬的线条隐藏起来,“多谢二哥的信任,我……尽力吧。”< 第九十八章 西去大同 那之后,在朱棣准备北伐事情的时候,江月登门了。 叶羽给她沏了杯茶,笑道:“怎么?情郎忙起来了,江大小姐终于有空想起我这老朋友了?” 江月意外地没有还嘴,只是默默的喝了口茶,她今天稍显沉默,让叶羽诧异不已。 “小羽,我想问问你……”过了一会儿江月才开口,她语气稍稍有些担忧,“他这次去打什么劳什子的仗,危险么?” 叶羽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危险吧,毕竟他可是朱棣啊,现在是死不了的。” “你是知道的吧?这次战役!”江月好似稍稍放了点心,“不如你直接告诉他怎么取胜好了!” 叶羽又是一阵沉默,他眉头微微皱着,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江月见他如此,不满道:“什么嘛!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叶羽叹了口气,摇头说着:“我确实在史书上看到过这次战役,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记得到了吗?” 叶羽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她,于是他对上江月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月,我跟你说实话吧……咱们来到这边三年了,起初我还没觉得的什么,现在时间一长,时空穿越的后遗症才渐渐显现出来。” 江月在听到后遗症三个字时,神情明显一阵错愕,她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妥,穿越还有后遗症吗? 叶羽垂下眼帘,叹息道:“最近我发现,我对历史的某些认知,正在逐渐减退,而这些减退,只针对洪武二十年之后的事情……所以,像这次北伐这样史料上没有用过多笔墨的事件,我现在记忆也很模糊。我以为是我恶化了的头疾闹的,但是我背了本书做实验,发现我的记忆力并没有受到损害。换言之……损害的,只是对这些历史的记忆罢了……” 江月的眼睛渐渐睁大,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叶羽,简直不能形容自己的震惊。 “月,我不知道是因为时空错乱导致我的记忆出问题,还是说……因为我们的出现,导致自我们到来后的历史发生改变,从而使我对这些认知的记忆出现减退。但是无论是因为什么,总之,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慢慢将这些历史……全部忘记……” 江月的心底,头一次出现了慌乱。来到这里这么久,即便是当初自己一个人面对时,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慌乱。 叶羽对历史的了解,在江月的心里,就像教科书一样精准。她可以完全信赖他的判断,只要不走进他记忆中历史上存在的危机,那自己就可以相安无事。可是……现在的小羽,自己对历史的认知已经不是那样精确了。所以……他们很有可能,真真正正走入未知的危险中。 江月沉默了片刻,最后喃喃的问道:“最近他好像在找一个人,叫什么观童,你知道么?” 叶羽在听到观童的名字时,狐狸眼就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他呼了口气笑道:“这个人我知道,他是个劝降的高手,看来朱棣果然有仔细考虑这场仗该怎么打。月,你现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我向你保证,这次北伐,他绝不会受任何伤!” 叶羽的自信是有根据的,他在听到朱棣寻找观童的消息时就明白了朱棣的意图。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朱棣此次北伐的重点。 叶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另类的光芒,朱棣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他多么的能征善战,而是在于他太明白什么情况该做什么事情。他的这种能力,是养尊处优的朱标父子绝不可能具备的天赋。 洪武二十三年初,人们还沉浸在一片新春的气象中,朱棣就已经收到了来自西北的信件,信中约好了时间地点,将朱棣要找的人送到。 仔细考虑了一下,朱棣决定带着丘福秘密前往信中指定的地点银川,为了下个月的北伐,现在的所有动作都必须小心谨慎的进行。 但是得到朱棣命令的丘福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四爷,不如带上三弟一起去吧。如今陛下渐渐对四爷委以重任,咱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三弟是难得的人才,是时候收揽他在麾下了。”丘福开门见山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突然听到这个提议,朱棣稍稍有些踌躇,“我之前多次表示想要招揽他,都被他婉言拒绝,这次叫他同去只怕也是吃闭门羹吧……” 丘福想了想,笑道:“这件事就让属下来为四爷分忧吧。” 一向低调温和的丘福突然间露出这样自信的笑容,朱棣当时有些半信半疑,但后来丘福成功劝说动叶羽一同出行之后,朱棣突然间开始对这个恭顺的属下另眼相看。 后来朱棣了解到,丘福当初也没怎么劝说叶羽,只是去告诉杨澈和杨雪笙兄妹,王爷要秘密去西北办一件事,途径大同浑源县,问他们是否想去祭拜父母。 杨家兄妹已经两年没有回过故乡,此番有此机会定然想要同去。但杨澈是叶羽的护卫,杨雪笙又是为叶羽治疗头疾的大夫,朱棣表示他们必须经过叶羽的同意。 叶羽是并不想去的,他表示杨家兄妹自己去就好,不需要管自己。 杨澈倒是对于抛弃叶羽这个所谓的主人不管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但医德过高的杨雪笙却不允许自己抛弃叶羽这个病患。 于是,在女神医杨雪笙的坚持下,为了满足杨氏兄妹的愿望,老好人叶羽也就没有多想一起去了。 这件小事让朱棣再次认识到了丘福的本领,他虽不像朱能武艺高强,也不似张玉能征善战,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看人很准,并且很善于把握人内心的想法。 丘福此人,是为帅之才。 此次出行,朱棣一共只带着丘福、叶羽和杨家兄妹,江月知道要出门原本吵闹着也想去,但朱棣对她坦白说是要去办正事,徐仪华又装作可怜兮兮的说她要是走了自己得多寂寞啊。 两个人左说又劝的才打消江月的念头,让她乖乖在府里跟徐仪华作伴。 只是对于叶羽可以去这件事,未来的燕王侧妃有很大的意见:“哼,不带我竟然带着叶羽那家伙去!” 叶羽听到后摊了摊手,道:“江大小姐,你要是能劝得动杨神医,让她放过我,我真心乐得在家呆着,换你去。” 江月原本跃跃欲试,但在看到杨神医阴沉着的脸时,只得讪讪的打消了念头,只留下“死宅男”这三个字送给挚友之后便扬长而去。 朱棣等人简装而行,由于是秘密出行,于是出了北平城便上了小路,北平城本就靠近边塞,不多时便出了居庸关,一路上基本都是边疆小镇。 自古边塞多战事,此时的蒙古虽已不是心腹大患,但每年打打游击偷袭一下大明边境守备松懈的小镇是时常的事。所以这沿途的光景虽不能说是民不聊生,但百姓们的生活也实在不似关内那般安心。 叶羽骑在马背上,沉默的看着沿途的民宅和农田。那偶见散落的砖瓦,泛着焦黑的麦田,都在向他呈现一个不争的事实,原来即便是所谓太平盛世,边疆的百姓也依旧生活在战争的阴霾之中。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在一个农户中休息,主人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并端出了他认为最丰盛的饭菜,也不过只是简单的几个菜,配上了当时并没有推广的红薯做主食。 叶羽环视着这小小的农户,简陋的房舍,屋顶盖着厚厚的草垛,并非是砖瓦。朱棣本想救济这户人家一些银两,但杨雪笙却苦笑着告诉他,即使他给了钱,人家也不见得有用。像这样离草原如此近的小村落,就算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 叶羽心里清楚,这里的问题不仅仅是蒙古人的骚扰,还有天气的不适宜。这样的天气,农作物是无法生长的,即使有地,也几乎不会有好的收成。 中午原本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但叶羽却选择帮助农户的主人修葺一下有些破旧的屋顶。 家徒四壁,是他对这户人家的评价。本性温和善良的他在心中充满不忍和同情,尽量帮忙做一些事,是他认为自己唯一可以做到的帮助。 他本不愿打扰休息中的其他人,但是朱棣却不知何时发现了他,并且一起过来帮忙。 原本就是养尊处优的朱棣,却意外的没有像叶羽想象中的那样帮倒忙。 对此,朱棣给出的解释是:“我自小跟在军队中,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亲力亲为的。” 也许是看出了叶羽对这户人家的同情,朱棣有意无意的说了句:“这只是九牛一毛,而我的心愿,是让这样的情况不再出现在大明的疆土之上。” 叶羽在那一瞬间呆愣住,朱棣的这句话在他的脑中反复出现,甚至在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深深的影响着他。 他突然觉得朱棣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自己的所谓善良和同情,在朱棣的理想当中,竟是如此的渺小可笑。 自己满足于对这贫穷的一家人的微薄的帮助,而朱棣想做的,却是彻底根除这样的贫穷。 最后向那破落的小村庄望了一眼,有什么原本被一直压抑克制的东西,在叶羽的心中悄悄生长。< 第九十九章 浑源烽火 从北平到大同并不需要多久的时日,朱棣一行人在大同分开,朱棣和丘福继续向银川赶路,而叶羽则陪杨家兄妹留在大同浑源县祭奠父母。 杨家本就是浑源县人,常年住在恒山之上。那一次战役中,杨啸伦夫妇奋勇抗敌,保护了不少县城的百姓。所以,战争结束后,由于杨家的几个后人各自失踪,百姓们自发的在城中修建了杨氏宗祠,用以感念杨家的恩德。 此番杨澈兄妹二人回乡祭拜,有些认识他们的百姓自是喜不自胜,但也心知他们此刻的心情,便不多做打扰,只将他们引到宗祠祭拜。 叶羽跟在杨家兄妹身后,他虽非杨家后人,但他对这忠肝义胆、武艺超群的已故先辈本就充满敬佩,此时有缘得以祭拜先烈,自是诚心诚意。 三人祭拜完毕,杨澈突然对妹妹说道:“笙儿,你还准备留在这里么?” 杨雪笙显然并没有理解哥哥的意思,她诧异的望了望他,“留下?我们不是要回北平……” “我不打算回去了。”杨澈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他只是看着祠堂这中间的排位,“我想要去西北参军。” 杨雪笙似乎完全没有跟上哥哥的节奏,“呃,可是……” “你知道的吧笙儿。大哥在西北,跟随蓝家军的少帅戍边。我真的很羡慕他!我想要去战场,替咱们爹娘报仇!”杨澈终于转身,他的声音似乎是经历无数次踌躇过后的坚定不移,“我想要去杀蒙古人,而不是窝在王府里,当一个侍卫。” 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叶羽终于抬起头,原本还以为事不关己,没想到原来是针对自己的吗? 他目光透露出疑惑,其实他并不理解,杨澈若是想去参军尽管去好了,为何要对自己带有这么强烈的不满和敌意。 杨澈对上叶羽的目光,说道:“我曾经向王爷请愿加入燕山卫,但被他拒绝了。并非我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执意要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侍卫。若你是蓝少帅那样的人物也便罢了,但偏偏,你却是个整日只知窝在王府里喝酒论诗的酸腐书生罢了!” “二哥!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杨雪笙自从被叶羽救下后就对他十分敬重,此时听哥哥说的实在有些过火,忍不住出言阻止。 “笙儿!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可你偏偏不听!如今我确实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你是我杨家的人,是否要跟我一起去西北?”杨澈即便平时总冷着张脸,但他对妹妹一向是疼爱的,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如今竟然会在这件事上让两兄妹起了争执。 杨雪笙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沉默的叶羽,最终咬牙摇头道:“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病人,我要留下来为他治病。” 杨澈实在没想到,到了现在,妹妹居然还是选择跟在叶羽身边。 “这么说的话,你就是不肯跟我去找大哥了?” 杨雪笙矛盾的望着哥哥,她踌躇不定,不想离开哥哥是真的,但不想丢下病情刚刚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叶羽也是真的。 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是一定要离开的,那么就意味着,自己选择哪一个,都不得不离开另一个。 两兄妹僵持不下,一直沉默的叶羽倒是开了口,“阿澈,我想你误会了什么。选择去留从来都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并没有要强留你的意思。至于我选择怎样的生活,似乎更是我的自由,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评头论足。” 杨澈盯着叶羽无所谓的神情,心中更是不满,他就是对他这副样子看不惯,打从一开始就看不惯。 在杨澈看来,叶羽不过就是个看上去学富五车但却安于享乐的懦夫罢了。 “哼!确实是这样没错!我们最好从此再不往来!你这副样子,真是比蓝少帅差的远了!” 叶羽无奈的摊摊手,道:“你总是拿我和他比,但其实你自己也并没有见过他不是么?” 杨澈皱起眉头,生硬的道:“楚大哥告诉我的!蓝家军少帅蓝磬,是个顶天立地、足智多谋、重情重义的真豪杰!” “什……”叶羽脸上本是不轻易起波澜的,但他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也确实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你刚刚说谁?蓝家军少帅的名字叫什么?” 杨雪笙从未见叶羽面上露出这样震惊的神情,杨澈也似乎被他突然急剧变化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蓝、蓝磬啊!怎么了吗?” “蓝磬……蓝磬……”叶羽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会是石头吗?可是,怎么会呢?就算是穿越,她怎么变成了蓝家的人?她怎么可以变成蓝家的人!蓝玉他是会…… 叶羽突然觉得头疼,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暗暗叹息。来到这边时间越长,自己对这些历史事件的记忆越是模糊。而且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在仔细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 杨雪笙见叶羽捂住额头,心知他的头疾又犯了,连忙想上前查看他的病情。 就在这时,祠堂外似乎有一束火苗窜上天空,在空中炸开后留下寂静散去的硝烟。 三个人同时愣了愣,杨澈率先反应了过来,他快速冲到祠堂门外,望向北面的天空。 此时,浑源县城北面的烽火台已经点燃,烈火熊熊映入杨澈的眼中。 县城中已开始有百姓的骚乱声,家家户户的居民都被这晚间的烽火惊动。 杨雪笙扶着叶羽的双手已经有些颤抖,这样的火苗,这样的气氛,她是经历过一次的,而且毕生难忘。 感受到气氛不同寻常的叶羽心中也已明白,他抬起头,盯住门口的杨澈。 杨澈扶着祠堂门框的手指似乎要深深掐入木头之中,他双眼被烽火照亮,泛着猩红的光。 片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向叶羽和妹妹传递着已被证实的讯息。 “蒙古人来了。” 此时的浑源县城内,百姓们纷纷涌出家门,士兵们在城墙之上来回奔跑,用利箭、炮石向正在城外攀登的敌军攻击。 杨澈轻功极好,当先向着北城门奔去,而头疾发作的叶羽,只得在后面慢慢跟着。 这样战争的场面,在叶羽心里只停留在电视剧里的场景中,他从未想到,自己此生会亲身经历这样的画面。 叶羽跟随杨家兄妹攀上城楼,此时,浑源县县令郑关已经在城楼上亲自指挥着守城士兵。 杨澈站在城墙边,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下面。 叶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城下到处都是蒙古兵,他们用勾索、勾梯掷上城墙向上攀爬,后边是大批的弓箭手向城楼上射箭。 杨澈似乎是认识县令,大声问道:“郑大人,怎么突然会有敌人来袭?” 郑关看见是他,大声回答道:“正是新春的时候,蒙古人一向胡来惯了!贤侄,你要小心,切莫让流矢伤到你!” 杨澈点点头,他想了想,扭头冲身边的叶羽说道:“你快回到祠堂里面去,这里不安全!” 叶羽盯着城下,摇头道:“我没事。” 杨澈看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矢,心中一阵焦急,若此时叶羽有任何闪失,自己就无法跟燕王千岁交代了。 他懊恼的锤了把墙,冲叶羽大声道:“你去城里安抚百姓的情绪!让他们赶紧回家去,这些箭飞来飞去都不长眼睛,射进城里的也不少,万一离这边近的被伤到,总是糊涂丢了性命!” 叶羽心想此言不差,便应了声:“好!”他嘱咐杨澈千万小心,便带着杨雪笙转身向城下跑。 此时街上稀稀两两的还有些慌乱的百姓,叶羽一路边跑边呵斥他们赶快回家,一些人立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钻回家中再不敢出来。 看到街道变得空荡荡的,叶羽心中总算稍稍定了定。 正在这时,一阵哭声传入耳中,叶羽惊诧下回头看去,只见城楼下不远处跪着个小男孩儿,他面前趴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背上插着一支箭。 叶羽心中一凉,他快步跑过去,地上的女人俨然已经是没了气息。那小男孩儿只是一味的哭喊,嘴里一声声叫着“娘”。 蒙古人的臂力一向惊人,他们射出的箭,每每总有越过城楼飞进城来的。只是叶羽确实没有想到,竟真的会射中城内的百姓。 叶羽看着哭泣的小男孩儿,心中顿时充满悲凉之情,家破人亡竟真的只在一瞬间。 他伸出手,试图将小男孩儿拉起,他想告诉他,人生其实还很长,未来也许很精彩。 可是,小男孩儿却再也没有等来自己的未来。 也许是命运,频频射入的流矢,再一次向这个方向飞来,鬼使神差般正中小男孩儿的后心。 箭矢射入肉身的声音、小男孩儿瞬间停止的哭泣声、以及那稚嫩的双眼还没来得及擦干泪水就永远失去的神采。 这一切,都在叶羽眼前清晰的上演。让他如被冷水浇灌全身一般,瞬间冰冻了身体。 叶羽愣在当场,他眼睁睁看着小男孩儿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如今冰冷的倒在自己眼前。 这就是战场……真正的战场……随时,都会有人死去? 巨大的心理冲击让叶羽真正清醒的认清了现实:自己就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无论再怎么逃避,这都是已成的事实! 一个稚嫩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叶羽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烧了起来,他血贯瞳孔,猛地起身冲向城楼之上。< 第一百章 孤城遥望玉门关 城楼上,在号角声下,士兵们来回奔走向下射箭、丢掷礌石。 叶羽奔上城楼向下望去,此时蒙古人的骑兵已经停止看似无用的攻城,反而抬出数架梯子,搭在城墙上向上攀爬。 蒙古兵借着弓箭手的掩护,一拨接一拨的尝试攀上城楼。此时浑源县城内的兵力实在不多,若让蒙古兵撕开裂缝,那便是不敢设想的局面。 叶羽红着眼睛,恨恨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弯腰抱起身旁的礌石,狠狠向下砸去。 杨澈看见他又回来了,连忙靠近他身边保护,冲他大声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羽一下下的抱起礌石向下砸,他狠狠的说道:“别废话,守城是大事!” 到处是喊杀声,士兵们不断挥刀斩断城下拋上来的勾索,城墙内并排摆着几架捡漏的抛石器,中间位置是一根做成支点的支柱,支柱上搭着一根长木,做成了简单的杠杆。 每架抛石器由两个士兵操作,一个往上添加礌石,一个负责压下杠杆的另一侧。 这种守城器械虽然捡漏且比较费力,但杀伤力较大,配合城楼边上向下射箭和丢掷礌石的士兵,倒是此时最为实用的器械了。 叶羽边向下抛着礌石,边两边移动寻找梯子上距离城楼最近的目标,蒙古人的弓箭没有一时一刻停止,漫天都是迎面扑来的箭矢。 叶羽刚刚跑到一侧的城垛前,一支利箭就嗖的一下飞了过来,他的重心不稳来不及躲闪,那支箭“噗”的一声插入他的左肩。 刺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叶羽脚下一阵踉跄,歪斜着倒了下去。 这一幕可着实把杨澈吓坏了,他提气飞奔到叶羽身边,焦急的查看他的伤口。 叶羽疼的额头冒汗,紧跟着哥哥赶过来的杨雪笙在看到他肩膀渗出的血时,眼圈就已红了。 杨雪笙伸手想要将箭拔出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倒是叶羽,咬着牙忍了一会儿,反倒呵呵笑了笑,道:“没事儿,只是小伤,别管我。” 杨澈兄妹还没反应过来,叶羽已经站起身。只见他右手握住箭杆,咬了咬牙,突然用力狠狠的把插在自己左肩的箭矢拔了出来。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染红雪白的衣衫,叶羽一声不吭的卷起衣袖将伤口捂住,他的右手始终拿着那支箭。 杨雪笙本想让他注意下伤口,哪知叶羽接下来的动作干脆让这两兄妹目瞪口呆。 只见叶羽手持那支利箭快步走向城墙边,他的右手高高举起,狠狠将手中利箭向下掷出。杨澈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准确的插入正在攀爬城墙的一个蒙古兵的眉心。 叶羽赤红着双眼,他原本白皙的脸上全是汗水混合着硝烟灰尘,雪白的长衫被血污染的斑斑点点。 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叶羽在杨澈心里,几乎就是温和儒雅的代名词。他浅笑包容,潇洒不羁,待人接物总是宽厚和顺。 可现在的叶羽,一向慵懒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闪着森冷的寒光,他不再是如雪一般纯净无染的样子,浑身上下似乎都笼罩着层层戾气。 一向温润的羽少爷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这让杨澈打从心底震动。 叶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他目光如炬,眼睛死死盯着城下的敌人。虽然在杨澈看来,叶羽今天这是疯了。但叶羽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若无援军前来,当礌石箭矢全都用光的时候,便是城破人亡之时。 此时肯定已有人去临近城池请救兵了,可是怎么样才能争取时间? 叶羽心里正盘算着,却见不远处一架梯子上已经有蒙古兵冲了上来,见人就砍,已有几名大明士兵措手不及死在刀下。 “干他娘!杀!杀!”叶羽血脉沸腾,再顾不上其他,从地上抄起一把马刀便冲了上去。 杨澈心中忍不住暗骂:这小白脸怎么突然就跟疯了似的!他担心叶羽安危,也随手从地上捡起把刀就冲上去掩护。 叶羽不是绣花枕头,他在现代时是有些底子的,剑道和跆拳道毕竟不是白学的,他此时舞着马刀冲过去,看似毫无章法,但却刀刀狠戾,直把杨澈看的心中连连称奇。 但叶羽此时毕竟受了伤,且力道与这些蒙古兵没法比,长久过招就渐渐显得吃力起来。 左肩的疼痛让叶羽越来越难以支撑,由于伤口没有经过处理,他剧烈的运动让伤口裂开的更大,此时左臂的袖子都已被鲜血染红。 一旁的杨雪笙大急,冲着哥哥喊道:“二哥!快,快去帮少爷!” 杨澈听到妹妹的呼喊,扭头向叶羽看去,但见叶羽左臂渗着鲜红的血垂在身侧,只有右手举着刀艰难的挡住一次次攻击。 杨澈急怒攻心,他倏地飞扑过去,手中长刀挥舞不停,向着攻击叶羽的蒙古兵劈了过去。 那蒙古兵急忙举刀护住命门,哐的一声,双刀相撞。杨澈这一刀力道极大,那蒙古兵被震得虎口生疼,力气尽数卸去,手中马刀再也握不住,脚下步子也站的不稳,蹬蹬蹬倒退几步。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找回重心,杨澈的刀便已经又劈到眼前,那人还没来得及哀嚎,胸口便已被长刀劈中,几个踉跄便倒地不起。 杨澈的动作凶狠凛厉,手中长刀舞得又快又狠,令人眼花缭乱,步法更是矫捷有力。眼见城墙上又冒出一个敌人,但这人却连城墙都没来得及上,就被杨澈反手一刀削了首级。 此时,城楼上的缺口越来越大,纵然杨澈本领通天,也是渐感吃力。 叶羽靠在后面的柱子上,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如此下去浑源县城怕是都不保,如今不知援军何时能到,也不知城内将士还能支撑多久。 摆在眼前的似乎就是两条路,要么拼死奋战,待到城破之时也便人亡;要么就是弃城后撤,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叶羽本人似乎更偏爱后一种选择,但他转念想想,这城内的官员将士,恐怕都不会这么选。 所谓气节,对古人来说有多么重要,虽然叶羽无法感同身受,但却也能了解的到。 自古华夏最重气节,这也是老祖宗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品质,虽然到了后世还能保持这种气节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吧。 那么,既然如此,不如尽力一试吧。 叶羽将目光移向始终坚持站在城楼上与将士们共进退的县令郑关身上。 靠近郑关,叶羽对他说道:“郑大人,不知援军何时才能赶到?” 郑关心中焦急难耐,只说:“早已派了人去传信,现在只怕是路上遇到敌军,耽搁下了。” 叶羽沉默,耽搁下还是好的,若是被敌军拦截全员斩杀,那才是眼下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那么大人,既然如此,不如趁如今还能顶住,迅速撤离……” 叶羽的话还没说完,郑关便厉声喝道:“吾辈守城有责,若此时弃城,与鼠辈无异!如何有颜面面对陛下,如何有颜面面对山河百姓?郑某蒙受陛下恩典,为一县县令,必会报答圣恩,势必与浑源县城共存亡!” 叶羽早知他会有此一说,心中不免叹息,却也少不了敬佩他的气节和忠贞。后世国人,若能个个像他这般,堂堂中华想必也定会蒸蒸日上,再次位列世界顶峰。 叶羽忽的抱拳,向郑关一揖,道:“大人高义,叶某敬佩。” 郑关被这小子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只奇怪的打量着他。 叶羽又道:“既然大人有此气节,那不如由我们继续守在这城上争取时间,然后再组织点儿人马去城内疏散百姓。百姓出了浑源县城,便可向恒山之上逃,蒙古人的骑兵弓箭手再怎么厉害,也谅他们追不到天险恒山之上!” 郑关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要让谁去做这件事?” 叶羽的目光看向还在拼命杀敌的杨澈和杨雪笙,唇角露出笑意,道:“杨家兄妹最合适!他们本就常年生活在恒山之中,再加上恒山杨家在此处百姓中的号召力,想必大人也会觉得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吧?” 郑关眼前一亮,道:“可行!只是,怕杨贤侄他们不肯……” 这一层叶羽怎么会没想到,他微微叹息,道:“我去和他们说吧。” 郑关看着叶羽迈着步子向杨澈走去,其实打从今日第一次相见,郑关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个一身白衫的年轻人。此时却不知为何,郑关凝视着叶羽的背影,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并非像他外表这般清瘦。 突然听到叶羽计划的杨澈,明显是不能接受的,什么叫掩护百姓向恒山上面逃?什么叫只有自己和笙儿最了解地形?这明明是让自己逃跑啊!恒山杨家的人,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刻临阵脱逃? 杨雪笙更是不能接受,她闹着要留下,必须要跟哥哥和叶羽一起离开。 叶羽看着坚持不走的两兄妹,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些不舍,可是,此时自己必须要考虑方方面面,而且,也必须要为心中敬仰的杨前辈护住这兄妹二人。 于是,他缓缓说道:“阿澈,你的大义,是身死你一人,还是为拼死护住城中所有百姓而暂时偷生?”< 第一百零一章 骗来时间 突然听到叶羽这个问题,杨澈明显愣了愣,他心中原本一直盘算的只有拼死守城,大不了城破人亡,最后落得跟父母一样的下场,也算是成全了自己一身骄傲风骨。 可此时听到叶羽的问题,杨澈算是被彻底问住了。偷生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叶羽的话却又正中要害,保护城中百姓的安危,似乎更加重要一些。 叶羽见他沉默,微笑着缓缓说道:“以身殉城,固然是风骨可鉴,但在我看来,那只是成全自我的小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然而,若掩护城中百姓撤离,将伤亡降到最低,即便看似偷生,却是更加荣耀的!因为,你牺牲了所谓的风骨,却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生命。” 杨澈被叶羽的话击中,他愣在原地,牢牢盯住叶羽,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底,将这个人彻底看透。 事实上,打从杨澈第一天认识叶羽开始,这个永远一身雪白衣衫的清瘦少年便让他始终没有看透。 初见时奋不顾身的救了重伤垂死的自己,意志坚决果断。 身处燕王府,又是燕王千岁的结拜兄弟,杨澈本以为叶羽会是个英武高大的男子。然而渐渐伤愈的杨澈发现,叶羽这个人原来竟是个清俊的小白脸,风度翩翩整日舞文弄墨。而且,他没有追求。 燕王千岁是常年戍边的藩王,手中握有实力强大的军队,杨澈觉得任何一个热血青年能够跟随燕王千岁都是巨大的荣耀,更何况燕王本人还对叶羽青睐有加。 可叶羽却怎么都不领情,只一心呆在枫羽轩这个小酒馆里混日子,这让杨澈非常看不上他。 但是,这次浑源县城突发的战事,却让杨澈看到了另一个叶羽。这样的叶羽,完全没了平日的懒散,蜕变的锐利、果断、冷静。 这样的他,让杨澈不自觉的想要听从他说的每一句话,更何况,他说的话确实字字直击杨澈的内心。 此时,叶羽拍拍杨澈的肩膀,温和的笑道:“阿澈,想明白了就按照自己的内心去做吧。” 杨澈在他的言语下,咬牙做了决定,他猛地转身,只道:“城中百姓的安危交给我,但是,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这是燕王殿下交给我的任务!你别坑了我!” 被杨澈拉住的杨雪笙此时依然执拗的想要留在叶羽身边。 叶羽却冲她摆了摆手,道:“跟你哥哥去吧,城内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杨雪笙用手捂住嘴,喃喃的发出点儿声音:“少爷……你……” 叶羽却点头笑道:“你们放心,我命大,死不了!我来到这里的时候,遇到比这更棘手的难题,我到现在都没死,所以老天爷还是眷顾我多一点儿的。” 他丢下这句话,就决然的转身向城楼正中的郑关走去。 那雪白的背影映在杨家兄妹眼中,似乎像是永恒的标志一般。 劝走了杨家兄妹,叶羽来到郑关的身边,此时守城将士拼死奋战,倒是堪堪将局面控制住。 叶羽心中有了些主意,反正在这里僵持着等死也不是办法,不如放手一试,能拖延些时间是最好! 于是,心里盘算好的叶羽对郑关说道:“郑大人,叶某心中有些计较,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听听?” 郑关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见叶羽年纪不大,本对他没报什么希望,但现在反正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不如听听他的主意。 “好,你说来听听。” 叶羽道:“请大人给我几匹战马,再给我调几个人,陪我走一趟。” 郑关满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只得问道:“你要做什么?” 叶羽伸手从地上的蒙古兵尸首上拔下一把马刀,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道:“大人可记得长坂坡之战?” 郑关点点头,他心中多少猜出叶羽的意图,可这个主意是否可行?会不会凑效?敌人中计的几率是多大?这些郑关心里都完全没有底。 但事到如今…… 郑关望着城楼下不断向上攀爬的蒙古兵,心中一阵阵绝望。 罢了!年近五旬的郑关把心一横,管它的有没有用,拼他一把!总好过这样干巴巴的等着,耗到城破人亡。 “好!我给你安排人手和马匹!你跟我来!” 郑关从城中为数不多的士兵中挑了十余人出来交给叶羽指挥,又挑了十几匹战马供叶羽使用。 这几乎是浑源县这座孤城目前唯一的指望,郑关心中虽然不放心,也没对叶羽这年轻人报太大希望,但人一旦面临困境,就会本能的对眼前能看到的一丝光亮心怀期待。 “叶公子,你我虽然今日第一次见面,但我见杨贤侄对你十分信赖,想来你定是心怀策略,如今我将援军到来前的希望托付与你。虽不知你有几分胜算,但……请公子尽力便是。” 叶羽感怀眼前这位县令的气节和风骨,于是他向郑关郑重抱拳行礼,道:“请郑大人放心,叶某必然拼尽全力一试,若不成功,也愿做浑源县城最后一道屏障!哪怕身死,也定要拉几个蒙古兵垫背!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郑关本就是爽快的人,此时听了叶羽的言语,不禁放声大笑,点头说:“说得好!左不过就是拼上性命罢了!咱们多杀几个敌人,誓与浑源县城共存亡!到时候若真是以身报国,黄泉之路有众将士众兄弟陪伴,哪怕它牛鬼蛇神,也定对忠臣烈士礼敬有加!” 郑关袍袖一甩,转身说道:“叶公子尽管去就好,这城池,在你没有做好准备前,老夫必回誓死捍卫!” 叶羽看着郑关迈着坚定而又豪迈的步子向城楼走去,心中不禁对这位县令升起更多的敬意。 时间紧迫,叶羽深刻明白时间就是一切的道理,他不再多想任何事,将刚才捡起来的马刀绑在马鞍上,之后便带着那十余名士兵和十几匹战马便向西城门走去。 浑源县城三面环山,除了北城门外,其余三个城门皆是有天险而护,也就因此,蒙古人只能集中所有的兵力攻打北城门。 但即便如此,城内守备不足的浑源县城,在蒙古人的猛攻下依然显得招架不住。 叶羽带着人马出了西城门,他们骑在马上,带着战马抄近道绕过山路,靠近浑源县北城门外的战场。 这是一片连山的树林,此时虽刚刚过年,并没有茂盛的树叶,但林中树木一颗颗紧挨着,倒也足够掩护。 叶羽悄悄向树林外走了走,在正好能看到战场情况的地方停下,他远远望着正在猛力攻城的蒙古兵,心中也是一阵焦急。但目前慌乱焦急都是没有用的,要把自己应该做的事儿先办好。 他掉头回去同另外十几名同伴汇合,然后翻身下马,将自己的战马拴在一棵树上。 “诸位,麻烦将咱们这些马全都拴在树干之上,两两之间隔一些距离,马头向着战场的方向。” 那十余名士兵依言照做,他们将十余匹战马尽数拴在树干上,然后便安静下来等候叶羽的调动。 叶羽解下马鞍上的马刀拿在手中,他面色沉静,丝毫没有兵临城下的危机感。他慢慢环视了下跟在自己身边的这十余名大明士兵,他们有的年纪比自己小,有的已经有了妻儿家室,有的家中有年迈的父母需要尽孝,但无论怎样,他们在这一刻都会共进退,会共同面临同一个结局。 若成功,便可拖延时间至援军到来。若失败,便是殊死一战,谁也不能逃脱。 叶羽呼了口气,将心跳稳定下来,然后缓缓说道:“待会儿我给你们一个手势,大家便一起用刀将战马的屁股扎伤,让它们吃痛发狂!然后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喊出来,声音越大越好!” 听到叶羽这样的吩咐,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已明白他的用意。 这一招已是强弩之末的最后一搏,虽不知成功的几率有多大,但大家心知肚明,不如此便再没有更好的方法。 于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言语,所有人齐刷刷亮出身上的刀,站在自己的马的一侧,静静等待叶羽的指示。 叶羽深深的呼吸,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举起手,做出准备的信号。 成败在此一举! 当他的手落下的时候,所有人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刀刺入战马的屁股。突然袭来的刺痛让所有马匹霎时间失去理智,全都疯了般想要向前飞奔。 一瞬间,树林中渐渐尘土漫天。 战马啼鸣声,士兵呐喊声,渐渐由远及近迫向北城门外一拨拨进攻的蒙古兵。那制造出来的假象,仿佛就是援军即将到来的样子。 叶羽只身一人悄悄从树林深处向外移动,他借着树木的掩护在远处观察着战场上的动态。 起初,蒙古人的攻势并没有丝毫的停滞,依旧是猛烈攻城。 叶羽心中有些绝望,但他并没有过早的放弃,干脆跑回去叫人快马跑回城里告诉郑关大人,尽可能多的将城里的战马再调来一部分!< 第一百零二章 初心何在 郑大人也是个有主意的,下定决心实行叶羽的计划,便不遗余力的相助。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最后的一搏,失败就是绝望。 叶羽埋伏在树林里的士兵和战马越来越多,不多时已经上百来人,起到的效果也就越来越大。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羽派去观察北城门动态的士兵跑回来禀报道:“公子!蒙古人已经注意到咱们这边了!军心似乎有动摇!” 叶羽心中稍定,他按捺住狂喜,对所有人道:“诸位!呆会儿只要蒙古人露出退意,我们就一口气冲上去!让他们更加确信援军的到来!” 在场的士兵都知道自己此刻身上的担子,他们原本只是军队里最普通不过的力量,此时却被命运赋予了不同寻常的责任。 叶羽屏住呼吸,笔直的站在原地,他心中不停的祈祷,希望下一秒便会有蒙古人撤兵的消息传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这种等待的煎熬中,叶羽简直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好像马上就要停止了一般。 叶羽自己在心中慢慢的数着数字,“一、二、三、四……”他这样数着,想要借此稍稍给自己减轻点儿心理压力。 也不知是数到几的时候,在北城门战场附近窥视的士兵出现在叶羽的视线内。那士兵脸上洋溢的喜悦之色,让叶羽心中也瞬间浮起压抑不了的期盼。 “公子!”那士兵跑到近前,他的语气都是掩饰不住的狂喜,稍稍有些颤抖的说道:“公子!蒙古兵已经呈现撤退的迹象,他们弃了登城战梯,也停止了进攻!” 叶羽心中一阵阵狂喜,他回身对所有士兵道:“咱们总算也是没白担心!诸位,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搏!大家待会儿跟着我冲出去,一定要拿出势如破竹的气势来!吓也要把蒙古人吓破胆!” “是!”此时,所有的大明士兵都重新充满了斗志,他们气势高昂,纷纷举起手中马刀,发誓跟着叶羽将蒙古人彻底赶走! 叶羽率先翻身上马,他手中的马刀高高举起,一次次深呼吸着沉淀自己的心情。 这是第一次,他此生第一次身处这样的位置。前方是敌人,后方是跟随自己的军人。 敌人是凶猛的,不要说什么民族政策,此时此刻,这些蒙古人就是敌人,是在战场上毫无人性、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叶羽心中是怕的,他也是个普通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若在现代社会,他还是个在国外念书的学生。此刻身处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胯下战马,手中长刀,身临其境,让他无法不怕。 面对敌人,无论什么时候,都随时有战死牺牲的可能。 但怕也没用,有些事,必须要去完成。叶羽此刻觉得,若自己此时带领众人冲出去,属于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恐怕会就此开启。 而无论自己是否愿意,这段人生,都终将会彻底改变。 但他已别无选择,叶羽握紧手中的刀,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将狂乱的心跳彻底平复下来。无论如何,该做的事就必须要去做! 叶羽的心中已想不到更多的事情,他手中刀用力向前挥出,喊道:“兄弟们!跟我冲!” “喔喔喔喔!” 所有将士在一瞬间全部跟随叶羽冲了出去! 这些人姓名不同,年龄不同,但此刻却有着相同的目的,拼尽自己最后一口气,也要将蒙古人赶回草原! 为了家中的亲人,为了守住家园,为了心中的信念,此刻能保护家人的人,只剩下自己! 每一个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因为决心坚定,所以更加勇猛! 叶羽跑在最前面,他此刻心中意想不到的平静,也许是心知已经走到这一步,反而更加平和的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 他现在心中已经想不到更多的事情,只有即将面临的战场,以及不久前在燕王府的大门口送别时,最后一眼见到的怜香。 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景下,叶羽发现自己居然还是不可抑制的想起怜香。而且他发现,自己想到的只是怜香而已,并非像之前那样夹杂着对赵丝颜的怀念。 此刻,他只是单纯的很想见到怜香。 叶羽带着几百骑兵冲出树林的瞬间,眼前所见到的是阵型已经明显失去控制的蒙古兵。 蒙古人在看到蜂拥而至的大明骑兵时,最后的意志在一瞬间瓦解。他们并不知道只有这几百人而已,他们在草原时就听说过大明精锐骑兵的威猛。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淹没了一切斗志,蒙古人开始不顾阵型的疯狂后撤,去年有如天神下凡的蓝家军将士的勇猛还深深烙印在这些昔日草原铁骑的心里,他们实在不敢想象,若真是碰到蓝家军,是否连撤退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蒙古人被吓得失去气势和理智,叶羽带领的骑兵也并非真正的蓝家军,但永远不要小看人的潜能。 叶羽率领的几百骑兵此刻像是被困了多日的兽一般疯狂,他们看到敌人就砍,丝毫没有畏惧。 叶羽冲在最前面,他的马冲入最后撤退的蒙古士兵之中,举刀便砍。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红,他再也不似往日那般温和,此时仿佛是被戾气笼罩,异常凶狠。 蒙古人对这样的情况是全无准备的,他们只有边抵抗边迅速撤离战场。 而此时,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的郑关,忍不住一阵狂喜。他迅速组织守城的将士,重新鼓舞士气,并打开城门开始反击。 蒙古人见大势已去,撤退的速度更加快,没用多久便已离开浑源北城门的战场。 叶羽勒马停在战场中央,他四下环顾,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此刻静了下来,鼻中充满刺鼻的血腥味道。叶羽稍稍低头,自己身上也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他看看自己手中染血的马刀,嘴角不禁扯开一抹自嘲的笑。 刚刚的自己,在敌人中冲杀,仿佛是一头失去理智的兽,浑身上下笼罩着弑杀的戾气。 叶羽一向讨厌战争,他甚至讨厌争吵,安静平和才是他最向往的生活。 可为何现实是这般?自己今天亲手结束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 此时的浑源县城北城门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被鲜血染红的地面,散落一地的兵器旗帜,所有的一切都让叶羽清晰的认清一件事,自己身处并参与了这样一场战争。也许这样的战争规模很小,但却足够给叶羽的内心带来巨大的冲击。 回到县城内,叶羽被郑关请到了县令府中。 郑关咧着嘴笑得合不上,他拍着叶羽的肩膀,道:“叶公子啊,这次多亏了你!看不出你一副书生打扮,却是个狠角色,刚才冲入敌军杀敌,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郑某佩服!哈哈哈!” 郑关这样的赞美听在叶羽耳中却很不舒服,并非对郑关有什么不满,只是对那样的自己并不认同。 叶羽此刻并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自己的手中染上了多少人命,强烈的罪恶感让他现在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礼貌性的对郑关行了礼,叶羽苦笑道:“郑大人严重了。大人,叶某现在想休息一下,不知大人可方便……” 郑关恍然,道:“方便方便,我已安排人为叶公子准备沐浴更衣,叶公子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叶羽谢过郑关后便在县令府后院的客房休息,他暂时没有心思归置自己,只想倒在床上好好平静一下。 回想着今日战场上的情景,叶羽慢慢找回当时的记忆,包括手中马刀砍在敌人身上时的触感。 那与砍瓜切菜不同,真实砍在活人躯体上的感觉,刀具撕裂血肉,切断骨骼,碰撞和摩擦的声音,如今清晰的在叶羽的脑中回放。 无论是否闭上眼睛,身体的记忆都在一点点找回当时的记忆。 叶羽明白,这件事将会让自己彻底失去曾经坚持的自我,他甚至连悼念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他实在想不到,这次跟随朱棣西行,竟会遇到这么多事情。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来到大明,叶羽都几乎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就算读过再多的史书,能够理解再多边境百姓的苦难,他也毕竟没有真实经历过。 那些字里行间描写的场面,他曾以为自己都知道都了解。可如今当这些真实的摆在自己眼前时,叶羽才明白,原来自己太过天真,原来自己从不曾明白。 轻轻叹了口气,叶羽如今感怀的,已不止是杀人后失去的高尚和自我,而是前方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叶羽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明白,如今亲身经历过战争的自己,已不可能再将自己强硬的置身事外。一向太过善良的叶羽,在亲眼看到边境和战场的情景后,已经无法再阻拦自己。 战场也好,仕途也罢,此刻的叶羽感觉自己已经能够深刻理解朱棣的心情。他想起自己曾问过朱棣,停云是什么? 朱棣当时的回答是:“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 原来,朱棣从来都把百姓和江山,放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守护。原来,当自己面对大义之时,竟也会热血沸腾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第一百零三章 燕王军师 叶羽昏昏沉沉的睡着,他只感觉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意识也是模糊的,什么都不想做,动都不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睡的叶羽感觉有人翻弄他的身体,耳边还传来阵阵交谈声。内容是什么他听不清晰,就算再怎么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最终还是无力的昏睡过去了。 叶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个梦。梦里似乎回到了大学的时候,梦里有蓝磬,有夏空,有江月,还有赵丝颜。 叶羽感觉阳光照射进了眼中,他眯了眯眼睛,试图让双眼适应光亮。 他睁开双眼,无神的眨了眨,他费力的翻身起床,环视了下四周,是个陌生的房间,并非自己在北平的居所。 他想要起床活动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左肩缠着绷带,身上的衣服也是新换的干净裘衣。叶羽正在纳闷,却见杨雪笙端着药推门进来。 杨雪笙看到叶羽坐在床上,小脸上瞬间绽开欣喜的笑,她快步走向床边,询问道:“少爷,你醒啦?还有没有不舒服?” 叶羽愣愣的眨眨眼,诧异道:“怎么?我病了吗?” 杨雪笙把药递到他手里,伸手在他额头探了下,又检查了下他的双眼,这才呼了口气,安心道:“是啊少爷,那天退敌之后,您回到房间就昏睡了过去。我和哥哥赶回来的时候发现您还没起身,我检查了下,发现您发了高烧,左肩的伤口也感染发炎了。” 叶羽端着药微微愣了下,说道:“我病了几天?” “两三天吧,您烧的厉害,最严重的时候都在说梦话呢。” “哦。”叶羽无语的抿了抿嘴,道:“真是谢谢你啊笙儿。” 杨雪笙呵呵笑道,“少爷别说这些客气话了,还是先把药吃了吧。” 叶羽点点头,他也不再多言,默不作声的把碗里的药喝光。药虽然很苦,但叶羽现在心中来不及想这些。 “笙儿,后来战事如何?蒙古人可有去而复返?” 杨雪笙接过他手中的空碗,摇头道:“少爷不用担心,蒙古人不会回来了,因为援军到了。” 叶羽心中稍定,总算是放心一块大石头,他露出些许笑意,问道:“是大同的守军?” 杨雪笙却调皮的眨眨眼,道:“不是,是我大哥来啦!还有咱们王爷,是跟我大哥一起赶回来的!” 叶羽这下又是一阵惊讶,杨雪笙的大哥,不就是跟随蓝家军少帅在西北戍边的杨清么?他怎么会过来?而且朱棣怎么会这么快就返回来了? 心中有这些许疑问,再加上刚刚病好,叶羽实在懒得说话了。 杨雪笙将手中的药碗放到桌上,对叶羽说道:“少爷,我要帮您换下肩膀上的药。” 叶羽点点头,任由她取下自己左肩的绷带,然后涂药换药。 “笙儿,你大哥现在在哪里?方便让我见见他吗?” 杨雪笙微微惊讶,仰头看他,问:“您想见我大哥?见他做什么?” 叶羽并未直接回答,只说:“有些事想要问问他,想向他确认一下。” 杨雪笙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只道:“大哥现在就住在郑大人府上,等您换完药,我带您去见他吧。” 叶羽换完药后,又在杨雪笙的监督下喝了一碗粥,杨神医见他气色确实好转,这才算是彻底放过他。 叶羽简单清洗了下自己,换过一身衣服,这才走出房间。 杨雪笙等在房门外,此时见他整理完毕,便带着他向大哥杨清暂住的房间走去。 此时,杨清的房里只有自己,叶羽自从醒来就没见到杨澈,本以为他和兄长在一起。 杨清刚刚就已听妹妹提到,那位急中生智、力挽狂澜的叶羽公子病好了,并且想要见自己一面,说是有事情要问。 杨清心中也是疑惑,他确定自己跟这位叶公子并没有任何交集,但为何此人执意要见自己呢? 杨清的疑惑直到真正见到叶羽的时候也没有解开,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直到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 杨雪笙向两人互相引荐后,便退出了房间。 叶羽对眼前这位蓝家军的副将也是敬佩的,他抢先一步拱手道:“叶某见过杨将军。” 杨清的修养也是极好的,他连忙回礼,道:“叶公子客气了,快请坐吧。” 二人在圆桌前坐下,杨清为叶羽倒了茶,他笑着问:“叶公子身体彻底好了?我刚到的时候便听闻了叶公子的所为,原本想要拜访公子,却没想公子这一病就是几天。” 叶羽笑着点头,说:“多谢将军挂念,叶某如今已无大碍。” 杨清笑眯眯点头,道:“这样便好。对了,听小妹说起,叶公子有事情要问在下?不知是什么事?” 叶羽对杨清这个人倒是颇为意外,原本觉得杨澈心中钦佩的大哥应该会是个更加严肃的人。如今见到本尊,才发现真是龙生九子各自不同,杨清和杨澈两兄弟的性格也真是差不少。杨澈是个闷葫芦,每天也不见多说几句话,杨清倒是总笑嘻嘻的,看着阳光许多。 叶羽对这样性格的杨清颇有好感,他便笑着答道:“是这样,之前听阿澈提过,说将军效力于蓝家军,跟随蓝家军少帅蓝磬,可是真的?” 杨清点点头,道:“是,蓝少帅是我的结义兄长,我目前便是跟随他在凉州戍边。” 叶羽心中越来越紧张,他的问题其实马上便可问出,但他却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 是害怕蓝家军少帅真的是蓝石头吗? 叶羽抿了抿嘴唇,继续问道:“那么,蓝少帅的名字,可是写作这个?”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纸上写了两个字,正是“蓝磬”。 杨清看到纸上的字,立马抚掌笑道:“正是!叶公子可是认识我二哥吗?” 看着杨清开心的笑容,叶羽却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该哭还是该笑,他此刻实在想要问问苍天,到底是给我们安排了怎样的命运? 叶羽的语气有些颤抖,他不知自己的话问出来还有没有意义,但还是固执的想要得到答案。 “那他,是否长得极其俊美?身材偏瘦,并不像普通男子那样健壮?眉清目秀,眼睛很大很有神,唇红齿白,是绝世的美少年?” 杨清脸上的笑意更胜,他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二哥的相貌,我想就算是打扮成女子,也是迷倒众生的!哈哈哈!” 叶羽这下更是哭笑不得了,蓝石头的相貌如何自己确实很清楚。他现在心中已经肯定蓝家军少帅便是自己的挚友蓝磬,只是……她怎么会女扮男装,成了什么少帅的?这年头难道也需要她木兰从军吗?蓝玉又不是糟老头! 叶羽越想越头疼,他现在恨不得马上冲到凉州,把蓝磬抓出来好好审问一番。 杨清看叶羽面露苦笑,不由得问道:“叶公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羽冲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多谢杨将军,叶某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了。” “啊?”杨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羽却叹息道:“我与蓝少帅相识多年,今日不过是想找将军确认他是不是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罢了,还请将军不必太放在心上。” 杨清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既然公子与我二哥相识,不如跟随我去凉州,与他重逢啊。” 叶羽笑着摇头,起身说道:“不了,我想,他日我和她必会再次见面的。今日打扰了杨将军,叶某先告辞了。” 不待杨清做出反应,叶羽便已起身走出房间。 此时叶羽不知还能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许这真的像江月所说,一切都是命运,是天意。 可是,无论是自己还是江月,都还算好。蓝磬却为何有此遭遇?变成了蓝家的人也就罢了,为何还会女扮男装上了战场? 但无论原因为何,叶羽在确定了蓝少帅便是蓝磬的同时,也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叹了口气,一切都是命运罢了,半点也不由得人心。 叶羽迈着坚定的步子向燕王朱棣所在的居所走去,他心知,此刻自己每走出一步,便是离自己最向往的生活远了一步。 彼时,朱棣正在房中考虑北伐的事情,却不想迎来了叶羽。 “三弟?”朱棣很惊讶,不过他见叶羽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中也不免高兴,“你病全好了?快进来坐!” 叶羽坐到朱棣身旁,笑道:“二哥放心,我已经好了,二哥此行可顺遂?” 朱棣点头道:“是,还算顺利。到了银川便同蓝少帅派来与我接头的杨将军汇合,我要的人杨将军也带到了。本想着稍作休息便可回程了,却没想先一步接到了浑源县遇袭的消息。” 原来如此。 叶羽心道,定是朱棣在浑源县附近也安排了斥候,所以蒙古人来袭,最先赶到救援的不是大同的守军,反而是朱棣带来的杨清的军队。 心思缜密,莫如燕王。 叶羽心下敬佩的同时,也稍稍为自己的未来感叹了一下。因为接下来他要说出的话,将会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二哥,今天来找您,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朱棣诧异问道:“是什么事?三弟尽管说。” 叶羽深吸了口气,他平复了心情,认真的看住朱棣,缓缓说道:“二哥这次北伐可否带上小弟?以军师的身份。”<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次远征 洪武二十三年春,北平的燕山卫正在进行一场誓师大会,为的是两天后的秘密北伐。 这场誓师大会上,叶羽被正式任命为此次北伐的随军军师。燕山卫的将士中,有一部分参加过去年太子巡边时的那次围猎,所以对这位突然被任命为军师的叶公子有些印象。 而更多的人,对于这位军师的唯一印象,就是燕王千岁的把兄弟这个身份。 但不管怎样,叶羽这个人,将作为他们的军师,在之后的行军之中,成为全军至关重要的角色。 誓师大会结束后,叶羽在清羽阁收拾东西,江月来找他了。 “想不到,你嘴里天天念叨着安逸安逸,这次却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羽无奈的笑笑,他对江月说道:“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但是月,你知道么,我在浑源经历的那场战役,完全改变了我的心态。” 江月不语,她当然也听说了他们在边境是经历了什么,但说实话,她无法真切的体会叶羽心态的变化。 “而且我还知道了一件事。”叶羽的语气变得愈发的无奈,“我找到石头了,她现在人在凉州,身份是蓝家军的少帅。” 江月这下再也没法沉默了,她这一惊可不小,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石头在哪儿?做什么?” 叶羽苦笑道:“我也不想相信,但我已经证实过了,我现在很确定那个人就是石头。具体的情况,以后有机会见到她再详细问吧。” 江月现在的心情真的很复杂,叶羽这个消息带给自己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完全不能消化。 最后,她只能说:“小羽,这次去打仗,你要小心。你和他,都要小心!” 叶羽明白好友对自己的担心,微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放心,我和他都会平安的回来的!” 洪武二十三年,朱棣第一次正式成为明军的主帅,率领军队远征蒙古,这一年,他三十岁。 朱棣骑在战马之上,他身穿明亮的锁子甲,头戴象征皇族及主帅的头盔,手握佩剑,勒马在全军最前方。 此刻的他是既兴奋又满足的,这样的情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怒马亮甲,旌旗飘扬,指挥数万将士纵横沙场,这些勇猛的将士将会在自己的旗帜下勇往直前,建立不朽功勋。 儿时的朱棣就在羡慕那些驰骋沙场的名将们,如今,他终于可以完成自己的夙愿。 率领大军行进在路上的朱棣此时心里很清楚,这次北伐是父皇朱元璋的一次考验,即便也像叶羽说的那样,父皇多多少少有替太子争取军功的用意在里面,但把这样的战争指挥权交给自己,也的的确确是要看一下自己的表现。 深刻明白这一点的朱棣,为这次的北伐做了充分的准备。 大明距离上一次北伐已经过去一年,但这两次战役其实在关键点上没有任何区别,那就是如何找到敌人。 于是,和上一次蓝玉北伐时出现了戏剧性的相同,此次北伐大军在进行到庆州的时候,主帅朱棣要求全军就地修整。 这样的意识和决定是正确的,朱棣要的不是鲁莽的进兵,而是准确的敌军动向。 与上次北伐不同的是,朱棣这次的行动,做的部署更加的周密和详尽。早在大军出征之前,他便已经安排燕山卫的斥候部队深入漠北进行探查。 朱棣的斥候部队在水平上也区别于蓝玉的斥候,前者常年生活在边境要塞,在朱棣的要求下更是整日与风沙大漠打交道,他们日常的活动及工作,便是作为燕王朱棣的耳目,在草原上周旋于蒙古各部落之间。 而蓝玉的斥候,是临时行动的,他们虽然身为探子,但却几乎没有在北漠探查的任何经验。于是,在效率和能力方面,都输给了朱棣的斥候部队。 此时,朱棣并不担心前方斥候的能力,反倒比较担忧第一次随军远征的叶羽。说实话,他确实对于那次浑源战役的收获颇为满意,更是惊喜于叶羽心态上的突然转变。他只是没想到,叶羽会提出此次北伐要跟随自己一同前来。 “三弟,还习惯吗?”朱棣拿着一些干粮,坐在叶羽的身边。 叶羽此时已不是平日里那般潇洒随性的打扮,他早已留长的长发不再随意束在脑后,反而盘成及冠男子的发髻,以冠束之。身上也不再是一袭雪白长衫,反而换上红色的战袍,身披亮银色锁子甲。褪去一身的潇洒慵懒之态,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英武气概。 见朱棣坐在自己身边,叶羽笑道:“二哥放心,小弟还不至于这点苦都吃不得。” 朱棣笑而点头,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突然提出参与到这次北伐当中。” 叶羽只是平和的笑,说:“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在改变的,人心也是如此。想法会随着时间和遭遇而改变,我也不例外。” “浑源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 叶羽笑笑,点头道:“是的。我只是在浑源北城门外的战场上,想明白了二哥你之前说过得话。停云在何方?若已然身处这样的环境和时代,那就不如把眼前的一切都当做停云吧。” 朱棣静静看着叶羽的侧脸,他其实还不是很能明白。事实上,打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叶羽时开始,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他来自何方?有着怎样的身份背景?经历过怎样的变故?自己都一无所知。 就是这样的神秘感,反而促使朱棣与叶羽越走越近,这究竟是对未知神秘的探索心,还是被叶羽此人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朱棣其实并不能明白。 北伐大军在庆州停留了两天后,朱棣先前派去漠北的斥候前来汇报,在庆州西北的两面乡发现乃儿不花部队的踪迹。 两面乡是地处庆州西北的一片荒地,地势平坦,几乎毫无险阻。 朱棣有些微微的惊讶,不明白乃儿不花在这种地方安营的用意是什么,他和叶羽微微商议了一下,决定暂且不管,先一口气冲到两面乡再说。 叶羽和朱棣曾设想过乃儿不花会在两面乡安排伏兵或陷阱,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伏兵和陷阱都没有,这只是因为乃儿不花太蠢。 朱棣在庆州对北伐大军做了最后一次誓师,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讲让人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相反,他只是做了纪律上的约束。 比如行军过程中决不能暴露一点点行踪,比如每日埋锅造饭决不可露出半缕炊烟。在叮嘱好这些保密措施后,朱棣率领大军正式向两面乡进发。 这一路的行军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虽然天气与上一次北伐时一样的恶劣,但比较好的情况是,这一路都没有下雪。 这一日,大军行进至离两面乡只有十里的时候暂时停住脚步。朱棣安排全军将士原地修整,做战前的最后准备。 叶羽一个人坐在火堆前,脑中盘算着到达两面乡之后的部署和计划。 这时,一个人坐到了叶羽身边,正是跟随北伐大军出征的楚信。 叶羽见是他,微微有些诧异,道:“楚将军有事?” 楚信点点头,神情稍稍有些凝重,他道:“军师,天气不太好,明日恐怕要降雪了。” 叶羽第一次听到楚信这犹如神棍般的发言,不禁诧异的眨眨眼,问:“楚将军怎会如此有把握?” 楚信笑言:“只是无聊时学过一些天象之术罢了。军师,我们要不要先告知殿下一声?” 叶羽抬头看看天空,微微沉吟片刻,点头道:“楚将军随我来吧。” 带着楚信来到三军主帐,朱棣见到二人不免面露惊讶之情,他问道:“军师和楚将军,找我有什么事么?” 叶羽将楚信刚刚所言对朱棣说了一遍,朱棣先是一阵沉默,他心中微微犯难,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若是突然天降大雪,必会影响士气。 朱棣先是问了楚信:“楚将军,你可有确实的把握明日会降雪?” 楚信自信的点点头,道:“殿下,末将必有完全把握才会向殿下和军师提出,末将所言是否是真,明早便知分晓。” 朱棣见他如此自信,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心中微微衡量,已有了些计较。 “三弟,你怎么认为?我们是该继续行军,还是暂且停止继续修整?” 叶羽沉吟一下,微微笑道:“二哥心中早已有了想法,又何必问小弟呢。不过,若让小弟说的话,还是继续行军是为上策。” 朱棣面上没有过多表情,只问:“哦?但天降大雪不会影响我军士气么?” 叶羽却露出自信的笑意,道:“天降大雪必会影响士气,但也同时会影响敌军的心态。若无此雪,乃儿不花恐怕还会心设防备,但若突然降雪,我敢保证,他必会放下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因为他认为,不会有人冒雪行军至此!所以,小弟的意见是,照常行军!”< 第一百零五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棣点点头,他很认同叶羽的观点。他设想,若自己是乃儿不花,此时正身处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如果天降一场大雪,那么自己的第一直觉也是想当然的认为敌人绝不会冒雪行军。 叶羽双手拢在袖子中,意态闲适的继续说道:“明日若下雪,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不会进攻,那么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冒雪前进。因为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是做了敌人希望我们做的事情。” 朱棣静静看着叶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他不禁就觉得更加欣赏这个人。 叶羽的身上没有那种极致的张扬,也没有老谋深算的阴险,他只是低眉浅笑、语态柔和,但却让人觉得包罗万象。 朱棣轻轻颔首,道:“那便这样做吧。楚信,明日无论是否降雪,大军按计划前行,你把我的意思通知下丘福和张玉。” 楚信抱拳行礼,道:“末将领命!”说完便退出大帐去寻丘福和张玉。 帐内只剩叶羽和朱棣两人,朱棣没出言送客,叶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人就这么盯着桌上的沙盘看着。 过了片刻,叶羽微微抬头,笑问朱棣:“关于明日对战乃儿不花,二哥可已在心中做好计较?” 朱棣没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心中微微沉吟,才道:“是有了计议,三弟可是也有了想法?” 叶羽一笑,点头道:“不瞒二哥,小弟却有想法。不如,你我二人同时道出,看看谁的法子更可行?” 朱棣点头表示认可,二人便同时拿起笔,各自取了纸张,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想法。 二人几乎同时写完,之间他们相视一笑,同时将手中纸张翻开。 两个人的字迹不同,书法的风格更是差的很多,但上面的内容却是不谋而合。 其实他们也不过只写了两个字而已,但他们在看到对方的字时,不约而同的都是痛快的大笑。 “劝降!” 他们各自的纸张上,都只是写了这两个字而已。 叶羽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道:“如此看来,小弟和二哥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二哥心中已做好打算,那小弟也就不多打扰了。只是,不知二哥明日准备派谁去做这件事?” 朱棣也不瞒他,说着:“日前去西北,便是为了此人。我本派人去找他,后来听说在凉州发现此人,我便联系了陕甘总兵蓝磬,希望他帮忙找到此人。此人名叫观童,当年宋国公攻打纳哈出时,前去劝降纳哈出的便是此人,那次事情后,这人劝降之名便在草原上传开了。明日叫他前去,想必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叶羽对此倒是心知肚明,他就算现在记忆有些许减退,但观童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的。 朱棣接下来的话,才是让他惊讶的地方。 “三弟,明日我想让你与观童一同去乃尔不花的大帐。” “嗯?”叶羽这就有点儿没想到了,他颇有些诧异的问道:“赎小弟愚昧,二哥此举的意思是?” 朱棣但笑不语,只说:“你跟着去,我才放心。” 叶羽见他并没有继续深谈的意思,心想跟着去一趟敌营也没什么,朱棣又不会设个套把自己卖了,反正自己卖了也不值几个钱。 于是,懒得再追问的叶羽,也就告辞出了朱棣的大帐。 看着叶羽离开的身影,朱棣的眼神渐渐凝成一束明光。他并非突发奇想要让叶羽去敌营参观,当然更没有要卖了叶羽的意思,他只是想要借由这次北伐,将叶羽的声望做大。 朱棣在听了叶羽刚刚对明日冒雪行军的看法后,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程度又上了一层,他现在隐隐感到,叶羽这个人的智慧和心思,日后总有一天会比现在更加有用。 那么,不如现在就帮他积累一些声望,光是军师还不够,朱棣需要叶羽具有更高的地位和能力。这种地位和能力,不能局限于北平,不能局限于燕山卫,要扩散至整个边境甚至是有朝一日涉及京城。 朱棣起身走至大帐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叶羽的名字,必须要让远在皇城高高在上的父皇都感到惊讶才行! 第二天,叶羽一早便出了营帐,他站在军营中,不禁真的有点儿佩服楚信了。楚信说今天会下雪,果然就下了…… 石头这都是交了些什么朋友…… 叶羽不禁暗暗咋舌,他早已从杨清那里了解到,如今燕山卫的指挥同知楚信也是蓝家军出身,是去年跟随蓝磬北伐的结义兄长。 此时,对楚信这个大神棍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叶羽来到了朱棣的主帐内。 朱棣听说真的下雪了,也不禁很是高兴。他主要高兴两点,第一是惊喜于楚信对于天象的掌握能力,第二则是借由这场大雪,乃尔不花的警惕性和心理素质一定大大降低。 朱棣很高兴,但他的士兵们明显就不是这种心情了。从北平远征至此,以为好不容易能全军进发一举拿下敌人了,却不想老天爷不给面子,下起了大雪。 全军上下一时间哀怨之声一片,很多低阶的将领都请命认为雪地行军不利于士气,希望可以停止行军。 好在楚信昨晚就通知了此时三军级别最高的两员大将,丘福和张玉。他们二人得到朱棣的授意,一早便开始在全军上下奔走,为各自手下的将领做好工作,讲解燕王殿下和军师的意图,用以安抚士气。 朱棣也并不急于行军,他用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来安抚士气动员所有将士。直到了傍晚,朱棣才下令全体将士整顿队伍,准备全速前进! 朱棣没有说过多的废话,他只是率先翻身上马,同叶羽二人冲在全军的最前方,让身后的所有将士都能看到他的旗帜,跟随他的步伐。 在朱棣和叶羽额带领下,北伐大军就像洪武二十年蓝玉率军夜袭庆州一样,冒着风雪急速前进。 一路上,虽然风雪交加,但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有过一句怨言。他们只是深信冲在最前方的那个人,那个一向爱民如子,身负贤王之称的燕王朱棣。 朱棣的大军一鼓作气冲到了两面乡,乃尔不花的营地。 睡在主帐的乃尔不花傻了,整个元军都傻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外面的风雪如此之大,竟然还会有敌人跑到了眼前,这些大明的将士都不是人吗?他们就不能稍微做出点儿符合常识的事情吗? 去年的蓝家军像是疯了一般从漫天黄沙中出现,现在的燕王军队更是像鬼神一般突然出现在风雪尽头。 乃尔不花吞了吞口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下彻底完了。 这些明军有多可怕,想想也知道。他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没有任何准备和提防。 乃尔不花绝望的闭起眼睛,他在主帐中坐着,倒数着明军冲锋的时刻,也倒数着全军崩溃的时间。 然而,他在煎熬中慢慢的等着,等来的却不是凶悍的明军,而是两个人。 一个书生,一个降将。 乃尔不花有些傻眼,那个书生是叶羽,他并不认识;而那个降将倒是认识,是曾经纳哈出的部将,观童。 当年纳哈出就是被这家伙给劝降了,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乃尔不花已经大致能猜到一些了。看来明军是想故技重施,也来劝降自己。 乃尔不花和观童,曾经交情不错,此时他骤然间见到旧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使者,况且自己现在身处劣势,哪儿还有什么价钱好讲?人家派出使者前来,已经算是给了面子了。 乃尔不花设了酒席,请观童和叶羽入座。 席间,观童轻描淡写的和乃尔不花聊了很多,从二人之前的交情,到北元和明朝目前的格局,再到自己在大明是亲身经历的明朝民族政策的开明。 乃尔不花听懂了,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劝降自己。 乃尔不花也不是傻子,他好歹是北元如今的太尉,对于形势和利弊自有自己的一套分析,观童说的话他都明白。 况且此时朱棣的大军就在外面,磨刀霍霍,摆在自己眼前的就两条路,要么死,要么降。 已对形势有了清楚认识的乃尔不花心中却出现了矛盾的地方。 投降怎么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后世在大明撰写的史书里,会怎么记载自己呢?北元的降将,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要不要奋力一搏,拼死捍卫一下尊严呢? 乃尔不花真的很矛盾,但是,一直沉默的叶羽,却彻底断送了他的挣扎。 “太尉大人,请问,您是否还记得去年的捕鱼儿海战役呢?” 叶羽的声音并不大,但乃尔不花却清晰的听到了。 一直低头吃着菜的叶羽,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了头。他的双眼细长而锐利,直直盯住乃尔不花的脸。 乃尔不花这才意识到,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书生,却有着非常人能比的气势。 叶羽双手拢进袖中,缓缓说道:“北元前太尉蛮子,据不投降,死于大明将领王弼刀下。其部署无一例外尽数死于大明铁骑之下。太尉大人,如此,您还认为,您现在再与我们为敌,是明智的举动么?” 乃尔不花心中彻底绝望了,叶羽的话很明确,若负隅顽抗,身死的将不会是自己一人,而是自己旗下所有将士的性命。< 第一百零六章 朱棣的心思 乃尔不花决定投降了,他向叶羽表示,自己会亲自跟随叶羽前去明军大帐,到时候希望叶羽可以向燕王殿下美言,请千万保证自己部下的安全。 叶羽听罢,笑眯眯的说着:“太尉大人大可放心,燕王殿下在我朝一向有贤王之名,他既然想要劝降太尉,便不会为难你手下的将士们。” 乃尔不花听叶羽这样说,心中稍稍宽慰,但也让他对自己此次的对手燕王朱棣的兴趣愈发浓厚。 这次战争,在乃尔不花心中基本都不算是什么战争了。一场突发的大雪,几乎在瞬间决定了战事的结局。而他更加钦佩的,是明军主帅朱棣的能力。 有胆量雪中行军的将领,乃尔不花自认此生都没见过几个,当年的蓝玉算是一个。他这次听说明军的主帅是大明一个刚刚年满三十岁的皇子,心中本还暗自窃喜,认为明主朱元璋也是老糊涂了。 没想到,这个皇子,一点儿都不比名将蓝玉差。 时机把握的绝对准确,行动如此果断迅速,几乎没有留给自己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个燕王朱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乃尔不花的好奇心并没有在他见到朱棣的时候消除,反而越来越深。 朱棣是个长相英俊,态度恭谨,处事温和的富贵王爷。这是乃尔不花对朱棣的第一印象。 乃尔不花到达明军大帐的时候,朱棣正亲自站在队伍最前方迎接他,这让征战一生的元军太尉十分惊讶。 再怎么惊讶,乃尔不花也没忘了自己是来投降的,他连忙跟随叶羽走到朱棣面前,低头行礼道:“元军太尉乃尔不花,见过大明燕王殿下。” 朱棣伸手扶住乃尔不花,语态谦和,道:“太尉大人不用多礼,辛苦了。来,到本王大帐中一叙。” 乃尔不花再次傻眼,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跟随着朱棣进了主帐,一同进来的还有叶羽和观童。 大帐内设了酒席,不过席位却只有四个。 朱棣笑着对乃尔不花说道:“本王特意备了酒席款待太尉,考虑到太尉只身前来肯定多有不适,所以席位就设了咱们四个人的,还望太尉不要嫌弃了。” 乃儿不花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刚刚进大帐,他便已经被朱棣震撼到了。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绝不仅仅是聪明可以形容了,他拥有别人远不能及的智慧和城府。他不仅行军作战计划周密,就连接受降将的酒宴都想的面面俱到。 朱棣这个人,不是每走一步再去计划下一步,而是在一开始便已经考虑好了全局,计划好了每一步。 酒席间,观童身为乃儿不花的老朋友,常常向他举杯,让他不至于太过尴尬。乃儿不花也很感谢好友的心意,频频举杯。 只不过,酒宴进行了一段时间,乃儿不花却怎么也没听到朱棣提起投降的事情。而作为朱棣的军师的叶羽,也只是陪在席间,偶尔饮酒罢了。 这让乃儿不花很是摸不着头脑,这难道不是接受自己投降的宴席么? 最后,还是这位北元的太尉自己忍不住了,开口问道:“燕王殿下,那个,关于……” 他欲言又止,毕竟还有军人的自尊,他这张老脸主动说出投降这种事,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朱棣见他吞吐,笑问:“太尉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乃儿不花连忙摆手道:“不不,殿下准备的佳肴十分美味,只是……只是……我们……” 他吞吞吐吐半天,也不见有下文,朱棣只是平静的坐在首座注视着他,倒是叶羽脸上笑意更胜,出言问道。 “太尉是想要说请降的事情吧?” 他这话一出,朱棣倒是笑得更开心,乃儿不花就真的只剩苦笑了。 搞了半天,燕王君臣是等着这一出。明明是他们派使者劝降,如今自己来了,又给自己安上了个请降的帽子。总之风光全让他们占了,自己日后在史书上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光彩了。 但事已至此,再想要后悔也没用,况且人家燕王也确实是诚心诚意的对待自己这降将的。 乃儿不花此时已顾不得什么老脸,直接说道:“燕王殿下,臣愿意归降大明。只是,臣有一个条件,希望殿下可以应允。” 朱棣点点头,道:“太尉请讲。” 乃儿不花缓缓道:“请殿下善待军中将士及其家眷,臣只有这一个请求。” 朱棣一笑,点头应允:“原来如此,太尉大可安心,我朝皇帝陛下一向以宽仁作为民族政策。只要太尉真心归降,本王可保证太尉旗下全军将士及家眷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的随本王一同返回大明。” 有了朱棣这样的保证,乃儿不花也算是放心投降了。人家朱棣是亲王,绝不会小家子气骗自己。 于是,安安心心吃完这顿饭的乃儿不花,向朱棣告辞回营地开始准备一系列投降的事宜。 送走乃儿不花,叶羽也提出要回自己的营帐内休息,朱棣开始着手写本次北伐的捷报。 这次北伐,朱棣的表现堪称完美。 他在出发前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手下斥候部队准确的找到了敌人的方位,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在寻找敌人上。这一点,他做的甚至超过了前辈蓝玉。 他率领数万将士远征千里,最后还要冒雪行军,历经磨难才找到了敌人的大本营。一场千载难逢的胜利就摆在他眼前,然而他却用出色的心理素质克制住了那种求胜的**。 只为了收获一场更加漂亮的胜利。 这种漂亮并非斩杀多少敌人,俘获多少战利品,而是在于他上演了一出宽宏大量的戏码,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这远比砍杀多少敌人都更加难得。 面对自己期盼已久的一场胜利,对于这次北伐和这场胜利,朱棣明明已经在心底期望了很久很久。 但他依然忍住了自己的**,他选择隐忍。他没有去理会咬牙切齿想要将元军杀个精光的部下,也没有下令去斩杀任何一个毫无准备的元军,他只是平静的想元军的主帅提出了劝降。 这需要怎样的耐力和自抑能力。 因为朱棣深深的明白,短暂的发泄只是小胜利,长久的布局才是大赢家。 系数这次战役自己的收获,朱棣不自觉露出笑容。 乃儿不花作为降将,将会成为大明边疆的一股强势力量,而自己此时显然已经给他留下宽厚仁慈的良好印象,这颗种子日后必然发芽。 再说自己安排叶羽前去劝降的事情,现在捷报中便可将大部分的笔墨落在叶羽的身上。这份捷报,将会带给父皇关于叶羽此人良好的第一印象。 最后便是父皇对自己的印象,这场战役结束后,自己再也不会是父皇不放在心里的一个儿子,而会真真正正变成他委以重任的首要选择。 对乃儿不花的隐忍,将成为自己获得更多政治资本的桥梁。 朱棣满意的合上自己书写的捷报,他对于这次战争的收获显然很满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朱棣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自己丢掉了所有的童真和幻想。 即便再怎么重情重义,朱棣却还是发现,自己有些什么在改变。 也许是自太子对自己的猜忌开始,也许是父皇对自己的冷落开始,也许是更早,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出生时便已经注定。 朱棣注定是个在逆境中成长的强者,但成为强者的同时,也需要付出代价,那代价便是失去曾经拥有的高尚和纯真。 朱棣没有时间缅怀那个高尚的、不耍心机的自己,但他却可以尽可能保留有情义的自我。无论面对敌人耍多少手段,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面对出生入死的将士,面对相信自己并选择跟随的叶羽,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以真心对待他们。 此时,望着帐外苍茫的白雪,朱棣不自觉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妹妹怜香。 他露出开怀的笑,这一次叶羽表现的很好,自己在捷报中也已写明他这次劝降所立的功勋,希望这会成为他和怜香的良好开端。 乃儿不花的投降事宜做好了,他向明军主帅燕王递交了降表。这场原本可能会血流成河的战争,便这样以一种极其平和的方式结束了。 远在京师皇城内的朱元璋,在收到捷报和降表的时候,也很是惊讶。 他原本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是有能力的,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出色。从出征开始,每一步都计划的详尽周到,直到最后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胜利。 这让朱元璋很是开心,他对这个自己一直没有过多注意的儿子,有了新的认识。 十分高兴和欣慰的朱元璋,决定重重的赏赐朱棣。金银珠宝自不必说,燕王府的护卫数量也大大的上升,并且,一向不允许藩王轻易入京的朱元璋,破例允许朱棣在今年八月的时候回京祭拜先皇后。< 第一百零七章 朵颜三卫的叛乱 叶羽回到北平后就钻进清羽阁睡大觉了,杨雪笙一直很担心这些日子他的顽疾会不会发作,结果还没来得及细问,叶羽已然倒头便睡了。 杨雪笙无奈,她只得退出房间先去为他准备一些药物,等他醒来的时候再准备针灸的事情。 叶羽这一觉睡了很久,他是真的很累。不仅仅因为这是第一次参与远征,也是因为他还是不能适应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生活。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愣愣的起身准备清洗一下自己,然后再填饱肚子。 等到叶羽都收拾完,推门出去才发现站在门外的杨澈。 叶羽颇有些意外,他问道:“阿澈?有事吗?” 杨澈看看他,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叶羽微微一愕,侧身让开房门,道:“先进来吧。” 杨澈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叶羽给他倒了杯茶,笑问道:“怎么了?找我啥事儿?” 杨澈看了看叶羽,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泛起一丝为难的神色,直把叶羽看的心中暗暗称奇。 杨澈不说话,叶羽也不催他,只是自己慢慢喝着茶。 片刻,杨澈终于慢慢开口说道:“你这次远征,没有受伤吧?” 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叶羽也是无语了,他知道杨澈绝不只是为了关心自己受没受伤。 但即便如此,叶羽还是笑着点头道:“没有,这次一切都很顺利。” 杨澈“嗯”了一声,他又犹豫了一下,才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个,之前在浑源的时候,我在宗祠里面对你说的那些话……” 叶羽听他提到这件事,便道:“哦对,日前见到你大哥,你怎么不同他一起走?” 杨澈听他这样说,微微一愣,然后又露出些许歉意,继续说道:“不,我是想说……那件事……对不起!” “诶?”叶羽确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禁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杨澈缓缓说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却对你做出那样的评判,是我不对。后来我看到你在浑源战役时的表现,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并不是没有热血的窝囊废……对不起!” 叶羽听罢楞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你不需要这样放在心上。你自己也说了,你并不了解我,所以有些误会也是正常。况且,我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热血。” 杨澈微微沉吟,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豁达的人,今天总算是更加深刻的体会了。” 古人把尊严看的极重,像叶羽这般对言语侮辱过自己的人这样豁达的,杨澈确实是此生未见。 杨澈对叶羽的态度,也就随着这些日子一次次接触慢慢改变了。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听到杨澈这样说,叶羽不知道他要求自己什么,点头道:“你说。” 杨澈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想跟随你,一起为燕王殿下效力!不知道少爷你是否嫌弃我?” 叶羽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免稍稍惊讶。 但在看到杨澈脸上坚定的神情后,不禁开怀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书生,我当然欢迎你!” 叶羽来东暖阁见朱棣的时候,徐仪华和江月刚刚结伴离开。叶羽嬉皮笑脸的调侃朱棣道:“二哥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娇妻美眷,实在是羡慕死小弟我了。” 朱棣白了他一眼,随手从书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给他,道:“有空调侃我,不如先管管好你自己!” 叶羽拿过信,打开只看了一眼,马上傻眼。 那封信的字迹娟秀,一看便是出自细心女子之手,字里行间对叶羽关心备至,再一看署名,叶羽心中不禁泛起丝丝暖意。 怜香啊怜香,你这样的用心,让我如何还能放得下你。 朱棣脸上是明显的暧昧笑意,他笑着拍拍叶羽的肩膀道:“怜儿这小丫头真是大胆,把这封信同父皇的恩赏圣旨封在一起送了过来。不过,这也足以看见她的用心。三弟啊,你可不要让我这妹妹伤心啊!” 叶羽听着朱棣的话,不禁愣了愣。是啊,怜香这样的用心,自己还怎么忍心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 实在忍不住心底想要叹息的冲动,叶羽突然扯出一抹苦笑,道:“看来,我得多跟二哥建功立业才行了。” 他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朱棣也忍不住一阵高兴,他笑着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此次北伐你全程参与其中,我已经将你的表现写入捷报之中,父皇也已经看到。恩赏的旨意里还对你颇为赞许,亲自恩赐你做燕王府的幕僚军师。这以后,你我兄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携手共进了!” 叶羽没想到朱棣下手这么快,他其实心中也很感激,自己说白了就是个有点儿小聪明的年轻人罢了。但自从相识开始,朱棣就对自己另眼相看、照顾有加,这让叶羽很是感动。 “多谢二哥费心。” 朱棣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我也希望怜儿可以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能够有个好的归宿。三弟,你要知道,历朝历代的公主大部分都在婚假之事上不得自由,有好归宿的寥寥无几。而怜儿是我最宠爱的妹妹,我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的过一辈子,这也是我这做兄长的一点点小心愿吧。” 叶羽沉默不语,他心中明白,也早就看出朱棣和怜香的感情。恐怕怜香是朱棣生在这样无情的帝王家里,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温暖亲情吧。 只是,纵然自己现在有心,但自己同怜香的未来还是很渺茫。怜香的身边一定伴有很多的皇亲贵胄,比如徐允杰。而自己,即便在这次北伐中展露了些头角,也绝不会是皇帝朱元璋的驸马人选。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叶羽回来后的这几日,在枫羽轩忙着教导新的厨师。他自己现在有了新的身份,明显不能总有时间来顾枫羽轩的生意,有空多培养些好的厨师出来才是正事。 这一天,叶羽忙完酒馆的事情,正在枫羽轩内同杨雪笙聊天。他这段时间在杨雪笙的治疗下,顽疾明显好了很多,头疼的次数也减少了。叶羽很惊喜,他这毛病这么多年了,本来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如今遇到杨雪笙也算真的极为幸运了。 正自说笑,却见天旭一溜小跑过来。 叶羽见他面露急色,不禁问道:“天旭,你这是干嘛?着什么急?” 天旭到他跟前,连连喘气,急道:“少爷!少爷!不好了!” 叶羽微微皱眉,递给他一杯水,问道:“什么不好了?你慢点儿说,怎么回事?” 天旭结果水杯猛地灌下,说道:“刚刚府里来人叫您回去,说是王爷召见。朵颜三卫,叛乱了!” 这一下叶羽惊得不小,他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带着杨雪笙和天旭回王府。 去年狩猎时遇到的那个狼女,叶羽当时就觉得朵颜三卫有不臣之心,但却实在没想到他们真的有这个胆子叛变。 朵颜三卫地处东北边境,从地理位置上看,与北平不算远。此时的辽宁一带还没有统兵的戍边藩王,皇帝派燕王朱棣前去镇压的可能性最大。 叶羽来到东暖阁,里面就只有朱棣一人,看来丘福他们都没有被同时传召。 “二哥,情况如何?” 朱棣手中拿着一份密报,他面色稍稍有些凝重,将密报交给叶羽后才说道:“朵颜三卫突然屯兵泰宁卫,列队前进,目标直指庆州和大宁。我们的斥候发现动向后立刻密报给我,如今我也已经写了奏折命人快马加鞭秘密送往京城。虽然父皇的旨意过两天才会下来,但我们还是要提早做好准备。这次平叛,咱们燕山卫出兵的可能性最大。” 叶羽点头,同意道:“是,朵颜三卫距离庆州和大宁的很近。我想,就算陛下的圣旨下的慢一些,我们也要在这两天之内做好出兵的准备,决不能让这些叛军抢了先机。” 朱棣对叶羽的说法表示认可,他道:“你说得对,我们是应该马上着手进行誓师和出征的准备。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要抢得先机,才能先发制人。” 叶羽沉吟片刻,道:“二哥,这次平叛,能否将先锋指挥权交给我?” 朱棣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说,愣了愣才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好的对策?” “不能说是什么万全的对策,但小弟心中已有些计较。小弟认为,对待朵颜三卫,比对待乃儿不花的北元军队更应该小心翼翼。毕竟朵颜三卫是我大明施行民族政策时第一批归顺的蒙古部族,若是强军手段一举镇压,想必会寒了很多归降部落的心。” 朱棣觉得有些道理,于是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叶羽笑着拿起旁边桌上的围棋棋子,道:“小弟率领先锋军队先一步抵达庆州,摆下阵型只等朵颜三卫的人入我局中。”他将手中棋子落入棋盘上,笃定道:“要让这些蒙古人知道,玩得转这盘棋的,只能是我大明。”< 第一百零八章 以逸待劳 洪武二十三年六月,燕王军队的先锋部队到达了庆州,率领先锋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是燕王府的幕僚军师叶羽,而本次的先锋大将则是丘福,副将是楚信。 跟随叶羽一道前来的,还有他的贴身护卫杨澈。 军队并没有入驻庆州城,反而在庆州北面安营扎寨。 叶羽派出一队轻骑深入前方,准备掌握住朵颜三卫目前的全部动向。 丘福问他:“三弟,可有什么打算?” 叶羽笑嘻嘻的冲他说道:“做饭!吃饭!睡觉!我现在很困,先睡会儿。” 他这样说着,然后就留给丘福一个背影,钻回主将营帐内呼呼大睡了起来。丘福看着他这样,心里突然就没底了。 原本出发前,四爷将先锋部队交给叶羽的时候,丘福就表示过不放心。但四爷笃定的说没问题,丘福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能放心啊! 但他不放心也没办法了,如今人都已经来了,四爷临行前又一遍遍嘱咐,务必以军师马首是瞻。 丘福压下内心强烈的想要长叹的冲动,去吩咐准备生火做饭的事情。 ********************** 此时正是盛夏,庆州北部是一片密集的深林,此地正是大兴安岭地区,山势密布,丛林密集。 山岭高处的丛林中,冷冷的刀光剑影里,淡淡的血腥气息。身穿战衣戎装的女子高坐在马上,她的秀发束于盔中,分外突出她凌厉和骄矜的杏眼。 她此刻眺望着山岭下庆州城北面的营地,那营地上空飘着“燕”和“明”这两种字样的旗帜。 “大明果然有了动作,看来他们的斥候果然时刻监视着我们的动作,呵。”女子一声轻笑,策马回身,驾着骏马走下山坡。 她身后身着战甲的男子连忙跟上,语气中颇有些焦虑的道:“郡主,咱们这样擅自行动,若让可汗知道,恐怕……” “怕什么?”女子回眸笑道,她的眼神明艳无俦,动人心魄,“我父汗的脾气,我自然心中有数!” 此时,一阵匆忙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策马前来。她到了那郡主近前,滚鞍落马,屈膝跪下,道:“郡主!刚刚收到可汗的加急旨意,旨意中只说了……嘱咐岚琴一切小心。” 岚琴唇角一挑,得意的笑道:“父汗果然还是这样。”她策马前行,神情倨傲。 一直跟在岚琴身后的男子,正是朵颜卫的一位将军勿纳必,他紧紧跟在岚琴身侧,劝道:“郡主,刀剑毕竟无眼,如若开战,还请郡主多加小心,不如留在帐中……” “少废话!”岚琴反驳的干净利落,口气冰冷,正如同长白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一般。 勿纳必叹了口气,他心里也清楚,怎么劝都没用。岚琴郡主是朵颜卫部落之主忽察尔可汗的独女,她自小跟随父亲在战场行走,部落间的战争也好,之前与明廷的战争也罢,多多少少都能看到她的影子。朵颜三卫如今日渐成熟的情报暗杀组织“狼女”便是这位郡主一手带出来的。 这次岚琴郡主擅自组织兵力与明廷对战,忽察尔可汗听说后虽然盛怒,但也还是任由她了。 反正再怎么阻拦也没用,不如随她去折腾,再不济还有自己给她收拾残局。从某种意义上讲,忽察尔对岚琴的溺爱,竟还超过朱元璋对怜香的溺爱了。 于是,岚琴来了。她铁甲戎装,金罩掩面,披挂上马。 这战场,也定然要以她为主角。 ************************** 斥候将探得的消息带回来的时候,叶羽正在主帐内磕着瓜子,他一派悠闲的听着斥候的汇报。 “军师!朵颜三卫此次虽屯兵泰宁卫附近,但实际出兵的只有朵颜卫而已,而且,属下探查到,朵颜卫此次的主帅,是个女子。” 叶羽这下有些意外,他虽然知道朵颜卫有训练“狼女”这只特殊的作战部队,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连主帅都是女子。 呵,这还真是有趣!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先休息吧。” 叶羽打发走了斥候,却思考起了其他事情。朵颜卫此次叛乱的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按照斥候的回报,并非辽东三卫都参与了叛乱,而是只有朵颜卫一个部落,这种情况是叶羽事先没有想到的。 但朵颜卫的目的是什么呢?忽察尔可汗老糊涂了不成?明知若无其他两卫的协助,朵颜卫与大明对抗必是以卵击石,竟还要这样做么? 叶羽越想越不对劲,他马上叫了丘福过来。 丘福听了叶羽的描述,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一般来讲,若番邦属国要犯上作乱,也必要经过周密计划。像朵颜卫这般看似毫无准备的叛乱,还真是让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叶羽点头表示赞同,他却不急着发表意见,只是低头沉思。 丘福见他不出声,也就干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依我看,不如我先带领一队骑兵前往叫阵,探探虚实再做打算。” 叶羽一直在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应着:“嗯,嗯。” 丘福见他这样,直接行礼道:“那我现在去准备!” “啊?”叶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阻拦道:“诶不用!不用!大哥你等等,不用你去!” 丘福诧异的停下脚步,扭头问道:“什么意思?” 叶羽笑着起身道:“我有个安排,希望大哥听听看。” 丘福本就对这平日里看着就嬉皮笑脸的家伙不太放心,如今更是狐疑的问道:“是吗?你说说看。” 叶羽笑眯眯的让丘福坐下,缓缓说道:“如今敌人士气正盛,我们贸然出兵恐怕难以避免两虎相争的局面。不如以逸待劳,等着敌军乱了阵脚。” 丘福细想叶羽的话有些道理,但等着敌人乱了阵脚这就不靠谱了,“等?怎么等?” 叶羽笑了笑,道:“不错,等也需要技巧。我们不能干等着,要把敌人往咱们期望的方向引导。明天我会让楚信率兵去敌营叫阵,挑衅的意味越浓越好!” 丘福微微有些不解,叫阵就罢了,没事挑衅干嘛? 叶羽明白他心中有不解,于是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大哥忘了?敌人的主帅是个女子。试问,什么样的女子能成为一军主帅?地位一定比较崇高不说,这女子一定很聪明。一个聪明到能领导男子的女子,一定很倨傲。一个倨傲的女子,一定受不住言辞犀利的挑衅。所以,我才要让楚信去挑衅她!要激怒她,越怒越好!” 丘福恍然大悟,道:“嗯,这倒是,三弟果然想的周道。” 叶羽嘿嘿一笑,道:“光这样还不行,重点要看大哥您了!” 丘福不解,问:“我怎么样?” “明日大哥便挑选一批轻骑出来,不带任何辎重,一路抄小道绕到朵颜卫叛军的粮仓。哦对,可以顺道把泰宁卫的粮仓也烧一些,大火无情嘛,他们借道给朵颜,让他们也长长记性!明白明白下次别跟着添乱。” 丘福抚掌笑道:“这个主意好!顺便连泰宁卫也教训一番,看他们下次还敢坐山观虎斗!” 叶羽点点头,说:“大哥你的速度也不用很快,我这边让楚信去骂完阵,便会高挂免战牌。嘿嘿,我非要把这飞扬的女将军的脾气给狠狠挫一挫!女子嘛,多一些温柔很不错啊,干嘛天天打打杀杀的!” 他却根本忘了,如今他的挚友蓝磬,也是女子天天在边境吃着风沙、打打杀杀。不过叶羽对于蓝磬怎么样倒是不会在意,反正在他心中,蓝石头那家伙浑身上下就没半点温柔的女人味。 叶羽笑的开怀,丘福却不禁觉得他是个魔鬼。 也许四爷这次让叶羽作为先锋军的主帅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这家伙玲珑剔透的心,鬼主意多得很,看着虽然是跑偏的想法,但却确实是个可行的主意。 于是丘福便起身说道:“那么我先回去准备。” 叶羽点头道:“好的。麻烦大哥帮我叫楚信将军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他好好商量下。” 次日一早,叶羽便站在营地门口等着,待到楚信的部队准备完毕,亲自送他们出发。 他手中持了把折扇,立在风中,潇洒的紧。 “楚将军切记,无需华丽的胜利。主要就是挑衅,挑衅,再挑衅!把对方气的半死最好,最后再挫一挫他们的锐气也就可以了!还有,要尽量保证我方的有生力量不受损害!” 楚信昨天便已得到了他的吩咐,如今金甲上身,信心满满,说道:“军师放心!信都记下了!” 说罢,楚信翻身上马,率领手下士兵向山岭中的朵颜卫营地进发。 丘福此时已挑好了一队轻骑,整装待发。 叶羽送走楚信,又来相送他,说道:“大哥一路小心!小弟就不多送了,等待大哥凯旋的消息!” 丘福端坐马上,向叶羽拱手道:“军师放心,有我丘福在,必会为大明带回胜利!” 相继送走楚信和丘福,叶羽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脸上换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快步走回主帐,对等候在账内的杨澈说道:“阿澈,快更衣,我们现在就出发!”< 第一百零九章 深入朵颜 叶羽安排的两路人马,乍一眼看去,楚信是幌子,丘福是主要的力量。但在他真实的计划中,楚信和丘福这两路人马,全都是幌子而已。 此时,叶羽和杨澈换了一身窄袖长袍,打扮成常年在塞外通商的商人模样,暗中嘱咐了副将一声,两人便悄悄出了营地。 叶羽手持折扇,一副翩翩潇洒的商人姿态,带着杨澈绕道快马赶到朵颜卫所辖的最重要的城池——朵因温都儿。 这里是洪武二十二年,朵颜卫最初设立时的地方,也是如今朵颜卫可汗忽察尔的根据地。 手里摇晃着折扇,叶羽翩翩入城,脸上丝毫没有两军时刻剑拔弩张的紧张感。他左顾右盼的打量塞外城池的风光和人文,心中感叹着古时就连塞外风景也与现代有着极大的差异。 令叶羽惊讶的是,守城士兵轻易的便放他入了城,似乎完全没有备战时应有的警惕性。 这倒是着实让叶羽心中的诧异越来越多,不管怎么说,朵颜卫都是这次战事的挑起者,竟会如此疏于防范么? 还是,有着什么更深层的用意? 余光瞄到身旁的杨澈,却见对方满脸的警觉,叶羽不禁一阵好笑。 “阿澈,你表情也太吓人了。放轻松啊!” 杨澈皱了皱眉,解释道:“少爷,你没发现好多人都在看咱们么?”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叶羽不禁哈哈大笑,他刷的一下合上扇子,一把勾住杨澈的肩膀,笑道:“估计是咱们穿着汉人商人的衣服,他们觉得稀奇吧。况且,咱哥俩长得也挺帅的,回头率高很正常!放轻松放轻松!” 杨澈被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搞得无奈,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位叶大公子一直这副德行,哪天突然正经起来,那一定是有啥大事情。 想到浑源战役时的叶羽,杨澈不禁摇摇头,心道还是让叶羽一直嬉皮笑脸吧,否则若总赶上那样的战役,实在吃不消。 叶羽笑吟吟边走边欣赏风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后世沁园春雪中有如是诗词,但此时亲眼见到夏季的塞外风景,叶羽也不禁在心中将伟大的诗词否定了一下。 谁说北国没有绝妙风景?虽然气温偏低,但此时城中风光旖旎,绿草茵茵,身畔还有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叶羽反倒觉得心境平和了许多。 不过,说到周围人好奇打量着他和杨澈,这倒是让他想到了什么。但这种想法却像浮尘一般缥缈,让他一时也无法完全掌握。 这时,路过的小河上传来一阵笛声,叶羽被这音乐吸引了目光,他好奇的向河上望去,却见一艘画舫缓缓驶来。 画舫上坐了个女子,叶羽凝神望她,只觉这女子的身形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画舫在叶羽身前挺住,一支舢板接上了岸,船上女子忽的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似是在请叶羽上船。 叶羽一愣,他虽觉得眼前女子身形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客气的拒绝道:“在下与小姐素不相识,怕是小姐认错了人,在下就不多加叨扰了。” 那女子呵呵一笑,她双手背在身后,问道:“公子为何拒绝?北国天气一向较中原冷些,我这里有些薄酒,可为公子驱寒。” 叶羽看着眼前这张美丽又冷俏的脸庞,越看越觉得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人。 搞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叶羽也就摇摇头,依然拒绝。 那女子抿嘴轻笑,款款走上岸,神情似乎很是愉悦,只听她道:“公子很怕我吗?” 叶羽悄悄退后一步,作了一揖,正色道:“哪里,小姐生的如此美丽,在下怎会害怕?只是,在下与小姐实在是萍水相逢,若无端冒入小姐船舫,实在是不妥。” “呵呵。”那女子笑的更加开怀,她脸上神情自信而霸道,说:“不认识又怎样?现在这不就认识了?” 叶羽心说这姑娘还真是奇怪,突然杀出来就跟自己搭讪,塞外的姑娘都这么…… 他心里正在暗自吐槽,那女子却突然靠近他,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叶羽心中大骇,握着折扇的右手不自觉抬起来想要挡住那女子,他身后的杨澈也是剑眉怒立,手中已扣住一枚暗器。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让叶羽和杨澈全都惊呆了。 叶羽万万没想到,自己心中骇然于女子突然发难时,一个温温软软的物体却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呃……叶羽的大脑瞬间当机……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被人强吻了? 北国的女子……都这么……直接了当? 叶羽大脑持续当机中,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更是一点儿都不敢动。他此刻只觉得气血上涌,头皮一阵阵发麻。 那女子慢慢睁开眼,她离开叶羽一些距离,眯起漂亮的眼睛,眼中闪着精明诡秘的光芒。 叶羽的意识稍稍找回来些,那女子却已经飞快的回了船上。 女子脸上布满得意的神色,她笑道:“有缘再见!” 叶羽呆立在河边,良久才反应过来,讪讪的转身问杨澈:“阿澈,我们……这是什么情况?” 杨澈的声音显得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下才道:“咳,少爷您……呃……艳福不浅。” 叶羽登时大窘,他清清嗓子,摇着扇子想要给自己降降温,他道:“快走吧,还有事情要查。呃,记住,回去千万不要瞎说!跟任何人都不能说!” 他丢下这句话就快步向前走去。 “喏。”杨澈应了一声,便在他身后默默的跟着。看着叶羽的背影,杨澈突然觉得好笑,这少爷为何要叮嘱自己,他心里很清楚。 突然想到那个见过几面的怜香公主,杨澈一向冷峻的脸上再次爬上一丝玩味的笑容。少爷怕是,不敢让这事儿传到怜香公主耳中。 ************ 叶羽带着杨澈拐过一个街角,在一间较大的酒馆内寻了个座位坐下。 “小二,两壶酒!再随便配两个小菜来下酒。” 叶羽折扇轻摇,笑着对店小二说着。 不一会儿,那跑堂的店小二便将两壶酒摆在了叶羽二人面前,同时又配上了两道下酒的小菜。 杨澈心里很无奈,他轻声对叶羽说道:“少爷,我们就来这喝酒?不是要探查什么事儿么?” 叶羽笑笑,答道:“这不就在查么。” 杨澈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四下看看,不解道:“现在?查什么呢?” 叶羽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笑道:“不下乡不知乡下疾苦,不入城不见城中繁杂。我们置身市井之中,定能了解很多的事情。” 杨澈似懂非懂,但他素来知道叶羽有一颗玲珑心,自己猜不透也很正常,所以干脆拿起酒自斟自饮,不再去管叶羽的想法。 这时,店中突然起了一阵嘈杂声,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客人同店小二起了争执。 那客人身材魁梧,看衣着打扮便是塞外人。只听他冲那店小二喊道:“你们这酒馆,就没两样像样的菜么?这都是什么?粗糠懒饭?” 那店小二哆嗦着身子,连连作揖,道:“客官您息怒啊。并非小店有怠慢,只是……如今与大明的互市迟迟未开……您也知道,很多中原才能出产的食材,若无汉商,咱们是断断不好弄到手的啊。” 那大汉客人哼了一声,他重重坐回椅子上,兀自喝了口酒,忿忿不平道:“汉人一向狡猾,承诺了互市,如今却迟迟不曾正式开放边境,这不是把咱们坑了?” 与他同桌的友人安抚着他的情绪,不时的向叶羽和杨澈投来复杂的眼神。 叶羽眉头轻皱,心中暗暗思量,自从朵颜三卫归降大明开始,皇帝朱元璋确实曾承诺与朵颜三卫开放互市,他也一直在搞怀柔政策安抚边境百姓和归降的蒙古人。 只是,这互市一事却迟迟未曾正式启动。 叶羽心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今日刚进城时被城中百姓好奇的打量,原来并非自己和杨澈长相多么的引人注目,恐怕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打扮。 汉商在塞外经常使用的打扮,这让叶羽二人成为很多城中百姓关注的焦点,因为互市未开,往来的汉商实在是很少。 叶羽微微一笑,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银子放在桌子上,随即拉着杨澈起身离开。 杨澈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问道:“少爷,怎么只呆这么会儿工夫?” 叶羽面露笑容,道:“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再在那里呆着。我们去内城逛逛。” 内城是朵颜卫可汗忽察尔汗宫的所在地,那里住着的大多是朵颜卫的贵族,也是整个朵颜卫最重要的地方。 杨澈知道那里不是随便就能去的,他紧跟在叶羽身后,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有什么差错。 叶羽却似乎明白杨澈的担忧,笑道:“阿澈,你放心,我们不需要进到内城,便可知道我想要的答案!” 叶羽的自信,似乎从来都很有道理。杨澈虽然怀疑,但却又无比的信任他。< 第一百一十章 诡战 朵颜卫汗宫的花园内,虽然已是夏季,但依然让人觉得清冷,不知是因为北国的天气,还是此刻的气氛。 此时,朵颜卫的岚琴郡主正冷着一张脸坐在花园的青石座椅上,她的面前跪着一个守城官,那人浑身发抖,低头看都不敢看岚琴一眼。 他已经在这跪了很久了,郡主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实在不知道,盛怒的郡主会让自己跪多久。 岚琴现在很生气,真的很生气,她有种到手的鸭子飞掉的感觉。 “你说,出城的人里没有一个跟他相像?” 郡主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守城官狠狠打了个寒颤,他额头点地,战战兢兢的回答:“回、回郡主,小人、小人确实没看到……” “住口!没看到!那么大的活人你看不到!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 岚琴怒瞪着那人,浑身上下一阵阵散发着戾气。 “来人啊!给我杖责六十大板!” “等一下!” 岚琴和那守城官不自觉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可汗忽察尔匆匆赶来,他剑眉高挑,恼火的看着女儿。 众人一见他赶来,立刻跪下行礼,只有岚琴只是站起身,也不行礼,不卑不亢的看着父亲。 忽察尔看着女儿,叹了口气,道:“岚儿,你这又是做什么?这守城官平日里与你八竿子打不着,你发什么疯为难他?” 岚琴闻言又再次怒视着那守城官,心道:若不是这个混蛋,口口声声说什么绝不会看漏了那个人,我怎么会让他跑掉? 那人似乎感受到郡主的怒视,身子一颤,顿时觉得一阵寒意升起。 忽察尔见岚琴不说话,心中也不禁一阵气恼。怎奈他平日里便对这女儿千依百顺,如今也只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算了,岚儿,我知道日前明军阵前挑衅,你心中气恼。也明白后方粮仓被那帮狡猾的明军烧了,你必然心中烦闷。可不管这守城官怎么惹了你,你又何苦这般动怒?你若气急、心中憋闷,将这人杀了也便了事。如今这样折腾又是为何?” 忽察尔的声音不大,但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守城官更是连连磕头求饶。 岚琴眉头一皱,冲忽察尔喊道:“不能随便杀人!” 她突然想到,那时那个人也是对自己手下留情的。于是,她不禁心肠就软了下来,只道:“罢了,放他回去吧,也莫要再惩罚他,我已经罚跪很久了。我累了父汗,先去休息了。” 岚琴搁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语气中没了那些倔强和气恼。忽察尔百思不得其解,惊诧的望着女儿的背影,搞不懂这平日霸道的女儿这会儿怎么突然又心软了? ***************** 此时,明军的大帐之中,叶羽、丘福和楚信正谈笑风生。 楚信大笑道:“军师真是料事如神,朵颜卫的那位女将军,果然如你所料,经不得几句话的激将,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丘福此时对叶羽再没有什么怀疑,也是开怀的笑道:“我们的骑兵绕到泰宁卫的时候,先一把小火烧了他们一部分粮仓,泰宁卫的守将得知后,也不敢有啥举动。哈哈,估计也是气的跳脚!” 楚信痛快的饮了口茶,道:“泰宁卫的可汗怕是现在连怪谁都不知道了!他不敢怪咱们大明,只能怪朵颜,但当初又是他自己答应朵颜借道的!哈哈。” 叶羽静静的听着,他淡淡一笑,手中折扇轻摇,道:“二位辛苦了。这场仗你们都打的很好!就结果来看,效果非常好!” 丘福点头道:“如此,等到四爷到来,我们便可草拟捷报了……” 叶羽听罢,却是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丘福疑惑,问:“为何?朵颜都已经撤回他们的部落了……” 叶羽盯着眼前的棋盘,笑了笑,说:“以朵颜的立场来说,他们若真的认输,便不可能只是撤退,而是会向我们递呈降表和请罪奏疏。如今降表一日未到,我们便一日不能认为我们胜利了。” 丘福和楚信面面相觑,这才想到确实如叶羽所说。 “那,我们该怎么做?”楚信低声问道。 叶羽想了想,他将在朵颜的所见所闻细细推敲,然后说道:“我有个想法,请二位听我一言。” ************************* 深夜,明军帐中,所有人都在庆祝着胜利。 此时,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那黑影借着夜色的遮掩,潜入了明军的军帐。这里没有紧张的备战气氛,反而是欢声笑语。那黑衣人不自觉皱了皱眉,心下存了几分莫名。 他没管这么许多,直接穿越前营来到中部,费了番功夫找到主帐。 他躲在帐外不易被察觉的地方,侧耳细听帐中的动静,此时里面正有着对话。 “少爷,不早了,先休息吧。”这是一个坚毅的声音。 “好!庆功宴也确实是累了!”这个声音比前者更加清亮,黑衣人似乎是认识这个声音,他不自觉展了展眉。 黑衣人在帐外等了很久,他的耐心倒是极佳,直等到帐中的主仆熄了灯,再没有任何声音时,才悄悄潜入。 黑衣人在帐外时,都是闭着眼睛的,就是为了提前适应黑暗。此时他在帐内,眼睛也可以看到床上的人形。 黑衣人靠近床边,轻轻抽出腰间的剑,猛地向床上的人刺去。 “哐”的一声,铁器相撞的声音,只见一柄长剑从床上那人手中翻了出来,正好架住黑衣人的剑。黑暗之中,只见火光一闪。 这一下黑衣人着实没想到,他心中一凉,迅速同床上的人周旋起来。对方的剑术极为高明,黑衣人没过多久便败下阵来。 黑衣人的退路被那人封死,他慌乱中脚下不稳,眼看对方的剑便要刺向自己的胸口。这是杀招,必死无疑。 就在黑衣人几乎认命的时候,一把清亮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住手阿澈!” 那人正是杨澈,他听到叶羽的制止声,连忙停住手中的剑,但原本出手过狠,此时也无法完全收住力量。剑刺入黑衣人肌肤,在他肩上留下血痕。 “啊!”黑衣人疼的弯下身子,本能护住伤口。 “阿澈!之前不是说不许伤人了吗?”叶羽手持折扇走到近前,他虽然责怪杨澈,语气却不见过分严苛。 杨澈皱皱眉,只道:“是他先想杀你的!” 叶羽摆摆手道:“算啦,又没得手。” 叶羽蹲下身子,眼中颇为惊讶,道:“听声音,是个姑娘。怎么你们朵颜的人,都是姑娘上战场吗?” 此时杨澈已经点燃烛火,黑衣人的面纱也已掉落,叶羽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怎么是你?!” 叶羽指着那黑衣女子,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那女子见行动失败,于是干脆笑道:“怎么样?我说有缘会再见吧?” 这女子正是那日叶羽潜入朵因温都儿时强吻他的女子。 叶羽一脸惊魂未散的表情,他上下打量那女子,这一次见面,他更加觉得这女子似乎原来就见过…… 女子见他这样,笑道:“你看什么?” 叶羽稍稍平复了下心情,他突然担忧的看了看女子的肩膀,道:“你是狼女?你们朵颜也真是奇怪,都是女子在拼命吗?姑娘,既然你说我们有缘,那么便听在下一言,以后杀不到目标就算了,千万别伤了自己。阿澈,拿金创药来!” 杨澈无奈,只得依言照做。 叶羽将药递给那女子,笑道:“姑娘,我不方便,你自己上药吧。” 女子依言拿过药,她有些发楞的看看药,又看看叶羽,问道:“你不怪我吗?干嘛还这样对我?” 叶羽呵呵一笑,他道:“我早已料到朵颜会有这样的举动,也就布下棋局,静等你入局。我并不想伤害你,只希望你帮我带给朵颜可汗一句话。” 女子闻言,诧异的歪歪头,她此刻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却只是问道:“什么话?” 叶羽轻笑道:“大明会依照约定尽速开启与朵颜三卫的互市,所以,请朵颜三卫莫要再做这样的傻事,尽速退兵吧。” 女子一愣,她喃喃问道:“你说什么……互市?” 叶羽轻叹一声,他伸手将女子扶了起来,缓缓说道:“若我所料不错,朵颜卫这次的所谓叛乱,只不过是想要明廷正视双方的互市吧?正如姑娘所知,在下日前曾深入朵因温都儿查看情况。在那里的所见所闻,让我猜想朵颜卫此次的真实目的,只不过是希望我大明皇帝陛下尽快履行互市的约定。” 那女子看着叶羽自信的神情,她的眼中突然便凝成越来越多的情感,她突然点点头,笑道:“目的是什么,只有上面的人知道。不过,我会将你的话带到便是!” 叶羽笑道,“如此便好!叶某谢过姑娘!”说罢,他向她轻轻一揖。 那女子笑了笑,扭头便走,不一会儿又回头,调皮的笑道:“叶羽!我叫岚琴!你要记住了,我还会再找你的!你的药,我收下了!” 说完,她便纵身从侧面逃了出去。 叶羽再次愣住,心中各种凌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初入皇城 叶羽纠结于岚琴对自己的态度,他总觉得自己这是撞了鬼了。不过不管他撞了什么邪,如他所愿的是,朵颜在五天后递交了降表和请罪奏疏。 那之后的第三天,朱棣的部队到达先锋部队所在的营地。叶羽详细的讲述了这次平定朵颜叛乱的经历,只是独独略去关于岚琴的某些细节。 朱棣对叶羽的行动和决策表示了赞赏,并嘱咐三军原地修整,自己开始起草捷报。 这次的平叛,几乎全是叶羽一个人的判断和指挥,朱棣在捷报中也是毫不掩饰叶羽的功劳。所以,坐在皇城内的皇帝朱元璋,终于忍不住对叶羽这个人的好奇,决定要见见这位燕王军中凭一己智慧化解朵颜叛乱的军师了。 得到朱元璋的圣旨时,朱棣和叶羽已经回到了燕王府。朱元璋在圣旨中说,朱棣七月带着叶羽入京述职并小住些时日,直到八月份马皇后的忌日过后再行返回封地。 于是,朱棣欢天喜地的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叶羽。 而终于有了进京机会的叶羽,却表现的平平静静。 叶羽总有一种感觉,京城这个地方,是个巨大的是非漩涡。在那里,还会发生更多无法预料的事情。他们的命运太不可掌控,现在看来,任何一件历史事件的发生,都似乎和他们几个人有一些或多或少的联系。 但无论叶羽心里是不是不想去,他这次都必须要去,因为皇帝陛下下了圣旨。 而此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想一起去,她就是江月。 “不行,你就得带我去!” 朱棣已经不知道这是江月第几次跑来东暖阁跟自己说这句话了。 “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你干嘛非要去?” 江月一屁股坐在书案后的主位上,她反正在朱棣面前胡来惯了,朱棣也一向纵容她。 “上次你去西北,就没带我!这次必须要带我!” 朱棣一个头两个大,他走至她身旁,无奈道:“为什么我必须要带你?” 江月眼珠转了转,说:“你要去一两个月呢!你难道希望这段时间都不能跟我联系吗?你们这穷酸时代又没有手机和微信!” “呃,这……”朱棣愣了愣,什么手机?什么微信?他是听都没听过,更不知道都是干嘛的东西。 但看着江月不依不饶的样子,朱棣也确实无奈的紧。最后,他干脆妥协了。 “行,你要去也行,但必须要听话!到了京城不能四处乱跑,你要老老实实跟着仪华,有些事她不让你做,你就不能做!” 江月听他说带自己去,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般,甭管她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总之她一直在点头。 朱棣反正一直拿她没辙,也就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江月见他这副样子,也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开始撒娇:“四哥,你最好啦!” 朱棣听她这样说,也便作罢,只笑着点点她的额头,满眼宠溺:“你啊!回头去了京城千万不要瞎闹!” 江月连连点头,道:“是!小的遵命!” *************************** 洪武二十三年六月末,朱棣等人早早的启程,想着尽快赶到京城。这一行一共有朱棣、徐仪华、叶羽、江月、杨家兄妹二人、还有朱能。 朱能作为朱棣的护卫,必须前往。杨澈又表示一定要跟在少爷身边,杨雪笙则坚决要跟在病患叶羽身边。 这一路上,除了江月稍稍贪玩一些,其他倒是一切顺利。几个人一路走走停停,顺道赏赏沿途的风景,竟不觉时间流逝。 及至京华烟柳已在眼前,众人才反应过来,竟是不知不觉的便到了。 “这里就是京城吗?看着城墙比咱们北平也没高大到哪里去嘛!”江月从马车中露出个头,指着金陵城墙评头论足。 徐仪华笑着拉过她,道:“京师重地定然与咱们那里不同,妹妹待会儿进城后所见的繁华,怎是咱们北平可比?” 叶羽骑在马上,他勒马与金陵城墙下,仰头看着高高的城墙。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眨的看着金陵城巍峨坚实的正门,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凌乱。他此刻看着这城池,却似乎怎么也不愿走进去。他总觉得,这像是一座巨大而坚实的监牢。即将困住的,却是谁呢? “三弟。”朱棣见他这样,骑马靠近,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么?” 叶羽一直紧紧抿着的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只道:“金陵,国都,单是看着城墙已足以震慑人心,想必城内更是冠盖满京华的盛况吧。” 朱棣哈哈一笑,道:“这才是京师一角罢了,不过我也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这里到底有多大变化,我也不太清楚了。” 燕王入京,皇帝陛下特许其带着一行人住在皇城之中,朱棣和徐仪华住进了十王府,而叶羽等人也跟着他们住在十王府内的偏院中。 朱棣在朱元璋的传召下,带着王妃徐仪华前去面圣。父子多年未见,想必也有很多话要说。 叶羽无聊,便在偏院中休息。徐仪华临走前嘱咐江月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于是江月便耐不住寂寞的跑到“可以去”的地方逛逛了。 叶羽迷迷糊糊的睡着,将醒的恍惚间却听到有人推门进屋,他以为是杨澈,也便不觉有什么。 他想起身舒展下筋骨,于是便坐起身揉揉脑袋,含含糊糊的说:“阿澈,给我倒杯水,我出去溜达溜达。” 并没有听到杨澈的回应,叶羽本来正纳闷,一杯水却已递到眼前。 一股熟悉又模糊的清香瞬间扑入鼻中,叶羽稍稍楞了一下,随即脑子轰的炸开。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漂亮又温柔的眼睛。 “我刚得空跑来看你,见你在睡觉,本来没想叫醒你的,没想到你却自己醒了。” 清脆却不失调皮的声音,近在咫尺的容颜,还有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独处的房间,叶羽只觉得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怜香……公主……”叶羽盯着她,只剩下喃喃的唤她,其他的都反应不过来了。 怜香轻轻笑了起来,她把水杯塞到叶羽手中,道:“怎么啦?这段时间没见,不认识啦?” 叶羽捧着水杯,愣愣的眨了眨眼睛,他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怜香觉得好笑,道:“当然!你在浑源、北伐和朵颜叛乱这三次战役中的表现,我也已经知道了。” 叶羽喝了口水,无奈笑笑,道:“很多事置身其中,身不由己,并非一人意愿便可左右。” 怜香点点头,道:“我了解,但你既然做了选择,便肯定有你的理由,有你的取舍和权衡。即便身不由己,也是不会后悔的。” 叶羽听罢,突然就笑了,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眸,道:“是,我是不会后悔。而且我也知道,怜香,你是懂我的。” 怜香调皮的眨眨眼,道:“我其实没想到,你会同意来京城。” “陛下下旨召见,我不能不来。况且,我也算是有些想来。” 怜香歪歪头,静静等着他的解释。 “毕竟,你在这里。而我,总还是想要更接近你的。无论是距离上的接近,还是身份地位。” 怜香听他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即是一阵狂喜。她几乎不敢相信,牢牢盯住他,问:“你是说真的?那你……不准备回家了么?” 怜香问出这话,心中也是忐忑的,她害怕听到他的犹豫,害怕他又会否定自己。 谁知,叶羽却摇摇头,笑道:“我既然已走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后悔的理由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如把握现在吧。” 他轻轻握了握怜香的手,说道:“我知道前路会有阻碍,但我想为了你,试一试。” 怜香已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动,她其实无数次期盼叶羽会说出这些话,但她又太害怕迎来的都是失望。 这位天之骄女,就这样在纠结中反反复复。她在皇城之中,听着他的动向,了解他的一切,却从不了解,他的心意。或者说,总是忐忑的揣测他的心意。 而此刻,当他坚定的话语传到自己耳中时,怜香几乎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惊喜冲击,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回握他的手。 过了片刻,怜香才终于缓缓说道:“父皇大概明天就会见你,你可做好了准备?我总觉得,他有很多事想问你。” 叶羽知道这是一件正事儿,也正了正颜色,道:“我也想到了。而且这一路,我也有猜测陛下会跟我说些什么。但说实话,圣意难测,我并没有万分的把握。” 叶羽心下想着这件事,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怜香却突然换上俏皮的神色,突然自信的跟他说:“我今天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件事。却不想收获了意外地惊喜。” 叶羽一愕,问:“你为了什么事?” 怜香笑道:“你口中的陛下是我的父皇,我平日总是在他近前侍候。所以,你觉得圣意难测,我却能揣测一二。来来来,让本宫好好给你分析一下!” 叶羽看着她自信的笑容,也立马笑了起来,“如此,便有劳公主殿下了!小的洗耳恭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放互市通商 叶羽被朱元璋传召的时候,已经是他们入京的第三天了。 朱棣听总管太监陈景说,陛下是在坤宁宫召见叶羽,心中不免一阵惊讶。坤宁宫这地方,寻常官员自是没有那个资格进去,叶羽如今无官无爵,竟有这般待遇,委实让朱棣连连感叹。 叶羽对此却只说了一句话:“陛下肯定是懒得换地儿,觉得大热天的移驾别的地方也太麻烦。” 朱棣咋舌,心说: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懒? 叶羽被陈景带进坤宁宫的时候,殿内并非只有皇帝朱元璋一人,他身旁俏立着一个身影,正是怜香。 叶羽不自觉的往怜香身上瞟了一眼,随即又觉得不妥,连忙低头收回视线,向高高在上的朱元璋拜倒。 “草民叶羽,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怜香不习惯叶羽在自己面前行大礼,她想让他赶紧起身,却碍于父皇在旁不好开口,只得频频向父皇看去。 朱元璋高坐在龙书案后方,他盯着下面跪着的年轻人,倒是沉默不语。 怜香有些着急,她刚想出言说些什么,朱元璋便开口了。 “你就是叶羽,把头抬起来朕看看。” 叶羽闻言也不言语,只是把头抬起来些。他对什么君为天子不得不从之类的的大道理嗤之以鼻,但也深刻明白如今是在人家老朱的地盘上,服个软总是没错儿。 况且怜香前日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在皇帝面前千万别摆出那副不羁的形象,叶羽对她的话倒是放在心上。 叶羽心不在焉,却听朱元璋说道:“确实长得一表人才!你起身吧。” “谢陛下。”叶羽也不客气,说站起来也就站起来了,他也懒得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朱元璋似乎颇为惊讶于他那一副闲适的神色,便问道:“听说,在浑源城外,是你带领上百骑兵智退了蒙古人?” 叶羽稍稍垂首,道:“回陛下,草民不过是动了些小聪明,是郑大人带领全城将士拼死护城,又有燕王殿下和杨清将军及时带领援军赶到,才得以击退敌人。”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听说,北伐之时,是你提议雪中行军,劝降乃儿不花,才使得我军不损失一兵一卒取得胜利?” 叶羽的保持着恭敬的站姿,回道:“燕王殿下早已心中有了计较,只是草民班门弄斧。况且那场战役,若无楚将军看破天象,怎会如此轻松?” 朱元璋定定的看住他,缓缓问道:“听说,平定朵颜的叛乱,是你一人指挥先锋部队,深入敌城,设下棋局,一步步引导战局?” 叶羽稍稍停顿,他深吸了口气,郑重回道:“回陛下!确实如此!” 朱元璋颇为意外,“这次怎么不谦虚了?” 怜香也是惊讶的看着叶羽,明明都嘱咐他好几次了,在皇帝面前千万要谦虚谨慎一些。 叶羽却是笑道:“回陛下,此次之所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平叛,全因草民擅自撒了个谎。若这个谎不能成真,朵颜恼羞成怒必会使局面更加复杂。草民无意让他人替草民收拾残局。因此,草民愿一人承担此战的所有成败与后果!” 他突然这样说,怜香着实被他这不按剧本演戏的路子给吓到了,她连连观察父皇的脸色,生怕叶羽因此受到什么责罚。 朱元璋拿起一旁的捷报看了看,问:“你撒了什么谎?” 叶羽依然是那副表情,他道:“草民告诉朵颜,陛下会依约与他们开放互市通商。” 朱元璋呵呵一笑,道:“你倒是,敢做起朕的主了?” 他的语气不怒自威,怜香稍稍打了个激灵,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抢先说道:“父皇!叶公子也是为了平定叛乱……” 朱元璋摆了摆手,制止了怜香的话。他指着叶羽说道:“你自己说!” 叶羽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道:“草民擅作主张,请陛下治罪!只因当时形势下,草民深入朵颜都城探查,了解到朵颜此次叛乱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大明正视互市的承诺罢了。若能通过互市,兵不血刃便彻底解决朵颜的问题,岂不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所以,草民斗胆,恳请陛下履行承诺,开放互市!” 说罢,他向朱元璋跪下,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怜香呆呆的看着跪在下面的叶羽,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感觉。 朱元璋静静看着跪在下面的年轻人,片刻,他突然就笑了。 朱元璋的笑声把怜香也弄糊涂了,叶羽倒是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跪着。 “哈哈哈,好,很好!看来,朕真的是不能小瞧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有胆识、有思想、有谋略,看来朕真的是老了,朝堂上那帮老家伙们也老了!新时代,已经有了你们这帮新人了。”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他道:“叶羽,你起来!” 叶羽闻言,恭敬谢道:“多谢陛下!” 朱元璋将一旁早已拟好的圣旨拿出,笑道:“互市的事,朕就准你的请愿。这是朕拟好的圣旨,待会儿朕便让陈景安排下去。” “谢陛下!吾皇英明!”叶羽也不多说什么赞美的言辞,只是退到一旁站着。 朱元璋点点头,他突然笑着对怜香说道:“怜儿,以你今日的观察,觉得叶公子如何啊?” 他这样一问,倒是把怜香和叶羽都吓了一跳。二人颇有些做贼心虚的互相看了一眼,又赶忙分开视线。 叶羽心里纠结着朱元璋为何会突然这样问,难道是发现了什么?难道是朱棣跟他说了什么?这老皇帝要是知道自己跟他的宝贝女儿早就相识,现在还颇有些心意互通的意思,他会不会突然发狠直接把自己给咔嚓了? 叶羽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他低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了。 怜香却比叶羽好了很多,一方面她心知父皇一向宠溺自己,倒也有恃无恐;另一方面,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叶羽之间的事有什么不能让父皇知道的,反正这样发展下去,早晚也会知道的! 于是,怜香公主便没有掩饰对叶羽的赞赏,“叶公子一表人才,又有胆识有谋略,更难得的是体恤边境军民的善良。” 叶羽暗自苦笑,心道怜香的大胆也真是够了,竟然在老皇帝面前这样毫不掩饰?咱哪怕稍微低调点儿…… 朱元璋却不知两个年轻人心中所想,他大笑道:“难得听到怜儿这样夸奖一个人,叶羽,听到了吧?” 叶羽抖了个激灵,连忙低头行礼道:“是,草民多谢公主殿下的抬爱。” 怜香白了他一眼,悄悄撇了撇嘴,懒得去搭他的话。 朱元璋笑道:“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叶羽,朕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叶羽听朱元璋突然要说正事,连忙也重视了起来,他静静站在殿中,等待着老皇帝的下文。 似乎是对叶羽的反应很满意,朱元璋点点头,道:“过些日子,朝鲜和东瀛将派他们的王子和使臣前来朝贡,朕已吩咐燕王协助太子完成这次朝贡的安排事宜。今天听了你的话之后,朕决定让你也参与这次盛会,长长见识,也帮他们二人出一些主意。你可愿意?” 叶羽一听这差事,感觉不是啥累人的活,再加上大主意都是太子和朱棣去定,自己不过就是个打杂的,没准儿还能在朱元璋心里得个好评,挺划算。 于是,他恭敬的行礼,接下了这个差事,“草民遵旨,必会好好跟随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不会让陛下失望烦心。” *************** 叶羽应下这个差事后的第四天,他正在十王府里跟得空过来的怜香聊天。 “你那天真是吓着我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父皇问你那三场战役,你要谦虚谨慎,反正都有我四哥帮你顶着。” 叶羽嘿嘿一笑,他替怜香倒了杯茶,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那天陛下问起,捷报他自然是看过的,也定是知道我向朵颜承诺了互市一事。他若是盛怒之下要怪罪于我,我推给谁都没用,还不如自己就承认了得了。” 怜香看看他,问:“照你这么说,你当初并不知道父皇会同意开放互市?” 叶羽摇摇头,“傻丫头,我又不是陛下,怎么会知道陛下的想法?我知道根据当时的情况赌一把罢了,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朵颜真的只是为了互市,我们若派兵将他们痛打一顿,那就真的伤了那些降军的心了。” 他们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却见朱棣快步走了过来。 怜香先看到他,笑着招呼道:“四哥,快来!” 叶羽闻言回头看过去,只见朱棣满脸笑容走过来。 “三弟,有件好事儿!” 叶羽和怜香面面相觑,问:“什么事儿?” 朱棣喝了口茶,道:“朵颜三卫决定要参与这次的朝贡,原本朝鲜和东瀛的两国朝贡,变成了三国。朵颜派出了他们的郡主和大将军,父皇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朝贡奏表。” 叶羽点点头,心道也不过就是加了一个番邦来朝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多加几把椅子,御厨多做几个菜嘛。 但事后的事实告诉他,他想的太天真了。正是因为朵颜的参与,才会将他的命运快速推向一个转折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番邦来朝 洪武二十三年七月,朵颜、朝鲜和东瀛,相继派使者来到金陵向宗主国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朱元璋朝贡。 叶羽的地位不够,并没有直接参与迎接使团的仪仗,不过他倒是在鸿胪寺为各国使团准备的礼宾馆碰到了刚刚到来的东瀛皇太子和使节。 叶羽站到一旁观看,当先一人身材中等,与叶羽差不多的样子。他相貌周正,浓眉大眼,气质沉稳,他身着以玄色为主的华贵正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黄色的花纹。 叶羽仔细打量着古时的日本人,发现他们还是以武士装束为主。 这人的打扮虽然是隆重的正服,但一举一动之间皆透露出一股慑人的张力。叶羽眼神向他腰间一扫,果然发现这人腰间佩戴着一柄武士太刀。 叶羽在现代曾学习过剑道,对日本武士刀也颇有些了解。他此刻单看一眼,便知道那刀定是名贵之物,而且肯定十分的重。能用这样的刀,可见此人身手一定十分了得,并且地位必定也十分崇高。 这次东瀛派来的使团,是以皇太子为首的。所以,这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定是东瀛皇太子世泰本人。 对方是皇太子前来,大明迎宾的却是皇子,正是四皇子燕王朱棣,太子朱标并没有亲自前来参与迎接。想来朱元璋为了彰显宗主国的威望,不安排皇太子亲自迎宾。 况且,对日本史也颇有了解的叶羽心知肚明,此时的东瀛国,正处于室町幕府时期。长庆天皇本人根本毫无实权,东瀛此时的真正掌权者,是室町幕府的大将军,足利义持。 所以,这位东瀛皇太子的到来,并没有得到同是皇太子的朱标的迎接。朱元璋定是也想到实际掌权的问题,一方面做给足利义持看,一方面摆出宗主国应有的架子。 叶羽见朱棣引着使团进了礼宾馆中为东瀛国使团准备的豪华住所后,他也就不再逗留,准备回十王府休息休息。 礼宾馆虽然不是特别的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中的位置是一处赏心悦目的所在,正是礼宾馆的花园。 叶羽路过这里的时候,正看到有人在园中荡秋千。他知晓定是朝鲜或朵颜的使节,也不想多做打扰,就加快脚步向外面走去。 哪知秋千上的人却发现了他,更是出言叫住了他。 “诶,等一下!” 嗯?叶羽闻声停住脚步,是个女子? 好奇的扭头看过去,叶羽只看了一眼,就干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愣愣的看着坐在秋千上的女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却比他镇静的多,只见她跳下秋千,笑嘻嘻的向叶羽走来。 “怎么?才多久没见,又不认识我了?” 叶羽伸手指着她,简直哭笑不得,“你、你,怎么又是你?” 女子突然伸手握住叶羽的手指,往后轻轻一掰,道:“你什么你?难道我没有名字吗?上次不是告诉你一次了,还需要我再说?” 叶羽稍稍平静了下,他瞥眼看到这女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心中不禁一动。 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叶羽突然退后一步,拱手行礼,道:“草民叶羽,见过岚琴郡主。”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 叶羽扯上一抹笑容,他道:“我虽不知朵颜郡主便是见过几次面的岚琴,但这次三国朝贡,只有朵颜是由郡主带领的,再加上您身后护卫的侍女,我能猜想一二也不足为奇。” 岚琴撇撇嘴,道:“你这人,打从一开始就是些小聪明。” 叶羽呵呵一笑,他再次打量岚琴,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围场里见到的,就是你吧?我就说一直觉得你很眼熟。” “你才想起来?亏我还一直觉得你这人确实很聪明呢。”岚琴摆出一副惋惜的神情。 叶羽却道:“围场那日你打扮的那么寒碜,再加上处境那么狼狈,谁有空看你。” 岚琴气哼哼的说:“我看你是全部心思都在那个姑娘身上吧?” 叶羽被岚琴说中,登时颇为窘迫。他原来并不觉得自己会对怜香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但如今渐渐确定自己的心意后,他反而变得容易因为怜香而紧张。 见他俊脸涨的通红,岚琴知道说中他的心事,不禁撇撇嘴,道:“被我说中了?看来叶大公子还真是艳福不浅。” 这话说的语气内容都颇为耐人寻味,叶羽猛地想到朵颜都城内岚琴强吻自己的事儿,立马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岚琴见他像躲贼一样躲着自己,不禁心中气恼,她跺跺脚,狠狠的丢下一句:“我要去休息了,再见!” 叶羽无语看天,一个怜香他就够乱的了,这会儿岚琴又跑来了,他现在才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啥好处,叶羽决定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觉得自己还是尽量不要再进入礼宾馆的好。 ******************** 回到十王府的时候,只见江月和怜香坐在院内聊天,叶羽信步走过去,笑嘻嘻的问:“你俩今儿怎么这么闲?” 怜香给他倒了杯茶,答道:“父皇在忙着见朝鲜的使臣,我不用去坤宁宫陪他,自然闲了。” 江月则颇有些气哼哼的道:“四哥被打发去陪什么日本人!” 叶羽了然的笑笑,他四下看看,问:“怎么不见王妃嫂子?” “嫂嫂在房内休息,她今晚也要出席夜宴,恐怕是要提前养精蓄锐。”怜香笑着答道,“对了,今晚夜宴我也要参加,你呢?去不去?” 叶羽点点头,“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也去,我反正没事。不过,就算是一同出席,咱俩的座位安排也一定差的非常远。” 怜香点头表示同意,这确实是事实,叶羽此时还是无官无爵的状态,朱元璋虽然言下对他颇多赞赏,却始终没提过要给他个什么官职。 “这次的朝贡,父皇让你协助皇兄和四哥,恐怕是想再测试下你的能力?” 叶羽颇为无奈的笑笑,道:“也许吧。但其实,今晚的夜宴全部都是太子殿下和四王爷设计好了的。我压根儿一句话都没插上。” 怜香偏偏头,道:“这是为何?” 叶羽尴尬笑笑,说:“我对组织个聚会之类的实在不在行,而太子和四王爷各抒己见,不一会儿大致的方案就已经成型了。” 怜香听罢但笑不语,皇兄确实自小便接触各式各样的教育,大到治国方略,小到家长里短,皇兄又是个勤奋的人,这些事情他信手拈来自是毫无问题。倒是四哥,并没有像皇兄那般有很多名师指导,四哥今天的学识和才华,完全是靠自己一点点积累出来的。 这时,江月颇为不满的问:“晚上那个什么劳什子夜宴,我能去么?” 叶羽耸耸肩,道:“王爷考虑到你了,他已经跟太子商量好,你的座位会安排在我身边。” “啊?怜香和徐姐姐都不能陪我吗?” 怜香笑笑,道:“我怕是要坐到父皇身边,他年纪大了,我还是照看他的好。至于嫂子,她肯定是要和四哥坐在一起的。” 怜香这话是无心,也是大实话,江月听罢却是不禁一愣。 徐姐姐是要坐在四哥身边的。这句话一直在江月脑子里面回响,也确实如此,他们是燕王和王妃,他们是结发夫妻,她自然会坐在他身边。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又是什么呢? 江月不禁就沉默了下来,自从跟朱棣确认心意后,她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是江月这么多年来都在追求的事情。 可今天,在怜香这句话之后,江月突然觉得惶恐了起来。说是自己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自己又是什么身份呢? 明明是一同出席的宴会,他的身边,却不能是自己。自己只能,坐在另一个角落里,远远的看着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到。 怜香见江月突然沉默,她心中不觉其他,只以为她还在为座位的问题不悦,便宽慰道:“月姐姐你放心,等到宴会开始一会儿后,我就跑去陪你好不好?” 江月听怜香哄自己,也就笑了笑,点头道:“好啊!” 两个小姐妹又有说有笑了起来,叶羽却知道江月的沉默定不是怜香想的那么简单。他是多么玲珑剔透的心思,稍稍一琢磨便猜到她所为何事。 只是,这事儿,他也只能是摇头叹息的份儿。 莫说江月和朱棣,自己同怜香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世间,总不会万事都是十全十美,更不会所有事都是一番顺遂。 苦尽甘来,或许真的是好事多磨。若是经历一番事情和风波后,依然可以坚守彼此的心,不才是真正最可贵的感情么? 叶羽轻轻起身回房,他现在非常明白怜香的心意,也已经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缺少的,正是经历风雨的共患难。 他此刻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得偿所愿的真正成为彼此一生的伴侣。< 番外一 会哭的礼物(叶羽 X 赵丝颜)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他和她走到一起的时候,她刚刚失恋。 叶羽是个过于温柔善良的少年,他的笑干净清澈,但每每弯起的眼睛总像狐狸般狡黠,这又凸显出他的睿智和狡猾。他不拘小节,放荡不羁,从容多智、淡泊潇洒,清澈的眼眸如同子夜般深邃平静。 赵丝颜是个聪慧美丽的女孩儿,她热情似火,笑起来也透着爽朗热情。她敢想敢做,锋芒毕现。她的阳光,坚强,勇敢,她身上每个品质都深深地吸引着叶羽。 起先,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赵丝颜是个倔强又不甘寂寞的女孩儿,也许她只是想用无限的忙碌来充斥自己平淡的生活。但叶羽不一样,他喜欢安静,不喜欢过多的事情和热闹的环境。大一整整一年,他注意到了她身边所有和他称兄道弟的姐妹,唯独忽略了角落里忙碌的她。 改变从第二年开始,他们一起过了生日。 她的快乐,阳光,坚强,深深吸引着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叶羽才相信,赵丝颜是太阳,她有能力感染所有人。 之后的日子还是很平淡,但叶羽偶尔不经意透露出的关心,聪明如她,自然明白。 “我们找个正经的时间正经的地方好好谈谈?” “嗯。” “叶羽,你喜欢我?” “嗯。” “可是……” “没事儿。”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我想说,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 “哈哈,但那是过去式,早在我喜欢江城之前,他就有女朋友了。” 哦,就这样,就连在一起都是这么平淡。 没有轰轰烈烈。 他和赵丝颜把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彼此,那段时间,是他们最最美好的时候。 她要排练,他就陪着她,无论多晚。她累了,他就背着她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羡慕着他们幸福开心的笑容。他们十指相扣,只是普通的牵手却让旁人羡慕不已。 有一次,赵丝颜翘掉了排练,骗叶羽排练改了地方,带他去了郊外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看日落。 扑面而来的暮风带着淡淡的不知名花香,疾速下坠的风景被霞光披上了一层蓝紫色的纱衣,无数悄然点亮的路灯仿佛在大地上起舞的夜之精灵,传唱着晚暮的降临。 “小羽,谢谢你。”丝颜清脆的声音在微风中显得很轻,但在她身旁并肩而立的叶羽却还是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丝颜迎着那抹灿烂如粉红蔷薇般的霞光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里满盛着绝美的空之光影,细碎而温暖的夕阳辉芒渗过她的指间投射在了两人染着淡淡金色的白皙面颊上。 “小羽。” “嗯?” “以后有空的话都一起来看日落吧。就像我不想失去这片天空一样,我也不会放开小羽的手哦。” 十指相扣。 心手相牵。 他与她交握。 无论是日出抑或日落,都会一直在彼此身边相伴走过喔。 因为——这片绝美天穹,因你存在而永远不会腐朽。 叶羽从未对赵丝颜描述过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也从未有过任何浪漫的言行,但他对她的爱,却是身边任何人都能看到的温暖。 那年大雨,她被困在排练室,他得知,不辞风雨去接她。雨下的太大,很多路段都不能走了。他换了几种交通工具,坐公交换地铁再换公交再换出租才赶到她在的地方。 见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充满惊喜和感动。她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 那天的大雨下了很久很久,他在雨中背着她,她举着伞为他们遮去雨水。但在下面的叶羽依旧被风雨淋的湿透。 她的头慢慢靠在叶羽的耳边,温柔的说:“小羽,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是。” …… “丝颜,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呢?” 赵丝颜思考了一下,道:“除了我妈妈,最最重要的人。”不是爱人,不是其他任何,而是最最重要的人。 叶羽但笑不语。 叶羽对赵丝颜的爱愈发炙热,他无条件满足她随时随地的任何要求,哪怕任性枉为。 蓝磬为此劝告过:“小羽,你这种爱人的方式不对。你别太惯着丝颜,她现在越来越野了。” 叶羽一笑,只道:“石头,不是我说你,你和陆琪也太少交流了吧,你也该对他稍微上点儿心啊。” “我才懒得惯他那些臭毛病呢!说真的,你真别太过放纵她!你纵的她没边儿了,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外面跟些什么人搞些什么!” 蓝磬当时有些着急,那是她认识小羽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叶羽不是冲动的人,相反,他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理智。他会同蓝磬吵架,只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他与赵丝颜的爱情,开始的太过突然和顺遂。 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他们会在一起。 毕竟,赵丝颜接触的交友圈是他无法适应的。即便他努力的去适应,但那些人的习惯和相处方式,有时让他招架不住。 他和他的生活是如此淡然,她和她的世界却太过热烈。 他爱她,所以愿意为她改变,愿意为她尝试。但越接近太阳,就越容易被灼伤。 他每每看着她同别人谈笑风生,内容是他完全不懂的摇滚或乐队,他插不了嘴,只能看着。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会问自己,她的世界,自己真的可以融入么? 他害怕失去她,所以他更加努力的要融入她的生活。 他开始改变,开始接触原来从不会接触的音乐。开始频繁出入她的生活圈,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自己的朋友。 杨夏空沉默,蓝磬却愤怒。 “叶羽,你为了她,已经把自己丢了!” 蓝磬的愤怒,并没有将叶羽从偏执的轨道上拉回来。这是他们第二吵架。 那之后,叶羽终于与朋友渐行渐远。 但他的偏执,却始终未能拯救他同赵丝颜的爱情。 当他不得不去承认,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事态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亲眼看到,她同江城走在一起。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不再清澈,开始变得黯淡和不甘。 他僵硬的身体,足足持续了几分钟。 但那之后,他却选择隐瞒。没有质问,没有交流,他选择沉默。 他照样每天在她身边笑着,做着跟平日一样的事情。 但没有人发现,他不再清澈的眼底,浑浊的迷雾后浓浓的伤悲和无助。 他用微笑隐藏起心痛和畏惧。 她开始频繁的失踪,频繁的爽约。 他知,却伪装。 他以为他是她感情迷途中的那盏明灯,他以为他可以在她身边一直陪伴。可到头来,他还是错了。 纵然他再如何不想承认,却已慢慢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他都是江城的替身。 多么可笑的,一个替身。 “叶羽,你别再这样了好么?你那么聪明,那么博学,我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明白!你停止这些愚蠢的付出吧,好不好?把原来那个潇洒睿智的小羽还给我们吧!好不好!?”蓝磬的怒火烧到了顶点,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愤怒过,她最好的朋友,正在堕落。 “小羽……你知不知道……丝颜她……她只是……” 蓝磬隐忍着自己,但她却无法再对他隐瞒…… 而叶羽,却微笑着对她说:“石头,不要再说了,好么?” 蓝磬的瞳孔渐渐放大,她从小羽的眼中,看出了真相。 那天,她放开紧紧攥着他衣袖的双手。因为,她从他的眼中读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根本不想听到真相…… 原来,即便单方面的被伤害,他也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瞎子,聋子,这样就可以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继续呆在赵丝颜身边。 他为自己建筑起虚假的城堡,将一切真相埋葬,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太平。 他用谎言保护自己,用伪装挽留对方。 “小羽,你到底,还要爱她到什么时候……” 再深的爱,也无法忍受永远的背叛。 叶羽终于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来不善于处理感情的问题,注定永远都要被爱情牵绊住。 他终于决定,要和她摊牌。 那一晚,他不顾一切跑到与她同住的地方。 “你……”门慢慢打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她惊讶的眼神,“这么晚了,小羽,你……有事么?” 叶羽看着她的身体挡在门口,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心突然凉了下来。但还是平静的看着她。 “没事,只是突然很想你。有些事……想要和你说……”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很自然。 他看着她依旧半开半合的门,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心里狠狠的嘲笑了自己一下,他想立刻离开,走的越远越好。 “那进来说吧……”她终于让开门。 “要不要,喝点水?” 叶羽眯起眼睛,望着对面那个显得很局促的少女。他觉得自己突然像是变回了曾经的自己,从容而狡猾。 她刚刚拿起水壶,却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紧接着,他又一把将她按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想和你谈谈。”很镇定的说完这句话,叶羽才发现自己唇角无意间勾出的微笑。 “我们现在……不需要谈什么吧……” 很好,第一盆冷水。 叶羽只是笑,继续道:“哦?你好像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她明显一愣,很快恢复镇定,道:“不,只是觉得不需要……” “哦?那你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什么?” “你……” 叶羽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然后笑着说:“丝颜,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再进一步。比如,先订婚……” “不行!” 她脱口而出,继而愣在当场。她抬眼看到的,不是预想的受伤的神色,而是复杂难懂的一个笑容。 叶羽的笑,让她觉得窒息般的难受。那笑容,似乎宣示着他早已知晓答案,那笑容里的从容,竟让她觉得比绝望更加无助。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她的心已经乱的再也理不清楚。 “我们今天先休息吧,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么?” “不行!”这次是他,毫不犹豫的拒绝。 赵丝颜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的脑中有两条影子不断闪过。叶羽和江城,他们无数次的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交错而来,她分不清,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一个是她最初爱上的人,他能够迎合她一切兴趣爱好。另一个是为她付出无数的人,他无所不能的让她的生活无微不至。 他们一个惊艳了她的人生,一个温柔了她的岁月。选择任何一个,就意味着要失去另一个。 “我求求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好么?”她痛苦的抱着头,哀求的对他说着。 哀求,这意味着什么? 叶羽没有办法拒绝。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他无法阻止自己朝她点头。他不想再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他只能绝望的感受着自己仅剩的勇气和斗志被她的语气和眼神摧毁,灰飞烟灭。 丝颜,到头来,我还是错了。 你知道么?你曾是我美丽的一个梦,直到梦醒,我才了解,那个冬天,你从未爱上我。 你只是需要一个陪伴,一份寄托,而我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叶羽绝望的站起身离开。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原来,他一直活在她为他编织的梦里。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原来里。 爱情是一场博弈,未必先说的人输,跟着感觉走下去,总是付出最多,太在意的人先出局。 听说过爱情二十一克么?他们似乎太过任性,忽略了很多,包括彼此的感受。 一克是宽容;一克是接受;一克是支持;一克是倾诉;一克是难忘;一克是浪漫;一克是彼此交流;一克是为她祈求;一克是道歉;一克是认错;一克是体贴;一克是了解;一克是道谢;一克是改错;一克是体谅;一克是开解;一克是不忍受;一克是不质问;一克是不要求;一克是不遗忘; 最后一克,是不要随便牵手,更不要随便放手。 他们似乎做到的寥寥无几,尤其是,随便的牵手,最后,放手的亦是那么随便。 爱的美好,到底遗失在了哪里? 回忆很可怕,在无数个黑夜里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想念那年冬天那个大大紧紧的拥抱。 他想念那个齐头帘傻傻的傻丫头。 他想念无数个相拥而面的夜晚。 重合的回忆,想你的夜里,是谁在沦陷。 眼泪埋葬在被子与枕头之间,也冲走了叶羽最后的固执。 也许,我们真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是太阳,热情如火。 而他是云海,淡然似烟。 每一件事每一个笑背后也许都有个故事,每个人都贪恋幸福,我们可以走到哪一步? 直到他站在泰山山顶,看到太阳从云海中跳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迷茫消散开。 他惊艳于那绝妙的美丽,也瞬间明白。 云海再深情,也困不住热烈的朝阳。 你的光芒照射着很多人,也许包括我,但我贪恋的太多,不想分享那百忙中的一杯羹。 三个人的世界无法平衡,你不必再为难,我会主动退出。这一次,换我离开。 2011年8月,他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我马上就走了,今天晚上来咱俩的家,一起吃个饭吧。” 她没有拒绝。 她走进家门,不是想象的灯火通明。 兀自纳闷,却突然有了光亮,虽然微弱,但足够明亮。 他温柔的笑意闪烁其中。她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不真实的笑容。 一瞬间,仿若昨夕。 他缓缓伸出手,拉住她的,温柔的说着:“我做了饭等你。” “嗯。”她轻轻的答着。 看着那满桌的丰盛菜肴,她的喉头突然有些哽咽。 他坐在对面,举着高脚杯:“我马上要走了,祝我一路顺风吧。” 她同样举起杯子:“一路顺风。”一饮而尽,红酒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划过的地方有些灼热。 她看着他微笑着介绍菜肴,每一道菜,都是她的最爱。 她听着他叙述着他们的相遇,还有那些属于他们的两年来的记忆。 记忆是利剑,割破仍然挽留的人的脸;也是位毒药,救不活为爱而死去的灵魂。 饭后,他打开了投影仪,她愣愣的看着投射在屋内的照片。 那是他和她的两年,是属于他们的两年。从相遇,到如今。 她不曾刻意记住,现在却发现原来也是刻骨铭心。 他微笑走近,缓缓伸出手:“丝颜,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 她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慢慢伸出自己的,动作像是慢动作。 停下或者继续,犹疑着,辗转着,伸出的手是接住还是拒绝? 一晌贪欢,醉了谁的眼?最后,她还是握住他的手。 单曲循环的那首“你不在”,她的心莫名的难过。 “丝颜,你知道吗?这两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真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 “小羽……你一直是我的依靠……不,你是所有人的依靠……你一直都很成熟,很睿智……” 他笑:“从今天起,我会更加成熟的。丝颜,如果,我比他更早认识你。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她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从相识开始,我愿意燃烧掉生命里的感情,只为你,只为你一人。我知道你爱着别人,可我认为给你一个承诺,纵然放手,任何时候回头,我都站在原地等你。可谁知,我一次次越过划定的界限,沉醉在偷来的欢愉里,测试着自己的底线。终叹欢情太短,得到多少快乐,有时也要付出多少悲伤。” “……”她沉默,无言以对。 “我们都走在自己的选择上,纵然有过犹豫,始终还要义无反顾。”他深呼吸,冲她露出久违的招牌式微笑,那带有一丝痞气的坏笑,以及弯成好看弧度的狐狸眼,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丝颜,跳完这支舞,我们分手吧。也许是累了吧,也许本来就是太过奢侈的恩赐。和你相识,如像一场梦。你曾经是我的火焰,烟花般的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如今,我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遗憾。我明白,是该放手了。有时候,放手,也是爱的一部分。不是么?” 她沉浸在震惊和难过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丝颜,你只需要记住,我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对不起,这一次,就请你看着我的背影吧。亲爱的,一定要记住,今日离别,后会无期。” 那些轰轰烈烈的几年,是谁流泪的脸。这就是她给他的爱,是她给他的,会哭的礼物。< 番外二 倘若可以(上)(蓝磬 X 陆琪)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寒冷的夜,火热的心。寂寞是孳生孤寒的根苗。 恋人的相伴,便是驱散寒冬的焰。但对于身在国外的蓝磬来说,独自一人的街道便是冷如冰窖。在国外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和挚友叶羽捆绑出现的。但偶尔有些时候,由于课时不同,他们两个人会分开一会儿。 每当这个时候,对陆琪的思念就会在心底疯涨,即便她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但那种伴随着寂寞的思念确确实实扎根在她的心里,像越长越高的藤蔓般提醒着她对那段感情的难以割舍。 但无论如何,她与陆琪的这段关系都没能如他们所愿的长长久久,这份陪伴没能如当初所言的每日循环。 留下的,只是在冬夜里,他们曾交换的轻声细语,以及自彼此身上索取的温暖一直照亮他们回忆的角落。 “唉……又是冬天了……”陆琪自窗户望向外头的灰蒙蒙的天空,如今的他,和身处地球另一端的蓝磬的距离早已不同过往,无论心或身,横隔於两人间的遥远,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 “那笨蛋……应该不会又感冒了吧?”许久以前的回忆,再次跃上心头,就在他为早已分手的恋人而担心时,手机刚好响起。 “喂?是陆琪吗?” 接起通话,另一端传来一个低沉稳重的嗓音。 “……呃,是叶羽么?有什么事吗?你回国了?”叶羽的电话,令陆琪感到相当惊讶。虽说交情不错,但那很大的部分都是因为蓝磬,自从自己和蓝磬分手后,几乎再也没有接到过来自叶羽的电话。 “嗯……回来过寒假……其实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不知为何,叶羽今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尴尬为难,甚至还带著点心虚的味道,是错觉吗?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家伙也会用这种语气讲话? “就是吧……今天不是12月28号么?我回国了刚好是你生日,就想起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声生日快乐昂!还有,冬天了昂,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唉?”陆琪没料到,自己才刚开始担心蓝磬会感冒,这边叶羽就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而且他竟然还会和自己说生日快乐……似乎原来从来没有过吧…… ——如果是以前的话,那个人肯定会比谁都还要早大电话来吧?……不,她说不定还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今昔对比,另陆琪不由得露出苦涩的笑意,但他还是相当有礼貌的向叶羽道谢:“我会注意的,谢谢你昂。” “嗯好,你会注意就好……那等过些天有空了再聚昂。” 得到陆琪的答覆后,叶羽便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 冬夜里,蓝磬一人坐在图书馆的窗台边赏著飘雪,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收到简讯的提示音。 ——蓝石头,我帮你这次。以后你想和陆琪说什么,都给我自己打! 看着小羽传来的简讯,蓝磬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回了句“恩呢!谢啦!”就将手机收回口袋。 低头的沉默良久,蓝磬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从小羽那里听到他提过自己,他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在灯光下,一道浅浅的泪痕悄然划过某人的脸庞。 由深至浅,由灼热化为冰冷。 摔落的泪珠,散成万千光晕,恰似那段令人遗憾的恋情。 蓝磬最开始和陆琪在一起的时候,谁都觉得她太草率了,包括叶羽。 只有蓝磬自己最清楚,对陆琪,自己有多认真。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蓝磬提议一起出去逛逛。 初秋的傍晚天气很凉爽,两个人并肩漫步在街道上,感觉很安心踏实。 陆琪有些紧张,刚才蓝磬的手挽过来时,他的手臂很自然的弯出一个弧度,任由她跨了过来。 动作自然到让人心醉。 “咳咳……” “嘿嘿……想说什么?” 刚咳嗽了一声作为开场白,立刻被她笑着打断。 “咳……没什么,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咳咳……”陆琪立刻抬起手背再次用力咳嗽几声。 “哦……”是抑扬顿挫的第三声。他转过头看着她。 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的语气一样,带着兴致盎然的调侃意味。仿佛在玩某种有趣的游戏。 陆琪没有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拿下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立刻有些失落。不解地望向他。 陆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假装不经意地用右手迅速牵住刚刚放下来的她的左手,继续向前走去。 “你……” 听上去已经没有失落,加入了似嗔似喜的味道。陆琪没有停,也没有转头看她。右手轻微用力,自然地将牵手姿势变成十指相扣。 “喂……为什么不说话啊?”有讶异疑惑,但喜悦似乎已明显占据上风。 陆琪停了下来,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她。 “我只是突然发现,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有用多了,尤其是对付某些人……” 没有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蓝磬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他,等他笑过瘾后,才认真的看向她。 “我只是,觉得这样和你十指相扣的牵手,才更能将彼此的心拉近。” 陆琪似乎很感性,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似乎都是他在主动表达一些情感,而蓝磬却是将所有感情藏在心里的那种类型。 “你想买衣服么?王府井街上品牌专卖店蛮多的……” “不想。” “那……要不要进百货商场随便逛逛?” “不要。” “……肚子饿不饿?要么去吃点东西?咱们北京的小吃很不错……” “不去。”、 回答除了两个字还是两个字。陆琪有些无奈地转过头。 “那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想走走路看看夜景而已。” “就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么?”陆琪啼笑皆非地望着她。 “昂!难道你不想要陪我了?”蓝磬神气的挑挑眉。 “呃……怎么会!”陆琪露出无奈的笑容。 蓝磬低头想了想,突然提议:“我们去坐观光车吧!” “啊?现在?” “对啊!哟西!出发,目标观光巴士车站!” 他们坐上观光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起先她还兴奋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不一会儿却静静的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陆琪满足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 往窗外扫了一眼,不知不觉就快到站了。 可她还是睡得那么沉。 陆琪看向她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不忍心,一点都不忍心,就这样让她从梦中醒来。 尤其是,看到了她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 是做了什么好梦么? 右手依然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两个人的手指都很瘦。握得太紧时,总会有些生疼的感觉。 但陆琪却突然莫名地喜欢这种真实的存在感。至少,知道她切切实实地就在自己身边。 举起左手看了眼手表。九点半。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往前面扫了一眼,整个车厢现在除了驾驶员师傅也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 可她还是睡得那么沉。 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明明应该叫醒她,却又很怕会吵醒她。不忍心,一点都不忍心,就这样让她从梦中醒来。 尤其是,看到了她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 忽然希望这列公车可以就这样一直开下去。不要停。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即使是开往陌生的黑暗角落,即使沿途会充满无数未知的恐惧。 陆琪慢慢转过头,自嘲地笑笑。一年后她就要出国的事实真切的摆在眼前,让人想要逃避,却避无可避。 “嘎吱……” 突然一个急刹车。陆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立刻迅速地抬起左手挡住她的额头。 幸亏反应及时,没有撞上前面座椅的靠背。 “嗯……”看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脸的迷茫表情,“……嗯?怎么了,到了么……” “还没有……司机师傅车开得比较猛,呵呵。你醒了么?” “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她轻轻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睡眼朦胧的神态。 陆琪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看了眼手表:“还好吧。也就三十五分钟零二十八秒而已。不算久。” “哦……”她点点头。 “睡得不久,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看到外面的夜景啊,这一路上我都只能独自欣赏……” “哦,这个啊。没关系的,呵呵……”立刻被她打断。陆琪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没关系……你不是就想出来看夜景的么?” “是啊,不过确实没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才最重要啊。” 那一刻,看着她一向清澈的双眼,陆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即使才刚刚在一起,但是陆琪很确定的知道,自己不想让她离开,哪怕只是距离上的分开,他也不希望出现。 但他这样的想法,从来没有对蓝磬说过。倘若可以,他真的希望她可以了解自己的想法。倘若可以,他希望回到最初的时光,向她说明自己的真心。多年后,独自对着挂断的手机愣神的陆琪,不禁在心里深深的后悔着。 但世上总是没有如果的,故事的发展也没有回去重来的可能。< 番外三 画笔融融(上)(杨夏空X叶羽)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叶羽的三个好姐们儿里,和他关系最好的是蓝磬,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要说这世界上第一最了解蓝磬的人是她爸妈,那第二个就是叶羽。他们在英国的时候住在一起,出门回家,旅游串门都是捆绑出现。那三年里,他俩简直难舍难分的像是一对情侣。当然,他们在英国认识的朋友们也确实都这么认为。 叶羽和蓝磬的性格很像,只是蓝磬更活泼更加诡计多端一些。 而在某些兴趣爱好上,叶羽更像杨夏空,或许也可以说,他俩总是互捧臭脚。叶羽喜欢看的所有动画,几乎都是杨夏空把他拉进坑里的。而杨夏空从一个历史文盲过渡到开始喜欢历史,也都是拜叶羽煽风点火所赐。 于是…… 杨夏空买游戏机,叶羽也买了。 叶羽要看的电影,杨夏空也去了。 杨夏空要用新的聊天平台,叶羽也去用了。 叶羽要去写小说,杨夏空就成了他的插画家。 “我准备写咱们四个在英国的小说!”叶羽兴高采烈的宣布。 行动力最强的蓝磬马上开始帮着整理思路,江月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要求着自己的人物。 杨夏空拍着胸脯说:“我给你画插画吧!” 叶羽咧着嘴笑了,点头道:“好啊!” 其实杨夏空这个人,应该算是他们几个里对生活要求最少的人吧。她不期盼有很多钱,也不期盼能住很大的房子,她喜欢旅行,希望在三十五岁之后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旅行。 叶羽曾说:“夏空只需要一支笔,两条腿,就能环游世界了。” 杨夏空的要求一向很简单,她信奉快乐活在当下,有些时候,她比叶羽还要显得淡薄。 她不像叶羽那样对任何事都过于有责任感,不像蓝磬那样把义气看的重如泰山,也不像江月那样顽固追求所谓独一无二的真爱。她习惯跟随时间的角度,把一切理解为上帝的安排,走一步算一步,只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就算再怎么心无旁骛,只要是人,终究会伤心的。 他们毕业前的那一年,杨夏空遭遇了一次感情失败,和她交往了六年的男朋友李舜宣告分手。 她表面上没事,但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你们放心,我没事,只是做回朋友嘛,我和他本来也一直挺像朋友的。” 她在群里安慰关心她的大家,将自己的难过隐藏在黑暗中。 那年的夏天,她独自回国,蓝磬和江月都留在英国。 幸好,叶羽还在。他心里知道,夏空不可能不伤心,可是,谁又能说什么呢?别人的感情事,再好的朋友也是无能为力的。就像当初自己和丝颜一样,没有人能规劝,无论是怎样的伤口,都得独自疗伤。 朋友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那两个月,在没有蓝磬和江月的时候,叶羽成了夏空身边唯一的慰藉。他们每天聊动画,聊游戏,一起去吃好吃的,看电影。 那段时间,失去李舜的夏空,第一次发现,朋友对她是这么重要。 “小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真的,很感谢。” 叶羽笑了笑,只说:“我自己也是单身诶,石头没回来,能陪我的当然只有你了。” 夏空明白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她还是想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很感谢你。毕竟,这段时间因为有你,才让我不会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去伤心。” 叶羽微微蹙着眉毛,说着:“朋友的意义就是这样啊。你们都有幸福快乐的时候,你们幸福的时候,我只需要看着就好了。但若是你们不幸福,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嘿嘿一笑,夏空摇头道:“小羽,你太善良了。有些事,根本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义务一定要去做的。”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他咬着吸管,漫不经心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幸福已经很不易,大家都能幸福,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知道,有人幸福,必定有人不幸。我只是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幸福。”叶羽摊了摊手,有些自嘲的说:“不过,我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评价别人的感情。” 杨夏空看了他一眼,问:“你走出来了么?” “算是吧。她现在过得挺好。”叶羽笑了,虽然弧度不大。但是夏空知道,他确确实实笑了,用很温柔的笑容,缅怀早已不属于他的感情。 他和赵丝颜,他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硬生生将她从自己的世界剥离掉。就像一块伤疤一样,他慢慢的,一点点的,把她从自己的身体上撕下来,用了几年的时间。 “我其实可以咬咬牙,一口气狠狠的把她忘记,就像撕掉那块伤疤一样。”叶羽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用很平静的语气,“可是啊,那样真的太疼了。而且会弄得血肉模糊。我宁愿等它完全凝固,不会再感到疼痛,甚至已经麻木,到那时再撕掉,好像就好很多啊。” 杨夏空沉默了,所以,自己现在也像是这样么? 明明已经和李舜分手,却依旧舍不得完全放开。那种感觉,前进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是悬崖,无论如何,都会粉身碎骨。 是自己太过依赖他么?可六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两个人吃过晚饭,在夏季的北京城里散步。杨夏空突然感到有些疲倦,她向着天空的星辰张开掌心,微微一笑。 “没关系夏空。”叶羽也抬起头,凝视难得干净清澈的星空,“无论需要多久,我也都会陪着你。就像,你们当初陪着我一样。” 那天,叶羽的声音,在耳畔那样清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被命运驱使不得不四散分离的时候,杨夏空再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时,依然记得他的话,很真实,很温柔。 后来的杨夏空越来越明白,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代替李舜一样,叶羽他们,也是自己最无可替代的朋友。 于是,在多年后,当她踏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时,当她远远看到叶羽站在迎接她的人最前面时,她才恍然,命运果然是这样,就算分别再远再久,重逢的时候也依然会到来。 “好久不见,小羽。”那个时候,她对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的挚友,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夕阳折射在他们身上,仿佛多年前的星空一般。 叶羽有些激动的咧开嘴,好像变回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众目睽睽下用西方的礼仪拥抱了她。 “好久不见,夏空!”< 番外四 明月昭昭(上)(亨利X江月X杨夏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清秀山谷中,涓涓溪流,这里青山绿水,气温四季如春,异常舒适。 小溪上是一座茅屋,茅屋三面环山,是谷中最清凉的所在。茅屋的院落中坐着一个粉衣女子,她的膝上摆着一把古筝,正在垂首抚琴,筝上刻着“寒江印月”几个字,想必是一把极为珍贵的古筝。 珍贵的琴自然也需要懂它的人才能弹得出韵味,而此刻抚琴的人,恰恰就是最最懂它的人。 琴曰“绮梦”,人唤“绮筝”。 琴声缓缓从纤细的指尖流出,与飞鸟啼叫,小溪流水相融合,那感觉宁静而美好,只是在抚琴人的带动下,却让人生出些许惆怅,那似乎是在吟唱一种离愁,一种思念。 茅屋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金发碧眼,鼻梁挺拔,看上去竟是个洋人。他只是远远看着那粉衣女子,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碧色的眼睛闪着恋慕的光芒。 不难看出,他被那名女子深深的吸引着。 只是……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她的心里却有着别人。 恍惚间,琴声渐渐停了下来。男子醒了醒神,嘴角换上微笑,向那女子走了过去。 “又在弹琴了?我刚刚去买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等下做给你吃。”那男子,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女子缓缓抬头,向他笑笑,“吃什么都一样,你何必麻烦。” 男子看她对自己笑,心情大好,连忙说:“不麻烦!你每天在这里呆着这么无聊,你不能自由的出谷,我想起码让你吃的好一些吧。” 听了他的话,女子微微一怔,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男子见她神色,即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女子释然一笑,道:“没什么,你说得对,是挺无聊的。只不过……我本来是该死的人,如今还能活着,已是万幸了。难道还能去挑剔活着的方式么?” “绮筝……我……” “亨利,外面怎么样了?” 亨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每次自己出谷再回来,她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也大多一致,“还是那样。” 绮筝怔怔的听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亨利见她固执,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是建文四年,燕王的军队已经绕过了山东,正在向徐州进发。” 绮筝的眼神有明亮的光芒闪过,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她颇为开心的伸手拿起亨利带回来的食材,道:“今天我来做饭吧。” 怔怔的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亨利的神色却渐渐黯淡了下去。她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上一次高兴,是建文三年,燕王朱棣率领靖难军队攻克东昌府的时候。 每一次,只要自己带来的是燕王打了胜仗的消息,她就会开心。若是对燕王不利的消息,她的情绪就会更加低沉。 亨利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绮筝的时候,她是大明皇宫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亨利是洪武二十七年来大明进贡的时候认识绮筝的,通过他的好友杨夏空。 杨夏空是大明的御用画师兼外交官,深得明朝皇帝的欣赏。关于亨利为什么会认识杨夏空,这就要追诉到七年前,夏空莫名其妙的被海盗劫持到了亨利的祖国不列颠安如王朝。总之流落异乡的夏空被亨利的父亲兰卡斯特公爵收留了,于是年龄相仿的二人成为了朋友。 亨利一直觉得,杨夏空是个充满阳光的女孩儿,她乐于助人,善良而又真诚。于是,当他认识了夏空的挚友绮筝时,一点都不惊讶从那个总是一身樱粉色长裙的明宫女子身上看到不拘小节的一面。 那个时候,绮筝是有品级的皇家女子,她因为在皇帝寿宴上与九公主怜香一起合奏得到皇帝的赞誉,又因为九公主怜香视她为姐姐,于是龙颜大悦的皇帝破格下旨敕封她为绮筝郡主。 绮筝郡主出身燕王府,是九公主的义姐,九驸马和杨画师的挚友,又深得皇帝的喜爱,一时间身份地位显赫至极,想要与她攀上亲事的王孙子弟多如牛毛。 当时亨利只是个番邦使臣,因为认识杨夏空,走了后门才得以见到绮筝。 那天绮筝依旧穿了一身粉色的宫装,她似乎特别偏爱粉色。 亨利刚刚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是缘分,说不清为什么,亨利的眼神越过夏空和她身边的怜香,就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到亨利的绮筝也愣住了,后来回想起来,亨利觉得当时绮筝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充满怀念,充满追忆。 最后,绮筝带着满是释然的笑,以西方的礼仪,拥抱了亨利。 那时,亨利倒是更像个大姑娘,被绮筝这么一抱,瞬间红透了脸。 看着这一幕,杨夏空和怜香被逗得呵呵直笑。绮筝若无其事的拍了拍亨利的肩膀,大方的说着:“以后咱就是哥们儿了!”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样的绮筝了。 久到,绮筝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那样放肆的开心了。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庇护绮筝的老皇帝去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是她,就连九公主怜香和她的驸马也都迎来了不幸。唯一得以侥幸逃过的,只有与权力中心毫无半点牵连的杨夏空。 亨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他再见到绮筝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杨夏空安排在了这里,失去了显赫的地位,一并失去的,似乎还有她全部的活力。 她开始天天做恶梦,反反复复,重复同一个恶梦。她屡屡被恶梦惊醒,她痛苦不止,却从不肯对他透露一字一句。 亨利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他看着她堕落,却拉不住她。 能够安抚她的,似乎只剩下夏空。 夏空很久才能来一次,但只要她来了,绮筝就会哭。她抱着夏空,哭的伤心,哭的绝望。亨利的心随着她的哭泣绞痛着,但是,他却从不知她为什么哭泣,好像他从未被允许走进她的世界。 亨利默默地退出房间,他知道,若是他在那里,绮筝便什么都不会说的。她从不想告诉自己,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填的满满当当,再也留不出任何位置。 她为了那个人,固执的守在这里。可那个人,在哪儿呢? 亨利狠狠的握着拳,他不是不知道,那个人也在为了她拼死奋战,每日活在刀口之上。 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因为,他并不知道绮筝还活着。没错,他以为她死了,于是他被绝望吞噬,被痛苦驱使,被愤怒牵引。他收起所有的同情和不忍,向坐在至尊之位的人发起挑战,宣誓复仇。 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个人背负起后世史书上的骂名,冒着战败之后身败名裂的危险,只为他深爱的人复仇。 亨利静静站在屋外,跟那个人比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微不足道。 屋内,绮筝在夏空的怀里哭到崩溃,喃喃的向挚友诉说心事,“夏空,我梦到怜香,梦到小羽,梦到……他……”夏空轻轻安抚着她,道:“没事,没事,他们都没事。” 绮筝怔怔的抽泣,颤抖的说:“梦里,他们浑身都是血……” “没事,小羽和四爷以后要做的事,就是容易会流血,你只是担心他们。” 绮筝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可是……可是为什么怜香也会那样呢?” “怜香……”夏空喉头微微哽咽,眼前又浮现起那深宫中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的白色身影,“怜香没事。” 绮筝呼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他们,都没事就好。” “你好好的静养。”夏空轻声安抚,“不要为我们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绮筝点头,只是眼中依旧锁着浓浓的悲伤。良久,她开口问道:“夏空,我会梦到你们,梦到他。可是……我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蓝磬……” 夏空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哀伤,她沉默不语,轻轻咬着牙关。 “你说……她……真的……” 夏空突然紧紧握着绮筝的手,哽咽道:“月,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们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骤然间听到那个称呼,让绮筝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她紧紧拉着夏空的手,带着哭腔道:“夏空,你知道么,我好想你们!我想怜香,想小羽,想蓝磬,想他……我……我真的,不想一直这样下去。这里什么都没有,谁都没有。你们都不在,谁都不在……只有我,只有我!我……我好累……” 夏空紧紧抱着绮筝,让她在自己身边发泄,任凭她的泪水在自己衣服上晕开。夏空用安抚性的语气道:“月,没事。很快就过去了。很快,我们很快就能来接你。”绮筝在她的怀里释放自己的情绪,谁也没有看到,夏空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淌出泪水。< 番外五 倘若可以(中) 本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yy 和陆琪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蓝磬支着脑袋慵懒的看向窗外,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充盈啊,怎么好像更无聊呢,难道是因为关在家里的原因? 自从入秋以来,蓝磬接连病过几场,这一次干脆一直高烧不退,搞得她不得不放下课业和学生会的工作请假在家。 啊,好烦,又要积攒好多的工作了。蓝磬在心底愤恨的抱怨着。 吱呀。 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扑鼻的香气,蓝磬慵懒的眼神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她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走了进来。 “小羽!终于做好啦!”蓝磬从书桌前跳上床,她似乎一瞬间病就好了。 走进来的人是叶羽,他端着餐盘走过来,笑着说:“快吃点儿吧,吃完把药吃了。” 蓝磬冒光的眼神在看清餐盘上的食物后又失落的暗了下来,“为、为什么又是粥!”若不是自己还发着烧,她实在有仰天长啸的冲动。 一连好几天了,自从自己发烧请假在家,小羽每天都来给自己做饭,叮嘱自己吃药,但是……要不要各种花样的粥啊!每天喝粥都快烦死了啊! 可叶羽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悲痛,狐狸眼一眯,嘻嘻笑道:“石头,你也体谅一下我吧。自从你生病,我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粥,绝没让你喝重样过,你有啥不满意的!” 这倒是实话,蓝磬这几天皮蛋瘦肉粥,南瓜粥,紫米粥,八宝粥,香菇鸡肉粥,玉米粥等……确实没有喝过重样的…… 所以今天是…… 鱼肉粥…… 蓝磬扶额,无奈的端起碗喝了一口。嗯,确实不错,这家伙的厨艺实在是没得挑。 仔细一想,这几天小羽也是不容易的,每天要从学校赶过来给自己做饭。自己虽然抱怨对方不换花样总是做粥,但其实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不是小羽不肯做,只是因为粥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更合适吧。 正在这样想着,一只温暖的手就付上了自己的额头,抬眼看去,叶羽正一脸认真的比对着自己和他的温度。 “嗯,体温好像降下来一点,不过还是比我的烫,总之没到正常值吧。你今天也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哦。” 真是的,哄小孩的语气。 蓝磬无奈的撇撇嘴,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的低头把碗里的粥喝完。而叶羽则已经跑去接好一杯温水,把药拿出来给她准备好了。 由于等下还要回学校,叶羽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告别,走之前最后嘱咐了蓝磬要好好把药吃掉。 不是第一天认识叶羽,但每次看到叶羽为自己忙活的身影时,蓝磬还是忍不住想要感动的哭起来。 由于父母比较忙,蓝磬生病几乎都是叶羽充当了保姆。在这种情况下,更让一向坚强的蓝石头差点儿掉下眼泪。 不知从何时开始,叶羽几乎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无关风月,无关任何事,就只是此生最最重要的伙伴。她瞥了眼安静的手机,心里更是有些五味杂陈。 叶羽是自己的朋友,可是陆琪……他却是自己的恋人。而如今自己生病在家,每天来照顾自己的,却是朋友而非恋人。 蓝磬突然更加无法把握爱情的定义,她突然觉得爱情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所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并非危言耸听咯? 古人诚不欺我。 不好,头又疼了。 蓝磬将碗里的粥喝完,拿起旁边的药吃下去。她将碗和杯子都放在餐盘里,然后决定钻进被窝趁着药劲儿再昏睡一场。 陆琪,最讨厌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把蓝磬从睡梦中叫醒,她微微有些不满的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面好像稍稍楞了一下,紧接着说:“石头,你是不是睡觉呢?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听到是小羽的声音,蓝磬的态度稍稍好了些,“没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怎么了?” “没事,你怎么样?试表了么?药吃了吧?叔叔阿姨今天也不回家吗?那碗就放在那里吧,我明天过去再收拾哦……” 蓝磬听着对方喋喋不休的话,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我妈妈桑么!” 叶羽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下,接下来就是有些不满的语气了,“什么啊,亏我还这么担心你!” 担心…… 蓝磬睁开迷蒙的双眼,小羽一直是担心自己的,那他呢? 靠,怎么醒了就想到他! 蓝磬拼命摇头,把这些不愉快统统驱赶! “对了!”小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正经,“我今天看到陆琪了。” 诶?蓝磬微微一愣,也许是因为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吧。 电话那边的叶羽继续说道:“我在球场里看到他了,今天是你们体育部举办活动的日子吧?他好像不用去的样子,但是他一直在球场跑来跑去,帮你们的部员组织纪律。是你拜托他的吗?我看他挺忙的样子。” 原来…… “我说你啊,也发个信息慰问人家一下啊。” 原来是这样吗? 蓝磬握着手机的手不禁一滞。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手机忽然发出一阵轻呜,一条新的信息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现在体温正常了吗?就算是正常了,你也要好好休息哦!今天工作比较忙一些,我有点儿焦头烂额的,一直没有顾上问候你,没有生气吧?今天下午看到叶羽了,也没有机会问他你是不是好一些了,不过看到他好好的来学校,看来你有好好的吃饭吃药,那我就放心了。赶快好起来吧,我想带你去吃好吃的呢。】 是陆琪的短信。 今天这一天,自己都在纠结他没有发信息给自己。原来是太忙吗? 不过……以他对外联部工作的熟悉程度,焦头烂额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嘛。所以,果然是擅自跑去帮助自己了吗? 陆琪,这个笨蛋! 蓝磬将手机放在额头,耳机里传来叶羽的声音:“石头?喂?石头?你有在听吗?” 蓝磬极力保持着平静,“没事啦。总之,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不跟你说了哦,明天见啦小羽。” 这样说着就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了。无论是作为朋友的叶羽,还是作为恋人的陆琪,他们真的,都对自己很好,很好! 她这样想着,在回信界面敲打了一行字。< 番外六 倘若可以(下) 蓝磬接到陆琪的来电时正和叶羽在吃饭。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是陆琪时,她还是很惊讶的。 “陆琪?” 而电话那边的陆琪只是笑着问她:“下午有空吗?” “我下午跟小羽约好游戏要打副本……” “可是,我下午想要见到你!”强硬的语气。 “几点呢?”蓝磬看着对面的小羽露出询问的神色,只得尴尬的笑笑。 “下午三点十五分零四十二秒。在xx路西街的a52区。”当陆琪把这个精确度高到可怕的时间地点报上时,蓝磬只觉得自己脑袋都嗡嗡的想起来了。 “拜托,你这是什么节奏啊?难不成你被绑架了,所以需要我去交赎金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吗?” 电话那边的陆琪好像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总之,你会来的吧?” 蓝磬看着叶羽坏笑的神情,认命的捂住脸,道:“是是,我会去的。你最好是被绑架了,这样我就可以干脆让歹徒把你撕票了。” 挂断电话后,蓝磬抱歉的冲叶羽笑笑:“抱歉,要放你鸽子了。” 叶羽托着下巴,笑道:“哎呀,还真是让单身汉羡慕啊。”彼时,他还没有勾搭上赵丝颜,于是也就只好一个人苦b的回去打游戏了。 下午三点整,蓝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动身去赴陆琪的约。其实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跟小羽窝在专教打游戏要比约会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呼,恋爱,是这么麻烦的事啊。 而且,很不巧的,自此她出发后,老天就开始下起了雨。由于目的地本身离学校并不远,导致蓝磬又忘了带着雨伞,这样在雨中奔跑的蓝磬更加恼火。切,感觉结束这无聊的约会吧。 终于到达目的地的蓝磬却没有看到陆琪的身影,这个地方又是没有什么遮挡的空地,她只得强压着怒火在原地等。 “真是的,怎么又不带着伞?再感冒怎么办?” 陆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头顶的雨被什么遮挡住。 蓝磬皱着眉转身,正对上陆琪带笑的眼睛:“没事来这种空地干什么?我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约会地点呢。” 陆琪不语,只是盯着手表看了看。 蓝磬见他这样的态度,更加恼火,干脆不管他,直接走进雨里,道:“我要回去了,真无聊。” “雨,快要停了呢!” 陆琪的话再次响起,蓝磬刚要责备他的无聊,就感觉到头顶的雨滴确实在慢慢减少。 陆琪的伞再次遮挡在她头顶,他用温暖的声音说:“之前你生病,我都没有怎么去陪你,心里一直很内疚。况且……”况且,你身边有叶羽,他比我强很多,又会做菜,又会照顾人…… 但是,都说,能看到雨后奇迹的恋人,就是上天都眷恋的天作之合。 所以…… 这片天空的奇迹,会属于你我么? 他这样祈求着,在心中默默开始倒数。 拜托了,奇迹啊,请你出现吧。 感觉到雨停了下来,陆琪让开自己的身体,道:“况且,这么美的景色,我怎么能不跟你一起看呢?” 蓝磬顺着陆琪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美丽的彩虹挂在雨后的天空,在那一片天上汇成七彩的色调。 好美啊! 蓝磬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好了起来。 雨过天晴吗?而且又有彩虹,这确实是上天的恩赐呢。 只是…… 啊,是梦么? 蓝磬感觉阳光照射进了眼中,她眯了眯眼睛,试图让双眼适应光亮。 她睁开双眼,无神的眨了眨,是梦啊。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呢?她费力的翻身起床,环视了下四周,熟悉的环境,古香古色。随即自嘲的捂了捂眼睛。 哦,对了,自己好像是发烧了。昨晚正在前厅安排事情,突然就头昏脑涨的,当时好像还把清弟他们吓了一跳。 啊,所以才会做这么个梦啊。是啊,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 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个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语的大学生,生活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而如今,现在是几年了?已经算不过来了。只知道,现在是建文元年。 现在想想,当初陆琪看到彩虹时的神色,是失落的吧。他好像是从哪里听到了天文消息,说是那天的下午会出现极其难得的双桥彩虹,结果还不只是彩虹而已。 切,这么愚蠢的所谓奇迹,也亏他会信。 蓝磬起身穿好鞋子,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她沉默的洗漱,然后继续如今的生活。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早已不是那时的蓝磬,而陆琪,更是成为了遥远的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宴 是夜,宫中的夜宴如期在昭阳殿外举行。王公贵胄携美眷前来,觥筹交错,一派纸醉金迷的繁华盛世。 皇帝朱元璋坐在殿外平台的正中,他的两侧分别坐了太子朱标和九公主怜香。在这样宴请番邦使臣的盛宴上,朱元璋依然将怜香的席位设在自己的身边,他对这个爱女的疼爱之心昭然若揭。 平台之下的左侧坐着亲王贵胄,为首的便是四皇子燕王朱棣和他的王妃徐仪华。燕王夫妇的下首坐着两个未就藩封地的皇子,这两个皇子年纪较大的那个性情爽朗,谈笑间已饮了几杯酒。而年纪较小的那个话不多,只是安静的看着场中的歌舞。 叶羽和江月的位置被安排在了这一侧的最末位,他们几乎可以看清宴会上所有人,但由于他们的位置比较偏,所以一般倒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叶羽抬眼向对面看去,平台的右侧坐着三国的使节。 原本这三个国家的先后顺序不好安排,太子朱标觉得应该是高丽坐在首位,毕竟大明自建国起便与高丽关系密切,宫中还有些嫔妃是高丽女子。 而燕王朱棣则认为东瀛应该坐在首位,理由则是东瀛这次派出了皇太子世泰和幕府少将军足利义持前来,这两个人一个是未来东瀛国的国主,一个则是未来的幕府大将军,若论地位,显然是东瀛国的更应该坐在首位。 太子和燕王意见不统一,被朱元璋赋予协助太子燕王处理接待事务的叶羽便开口了。他原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坐在那里当个摆设,如今见这兄弟俩各持己见,那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出个馊主意呢。 “太子殿下,四王爷,可否听在下一言?” 朱标和朱棣突然听见叶羽的声音,不由自主让他看去,几乎同时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叶羽暗暗咋舌,虽说平时没什么过多的交集,不过到底是亲兄弟,这老朱家的两兄弟这时候还挺有默契。 “在下认为,高丽和东瀛,哪个国家坐在首位都可以,但要以朵颜为最末。” 朱标不解,问道:“怎么都可以?他们肯定心中会有不满!” 朱棣也问道:“是啊三弟!你这样说肯定有你的想法,快说说看。” 叶羽一笑,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三国的席位上面放个牌子,上书‘平席’二字,代表地位平等。然后,在高丽和东瀛的使节到达礼宾馆时,让他们的带队人自己抽签儿决定夜宴的席位位置。咱们不给他们定,让老天给他们定,这样不是很好?” 太子和燕王一听,这才反应过来还有这招。不一定非要定出个规矩,不如让命运来决定这个难题的答案。 朱棣拍手笑道:“三弟这招不错!”他扭头对朱标笑道,“皇兄,我看咱俩也别争了,还是交给上苍来决定吧!” 朱标也觉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便应了下来。 后来,高丽和东瀛的使团相继到来,按照抽签的结果,坐在首位的是东瀛使团,高丽次之,朵颜最末。 那些日本人春风得意,高丽人感叹命运,倒是坐在最末的朵颜,丝毫没有任何的怨言,该吃吃该喝喝。 叶羽瞥眼看到岚琴带着一众身材高大的朵颜使节正在席间不亦乐乎的吃着喝着,看到这场景,他倒是忍俊不禁。岚琴身上没有半点身为郡主的自觉,丝毫不像个端庄的女子,倒是多出许多草原上的豪放不羁。 说实话,叶羽其实很喜欢这一点,他本就不喜欢女子太过骄矜,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岚琴似乎感觉到叶羽的视线扫了过来,她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容。 见她开心的笑,叶羽也就礼貌的对她笑笑,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对她虚敬一杯,稍稍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岚琴也举起酒杯,回敬了叶羽,她心里很开心,便跟自己的属下们聊得更加起劲儿。 此时,夜宴进行的正热闹,昭阳殿本来就临湖不远,此时有乐队从湖上奏乐,丝竹之声悠悠传来。场中一群姿容俏丽、穿着透明轻薄衣料的歌舞姬,翩翩若飞鸟舞进殿内,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用极婀娜的身姿,如蝶飘舞。一双双白玉般的手臂在丝弦之中不断变幻,摆出各种曼妙的姿态,教人为之迷神。 叶羽远远看见坐在朱元璋身侧的怜香,她今日穿了淡红色的公主大衫,头戴凤冠。叶羽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能想到她此刻定是浅笑的陪在父皇身边。 突然就觉得有些微醺,叶羽扭头看向昭阳殿不远处的御花园,那里似乎有树枝趁着微风摇曳。 叶羽突然就觉得,这宴席间满场的莺歌燕舞、欢笑旖旎,都不如宴席之外的一些月色动人。 于是,趁着江月被徐仪华叫走,叶羽干脆也悄悄的溜到了御花园中。 天际的云遮掩一弯月牙,月光淡却柔和,叶羽就这样信步走在园中。这里花香四溢,疏光淡影,稠密的交织着重叠着。 叶羽看着园中的一颗梧桐树,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他就这样愣愣的出神,自己心中所想是什么,他自己也都把握不住。 “梧桐,象征同生共死的感情。” 突然自身后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声,叶羽猛地回头,却见怜香俏丽在自己身后。 此时的怜香,眉眼妆容精致,头上的华丽凤冠已经取下,如瀑一般的秀发垂在身后,她神情放松愉快,只眨眨眼看着自己。 叶羽突然就笑了,他缓缓说道:“梧桐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共死。” 怜香脸上的神色更加的开心,她走至他身前,道:“我远远见你离席,心想你是不适应宫中夜宴,猜到你应该会来这里散心,于是跟父皇说了一声也就过来找你。” 叶羽微笑凝视着她,见她头发上有一小片飘落的叶子,忙伸手替她拿去。 “我大概更喜欢安静的环境,宴席有点儿太过热闹,我不习惯罢了。” 怜香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道:“我也不喜欢!如今也好,咱俩可以在这里躲躲懒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正自闲聊着,突地从后方浓密的树影下蹿出一个人影。这一下把怜香吓得抖了个激灵,一下子躲在叶羽身后。 叶羽却冷静了许多,他定睛一看,眼前的人不是别人,也不是什么刺客贼子,而是东瀛国的皇太子世泰。 叶羽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不禁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忙抱拳行了个礼,道:“见过世泰皇太子殿下。” 世泰的神色看上去有些被吓到,叶羽留意他的神情,心中暗道:看来这家伙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看来是没听到我和怜香的对话。 世泰不认识叶羽,但他仔细看了看,却认得叶羽身后的怜香。 且不说怜香的长相很出众,但是她身上彰显尊贵身份的公主大衫,便让人过目不忘。何况宴席中,她又是坐在天朝圣国的皇帝陛下身侧的公主,地位的崇高和尊贵可见一斑。 世泰神色稍稍平复,他不理会叶羽,只对他身后的怜香行了个礼,道:“九公主殿下安好。” 怜香此刻也已认出这人,她呼了口气,说:“原来是世泰皇太子,本宫有礼了。” 他们各自都是皇子皇女,只是宗主国和从属国的身份地位也差着一些,所以怜香并不向世泰行礼,只是淡淡的受了他的礼,简单的口头上还礼罢了。 世泰视线稍稍低下,瞥见怜香抓着叶羽衣袖的手,他的目光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精明。 淡淡的一笑,世泰对怜香恭敬说道:“小王先行回席了。” 怜香点头示意,目送世泰离开的身影,然后终于放轻松的长出了口气。 “刚刚吓死我了,突然蹦出来个人。嗯?你在看什么?” 怜香注意到叶羽一直盯着前方远处看,自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她伸手摇了摇叶羽的胳膊,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叶羽这才回过神来,他淡淡一笑,道:“没事儿,就是刚刚被东瀛的太子殿下忽略了,于是在下干脆装木头好了。” 怜香噗嗤一下被他逗笑,拍了他的胳膊一下,道:“就你会贫嘴!” 叶羽嘿嘿一笑,干脆陪着怜香继续在花园中散步。只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却在他心中存了个疑影。 就在世泰突然出现在他和怜香面前后不久,叶羽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一个快速离开的身影。那身影,好像很眼熟。 好像,很像是朱棣。 他没事儿也跑这边来干嘛? 叶羽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怜香聊天,一边心里琢磨着刚才的那个人影,谁知现在却又蹦出了第三个人。 “我说这夜黑风高的,是谁这么有闲情在这散步聊天赏月,走过来一看,这不是九公主殿下?臣女失敬了。” 这声音,这大大咧咧把谁都不放眼里的语气,这天下好像就她最了不起的高傲,叶羽突然觉得头都开始疼了。 怜香诧异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却见岚琴俏立在不远处,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 叶羽扶额叹息,看不清楚,也能猜到岚琴那家伙肯定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琼林之宴(一) 怜香颇为好奇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她并没有近距离见过岚琴,今天在夜宴中也只是远远的看过一眼罢了。 岚琴却是见过怜香,而且不止一次。 当初她乔装打扮误闯围场时,就是掳了怜香逃跑,当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带走这个少女是谁,只是能猜想到必是身份贵重之人。 后来,岚琴发现叶羽对这少女十分在意,也不自觉对她存了份留意。 今日在夜宴之上,岚琴带领朵颜众使节参拜大明皇帝朱元璋的时候,近距离看到坐在朱元璋身边的少女,眼尖的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当日被自己掳走的那个少女。 在如此盛宴上,这少女可以坐在大明皇帝的身边,与皇太子平起平坐,这还真是不可思议。 岚琴很聪明,她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这少女定是朱元璋极其宠爱的女儿,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待遇? 她心里暗道:难怪叶羽那小子对她百般殷勤,原来竟是大明皇帝的掌上明珠。 后来,在宴席中,岚琴留意到叶羽悄悄退席,她便也寻了个由头离开,本想去找到叶羽奚落一番,却不想正撞见叶羽和怜香在一起谈笑的景象。 岚琴当时便觉得一股闷火在心中升起,她搞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但是看到叶羽和怜香挨得那么近,两个人又有说有笑,她就冒火。 于是,她待二人走近,便毫不犹豫的出声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和谐气氛。 此刻,怜香好奇的看看岚琴,岚琴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叶羽则是无语的翻着白眼,心中连连叹息。 岚琴稍稍走近,让怜香能够看清楚自己,她对怜香行了个礼,道:“臣女是朵颜郡主岚琴,九公主殿下今日并未看清臣女,现在不认识也不足为奇。” 怜香这才恍然,笑道:“原来是岚琴郡主,刚刚是本宫失礼了。”她言语得体,落落大方,言行举止尽显天家风范。 岚琴不禁微微一愣,她刚刚看到怜香与叶羽相处时有些小孩子气的样子,心中本还十分不屑。如今真实接触后,又发现眼前这位公主浑身上下散发着属于天之骄女的高贵气质。 岚琴不禁多打量了怜香几眼,对方刚刚表现出来的良好修养和大方的举止让自己心中都不免为之一叹。 叶羽此时觉得,怜香都已经跟人家打招呼了,以自己的身份不向岚琴行礼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对岚琴拱手行礼,道:“在下叶羽,见过岚琴郡主。” 岚琴听见他跟自己行礼,便笑嘻嘻的对他说:“叶公子做什么这么见外?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接触!” 这话一出,怜香疑惑的看了看叶羽,问:“咦?你们认识吗?” 叶羽尴尬的笑笑,只得说道:“是,在、在战场上见过。” “战场?”怜香更加好奇了。 叶羽无奈的吐了口气,他刚要解释,却已听到岚琴的声音。 “是啊,我就是那个被叶大公子用了釜底抽薪之计耍的团团转,最后不战而降的朵颜主帅!” 叶羽更加无语,怜香却突然惊讶的问:“原来你是朵颜的主帅?这么厉害!想不到你是女子,竟能上场杀敌,决胜于疆场。” 岚琴愣了愣,她有些无语,心道这位公主殿下关注的地方还真是特别,一般人不是更应该关注下自己情郎跟别的女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怜香却根本不管岚琴的心思,她突然握住叶羽的手,笑问:“叶大哥,你说,岚琴郡主是不是很厉害?” 叶羽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是,郡主是我见过的,最勇敢又聪慧善断的女子。叶某能有幸与郡主在战场相识一场,是叶某的荣幸” 他这话说的诚恳,竟让岚琴不自觉的脸上发烫,好在是夜晚,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变化。 怜香也笑着点点头,道:“本宫觉得吧,你们这些男子应该多向人家学习一下,看看人家,一介女子都可以报效国家!” 叶羽对怜香此刻表现出来的对岚琴的崇拜之情感到好笑,他干脆的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在我的家乡,女孩子照样可以穿上军装报效国家!” 但是,叶羽心里却在吐槽,岚琴的目的恐怕不是报效国家什么的,她又不是生逢乱世。她只不过是极强的好胜心驱使罢了…… 岚琴此刻却没有心思想别的,她只是静静看着叶羽和怜香交握的双手,心中不自觉泛出一点酸酸的感觉。 她不想继续想下去,秀眉微微一皱,干脆的对怜香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臣女离席已久,先告辞了。” 她头也不回的走的干脆,留下怜香和叶羽二人不明所以。 而走的干脆的岚琴,此刻心里却暗暗对自己发誓:叶羽,你等着!从小到大,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包括人! ***************************** 昭阳殿外的迎接贵宾的夜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整个过程十分成功,没出一点乱子。 老皇帝十分欣慰,他大大的夸赞了太子和燕王,对他二人这次朝贡的安排感到十分满意。 叶羽这两天一直呆在十王府里,哪儿也没去,一方面是懒,一方面也想尽量减少碰到岚琴的机会。毕竟每次看到她,都想起那日朵因温都儿河边的那一吻,实在尴尬。 而且这两天怜香过来找他的时候,也没听说岚琴又干了什么事儿,叶羽也算是稍稍安心。 但事实又一次证明,他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基本是绝不可能的奢望。因为,朱元璋又传召他了。 叶羽走进坤宁宫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在心里叹过几次气了。他不知道老朱又找自己什么事儿,只希望老朱一开口便是什么今天吃的怎样?昨晚睡得如何?这样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朱元璋还没闲成这样! 叶羽走至大殿中央,今日的坤宁宫内只有他和老朱两人,他干脆利落的跪倒行礼:“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很痛快的叫他起身:“起来吧,别老跪着,朕有事儿跟你说。” 叶羽谢恩后站起身,他心中更加纳闷,到底是什么事儿?老朱至于这么认真? 朱元璋缓了缓,才道:“昨日,东瀛、高丽和朵颜这三国的使节突然一起来见朕,提出要和咱们天朝圣国的贤能之士切磋一二。他们是三个小辈,又是朕的从属国,朕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所以,朕决定后天在琼林苑摆下宴席,席间与三国派出的能人切磋。” 琼林一向是科举过后宴请文科状元的场所,此次朱元璋拿出来作为这次比试的场地,足以看出其志在必得的决心。 但是叶羽心中还是疑惑,比试就比试,找自己过来干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朱元璋已经先回答了,“朕是想让你,作为这次比试的领队人,宫中所有资源供你使用!” 叶羽此刻简直是惊呆了,他心想:大哥,您们堂堂京师皇城是没人了吗?干嘛非要找我这个乡巴佬? 他面露难色,刚想拒绝,却抬头正对上朱元璋的眼神。 怎么说呢,那眼神明明是很普通不过的神情,但看在叶羽眼中,却感觉自己后背一阵阵发凉。 不是冷,也不是别的什么,单纯的只是害怕而已。 叶羽吞了吞口水,他不敢拒绝的太明显,干脆旁敲侧击的说:“陛下,朝中诸位大臣皆是文治武功在我之上,陛下又何必冒险将这样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在下?万一……在下就万死莫辞了。” 朱元璋却笑笑:“那你就万死莫辞好了。” 皇帝的语气很平常,但每一个字落尽叶羽耳中,却怎么都如惊雷一般。 那你就万死莫辞好了。 叶羽突然就明白了,也许,自己不过是朱元璋拿不出万全人选的一个弃子罢了。 这样一个有碍一国颜面的比试较量,朱元璋无论派什么人出战,都不敢有必胜的把握。 那么,如果那个人输了,在多方压力之下,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叶羽突然就笑了,他唇角的那抹弧度渐渐凝成略带挑衅的笑容:你老朱好能算计,这种露脸的机会你不留给你儿子,偏偏让我去这不讨好的差事。 叶羽骨子里是隐藏着一股傲气的,有时候别人越觉得他不行,他那执拗的劲儿一上来,还偏偏就想行给别人看! 这一点,他倒是和蓝磬真像。 于是,叶羽整了整衣衫,突然就严肃正经的对朱元璋说道:“草民遵旨!只是敢问陛下,三位使节可有说他们想比什么?” 朱元璋对叶羽突然的态度转变颇为惊讶,不过他倒是很有兴趣看看这表现的很自信的少年,到底有几把刷子。 “文斗,武斗,音斗。” 朱元璋只说了这三个词,叶羽却已经在心中飞快的做出盘算。 “那么,请陛下允许草民请另外两人与草民共同参与这次琼林之宴。” 朱元璋点头,道:“可以,你说吧,是哪两人?” 叶羽勾起嘴角,缓缓道:“詹事府少詹事解缙,以及燕王殿下带入京城的江月姑娘。”< 第一百一十六章 琼林之宴(二) 洪武二十三年七月二十日,琼林之宴如期举行,正如朱元璋对叶羽所说,他将这次比试的宴会地点设在了琼林苑。 这两天叶羽找了解缙和江月,告诉他们将要代表大明出战这次的比试,江月因为觉得好玩儿所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解缙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才子,他听说后只是傲然的表示定会为大明取得胜利。 ************************ 不过这里倒有个小插曲,那就是当叶羽和江月第一眼看见解缙的时候,都是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江月更是指着解缙惊讶的说:“你你你!你不是陆琪吗?” 解缙十分疑惑,他仔细打量着江月,确定自己绝对没见过这位姑娘。于是,解大才子一板一眼的问道:“姑娘,我们认识?陆琪是谁?在下名叫解缙,姑娘是否将在下错认成旁人?” 江月眨眨眼睛,她围着解缙转了一圈,把人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直把年轻的学士大人看的心里直发毛。 解缙被江月这么一弄,规规矩矩的立正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他磕磕巴巴的问:“姑、姑娘!你、你看什么呢?” 江月最后在解缙面前站住脚步,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你不是陆琪?也是,好像比陆琪稍微矮了一点儿的样子,看来也是个古代版的陆琪!”她一向私下将怜香叫做古代版丝颜,如今见着解缙也如法炮制。 解缙被她这一通评头论足,不禁尴尬的愣在原地。 一旁的叶羽热闹看够了,也就出言缓和局面,“解大人,在下叶羽,奉陛下的命令同大人和这位姑娘一起作为大明的代表参加本次琼林之宴。这位是江月姑娘,她刚刚恐怕是将大人认作了旁人,还望大人海涵。” 叶羽已经出面圆场了,江月也就大咧咧的对解缙说了句:“啊对,我认错人了,你长得跟我原来认识的一人巨像!” 解缙听叶羽这么说,又见江月主动承认认错了,也就稍稍放了放心。不过,他作为标准的大明朝状元才子,骨子里还是有点儿古板。于是,他对这个说话没谱儿,毫无姑娘家应有的内涵文静举止的江月,敬而远之。 反正就算是同为大明的代表,他们一个负责文斗,一个负责音斗,也是各管各的毫不相干。 于是,经过了这样的插曲,大明帝国的三位代表,始终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尤其是解缙和江月。 江月倒是总想跟他搭话,毕竟和陆琪长得很像,而且解缙一板一眼的个性让她觉得十分有趣。但解缙就对她敬而远之,永远搭不上话才最好。 ************************* 别的不再多说,我们先将视线移回琼林宴上。 此时,各国的使者和代表都已就位,叶羽三人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三人表情各有不同。 解缙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江月左顾右盼,她觉得什么都新鲜好玩儿。而叶羽则微眯着眼睛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叶羽自从接下朱元璋给的这个差事后,就是打着主意将自己的压力减到最小。他拉来了解缙和江月这两个人,对于解缙,他从史书上得知是个绝世的大才子,让他去文斗肯定是没问题。至于江月,他又太了解了,别看她平时这么不靠谱,但只要坐在古筝面前,瞬间跟换了个人格一样让人惊叹。 至于自己,叶羽意态闲适的喝了口茶,只要那两个人赢了,自己的输赢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于是,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叶羽,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那里。 此时,趁着皇帝朱元璋的御驾还没到,岚琴先跑来找叶羽了。 “喂,叶羽!” “嗯?”叶羽听到这盛气凌人的语气就知道是岚琴,他无奈的抬头问:“郡主大人,又怎么啦?” 岚琴听他这语气,心中一阵不满,她哼了一声,道:“你今天要是输了,就给本郡主做好心理准备。” 叶羽一阵无语,有赛前这么威胁对手的吗?不是应该发勇斗狠的威胁对手小心点儿,或者不许赢自己之类的吗? 岚琴倒是也没怎么挑衅,她就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又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转身就走。 叶羽盯着岚琴的样子,心里不禁就想笑,这个岚琴,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她这么骄傲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朵颜的忽察尔可汗到底是有多溺爱他这个宝贝女儿? 这时,不远处缓缓传来几声钟罄之音,九长五短,这是宣布皇帝御驾到来的意思。 听到这声音,再见首领太监陈景陪同皇帝朱元璋缓缓走至,琼林苑内众人顿时全部站起身立在场中,一片恭敬肃然,鸦雀不闻。 只听到陈景洪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声音刚毕,只见琼林苑内所有人全部拜倒,高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一身锦袍珠冠的皇帝朱元璋带着太子朱标、燕王朱棣和九公主怜香缓缓走至琼林苑正中的御席之上。 皇帝在正中坐定,挥了挥手,场中的人这才一一起身。 叶羽坐回座位上,他依然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样子,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的情绪。 陈景得到朱元璋的示意,高声宣布琼林之宴正式开始。 场下三国使者和叶羽三人没有一人先吭声,大家反倒是喝酒吃菜,倒真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宴会了。 叶羽静静等着,反正敌不动我不动,其他的爱谁谁。 率先坐不住的,是东瀛皇太子世泰。 只见一袭玄色正服的世泰拿着酒杯缓缓起身,他步态极稳,一步步走向叶羽三人。 叶羽这三个人里,真正算的上紧张的也就只有解缙一个。叶羽本来就一直呆坐在那,江月兴奋的四处看着,只有解缙一直拧着眉毛不知在紧张些什么。 世泰走近三人近前,聚了聚手中酒杯,道:“东瀛皇太子世泰,领教大明高人的音律,请赐教。” 叶羽这才抬头,他颇有些惊讶的看看世泰,说实话他原本以为世泰是来斗武的。毕竟这家伙腰上一直挂着那把名贵的太刀,让人不得不以为他时刻会突然发狠想要砍人。 哪知,这位看上去应该好勇斗狠、像是野蛮人的皇太子殿下,竟然是个诗情画意、懂得音律情调的浪漫人? 江月听到是来跟自己玩儿音乐的,点点头就站起身了。她打量着世泰,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个日本皇太子的相貌。 还行,长得还行。 江大小姐点点头,在心里对这位对手表示满意。天知道她只是跟人家比试下音律,为什么要先观察人家的相貌。 “怎么比?”江月跃跃欲试,说实话,在这个地方,除了怜香,还真没人能跟她好好弹琴聊音乐。 世泰打量了江月几眼,问道:“姑娘可是要让小王决定?” 江月点头,道:“你随便,怎么比都行。” 世泰对这个颇为自信的姑娘很是好奇,他从怀里取出一把长笛,笑道:“那就让小王吹奏一曲,姑娘可使用任何乐器,在任何时间加入进来。只要姑娘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加入,并恰到好处的同小王共同完成这一曲,便算是姑娘赢了,如何?” 江月听罢,笑笑道:“简单!我就用古筝或古琴。” 在场的礼官听到江月的话,忙唤人去取了把琴过来。 江月坐在琴旁摆弄了下,点头笑道:“虽然不如我的‘绮梦’,不过也挺顺手。”她扭头冲世泰道:“日本的太子,你可以开始了!” 世泰点点头,将长笛放在唇边。 忽的,便听一缕清越的笛声昂扬而起,婉转流畅如碧波荡漾、轻云出岫。只见世泰一袭玄色正服,翩然立在琼林苑中,他虽腰间配着太刀,但此刻却也隐去了平日显而易见的戾气。他此时手持一杆玉笛,在唇边悠悠然吹奏。 他的音律转变极快,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缓慢似情人细语,时而极速如疆场快马。如此快的变化,却让人并不觉得突兀,反而形成一首极吸引人心的曲目。 叶羽颇为惊讶的看着这位东瀛皇太子,他确实是没想到,此人在音律上也有这样的造诣。他再扭头看向端坐在朱元璋身畔的怜香,却见怜香脸上的神情也是极为欣赏。怜香对音律的造诣叶羽也很清楚,连她都觉得不错,那这位皇太子果然是不错。 江月坐在一边凝神仔细听着,她的双手摆在琴弦之上,似是时刻准备进入曲调。 世泰的笛声如碧海潮生,落英玉华,此刻他又是一个曲调的急转,直直高出两个调子,也突然变得更加悠远舒畅。 但是,就在他曲调的这个转变时,江月的唇角突然露出笑容,她的神情变得更为专注和自信。 只见江月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一曲悠扬的律调已然轻松跟上了世泰的笛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琼林之宴(三) 江月的琴音几乎是完美的跟上了世泰的笛声,在场所有人都为这几乎天衣无缝的衔接轻叹。 皇帝朱元璋也露出了难得的赞许之意。在这之前,他虽然听说朱棣带进京城一个小姑娘,听陈景说这个小姑娘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整日在十王府和御花园里溜达。但他从未对这个姑娘起过任何好奇心,心里估摸着左不过就是老四中意的带在身边罢了。 今日见到江月露的这一手琴艺,朱元璋倒在心里十分的欣赏。他一直听自己的宝贝女儿怜香弹琴,如今见这江月的琴艺竟也这样好,跟自己女儿估计都不相上下了。 世泰也很是惊讶,他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总不能轻易让人家对上了音,自己就没有丝毫的动作了? 于是,他眼角向东瀛国使者的席位上一瞟,只见一个身着和服的侍女接到他的指示,从后面拿出一架箜篌。 只见那侍女将箜篌摆在世泰身后,然后自己坐在那里,顺着世泰的曲调加入了箜篌的韵律。 叶羽微微一愕,世泰还准备了这么一手。他原本想到这音斗绝不会这般轻松简单的取胜,此时却焦急于江月双拳难敌四手。 叶羽皱了皱眉,可恨自己不懂音乐,否则拼也得拼一把加入这战局之中。 一旁的解缙也有些着急,他一把拉住叶羽,小声道:“叶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叶羽无语,心道:大才子,您当我是孙悟空?说变就能给你变出来个乐手不成? 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时候要是丝颜在就好了……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自己这个突然的想法,就听到一把悠扬的箫声瞬间加入战局,那箫声迎合着江月的琴音,配合的天衣无缝。 叶羽转念一想以猜到七八分,他抬头向御台之上看去,只见身着淡红色公主大衫的怜香自御台之上缓缓走下。她手中执一杆玉箫,自御台上走下的身姿翩翩如惊鸿一般,叶羽刹那间便看的呆了。 世泰皇太子也被这突然加入的箫声惊艳到,他看向缓缓走至场中的怜香,突然就觉得这场景太美。她像那翩然出现的仙子一般,衣带裙摆随着轻风飘动。她站在江月身前,专注的与江月的曲调融合,又不忘了配合琴声融入到笛子和箜篌之中。 世泰突然就觉得,这个被大明皇帝宠爱着的尊贵无比的九公主殿下,确确实实就是这样的耀眼。 叶羽定定的看着怜香,他心中清楚怜香两次去北平,皆与江月朝夕相处,两个人又都是喜欢音律的人,没事儿的时候配合着演奏时常有的事。 他只是不知道,原来怜香除了琴艺无双之外,竟然一杆玉箫也奏的是上上之列。 这一瞬间,他仿佛就看到曾经的江月和赵丝颜。 此时,音律的曲风已渐渐偏向江月和怜香的琴箫和鸣,世泰及他的侍女开始变得疲于应付,屡屡跟不上琴箫的节奏。 叶羽微微一笑,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胜负已在须臾之间决定。 一曲终了,音乐渐渐低了下去。 江月停了拨弄琴弦的手,她愣愣的抬起头看着怜香,见怜香站在自己面前甜美的笑,那一瞬间,她眼眶突然就红了,像有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刚刚的合奏,江月明白是怜香突然加入。但是,与自己这样的默契配合,这般的无缝衔接,让江月不得不想到丝颜,那个曾经与自己配合的最默契的至交好友。 东瀛太子世泰放下手中的笛子,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很激动,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输了,反而一脸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样子冲江月和怜香行礼,道:“今日小王得以与九公主殿下及江姑娘合奏一曲,实在是荣幸至极。二位的才华和默契,小王甘拜下风。” 听他这样一说,御台上的朱元璋突然大笑几声,道:“哈哈哈,世泰贤侄也是谦虚了。你们这场演奏,实在是精彩!朕很喜欢!” 朱元璋此时心情的确很好,他刚刚也被自己女儿和江月的演奏惊艳到,他确实没想到,怜香会和这个江月有这么好的默契。 怜香冲江月点头示意,自己收起玉箫转身准备走回御台。 “九公主殿下!” 怜香闻言诧异回头,却见世泰站在身后,恭敬的对自己说道:“殿下的箫声婉转动人,世泰万分敬佩,如不嫌弃,他日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怜香冲他笑笑,只道:“世泰皇太子过谦了,本宫不敢说指点你,不过若他日有缘再在一起合奏吧。” 世泰怔怔望着怜香的背影,眼中渐露痴迷神色。 叶羽盯着这位异国皇太子的神情,不禁皱了皱修长的眉毛,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危险的眯了眯。 世泰坐回自己的席位上,他虽输了比试,但神情却似乎并无任何的不悦,反而有些开心。 他这副表情,让同是东瀛使者的幕府少将军足利义持都很是不解。 “太子殿下,输了比赛还开心?” 世泰却喝了口酒,笑着对足利义持道:“义持兄,小王虽输了比试,却见识了难能可贵的东西。”说罢,他远远看向已坐回御台上的怜香。 足利义持只道他在夸赞江月和怜香的琴箫和鸣,不屑的笑笑道:“音律而已,有和可贵?我东瀛一向崇尚武士精神,殿下当初怎不选择武斗?” 世泰呵呵一笑,他看向坐在左侧的朵颜使团,对足利义持小声说:“义持兄,并非我不想选武斗。而是,这武斗,早已被那边那位郡主给抢走了。” “哦?”足利义持扭头看了看朵颜使团首座的岚琴,哼了一声道:“我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平时就趾高气昂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时,高丽国的皇子冲身旁的一位书生打扮的人点点头,那人收到示意,点点头便站起身缓缓走向解缙。 “在下高丽国吏部尚书李明义,请教大明才子高学。” 解缙稍稍楞了一下,他从未表示过自己是负责文斗的,怎么这位尚书大人直接就找上自己了? 李明义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察言观色,马上明白解缙在疑惑什么,他笑道道:“大明詹事府少詹事解缙大人的名字,在下一直有所耳闻。久仰解大人才名,今日能够领教,是在下之幸。” 解缙被他这句话搞得有点儿飘飘然,他立刻起身,拱手道:“李大人说哪里话,在下是晚辈,还请大人指教。” 叶羽斜着眼看解缙一脸兴奋的表情,心里就知道这家伙定然被这高丽棒子的话说的有点儿飘。他不禁感叹,不论是古代版还是现代版,陆琪骨子里的这股自大是从来没变过。 叶羽轻轻咳了一声,道:“解大人,先平静下心情。” 解缙被叶羽这一声点醒,他忙收了收心,缓缓走入场中。 李明义从下人手中接过一张纸,只见上面写了两行一共八个字。 “解大人,在下就开门见山了。这里是一个对联,加入这副对联摆在一个屋子门上,请问解大人看到之后,若想进屋,该怎么做?” 解缙凝眸看向那副对联,只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上下联各四个字。 “闲人免进,盗者休来。” 解缙想了想,立刻提起笔来,他将那副字摆在桌上,上下联每句话中各加入三个字。 解缙放下手中的笔,笑道:“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者休来道者来。哈哈,在下这便就进来了。” 李明义看了看纸上的对联,也不禁笑了起来,他拱了拱手,道:“不愧是才思敏捷的解大才子。” 解缙也还礼,道:“不敢当,请大人继续出题好了。”他并不抢先出题抢占先机,只打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 李明义却心中暗道:这小子看着谦虚,实则却是自大的很,他有把握我出什么题都能答上。年纪不大,这骄傲的劲儿却大得很。 叶羽扶额叹息,解缙这个脾气看来是天生的,难怪他以后会悲剧,这种不知收敛或者说是不懂谦虚的性子实在让他难以在危险的朝堂立足。< 第一百一十八章 琼林之宴(四) 李明义冲解缙拱拱手,他笑眯眯的想了想,道:“我这里有个上联,不知解大人可否能对出下联?” 解缙拱了一拱手,十分自信的答道:“请李大人赐教。” 李明义呵呵一笑,缓缓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认可下?” 叶羽微微抬起头,这个对联他在现代时也看到过,传说中是解缙大才子的名对。这个对子的出处说法不一,原来竟是出自这次比试吗? 只见解缙在场内来回踱了几步,李明义见他久久未得出答案,脸上不免露出些许得意的神色。 叶羽却是微微一笑,他缓缓站起身,准备去琼林苑旁边的小花园内溜达一圈儿,反正照这样下去,这场文斗估计会进行一会儿。 叶羽刚刚向外走去,却听场内解缙抬脚在地上跺了两下。 “地作琵琶路为弦,哪个敢弹?” 下联一出,在场人无不惊叹。 叶羽却是淡淡一笑,静静走出琼林苑,历史上解缙大明第一才子之名绝不是浪得虚名。即便是后世千百年,大明出过徐渭、杨慎、唐寅这样的才子,亦是无人能出解大学士之右。 叶羽吐出一口气,这文斗啊,在内行人眼中是极为精彩的,但自己这样的外行人看两眼也就腻了。 此时是七月末的时候,天气正有些闷,叶羽一个人在花园里溜达,他还是喜欢安静些的环境,人太多太吵闹总让他感觉头疼。 “你是什么人?” 一道轻细的声音传来,叶羽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水绿色大衫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 那少女打量了叶羽一下,警觉的问道:“这里是宫廷重地,看你的打扮无官无品,怎会擅自闯入?” 叶羽扫了眼那少女的衣着样貌,心中便已猜到一二,他正了正颜色,对少女行礼,恭敬说道:“在下叶羽,见过八公主殿下。” 那少女正是八公主洛盈,她一脸惊讶的望了望叶羽,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叶羽这个名字,洛盈最近也有所耳闻。是四哥燕王朱棣带来的随军军师,据说还是四哥的把兄弟,父皇对他也是颇多赞许,这次还委以重任负责大明与三个番邦属国之间的琼林比试。 但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叶羽微微一笑,他恭敬的说道:“在下只是猜的,殿下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定是宫中贵族女眷。殿下妆容绝不是已出嫁的女子,宫中未出嫁又是与您年纪相当的女子,便只有八公主和九公主二位殿下了。而九公主……” “而九公主一向被陛下带在身边,此刻定然是尊贵无比的坐在陛下身旁,怎会如本宫这般独自在这偏院中赏花。对吧?” “呃,这……”叶羽的话没说完便被洛盈抢去了话头,他原本只是想说:而在下早已见过九公主,因此猜出您是八公主殿下。却没想到这位八公主自己想到别处去了。 洛盈微微一笑,颇为自怨自艾的说道:“怜儿一向聪敏机灵,又是多才多艺,父皇偏爱于她,也是自然。” 叶羽见她这般神情,心中多少了然。皇帝朱元璋儿女众多,但他真正尽到为父职责的怕是只有太子朱标和怜香了。其他的儿女,他无暇顾及,无暇投入更多的父爱。 长此以往,会有人在心中生出一些想法也是正常。 叶羽不忍见这位本应尊贵无比的公主如此自怜,便道:“殿下何故说出这样的话呢?殿下性情柔顺得体,陛下心中定然也是百般挂念疼惜。” 洛盈微微一笑,她扭头看向叶羽,问:“你又如何得知?” 叶羽稍稍走上前两步,轻声道:“天下父母,不都这般么?我父母也是,平日里没表现多少关爱,但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的。” 洛盈偏头问道:“叶公子家也有很多兄弟姐妹么?” 叶羽一笑,摇头说:“没有,我是独子。” “那你是不会体会我们这种家庭中平日是什么样子的。父皇无暇顾及我们任何一个人,对怜香,是顶好的了。” 叶羽确实不忍心看到一个十八岁正值妙龄的少女如此自怨自艾,他本想再多劝解两句,谁知却听到了江月的声音。 “喂!小羽,你在这干嘛呢!” 叶羽闻声回头,只见江月冲自己急冲冲的跑来,他笑问:“干嘛这么着急?赶着投胎?” 江月冲过来一把拉住他,拽着就走,说道:“本小姐赶着让你去投胎才是真的!快走吧,文斗已经结束,马上轮到你了!” 叶羽了然一笑:“知道了!这就回去。”他拉住江月,回身向洛盈行了礼,道:“在下还要赶回琼林苑,先行告退。” 江月疑惑的看了眼洛盈,她一把拽住叶羽就往会场赶,边走还边质问:“你怎么回事?这女的是谁?你不会背着怜香偷腥吧?” 叶羽无语的瞪了她一眼,说:“这是八公主殿下,你小心瞎说八道把你舌头拔了!” 江月哼了一声,道:“最好是!别让我发现你背着怜香干坏事!” 叶羽扶额叹息,“姐姐,貌似咱俩认识比较久吧?” 江月却道:“认识久管啥用?我和怜香是真爱!” “……”叶大公子顿时无语望天。 此时,琼林苑内,岚琴搬了把椅子坐在会场正中间。叶羽刚看见她这气势,就顿时觉得头疼。 岚琴远远的看见叶羽过来,她坐在椅子上,挑着下巴看他:“哟,叶大公子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呢。” 叶羽先是对高坐在御台上的皇帝行礼,“见过陛下!” 朱元璋摆了摆手,问:“叶卿这是去哪儿了?” 叶羽回道:“回陛下,在下只是去旁边花园转了转,坐了这么久该是要提前活动下筋骨。” 朱元璋笑道:“原来如此,无妨!岚琴,可以开始了!” 岚琴站起身,对朱元璋行了个礼,笑道:“臣女遵旨!” 叶羽站在岚琴对面,说实话,他现在也拿不准这个一向鬼主意极多的岚琴郡主准备要怎么跟自己比试。 岚琴虽然武功不错,但叶羽自认为自己还不至于输给一个女孩子。 他冲岚琴礼貌的行了礼,恭敬道:“请郡主赐教。” 岚琴却咯咯一笑,她走至叶羽身边,抬起头看他,一脸坏笑着说:“我可没说我要亲自赐教你!” 叶羽这下又搞不明白了,“郡主的意思是……” 岚琴拍了拍手,唤了声:“勿纳必!” 她的话音刚落,之间朵颜使团中站出一个人。叶羽慢慢皱起了眉,此人人高马大,感觉从高度到宽度都比叶羽要大出一倍,胳膊都快赶上叶羽的腿一样粗了。 勿纳必慢慢走到岚琴身边向岚琴行了个礼,道:“郡主有何吩咐?” 岚琴抬手指了指琼林苑入口处的石狮子,说道:“去把它给我举起来!” 她这话一出口,所有人无不震惊。别说叶羽了,就连高坐在御台之上的大明皇帝朱元璋,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子朱标看了看皇帝,再扭头看了看身旁坐着的朱棣,低声问:“这位朵颜的郡主真是好手笔,其他两国尚且明白见好就收。只有她,喊了个大力士来演这么一出。这是来朝贡,还是示威?” 朱棣闻言轻轻一笑,低声回应道:“朵颜刚刚递了降表,听说这位郡主是他们的主帅。呵呵,想必这次来朝贡,也是为了要在我们面前露两手,让咱们不能小看了他们。” 朱标点点头,问:“你那位把兄弟,能行么?我怎么看他怎么瘦弱,别说举石狮子了,就算是跟那个大个子普通比试武艺,也是必输无疑的样子。” 朱棣却轻笑道:“我虽无万全把握,但看三弟的神情倒是震惊,也许他有什么奇策。皇兄稍安,不如我们静观其变。” 叶羽此时却如朱棣所言,面上神色未见什么大变化,只不过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心里已经如一万匹马奔腾而过了。 他现在想骂人,很想骂人! 岚琴这家伙,她脸上得意的笑容让叶羽怎么看怎么不爽。这女人怎么就这么难缠?从朵颜叛乱开始,不,从更早开始,她就够让自己的头疼的了! 勿纳必缓缓走向琼林苑入口处的石狮子,只见他一把将长袍拾起系在腰间,两只大掌按在石狮子上,提气运力,正准备将狮子举起。 “且慢!”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御台上传来,所有人向御台上望去,却见怜香站起身来出言制止。 岚琴见是怜香阻止,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她又不好发作,只得拱手问道:“九公主殿下有什么指示?” 怜香缓缓道:“这里毕竟是大明皇宫内的琼林苑,岚琴郡主只是普通的切磋比武尚可,若是如此大动干戈的举皇家御院的石狮子想必不妥吧?更何况父皇在此,如此动作想是有些过了。” 怜香的话句句在理,朱棣看向这个妹子,眼中露出欣慰神色。 怜香只是想着叶羽定举不起那石狮子,倒是若是有什么闪失,自己怎么能放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四两拨千斤 怜香为什么会突然出言制止,她心里的顾虑是什么,朱棣是知道的。他看了看自己妹妹,又看了看坐在正中间的父皇,苦笑着摇了摇头。怜香虽然说得句句在理,但父皇不一定会听她的,父皇有他自己的衡量。 朱元璋笑了笑,他挥了挥手,说道:“无妨!岚琴想这么比,那就这么比吧!” “父皇!”怜香这下有些着急了,她实在不懂,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叶羽肯定举不起那个石狮子。可父皇为什么还要同意这场比试?退一万步说,先不去管叶羽会不会受伤,难道大明输了比试父皇也无所谓吗? 朱元璋对女儿的反应颇为不解,他疑惑问道:“怜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很少见你这般着急,今天是有什么事儿吗?” 怜香被父亲这样一问,稍稍有些尴尬。她总不能承认自己是担心叶羽的安危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皇一定会生气的。 “我……儿臣只是,觉得在御前举这石狮子,有些不妥……” 朱元璋笑了笑,摆手道:“无妨无妨!朕都不计较,怜儿又何必计较?我们还是好好看比试吧。” 怜香无奈,她只得说道:“是,儿臣知道了。” 怜香重新做回凤椅上,她心中依旧不放心,只是关切的看向叶羽。 叶羽当然是明白她的心意的,他感激的看了看她,并且冲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有办法,让她放心。 怜香虽明白叶羽的意思,但自己又怎么能说放心就放心? 叶羽冲御台上的朱元璋行礼,他恭敬的说道:“请陛下放心,在下愿意与朵颜的这位将军比试。” 朱元璋哈哈一笑,问:“叶卿,你可有把握?” 叶羽只是一笑,答:“虽无万无一失之策,但在下愿意拼力一试,定不会让我大明威名蒙羞!” 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道:“好,你尽管试。” 叶羽点头领命,他又冲岚琴笑道:“郡主请吧。” 岚琴却道:“你要是不行就快认输吧,这举石狮子可不是逞强就能做到的!” “还未试过,郡主怎知在下不行?” 岚琴撇了撇嘴,道:“你要逞强,本郡主也没办法,随你去试吧!勿纳必!现在就给我把它举起来!” 得到岚琴命令的勿纳必,摆好姿势,双臂运气,大喝一声。 只见那原本稳如泰山的石狮子在勿纳必的大力之下,被一点点的挪动,一点点离开地面。 叶羽呆愣的看着这一幕,先不说这大个子力气是有多大,单单是能环抱住这个石狮子的这个臂展,就让叶羽目瞪口呆。 大哥了,乔丹有你臂展长吗?你不生在现代去代表国家队打篮球还真是可惜了! 叶羽目瞪口呆的看着勿纳必将那块石狮子举起,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世泰皇太子悄声问了问足利义持,“义持兄,你有这两下子么?” 足利义持紧皱着眉头,他若是有这两下子,也就不会脸色这么难看了。 世泰见他这个表情,不禁叹了口气道:“义持兄已算是我东瀛数一数二的高手了,看来这个壮汉确实是有把子力气。” 足利义持哼了一声,道:“力气大管什么用?还不是蠢劲儿?真上了战场,他这个傻大个儿只有挨打的份儿。” 世泰笑了笑,他突然想到那晚夜宴时在园中偶遇叶羽与怜香并肩走在一起,他将视线移到叶羽身上,道:“我现在更想看看,大明的那个小子怎么应对。”既然那个公主对他如此厚爱,想必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此时,勿纳必已将石狮子放回原处,他恭敬的向朱元璋和岚琴行礼,然后安静立在岚琴身后。 岚琴冲叶羽得意的挑挑眉毛,道:“叶大公子,请吧。” 勿纳必举石头的时候,叶羽一直在凝眉沉思。这么死沉死沉的石头,两个自己也举不起来。也真亏岚琴这丫头能想出这么个幺蛾子,这不成心想看自己笑话? 算了,岚琴想看自己笑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叶羽心里无限吐槽,不过他倒是想到了个主意,不过倒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就是了。 这时,听到岚琴语气里的挑衅,叶羽撇撇嘴,他回身冲御台上的朱元璋拱拱手,道:“陛下!在下想请陛下借给我几个人手,再给我点儿时间准备一下。” 朱元璋还未应允,岚琴却先不乐意了,她抢先一步说:“不行!怎么能请帮手呢!” 叶羽却笑道:“不是请帮手,我可以保证,我会自己一个人举起那头石狮子!” 岚琴将信将疑,朱元璋心中好奇叶羽到底要干嘛,于是便点头道:“准奏!苑中的侍卫你可以随意调配。” “谢陛下!” 叶羽得了旨意,冲岚琴眨了眨眼,跑到一边叫人帮忙了。 岚琴有些郁闷,这个叶羽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举石狮子的。只见他带着那几个侍卫围着石狮子转了半天,又是比划高度,又是叫人环抱住石狮子,然后他自己随手从桌上拿起解缙的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搞些什么。 最后,他终于停了笔,满意的笑笑。 岚琴有些不耐烦,她凑过去问:“喂,你能不能行?不行赶紧认输,别耽误我们时间!” 叶羽脸上自信的神情更大,他笑笑,道:“请郡主再稍等片刻,在下马上就能举石头了!” “马上?”岚琴围着他看了看,一脸质疑的说:“好啊,我等着看!” 叶羽将那几个侍卫叫了过来,交待了几句话,然后就笑嘻嘻的坐回座位上。 江月凑到他跟前,扫了眼他纸上写的东西,不禁惊讶的拍了拍脑门,道:“你、你是想……” 叶羽做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期间,苑中的人基本都等的有点儿心焦,但见坐在御台正中的朱元璋没有反应,也就都不好说什么。 此刻,那几个侍卫按照叶羽的吩咐做好了准备。 只见他们用长而结实的麻绳将石狮子绑了起来,然后麻绳的另一头绑在一根粗壮的木头上。 这根木头的另一头系上一根很长的麻绳。 然后,他们用几根木头做了个架子,将绑住石狮子的那根长木头架在上面,这样就算是基本完成了。 叶羽走过去,他检查了下架子和麻绳的结实程度,最后拍了拍手,向皇帝朱元璋道:“陛下,在下准备完毕,现在可以举狮子了!” 朱元璋见他这么大的阵仗,心中更加好奇,他笑道:“好!叶卿,你可以开始了!” 叶羽得到命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绑在木头上的麻绳边。 他正准备拉住麻绳往下拽,岚琴却走到他眼前,问:“你这是要干嘛?” 叶羽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郡主大人等着看便是!” 说罢,他用力拽动麻绳。只见他往下拽这个麻绳的同时,在长木头另一端通过另一根麻绳绑在木头上的石狮子,被稍稍拉起来一些。 看到石狮子稍稍离地,岚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而叶羽反而一派轻松。 只见他继续拉动麻绳,他越用力,石狮子离开地面的距离便越高。 看着石狮子渐渐离开地面,苑中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太子朱标一脸惊愕,燕王朱棣惊喜莫名。怜香更是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她虽不懂叶羽是怎么办到的,但见他能够完成这个原本不可能的挑战,自是喜不自胜。 东瀛的那两位更是满脸的震惊,足利义持目瞪口呆,世泰却是突然笑出了声。只听他对足利义持说道:“义持兄,看来这位,还真是有两下子。” 叶羽将绳子拉到最低,而石狮子已经被高高的举起。 叶羽得意的冲岚琴笑道:“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们那位大个子,把狮子举起来的更高?时间也更长吧?” 岚琴指着他,气的白皙的小脸通红,道:“你、你作弊!” 叶羽一脸得意,笑道:“哪里作弊?我可是一个人把它给弄起来了!” 岚琴还没来得及往下接话,却听到御台上传来朱元璋的笑声。 “哈哈哈,好!很好!叶卿这是个什么法子?怎么如此神奇?但靠这几根木头绳子,就能把这狮子举起来了?” 叶羽嘿嘿一笑,他先轻轻将绳子松开,让石狮子落回原地,然后快步走上前对朱元璋行礼,道:“回陛下,在下这招,不过只是四两拨千斤罢了,没什么新奇的!” 朱元璋开怀大笑,他连连点头,心中对叶羽这个小子也是连连称赞。 “好!你很好!叶卿,今日你立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封赏?只要你开口,朕无不应!” 叶羽其实压根儿就没想到封赏之类,他想的只是能安全的完成任务罢了。 “谢陛下厚爱,只是……在下一时还没想到……” 朱元璋心情很好,他道:“无妨!想到再说也行!总之,今日你们这三位参加琼林比试的,朕都将重重赏赐。改日朕拟好旨意,再着人传旨吧!” 江月和解缙听到朱元璋这样说,连忙也走上前来,与叶羽并肩跪下,齐呼:“多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百二十章 一波又起 琼林之宴结束后,江月和解缙就陆续收到了朱元璋的奖赏。 朱元璋了解解缙,欣赏他的才气,也就知道赏赐他多少金银珠宝都未必是他所求。于是,皇帝干脆的下令,将修善《元史》和《宋书》的权力赐给了解缙。解缙得到旨意的时候十分高兴,他欢天喜地的接了旨意,连连叩谢圣恩。朱元璋这个赏赐倒是正中他的心意。 江月通过这次琼林之宴的表演,倒是颇为意外的获得了朱元璋的喜爱。朱元璋从怜香那里得知,这两年去燕王府的时候,与这位江月姑娘相处的很是愉快,无话不谈简直如姐妹一般。 于是,朱元璋非常欢喜,干脆的在御书房召见了江月。 当时听说父皇要召见江月时,朱棣心里还忐忑不安了一番,生怕江月这无法无天的性子会惹怒龙颜,碰了逆鳞。 不过怜香一直笑嘻嘻的保证,说她也会陪着江月去,江月又一脸兴奋的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就这样,朱棣虽然各种不放心,但也无能为力,只得放她们两个去了。 后来,叶羽从江月那里得知,朱元璋对她非常的慈爱,这倒是让叶羽百般称奇。 “真的啊小羽!皇帝陛下人可好了,他就像咱们的长辈一样,一直耐心的听我和怜香讲在北平时的事儿。这么慈祥的长辈,干嘛你和四哥老觉得他可怕啊!” 叶羽和朱棣听到她这番话,都不禁无语望天。 叶羽是觉得皇帝陛下的威严一定是让人敬畏的,而朱棣则是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至少他觉得父皇对除了怜儿以外的其他子女都不能说是慈爱…… 江月看他们二人都沉默,心中不服,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举到叶羽和朱棣眼前,说道:“你们看!陛下还赐给我一块玉呢!” 叶羽不知道这块玉是干嘛的,朱棣却知道。 “这块玉是惠母妃生前留下的,惠母妃是母后养父的女儿,自小与母后感情深厚。这玉佩,母后和惠母妃各有一个,代表她们二人的姐妹之情。母后那块父皇给了怜儿,如今他居然把惠母妃这块给了你,想必是认可了你与怜儿之间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之情。” 江月得意的笑笑,把那块玉好好收起来,说道:“你们看,连陛下都承认我和怜香感情好啦!我就说我们是真爱吧!” 朱棣微微一笑,他心下沉思不解。按说只不过是在琼林之宴上表演了一下琴艺,就算江月的琴艺再好,父皇又何至于对她另眼相看至此? 这玉佩是彰显母后和惠母妃之间那种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姐妹的感情,如今给了江月,岂不是要把她与怜香视为义姐妹了? 不管怎样,朱元璋的心思大家都猜不到,而且还有一件让朱棣不明白的事儿。 此次琼林之宴,论首功当属叶羽。可朱元璋赏赐了解缙和江月,却唯独没有叶羽什么事儿,这让朱棣很是不解。 不过,叶羽对此倒是无所谓。 “没事儿,这次的差事不好办,我能成功过关就心满意足了,赏不赏的对我没啥大碍。” 叶羽表现出了应有的大度和潇洒,但是,他心里担心的却是别的。他并不怕朱元璋不赏赐,却怕朱元璋此时还未封赏是因为在考虑到底赏赐自己什么…… 那之后的第三天,叶羽突然接到了首领太监陈景的传唤,说皇帝朱元璋在坤宁宫召见。 叶羽当时心里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说不好这种感觉是为什么。只不过因为,今天早起,朱棣和徐仪华夫妇就先一步被朱元璋传召到了坤宁宫议事。 往常都是只叫朱棣一个人的,如今偏偏连徐仪华也被一同传召,想到这个的叶羽心中更加的忐忑。 走到坤宁宫门前,正好看到燕王夫妇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神情都是一副不安的样子,在看到叶羽的时候都皱了皱眉。 叶羽这一下更是心里没底了,老朱一定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所以找了燕王夫妻俩来商量,而且看燕王夫妇的神情,这事儿一定跟自己有关系。 硬着头皮走过去,叶羽冲朱棣和徐仪华行了礼,道:“见过四王爷,王妃。” 朱棣冲他点点头,刚想开口嘱咐他一下,却听陈景已经催道:“叶公子,快请吧。” 朱棣的话被噎了回去,只得轻声说:“不要忤逆父皇。” 叶羽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朱棣会这样提醒,恐怕是朱元璋要让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拒绝。 来不及想那么多,叶羽只得跟着陈景走进坤宁宫。 坤宁宫内,朱元璋高坐在龙书案后,射进屋内的阳光照射在他的面前,看不清他的脸色。 叶羽心中一阵阵慌乱,他跪在地上向朱元璋行礼,道:“在下叶羽,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并不叫他起身,只是对陈景说了句:“你先出去吧。” 陈景应了声“诺。”就走出大殿将门关上。 一时间,坤宁宫的大殿内静的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叶羽就这样跪在殿中,朱元璋不让他起来,他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朱元璋的声音终于缓缓传来,“叶羽,你可知罪?”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叶羽更是愣在原地,他脑中快速想着,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犯了什么事儿。 “在下不知……” “不知。”朱元璋轻哼了一声,他的话说的很慢,但一句句的似乎压抑着莫名的怒气,“你不知?呵呵。若非昨日东瀛皇太子突然跟朕提亲,朕都不知道,你居然胆大包天,敢与公主私定终身!” 叶羽这一下可真是吓傻了,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盛怒的朱元璋,“陛下!绝无此事!” “哐!”朱元璋突然举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砸在桌子上,“绝无此事?怜儿昨日哭着跪在朕面前跟朕坦白!你现在告诉朕,绝无此事?!” 叶羽这下子是真的傻了,他愣在当场,心中已经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茫然的状态了。 怜香?怜香哭着坦白?坦白什么?他现在脑子很乱,完全跟不上思路,也什么都想不出来。 朱元璋胸口剧烈的起伏,他如今龙颜大怒,死死盯着跪在殿内的年轻人,那眼中的火焰像是要将叶羽吞噬。 “昨日,东瀛国皇太子来向朕提亲,说钟情于九公主,希望朕可以赐婚。” 朱元璋的话一字一句落入叶羽耳中,叶羽只是傻愣的跪在殿中,一字字的听着。 “朕传来怜儿,想要问问她的意见。你猜怜儿跟朕怎么说?” 朱元璋强压着自己的怒气,一字一句的告诉叶羽:“怜儿却告诉朕她不喜欢世泰皇太子。朕本就答应过她,绝不逼她下嫁。可是叶羽,你既然与怜儿有了终身之约,又为何要去招惹朵颜的岚琴郡主?!” 这话一出,叶羽突然抖了个激灵,他连忙向朱元璋行礼,出言道:“陛下!在下与岚琴郡主绝无……” “你又要告诉朕你和她没关系吗?若是没关系,她为何昨日也跑来向朕请婚,并指明要你去做这个郡马!”朱元璋面沉似水,已是怒不可遏。 叶羽这一下更是惊的不知所措,他难以置信的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指着叶羽道:“朕当时并不知道怜儿心系于你,也在心中起了将你赐婚给岚琴的想法。于是便将这个想法当作戏言讲与怜儿听。谁知,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却突然跪在朕的面前,向朕坦白她心中所属竟然是你!你可知,怜儿从小到大,从未因为任何人跪在朕面前求朕!更别说,她哭着跟朕说与你已互定终身,求朕成全!” 叶羽静静的听着,他此时虽然心情复杂,但却已渐渐拾回一些理智。 听到朱元璋停了话,叶羽深吸了口气,双手举起行了个礼,对朱元璋说道:“陛下,在下相信,公主殿下,绝不会说出她与我已私定终身这种话!我承认,公主几次来到北平,我与她确实心意相通。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绝没有做出任何逾规逾矩的行为!请陛下圣裁!” 接下来,是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般的静默。叶羽闭了嘴,朱元璋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良久,朱元璋突然开口,道:“你是说,你承认了?”他的声音有别于之前的声色俱厉,这一句话说的异常和缓。 叶羽恭敬的行礼,道:“是!” 朱元璋盯着眼前的年轻人,缓缓问道:“朕若将你指婚给岚琴,你当如何?” “回陛下!在下,万死不敢从命!在下既然承认与九公主的感情,就断然不会与岚琴郡主有任何的瓜葛!若陛下执意将在下指婚于岚琴郡主,在下宁愿忤逆圣意、获罪于此,也断然不会从命!请陛下圣裁!” 他这话说的不卑不亢,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乞求,只是板着一张脸,向朱元璋陈述了一个事实。 朱元璋此时却并不觉得不悦,反倒在心中生出了激赏之情,面色不禁缓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凤台选婿 朱元璋起身缓缓踱下御台,他沉吟道:“朕虽不知东瀛和朵颜为何突然都来向朕提亲,但总归这是关系到番邦的大事,朕决不能轻易下结论。” 他瞥眼看到叶羽依然跪在地上,便冲他摆摆手道:“你先起来吧。” 叶羽听命站起身来,他跪的时间有点儿长,此刻觉得腿都麻了。 朱元璋看着他,道:“朕不想让怜儿外嫁,所以必须要在年轻的宗室里为她挑选驸马。如今她自己提出了人选,朕倒是也觉得你这孩子不错。只是……岚琴那边……” “陛下!我是万万不会娶岚琴郡主的!” 叶羽急着跳出来撇清关系,朱元璋听了呵呵一笑。 他来回踱了两步,道:“你不想娶,那也得有个不娶的缘由,朕不能随随便便就跟岚琴说一句你不想娶吧。” 叶羽默不作声,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现在心情很复杂,唯一能捕捉住的思绪只有,决不能娶岚琴这一件事。 倒是朱元璋此刻冷静的很,他道:“你也不必着急,刚刚朕叫了老四夫妻俩过来问了问他们的意见,倒是想出了个办法。” 叶羽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禁稍稍安定了一下。他此刻冷静下来,思绪恢复,也就渐渐想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按照朱元璋刚才所说,昨日东瀛皇太子和岚琴不约而同的前来提亲。原本,朱元璋可以用当年那道明令禁止怜香外嫁的圣旨来挡住世泰皇太子的提亲,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怜香的婚事搁下来。 但岚琴的请婚却突如其来的把所有事情搞的更糟。 怜香听说了岚琴指名让叶羽做这个倒霉的郡马,心急之下向父皇坦白与叶羽之间相知相爱的情谊,朱元璋爱女心切,自不忍心将女儿的心上人指婚给别家郡主。 叶羽此刻已渐渐想通这里面的关节,想必刚刚老朱恐吓自己的那些也不过就是想要试探一下自己对他的爱女的心意吧。 叶羽在心里暗自吐槽,这老丈人审查女婿可真够吓人的。 朱元璋见叶羽沉默,还道他依旧惊魂未定,不免笑着安抚:“你也不必再多心,朕这里有个想法,你听听看吧。” 叶羽连忙恭敬的道:“请陛下赐教。” 朱元璋缓缓说道:“朕决定,要为怜儿凤台选婿。” “选婿?”叶羽微微惊讶,但转念间已明白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你现在无官无爵,朕不能突然就说要将怜儿许配给你吧?更何况你还是岚琴指名要的人。朕只能用这种方法,给你一次机会。” 叶羽心里明白,他沉吟一下,问道:“陛下,在下只是无官无爵的一名白衣,却与九公主殿下萌生了情愫。陛下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生气么?” 朱元璋的眼睛立刻危险的眯了起来,他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气,道:“生气?你当朕不生气?你不知朕昨日听到这件事后有多么生气!怜儿自小乖巧懂事,朕从未想过她会在宫外与一名毫无功名在身的白衣产生这样的情意!” 叶羽低下头,道:“陛下既然这样生气,又为何还要举办凤台选婿?” 朱元璋瞪着他,最终叹息道:“朕不想让怜儿伤心罢了。朕早就答应她,允许她自己选择驸马。如今她既然中意了你,朕即便心中再恼怒,也实在,不舍得让她失望。” 叶羽望着眼前的朱元璋,他突然就对这位史书上记载的冷面无情、多疑嗜血的冷酷帝王有了新的认识。 没错,朱元璋是冷血的,也是暴戾的,他屠戮功臣、忌惮名将,终洪武一朝缔造了无数血流成河的大案。 但如今,叶羽真实的站在朱元璋面前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这位冷酷帝王也有着柔情的一面。在对待爱女的终身上,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父亲,一个不舍得让爱女受到一丝委屈的普通老者罢了。 叶羽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感动,他恭恭敬敬的向眼前的老者行礼,道:“在下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听着他用郑重的语气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这个叱咤风云、戎马半生的老皇帝突然走到这个年轻人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该向朕保证,你应该保证的人,是怜儿!你不让朕失望没有用,朕只希望,你永远不要让怜儿失望。” ********************* 第二天,朱元璋凤台选婿的圣旨便明令颁布了出来,一时间整个京城哗然。 怜香公主是谁?那可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啊,若是谁有福气得到她的垂青,自然便会成为当朝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平步青云的机会。 全京城的名门子弟争相报名参加,朱元璋这次搞的也极为重视,文试武试的搞了一大堆,层层测试层层筛选。 叶羽作为被皇帝亲自开了后门的内定人选,自然是不用参加那些劳什子的比试的。 朱棣安慰他,道:“你不用太过忧心,你的重点是怎么对付那个世泰皇太子。” 叶羽微微一笑,他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怜香现在一定心情很不好。” “怜儿近期都要在飘香宫内呆着,恐怕心情会很忐忑。” 叶羽点点头,起身说道:“我出去转转。” 朱棣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也不阻拦,由着他去罢了。 叶羽沿着御花园的小路散心,他此时虽说不上心情多么不好,但却也颇为复杂。他整理了下近期发生的所有事,发现自从浑源战役后,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没有一刻停歇的被推向历史漩涡的中心地带。 如今,如若凤台选中,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将在旦夕间发生巨大的改变。 但若此时,有人跳出来拦住叶羽,并告诉他:“你不能参加这次选婿!” 那叶羽也必定会摇摇头,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回答:“不,我一定要参加!” 原因是什么?原因很简单,比试的尽头、凤台的终点,是怜香。 叶羽一步步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飘香宫附近。他看着飘香宫外正盛开着的花草,一时愣神。 怜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花香四溢、沁人心脾,难怪她会如此聪慧善良。 叶羽正愣着神,却听到一阵争论声从飘香宫大门方向传来。 叶羽好奇着凑过去看,却见世泰皇太子正负手站在飘香宫门口,他的对面还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叶羽凝神看去,发现也是认识的人,正是燕王妃徐仪华的弟弟,徐允杰徐四爷。 世泰的姿态颇为高傲,他笑道:“小王甚是欣赏九公主殿下的才情,今日特来拜访,还请这位姑娘代为通报。” 飘香宫门口站着的正是怜香的贴身侍女之一锦霞。别人不知道,叶羽却是领教过锦霞的死板,对这位小姑娘的难缠程度了如指掌。 只听锦霞恭敬的对世泰说道:“按照大明礼制,在凤台选婿之前,公主殿下都不能见任何人。皇太子殿下请回吧。” 世泰吃了闭门羹,倒也不恼,只是依旧笑道:“别这么呆板,通融一下。姑娘,你就替小王传个话,公主殿下说不定想要见我呢?” 锦霞微微一笑,驳回道:“若我们公主真的想要见您,也就不会专程叫奴婢在此阻挡大驾了。” 这时,徐允杰也出言道:“皇太子殿下,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内宫,也就自然有我们大明内宫的规矩。殿下再怎么无视礼节,也请千万入乡随俗。” 世泰压根儿没把徐允杰这个贵公子放在眼里,他哈哈一笑,道:“你让小王不要僭越了大明内宫的规矩,那么你现在在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徐允杰哼了一声,他不理会世泰,只是对锦霞说道:“请锦霞姑娘代为告知公主殿下,就说……在下定会参加凤台选婿!” 锦霞看了徐允杰一眼,点点头道:“好,徐四爷的话,奴婢定会带到。” 世泰听了徐允杰的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笑道:“你这贵公子还真是有趣,说的好像九公主殿下多么期盼你来参加选婿似的!保不齐啊,公主殿下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心里吧?” “你说什么?我与公主乃是青梅竹马,若我不被放在心里,难道你这只见过两面的番邦皇子就能入得了公主的眼吗?” 世泰这下也被徐允杰激出了怒火,“你说什么?你竟然对本王出言不逊?” “我看二位都省省吧。” 世泰和徐允杰正一步都不让的对峙着,此时却听到一把清亮和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人齐齐转身看去。 只见叶羽双手拢在袖中,正缓缓走了过来。 “大明内宫乃是禁地,无皇帝陛下敕令断不可擅入半步。这些宫规我们暂且放到一边,二位言语中口口声声流露出对九公主殿下的倾慕,如今却在她的寝宫外面这般对峙喧哗。你们就不怕,让她反感么?” 叶羽走至世泰和徐允杰中间,他一眼都不看向这两人,只是直直盯着飘香宫内。 他的语气温润和缓,眼神却异常的坚定,“二位,有这把子力气,不如用在凤台上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胜之有道 世泰和徐允杰都是认识叶羽的,此时见他突然出现,都是微微一愣。 徐允杰虽然与叶羽在北平相处过一段时间,但他却并不了解叶羽和怜香之间的事情。 世泰由于夜宴当天曾见过叶羽同怜香走的很近,反倒比徐允杰更加了解这其中的事情。 徐允杰是个很有教养的世家子弟,他性格十分和顺,从不张扬外显,此刻见了叶羽,忙礼貌的拱手,道:“原来是叶公子,上次北平一别至今,日前听闻公子随姐夫一同入京了,本想登门拜访,却总有事耽搁了,不想今日在此遇见。” 他这一番客套话说下来,叶羽微微一笑,世泰龇牙咧嘴只觉得又酸又假。 只听世泰咧着嘴,道:“你这话也说的忒假了吧,要真心想要拜访,什么时候抽不出空?比如现在,你有空在九公主宫门前与本王斗气,怎么却没空去拜访叶公子?” “你……”徐允杰是家中幺子,自小被长姐和兄长们疼爱,哪层被人家这般那话噎过? 叶羽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不免叹息着向两人拱了拱手,道:“皇太子殿下,徐四爷,你们二位还是别再这里斗嘴了。你们不烦,公主殿也下一定烦了。” 世泰哼了一声,道:“也罢,本王便不与你争辩,我们三日后凤台之上相见。只是,你可要有本事留到与我对战。” 徐允杰也不甘示弱,只说:“随时领教太子殿下的赐教!” 叶羽无语的摇摇头,他现在觉得很烦,为什么娶个媳妇还要打一架?你们两个人这般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底有没有问问怜香的想法? 找对象又不是考状元,就不能自由恋爱吗?非得这样比来比去。 叶羽这边正在心里郁闷着,却听锦霞对自己恭敬的行礼,道:“叶公子好。” 叶羽看了看她,笑着点头:“锦霞姑娘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锦霞露出难得的笑容,点点头说:“多谢公子挂念。公子今日来,可是想要见公主?” 她这话一问出,叶羽还没啥反应,世泰和徐允杰皆是一惊,尤其是徐允杰。 徐允杰与怜香自幼相识,他从怜香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 锦霞也是自小跟随怜香的婢女,徐允杰深刻的明白锦霞在所有事上有多么的维护怜香。至少他从小到大,即便身为怜香的青梅竹马,也没见锦霞对自己露出多么友好的神色。 所以,他觉得被锦霞拦在飘香宫门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徐允杰一直认为,锦霞大概只会对未来的九驸马这一个男子露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吧。 如今,当徐允杰看到锦霞对叶羽露出笑容的时候,他突然刚到没来由的恐惧。说实话,即便是身处北平的时候,徐允杰依然没有发觉叶羽同怜香有过什么过多的接触。 所以,他曾一直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会是怜香未来驸马的第一人选。 但是此刻,当徐允杰看到锦霞对待叶羽的态度时,他突然没来由的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叶羽此刻只是温和的笑,他道:“此时见公主,于礼不合。只劳烦姑娘代为告知公主,让她无需烦心,万事有我。” 锦霞听到叶羽的话,不禁露出开心的笑,她点点头,说:“请公子放心,奴婢自会将您的话带到。” 徐允杰目瞪口呆的看着叶羽,他只觉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渐渐凝固了,他只是呆愣在原地,慢慢等待着流向心脏的血液回流。 刚刚叶羽和锦霞的对话他全部听进耳中,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叶羽已经和怜香达成了某种默契,让徐允杰不敢也不愿去想的默契。 三日后,凤台选婿的最终日终于开始。 叶羽坐在席位上,他远远看着凤台之上的楼阁,鹅黄色的一面帷帐遮挡了楼阁内的景象,但叶羽却能看到怜香就坐在那里。 最终的比试内容是武试,此刻还有资格参加比试的只剩下八位。 原本最开始有资格参加选婿的都不过是一些京城的贵公子,都是一些朝廷显贵家的公子,若说武功真正好的也没几个。 叶羽被朱元璋庇护着直接进入终试的,他一场比试都没参加,属于开了挂的那种类型。 而今天的终试,似乎朱棣在安排比试的名单上也做了手脚,与叶羽对战前两轮的对手都是燕王亲自安排进来的手下,就是为了防止叶羽在决赛遇到世泰之前会有什么棘手的麻烦,于是叶羽这个半吊子没怎么费力就赢了。 徐允杰倒是一步一步凭着自己的实力赢到了最后,他在第二轮遇到了东瀛皇太子世泰。 世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是个纨绔子弟,而且东瀛实际掌权者也并非皇族,他似乎不太需要文武双全。 但实际上,这位皇太子却是个真正能文能武的有本事的主儿。就连东瀛数一数二的高手幕府少将军足利义持,都对世泰的身手十分的放心。 而事实上,世泰也确实没有辜负足利义持的信任,他是很轻松的就击败了徐允杰。 输在凤台之上的徐允杰,此刻已经真正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他眼前看不到世泰得意的笑容,也看不到叶羽的摇头叹息,只能艰难的看向帷帐之后,那隐约可见的身影。 成为怜香的驸马,曾是徐允杰从年幼时便开始的一个梦,如今一朝梦醒,让他如何不痛? 叶羽虽然同情徐允杰,但却没有更多的闲心去管这位世家子弟的心情。他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只有如何击败世泰。 世泰的身手他刚才亲眼目睹,说实话,他并没有任何信心可以击败人家。 但是没有办法,叶羽必须要赢,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即便朱元璋给他开再多的后门,这场与世泰之间的决胜也必须要进行。因为,只有自己真正赢了世泰,才能使怜香不必远嫁东瀛,自己不必迎娶岚琴。 叶羽凝眉沉思,他每向凤台上走一步,都在思索目前为止最为万无一失的对策。 当叶羽与世泰一同站在凤台之上时,他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 真刀真枪的比拼,自己不用考虑都会输,要想赢,就必须投机取巧。 “喂,叶公子,你准备怎么比?” 世泰的语气说不上自大也是够得意了,就好像胜利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 叶羽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楼阁之内的身影,虽然看不清,但他却知道怜香正注视着自己。 他微微冲怜香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看不清怜香,怜香却能看清自己。他给了怜香一个最坚定的神情。叶羽本不是一个好勇斗狠喜欢争当第一的人。但是这场比试,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拼尽一切也必须要赢的比试。 叶羽冲世泰行了个礼,缓缓说道:“世泰皇太子殿下,在下想用东瀛的剑术与您切磋一下。” 他这话一说出口,直接把世泰给弄得愣在当场。不仅仅是世泰,就连所有人都震惊了。 什么意思?叶大公子是要把胜利拱手送到人家手里? 此刻,朱元璋脸色都不太好看了,他现在简直要怀疑叶羽这小子是不是东瀛派来的间谍。 世泰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羽却笑道,“在对方擅长的领域取胜,不就更能显示我的强大?也能让殿下你输的心服口服啊。” 世泰见他神色,听他语气,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禁怒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了?” 叶羽不睬对方,他只是走到旁边的侍卫身边,一把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然后颇为挑衅的对世泰道:“殿下请吧。” “你!”世泰被他彻底激怒,大喊道:“好!今日就让你这狂妄小子见识下我东瀛的剑术!” 叶羽见世泰再无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神情,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激怒世泰,让他失去平日的冷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人,一个强大的人,只有在失去冷静的时候,才会比平时更容易露出破绽。 叶羽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双手握住剑,努力回想着现代时练习剑道时的感觉。 “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 这是叶羽的剑道师父经常告诉他的一句话,日本剑道本就起源于中国,自汉朝时起,至隋唐传入日本,渐渐演化成武士的标志。 但师父也曾告诉过叶羽,古剑道与现代剑道虽然同宗,但却在实战中有着本质的区别。 古剑道更注重一招一式的硬气,以在战场上宣扬武士精神为主;而现代剑道,则更重视灵巧和技术。 此刻,世泰与叶羽的比试,也正让所有人看到了古剑道与现代剑道的区别。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古今两个时代的不同,只会以为是两个人实力上的差距。 世泰的进攻从一开始便是紧咬着叶羽的,叶羽只能举着剑疲于应对,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叶羽几乎是被世泰一路压着打,简直毫无胜算。 朱元璋铁青着脸坐在龙座上,他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焦急。他恼怒这个叶羽不知愁什么风非要跟世泰比日本武术,焦急的是万一叶羽输了,那怜儿便必须要嫁给世泰…… 但是,真正懂的人,便不这么认为了。 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的足利义持此刻终于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现在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惊讶。那个叶羽,持剑的方式方法都是剑道的基本功没错,可他的步法和身形,却又不同于东瀛的剑道,似乎是比普通剑道更加高明的步法走位。 足利义持不知道叶羽这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却在心里渐渐升起一种预感——再这样下去,世泰会输的。 叶羽此刻其实没有那么轻松,世泰的力气很大,而且用的是东瀛的名刀,叶羽没招架一下便几乎被震得胳膊酸麻。 不行,再这样下去,不等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就要先输了。 叶羽咬着牙快速思索着对策,不能再等了,不能等对方自己露出破绽,那就只能给他创造破绽了! 叶羽把心一横,他步法转变,突然快速持剑向世泰攻了过去。 打从比试一开始,叶羽就始终处于见招拆招的立场,也就因此,他比世泰更容易把握比试。 但此时,他突然改了风格,主动进攻,世泰心中突然一阵狂喜。 因为,叶羽的进攻简直是破绽百出! 世泰狂喜之下,持刀便闪过叶羽的进攻,然后,他的刀直直刺入叶羽的左肩当中。 “哐当!” 茶杯打碎的声音从楼阁之中传来,怜香被叶羽受伤的景象吓得花容失色,她现在简直想要直接冲出去阻止这场比试继续下去。 若不是锦霞阻拦,她恐怕真的已经冲了出去。 但是,当疼痛席卷全身神经时,叶羽却露出了得意的笑意。 一直观战的足利义持有些失望的闭了闭眼睛,输了,太子这次是输了。 世泰心里不明白,但足利义持却看的清楚。不是世泰用剑刺了叶羽,而是叶羽主动将肩膀送上去让剑刺入。 叶羽此刻右手手腕轻巧的转动,以最快的速度砍向世泰握着剑的手。世泰心下惊慌,他向把剑从叶羽肩膀上拔出来,但叶羽的剑眼看便砍到自己的手腕。 人在关键时刻永远会本能的选择自保,世泰慌忙松开握住剑的手,这一瞬间,也就注定了成败。 失去武器的世泰心中一阵慌乱,叶羽却不顾肩上的疼痛,持剑便向世泰一路砍去。 世泰被他这股不要命的气势吓的连连后退,眼看便要掉下凤台。叶羽手中的剑虚晃一下,世泰以为他要拿剑砍自己,吓得后撤一步,重心不稳。 叶羽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他突然收了剑势,抬起脚来踢向世泰,这一脚他用足了力气,正中世泰前胸,将重心不稳的他直接踢下了凤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终只一双人 世泰被叶羽踢下了凤台,此时,胜负已定,但在场所有人却都还没从震惊中做出反应。 这场比试虽然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华丽的招式,但它的发展却让所有人从始至终屏住呼吸。 如今,叶羽独自一人站在凤台之上,拔掉肩膀中的剑时传来的疼痛也没能拉回他的思绪。 赢了,赢了,所以……我会成为驸马……怜香的驸马…… 他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来回旋转。 “哈哈哈哈哈,好!太好了!”最先打破寂静的是皇帝朱元璋,他显然很开心,甚至激动的站起身走下御台。 朱元璋起身了,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他站起来。只见朱元璋一路走到凤台上的叶羽身边,叶羽见他过来,连忙弃掉手中的剑跪下行礼。 朱元璋连忙扶住他,脸上全是欣赏,关爱的问着:“叶卿,你怎么样?伤的可重?” 叶羽微微一笑,他道:“请陛下放心,没什么大事。” 朱元璋很高兴,他大笑道:“好!朕今日选了个好女婿!”心里十分高兴的老皇帝迅速吩咐了礼部,让他们择良辰吉日,拟定公主大婚的全部事宜,届时皇帝陛下将在宫中设宴,普天同庆。 不过,按照礼制,如今年长一些的八公主还未下嫁,九公主怜香不宜比她先一步大婚。 朱元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思量一番后干脆下旨赐婚,将八公主洛盈下嫁于黔国公世子沐晟,婚期于怜香定在一天,届时姐妹二人一同出嫁。 叶羽和怜香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有开心的人,自然也有失落的人。 岚琴就是失落的人其一,原本,凤台选婿的结果出来后,她可以马上请辞回到朵颜去,但她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我实在没想到,你对她竟然是这般的执念。明明打不过世泰,却宁愿牺牲自己的胳膊,也要赢了比试。” 当岚琴再次在宫中偶遇准备大婚的叶羽时,她曾平静的说了这样的话。 叶羽一时无语,其实就算当初他曾在朵因温都儿被岚琴强吻,但他从未觉得与岚琴的相处有任何尴尬之处。 可如今,当他心中了然岚琴对自己的感情,并且自己拒绝了她的感情后,叶羽却觉得有些尴尬了。 “你不回朵颜么?” 沉默了良久,他只是挤出这么几个字。 岚琴垂了垂眼帘,扯出抹笑容,道:“我想看着你大婚。好像不如此,便不能让自己死心一样。” 叶羽抿着嘴唇,他只是看了看岚琴,继而温和的说了句:“郡主的错爱,是叶某没有这个福气。叶某会在这皇城之内,衷心的祝福郡主可以遇到真心懂得你的那个人。” 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岚琴的视线内。 岚琴凝望着他的背影,哀伤的眨了眨眼,低声说了句:“你这笨蛋。”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在马皇后的祭日之后,大明的皇城内迎来了另一件大事,八公主洛盈和九公主怜香的大婚。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公主大婚,由于朱元璋对怜香的疼爱,倒是盛况空前。 叶羽感觉皇家的盛宴好像就是一直在喝酒。他不禁无语,难道这个时代只有喝酒才是庆祝的方式吗?好在他酒量一向很好,一杯杯喝下去并无大碍,只是白皙的俊脸上染上的酒后的红晕。 “爱卿无需避讳,今日朕不过是个嫁女儿的父亲罢了!”皇帝朱元璋喝的尽兴,跟坐在身边的凉国公蓝玉高兴的攀谈了起来。 蓝玉自从去四川督修城池后,这还是第一次回京述职,如今他是皇帝面前地位最尊崇的大臣,席位自然离朱元璋很近。 朱元璋远远看到叶羽,忙招呼他道:“驸马,你过来!见过凉国公!” 叶羽闻言连忙快步走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蓝玉,心里竟然有一些激动。他深知蓝磬如今是蓝家的人,今日见了蓝玉,也想留下些交集,方便日后询问蓝磬的情况。 “叶某见过凉国公。” 蓝玉连忙起身还礼,道:“驸马爷可不要行这样的礼,微臣不敢当。” 蓝玉打量了叶羽几眼,暗道这年轻人丰神俊朗,确实是一表人才。 朱元璋大笑着起身,道:“爱卿,他是你的晚辈,向你行个简礼也是应该。这样,你先坐着,朕出去转转。驸马,你跟朕来。” 朱元璋没给别人反应的时间,便拉着叶羽出了大殿,直奔御花园走去。 九月初的天气,已是有些凉意,阵阵秋风吹得酒意稍散。 沉默半天的叶羽心中颇有些不解,只得问道:“陛下,您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朱元璋扭头仔细打量着叶羽的脸,上上下下看了几次,突然笑了起来,道:“还叫朕陛下吗?是不是该改口了?” 叶羽恍然,自己今日已是怜香的驸马了,他虽有些不太适应,但也知木已成舟。 于是,他识理的向朱元璋行礼,道:“是,父皇,儿臣明白。” “呵呵,好孩子。”朱元璋拉住叶羽,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他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从第一次看见你参与浑源战役的捷报时便有这样的想法。怜儿是朕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她母后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孩子,朕疼爱她的心甚至超过了太子。你是她自己挑中的人,朕没有任何的不满。” 叶羽垂首,从心底泛出一股酸涩之意。即便后世史书再怎么记载朱元璋的暴虐,但此刻的叶羽,只觉得他是个慈爱的长者。今日的他,就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 朱元璋亲切的拍了拍叶羽的手,慈爱的道:“朕今日将怜儿交给你!羽儿,你、千万一定要好好的待她。” 叶羽喉头一哽,无话可说,只得重重的点了点头。 飘香宫张灯结彩,不过此时已经夜深,宴会已经渐渐散去,前来飘香宫贺喜的各路诰命贵妇也已经都回去了。 叶羽被朱棣、杨澈、杨雪笙还有江月推搡着往飘香宫走,朱棣今天很高兴,他喝了不少酒,一路搭着叶羽的肩膀,那样子比新郎官本人还要激动。 江月更是个有热闹必须出头的人,她原本是陪在怜香身边的,但后来耐不住寂寞,就跑去了酒宴之上。朱元璋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疼爱,任由她自由出入。 叶羽在飘香宫门口轰走了跟着起哄来的人,杨澈今日难得露出喜悦的神情,他推了推叶羽,道:“少爷,快去吧。” 叶羽白了他一眼,挥挥手道:“你们快走快走,今儿谁也别想闹我!” 锦霞和初美两个小姑娘等在飘香宫的寝殿门口,见叶羽被朱棣等人推了进来,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羽整理了下衣冠,他干咳一声,对两个小姑娘道:“公主睡了么?” “噗嗤。”初美笑出了声,她让开寝殿的门,笑道:“我的驸马爷,这是新婚的日子,您还没回来呢,我们公主怎么睡?” 叶羽登时大囧,好在他今儿喝了酒,本来脸色就是红的。 锦霞掩嘴轻笑,她轻轻推开门,对叶羽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驸马请进。” 叶羽深吸了口气,他明白,走入这个门,便是一切新生活的开端。 他站在离怜香四五步距离的地方静静看着她,凤冠霞帔,红妆红袍红烛,这些鲜艳的颜色刺入叶羽的眼中。 叶羽只觉得,这一切好似都在梦中,然而在这看似漫长的夜里,这一刻的静默竟给他带来生平未逢的真实感——他竟然真的结婚了,在另一个时代。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他娶了怜香,这种属于新婚之夜的紧张感是怎么回事。 “你还要在那发呆到什么时候?” 叶羽的思绪被怜香的声音叫了回来,他愣愣的看着她,看到的是一张俏丽而又带有一丝调皮的笑脸。 怜香这丫头,自己就把喜帕给揭下了。 叶羽盯着怜香漂亮的眼睛,不自觉的渐渐稳住了心思,他从怜香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柔。 叶羽深吸了口气,不再紧张,慢慢转过身去检查寝殿的门有没有关好。 一个温软的身体突然从背后环抱住了他,叶羽浑身僵硬,感受着背后怜香的怀抱。 “怜香?” 叶羽有点儿慌乱,因为他真切的感受到,一种湿润的感觉渗透过自己的喜服。怜香她,哭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父皇说世泰要求赐婚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多么忐忑?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出现,让我觉得京师内所有的王孙子弟全都黯然失色?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苦苦哀求父皇?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后面的话,叶羽其实没有全听清,因为耳边已经灌满了心跳声。 心跳,跳的几乎要脱离身体。 “怜香……怜香……”叶羽反反复复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转过身,回抱住眼前这个女子,给她安慰,让她镇定下来。 怀中的人有些瑟瑟发抖,叶羽温和的抚着她的后背,道:“怜香,你冷吗?”说着,不自觉的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而怜香,却抱他抱的更紧,似乎想把自己完全融入对方的身体里。 这个拥抱,意味着占有和眷恋。 终于,怜香抬起头来,她的眼眶还是红的,但比平时还要多了几分动人的妩媚。叶羽不禁心头一荡,他今天是喝了酒的,此刻借着酒劲儿的朦胧感,更添了几分**在里面。 低声轻叹,叶羽伸手拉开了怀中人礼服的衣带,又顺手灭掉桌上的烛火。 怜香在他怀里,低声问着:“你为何叹息?” 叶羽轻笑,只道:“叹你好美。” 纱帐轻摇,罗衫褪尽。除去了衣料的隔绝,这拥抱变得更为真切。 女子的身躯,只是看便觉得享受,更何况是如此的坦诚相待,交颈相拥。 怜香合上眼,顺着叶羽的力道缓缓倒在床上,怯怯的揽住了丝绸被面,又怯怯的松开。 叶羽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她柔软的身躯,吻着她的唇角,低声唤着:“怜香,怜香。” 叶羽唇齿间吐露的气息,让怜香更加把握不住方向。 叶羽舌尖的点戳并不熟稔,青涩又莽撞,却一样的叫对方身体通红火热,宛如着了火一般。点点酥麻之意刻骨传来,从喉咙里自然而然的发出一点点声音。 情,欲,被就都是天性本能。有情之后必会有欲。 重帘掩映,身影交叠相偎。深夜静谧,藏不住情念。山巅香风阵阵,白云飘邈,风高云淡,风吹云散。 初历人事的身体本就经不住太多的纵情,怜香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也被抽空了意识。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列颠使者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一道圣旨传遍皇城内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燕山卫军师,九驸马叶羽,恪忠果毅,德才兼备,屡立宿功,朕赏其品性聪慧,特认命为兵部左侍郎,钦此。” 世人都说,一跃龙门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殊不知,身居高位,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 叶羽在现代时便渐渐明白了,学生时代大多将高考作为自己十年寒窗的终点,却不知那以后的路,才是人生真正的起点。 自大婚起,叶羽便同怜香共同居住在飘香宫,主要是因为此次九公主下嫁有些仓促,朱元璋着工部为新驸马修缮的府邸还没有完全建好。 此刻,叶羽身着绯红色盘领右衽袍,上绣大独科花,袖宽三尺,腰间系玉带,手持象牙笏,列于朝堂之上。他长身玉立,袖手淡笑,一派丰神俊朗。 他曾在电视上看惯了古时官吏,如今他却真实的需要手持象牙笏,位极人臣。而且刚入官场便入了六部,起点越高,日后的路怕是越难走。 今日的奉天殿早朝,皇帝朱元璋似乎特别高兴,他手持礼部的奏疏,笑道:“今日又有一个好消息,一向与我中土没有太多往来的西方不列颠王朝突然派出了使臣前来朝贡,如今已经在福建登陆。这对于我大明来说无异于是一件大喜事!朕要好好的准备这件事!” 叶羽微眯着眼,目不斜视,他此时官任兵部侍郎,这种外族前来朝贡的事儿是礼部、户部、工部要操心的,与自己显然没有太大关系。 整个早朝的时候,叶羽都在犯迷瞪,他很不适应这样的作息时间,也起的太早了吧?鸡还没叫呢好吗!比在现代的时候上课还苦闷。 早朝散去之后,叶羽拖着困乏的身子从左掖门而出,他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回去补个觉。 谁知,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见着朱棣。 朱棣这几日正准备启程回北平,所以一直忙着,叶羽也就没来得及与他细细攀谈。 “三弟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新婚燕尔紧接着拜官封爵,父皇对你也很是器重。”朱棣与叶羽一同向飘香宫走去,他言语中流露出些许欣慰。 叶羽一笑,道:“身居庙堂本非我所愿,但如今,身上责任如许,小弟实在也无法再多懒了。” 朱棣点点头,只说:“我明日启程返回北平,杨家兄妹纷纷表示要与你一同留在京城。如此也好,你身边总有人照应才是。” “好,等到驸马府建好,我便将他们兄妹二人接过去。” 朱棣稍稍停住脚步,他看住叶羽,缓缓道:“此次分别,万事珍重。京中不比北平,朝堂权力中心最为凶险,遇事更该多加思量,小心谨慎。” 叶羽感念朱棣的关怀,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朱棣笑笑,他拍了拍叶羽的肩膀,认真的说:“怜儿可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你要好好待她,妹夫。” 朱棣的一声妹夫,让叶羽心头一暖。 正了正神色,叶羽向朱棣行了一礼,道:“兄长的重托,我必铭记在心,绝不辜负。只是,小弟还有一事,在兄长临行前,也想拜托兄长。” 朱棣微微一愕,问道:“何事?” 叶羽缓缓说道:“江姑娘此行会与兄长共同回北平,她对兄长是真心实意,往您切莫负她。” 朱棣盯着叶羽看了看,片刻后问他:“早先我就有个疑问一直没有问出来,今日倒想叫妹夫解我疑惑。” “兄长请问。” “我一早便看出你与小月是相识的,但你二人皆装作不识。如今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羽已料到他有此一问,笑笑道:“兄长千万莫要误会。我和月确实相识,而且,相识很多年了。我和她来自同一个故乡,机缘之下来到这里,想必她也和你说过一些吧?” 朱棣点点头,江月当初对自己坦言她是从很远的地方前来,也大略透露过一些关于她和叶羽的家乡的事情。 “你们,回不去了?” 叶羽微微一笑,他抬眼看向飘香宫所在的方向,最终缓缓说道:“我已有了另一个家。” 两个人正边走边聊,身后却传来首领太监陈景的呼声,“四王爷,驸马爷,请留步!” 二人闻声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陈景快步追着他们过来,上了年纪的老太监此刻额头都已渗出细密的汗。 朱棣停下脚步,笑问:“公公慢点儿,做什么这么着急?” 陈景追到二人身前,行了个礼,道:“四王爷,驸马爷,陛下传召驸马爷到坤宁宫议事。” “嗯?”叶羽稍稍一愣,这才刚刚下了早朝,陛下便派首领太监来传召。 朱棣点点头,对叶羽道:“父皇这个时候传召,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快去吧。” 叶羽简单的与朱棣道了别分开,跟着陈景向坤宁宫走去。 “陈公公可知,父皇召见是有什么事?” 陈景低声对叶羽说道:“回驸马爷,陛下似乎要与您商量接见不列颠王朝使者的事情。” 陈景原本是一直跟随在朱元璋身边的老太监,他一向熟谙宫中规矩,从不与外臣接触过密。 所以按照他一贯的作风,叶羽的问题他就打个马虎眼忽略了。但由于他自小看着怜香长大,对这名自幼就聪明可人的小公主极为喜爱,于是现在也便对她的丈夫另眼相待了一些。 叶羽心中暗忖,接见外使应该是礼部的事情,关自己什么事? 叶羽的疑惑还是直到进入坤宁宫都没想明白。 坤宁宫内此时只有朱元璋一人,他抬眼见叶羽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朝服,不禁问道:“怎么,你还穿着朝服?” 叶羽向朱元璋行了礼,道:“儿臣下朝后在御花园遇见了燕王殿下,攀谈了两句,还没来得及回飘香宫去换。” “哦,这样啊。”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他靠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 叶羽见他神情似乎颇为乏累,便问:“父皇可是没有休息好?国事虽然重要,但也请父皇保重身体。” 朱元璋笑了笑,道:“无妨。羽儿,朕今日叫你来,是因为早朝之后礼部尚书曹萱跟朕提议,此次迎接不列颠使者的仪仗还是应该有一名皇族带领,但也不宜由皇子亲自迎接,故而希望朕从亲族里挑选一名合适的人选。朕思来想去,决定派你作为本次迎接使团的代表。你可有什么意见?” 叶羽稍稍一愣,问道:“我?儿臣去的话,于礼数上是否合适?” 朱元璋点点头,道:“你是驸马,朕的女婿,按照民间习俗也算是朕的半子,身份地位自然贵重。朕已问过曹萱,他说礼数上并无不妥。” 叶羽想了想,便应道:“如此,儿臣领命!” 朱元璋欣慰的笑道:“很好。羽儿,借此机会,你定要拉近与不列颠使臣的距离。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将我天朝威名远扬至西方。” 叶羽恭敬的领命,心道:不列颠不就是英国么?现在的英国人肯定也说英语,那我沟通上应该没有太大问题……要是月一直在就好了,她交过英国男朋友,做翻译最合适了! 此时的不列颠国正处于安茹王朝时期,正值与法兰西的长期战乱之中。本次安茹王朝派遣的使团,为首的是兰卡斯特公爵家的独子,亨利世子。 兰卡斯特公爵作为此时安茹王朝的摄政王,握有掌管整个王朝政治及军队的实权,亨利作为他的继承人,身份自然也是贵重的。 不列颠国第一次派遣使团前来中土朝贡,亨利带来了一位翻译,据说可以保证两国使者之间的沟通毫无障碍。 这就是叶羽从礼部那里拿到手的有用信息,他敲着桌子思忖着,无障沟通?我都没把握跟这帮英国人无障碍沟通,这些英国人里竟然有人通晓汉语吗? “说不定人家不列颠人为了表示对咱们大明的敬仰,特意学了汉语呢?” 叶羽把自己的好奇叨唠给怜香听之后,怜香曾笑着对他说出这样的猜测。 叶羽却摇头不信,拜托这个时代又没有互联这么高级的玩意儿,你让这些老外上哪儿学汉语去?他们又不是高丽和日本,离咱们这么近。 再多的疑惑,也在不列颠使团到来的时候得到解答。 叶羽站在迎接使团仪仗的最前端,迎着夕阳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等待着来自不列颠国的使团。 当先走来的人是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标准英国帅哥。叶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的惊讶就变成了更深一层的震惊。 如今已身为大明皇帝乘龙快婿的叶羽,身着代表驸马尊贵身份的绯红色麒麟常服,笔挺的站在大明仪仗的最前端,等来了不列颠国的使者。 不列颠的使团由两个人带领,一个便是那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另一个,是身材纤瘦的女子,那女子身着水绿色的长衫,气质不凡。 只是,所有人看到女子的样貌时都起了惊讶之意。 这女子,无论是衣着妆容,还是相貌,看上去都是中土的女子。 这女子,在看到叶羽的时候,在短暂的震惊后,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夕阳下,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终于笑着对叶羽说道:“好久不见,小羽。” 此刻的叶羽,在强烈的震惊后,取而代之的竟是恍然的神色。命运果然是这样,就算分别再远再久,重逢的时候也依然会到来。 叶羽有些激动的咧开嘴,好像从如今这个皇族贵胄,变回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众目睽睽下用西方的礼仪拥抱了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夏空 阴雨绵绵,树却是鲜绿色的,空气也是清新的,清澈的河水随着雨天涨潮,河上空却依旧飞着海鸥。 杨夏空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发呆,这一个月来,她过着居无定所却还算美好的生活。 她记得一个月前在岱庙的那场狂风,她记得眼前的三人一个个消失,先是小羽,再是蓝磬,最后是月。她记得自己焦急的大喊,记得自己疯狂的想要抓住他们,却怎么也做不到,最后就连自己都渐渐失去意识。而醒来后,自己却来到了那个他们留学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英国兰开夏郡普雷斯顿市。 夏空只记得当时自己很迷糊,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但又不是记忆中的地方。当时的她看着身边的河流,又扭头看看身后的一排树林,心跳没来由的停了半拍,好像啊……她觉得像他们在普雷斯顿住的地方,却又不是。眼前没有那些熟悉的别墅,而是农庄和树林。 心中无比诧异的她无奈下只好去询问居民,却得出了让她无比震惊的结论,这里是普雷斯顿没错,但却是在六百多年前的公元1387年。 杨夏空完全愣住,哭笑不得。穿越已经够狗血的了,居然还穿到了别的国家?作为一个标准的史盲,不要说是英国历史,就连自己国家的历史她都不甚了解。不仅如此,她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就算有,也不是这个年代的通行货币吧?这让她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 那之后杨夏空一直在普雷斯顿徘徊,她不懂历史,不懂如何在那种环境下生存,唯一幸运的是,她说得一口好英语,而且画了一手好画。于是她跑了几个地方,幸运的替一户有钱人家画了幅全家福,那种既有西方油画风格又参杂中国国画画风的画法受到了很大的好评。那家人为了表示感谢特意赠送她一套简单的画具。 就这样,杨大画家不至于饿死了。她凭借着中西结合的画技和流利的英语,成功的在那个年代活了下来。 这种情况,若是换做混功天下无双的蓝磬的话,一定会继续混吃等死的在这个时空度过一辈子。但是这对于不甘寂寞又过分喜爱冒险的杨夏空而言,实在是太过无聊了。 于是,成功利用画画赚到钱的杨大画家,开始了背包旅行的流浪生活。她的包里只有一套画具,走到哪里画到哪里,将那些难得见到的精致留在自己的画中,让夏空在这陌生寂寞的时空感到一种确实的幸福,要是小羽他们在就更好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小羽他们过得怎么样。 此时的杨夏空,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摆摊替人画画。正午时分,生意索然,她手里拿着自制的午饭,靠在栏杆上静静看着河里的鸭群。她今天这顿午饭吃的有些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这顿饭味道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她今天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那人是上午来的,远远看见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就走了过来,好奇的打量了起来。当时夏空手头正在忙着为一个小孩子画像,她只是偏头对那人说了声:“抱歉,我现在正在为这小姑娘画像,请稍等一下。”说完就低头继续忙活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人听到她说话后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惊喜。 之后,那人就一直站在一旁注视着画画的夏空。直到她忙完手里的活,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杨夏空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那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心中一阵纳闷,走过去问道:“请问,需要画画么?” 那人点了下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在夏空狐疑的眼神下说道:“不,谢谢。”说完后就转身走开。 夏空纳闷的收拾画具,却听到有人跑过来说道:“请问,你是一直在这里么?” 她诧异的抬头,发现是刚才那人去而复返,她虽然心中纳闷但依旧微笑着回答道:“不是,我四处流浪,没准儿明天就会离开。” 那人露出一丝诧异,问道:“流浪?” 夏空点头,“我是个走丢了的孩子,只看相貌就知道吧,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那人愣了愣,突然鞠了一躬,道:“这位小姐,请您随我走一趟。” “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人诚挚的说:“请小姐移步,为我的主人画一幅全家福。” 杨夏空撇撇嘴,露出不信任的样子道:“我不去。要是画画就过来找我吧。” 那人明显一愣,问道:“为什么?” “本来上门画画也没什么,只是……”她打量着那人,不客气的直说:“你从开始就表现的太可疑了!” 那人愣愣的看着杨夏空一脸随意的表情,无奈道:“那就请小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跟我家主人说……” 夏空摆摆手,道:“我会在这里呆到傍晚,不是等你,只是工作,如果真的需要,就在那之前过来吧。” 听完,那人竟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想到这里,夏空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古时候的英国人这么奇怪? 这时的杨夏空突然无比的思念家人,她总算明白独自一人漂泊在外的苦恼。身边没有亲人可以说话,没有朋友可以依靠。她很想念小羽他们,她知道如果这时候他们在一定不会如此苦恼。 傍晚很快便到了,一边收拾着画具一边嘲笑上午那个无聊人的杨夏空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在向她走来的一个人,这是个不平凡的人,她那原本普通的混日子,因为遇见这个人而彻底改变。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小姐……”温和的声音,杨夏空诧异的回头,看到一个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正一脸歉意的望着自己。那男子留着络腮胡子,但依旧无法掩饰他好看的面容。金黄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挺拔的鼻子,身上穿着黑色风衣,脚下镫着一双锃亮的黑色高筒皮靴,浑身散发着雍容高贵的气质。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那二人恭敬的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这绝对是自己在英国看过的气质最高贵的男人了,杨夏空不由的愣了愣神。 男人看她兀自愣神,依旧不改笑容的说道:“请问,您会说英文吧?您是来自东土天朝圣国的天使么?” 杨夏空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点头,又摇头的说道:“呃,我是来自中国的。但我不是什么天使……”总的来说,用天使这个词来形容她,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 男人露出更加大的笑容,那是如获至宝般的欣喜,杨夏空不禁心生疑惑。只听他依旧礼貌的说道:“实在是太好了,这真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珍宝啊。美丽的小姐,请问您可以屈驾到我府上为我画一副画么?我定会以最为隆重的礼仪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杨夏空彻底楞住了,这是什么情况?真来了?她诧异的问道:“画画是没有问题。只是……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天使……” 男人手里的礼帽贴在胸前,似乎是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缓缓说道:“真是太抱歉了,请原谅我太激动忘记做自我介绍。我叫约翰,请问小姐尊姓大名?” “我叫杨夏空。” “哦,杨小姐,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吧?呵呵,不知道可否有幸邀请您到我府上画画?请您相信我,我以我家族的名义发誓,我对您并没有恶意。”男人真诚的说着。 似乎是看出他眼里的真诚,杨夏空点了点头说道:“那请等我收拾一下画具。” 约翰露出更加开心的笑意:“请便。”说完便回身交代了两名随从几句话,那两人转身回到不远处的马车旁等待。 杨夏空草草的收拾了下画具,便背着包走到男人身旁说道:“我收拾好了。” 约翰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夏空跟随他来到马车前,其中一个随从立刻接过她背着的包,另一个拉开车门请约翰上车,随后又将夏空扶了上去。 坐在马车上的夏空不时向窗外望去,她不熟悉这时候的英国,便不免好奇的四处看看。 “杨小姐觉得我们的国家如何?”约翰突然发问,让夏空有些措手不及。 杨夏空扭头看向他,说道:“很好啊。我早就觉得你们这风景和环境都是不错的。” 约翰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问道:“你在我们国家呆了很久么?” 杨夏空顿觉失言,连忙说道:“也没有很久啊。但这些表面的事情不用很久也能看的出来吧。” 约翰朗声笑道:“说的对。但我一直很向往东土圣国的山川锦绣,你们的国家地大物博,实在是美好的很。” 杨夏空听后展颜笑了,她看着眼前男人一脸向往,不禁谦虚说道:“你们这里也很美啊。我很喜欢。” 约翰突然面露愁容,他低声说道:“杨小姐看到的只是一部分,兰开夏郡确实安逸,但您没有看到边境的战火纷飞。” 杨夏空愣了一下说道:“你们在打仗么?” 约翰露出些许苦笑道:“是的。同法兰克王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了,开始我们还掌握着先机,但最近几年却一直是我们在退败。” 杨夏空见他伤感,忙安慰道:“这些事情也不是咱们普通人能过问的。” 约翰面露尴尬,他缓缓说道:“可惜我不是普通人,而您,更加不是普通人” “啊?什么意思?”夏空不明白他的意思。 约翰正了正神色说道:“很抱歉一直没有对您说出我的身份。我叫约翰冈特,是不列颠安茹王朝的兰卡斯特公爵。”<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兰卡斯特 杨夏空愣住了,“公爵?是什么东西?” 约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杨小姐不知道么?公爵是一种爵位,最高爵位。” 夏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我不太了解这些。” 约翰止住了笑,他定定的看着夏空,蓝色的眼睛目光深邃,良久他才定定的说道:“杨小姐为什么会来我们国家呢?天朝圣国似乎从未与我们国家有过往来。” 夏空吓了一跳,这什么什么公爵的家伙怎么这么敏感?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下定决心说实话,自己什么历史都不懂,与其瞎编不如实话实说,于是她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昏倒的时候还在我们国家,醒来就在这里了。” 约翰眯了眯眼睛,眼神带着探究。但夏空的神色坦荡,实在不似撒谎。更何况自己现在有求与她,就算心存疑虑也不能表现出来。约翰换上了和蔼的表情,他轻声说道:“杨小姐定是误被海盗带出了海,又被海水冲到了我们这里吧。” “啊?哦。应该是吧。”杨夏空吐了吐舌头,反正昏迷后的事自己本来就不记得,是什么都好。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有人从外面将车门打开,约翰说道:“杨小姐,我家到了。”说完就率先下了马车,而杨夏空则被一个随从体贴的扶下马车。 眼前的建筑雄伟辉煌,金灿灿的哥特式屋顶,一排排的玻璃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晃得杨夏空险些睁不开眼。 “哇,你家好大啊!”如此复古又辉煌的英国皇室建筑她只看过遗址,此番见到了不免好奇感叹。 约翰笑笑引着她往里走去,庭院很大,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喷泉,四周是六棱石子路,两旁是树丛,往深了去是花园,有三两个园丁正在修剪。没有想象中的排场,只有一个老管家恭敬的在前方领路,偶尔碰到正在忙活的下人,下人们见是主人回来都停下弯腰问好。 约翰抬手虚指一下淡淡的说道:“鄙宅简陋,定是不如天朝宫殿楼台金碧辉煌,还望杨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杨夏空忙摆手憨笑道:“呵呵,哪里哪里。先生你说笑了,咱们两国是不同的风格。” 约翰但笑不语,只是介绍起自己庭院的风景布置,杨夏空认真听着,这可不是现代受保护的人文遗址,这可是现成的英国皇室建筑,她抱着旅游的心情,还有土生土长的导游为她介绍,自然喜不自胜。 走进宅子大门,门口站着两个黑色燕尾服的男子,看他们进来恭敬的对约翰行礼道:“老爷,欢迎回来。” 约翰摘下头上礼帽连同手杖递给其中一人,随即点头说道:“嗯,少爷可回来了?” 那男子接过东西说道:“还没有,少爷被陛下留在宫里了,恐怕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约翰点头应道:“知道了。”随即便换上和蔼的笑脸对杨夏空说道:“杨小姐,这两位也是我家的管家,这位是赛巴斯,这位是比其尔,他俩与巴里一同管理家里的大小事宜,是很聪明能干的。”巴里是那位从庭院门口就一路迎接的老管家,似乎是家里的主事。 “啊……”杨夏空看清其中一人的脸后突然指着他叫了出来。约翰一脸狐疑的看了过来,那人却是一脸苦笑。 约翰诧异的问道:“杨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杨夏空连忙收回手指,摇摇头道:“没,没什么。” 约翰自然不信,他探询的看向被指控的那人,那人摇头苦笑道:“老爷,之前我和这位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约翰这才明白过来,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杨夏空笑道:“杨小姐可是觉得见过他?” 夏空点了点头,那人正是上午那位让她觉得奇怪的客人。 约翰笑道:“他是赛巴斯,上午是我派他出去办事,结果遇到小姐在那里画画,而且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回来他便告知我了。说起来我与小姐的缘分还要感谢他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说到这里,我还要向小姐致歉。” 夏空诧异的问道:“致歉?为什么?” 约翰依旧是笑着说:“我的属下太不会办事,竟暗中观察小姐,给小姐造成了困扰。为显诚意我下午特地亲自去请小姐,还望小姐原谅我等的莽撞。”说完他竟带头向杨夏空鞠躬致歉,他身后的三位管家更是弯腰九十度。 夏空吓了一跳,她连忙说道:“没关系的!你们不用放在心上的,你们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约翰冲她笑笑,他身后的赛巴斯躬身恭敬道:“杨小姐,我叫赛巴斯,我对上午为小姐带来的困扰致歉。” 杨夏空连忙傻笑两声说道:“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 闲话不多说,约翰引着夏空进入一间光线良好的房间,屋内的陈列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夏空那堪比相机快门的眼睛快速记下眼前的一切景象,方便回去后把这些难得见到的景致画下来。 约翰简单的介绍了下自己想要的画面,夏空便已轻松在脑中勾勒出图画的整体结构。约翰的要求实在有点儿过于高,夏空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整幅画的构图,这之后还需要至少一晚的时间来完成全部的图画,因此夏空必须要留宿在这里。 原本为了工作也没办法,但约翰一家对自己过分的热情让夏空不由得警觉心泛滥了起来。 约翰并不掩饰,直白的说:“希望杨小姐可以留在鄙宅。不仅仅是为了这幅画,等画完成后,也希望您依旧可以留下。” 夏空哭笑不得,怎么这人这么希望别人来自己家白吃白喝?对方没有绕弯子,她也就直白的问:“你留我有什么目的?” 约翰喜欢她的直白,笑道:“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杨小姐可以帮我们的国家一个忙,这个忙只有杨小姐可以做到。” “……”夏空无奈的摆摆手:“先不说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厉害,就算有,你凭什么这么有自信我会帮你?” 约翰笑道:“作为回报,我们也会为杨小姐提供您最想要的利益,比如为您提供随时出行的一切便利条件。” 杨夏空一笑置之,出门旅行以她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做到,她有绝对的自信。 约翰料到她的不为所动,又道:“若杨小姐肯留下,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下定会为小姐准备船队,送小姐归国。” 杨夏空沉默了,黑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约翰蓝色的眼眸,一丝动摇微微闪过。 约翰抓住机会,笑道:“我身为安如王朝的皇室,杨小姐应该相信我一定可以办到。而且,这对你,是最难得的机会,不是么?” 没错,他说对了。 再怎么天然呆,再怎么没心没肺的冒险旅行,玩儿够了还是想回家的,居无定所的日子过久了也会累的。 回家,是对杨夏空最大的诱惑。 沉默片刻,夏空默默竖起三根手指,说:“约法三章,第一,你让我帮忙的事不能危害到我自己的利益;第二,不能危害到我的国家的利益;第三,我不杀人不放火不干坏事!” 约翰笑着点头道:“当然!” 夏空举起手掌道:“好!事成之后你必须履行承诺送我回家!击掌为誓!” 约翰同样举起手掌,与夏空拍了三下掌,道:“一言为定,我以兰卡斯特家族的名义发誓,必不会食言!” 约翰与夏空达成了协议,他满意地扭头看了眼跟在身边的赛巴斯,笑道:“杨小姐初来乍到,我见赛巴斯与你很有缘的样子,不如就让他作为你的向导,专司为杨小姐的管家。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夏空不作他想,觉得和赛巴斯确实有缘,就高兴的说道:“好啊。多谢约翰先生。麻烦赛巴斯先生了。” 赛巴斯低头恭敬道:“杨小姐客气了。能为小姐效劳是我的荣幸。” 杨夏空性格本就不拘小节,又成日和蓝磬混在一起,自然任意率性。此时看赛巴斯与自己年纪差不了几岁,也就容易聊在一起。 见二人有说有笑,约翰点头满意的笑笑,随即他看向一旁的巴里,轻声问道:“房间准备出来没?” 老管家巴里推了推眼镜,一双眼睛笑的眯成一条弯弯的缝,他轻声又不失恭敬的说道:“都已经按照老爷的吩咐准备妥当,就在少爷房间的旁边。” 约翰嘴角轻扯,满意点头。随后对正在说笑的夏空说道:“杨小姐,我已为你准备了客房,敝宅简陋,还望你不要嫌弃。” 杨夏空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哪里的话。” 约翰朗声笑了下说道:“那么就让赛巴斯带你去房间看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失陪了。杨小姐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赛巴斯提出来。” 杨夏空点头道谢,跟在赛巴斯身后走上楼梯。 约翰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巴里和比其尔在他身后跟着。待走出一定距离后,巴里才开口问道:“老爷,那位杨小姐真的可以帮到我们么?” 约翰一直和蔼可亲的面容稍稍收敛,双眼透出精明的光,面容有些疲惫,他轻声说道:“她是难得的人选对么?东土与我国从未有过来往,她居然能出现在这里,这难道不是上帝的恩赐么?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握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嗓音已经多了份自信:“刚才你没有看到么?她那手画可确实不简单,这无疑是一个瑰宝,以此项特长进入东土的王室应该不是难事。” 巴里点头应道:“老爷说的是。” 三人走到走廊尽头,一扇红色的大门挡在面前,约翰伸手推开,迈步走了进去,丢下一句:“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赌上一赌,这延续几十年的战争,我们势必要为它画上休止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欢笑情如旧 叶羽带领不列颠使臣们入住了礼宾馆,此次代表不列颠安如王朝出使东方的兰卡斯特公爵世子亨利,恭敬的向叶羽递交了朝贡表。 按照礼部制定的章程,明日早朝之时,不列颠的使臣将在叶羽的带领下进奉天殿向大明皇帝朱元璋进行朝贡。 与两月前三国朝贡时一样,当晚会在昭阳殿举行夜宴,宴请远道而来的异国使臣。 而且,按照朱元璋的意思,叶羽叮嘱礼部夜宴的规格一定要大,气场要足,不能因为此时的不列颠只是西方遥远的小国就轻易怠慢了。国威一定要树立起来,决不能让任何一个番邦的使节觉得大明朝不够慷慨。 从朝贡的事宜,再到夜宴,叶羽逐一安排审核,礼部尚书曹萱对这个新贵驸马爷也是百般的配合。所以,不列颠的这次朝贡进行的相当顺利。 使团到达的第三天,叶羽正好赶上旬休,他贪睡不愿起来,直睡到巳正之时方才起床。 此时怜香已经已经用过早膳,她知道叶羽若赶上旬休便会睡到很晚,也就没拘礼给他留食物,反正他醒了后要是饿了,自己也会动手去弄点儿吃的出来。 叶羽穿上一身白色的锦缎常服,他一向觉得驸马的秀金麒麟常服还是过于张扬,所以只要不需要出席各种重大场合,他还是喜欢一身白色长袍的打扮。 怜香正在花园里挽着袖子带着锦霞和初美亲自鼓捣着花花草草,她此刻早已不是之前那副少女的装扮,将长发盘成了出阁女子的样子。 此刻她没有穿华丽的公主盛装,反倒随意穿了个粗布衣裳,将袖子和裤脚都挽了起来,那样子就像是个普通的乡间少妇一样。 叶羽见她这样子,一时好笑,凑过去问道:“我说公主殿下,您是平时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够了?做什么打扮成这样?你这是……下地插秧?” 怜香听到他的声音,开心的回头冲他招手,道:“不是插秧,也差不多啦!我从司苑局拿了一些菊花的种子来,正在种呢,你也快来帮忙!” 叶羽噗嗤一笑,靠近园圃,只道:“我可不要弄一身泥。再说,干嘛突然想要种菊花?” 怜香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一边道:“来年和你一起赏菊啊。” 叶羽露出温和的笑,道:“驸马府也快建好了,你不如到时候种到那边去。飘香宫这边离御花园这么近,还画蛇添足种什么菊花?况且,驸马府才是咱们两个人的家啊。” 怜香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回头对上叶羽温润的眼,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说实话,早在一个月之前,她还没有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驸马。而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叶羽温和的看着怜香,冲她招招手,道:“快回去洗一洗,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怜香颇为好奇,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问:“什么人?” 叶羽神秘一笑,只说:“我的一个朋友。你快去打扮一下,我可不想告诉我朋友,我娶了个在农村插秧的老婆。” 怜香对叶羽脸上嫌弃自己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但她还是乖乖的回去换了衣服。 叶羽同怜香乘坐马车一路到了礼宾馆。 怜香见叶羽带自己来了这里,不禁更加好奇,问道:“礼宾馆?来这里做什么?” 叶羽拉着她往里走,也不回答她的疑问,直到把她带到不列颠使臣下榻的地方。 毫不客气的推门进去,叶羽笑道:“夏空,快看我带谁来了。” 屋里现在只有一个水绿色长衫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正拿着一块儿点心往嘴里送,不防迎来了叶大公子。 女子正是杨夏空,她此时瞪着眼睛看着叶羽和怜香,呆愣的眨眨眼。她在看见怜香相貌的一瞬间,心里就已经惊涛骇浪了。但她跟江月是不同的性格,仔细打量了怜香两眼,便分辨出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赵丝颜。 杨夏空淡定的说了句:“快坐吧,我正吃甜点呢,你要不要来点儿?” 叶羽对杨夏空淡定的本性十分了解,他笑着拉过怜香,介绍道:“怜香,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杨夏空。夏空,她是怜香,我的妻子。” 之前几天的接触,虽然没有太多的时间坐下交谈,但夏空通过旁人对叶羽的称呼,也能猜到他现在的处境。 所以,此时叶羽向她介绍怜香,她反而没有太多的惊讶。唯一的惊讶大概只是没想到叶羽在这个时代娶的妻子竟然和赵丝颜长得一模一样。 夏空还在沉默,说实话,她在现代时对丝颜的印象并不好。她并不是江月那样跟丝颜一开始就是闺蜜,她同丝颜走得近,只是因为她是叶羽的女朋友。后来她同叶羽分手,决绝的毫不留情,江月原本就是丝颜的闺蜜,对此的态度是无所谓。蓝磬保持缄默,只是作为最好的朋友默默陪在叶羽身边。而夏空,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她却从此与赵丝颜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远,用行动表达她对朋友的支持。 所以此时,骤然间让她接受叶羽娶了个同赵丝颜相貌相同的女子,她本能的便在心里审视起了怜香。 怜香的性子一向是温和的,她并不介意夏空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反倒先一步向她打了招呼,“你好杨姑娘,我叫怜香。” 夏空有些惊讶于怜香的态度,她多少知道怜香的身份,总以为会有很大的公主架子,不想反而很平和。 人家堂堂公主都已经先打招呼了,杨夏空也不好再沉默,也就笑道:“公主你好,你跟小羽一样叫我夏空就好。” 三个人随意坐了,夏空倒了杯水,说:“是热巧克力,我知道你原来喜欢这个,今天知道你要过来,就备了点儿出来。” 叶羽微微一笑,心中很暖。夏空不像蓝磬那样善于表达,她对朋友的在乎永远都是如水一般温和细腻。 怜香对于这种叫做热巧克力的饮品十分陌生,她好奇的看看颜色,又闻闻味道,只尝一口便觉得好喝。 “羽,你怎么从来没做过这个?” 叶羽开怀一笑,道:“原材料不是咱们这边轻易就能找到的。” 夏空却道:“我从英国那边带了很多过来,以后经常做。” 叶羽点点头,说:“巧克力的事情不着急,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要和你交换下现在的情况。” 夏空明白他的意思,“一定不是你一个人,她们两个也在这边,对吗?”说着,她不着痕迹的瞥了怜香一眼。 叶羽笑道:“无妨,在怜香面前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月和石头确实也在这边,我同月刚分开不久,她现在跟随燕王朱棣回了北平。至于石头,我只知道她现在在西北,并未见过面。” 他将目前几个人各自的处境都告诉了夏空,也并没有避讳怜香,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怜香是极聪慧的人,虽然叶羽和杨夏空言语中很多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但她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听着,并不出一言一语。 杨夏空皱着眉头,她道:“石头为什么变成什么少帅?她这样岂不是……”她原本脱口欲说欺君,但转念间想到怜香在这里,就算小羽再信任她,摆在自己的立场上也很难完全相信这位初次见面的公主殿下。 所以,杨夏空并没有顺着蓝磬的事情说太多,而且尽量避免可能提到蓝磬女扮男装的事情。 转了话锋,夏空叹了口气,问:“小羽,一别这三年,你过得好么?” 叶羽笑笑,点头道:“其实不错,如今竟然也成家立业了。” “……”夏空微微沉默,最后还是毫不避讳的说:“身居庙堂,以你的性情绝非你心中所愿。” 杨夏空虽然是女子,但她却是性情与叶羽最为相像的那个。淡泊名利,处变不惊,遇事冷静沉着,绝不会争一时长短,而是为了长远打算。 叶羽明白好友的心意,只道:“我虽不愿身居庙堂之上,却不代表我不愿与怜香在一起。若身处如今的地位,是我与怜香在一起最简单的方式,那么我也十分愿意。” 杨夏空一点都不意外叶羽这样说,她看着对面二人交握的双手,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自己这个好朋友,平时是很冷静的,但唯独英雄难过美人关,总是被心爱的女人收的服服帖帖的。 夏空知道叶羽认定了怜香,那身为挚友,自己也就唯有祝福这一条路。 “虽然今天第一次见,但我却能看出你同公主的感情。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相信你。”夏空扭头看向怜香,笑了笑,说道:“这位公主殿下,好好待他。只要你值得拥有他,我们身为朋友都会祝福你们的。” 怜香露出开心的笑,点点头,郑重的说:“你放心,我会的!” 叶羽深知夏空的心意,分开三年多,又是流落在不同的地方,如今再相见,竟发现丝毫没有任何的不适和隔阂。<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猜疑渐生 中山王徐达,是跟随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国的开国六公爵之一,是开国武将功臣之首,立下过赫赫战功。生前荫封世袭一等魏国公,官至右丞相,赠三世皆王爵。可以说,朱元璋对于徐达这位自一开始便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名将,是厚待已极的了。 徐达此生共有四子三女,皆是受尽了皇家的庇佑。长女徐仪华,为燕王朱棣正妃。长子徐允恭,袭魏国公爵,掌中军都督府,兼任东宫辅臣。 徐达最小的儿子徐允杰,自小便很受父母兄姐的疼爱,朱元璋也经常准许他入宫伴随在侧。所以,他从小就和年龄相仿的九公主怜香相识。 徐允杰从小就很喜欢怜香,怜香似乎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至少,在叶羽出现之前,他始终这样认为。他徐允杰,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 后来,怜香渐渐长大了,对自己也不再像儿时那般亲近。她甚至在皇帝面前请了圣旨,要求日后自己挑选驸马。从那时起,徐允杰心底渐渐升起一些担心和不安。 可现在,是连担心和不安的机会都没有了。皇帝凤台选婿,为九公主招到了驸马,而这个人也是怜香自己挑中的丈夫。 皇家广召天下,颁布了九公主怜香下嫁新驸马的喜事。痴心多年的徐允杰,自此再也没有了机会。 长兄曾安慰过他,让他千万要看开一些。道理都明白,但情字又怎是说灭就灭。 皇宫西侧的清游苑开辟出了许多楼阁,是供四品以上的官员于下朝或是闲暇时歇息聚会的地方。徐允杰自从情场失意后,也经常同一些朋友在此饮酒闲聊。 徐允杰的朋友里,有一个是曹国公李景隆。 “徐兄,心里还没过去那道坎?”李景隆举着酒杯笑着调侃好友,“不过啊,你可曾见过九公主那位驸马的相貌?啧啧,那白皙的俊面,我看就算连陛下后宫的很多妃子都比不过啊。想不到男子也有这般相貌,正经比我在白玉轩见过的美女都要干净俊俏。” 徐允杰绷着一张脸,他兀自喝着酒,一言不发。 “正是。难怪公主殿下如此倾心于他,别说女子了,古时有帝王宠幸男色,若碰上咱们这位驸马爷……”另一个官员低低一笑,顿时引来李景隆等人的轻佻笑声。 过了一会儿,李景隆笑够了,又道:“不过啊,这位驸马也确实是奇才了。别看他身板看上去不怎么强壮,但那日在凤台之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倒是让许多人为之折服。” 徐允杰闷闷不乐,这会儿终于说话,“你们别闹了,陛下也相当赏识驸马的才华,之前琼林比试时委他以重任,如今更是一朝官拜兵部侍郎。我敢断言,过不了多久,这人必会爬上我们普通人花费几年也爬不到的地位。” “攀龙附凤,有何值得炫耀?”一直默不作声的工部侍郎冷哼一声,“男色美色,还不就是靠那张皮相?” “会这么说,就表示吴兄你没见过这位驸马啊。”徐允杰哑然失笑,他颇为怅然的说道:“人中龙凤的相貌,温文有礼的气质。这位驸马,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能够匹配上九公主的人品了。” 突然,大门被用力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享乐气氛。徐允杰转过头一看,却是与众人一样惊愕的微启嘴巴,说不上话来。 “啊,我还以为这间没人使用……不想却打扰诸位了,万分抱歉。”打开门走了进来并迅速无比的飞掩起门扉。那动作一气呵成无半点停滞,身穿一袭白衣的男子朝屋内的几人拱了拱手。 “驸、驸马!您怎会……”同僚一片惊慌,半为讶异半心虚。 叶羽微微一笑,平和闲逸的说道:“若不会太叨扰诸位,可否装作没见着在下?” “驸马,屏风后有个小房间,你要不要……利用一下?”徐允杰拉开屏风,指了指里头。 这个驸马也是机灵,二话不说便躲了进去。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大门又被打开。来者是名穿着高雅的年轻女子,她笑脸面对,旁若无人的四处寻找着。 “九公主!不知公主驾到,微臣等人有失远临、还请恕罪!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允杰和李景隆最熟悉怜香的相貌,此时见到她连忙率先行礼,其它没见过公主的人也就跟着跪下迎接。 “诸位大人免了,本宫正与驸马捉迷藏,你们有没有见到他?”公主双臂环胸,笑着问道。 众人有志一同地瞄了屏风后一眼,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徐允杰吞了口口水,“回殿下,我们……” “……他在这里吧?”公主突然笑道,“徐四哥你太不会撒谎了,屏风内定有古怪!” 露馅儿了! 徐允杰一抬头便见到那纤瘦的身影快步上前推开屏风。 蹑手蹑脚站在小房间外探头察看,只见公主泄气地伫立门窗大开却空无一人的室内,他松了口气,驸马看来是从窗户跑了出去。 怜香对于让丈夫逃走了这件事显然很气馁,她二话不说便夺门而出,边跑还边念叨着:“叶羽!让本宫抓到定要你好看!” 公主对于这样小孩子的游戏如此认真的态度,让徐允杰等人暗暗咋舌。 蓦地,屋梁上降落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徐允杰吓了一跳,定眼一看,不就是刚刚不见了的驸马么? “这怜香,还真是让我糊弄过去了。”叶羽戏言轻笑,一派舒爽,“多谢徐大人给在下容身之所,在下他日定当回报。然后……” 叶羽扬起异常诡异的浅笑,有着不符合斯文印象的轻挑与藐视。他专注地环视众官员一眼,嗓音澄澈和善:“至于你们几位性喜男色的大人,在下他日也定当回报。” 被、被听到了。从李景隆为首开始,一个接一个面色苍白。 ************************* 坤宁宫内,朱元璋高高坐在龙书案后,他的面前摆着两份奏折,一份来自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一份来自李景隆。 李景隆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隔三差五就递个弹劾的折子上来,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弹劾凉国公蓝玉。 大到蓝玉在四川督修城池时,受百姓敬仰,出行仪仗有时堪比皇族,形容骄傲张扬,目无法度。小到蓝玉回京述职之时,任意调派左军都督府将士,擅权滥用。 朱元璋扶着额头,李景隆鸡蛋里挑骨头的弹劾他心里十分清楚,但一向纵容他继续下去,也自然有他的用意。 蓝玉封召在四川督修城池,偶尔与蜀王朱椿商议办一些有利百姓的政策,皆是些小事,无需上达天听。他从自己军队物资中拿出一小部分体恤下当地军士,这也是小事一桩。百姓对他敬仰称赞,也不足为奇。他本就是皇亲,封地在四川的蜀王又是他的女婿,出行仪仗按皇亲礼制也并无太大不妥。 再说左军都督府,蓝玉本就是左都督,有权调派一些将士,他并没有随意安插亲信,皆有奏本在兵部备案。这一点身为兵部侍郎的驸马叶羽最是清楚,朱元璋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但朱元璋依然放任李景隆的任意弹劾,只是因为他需要这样的弹劾。若他日需要,随意拿出来做点儿文章即可。 他真正在意的,是蒋瓛的奏折。 蒋瓛刚刚从西北回来,他被朱元璋暗中派往凉州,探访蓝磬的情况。 蒋瓛带回来的消息中,真正让朱元璋在意的事情,竟是与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有关。 秦王朱樉,与陕甘总兵蓝磬的关系非常好。而蓝磬,在秦王的亲自提点之下,进益颇多,将西北军区治理的有条不紊。 凉州卫,在蓝磬去之前,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如今,凉州卫上下,从指挥使林宗胤到小小十夫长,无一人不听从蓝磬的命令,对其马首是瞻。 这件事,让老来一向多疑的朱元璋,起了些许猜疑。 朱元璋皱着眉头,看向垂首站在殿中的蒋瓛,低沉问道:“蒋瓛,秦王如今同蓝磬走的十分近么?” 蒋瓛恭敬回答:“回陛下,秦王殿下,确实时常与蓝少帅互相走动。更有时,会亲自指点蓝少帅治军之道,或亲自入校场与边区将士共同训练。” “你的折子里提到,上次太子巡边时,发生了个小插曲?” 蒋瓛微微沉吟,随即实话说道:“太子殿下入西北巡边,凉州卫封召接受检阅。不知是否平日里与秦王殿下接触的比较多,竟有些……唯秦王殿下马首是瞻的意思……有个千夫长,入校场直呼秦王千岁,像是,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在场……” 朱元璋面色渐渐阴沉,他一向是奉皇权为至尊的性子,这件事稍稍有些触碰了他的逆鳞。 虽然同是他的儿子,但长幼之序,尊卑有别,太子即为东宫储君,又是奉旨代天子巡边,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出现这样的情况。 若边境军民个个只知有藩王,不知有太子,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更何况,朱元璋冰冷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奏折。更何况,那个蓝磬还从中搅和。<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坤宁宫内一时静默,朱元璋始终沉默,蒋瓛一向是皇帝让他说话他才说,回答问题简洁明晰,从不多说任何一句废话。 君臣二人沉默良久,朱元璋才缓缓说道:“胡惟庸的案子,后续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是一个看似与之前所说的事毫不相关的问题,但蒋瓛一向不会管这些,皇帝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 况且,蒋瓛伴君时日已久,对于朱元璋的用意早能猜测一二。 “回陛下,胡党已剩不了什么关键的人物,唯一要紧的,大概就是英公侯于显了。” 这个于显,其实本身不算太过要紧的人物,但他有个女儿,嫁了个要紧的女婿,有了个不得了的亲家。 于显的女儿,是皇八子潭王朱梓的王妃。于显的亲家,就是皇帝朱元璋本人。 朱元璋眉头轻皱,手指在书案上敲打,心里盘算着事情。 蒋瓛见皇上沉默,他低声说道:“陛下,臣此次前往西北,途中还听闻一事。事关……晋王殿下。” 朱元璋眉头皱的更深,沉声问:“老三?何事?” “太原百姓,多传晋王殿下在国多有不法。出入府邸排场盛大,极为张扬。晋王殿下府中下人平素多做欺压之事,若有百姓向府尹告状,也多被殿下强行压下……更有甚者……” 蒋瓛稍稍停顿,朱元璋不禁更加疑惑,蒋瓛回禀事情,几乎从不停滞,如今居然有些停顿,想是内容颇为不堪。 皇帝只道:“更有甚者怎样?” 蒋瓛沉吟道:“晋王殿下曾说……吾善骑射,有谋略,比太子几何?” 朱元璋听了这话,脸色登时阴沉似冰。晋王这话,大有要取东宫而代之之意,作为一位戍边藩王,这就不是要求上进了,而是蹬鼻子上脸想要谋反了。 朱元璋呼吸急促,显然是动了肝火,蒋瓛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垂首立在殿中。 良久,朱元璋似是平复了心情,他挥挥手,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叫陈景进来。” 朱元璋颇为疲惫的支着脑袋,他心中盘算,无论晋王如何张狂,这件事都不能翻到明面上来。若大动干戈让刑部或大理寺知晓,晋王就算是毁了。 这些年,成年的皇子都前往封地就藩,远离京师朝堂,生出些许傲慢也是无可厚非。单凭晋王说的那两句话,委实不足以明令治罪。 但是,盛怒的朱元璋又不得不处理这件事,否则若他日人人张狂至此,大明的江山还要不要稳固? 思来想去,朱元璋对身边的老太监陈景说道:“朕拟一道旨意,你着人快马送到西安,交给秦王。” ************************** 洪武二十三年十月末,西安秦王府。 “喂喂,我说殿下,你今天手气也太好了吧?你确定你没出老千?” 秦王府后院的一座阁楼内,传来了一阵欢笑。 秦王朱樉开怀大笑,“我说蓝老弟,你这怎么输了就叫嚣着别人是不是作弊?我没作弊,倒像是你输不起在耍赖了。” 坐在朱樉对面的蓝磬一脸不高兴,她哼了一声将碎银子扔到朱樉面前,推倒眼前的牌堆开始洗牌。 麻将碰撞的声音哗哗作响,秦王朱樉心情颇好,他今天手气确实不错,已经连续赢了很多。 而蓝磬则十分倒霉,每次赶上她坐庄,都会点炮,而且点的巨大巨响。 蓝磬是个不信邪的性子,她就不信自己今天翻不了身。贫农还能翻身当家呢不是?我蓝磬怎么可能一直倒霉下去! 她最近将凉州的军务一应大小全都交给了林宗胤代理,除非是一些大到需要总兵亲自批准的事情可以留待她回去后处理,其他事就让林宗胤自己做主了。 蓝磬丢下可怜的林宗胤不管,自己带着杨清和晨歌跑到西安找秦王做客。此时,四个人在蓝磬的提议下,还搓起了麻将。 几个人正在兴头之上,却听有下人来禀报。 “殿下,京中来了旨意,请殿下接旨。” “嗯?”秦王微微一愣,他不防突然会有圣旨传来。此时更是有些犹豫,是否该让蓝磬一同出去接旨。 那下人似是没听到王爷的回应,他跟随在朱樉身边已久,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 于是,他说道:“并非明旨,却也不是密旨。” 朱樉呼出一口气,他点头应道:“我这就到。” 若非明旨,便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蓝磬不出去接旨就没什么大碍。蓝磬本是奉旨戍边的总兵,虽然偶尔来临近的藩王府上做客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但若传出去让有心人抓住了话柄,毕竟不好。 蓝磬此时笑道:“殿下你快去!正好咱们休息一回合,换个座位。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我了!” 蓝少帅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秦王的位置上,挥挥手让秦王快走。 朱樉本就是爽朗不拘的性子,他同蓝磬认识这两年早已成为好友,对她那些有些逾规逾矩的行为也毫不在意。 只是,朱樉是笑着出去接旨的,但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却稍稍凝重了一些。蓝磬本是嬉皮笑脸的催他快快坐回来,但见到他的表情时,心里也不禁微微惊讶。 “殿下,怎么了?皇上的圣旨里写了什么?” 朱樉坐到座位上,微微沉吟,道:“父皇在旨意中,命令我主理晋王言语不当、忤逆犯上,以及潭王牵涉进胡惟庸党羽这两件事。” 蓝磬听罢也不再嬉笑,面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秦王去年接手了宗人府令的职位,他虽常年在封地,况且宗人府里也不会常常有案子需要他办。但如今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他既然占了宗人府令这个职,也就必须要担起来。 可是,蓝磬和朱樉本人一样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宗人府,是专门掌管皇室宗族名册、封号、爵位、生死、婚嫁、罪刑、以及谥号安葬等事宜的地方。凡是皇族犯案,在案情未坐实之前,刑部及大理寺便都无权审理,全部应该交由宗人府主理,待案情确实认定后再依法移交回刑部或大理寺。 如今,涉嫌忤逆及谋反的是朱元璋自己的儿子,所以在定案之前,只有宗人府有权审理。 况且,此次涉案的晋王朱?本人还是宗人府的左宗正,能够审理他的也就只剩下品级高过他的兄长,秦王朱樉。 各自沉默了片刻,蓝磬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做?” 秦王犹豫一下,缓缓说道:“怕是无法再招待好友了,本王要亲自去一趟太原和长沙。” 蓝磬点点头,道:“也是没办法的事,陛下的旨意已到,想必殿下是连一时半刻也怠慢不得的。我这边不妨事,明日也该启程回凉州了。” 秦王叹息着说:“本王这两个弟弟,也着实让人不省心,让蓝少帅看了笑话了。” 蓝磬摇头道:“殿下别这么说,陛下既然把事情交给您去主理,也就是案情还未坐实的意思。两位殿下必是不小心牵涉其中,他们本人想必定无半点忤逆之心的。” 秦王笑笑不语,但他心中却并不似表面这样轻松。 皇帝这次交给他的差事,是个不好办的事儿。 虽然一向有人大义凛然的念叨着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真若是到了这一天,坐实一个皇子的过错实在是天大的事情。 晋王和潭王这件事里,不仅仅是涉及国法那么简单,还涉及到了亲族之情。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处理,就有可能落个不念手足之情的话柄。但若马马虎虎、草草了事,又有可能摊上办事不利、罔顾国法的罪名。 秦王这次,必须要处理的恰到好处。 父皇啊父皇,您可是给儿臣扔来个麻烦事儿啊。 秦王摇摇头苦笑了下,他心中有些忐忑。按照父皇的个性,遇到皇子涉及忤逆或谋反的案子,他最先考虑派出的应该是锦衣卫,而非自己手里的宗人府。 如今,这个案子被确实的送到自己这里,代表着父皇在某种程度上,因为某些自己目前想不到的事情,对自己也起了一些打压和疏远的意味。 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现在的秦王却并不能马上想到其中的关节。 但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去做,不能说因为不想做就拖着不去。 蓝磬第二天便带着杨清和晨歌离开了秦王府,临走前,她有些不放心,便对秦王说道:“殿下此次一定要珍重小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希望你自己万事多加小心罢了。” 秦王感念她的情义,点头应道:“你放心,本王心中自然有衡量,也无须太过担忧。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晋王弟和潭王弟再怎么样,那也是父皇自己的儿子。他们只要没落实一些重罪,父皇到底也是要留情面的。” 蓝磬点点头,她心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好的事要发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再说下去秦王也该胡思乱想,也就不再提了。< 第一百三十章 近乡情更怯 蓝磬回到凉州的时候,军中上下都井然有序,并未因为她不在而出任何乱子。这完全归功于林宗胤治军有方,不得不说,林宗胤是个很有才能的将领。 “少帅,您不在的这些时日,每日的训练和兵法学习无一日怠慢,军中上下都严于律己,并没有任何不妥。” 林宗胤在总兵府中向蓝磬汇报。 蓝磬靠在椅子上,点头笑道:“很好,有你在我很放心。宗胤,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林宗胤恭敬的向蓝磬行了个礼,道:“少帅临行前将全军托付于末将,末将所做皆是分内之事,哪敢言苦?” 蓝磬随手拿起葡萄放入口中,嘟嘟囔囔的说着:“你一向有治军之才,我这个挂名的总兵倒是省去不少麻烦,有劳你了。” 林宗胤冲蓝磬笑笑,其实他心中清楚,凉州如今军民一心,早已不是当初一盘散沙的懒散样子,这全都要归功于蓝磬这个人。 虽然蓝磬看上去确实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这个人有一种很特别的凝聚力,让凉州卫全军上下都心甘情愿对他俯首帖耳的能力。 林宗胤心里清楚,若无蓝磬,不管他本人再怎么有治军的能力,也无法约束早已军心涣散的凉州卫至此。 所以,不管蓝磬再怎么谦虚,林宗胤都深刻的明白,少帅才是他们凉州全军上下的灵魂。 凉州卫虽不是蓝家军,但由于蓝磬这两年戍边西北,总兵府又直接设在凉州,再加上蓝磬上任第一天晚上所表现出来的雷霆之势,导致她在凉州卫军中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林宗胤自不必说,他是蓝磬上任后直接提携的指挥使,那个一开始带头闹事的李胜更是被蓝磬亲手拉到了指挥同知的地位,心里对少帅更是崇敬有加。 话不多说,且看蓝磬回到凉州的第三天,便接到了从京里传来的圣旨。 圣旨中言明,让她安排好西北的军务,然后择日回京述职。 蓝磬握着圣旨,心情复杂。秦王刚刚奉旨去处理晋王和潭王的事情,自己又几乎前后脚收到了回京述职的旨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磬心里忐忑,朱元璋这位皇帝的心思复杂多变,她实在是猜不到其中的意味。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件事,绝不可能是巧合。 杨清听说要回京,颇有些兴奋,他道:“两年没回去过了,陛下总算下了旨意让咱们回去述职,二哥,快准备准备吧!” 杨清想要回去,蓝磬其实却是不乐意回去的。 京城不比凉州,她是个自由惯了的性子,这两年下来觉得在凉州与风沙和大兵为伍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处处拘着礼数。毕竟天高皇帝远,自己稍稍松快着点儿倒是无妨。 但回到京城后,见到皇帝又要小心谨慎,住在府中也不是多么欢快的事情……蓝磬总觉得,离开京城后,自己就像是逃避了命运一般,不用经常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用时常提醒自己并非真正的蓝沁。 更何况…… 蓝磬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更何况,还有一个墨瑶。 这两年自己没有回去,但与纪纲之间的书信往来却是不断。每次纪纲在信中提及墨瑶,蓝磬心里总是抑郁。 墨瑶的痴心守望,几乎让所有人感动,但感动又如何?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 所以,蓝磬像是逃避一般躲在凉州,她倒是希望这辈子都不用回京了,让自己老死在凉州算了。万一哪天在战场英勇就义,还能落下个烈士的名头,这样墨瑶也算是烈士遗属,应该可以得个好下场。况且,万一死在这边后又返回现代了呢?岂不是更划算! 想到这些,蓝磬不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见她这副样子,杨清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他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能回家了,你不开心吗?” 蓝磬的心事不想让他知晓,只得笑了笑说:“没什么,只不过咱们回去也不知能停留多久,想必过些日子还是要赶回来的。” 杨清点点头,一脸天真的说着:“也是。不过我就希望啊,陛下能够体恤咱们这两年在边境的辛劳,下个旨意让你和墨瑶妹妹赶快完婚吧!” “噗。”蓝磬刚喝的一口茶直接就喷了出来,她瞪了杨清一眼说,“完婚干嘛?带着墨瑶一起来吃沙子?你说话过不过脑子啊?” 杨清挠了挠头发,只得说:“那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不是……” 蓝磬吐了口气,摆摆手说:“你别给我添乱了。”她重新灌了口茶,心里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上次你说,皇帝陛下新为爱女招了个驸马,那驸马叫什么名字来着?” 杨清笑道:“叶羽啊!就是上回,我从浑源那边回来后跟你提过的,那位智退蒙古军队的叶羽叶公子!他还特意跟我询问过你,说他是你的至交好友啊。” 蓝磬点点头,凝眉沉思。叶羽,叶羽,一定是小羽没错!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若真的确定了他的下落,如今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小羽现在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虽然不知道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小羽的性子,若非他本人自愿,皇帝就算杀了他也休想逼他娶什么公主。 不过,其实听说小羽成亲了的蓝磬,内心深处还是高兴的。毕竟这可以说明,他终于从赵丝颜带给他的阴影中释放出来了。 蓝磬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多想无益,还是准备一下,尽快启程回京吧。 ************************** 蓝磬把西北的事务一应安排妥当,又嘱咐了林宗胤一些事情,就放心的带着杨清回京了。 晨歌原本很不高兴,闹着也要回京。 但蓝磬却说:“不是不带你回去,只是你不能跟我一路回去。晨儿,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先我一步赶回京城,假扮一下蓝沁。” 晨歌是聪明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笑道:“师姐是想要让蓝沁和蓝磬同时出现一下吧?” 蓝磬笑笑道:“是的,否则这两个人永远不同屏出镜,总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于是,晨歌兴高采烈的悄悄赶回京城,玩儿起了假扮蓝沁的游戏。 蓝磬的行程不快也不慢,她在路上将上奏皇帝的述职报表赶了出来,以防入京后时间太仓促。 她是打算找小羽参谋参谋,若小羽觉得自己写的还可以,就上奏给皇帝,若有什么需要改的,也不至于临时乱了阵脚。 纪纲是提前得到消息,出城迎接的。蓝玉此时正好在京城,听说了皇上的旨意也是高兴的紧,连忙嘱咐懒儿惰儿把玉石阁打扫出来。 懒儿惰儿欢天喜地的去打扫房间,但其实哪里用她们打扫什么,蓝磬不在的这两年,墨瑶隔三差五便会去她房间里打扫,所以两年间也不曾落过灰。 蓝磬在城门外见到纪纲,毕竟两年不见,她突然也有些控制不住一直压抑的想念之情。 纪纲更是激动,他刚看到蓝磬的身影便快马跑了过来,激动的叫着:“少爷!您、您可算回来了!” 蓝磬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笑嘻嘻的道:“不错不错,我没在的日子你倒也没瘦,看着身体反而壮实了不少。确实让本少爷欣慰啊!” 纪纲带着她和杨清骑着马进城,笑道:“我每日都有在军中训练,身体自然不是原先可比的。少爷这两年可好?我瞧着您脸上怎么憔悴了些?” 蓝磬呵呵一笑,道:“没憔悴,只是一些风尘之气罢了。况且我整日在西北军中,相貌略略变得坚毅了些罢了。府上如何?我父帅可在?” 纪纲点头道:“义父正在府中等您。” “好,先回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吧。” 纪纲却立马提醒她道:“少爷,您刚刚奉旨回京,想必该先去兵部递个折子上奏陛下,然后再行回府才妥当。” 蓝磬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我一着急倒是忘了。是该先去兵部报一声到。” 蓝磬在纪纲的带领下先去了兵部,而杨清则直接回了凉国公府上报平安。 蓝磬本想着,到了兵部也许可以见到小羽,毕竟他现在是兵部侍郎,应该会在这里吧。 但不巧的是,驸马府刚刚修缮完毕,兵部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叶羽处理。所以,他现在是带着怜香回驸马府了。 蓝磬在兵部报了到,没见着叶羽,颇有些失落的回了家。 懒儿惰儿在看到杨清回府的时候就兴奋的冲到门口候着了,如今可算把蓝磬给等了回来。两个小丫头立马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在蓝磬耳边吵个不停。 蓝磬很久没有被她们这样围着缠着呢,心里突然就觉得一暖。虽说她先前百般不愿回来,但如今切实走进了家门,还是不自觉的就生出了浓浓的亲切之意。 无论如何,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家,终究还是这里,还是这座凉国公府啊。 时隔两年,当蓝磬再次站在蓝玉的书房门外时,她突然就无比的想念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父亲——蓝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往事 蓝磬听到屋里传来蓝玉的声音,她心头不禁一热,顿时就感觉鼻头有些酸酸的,眼眶好像也要红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手机的,更不可能有微信可以用来视频聊天,唯一的通信工具大概就是手写的书信。也就是说,蓝磬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听到过蓝玉的声音了。 推门走进去,即便知道他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蓝玉依然是蓝磬认定的父亲。如果自己的命运便是来到这里,那么不也注定蓝玉命里注定就是自己的父亲么? 蓝磬对蓝玉的崇拜,已经超越了任何人。 “父帅,孩儿回来了。” 蓝玉坐在书案后,一脸温和的看着走进来的蓝磬。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儿。 良久,这名久经沙场的一代名帅才呼了口气,笑道:“磬儿,看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他的语气是极温柔的,他的眼神又是充满爱怜的,蓝磬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眼睛里的泪。 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心里也总有最柔软的部分。 “声名远扬的蓝少帅,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了?”蓝玉慈爱的看着她,忍不住笑道。 蓝磬吸了吸鼻子,笑道:“蓝少帅也想跟父亲撒撒娇。” 仔细的看着蓝玉,见他英气逼人的脸上没怎么变化,与两年前自己走的时候相比,依然显得刚毅坚韧,似乎岁月并没有让他变老。 蓝磬心里很欣慰,只道:“我看父帅的气色也不错,孩儿这就放心了。” 蓝玉笑了笑,说:“往来书信中我总想你报平安,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孩儿与父帅的心情一样,虽然信中写了,但非要亲眼见着才能放心。” 蓝玉点点头,他沉吟片刻,突然笑道:“你这两年,变稳重了不少,这是我之前一直期望了。但今天,我却突然想让你不这么稳重了……” 蓝玉话中带有些苍凉之感,蓝磬有些不解,她不知道这两年蓝玉具体经历了什么事,但却能感觉到,他一定没有想象中过的舒服。 “老爹这两年,当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么?”蓝磬担忧的问着,“可是那个李景隆又找事儿了?” 蓝玉笑着挥了挥手,说道:“没事儿。不过,听你喊一句老爹,为父感觉还真是顺耳。以后别拘着叫什么父帅了,还是像原来一样吧。” 蓝磬经过这两年,确实比原先成长了很多,她点头道:“私下里该当如此,若是正式场合,孩儿也会谨慎些的。” 蓝玉点头赞许,也不再多说什么。稍稍沉默,他叹息说道:“你刚回来,也该去莫怜阁看看。虽说……唉,终究是孽缘。” 莫怜阁是墨瑶在凉国公府的居所,蓝磬微微皱了下眉,但也心知躲不过。于是点头应道:“我知道。那孩儿先告退了。” 从蓝玉书房退了出来,蓝磬犹犹豫豫的往后院走去,这个时候,她料想墨瑶定是在畅溪园。 但是,站在长廊下,蓝磬出了半天神,最后突然咬了咬牙,掉转头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狠狠心,或许能把墨瑶从这段感情中逼退。 蓝磬回了房间,她告诉懒儿惰儿不要打扰,自己想好好睡个觉。 懒儿犹豫了下,小心的问:“那个……您不去见一下墨瑶小姐么?” 蓝磬皱皱眉,摆摆手说:“你们出去吧,没事儿不用叫我。” 见她这个样子,懒儿惰儿无奈的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安静退了出去。 蓝磬躺在床上,辗转了几次。脑子里想着小羽、江月和夏空。和他们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他们变成了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她就迷糊的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有小羽,有江月,有夏空。 那时,他们没有烦恼,也从未想过会有如今的遭遇。 ********************** 六月份的北京已是极其炎热的,赤日炎炎下暑气熏蒸,但机场的中央空调开着强烈的冷气,室内外温差奇大。 “阿嚏!”不算小的喷嚏声从身旁传来,拎着行李箱的蓝磬无奈地递上纸巾,旁边那人默契地接过来擦了擦鼻子。 “呃……鼻炎犯了。”叶羽的声音闷闷的,还夹杂着吸鼻子的声音。 蓝磬兴奋地四处看着,但却不忘挖苦:“谁叫你贪凉。” “我太兴奋了!”叶羽止住了喷嚏,向着出口兴高采烈地走去。他已经看见等在那里的父母,还有蓝磬的父母。 父亲笑着接过行李箱,母亲则是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一番。 “老爸,老妈!”小羽显然有些激动,而更激动的其实另有其人。 蓝磬早就一把抱住了她的父母,外加她激动的声音:“啊,我终于回来了!大北京,我终于回来了!” 那个时候,蓝磬同叶羽,只不过是两个留学归国、有着各自梦想的年轻人罢了。 那一天的他们,经过了英国地狱般的教育,全然抑制不住刚回家时内心的兴奋和幸福感。刚到家第二天就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舌扫北京城’计划。 “夏空和月下周就回来了吧?”坐在全聚德胡吃海塞的蓝磬问身边同样胡吃海塞的叶羽。 “嗯。两个白痴,早就说买同一天的机票,偏偏不听……” “她们回来后就可以去舌扫杭州城了吧?”这似乎才是蓝磬最关心的问题。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兴奋地说着:“叫花鸡,西湖醋鱼,等着我!” 叶羽笑骂一句:“吃货。” “就跟你不是似的!” 没有反驳,叶羽心知这也是他俩相像的一个地方,都是那么万里挑一的吃货,而且都做得一手好菜,在国外这几年,常常让同住的几个人感叹口福不小。 酒足饭饱后,蓝磬拍拍肚子满意地问道:“待会儿去哪儿?” 叶羽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没计划,随意吧。”说着他抬手叫了服务生,“小姐,买单。” 蓝磬看着他熟练地拿出银行卡,瞥到他钱包上贴着的照片,皱了皱眉调侃道:“诶,你还留着丝颜的照片?怎么,还是放不下?” 叶羽收钱包的动作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倔强地扭头看向窗外:“怎么可能!纪念而已,纪念!” 骗人!蓝磬心里想着,但却没有拆穿他。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和叶丝颜那段感情也许会是他心里永远的结吧…… 和蓝磬并肩走在街上,叶羽习惯性拿出手机,看着黑黑的屏幕,用力摇了摇头。到底还在期盼什么呢? 凡我所欲,总妄执着。他自嘲地笑笑:叶羽,你真是俗人一个! 夏天的早晨还是有些清爽的,走出机场的杨夏空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不论如何,家乡的感觉就是让人舒服。她扭头看了看拖着巨大行礼箱的江月,无奈的抚额道:“谁叫你天天买东西,带回这么多……” 江月几乎整个人都趴在行李箱上,她皱着眉骂道:“都赖叶羽,不说跟咱一起回来,害我少了他那个苦力。” 夏空无语,拜托,貌似是你自己要晚回来的……当然,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因为江大小姐一向无理搅三分,耍赖她最会了。其实这话从夏空嘴里说出来本就不合适,她杨夏空才是出了名的常有理,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杨夏空和江月这两人也是叶羽他们这一家人中的,大家一同出国留学,都是住在一起,关系自然是没话说。她俩虽然不像蓝磬那么汉子,但也是活泼搞怪到让人头疼。这两个人条件不错,是很不错。身材都算是娇小类型,相貌好,家世好,又多才多艺。 杨夏空很有些绘画天赋,属于无师自通那类的,经常在上课时随手画出一幅无聊之作。什么漫画,油画,国画,都有些涉猎。江月则是自小学习古筝,弹得一手好琴,什么高山流水十面埋伏的,确实是那么回事。而且她极有经商的天赋,也就因此,买东西也很有天赋…… 刚刚到北京的两人一同上了夏空家的轿车,她们家住得比较近,江月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过来接她。 夏空瞥眼看到江月盯着手机发呆,不禁叹了口气道:“怎么了?这可是北京,他找不到你了。” 江月回了魂,撇了撇嘴道:“你说他这病治得好么?” 夏空不忍见她这样,安慰着说:“放心,总会好起来的。小羽不是说了,他的抑郁没有很厉害,缓缓应该就没事了。而且我看丹平时挺阳光的,应该很快就能好吧。” “是我的错吧?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夏空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是你的方式不大对吧……感情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应该说是合适不合适吧……现在你回国了,你和他,就真的结束了吧。” 江月望向窗外,眼中有些雾气,“嗯。彻底结束了。”也许终究,还是自己欠他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四大名混 夜晚是凉爽的,只穿着短裤和t恤,风吹过舒适得很。叶羽爱极了这种感觉,和几个朋友围坐在一个圆桌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怎一个爽字了得。此时他就正举着酒杯,颇有些豪迈地笑道:“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什么考试答辩,通通去死吧!哈哈……”说完一仰脖干掉杯中的酒。他的脸微红,有着酒过三巡的微醺感,但双眼却是清明的,如同一湾清泉,毫不浑浊。 一旁的杨夏空小酌了一口,瘪了瘪嘴挖苦道:“嘶……好辣好辣。我看我还是喝饮料好了。” 叶羽一双狐狸眼一弯,不无嘲笑地对她说着:“这几年洋酒喝得你酒量退步啊亲!” 杨夏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扭头招呼服务生为自己换个新杯子,边往杯子里倒七喜边回嘴:“我可跟你这酒鬼不一样。”杯子里倒满了七喜,夏空拿起来喝了一大口,一股凉爽之意瞬间充满全身,她瞪着眼睛长出一口气,喜滋滋地说道:“呼!果然还是七喜喝着最爽了!” 看着她一副超爽的样子,叶羽也感同身受般地咧着嘴笑着:“果然,回家的感觉最好了!” 一旁一直埋头苦吃的蓝磬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边吃着小菜边漫不经心地说:“好在这几年我们都在一起,否则去一个新环境,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一直闷闷的好似有心事的江月突然开口:“总不能一直有人在身边陪啊……” “啊?”其他三个人都是一愣,她这是唱哪出? 江月却不理他们,继续说着:“总是会一个人的,对么?”三个人面面相觑,知道她又想起了丹的事情。江月虽然看上去外向活泼,又刁蛮任性,可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内心很有些多愁善感,对感情细腻执着。 蓝磬和杨夏空不约而同地看向叶羽,后者无奈地皱了皱眉,他攥着酒杯轻声安慰:“我们一直陪在你身边不是么?如果你是担心丹的病,我只能说他不会有事的。他身边有心理医生为他治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杨夏空耸耸肩对江月说道:“月,你就别再乱想了!你和小羽这俩感情不顺的人,我猜叶先生现在还没忘记赵小姐吧?真受不了。” 叶羽一口酒差点儿呛死,他咳嗽着抗议道:“喂,杨小姐,我得罪你了么?没事儿提她干嘛?” 蓝磬一边给手里的小龙虾剥皮,一边说道:“可不是,小羽毛的钱包里现在还放着丝颜的照片呢。” 杨夏空顿时流露出八卦的嘴脸,就连江月都一脸暧昧的看着叶羽。 叶羽抚额长叹:“误交损友,误交损友!蓝石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白痴空,如果我手头现在有相机,一定给你这八卦嘴脸照下来,然后印刷个几千张,贴得全世界都是,一定特别激荡!” 夏空笑着耸耸肩道:“嘛,谁叫你对感情这么认真呢?你看看石头,她哪次不是三分钟热度?就说对陆琪吧,真是说甩就甩,毫不心软。” 叶羽哼了一声道:“陆琪是自作自受。再说了,我认真还有错了?” 蓝磬孜孜不倦地剥着小龙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浮云,都是浮云!小龙虾才是唾手可及的幸福!我的宗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这样多好。” 叶羽继续抚额,无奈道:“你就是一朵浮云。” 江月被他们逗笑,杨夏空则拍着江月的肩膀说道:“笑了就好!下周咱们就一起出去散心。” 蓝磬把最后一个小龙虾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对啊,下周就去旅行了。去杭州游西湖,去泰山看日出,什么倒霉心情一下子就会豁然开朗的!” 江月露出宽慰又有些委屈的笑容,她明白,这几个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点点头,举杯喝下杯里的酒,痛快地长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夜空。 “好期待啊,一起旅行!” ******************** 东岳泰山是五岳之首,素来有“天下第一山”之美誉。自始皇帝始,数千年来,先后有六位皇帝到泰山封禅。站在泰山山顶眺望云海日出,霎时间便体会出“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真谛。 此时的玉皇顶之上站满了等待日出的游客,其中有四个少年人,他们是趁着夜晚爬上山顶的。一方面为了赶上日出,一方面为了体验所谓刷夜爬山的乐趣。此时正是黎明时分,几个人裹着军大衣焦急的等着。 哆哆嗦嗦的站着,江月不满地嘟囔着:“小羽小羽!你说本小姐不会这么背吧?又没赶上?”江月几年前来过泰山,不过很可惜的是,因为她太墨迹,错过了日出的时间。 叶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应该不会,今天时间刚好,而且老天也很给面子,没有雾。” 叶羽的身边的蓝磬笑嘻嘻的拦住他的脖子,丝毫不顾所谓男女之别,冲着江月道:“月,你安静等会儿吧昂。省得太阳被你吓得都不敢出来了!”蓝磬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绑成马尾,她的相貌非常好看,眉如墨画,目若秋波,眉宇间少有女子的娇羞妩媚,反倒多了些不输给男子的英挺大气。 看到蓝磬和叶羽又抱团儿了,江月很是愤愤的扭过头看向一旁安静的准备画布和画具的另一位挚友——杨夏空。 “夏空!羽毛和石头又抱团儿欺负我!” 杨夏空的性子算是几个人里最最随性自在的,她的动作永远也不能算是快,永远慢条斯理的按照自己的节奏做着喜欢的事情。 此时,她听到江月的控诉,也只是微笑着回答,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你别跟他俩贫了,说不过他俩的。” 就在江月依旧愤愤不平时,不知是谁喊了句:“来了!”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东方的天际。 只见一线晨曦由灰暗变成淡黄,又由淡黄色变成红色。而天际的云朵在紫红色交相辉映下汇成连绵无限的汪洋云海。如此如巨型油画一般的奇景,怎能错过? 叶羽用胳膊捅了捅目瞪口呆的杨夏空,后者总算反应过来,连忙在早已准备好的画布上忙活了起来。而一旁的江月和蓝磬早就兴奋的不停按下快门。 叶羽静静注视着被漫天霞光照耀着的云海,心潮起伏。两次来到这里,两次遇上同样的奇景。站在玉皇顶,俯瞰下界,白云滚滚如奔流大海,叹江山如此多娇。一阵凉风吹过,他紧了紧大衣,又不禁生出“高处不胜寒”的感慨。 扭头看向旁边不停忙活的夏空,但见画布之上出现浮光耀金的云海,一轮热烈的朝阳掀开了云幕,撩开了霞帐,似披着五彩霓裳,如飘扬宫灯,冉冉升起,浮在天际。须臾间,金光四射,群峰尽染,好一派云海日出! “诶诶,小羽,快,给我们俩合个影。”蓝磬的声音飘了过来,叶羽笑了一下,接过相机开始给不停摆着姿势的蓝磬和江月照相。 不多时,太阳完全升上天空,蓝磬和江月也照够了,夏空的画也已画成。几个人凑过去看了看,还真是不错。她的画中不仅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风景写真,更是把当时正在照相的蓝磬和江月,眺望云海的叶羽,还有正在画画的自己也画了进去。 叶羽笑道:“哈哈,不用合照了!夏空,抓拍的太好了!” 几个人在玉皇顶选了个绝佳的地方铺开野餐布,准备临着云海日出野餐。杨夏空收拾了画具,把画好的画妥善放好,坐在蓝磬旁边,几个人竟小酌了起来,好不痛快! 叶羽举着酒杯笑道:“旷然小宇宙,弃世何悠哉。难怪李太白当年有此一言,如今身临其境,确实让人想要抛却一切尘世烦恼,携美酒,游天下,笑看世间风云。” 杨夏空乐道:“接着就是要去当海贼王了?” 叶羽举杯与她轻轻一碰,道:“怎么样?上我的船吧。” 杨夏空推他一下,饮尽杯中酒道:“美得你!” 江月白了他们一眼,道:“你俩一个喜欢冒险,一个向往自由,说白了就是活在梦里。真想一棍子敲醒你们,认清现实吧,别做梦了。” “要是连梦都不能做,生亦何欢呢?”叶羽回答得很随意。 江月懒得搭理他,只看着手中的酒杯,意态闲闲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总说酒这东西是忘忧物了,确实忘忧!” 叶羽弯着一双狐狸眼,狡黠的笑了笑:“怎么,摆脱狠心绝情甩了人家的负罪感了?” 江月点头道:“嗯。自从出来旅行,我心情就慢慢变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我和丹,说白了,缘分不到而已……” 叶羽满意的笑着,“说的好。看开了就行!” “诶哟你俩别在那酸了,我牙都快掉了!”一直不停在吃的蓝磬终于不满地嘟囔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什么文人骚客在这指点江山呢。” 杨夏空啃着鸡爪子,嘿嘿笑了笑接着说:“待会儿就要七步成诗了?” 叶羽哼了一声说道:“那我一定要写一首‘石头赋’,赠送给我们宅功天下无敌的蓝石头兄。” 蓝磬擦了擦手冲他一抱拳,一派正经地说道:“那就劳驾羽毛兄了。” 叶羽白了她一眼,同样一抱拳:“石头兄客气。” 江月推了他一把问道:“羽毛兄可有成诗?” 叶羽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想了想说道:“蓝家有一女,顽然一块石。宁愿宅到死,绝不勤快活。” “哈哈哈哈……” 江月开心的举杯,冲叶羽笑道:“话说,你怎么着?彻底放下了?” 叶羽不想她突然有此一问,当场愣了愣。 蓝磬一边给手里的小龙虾剥皮,一边说道:“我作证!可没有!小羽毛的钱包里现在还放着丝颜的照片呢。” 杨夏空顿时流露出八卦的嘴脸,江月也一脸暧昧的看着叶羽。 叶羽抚额长叹:“误交损友,误交损友!蓝石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白痴空,如果我手头现在有相机,一定给你这八卦嘴脸照下来,然后印刷个几千张,贴得全世界都是,一定特别激荡!” 夏空笑着耸耸肩道:“嘛,谁叫你对感情这么认真呢?你看看石头,她哪次不是三分钟热度?就说对陆琪吧,真是说甩就甩,毫不心软。” 叶羽哼了一声道:“陆琪是自作自受。再说了,我认真还有错了?” 蓝磬孜孜不倦地剥着小龙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浮云,都是浮云!小龙虾才是唾手可及的幸福!我的宗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这样多好。” 叶羽继续抚额,无奈道:“你就是一朵浮云。” 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很久,那景象,那么熟悉,可怎么又觉得那么陌生? ************ 啊,是梦么? 蓝磬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直到睁开双眼看到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才恍然似乎已经到了晚上。 双眼无神的眨了眨,是梦啊。 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些呢?她费力的翻身起床,环视了下四周,熟悉的环境,古香古色。随即自嘲的捂了捂眼睛。 洪武二十三年十一月,自己早已不是身处二十一世纪那个整天跟好友混日子的人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幸福 蓝磬从床上起身,便看到桌上已摆好的饭菜。她沉默的看看,转身去洗漱。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本能的抬起头,小羽? 蓝磬此时似乎还没能从那场重现当年情景的梦境中清醒,她突然就想到,很多年前,自己生病发烧卧床在家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走进来给自己送饭送药的就是小羽! 可是…… “啊,你醒啦?” 温婉的声音,自然而然的打破蓝磬的幻想。 蓝磬无奈而又沉默的冲来人点了点头,是墨瑶。 两年未见,骤然相见让蓝磬有些恍惚,她仔细盯着墨瑶盘成发髻的长发,心中突然重重的疼了一下。 墨瑶见到蓝磬看向自己,一时间心情有些激动。确实是两年没有见过了,这两年来,无数夜晚带来的思念,个中滋味怕是只有墨瑶一人能够体会了。 “磬,你先洗漱吧。我做了点吃的,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本来不知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就先悄悄端进来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墨瑶,她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乎在强忍着一些激动和紧张。 蓝磬喉头滚动,心中的情绪早已经波涛汹涌。 两年的时间,如今终于相见,墨瑶却表现的这样平静,言语中只是让自己先吃东西。如此平常,但在蓝磬心中却是非比寻常。 墨瑶啊墨瑶,你到底还要多么的执着? 蓝磬知道,墨瑶的平淡,只是因为体谅自己风尘未去,她不想让自己在疲劳之上,再感受到她的思念从而心情激动罢了。 洗漱完毕,蓝磬坐在桌前吃着东西,墨瑶的手艺很好,虽然比小羽还差一些。 沉默的吃着东西,一时无话,墨瑶似乎是已经吃过了,只是在一旁为蓝磬布菜。 “府中这么多厨子,何必劳烦你亲自做呢?”蓝磬尝着墨瑶的手艺,这个味道她很怀念,是自己久违的家的味道。 墨瑶笑笑,只说:“你的饮食习惯还是我最清楚,我来就好。” 她这样固执,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蓝磬在心底叹了口气,终是无奈摇头。 “我刚回来就倒头大睡,并未去看你……对不起。” 蓝磬这样道歉,墨瑶却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 “我知道从凉州到京城路途遥远,你风尘之气尚未褪去,疲惫的紧。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不妥?” 蓝磬盯着眼前的菜发愣,心中已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墨瑶这般的情深意重,让她打从心底升出越来越多的愧疚。 越想这些越觉得烦恼,蓝磬索性不再去纠缠,定了定心思专心用起晚餐。她边吃饭边盘算着别的事,想着过两天要去驸马府一趟,怎么也要见到小羽一面才行。 分开三年,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有很多的无奈和烦恼,都想让他听听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 此刻,驸马府内,叶羽正在厅中与怜香共进晚餐。 第一天搬入新居,小夫妻俩都很是开心,叶羽更是提出自己已经很多没有亲自下厨了,这次一定要为怜香亲自下厨做一顿晚餐,庆祝他们的乔迁之喜。 怜香看着他颇为孩子气的笑脸,不禁也笑道:“什么乔迁之喜,飘香宫又不是不能回去了。” 叶羽却道:“那不同,这里毕竟是咱们两个自己的家!” 叶羽不忘了杨澈和杨雪笙兄妹,直说:“阿澈,笙儿,晚饭跟我们一起吃吧!” 晚饭后,怜香突然有了兴致,兴高采烈的对叶羽说:“驸马,陪我去看萤火虫吧!” “公主,已经是冬天……哪那么容易就有萤火虫啊?”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一定会有的!快走快走!” 叶羽对自己这位妻子现在是言听计从,她既然说要看,那就跟着她去好了! ***************************************************** “怜香,你慢点……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一路上,怜香如同出了笼的小鸟,拉着叶羽的手,跑得飞快。 “你跟着就是了……” 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两个人在京郊城外停下来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芦苇荡。只是这些芦苇,竟还没有完全枯萎!夜风吹拂下,芦苇随飘荡着,宛如身着白衣,翩翩起舞的仙子!一时之间,叶羽呆住了! 真漂亮啊!叶羽心里不禁发出赞叹。是啊,这是他这辈子,除了在希腊爱琴海之外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 “还说不来呢,我就说嘛,保证你来了就不想走了!”怜香得意地扬起头。 “是是是,多谢娘子!带我来这么美丽的地方!” “哈哈,不用太客气了!带驸马你长长见识,也是本宫的责任!只是,这湖水都干了,这些芦苇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怜香叹气。 “嗯,不过没关系。怜香,所谓生死有命,是我们无法强求的!它们已经把美丽展现出来了,所以即便是终老至枯萎,也是不会有遗憾的!” 叶羽双目执著,只盯着前方的芦苇荡。 “这里是我从小的乐土!我十岁的时候,母后就去世了!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穿梭在芦苇丛中,它们拂过我的脸,仿佛就是母后在抚摸我。”怜香陷进了回忆之中,心里泛起了酸楚。 大概,叶羽从未见过如此感性的怜香吧,突然之间,也不知如何劝说。 “羽,你要记得,这个地方,我不会带别人来的,我只带你来,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怜香……”叶羽抬头,有些愕然…… 即便是在已经成亲的如今,叶羽在面对怜香真挚又坚定的表白时,依然会在心底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我希望,从今以后,陪我来这的,只有你一个人!只是你一个!”怜香补充道。 “好,我会一直陪你来,只要你想来!怜儿……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深情厚意。我不知用什么来回报你,只希望此生能够握着你的手,护你一生一世幸福安康,决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心伤。” 怜香看着叶羽认真的眼神,突然就觉得很感动,很感动。他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她以为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你看……一只萤火虫……”怜香忽然兴奋地像个孩子,拍着手掌,指着芦苇荡开心笑道。 叶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只萤火虫微弱的光芒! “怜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驸马?你去那里干嘛?” “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叶羽走进了芦苇荡。穿梭在芦苇荡,不停地拨弄着芦苇杆,又用手击打着芦苇。 他突然这是……在干什么呢? “驸马……” 只是,芦苇荡之外,怜香眼里却闪着泪花! 为何? 原来,在她视线范围之内,竟然飞出了好多好多的萤火虫。 原来,叶羽进去,就是为了让她看到更多的萤火虫……他给她的,就似那,满天的星光! 尽管,它们的光亮远远比不上夜空中的星星,可是他的这份心,已经足以感动她了! 怜香稍稍落泪,可是很快就被她擦干眼泪。她仰起头看着这些萤火虫,笑的很幸福! 驸马,谢谢你!我也感谢上天,把你带到我身边!自从母后去世,已经没有一个人,会这样为她带来类似孩童时的欢笑! 谢谢……怜香在心中默默的祈祷,只希望,我们永不分离,可以吗? 叶羽从芦苇荡走出来,额头竟爬上了细密的汗珠。可是看着怜香的笑,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你的笑,让我安心!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驸马,快来看,真的好漂亮!”怜香向他挥手。 “来了。”移步过去,与怜香并肩而立。 小小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他们身边飞舞着,那些微弱的光,映衬着怜香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地和谐,那么地美好! “诶?”一滴水,滴在怜香手臂上。 “下雨了!”叶羽赶紧撑起纸伞!“回去吧,当心着凉!” “可是,我还没看够。” “下雨了,它们也该回家了!” 南方冬天的雨,竟然也是说来就来的。密密麻麻的下着,好生缠绵,也顺势起了微凉的穿堂风,叶羽只感觉一团云雾湿气朝脸上漫卷过来,吹乱了鬓角细发,只怕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响在耳边。 “冷吗?” “嗯。”怜香揉揉鼻子,点头。 “拿着伞。”叶羽脱下自己的长衫,轻轻披在怜香肩头,又接过怜香手中的纸伞。 “走吧,我们回家!”伸手,揽过怜香,尽量不让雨丝打湿她! 怜香在他怀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含笑的眼眸。澄澈,温醇,平和,还有一丝穿透感!怜香顿觉面红耳赤。可是,这终究就是她一直所期盼的幸福啊!有时候,幸福往往来的如此简单。< 第一百三十四章 错过 洪武二十四年除夕,皇帝朱元璋在宫中设宴,宴请皇族宗室一同守岁,累了就在昭阳殿内笙歌乐舞、休息够了又是赏腊梅饮美酒,一副天下太平举国和乐的样子。 叶羽和怜香身为皇亲当然也到场了。 只见身穿天蓝色麒麟常服头戴雕玉淡黄色庆云冠的叶羽牵着身着樱粉色公主大衫头戴凤冠的怜香双双拜见陛下,引起周围一片艳羡。 风度翩翩的驸马爷温柔牵着一旁仪态万千的公主,疑似画中走出的一对仙人,那场景让所有人不禁感慨:皇上真是慧眼如炬,怜香公主和她的驸马,果然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一对璧人。 皇帝更是一脸满足的看着自己的爱女从原来的刁蛮公主摇身变为仪态万千的高贵少妇,他不禁自豪起自己为爱女选择了举世无双的好驸马! 这举国欢腾的国宴,叶羽却是苦笑连连。他是今年的新婚驸马,新晋亲贵,所以频频有皇族宗室上来与他攀谈劝酒。叶羽虽然平日里喜欢没事儿的时候小酌两杯,但却不喜在宴席上这样应酬。所以,他也总是极为巧妙地每每总用轻尝代过。 不过,偶尔几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上来敬酒,叶羽不好再躲掉,也只好与他们一饮而尽。 倒是怜香,这个高贵典雅的公主殿下居然也每每陪丈夫共同应付前来劝酒的人。 这时,一个看上去刚刚成年的皇子举着酒杯靠了过来,他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叫嚷着:“姐姐,姐夫,小弟来敬二位一杯。” 叶羽之前没有见过这位皇子,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怜香笑着举起酒杯,道:“十三弟,你今年也该成年就藩了,性子要愈发稳重一些才好。” 叶羽听到怜香的称呼,一下子便知晓此人的身份,代王朱桂。 朱桂嬉皮笑脸的应了句:“谨遵皇姐教导便是!” 三个人对饮了一杯,朱桂告辞离席。 “怜香,别喝多了。”送走了敬酒的代王,叶羽担心地对身旁的怜香说:“我知道你素日里酒量不错,但毕竟喝多误事,自己多拿捏点。” 怜香吐了口气,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只听她幽幽的说道:“你以为我想喝?但这是皇室盛宴,我们又是新婚,这种情况是自然的。” 从这个距离依然能闻到酒味,但她双眼清明,口齿流利。两颊微醺的醉人晕红只增添了平日少见的柔媚,丝毫没有饮酒后的丢脸失态。 叶羽见她那副略带妩媚的模样,竟觉得心里哪处有些发痒,他嘴角挂着笑意,自嘲地摇摇头,竟然是自己先醉了。 叶羽轻轻笑道:“我看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刚才我已跟父皇交代过,你可想回府了?” 怜香点头:“好啊。也折腾一天了,是累了。” 怜香扭头看着那张带着笑的英俊面孔,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脸上:“驸马,你累了。” 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疼惜无比的语气。只有叶羽一人才知道,这位尊贵无比的公主其实能付出多大的温柔。这是身为丈夫、身为怜香的驸马才有的权力。他脸上的浅笑依旧没变,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两人离开后,有道人影也随着他们走出大厅。比起厅内的歌舞喧哗,走廊外面是一片冬寂宁静,水池清冷,风吹过涟漪潋潋。 到了转角处,没了守卫的士兵,叶羽与怜香都停下脚步,好整以遐地转身。 “曹国公莫不是转了性?何时有跟踪人的兴趣了?”双手背在身后,代表驸马尊贵身份的麒麟常服贵锦奢华,将叶羽那股高峰清岭的气质点缀得朗朗威风。眉宇间有些高傲,还有些恼人的嘲弄。 叶羽从后世史书中了解过李景隆这个人,胆小如鼠、不学无术,是叶羽对这位皇亲贵胄的评价。 李景隆不知为何一路跟着叶羽和怜香过来,他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只见他毫不在意地走了过来:“我瞧公主驸马这么快就要走,想来送别一下呢。” “唉,曹国公怎么如此不解风情?我正想与公主共享这冬日腊梅盛开之夜呢。” “正是,不知曹国公怎的突然有了这般兴致,也想凑个热闹?”怜香面色不改,只是做出淡然端庄的样子。 “哎哟,打扰两位恩爱的新婚夫妻真是罪过。”李景隆谦卑地弯腰,他双手拢入袖中,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今日在宴席上没见到凉国公和世子,也不知他们二位为何没有出席。” 叶羽眼神一凛,他其实在确认蓝磬身份之后,有问过楚信关于蓝磬这些年的境遇。 也就了解蓝磬因为墨瑶的事同李景隆之间结下的梁子。 叶羽微微一笑,问道:“凉国公没有出席么?这就奇了,曹国公怎会想到来问我们?” 李景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闻一些传言,说驸马您与凉国公府的世子有一些交情。景隆这才想到,向驸马询问一下蓝老弟的近况。” 叶羽面色不改,但心里却是一惊。蓝磬回京后,自己确实还未得空去找她,但此时怎会让李景隆听到这样的传言? 他虽心底疑惑,但表现却是淡淡,神情略微讶异的问道:“曹国公怎会有此一说?凉国公父子常年驻军在外,回京后有各有军中事务要处理,素日里同我与公主并未有过交集。曹国公这话,倒是真让我不明白了。” 李景隆见叶羽推得干净,刚要再说什么,却被怜香堵了回去。 “驸马说的是,驸马府修缮完毕后,却有不少朝臣登门恭贺,但却从未见凉国公世子登门。驸马府每日前来的客人都是本宫亲自登记的,难道曹国公是信不过本宫的记性了?” 怜香这话说的不紧不慢,但却无来由透着一股凛冽的气质,让李景隆一时也不知怎么接下去。 叶羽浅笑负手而立,似乎对于妻子的表现十分满意。 “正是,曹国公是不是听错了?” 李景隆拿这夫妻二人没有办法,只得低低哼了一声,笑道:“看来,许是景隆听茬了话,这样的话,那景隆就先告辞了,不打扰驸马和公主了。” 看着李景隆走远的身影,叶羽心中盘算着,最近接着年节,是时候去蓝府拜访一下了。 怜香见他似乎有心事,便握了握他的手,道:“过两天我备份礼,陪你走一趟凉国公府?” 叶羽稍稍愣了下,便明白了怜香的意思,他对于自己这位妻子的聪慧也是十分喜爱,便笑道:“好,过了初二,初三便去吧。” ************************** 大年初二这一天,蓝磬早早换上稍稍正式的锦衣华服,披上大氅便带着纪纲出了门。 叶羽的驸马府在皇城附近,朱元璋又为他修缮的十分气派,蓝磬不怎么费力便找到了。 在门口递了拜帖,出来迎接的正是杨澈,他听说蓝少帅前来拜访,便亲自出来了。 但是,蓝磬却从杨澈这里得到了失望的消息。 “蓝少帅,真是不巧,今天是初二,少爷和公主入宫给皇上和各位娘娘请安了。” 蓝磬皱了皱眉,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何时回来?” 杨澈抱歉的笑笑,道:“照例,公主和少爷今日是要住在宫中的,今天是肯定回不来了,请蓝少帅改日再来吧。” 蓝磬失望的敛了敛眉毛,没想到好不容易来找小羽一趟,却没见着人。 “那,就请你帮我转告驸马,就说我已经来过。” 杨澈抱拳行礼,道:“是,请蓝少帅放心,少爷回来我便会告诉他。” 蓝磬初二这天扑了个空,闷闷不乐的回了府。 到了初三的时候,叶羽和怜香在飘香宫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慵慵懒懒的起床。二人简单的洗漱了下,又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拿着怜香准备好的礼物出宫奔凉国公府而去。 到了凉国公府,蓝玉听说九公主和驸马登门了,连忙带着家里人出来迎接。 “不知九公主殿下和驸马爷登门,微臣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了。” 怜香冲他点点头,笑道:“凉国公客气了,本宫和驸马也是兴致起了突然就来了。” 叶羽向蓝玉身后张望着,却不见蓝磬的身影。 蓝玉带着怜香和叶羽往府里走着,怜香见叶羽面露疑惑,心中了然,便主动向蓝玉问道:“凉国公,怎么不见世子?” 蓝玉笑了笑,道:“哦,实在不巧,犬子今日去了城郊军营,怕是无法回来向公主与驸马请安了。” 叶羽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失望。好不容易过来一趟,石头却正好跑去什么劳什子的军营。 怜香只得笑笑,道:“这样啊。没关系,本宫也只是想要见见这位有名的少年将军。” 在厅中落座,蓝玉刚要吩咐下人去备茶,却见墨瑶已经端了茶过来。 “听闻府中有贵客,孩儿便去备了茶,以免怠慢了公主殿下和驸马。” 她的举止得体,神情自若,仪态万千。初次见到这位传言中的第一才女,叶羽都不禁觉得眼前一亮。怜香其实之前便与墨瑶有过接触,此时见到只觉得亲切怀念。 墨瑶将茶奉到公主面前,抬眼看去,却是不禁一惊。 这位高贵的九殿下公主,竟然便是她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唤作怜儿的少女。< 第一百三十五章 获罪 怜香本就觉得与墨瑶颇为投契,此时再次相见,竟不顾墨瑶一脸的惊讶,起身拉起她的手说道:“墨瑶姐姐!上次一别已经过了两年了呢,你好不好?” 墨瑶先是愣了愣,说实话,对于自己曾经在上元夜与一位尊贵的公主谈过心这件事,她现在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 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后的墨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该先行礼。 “民女墨瑶,见过九公主殿下。” 墨瑶突然这样拘礼,怜香微微一愣,随即便有些不高兴:“墨瑶姐姐,你干嘛拘礼?走,我们两个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怜香也不顾墨瑶讶异的样子,拉着她向外走,然后对蓝玉和叶羽笑着说:“凉国公,你和驸马先聊着,本宫跟墨瑶姐姐有些悄悄话要说。” 蓝玉自然是不敢拦着公主的,她想干嘛那绝对是她的自由了。 叶羽则是摇头苦笑,自己这位妻子,有时懂事的让人觉得太成熟,有时又小孩子一样的贪玩。 “凉国公,公主在宫中和府上一向自由惯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蓝玉听驸马这样说了,哪还能心存什么介意,忙道:“驸马爷可不要这样说,难得公主殿下在我这里不拘着那些虚礼。公主殿下能在臣这里尽兴,又能同瑶儿谈的来,那是微臣全府上下的福气。” 叶羽嘿嘿笑着,心里却想,这蓝玉看上去也不想是后世书中记载着那般张狂跋扈,怎的最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想到这件事,叶羽不禁又皱了皱眉,蓝玉的下场,整个凉国公府的下场,他都是心知肚明的。也就意味着,若再这样一直下去,早晚有一天,蓝磬也会走向这个结局。 每每想到这件事,叶羽心里就像被刀子割了一下那样疼,紧紧揪着难受。他很清楚蓝家未来的解决,但蓝磬却不清楚,如果不提前通知她早做防备,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但叶羽心中又还有另一个担忧,自己现在对这段历史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蓝玉案的细节此时能够想得起来的已经没有多少了,叶羽心里只觉得越来越焦急不安。 他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他们这几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能够多多少少影响历史的进程,让它不至于向着那覆灭的结局流逝。 *************************************** 洪武二十四年正月初八,叶羽奉召入宫,听过来府上传召的公公说,陛下早上接了个折子,然后便阴沉着脸来传召他了。 叶羽心中纳闷,今儿个才正月初八,离复印开朝还有几天,怎么一大早就有折子递上去了?而且还急着召见自己,究竟是什么事? 叶羽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种十分不好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坤宁宫内,叶羽见着了皇帝朱元璋。此时殿内只有他和皇帝两个人,这让他更加诧异。 不管怎么疑惑,还是先行礼再说。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呼了口气,说道:“快起来吧。朕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朱元璋将书案上的一本奏折递了起来,叶羽忙恭敬的上前将奏折拿过来。 叶羽打开仔细的看着,这是一份来自秦王朱樉的奏折。叶羽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去年年底,秦王朱樉曾奉命主理晋王和潭王的案子。 其中好像是晋王有忤逆的言词传出,而潭王则是涉嫌参与胡惟庸谋反之案。 对于这个事情,其实叶羽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左不过就是皇帝叫了自己一个儿子去审理另外两个儿子。反正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家都是亲兄弟,又没有你死我活的涉入夺嫡之争,所以秦王一定会稍稍放一些水,一些不严重的事不用咬的太死。 所以,刚刚看这份奏折的叶羽,并没有明白朱元璋如此关注这份奏报的原因。 但是,仔细看过一遍后,叶羽却突然有些心惊。 他颇为震惊的抬头看向朱元璋,道:“父皇……潭王殿下他……” 朱元璋紧紧绷着一张脸,简直已经黑成一块铁了,“畏罪自杀。秦王的折子上说,他还没有到长沙的时候,潭王就听闻消息畏罪自杀了。” 叶羽这下子明白朱元璋为何这样恼怒了,潭王如此的举动,简直已经是向全天下的人承认自己确确实实牵涉进了胡惟庸的谋逆案。 而且,不仅如此。 朱元璋怕是也要迁怒秦王了。 叶羽心里知道,朱元璋并不是什么心胸太宽的皇帝,否则他也不会缔造出一个个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大案。 潭王的自尽,真实原因已经无法再考究了。也许因为他做贼心虚,但在朱元璋心里,终究多少留下了秦王朱樉对潭王威逼太过的影子。 即便,秦王其实也许什么都还没做。 叶羽沉默的站在殿内,他知道了朱元璋发怒的原因,却还想不透他叫自己来的原因。 只听朱元璋问道:“羽儿,你有什么看法?” 叶羽颇为无语,心道,那是你的儿子,该怎么办干嘛问我? 虽然心里这么吐槽,但叶羽表面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听他缓缓说道:“此事涉及亲王,儿臣不敢随意乱说。不过……儿臣以为,此事秦王殿下已是做到了最好的善后……” “哼!”朱元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善后?朕交给他办的差事,他就办出这么个结局?还好意思说善后!” 叶羽低头不语,心里却大大同情这位秦王。 翁婿二人沉默了片刻,只听朱元璋又问道:“关于晋王那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叶羽呼了口气,庆幸朱元璋不再纠缠刚刚那事,但又不免在心里生出一些苍凉的感觉。 潭王殿下自杀,而朱元璋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追思和伤痛。 叶羽敛了敛眉毛,同样都是他的儿女,但对潭王和对太子,老朱果然放的心思也不一样。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羽快速的扫了眼关于晋王的奏报。里面罗列了晋王在藩国张狂不法的事情,也澄清了他有忤逆犯上举止的事情。 叶羽心道,这回总算是没事儿了吧? “回父皇,儿臣认为,晋王殿下虽在藩国有些不当的举动,但类似忤逆这样的事,他是断断不会做的。秦王殿下的奏报中,并无不妥。” 朱元璋沉默,过了片刻才道:“里面有个人牵涉到了晋王的案子里,那个叫曹震的。” 叶羽一时没有想起曹震是谁,也就一头雾水的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朱元璋却用手支着脑袋靠在龙椅上,颇为疲惫的念叨了句:“景川侯,曹震。” 叶羽在脑子里想了想,随即渐渐睁大了眼睛。 景川侯曹震,立有军功的三等侯,出身……蓝家军。 叶羽突然就觉得拿着奏折的手都有些发抖了,景川侯曹震涉入晋王案,这对于朱元璋来说,绝对是个碰触他逆鳞的事情。 而且…… 叶羽死死盯着奏折上的字,而且秦王在奏报中为曹震开脱的一干二净,那种笃定的字眼,就好像他亲眼看到一样。 配合着之前的一些传言,叶羽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件事让朱元璋心里更加不高兴,那就简直像是坐实了秦王与蓝家军过从甚密的事实。 这对于一向多疑的皇帝而言,手握边疆军权的藩王,与手握左军都督府的元帅,这两种人决不能走的太近。 但之前,关于蓝磬与秦王殿下交好的传言便已传到了京城。如今,秦王竟在奏折中极力为一位蓝家军出身的军侯辩护,他甚至都没有如此尽力的为自己的亲弟弟辩护…… 无论秦王是否有意,在朱元璋心里,他都是有意的。 叶羽垂下了眼帘,他此刻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是等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朱元璋突然开口了。 老皇帝的语气似乎没有丝毫的疲惫,他坚定而又冰冷的说着:“九驸马叶羽接旨。” 叶羽听到这话,连忙跪在地上,说:“儿臣接旨。” “朕即刻命你为钦差大臣,手持朕的玉牌,连夜赶往长沙,将秦王……带回京城!等候朕的旨意!” 将藩王带回京城,而不是准其回藩……几乎意味着皇帝要将他幽闭起来。 叶羽此刻感觉如鲠在喉,说不出设么话来。 他其实是相信的,相信石头和秦王走的近。所以,石头认定的朋友,他心里多少也有亲近的意思。 但此时,他却要奉旨亲自去将秦王带回京城……幽闭。 “儿臣……遵旨……” 无论他心里多么不愿,但皇命决不能轻易违抗。 “只是……不知父皇可有口谕,或是什么缘由,让儿臣去带秦王殿下回京?” 朱元璋沉默了下,良久后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秦王樉,藩国多过失,办事欠缺谨慎,朕遣其入京,多磨练。” 藩国多过失,这是一句很暧昧不明的话,好像是个原因,但又实在不明白到底过失在哪里了。 但叶羽却松了口气,他行礼谢恩。朱元璋这番话,表明他还是心中在意秦王这个儿子的。不发明召,不定罪名,摆明了要为秦王留着后路。<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奉旨还凉 那日叶羽和怜香去蓝府,正赶上蓝磬去京郊军营,她回来听说后还很是气恼了一下,直嚷着为什么不留叶羽在府上等自己回来。 蓝玉不知她为何这么想见叶羽,所以只是略带疑惑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总不好拦着驸马和公主不让走吧?” 蓝磬心里不高兴,颇为闷闷不乐,但她确实军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最近也腾不出太多时间再去驸马府一趟了。 本来想着过了年再找机会去找叶羽,反正要等到正月十六才复印开朝。 但谁知,这一拖,两个人反而就没再见着。 正月初十那天,蓝磬刚要出门去驸马府,谁知却从宫里来了传召的旨意,叫她即刻入宫。 蓝磬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皇帝召见,也不能推脱不是?也就不情不愿的去了,想着反正从宫里出来再去驸马府也没啥不行。 跟着宫里来传旨的车辆入了宫,皇帝朱元璋在御书房召见了蓝磬。 “臣蓝磬,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蓝磬进入御书房后便伏地跪倒,向坐在龙书案后的皇帝朱元璋行了大礼。 朱元璋静静的看着跪在下面的蓝磬,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两年未见,蓝磬确实是进益了很多。变得稳重,识大体,懂得分寸,御前对答也越来越顺畅流利,不再像最初那般冒冒失失。 蓝磬这个孩子很聪明,也很有胆识气魄,这些都是让朱元璋很喜欢的特质。说实话,朱元璋很希望日后可以继续委蓝磬以重任,即便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一开始就是欺君之罪。 但这欺君之罪,也不足以影响朱元璋对蓝磬的欣赏。因为在朱元璋的价值观里,反而很喜欢这样可以披甲上马、驰骋沙场的女子。他的妻子马皇后,曾经也是这样一名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愣了会儿神,朱元璋才想起要叫蓝磬起身,“嗯,蓝卿,你先起来吧。” 蓝磬本就觉得跪的时间有点儿长,心里正吐槽皇帝莫不是闲得无聊叫自己过来跪着玩儿? 这时听到让自己起身,连忙谢恩道:“臣谢陛下。” 慢悠悠的站起来,蓝磬恭恭敬敬的立在殿中。她此时已不是当年第一次面圣时初出茅庐的小子,她又是个跟人自来熟的性格,所以现在独自面对朱元璋也就不再觉得有什么害怕。 朱元璋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让你在西北呆了两年,吃了两年的风沙,可有怨朕?” 蓝磬连忙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陛下说哪里的话,为国驻守边疆、为君上分忧解愁,本就是为臣者当尽的义务。更何况臣出身将门,更不会因一些风沙就打了退堂鼓。” 朱元璋似乎是对蓝磬的回答很满意,他点点头,道:“本想今年叫你回来,但如今西北形势也并没有太过稳固,还是需要有人坐镇。朕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叫你去最合适。毕竟你这两年将西北军政治理的很好,又已经熟悉了那边的大小事情,朕一时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人选了。蓝卿,只好再委屈你些时日,你可愿意?” 蓝磬连忙低下头,抱拳行礼道:“这自是臣分内之事,臣当然愿意。” 她虽表面恭敬,但隐藏在袖子后的脸上,却露出不情不愿的神情。 你老朱还好意思问我愿不愿意?您老人家一发话我敢说半个不愿意么?我要说不愿意您敢现在就把我拉出去咔嚓了! 不过蓝磬虽然吐槽,但也不算十分不愿意,毕竟去了西北,也能躲开同墨瑶的婚事,对自己来说也算是喜事了。 朱元璋见她答应的痛快,也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道:“没别的事了,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声,过两日便可启程了。” 蓝磬应了声:“喏,微臣告退。” 朱元璋看着蓝磬退出大殿的样子,心下不自觉胡思乱想起来。要说蓝磬不答应吧,肯定是不行的。但朱元璋就是觉得她答应的有点儿太快了,反倒让自己觉得有点儿不自然。 老皇帝到了晚年越来越偏激的多疑性情,让他一瞬间就往坏的地方想去。蓝磬是否在凉州有不当的举动?是否有天高皇帝远,可擅作威福的行为? 心里的疑影越来越大,朱元璋在第一时间再次想到蒋瓛和他的锦衣卫…… ************************************* 出了皇宫的蓝磬一路向驸马府赶去,递上拜帖后顺利进了驸马府。带她进来的是叶羽贴身的下人天旭,他此时已被朱棣打发来了京城,依旧照顾叶羽的起居。 蓝磬跟着天旭一路向中厅走去,边走边四下看着,心道这老皇帝对小羽还不错,修的府邸这么气派。 来到中厅,只见厅中主位坐着一个女子,淡红色长衫,长发盘成出阁女子的发髻,蓝磬猜想定是小羽他老婆——怜香公主。 正准备行礼,哪知近距离看清怜香的相貌后,蓝磬突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的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怜香早就对这些人看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习以为常了,她有些调皮的问道:“蓝少帅可是也觉得本宫很眼熟?” “呃……”蓝磬这才察觉自己有些失礼,连忙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是臣失礼了……不过,殿下您确实长得很臣的一个朋友……” 她实在想要感叹缘分和命运,小羽在这个时代,竟然娶了和丝颜相貌如此相似的女子。 怜香微微一笑,垂眸道:“看来你们都认识同一个朋友呢。月姐姐、夏空姐姐、蓝少帅、还有他……” 蓝磬微微发愣,细细品味着怜香口中的这几个人的称呼,心中不禁突然一阵狂喜。 她在知道小羽也在这个时代的时候,其实也就多多少少猜到江月和夏空也在了。只是没想到,她们也都和小羽见过面了。 看出蓝磬脸上有着喜悦的神色,怜香问道:“蓝少帅今日可是来找驸马?” 蓝磬笑了笑,道:“是,看来公主也多少知道,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 怜香笑道:“知道一些,驸马并没有详细跟本宫讲过,蓝少帅先请坐吧。” 蓝磬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她笑嘻嘻落座,问:“小羽在么?” 怜香露出些抱歉的笑,道:“蓝少帅来的不是时候,驸马昨日奉召出京办差了。” “什么?”蓝磬这下差点儿跳起来,她恐怕两三日后就要动身回凉州,如今小羽却先自己一步出京办差…… 这……难道是命运捉弄不成?明明好友近在咫尺,却屡屡错过。 怜香见她这样,忙安慰道:“蓝少帅也不必这样懊恼,驸马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了。” 蓝磬却苦笑着摇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今日入宫,也接到了陛下的旨意,怕是不日便要返回凉州了。” 怜香听了这话也是一愣,道:“今日才初十,父皇这么急便要让你回凉州么?” 蓝磬心中郁闷,只是苦笑着点头。 怜香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说着:“父皇也真是,你还没回来多久呢,干嘛急着让你回去?况且,当年是他亲口给你和墨瑶姐姐赐婚的,结果现在婚事拖了两年了,他倒是赶紧让你们完婚啊。” “嗯?殿下认识墨瑶么?” 怜香笑道:“是,你去西北后有一年上元节我曾在河边见到墨瑶姐姐。” 上元节……河边…… 蓝磬心中一痛,定是墨瑶在自己不在时,一个人去那河边看灯。她现在有时觉得,面对墨瑶盛大的情意时,总会如窒息一般难受。 蓝磬苦笑,叹息道:“是,苦了墨瑶,是我对不起她。” 怜香只道蓝磬为自己要远赴西北而感到懊恼,便安慰道:“你同墨瑶姐姐如此情深意重,来日方长,不必太过懊恼。” 蓝磬无奈,她知怜香肯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小羽就算再怎么信任怜香,也不会告诉她自己有可能被坐实的欺君之罪。 再次扑了一空的蓝磬,心情十分郁闷的回了府上。她先去书房向父亲说明要启程回凉州的事情,然后便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向畅溪园走去。 蓝磬今天真的心情很不好,她觉得似乎是被人给玩儿了,但又不知道能把气撒给谁。总不能指着老天,怒骂命运不公吧? 坐在溪边往里面扔着石头,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走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蓝磬敛了敛自责的眉,不敢回头。 那人坐在她身边,双手附上她的胳膊,轻声道:“磬,你不高兴?” 蓝磬不敢让墨瑶看到自己充满自责和负罪感的表情,只得强笑道:“没什么,只是……马上要回凉州了。” 明显感到墨瑶双手一紧,蓝磬心底的自责更深,她有时真是恨不得把所有事都讲出来,图个痛快算了! 但整个凉国公府,真的经不起一个欺君之罪。 “墨瑶,你不要再等了……我实在……”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会一直等你的。所以,你只要记得,要回来就好。” 墨瑶的语气,依旧如自己第一次离开时那般坚定。 蓝磬哀戚的闭上眼,死死咬紧牙关,咽下所有苦闷和真相。<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巡西北 蓝磬启程回凉州的一个月后,驸马叶羽带着秦王朱樉入京了。 并没有浩浩荡荡的队伍,总共不过跟着几个护卫而已,而叶羽身边则一直跟着杨澈形影不离。 此次进京,并没有明召天下,属于极隐匿的行动。秦王朱樉始终低着头骑在马上,一言不发。 叶羽知道他心情不好,路上竭尽所能照顾他周全,朱樉心中也是感激的。 “殿下,就快进城了,进城后怕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要进宫面圣。” 朱樉听到他的话,稍稍愣了愣,说道:“没事儿,越早见着父皇,我心里应该反而更能定下来。” 叶羽明白他的意思,藩王被皇帝派钦差大臣带回京城,一定不会是因为皇帝陛下突然想念这个儿子了,肯定是因为什么不好的事情。 朱樉现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忐忑不安的。 “殿下也不必太过烦心,不管什么事,陛下总还是会护着殿下的。” 朱樉闻言只是笑笑,不做言语,他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叶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前方的路。 自长沙到京城这一路,叶羽一路与秦王为伴,途中经历一些事情,也多少让叶羽对这位王爷有了些认识。 秦王朱樉,是个性情洒脱又心慈仁善的皇子。 叶羽刚到长沙的时候,秦王已经解决了潭王朱梓的身后事。叶羽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秦王,问起秦王的护卫,才得知王爷带着几个人去长沙城附近的几个小村落扶贫去了。 之所以用扶贫这个词,是因为叶羽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纵然长沙城作为藩王封地多么的富裕热闹,但它周边临近的几个小村落却依然让人看了就再也联想不到什么似锦的繁华。 叶羽由于好奇,也带着杨澈去寻找乐善好施的秦王殿下。当他看到秦王身处的那些穷困的村中时,也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气。 当时,向秦王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秦王并没有太过在意皇帝叫自己回京的理由。 反而,这位王爷看着眼前的村庄,对叶羽感叹了句:“自大明建立至今,历经数次大规模的北伐,次次消耗大量军需物资,粮饷供给。虽然一些重城看不出影响,但若身处这样的偏僻村户,也便知道贫富的差距有多大了。” 叶羽微微愣神,他颇为意外的看向朱樉。后世史书中对这位藩王并没有用太多笔墨记载,所以叶羽对这位王爷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本以为是个平庸的皇子,谁知今日刚刚接触,便已觉出他的不凡。 他了解百姓的不易,体贴民意,肯去贴近百姓的生活。他能说出贫富差距这样的话,可见智慧眼界也非平庸之辈。 身为皇族,能够有这样的眼界和仁善之心,是让叶羽真心佩服的。 叶羽淡淡一笑,心中突然就明白为何蓝磬会与秦王朱樉交好了。 ****************************************** 入宫之后,叶羽还是轻声嘱咐了朱樉,“殿下,待会儿见到陛下,还是……”他不知怎么措辞,朱樉却是突然爽快的笑了。 “妹夫也不必如此忧心,待会儿父皇无论说些什么,我这为人臣子的,怎会不知如何对答君父?我只需如实回答父皇的问题,也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我们多想无用。” 叶羽见他神情坦然,也就稍稍安心,笑了笑说道:“如此……我也不再多说,我相信殿下自有分寸。” 朱樉点头,想了想问道:“说起来,我与妹夫之前并无任何交集与情分,何以妹夫会对我如此悉心提醒和维护?” 叶羽沉吟,心中想着是否要跟他提蓝磬。 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就跟秦王说了,日后秦王回到封地,让他多多照看石头才好。 “不瞒殿下,我与蓝少帅有一些交情,故而因她与您交好,这才对您多存了份好奇又敬仰之心。” 朱樉先是一愕,而后了然的笑笑:“是了,蓝老弟也确实是个性情中人。我这些日看妹夫你,也是个不亚于他的洒脱性子。要说你们交好,我确实相信。” 两个人一路就来到了坤宁宫,叶羽向朱樉说道:“殿下,我现在进去复旨了?” 朱樉笑着点点头,说:“我们进去吧,又没什么大事。” 叶羽带着秦王朱樉在守门太监的通传后走进了坤宁宫大殿,朱樉自马皇后死后,很少入宫,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进到坤宁宫了。 叶羽向朱元璋行礼,道:“启禀父皇,儿臣将秦王殿下带到。” 朱元璋点点头,对他说:“辛苦了,你先回府去休息吧。朕要单独和秦王说说话。” 叶羽微微沉吟,但也知自己确实不适合在场,便道:“喏,儿臣告退。” 恭敬的向殿外退去,叶羽不着痕迹的瞟了秦王一眼,两个人交换来下眼神,这才彻底退出殿外。 接下来殿中将要发生什么,朱元璋和朱樉父子二人又会有怎样的对话,叶羽就不清楚了。 他现在觉得很累,只想会府里好好洗个澡解解乏,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才算舒服。 说起来也有一个月没见过怜香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回到府上的叶羽,很惊讶的看到大厅里坐着三个女人。自己的妻子怜香公主自不必说,另外两人则是自己的好友杨夏空,还有挚友蓝磬的“未婚妻”墨瑶。 叶羽颇为意外的眨眨眼,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此时,三个女人正围在桌前津津有味的吃着什么,叶羽仔细一看,不是甜点又是什么? 心里颇为无语,叶羽问夏空:“我说亲,这里可是公元1391年,你到底是怎么搞出这些松松软软的西点的?” 夏空白了他一眼,说:“只是一些很简单的做法而已,那些制作西点的工具,国内没有,不代表大英也没有吧?” “呃……你不会是从大英把工具带过来的?” “正解!”夏空冲他点点头,说:“反正又不用我扛着。” 叶羽扶额叹息,只摆摆手说:“你们随便折腾吧,我很累,要睡了。” 墨瑶一向是个守礼的性情,连忙站起身道:“可否打扰到驸马?不如我就先告辞……” 怜香连忙把墨瑶按回椅子上,说:“墨瑶姐姐你不要拘礼了,驸马他没那么多事儿。” 叶羽也冲墨瑶安抚的笑笑,说:“别拘礼,我只是刚回京很疲劳罢了,墨瑶姑娘要是因为我回来了就要走,那恐怕回头我要被我夫人责怪了。还请姑娘可怜可怜在下,为在下性命考虑。” 墨瑶听罢点点头,安心的坐在那里。 怜香则白了叶羽一眼,说:“你快去洗洗吧,从外面回来可脏了。” “遵命夫人!”叶羽笑嘻嘻的回了后院自己的寝室。 古人本不是总洗澡的,但怜香自从嫁给叶羽这个洁癖后,就开始养成几乎天天洗澡的习惯,更是慢慢变得比叶羽还要洁癖。 叶羽掐指一算,怜香的生辰按照后世的阳历日期算应该是一月份的,正好也是个洁癖又事儿多的星座摩羯座。 ************************************** 叶羽那日睡了很久,直到晚上才同怜香一起吃了点儿宵夜。 稍稍清醒了的叶羽想到秦王的事,连忙问道:“对了,宫里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怜香听他这样问,也不禁皱了皱眉,道:“二哥好像被锦衣卫带走安置了……” 叶羽一听心中大惊,急问:“怎么会?秦王殿下是皇子,怎会进了昭狱?” 怜香摇摇头,说:“倒不是进了昭狱,只是听说从坤宁宫出来后,二哥的脸色就不太好,跟着蒋瓛走了。” 叶羽心底盘算,不是入了昭狱还好,那地方可是终大明帝国几百年,最阴暗绝望的所在。凡是入了昭狱的人,十之**不能生还,就算有幸运的活下来,怕是也伤残到不如死了算了。 “你没打听到,父皇和秦王殿下到底说了什么?” 怜香摇摇头道:“这个真的打听不到了,据说当时陈公公都被父皇支开老远。哦对了……” 怜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说:“听说,二哥被带走后,父皇又传召了皇兄。” “嗯?太子殿下?”朱元璋现在时常拿一些政务出来交给太子去办,他随时召见太子也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是的,据说父皇下了一道旨意,让皇兄再次奉旨巡边。这次的目的地少了许多,只集中在西北一带。” 叶羽皱了皱眉,心中便有些了然。 皇帝多疑,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已经不多,而太子朱标恰恰是其中之一。 皇帝让锦衣卫控制了秦王,再下明召令太子赴西北代天巡边。一来是为了让太子好好查一查,秦王殿下到底有没有什么不法的举动;二来,恐怕也是借此机会,让太子在西北的军政当中立下些什么威望,为他日后的登基铺下更多更平顺的道路。 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叶羽马上动笔写了一封信,信中嘱咐蓝磬在太子巡边时需要注意和小心的事情。 叶羽能想到的基本都在信中写明,一条条的嘱咐了蓝磬。 然后,派出杨澈日夜兼程赶在太子之前送往凉州总兵府。< 第一百三十八章 湖心画馆 这一天下了早朝,叶羽刚出奉天殿便瞥眼看见台阶下有两个纤细的身影冲自己招着手。由于身边跟着几个同僚,叶羽不方便像她们那样又蹦又跳的打招呼。 向身边的几位同僚拱了拱手,叶羽笑道:“几位大人,公主今日进宫了,我怕是不能陪各位一同出去了。见谅,见谅。” 这几位年轻的官员了然的笑笑,有的眼尖的已经看到在台阶下等待的九公主。他们现在已经跟叶羽混的很熟了,也就不免调侃他两句:“驸马爷还是新婚,赶紧去吧,莫要让公主殿下等急了。” 叶羽知道他们开玩笑,大笑了两声道:“确实!若要让咱们这位公主殿下等急了,在下可是有的受了。告辞几位,我先行一步。” 几位官员向叶羽行了礼,道:“驸马慢走。” 叶羽跟几位同僚分开,向台阶的树荫下站着的怜香走去。 “虽然已经开春,但你们这个时间在树荫底下就不怕着凉,况且穿的也不多。”叶羽走过去,第一件事儿就是念叨穿少了的事。 怜香颇为不满的瘪瘪嘴,哼了声道:“念念念,就知道说我,自从大婚后,大事小事你都管,到了驸马府更是上上下下的管,你是我驸马还是父皇?” “我说你那是为你好。” “现在天气已经暖和了,太阳底下晒着呢,哪里会着凉?” 叶羽无奈的摸摸她的头发,摇头笑道:“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想要走一步算一步的人存在,我这种未雨绸缪的人才显得更加珍贵。” 怜香冲他吐了吐舌头,道:“别把自己说的多金贵似的!” “哈哈,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嫌弃在下了么?” 怜香白了他一眼,笑道:“也就本宫心胸宽阔勉强收了你,否则你啊,可是再难有别人要你了。” “是是是,多谢公主殿下大义收留。” 看着叶羽夫妻二人你来我往的斗嘴,一直在一旁看大戏的夏空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只听她说道:“你们两口子秀恩爱的方式都这么特别?而且这恩爱秀的也太旁若无人了吧?别忘了这里还有我这可怜的单身呢,你们稍微照顾一下我的感受不行么?” 叶羽开怀一笑,对夏空说道:“怎么,这才什么时辰,你已经睡醒了?” “别说的跟我多能睡似的!我今儿进宫是有事儿的。” 叶羽稍稍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事?” 三个人并肩向内宫中走去,夏空慢慢解释道:“皇上命我为御用画师,专司为皇室宗亲作画。” 叶羽听罢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怜香却比较开心,说着:“父皇虽未下明召,但既然夏空姐姐如今可以自由入宫,想必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了?” 夏空点点头,道:“是,今日进宫,我便是要去皇上赐给我的画馆收拾一下,准备搬进去。” 怜香十分喜悦,但叶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小羽,怎么了?你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好么?” 听到夏空这样问,叶羽也只是笑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父皇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旨意?大英的使者不是也快离开了?” 夏空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小羽说实话。 “其实,这次使团千里迢迢来咱们这边,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将我送进大明帝国的权力中心。” “什、什么意思?!”叶羽一听这话,差点儿跳脚。 夏空却安抚他,说道:“你先别急眼,前面就是湖心画馆,我们到里面去坐下,你听我把事情跟你说完。” 湖心画馆是坐落在皇城内宫的一池湖水之上的小屋,用小桥将画馆与湖岸相连,景色很好也清幽安静。 夏空显然很喜欢这个地方,兴高采烈的将叶羽和怜香带了进来。 怜香笑道:“这地方真不错,又安静又有意境,用来做画馆最合适不过了。” 叶羽却没心情欣赏画馆,他坐在椅子上,沉声问道:“夏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鬼佬这次来朝贡,到底所为何事?” 夏空见叶羽心急,也就坐在他旁边,将自己在不列颠这几年的事情挑重要的详细跟叶羽讲了一遍。 “原本我流浪在外,却被兰卡斯特公爵收留,他说希望我帮他一个忙,他就可以送我回国。你知道的,我是很想回来的,所以就答应了。” 叶羽很是不满,他语气很不高兴,说道:“他连帮什么忙都没告诉你,你就答应他?” 夏空解释道:“当时也有约法三章,不过小羽,你不需要这么着急吧?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如果我不想做,别人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都别想逼我去做。” 叶羽沉默,他确实了解夏空的这个性子,她属于最听从自己的内心,最向往无拘自在的人。若有人想要逼她做她不喜欢不愿意的事,那可真是找错了人。 “所以,这帮英国人让你帮的忙,你是同意的了?” 夏空点头笑道:“当然!” 叶羽的神情明显稍稍松快了些,他继续问道:“具体到底是什么事?” 夏空本就想今天跟小羽把事情都讲明,也就毫无保留的缓缓说道:“英国现在正处于安如王朝时期,而这个时期,正是同法国之间的战争进行到白热化状态的一个时期。兰卡斯特公爵约翰,他现在是安如王朝的摄政王,他致力于,终结这场长久的、无休止的战乱。” 叶羽点点头,关于这段历史,他多多少少有一些印象。虽然现在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大致的轮廓还能想起一些。 叶羽了解自己现在对于历史逐渐减少的熟悉程度,他也知道,他忘记的全部都是跟他们自己有关的,他们会经历的那些事情。 而今他发现,安如王朝的事情他也渐渐的在忘记,那就证明,这一段事情也是跟他们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的。 而这些联系,肯定跟夏空有脱不掉的关系。 “这个约翰想要终结战乱,那么所以呢?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进入大明的权力中心?” 夏空喝了口水,缓缓说道:“他们希望,大明可以在战争的关键时刻,帮他们压制住法兰西……” “呵。”叶羽听罢突然笑了出来,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空,道:“你确定那位摄政王没逗我么?中土与欧陆?相隔何止是十万八千里?那是要走海上的好么?现在又没有飞机轰炸机,更没有导弹原子弹!他是怎么认为中土能够帮到他的?” 叶羽的疑问夏空其实也早就想过,但她就算疑惑的去询问约翰,对方也只是一脸自信又神秘的说道:“杨小姐不必多虑,我自有我的安排,时机到了自然就会明朗。” 夏空有些郁闷的问他:“时机到了?那起码你也得先告诉我什么时候是时机成熟?让我也好早点儿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这个时机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到来,也许一年,也许几年……” 约翰当时只给了这么个模糊的答案,夏空却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她从约翰的眼中看出了一种不加任何掩饰的坚决和信念。 夏空对于英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跟她留学生的身份有关,她一直觉得英国是他们这些留学生的第二个家。 所以,对英国抱着这样情愫的夏空,决定竭尽所能帮助约翰。 约翰让她凭借出色的画技留在大明皇室做御前的宫廷画师,她便爽快的答应了。 反正又不是什么坏事,而且画画本就是她喜欢的事情。在现代时,她也曾幻想自己能成为画家,如今到了古代实现了这个梦想,也算是不错。 了解了这些的叶羽,此时已不像一开始那般反应激烈。 而一直静静听着的怜香却开口说道:“虽然不知你们曾经和不列颠这个国家有过怎样的渊源,不过我相信,那里也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况且,终止战乱本就是正确的事。皇兄曾经跟我说过,他说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终止同北元的战争。这样,边关的百姓也不至于再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叶羽微微一愣,他虽然素来知晓太子朱标应是个仁慈的人,此时听到怜香这话依然未免心中触动。 朱标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君主,如果他顺利登基,便会是大明第二代君王,正是可以缔造休养生息,强民富国的时代。 只可惜,天不假年,他没有能够活到那一天。 一切都是命数,老天也许早就注定,朱标这个好人无法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注定大明不会迎来休养生息的仁善君主,而是会迎来举国强盛、万国来朝的永乐盛世。 叶羽呼出一口气,他冲夏空笑了笑,“反正也已经当了这个画师,你就待在这个湖心画馆里,好好画画,好好做甜点!我和怜香,会经常跑来看你的。” 夏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别说得好像我被关起来似的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起时 洪武二十四年刚刚开始,便是个乱的不能再乱的开端。 湖广布政使司施南府卫反叛,施南、黎平二府失守;贵州都匀府叛乱,剑指云南;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反叛,攻破广宁卫,直逼大宁、永平二卫。 皇帝朱元璋的龙书案头被这些告急文书压得满满的,还有不少的战报正在传送的路上,一封封的宣告着突然出现的严峻局势和一步步恶化的事态。 湖广、南蛮、北境,几乎同时爆发的叛乱让老皇帝朱元璋愤怒至极,一大早便在早朝之上发过了极大的脾气,奏折、奏报被愤怒的皇帝摔的奉天殿内满地都是。 手持玉笏的文武大臣站在殿内,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在这个时候再触怒了本已雷霆万钧的龙颜。 其实大臣们并不知道朱元璋愤怒的真正原因,在所有人心中,大明帝国开国之初便是已军武治国,明朝的铁骑所到之处必是一马平川。如今大明正是强盛时期,这样类似小打小闹的叛乱朱元璋本不用放在心上。 确实是,朱元璋并没有将这些叛乱放在心上,他此时真正在意的,是他放眼满朝,竟再找不出几员合适的元帅人选,除了蓝玉。 而生性多疑的朱元璋,已经不想再让蓝玉立下更多的军功和威望了。 散朝之后,朱元璋将兵部侍郎叶羽和户部尚书方岳贡叫到了坤宁宫商议事情。 “父皇,儿臣刚刚已经粗略的计算了下,各地驻军暂且不算,就直隶一带可随意调动的军力大约有十五万。其中左右军都督府共计十余万,蓝家军五万。西境的话……” 朱元璋摆摆手,说:“西境就不用说了,若要调兵还是要从直隶出。” 朱元璋沉吟了一下,才问道:“蓝家军的装备如何?” 叶羽行了个礼,说道:“回父皇,儿臣曾跟凉国公统计过,蓝家军的装备如今还可以。兵部现在库存也算充足,若有需要很快就能配好。” “钱粮方面呢?” 户部尚书方岳贡连忙说道:“回陛下,臣自会尽力筹措!臣有一些粗略的筹措资金的方法,请陛下过目,若陛下首肯,臣自会马上负责实施。” 朱元璋点点头,说:“不必递折子了,朕照准。许你关键时刻便宜行事,你抓紧时间去办就可以了。” 方岳贡连忙行过礼,说道:“微臣遵旨,请陛下放心。后方供给方面,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元璋对这个户部尚书还是信任的,点点头示意。 考虑了片刻,朱元璋看向叶羽,问道:“羽儿,直隶一带可调动兵力共计十五万,你认为如何?” 叶羽凝神想了想,便道:“其实战事之上,父皇不必太过忧心。湖广、南蛮、建昌,再怎么反叛也不过就是内乱。目前儿臣最为在意的,还是北境的防御。父皇细想,我大明境内三处同时反叛,以那些元人的性情,他们会老老实实的呆着错失这次机会么?” 朱元璋点点头表示同意,道:“是,朕也在想这件事。那么,以你的想法,此次该如何调度?主帅是谁?” 叶羽再次沉思,他虽然平日里依然是洒脱的行事作风,但如今遇到正经事,正经起来也是一脸严肃认真。 “回父皇,其实我大明境内各地的驻军兵力都是不俗,其实无需动用过多的左右军都督府军力,只需派出蓝家军即可。而且湖广和南蛮并非没有充足的驻军,只是没有良将排兵布阵而已。同样的兵力,不同的人来带,也自然会带出不同的效果。现在叛乱各地之所以连连有城池失守,并非我军战力不足。一来由于叛乱事发突然,驻军没有充足的时间反应;二来,驻军缺少的不是兵,校尉以下的军官建制也很齐全,他们缺少的只是大将,是主帅。所以,儿臣以为,若从朝中军侯中派出有威望有能力的人作为主帅,南境可定!” 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叶羽的分析很对。此次南境中湖广和南蛮这两地的叛乱,最大的问题在于缺少主帅,其他的倒也都不足为惧。 “那么你以为,应该让谁去?” 叶羽沉吟一下,才缓缓说道:“儿臣以为,南境,凉国公最为合适!” 其实叶羽心里很清楚,朱元璋是忌惮蓝玉的,而且此时已经越来越忌惮。但是此时此刻,守卫家国山河才是最为重要的首要之事。 朱元璋凝眉不语,显然叶羽的这个想法并没有让他在一瞬间就觉得满意,毕竟他自己心中并不是希望蓝玉去的。 见朱元璋沉默不语,叶羽呼了口气,继续说道:“北境防线有九边防线,其中蓟州、宣府、大同、宁夏、甘肃、太原、固原这七大重镇防御驻军充足,又有良将守备,只需加强防御时时警惕,元人不来最好,若来了也自不必怕。况且,西北边陲,正巧太子殿下巡边坐镇,又有凉国公世子总兵西北军防,她带领的一部分蓝家军和凉州卫战力极强,若北境有战事,她当可第一时间前去支援。再说北境的另外一边,建昌卫的叛乱。月鲁虽然剑指大宁和永平,但他也绝不会轻松就讨了好处,朵颜可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撒野。况且,还有燕王殿下坐镇北平。” 听叶羽提到朵颜,朱元璋眼中也是有一丝光闪过,他继续问道:“那么北境,就不需管了?” 叶羽却摇摇头,道:“儿臣以为,还是应从左军都督府调动五万军力北上,并指派主帅前往。” “那么,你觉得,这五万人的主帅,该由谁来担任?” 这个问题确实是叶羽没有想好的,此时京中有威望有能力的军侯已经越来越少,这还不全都是拜老朱屠刀挥的太猛所赐? 叶羽左思右想,觉得此时除了蓝玉,已经没什么人还适合做主帅了。难不成把宋国公从病床上拉起来?要么是颖国公傅友德? 见叶羽半天不说话,只是有些怔怔得出神,朱元璋突然笑了笑。 只见老皇帝的脸上恢复了往日征战天下时的精明与果断,他笑道:“朕倒是有一个人选,驸马可以听听,参考一下。” 叶羽听老皇帝自己有想法了,瞬间感觉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问道:“儿臣不才,请父皇指教。” “朕心中的人选,是你。” 叶羽这一下可是一惊,他刚才前前后后的把朝堂上的军侯武将都算了一遍,却从来没有把自己列入考虑之中。 朱元璋见他似乎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便笑道:“之前你在北平时参加过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朕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一次也想着你是合适的主帅人选。怎么,你自己反而没信心?” 叶羽现在被老朱这话整的有点儿蒙圈儿,他确实之前在战场上有过表现,但是大多是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现在他身为驸马,一时实在没想到老朱会这么喜欢把女婿送到战场上去。 朱元璋继续说着,任由叶羽发愣,“南境那边嘛,朕也同意让蓝玉去。只是,让他去湖广就够了。行军打仗,最忌讳左右兼顾,无论是多么能征善战、奇兵绝谋的将领,兼顾太多敌人终究不是良策。如今我大明军力强大,无需让蓝玉兼顾湖广和贵州。贵州都匀府那边,还是让沐王府去解决吧。云南离得近,朕也信得过沐英和沐春父子俩的能力。” 叶羽听着朱元璋的调配,不自觉的点着头。他心下敬佩朱元璋对战争的判断力和那种类似天生的嗅觉,自己刚刚想来想去,竟然还是算漏了云南沐王府。 朱元璋看到叶羽脸上露出有些崇敬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你如今欠缺经验,时候长了,朕想到的这些,你也能够想到。” 叶羽唬了一跳,想不到自己的神情让老朱这么容易就猜中了心事……看来,以后在朝堂之上,还是该学的有城府一些。 “至于北境,朕也自然有朕的考量。你如今确实在经验上欠缺许多,但胜在你头脑灵活,对情势的分析也恰到好处。况且,还有朵颜三卫可以配合。北境战场,也是你熟悉的地方,不是么?” 朱元璋这话说的倒是正中,当初朵颜的那场叛乱,是叶羽表现最活跃的一次战争。那场战役中,主战场与这次建昌叛乱是一样的,都是在东北的战场中。 而且,那里还有朵颜的支援。 朱元璋更深一层的意思,叶羽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他咬了咬牙,勉强让自己分散些注意力,不要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不过,朱元璋的这一层意思,倒真是让叶羽有些不满。 皇帝特意提到朵颜,更深层的暗示其实是岚琴。他谁也不派,偏偏让叶羽去,大概是想到派别人去,朵颜未必会真的买账。而叶羽则不同,岚琴对他,多少有些情意。 这样有些像是要利用的感觉,让叶羽心里很不爽。他知道朱元璋并非利用自己,而是想要利用岚琴对自己的情意,但这也足够让叶羽不高兴了。 但他知道,他决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他抱拳行礼,将紧绷的下巴线条隐藏在拱手之后。 既然你老朱放心让我去,那我就去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北上平叛 从坤宁宫告退出来的后叶羽颇为怔忡的望了望天边,他虽已痛快的领了圣旨,承诺了率军前往北境扫平建昌的叛乱。但是,对于现在的叶羽来讲,这终究不是他真心想要去做的事情。 虽然进了仕途,入了官场,更成为了皇帝的乘龙快婿。但叶羽的出发点始终都是为了怜香,若说他有多少宏图大志,那确实是瞎扯。 “起风了,驸马爷回府路上还请多多注意,莫要着了凉。” 叶羽原本怔怔望着天空,听到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而且感觉身上也披上了件披风。 颇为诧异的扭头看去,只见首领太监陈景恭敬的为自己整理好披风,然后站在原地向自己行了个礼。 叶羽微微一笑,他随手将披风系好,道:“有劳公公了。” 陈景见叶羽神情便知他有心事,也就随口问了句:“陛下可是任命驸马爷军职?恐怕此次平乱,驸马爷免不了要领兵出征了吧?” 叶羽愣了愣,朱元璋的决定可算是十分临时,事前绝不可能与陈景商量过,那么陈景是怎么猜到的? 陈景见叶羽沉默,面露疑惑,微微笑着,低声道:“老奴在陛下的身边服侍了几十年了,圣心多少可以揣测一二。驸马爷若不嫌弃,老奴有句话,望您牢记于心。” 叶羽了解陈景是从小看着怜香长大的,所以就能明白他愿意提点自己的心意。爱屋及乌,这位在皇城内伴君几十年的首领太监,对于自幼聪明可人的怜香也是真心疼爱的。 “愿闻公公指教。”叶羽稍稍向陈景躬了躬身子,显示出诚心实意。 陈景压低声音,因在宫中圆滑处事而一向微眯的眼睛稍稍睁大,微微露出掩饰良好的精明。 “驸马爷如今贵为皇亲贵胄,地位尊崇,也自会得到陛下更多的器重和赏识。其实驸马爷天资过人,自然无需老奴说太多的话。老奴今日只是想跟驸马爷说一句,您如今已步入这应天府的中心,也自然便是卷入了朝堂权力漩涡的最中心地带。您是新贵,偶有迷茫也是正常,但千万不能让陛下看出任何的……”陈景将声音压得更低,缓缓说道:“任何的不满和不愿。” 陈景说完这些就干脆的闭上了嘴,再也不言语,眼神也隐藏在一贯眯起来的眼睛里,恢复往日毕恭毕敬的首领太监形象。 叶羽怔怔的听着陈景的话,一时间心中颇为触动。他其实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情绪,包括怜香和夏空。但此时,陈景所说的这番话里表达的意思,竟将自己看的如此透彻,让叶羽无法不在心底震动。 不过,陈景说的很对,不满也好,不愿也罢,自己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全部都是自愿的选择,若再深陷这些情绪中,显得矫情不说,若被人看出,更是会落人口实。 叶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向陈景郑重的行了个礼,道:“多谢陈公公提点,叶某受教了。” “不敢,老奴只是在这宫中时日长了而已,哪敢跟驸马爷提什么指点呢。风大了,驸马爷还是先回府吧,莫让九公主太过挂心。” 陈景说完这句话,就弓着身子向叶羽行了礼,转身推开坤宁宫的大门,走了进去。 叶羽望着坤宁宫合上的大门,长出了口气。经过和陈景这番谈话,他反而心中定了很多。 这位居于宫中伴在君侧几十年的首领太监,见解自然有他独到精准之处。叶羽深呼了口气出来,颇为自嘲的笑笑,迈开步子向宫外走去。 心思定了,人的思绪也就清明了许多。 叶羽回府的这一路,再也没觉得烦躁难安,反而将如今的战局又在心中从头到尾演算了一遍。 湖广和南境自不必再说,凉国公蓝玉和云南黔宁王沐英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帅,还轮不到自己去担心人家,他现在脑子里全部都是北境的局面。 北境主要要注意两点,第一,建昌的叛乱要迅速扫平,越快越好;第二,防止蒙古人得到消息趁火打劫,一定要加强大同、宣府等边境防线重镇的防御和抗敌准备。 西北那边有太子和蓝磬在,倒是不需要担心,重要的还是大同和宣府一带。自从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先后获罪,大同、西安、宣府一带已经失去藩王的带领和统帅。 思来想去,叶羽还是决定要飞鸽传书给燕王朱棣,让他千万顾及到大同一带的军力和防备。 想到这里,叶羽不禁又腹诽起了朱元璋,要不是他没事儿把自己两个儿子搞到京城关禁闭,北境何至于这样让人担心? 叶羽现在满心惦记着出征的事儿,所以刚出皇城便吩咐车夫道:“先不回府,去凉国公府一趟。” 皇帝正式的旨意怕是明天就会下来,在这之前也要先做一些准备,好在蓝玉手握左军都督府,让他帮自己调一些靠得住的将士还是不难的。 叶羽到了凉国公府,来不及跟蓝玉过多客套,便将话题直切入正题。 “父皇这道任命的旨意,想必明日便会传达到府上,凉国公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蓝玉已经从叶羽这里了解到了情况,他本就是军人热血,点头道:“好!为国平定叛乱是微臣职责!只是,驸马爷怕是第一次为一军主帅率军出征吧?可有什么需要微臣帮助?” 叶羽见蓝玉先提出来了,也就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凉国公慧眼,我确实……是没什么经验,心里颇为忐忑的。” 蓝玉笑笑,道:“驸马爷曾经在北境经历过的那几次战役,微臣多多少少也听闻一些。说实话,微臣对驸马您的印象原本不是太好……总觉得……” “总觉得我是耍小聪明,投机取巧才能打赢仗的吧?” 听叶羽颇为自我调侃的语气,蓝玉只是笑笑,说:“一开始确实这样认为,直到后来在凤台之上,亲眼看到驸马为了战胜东瀛皇太子而不惜以让自己受伤为代价,臣反而突然明白了您这个人。小聪明也好,大智慧也罢,驸马您有一颗赤子之心,为达到您心中那认定的绝对正确的目标,可以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其实说了这么多,臣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驸马爷在北境战场依然可以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判断局势,去思考对策,奇兵绝谋、机制无双都不过是手段罢了,这才是您最大的武器。” 叶羽被蓝玉这一通夸的有点儿愣,他可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让后世史书中记载的“战神”如此夸赞。 蓝玉是呼啸往来有不败战绩的一代名帅,自己若能得到他的夸奖,这可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啊。 叶羽忙向蓝玉拱了拱手,道:“哪里,凉国公不嫌弃晚辈这点儿能耐,已经让晚辈欣喜若狂了。” 蓝玉是蓝磬在这个时代的父亲,叶羽对他本身就存了尊敬之心,如今向他请教行军打仗的问题,更是将自己放在晚辈的立场。 蓝玉听叶羽在自己面前自称晚辈,颇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叶羽毕竟是驸马,那是皇帝的乘龙快婿,那就是君,而自己是臣,哪有让人家自称晚辈的道理?不过,蓝玉也知道,叶羽似乎同蓝磬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意思,那他这句晚辈倒也是事出有因。 正自愣神,叶羽已经继续说道:“我这次要带左军都督府的兵马北上,还望凉国公帮衬,调一些可堪大用的将士。” 蓝玉点点头,笑道:“这个自然,驸马爷放心便是。” 从凉国公府出来已经是傍晚,叶羽连忙命人快马赶回府上,从早朝便出来忙到现在,怜香大概多少也听到一些关于此次战乱的风声了。 天色已是迟暮,彩霞方浓,仿佛天机织锦,那文彩早胜却人间无色。 叶羽回府后便听锦霞说公主在后院拾到花草,忙赶了过去。 后院中,怜香此刻正靠着庭院的一颗栀子树,愣愣的望着天空。那些软绵绵的白云一动不动的,也被斜阳的余彩染上了水墨画般淡淡的颜色。 叶羽静静凝望怜香倚靠着树木的背影,眼中不禁就觉得一痛。这样的静好,自己竟然要有一些时日看不到了。 还好怜香此刻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纠结不舍的神情。 倒是跟在怜香身边的杨雪笙先发现了他,行了个礼,叫了声:“少爷回来了。” 怜香这才回头看过来,见他站在身后不远处冲自己笑着,也就向他露出了个温暖的笑意,“回来啦?累不累?” 夫妻二人就这样站着,互相望着,感觉他们可能有话要说的杨雪笙,悄悄的离开这里。 叶羽定定的看着怜香,过了很久后,才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我过些日子要北上平定叛乱,父皇的旨意大概明天就会到了。” 他的话一出,明显看到怜香的身子稍稍怔了怔,叶羽不禁又皱了眉头。 等了片刻,不见怜香有什么话,叶羽便走到她身边,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北境和南境的叛乱,南境有凉国公和黔宁王坐镇,父皇则让我率兵赴北境。你也知道,北境毕竟我也比较熟悉,现在朝中又找不出合适的军侯……” 叶羽原本打算这样自顾自的说下去,却听怜香轻轻打断自己,问道:“可会危险?” 叶羽一愕,半响,他轻轻拉住怜香的手。 “不会。”叶羽眉眼俱是温和的一弯,“我大概会和四王爷汇合,有他在,你无需太过担忧。只是……你一个在京中,要好生照顾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长长的松了口气,想来,这句嘱咐,竟是自己一直纠结着不敢说出口的话罢了。 怜香回握了他的手,向他露出明媚的笑容,道:“你放心,我会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云出三边外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大明自直隶应天发兵,兵分两路,分别由凉国公蓝玉和驸马叶羽率领,直奔湖广和北境。 这次出征并没有组织盛大的誓师,更没有皇帝亲上点将台为众将士送行的大场面,两路兵马只是默默的集合完毕,由主帅带领自南北两个方向出发。 两路援军的高级主帅和高级将领们事先在金殿扣别了皇帝,拜别了帝阙,束甲出征。如同叶羽去年刚刚入京时一样,应天府的大门巍峨肃立,默默的看着他来,也默默的看着他带兵离开。 初来时是一袭白衣袖手天下,如今已是封官拜爵位列朝堂。叶羽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遥望烽火,跃马扬鞭。 春季的和风吹过,将将士们身后的披风卷的烈烈作响。乌色骏马,红衣亮甲,叶羽此时已非当初初次领兵时的白衣书生,心境也非当时那般忐忑难安,反而有一丝轻松和畅快自胸中泛起。 五万男儿,铁血豪情,奔腾如虎。叶羽回首望向应天府城墙,城楼之上,一袭白色长衫的人儿依然矗立在那里。他知,怜香就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离开,默默的相送。 随着坐骑行走,城楼上的人影已渐渐凝成一抹素色的圆点。叶羽深呼一口气,他毅然催促战马奔跑起来,向北方而去,不再回首帝都,也不再看向怜香所在的地方。 叶羽的兵马每日以最快的速度向北境行军,由于他事先早已同朱棣进行了通信,北平那边会为他提供充足的粮草和装备,于是叶羽出发前决定减少携带的后勤补寄数量。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次率军北上意图平叛,而非往次那般的北伐。面对北境建昌的叛乱,争取时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若因为携带过多过重的粮草装备而耽搁时间,绝非良将所为。 如此轻骑简行,竟比正常的行军速度要快出许多,比预计的到达时间也足足省出将近一半去。 北境援军在叶羽的带领下,先来到了北平府,驻扎在昌平。 燕王朱棣此时已做好了充足的战时准备,见到叶羽的时候,这位王爷便将目前的整体形势向他做了详细的说明。 “月鲁帖木儿的建昌卫其实并不算十分强劲的雄狮,这次可以一口气连下辽东数座县城直逼大宁,靠的无非是出其不意的行动,还有倾整个建昌卫全数兵力逐个击破。” 朱棣在早已搭好的营帐中,指着地图和沙盘向叶羽做着说明。 叶羽盯着沙盘想了想,道:“朵颜那边怎么说?” 朱棣对于叶羽上来便问出朵颜感到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叶羽碍着岚琴的事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谁想他倒像是完全没介意一般。 “月鲁仗着松花江天险,把朵颜挡在了对岸。” 叶羽点点头,这个结果是他能想到的。月鲁倾建昌卫全部兵力猛攻,简直就是倾囊而出,完全弃大本营于不顾。 这样的战术能得到一时的便宜,但大明反应过来后,他们就捡不着什么便宜了。 但是,月鲁之所以会有现在这样的收获,完全仪仗的是东北特殊的地形,松花江和那一带密集的原始森林。 见叶羽盯着沙盘沉思,朱棣倒是轻松的笑了笑,道:“月鲁这一手玩儿的很是巧妙,倚仗松花江天险,把朵颜气的直跳脚。要知道行军最忌惮在时间上有所耽搁,当时朵颜没有一口气扑到建昌,让月鲁有了回兵防御的时间和机会,错失先机。” 叶羽凝眉想了想,说道:“嗯,二哥,我此次奉旨带来了五万人马,虽然在人数上是顶够用了,但是我们此战,依然需要朵颜的帮助。” 朱棣明白叶羽的意思,点头同意道:“没错,辽东地势特殊,有许多出高岭密林,莫说你带来的京军不熟悉地形,就连我北平府和燕山卫的边军都不敢保证不迷失在里面。若论对地势地形的熟悉,还是要靠本就生长在这里的朵颜三卫,只有让他们深入才不至于被地势所困。” 叶羽一笑,道:“二哥心中早就有了计议,我就说父皇派我来就是鸡肋吧?” 朱棣见他一派轻松的样子,不禁稍稍苦笑了下,道:“不,我觉得,就眼前形势而言。父皇对北境局势的分析,比你我都到位。至少三天前开始,我便不敢再托大,说自己有万分的把握可以凭一己之力率军平叛了。” “嗯?”叶羽对朱棣这样说感到很诧异,他和朱棣认识四年了,对他也说得上了解。若说朱棣这个人,此时最为自信的事情是什么,那一定是行军打仗了。如今竟然让一向自信的燕王朱棣说出这种话,难道月鲁竟是什么十分难缠的角色不成? 朱棣见叶羽神情便知他在疑惑什么,这位久经沙场的藩王苦笑着摇摇头,道:“倒不是月鲁有多难缠,真正难缠的,是朵颜那边。” “啊?”叶羽颇为不解的问,“朵颜又怎么了?” 朱棣呵呵一笑,说着:“其实,之前我曾派出使者去朵颜主帐,与他们的主帅商议共同平叛的事情。但是……无功而返。他们的主帅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们等到九驸马率领的北境援军到来再谈。” 叶羽一听这话,心中已经感觉有一丝不妙了,他硬着头皮问了句:“朵颜的主帅?什么人?” 朱棣瞟了他一眼,无奈的笑道:“与之前一样,是岚琴。” 我就知道! 叶羽扶额叹息,心中无奈至极,他就知道,来之前就该知道,以岚琴那一向飞扬跋扈又胡作非为的性子,一定会搅和出点儿故事来的。 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吐槽,最终还是化作浓浓的一个叹息,和一抹苦笑,“她怎么知道我会来?” 朱棣沉吟道:“父皇倒是并未下明召,按说朵颜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应该不至于连这种消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吧?除非……” “除非是父皇暗中透露了消息给朵颜,又或许……” 叶羽沉默了起来,不再继续往下说。他不说,朱棣和他也都心知肚明。又或许,京城中本就留有岚琴手下的狼女,所以她才会如此清楚京城中的动向。 “不管怎么说,我明天亲自去见一下岚琴吧。”叶羽站起身,冲朱棣笑道。 朱棣没料到他决定的这么痛快,“怎么?我还以为你会想要躲着不去呢。” 叶羽摇摇头,苦笑道:“躲着也没用,战局必须要尽快扭转,不能再让岚琴闹性子了。而且我也想好好跟她谈谈,起码要让她以后在这种事情上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叶羽心中也不禁连连叹息,不得不承认的是,朱元璋在局势的把控上,要比自己和朱棣都更为精明和细致。他如此坚决的决定让自己来北境,一定是早已摸透了岚琴的脾气秉性。 唉,老朱啊老朱,你这么精明,让我们这些小辈很惶恐啊。 第二天,叶羽换了身素色的常服,轻骑简从的准备去朵颜驻扎在大宁府西北侧的主帐。 朱棣本来要给他派一队轻骑保护,但叶羽却执意只带着杨澈一人去。 “二哥不用担心,离得也不远,这一路上都是咱们的势力。况且,我料想,岚琴大概也会猜到我今天过去,所以路上也会有她的狼女暗中盯着吧。” 见他这样自信,朱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遍遍的嘱咐杨澈一定要保护好驸马。 叶羽带着杨澈一路快马向朵颜主帐狂奔,倒是只用了半天多便到了。 岚琴果然如叶羽猜想的一般早已备下酒席等着他,那架势十足就是在为朋友接风,完全不像是接待使节。 岚琴站在主帐外,笑嘻嘻的看着他,道:“就知道你会来,路上可是累了?我已经备下酒席等你了。” 叶羽也不跟她客气,说实话,自燕山围场相识,再到战场对峙,京中诸事,叶羽觉得若再跟岚琴客套,就显得太过矫情虚伪了。 大摇大摆的带着杨澈走进主帐,叶羽一屁股坐在席位上,说道:“岚琴,来吃吧,我都饿了。” 岚琴本是向主位走去的,但听到叶羽对自己的称呼时,也是愣在了原地。 “你、你叫我什么?” 叶羽拿起酒杯灌了口酒,诧异道:“岚琴啊,难道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岚琴摇摇头,说:“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叫我罢了。” 叶羽知道她的意思,于是也就淡淡的笑了笑,道:“归根结底,我跟你还是朋友不是么?你我结识于围场,三番五次的交手,我心中对你很是敬仰,也很喜欢你的聪慧和果断。你不知道,我认识的朋友里,有一个女子,也同你一样,披挂上马,为一军统帅。所以,我其实很喜欢跟你做朋友的。” 岚琴被叶羽突然说的这些话搞得有点儿蒙,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却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诚意。 缓缓走至主位坐下,岚琴幽幽问了句,“一别半年,你可好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一别半年,你可好么?” 听到岚琴的声音悠悠传来,叶羽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胸口也跟着闷了起来。 岚琴对他的情意他是很清楚的,但是也是他无论如何不想面对的。他待岚琴如友,却已不能再给她情。 默默沉吟,叶羽最终温和的笑道:“挺好的。” 他的回答十分简单,简单的有点儿过分了,无论是字数上还是语气上。 岚琴心里抑制不住的失落,但一向倔强的她决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她压抑着心里的那些失落,只露出调皮的笑意,道:“那就好!我还怕你这个家伙突然当了什么兵部侍郎,一时半刻适应不了呢。” 叶羽听了她的话,不禁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岚琴见他沉默,也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看来你那皇帝岳父确实挺器重你啊,把爱女嫁给你不说,马上又直接给了你一个三品侍郎,要知道你之前可是一介白衣啊。就算有燕王殿下的极力举荐,也该从个小官一点点爬才是。这次月鲁帖木儿在建昌卫的叛乱,他又委以重任让你为一军统帅,可见……” “岚琴。”岚琴原本打算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此时叶羽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把你留在京城的狼女都叫回来吧。” 岚琴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但是叶羽认真的神情告诉她,他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十分笃定。 “呵。”岚琴好笑的吐出一个音节,继而偏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留了狼女在应天?” 叶羽转过头看着她,眼中凝成的是几近冷漠的认真,“四王爷告诉我,你事先就知道我会作为北境军的统帅北上。再加上你几乎对我在京中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判断出来么?” 岚琴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但却盯着他看自己的眼睛,哽在那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叶羽看着自己时,眼中的那种渗透着警告意味的冷漠,刺痛了岚琴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心底泛起的那种酸涩和疼痛,让岚琴的手紧紧按在桌子上。 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一抹带着浓浓自嘲意味的笑意。岚琴缓缓说着:“我知道了。驸马爷的提醒,臣女记住了。” 叶羽听着她的语气,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这才想到自己似乎把话说重了。 他原本也不是有意要指责岚琴,更不是要以驸马的身份警告她什么。说白了,提醒她不要在京中安插人手,出发点还不是为了她好? 叶羽摇摇头,露出有些歉意的笑,说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不是在指责你……只不过……此次援军出发前,父皇没有明召昭告天下,你是怎么知道的?跟你说实话,父皇让我北上,也是因为摸透了你的性子罢了。他猜到你的性子不会轻易买四王爷的账,但却会给我一些面子……父皇若知道你在我到来前便已知晓我是北境援军统帅,他定会马上确认京中有你留下的狼女。届时……以他现在多疑的性子,咱们好不容易争下来的即将开启的互市,又要耽搁了。” 听叶羽耐着心给自己解释,岚琴又是一阵沉默。她现在说不上心里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滋味,总觉得五味杂陈的都堆在胸口,闷闷的不得出气。 “汉人都狡猾!汉人的皇帝更是!心眼多!”最后的最后,岚琴也只是憋出这么一句发泄的话来。 叶羽微微一笑,说道:“你心里有气,赶明儿撒给月鲁吧。” “哼!”岚琴哼了一声,道:“不用你说,那月鲁仗着背靠松花江,就给本郡主得意起来,改日必叫他好看!” 叶羽眸色微微闪动,似是无意的说了句:“早日寻觅到值得托付的人,别再打打杀杀的了。” 岚琴沉默了下,眼中似是有一点悲痛之意,只道:“塞北的春季依然有些冷,你还是要多注意保暖。” 知道她无意回答自己,叶羽也就识趣的点点头,应了声:“好。” 岚琴看了看他,咬咬牙说道:“你放心,我会把人从应天撤回来。以后……也不再任性就是了。” 叶羽了然的笑笑,点头道:“好。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在朵颜的营地跟岚琴边吃边聊,叶羽也算是很开心放松的。岚琴这个一向任性的脾气,若是以后能有所收敛,自然是好的。 只是,原本融洽的气氛,却被一份急报给搅乱了。 “报!郡主!不好了!” 一个传令兵顾不上礼仪冲进了主帐内,一下子跪倒在岚琴面前。 岚琴一惊,忙问:“怎么了?慌什么?” “郡主!月鲁突然发兵猛攻大宁和永平二城,攻势甚猛。” “什么?”岚琴颇为惊讶,按说以月鲁的兵力来看不应该再分兵同时进攻两个城池。明知大明的援军近在眼前,竟然还做出这么愚蠢的安排,岚琴简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敌人的智商了。 叶羽却明显比岚琴冷静许多,他思量了下,说道:“你可有四王爷那边的消息?” 那传令兵看了看岚琴,得到岚琴的示意后向叶羽汇报道:“四王爷似乎派出了两员将领,分别带兵前往大宁府和永平府救援。” “他派出去的人马可多?” “不,似乎没队人马只有一两万的样子。” 叶羽点点头,嘟囔了声:“这就是了。” 岚琴问道:“需不需要我马上组织人马前去支援?” 叶羽却摇摇头,说着:“不用,月鲁虽然平庸,但却不是没有脑子。在明知自己兵力没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依然分兵进攻两个城池,不是疯了就是别有所图。” 叶羽走到岚琴帐内的地图前凝神看了看,然后抬手指向松花江上游,说道:“岚琴,你应该去的地方不是大宁和永平,而是这里。” 岚琴看到叶羽手指指着的地方,不禁大惊失色,“宁城?” 宁城正是朵颜统领的一个县城,是打开朵颜三卫领土的一个关口。 岚琴怒极反笑,神情在一瞬间恢复往日的飞扬姿态,道:“好一个月鲁,他这是要借分兵攻打大宁和永平的假象,把矛头指向我朵颜了?” 叶羽见岚琴现在丝毫没有刚才那种小女儿姿态,不禁也露出些许笑意,道:“你这次为了助大明收复失地,率兵驻扎在这里,想必月鲁是觉得朵颜露出了些破绽吧。” “哼。”岚琴不屑的哼了声,道:“月鲁难道以为,我朵颜的军力就只有这么一点儿吗?那也太小看我们了。” 叶羽双手拢入袖中,道:“月鲁小看你们,我却从不敢小看。单见岚琴郡主风采,便知朵颜乃是虎狼之穴,月鲁怕是要羊入虎口了。” 岚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别竟说些好听的恭维我,不用你在这夸我,我也会马上组织人马返回宁城。只是……” 叶羽知道她的心意,点头安抚道:“我这边没什么,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带兵去大宁和永平收拾残局。” “看你一副意态闲适的样子,好像有十足的把握?” 叶羽转身向帐外走去,说道:“不教胡马度阴山,我大明的将士,从不是会在战场上示弱的。每一座城池,都当作最后的防线。每一场仗,都当作背水一战。有此决心,无往不利。” 这是朱棣曾经告诉叶羽的话,他说他带出来的兵,每个人都会把任何一场战争当作最后的背水一战。 若将背后所守卫的景色,统统当作自己的家园,那么,便决不允许敌人越雷池一步。 带着杨澈回到燕王朱棣驻扎的营帐后,叶羽匆匆入帐同朱棣交换现在的情况。 “我已经叫岚琴率军回援宁城,我想若我没有料错,月鲁此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应该是宁城。” 朱棣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总之,让岚琴回防是没错的。月鲁若本意是攻打宁城,岚琴回去正好。若月鲁本意便是攻打大宁和永平,那我们还真是要感谢他是个真正的草包了。” 叶羽哈哈一笑,说道:“其实,这次的平叛也不算太难。” 朱棣见他凝眉盯着地图,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便说道:“其实,若月鲁合兵在广宁,倚仗松花江和高岭森林的保护,咱们倒是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切口。如今,他倒像是自己给咱们打开了缺口一般。” “兵者,诡道也。我倒觉得,或许月鲁还藏着什么后招没有显露出来?” 朱棣也不禁皱了皱眉,他盯着地图和沙盘看,喃喃说道:“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咱们现在还没想到的奇招不成?” 叶羽呼了口气,道:“总之,兵来将挡吧。目前能够看到他强攻大宁和永平,我们将计就计,先派兵增援是对的。” 朱棣道:“是,我只派出了张玉和楚信两个人各带一支轻骑奔赴大宁和永平支援。意图先看看形势,再做进一步的定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兵者 两日后,大宁和永平的危机自然而然的化解了。正如朱棣和叶羽所料,月鲁这次真正的目的并非是大宁和永平二府,而是朵颜的宁城。 火速率军赶回宁城支援的岚琴,在成功阻击了月鲁的偷袭后,气的直跳脚。 岚琴将主要的兵力留在宁城,自己带着一队轻骑快马赶到昌平与朱棣和叶羽汇合。 刚刚走进主帐,岚琴就开始发泄她的不满:“这个月鲁!仗着松花江和高岭的天险,自己龟缩在那两面环山两面环水的弹丸之地,偶尔搞一下偷袭,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有本事跟本郡主真刀真枪的比划两下!” 岚琴顾不上跟朱棣和叶羽打招呼,冲进来就往那一座,自顾自的吐起了槽。 叶羽对她这种脾气已经见识过很多次,现在也就见怪不怪了。 倒是朱棣,之前跟岚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事先并没有想到,这位常年亲自披挂上马的郡主,原来脾气也挺冲的。头一次见识的朱棣,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叶羽倒了杯茶送到岚琴面前,笑道:“也不用这么生这么大气吧?行军打仗本不就这样么?我以为你都习惯了呢。” 岚琴不语,只是接过叶羽递过来的杯子,闷不吭声的喝着茶。 其实叶羽说得对,十几岁开始随父亲上战场的岚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事。她这次之所以生气,并不是因为月鲁偷袭,而是因为月鲁竟然毫不犹豫的将矛头也指向的朵颜。 在叶羽到来前,朵颜按兵不动驻扎在高岭之上,并没有对月鲁采取实际的剿杀行动。 即便是叶羽到了之后,岚琴也还没有时间来真正同大明一起实行围剿的计划。 月鲁这个时候对朵颜采取的突然袭击,就像一记王八拳一样,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还把岚琴激怒了。 岚琴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倒向大明了。 叶羽悄悄隐藏起唇角的一丝笑意,也许这样也好,起码通过这次并肩作战,能让岚琴彻彻底底倒向大明的立场。 岚琴骂完月鲁,喝完水,气儿也就消了很多,她看看坐在主帅座位上的朱棣,见他盯着沙盘凝眉沉思。又看看站在一边儿的叶羽,却见他似乎一副意态闲适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样驸马爷?有什么想法没?我现在就想赶紧抓到那个月鲁,狠狠揍一顿解气。” 叶羽微微一笑,道:“原本以为郡主是心境疏阔的人物,今日却发现原来你也有小女孩儿记仇的心态,倒是让叶某意外。” 岚琴听他答非所问,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问你正事儿呢!” 叶羽嘿嘿笑了笑,摇头说道:“不知道啊,完全想不出什么办法。” 靠近沙盘和地图,叶羽随手指了指广平城,道:“月鲁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这一带,而广平、三方、建昌,这些城池全部都被高岭和松花江包裹在中央。按照地势来说,我们虽然看似居高临下,但实则不然,大明的铁骑不适应山路行走,广平城的城墙又坚固异常,城墙异常高耸,月鲁又安排了全强劲的弩队弓手,实在难攻。除非……” 叶羽想到这里,又不禁暗自嘲笑了自己一下。想到的方法简直是天方夜谭,除非天降神兵,然而这个时代并没有飞机。 三个人正在帐中沉思,却听帐外突然传来微微风声,由轻到重,由缓至疾。 怎么突然就刮起风来了? “这北国的天气还真是多变,此时正是春天,天气却觉得一天比一天冷呢。”叶羽看着帐外,嘟嘟囔囔的抱怨着。 岚琴却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们北国即便是四五月份都还有可能飘雪呢。如今才只是刮风而已,有什么稀奇?” 叶羽听岚琴这么说,心里却突然飘出一种异样的想法,他扭头冲一直守在营帐门口的杨澈吩咐了句话,“阿澈,帮我叫楚将军过来!” 叶羽心中的这个想法,若能实现那么破广平城指日可待,于是,他想要趁热打铁,趁这个想法还在赶快确认一下。 一直守在门口的杨澈听到叶羽的吩咐,应了一声便出了营帐。 朱棣见叶羽沉思不语,问道:“怎么?三弟有什么想法?” 叶羽沉吟道:“不,还只是一点思绪罢了,还是等楚将军过来问问他吧。” 楚信跟着杨澈走进大帐,向几个人行了一礼,道:“末将见过四王爷,驸马爷,郡主。” 早就已经很熟悉了,叶羽也不跟他做过多的客套,直接问道:“楚将军,今日突然刮起了大风,可是要变天了?” 他这个问题问的突然,楚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仅楚信,朱棣和岚琴也都不太明白叶羽这个问题的用意,变天?北国春季的天气本来就多变,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叶羽只是直视着楚信,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楚信本就是精于气象之人,他点点头,道:“原本我想等确认了之后再来向四王爷和驸马爷汇报,现在既然驸马爷问到了,那末将就明说了。按照这两日的天气变化来看,明日傍晚开始,将会有大规模的降雪。” 朱棣和叶羽之前就见识过一次楚信这种如同神棍一般的预测天气,这一次也就不怎么惊讶了。 倒是岚琴,第一次听见这种发言,根本不能相信,“你……你怎么知道?也太邪了吧?” 楚信笑了笑,向岚琴行礼道:“世间万物皆有定律,天道也不例外。末将粗通星象占卜之类,也算是歪门邪道的一种吧,让郡主见笑了。” 岚琴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懂,于是只得问了句:“嗯,你的预言准么?” 楚信笑着说:“于星象占卜再精通的人,也有算错的时候。末将不敢保证一定对,但也还算有些把握吧。” 叶羽在之前攻打乃尔不花的时候便见识过楚信在这方面的能耐,此时倒是对他的预测十分确信。 只见叶羽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说道:“二哥,岚琴,楚将军,我有一计,若明日真的天降大雪,此计定可成功。” “哦?”这倒是出乎朱棣的意料,他原本还以为,这场大雪会拖延了他们的时间呢,“三弟有什么良策?说来听听。” 叶羽低沉了眼眸,死死盯住地图和沙盘,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解释给众人听。他的眸光闪烁,褪去一贯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如狐狸般的狡黠和精明。 “……如此计划,若明日真如楚将军所言,傍晚便会降雪的话,那么待到后天清晨,便是广平城破之时。” 几个人听完他的计划,皆是一阵沉默。 叶羽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继续说道:“现在一切如旧,倒不需要过早的将计划传达下去,等到明日真的降雪之后再做安排也来得及。否则若我们事先准备好了,倒是天公不作美,到时候再反悔说计划有误,岂不是大大折损士气?” 听完叶羽的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朱棣,他沉吟着点点头,说道:“若真能顺利,这倒是十分值得尝试的计划。好!就如三弟你所言,只要明日降雪,我们便实行这个计划。” 叶羽笑着冲朱棣点点头,道:“此计成败,一则看将士们的素质,二也是要看天公是否作美。说实话,有一定的赌博成分在里面,但目前,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朱棣却颇为有信心,开怀一笑,道:“对咱们大明的将士,我还是很放心的。只要将计划详细向他们交代了,他们便一定会出色的完成。” “如此便好,咱们今日也各自早些休息,静待明日吧。” 叶羽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站起身,向帐外走去。 听完计划后便一直沉默的岚琴,一声不吭的跟着叶羽走了出去。 快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而行,岚琴问道:“从一开始见面时开始我便发现了,你这人怎么存了这么多心眼儿?似乎你的每一次战争,全靠计谋和布局取胜。呵,明明你的战争几乎总是没有血腥气,却让我觉得更加不寒而栗。” 叶羽微微一笑,他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岚琴,缓缓道:“岚琴,战争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我一直觉得,不是杀的人越多,越叫胜利。何为战争?兵者。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我们的每一场战争,都关系着我们背后代表着的那个国家的命运。那些生与死的数字,并不是彰显军功的筹码。这些数字所真正关系的,是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国之利益。杀了多少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争的结果。岚琴,我要的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结果,一个胜利的结果。你可以说我的仗打的不漂亮,但只要有胜利的结果,我就满足了。” 岚琴怔怔看着他,将他的这番话一字一句的烙印在心头。她此时还不能完全消化这些话,但她知道,她再也无法摆脱,眼前这个男子带给自己的影响了。 此时的叶羽,依旧不是戎装打扮,而是一袭白色常服负手而立。 岚琴这才发现,其实无论他说了多少好听的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 即便他身处最凶险的战场,他也依旧没有变,依旧是当初在围场和战场屡屡放过自己的,那个善良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夜奇袭 夜晚,叶羽的军帐中点着灯,他还没睡,而是盯着地图和沙盘,一遍遍反复推敲细节。 虽然明日作战的成败取决于天气变化,但无论天气如何,该尽到的人事还是要尽到。人事已尽,才可等待天命。 思绪从头到尾一遍遍的推算着。 月鲁帖木儿所占领的广平、三方、建昌等城池,皆是被高岭及松花江围护在中央的低势之地。 而且,广平城最大的特点还并非紧贴高岭,而是它几乎高耸入天的坚固城墙。这样过高的城墙,导致根本不可能攀登而上打开突破口。 所有这些条件加起来,才导致朱棣率领的燕军直到现在都无法打开切口攻破广平城。 叶羽反反复复推敲了几遍后,确定自己的计划本身是没有问题了,这才伸了个懒腰准备休息。 杨澈此时已经睡了,他的营帐被安排在叶羽营帐旁边,以便他随时可以听到叶羽帐中是否有异常。 第二天,叶羽直睡到午后方才起床,而且若非岚琴吃过午饭后还不见叶羽的人跑到他帐外大吼大叫,他肯定还兀自睡着。 叶羽被岚琴吵醒,洗漱完毕换完衣服,颇为无奈的请她入帐。 “我说你啊,就不能稍微文静一点儿么?你堂堂郡主,跑到我帐外大呼小叫的,你说那么多士兵们都看着听着,就不知道不好意思?”叶羽一边吃着午饭一边又开始对岚琴说教。 岚琴笑嘻嘻的看着他,问:“是我不好意思?还是你不好意思?” 叶羽白了她一眼,道:“都应该不好意思!尤其是你,你好歹身为郡主,一军统帅,地位身份都是尊贵的,怎么还总跟个小孩儿似的?” 岚琴不理会他,只笑道:“我看,是驸马爷你觉得睡到正午还没起床,被我喊得人尽皆知,脸上挂不住了吧?” 叶羽无奈的瞅了她一眼,对于她胡搅蛮缠的功力甘拜下风,只嘟囔了句:“不出意外夜里就要实行计划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该回你们军帐去做准备了吧?” “哎哟哎哟,驸马爷这是嫌弃我了,要下逐客令了呗?我告诉你,你轰不走我,反正楚神棍说傍晚才开始降雪,我到时候再走!” 叶羽心里真的很无奈,他其实早就发现了,从认识岚琴开始,自己就拿她没辙。 摇了摇头,叶羽苦笑道:“你若等到降雪再走,我怕到时候路上湿滑,况且冒雪回营,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咱们眼前还有一场关键的仗要打,你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岚琴听到叶羽这样说,稍稍愣了下,她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感动的,但嘴上却说:“敢情是怕我生病之后拖了你们的后腿呗?” 她虽然这样说着,但已经站起了身朝帐外走去,“我看你还真信楚神棍的预言,既然你这么信他,那我也信他好了。我这就返回军营,静候这个雪夜。”岚琴回眸看向叶羽,露出飞扬的笑意,道:“我倒要看看,驸马爷的计策是否真的具有神效。” 叶羽看着她走出营帐的身影,也不禁扯了抹自信飞扬的笑意出来。凑不凑效,且看今夜。 傍晚时分,果然如楚信所料,突然天降大雪。 叶羽裹着大氅立于校场内,仰头看着自天空飘下的雪花,心中突然就定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是没有一丝波澜。 朱棣有些兴奋的走了过来,说道:“神了,这楚信真是神了!两次了吧?他说下雪就真的下了,也太准了吧!” 叶羽微微一笑,轻声开了句玩笑:“是,楚将军可真是比天气预报还准了。天气预报还经常算错呢,他却单凭观看天象便能猜中,这本事也真心没谁了。” 朱棣听不懂天气预报是什么,但他也根本顾不上在意,只说:“怎么样?我现在便吩咐下去?” 叶羽双手拢在袖子里,点点头,道:“是该准备了,还得劳烦二哥亲自挑选一些精兵强将出来。若要咱们的计划成功,这批人可是最为关键的重点。” 朱棣点头笑道:“这个你放心,我的兵我有信心!倒是岚琴那边……” “岚琴的话,我倒是也不担心的。她虽然平时看着净干不着调的事,但我跟她也算交过手,统军治军,她也确实是一把好手。”叶羽的神情颇有信心,他呼了口气,道:“走吧二哥,我们也该去吩咐将士们做好战前准备了。” 朱棣传了张玉和楚信两员大将前来帐中听令,此时明军主帐中除了朱棣和两员大将外,还有叶羽站在地图前默默的看着。 这一次传令,朱棣共下达了三道命令。 “张玉,你迅速从燕山卫和北平卫中挑选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一个万人队,听候差遣。” “楚信,率领你麾下的两万人马自大宁和永平通过,向广平城北门前进。在北门外摆下阵型,只要有敌人从城中出来,一律剿杀。” “将营中的帐篷割破,制成一个个大型的圆伞,下端系住坚固的绳索,我需要一万顶这样的圆伞,动作一定要快!” 这三条命令下达的莫名其妙,张玉有些摸不着头脑,楚信昨日已听过叶羽大概的计划内容,也就不算惊讶。 张玉却微微有些质疑的问朱棣:“四爷,如今大雪纷飞,若要割破帐篷制成圆伞,恐怕……将士们连一个晚上也熬不过去啊。” 朱棣却道:“无需熬着,今夜我们便要行动,明日广平城可破,到时缴获月鲁的军帐,哪会让兄弟们挨冻?” 张玉一听朱棣这话,立刻便将满腹疑问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他跟随朱棣多年,十分清楚朱棣的脾气秉性,若非有绝对的把握,朱棣断不会如此自信的说出明日破城的话。 张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直沉默的叶羽已经说话了,“张将军,让全军将士们饱餐一顿,夜里要参与行动的兄弟们不用制作圆伞,让他们吃饱饭先休息一阵。今夜,还长着呢。” 张玉对这个一朝成为驸马飞黄腾达的叶羽其实还是敬佩的,毕竟去年的那几场战役,张玉就算没有都参加也是每一个都详细了解过的。对于这个看上去十分清瘦,但实则足智多谋的驸马爷充满好感。 于是,即便心中再疑惑,张玉还是谨遵燕王和驸马的命令,将三条军令完整的传达了下去。 晚上,朱棣又将全部的作战计划详细的解释给了张玉听,要他率领一万人趁夜登上高岭,做好准备。 叶羽则带领五万北境援军和楚信的两万人马一起经过大宁和永平,向广宁城外进发。 张玉带领一万人马趁夜冒雪登上高岭封顶,他向下望去,但见广平城正在下方。 于是,张玉命全军在腰间系上帐篷做成的圆伞,然后手执兵刃,一排排向下跃去。 张玉本就身先士卒当下跃下,他身后的一万将士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浑身是胆毫无畏惧,见张玉跳了,也都毫不犹豫的一排排跟着跳了下去。 一时间,接着漫天大雪的掩护,白色的圆伞隐藏在空中,带着一万明军稳稳的下坠。 张玉率先落入广平城中,他脚刚刚着地便扯下腰间系着的圆伞,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敌人砍去。 此时原本就还未天亮,又是大雪之夜,广平城内几乎没有守军。仅有的一些守军在看到从天而降的明军时,早已被震慑的失了斗志。 但月鲁的叛军毕竟也不是太过没用,没过多久便反应了过来,连忙跑去通报和呼喊救兵。 城中守军越来越多,后面降落的明军便没有那么容易平安着陆了。有的刚刚着陆便被叛军围住,有的还未着陆便被弓箭射中。 但张玉确是经历过风雨的大将,他组织先前着陆的明军全力剿杀叛军,再组织一小队人马冲到南城门斩杀守卫打开城门。 叶羽和朱棣率领的五万明军早已在南城门外列阵等候,他们在看到张玉的万人队落入城中时便已下达了准备强力攻城的命令。 此刻城门打开,叶羽一声令下,五万明军全力向城内冲去。 广平城内的叛军这下真的彻底慌乱了,五万气势凶凶的明军像一头头猛兽一般冲进了城,战马所到之处,叛军或失了斗志抱头鼠窜,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斩落。 叶羽在攻城之前下了死命令,严禁城破后烧杀抢掠,要知道,虽然攻破了城池,但广平城毕竟是大明的城池,里面都是大明的子民,只是被叛军占领罢了。 明军一个个有军令节制,手脚都极干净,只追杀叛军,绝不敢擅自毁坏城中任何事物,万分小心。 此时,城中的叛军早已乱成一团,月鲁见守城无望便带着亲兵从北门逃出,哪知刚出城门便落入了早已等候在北门外的楚信手中。 这一战大获全胜,叶羽十分满意的看着明军一点点蚕食城中的叛军。 自月鲁被楚信活捉后,明军便在叶羽的命令下收了剿杀的戾气。叛军也都失了再战的斗志,纷纷缴械投降。 叶羽满意的看看依旧飘落的大雪,虽然成功大破广平城,但今夜还未过去,还要等到岚琴的消息,才算真正的胜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北境定 广平城内的所有叛军已尽数缴械投降,朱棣和叶羽彻底控制了城中的大小事务和广平卫的指挥权。 原广平城卫指挥使赵进忠也不可谓对不起他的名字,在当初月鲁进攻广平的时候确实是奋力抵抗了的,最后落得个战死的结局,也算是尽到了忠孝之义。 朱棣本就常年征战,治军及破城后的一应大小事宜处理的果决而迅速。他安抚了曾奋力抵抗月鲁却战死的所有烈士的遗属,又安排张玉迅速收编广平卫以及叛军,将诚心归降的将士收编入广平卫。 叶羽是闲人一个,他对治军整编啥的没有兴趣,自己披着大氅在城里溜达,偶尔安抚一下受到惊吓的百姓。 远远看见楚信押解着月鲁走来,叶羽停下脚步,颇为好笑的看着那满身泥污披头散发的败军之将。 “大明一向对你们这些归降的外族示以好意,你却不守本分意图反叛。你看看,结果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这满身污泥的败军之将,可有当得比建昌卫指挥使舒服?” 月鲁闻言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叶羽一身红衣乌甲,又见楚信向他微微行了个礼,便知此人身份地位必定尊贵。 “哼,成王败寇,这道理我还是懂得,驸马爷就不需要再冷嘲热讽了吧。” 叶羽微微一笑,道:“能马上知晓我的身份,可见你也并非蠢笨。只可惜,将军的智慧,却实在没有用对地方。” 月鲁冷哼一声,道:“我本是黄金家族战将,若要我一生向你们汉人低头屈尊,倒不如奋起反抗,拼个结局出来!” 叶羽看看他,对他这番话反而有些佩服。但是,他依然只是笑笑,低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道:“叶某并非是将军你,对于你的价值观也不尽苟同,不过也算尊重你身为黄金家族旧将。只不过,将军归降在先,已是失了对黄金家族的忠心。若你真的拥有愿意为黄金家族而死的气节,当初便不会投降。而今,你已身为明将,却起兵反叛,无论你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也难逃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恶名。” 叶羽说完这些,不再理会哑口无言的月鲁帖木儿,只嘱咐楚信将此人交到朱棣手上,便缓步离开。 楚信将月鲁交给朱棣,朱棣也懒得处置他,只说了句:“先关起来,回头交给驸马带回京城,让父皇处置。” 广平城的一应事务都处理完毕,岚琴也恰巧赶到。 叶羽见到她安然无恙心中也不禁安定,“怎么样?” 岚琴冲他笑笑,道:“按照你的主意,我率军冒雪行水路到达建昌,那里果然防备甚弱,基本没怎么费事儿就拿下了,我顺道把三方城也收了。” 叶羽笑着点点头,道:“来,先进屋再说,我们现在占了广平卫的将军府,燕王殿下也在。外面冷,你一路赶过来,先进屋暖和下再说。” 岚琴见他关心自己,十分高兴,跟在他身边,道:“建昌和三方我现在都派了心腹将领整顿,等着你们接收。” 叶羽一笑,只说:“先交给你节制吧。以后怎么安排,我回京向陛下请旨再说。” 岚琴颇为意外的看着他,笑问:“你这么相信我们朵颜?” 叶羽抿了抿嘴,道:“没事儿,我信得过你。” 岚琴听到他这样说,突然就觉得,在这样下着大雪的天气,自己竟然也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见到朱棣后,叶羽向他说明自己将建昌卫和三方卫交给岚琴节制的事,朱棣也表示赞同。 岚琴咯咯笑着,说:“燕王殿下也这般心宽?就不怕我会是第二个月鲁?” 朱棣知道她开玩笑,笑着摇摇头道:“朵颜的军力强过建昌太多,若你想反,也不需在乎手中是否节制了建昌卫。” 岚琴听朱棣恭维朵颜的军力,心里十分得意。 倒是叶羽,颇为煞风景的说了句:“去年你又不是没反过。” 这下岚琴不高兴了,白了他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老翻旧账呢?” “主要我也没什么新账跟你翻啊。”叶羽摊了摊手,故作无奈。 见岚琴杏眼已经瞪了起来,叶羽适时刹住闸,他转移话题对朱棣说道:“二哥,除了岚琴接手军务之外,你也要做做准备,恐怕父皇会暂时将建昌、广平这几个城池交给你来管理。” 朱棣点了点头,认同道:“目前东北并无封藩的藩王,也只有我离得最近了。” 叶羽想了想,一脸恍然的神色,嘟囔了句:“宁王啊,快了。” “嗯?什么?”朱棣听他说了句什么,但是却没听清。 叶羽也不好跟他解释,便应付了句:“没什么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三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叶羽还要准备写给朱元璋的捷报,所以不过多久三人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在捷报中,叶羽将战事的经过详细记录,并将后续的安排向朱元璋做了汇报,然后将折子密封。 广平和建昌等城池的整顿及收编在燕王朱棣的带领下做的极为迅速和到位,仅仅五天的时间,一应大小事务皆恢复正常的运转。 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叶羽命杨清带领一队人马先一步押解月鲁等叛军头目回京面圣,并将捷报带回京城交给皇帝。 叶羽带着北境援军返回昌平驻扎,岚琴也闹着要跟来,叶羽拿她没辙,朱棣也管不了她,也就由着她爱跟着就跟着了。 “我说岚琴,你就这么闲的没事儿干嘛?非要天天跟着我们晃悠?”岚琴跟到昌平后的第十天,叶羽终于无奈的对岚琴开口了。 岚琴却歪歪头,道:“没事儿啊,我很闲的。” 叶羽呼出一口气,颇为郁闷的问:“建昌等地的军务还等着你处理……” “这不是什么难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我在。” 看着岚琴各种耍赖,叶羽真心只能抬头看天,心里默默祈祷那位宁王殿下赶紧出现管管这位任性的朵颜郡主吧! 叶羽十分清楚的知道,辽东地区未来的藩王是皇十七子宁王朱权,只是宁王封藩的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了,想来大概就这两年吧。 将军队驻扎在昌平,叶羽和岚琴跟着朱棣回了北平。叶羽照例住进了清羽阁,岚琴则被朱棣安排在燕王府南别苑中暂住。 叶羽先是在坤德殿跟徐仪华请安叙旧,然后便见到了欢天喜地的江大小姐。 “我说江大小姐,你已经盯着我看半天了,看什么呢?”流筝亭内,叶羽无奈的对江月说着。 江月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小子,结婚后变得更精神了啊!看来这爱情的力量实在是伟大。” 叶羽白了她一眼,懒得听她瞎扯。 见他不理自己,江月又说道:“怜香怎么没来?我都想她了!” “大小姐,我这是来平叛的又不是春游,怜香怎么跟来?” 江月坏笑着说:“岚琴倒是跟来了。” 叶羽实在无语,他干脆站起身逃离江月的折磨,只说了句:“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之后的几天,皇帝朱元璋的圣旨便传到了北平燕王府。 圣旨中交待,将建昌、三方、广平三城的一应军务全权交由岚琴郡主节制,这三城的政务则交给燕王朱棣主理。 九驸马叶羽暂时留在北平,协助燕王朱棣和岚琴郡主处理事务。 最后一道旨意,则是册封皇十七子朱权为宁王,封地宁城,总理辽东藩务,两年后就藩。 这道旨意一下,意味着两件事。第一,辽东将有藩王开始主理一切大小事务。第二,朵颜三卫将正式成为大明的一部分,由宁王朱权节制管辖。 岚琴听到圣旨后本来有些不高兴,但叶羽却对她说:“这证明陛下终于开始正视互市的问题,他将朵颜三卫并入宁王殿下的藩国,就必定不会再亏待你们。这不是很好?” “能够开启互市自然是好,只是……从此要受人节制,也当真心里不舒服。” 叶羽却笑笑,道:“虽然并入宁王殿下的藩国,但我想,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他也不会太多的插手你们的事。” 岚琴颇为意外的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这个宁王?” 叶羽倒确实没见过朱权呢,只得笑了笑,说:“直觉吧。我只是觉得,大明和朵颜毕竟习俗相差一些,管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随着皇帝朱元璋的圣旨到来,北境的这次叛乱算是彻底平复了下来,叶羽准备回到清羽阁好好的睡一觉。 谁知,他刚刚踏入清羽阁,便迎来了让他彻底震惊的情景。 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让他差点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只是……这种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味道…… “怜、怜香?” 叶羽不自觉的轻轻抱住怀中的人,怔怔的念了念这个名字,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怜香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芙蓉暖 叶羽轻轻扶住怜香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目光由诧异见见凝成一股浓浓的柔和。 “怜香,你怎么来了?” 怜香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父皇收到了你们的捷报,我知道你已经打完仗了,所以吵闹着要来找你。你是知道的,父皇从来拗不过我,况且我只是来四哥这里罢了,他也就允许我跟着阿澈过来了。” 叶羽听罢轻轻点点头,说着:“虽说已经打完仗了,但北境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你就这么突然过来,我恐怕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你。” 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却是十分柔和的,那声音中溢出来的宠溺,让听者都能感到,他对于怀中人的怜爱和疼惜。 怜香却摇摇头,道:“那无所谓,我只想早点儿看到你。父皇说,要留你在北境处理事情,至少要大半年才能回去,我们才刚刚大婚不久,我可不想再等那么长时间。” 叶羽心中微微感动,他就这样静静拥着怜香,感受着难得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叶羽轻轻松开怜香,笑着对她说:“有样东西送给你。” 叶羽拉着怜香走进屋内,将前些日子在广平城看到的一些小玩意儿拿出来交给怜香,宠溺的笑着说:“之前在广平看到这些东西,都是些北国的小玩意儿,中原很少能见,想着你喜欢,就买下来准备回京送给你的,哪知你倒先来了。” 怜香咯咯笑着,眼中似乎闪亮着更为明亮的光芒,道:“这算是大婚后驸马送给本宫的第一份礼物咯?” “正是!”叶羽低声一笑,道:“日后,为夫还会送给娘子更多礼物。届时还望娘子不要嫌弃都是些便宜货才好。” 怜香轻轻的笑着,凑到叶羽耳边,道:“那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份心了,我的驸马。” 叶羽怔怔的听着怜香的话,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温度,自己耳畔传来的温软吐息,都让他不禁心头一荡,一阵阵意乱情迷。 他情不自禁的拥住怜香,在心底深深叹息。 情况终于完全失控了,完全向着叶羽最初不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况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呢? 在外人眼中,无论是现代时的叶羽,还是回到明朝时的叶羽,他都是风度翩翩,学富五车,深藏不露的。没有人真正看到他的内心,所有的一切,最真实的他不过都基于一点,自负。 叶羽是个自信到自负的人,他拥有常人无法相及的智慧和好看的相貌,这样的他是难逃自负这个词的。 他一向追逐自由,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他生在书香门第,父母皆是学历甚高的高材生,自他出生起便对他用心培养,母亲更是拿《资治通鉴》给他当睡前故事讲。这自小便造就了他清晰的头脑和满腹的学识,于是他十分乐意自己掌握所有的情况。 所以,他常常行事大胆,计谋奇特。 而且,他实在喜欢掌控,喜欢通过和别人说话来探究对方,但却从不会轻易把真实的想法告诉别人。 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渐渐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开始朝着自己本不喜欢的路走,做着自己曾清高自负的认为永远也不屑去做的一些事情,最可恨的是,这还是他自愿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从自己第一次毫不掩饰的回应了怜香的感情开始。当自己爱上怜香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一切都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他对怜香的爱意甚至超乎他自己的意料,叶羽打从心底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但是……在心里又是一叹,他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罢了罢了,死活这一遭,就任它发展去吧。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传递,怜香见叶羽怔怔出神,不禁得意的笑了笑,那笑容是只有知道自己会给对方带来怎样影响的,自信成熟的美丽女子才会有的。 怜香轻轻退开一小步,不想再逗他,哪知,她刚刚后撤,却被叶羽一把拉了回来。 紧接着,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环上她的腰肢,叶羽微微低头,吻上她两片温润的红唇。 突然袭来的窒息与唇齿的碰撞令怜香头脑一瞬间空白,但当她反应过来后,这段时间的思念让她不受控制的回应丈夫的热情。 怜香环住叶羽的脖颈,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唇舌纠缠间混合着甘甜的味道,加上动作上的亲昵,无一不在传递着暧昧的信息。 这或许是最原始的,也是最有效的春药吧。 帷帐轻轻飘着,床上重叠的人影,透露出一室的情迷,也是一世的痴迷。 叶羽拥着怜香,用意乱情迷时的沙哑声音轻轻低吟:“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身体沉浸在**蚀骨的快意中,怜香无从发泄,只好轻咬着叶羽的肩膀。咬的狠了,自己又觉得不忍,只是时不时用牙齿轻轻磨蹭,发出含混不清的**。唇舌顺着左肩上移,最终在叶羽脖子上留下一些印记。 叶羽猛地察觉她在做什么,慌忙躲了一下,道:“怜香,不要闹,会留下痕迹……” “那有什么?又不疼。”怜香伸手捏住叶羽的鼻尖,要把他拉下来。 “是不疼,但是脖子上突然有这么个痕迹……让人看见……”叶羽笑着挣脱她的手。 “那你就说是蚊子盯了。” “哈哈。”叶羽笑的开怀,说道:“哪里会有蚊子这般厉害?而且……”他听着怜香的喘息变换了动作的频率,侧脸磨蹭着敏感的耳廓,感受到身下的人儿微微发出颤抖痉挛,连忙将肩膀送到她的唇边,止住了她难以抑制的**,任她狠狠的咬着自己的箭头,让她僵直的身体靠着自己而逐渐融化。 等到两人呼吸渐渐平复,叶羽才侧躺到一边,说道:“而且,我的怜儿根本不是蚊子。” 他转身拥住怜香,轻声道:“怜儿,我好想你。” 怜香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声说着:“我也想你。你不知道,你在战场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很担心你。生怕……你会受一点点伤。” 叶羽拥着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磨蹭。他可以感受得到怜香的情意,正是这种盛大而又温柔的情意,造就了如今的叶羽。不再自负,不再清高,筹谋隐忍,只为让两个人的生活更加幸福和平稳。 两个人先是一阵沉默,继而,怜香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 “羽,你可知,我并不想让你一直上战场……” 怜香在担心什么,叶羽心里也十分清楚。并非是怕自己会受伤这么简单,怜香更深层的意思…… “我明白,怜儿,我都明白。其实我自己也怕,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变化的太快。我有时也会怕,我这一身戎装,穿着穿着,就脱不下来了……” 怜香怔怔的听着,她发现原来他都懂,自己的心思,他从来都懂。 “捷报送到京城后,父皇曾十分开心的向我说起你的计策。说实话,我当时听的一阵阵心惊,你究竟,为何如此相信你这计策会成功?” 叶羽轻轻一笑,道:“尽人事而已,面对此种情况,我也只能想到这一条计策。当时的情况和局势,长久的耗下去,对于士气的伤害极大。但若想短时间内破城,蛮干自然不行。恰好天公作美,降下这一场及时雪。要说起来,这个楚信也确实是不简单,深藏不露,通晓气象天象,若非他预测出这场大雪,我又怎会如此快的攻破广平城?你不知道,当时……” 叶羽在讲解这一段经历时,眼中突然闪过奇异的光彩,声音悦耳,神采飞扬,但这样神情的他却让怜香一阵阵心慌。她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强忍着自己的慌乱,道:“好了,不要说了驸马。不要再去想这些事了。我不要你再想什么战争战场,不要再想了。” 叶羽怔怔看着她,心中霎时明白怜香的担忧。他心头不禁一软,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好好好,你放心,放心。我明白,不想了,不去想了。” 怜香再次将头埋进他怀里,感受着他柔和温暖的怀抱,还有干净清新的气息。 叶羽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说着:“怜香,怜香。我放不下你,怜香。说实话,你本在我的计划之外,然而却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今融入我的生命,铁水注入铜水,又如何还能再分开呢?” 怜香紧紧拥着他,无论如何,此生,唯有这个怀抱,是这一向骄傲高贵的公主殿下最最放不下的依恋。 清羽阁外,还穿着戎装的岚琴静静伫立在那里,她被杨澈挡在门外,从他那里听到,九公主现在正在里面。 她就这样怔怔的出神,心底泛起一阵阵苦涩和自嘲。原来自己,与他并肩作战的这些日子,竟忘了他其实已经有了妻室。 用情有时便要倾尽全力,但用情至深,有时却也是痛到心扉。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宁王朱权 朱权是朱元璋序齿的第十七个儿子,生于洪武十年,到今年才刚满十四岁。 他虽然年纪小,但却是从小聪明过人,无论是诗书还是兵法,基本属于过目不忘那一类的,朱元璋因此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子。 也许也因为朱元璋的这一偏爱吧,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辽东重镇作为了朱权的藩国,而册封的这一年,他也才不过十四岁而已。 朱权在接到圣旨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总之他只是平静的接过圣旨,然后平静的感谢了前来传旨的陈景。 “有劳陈公公了。” 陈景素来了解这位十七皇子的脾气,于是弯着腰点点头,道:“殿下不必客气,如今已经册封了亲王,按照规矩殿下应先拟谢恩表呈给陛下,以示孝道。” 陈景毕竟在宫中多年,若论圆滑处事任谁也比不过他。朱权刚刚册封亲王,他这称呼便从一贯的“十七爷”变成了“殿下”。 朱权笑了笑,向陈景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公提醒,本王记得了。”他也确实无愧一代英王之称,年仅十四岁便能沉得住气,懂得把持自己的情绪,陈景在心中也不禁暗暗夸赞这位少年亲王。 陈景笑呵呵的跟朱权客套了两句,便告辞退了出来。 那之后,朱权便踏踏实实的准备起了刚刚册封亲王之后的一系列事宜。 一向同他走的很近的皇十三子朱桂总跑来找他,帮他处理一些事情,毕竟他早先已经被册封了豫王,对受封的一应礼数也十分熟悉。 “老十七,父皇对你很是器重,辽东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求来的藩国,倒让你不费任何力就到手了。” 朱权只是笑了笑,道:“十三哥别说笑了,辽东是边疆重地,我只怕责任重大,自己年纪小办不好事情罢了。” 朱桂却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说道:“你打小就聪明过人,我相信你能行。” “节制朵颜三卫,倒实在是个不容易的差事。这帮人是北国的人,一向民风彪悍不好控制,十三哥,你可知我最担心的还是这朵颜三卫。” 朱权想的比较多,他倒并没有朱桂那般乐观。 朱桂微微怔了怔,却道:“没事儿,四哥在北平,他主理北境事务多年,也跟朵颜三卫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你去问问他呗。” 朱权听十三哥提到朱棣,秀气的眉头微微一皱,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由于年龄的差距,朱权自小就没有跟朱棣有太多的交集,朱棣就藩北平的时候,朱权才只有五岁而已。但说不上为什么,朱权却从记忆中仅有的几次与四哥朱棣的交集中,感觉到了对方异于常人的气度和气场。那感觉,让朱权稍稍有些不舒服,虽然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朱权一直觉得四哥朱棣,是个危险的人物。 见朱权不说话,朱桂只以为他是在担忧日后就藩后处理藩国政务的事情,便笑着宽慰他道:“别想那么多了,要不咱哥俩去清韵林玩玩?也有些日子没去了。” 朱权听到他又要去玩,便笑着摇摇头道:“十三哥,今日上书房没被先生说教?改天父皇问起来你又要挨说了。” 朱桂听他又提起学业,瞬间就觉得十分扫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不过,提起了清韵林,让他又不禁想起一件陈年旧事。 “话说,凉国公府那个小白脸,在西北不是搞得风生水起的?他那样子的都能把兵带好,老十七你还担心什么?” 凉国公府的小白脸…… 这个称呼,是皇十三子朱桂对蓝磬的特别称呼。 两年前,朱桂和朱权曾在清韵林与蓝磬赌过一场,那个时候蓝磬还只是个刚刚在战场立过一些功绩的国公府世子。 朱桂在赌场输给了蓝磬,便把蓝磬当成了自己的宿敌一般,每每提及总是吵着要再和那个小白脸赌一把,发誓赢回自己皇族的尊严。 朱权对此颇为无奈,到底在赌场上有什么尊严一定需要捍卫的…… 但是,朱权却从那次的赌局中,对蓝磬等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先不去管看上去一直嬉皮笑脸没有丝毫正经的蓝磬本人,单单是跟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就让朱权不得不留意。 逢赌必赢的纪纲,算无遗策的楚信。这样的人心甘情愿跟随在蓝磬的身边,让朱权不得不去猜测,蓝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后来,皇帝的圣旨很快传了下来,蓝磬被赐了婚,未婚妻是有着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墨瑶。 紧接着,又一道圣旨传了下来,凉国公世子被钦点为钦差大臣,陕甘总兵,奉旨戍边西北。 那时,朱权实在想不透父皇为何对蓝磬如此器重?他对这位年轻的世子不免更存了好奇心。 今日,朱桂再次提到蓝磬,朱权不免露出些笑意,道:“十三哥总是称呼蓝少帅为小白脸,但人家戍边西北军功累累,哪里是绣花枕头了?” 朱桂呵呵一笑,道:“总兵陕甘军务也确实是厉害的,但与咱们藩王想必那实在就不够瞧了。” 朱权却并不十分认同他的话,只有意无意的念叨了句:“藩王有什么好?你看二哥,当年风光无限的亲王之首,身份何等尊贵。如今,父子君臣生了嫌隙,一朝进了宗人府,怕是……” “老十七!”朱桂从未对这个弟弟疾言厉色过,但这次却焦急的出言打断他的话:“莫要胡说!记着,这里始终是皇城,你既为子,又是臣,可千万不要说错话。” 朱权微微一愣,马上闭口不再多言。其实按照他的性子,本不是冲动易错的人,但在有些事上,他毕竟年纪轻阅历少,不如朱桂谨慎懂事。 兄弟二人沉默了片刻,朱权突然开口说了句:“我想向父皇请旨,去一趟北境。” “什么?”朱桂没料到他突然有这种想法,诧异问道:“去北境?去那干嘛?” “如今北境的叛乱刚刚平复,四哥正在处理辽东的事务,我想趁此机会过去观摩学习一番,也好为日后的就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别的倒还好,我只怕朵颜三卫,日后不好控制。之前在朝贡之时看到了朵颜的郡主,看上去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听说朵颜的军务都是由她在处理,怕是日后不好相与。我听说她现在也在北平停留,正好趁这个机会,先去认识一下,也好了解一下这位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朱权分析的头头是道。 朱桂颇为讶异看看自己的十七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倒是多。 “也没什么,我们还未正是就藩,向父皇请旨出去看看倒不是不可以。” 朱权笑道:“确实,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说明。” 第二日,朱权果然跑去找朱元璋,将自己的想法向父皇说明。他本来还以为,父皇多少会有些不同意呢,哪知朱元璋听到他的想法后,反而颇为赞赏,大大的夸了他一番,并且很痛快的就同意了。 于是,新册封亲王的朱权便准备出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远门了。只不过,他除了一些侍卫之外,还带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诶,你们,把这个放到车上。诶诶,还有这个靠垫,本王要靠个舒服的。诶诶诶,那边那个别偷懒快点儿准备!” 朱桂在出行的马车周围大喊着指挥。 “……十三哥,你真的没必要跟我去……”朱权颇为无奈的看着兄长。 朱桂却十分兴奋,道:“哪能不去?你出远门我哪儿能放心?” 朱权在心里却嘀咕着,你只不过是想要出去玩吧…… 随便他好了,朱权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反正连父皇都已经默许他跟着去了,无所谓。 于是,豫王朱桂和宁王朱权踏上了北平城的土地。 燕王朱棣和王妃徐仪华身为兄嫂,十分热情的招待了两个弟弟。而此时也身处北平燕王府的九公主怜香和驸马叶羽,也作为皇姐和姐夫为两位突然到访的皇子准备了很多东西。 “两位皇弟一路辛苦,为兄已经准备好了一应物事,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 朱棣显然对这两个年纪不大的弟弟十分宠溺,虽然自小不是一同长大的,但毕竟也算是血脉相连。况且,父皇准许他们前来北平,自己自然而然便担上了照顾他们的责任。 朱桂毕竟年长,他向朱棣和徐仪华行了个礼,笑道:“多谢四哥四嫂,你们这般照料,倒是让为弟的惶恐了。” 朱棣笑道:“自家兄弟,哪儿来那么多客套?” 朱权一直不怎么说话,他的目光倒是经常扫过坐在怜香旁边的叶羽。自从上次朝贡时见到叶羽后,朱权就再也没有同他有过交集。他对这位本事一介白衣,却一朝成为皇帝乘龙快婿的男子十分感兴趣。 琼林之宴上的机智果断,给朱权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在战场上那些算无遗策的计谋,也让朱权自心底对这个总是浅笑包容的驸马充满兴趣。<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驸马和小王爷 宁王朱权来到北平也有几天了,每日里他跟在朱棣和叶羽身边,整顿北境的所有事务。偶尔朱棣为了让他尽快进益,就连处理燕国政务时都要带着他在身边,丝毫不避讳的一点点讲给他明白。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朱权对自己这位四哥的态度慢慢转变了。他之前只觉得四哥是个心思很深的人,感觉有些危险,但如今看来,却也是个温柔的哥哥。他政务娴熟,治军严谨,在藩国深受百姓的爱戴。朱权现在才知道,朱棣确实不愧贤王之称。 让朱权重新认识的不止朱棣一个,还有叶羽。 朱权来的这几天,无论是处理军务还是政务,朱棣都和叶羽一起。但是这位奉旨整肃北境的驸马爷却话不多,朱权很少听到他高谈阔论,大小事务基本都是朱棣在拿主意。除非偶然遇到叶羽和朱棣的想法不同时,他才会开口说两句,每每都是恰到好处的论点,让朱棣也不得不心悦诚服。 朱权凝望叶羽,发现他总是喜欢穿一袭白色的常服,神采奕奕,尔雅不凡。即便已经贵为当朝驸马,身居兵部侍郎之职,他也依旧是最简单普通的穿着,从不显露天家富贵。 也许,父皇是对的。朱权心中颇为感慨,这个叶羽,才思敏捷,学问见识都是一流,将自小恩宠最盛的九皇姐许配给他,或许正是父皇眼光独到的地方。 不过,朱权不知道的是,这些天的接触,叶羽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则早已捕捉到了朱权对自己的注视。 叶羽不知道朱权看自己做什么,但却觉得十分有趣。而且他也十分喜欢这位聪明好学的宁王千岁,又听怜香对朱权多有宠爱,也就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些许亲近友好之意。 这不,在燕王府的花园里看到独自愣神的朱权,叶羽便走了过去。 “天气已经回暖,宁王千岁来的真是时候,北平正是好风光呢。” 朱权听到声音,转头看到是他,稍稍楞了一下,便先行了个礼,唤了句:“姐夫。” 怜香是朱权的皇姐不假,但他毕竟是亲王之尊,这样向叶羽行礼确实是叶羽没想到的。 叶羽还了个礼,道:“殿下礼数到位,只是却让在下惶恐了。” 朱权不做过多解释,只说了句:“九皇姐一向疼爱我。她爱重的人,我也必定尊敬。” 叶羽露出清浅的笑意,心中对这位话不算多的小王爷也十分喜欢。 “北境的整顿基本已经都做好了,小王爷也算是熟悉了政务,可准备多停留些日子?” “嗯,十三哥还说要再玩玩……诶?”朱权这才反应过来,他愣愣的问了句,“你刚刚叫我什么?” 叶羽一笑,低头看向他,道:“小王爷。” 朱权一直是个小大人的姿态,如今封了亲王,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了许多,自然也就是大人了。小的时候他都没有被人称过“小殿下”之类的,如今却头一遭被人称作了“小王爷”。况且叶羽的语气,分明是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这让朱权十分不高兴。 哼了一声,朱权闷闷的道:“本王今年已经被封亲王,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叫我小王爷,你自己就很大么?” 叶羽看他闹了脾气,不禁更存了逗弄他的心思。他斜眼看向朱权,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早已及冠,自然是比小王爷打出许多。” 朱权见叶羽仗着比自己高,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心里十分来气。 “哼,本王看你也没大到哪里去!个子比四哥矮,又这么瘦,真不明白怜香姐姐喜欢你什么!本王将来一定会长得比你高大结实!让姐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叶羽没忍住笑了出来,心想这位小王爷当真有趣,难不成他恋姐么? 成心想要逗逗他,叶羽笑道:“并不是虎背熊腰就是男子汉了。小王爷,你姐姐可不喜欢熊,她偏偏就是喜欢小白脸呢。哈哈哈。” “你……”朱权本是沉稳的性子,但不想今日也被叶羽逗的有些起了性子,“虎背熊腰怎么了?那才是真男人!” 叶羽笑笑,抬手轻轻抚了抚朱权的后脑,颇有些兄长风范的说道:“小王爷,你可知真正的男子汉,并非外表多么的高大威猛。而是需要看他的品德、智慧、责任。若是没有这些内涵在内,毫无责任心的话,即便生的再高大魁梧,也是不配称为男人的。” 朱权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发愣,心中细细品味了起来。 “有的时候,再好的相貌也不过是皮囊罢了。男人最重要的,还是一颗正直公正有责任的心。” 朱权歪歪头看着他,问道:“我姐姐喜欢你,愿意嫁给你,是因为你是正直公正有责任心的男人吗?” 叶羽露出温润的笑意,道:“你姐姐聪慧无双,才华横溢,性情高贵端庄,她肯委身于我,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这些事,你现在还不能明白,待来日娶了王妃,就渐渐懂了。” 虽然叶羽有点儿答非所问,但朱权还是看着他脸上温润的笑意,有些怔怔出神。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因为提到姐姐么?他果真是很喜欢姐姐吧。 “你会永远对我姐姐好么?” 年仅十四岁的朱权其实并不太能懂情爱,但他还是为了自小就敬爱的九皇姐问出了这个问题。 叶羽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会!我已说过,你姐姐嫁给我,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她是我的妻子,我定会爱她护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听到叶羽说这句话时那种温和而又坚定的语气,朱权突然就隐约有些明白了,为何他会说真正的男人是要有责任和担当的,为何姐姐会那么喜欢这个人。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朱权确实觉得,叶羽是个很不错的人。 朱权不禁就想到,怜香下嫁之后的一天,他曾去飘香宫看望过刚刚新婚的姐姐。 那个时候,朱权就问过她,“姐姐,你为何会喜欢这个人?” 怜香当时只是笑笑,眼中凝成一抹柔和的暖意,缓缓说了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朱权一直想要真正接触一下,那个在姐姐口中被称作“世无其二”的男子。他十分好奇,被自己这个尊贵无比的九皇姐如此爱重的人,究竟有何不同。 如今真正接触之后,朱权在心底悄悄的承认了这个姐夫。 朱权眼珠转了转,突然坏笑了下,道:“之前听闻,朵颜的郡主曾向父皇请旨赐婚,想要招你做郡马呢。最近跟她接触后发现,她果然是对你颇有情意……” 听朱权突然提到这事儿,叶羽不禁苦笑着摇摇头,道:“小王爷,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权不管他这些,只问:“岚琴郡主与我姐姐相比,如何?” 叶羽看着朱权,微微一笑,道:“郡主足智多谋,霁月风光,是不输男儿的奇女子。只是,我此生,唯你姐姐一人而已。” 朱权挑了挑眉毛看向叶羽,笑道:“你今日之言,本王原原本本的记下。若他日你有任何一点儿亏欠我姐姐,本王定会亲自找你算账!大驸马!” 叶羽愣了愣,似乎对朱权突然的这个称呼有些反应不过来。 朱权见对方没反应过来,得意的挑挑眉,道:“对了,一向听四哥夸赞,说大驸马经世学问也是极好。不知可否不吝赐教,小王正好有些功课上的问题,想要请教大驸马。” 叶羽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小王爷的问题我要是会,一定会为你解答。只不过,若我答不上来,小王爷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嗯?答不上来还要提要求?好啊,你说来让我听听。” 叶羽做了个禁言的手势,低声说道:“若我答不出来,能否请小王爷千万保密,不要让你姐姐知道。否则,我在她心里的形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朱权突然觉得这个大自己十岁的姐夫也十分没有正经,但他觉得好玩,就笑着应承下来:“好啊!本王就大发慈悲,在姐姐面前给你保住面子!” 叶羽拱了拱手,道:“多谢小王爷。” “大驸马客气,请吧。”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并肩向宁王朱权暂住的地方去了。 原本只是去朱权的地方看看他问什么问题,哪知却在路上遇到了燕王世子朱高炽。 朱高炽看到两人,连忙走上前来行礼,“炽儿见过十七叔,见过先生。” 朱高炽是朱棣的长子,生于洪武十一年,只比朱权小了一岁,但毕竟辈分差在那里。 朱权对这样听上去显老的称呼颇为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基本的礼数,就应了声:“嗯。你……这是去哪儿?” 朱高炽看了叶羽一眼,道:“侄儿正准备去找先生,有些功课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先生是否得空?” 朱权听罢诧异的望了望叶羽。 叶羽却解释道:“我进京之前曾长居燕王府,那时燕王殿下让我做两位小公子的老师。” 朱权这下就明白了,便对朱高炽道:“正好,我也有些问题要问大驸马,你跟我一起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昭狱 朱权邀请朱高炽同他一起请教叶羽功课,叶羽想了想,干脆将这叔侄俩带到清羽阁。 “如果小王爷和世子不嫌弃的话,还是来清羽阁吧。” 朱高炽是小辈,又一向是恭谨的性子,他基本没啥意见,十七叔和先生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朱权就完全不客气了,应了句:“好!那就去大驸马那里坐坐,正好去跟我姐姐问安。”言罢,他当先走在最前头。 叶羽笑了笑,对朱高炽招了招手,道:“世子,我们走吧。” 朱高炽立马点点头,跟在叶羽身边。他之前总是听父王和母妃说起叶羽,说他是经世之才,学富五车,又足智多谋,不仅是在战场上,在藩国来朝贡时也为大明长了脸,还在凤台选婿中夺魁,娶到了皇爷爷最宠爱的怜香姑姑,成为了当朝驸马。 朱棣曾慈爱的抚着朱高炽的头发,对他说:“炽儿,我已经让你叶叔叔来做你的老师了。你记得,要诚恳求学,好好像你叶叔叔学习。” 朱高炽对父王的话一向都很信服,所以,即便跟叶羽的接触并不算多,但在十三岁的燕王世子心中,叶羽的形象却十分高大且值得信赖。 可惜的是,朱高炽还没来得及跟叶叔叔学习,他就被留在了京城,成为了皇帝的乘龙快婿。 朱高炽一副求学若渴的样子,他弟弟朱高煦却摆明了嗤之以鼻。朱高煦是个好动的性子,小小年纪便对弓马武艺十分感兴趣,而书房里的功课是能逃就逃,朱棣对此也很是气愤无奈。 所以,这样性子的朱高煦,打心眼里有些看不上叶羽,觉得他不过是靠了些小聪明混出来了罢了。 不过,不论弟弟怎么想,性子仁善真诚的朱高炽,还是对叶羽充满敬意。 清羽阁内,怜香看到两个不速之客跟着叶羽回来,颇有些诧异。 朱权对这个姐姐十分依赖,当先行了个礼,道:“姐姐!我过来这些天一直在忙着跟四哥学习政务,都还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话呢!” 怜香也十分喜爱这个弟弟,拉着他坐下,说道:“权儿封了亲王,如今已经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了。” 朱权被怜香这么一夸,整个腰板都挺了起来,兴奋的说起了跟朱棣学习政务的事情。 这情景看在叶羽眼中,无奈的笑笑,在心中腹诽着,这小王爷莫不是真的恋姐吧?真想知道未来的宁王妃是谁,是不是比小王爷要大出几岁? 叶羽看朱高炽安静的站在一旁,就笑着对他说:“世子随意坐吧,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呢。” 听到叶羽的话,怜香这才注意到朱高炽也来了。这孩子一向是安静的性格,怜香注意力全被缠着自己的朱权吸引,倒真是没注意到他。 “炽儿也来了?快坐吧!” 怜香经常来燕王府,对这位侄儿倒也没多生疏。 朱高炽礼貌的向怜香打了招呼,道:“侄儿给九姑姑请安。” 四个人随意坐了,聊了大半天,那两个小鬼才想起来清羽阁真正的目的。争先恐后的缠着叶羽问了不少问题,有关于诗词的,有关于史书通鉴的,甚至还有当下朝局形势的。 起先,叶羽还颇有些不自在,担心自己这半吊子的水平糊弄不住。哪知真的深入的讲解起来,他肚子里那些墨水,给这两个少年解答竟是绰绰有余。最后,一番攀谈下来,竟让朱权和朱高炽两个人对他十分的信服。 时间纷纷的流逝,北境的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了,岚琴早已动身回了朵颜。自从怜香来了之后,她就没再去找过叶羽,偶尔在朱棣的书房碰到,也只是对谈一些政务和公事,再没有往日的谈话,显得倒是生分了不少。 对于岚琴这个反应,叶羽心中有数,但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她去罢了。反正,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都不能做。对于岚琴的感情,他这辈子是注定辜负了。 ******************************** 北境的渐渐安稳让京都皇城内的朱元璋十分欣慰,燕王朱棣和驸马叶羽联手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着北境遭遇战事的几个城池的大小事务。 朱元璋从捷报里得知此次攻破广平城时叶羽的计策,让他对这名自己亲自挑选的女婿十分满意。 还需要再历练历练,朱元璋心里这样想着。叶羽是个绝对可塑的人才,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日后太子登基后的肱骨之臣。以他现在的军功加上皇亲国戚的身份,已经可以封爵了,但朱元璋存了日后重用他的心思,也就还想让他继续历练,再进益一些。 北境的事情就算这么结束了,南境那边,蓝玉和沐英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没过多久叛乱便被压制了下来。 朱元璋手里拿着奏报,眉毛微微皱了皱,蓝玉的军功,是越积越多了。 朱元璋对此也很是无奈,朝中缺少像叶羽这样的年轻才俊,导致他这次的平叛不得不动用蓝玉和蓝家军。但在一个性情多疑的帝王心中,军功累累、赫赫威名的凉国公,已经多多少少成了碍眼的人。 “蒋瓛。”沉默良久的朱元璋突然开了口,向坤宁宫殿中一直安静垂首站立的男子说道。 “昭狱,你还得再多费心一下。想办法,多多少少打开一个突破口。”朱元璋日渐苍老的脸上闪过一抹冷意,沉吟了片刻之后,又补充了句:“在太子赶回来之前。” 蒋瓛恭敬的向皇帝行礼,领命道:“是,微臣遵旨。只是……若要再使一些力的话,臣怕多多少少会伤到一些……” 朱元璋沉默,微微迟疑,但片刻后脸上的冷意恢复,道:“无妨,你掌握好分寸就好。” 蒋瓛应了声,便退出了坤宁宫。 昭狱,是古时一种官司的学名。真正的意思是代表皇帝亲自过问和裁判的案子,刑部和大理寺等司法机构无权过问。 而在明朝,还有另外一个名词,叫诏狱,又称锦衣狱。是明朝锦衣卫署理的专门拷掠刑讯的地方。这里取圣旨行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司法机构均无权过问。诏狱里的刑法极其残酷,进去的人在锦衣卫的手段之下,总是会吐出点儿什么的。 蒋瓛是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他原本不会亲自参与到审讯当中,但这一次是个例外,因为他要审问的人非同寻常。 这是个十分例外的人,按说他现在身负昭狱,又由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审问,应该是身处最危险的诏狱之中。 但是,他却被安置在宗人府中,每天好吃好喝的款待着,任何人都不敢怠慢他。 他就是秦王朱樉。 这一天,蒋瓛得了朱元璋的命令,又来看朱樉了。 朱樉看到他,突然笑了笑,道:“提督大人又来了,这几个月,可真是劳烦你一趟趟的跑来看本王了。” 蒋瓛对这位软硬不吃的亲王十分头疼,说实话,若朱樉是个普通的钦犯,在锦衣卫的手段下,早就什么都说了。可偏偏,他是个亲王,是皇子。即便如今踉跄入狱,谁知道改日会不会风声再起? “殿下,不知道今天可想起什么要告诉微臣的话了么?” 朱樉定定的看着蒋瓛,他也不说话,也不去回答蒋瓛的问题,就只是盯着他看。 过了良久,两个人对视的良久,朱樉才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知道,是父皇让你来的。你的问题我都回答过了,可你还是一遍遍的问我。呵,想来,我的答案父皇并不满意。那么,父皇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蒋瓛盯着朱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缓缓说着:“陛下想要一个答案,凉国公世子一向与殿下您走的很近。这个答案,想必殿下心中也有数。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真正想要从殿下口中得到的答案,并非是您几次三番向他说的那个。” “呵。”朱樉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他如今身处宗人府,脸上身上都多少有些污迹。但这些,都远没有他心中的悲伤来的痛苦。 “父皇想要的答案,我不清楚,也不明白。不如……提督大人教教本王,到底本王怎么说,父皇才会满意?”朱樉脸上的神情还算平静,但就是这种平静,才让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十分不舒服。 蒋瓛明白,这是一种失望和悲切到极致才会有的平静。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并没有什么耐心。若您还是不能配合,微臣只能稍稍无理了,请殿下见谅。” 朱樉脸上那种平静的笑意丝毫不减,他垂下眼帘,道:“锦衣卫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提督大人尽管来吧。兴许本王招架不住,什么话都说了。” 蒋瓛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冷冷的问道:“殿下当真如此固执?蓝家的人,竟值得殿下如此维护?” 朱樉眼中有一些光亮闪过,他脑中想起在西北时与蓝磬谈笑风生的场景,不禁扯出一抹真实的笑意。 这位高高在上的秦王抬起头,牢牢看住蒋瓛,一字一句的说着:“本王维护的,也不过只是自己心中的真相而已。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父皇和提督大人听不进去真的,本王也没办法。” 蒋瓛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他对秦王朱樉的风骨也着实敬佩。但是,锦衣卫一向只知忠于君上,其余都不足以让他心中动摇。< 第一百五十章 龙背监 秦王朱樉被带到了皇城最深处的诏狱之中,蒋瓛倒也没怎么着他,只是把他扔进了一间又窄又小的黑屋子里,给了他一床被褥,然后就命人把屋门锁了上。 朱樉站在这间小黑屋里,这屋子连个窗户都没有,门也关的结实,几乎是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 他茫然的四下看看,就算眼睛能适应黑暗,也不能在这样封闭的屋子里辨识清楚。 朱樉突然笑了一下,冲着外面高喊了句:“提督大人不打算审问本王吗?” 屋外传来蒋瓛清冷的声音:“秦王殿下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朱樉漫不经心的应了句:“诏狱嘛,隶属于父皇亲手扶植起来的最信任的司法机构锦衣卫。锦衣卫的第一要旨是忠君,所查案子都是奉圣命查办,深得父皇的信任。” “那秦王殿下可知,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朱樉沉默了下,随即笑道:“不知道,锦衣卫只听命于父皇,平日又没有与本王走动过,本王哪里会知道呢?” 蒋瓛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是诏狱之中最深处的监牢,名为‘龙背监’,是专门用来关押皇族的。至于为什么,殿下待上一夜之后,便会切身体会了。” 说完这句话,蒋瓛便没了声音,只听见脚步声由近至远,想必是走了。 朱樉心情很复杂,他抹黑坐到床上,心里想着蒋瓛刚才的话。 专门用来关押皇族的监牢…… 依照大明律法,若皇族犯法,将由宗人府主理。如今听蒋瓛这样说,诏狱中竟然特意为皇族设立了监牢,想来在父皇心中,早已存了有朝一日会动用锦衣卫审讯皇族的设想。 朱樉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凄惨而又自嘲的笑容,父皇啊父皇,江山已尽归你手,你又何苦还要算计至此呢?只是不知,当初你设立这诏狱龙背监的时候,可有想到儿臣会是这第一个关进来的皇族呢? 秦王进了诏狱,这件事没人知道,一切都在锦衣卫的操作下暗中进行。 第二天,蒋瓛也没有去找朱樉,一连过了很多天,被关进龙背监内的秦王朱樉就像被忘了一般搁置在那里。 七日之后,锦衣卫提督蒋瓛才终于不紧不慢的来到诏狱龙背监。 稀里哗啦的打开朱樉所在监牢的门,蒋瓛站在门口,向屋里问了句:“几日不见,秦王殿下可还好?” 里面半天没有传出朱樉的声音,蒋瓛等在外面,心中微微有些诧异。难不成朱樉这娇生惯养的亲王,这几日已经撑不住了? 蒋瓛正准备出声再问,里面却传来了朱樉的声音。 “呵呵,这龙背监,还真是让本王……见识了锦衣卫的手段……” 朱樉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亮,沙哑的嗓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虚弱。 蒋瓛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冷冷问道:“秦王殿下这几天一定不好受吧?可有什么想要对微臣说的?” 朱樉现在几乎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强撑着问道:“过了几日了?” 蒋瓛见他依旧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说道:“看来殿下的状态还不错,是微臣过来早了,那么微臣就先告退了。锁门。” 随着蒋瓛一声令下,龙背监的门再次被锁上。 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中,朱樉蜷缩在床上,死死咬着牙。 说实话,他就快熬不住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总算一点点体会到,这龙背监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了 这里没有窗户,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只要门一锁上,就会陷入一片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这里没有人可以接触,也不知道时间的变化,只有床边摆了一桶清水和一些干粮。 朱樉本来想着干脆睡觉得了,睡过去也不觉的什么。但是,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就瞬间明白了过来。 那是一张病床,虽然铺着褥子,但躺下后就会有彻骨的寒冷袭来,那床被子根本什么事都不管。再加上这屋子里似乎有什么机关,时不时会感到有一些烟雾吹进来。起先朱樉并不知那是什么,待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那应该是专门用来给受刑支撑不住晕过去的犯人用的一种名为“醒药”的东西。 朱樉心中一叹,时不时的放这种东西进来,是防止自己昏睡过去。 原来,蒋瓛并非是不对他用手段,而是这龙背监本身就是一种手段。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哪怕是拥有坚韧的意志,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撑太久。 与外界完全隔离,没有光,没有时间,失去自由,还不能昏睡。这样的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带给人的心理摧残极大。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这些皇族了。因为无法对他们施行身体上的重刑,这种从内心开始切入的手段,简直是给这些皇族们量身定做的。 都说身心相映,内心的伤害也会毫无保留的反映在身体之上。就像很多人得了抑郁症时,身体上也会产生各种的症状一样。 龙背监,是通过摧残人的内心达到摧残整个人的目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早晚会被这无穷尽的黑暗吞噬。 秦王朱樉,这位曾经霁月风光的亲王之首,如今心中竟只剩下一片惨然。 父皇啊父皇,你竟真的将最煎熬的手段,用在了儿臣的身上。 蒋瓛依旧隔个几天去诏狱看望一下朱樉,只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但让这位一向无往不利的锦衣提督最郁闷的一点,是这位秦王殿下,还真是个死咬着不松口的人物。 只不过,朱樉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他只是靠着醒药的作用才能继续消耗他的精力。但从他一次比一次凝滞的回答来看,他的精神已经被消耗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恐怕有一天醒药也叫不醒他了。 蒋瓛准备去回禀朱元璋了,再这样下去,一旦出什么状况,自己也实在没法向皇上交代。 蒋瓛像往日一样到了坤宁宫,他被陈景带入殿中,正准备向朱元璋行礼,但动作却不自觉的停滞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正站在朱元璋身侧,正是太子朱标。 太子回来了,蒋瓛敛起了眼中的异样,跪倒在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朱元璋照常让蒋瓛起身,随口问了句:“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蒋瓛不着痕迹的看了朱标一眼,心下犹豫了片刻,干脆压下自己想说的话,转而说了句:“陛下上次吩咐臣派出的斥候,已经全都离京。”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即逝,他已明白蒋瓛这次过来的真正用意。现在碍于太子朱标已经回来,君臣二人倒是尽量避开了这个话题。 看到蒋瓛,朱标倒是开口说道:“父皇,儿臣这次巡边,西北的一应事宜皆没有任何纰漏。刚刚父皇既然已经允准二弟出宗人府,不如现在就跟蒋卿说了吧,让他将二弟接出来。” 听了太子这话,蒋瓛垂首不语,现在根本不是他说话的时候,自有皇上亲自安排。 朱元璋点了点头,应了声:“也是,蒋瓛,你待会儿就将秦王接出来吧。暂时安置到十王府休息。”他抓起朱樉的真正目的本身就不是要坐实朱樉谋逆的罪行,只是想以他为突破口,看看能不能找出蓝磬的错处。如今太子归来,递交折子为朱樉开脱,朱元璋也不好再继续扣着人不放了。 蒋瓛领了皇帝的旨意,应下之后便告退了出去。 出了坤宁宫的蒋瓛快步向诏狱走去,哪知,却被人叫了住。 “蒋卿且慢!” 蒋瓛的脚步不自觉凝滞,是太子。 硬着头皮回头,向太子朱标行礼:“不知太子殿下叫住微臣,有什么事么?” 太子走到他身前,不着痕迹的瞟了眼前方,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蒋卿这是去哪儿啊?” 蒋瓛恭敬的答道:“臣奉陛下旨意,去接秦王殿下到十王府休息。” 太子扯了抹笑,问道:“孤记得去宗人府可不是这个方向,蒋卿往这个方向跑什么?” 这句话正好把蒋瓛噎了个正着,他一时情急,竟忘了太子并不知秦王在诏狱。 见蒋瓛沉默不语,太子脸上的柔和尽数褪去,沉了一丝阴冷的神色,缓缓问道:“你跟孤说实话,秦王到底在哪里?!” 蒋瓛依旧是沉默,他现在除了沉默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看见蒋瓛这副样子,太子心底的不安和疑惑渐渐转化成了难以压制的怒气。他其实知道一些,父皇一手扶植起来的锦衣卫,以及锦衣卫一向黑辣的手段。性情仁善的他心中不喜这些常年涉足黑暗的锦衣卫,但毕竟是父皇的亲信,他也管不了。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有胆子,把这些肮脏的手段用在亲王的身上! 太子撇下沉默的蒋瓛,怒气冲冲的向皇城最深处的诏狱赶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脉相连 皇城深处罕有人至的角落,坐落着整个皇城最阴暗的建筑,锦衣卫诏狱。 此时,许是感知了太子朱标此刻的心情一般,竟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了下来,打湿朱标象征东宫储君尊贵身份的明黄色长袍。 朱标站在诏狱门口,怔怔看着那上面御笔钦赐的牌匾。 “太子殿下,诏狱戾气太重,您还是回吧。”蒋瓛已经追至朱标身边,他不敢太过阻拦朱标,只得出言劝阻。 “呵。”朱标哼出一声冷笑,道:“戾气重么?秦王来的了,孤也进得去!” 话音一落,太子朱标便迈步向里走去。 朱标是什么身份地位?那是皇帝朱元璋最为爱惜的东宫储君,他这一生也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阴冷,潮湿,黑暗,压抑,弥漫着腥臭之气。 朱标只觉得所有在书中看到过却不曾亲身体会的负面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个地方。 路过刑房时看到的那些器具,让朱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诏狱内太过阴冷,还是他进入这里后体会到了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秦王……在哪里?”朱标问出这句话,他的声音有些打颤。 蒋瓛沉默不语,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沉默,朱标却道:“你也不必再瞒我,我既然已经进到这里,心中必然就是确信的。你放心,陛下那里我会去解释,绝不会为难你。我再问你一遍,秦王在哪里?” 蒋瓛终于不再沉默,说了句:“请殿下随我来。” 朱标跟在蒋瓛身后,向诏狱最深处走了过去,最后在一个小房间前停了下来。 蒋瓛打开门锁,朱标立刻向前走了一步,只是走到门口,却怎么样也无法再迈进去一步。 这里……没有一丝的光亮,简直是纯黑的世界。 朱标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不知怎么样才能再挪动脚步。 蒋瓛唤守卫点了盏灯过来,他手持灯向里面一照,朱标顿时倒吸了口气。 这是一个又小又窄的小房间,朱标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冷,而房间的角落里,那张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一袭白色中衣,头发凌乱不堪。 朱标胸膛急速起伏,他回身一把抓住蒋瓛的衣领,怒道:“你们就把他关在这里?这能算是个房间吗?这是能让人呆的地方吗?把这道门关上,就是完全的与世隔绝啊!连一丝光都没有!你们就让秦王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多天?” 一向温和的太子殿下突然如此暴怒,蒋瓛跟在朱元璋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这样的朱标,一时愣在了那里。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茫然的抬起了头。 “谁……是谁?” 虚弱的低喃声传来,朱标忍着怒气一把推开蒋瓛,转身跑到那人身边,蹲下身子仔细看着。 “二弟,是我,我是大哥。” “大……哥?”那人听到朱标的声音,缓缓将目光移到朱标的脸上,盯着看了良久。 朱标看到弟弟这样,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惊痛。 虽然自从朱樉就藩西安后,两兄弟很少再有来往,但朱标记忆当中的朱樉,依然是那个潇洒随性、风度翩翩的亲王之首。 可如今,朱标从这个蜷缩在乌黑肮脏的诏狱里的男子身上,看到的只有凄惨和虚弱,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霁月风光? 朱标一把将朱樉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上,费力的将他拖起来。 “殿下,让微臣来吧……” “你别碰他!”朱标怒视着想要上前帮他的蒋瓛,眼中透露出的寒意让常年经历血腥之事的蒋瓛都不禁动作一滞。 朱标固执的独自架着朱樉往诏狱外走去,其实身为东宫太子,朱标自建国以来的所有重心全部都是学习监国太子应该学习的功课,而很少再练习武艺了。 所以,他此刻要靠一己之力将朱樉背出去,也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位固执的皇太子,还是吃力的背着朱樉,一步步走出了诏狱。 似乎是走出诏狱后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一直挎在朱标肩上的朱樉稍稍恢复了些神智。 蒋瓛见已经出了诏狱,还是凑过来说道:“太子殿下,还是让微臣把秦王千岁送到十王府吧。” 朱标不搭理他,他现在实在信不过这个锦衣提督。 见朱标依旧固执,蒋瓛再次劝阻道:“殿下,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必会将秦王千岁完好的送回十王府。” 朱标缓缓扭头看向他,冷冷的说了句:“你的人头?呵,你最好记住,你的人头是孤暂时放在你脖子上的。” 一向宽和的朱标这句话一说出来,蒋瓛突然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看来,这位太子也不是没脾气,只是还没有事情把他逼急了罢了。 “皇兄……”朱樉似乎恢复了些神智,他喃喃的说道:“这里离十王府还有些距离,您还是把臣弟交给提督大人吧。皇兄放心,提督大人现在,是绝不会再为难臣弟了。” 朱标本身是一百个不愿意把弟弟交给蒋瓛,但他细一想,如今父皇已经下旨放秦王出来,蒋瓛一向对陛下忠心不二,绝不敢再做什么手脚。 朱樉被太子交给了蒋瓛,他勉力冲太子一笑,点点头道:“多谢皇兄今日赶来相救,皇兄且放心吧,臣弟没事儿。” 朱标就这样看着蒋瓛与朱樉离去的方向,呆愣的站在雨中,诏狱门口的侍卫想要给他撑一把伞,他也置若罔闻。 最终,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太子朱标快步向坤宁宫走去。 来到坤宁宫门口,首领太监陈景正好从殿内出来,看到太子从雨中赶过来,浑身都被淋湿,忙撑起伞迎上去。 “太子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哎哟,这浑身都湿了!” 朱标没有理会陈景,径直向殿内走去。 “哎哟,殿下,您这衣服都湿透了,还是先换下衣服吧……” 陈景本想劝阻住太子,哪知却看到了太子冰冷的眼神,伴君几十年的陈景突然就闭了嘴。太子这个神情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劳烦陈公公,孤有要事要跟父皇禀报。你们都在殿外伺候,不用进来。” 被太子挡在了门外,陈景突然就觉得,貌似这场雨短时间内停不了了。 朱元璋颇为诧异的看着走进殿内的朱标,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 “太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外面下着雨,你淋成这样做什么?这般衣冠不整的进殿见朕,不觉得失礼吗?” 朱标听着父亲的话,胸膛急剧起伏。朱元璋的话一字一句落进他的耳中,在他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 失礼?父皇眼中,就只看得到失礼么?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中十分不解,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冲进殿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和自己对视着。 “太子,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是没事就退下,朕还有正事要处理。” 朱标愣愣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父亲,突然就开口说了句:“正事……父皇又是在想着把谁关进诏狱之中吗?” 朱元璋听到这话,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难怪太子这样失态,原来是让他知道了秦王的事情。 只不过,朱元璋心里还有一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太子对自己一向是恭敬的很,从未敢有过一丝一毫的顶撞。 朱标自己问完这句话,也有些不敢置信。他做了二十四年的皇太子,从未有一天违逆过父皇的意思。 “你这样疯疯癫癫的跑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朕还以为什么要紧的事让你如此失态呢。” 朱标听父亲这样说,心中压抑的怒气又盛了一些,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问道:“父皇的意思,这件事不够要紧么?那么在父皇心中,什么事才是要紧的?父皇,二弟是您的亲骨肉啊,您怎么能忍心把他关到诏狱里面去?” 朱元璋盯着太子看了看,随即说道:“朕没想把他怎么样,只是想从他那里听到些话而已。到最后他也没说,朕现在不也是把他放出来了?” 朱标仔细品味着父皇这句话,再联想到秦王一案的全部因果过程,也就明白了父皇的用意。 他苦笑了下,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无奈,缓缓说道:“洪武九年,空印案爆发,父皇以反贪之命诛杀数百名官员。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爆发,父皇诛胡惟庸九族,杀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处死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等开国功臣。直至去年方才了解,此案牵连甚广,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父皇,自我大明建国以来,您已经亲手缔造了太多这样的大案,杀了太多的人。您如今……还要继续吗?” 朱元璋沉默的看着太子,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朱元璋突然起身,拿起书案上的一根带刺的木棒,走到太子身边交给他。 “你拿着这个木棒。” 朱标不解父亲的用意,想要伸手去拿,但见那木棒上都是刺,不好下手。 朱元璋缓缓说道:“我杀这些人,就是为了帮你拔掉这上面的刺!若还带着这些刺,朕如何放心把它交给你?” 朱标将父亲的话听在耳中,面上突然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道:“父皇,儿臣自跟随您学习朝政事宜以来。您耳提面命皆是告诉儿臣,要做个如尧舜一般的贤明帝王!儿臣以为,若君主是贤明的君主,那么大臣自然就是忠心大臣!” “你放肆!”朱元璋这一下是真的愤怒了,他瞪起眼睛指着太子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够贤明?所以才需要清除臣子是吗?你就是这样跟你的父皇说话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跟君父回话?!朕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江山传到你手中之时,能稳固太平?!” 朱标看着盛怒的父亲,心中一片惨然和失望。 良久,他扯出一些自嘲的笑意,道:“为了我吗?父皇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难道我就这般不成气候,需要让父皇为了我去屠杀大臣么?也需要让父皇为了我去对付二弟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亲兄弟啊!” “你、你……”朱元璋指着眼前的太子,他竟从未发现,这个一向恭顺仁善的儿子有朝一日也会这般跟自己说话。 朱元璋气的胸口起伏,他缓了口气,摆摆手道:“你出去,你给朕出去,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朱标眼中凝成一股痛心,他低下头向殿门口走去,只说了句:“父皇现在的这些手段,儿臣真的是学不会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心创 朱标不解父亲的用意,弯下腰想要伸手去拿,但见那木棒上都是刺,不好下手。 高坐在龙书案后的朱元璋缓缓说道:“朕杀这些人,就是为了帮你拔掉这上面的刺!若还带着这些刺,朕如何放心把它交给你?” 朱标将父亲的话听在耳中,面上突然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道:“父皇,儿臣自跟随您学习朝政事宜以来。您耳提面命皆是告诉儿臣,要做个如尧舜一般的贤明帝王!我努力了,一直在按照这个方向努力着。可如今,父皇却告诉儿臣,您一直在用这些手段提防和戒备着您的臣子。父皇此举,请恕儿臣不敢苟同。儿臣以为,若君主是贤明的君主,那么大臣自然就是忠心大臣!” “你放肆!”朱元璋这一下是真的愤怒了,他刚刚就一直紧紧攥着的茶杯终于忍不住向太子掷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太子的胸口,登时将明黄色的服饰染上了茶色。 盛怒的朱元璋瞪起眼睛指着太子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够贤明?所以才需要清除臣子是吗?你的意思是,你是个比朕贤明的君主,现在需要你来教朕怎么当这个皇帝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跟君父说话?!朕做这些,还不是为了江山传到你手中之时,能稳固太平?!” 朱标看着盛怒的父亲,感受着茶杯砸中自己时的钝击感,再想着方才在诏狱里看到的秦王朱樉,这位稳坐储君之位二十四年的皇太子,在心中头一次升起了疲惫和失望的感觉。 良久,他扯出一些自嘲的笑意,道:“为了我吗?父皇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难道我就这般不成气候,需要让父皇为了我去屠杀大臣么?也需要让父皇为了我去对付二弟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亲兄弟啊!” “你、你……”朱元璋指着眼前的太子,他竟从未发现,这个一向恭顺仁善的儿子有朝一日也会这般跟自己说话。 朱标面无表情的向朱元璋跪下,拱了拱手正色说道:“父皇,凉国公一向对父皇崇敬有加,他追随父皇征战沙场屡立奇功。还请父皇看在他一生追随的份上,莫要再对他心怀猜忌……” “住口!你给朕住口!”朱元璋气的胸口起伏,脸上已然板得如同铁板一块,“你出去,马上给朕出去,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父皇!” 朱标还要再说什么,盛怒下的朱元璋却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书本奏折向他狠狠地掷了过去。 太子没有闪躲,那些奏折和书本全部打在了他的身上,可见朱元璋的力度不轻,定是气急了。 “你出去!你要跪着,要替蓝玉说话,就给朕出去跪着!不要在朕眼前,让朕心烦!” 朱标眼中凝成一股痛心的神色,他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后缓缓站起身,向殿门口走去。 首领太监陈景战战兢兢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看到殿中一地的狼藉,心中忐忑。凑到朱元璋跟前,陈景犹豫着劝道:“陛下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老奴看太子殿下跪在门外……陛下,这外面还下着雨,太子他……” 朱元璋咬牙站起身,狠狠地说了句:“让他跪!” 话音毕,朱元璋头也不回的走回了寝殿内室。 ********************************* 太子朱标笔挺的跪在坤宁宫外,他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储君盛装,任由雨水洒在他身上。 朱标现在对于雨是不是大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觉了,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只是彻骨的寒冷。 这种冷,不是淋了多少雨,受了多少寒,而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失望痛心。 朱标自幼师从大家宋濂,日日学习的皆是以尧舜为榜样的治国方针。再加上他天性仁善,只一心想着日后定要做一名体恤百姓,识人善用的明君。他虽知父皇雷霆手腕,但心中也知晓那都是贼人咎由自取。这位秉性纯良的皇太子始终觉得父亲是最伟大的帝王,以父亲为楷模在心底崇敬向往着。 但今天这件事,几乎是在须臾之间打碎了这位东宫太子心中的所有美好和向往。 如果说,胡惟庸是咎由自取的话,那么如今想要利用秦王对付蓝玉,难道不就是完完全全的构陷么? 这样的真相如此始料未及的摆在了朱标的眼前,在这样的雨天里,一点点蚕食着他心中的所有天真。让这位一贯秉持仁善纯良的皇太子,如何不心惊、不心痛、不大受打击呢? 朱标跪在坤宁宫外,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心底的伤痛。 望着这座昔日马皇后的寝宫,朱标心里无助的想着:母后啊母后,您在世之时可有一日想到,父皇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了构陷一名赫赫军功的名帅,而让二弟陷入诏狱那样的地狱么? 朱标现在只觉得,自己身上这身象征储君尊贵无比身份的华丽服饰,却显得那么刺眼和讽刺。 这场雨就像故意的一般,持续的下着。太子跪在殿外,皇帝在寝室内来回踱步。 “陛下……您看……若是再让太子殿下这样跪下去,老奴只怕殿下的身体扛不住啊。”陈景忍不住上前劝说。 朱元璋听到这话就来气,他指着窗外,气道:“是朕逼他跪的吗?是他自己愿意的!你看看他今天这副样子,为了给蓝家说话,这样顶撞朕!到底是谁教他的!” 陈景叹了口气,劝道:“陛下,太子殿下生性纯良,他对待普通下人奴婢都是极为宽仁,更何况是凉国公?” 陈景只说到这里,朱元璋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 朱标的原配妻子常氏,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而蓝玉则是常遇春的内弟。常氏管蓝玉叫舅舅,而朱标私下也一向敬蓝玉为舅父。 “哼,为了这么点儿沾亲带故,如此妇人之仁!”朱元璋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 沉吟了片刻,老皇帝突然感到有些疲惫,他坐在寝殿之中,叹了口气道:“陈景,你说,朕是不是真的有些太过狠辣了?” 陈景哪敢回皇帝这话,连忙打了句哈哈,道:“陛下这是哪里的话,陛下一代明君,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大明的万年基业?” “哼。”朱元璋知道这位首领太监的脾气,道:“就你会和稀泥。” 又沉默了会儿,老皇帝神情一软,叹息道:“太子说得对,蓝玉,毕竟跟了朕这么多年……” 陈景见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敢轻易揣测圣意,也就闭口不言。 “罢了。”朱元璋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你去告诉太子,朕准许秦王养好身体后便返回藩国。至于蓝玉……他不再有失的话……就先这样吧……” 陈景一听这话,连忙欢喜的跑了出去。 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了太子,朱标已经在雨中跪的有点儿迷糊,但还是清晰的听到了陈景的话。 “殿下,皇上已经松了口,您就快回去吧!”陈景为朱标撑着伞,连忙劝着。 朱标心知,这已是父皇最大的宽容了,于是便费力的点点头,想要站起身。 “多谢……公公。” 哪知,刚刚站起来的朱标,却觉得脚下一阵虚浮,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受控制的便向前栽了去。 “哎呦!殿下!殿下!” 陈景一看这情景,吓得连忙扶住朱标,大喊着:“快去传太医过来!太子殿下晕倒了。” 太子朱标这一场病来的突然又猛烈,他连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东宫典药局的太医们忙进忙出,药方换了一个又一个,到了第四天才算是把温度降了下来。 皇帝朱元璋对太子的病情极为重视,他一遍遍的传问典药局的局郎吴崇,向他询问太子病情如何。 “回陛下,太子殿下这场病,源起自……那日在雨天中长跪淋雨。属风寒湿症侵体,致气血瘀滞,是外邪侵袭经络,气血闭阻不畅……”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朕说这些,你就告诉朕,太子什么时候可以痊愈?”朱元璋极其不耐的打断了吴崇的话。 吴崇恭敬的行礼,说道:“回陛下,臣已经为殿下施了针,也用了药,如今殿下高烧已退,病情暂且压住了。” “暂且?你说暂且是什么意思?”皇帝的面色有些阴沉,语气也森冷了起来。 吴崇不敢怠慢,只得说道:“后续的调理要在殿下体内的寒症祛除之后,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所能尽速让殿下痊愈。只是……” 吴崇话说了一半便停住,朱元璋看他一眼,问道:“只是什么?” “不,没什么。微臣现在该再为殿下施针。” 朱元璋点点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退出坤宁宫的吴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刚刚真正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太子此次重病虽因为风寒湿侵体,但如此缠绵病榻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在心。内心的一些重创,怕是穷尽天下奇珍药材,也难以医治。 吴崇不禁认命的叹了口气,太子这一次身心俱创,是否能够完好无损的痊愈,自己又是否能安然无恙,竟只得听天由命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施恩 昏暗的小房间内,一人坐在书案后,屋内只点了微弱的灯。 那人一身黄色的飞鱼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他此时正一动不动的呆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上次将秦王放出诏狱后,他心里就一直觉得不安定,总是隐隐觉得有些忐忑。 虽然看上去像是无来由的不安,但其实蒋瓛心底深处很清楚,自己这种情绪来自于哪里。 他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太子在诏狱时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里带着愤怒、厌恶和狠辣。让蒋瓛每每思及便觉心惊。 虽然心里早就清楚,太子并不喜欢锦衣卫这个组织,但蒋瓛一直没有太往心里去。毕竟历代君王没有几个不多疑的,锦衣卫这种类似特务的机构是帝王们都喜欢依仗和信任的。 但是,自那日之后,蒋瓛便明白了。即便日后太子登基依然需要锦衣卫的力量,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撤换指挥使,将自己除去。 秦王的这件事,已经几乎成了自己同太子之间的最大嫌隙,而且几乎没有修复的可能。 蒋瓛苦笑,心里稍感绝望。他现在深知,这是自己毫无办法的一件事。太子不同于秦王,不同于任何人,自己搜罗一些罪证递交圣上就能对付。 先不说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就说信任,自己虽说跟随皇帝多年,替他扫除了很多猜忌的大臣,但也未必比太子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蒋瓛摇摇头,这是死局。摆在自己面前的路,似乎只有听天由命这一条。 这名手段百变,城府极深的锦衣卫指挥使,现在也已经抑制不住心底想要长叹的冲动。 蒋瓛跟随朱元璋多年,他大概是除了陈景之外,最了解朱元璋的人。他心里十分的清楚,当今的这位皇上,绝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君主。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着对朱元璋一丝不敢违逆的绝对忠诚。 蒋瓛也十分清楚,如今皇帝陛下心头最大的隐患是什么,蓝玉和蓝家军一日为削,这位皇帝绝不可能真正的放心。 但若是自己一味的替陛下分忧,那么万一有朝一日迎来新朝,以太子如今对自己和锦衣卫的厌恶,自己决不可能得到善果。 这样寂静的黑夜,这位纵横朝堂、手腕狠辣的锦衣提督,终于也有解决不了的心结了。 ********************************* 时间平缓的过着,这一年除了北境和南境的叛乱之外,朝局看上去风平浪静,再没有其他的大事发生。 太子朱标的病一天天的好转,看上去气色恢复了许多,也能出席早朝参与朝政,朱元璋对此放心了不少。那件事之后,父子二人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朱元璋照例将一些朝政交给太子处理,太子也兢兢业业的完成所有的差事。 九公主怜香于中秋节之前返回了京城,但驸马叶羽却没有同她一起回来。原因是朱元璋突然任命叶羽为辽东总兵,在宁王朱权就藩之前暂理辽东所有军务,并主理与朵颜三卫之间开启互市的事宜。 圣旨传到北平时怜香还未回京,听到这消息后很不高兴。 “父皇也真是的,哪有让自己女婿戍边的?”怜香嘟嘟囔囔的十分不高兴。 叶羽只得苦笑着哄她:“好在只是暂理,小王爷大概明年就可以就藩,想来年前我也就能回京了。” 在叶羽的哄劝下,怜香终于不情不愿的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而叶羽则动身去了宁城,开始处理辽东的一些事务。 叶羽刚到宁城就见着了岚琴,那家伙一脸得意的笑容,站在城门口等着。 虽然觉得岚琴不好应付,但看她特意在城门等自己,叶羽心里也不禁有一些感动。 “你干嘛特意跑来等我?” 岚琴笑吟吟的带着他进城,说道:“宁城本就属于朵颜,我身为朵颜郡主,理应来迎接你这位大明派来的总兵大人。” 她虽然说了这样的解释,但叶羽心中也还是明白的。岚琴对自己的情意,自己虽然注定辜负,但有时却也难免动容。 “我之前接到了皇帝陛下的圣旨,便把宁城原本空置的将军府修葺了下,用来做你的总兵府。只希望驸马大人不要嫌弃地方太小才好,临时整理出来的,跟你的驸马府肯定是没得比。” 叶羽微微一笑,道:“那倒没事儿,只要干净整洁就好。” 岚琴听着他一贯柔和的声音,心中就不自觉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沉默了下,她叹了口气,说道:“皇帝陛下倒真是把我的性情拿的挺准,他任命你为辽东总兵,恐怕也只是怕别人轻易拿不住我吧……而你……” 她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叶羽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笑了一下,叶羽并不否认,但却说道:“父皇恐怕,还有些别的用意。” “嗯?”岚琴倒是没有想到别的,她不免诧异的看了看叶羽。 叶羽却并不打算深谈,只是将话锋转到了别的地方。 ********************************** 高坐在皇城内的朱元璋,确实如叶羽所料,是有着更深层的用意的。 南境的叛乱彻底平复,蓝玉已经回京面圣,朱元璋对这位赫赫战功的名帅,依旧是深怀忌惮的。 多疑的老皇帝,已经不可能再让蓝玉立下更多的军功。不仅如此,朱元璋需要培植新的军事力量,年轻而又绝对可靠的军事力量。 叶羽,则成为了目前最好的人选。 朱元璋看人很准,目前朝中的年轻人中,李景隆是个小人又没有什么才华,徐家兄弟几个倒是有些才华,只是太过拘泥形式。 而叶羽,却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总是另辟蹊径有些奇思妙想。只要经历打磨,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为可堪大用之人。 再加上,他是自己的女婿,而且经过这小一年的观察,他发现叶羽对怜香确实是一片真心。虽然朱元璋很不愿意这样说,但只要怜香在一日,叶羽便会心甘情愿的为大明的江山尽心竭力。 所以,让叶羽去做辽东总兵,暂理辽东所有军务,可以让他建立更多的威望和功勋。 朱元璋现在有着这些心思,但经过上次和太子冲突之后,他倒是暂时停止了拔除蓝家的想法。 如今太子身体渐渐好转,朱元璋倒是想着怎么安抚一下他,父子两个还是不要因为这件事生出嫌隙才好。 于是,朱元璋决定再给蓝玉一次恩赏。毕竟是在南境平定了叛乱回来,蓝玉再建军功已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时候加以恩赏,也是希望他能够知恩感恩,日后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哪里,都要小心低调才好。 况且,由于太子和蓝玉本就一向走得很近,蓝玉对太子也不可谓不忠心。朱元璋现在倒觉得,若蓝玉能够从此韬光养晦,懂得自抑,自己也未尝不可以放过蓝家,让他蓝家世世代代尊享爵禄。 打定了主意的皇帝朱元璋,下了一道圣旨,念及凉国公蓝玉屡立战功、恪忠勤勉,特加封太子太傅衔。 这在明朝基本属于无上的荣誉了,众所周知,自朱元璋杀掉胡惟庸废除丞相制之后,朝中基本已经没有二品以上的官职了,最高的官职便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 而太子太傅属于从一品的职衔,虽然只是虚衔并无实权,但也是很多明朝官员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殊荣。 蓝玉得了这个头衔,朱元璋对其的厚爱可见一斑。 得到消息的蒋瓛有些无语,他不得不感叹皇帝的圣心实在难测。几个月前还为了要把蓝玉斩落马下而刑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突然变脸不再提那件事,反而还加封了太子太傅,恩赏了从一品的职衔。 但是皇帝都已经这么决定了,郁闷归郁闷,蒋瓛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对于蓝玉这次受封,气的跳脚的还是另有其人,这人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自蓝玉被任命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后,就一直被蓝玉压得抬不起头。他在左军都督府中的势力也越来越弱,这种总被人压着一头的感觉十分不好。 本来李景隆时不时的给皇帝递个折子,弹劾下蓝玉的某些骄纵的行为,已经在皇帝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但谁知皇帝现在居然不提了,还恩赏了蓝玉,这让李景隆十分气愤。 于是,这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决定加大力度对付蓝玉。他不知从哪儿听到了一些消息,跑到朱元璋跟前又告了一状。 这一次,李景隆没有递折子,而是亲自去了坤宁宫,向朱元璋说了这么一件事儿。 “日前,臣听闻陛下恩赏了凉国公太子太傅之衔,十分羡慕。见众多武将都去凉国公府贺喜,臣也就过去凑了个热闹。大家都很替凉国公高兴,凉国公自己也是春风得意,他还说……” 李景隆故意停顿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元璋随意问了句:“他说什么啊?” 李景隆张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讪讪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酒后的一些玩笑话罢了。” 朱元璋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人,被李景隆这样一吊,反而更想弄清楚,便追问:“到底说了什么?” 李景隆沉吟了下,笑道:“凉国公说,以我的功劳,难道不能做太师吗?” 朱元璋的脸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他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景隆心中暗喜,又加了句:“臣想着,许是凉国公喝了点儿酒,再加上他素来军功卓著,想必是一时玩笑话……”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他依旧沉默,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流涌动 蒋瓛垂首站在坤宁宫的殿内,大气都不敢出。他其实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朱元璋的语气中多少可以感觉出,这位陛下一定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蒋瓛,樉儿的身体恢复的如何?” 蒋瓛恭敬的回答道:“回陛下,已经大好了。只是……精神似乎不复往日。” 朱元璋凝眉,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毕竟是进了诏狱,也难免了。” 朱元璋对秦王朱樉无辜进诏狱受苦导致的精神不济,竟也只有这样一句话。蒋瓛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心知自己若一步走错必然会成为弃子,而且也不用指望日后老皇帝驾崩之际会嘱咐太子保全自己。 沉默了下,朱元璋再次开口吩咐:“让樉儿先住在十王府吧,年前都不必回西安了。” 蒋瓛明显一愣,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颇有些不解。 “在京中养好身体,再回藩吧。”朱元璋似乎是察觉到了蒋瓛的不解,又自己补充了一句。 这明显是句不痛不痒的借口,蒋瓛毕竟跟随朱元璋多年,对这位皇帝的脾气心思也算能揣测一二。 朱元璋将秦王留在京中,真实用意绝不会是让他调养身体,一定有其他的用意不让他返回藩国。 而这里面唯一的一层关节,让蒋瓛猜到了个大概,朱元璋还是没有彻底想要放过蓝玉。他将秦王留在京中,无形中阻隔了秦王与蓝家沟通,让他无法提醒蓝磬小心谨慎。如果秦王被放回藩国,凭他跟蓝磬的交情,他一定会马上提醒蓝磬多加小心。届时蓝家有了准备不说,还会让朱元璋落下个猜忌功臣的名头。 “哦对了,还有,轻易别让太子和秦王接触。这两兄弟……如今还是不见面的好。”朱元璋再次补充道。 蒋瓛先是一愣,但也没再多说,只是拱手领命,道:“臣遵旨。” 蒋瓛恭敬的退出坤宁宫,他长吁了口气,突然觉得有点儿疲惫的感觉。他做了七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一直是游刃有余,还从未有一时半刻像现在这般感觉到疲惫。 蒋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宫外走去,却不期遇到了李景隆。 素日里,蒋瓛一向只单独接受朱元璋的调配,所以跟朝中的大臣们也没有大多的接触。 此时见了李景隆,蒋瓛也并不想多攀谈,便只简单的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倒是李景隆,见四下没什么人,便靠近蒋瓛身边,低声说了句:“蒋大人可有空?到景隆府上一叙?” 蒋瓛敏感的皱起眉,他没有看李景隆,只是目不斜视的向前走,低声回了句:“曹国公今日这么得空?只是下官有差事需要办,怕是要弗了您的好意了。” 蒋瓛一直秉持着一点,那就是对朱元璋绝对的忠诚。其他的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都不是蒋瓛需要亲近的对象。锦衣卫本就是专属于皇帝的特务机构,若是跟其他人走的近,岂不就失去了它原本存在的意义。若被皇帝发现联络朝臣,自己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李景隆似乎真的有什么事要同蒋瓛说,他见蒋瓛对自己爱答不理,却也并不气馁,快走两步追上对方,又说了句:“事关锦衣卫和蒋大人自身,还请蒋大人赏脸,今日入夜后,过我府上一叙。蒋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景隆的意思,也明白该怎么做。” 蒋瓛听他这样说,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事关锦衣卫和自己?他瞥眼看了看李景隆,心中快速的盘算着。 若换作从前,蒋瓛从不会去在意这些话,他只会一笑置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但时至今日,他心中已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即便现在这种危机感还很拿不准,但他也已不再是之前那种心无旁骛、一心只肝脑涂地为皇帝办事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眼神的短暂交流后,蒋瓛收回了视线,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加快脚步离开。 ************************************* 夜已深,如今已是中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尤其是夜晚,秋风吹过确实让人感到丝丝的凉意。 京城内,曹国公府此时已暗了下来,看来已是都睡下了。 一道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闪进了曹国公府,他的身手极好,速度极快,利用曹国公府内的暗处作为遮掩,迅速向中心地带摸去。 那黑影没费多大力气便到了曹国公府内的书房,他四下看看,身手推门进去。 书房内的屏风内走出一人,那人手中拿着一根蜡烛,整个书房内便只有这一点微弱的灯光。 看到来人,那人笑道:“蒋大人果然好身手,你入夜潜入我府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难怪锦衣卫无孔不入,单是凭这在我府中来去自如的本事,寻常官员的家里哪里招架的住?” 蒋瓛摘下遮面的面纱,皱着眉道:“曹国公也不必再恭维下官,曹国公的约,下官来赴了,不知您有什么大事要和下官说?” 李景隆走到桌前,指了指摆在那里的椅子,道:“蒋大人先坐吧。” 蒋瓛虽然心中疑惑,但也还是坐了过去。 李景隆将手中蜡烛摆在桌上,然后缓缓说道:“日前听闻秦王殿下被蒋大人请到了诏狱中,想必殿下如今身子抱恙,也与此有关吧?” 蒋瓛听到这话,两道细长的眉毛瞬间皱起。将秦王关入诏狱是皇帝的密旨,自己秘密执行的事情,连太子都是无意间发现的,怎么李景隆倒会知道? 见蒋瓛沉默,李景隆笑了笑,说:“蒋大人心中的疑惑景隆明白,今日既然请大人来府上相谈,景隆必然真诚以待。自洪武十七年先父去世后,我承袭了曹国公的爵位,官任左军都督府右都督。不瞒蒋大人,若景隆没有一些人手,又怎能稳稳控制左军都督府这些年呢?” 李景隆并没有把话说的太直白,但蒋瓛听着已经是够直白的了。 蒋瓛颇为意外的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李景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一向有白面书生之称的曹国公,实在是个草包。而今他竟然也安插了眼线在宫中,恐怕在军中也有他值得信赖和可以调配的人手。 但其实,蒋瓛并不真的了解李景隆。李景隆虽然一向不学无术,在治军上没有什么天赋,又实在是个狂妄无礼之辈,但他却也是个有城府有心机的人。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能够在朝堂、在军中屹立不倒,自然也是有着他自己的能耐和手腕的。他虽然不是蓝玉那种办实事儿,真打仗的名帅,但也绝不会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 蒋瓛一下子便对李景隆有了新的看法,他缓缓问道:“曹国公提起秦王殿下,有什么用意?” 李景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件事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蒋大人心里是不是很不踏实?” 蒋瓛再次动容,但他既然已经了解了李景隆的本事,便也没有太多惊讶。 见蒋瓛沉默,李景隆兀自说道:“太子殿下仁善,自然看不惯蒋大人和锦衣卫的一些做法。如今倒是还好,若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登基,恐怕,最不好受的就是蒋大人了吧?” 蒋瓛皱着眉盯着李景隆,一字一句问道:“曹国公到底想说什么?” “太子殿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蒋大人其实也无需太过担心。” “你说什么?”蒋瓛听着李景隆轻描淡写的语气,顿时觉得心惊,“曹国公,这话可不能胡说!太子殿下的身子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如今也能恢复监国参理朝政,这些话你可不要瞎说!” 李景隆却呵呵笑道:“景隆这里有东宫典药局的消息,蒋大人可是要亲自再核对一下?” 蒋瓛再次沉默,他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确十分心惊于李景隆的手腕,竟连东宫典药局也有他的人。 见蒋瓛沉默,李景隆笑道:“蒋大人也不必太心惊,先父在时也曾为了我曹国公一脉费心经营,景隆有这点儿本事也不足挂齿。眼观正传,今日请大人过来,只是想要问大人一句话。” 蒋瓛问道:“什么话?” 李景隆勾出一抹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阴冷。他缓缓说道:“若有朝一日,太子无法登基,蒋大人可否助景隆一臂之力?” 蒋瓛也是个极有城府的人,他觉得今晚李景隆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会太心惊了。他笑道:“太子无法登基?呵,曹国公可是在逗我?太子殿下是陛下最为宠爱和信任的皇子,他登基只是迟早的事……” “若太子殿下无法享常人之寿,又该如何?” 李景隆打断了蒋瓛的话,只丢出这样一句话,然后便沉默了。 蒋瓛微微睁大眼睛,他虽然之前也在为太子登基后自己的后路而烦恼,但他却无论如何无法想到这一层关节。 曹国公府的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寂静。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失足 曹国公府的书房内是持久的沉默,李景隆一脸淡然的笑意,他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相比起李景隆,蒋瓛的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权衡着什么事。 时间在这样的沉默中流逝,似乎是过了很久,蒋瓛终于主动打破了这个沉默。 “曹国公言下之意,似乎十分确定?” 李景隆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问:“蒋大人有兴趣听?” 蒋瓛微微犹豫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李景隆扯出一抹笑容,缓缓道:“太子殿下是被风寒湿三邪侵体,本就是伤及根本的病症,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容易好转。他现在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也只是表面上看着如此罢了,其实已经大大伤到了身体的根本,再难完全恢复。这样的病症,需常年服用固本培元的药膳将养,但也只能起到维持现状的作用,若想要痊愈,已是不可能的。” 听到李景隆这些话,蒋瓛微微惊讶,他问道:“但陛下……” “不错!东宫典药局的太医并没有将实话告诉陛下,因为他们怕死。蒋大人,不是只有你明白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太医们也心知肚明。” “但是……若日后太子殿下有恙,他们照样……” “他们照样会受到牵连,所以他们费尽心思给太子服用固本培元的药膳,想要延缓他病症再次发作的时间。他们大概想着,只要当今皇上不在了,太子的病再怎么发作,也不会再有人迁怒他们。只可惜……他们不知道,典药局里,还有我的人。” 蒋瓛已大概明白李景隆的意思,他挑挑眉,道:“曹国公这步棋走的可真是险,一个不好,恐怕祸及曹国公一脉。而且,你今日把这件事告诉了下官,就不怕下官将此事禀报陛下?要知道,我锦衣卫一向只是忠于君上,绝不会做出丝毫背叛皇上意愿的事。” 李景隆笃定的看了蒋瓛一眼,道:“我既然敢说,自然就有把握蒋大人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第一,做这些事的又不是蒋大人,你只需要听了当作没听到,等着结果就好。第二,这件事,对蒋大人百利无一害。日后无论谁登基,只要不是太子殿下,蒋大人保住恩宠的机会都更大一些。不是么?” 蒋瓛沉默不语,李景隆说的没错,自己如今只是被太子朱标厌恶了而已。若换作其他皇子当了皇帝,自己定会有好一些的下场。 想到这里,这位锦衣卫提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只是,他一向善于控制情绪,他抬眼看向李景隆,问道:“做这件事,对曹国公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我想要请蒋大人帮忙的事情了。”李景隆看住蒋瓛,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缓缓道:“我想要的,只是左军都督府绝对的控制权。蒋大人明白了么?” 蒋瓛露出一丝笑意,他已明白李景隆的意思。如今,左军都督府实际控制权偏向了凉国公蓝玉,而且李景隆还同凉国公世子有过节,两家想必是无法共存的。而太子朱标,是挡在李景隆除掉蓝玉路上的一颗最大的绊脚石。 蒋瓛心中比其他人都更清楚,之前朱元璋已经下了狠心要处理蓝家,但却被太子朱标拼力护了下来,如今皇上更是不再提这件事。恐怕太子朱标在世一天,蓝玉都会受到庇护,想要扳倒他简直难上加难。 这件事,蒋瓛明白,李景隆心机如此深,怕是自然也能想到。眼看着无法轻易除掉蓝玉,李景隆恨得牙痒痒,自然也就动起了别的念头。 若太子不在了,蓝玉就失去了最大的一个保护伞。 如今李景隆找上自己,恐怕是看准了自己在太子登基后会出现的危机,希望自己在太子不在之后,帮他加大查处蓝玉的力度,早日扳倒这位赫赫威名的名帅。 蒋瓛不禁在心中痛骂李景隆是小人,但却也知道,自己一定会答应他。 毕竟,保全自己,保住锦衣卫,是蒋瓛如今心中头等的大事。 缓缓站起身,锦衣提督向李景隆行了个礼,语气颇为笃定的说道:“若曹国公真的事成,下官愿意尽绵薄之力,圆国公爷夙愿。” 李景隆露出一丝笑意,对蒋瓛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请蒋大人静观其变。”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年关。蒋瓛自那日与李景隆达成默契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那位心机叵测的曹国公,只是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皇帝安排的每一项任务。 李景隆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不妥,他照例在府中好吃懒做,暗地里出入风月场所醉生梦死,在皇帝面前扮演一个不学无术的真小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李景隆,其实却是个心机叵测的人。 其实李景隆还是个记仇的人,当年在墨瑶的中秋选婿之上,他曾被蓝磬当场泼了一身水。那件事他引以为耻,最重要的是,当时太子朱标明显偏向于蓝磬的处理,让李景隆心中十分愤恨。 蒋瓛和李景隆就这样带着各自的目的,一天天的等着。 而蓝玉,此时却在向皇帝建议在军中推行新政的事情。 朱元璋一向觉得蓝玉是个有思想有能力的人,他对于蓝玉上奏的推行新政的内容也十分满意。 君臣二人商讨了很多次,最终终于敲定了一个预备实验的政策,准备开始在一些试点的军队中试验推行。而蓝玉的蓝家军和他所管辖的骁骑右卫,则成为了京师防卫军队中最佳试验对象。 这一天,朱元璋兴致大发,想要亲自去骁骑右卫的军营看看,以检验下新政的施行,蓝玉自然需要陪同左右。 君臣二人到了骁骑右卫的驻扎地,全军将士都因为皇帝的到访而十分兴奋,几名骁骑右卫的将领也纷纷拜见了皇帝陛下。 看着整齐而又威风的军容,朱元璋心情也十分的好,他本就是亲自拼杀在战场上戎马一生才打下天下的皇帝,此时感受到了军中氛围,也让这位老皇帝想起了当年的烈烈风云。 蓝玉见朱元璋似乎心情十分好,便笑问:“陛下可是想到了当年的岁月?” 毕竟是跟随朱元璋多年的人,蓝玉也是十分懂得他心思的。 朱元璋点点头,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道:“当年……确实是金戈铁马,豪情万丈。徐达,常遇春,文忠,还有你,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名将,朕与你们,也算是患难与共,携手共进的情谊了。只是如今,朕身边竟只剩你一个人了,他们都不在了。” 蓝玉笑着称是,但心中却微微叹息。皇上如今这番怀念,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当年那些开国的功臣,大部分死于皇上自己的屠刀之下。 只是,这话蓝玉明白,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口。 君臣二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片刻后,朱元璋想到一些话嘱咐蓝玉,他扭头对跟在身后的那些骁骑右卫的将领随口说了句:“你们先退下吧,朕有话单独和蓝卿说。” 朱元璋虽然语气颇为随意,但毕竟也是说出口了的旨意,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只是,骁骑右卫的那些将领,也不知是没听清皇帝的话还是怎么,竟还都站在原地不曾离开。 朱元璋回头看去,见这些人还杵在这里,不禁皱了眉头。 皇帝刚要再开口命令,哪知蓝玉突然向那些将领们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退下。 骁骑右卫的将领们像是这才明白命令,连忙行礼之后纷纷退开。 蓝玉这个提示的动作其实做的很小,但依然没有躲过朱元璋的眼睛。只见目睹这一幕的朱元璋,原本和缓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眸中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充满温和的怀念之意。 朱元璋原本只是想留下蓝玉,嘱咐他一些事情,希望他日后能够尽心辅佐太子。毕竟,朱元璋也老了。他有时很多事都觉得力不从心,打打杀杀的这一生,也觉得有些累了。 就像他刚才说的,当年跟随他征战天下的那些人,如今已经不剩什么了。再狠辣的人,到了老年的时候,也多少会生出许多恻隐之心。 朱元璋觉得累了,不想再杀了,凭着蓝玉与太子之间密切的关系,朱元璋愿意相信蓝玉会成为他日太子登基之时最大最可靠的军事力量。 只是,今日骁骑右卫这些将领有意无意的举动,让老皇帝心中又多出许多的不舒服。 难道军中这些将领们,还只认识凉国公,不认识皇帝了? 不过,无论今天这事儿是赶巧还是怎样,朱元璋心中虽然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太过动气。 朱元璋心里想着李景隆弹劾过蓝玉的所有事情,里面大事小事虚虚实实的,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罢了,暂且罢了。 好在蓝玉一向是忠心不二的太子一脉,太子登基后对他恩威并施,也是可以拿得住他的。<b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伊始 洪武二十五年的除夕当天,有淅沥的小雪飘落,似是上天也要让新的一年在一片洁白之中到来。 今年皇城内的宫宴并没有去年那般热闹,由于太子的身体突然开始反复,让朱元璋一下子就没了过年的心情。 但例行的宫宴该办还是要办,今年蓝玉依旧在京中停留,他被朱元璋邀请参加了除夕宫宴。由于蓝磬已然戍边西北,所以破例允许蓝玉带着墨瑶和纪纲一同出席,以示恩宠。 叶羽今年被留在辽东过年,怜香落了单,让这位公主殿下十分不开心。朱元璋为了安抚爱女,将身为宫廷画师的杨夏空席位安排在怜香身边。平日里,朱元璋知道女儿和夏空走得近,为了哄她开心也顾不得夏空身份如何,竟让她坐到了皇族这边。 就算有夏空陪着,怜香依旧闷闷的生朱元璋的气。 “公主,你也别不高兴了,陛下不是说了,再过两个月就召小羽回来了。”夏空见怜香这个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怜香却瘪瘪嘴,没好气的对夏空说了句:“父皇没有一次说话算数,之前还说年前就让他回来呢,结果还不是一道旨意过去,让他过年都得留在那边。我可听说,辽东冬天冰天雪地的极冷,你说他那旧疾……本来就怕冷……” 夏空听着怜香的声音越来越小,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不禁心中就是一暖。握了握怜香的手,夏空安慰她道:“你回来之前不就把府上那位杨神医叫到辽东去了?我听说自从她开始为小羽治疗,他的顽疾发作的次数都少了。我认识小羽这么久,他这病从未有一个大夫能看的好,想来这位杨姑娘医术确实高明的很。有她跟着,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怜香听着夏空的安慰,也心知有杨雪笙跟在他身边,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只不过,自己这心就是不能彻底定下来。 吁了口气,怜香瞥眼看向对面,却见墨瑶正坐在凉国公蓝玉旁边。墨瑶此时静静的看着殿中的舞蹈,也不知是看进去了,还是只是在发呆而已。 怜香小声跟夏空嘟囔了句:“夏空姐姐,我们去找墨瑶姐姐吧,这殿内好闷,不如我们三个去御花园赏梅如何?” 杨夏空顺着怜香的话语向对面看去,也见到坐在那里发呆的墨瑶。在这之前,由于墨瑶也同怜香熟识,所以她们三人经常在驸马府相聚。尤其是这半年,叶羽戍边辽东,驸马府中只有怜香一人,杨夏空闲来无事干脆住进了驸马府中,同怜香作伴。 夏空自从去年回来之后,断断续续从叶羽那里听到了江月和蓝磬的现状。江月倒是还好,只不过是交了个未来的皇帝男朋友,虽然不可思议,但也不算太过离谱。但是蓝磬的情况,就让夏空十分担忧了。莫名其妙的成了凉国公蓝玉的女儿,莫名其妙的女扮男装上了战场,莫名其妙有了个未婚妻。 跟在怜香身边去邀请墨瑶一同出去赏梅,夏空其实是很喜欢墨瑶这个女子的,她知书达理,才华横溢,永远都是一副高傲的冰冷神情,但接触后就渐渐发现,她也可以付出似水一样的柔情,只是这柔情用在了错误的人身上。 夏空为了保护蓝磬,是绝不可能向墨瑶吐露实情的,所以她也只能万般无奈的看着,看着墨瑶痴心的等待一个不可能回应她的人。 *********************************** 宁城的除夕,雪下得比京城大很多,叶羽披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抱着个小暖炉,站在总兵府的院中看着杨澈和岚琴比武。 “少爷,雪这么大,要不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杨雪笙站在叶羽身边,作为大夫,她还是更担心叶羽的血瘀之症。 叶羽却笑嘻嘻的摇摇头,道:“没事儿,这才应该是冬天嘛。我家那边都很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笙儿你也就别管我了,让我看个够吧。” 杨雪笙颇为无奈,她并不知叶羽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想追问。 “说起来,岚琴郡主好像很喜欢跟我二哥打架,每次见面都要先过过招才肯罢休。” 叶羽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当年在庆州的主帐内,岚琴曾输给阿澈一次,从此就记上仇了,发誓要赢回来。” 杨雪笙哧的一笑,道:“那郡主的目标可是够高的。” 叶羽笑而不语,他知道,岚琴的武艺跟杨澈比那还差的很远。每次能过这么多招,完全是因为杨澈在让她。 杨澈和岚琴你来我往的打了半天,最后还是杨澈使力赢了下来,这才结束了这大年夜里的比试。 “好了,你俩别较劲了,要不要进屋暖和暖和?”叶羽看够了热闹,出言问道。 岚琴哼了一声,快步走到廊下,气哼哼的说道:“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败那个冰块儿脸!” 叶羽被她的样子逗笑,道:“你哪儿那么大气性?阿澈是武学世家后人,你能走这么多招,已然是很厉害的了。” 几个人进到屋里坐下,叶羽递了个小暖炉给岚琴,问道:“今天是大年夜,你这么跑过来,可汗不会不高兴么?” 岚琴无所谓的笑答:“我们朵颜和你们汉人不一样,不讲究守岁的,父汗也管不住我。倒是你,过年不回京城,可会想念?” 叶羽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自己对京城也没什么想念,不过就是想念怜香罢了。 但他不想在岚琴面前提起这事儿,也就笑着转移话题:“瑞雪兆丰年,想必会是个好年头。” 岚琴扭头看看外面的大雪,说道:“今年的雪有点儿大,往年不会下这么大的,今年也不知怎么了。” 叶羽凝了凝眉毛,他心里很清楚,洪武二十五年,会有大事发生。 “皇帝陛下有没有告诉你,让你什么时候回去?” 叶羽笑了笑,道:“三四月份吧。” 岚琴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也不着急。也对,你那位公主一到开春就嚷着往北平跑,就算到时候你没回去,想必她也跑过来了。” 叶羽听了这话,却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今年怕是不行了……” 岚琴颇为诧异,问了句:“为什么?” 叶羽摇摇头,不作过多回答,只是突然抬头问她:“既然来了,尝尝我做的饺子吧。” 岚琴见他站起身,冲他愉快的笑道:“好啊!” 今年叶羽可以在辽东过年,岚琴心里是十分开心的。她虽本不是汉人,对于除夕守岁也没什么在意,但却也存着份想陪他一同守岁的心愿。 岚琴跟着叶羽来到厨房,看着他挽起袖子一通忙活,不自觉露出些许笑意。她心知,像这样同他一起守岁的时光,怕是此生也就这一次了。 *************************** 年过完了,正月十六复印开朝,今年没有去年那么乱,一切都看似很平常。 大明皇城内,唯一不平常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太子朱标的身体了。自从入冬后,他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朱元璋怒斥了东宫典药局的太医,甚至将御药局的太医都调过去为太子治病,但起到的效果都是微乎其微。 朱元璋心急如焚,但一方面还要顾念着国事,脾气愈发暴躁,精神也有些不如往日。 怜香担心父皇,陪伴在侧的时间越发长,甚至朱元璋的起居和饮食都由她亲自张罗叮嘱。 到了三月时,朱标的病情看上去稳定了许多,可以处理一些政务,朱元璋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由于去年曾有官员上书,建议改以西安为都城,朱标巡视西北时曾留意了陕甘一带的民风及地理。如今他病情好转,便拟出了奏折,将筹建都城的事情上奏给朱元璋审阅。 朱元璋看到奏折后心情大好,太子的奏疏条理清晰,思路敏锐,看起来是身体恢复了。 蒋瓛默然不语,他并不知李景隆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此时见太子反反复复的病突然又恢复了精神,不免心中暗暗揣测。 倒是李景隆,该干嘛就该干嘛,他没有蒋瓛那般心中忐忑,因为他确信,事情都在按照他的意思,暗中进行着。 入夜时分,曹国公府的书房内来了个客人,此人一身黑衣伫立在李景隆面前。 “主上,一切都按照主上的吩咐进行着,太子每日服用的汤药里,都有一味药调整了剂量。此药使用必须要严丝合缝的按照规定的剂量服用,我们加大了些剂量,虽然分量不大,但长此下来,已是伤及根本,断无回天的可能了。” 李景隆唇角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缓缓点头,道:“做得好。你们记着,不可着急,就这样慢慢的来,慢慢的耗,切不可急功近利让人察觉出一丝马脚。” 那人恭敬的向李景隆行了礼,领命道:“诺!属下谨记,请主上放心。” 李景隆垂下了眼帘,心中不停的盘算。太子已是半条腿踩进了阴曹地府,该是时候考虑一下之后的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太子殇 高耸的城墙,严密的警卫,美女,鲜花,金钱,权利,这里面有着世间最奢华,最美好的一切。无论你想得到还是想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这儿是所有人心中梦寐以求之所,这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大明帝国的皇城。 皇城的夜安静而寂寞,坐落在皇城东侧的东宫内被淡淡的烛光所笼罩,寝室内宽大的床榻上太子朱标身上盖着厚厚的杯子,静静的望着窗外。他脸色苍白无色,眉宇间的忧愁始终无法消除。 “殿下……”一把带着忧伤的轻柔嗓音传了过来,朱标抬眼看过去,只见太子妃吕氏走至床榻边,缓缓坐在了自己身边。 朱标凝视着太子妃,半响,伸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头,道:“别皱眉,孤没事儿。” 听着朱标一如往昔的温和嗓音,吕氏突然就感觉眼眶都湿润了,但被她强忍着,将眼泪忍了回去。 “殿下,今晚的药还没喝,臣妾服侍您喝药吧。” 说着,吕氏将放在一旁的汤药端起来,准备服侍朱标进药。 朱标强撑着坐起身子,他叹了口气,颇为自嘲的笑道:“如今竟连坐起来都要如此费力了。” 吕氏默不作声,只是用汤勺一点点喂朱标进药。 汤药入喉,熟悉的苦涩之味瞬间弥漫在口中,朱标不自觉的瘪瘪嘴,他此时已分不清,苦的究竟是入喉的药,还是自己的心。 药只喝了一半,朱标轻轻推了推吕氏的手,道:“不喝了,拿下去吧。” 吕氏一愣,脸上瞬间布满哀伤的神色,夫妻这些年,太子心里在想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 “殿下……” “你不用说了,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 听着太子这样类似自暴自弃的话,吕氏心里十分难过,她想要出言再安慰他,却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从过完年,朱标的病情其实一直在反复,但真正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基本只有东宫的一些近侍知晓。 太子命令东宫内所有人,包括典药局的太医,秘密隐藏他的病情,决不允许泄露出去。他实在不想再让父皇为他担忧了。 所以,自洪武二十五年开春起,太子就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病情。能够上朝时绝对上朝,能够议政时就去议政,表现出身体已经恢复健康的样子。 而这段时间里,朱元璋也确实是认为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好转了。 只是,只有朱标自己才最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 “我怕是,时日不多了……” 夫妻两个沉默了半天,朱标却一开口便说了这样的话,吕氏顿时就觉得心底一沉,竟怔怔的就掉下泪来。 朱标伸手轻柔的为她擦去眼泪,柔声说着:“你也不必哭,好在,你有允炆,他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你是有福气的……” “不、不,殿下!臣妾……臣妾不想让你……”吕氏说着说着便有些泣不成声。 朱标看着她这样,眉宇间露出更浓的伤感。 “我做了二十五年太子,一向以将来可以做一个贤明帝王为目标。众人皆道我受尽父皇恩宠,但却没人知晓,我也是疲惫的。”朱标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嘴角挂着轻描淡写的笑容,“二十五年了,我跟随父皇学习政务,却也经历和见识了父皇的帝王手段。说实话,若以父皇为标榜,我自认为我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吕氏握着他的手,猛地摇头,语带坚定的说:“不是的殿下!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朱标笑的温和,道:“我性情太过和善,或许,这江山只有拥有铁腕之心的帝王才能稳固吧。” 吕氏不知还能如何安慰他,只得默不作声。 朱标的性情一向仁善,他虽不能说全无心机,但也确实不是城府极深之人。去年,从他惊觉秦王被送入诏狱时起,他便在心中起了灰心的感觉。他自己心里清楚,作为皇帝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到父皇那种程度。 这样性情的朱标,在那次打击之后,几乎是将自己之前二十五年的储君生涯全部在心底推翻了。也许从那一天的大雨中开始,他便对储君之位心灰意冷,也再不想做什么皇帝。 怔怔的愣着神,朱标突然开口,语气万分柔和又坚定,“答应我,若有朝一日我大限之日来临,千万,千万不要起了让允炆做皇帝的念头!” “殿下……” “无论日后哪个皇子做了皇帝,允炆都会是富贵一生的王爷。你记住,让他做一个闲散的王爷,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就好。” 吕氏听着他像是提前交待遗言一般的说着这些,心中不免更加难过了起来。 但是,毕竟夫妻这么多年,他既然这样说了,吕氏也没有不答应他的理由。更何况,若他只有这些心愿,自己应承下来又何妨。 “是,臣妾答应您。” 反正,若太子真的大限将至,未来哪个皇子再次成为储君都是皇帝自己的意愿。 *************************************** 太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他基本依旧强撑着去上朝。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太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直接昏倒在了奉天殿的早朝之上。 当时,眼睁睁看着太子毫无意识的倒了下去,高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一下子便弹了起来。顾不上日渐老迈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儿子的身边。 宫中所有最有能力的太医全被朱元璋叫到了东宫,无论身份地位,无论平时是负责哪个宫中的,如今都齐聚东宫为太子诊脉。 朱元璋心急如焚,九公主怜香默默陪在他身边。 老皇帝听着所有太医们的回报,心里既焦急又气恼。 “回陛下,太子殿下已被寒毒侵体伤及根本,恐怕是……” “啪”的一声,茶杯被打碎的声音,太医们被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老皇帝胸膛急剧起伏,他愤怒而又苍老的声音响起:“伤及根本?之前不是都好了吗?现在怎么又会伤及根本了?” 怜香赶忙为父亲顺着气,低声安抚着:“父皇,先息怒,不要太着急。” 朱元璋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东宫典药局局郎吴崇,怒气冲冲的问:“你是怎么告诉朕的?你不是一直都说,太子的身体渐渐好转无恙吗?” 吴崇额头上满是汗水,他额头点地,颤抖着说:“陛下赎罪!臣……臣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要替他在陛下面前隐瞒实情……” 吴崇的这句话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当头击中,朱元璋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跪在下面的一众太医也大气不敢出。 过了良久,朱元璋才又问道:“隐瞒实情……太子让你隐瞒朕什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让微臣,向您隐瞒他的身体状况和真实的病情……” 朱元璋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剧痛,他平复了半响心情,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向东宫的寝殿内走去。 寝殿中,太子朱标闭目躺在床榻之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已是苍白发紫。 朱元璋轻轻坐在他的床边,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朱标缓缓睁开眼,他看清床边的人,不禁笑笑,轻声唤了句:“父皇。” 一向狠辣又杀伐决断的朱元璋,终于有些克制不住的想要流泪了。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是么?那么,又为何不告诉朕?早些让朕知道,朕定会遍寻天下名医为你诊治。” “父皇,没用的。儿臣自己十分清楚,这身体也不过就是撑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罢了。既然已无回天之力,儿臣实在不想再让父皇担忧。” 朱元璋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几乎再无生气的人,竟然就是自己最为疼爱的长子么…… “父皇,可否答应儿臣一事?” 朱元璋连忙点点头,道:“你说。” 朱标费力挤出一个笑容,他缓缓说道:“儿臣走后,请父皇千万保重龙体,不要为儿臣太过伤心。还有,四弟一向勤勉,军功累累,惊才风逸,但可成为替代儿臣的储君人选……” “好了,你不要说了!”朱元璋心痛不已,他打断儿子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会好好想想。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了,再好好将养下身体吧。” 朱标自然知道自己是养不好了,但也不想再让老父伤心,便闭目合眼,不再多说什么。 那之后,朱元璋几乎每日结束政务便会去东宫一趟,每天和朱标说说话,父子俩享受一下很多年都没有的温情时刻。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五月十七日。 那一天,太子朱标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已经六十五岁的朱元璋,自马皇后去世后,再一次体会到了骨肉至亲生离死别的悲痛。 而且,这一次他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铁腕无情这么多年的老皇帝,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悲痛,病倒在坤宁宫的殿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疼痛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皇太子朱标薨逝于东宫,年三十七岁。 朱元璋为他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谥号懿文皇太子,命举国凭吊,丧期之内停一切丝竹声乐,关掉所有大小享乐场所。 朱允炆作为朱标的长子,开始主理丧礼的大部分事务。 而悲恸难忍的朱元璋,则在太子薨逝之后的第三天,病倒在坤宁宫内。 怜香这些日子一直守在朱元璋身边,日夜不离的照顾着始终沉浸在病中的老父亲。 朱元璋这次的病来的异常凶猛,御药局的御医们也是竭尽全力,希望皇帝陛下能早日醒来。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缠绵病榻,虽说是在太子丧期,但一些政务还需要适时处理。 陈景每日挡在皇城外,应付那些急着要见皇上的官员,他虽长久伴于太子左右,但如今要凭一己之力阻拦那些上奏的官员,也实在是不容易。 “九公主,您看看,陛下这都病了这么多日了,每日想要面圣的大人们数不胜数,老奴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了。”一向圆滑的陈景如今也不禁露出为难之色了。 朱元璋这次生病与往日大不相同,之前无论他病倒多久,总算还有太子监国暂理朝政。如今太子薨逝,皇帝缠绵病榻,这才真是变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最主要的是,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处死胡惟庸后便废除了丞相制度,罢黜中书省,将权力四散分配到六部之中,加强了皇帝的集权。而这也导致,如今遇到这也的情况,朝中已没有可以代替皇帝拿主意的官员了。 怜香盯着龙榻上的父亲,难以抑制自己心里的难过。她身为平素除了太子之外与朱元璋走的最近的人,如今出了大事儿,其他人都拿不定主意,反而都要询问她的意见。 怜香敛起难过又疲惫的神情,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女子而已,如今却要让她去安抚和决定一些事情,谁又能知道她心里的恐惧呢? 如果他在就好了,怜香更加思念叶羽。她深知,如果叶羽此时在,一定会帮自己承担所有的事,自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可惜,在太子朱标突然薨逝之前,朱元璋都没有来得及传召叶羽回京。 直到朱标薨逝后,朱元璋在自己病倒之前终于下了一道明诏,命人快马连夜送往辽东,传召九驸马叶羽火速回京。 怜香知道,他一定已经在路上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撑到他回来。 “陈公公,替本宫叫锦衣卫指挥使蒋大人来一趟。”怜香站起身,用无比镇定的语气对陈景说道。 蒋瓛得到宫中通传时正在自己府中,听说是九公主传自己入宫,一时间还有些诧异。 “公公可知,九公主殿下传我去,所为何事?” 蒋瓛心里有点儿不安定,虽然如今确如李景隆所说的尘埃落定,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就是不能完全踏实下来。 那传召的公公是陈景的徒弟,跟陈景学了一身宫中生存的本事,懂得如何跟官员和稀泥。 “这个九公主可没告诉奴才呢,蒋大人还是到了坤宁宫,自己问吧。”他拒绝的倒是干脆,之后也不再理会蒋瓛。 蒋瓛心里十分忐忑,颇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在里面。毕竟他知晓太子的死与李景隆脱不了干系,虽然他并不知道李景隆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但他深怕李景隆露出了什么马脚,如今再牵连到自己。 就这样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蒋瓛来到了坤宁宫。 如今,坤宁宫的正殿内只有怜香和陈景两个人,显然是皇帝的病还没有好转。 蒋瓛快步走过去跪下,向怜香叩拜行礼:“微臣参见九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的怜香一身素色的宫装立在殿中,她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蒋大人不用行这样的大礼,本宫毕竟不是父皇,叫你来也只是请你帮个忙。” 蒋瓛微微一愣,问道:“公主说哪里的话。只是,不知公主需要微臣做什么?” 怜香缓步走至他身前,道:“请大人和你手下的锦衣卫,暂时接手皇城的防卫。确保皇城秩序,不允许任何人在皇城内喧闹。大人可做得到?” 蒋瓛听到公主的这个命令,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然后就不禁从新审视起了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 皇城的守卫本应是禁军的责任,如今公主让自己暂时接手,无非是为了挡住那些日日吵闹着要见陛下的官员。 大明的这些文官们一张嘴十分厉害,基本属于人见人怕的主儿,这也就是陈景拿他们没辙的原因。 但是,这些文官们也有他们怕的,那就是锦衣卫。 锦衣卫直属皇帝管辖,无孔不入,神出鬼没。很多官员昨晚在自己卧室里说了什么,第二天皇帝竟然就知道了。 所以,这些官员们一看见锦衣卫就躲,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怜香知道,朱元璋这次病的突然,几乎连一道口谕都没留,自己和陈景无论如何是说不过那些文官的。所以,这位心思聪慧的公主殿下,干脆请出锦衣卫来挡住他们。 蒋瓛问道:“公主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若要锦衣卫挡住那些官员自是不难,只是……臣这次行动并没有任何缘由……” 怜香却道:“你只说奉陛下口谕即可。锦衣卫一向直属于父皇,这些官员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你放心,等到父皇好转,自会有父皇亲自为你撑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蒋瓛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蒋瓛退出坤宁宫正殿,怜香脸上一直维持着的镇定也一瞬间松懈了下来。 陈景低低的说了句:“九公主刚刚的风采,真是让老奴想到了当年的皇后娘娘。” 怜香神情一滞,苦笑道:“公公又怎知本宫心中的苦楚。母后是在战火中与父皇携手拼杀过来的,而我却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罢了。” 陈景看着怜香,心中也是心疼的。成年皇子尽皆就藩在外,其他公主也多是怕事,唯有怜香,在皇帝病重的今日挺身而出,用尽办法稳住局面。 但谁又能理解她的苦呢?长兄离世,父皇病重,她心中的痛和苦比谁都多。 怜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殿外走去,只留给陈景一句话:“劳烦公公照看父皇片刻,本宫在殿外透透气。” 陈景应了一声,并不阻拦,只看着她走出殿外罢了。 走出殿外,看着外面姹紫嫣红、百花盛开的景象,怜香突然觉得眼中十分酸涩。坤宁宫的殿外,是无比熟悉的花园。儿时,她曾同朱标和朱棣一起在这里玩耍。那个时候,马皇后还在世,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所有兄长最疼爱的小妹妹,整个皇城内最尊贵无比的公主。 那个时候,她从不知愁是什么滋味。直到四哥就藩,母后去世,再到如今,连皇兄也撒手人寰。 怜香聪慧无双,她心中也隐约感觉皇兄病的蹊跷,但皇城内所有御医众口一词,连父皇都已认了命。 但是……怜香疲惫的沿着长廊走着,她心中的这一点蹊跷,总让她在静下来时,感到加倍的疲累。 这个皇城,自小就熟悉的皇城,此刻却让怜香无比的 想要逃离。 可是…… 走廊上,怜香蓦然停住脚步,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影像。 温润沉静的黑眸、俊秀清丽的五官、干净无垢的面容。淡白色的长袍下摆随风轻扬,单薄却又让人觉得可靠的英气身影,温柔地布满怜香所能得见的全部视野。而且,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苍白和疲惫之感,都在向怜香倾诉着一个事实:她难过疲惫的这些天,他大概都是一刻不停歇的赶回京城。 “啊……”怜香情不自禁的发出了慨然而又抑止不下的叹息。 那个人只是安静站着,就让怜香强忍了这么多天的泪水一滴滴的滑落。不是伤心,也不是多么的委屈,这一刻充斥在胸口的情感,全然是想要回家的心情。 他来找她了。 怜香用双手捂住嘴巴,掩盖住呜咽低泣,她纤弱的肩头不断抽续,光是站着就花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走不了一步。 因为,叶羽终于回来了。 “怜儿,我回来了。”熟悉的力道、手型与温度,轻轻地降落在她的肩膀上。 他没有询问自己为何哭泣,事实上,怜香也很难道明白自己此刻为何就突然克制不住的流泪。 于是,这位刚刚还镇定自若的给锦衣卫指挥使下达命令的公主,如今只能像个孩子一般,双手抱紧他的腰际,脸颊埋入他的怀中,让泪水点点滴滴地沾湿洁白的衣料。 “驸马,我……”怜香自喉中挣扎着,原本这大半年的分离,她在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如今真正重逢了,她却发现自己再说不出什么。 千言万语,也比不过眼前这个男子一贯让人安心的怀抱。< 第一百五十九章 筹谋 叶羽在辽东接到朱元璋传召他回京的圣旨后,一刻都来不及等便动身往京城赶。他心中焦急,多半是因为担心怜香,倒不是想着其他事。 只不过,在出发前,叶羽拜托了岚琴,让她带着自己的书信赶到北平燕王府,务必将书信交到朱棣手中。 当时叶羽还补充了一句:“岚琴,我知道让你替我送信是委屈你了,但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信得过的人。还有,你千万谨记,如果你到了燕王府,发现四王爷不在,不管他去哪儿,你都要尽速追上他,把信交到他手中!” 岚琴心中虽然疑惑,但她十分相信叶羽,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好。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信送到。要不,我派几个人跟在你身边吧,我也放心些……” 叶羽笑笑,摇头道:“不用了。我身边有阿澈和笙儿跟着就好。这一路赶回京城我不想有一丝的拖延,所以人越少越好。” 岚琴理解他现在想要赶紧回京城的心情,于是瘪了瘪嘴,道:“知道你担心你家公主。” 叶羽微微一笑,凝眉道:“京中风云已起,有些事还是要尽力筹谋一番。” 叶羽这句话中的深意,岚琴当时并没有太明白。但叶羽却从得知太子朱标死讯的那一刻开始,便在心中做起了打算。 他了解历史,知道历史上下一步是如何发展的,所以他也很清楚朱元璋醒来后指定的继承人是谁。 但叶羽却不希望事情按照既定的历史发展,原因有二:其一,靖难终会爆发,朱棣还是会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皇位;其二,蓝玉会死,朱元璋会一刻不停的猜忌下去,在这条暴戾的路上越走越偏执。 叶羽深知,自己出身燕王府,按照朱允炆登基后削藩的手段来看,自己几乎不可能不被他猜忌。其实若只是叶羽一人倒是还好,可如今他与怜香共同的未来,却禁不起皇权的打压。 况且,若顺着历史发展下去,蓝家必然会走上倾覆之路,届时石头会怎样……叶羽每次光是想起这件事就心中发冷。 若是如此,不如现在尽早筹谋,毕竟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人,或许能够改变这段历史也未可知。 只有现在让朱棣成为储君,才可能改变后续所有的发展。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羽写了那封信交给岚琴,托她带给朱棣。信中其实也没写什么,只是叮嘱朱棣千万沉住气,无论因为任何理由都不要动身进京。 此时,叶羽已回到皇城,他和怜香并肩坐在坤宁宫的长廊上,任由怜香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可知,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叶羽听着怜香低低的声音,叹息道:“我知道,我一得到消息就昼夜不停的赶回来。只是,还是耽搁了这么几天。” 怜香伸手握住他的衣袖,道:“见到你,我心里就安定好多。” “父皇身体如何?可有些好转?” 怜香怔怔听着叶羽的话,感受着他语气中的关心,不禁心中一暖,继而又觉心寒。 “还是那样……父皇病倒这些天,宫外官员每日都吵着有要事禀报陛下。而宫中……”她稍稍停顿,压抑着语气中的失望和气恼,“宫中嫔妃,每日来问安,言语中也多有试探,试探父皇是否有确立新的储君人选……皇兄才刚刚病逝,父皇也还在重病!这些人,她们心里惦记着的,竟只有这件事吗?” 叶羽静静听着,他垂下眼眸,道:“不是听闻,宫中的各位娘娘们,其实每天都很伤心的在哭么?” “呵。”怜香轻蔑的笑一声,道:“她们哭的是她们自己吧。她们是在提前担心,若父皇有个三长两短,她们的未来会怎样罢了。这偌大的后宫中,又有几人是真心关心父皇的?” 叶羽沉默不语,只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怜香却又笑了笑,无奈的说:“父皇待她们,也并非真心……这也不过就是因果循环罢了。” 叶羽不置可否,只说道:“其实人的心很小,父皇此生与母后伉俪情深,怕是对其他娘娘,也就多有疏忽了。” 怜香明白他的意思,突然问道:“四哥为什么没同你一起来?父皇病重,以四哥的性情,他一定会急着赶回来侍疾的。” 叶羽微微沉吟,道:“是我拦着他,没让他回来。” “你?”怜香不太懂叶羽的意思,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你为何拦他?” 叶羽低了低头,道:“我有我的一些考量。虽然此时进京,看上去于孝道上完全合理,但是细一想,就会发觉有很多不妥。” 怜香想了想,不解其中细节,便问:“什么不妥?” “四王爷身为边疆重城的藩王,身负藩理政务及戍边北境的重责大任,父皇曾有明旨昭告天下,严令藩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这虽然是一道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的旨意,但毕竟已经是明诏天下的圣旨。如今,父皇虽缠绵病榻,但他并未下旨允许藩王随意入京。若这个时候,四王爷赶回京城,便是违抗圣命之罪。” “可是……父皇生病,四哥想要入京探望也是情理之中的啊!” 叶羽笑着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即便藩王在此时入京,父皇醒来也不会责罚他们,顶多指责几句让他们返回封地罢了。而此事却也没有看上去这般简单,如今朝中局势大变,藩王在这关口进京,待父皇醒来后,最先想到的不会是他们的孝心,而是他们的野心。” 怜香听到叶羽这么说,一瞬间皱起秀眉,道:“这话怎么说?大家入京探望父皇,怎么还扯到野心上面?” 叶羽眸色深沉,道:“大凡帝王,多多少少会有些许猜忌之心。我刚刚已经说过,如今朝局和往日大大不同,其中关节,就在于太子殿下薨逝。往日嘛,若陛下有个病痛,藩王擅自入京探望,陛下也不会想到别处去。可如今,京中已无太子,若哪个藩王皇子在这个关口擅自入京,那么陛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必是与储君之位有关!” 怜香怔怔听着叶羽的话,心中只觉得有一丝凉意升起。 “历朝历代,只要跟党争和夺嫡牵扯之上,那就必然不会是一件轻易得过的小事。从前不同,太子殿下身居储君之位二十五年,朝局一向稳固太平,藩王们成年便会就藩,大多数心中也就没了这份念想。可如今……” 怜香沉默,秀眉紧紧皱着,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叶羽所言并不错。 夫妻二人沉默良久,怜香才终于缓缓说道:“所以你才会劝阻四哥,让他待在北平,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叶羽点点头,道:“是!” “此时入京的藩王,便会大大折损了在父皇心中的印象,也就与储君之位无缘了,是吗?” “是!” “所以你阻拦四哥,让他不要冒进,也是为了保住他在父皇心中的贤德之名,是吗?” “是!” “所以……”怜香停顿了下,最终咬咬牙,低声问道:“你想要帮助四哥坐上储君之位吗?” 叶羽听到怜香这样问,心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扭头看向她,深邃的眼中看不出太多情绪,却让怜香捕捉到了一丝愧疚。 怜香见他这样,心中也就确信了。 “为什么?”怜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尽量平静的问:“你为什么要让四哥争这个太子的位置?” 叶羽依旧沉默,他不知该如何跟怜香说明,难道要告诉她,迟早朱棣要做皇帝,现在就成为储君可以免去日后流的那些血吗? “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这样想罢了。” 怜香静静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日渐坚毅的神情,她在心底又生出许多气恼和无奈。 怜香知道,叶羽心里有一些什么在悄然改变,而她也清楚的明白他的改变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做了驸马,卷入了这个他原本极力逃避的朝堂。 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怜香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沉默:“你刚回来,要不要先回飘香宫休息?” 叶羽笑道:“休息倒是不必了,不过倒是该清洗自己一下。怜儿,你这些天定是都守在坤宁宫了,该休息的是你吧?” 怜香握住他的手,道:“你回来了,我心中稍稍安定。父皇这里让陈公公先伺候着,我要走一趟各宫,稳定一下宫中的人心。” 叶羽赞许的点点头,夫妻二人携手向外走去,他道:“我也该去六部中走一趟,很多事该办就要办,不能总拘泥形式,全都等着御笔朱批的话,那国家不用运作了。” “你插手六部的事,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听到怜香关切的声音,叶羽却道:“不怕,我有父皇的明诏在手,他在旨意中许我紧急时刻便宜行事。我猜想,父皇下这道圣旨时,也是怕自己会突然身体支撑不住吧。只是……” 叶羽微微轩了轩眉毛,心中沉吟,老朱竟真的这样信得过自己这个女婿?他连儿子都不让随意入京,竟会让女婿插手处理紧急事务? 第一百六十章 尽人事 叶羽回到飘香宫简单洗了洗,换了身代表驸马尊贵身份的麒麟常服,这才快速向皇城正门走去。 他刚刚听怜香说,为了挡住那些每日来吵闹的大臣,她安排了锦衣卫跟禁军换防,暂时担任起护卫宫城之责,最重要的目的还是震慑那些大臣。 叶羽心中暗笑,这帮大臣也都不是傻子,听怜香说宫内各宫娘娘们每日都来坤宁宫请安,想要探探下一任储君的人选。而宫外那些大臣们显然也是坐不住的。 身居储君之位二十多年的太子朱标突然离世,这让一向平顺的朝局开始出现动荡。有子嗣的嫔妃和宫外的朝臣们,无一不心系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之前这么多年,大明即便出现结党,也是地域派系之间的互斗,不关乎夺嫡。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先不说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单说所有成年皇子尽皆被封藩外放,京中毫无有根基势力的亲王,就算朝臣们想要党附,也找不到人选。 如今局势一夕间大变,朝臣们不禁想要赶紧摸透了风向,这个时候最怕选错了路。 叶羽在承天门的门楼上找到了蒋瓛,当时这位锦衣提督正坐在里面喝茶,一脸惬意的看着窗外城楼下的景象。 叶羽站在他身旁向外看去,也不禁忍俊不禁。 “看来蒋大人一手**出来的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看看这些一向趾高气昂的御史言官们的脸色就能体会了。” 蒋瓛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叶羽负手站在自己身后。 他连忙站起身,行了个礼,道:“驸马爷。” 叶羽冲他点点头,笑问:“公主把这差事交给了蒋大人,看来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差事。” 蒋瓛也是笑道:“确实。公主殿下慧眼如炬,能一下找到微臣来阻挡这些朝臣,这份心思也让微臣敬佩。” “你也不用恭维她。”叶羽脸上的神情是个以妻子的聪慧为傲的丈夫应有的神情,他问道:“我来找蒋大人,是有些事想问。” 蒋瓛不知道叶羽想问他什么,但最近做贼心虚的总会怀疑别人知晓了太子隐藏的死因,所以现在乍一听有点儿心虚。 “不知……驸马爷想要问微臣什么?” 叶羽微微一笑,道:“我想请问蒋大人,自从陛下病倒之后,都有哪位六部中的要员确有要事要请陛下圣裁?” 蒋瓛听到叶羽这个问题,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将印象中确有要事要见皇上的人告诉了叶羽。 吏部奉旨草拟詹事院改制一事,已将方案写成折子,上奏陛下审批。 户部奉旨拟定公侯岁禄问题,已有成文,需奏请皇帝审核批准实行。月初的时候,汉中一带开始闹饥荒灾害,朱元璋下旨让户部迅速拟出赈灾条款以及发放赈灾粮款。 兵部则是上奏关于敕令地方都司军官与王府护卫军不得随意往来的事宜。 叶羽仔细听着蒋瓛的话,心中盘算。吏部、户部、兵部,似乎自己最为熟悉和能够直接插手的就是兵部,其次户部赈灾一事是刻不容缓,若赈灾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倒是必须一刻都不耽误的尽速实施。 至于詹事院改制和公侯岁禄的确定,都不是自己能插手的,皆需要皇帝亲自来定夺。而且按照急缓来说,这两件事倒也不是那么着急的事情。 叶羽向蒋瓛抱了抱拳,道:“还是要继续劳烦大人在这挡着这些大人们了,在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驸马爷慢走。”蒋瓛弯腰恭敬的向叶羽行了礼。 叶羽迈着四四方方步子向皇城外走去,赈灾和都司护卫之禁都是眼下可以解决的事,他决定先去户部找方岳贡方尚书一趟。 方岳贡曾因为去年平定北境叛乱一事和叶羽有过一些交集,觉得叶羽是个有谋略又有胆魄的年轻人,便对他存了很多好感。 此时见叶羽来找自己商讨赈灾的事情,他倒是也没有太多的抵触。 只是,这位一向规规矩矩的尚书大人对于不经过皇帝首肯就开始进行赈灾事宜犹豫了起来。 但叶羽却当场亮出了朱元璋给自己的圣旨,里面确实清清楚楚写着“驸马回京后,许他稳定朝局,关键时刻便宜行事。” 方岳贡一看驸马连圣旨都亮出来了,马上便改了口,称必定马上开始赈灾注视,绝不会耽误片刻。 而叶羽在跟方岳贡达成共识后,也就没再耽搁的向兵部而去。他自己本身就挂着兵部侍郎的官职,在兵部行事倒也没有什么阻碍。 而且他心里也清楚,都司和王府护卫之禁是势在必行的。自从蓝磬和秦王过从甚密之后,朱元璋便动起了这个心思,他连给兵部主理此事的圣旨中都着意提点了陕甘总兵常随秦王出入一事,不正是打了蓝磬和蓝家一记耳光么。 叶羽看着兵部的奏报,心中盘算,老朱设各地都司和封地藩王,也不过是为了制衡。大明建立之初,很多政策都不尽完善,军政也一样。 原来的地方军官和封地藩王的确可以随意走动,而那些常年戍边的军官和藩王之间也都建立了极深厚的情谊,这其实是大大不利于皇权集中的。 尤其是秦王一事后,让老皇帝开始深思军政改革一事,并命兵部拟出方案实行。 叶羽提起笔,在奏折中加了一些内容。 兵部尚书沈溍不知叶羽加了什么,但虽然知道对方的职级比自己小,但却是皇帝爱重的女婿。 叶羽写完之后,对沈溍道:“沈大人,圣心一向难测,但在下毕竟是九公主的驸马,当知陛下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沈溍从叶羽手中接过奏折,只看了一眼便颇为惊讶的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 叶羽见他看着自己,笑道:“制衡,才是陛下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你在折子里严令各地都司不得再参与藩王王府之事,虽然看似正中目的,但实则却没有达到陛下想要的结果。若我们将调兵的政策改一改,都司与王府互相制衡,则会事半功倍的达到效果。” 沈溍琢磨着叶羽的话,也不禁连连点头。 其实叶羽也没加什么,只不过在原本的奏折里添了一条:凡都司奉敕调兵,不启王知,不得辄行;若有王令旨,而无圣命,亦不许擅发。 好一招制衡,地方军官若想调遣军队,则藩王手中令牌与皇帝的诏书缺一不可。 这样的补充,看上去几乎是天衣无缝,但叶羽却心知肚明,他还是漏掉了一些情况。 比如,若地方军队已根本不会听从圣命,那么藩王所说的话,对于他们来讲便是圣旨。 处理完户部和兵部的事情,叶羽正准备回飘香宫睡大觉,哪知却撞上了来找他的杨澈。 “少爷,来了!” 杨澈的话很简单,但叶羽却一下子明白了,因为正是他在进城时便派杨澈去打听一些事。 “哦?是谁?” “是齐王。” 齐王朱榑,朱元璋第七子,洪武十五年就藩青州,期间立有许多军功。 叶羽眯了眯眼睛,轻声说了句:“走吧,跟我去迎一迎这位齐王殿下。” 杨澈微微沉吟,问道:“少爷,干嘛要管他?” 叶羽翻身上马,笑了笑道:“就这么放他入城,我心里过意不去罢了。劝一劝他,我心里也算安心。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不过我觉得他多半不会听。” 叶羽带着杨澈出城而去,他们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前进,没过多久便遇上了齐王的队伍。 齐王朱榑骑在马上,看见有两个人勒马挡在自己进京的路上,不禁心中疑惑了起来。 “来者何人?可知你们挡的是何人的路?”朱榑的护卫率先开口发问。 叶羽策马靠近朱榑,笑着拱了拱手,道:“在下叶羽,见过齐王殿下。” 叶羽…… 朱榑上下打量了叶羽一番,这个名字,他在青州也是听过的。凤台选婿一举成名,迎娶了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一路加官进爵,又在去年平定了北境的叛乱。 朱榑握着缰绳,点点头道:“原来是妹夫,本王在青州也听过你的大名。妹夫这是要出城办事?” 叶羽笑道:“在下不过是特意来等殿下而已。” “嗯?”朱榑疑惑的扫了叶羽一眼,问:“等本王?有何事?可是父皇病情有所好转?他可有说什么?” 朱榑这话问的也太急了些。 叶羽面上依然笑着,但心里已经叹息了起来。这位在历史上以拭功而骄闻名的藩王,今日见了发现他竟还有些野心。 太子刚刚病逝,这位身为臣弟的藩王入京,竟连提都没提一句,所关心的也不过是朱元璋的身体以及是否传达了什么旨意。 叶羽面不改色,只拱了拱手,道:“父皇依旧在病中,在下来见殿下,不过是想要奉劝殿下,现在还是不要进京为好。” “你这话是何意?”果然,听了叶羽劝阻的朱榑便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语气也不好了:“既然父皇还没有好转,那么身为人子,本王理应入京侍疾。” 叶羽扯了抹笑,道:“我只是觉得,父皇醒来后,不一定喜欢在宫中见到殿下……” 朱榑显然更加不高兴了,他哼了声,道:“我身为人子,陪伴在生病的父亲身边,哪里会让人不高兴?妹夫今日来阻拦本王,到底是何用意?” 叶羽早料到他固执,便叹了口气,策马让开道路,说:“那么,在下便不阻拦殿下了,殿下请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人已非 叶羽和杨澈让开官道,看着齐王朱榑的队伍向京城而去。 “少爷,就这样放他们过去了?”杨澈凑过来,小声的问了句。 叶羽摇摇头,叹息道:“此时,无论怎么拦,都是拦不住的。况且,我不过也就是稍稍提醒一下,图个心安罢了。若真要我费劲唇舌去劝阻,倒真是没必要。毕竟,这些王爷入京的越多,到时陛下醒来后,越能突出四王爷……” 叶羽眸色深沉,低声道:“毕竟咱们那位陛下,也不是心胸多么宽广的……” 杨澈全当没听到叶羽的话,只是在他身边问道:“少爷,不知道下一个进京的,会是哪位王爷。” “不管是谁,你留意打听着。” 那之后的两天,朱元璋依旧昏昏沉沉的病着,看来这一次太子突然病逝,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怜香依旧日夜须臾不离的在坤宁宫照看着,叶羽也是每日一早便到坤宁宫陪伴侍疾,偶尔挡一挡想要入宫向皇帝请旨的朝臣。 这两日,除了本来就被朱元璋留在京城十王府的秦王朱樉和晋王朱?,还有刚刚获封亲王还未来得及就藩的豫王朱桂和宁王朱权之外,入京的藩王有楚王朱桢、齐王朱榑、蜀王朱椿和湘王朱柏。 叶羽粗略盘算,其他年纪太小的皇子不算,如今已受封亲王并在世的藩王,还真是来的差不多了,除了燕王朱棣和周王朱橚。 朱棣由于接到了岚琴带过去的信,怕是不会再轻举妄动,至于周王没来,叶羽倒还真有些惊讶。 “公主、驸马,宁王殿下请见……” 陈景的声音轻幽的从身后传来,怜香回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宁王朱权轻轻走了进来,他简单的向怜香和叶羽行了礼,然后便走至床边跪下,关切的看着龙榻上的朱元璋。 此时,朱元璋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没有一丝醒转过来的迹象。他这样的情况也有些日子了,无论御医们用什么方法,都不见好转。 朱权担忧的看了看父皇,又抬头看向怜香,问:“姐姐,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怜香叹了口气,秀眉也是微皱,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御医们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见起色。听御医们说,父皇此次是伤心过度,每日服用聚气凝神的汤药,然后便只能等他自己醒来了。” “伤心过度……”朱权喃喃的念叨着,又看向朱元璋苍白的脸色,语气中不免难过:“皇兄突然病逝,父皇自然是……只可恨我们这些儿女也不争气,此时此刻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让父皇的病好起来……” 怜香被朱权的话说的心里一阵难过,也专注的看向父皇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叶羽,心里对宁王朱权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他原本只觉得,朱元璋跟太子朱标的父子感情最好,众儿女中最亲近的也只有怜香。可如今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陛下病重,除了怜香每日照料之外,宁王朱权也是关切备至。 朱权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他每日都去东宫祭拜朱标,而且定要在朱标灵前以其弟之礼为他安灵一个时辰。除此之外,他每日也会来坤宁宫一趟,即便朱元璋没有醒转的迹象,他也定要在床前侍疾半日,直到晚课开始前才离去。 叶羽对这位重情重义的小王爷十分喜欢,便也多生出许多亲近之意。 “小王爷,你日日来陪伴,父皇醒来后定然很高兴的。” 朱权站起身看向叶羽,道:“我来看望父皇不过是为人子应尽的孝心,倒不必非让父皇知晓。” 叶羽笑着点点头,朱权这份心意确实是难得。而其他那些打着侍疾旗号入京的藩王们,除了刚到的那一天来看过一次,之后也就很少再见到了。 朱权看着叶羽的眼神轻轻往门外一瞟,然后说道:“晚课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大驸马可有时间陪我出去散散心?” 叶羽心领神会,笑道:“难得小王爷邀请,在下当然奉陪。” 于是,叶羽跟怜香说了一声,便跟着朱权出了坤宁宫寝殿。 两个人并肩走着,叶羽看了看朱权身上的一身素衣,不禁笑道:“小王爷重情重义,确实是众多皇子中的表率了。” 朱权稍稍一愣,随即明白叶羽的意思,只道:“父皇病重,皇兄薨逝,我能做的也不过只有这些,算是尽一尽心意。” 叶羽笑而不语,朱权见他沉默,不禁抬眼看了看他。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朱权突然说道:“皇兄骤然离世,储位空悬,哥哥们估计心里多少有些焦急……大驸马认为,哪位兄长会得到父皇的青睐?”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却十分直白的提到了储位之事。 叶羽稍稍一愣,随即笑道:“我哪里知道呢?这毕竟是父皇圣心独裁的事情,众位王爷都是有可能的。” “是么?”朱权却漫不经心的来了句:“那么大驸马又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叶羽停住脚步,稍稍有些惊诧的看着朱权。 朱权也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轻声说道:“看样子,大驸马对我这个问题,感到十分惊讶?大驸马可知,在京中谋事,城府一定要更深一些,决不可轻易让人从神情上看出破绽。” 叶羽表情渐渐松下来,又笑言:“我惊讶,只是不明白小王爷的意思罢了。我只是驸马而已,在储位之事上又能扮演什么角色呢?” 朱权低了低头,轻声说:“二哥三哥一直被父皇搁置在十王府,不允许他们返回封地,形同幽闭。其他就藩的兄长,除了四哥五哥,已经尽数入京。五哥似乎是生了病不方便来,但也递了问安的折子。只有四哥,寸步不离封地,递了个折子表示对皇兄的哀悼,又问了父皇的身体状况,便再没了动静。” 叶羽静静听着朱权的话,沉默不语。 朱权抬眼看住他,续道:“可是你向四哥说了什么?” 叶羽笑道:“小王爷这话怎么说的,四王爷自己没来,干嘛要问我?” 朱权依旧盯着他,缓缓说着:“四哥是个性情中人,他虽然平素十分冷静,但对于父皇和母后的孝心是极重的,而且他自小同皇兄一起长大,兄弟之情怕是也要更重一些。若按照他的性情,得知皇兄离世,父皇病重,不可能不第一时间入京探望。所以,我细细想来,就只可能是你劝阻他进京。” 叶羽牢牢看着朱权,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小王爷,很多事,还是别想这么多的好。” 朱权稍稍沉默,又道:“以父皇的脾气来看,待他醒来知晓如今的情形后,怕是四哥离储位更近了许多。四哥本就在藩国政绩良好,军功累累,他在民间的威望也是压了其他兄长一头,父皇平日对他的赞许越来越多,如今再加上此时留在藩国封地恪守本分,怕会是父皇心中下一任储君的最佳人选。” 叶羽苦笑,不再隐瞒,只道:“但愿如此。” “大驸马出身燕王府,此时为四哥筹谋也是理所应当。我今日跟你提这件事也没有其他意思,毕竟在我心中,也是信服四哥的。只是,我希望无论你日后涉足朝政多深,都千万不要影响了你和我姐姐的生活……”朱权十分认真的看向叶羽,语气郑重,“大驸马明白我的意思么?” 叶羽知晓朱权对怜香深厚的姐弟之情,他明白朱权是希望自己和怜香的日子可以平顺和缓,不要涉足夺嫡太深。 叶羽心中十分感激朱权的心意,郑重的点头回应:“小王爷放心,无论日后情形如何,我对你姐姐的心都不会有一丝变化。我也请小王爷相信,我所作的事,都是站在我的角度,为了我和你姐姐的未来好!” 朱权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回答自己,心中稍定,便点点头道:“大驸马为人,本王相信。”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朱元璋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怜香十分高兴,更是没一时半刻离开老父身边,照顾的更加尽心竭力,只盼望父亲的身体能赶紧好起来。 在怜香的悉心照料下,朱元璋终于能起身稍稍走动。 这一日,他喝完药,靠在龙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怜香走近他身侧,见他怔怔的出神,不禁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有哪里不舒服?” 朱元璋听到女儿的声音,回了回神,说道:“不,朕没事。只是……” 怜香关切的替父亲理了理被子,问道:“只是什么?父皇怎么欲言又止?” 朱元璋看着怜香的眼神,越来越柔和,他突然就问:“你皇兄……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怜香手上的动作一滞,心中一痛,她慢慢抬头看向父亲,看到他眼中那些真切的悲伤,心里就不禁更加难过。 怜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他刚刚病好,难道要再次把物是人非的现实明明白白的摆在他面前? 朱元璋从怜香的沉默里感知到了一切,他病好后一步不曾迈出坤宁宫,多少也有一些逃避的意味在里面。 怜香看着父亲,想要安慰他,但却在看到老父眼角突兀的滑落出一行泪水时,感觉喉咙紧紧哽着,难过的再也说不出话。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子呼来 又过了两天,朱元璋总算是恢复了精神,心情也不似刚刚醒来时那般难过痛苦,还亲自去了东宫一趟,为亡子安灵,安慰了儿媳和孙子。 自从朱标薨逝后,朱允炆一直处理东宫内所有的事务,他此刻依旧是一身孝衣,跪在朱标的灵前。 朱元璋在东宫看了看,每每看到朱标灵牌依然伤心,便不准备多停留。 朱元璋正准备离开灵堂,却听到了跪在旁边的朱允炆的声音。 “皇爷爷。” 朱元璋停下脚步,略微诧异的低头看向那少年。 只见一身孝衣的朱允炆额头点地,恭敬的向朱元璋磕了个头,然后说道:“之前听闻皇爷爷生病,孙儿心中十分挂念,但碍于父亲丧期还需孙儿处理,便没有抽出身去向皇爷爷问安。今日见皇爷爷身体大好,孙儿便放心了。逝者已矣,请皇爷爷千万保重身体,莫要……再伤心难过了。倘若父亲在天之灵得知皇爷爷身体欠妥,必然也不会安心的。” 朱元璋愣在原地,他牢牢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磕头的少年。 朱允炆刚刚语气中的关切之意极浓,朱元璋可以听得出,这个孩子是发自真心的在跟自己说这些话。 一时间,这个一向杀伐决断的老皇帝,突然就又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看着朱允炆跪在自己面前的单薄身躯,竟觉得透过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名温和仁善的皇长子。 祖孙二人就这样保持着一个站立一个跪着的姿势,过了良久,朱元璋才从刚刚那种恍惚中醒觉过来。 老皇帝慢慢弯下腰,亲手将跪在地上的朱允炆扶了起来。 “允炆。”六十五岁的朱元璋,似乎是这辈子第一次开口称呼自己这位孙儿的名字,他的声音充满慈爱,“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皇爷爷绝不会让你还有你母妃受一点儿委屈。” 朱允炆似乎惊讶于朱元璋对自己如此亲近,他自出生后开始,并没有几次与皇爷爷接触。从前只当他是个严厉的君王,如今真正接触,倒发现其实也是个和蔼的长辈。 朱元璋从东宫出来后,便一刻不停的向坤宁宫走去。 在路上的时候,他问跟在身边的陈景:“听说,朕昏昏沉沉病着的这些日子,除了老四老五,其他人都入京了?” 陈景不敢不说实话,只点头应道:“是。众位殿下也是担忧陛下您的身体。” 朱元璋哼了一声,道:“他们担忧朕知道,不用你说。还有,除了怜儿夫妻俩在朕身边侍疾之外,权儿也每日都来?” “回陛下,确有此事。宁王殿下每日去东宫为太子殿下安灵,然后便会来坤宁宫侍疾,晚课前才离开。” 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回到坤宁宫后,他便草拟了几道旨意,准备明日早朝之时下达。 其一,皇太子薨逝,下令在孝陵东修建东陵,孝陵为朱元璋为自己和马皇后修建的陵寝,如今葬着已故的马皇后,他将朱标的东陵建在孝陵旁,也有让朱标常伴自己与马皇后身旁之意。 其二,召皇四子燕王朱棣即刻启程入京,只得寻味的是,这道旨意中,朱元璋还特意让朱棣带上江月一同入京,原因是两年前见到江月,甚为喜爱她的活泼明艳,视其为义女,如今两年未见,让她入京来看看。其余几位如今在京城中的藩王,离藩日久,如今皇帝的身体已好,便即日启程回藩即可。 其三,改封皇十三子朱桂为代王,封地大同,今年九月就藩。皇十七子朱权,已册封宁王,今年九月就藩宁城。 最后,九驸马叶羽,戍边辽东期间恪尽本职,如今辽东已恢复往日秩序,军政皆步入正轨,令叶羽暂留京城。 皇帝恢复早朝之后的第一天,便有四道圣旨传出,一时间朝臣们各怀心思。 朱元璋在第二道圣旨中召燕王入京,又命其他几位王爷返回封地。这道旨意既模糊又清楚,让朝臣们一时拿不住皇帝的心思。 召朱棣入京,并不能确定是好还是不好。若是皇帝怪责他未入京侍疾,则他与皇位便彻底无缘。若是有褒奖之意,则入京后便会委以重任。 而其他几位此时被皇帝命令回藩的王爷,却已经确定是与储位无缘的了。 这几道圣旨倒是都在叶羽的意料之中,唯一让他琢磨不明白的是为何皇帝还传召了江月入京。 同样对这道圣旨十分在意的,还有杨夏空。旨意刚刚传下来,她便去飘香宫找了叶羽。 之前在太子丧期,又逢皇帝病重,怜香整日在坤宁宫侍疾没有什么心情,夏空也就没有来找过她。 此时,叶羽在飘香宫见到了一身素衣的夏空。毕竟还在太子的丧期,夏空也是一身以素色为主的打扮。 “小羽,陛下叫月来京城,为什么?” 叶羽看见夏空一脸焦急的神情,就明白她的来意了。 “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陛下倒不是对她动了什么心思,顶多是真的将她视为义女罢了。” 夏空狐疑的看看他,问:“你能确定?” 叶羽点头,道:“这个可以确定。父皇在圣旨中已经明确说了视月为义女,又曾将母后和惠母妃象征姐妹之情的玉佩赐给怜儿和她,想必确实是十分喜欢月,也将她视为了怜儿的姐姐。” 夏空的心这才稍稍安定,她怔怔的问了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这皇城中,也不想之情那般平静了。” 叶羽微微一笑,说了句:“自古以来,在宫中,风什么时候停过?” 朱棣在接到圣旨之后便带着江月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他其实早在得知太子离世,皇帝病重时便坐不住了,奈何岚琴快马追上自己,将叶羽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说实话,朱棣看到叶羽的信时还犹豫了一番,但岚琴却笃定的让他一定要听叶羽的话,否则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北平。 朱棣无奈,又确实相信叶羽的判断,所以就咬咬牙返回了王府,那之后几乎一步都没再踏出来。 如今,他总算是接到了父皇的圣旨,可以名正言顺入京。 朱棣刚入宫便赶上朱元璋在议事,想了想便先去东宫祭拜亡兄。 朱允炆几乎是第一次见朱棣,他跪在灵前,也不抬眼,只是安安静静的呆着。 朱棣祭拜完兄长,扭头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朱允炆,见他安静沉默,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年仅十五岁,便遭受丧父之痛。朱标的嫡长子早夭,朱允炆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嫡长子,原本若朱标顺利继承皇位,那么朱允炆的未来也是光明四射。 只可惜…… 朱棣走到朱允炆身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安慰道:“你节哀,皇兄在天之灵,若知你如今这般稳重得体,自然也会安心的。” 朱允炆向朱棣行了个礼,道:“多谢四王叔。父亲在世时曾几次与侄儿提起王叔,侄儿仰慕已久,只可惜如今……就请王叔赎侄儿招待不周……” 朱棣对这位侄儿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如今见他小小年纪竟然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也不禁在心里替亡兄感到一丝欣慰。 出了东宫,朱棣在坤宁宫殿前遇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叶羽。 叶羽看见他,走过来行了个礼:“见过燕王殿下。殿下脚程挺快,今日便入宫了。” “是,父皇总算下旨召见,不敢有一刻怠慢。” 叶羽走至朱棣身侧,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待会儿见到父皇,对答一定要得体。我刚刚从父皇那里出来,约莫他会将确定公侯岁禄一事交给你去办。” 朱棣点点头,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朱棣走进坤宁宫后,便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日前听闻父皇身体抱恙,儿臣心中万分惦念,今日见父皇大好,儿臣也就放心了。” 朱元璋看看他,问:“心中惦念为何不入京看望?” 朱棣现在的心跳很快,他其实是拿不准朱元璋到底是什么意思的,但他唯有镇定下来,好好回答。 深吸了口气,朱棣道:“回父皇,儿臣受父皇器重委以重任镇守北境,心中时刻谨记父皇旨意,藩王轻易无召不得擅入京城。儿臣纵然心中再挂念,却也铭记自己身为藩王的责任和义务,不敢怠慢。否则若父皇龙体痊愈,见儿臣没有恪守本分,便更会操心了。那时,儿臣的一番孝心岂不反而成了罪首?儿臣如何能够安心?” 朱元璋看着跪在下面的朱棣,仔细想来,自己这个四儿子,确实是所有儿子中最让自己省心,也最有才干的一位了。 “你起来吧。”朱元璋的语气瞬间和缓,显然刚刚朱棣的回答确实说到他心坎中去了。 朱棣谢了恩,站起身立在殿中。 “朕此番叫你入京,是有一些差事要交给你去办。北平那边的事可有安排妥当?” 朱棣忙道:“父皇放心,儿臣启程前已全部安排妥当。” “很好,眼前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确定公侯岁禄的事,朕今日交给你去主理,与户部方岳贡好好拟出一个方案来递给朕看。” “儿臣遵旨!”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难择 从坤宁宫退出来的朱棣,此时依旧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说实话,直到刚刚那一刻,他都不能确定朱元璋到底是会处罚自己,还是会委以重任。 但如今,代替天子处理政务的差事真切的落到自己头上后,他才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紧接着,彻底放心的燕王朱棣,在心中升起一种兴奋的感觉。如今,得到比其他藩王更多的历练机会,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已成为朱元璋心中下一任储君的最佳人选。 压抑着心里那些兴奋和激动,朱棣面不改色的向宫外走去。他此刻在心中,再次修改了对叶羽这个人的看法。 说到底,自己能在太子离世后的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脱颖而出,完全是倚靠了叶羽那封阻拦自己入京的信。若非叶羽,自己此时断不可能获得朱元璋如此的青睐。 冷静沉着,能够出其不意但又极为巧妙的把握住朱元璋的性情和心思,叶羽此人确实非池中之物。 接下来,就是看自己的表现了!能否将储位一举握在手中,就要看接下来自己在政务上的表现,能否让父皇心满意足了。 朱棣深呼出一口气,他此生从未有一刻离储位如此之近,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得到那个位置。 人就是这样的,当你离一个位置看上去遥不可及时,你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想要得到它。但若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自己离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位置越来越近时,那么你就会比所有人都希望得到它。 在这方面,即便是贤名在外的燕王朱棣也不过就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有欲望的人。 正在兴头上的朱棣对于朱元璋交办的差事可谓是尽心尽力,他本人又是于政务上十分娴熟的藩王,处理起来自然是信手拈来。 没过几日,便有一道关于确定公侯岁禄的诏书颁下。 大明开国以来,朱元璋曾赐给勋臣公、侯、丞相以下庄田,多者百顷。而这些勋臣们,得到庄田,多有倚势不法之举,所以朱元璋才会准备在今年修改公侯岁禄的章程。 而今朱棣与户部尚书方岳贡商议,定下了新的方案。 之前所赐的庄田全部交回,改换为由朝廷支付俸禄,国公爵位的两千五百石至五千石,侯爵千石至一千五百石,伯爵七百石至一千石。 新的章程定下来之后,朱元璋对朱棣这个差事办的十分满意,大大的褒奖了他,又赏赐了许多珠宝玉器。 朱棣这次的差事办的干净利落,正对了朱元璋的心思。一番恩赏之后,朱元璋又干脆交办给他其他的差事,让他一并办好。 朱棣正是春风得意,这边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倒是有些坐不住了。 故太子朱标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自己的危机可以说就算是解除了,但现在他又在头疼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他曾承诺曹国公李景隆的,替他扳倒凉国公蓝玉这件事。 说来也怪,蓝玉现在倒是小心谨慎的有些过了,蒋瓛再怎么鸡蛋里挑骨头,也找不出他什么毛病。而派去凉州那边的人说,蓝磬现在也愈发的沉稳得体,每日在总兵府研习兵法,除了校场练兵之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让锦衣卫完全找不出什么把柄。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蒋瓛发现朱元璋基本已经不再把心思放在处置蓝玉这件事儿上,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自己关于蓝玉的任何事情。 所以,这位动辄翻云覆雨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倒是真的犯了难。 如今蓝玉几乎没有什么把柄可抓,若再无朱元璋的授意,自己简直动不得蓝玉一丝一毫。 蒋瓛在犯难,李景隆在抓狂,而叶羽却是淡定异常。 自太子去世后,叶羽便命杨澈送了封信到蓝磬那里,告诉她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小心谨慎,决不可做错一步,哪怕是装,也要一直装下去。 蓝磬十分听叶羽的话,她当即就收起往日那些顽皮的样子,开始装的正经起来。 而蓝玉本就在京中,叶羽偶尔与他走动,也是多少提醒了他一些。 目前所有事看上去都很顺利,至少从朱棣进京后开始,朱元璋从未召见过朱允炆,而朱允炆也只是每日在东宫继续为朱标守灵。 只要朱棣再努把力,让朱元璋对他彻底的信任,那么自己的目的就可以达到。只要朱元璋册立朱棣为太子,那么一切就会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着,终于到了八月,朱元璋下旨将懿文皇太子葬于东陵之中。 盛大的葬礼结束后,东宫彻底空了出来。 如今,它新的主人到底会是谁,便是朝臣们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曹国公李景隆也挺关心的,所以他专门找了机会,特意接近朱棣套了近乎。 然而,曹国公的这次套近乎,显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反而让他有些不高兴。因为他从跟朱棣的接触中,感觉到了朱棣对蓝玉的好感。 “曹国公还年轻,待日后有机会,可以向凉国公那般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定当不负令尊当年的威名!” 当时,朱棣笑着向李景隆说出了这番话。 是了,李景隆在心底阴笑一声,朱棣和蓝玉一样,都是在战场拼杀惯了的人,他们多少有些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这是一个让李景隆绝对不想得到的信号,那就是,若燕王朱棣成为储君,自己恐怕也无法顺利扳倒蓝玉。 隐藏起自己心底的那股寒意,李景隆眼神一闪,自己已经弄死了一个东宫太子,就不怕再招惹一个燕王。 李景隆曾在蒋瓛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虽然朝堂上看着好像陛下十分器重燕王,储位几乎十拿九稳落入燕王之手,但是,其实陛下现在还未在心中确认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朱棣啊朱棣,你不会真的以为,储君之位已经被你牢牢抓在手里了吧? 于是,曹国公李景隆找上了一个人。 那个人原本是住在东宫的,如今却移居了皇城之外。 他就是年仅十五岁的朱允炆。 没有人知道他跟朱允炆谈了什么,只是从那次谈话之后,朱允炆开始频繁的出入皇城,向朱元璋请安。 朱允炆虽然文弱,但却是极聪明的,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兵法谋略,他都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十分类似天才儿童。 接触的多了,朱元璋突然发现了朱允炆很多的优点。 比如聪明背书好,比如孝心极重,比如他很像他的父亲、故太子朱标。朱元璋很多次都从站在殿中的朱允炆身上,看到了朱标的影子。 朱棣依旧每天努力处理各种朱元璋交办的差事,朱允炆依旧每日出入坤宁宫陪伴在朱元璋身边。 朱元璋的心里开始不停的纠结,一个是贤名在外、十分优秀的儿子,一个是孝心极重、十分贴心的孙儿,到底哪一个更好一点,一向英明果决的朱元璋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为此十分头疼的朱元璋,终于在九月份的一天,随口问了跟在自己身边的蒋瓛一句话。 “蒋卿,你觉得,燕王怎么样?” 蒋瓛想了想,答道:“燕王殿下贤名在外,陛下交办的差事每一件都办的妥妥帖帖,又是常年戍边北境军功赫赫的藩王。臣想,殿下将来一定是一代贤王。” “一代贤王……”朱元璋喃喃嘟囔了一句,又问:“那,你觉得允炆这孩子怎么样?” 蒋瓛面色不改,只道:“臣对皇长孙殿下不太了解,只是……觉得他十分像……故去的太子殿下。” 这一句话,看似无心,但却是正中朱元璋的内心。 很像故去的太子殿下。 这正是朱元璋看重朱允炆的地方,年仅十五岁,看上去极为单薄的身躯,但却孝心极重,又稳重懂事,有一颗仁善之心。 也许,这就是一名年迈的老者身上的弱点。朱元璋老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烈烈风云、驰骋疆场的那个青年,他的心里也有不愿割舍的牵挂。 朱元璋望了望御花园上空的蓝天,突然开口道:“陈景,传燕王来坤宁宫见朕。” 陈景来到十王府的时候,叶羽也在这里和朱棣聊天,听说朱元璋要单独召见朱棣,叶羽的心里也不禁开始紧张起来。 此时单独召见,除了立储基本已经没有其他的事儿了。 朱棣被陈景带走后,叶羽也慢慢向坤宁宫走去。他现在心里十分紧张,成败在此一举。无论朱元璋跟朱棣说什么,都会变成既定的事实,尘埃落定。 叶羽基本上是数着步子去坤宁宫的,到了之后又在离坤宁宫不远处等着,他几乎是一秒一秒的数着过的。 直到,坤宁宫的殿门终于打开。 叶羽快走了两步上前,然后,他便看到了朱棣。 他本想问朱棣结果如何,但却在看到朱棣脸上神情时,突然觉得心就沉到了谷底。 因为他真切的看到,从坤宁宫走出来的朱棣,眼神空洞,面如死灰。那是,一切熊熊燃烧着的希望在一瞬间被扑灭后,遗留下来一摊灰烬时的绝望。 朱棣绝望了,叶羽的心也跟着就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尘埃落定 自从朱棣从坤宁宫中出来后,就一声不吭的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任谁叫也不吭声。 这就把江月急坏了,她在门口一直敲门,冲里面的朱棣喊话,但却从始至终没有得到回应。 叶羽站在院中,一动不动的看着江月叫门,却什么话也不说。 闻讯赶来的怜香先是问了叶羽一句:“我四哥怎么了?” 叶羽低了低头,依然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怜香见问不出什么,也走到江月身边,跟她一起拍门,想要听到朱棣的回应。 叶羽静静看着焦急的江月和怜香,他此刻心里也不好过,甚至有些自责。他总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插手才比较好? 也许一开始就不去理会,任由事情发展下去,那么朱元璋就不会突然器重朱棣,朱棣也就不会突然一下子离储位那样近,近到他心里的期望值也达到了巅峰。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要努力,让朱棣直接没了这份念想,才是更正确的做法。 登高易跌重,之前朱元璋把朱棣抬的越高,如今朱棣心里的伤就越深。 “小羽。”江月似乎终于放弃叫朱棣开门了,她转而来问叶羽,“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去了趟坤宁宫,回来就这样了?去之前他不还心情很好呢?” 叶羽听着江月焦急关切的声音,心里突然就更难受了些。但过了片刻,他也只是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陛下跟他说了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叶羽沉默良久,之后才抬起头看住江月,眼中带了深切的无奈,缓缓说道:“也许我们根本无力改变什么……” 江月和怜香突然就愣在原地,因为她们从叶羽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感,这种眼神,在一向自信到有些自负的叶羽身上,本是绝不会看到的。 江月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看到叶羽露出这样的神情,在她的心中,叶羽永远都是自信的,他脸上那自信飞扬的笑容,是绝不会有一刻消失的。所以,一直以来,在江月心里,叶羽都是比朱棣都还要更可靠的那个人。 如今看到叶羽这样无助又无奈的神情,怜香倒没有江月心底的触动更深刻。 江月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心里开始有些恐慌,因为她终于意识到,朱棣和叶羽也许正经历着什么重要的大事。那是自己无法涉足,无法了解,也帮不上忙的,而且看朱棣和叶羽今天的反应,或许还是充满危险的,她突然就开始害怕那个隐藏在历史漩涡背后的未知。 回头看了看朱棣紧闭的房门,江月突然就觉得,或许自己也应该为他做点儿什么,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突然感到肩上一暖,江月抬起头,却看到叶羽温和的笑容。 “月,别想那么多了,让他好好静静吧。” 江月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道:“那我先回湖心画馆了。”自从这次江月入宫,一直便住在杨夏空的湖心画馆,她们闺蜜二人好几年没见,此时重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叶羽扭头对上怜香探寻的眼神,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道:“尘埃落定,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叶羽言语中的意思,怜香很清楚。但她什么都不会去追问,她只需要选择站在他身边,始终陪伴他前进就好。 ******************************** 屋内,暗暗的没有什么光线,朱棣静静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安静了下来,终于走了。 朱棣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他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储位而已,得不到就得不到,反正自己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本不属于自己。 这整件事中,让他最难过痛心的,不过就是朱元璋从始至终所做的这些事罢了。 若不想将储位留给自己,那父皇又何必要对自己如此器重?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心也就伤的越痛。 而朱元璋真正让朱棣如今绝望和伤心的,是他对朱棣说的一句话。 “这是朕欠你皇兄的,这个皇位,是朕欠他的。你是有能力的,朕希望,日后你可以尽心帮助允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朱棣彻底死心了。对储君之位死心,也对他这个父亲死心了。 你欠他的? 朱棣无数次在心底冷笑,你欠他什么?从小到大,哪一样你不是给他最好的?同样都是你的儿子,你为了稳固属于他的皇位,将二哥押入京城禁足。如今竟又再一次为了他,让我放弃你亲手送到我面前的希望! 朱棣真的不懂,朱标已经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活过来!那为什么他还是阴魂不散?活着的时候,自己抢不过他,难道他死了,自己还要输给他不成? 父皇啊父皇,你对我最大的恩典,竟然只是让我心甘情愿给你选定的那个小孩子,当个供他驱使的办事儿王爷。 朱棣想到自己奉召入宫之前,道衍对自己说过的话。 “恭祝殿下此行一切顺利,只是贫僧斗胆多言一句,殿下在心中还是要做好失望的准备才行。” 如今细细想来,道衍所言真是未卜先知。 叶羽确实算无遗策,自己确实得到了朱元璋的重视。但是,叶羽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朱元璋对朱标的感情。 朱棣咬咬牙,他现在心中的绝望,是再不会对朱元璋心存一丝的幻想。他现在终于相信道衍一直所说的那句话:“想要的,就要自己去拿过来!” 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哪怕是抢! 他这样的狠辣和决心,也确实是对朱元璋这个父亲失望透顶之后才有的戾气。 ***************************** 朱棣不再心存幻想,他收敛所有的锋芒,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朱元璋交办的差事。 之前在劝降乃尔不花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朱棣有一项本事是天生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那就是隐忍。 论忍耐,自抑,韬光养晦,没有人能比得过朱棣。 他依旧是朱元璋心里孝顺恭敬的儿子,是群臣心中爱民如子的贤王。 叶羽也跟朱棣达成默契,两人缄口不提夺嫡之事,皇帝交办给他什么事,他照常把事情办的漂亮。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朱元璋终于下了圣旨,册立长孙朱允炆为皇太孙,正位东宫,以安四海之心。 朱允炆搬出东宫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又搬了回来。 他看着东宫内熟悉的一切景象,不禁心中恻然。 说实话,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自己还会再回来,直到一个月前,曹国公李景隆找上自己。 “如今储位悬而未决,不知长孙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朱允炆面不改色,他用略显稚嫩的声音说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只是过着清闲日子罢了。” 李景隆却笑道:“如今大部分亲王都被遣返回封地,只剩下燕王殿下了。” 朱允炆点头,随口道:“四王叔是贤明之人。” 李景隆看住朱允炆,一字一句道:“除了燕王殿下之外,长孙殿下您,不是也有机会么?” “我?”朱允炆先是一惊,马上道:“曹国公千万别说这话,我只是孙儿罢了……” “大凡储位,立嫡长子是自然,若嫡长子不在,立嫡长孙也是合情合理。” 朱允炆愣愣的看着李景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景隆笑着看了眼朱允炆,道:“长孙殿下在东宫住了十几年了,难道就不想搬回去么?臣可以帮您一把。” 朱允炆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努力克制着,不让李景隆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他才用稚嫩的声音问道:“曹国公想要什么?” 李景隆笑了,他突然觉得这位皇长孙也并非不谙世事。 “若事成,他日长孙殿下荣登大宝,臣只要左军都督府。” 如今,朱允炆坐在东宫之中,回想着和李景隆的约定。他不知李景隆究竟在这件事里起了多大作用,他只知道,若自己日后登基,确实该替李景隆完成心愿。 只是,如今这左军都督府,却还有个凉国公蓝玉。 新册立的皇太孙皱起眉头,暗暗思索了起来。 日子平稳过着,京中再没出过什么大事,虽然立储之事结果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但起码也算是尘埃落定。 朱元璋这几日似乎特别喜欢音乐,几乎每日闲暇时候都召怜香和江月来坤宁宫弹弹琴解闷儿,偶尔也叫着杨夏空过来,把这惬意的时光画下来。 朱元璋每日听曲解闷,朱棣也开始准备要动身返回北平。他以离藩日久,需回去处理政务为由,上书请求返回藩地。 朱元璋倒是也没不准,但是,他却提了个条件。 这个条件,居然让一直冷静自持的朱棣,瞬间怒火中烧。 朱元璋要留下江月,将她收为义女,破格册封为绮筝郡小区主,居住在飘香宫内。 皇帝的动作很快,还没等朱棣反应过来,他的圣旨便下达了。 朱棣气的跳脚,道:“不行!我决不能让月儿留在宫中!我这就去向父皇请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分别 朱棣怒气冲冲的要去坤宁宫面圣,叶羽心知拦不住他,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以免他冲动之下闹出什么事儿来。 若只是去坤宁宫问一下倒也没什么,就怕正在气头上的燕王一个冲动把不该说的也说出来,到时怕是情况会更加糟糕。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快步走着,刚走到御花园,便看到江月迎面走来。 江月看到朱棣和叶羽急冲冲的过来,忙拦住他们的去路,问道:“你们这么急,干嘛去?” 朱棣在她面前停住脚步,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先回湖心画馆,或者去找怜儿,不管接到什么旨意都不要应允,交给我!” 江月有些发愣的看着他,转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微微露出一丝苦笑,江月用力回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用最轻柔的声音缓缓说道:“你不用去见陛下了,也不用去质问陛下为何要留下我。” 朱棣皱着眉,问了句:“你知道了?” 江月点点头,道:“是。” 朱棣只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留下!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 “不用了!我说了不用了!”江月猛然抬起头对朱棣说道。 朱棣十分不解,疑惑问道:“为什么?” 江月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挣扎着。过了片刻,她才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句:“因为我已经答应陛下了,留在宫中。” 朱棣慢慢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江月咬了咬牙,索性抬起头直视着朱棣,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我说,是我自愿留下的!陛下并没有强迫我!这次你听清楚了么?” 朱棣只觉得江月这句话,每一字都像是锤子一般砸进自己的耳中,嗡嗡的让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直跟在朱棣身边的叶羽,此时也显然十分的惊讶。 “呵。你说什么?”朱棣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你自愿的,是什么意思?你要留在这里?你不跟我回北平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留下你么你就同意?!” 朱棣的情绪很激动,江月却是异常的平静。 江月疲惫的垂下眼帘,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想跟你吵架。” “你不想跟我吵架?这是吵架的问题吗?你就不能有一次让我省心一点儿吗?你到底长不长脑子!”朱棣显然很愤怒,他本就在气头上,如今听了江月说的话,显然更加生气了。 江月皱起眉头,她突然抬头看住朱棣,道:“我不长脑子?你根本都没听我把话说完,就一味的质问我责备我!对,在你燕王殿下的心里,我始终是个不长脑子,只会胡闹的小女子罢了!” “我……” “你陪我回湖心画馆吧,要吵架就去那边吵,在这里,总归让人看见了不好。” 朱棣的话被江月打断,她那让人陌生的冷静使朱棣突然生出一种难过的感觉。 江月语气和神情上透露出来的疲惫,让朱棣打心眼儿里觉得难受。 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朱棣转身向湖心画馆的方向走去。 江月路过叶羽身边,苦笑着对挚友说了句:“抱歉了小羽……” 叶羽盯着江月离开的身影,在心里苦笑。江月为何跟自己说抱歉,他心里也算是清楚。 叶羽之前曾无数次叮嘱过江月,无论如何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千万不要被朱棣牵扯到权力的中心地带来。 可如今,她不仅来到了这个中心地带,而且还是自愿的。 叶羽叹了口气,罢了,这都是个人的业,无论是她遇到朱棣,喜欢上朱棣,还是如今所做的选择,都是她个人的业罢了。 朱棣和江月来到湖心画馆,夏空不知道去哪儿了并不在画馆。 江月帮朱棣倒了杯热巧克力,坐在他身边,叹息道:“四哥,你不要再绷着脸了,好不好?” 热巧克力的温度传入手心,朱棣的心情稍稍平复。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留下你……你以为真的是喜欢你的琴?” “当然不是!”让朱棣意想不到的,江月倒是抢在他前面开口了,“陛下当然不会为了喜欢我的琴而留我在宫中,还破例册封我为郡主。恐怕,他是为了留我在宫中,作为牵制你的人质吧。” 朱棣颇为意外的看着江月,愣愣的问了句:“你、你想到了?” 江月轻声笑笑,道:“我倒是没这么聪明,是夏空告诉我的。” “杨画师?她说了什么?” 江月笑道:“你不知道吧,夏空虽然看上去只对她的画感兴趣,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但她其实很聪明。有时候,我都觉得,就看人看事的精准度这一点,她甚至比小羽还要聪明。所以,她说的话我很信服。她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你和皇太孙之间的事情……” 朱棣微微一愣,面色又阴沉了下来。 “你不要恼,先听我说。”江月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道:“那次你从坤宁宫回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心中不解,但问小羽他也不肯说。后来,我回来把这件事说给夏空听,她才为我解答了一些困惑。” 朱棣沉默,片刻道:“所以,你知道我那日为什么不愿见人了?” 江月点点头,叹息道:“夏空多多少少替我分析了些。四哥,我现在什么都不能跟你说,只能告诉你,不要急躁。是你的终归是你的,无论过多久!” 朱棣似懂非懂,但他不想再提这事,只道:“这跟你同意留下有什么关系?” “陛下想留我在宫中牵制你,让你投鼠忌器。但却不知,他也是亲手安插了一个眼线在宫中。” 朱棣皱起眉,摇头道:“不,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宫中有三弟……” “小羽能做的才是有限!”江月出言打断朱棣的话,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小羽有怜香,他好不容易在这里得到了幸福,作为他的挚友,我不允许他涉入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而且……江月突然就想到,那日在朱允炆的册封大典之后,自己与这位皇太孙偶遇时的情景。 当时,朱允炆看向自己的眼神,透着一丝惊艳的意味在里面。 那一刻,江月对这位皇太孙起了躲避之心,但也在心中明白,自己若留在朱允炆身边,将会成为他身边最大的隐患。 朱棣一直沉默,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一天,两个人最后也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般大吵大闹,只是安静的坐在彼此身边,一直陪伴。 那之后过了几天,朱棣和江月就像是互相躲着一般,谁也没有见谁。 直到,朱棣启程回北平的前一晚。他依旧是忍不住,想要去见她。 朱棣向湖心画馆走去,那坐落在湖水中央的画馆,此时点着明亮的灯光。 湖心画馆外围是一圈湖上的走廊,那里坐着一个人,单是看背影,朱棣就知道那是谁。 那人手执玉杯,一身明艳的粉色衣裙,微微华丽的头饰配上一头微卷的乌发,湖上长风吹过,掠起她鬓发少许,她伸手轻轻将头发挽在耳后,动作撩人心动。 朱棣微微发愣,那人却已经看到了他,抬手红袖轻挥,唤他过去。 “你明天就要启程回北平了。”江月将桌上另一杯酒递给朱棣。 朱棣顿了顿,结果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坐在她身边,笑问:“你知道我会来?” 江月点头道:“你当然会来……” 两个人静默的坐着,任凭湖上的风肆意吹到身上。 江月突然拿起桌上早已摆好的笔,对朱棣说道:“我教你写几个字吧。” 朱棣愣了愣,忍俊不禁道:“你教我?貌似之前教给你的字,你都还没练好吧?” 江月摇摇头,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教你的,是我家乡书写年代的数字。” 朱棣止住了笑,他牢牢看着她,细细品味她这句话里的重量。相识五年,她对她的家乡从来缄口不言,如今竟要教自己写她家乡的字,这份情感包含的重量,让他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月认真的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1388”。 朱棣问她,“这是什么?” “1388年,对应你们这里的年份是洪武二十年,正是你我相遇的那一年。” 朱棣盯着这个数字,将它牢牢记在心底。片刻后,问道:“三弟和杨画师,是否也认识这种字?” “是!”江月并不避讳,直接了当的告诉朱棣,“所以,我们三人本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挚友。所以,即便我和你暂时分离,只要我在他们两个身边,他们就一定会尽一切力量互我周全。所以,请你放心!” 朱棣先是沉默,随即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江月的意思是,只要叶羽和杨夏空在一天,就断不会眼睁睁看她陷入危机之中。 两人一阵默契的沉默,你一杯我一杯的饮着那离别之酒。 “让我为你跳一支舞吧。” 江月突然站起身,用最灿烂的笑容看着朱棣。 朱棣有些惊讶,问:“你什么时候会的跳舞?” 江月走至月下,说了句:“怜香教我的。” 她伸开双臂,在月下旋转起舞,华丽的艳丽宫装在空中飞扬,长发随风起舞,缥缈虚幻,撩拨心神,似烟似物。 朱棣坐在那里,微扬着眉,双目随着江月的舞一圈圈的沉,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这样看着,对一轮月,一壶酒,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过渡 那夜告别之后的第二天,朱棣去坤宁宫拜别了朱元璋,父子二人进行了一次长谈,但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晓。 那之后,朱棣便踏上了回藩的路途。 自从朱棣跟朱元璋谈完话,叶羽就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他总觉得老朱父子二人的这次谈话,一定有些很关键的内容。 但他又不能去问,况且唯一可能知晓一些事情的陈景,那日却也被朱元璋挡在了门外。 这一年的除夕,来自遥远西方的不列颠安茹王朝再次派出了使团前来朝贡,使团之首依然是兰卡斯特公爵世子亨利。 不列颠使团从远方前来,作为天朝圣国的大明帝国自然不能怠慢,朱元璋下令除夕盛宴安排亨利在宫中一同守岁。 由于杨夏空是最熟悉亨利的人,朱元璋特意安排她全程接待,也有两年没有见到好友,亨利和夏空都十分开心。 除夕当夜,除了作为使臣的亨利出席,皇族宗亲们也尽皆出席盛宴。 太子薨逝,皇太孙新立,朱允炆今年自然坐在了往年朱标坐的位置。怜香的席位依然设在朱元璋旁边,今年叶羽在京中过年,席位自然而然和怜香是一起的。 除此之外,包括宁王朱权在内的所有成年皇子,皆就藩在外,皇族一侧坐着的大多是嫔妃和公主驸马。 而今年突然得到朱元璋赏识的绮筝郡主则被安排在了怜香的身侧。 这个安排几乎让所有知晓此时的亲贵宗室哑然,不禁一个个开始猜测皇帝的用意,这位绮筝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和一向荣宠最盛的九公主怜香并肩么? 只是一个外姓人,无根无基,虽说皇帝一时兴起收为义女,但有必要如此恩宠么? 朱元璋确实是很喜欢江月的才华和性情,这不假。但若说他目的如此单纯,那肯定也是假的。留下江月,制衡朱棣是一方面;他将惠妃的玉佩赐给江月,确实是将她视为怜香的义姐,这一层的用意却没人察觉到。 江月十分像故去的郭惠妃,无论是性情还是才华,都和那位曾经才名冠绝天下的郭家大小姐十分的相像。 马皇后是自小长在郭家的养女,郭惠妃是郭家的女儿,她们姐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 若说马皇后的性格是稳重得体、又不失不让须眉的飒爽之姿。那么郭惠妃就是才冠绝伦,任性张扬。 江月虽比不上郭惠妃那般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但琴音从她指尖传来,就能让朱元璋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当年的郭惠妃。 所以,朱元璋对江月的恩宠,根源来自于这种对往日的追思。他就像把江月当成了郭惠妃的女儿一般,是一种人到了老年时的心里寄托。 除夕盛宴,江月坐在怜香的旁边,一边同怜香说笑,一边欣赏着殿内的歌舞。 亨利远远坐在使臣的席位上,他无意间看到坐在御台之上的江月,一时间颇为怔忡。 “夏空,她是谁?”亨利有些涩涩的问道。 杨夏空顺着亨利的视线看过去,却看到坐在怜香旁边的江月。 杨夏空讶异的眨眨眼,突然就想在心底感叹缘分这种东西。亨利和现代时喜欢江月的一个外国人长得一样,这本就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如今看亨利这样子,怕是逃不开这宿命的纠葛了。 “她是皇帝陛下的义女,绮筝郡主。” “绮筝……”亨利怔怔看着坐在御台上的江月,只觉得从心底生出如沐春风的感觉。 此时的江月,一身粉红色的宫装,虽不像怜香那般隆重,但在她身上却显得十分得体。 这抹樱粉色的身影,在未来的日子中成为了亨利眼中最亮丽的风景线。 大明帝国的宫城,在一片和乐安宁中迎来了洪武二十六年。 年节时分,正月十六复印开朝之前,各府走动拜访,正是各种攀关系的时候。 叶羽身为驸马,免不了在府中接待各方拜访的宗室官员。由于去年云南王黔国公沐英病逝,今年过年朱元璋恩旨世子沐晟携妻子八公主洛盈入京伴在自己身边。 沐晟过了孝期就要承袭云南沐府黔国公的爵位,所以今年既然入京过年,自然要来叶羽府上拜访。 说起来,当年他们两对还是一同成亲,但自从大婚之后,沐晟便带着洛盈回到云南,这两年也没有过走动。 此时,八公主和驸马第一次登门拜访,叶羽和怜香倒是十分重视。 怜香更是高兴的拉住洛盈的手,开心道:“八皇姐,自从你去了云南,我们是有两年都没见了呢。” 洛盈冲她笑笑,道:“是啊,两年没回来了。”她说着,不着痕迹的瞥了站在怜香身旁的叶羽。 叶羽向沐晟夫妻俩抱了抱拳,笑道:“算起来,我也该叫二位一声姐姐、姐夫。” 洛盈神情微微一滞,但只是向叶羽点点头。 沐晟倒是十分开心的向叶羽还礼,笑道:“早听闻叶大人大名,景茂仰慕已久,到今日才能结交,实在是遗憾。” 一番客套之后,叶羽和怜香将姐姐、姐夫引到大厅内坐下。 一席谈话,洛盈一向是不爱多言的性子,所以并不怎么开口,只是偶尔回应几句。倒是沐晟和叶羽,颇有些相见很晚的架势,先是家长里短的聊着,到后来竟聊到了治军要领,藩理政务之上。 沐晟马上就要袭爵,眼看云南的大小政务军事全都要交到他的手中,自然是极上心的。 叶羽与这位能征善战的年轻将军也十分投契,大明南境能够一直平稳安顺,自然要归功于云南沐王府。而沐晟自从袭爵后,为大明守疆卫土,自洪武朝到永乐朝甚至到了正统年间,他平定无数叛乱,更是在永乐朝平定了安南,立下赫赫战功,不愧一代英王之称。 叶羽和沐晟聊得十分投契,更是结为至交,这份友情,也在日后无形和无意当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 到了初十之后,朝臣们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叶府终于迎来了几位关系极好的客人。 如今恩宠正盛,春风得意的绮筝郡主江月。深得皇帝信任和欣赏的御用画师杨夏空。还有凉国公府的未来世子夫人墨瑶。 这三位是怜香现在最要好的闺中密友,眼前正是年节,自然要来到府中和怜香相聚一番。 叶羽这位男主人便知趣的退开,他虽然是江月和夏空的挚友,但也知道人家女生之间总有些悄悄话要聊。 于是,叶府的男主人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为爱妻和她的闺蜜们做饭。 江月知道墨瑶跟蓝磬的关系,她倒是没有怎么在意这份不可能成真的感情,只是颇为爱屋及乌的对墨瑶极为照顾。 墨瑶知道她也是蓝磬的朋友,自然从心底生出许多亲近之意。她虽然平素不爱多说话,但早已经过多次来往同怜香等人成了好友,如今倒也算是无话不谈了。 “今年,凉国公世子可有要回京?”怜香替墨瑶倒上茶,笑问。 墨瑶摇摇头,道:“陛下没有圣旨传下,现在还不能确定。” 听怜香和墨瑶聊起蓝磬,夏空不自觉皱皱眉头。 蓝玉案她多多少少从叶羽那里听到了些,但是当她问起此案的详细经过和时间时,叶羽却苦笑着告诉自己,他已经不记得了。 叶羽对于历史事件的遗忘似乎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彻底。 若他们来到这里后,最开始还能仰仗叶羽对于历史的熟识而逃避很多不好的事情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就真算是抓瞎了。 如今事情究竟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到底是好是坏,他们竟然都说不清楚了。 年过完了,已经是开春,朱元璋开始亲自教导朱允炆政务,甚至连上书房的功课都要亲自过问。 朱元璋对朱允炆的培养十分重视,而朱允炆本人也不可谓不争气,学什么都很快,让朱元璋十分开心。 自年初始,朝局一片平顺,就如同去年一般安稳。 秦王朱樉的病好了很多,朱元璋终于在三月的时候下旨让他回藩,派了一队护卫护送他回西安。 秦王刚刚离京不久,朱元璋便又下了道旨意,命九驸马叶羽为钦差大臣,奉旨替天子巡边。 此时沐晟还未返回云南,叶羽领了圣旨之后,便准备同沐晟一同动身去南境。 怜香听说叶羽又要出去办差,表现的有点儿不高兴,但碍于这是公务,又是正事,她也没法多说什么。 秦王和叶羽相及离京,朱元璋沉淀了两天之后,终于秘密传召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启禀陛下,臣按照陛下的吩咐,自年前开始筹备,如今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只等陛下的旨意。” 朱元璋面无表情,他坐在龙书案后面,沉默了良久。 蒋瓛一向是安静的性子,只要皇帝不发话,他轻易也不会多说一句话,如今只是静静的等着,反正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怕是皇帝现在想不发都难了。 终于,过了良久,朱元璋闭了闭眼,轻声说了句:“等到万事俱备之时,就开始行动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开端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一,鹤庆侯张翼自军中演武完毕,返回家中。这一天天气有点儿阴沉,微微有风,张翼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想着这是要变天了。 刚刚回到府里,张翼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虽说是马上要变天了吧,但也不至于刚刚入夜家中就一片寂静吧?这还不到熄灯入睡的时辰啊。 久经沙场的鹤庆侯张翼心里有些打鼓,但他还没怎么往坏处想,只想叫来管家问问怎么回事。 “秦管家!怎么这么早就熄灯?到我书房来一趟!” 张翼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唤着,按照往日的习惯,他这样一喊,秦管家肯定就能听见了。 可今日他一路快走进书房,也没见秦管家的人影。 张翼心中一阵阵狐疑,他皱着眉头推门走进书房,心里暗骂见鬼。 哪知,走进书房后,才让张翼更想破口大骂见鬼了! 书房亮着微弱的烛灯,一个淡黄色的身影坐在书桌前,双手支着下巴,眼睛等着开门进来的张翼,一动不动。 张翼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握住腰间的剑柄,低呵一声:“什么人?!” 那人的脸在烛火之下显得阴森可怖,他听见张翼的呵问,面无表情的一字字说道:“鹤庆侯终于回来了,可让下官好等。” 张翼怔怔看着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前的人,当他借着微弱烛火终于辨认出此人相貌后,瞳孔不禁渐渐放大。 这个如鬼似魅的人,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可以闯入一个堂堂军侯的府上而不被外界知道的。 此时此刻,在清楚来人身份后,张翼总算是明白,为何府上如此寂静,为何一向伶俐的秦管家迟迟不出现。 “蒋大人这么晚了来鄙府做客,本侯真是有失远迎了。”张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神情的变化。但他自己其实很清楚,他此刻心里十分紧张,十分恐惧,十分无助。 蒋瓛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张翼。他走得很慢,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来。书房其实不算太大,但张翼却觉得,蒋瓛这几步路似乎是走了十年那么久,久到让自己的内心无比煎熬。 张翼不能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锦衣卫出现在自己家中,就一定不会是好事。 蒋瓛在张翼的面前停住脚步,他牢牢盯住这位军侯,一字一句的说道:“奉陛下密旨,请鹤庆侯,到诏狱问话。” 张翼先是愣在原地,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冷透了,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十分清楚,自己若去了那里,也就根本别想完好的出来。 “不知……本侯是犯了什么罪,陛下要让蒋大人来提审本侯?” 蒋瓛撇了撇嘴,从怀里取出一张朱元璋亲笔写下的密旨,道:“不是提审,陛下密旨里只说,要请鹤庆侯到诏狱问话。” 张翼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容本侯交待府中两句……” “侯爷不必了,府上的秦管家已被下官的属下先一步请到了诏狱。夫人和公子也由锦衣卫暂时代为照看,侯爷不必忧心,只管随下官走一趟吧。” 张翼听着蒋瓛这话,显然是他整个鹤庆侯府都已在锦衣卫的控制之下。虽然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但联想到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的铁血手段,张翼心中已然一阵阵绝望。 “既如此,本侯就随蒋大人一去吧。” 蒋瓛板着脸,对张翼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侯爷是个明白人,也许到了诏狱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儿了呢。侯爷请吧。” 张翼勉强挤出一个惨然的苦笑,跟着蒋瓛借着夜色向外走去。 第二日,一切如常,没有人知道昨天鹤庆侯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一点风声传到外面。 锦衣卫的动作既干净又隐蔽,一个堂堂的军侯被关入了诏狱,竟完全没有人察觉到。 只有蓝玉,在演武场没有见到张翼,心中觉得有一些不对劲。他练兵结束后顺道去了趟鹤庆侯府,却被守门人告知张翼突然染了风寒,现在在家中闭门养病,请蓝公爷见谅。 蓝玉虽然诧异张翼病的突然,倒也没多想,只嘱咐了让张翼好好修养,就匆匆返回府里了。 那之后几天,倒也相安无事,蓝玉便也没放在心上。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十六,吏部尚书詹徽在家中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是翻墙进来的,当时这位詹大人刚刚回到卧房准备入寝,哪知就先被人入侵了。 来人一身黑色的紧身衣,举着一根蜡烛缓缓走至詹徽身边,语气颇为阴冷的说道:“詹大人,在下蒋瓛,奉陛下密旨,请大人至诏狱问话。” 詹徽怔怔看着蒋瓛,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连想逃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 虽然蒋瓛几乎从未在朝堂中露过脸,但这位经常跟在朱元璋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朝臣们还是无一不知的。 印象中,詹徽从未跟蒋瓛说过一句话,没想到今日说上的第一句话,竟是要带自己进诏狱。 詹徽咬咬牙,冷笑一声,道:“蒋大人,本官自认并未有什么罪行,为何陛下会叫你来拿我下狱?蒋大人若是拿不出谕旨,这假传圣旨之罪,不知大人可受得起?” 蒋瓛盯着詹徽,眼中迸射出一阵阵寒光。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取出朱元璋的令牌,道:“奉陛下密旨,传吏部尚书詹徽到诏狱问话!詹大人,请吧。” 詹徽牢牢盯着蒋瓛手中的令牌,心里一阵绝望,他胸口急剧起伏,但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此时的恐惧。 “詹大人,若您还不能配合,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蒋瓛的语气,一句比一句森冷,在这样刚刚回暖的天气里,让詹徽更觉得身上阵阵的发抖。 最终,在脑中做出所有权衡之后,詹徽只得缴械投降,认栽的吐了口气,道:“请蒋大人带路吧。” 短短五天的时间,诏狱内关进了两名朝廷大员,但风声依然被压制的很紧,几乎没有走漏一丝动静。 锦衣卫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张翼和詹徽陆续下狱,蒋瓛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在诏狱里亲自照看这两位。 因为他必须要尽快,从这两个人嘴里得到想要的证词。 蒋瓛十分自信,而他的自信也确实是有根据的,他确实从张翼和詹徽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证词。 蒋瓛从下属手中拿过印着手印的证词,然后瞥了眼牢狱中披头散发、浑身染满血迹的两名犯人,淡淡的说了句:“分别关起来,现在可别让他们死。” 说完,蒋瓛将证词收在袖中,快步向外面走去。 张翼是军人出身,自有他的硬气,所以对他的刑讯没有詹徽进行的顺利。詹徽毕竟是文人,筋骨不强,进了诏狱没多久便认了命,蒋瓛让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十分痛快。 但这些过程已经都不重要了,蒋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现在一步也不停留的向坤宁宫走去。 当朱元璋从蒋瓛那里接过两份证词之后,他的眼中闪着难以捉摸的光,怔怔看着这两份证词出神。 半晌后,朱元璋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双眼迸出一瞬间狠辣,道:“行动!” “臣领命!” 蒋瓛将情绪表情隐藏在拱手行礼之后,他恭敬的接受朱元璋的命令,缓缓退出坤宁宫大殿。 二月二十日,钦天监拟定今年耕籍田的日子为三月初三,并上奏给朱元璋。 朱元璋用印确认之后,便将日期下达给跟随天子耕籍田的重臣,蓝玉身为一品军侯、太子太傅,必然是这随行重臣之一。 当时,蓝玉正在郊外的军营练兵,得到消息后将军务安排好便启程回京,驻京蓝家军的一切事宜交给定远侯王弼处理。 蓝玉离开后不过半天,蓝家军军营中便飞马赶来一人,看打扮应是日常跟随在蓝玉身边的家奴。 此人见到王弼二话不说便扑上来哭诉:“将军,我家公爷在回京路上遭遇贼人,他身边跟随的亲兵不多,如今正陷入困境,请将军速速救援。” 王弼对这凉国公府家奴打扮的人深信不疑,他也没有深想,连忙组织了人马出营沿蓝玉回京的必经之路追去。 然而这一路追过去,沿途看上去一切正常,哪里如那家奴所说? 王弼此时心知不对,连忙想要掉头回营,却不想自己才是中了埋伏的人。 只见两侧丛林中突然冒出无数弓箭手,王弼仔细看去,心不禁越来越沉。看那些弓箭手的打扮,身上穿着的军装,正是他平日里十分熟悉的,京卫驻军的装备。 这些京卫驻军负责京都警卫,一向由皇帝陛下亲自执掌,若无陛下圣谕,绝没有人能调的动他们。 王弼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向京城的方向,眼中一片担忧和哀伤。 与此同时,刚刚快马入京的蓝玉刚刚入府,便看到了等候在府中的蒋瓛。 蒋瓛一身黄色的飞鱼服,手持明黄的圣旨,见蓝玉入府便高举过头顶,朗声道:“奉圣谕缉拿凉国公蓝玉!” 蓝玉呆愣在原地,他看着手持圣旨的蒋瓛,再愣愣的环视四周,府中所有人已悉数被锦衣卫拿下。跪在最前面的,正是纪纲和墨瑶。 第一百六十八章 倾覆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高发凉国公蓝玉秘密结党、发兵直指京城,意图在皇帝三月耕籍田之时兴兵谋反。 朱元璋当即大怒,下令将一干人等即刻缉拿归案,令锦衣卫严查此事,决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有不法之心的人。 鹤庆侯张翼和吏部尚书詹徽早已入了诏狱,蒋瓛将他们二人招认的供状呈递给朱元璋。 供状之上,张翼和詹徽招认,他们受蓝玉指使,调动左军都督府军力,意欲在皇帝出京耕籍田时起兵谋反。 蒋瓛还呈上新的证据,那就是京卫驻军在京郊拦截了擅自向京城发兵的蓝家军及指挥这支军队的定远侯王弼。 朱元璋当即下令,命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查封凉国公府,将凉国公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锁拿下狱,将蓝玉单独关押在诏狱之中,严审不待。 此刻,当蓝玉在自己的府中见到一身飞鱼服、手持圣旨的蒋瓛时,他虽然震惊、虽然不敢置信,但却异常的平静。若说身为一个叱咤沙场、戎马一生的一代名帅,蓝玉对眼前的情况没有一丝的心理准备,那也绝对不是真的。 蒋瓛高举圣旨,道:“凉国公,下官圣命在身,得罪了!” 蓝玉环视了下四周,目光停留在纪纲和墨瑶身上,缓缓说道:“蒋大人奉旨来传我,我怎敢不从?只是,请大人不要为难我的家人,无论因为何事,他们都是不知情的。” 蒋瓛目不斜视,只说:“公爷放心,下官既奉圣命前来,自然是秉公办理。虽然查封贵府,锁拿府中人等,但却可以保证,不会对他们用强。” 蓝玉点点头,一把解下腰间佩剑,往地上一扔,道:“蒋大人,请吧。” 就这样,功高盖世的凉国公蓝玉在一夕之间获罪下狱,自洪武朝起便风光无限的凉国公府也在瞬间被查封锁闭,全府上下全部被收押入狱,无一人免于罪责。 一时间,朝野震动,一些自洪武朝便身处庙堂的老人们心中明白,皇帝的屠刀再一次举了起来。这一次,不知又要掉落多少人头,又要流出多少鲜血。 鹤庆侯张翼、吏部尚书詹徽、定远侯王弼被自然而然扣上了蓝党的帽子,而杀意已决的朱元璋,已经不准备再给蓝玉任何申辩的机会,他已经不准备再看到蓝玉,一眼都不想看到。 曾经英姿飒爽的凉国公,此时穿了一身灰色囚衣被锁在诏狱之中,他的头发散乱,脸上也被灰渍弄脏。 蒋瓛站在牢房门口,说道:“委屈公爷了。” 蓝玉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了句:“陛下,真的不准备见我么?” 蒋瓛来回踱了两步,道:“陛下看了鹤庆侯和吏部尚书大人的供状,已经不想再见到公爷您了。” 蓝玉面无表情,但心中自然明白,锦衣卫一定是对张翼和詹徽用了极刑,否则他们根本不可能招认,因为他们根本没什么可招的。 蓝玉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张翼和詹大人?他们现在怎么样?” 蒋瓛抿了抿嘴唇,道:“诏狱之中环境不好,詹大人怕是不太习惯,没受住,已经殁了。至于鹤庆侯,关押在另外一间牢房之中。” 蓝玉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又问:“那王弼呢?” 蒋瓛牢牢看住蓝玉,迎上他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道:“定远侯擅自率领蓝家军由小道向京城发兵,意欲不轨,已被京卫驻军于京郊山路之中,当场击毙!” 说完这句话,蒋瓛便从眼前这位叱咤朝堂十年之久的一品军侯眼中,看到了凄惨和绝望的神情。 蓝玉缓缓闭上眼,心中一片惨然。张翼,王弼,这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将领,如同他的手足兄弟一般重要。如今,一个形同残废被弃置在诏狱之中,一个惨死山间尸骨无人收敛,这样的下场,于一名在战场上烈烈风云的名将来说,实在是无比凄惨。 蓝玉绝望了,彻底绝望了。他跟在朱元璋身边几十年,太了解这位陛下的性情。他深知,朱元璋这次是真的下了毒辣的决心,要将蓝氏一族乃至跟随过自己的一系部队全部根除! “蓝卿,你且记住,只要你不负朕,朕必不会负你!” 言犹在耳,但越是想起往日的这些话,蓝玉的心就疼的越发厉害。陛下啊陛下,臣追随您几十年,自问并未有一时半刻负过您,可您如今,竟仍然对臣下了这样的杀手。 磬儿…… 蓝玉生生咽下悲伤而凄凉的苦涩,只在心中一遍遍的惦念着如今尚远在西北的蓝磬。 不过说实话,蒋瓛并未从朱元璋那里得到对蓝磬的处置旨意,朱元璋只说把事情暂时压下,容后再做定夺。 蒋瓛知道,朱元璋并非对蓝磬这名少年将军心存仁慈,只是因为在蓝家获罪的那一天,九公主怜香听闻消息第一时间入宫向朱元璋求情。 朱元璋当时并未松口,只斥责了九公主,让她不许逾越规矩,插手朝堂之事。 心焦又无奈的怜香,只得向父皇跪求,看在凉国公世子多年戍边西北有功的份上,再加上案发时他又不在京城之中、未必知晓其父的所为。再者墨瑶只是一名女子,蓝玉做了什么她定然不会参与,请求父皇网开一面,放蓝磬和墨瑶两人一条生路。 怜香就像是学起了当年替秦王求情的太子,一直跪在坤宁宫中哭求,朱元璋实在怜惜她,只得暂时放下了对蓝磬的处置,说了句若他不轻举妄动,朕会考虑免去株连。 怜香听罢总算是松了口气,连连叩头谢恩。 朱元璋颇为疲惫的告诉她:“你胡闹够了!现在给朕回飘香宫闭门思过!不准再擅自走动!” 蒋瓛从诏狱回来之后,被朱元璋秘密传召到了坤宁宫。 朱元璋阴沉着脸,他虽然迫于无奈答应了怜香,但他如今杀心已决,斩草务必除根,绝不可能留给那个机智聪明的蓝家少帅一丝生机。 “蒋瓛!你派人快马到西北,将凉国公府被查封、蓝玉获罪下狱的消息散播出去,越快越好!” 蒋瓛只一听,便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 蓝家的事情还没有被明旨昭告天下,西北那边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但若是让蓝磬得到消息,那位性格冲动的蓝少帅一定会不顾后果的带人往京城赶。届时,朱元璋再下杀手,便可以给蓝磬也扣上擅自发兵、剑指京城的谋逆大罪! 蒋瓛领了命令,一刻不停的便安排了下去。 朱元璋紧接着,又传召了另一个人,曹国公李景隆。 “李卿,你立刻带齐英武卫和龙虎卫的人马,一刻不停的走通往西北的山路,在玉珠峰一带设下埋伏,等待蓝磬的人自投罗网!” 李景隆微微一愕,随即问道:“陛下,怎么如此有把握,蓝磬一定会到玉珠峰?” 朱元璋目光不停地闪动,道:“蓝磬此人机制聪慧,他就算冲动,但却不是有勇无谋,他若要入京,一定会选择僻静南行的山路,越偏僻越好。玉珠峰,正是她最佳的选择!” 朱元璋的眼中迸射出狠绝毒辣的光,他一字一句叮嘱李景隆,道:“李卿,你记住,只要蓝磬的人马出现,立刻全军击杀,不能留下一个活口!你一定要确定,蓝磬其人不能有一丝一毫活下来的可能!务必!务必将她给朕当场击毙,决不能留下后患!明白么?” 李景隆怔怔看着眼前的朱元璋,他虽然知道皇帝的狠辣,但却从未亲眼见他露出如此狠绝的神情,一时间也有些吓住。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低头行礼,道:“微臣领旨,定不会让蓝磬活着,请陛下放心!” 京中已然因为蓝玉的谋逆案弄得鸡飞狗跳,虽然皇帝没有明旨下达,但越是这样,人心越是不安。因为这证明,皇帝还没有抓够人,他还在一刻不停的抓捕“蓝党”中人。一时间,朝中上下,人心惴惴,所有人都在担心未知的命运。 起初,在蓝玉案刚刚爆发的那几天,还不停的有耿直的朝臣上书为这位功勋卓著的凉国公申辩。但所有上书为蓝玉说情的人,全部被坐实为“蓝党”,被锦衣卫带进了诏狱之中。 渐渐地,不再有人敢开口,朝臣们对“蓝玉”、“蓝家军”、“凉国公”这些词避之唯恐不及,无一人再敢去触碰朱元璋的底线。 为了切实达到清洗朝堂的目的,朱元璋迟迟按着明旨不动,他尽量不让外界和边疆知道消息。 但是,叶羽还是知道了。 因为聪明的杨夏空借由亨利的手下,向远在云南的叶羽传递了消息。 刚刚得知蓝玉案爆发的叶羽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心中慌乱,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想着赶紧快马入京替蓝磬求情。 但是,杨澈却告诉他:“少爷,杨画师在信中说了,九公主似乎已经替蓝少帅求过情,陛下似乎考虑到蓝少帅多年戍边又不在京城,不准备株连……” 叶羽沉默,他知道朱元璋的性格,这位陛下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蓝磬! 慢慢恢复冷静的叶羽,立刻找出地图,仔细分析了从京城到西北的所有道路。心中稍稍有些想法的他急忙对杨澈说道:“阿澈,你现在马上快马加鞭刚到西北!走玉珠峰,一刻都不要停!只要在路上遇到蓝少帅和你大哥的人马,立刻劝他们返回凉州,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在凉州按兵不动,京城自然有我来想办法!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明白吗?” 杨澈自浑源战役之后,几乎再也没见过叶羽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他明白现在情势的严峻,一刻不敢怠慢的领了叶羽的命令,快马向西北赶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命玉珠峰 杨澈离开云南之后,叶羽几乎是彻夜不眠的思考对策,但他此时思虑完全混乱,根本找不出任何办法。 从朱元璋的手段来看,他的杀心是狠绝已透,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蓝玉,是根本保不住了。不仅是他,怕是墨瑶等人,一个个都无法幸免。 叶羽懊恼的锤了下桌子,自己现在唯一祈祷的,只是依靠怜香在朱元璋面前的宠爱,能够拼尽全力保住蓝磬的一条性命。 一连几天,叶羽几乎是没合过眼,他就这么生扛着,一天天盼着杨澈赶紧有消息传来。 如今距离蓝玉案爆发已过去十天,京中依然没有明旨传出,显然是朱元璋觉得抓的人还不够,还要继续审理,继续罗列,继续抓人下狱。 这几天都几乎没合过眼,叶羽现在只觉得脑袋一阵阵拉扯着生疼,他费力的揉着太阳穴,紧皱着眉头,心情极其烦躁。 杨雪笙端着药走进来,见他靠在椅子上使劲儿揉着太阳穴,连忙走过去一把拉下他的手。 “少爷,哪儿有你这么揉脑袋的?还不越揉越疼?” 杨雪笙把药塞进叶羽手里,然后自己替他揉起太阳穴。 叶羽端着药,愣愣的发着呆,也不喝药,也不吭声。 杨雪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担心,我又何尝不是。凉国公府一朝获罪,我大哥怕是也要受牵连……如今,真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叶羽听着杨雪笙的话,心知她确实也是担忧的,只得先把碗里的药喝掉,然后才道:“笙儿,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哥哥那边……我们再等等看。” 杨雪笙微微一笑,道:“那少爷你也早些休息吧,你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再这么熬下去,身体又该受不住了。” 叶羽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道:“好,我也躺下休息。” ********************** 玉珠峰是昆仑山东段,南缓北陡,由于处于极寒之地,常年被冰雪覆盖,无岩石表露。 蓝磬穿着红袍银甲,披着厚厚的大氅,冒着风雪在极地冰川之中穿梭,她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战袍的男子,正是杨清和林宗胤。 玉珠峰的北坡地形复杂,有冰裂缝、冰塔林、刃形山脊等地势,由于玉珠峰常年冰雪覆盖,极其难于行走,所以几乎是没有人轻易出现在这里的。 蓝磬如今带着部署行走在这里,是因为她必须要走这极其隐蔽的道路。玉珠峰,是从西北到京城最隐蔽的一条山路。 “宗胤!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蓝磬扯着嗓子问林宗胤。 跟在蓝磬身旁的林宗胤驱马快走了两步,他对蓝磬大声道:“少帅!前方就是冰裂缝,是整个玉珠峰最险之地。” 蓝磬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凝眉继续前行。 杨清凑到她身边,担忧道:“二哥,我们出发已经有两天时间了,几乎昼夜不停的赶路,如今又到了这么艰险的地段,我看不如……” “不行!现在一刻都不能停!必须马不停蹄向京城里赶!我现在很担心!不知道家里具体的情形,父帅,墨瑶,小纪,他们都怎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必须马上赶到京城!” 蓝磬头也不转一下的直视着前方,虽然风雪之中看不到她的神情,但杨清知道,她一定是担心极了。杨清认识她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听她语气如此急切、言语间如此毫无章法过。 两日前,凉州有一个消息被传开,说凉国公蓝玉意欲谋反,已经获罪下狱,整个凉国公府都已经被查抄,全府上下全部关押入狱,无一例外。 蓝磬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跳了起来,她的理智也几乎在那一瞬间就从脑子里消失了。她急怒交加,连忙叫上杨清和晨歌就要快马赶入京城。 但是,好在晨歌还保有一些理智,连忙拦住了她,让她先不要太过激动。 蓝磬被晨歌拦下,渐渐找回一些理智,稍稍分析了下情形,便决定带着人马走玉珠峰险道入京。 蓝磬这次只带了蓝家军的人马,林宗胤对她忠心耿耿,实在不放心她,吵着也要跟来。 蓝磬的部队到达冰裂缝之后,行走速度越来越慢,长途疲惫不说,地势也实在是极为险峻。 冰裂缝极为狭窄,它的悬崖下就是昆仑山最为寒冷的地段,绝冰崖。 传言,若是不小心掉到绝冰崖下,是绝没有生存的可能的。 蓝磬带着部队小心翼翼的走着,当他们的人全部上了冰裂缝狭窄冗长的山道后,四周竟在骤然间亮了起来,似是有无数火把凭空出现。 蓝磬大惊,急忙勒住马头,她慌忙四下看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几乎不可能有半个人出现的山上,居然齐刷刷站满了举着火把的人,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些穿着盔甲的士兵。 “看来陛下果然神机妙算,我竟然真的在这等来了你!蓝老弟!好久不见啊!” 蓝磬愣愣的看着出现在左侧山坡上的人,那人一身戎装配着厚实大氅,一脸得意至极的笑意。 蓝磬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李景隆!” 来人正是李景隆,他得意的坐在马背上,笑道:“看到你出现我就放心了,也不枉费我们长途跋涉,又在这里冻了这许久。” “你来这里干什么?”蓝磬盯着李景隆,语气还算平静。 李景隆却是得意一笑,道:“奉陛下圣谕,击杀意图谋反、擅自发兵剑指京城的逆贼蓝磬!” “你放屁!”寒冷的冰雪极地之中,蓝磬的眼中却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怒视着李景隆,眼神几乎都可以将李景隆撕碎。她就知道,这整件事一定跟李景隆这厮脱不了干系! 李景隆玩味的抚了抚马鬃,道:“蓝老弟何必这样动怒?无论你现在如何狡辩,都已经于事无补。你的父亲、家人,还有蓝家军的那些部将,已经把什么都招了。” 蓝磬胸膛急剧起伏,她刷的一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长剑,指着李景隆道:“你胡说!我父帅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你从中搞鬼,陛下才误信了你这小人!只要让我进京,让我进京跟陛下解释,他一定就会……” “你以为陛下还想见到你吗?”李景隆突然冷冷打断蓝磬的话,他直视着蓝磬,眼中迸射出森冷的寒光,道:“就算是我搞鬼好了。但陛下已经下了杀心!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还会给你面圣的机会么?蓝磬,我已经说过了,陛下派我来这里设下埋伏,将你、和你身后的蓝家军,一个不剩的全部杀光!蓝磬,鸟尽弓藏,兔死狐烹,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蓝磬愣愣的看着李景隆,脑中一遍遍回响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蓝磬,陛下已经越来越不想看到和听到有关你们蓝家的任何事了。在陛下心里,你们越早消失越好,懂了么?” 蓝磬怔怔愣在那里,她眼神空洞的看向李景隆的方向,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看到远在应天府的皇城,和那高坐在皇位之上的皇帝陛下。 蓝磬现在还记得,蓝玉每每跟她提起朱元璋时言语和神情中流露出来的敬重和爱戴。蓝磬从一开始就知道,蓝玉有多么崇拜和信服朱元璋,多么愿意为了那位陛下肝脑涂地、一次又一次的奔赴沙场。 可如今,一朝功成,蓝玉的满腔崇敬和热血,竟然却只是换来了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狐烹的悲惨下场吗? 蓝磬死死咬住牙,她已从心底泛起一阵阵的绝望。粗浅的分析了形势,她已知自己不可能从冰裂缝逃出去了。 “真是可惜了,你这位智计双全的少年将军。”李景隆嘴角露出阴狠的笑,他缓缓抬起手,对身后埋伏在山间的弓箭手下了命令:“放箭!” 蓝磬只记得,自己当时沉浸在巨大的哀戚之中,对铺天盖地袭来的箭雨几乎没了反应。 当她稍稍找回一些理智时,只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杨清和林宗胤。 ********************** “石头!” 叶羽从沉睡中惊醒!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梦到浑身浴血的蓝磬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羽,你又做噩梦了……” 叶羽愣愣的扭头看向身边,却看到怜香扶上自己的肩膀,她披散着长发,眉宇间带着一些忧伤,正在安慰自己。 “第几天了?”叶羽怔怔问道。 怜香低了低眼,道:“你回京已经有五天了,阿澈还没回来。” 叶羽不停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频率,他怔怔看向帷帐外,语气有些颤抖,“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叶羽回京后的第七天,杨澈回来了。 “阿澈!怎么样?西北那边怎么样?”叶羽几乎还没见到杨澈的人,就已经脱口问出这句话。 站在驸马府大厅中的杨澈,此时神情十分的呆滞,眼中似乎是没了生气。 看到杨澈这样神情的一瞬间,叶羽的心就已经开始往下沉了。 杨澈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叶羽和怜香,缓缓的、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去晚了。我到玉珠峰后,便在冰裂缝发现了蓝家军……只是,几万人,已经全部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了……” 叶羽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眼前一片空白,他脚下踉跄,几乎克制不住的向后退了几步。 怜香怕他有什么闪失,赶忙扶住他。 “驸马……”怜香喃喃的唤他,语气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因为她从叶羽的眼中,看到了极为强烈的悲痛。 第一百七十章 定罪 叶羽强行定住心神,喃喃开口问道:“你把冰裂缝的情形,具体说给我听。” 杨澈看着叶羽,眼中渐渐凝成一股真切的哀伤,他缓缓说道:“冰裂缝是玉珠峰上最寒冷的所在,下面便是绝冰崖,乃是极地最为险恶的地段。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在冰裂缝的山道上,看到了蓝家军全军的尸首……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叶羽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有……看到她的尸体么?” 杨澈当然明白他问的是谁,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找过,只是……山道上血流成河,由于气温极低,血水已冻成血冰。蓝家军将士几乎全数被万箭穿心而死,有的……有的还有被乱马踩踏而过的痕迹,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根本、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叶羽一把抓住杨澈的胳膊,用力到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石头穿着主将的战袍,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没有找到她,对吗?就证明她还有可能活着!对吗?” 杨澈低下头,不知是不忍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过了良久,叶羽始终盯着他看,杨澈才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我已经仔仔细细的探看过了,冰裂缝四周都有伏兵呆过的痕迹,当时蓝家军是陷入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之中。敌人……敌人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唯一的出路,只有绝冰崖……可是……绝冰崖下是整个昆仑山最寒冷的地方,那里滴水成冰,就算有人到了那里,也根本不可能存活!” 叶羽牙根紧咬,他缓缓松开杨澈,心底一片惊痛,“那你大哥呢?” 杨澈眼中的伤痛更重,“也……也没找到……我只找到了、凉州卫指挥使林将军的尸身……虽然他也被乱马踩踏过,但我从他的战袍和腰间的名牌上认出了他……” 叶羽不由得因心痛倒退了一步,他愣在那里,怔怔的出神。怜香轻轻别过头拭去眼角的泪,而一旁的杨雪笙,更早已是泪如雨下。 “为何石头入京会带着蓝家军?”良久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关节,叶羽突然问道,“即便是有消息放出,她也应该是带着杨清一人悄悄入京才是,带着一队蓝家军,岂不是更加容易坐实蓝家叛乱之罪?” 杨澈听到叶羽这样问,也露出不解的神情,道:“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按照蓝少帅心性,当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不错,叶羽很清楚蓝磬这个人。她虽然看上去冲动,但实则却是个有心眼儿的主儿,不可能头脑发热就做出蠢事儿来。 “看来,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叶羽渐渐平复了心情,他凝眉思索,蓝磬和杨清都不知下落,只要没见到尸体,他心里就不会放弃蓝磬还活着的想法。 哪怕就算是无望了,也多少是心里的一个念想。 至于蓝磬贸然带领蓝家军走玉珠峰入关,这件事还要慢慢再探查内幕详情。 ************************ 诏狱天字号监牢里,一身囚衣的蓝玉靠坐在牢房内,他仰头看着窗口外的天空,怔怔的出着神。他的囚衣上沾染了血迹,脸上和嘴角也各有淤青血迹,显然是已经受了刑。 “凉国公,还不准备招认么?” 蓝玉也不扭头,只扯了抹冷笑,道:“蒋大人,诏狱里还有什么手段,你不必客气,都拿出来吧。否则,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招认。” 蒋瓛冷冷的看着这个骨头太硬的凉国公,心里只觉得有些气结。若说自己没有对他用手段,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位国公爷的骨头竟然奇硬无比,就这样一直拖着死不招认。 蒋瓛冷冷的凝起眉毛,想着要换个方法来对付这个蓝玉了。 手段百变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想着怎么对付蓝玉,曹国公李景隆却主动跑来跟他献宝了。 “蒋兄,听说蓝玉的骨头硬的狠?”李景隆拿着茶杯,玩味的笑着。 蒋瓛凝眉看他,点点头,道:“是,被顺道收拾了的很多‘蓝党’都已经招认,就只是他蓝玉,无论用什么手段都绝不低头!” 他停顿了一下,吐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就这一点,倒真是让我敬佩他的风骨气节了。” 李景隆咽下一口茶,轻笑一声,道:“成王败寇。蓝玉已是死定了的,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 蒋瓛当然知道这些,皇帝早已下定了决心根除蓝家,蓝玉死是死定了,只是还需要他的供认来定罪。自己又不能下手太过狠绝,万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到时候反而不好办。 李景隆盯着蒋瓛看半天,见他始终凝眉沉默,不禁突然笑了出来。 蒋瓛皱起眉看向他,语气颇为不痛快的问了句:“曹国公笑什么?” 李景隆呵呵的笑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停了下来,道:“蒋兄别动怒,我只是觉得,此生能看到你堂堂锦衣提督露出这般难做的神情,景隆这辈子真是值了。” “国公爷有心思开玩笑,不如倒替下官想想主意?”蒋瓛没好气儿的说着。 李景隆却收住笑,他凑到蒋瓛面前,低声道:“若我真的有主意,蒋兄可准备谢我?” 蒋瓛诧异看看他,问:“什么主意?” 李景隆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伸手入怀取出一物交到蒋瓛手中,道:“拿着这个东西,在蓝玉受刑之时交给他看,我保证,当他看到此物的瞬间,便会失去所有抵抗的动力!” 蒋瓛看着手中的东西,问道:“荷包?这个荷包有何特别之处?” 李景隆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说道:“这是蓝磬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 只这一句话,蒋瓛便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他握了握手中的荷包,心中便已经定了下来。这个荷包,一定是李景隆去西北剿杀蓝磬时拿到手的。蓝玉对蓝磬的重视众所周知,若让蓝玉知道蓝磬已经命丧玉珠峰,纵然他心智再强,也定撑不过这丧子之痛。 蒋瓛将荷包收入袖中,他对李景隆抱了抱拳,道:“真亏了国公爷如此思虑缜密,竟还特意将蓝磬的贴身之物取了回来。” 李景隆呵呵一笑,道:“这几年处心积虑就想着这么一件事儿,自然想的周道。蒋兄得了这荷包,审结蓝玉一案指日可待。” ********************* 正如李景隆所说,蒋瓛在提审蓝玉的时候,将那个荷包往他面前一扔,那个一直冷静自若的凉国公,果然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 刑具落在身上的痛处,都没有眼前这枚暗红色的荷包落入眼中时心中的惊痛来的重。 蓝玉心里猛地疼痛,只觉得喉头一甜,胸中一阵极致的闷痛,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蒋瓛见他这样,蹲在他眼前,缓缓问道:“凉国公,还要继续坚持么?” “磬儿……磬儿……”蓝玉忍着疼痛,抬眼问蒋瓛,“你怎么会有这个荷包?磬儿、磬儿她人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蒋瓛冷笑一声,道:“我没有把世子怎么样。倒是世子,听说你下狱,擅自带兵入关向京城奔袭,已被曹国公率兵半路截杀,死在了玉珠峰上。” 蓝玉的眼中,渐渐凝成浓重的悲痛。他入狱这么多天,受的刑也不算少,但他却从未露出一丝伤感之色。但如今,当他听到蓝磬的死讯之时,已经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心里的悲伤和痛苦。 蒋瓛不想再跟蓝玉多说,他将一纸供状扔在蓝玉面前,道:“世子还有个绝世无双的未婚妻,如今关押在女牢之中,若凉国公再这般顽抗下去……下次,你将会看到她在这刑房之中的样子。我想,一位绝色的美人落到这种地方,那风光一定不好看吧。” “蒋瓛!”蓝玉猛地抬起头,他目光如火,咬着牙冲蒋瓛一字一字的说着,那言语中的悲愤几乎可以绞碎世上最坚硬的磐石,“你要什么,我写给你!不许动瑶儿一根汗毛,否则,我就算是变成厉鬼,也定要亲手断送你的性命!” 蒋瓛居高临下看着蓝玉,却见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国公爷,如今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双目赤红迸射着仇恨的火光。看着这样的蓝玉,蒋瓛突然就觉得有一丝冷意。 “你放心,我只要你的供状,你们蓝府的其他人,我懒得去审。” 丢下这句话,蒋瓛转身便走出了刑房。 那之后,刑房内的衙役又对蓝玉用了极刑,这位身心皆受到重创的一代名帅,再也没能抵抗过去,终于还是让人在供状之上按下了带血的手印,触目惊心。 蓝玉的供状被蒋瓛交到了朱元璋手中,朱元璋扫了一眼,便迅速下了一个明旨,昭告天下。 凉国公蓝玉意图谋反,事败被捕下狱,查封凉国公府,撤去其所有职衔爵位,贬为庶民,处极刑,诛九族。世子蓝磬自西北发兵京城,已被曹国公李景隆于路上剿杀。蓝府上下一应男丁,全部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奴,编入奴籍。凡是事前与蓝玉过从甚密者,入狱审查,一应蓝党全部处斩刑,附逆大罪者,诛九族。 洪武朝的第三大血案,正是拉开序幕。 第一百七十一章 崩灭 自从蓝玉的供状被呈到朱元璋面前之后,他以及蓝府的所有人等就被转移到了天牢之中,因为明诏已下,他便是被坐实了罪行的死囚。 蓝玉呆愣的坐在天牢内的地上,怔怔的抬头看向窗外,手里攥着一枚暗红色的荷包。 这枚荷包中,是已故的蓝逸从北漠带回来的沙子,荷包的红色是蓝逸战死流淌的鲜血。 这枚荷包,是蓝逸送给妹妹蓝沁最后的礼物。那个时候,朱元璋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难以自拔。只不过,那个时候,当他回到家中,看到小小蓝沁冲自己调皮的笑时,那种悲痛显然可以减少太多。 可如今……他又失去了蓝磬。 蓝玉悲痛的闭上眼睛,他又再一次尝到了这种痛苦。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身心上皆遭受的剧痛。 上一次他尚可借由蓝沁的笑容来舔舐自己的伤口,可如今,他已经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容了。 唯一让蓝玉庆幸的是,他最小的女儿蓝汐嫁给了朱元璋的儿子蜀王朱椿,并且已经替蜀王生下了嫡长子,地位稳固。 蓝玉只能庆幸,好在蓝汐还算是有了个好的归宿。蜀王朱椿与燕王朱棣不同,他不会是储位强有力的竞争者,只是喜好文学、酷爱诗书,这一生都可以做一名闲散的富贵王爷,逍遥自在。 蜀王的淡薄和远离权力中心,让蓝汐的余生会更加平稳安逸。 蓝玉闭了闭眼睛,他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所幸的是,他不会再失去蓝汐了。朱元璋的明诏已经下达,自己已被坐实谋逆大罪,株连甚广。好在,他在株连的名单里,没有听到蓝汐的名字。 毕竟是皇帝的儿媳,再怎么株连,也不至于株连到她的身上。 让蓝玉痛心的是,墨瑶由于是蓝磬的未婚妻,直到蓝磬死去婚约依然存在,朱元璋将她编入蓝府女眷之中,按律没入教坊司为奴。 墨瑶本就是从烟花之地被赎身回来的,如今竟然再次身入这样不堪的场所,只不过更为悲惨的是,之前她尚算是乐籍,如今却已沦为了奴籍…… 蓝玉痛苦的皱着眉,他一想到墨瑶即将面对的事情,心里就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不禁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将墨瑶视为女儿,更因为,保住墨瑶的幸福曾是蓝磬最大的愿望。可如今,竟然连这样的愿望都已经不能实现了。 教坊司……那个地方是比白玉轩更加可怕的存在。那里不会有人再像莫千金一般好心考虑墨瑶的感受,那里的人只会将她拍卖,如同一件物品一般。 那里没有什么规矩,来者是客,去的人也都非同一般,皆是达官显贵。 墨瑶去了那里,就会真正迎来地狱,成为……官妓。 还有一件让蓝玉有些不解的事,那就是前几日,锦衣卫向皇帝禀报了蓝家大小姐蓝沁在别院中上吊自尽的消息。 按说,这个世上已经不可能有蓝沁了……那么,真的有人死了么?死掉的人又是谁? 蓝玉在天牢里的每一日,几乎都如同煎熬一般的翻来覆去思索这些事情。这位叱咤沙场、戎马一生的名帅,就这样在天牢之中,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时日。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朱元璋终于准备送蓝玉上路了。 那一天,蓝玉在天牢内吃了最后一顿午饭,然后抹了把嘴,站起身挺直腰板,一步步向天牢外走去。 每一步,都是人生的最后一个脚印。蓝玉低着头,细数着自己走到刑场的步数,想看看自己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究竟是怎样的。 被衙役押送到刑台之上,蓝玉站在中间,听着街上百姓的议论。 有的人说:“居然谋反!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的人说:“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公爷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有的人高喊着“杀!杀!杀!” 有的人笑嘻嘻的在人群中看着热闹。 蓝玉就这样听着,感受着,然后突兀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平头百姓,又懂得什么?了解什么?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否谋反,只是听到这样的圣旨,便自然而然的这样信了。 所谓三人成虎,自然如是。 蓝玉扭头看向皇城所在的方向,默然不语。自二月入狱以来,他再没有见过朱元璋一面。很显然,他是否冤屈,朱元璋根本就没有兴趣知道。他只是下了这样的决心而已,下了个一定要杀掉自己的决心而已。 陛下啊陛下,臣是否谋反,天地可鉴,您的心中,怕是也很清楚吧…… 蓝玉自少年时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他对这位决胜千里的帝王十分钦佩,曾发誓此生定要在他身边效忠,并在洪武朝将北元政权亲手瓦解! 蓝玉确实做到了,而朱元璋也欣慰的将他比作卫青、比作李靖。 朱元璋还曾说过,若蓝玉不负他,他定不会负蓝玉。如今,一朝翻脸,竟然是这般的毫不留情。 蓝玉决然的转身跪在刑台上,曾经的那些推心置腹,如今想起竟是这般的让人齿寒。 屠刀举起,蓝玉闭上眼睛,此生纵横沙场、于愿足矣。愿来生,闲云野鹤,再不复朝堂官场。 刑台下面,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一个灰色的身影混在人群之中,他被身后的两个人紧紧的箍住。看那架势,若不是人流量太大,挤着不好行动,他一定就挣脱拉着他的人,向刑台上冲了过去。 身后的人拼命的抓住他,那灰衣人死死咬住牙,他直直的盯着刑台上发生的一切,眼睛一眨不眨,就这样盯着。 他看着蓝玉怎样死在刑台上,他看着鲜血怎样喷溅出来,他听着百姓们起哄,也听到蓝玉死前大喊的那一句:“陛下!臣冤……” 蓝玉的话没有喊完,人头已然落地了。 灰衣人身后的两个人死死抱住他,已防止他太过激动。那两人别过头去,不忍看到刑台上发生的事情。 可灰衣人,却从始至终牢牢盯住刑台,注视着那上面发生的一切。 蓝玉死了,尸体被带了下去,紧接着,又换了一批人被带了上来。 很多人已经面目全非了,灰衣人认不出他们谁是谁,只是听着监斩官一个一个的报名字,偶尔听到熟悉的名字,灰衣人眼神不自觉的闪动。 一个个人被押上了刑台,一颗颗人头落地,刽子手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痛快,越砍越顺手。 “纪纲!” 当监斩官报到这个名字时,灰衣人眼中的仇恨显然又增加了许多。他牢牢盯着那个被带到刑台上的清瘦男子,他虽然看不见那男子的相貌,但却还是忍不住死死握紧了拳头,哪怕指甲掐进肉里,哪怕流血生疼,都已经夺不回他的理智了。 当纪纲的人头落地的瞬间,那灰衣人再也忍耐不住,他猛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逆着人群冲了出去。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两人忙追了上去,灰衣人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在城内运起轻功疯跑了起来。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追了多久,三个人一前两后的身影奔到了京郊的树林中,灰衣人似乎力气用尽,原本用轻功向前冲的身体,直直的向地面栽了下去。 后面的两人追上他,扶住他查看伤势。 那灰衣人嘴角渗出一些血迹,眼中流出热泪,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少主,怕是再这样下去,伤势又要复发了。今天这样悲怒交加,怎么受得住?” “我就说不能来吧?偏偏都不听!非要过来看,看了又能怎样?!” 那被称作少主的灰衣人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视线被泪水完全模糊,力气似乎也已经用尽了。 只是,他哭着哭着,突然就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的笑声里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就这样又笑又哭的过了片刻,他才哽咽着缓缓说道:“来看过……总是要让自己、记在心里!今日之仇,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定然要、要让所有仇人,一笔一笔的、给我偿还!” 那两人将他扶着坐起,其中一人道:“少主,即便如此,也要慢慢来啊……” 灰衣人还带着泪水的眼中迸射出浓浓的仇恨,他冷冷说道:“不错,是要慢慢来!但那些仇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主,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灰衣人喘息着,似是身体的旧伤又复发,他低声道:“找个地方让我养伤,然后……去北平!” “北平?” “不错!若要复仇,北平那里有个人,定会帮助我们的!” 坤宁宫内,朱元璋坐在龙书案后,听着蒋瓛的汇报。 “陛下,今日刑场一切进行顺利……” 朱元璋点点头,他脑中不自觉就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总是追在自己身边的,十几岁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还年轻的朱元璋问那个男孩子:“蓝玉!你还这么小,能成什么事?” 男孩子扬起大大的笑脸,坚定的说道:“跟着朱大哥!早晚我会成为最伟大的军人!” 蓝玉确实做到了,他确实成为了最伟大的军人。 朱元璋突然惊觉,自己即使是在回想过去那些岁月时,都已经不会再有心软和悲伤的感觉了。 抚摸着龙椅上的雕龙,朱元璋感叹,原来人的心,真的可以越变越硬。 “蒋卿,按照原本计划,把东西做好,送到蜀王府去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为了朋友 蓝玉死了,但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朱元璋的屠刀还没有放下来,他还在一批批的清洗着朝堂上所谓的“蓝党”。 这之后的事情,朱元璋做的最过分的一件,是送给了蜀王府一样东西。 蓝玉案汹涌爆发至今,朱元璋都没有对身为蜀王妃的蓝汐出手,她也不在株连的名单之内,这一度让将死的蓝玉心中略略宽慰。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以朱元璋这般冷酷的手腕,其实是断断不会轻易放过蓝汐的。莫说蓝汐只是儿媳,按照朱元璋的脾气,亲生儿女尚不在他眼中,何况儿媳。 蓝玉死后不久,蜀王府便收到了朱元璋送去的“大礼”。 当朱椿和蓝汐看到那原本被黄绸罩着的大礼后,全部在一瞬间惊得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做不出任何反应。 奉旨将那件大礼送到蜀王府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奉陛下圣谕,将此物赐给蜀王妃,令蜀王妃将其摆在厅堂之中,日日观看!” 蒋瓛的声音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但每一个音符落到朱椿和蓝汐耳中,都是如同轰鸣一般的巨响。 “蜀王殿下,接旨吧。”蒋瓛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椿颤抖着,轻声应了句:“儿臣、接旨……” 蒋瓛走后,朱椿看不都不敢再看一眼那礼物,蓝汐却盯着它怔怔的出神,片刻后终于克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朱椿蹲下身子轻轻搂住蓝汐的肩膀,颤声道:“这就是父皇的手段,也是父皇的铁石心肠。汐儿,安心,我会陪着你。” 蓝汐将头埋在朱椿怀里,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朱椿敛起哀伤而恐惧的眉,心中想着:父皇,您真的如此狠心么?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这样继续折磨活着的人么? 朱椿缓缓抬起头,看向伫立在院中的那件礼物。 那是一个稻草人,稻草人上面,披着一张人皮。 朱元璋这一步走的太过狠毒,他杀了蓝玉,竟还将其扒皮制成稻草人,送到蜀王府交给蓝汐…… 试问,身为人子,但凡亲眼见到自己父亲的人皮稻草,又该怎样去接受这个事实? 稻草人送来的那天起,蓝汐就生了病,朱椿害怕她身体出什么问题,忙让人把稻草人处理掉。 谁知蓝汐却道:“没事儿,摆着,我要日日看着,铭记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朱椿有些呆滞,他与蓝汐夫妻七载,一直觉得她是个举止得体端庄、性格内敛柔善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她倒也有一些将门之后的烈气。 蓝汐虽然这样说,但朱椿还是觉得脊背发凉,他劝道:“我看还是把岳父……呃……安葬了吧……” 蓝汐冷笑,道:“安葬?我蓝家已无宗祠,九族尽诛,我兄长和姐姐全亡,无牌无位,都是孤魂野鬼!” “你别这么说!”朱椿知道她伤心,只得安抚道:“这不是还有你么?而且,你还有熑儿,至少我们的家还在,不是么?” 蓝汐眼神微微闪动,颇为难过的说道:“殿下,此番我蓝家出事,怕是连你都要受到我的牵连了……皇上虽然明面上不表示什么,但心中定然是有着隔阂的……而且,若日后新君继位……” 朱椿却笑了笑,道:“不怕,再怎么说,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他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只是不得盛宠,倒也没什么,反正咱们封藩在外,倒更加逍遥自在一些。若是新君继位,那便更没什么了,毕竟……是父皇这一辈的事情,干新君什么事呢。” 蓝汐却没有朱椿这般乐观,她虽然平素性情柔善,但却是聪明的。朱元璋这次大开杀戒,究竟所为何事,蓝汐多少能够猜到一些。 朱允炆年纪太轻,故太子朱标毕竟参理朝政这么多年,颇有威望,但朱允炆就显然没有他父亲那般的威望了。有朝一日朱允炆登基,朝中若还有那些军功赫赫的老将,朱元璋怕是怎么都不能放心的。 所以,若是他日朱允炆登基,为着自己这个蓝氏后人的身份,也定然会对蜀王府多少有些忌惮和打压。 蓝汐皱起眉,叹了口气躺回床上,疲惫的说了句:“我累了,想睡会儿。” 朱椿点点头,给她掖了掖被角。 刚要离开,却听蓝汐轻轻说了句:“帮我把父亲偷偷葬了,可好?” 朱椿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温柔,点点头,道:“好!你放心!” 夫妻七载,朱椿对蓝汐的感情极深,他也绝不相信蓝玉会谋反。所以,他认真仔细的将岳父下葬,虽不能张扬惹眼,但多少尽到了心意。 ********************** 蓝玉案对于依旧挥舞着屠刀清洗朝堂的朱元璋来说没有结束,对于心事重重的叶羽来说,也没结束。 “现在到底能不能确定?蓝磬她真的死了么?” 驸马府内,江月急的团团转,她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实在不能接受那个从前阳光飞扬的朋友如今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叶羽沉默的坐在一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夏空一向很冷静,她道:“我觉得没见到尸体,就不能认定她已经死了。还是该想办法去找,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羽是十分同意夏空的观点的,他早已派出杨澈去西北打听寻找,总之是决不能轻易放弃的。 江月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昨天我收到了四哥的信,说楚信将军失踪了……” 夏空恍然道:“昨天我去坤宁宫给陛下请安,正好听到陛下大发雷霆的要给这个楚信定罪,说他畏罪潜逃……” 叶羽知道楚信是蓝家军出身,自然会受到牵连,而且楚信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也好,能跑一个是一个,总比无谓的赴死要强太多。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心里都不舒服,如今的这个情势,实在让人什么心情都没了。 “我想要救墨瑶!” 一直沉默的叶羽终于说话,开口便是这样的言语。 “救墨瑶?你怎么救?”江月问道。 “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是我知道,我一定要救她!” 叶羽的语气无比坚决,仿佛是置放在山顶多年的磐石一般。 杨夏空看了他半天,突然说道:“墨瑶已被明诏没入教坊司为奴,如无特殊恩赦,这辈子都休想出来。” “我知道。” “若让陛下知道你暗中相助蓝家的人,定会迁怒于你!” “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么做?” 叶羽抬眼看住夏空,郑重点头道:“是!为了朋友!” 夏空沉默的看着他,不再言语。 “我知道从教坊司救人出来难于登天,我知道若出了半点差错就满盘皆输,我知道这里面的难度和危险,但是我必须要这么做!蓝玉案从头到尾我都无能为力,甚至连提醒石头避开危险都做不到!墨瑶如今是唯一的希望,虽然我不知道石头是否还活着,但我一定要替她拯救墨瑶!” 夏空直视着他,说道:“这件事太难,也太危险……” “但我必须去做!夏空,如果我们现在放弃墨瑶,那么他日若在九泉之下见到石头,她问我为何没救墨瑶的时候,难道你让我跟她权衡这里面的利弊得失吗?”叶羽的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决,他是下定了决心,非做不可。 夏空双手环在胸前,道:“你准备怎么做?” 叶羽凝眉沉思,道:“细节还没有推敲好,但我需要亨利的帮助。” “亨利?”夏空颇为诧异。 叶羽点点头,道:“不错,我如今身份实在难以亲自实行,只得借他人之手。亨利这个外来使者的身份,倒确实可以拿来一试。” “那你也该先告诉我,你打算让亨利做什么吧?” 叶羽抿了抿嘴,突然尴尬的笑笑,道:“我想让他,做墨瑶的客人……” “啊?”夏空还没啥反应,江月倒是先叫出来了,“不是吧?你让一老外去逛青楼?太惹人瞩目了吧!” 叶羽当然知道这点,于是他摇摇头道:“先不需要亨利直接出马,我需要先找人去教坊司探探虚实!我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一定会帮我!” 叶羽倒真是雷厉风行了起来,说走就走,他只丢给江月和夏空一句:“你们在我府里等着吧,怜儿回来后帮我跟她说一声,不用等我吃晚饭!” 夏空和江月怔怔看着叶羽快步离去的背影,只能对视一眼,无奈叹息。 叶羽如今只穿了一身白色的常服,并不怎么显露身份,他凭借印象来到了京城最大最热闹的赌场——清韵林。 这里是一掷千金的场所,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寻求赌局上的快感。 然而,叶羽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赌钱,而是找人。他找的人,叫何以彻。 何老板其实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多天了,任谁也叫不出来他,清韵林的伙计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说他心情不好。 叶羽心下叹息,他多少明白何以彻为什么这样,也为这男子的痴心感到惋惜。 “请告诉何老板,在下姓楚,让他千万要见上一面。”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教坊司 叶羽在清韵林的内厅中见到了何以彻,此时这位富甲一方的何公子显得有些不修边幅,脸上已经冒出些许胡渣,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清理过。 叶羽之前并没有跟何以彻有过交集,他只是跟宁王朱权聊天的时候,听他提起过京城清韵林的东家似乎对凉国公府那个小白脸的未婚妻十分痴情。那个时候朱权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叶羽听,但叶羽却是稍稍记在了心里一些。只不过他那时候是想着,有朝一日蓝磬毁了婚约,总要给墨瑶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才好。 如今,在见到何以彻后,叶羽才发现这个人也许还真是对墨瑶痴心一片的男子。 何以彻看到叶羽时稍稍皱了眉头,他印象中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他之所以这次会出来见叶羽,只是听说来人姓“楚”,还以为是从北平逃出来的楚信,没想到却不是。 递给叶羽一杯茶,何以彻坐在主位上,问:“公子姓楚?只是,在下之前似乎并未见过公子……” 叶羽笑了笑,道:“你我从未相见,我也不姓楚。今日来这里,是有事想请何公子帮忙。” 何以彻皱了眉头,不姓楚? 他打量着叶羽,见对方衣着谈吐绝非寻常人,却不知需要自己帮什么忙。 叶羽见内厅中只剩下自己和何以彻两个人,便正了颜色,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在下真名叶羽,是凉国公世子蓝磬的好友,今日登门,是想请何公子帮忙搭救挚友的未婚妻……不知公子可愿意?” 叶羽这句话其实很短,但听在何以彻耳中却是越听越心惊。 何以彻惊讶的望着叶羽,心里拿不准主意,不知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若贸然回答万一出了差错,岂不连自己也要引火上身? 叶羽心知何以彻的顾虑,忙道:“何公子,我曾在北平与楚信将军、杨清将军都见过面,多少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情。何公子,你信我,只要你肯帮助我,我定会从教坊司救出墨瑶!” 何以彻牢牢看住叶羽,过了片刻才问:“你要救墨瑶姑娘,为的什么?” “我已经说过,为了我的朋友,蓝磬!”叶羽迎着何以彻的目光,语气颇为坚定,“我决不能眼看着好友的未婚妻身陷教坊司那样的地方。” 何以彻琢磨了下,又问:“你若想救,为何不自己去?” 叶羽翻了个白眼,他耐着性子说道:“我叫叶羽,何公子真的一点都没听说过?” 何以彻刚要拿话噎他,心说凭什么我一定要听说过你?但心中转念一想,这才想到叶羽这个名字似乎确实很耳熟。 沉吟了片刻,何以彻终于想了起来,心中恍然,他看着叶羽道:“难怪……若驸马爷亲自去教坊司那种地方,必然是不妥的。” 叶羽见他明白过来,点点头不再做声。 “驸马爷需要我做什么?”何以彻突然换上了一副坚决的表情。 叶羽道:“请何公子替我走一趟教坊司,探看一下墨瑶现在的情况,如何?” “就只是这样?” “是,暂时先这样,等到你有了结果,我再来安排下一步的行动。” 送走了叶羽,何以彻赶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他此刻心中比前些日子定了许多,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 之前当蓝家定罪的明诏下达之后,何以彻一度失魂落魄,他也尝试了很多方法试图打探消息,也花了银子想要往上打通关系,但是都无功而返。 本来使了银子关系一层层的打通,但何以彻听到的消息却是蓝玉案压根儿不归刑部负责,蓝府上下所有人也都没有关在刑部大牢里,而是由锦衣卫全权负责,关押在了诏狱之中。 后来,蓝磬在西北被缴杀的消息传入京城,何以彻顿时觉得心凉了一截。他原本还将希望寄托在蓝磬身上,如今连蓝磬都已经死了,若墨瑶得知这件事,不知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 何以彻当时十分绝望,他心系墨瑶,想要救她出来。奈何自己只是一个商人,毫无办法可想,心中再如何惦念,也不过只能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不想见任何人罢了。 如今,当叶羽找到自己头上时,何以彻才终于觉得是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叶羽是皇帝的女婿,当朝炙手可热的红人,若说如今还能真的指望谁去救出墨瑶,那么叶羽真可谓是唯一可能的人选了。 所以,何以彻在送走叶羽之后,连忙按照叶羽的意思,准备先扮作嫖客到教坊司去探看一番。他现在是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敢耽误。 何以彻换了身长袍,显得格外富贵,他进了教坊司,二话不说便找到了教坊司的仆役。 何以彻出手阔绰,霍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到那仆役怀里,语气颇为吊儿郎当的说道:“听说,你们教坊司新来了个官家的?” 那仆役看到何以彻出手这样阔绰,眼睛都在一瞬间绿了起来。 将银子收进怀里,仆役笑嘻嘻的拱了拱手,道:“公子这般阔气,小的教坊司仆役周超,领了公子的情。公子您问的是哪家的?” 何以彻尽力掩饰着心中的厌恶,笑道:“最近进来的官家的,还能有哪个?” 那周超眼珠一转,呵呵笑道:“要说起来,这可真是命中注定。想这位主儿,曾经就是从这烟柳之地出来的,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从卑贱的歌妓变身国公府世子妃,本以为是交了大运终于摆脱了这命运,哪知如今又落入了咱教坊司?从前在青楼还可算是乐籍,如今到了咱这地方,可就统一成了奴籍。原先若还能仗着是清倌儿保得清白,那么如今啊,到了咱这里,哪儿还有什么清倌儿,都是要开封伺候客人的!说起来,这还真是从天上瞬间跌入地狱呢。” 周超兀自说着风凉话,何以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周超虽然说得都是风凉话,但何以彻心里却清楚得很,话虽难听,但却说得句句到位。 从前在白玉轩时,墨瑶因为举世无双的才华和万里挑一的相貌可以得到莫千金的庇护。可如今,她进了教坊司,这里可不会有人心疼她,既然来了,那么就是官妓,管你是才华横溢还是貌美无双,都是一样的卑贱之奴。 何以彻将紧握的拳头藏在袖中,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和脸色,笑道:“说得可不是么,要是这命运,也真是残酷了。那么,这位墨瑶姑娘,现在如何了?” 周超不以为意,笑问:“你也是冲着她这开封之夜来的吧?来来来,在这登记先,五日后教坊司会举行拍卖,卖掉这位主儿的开封夜,到时候你来竞标吧。” 何以彻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满腔的愤怒,若不是现在不宜为了这些事儿误了大事,他定然会将拳头砸在这无耻的仆役脸上。 不过转念一想,周超既然说五日后拍卖开封之夜,那也就是说,墨瑶至少现在还未遭受什么极致的悲惨。 何以彻心中略略定了,他随手在那册子上登记了姓名,问:“五日后竞标,价高者就可以得这位姑娘?” 周超白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你以为这里还是青楼可以赎身?进了教坊司的都是罪奴,一辈子别想出去,除非死了!五日后的竞标,只是拍卖她的开封罢了,一夜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您当您的富贵公子,她接她的流水客人,各不相干。” 何以彻愣愣的听着,心中难免升起悲愤的情绪,他心疼墨瑶,痛骂命运的不公。 但此时何以彻心志已定,反倒在面儿上不会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稍稍停顿,又问道:“好歹也是官家出来的,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周超嘿嘿一笑,道:“你别说,这位还真是个激烈的性子,刚来的时候又撞墙又跳窗的。我们实在没了办法,只得灌了烈酒,绑在床上,日日这般看守着,定是不能让她出一点儿差错了。” 何以彻死死咬着牙,他听到墨瑶撞墙跳窗时便已经急怒攻心,但幸好他理智尚存,不会轻易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如此的话,就有劳小哥了,五日后在下定然前来赴约。” 周超无耻的笑笑,道:“放心!五日后傍晚,教坊司恭候您的大驾!而且这些官家出来的嘛,我们也不会用药,毕竟,您们最喜欢的不就是她们那羞愤欲绝的样子么?哈哈哈哈!那些个烈性的药我们定然是不会用的,到时候就看您们谁的本事大了!” 何以彻几乎要用力将牙咬碎,他心中狠狠的咒骂,但凡日后将墨瑶从这地狱火坑之中接了出来,都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嘴贱的仆役。 何以彻强装笑嘻嘻的跟周超道了别,出了教坊司一刻不停的向叶羽的驸马府赶过去。 他之前跟叶羽分开前,叶羽曾嘱咐他自教坊司出来后要立刻前来府上相见,早日商量出对策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竞拍 九驸马府中,叶羽在内厅招待了何以彻。 何以彻显然刚刚经历了十分强烈的震撼或是冲击,他如今拼命的灌着水喝,似乎是口干舌燥到一定程度了。 叶羽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也不催也不问,就是等着何以彻自己平复心情。 何以彻给自己整整灌了一壶水,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渐渐镇静了下来。 “我刚刚去了教坊司,刚从那里出来便直接来找你商量。墨瑶姑娘现在是一刻都不能耽搁,我们必须要马上救她出来!越快越好!” 叶羽看着何以彻泛红的脸色,明白他是因为心中焦急,一路从教坊司跑过来的。 叶羽低了低头,问道:“现在教坊司里是什么情况?” 何以彻稍稍镇定,道:“墨瑶姑娘暂时还是安全的,她这样的女子进了教坊司,那些无耻的司乐官肯定是要从她身上榨出尽可能多的金钱。现在还在借着她国公府世子妃的身份不断抬高……抬高价钱……她曾是凉国公世子的未婚妻,又有着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头,想当年那些争相在她的选婿大会上竞争的人,如今也有大部分都来参加拍卖了……” 这样说着,何以彻突然紧咬着牙锤了下桌子,恨恨道:“这些色迷心窍之人,他们哪有一个是真心对待墨瑶姑娘的,不过就是图的一时的……一时的痛快罢了……” 何以彻是真心爱慕墨瑶的人,所以他有些话语总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他不忍心亵渎心中痴迷的女子,这个样子倒是让叶羽心中着实对他产生很多好感。 沉默了一会儿,叶羽问道:“什么时候拍卖?” “五日后……如今已有不少人前来登记报名参加拍卖了……”何以彻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他缓缓道:“若是……蓝兄还在世的话,怎能容忍墨瑶姑娘受此屈辱?!他……如今虽然不在了,但若九泉之下有感知……也定然要心痛死了!我身为他们二人的朋友,却……无能为力……” 叶羽看了看他,只道:“何公子本非朝廷中人,按照我朝规制,商人与朝廷素来没有太多瓜葛,何公子在此事中所能做的本就有限,也确实不必太过自责。” 何以彻苦笑一下,道:“确实如驸马所说,我本就只是个商人,能帮上什么忙呢……” 叶羽见他有些微微的自苦,只得道:“你也不必这样想,如今这件事,还确实有只能你出力帮忙的地方。” 何以彻听了这话,忙问:“什么事?” “我粗略想了想,心中已经确定了唯一能救出墨瑶的方法。但这件事,需要你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去做,才能成功。” 何以彻听叶羽这样说,他心中急于知道到底该怎么做,脸上的神色不免显得有些焦急。 叶羽脑中细细盘算,口中缓缓说道:“我已经联络好了那个人,五日后,由他跟你一起去教坊司竞拍。到时,能够竞标下来的,一定是你们。” “谁?我们怎么做?我能做什么?”何以彻实在是急的不行,怎耐叶羽却是跟挤牙膏一般一点点的往外挤,让这位富商公子实在是抓心一般的着急。 叶羽喝了口茶,道:“一个番邦使臣,叫亨利。你放心,他是可信之人,又是外来番邦使臣,不会涉及到我朝权力中心,定然安全可信。我需要你们做的很简单,五日后,由他扮成嫖客上门,你做他的随从,一起去教坊司竞拍。” 何以彻有些发愣,先不说干嘛一定要叫个番邦外臣去,再说自己也不通那些叽里呱啦的语言,跟那个叫什么亨利的怎么沟通? 看着何以彻发呆,叶羽笑道:“我还会叫一个朋友跟你们一起去,给你们做翻译。不过这里面最需要何公子尽力的,还是一些身外之物。” 何以彻听叶羽这样一说,便明白他的意思,忙道:“这个驸马爷请放心,在下虽然不才,但也就只有这钱财之上,倒是还能出一分力了。五日后的竞拍,在下会准备妥当,只要能救出墨瑶姑娘,无论多少钱在下都能拿得出。只是……如今墨瑶姑娘入了教坊司,与当初在白玉轩时不同,可不是有钱就能解决事情的……” 叶羽点点头,道:“不错,这一次有钱也是解决不了的。不过,有一种情况,可以让墨瑶顺利出了教坊司。” 何以彻见叶羽又买关子,有些心急的道:“什么情况?现在还能有什么情况?教坊司那种地方,一朝进去便是被编入奴籍,这辈子都别想出来!除非是个死人!” 叶羽看着何以彻的眼神一瞬间变的凌厉,他直直凝视着对方,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狐狸眼有光芒闪过。 他一字一句的,无比坚定的说道:“不错,这就是我说的那种情况!” 何以彻怔怔看着叶羽,他心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直愣愣的听着叶羽耐心解释。 ******************* 五日后,教坊司的宜湘园迎来了大明建国以来可以说最为红火的一天,说是门庭若市都不夸张。 宜湘园的大厅内,挤满了前来竞标的客人们,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为着墨瑶而来。 亨利和何以彻就挤在这群人当中,他们两个中间还站着一个人,是女扮男装的夏空。 由于夏空是长居宫中的御用画师,所以几乎没有外臣见过她,如今变了男装来这里,倒也没有任何人认得出她。 倒是亨利,这个金发碧眼的外来嫖客颇为吸引眼球。如今不列颠使臣正在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一看亨利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定是使臣之一。想不到这帮番邦之人也好这口儿,竟还想来尝尝中原女子的味道不成? 亨利早就知道要来干嘛,他此时颇为尴尬,稍有些不安的看了看夏空,哪知夏空压根儿没想搭理他,反而一直在跟何以彻说着什么。 就在这当口,教坊司宜湘园的仆役周超慢悠悠的晃了出来。 只见他笑嘻嘻的往中间一站,抬手示意所有人肃静,缓缓说道:“感谢各位客官前来捧场!今天的姑娘大家想必也知道,那可是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妃,又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盛名,若换做往日,各位想必是做梦都攀不上吧?” 周超这样一说,底下的人果然一阵哗然。 只听周超继续说道:“但今日不同,既然已经到了我教坊司,那就是奴籍了,只要今日各位有钱、肯花钱,那就是随意的玩儿,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我想这其中的美味,各位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好了,别的不多说,大家直接来竞标吧!起价二百两!” 周超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人高声喊道:“二百一十两!” “二百六!” 京城之中肯出这价钱的人,还真是不少,不一会儿这价钱就涨到了七百两。 何以彻坐不住了,他大喊一声:“一千两!” 他这一声喊出来,吸引了全厅人的注意,大家打量着何以彻,觉得这位仁兄出手也太过阔气,这是多有钱才能用口气加上去三百两! 这些人却不知,当年何以彻为了墨瑶的一副书法,都可以出一百两去买,如今为了营救墨瑶,他更是多少钱都不会在乎的。 厅中的一众客人们只注意到了出手阔绰的何以彻,但周超眼尖,却看到了何以彻身旁的亨利。 周超在这风月场所也算是有些经验的,辨识了一下服侍,一眼就知道亨利才是这拨人里的主子,那个叫喊着加价的何以彻不过是个跟班罢了。 后面还有人在加价,何以彻混不吝那些人加的那些无关痛痒的价钱,又高声喊道:“一千五百两!” 这一声一出,周超立马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笑道:“好!很好!这几位公子,请上前来说话!” 他并没有再询问厅中其他客人是否还要加价,反而直接将何以彻三人请了过来,显然是已经打定主意达成这笔买卖了。 此时,还有人咬着牙想要再争一把,哪知周超却十分坚定的请了何以彻三人入了后堂。 周超不傻,反而十分精明。他并非不想赚钱,只不过一千五百两已经是赚够了,再说,亨利是番邦使臣,听说跟御前那个得宠的红人杨画师十分有交情。今天来的客人周超都过了一遍名单,并没有什么朝中太重要的亲贵大臣,此时在这里卖个人情给这位使臣大人,万一他将此事说过那位御前红人听了,自己这教坊司没准儿还能得些好处。 亨利的这个特殊的身份,也是叶羽事先想到的。他本意是怕竞拍中突然出现个把朝中权贵,倒是可以用亨利的这个使臣身份拼一把,以周超的精明定然胜算更大一些。 此时,周超笑嘻嘻的将亨利三人引到内室的一间房门口。他嬉皮笑脸的说道:“大人慢慢享用,您放心,什么药都没用,只灌了烈酒绑着而已。” 何以彻气的脸色都变了,倒是夏空更能稳得住,她低沉着声音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我们这位大人要进去了。” 周超点头哈腰的退走了,何以彻连忙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被绑在床上的墨瑶。 第一百七十五章 置之死地 墨瑶此时只穿着亵衣亵裤,她听见推门的声音后便惊骇的龇目欲裂,惊惧恐慌的剧烈挣扎。 夏空将门仔细掩上,然后回身一把抓住急急忙忙向床边跑去的何以彻。 何以彻后领被她抓住,猛地回头看她,问道:“干嘛?” 夏空皱了皱眉眉头,绕过他当先向床边走去,边走还边没好气儿的说了句:“光是看就能知道,这架势墨瑶的穿着定不整齐,你这么着急冲过来干嘛?难道不知非礼勿视?他日若到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见蓝磬?” 何以彻被夏空这一通抢白弄得十分尴尬,他刚刚只知赶紧将墨瑶解救下来,倒是真没想这么多。如今知道夏空所言不错,连忙涩涩的跟亨利站在门口,半步都不敢挪动。 此时床上的帷帐已经挂上,墨瑶在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依稀听到一些声音。但她此刻满心全是惊恐,根本没有一点儿心情去思考,只知道拼力的挣扎。 夏空走到床边,慢慢抬起手轻轻拉开帷帐一些。 墨瑶看到有人拉开帷帐,挣扎的更加剧烈,她嘴里发出一些呜呜呜的声音,但由于嘴里塞着一块白布,无法发出只字片语。 夏空将头向前探了探,便看到了被绑在床上的墨瑶。此时,墨瑶的手脚被紧紧绑在了床的四角上,秀发凌乱,额头还粗粗的缠着渗着血的白布,显然是曾经做过激烈的冲撞。她的额头渗着血,嘴里塞着白布,拼命的扭动挣扎,除了那如常的曼妙身材还可看出之外,可真是再不复往日的绝世风华了。 夏空心中一阵难过,她连忙出声道:“墨瑶,是我!” 墨瑶依稀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怔间已经停下了挣扎,睁眼定定看住了眼前的人。 待她真的认出夏空后,又唔唔的叫着,眼中也不禁就流下了眼泪。 夏空忙弯腰低头,将她嘴里的白布和绑住四肢的绳子解开。墨瑶重获自由,第一反应便是拉过身边的被子拥在怀里,呜呜的哭的更加伤心。 夏空见她如此,心中实在不忍,忙坐在她身边,安抚道:“我知道你伤心,不过先把衣服穿上吧,平静下心情后,我们来商量下一步的动作。” 墨瑶怔怔的点点头,一边流着泪一边慢慢将夏空递过来的衣服穿上。 待她都收拾好,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后,几个人才都围坐了过来。 墨瑶环视了下,见这三人中有两人都是已经熟识之人,那个金发碧眼又高大的男子显然是外邦之人,应该是夏空的朋友。 何以彻关切的打量着墨瑶,见她额头渗着血,不禁心疼的问了句:“墨瑶姑娘……你、你额上的伤……还好么?” 墨瑶微微一笑,只摇了摇头。 她抬眼向夏空看去,急切的问道:“他……磬……他怎么样了?” 刚刚重获自由,暂时脱离险境,墨瑶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了蓝磬。她这样的痴心让夏空都不禁从心底一阵动容,更何况是身为爱慕者的何以彻。 夏空看了看她,突然不忍的将视线移开,叹息道:“我只能说……我们不知道……官方的消息是……她死了。只是,我们也并未找到她的尸骨罢了……据去过现场的杨澈说,当时的冰裂缝中尸横遍野,大部分尸身都被乱马踩踏过,面目全非。他根本认不出谁是谁……所以……” 夏空只说到这里,墨瑶便已经不受控制的“嘤”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将脸埋进手中,又这样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见她这般,夏空心里也是难过。而何以彻更是心痛,他自洪武二十年认识墨瑶起,六年间哪曾有一次见她露出这般无助痛苦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她一向都是如同空谷幽兰一般的冷傲清丽。 何以彻想要开口安慰,但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墨瑶哭了很久,等她终于哭累了,才小声喃喃的问了句:“连他的尸骨……都没人收么?一块都找不到吗?” 夏空低了低头,先是沉默了下,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要问呢?知道这些,只会让你更加难过罢了。” 墨瑶如今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悲伤,她强忍着眼泪,缓缓说道:“前些天我听那些司乐官说他……说他已经……不在了……让我就范。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去陪他!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去找他!可是……他竟连一块尸骨都找不到……我、我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夏空沉默的听着,她也算认识墨瑶一段时间了,之前只知她对蓝磬十分痴心,却不知已经是到了这般生死相随的地步。身为蓝磬的挚友,夏空见到墨瑶这样的伤心,自己心里也不禁就难过了起来。但她也十分清楚,今天来这边不是伤感的,而是要让墨瑶脱离这地狱里的。 “墨瑶,你听我说,咱们时间不多。先不要光顾着难过伤心,听我说说咱们的计划,我们要救你出去!” 墨瑶听到她这样说,不禁就是一怔。 何以彻也终于在一旁说道:“是啊墨瑶姑娘!我们今天来,是来救你的!” 墨瑶怔怔的看了看他们,看到他们眼中的坚定,这才确信了他们的话。 “救我出去?呵,谈何容易。我既已经进了教坊司,已经身列罪奴之列,此生都再也无法出去了……” 夏空见她有些自暴自弃,不禁凝眉看她,问道:“你要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别忘了,你可是蓝磬的未婚妻!” 墨瑶一怔,突然笑了笑,道:“是,我是蓝磬的未婚妻。所以,感谢你们今日前来,让我得以保住清白。只要能够清清白白的死去,在九泉之下与他相聚也是好的。” 夏空却道:“别老动不动就说死!就算是死,也别死在这种地方!我今天受人之托前来救你,若是救不出去,让我怎么去见人?日后等我死了,在下面见到蓝磬,怎么跟他交待?你可别让我不好做!” 墨瑶抬眼看她,问:“什么人要救我?” “小羽和怜香。” 墨瑶早知叶羽和蓝磬的关系非同一般,她心中明白叶羽非救自己的原因。 “可是……你们怎么救?就算他们是驸马公主,地位尊贵,也无法改变皇上的圣心。皇帝是绝对不可能留下我们蓝家任何一个人的,呵,我还能活着在这种地方苟且偷生,已经算是他宽宏大量了。” 夏空摇摇头,道:“不,皇上把你关入教坊司,才真真正正是狠心决绝。他用这种方法羞辱你,羞辱蓝磬,羞辱蓝家!” 夏空这话一字字的敲打着墨瑶的心,她咬起了牙,冷冷的抬起头,眼中似乎透着一种绝望般的恨意。 蓝磬是她此生最爱的人,蓝玉是第一个让她感受到父爱的人,蓝家是她有生以来唯一一个带给她“家”的温暖的地方。 可如今,这些过往的幸福又再次消失,被一双猜忌恶毒的手给生生葬送。 而自己,也再次落入这让人绝望的地方,这一次,比上次还要绝望。 墨瑶现在心中充满悲凉、哀戚、愤怒、甚至仇恨。这些情绪错综复杂的根植在她心底。 前几日,她只是一心赴死,一定要拼力保住清白!如今,当她见到夏空后,她才渐渐在夏空的言语带动下,想到了为蓝磬活下去。 毕竟,夏空说过,杨澈并没有找到蓝磬的尸骨,那么是不是证明还有一丝希望呢?只要有一丝的希望,都不能放弃! “你们……准备怎么做?” 夏空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瓶子交到墨瑶手中,低声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杨雪笙家传的一种药物,你这两日找个合适的时机服下。服下后半个时辰药性便会发作,你会失去意识、脉搏、甚至借由药力可以暂时失去呼吸,形同死人达十四天之久。到那时,教坊司定然会将你‘处理’掉,也会上报皇上将你从奴籍中除去。墨瑶,你记住,三日后陛下会带着一干重臣出京耕籍田。那时,便是咱们成功的唯一机会!毕竟皇上不在京中,你突然暴毙这件事便不会有人再去详查了。” 墨瑶从夏空手中接过那个瓶子,紧紧握在手中。她点点头,抬眼看向夏空的眼神中充满坚定,她道:“我记下了!你放心,我心中有分寸!” 夏空赞许的笑道:“蓝磬的‘未亡人’,定不会让我失望!” 何以彻关切的说着:“墨瑶姑娘,驸马已经安排了一些人手,你假死之后定然会被教坊司移到乱坟岗,到那里会有驸马的人将你偷偷转移到清韵林,十四天后,你便可慢慢恢复意识,驸马身边的那个女神医也会偷偷到我那里照顾你的身体,你放心好了。” 墨瑶感激的冲他们点点头,虽然亨利因为语言不通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但墨瑶也还是十分感激他的出面。 正在四个人沉默坐着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一阵风刮过,似乎是划破空气的声音。 这四个人除了亨利,都是没有接触过一丝武学的。亨利微微有些察觉,其他三人倒都是不知。 夏空见亨利猛地转头向窗外看去,不禁疑惑问道:“亨利,怎么了?” 亨利快步走向窗边向外面望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他摇摇头,对夏空笑道:“没事,应该是我太紧张了。” 夏空见他这样说,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晚。 ********************** 夜幕中,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的移动着,他一步都不停留,从教坊司的宜湘园出来后便一刻不停的向京郊而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是终点的终点 那夜之后,夏空回到宫中马上将当夜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羽。她本就是个心细的人,几乎是没有漏掉一点儿细节,包括最后亨利有些奇怪的反应。 叶羽凝神听着,心里暗暗思索。 当时在屋内的四个人里,只有亨利是有涉猎过一些武学的。恐怕是他比其他三人都更加敏感一些,当时窗外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叶羽微微皱了眉,最坏的情况便是这次的计划被人听了去,到时候墨瑶无法顺利假死逃脱,自己和夏空也会落了把柄在人家手里,万一到朱元璋面前具本参奏,就不太好办了。 但亨利的功力毕竟与杨澈差得远,若换作是杨澈,定然能够察觉到更多的情况。 叶羽反反复复在心里纠结了下,最后还是决定咬牙拼一把。 “好,两日后的耕籍田,我也会随皇上一起去,到时阿澈和笙儿都会留在京城,你来安排他们行动,千万别大意!” 夏空点点头,突然笑道:“陛下前日还说耕籍田时要带上我,结果倒是让月给堵了回去,月这次也会伴随圣驾出京,有怜香和她一左一右的缠着陛下,怕是陛下也无暇考虑我为什么要推辞了。” 叶羽也笑道:“月是个古灵精怪的,她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但偶尔倒也算是能帮上忙。” 夏空笑着说:“她那也叫能帮上忙?大多数时候都是添乱罢了!不过小羽……昨晚亨利那样的反应,让我现在心里十分没底……” “没办法,照常行动!”叶羽打断了夏空的话,他牢牢直视着夏空的眼睛,“我们已经不能后退了夏空!为了石头,为了还根植在你我心中的那份情感,我们都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墨瑶陷入那绝望的地狱之中,不是么?” 夏空沉默,她明白叶羽说的话,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内心。她虽然表面看上去比叶羽冷静,不会感情用事,但她自己知道,墨瑶这件事上,她与叶羽是一样的,都是要拼尽全力去达成目的的。 不为了名利,成功后没有任何好处,失败却是万劫不复。 但他们依然要去做,只为了朋友。 他们虽然期待蓝磬还活着,但也知道这种期望的几率十分渺茫。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下落不明的挚友,尽全力保护住她所剩无几的重要亲人。 ******************** 两日后,按照计划,朱元璋的銮驾自皇城出发去耕籍田。怜香和江月自然随行,叶羽身为九公主驸马,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夏空在皇城门口跪送皇帝銮驾离宫,然后便迅速回了湖心画馆,换了身衣服便一个人向驸马府而去。 杨澈和杨雪笙兄妹俩都被叶羽留在了府里,叶羽临行前叮嘱他们,一切事宜都要以夏空的命令马首是瞻。 夏空简单的交待了一些事情,她安排杨澈到宜湘园外监视,确定墨瑶什么时候服药,确保整个计划不会出乱子。但凡有不妥之处,哪怕是硬强也要拼一把将墨瑶救出来。 这是叶羽临走前下定的决心,他认为顾头顾尾的难以成事,必须要抱着必须达成的决心去做!才能不留下一丝遗憾。 不过,叶羽让杨澈去宜湘园盯着,也就是为了防止那晚亨利察觉到的那一丝异样。万一那真是个什么探子之类的,那这些天他定然还会去而复返,所以叶羽让杨澈在那附近盯着,一有察觉到异样,马上想办法解决掉。 杨澈按照叶羽和夏空的吩咐,自皇帝出京耕籍田那天开始便在宜湘园外面戒备着,他武功极高,又是轻功的顶级高手,若是有高手接近宜湘园,他绝对有自信可以马上察觉到。 前几天都是安然无恙,墨瑶由于这些日子都被亨利大手笔包了下来,所以倒是不愁会有其他的客人来添乱。 墨瑶此时心思已定,反倒没有之前那么慌张,她静下心来等了六日,才终于在耕籍田的第七日服下了杨雪笙配的药。 那药的效果很快,只是半个时辰,墨瑶便已经没了意识,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杨澈隐在墨瑶房间窗外远处的一棵树上,他静静的看着动向,果然不出叶羽所料,刚刚发现墨瑶尸体后教坊司便决定要将她移到乱坟岗去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需要拟一份上报的折子,虽然是死了个罪奴,但毕竟是谋逆的重犯,程序该走还是走。 墨瑶陷入假死状态后的第三日,教坊司该做的都做完了,便安排了几个人手将她的尸体移送了乱坟岗。 杨澈一路上暗中跟着,他轻功极好,跟踪这些人完全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在路上的时候便发觉不对了。 那些教坊司的人去的地方是乱坟岗,越走人越少。但是,杨澈始终感觉到,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气息一路都跟自己向同一个方向移动。 也就是说,这个气息的主人,也跟自己一样,是跟踪着教坊司那伙人的。 杨澈屏住呼吸,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走,心中盘算着,那人究竟是谁?去乱坟岗那种地方做什么?是跟自己同一个目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而最让杨澈在意的是,他根本无法捕捉到对方的确切位置,这就代表,那个人至少轻功就已经跟自己不相上下了。 直到到了乱坟岗,杨澈也没有捕捉到那个人,他只得隐藏在暗处,先看着教坊司的人将墨瑶的“尸体”扔进了乱坟岗。 京郊的乱坟岗,丢弃的一向都是一些罪奴的尸身。这里不会有人去管理,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这些身份地位最卑贱的罪奴感兴趣。 教坊司的人走了很久之后,叶羽安排过来的人终于赶到,并且开始着手将墨瑶的尸身运走。 杨澈眼见着他们即将带着墨瑶向清韵林而去,他皱起眉毛,看向另一个气息潜伏的地方。 他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可以让这个偷偷摸摸的家伙知道墨瑶的尸身去往何处。 于是,杨澈突然提气向那个气息隐藏的方向飞扑过去。 虽然无法感受到对方的确切位置,但好歹还是知道大致方向,杨澈运用全身功力扑过去,至少能起到威吓的作用。 果然,隐藏在树丛中的那人被杨澈突然袭击搞得有些意外,他想都没想就运气向树丛深处逃去。 杨澈见那人现身,是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家伙,连忙一步不停的追了过去。 那黑衣人似乎完全不想跟杨澈有什么正面冲突,也不在意墨瑶究竟会被送往哪里,他只是不停的跑。 杨澈心中暗暗惊讶,那人的轻功看上去竟然还在自己之上。奇怪的是,从气息上看,对方的内力并没有自己深厚,但这身法却比自己还要轻还要快,跟着跟着杨澈便觉得有些吃力了。 恒山杨家是武学世家,在江湖上见识极广,杨澈远远看着那人的背影,心中一阵惊奇。 如此轻便又快速,神鬼莫测的轻功身法,江湖上似乎只有一个…… 南盗侠夏洛。 杨澈尽全力跟着那黑衣人,却还是在城北的一片山林中把人跟丢了。 杨澈停下脚步,四处感受了一下气息,却再也没发现那个人。 无奈之下,他只得先往城里面赶,一路上紧紧绷着神经,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才敢进到清韵林里面。 此时,杨雪笙已经在给墨瑶做一些简单的处理。虽然是假死药,但对人体也会有一些伤害,杨雪笙配了一些药,把这些伤害降到最低。 在杨雪笙的精心照顾下,墨瑶在十几天后醒转了过来。 皇帝这次耕籍田是打算在一个月后返回,此时距离圣驾回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墨瑶的身体渐渐调整过来后,夏空便准备安排她的去处了。 “按照小羽的意思,希望你跟随何公子去山东。毕竟,何公子家在山东很有根基,你现在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在那边还算比较好行事。” 墨瑶望着窗外沉默很久,最后终于说了句:“我想……再去蓝府看看……” 夏空看着她,只说道:“那里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 夏空想了想,道:“那就晚上去吧,我陪你。” 夜晚降临之后,夏空带着墨瑶静静向蓝府走去。那里现在,可以说只剩下一片狼藉了。 毕竟皇帝查封的旨意传下,这里已经被彻底查抄了个底儿掉。 走在熟悉的路上,看着曾经凉国公府熟悉的大门,那上面的牌匾已经不见了。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大门上贴着封条,所有的门上都贴着封条,墨瑶进不去,只是愣愣的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 过了很久,一阵风吹过来,夏空才说道:“走吧墨瑶,回去吧。” “……”墨瑶沉默不语。 夏空叹息道:“走吧,离开这里,去过新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去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吧。” 墨瑶明白夏空的意思,她什么都没说,但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什么,她永远无法忘记蓝磬,无法忘记蓝玉,无法忘记这几年短暂却真实的幸福。 *********************** 深夜,城北山林之中的一处草屋中。 一个黑衣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屋内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还有一个年轻人。 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见黑衣人进来,问道:“怎么?都解决好了?可是彻底放心了?” 黑衣人点了点头,苦笑道:“是,师父放心,我……已经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旁边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道:“少主!不如就告诉她……” “不可!”黑衣人的眼神突然变的凌厉起来,他看向那年轻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此间的事已经解决妥善,以后我们不必再来了,要去办我们该办的事儿了!记住,以后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面对任何人,都不许说只字片语!” 黑衣人的语气十分冷漠,那年轻人被黑衣人这样一说,忙不再言语,但他眼中蕴藏着的浓浓伤感,却是在这深秋的夜晚显得更加凄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悬案 城北山林草屋中,那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先问道:“好了,是不是该和为师回去了?” 他这话是对那名黑衣人说的,黑衣人低了低头,道:“明日启程吧师父。” 中年男子看着他,点点头道:“该放下的,必须要放下了。” “是,但心中总有事情,是放不下的。我总想……暗中护送她去山东,否则……心里总不踏实。”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一切都自有命数,为师明白你的心情,但凡事都要有个度,那个叫杨澈的功夫不错,他已经发现了你,再逗留下去怕是会生出许多是非。你别忘了,你想要做的事必须要一步步的循序渐进,不可以急躁,你要知道,若有一步踏错,便会再难翻身,又有多少人命会跟着你一起陪葬,明白么?” 那黑衣人眼中蒙上些许愧疚,但转瞬间又变得凌厉起来,他缓缓点点头,说道:“师父放心,徒儿都明白。” “明白就好!明日我们便尽早启程吧,越早远离京城这地方,越有助于你疗伤。” “疗伤?”黑衣人稍稍一愣,“我的伤不是早好了?” 中年男子看看他,道:“是心里的伤。” 黑衣人一怔,随即苦笑道:“这个啊……倒无所谓了。”反正怎么治也治不好了,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几个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在这座山中的小草屋中互相沉默着,静静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这座小草屋中有人呆过的痕迹被彻底抹掉,那三个人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天刚刚亮杨夏空和杨雪笙便从北城门外返回。 “杨画师,你说……墨瑶姑娘会平安无事吧?” 杨夏空面不改色,反问道:“你说性命?还是什么?” 杨雪笙被她这句反问给问的稍稍一怔。 夏空却停顿了下,叹了口气,摇头道:“性命定是无碍的,只是……这内心……早已不能用平安无事来形容了……她能如现在这般坚强,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不过,也许这就是命数,这样的安排,或许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少,她不用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必须去承受另外一种失去。当她知道蓝磬真实身份的那一天,她也定然会承受惨痛的打击。如今,或许是上天给她铺的一条道路,让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两个人一路沉默的走回驸马府,夏空心想叶羽他们还要再过几日才回来,便跟杨雪笙告辞先一步回宫去了。 只不过,当夏空刚刚回到湖心画馆,便意外的见到了等在那里的应天府尹刘仲,并且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教坊司宜湘园的那个仆役周超死了?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刘仲本是想来请夏空帮个忙的,如今见夏空这样激动,忙把自己听到的消息都告诉她:“就今早发现的尸体,据说是被人用利器一剑封喉。但是伤口又似乎不是普通的长剑,是一种比剑还要薄的兵刃。” 夏空发了发呆,问道:“刘大人,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不瞒杨画师,如今陛下在外例行耕籍田诸事,这周超虽然只是个下等的教坊司仆役,但好歹也算是有一些职衔在身,下官也是要像模像样的去查办此案的。但是……衙门里一向负责在案发现场画图的那个人……前些日子因病回家休养,如今……您看看……这,下官这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夏空一听这话,再看这刘仲一脸为难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于是,夏空起身一边收拾画具一边说道:“我这就随您走一趟吧。只是,我虽在御前当差,却并非在朝中有品级的官员,刘大人千万莫要在我面前自称‘下官’,这样倒是让我担当不起。” 刘仲见她这样爽快,心中颇为高兴,他小心翼翼的说道:“杨画师的好意刘某谨记在心!只是……若陛下回京……” 夏空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好笑,道:“刘大人放心,我今日帮你这个忙,自然不会让陛下知晓。” 夏空明白这里面的规矩,首先,应天府既然是京城的衙门,一应官员自上到下都应该严谨的记录,一层层的决不可有一丝怠慢,可这衙门里负责画像的人已经离职一些日子,刘仲居然都还没上报,实在是失职;再者,杨夏空是御笔亲封的御用画师,若无皇帝旨意,断不可轻易被任何人请去作画,更何况刘仲此番来求她去案发现场那种地方。 不过即便如此,夏空依然答应了刘仲这个请求。撇开这位应天府尹有些没脑子的做法,单说这次死的人,就让夏空自心底升起了兴趣。 若是没有他们刚刚把墨瑶救走这件事,周超这种人死个十次八次都不会引起杨夏空的注意。但如今不同,他们前脚刚把墨瑶带出来,周超就死了,这若说是个巧合,也有些太巧了。 夏空这一路上都在想着杨澈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跟着教坊司的人把墨瑶姑娘送到乱坟岗时,有个轻功极高的人始终跟我们是一路的。” 据杨澈说,他后来有去追那个人,但却只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向城北山中逃去。那人的轻功甚至在杨澈之上,只是内息远不及杨澈罢了。 这件事本就在夏空心中存了个疑影,如今配合着周超突然被杀,让她更加觉得不是普通的巧合。 跟着刘仲来到了教坊司宜湘园的案发现场,夏空刚进去就皱起了眉。 这也……太干净了吧…… 也许是受后世一些血腥侦探片的影响,夏空在来这里的路上还做好了会踩一脚血的心理准备。哪知如今走进来,却发现这里异常的干净。整间屋子除了周超的尸体倒在地上之外,连一点儿血丝都没溅出来。 夏空有些纳闷,刘仲不是说什么一剑封喉吗?喉咙被割破,那可是断了大动脉,血不是应该花花的流吗? 带着这些好奇,夏空走到周超的尸体前,蹲下去仔细看着。 周超的尸体仰卧在地上,双目瞪着,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架势。按照仵作的说法,周超浑身上下出了颈部的致命伤之外,没有其他伤痕。 颈部是一条极细的伤痕,确实如刘仲所说的那般,这并非是普通的剑可以做到的,凶手是用了另外一种极少见的兵器,到底是什么夏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极为聪明,记忆力超强,又是个有心眼儿的。她一边画,一边将现场的情形和伤痕的形态太小默默记在心底,准备等叶羽和杨澈回来好好问问。 叶羽是比杨澈先回来的,他刚刚随圣驾回京,就和怜香匆匆换了身衣服直奔湖心画馆。 叶羽心里惦记着墨瑶的事,在跟夏空见面确认之后,才总算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如此便好,总算是逃出去了。” 夏空把黑衣人的事,周超突然被杀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羽。 叶羽听完后沉默了起来,他心中合计着这两件事,若说他们之间没有联系,那件事是不可能的事。 那个自从他们在教坊司向墨瑶交待营救计划时就频繁出现的黑衣人,他的轻功竟然比一向自负轻功好的杨澈还要好,而那个负责拍卖墨瑶初夜又十分嘴贱的教坊司仆役周超在墨瑶离京后便离奇的死了。 “这个案子应天府尹怎么说?” 夏空摇摇头,道:“现场太干净了,什么都没留下。凶手这人杀的,比咱们后世看的那些侦探片还离奇,真的是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要说唯一的线索,也就是周超脖子上的那道伤痕了。” 叶羽沉思片刻,喃喃道:“一道极细的伤口……一剑封喉,但却连血都没流出多少。你把那伤口的样子和大小都记下来了?可有问过笙儿?” 夏空点头道:“当然问了,但是杨姑娘也说不知道。” 叶羽沉默不语,一旁的怜香颇为好奇的问着:“会是那个黑衣人杀了周超么?他跟一个教坊司仆役能有什么仇?为什么要杀人?” 怜香问出的问题,正好是整个事件的关键。 杀人动机。 任何人做事都有一定的动机,哪怕是个无规律的杀人狂魔,也起码有个精神发作作为动机。 那么凶手杀周超,动机是什么呢? 叶羽突然从心里感到一丝兴奋,若是……若是他的猜测正确,那么,会不会跟石头有关呢? 黑衣人屡次出现在墨瑶身边,若是他杀了周超,那么是不是为了要给墨瑶出气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查到黑衣人,或许就能知道一些关于石头的事情。一个轻功比杨澈还要高的人,会是杨清么?会是楚信么?不管他们是谁,黑衣人都是一个线索。 叶羽想到这里,决定等杨澈从山东回来后,便让他去江湖上多留心下那个黑衣人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朱允炆的班底 要说周超这个人,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教坊司仆役,如今死了居然得到了很多牛人的关注。 叶羽是一个,他在杨澈回来后马上将夏空描述的样子形容了一遍,问他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什么杀手用这种特殊兵刃。 杨澈不仅轻功极高,暗器也是一流的。他立时想到了蜀中唐门的蝉翼,就是一种世上最薄的暗器,杀人于无形之中。 杨澈这样回答了,叶羽却觉得不太对劲。周超脖子上的伤口绝不会是暗器所至,那样细长的伤口,一定是一件很长的兵器造成的。 听到叶羽这样说,杨澈低头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其实江湖上会用这种薄兵器的有很多,但是能做到这样干净杀人的却真的没几个,如果不是蜀中唐门,我就不知道还有谁了。” 叶羽微微皱着眉,又问了句:“那天你追的黑衣人,可以确定不是你大哥?” 杨澈十分肯定的点点头,道:“若是大哥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而且我专精于轻功和暗器,大哥的轻功并不如我。若说……” 叶羽见他突然停顿,追问:“若说什么?” “若说什么人轻功能达到那样的造诣,而且又是那种鬼魅的身法,江湖上我只能想到一个人……他是与我父亲齐名的,南盗侠夏洛。” 叶羽对这个人到底怎么厉害没什么兴趣,只是问道:“他和你父亲有交情?” 杨澈却摇摇头,回答道:“虽然齐名,但盗侠与先父并没有什么深交。而且……我可以确定,那天我追的黑衣人,绝不会是夏洛本人……那人身法虽然鬼魅,但内力远不如我,若是盗侠亲自前来,凭他的修为,我根本不可能追他那么久,一定早早就被他甩远了。” 叶羽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又有些把握不住方向了。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案子是应天府尹和刑部要操心的,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你没事儿多留意下江湖中,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叶羽在这关心着周超的死,而一个比他更牛的人也在关注着,那个人是朱元璋。 朱元璋回京后同时接到了两份汇报,一份是来自教坊司的禀报墨瑶突然暴毙一事,另一份则来自应天府尹刘仲,上奏教坊司宜湘园仆役周超被杀一案。 原本周超的死确实是不会引起朱元璋的注意,但如今却不同,墨瑶居然也死了,而且她刚刚暴毙,周超就被人杀了。 这无法不引起朱元璋的注意,按照他一贯多疑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在心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 于是,心中起疑的朱元璋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朱元璋将刘仲的奏折和应天府备份的周超被杀时案发现场画面拿给蒋瓛看。 然后,在锦衣卫指挥使皱起眉的瞬间,朱元璋问道:“怎么样?这样的伤口,会是什么兵器所致,你可知道?” 蒋瓛凝眉沉思片刻,说道:“回陛下,这伤口细长,在臣的印象中,并没有哪一个大门大派是使用这样的武器的。若说薄如蝉翼的武器,臣只知道蜀中唐门的得意暗器‘蝉翼’。但这道伤口不仅细,而且长,根本不会是唐门中的暗器所致……所以,臣一时也想不出还有哪一家是用这样的武器……” 朱元璋沉默了下,又问:“那,会不会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手?” 蒋瓛不置可否,只答道:“杀手多数隐于江湖,不见天日。但也有极少数顶级的,各自有着独门的绝活,已被江湖中人熟知。但是,据微臣所知,那些顶级杀手中,也没有一个是使用这样的武器的。” 朱元璋皱起了眉,他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蓝玉和一个什么江湖高手很有交情?会不会是他?” 蒋瓛被朱元璋提醒也马上想了起来,南盗侠夏洛。 只是,夏洛虽然已轻功和暗杀著称于江湖,但他夏家的功夫一向都是徒手的近身功夫,从不会用兵器,所以…… “回陛下,臣认为,也不会是夏洛。”蒋瓛在这件事上并不想欺骗朱元璋什么,关于故太子的事,蒋瓛已经在很多事上欺瞒了朱元璋,他原本一向都秉持着绝对忠君的信仰,在故太子的事儿上他已经心中觉得愧疚,所以在如今蓝家已经覆灭的情况下,他不想再骗朱元璋任何事。 朱元璋听完了蒋瓛对这件事的看法,心中也真是有些困惑了。 他原本以为,墨瑶的暴毙一定跟教坊司手段强硬有关,他觉得死了就死了,也不放在心上。但周超的死又给他敲了个警钟,他本能的就想到会是与蓝家有关的人去为墨瑶报仇,才会杀了周超。 如今蒋瓛这样说,倒让他真的无法下手了。 墨瑶和周超的死,真的是巧合? “蒋瓛,你明天启程去西北,从凉州开始沿途探访,查一查是否有蓝磬的消息。” 朱元璋这话一出,蒋瓛登时就有些震惊。蓝磬?不是死了么?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道:“冰裂缝那里也有找不到尸体的,不是么?对于蓝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蓝家刚刚被铲除,朕绝对不能放松警惕!你从西北开始查,务必一丝都不能放松。” 蒋瓛愣了愣,他心中突然就对朱元璋缜密的心思生出些许恐惧。 如今摆在眼前的不过就是墨瑶和周超死了罢了,而朱元璋竟然就从这两件事儿里联想到蓝磬可能没死。 “对了还有,你顺道查一下,那个什么夏洛的,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是否有跟蓝家的事牵扯上。” 蒋瓛低下头,恭敬的行礼接旨:“微臣遵旨!” 蒋瓛离开坤宁宫后不久,皇太孙朱允炆便来请安觐见了。 “孙儿给皇爷爷请安。” 朱元璋慈爱的看着在自己面前磕头行礼的朱允炆,这孩子最近长得很快,个子长高了不少,也看上去比之前壮实了一些。 朱元璋有时候总会产生错觉,好像总能在朱允炆身上看到朱标的影子,这也是他如今这般疼爱这个孙子的最重要的原因。 朱元璋最近觉得自己老的有些快,身体很明显不如之前,许多事情有些力不从心,再也不似原先那般精力充沛。 这就是时间的可怕,它总能在无声无息中击败一个强悍的人。 朱元璋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当年那样烈烈风云的岁月了,他如今只想尽一切所能为朱允炆日后称帝铺好道路。 “允炆,朕为你选了几个人作为东宫的詹事,你听听看。” 朱允炆恭敬的站在殿中,静静听着朱元璋的话。 “太常寺卿黄子澄。此人学问是尽够的,你没事多多向他请教事情,他定然会帮你分析形势。” 朱允炆点头称是,这位黄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算是朱元璋亲自挑选出来的优秀学子,学问定然是不会差的。如今朱元璋将他第一个摆了出来,朱允炆自然对这位黄子澄十分信任。 “兵部主事齐泰。” “汉中教授方孝孺。”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长兴侯耿炳文。” “魏国公徐辉祖。” 朱元璋一个个的念着这些人的名字,那个魏国公徐辉祖,正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子徐允恭,但自从朱允炆被册立为皇太孙后,为避讳朱允炆名中的字,朱元璋特意给徐家兄弟几个都赐了新的名字。比如徐允恭改名叫徐辉祖,徐允杰改名叫徐增寿。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问道:“你都记下了?” 朱允炆点头道:“是,皇爷爷放心,孙儿都记下了。” 朱元璋点点头,突然又道:“对了,还有一人,叶羽。” 朱允炆这下微微一怔,说实话,他本没有想到朱元璋会提起叶羽。 “他是驸马,按照辈分,你该叫他一声姑父。他这人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你放心,朕自会再替你敲打他、历练他,到时等你登基后,自然会成为你的臂膀。朕已经为你扫除了大的障碍,日后还会再清扫一些人,你大可放心。还有,朕如今安排你的几位叔叔驻守边疆,他们都是十分有经验的藩王,待你登基后定然会为你守御疆土。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是你的叔父,定然会绝对忠心。” 朱允炆愣愣的听着,过了会儿突然怔怔问道:“外敌入侵自然有叔父们守御,可是,若叔父们有不臣之心,孙儿该如何对抗他们?” 朱元璋骤然间听到这个问题,一瞬间便呆愣住了。 说实话,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他几乎为朱允炆日后的登基铺好了所有的路,但却从未想过这件事。 在朱元璋的内心中,他的儿子是绝对可以信任的,没有任何人比这些藩王更值得信任。即便当初他圈禁秦王,幽闭晋王,又间接逼死潭王,但他都是为了利用他们铲除外臣,却从未真的想过要对他们动手。 如今朱允炆突然问出来的这个问题,让他始料未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愫生 朱元璋祖孙俩就这样沉默了片刻,说实话,一生运筹帷幄、机关算尽的老皇帝现在倒是被自己的孙子给问住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是反问了句:“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你准备怎么做?” 朱允炆一愣,然后在心里苦笑了下,心想这球不是又踢回到自己面前了么?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愁眉苦脸的问您么? 但是这话他顶多在心里腹诽一下,是绝对不敢说出来,也不敢表现出来的。 现在球又被踢了回来,朱允炆再怎么不乐意,也得回答。 他低头仔细想了想,最后缓缓说道:“先以德政来争取他们的心之所向,再以礼数来约束他们的行为。如果不能起到作用,就要削减他们的属地,希望可以引起应有的警示。若他们还是不能改过,就要撤回他们的封地,改封他地。这四步都做过之后还是无用,就只得刀剑相向了。” 朱元璋静静听完朱允炆如同论文答辩一样条理清晰、思路敏捷的回答后,十分欣慰的点点头,他赞道:“不错,你说的很对,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戎马一生、算计了一辈子的朱元璋此时心里很欣慰,他对于自己选的这个继承人算是满意。朱允炆列出的这一套方法,是可以解决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隐忧,而且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朱元璋现在心情很好,他对自己选择的未来继承人十分满意、十分放心。他觉得朱允炆很聪明,未来一定可以把大明江山继续稳固下去。 心里十分开心的朱元璋,此刻忽略了很多事。他一生运筹帷幄,几乎没有算错什么事,但如今他还是算错了,或者说是看错了。 朱允炆的理论很好,但真的适合实践么?让谁来实践呢?有合适的人选么?这些都是问题,朱元璋却并没有为他考虑圆满。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从坤宁宫走出来的朱允炆有些闷闷不乐的向后花园走去。 他今天想要跟朱元璋表达的意思,对方还是没有明白。他今天跟祖父提几个叔叔的事情,并不是要让他问自己的意思,也不是这样听完自己的解决方案就赞许一遍,而是希望朱元璋能够有更深层的想法。 朱允炆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削藩。 其实,藩王势大这件事在朱允炆心里已经压了很久了,他从入住东宫第一天开始,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日后登基后摆在自己面前的最大障碍。 朱元璋屠刀一个劲儿的猛挥,由蓝玉案牵扯出无数同党,杀了无数的人。但却没有真正为朱允炆解决掉心腹大患。 朱允炆真正担心的,正是他的那些叔叔们,其中以燕王朱棣为主。 每每想到当初东宫位置确立之后的事,朱允炆都感觉有些脊背发凉。 在正式的明诏下达之前,朱棣也是储位有利的竞争之一。可是说,在自己频繁出入坤宁宫、给朱元璋留下“与朱标相似”的深刻印象之前,朱棣才是朱元璋心中储君的最佳人选。而朱元璋也确实把很多政务交给朱棣去处理,让他开始适应储君的生活。 然而,突然出现的自己,完全打乱了朱元璋的计划,也在最终让朱棣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朱允炆当时本以为朱棣会表现出崩溃的一面,但是,让朱允炆意外的是,储位确定的第二天,朱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他依旧谈笑风生,依旧井井有条的完成朱元璋交办的一切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时候,看着朱棣温和从容的笑脸,朱允炆第一次打从心底升起了对这个叔叔的恐惧感。 那是何等的定力,才能让这个人在遭受巨大的心理落差后一瞬间便站了起来。朱棣那时的表现,让朱允炆深刻的意识到这个叔叔的可怕,也让他真实的从心底开始忌惮。 所以,朱允炆才会在今天向朱元璋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想要提醒朱元璋自己心中担忧的事情,但很显然,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朱允炆心里有点儿郁闷,他觉得自己已经表达的很直白了,可朱元璋却显然是并不当回事儿。 皇太孙殿下正自郁闷着,忽的一把悠扬的琴声从御花园深处传了出来。 朱允炆脚下一顿,怔怔的听了片刻吗,然后转了方向,顺着那琴声走去。 御花园中一座方亭之中,江月正坐在那里随意拨弄着面前的琴。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旋律从她手中流出依然十分动听。 朱允炆静静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其实朱允炆跟江月几乎是没怎么见过面的,交集就更少了。只是在偶尔出席的宫宴中见到过罢了,她总是跟在小姑姑身边,似乎也十分得皇爷爷的宠爱。 有的时候,朱允炆在看到江月的笑容时,总是会不自觉的愣神。他似乎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身边的女子笑容如此灿烂如此真挚,他的身边只有母妃和一些宫女,他很难从母妃脸上看到发自真心的笑容,那些宫女更是不可能也不敢对自己笑。 所以,朱允炆在一些偶尔见面的时候,总是刻意去寻找江月脸上的那抹阳光的笑意,这让他打从心底觉得美好。 “抱歉抱歉!月姐姐,我来晚啦!” 朱允炆正愣着神,却听到亭子另外一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一袭白色宫装的怜香快步跑到亭中,笑嘻嘻的对江月说着:“等很久了吗?我才刚刚进宫。” 江月停下手中的动作,露出朱允炆最喜欢的笑,对怜香道:“没事儿,我难得安静弹会儿琴。” 怜香坐在江月身边,抬眼却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亭外的朱允炆。 “诶?你不是……呃……你怎么在这?” 江月顺着怜香的视线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依旧傻站着的朱允炆。 “诶?皇太孙殿下?你也闲的无聊来御花园逛?” 朱允炆见人家都出言叫自己了,也就只好走了过去,他先是对怜香行了个礼,道:“小姑姑好。” 然后,他将视线下移,看向坐在怜香旁边的江月。 朱允炆是第一次跟江月站这么近,他有些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月却以为朱允炆是在等着自己跟他行礼,想着人家毕竟是皇太孙,是储君,自己也是该有些礼数。 于是,江月站了起来,向朱允炆行了个万福礼,道:“见过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见江月向自己行礼,连忙退了一步,摆摆手道:“不用了!呃,别客气!” 江月听他说别客气,也就真的不客气了,她坐回石凳上,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你也坐吧。” 朱允炆是不了解江月这个自来熟的性格的,他看了看怜香,又看了看空着的石凳,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小姑姑今日进宫,是向皇爷爷请安么?” 怜香冲他笑道:“刚去跟父皇请过安,我跟月姐姐有约。” 朱允炆自然知道怜香和江月感情好,于是也不多言,只是静静在一旁听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 即将十七岁的皇太孙其实有些尴尬,他知道怜香和江月聊得都是一些姐妹们闺中的话,自己在这坐着实在是不太对劲儿。 但是,他又舍不得走…… 朱允炆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不舍得离开。 江月被朱元璋册封为绮筝郡主已经都快两年了,朱允炆却一句话都还没和她说上,向现在这样离她这样近,还是第一次。 而且,朱允炆说不上原因,但却觉得越靠近她,越想一直这样下去。 “对了,殿下你待会儿有事儿吗?” 朱允炆回了回神,看到江月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少年尚有些稚嫩的脸上一下子就红了,他撇开眼神,答了句:“呃,我,大概要回东宫去,还有些功课没做完。” 江月吐了口气出来,道:“啊,真没劲。还说邀请你一起去玩儿呢。看来这皇太孙当着也挺无聊的,每天还要做作业啊!” 朱允炆看着江月这个样子,突然就从心底生出一些想要敲掉下午的功课去陪她玩儿的冲动。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了,一定会被母妃训斥。 可是…… “如果……只是一会儿的话,我想应该可以的。”朱允炆咬咬牙,头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他这辈子几乎都没有违抗过母妃的意思。 “诶?”怜香颇为意外的看着朱允炆。 江月却抬起头,笑着冲他点头,道:“这就对了!我告诉你啊,姐姐我原来上学的时候天天逃课,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月笑的开心,朱允炆看着她,突然也不自觉的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那一天之后,朱允炆开始更加留意江月的动向,偶尔在宫中碰到,江月还会向他打招呼,这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暖暖的感觉。 江月比朱允炆大很多,朱允炆知道自己未来的正妃一定不会是她,但是他却还是不能控制的对她越来越上心。 第一百八十章 东宫密议 作为皇太孙,朱允炆每日要学习的功课有很多,所以他的日程排的也很慢。而自从被皇帝朱元璋点过名之后,朱允炆对黄子澄可谓愈发的信任了起来。 每日早课后,都要留下黄子澄再请教一些问题。 黄子澄是洪武十八年的探花,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高考成绩相当好,朱元璋非常的赏识他,委以他东宫伴读的职位。这些年下来,黄子澄始终兢兢业业,朱标在世时辅佐朱标,如今朱允炆为皇太孙,又一丝不苟的为朱允炆设想规划。 所以,朱允炆对他十分的信任。 这一天的早课后,朱允炆站在东宫主殿信阳殿门口,看着外面怔怔的出神。 黄子澄见他这样,心中略略疑惑,走过去轻声问了问:“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朱允炆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依旧看着外面发呆。 “殿下?”黄子澄又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可朱允炆却还是没有反应。 这下黄子澄有点儿稳不住了,他提高了嗓音,又叫了声:“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这才如梦初醒,他怔怔回头,看到是黄子澄站在自己身边,忙问道:“先生?先生叫我有什么事么?” 黄子澄皱了皱眉头,关切的问道:“臣见殿下一时失神,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允炆低了低头,沉默不语。 黄子澄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有点儿着急。他也不是傻子,朱允炆毕竟还是个少年,心里在想什么黄子澄多少也能看出来点儿。偶尔他跟在朱允炆身边,发现每每在宫中遇到那位绮筝郡主时,这位主子都会有一瞬的失神,那样子那神态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 这种现象让黄子澄不得不在心中警惕了起来,虽说江月如今荣宠正盛,又是九公主所看重的义姐,自然便与九驸马府上沾着关联,而今看着皇上的意思,九驸马未来大掌兵权的日子指日可待,透着这层关系,都让江月的身份显得十分的贵重起来,京中大大小小的皇亲贵胄们也多有向朱元璋求亲的,都想跟这位绮筝郡主联姻。 然而,其他人可以,倒是朱允炆却不可以。 先不说江月年岁比九公主还要长,朱允炆将来的正妃人选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她。单单就说江月的身份,就足够尴尬了。 皇帝的义女,九公主的义姐,燕王府出身的民间女子。 这三条身份,哪一条都是阻碍朱允炆与她在一起的绝对原因。 所以,如今看到朱允炆在这愣神,让黄子澄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 “殿下?您……”黄子澄咬咬牙,说了句:“您若是信得过微臣,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微臣讲……微臣、微臣定会为殿下解忧……” 他这话说的有点儿犹豫,但朱允炆显然不会在意。 稍稍想了想,朱允炆终于有意无意的提了句:“孤的那几位叔叔……” 黄子澄听他嘟囔了这么一句,起先是一愣,随机总算是放下了心。他原先担心的是朱允炆在想江月的事儿,如今听他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不由得便放下了心。 “殿下是在担心……诸位王爷?” 朱允炆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众位叔叔领藩在外,一个个都拥重兵,如今皇爷爷在位,他们定然是不会做什么。但若他日……他日……他们一个个在封地称王以惯,若稍有异心……唉,孤可该如何?” 朱允炆的语气十分担忧,这件事始终是横亘在他心中的一道坎,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了的。 哪知黄子澄听罢,却是突然呼了口气,显得如释重负一般。 朱允炆正不懂黄子澄为何如此,他刚要发问,黄子澄却笑眯眯的先开口了。 “原来殿下是在担忧这件事,不过据微臣了解,此事却不像殿下想的这般难办。” 朱允炆诧异的问了问:“哦?先生可有想法?” 黄子澄眯着眼睛,一副淡定自信的样子,他缓缓说道:“诸王所拥兵力,大多数为府兵护卫,哪里有什么战力?他们这些兵力,也就尽够自保,哪里还能有不轨之心?若真有哪位王爷这般不识轻重,殿下您自京师挥军平定,他们哪里是对手?想当年汉朝七国之乱不可谓不凶险,然而亦被帝师剿灭。由此可见,藩王再势大也只是一方之王,而帝王坐拥天下,如此比较,大小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更是天差地别啊!” 朱允炆听他这样一说,一颗提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些许。汉朝景帝时的七国之乱不可谓不强悍,但依然被景帝压制了下去。由此可见,果然正统帝位是顺应天意,而藩王造反断难容于天理之中。 “先生不知,真正让孤担忧的,其实也不过就是燕王叔罢了。”朱允炆此刻心中稍定,他转念一想,又道,“还有宁王叔。” 燕王朱棣倒是在黄子澄的意料之中,至于宁王朱权,倒是让他有些不解。 “殿下此言何意?” 朱允炆也知道黄子澄不是问朱棣的事,于是他轻轻皱着眉,转身向信阳殿中的书案后走去。 “宁王叔辈分高,但其实比孤还要小一岁。但是先生也该能看出,他十五岁即统领辽东藩务,这一年多来,无论是藩领政务还是辽东军事,他都一手操持,并且规整的井井有条。不仅如此,他按照皇爷爷的指示施行与朵颜三卫的互市通商,如今已大有成效,就连朵颜那位刁蛮的郡主都对他恭敬有加,皇爷爷每每提起也是大为赞赏。” 朱允炆担忧的说着,“皇爷爷一向喜爱宁王叔的聪慧,对他疼爱至极。” 黄子澄静静听着朱允炆的话,也略略能够体会朱允炆的担心。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便册立为储君,面前站着的都是些能征善战且经验丰富的叔叔,让他怎能不天天提心吊胆? “殿下的担忧微臣明白,不过宁王殿下嘛,手段十分柔和,倒是没有燕王那般的强势。而且,想如今辽东诸事顺遂,一切太平,倒还是九驸马的功劳,宁王殿下也不过就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黄子澄这般说着,其实是为了开解朱允炆,他却不知朱允炆这孩子十分早熟,心思太过深沉。 朱允炆一听黄子澄这话,心里却丝毫没有松懈的感觉。 其实黄子澄这番话他也十分清楚,若无当初九驸马在辽东镇守那两年的时光,单凭朱权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么可能震慑的住? 九驸马叶羽,朱允炆想着这个人,他总是一袭白衫举止潇洒,对人对物总是浅笑包容,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但朱允炆也知道,那是个扔在战场上就很可怕的人,他奇兵绝谋、诡战制胜,往往出其不意,虽看上去清瘦,但内里却是个十足的厉害角色。 而且……他出身燕王府。 这才是朱允炆真正在意的事情。 其实叶羽成为驸马这些年来,被朱元璋屡屡提拔,屡屡委以重任,朝中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忘了,他并非是朱元璋亲手培植起来的。 朝臣们只记得叶羽是朱元璋最宠爱的女婿,最信任的朝廷新贵,但已经渐渐忽略,他其实是燕王的心腹。 朝臣们忘了,朱允炆却从不敢忘,也一刻都不能忘。 朱元璋曾跟朱允炆表达过对叶羽的放心,“你放心,只要有你九姑姑在,叶羽便会为了大明的江山肝脑涂地。” 朱允炆明白朱元璋说的是事实,叶羽绝对会为了九姑姑做任何事。 但是,朱元璋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九姑姑注定会得到平安富贵,无论谁当皇帝。 对于怜香来说,朱棣当皇帝或者朱允炆当皇帝都无所谓,所以怜香并不能成为叶羽绝对忠心自己的筹码。 反而是朱棣,他与叶羽更加亲近,与怜香也更加亲厚! 朱允炆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但他现在也不想再多谈这件事,于是只说:“自我入主东宫以来,先生便与我最为亲厚,我也不瞒先生……对于燕王叔……我觉得他绝不会就这样沉寂着……” 黄子澄明白朱允炆的意思,他连忙正了正衣襟,对朱允炆恭敬的表示道:“殿下放心,微臣绝对誓死效忠殿下!” 朱允炆点点头,对于黄子澄,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 朱允炆此时仔细分析着自己的势力,东宫一脉自不必说,方孝孺还未到启用之时。军中自有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相助,至于长兴侯耿炳文,似乎有点儿老了。朱允炆并不知道朱元璋为什么屠刀挥舞下偏偏留下了耿炳文,但他也不愿多想,朱元璋既然留着他,那恩养在朝中也没什么。 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朱允炆倒也是不担心。毕竟锦衣卫的宗旨就是绝对忠君,到时候自己登基之后,蒋瓛自然会效忠于自己。 “黄先生,你觉得先发制人是不是总比落了下风更加高明?” 黄子澄怔了怔,一下子就明白朱允炆的意思。他拱手行礼,正色道:“殿下所言甚是,既然有心,自当运筹帷幄。” “既如此,待那一日到来,便请先生为孤分忧吧。” “微臣谨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塞上行 洪武二十七年初,朱元璋收到了来自辽东的奏章,主笔人是宁王朱权。 原本朱元璋还在诧异,朱权因何事自藩国上奏,待他看过之后,竟是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当众大大赞扬了朱权,并赐下金银以示恩赏。 朱权在奏章中提出修改茶制,他认为自古传下来的制茶方式不妥,将茶叶制成茶饼成本高、耗时长,浪费人力物力增加了百姓的负担。所以,他特意上奏朱元璋,希望可以将制茶方式由之前的茶饼式改为散茶式,茶叶采下后只需要经过方便的加工便可以投入市场中,无需再像之前那般繁琐。 朱元璋看到朱权奏折中的建议后,龙颜大悦,在早朝时极力夸赞。 许多朝臣们都附和着皇帝的话,皇帝高兴他们也跟着高兴。 但是,黄子澄却突然站出来问了句:“陛下,臣有些不解,宁王殿下身处北境边疆,如何对南方制茶制度如此清楚?” 黄子澄此话一出,奉天殿内一下子就安静了。 其实黄子澄这句话倒也算是问出了很多朝臣的心中疑惑,但他们都碍于朱元璋此时的心情而不敢过多言语罢了。 朱元璋面色稍稍露出不快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并不想理会这个问题,黄子澄却依然一副坦然的样子站在殿中。 站在武将第二位的叶羽眯了眯眼睛,他实在忍不住想要打个哈欠,但此时正值早朝,怎么也不能那么不雅。 斜了一眼笔直站在殿中的黄子澄,叶羽心中叹息,这帮文人真是够了,没事儿较这个真儿干嘛,也忒不知深浅。 由于叶羽在后世书中对黄子澄其人有一些了解,他虽然如今记忆消减,但好歹也还存留一些印象,于是对这帮建文帝时期的重臣十分看不上眼,觉得书生误国当真不错。 所以今日黄子澄居然在早朝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叶羽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反正他一向鄙视建文重臣们的智商水平。 叶羽自洪武二十三年成为驸马后一直跟随在朱元璋身边,对自己这位岳父也算是了解,此时见朱元璋脸色阴郁,心中略略叹息。 “黄大人这话问的,莫不是昨晚公事繁忙,导致现在还未彻底醒转?” 黄子澄没等来皇帝的解释,倒是听到了另一个年轻清明的嗓音。 循声望去,却见是叶羽半眯着眼施施然走到殿中。 叶羽向朱元璋行了个礼,面向黄子澄,笑问:“这样明摆着的问题,黄大人怎么还问陛下呢?” 黄子澄看着叶羽,拱手道:“倒要请教驸马爷。” “唉。”叶羽摇了摇头,他道:“宁王殿下虽然身处北境,但他一向爱好琴乐和茶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怎么黄大人却忘了?” “下官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宁王殿下既然身处北境,又如何对南方制茶之术如此上心?” “呵呵,黄大人这话又错了。”叶羽掸了掸朝服,笑道:“正因为宁王殿下身处北境,他才更会关心。” “驸马爷这话……下官倒要请教。” “因为少啊!”叶羽面上表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道:“正因为北境难以产出好茶,宁王殿下又是好茶艺之人,他自然更加上心的去找这些茶。既而他便会发现,朝廷制茶之道还存在一些鄙陋,大概是北境的百姓极难喝到正宗的好茶吧。毕竟制茶之术繁杂,喝茶的成本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宁王殿下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生活,难怪父皇今日心情如此之好,这是社稷之福。” 叶羽这一番话把黄子澄说的愣了愣,倒是把朱元璋说的开怀大笑,一扫刚才的阴霾。 “好!驸马说的好!” 这次早朝上的争执,让叶羽更加得到朱元璋的信任,却也在黄子澄心中留下了一丝阴影。 开春儿后,朱元璋将叶羽叫到坤宁宫,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赴西北巡边。 叶羽一听这个任命,整个人都是愣了一愣。 西北,那曾经可是蓝磬驻扎守卫了五年的地方啊。 “自从蓝磬……嗯……蓝贼伏诛之后,西北就一直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虽然樉儿一直兢兢业业的守在那边,但到底失了威望极高的统帅,有些军心不稳。朕此次派你前去,就是要重新整肃西北的军纪,重新树立朝廷的威望。羽儿,你这些年屡立战功,在军中已有极高威望,由你前去最为合适。怎么样?你可愿意代朕处理好此事?” 叶羽心中是十分激动的,他忙拱手行礼道:“儿臣遵旨!必定会办好这件事,请父皇放心!” 叶羽将激动的神色隐藏在拱手行礼之后,他已经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西北,那个地方是蓝磬呆的最久的地方,也是蓝磬消失的地方。若说还能有什么地方让叶羽再寻得一丝蓝磬的痕迹,那便非西北莫属了。 这对于叶羽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良机。他可以借此次办差,名正言顺的到西北去,到蓝磬呆了五年的地方! “很好,那你便回去准备一下吧,你此行想带着谁去便自行带去,朕照准。朕突然又给你派了差事,怕是怜儿又要不高兴了。” 朱元璋颇为慈爱的嘟囔着,叶羽向他行了礼便退出了坤宁宫。 老皇帝眯着眼睛顺了顺自己花白的胡须,若说他是否真的如此信任和器重叶羽,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在新起的年轻人里,叶羽是少见的人才。他确实很有想法,用兵奇诡、谋事谨慎,又由于怜香的关系,朱元璋对他既器重又信任。 这几年,若说年轻人里,有谁让朱元璋如此欣赏,除了叶羽便是蓝磬了。 本是红妆,却披挂上阵,睿智勇气皆不让须眉,甚至将军中大部分男儿都压了下去。虽然看似性情浮躁、难以担当大任,但实则胆大心细,治军有方。不得不说,面对很多大事时,蓝磬都与她不靠谱的表象不同,是十分靠谱的。 只可惜……朱元璋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已不能让蓝磬活着。 所以,他这次任命叶羽去西北巡边,也有一些试探的意思在里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精明一世的老皇帝敏感的发现,叶羽和蓝磬一定存在着某种关联。当然,他并没有掌握什么实际的东西,而且就连蒋瓛都说,叶羽和蓝磬从未见过一次面。 但是,虽然如此,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两个年轻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分割的关系。 所以朱元璋将叶羽派去了西北,他潜意识里觉得蓝磬这个人有可能还活着,但蒋瓛无论如何查不出她的下落。那么,派出叶羽去西北,或许有可能引出蓝磬,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朱元璋的这番心思叶羽肯定是不知道的,他回了驸马府就兴高采烈的开始收拾行李。 许是太过兴奋,叶羽完全忽略了一脸怨念的怜香。 “父皇怎么又派你出去?” 怜香悠悠怨怨的嘟囔着,可更让她冒火的是,这位驸马爷竟然像是没听到。 “怜儿,你帮我告诉笙儿和阿澈,我们马上动身去西北。” 什么?无视本宫的话,还指使本宫去给他叫人?! 怜香杏眼怒瞪,发了公主脾气。 叶羽!果然啊,难怪皇姐们总说,这男人一旦把女人娶回家,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原先接到被派遣的圣旨还多少会带着歉意的回来,如今竟然兴高采烈巴不得早点儿离京?还当着本宫的面就敢这样,真让你一个人出去还了得?真真是岂有此理! 怜香越想越气,她哼了一声,直接无视叶羽转身回了寝室。 “你自己收拾吧,爱叫谁叫谁,本宫困了,要睡了。” “哦好,我还要准备一些出发前的事情,你先睡吧。” 怜香脚下顿了顿,真是气的恨不得回身给他两拳。好你个驸马爷,现在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 怜香气急反笑,扔下句:“驸马爱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本宫看隔壁书房挺舒服的,驸马今晚就睡在那边吧!” “嗯。” “诶?” “啊?” 一连串三个感叹词出来,叶羽抬头望去,便看到了怜香狠狠关上寝室大门的那一幕。 “呃……”我做错什么了?驸马爷手里还拿着准备收拾的东西,却感觉到了一丝风中萧瑟的意味。 不过他还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道怜香短时发了公主脾气,反正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 他抱着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跟小女子计较的心理,决定要理解万岁,于是他并没有马上去管怜香,而是出去找了杨家兄妹说明明天启程去西北的事情。 可是,当驸马爷心情颇好,吹着口哨回到寝室的时候,才发现怜香真的没有等他,而且还把门锁了。 叶羽敲了敲门,见没人理会他,便又涩涩的问了声:“怜香?你睡了吗?” 还是没人理他…… 不会吧…… 男子汉大丈夫,这下成了无家可归,有家进不去的守门人…… 他扭头看了看外面,心道:幸好书房还有张软榻,凑合一宿也没啥。 叶大公子……天真的好像真的不懂女人心…… 第一百八十二章 路遇三姝 叶羽在书房的软榻上窝了一宿,他这个人睡觉认床,换个不适应的地方他就睡不踏实。都说习惯是最难改变的,果然不错。 琢磨着反正也睡不着了,不如先起来活动一下,大概中午的时候就要出发,现在先去给怜香做顿早饭吧。 这么想着,驸马爷伸了个懒腰就起床洗漱了。 叶羽出了书房,先是到寝室转了圈,他走进外厅,看到内室关着的门,只道怜香还在睡着,就先下了厨房为她做饭。 驸马府中下人不多,除了始终服侍叶羽的天旭之外,就是怜香陪嫁的两个丫头锦霞和初美。 自从叶羽和怜香大婚之后,叶羽只要是公务不忙的时候都会亲自下厨为怜香做饭。有时锦霞看不过去,想要替下他:“驸马爷,您……您是主子,总这样下厨……好像显得奴婢们无能……” 叶羽了解她的性子,只是笑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怜儿喜欢吃我做的饭,我公务忙的时候顾不上,闲下来自然是要亲自做给她的。还是说,小霞觉得你的手艺超过我了?” 锦霞还真哑口无言,若论厨艺,她和初美加起来都不够她们家这位驸马爷看的。看着驸马那弯成最好看弧度的狐狸眼,锦霞便知道是拦不住他的。 见锦霞不再开口,叶羽手上动作不停,只笑眯眯的说了句:“咱们府上没那么多规矩,我虽是驸马,但在你们公主面前,也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丈夫。也许你们觉得男子下厨房不成样子,但在我们那可没这些规矩,懂得疼爱妻子的才是好男人。” 叶羽的这番话,锦霞和初美乍一听到不太能理解,但是有一件事她们懂了,那就是驸马是真的很疼爱自家公主的,这让两个小姑娘别提多开心了。 此时叶羽心情颇好的进了厨房,正看到锦霞在里面忙活着。 “小霞,这是在做什么?” 锦霞听到他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回身向他行了礼:“驸马爷。奴婢在准备早膳。” 叶羽笑眯眯的站到她旁边,挽了挽袖子,道:“我来吧,你回去休息吧。” 锦霞知道驸马又要亲自下厨了,于是干脆乖乖的让开位置站到了旁边。 两个人一时沉默,锦霞只是看了看叶羽低着头的侧脸,但却觉得这个驸马爷越看越好看,自家公主真是好福气。 想到这里,锦霞赶紧低下头去,暗暗自责自己刚刚是在想什么,这真是太不敬了。 “对了,我今天要启程去西北办差,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你们要好好照顾公主知道么?三餐叮嘱她按时吃,别大鱼大肉,也不许想不起来就不吃了。” 锦霞听叶羽叮嘱这些,忙点点头,道:“是,奴婢谨记。” 看着叶羽正在忙活,锦霞突然问了句:“驸马爷,昨晚是让公主不高兴了么?” 叶羽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紧接着就给锦霞看到了一张怨念的脸,“我也不知怎么惹到她了……害的我在书房凑合了一宿。” 锦霞忍俊不禁,顿了一下,又轻声说了句:“公主大概……是不舍得您吧。” 叶羽微微一怔,然后就是无声的叹息了下,谁又舍得呢? 待叶羽在厨房忙活完将早膳端到寝室的外厅,正巧看到怜香洗漱完毕走了出来。 怜香见他挽着衣袖,手里端着早膳进来,知道他又亲自给自己下厨了,昨晚的气一下子就全消了,还慢慢生出一些扭捏的愧疚感。 叶羽看见她,一瞬间露出笑容,道:“正好,来吃早饭。” 初美和锦霞见公主驸马坐到了桌前,忙识趣的退了出去。 叶羽一直在给怜香布菜,笑嘻嘻的说着:“多吃点儿,一天之计在于晨嘛。” 怜香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叶羽现在越是对她好,她越打从心底舍不得他走。 “你……什么时候启程?” 没想到怜香刚开口就问了这个,叶羽稍稍停顿了下,最后也只得无奈说道:“中午左右吧。” 怜香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叶羽知道她定然舍不得自己,但心里也是无奈的,朱元璋这个命令下的也有些突然,自己毫无准备。 夫妻俩这顿饭吃的十分和谐,虽然怜香一反常态的不太爱说话,但至少没有再向昨晚那样突然发脾气。 用过早膳后,叶羽尽量陪在怜香身边,直到杨澈来向他说明一切准备就绪,正等着他出发呢。 叶羽挥了挥手,道:“好,我这就来。” 待杨澈出去,叶羽叹了口气,他回身握住怜香的手,看着她说道:“抱歉怜儿,我又要离京一段时间……” 怜香定定看着他,突然抬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划过他的眉毛,划过他的眼睛,一遍遍在心里勾勒他的样子。 最终,所有的不舍全都化成一道轻轻的叹息,怜香靠近他怀里,道:“万事小心。” 怜香将叶羽送上马,亲眼看着他带着杨澈和杨雪笙离开。 在驸马府门前站了良久,叶羽三人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锦霞走过来给她披了个披风。 “公主,才开春,还是有点儿凉,先进去吧。” 怜香好似没听到一般,又这样站了片刻,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走,进宫。” *********************** 叶羽带着杨家兄妹一路北上,他们走的不算快,第三天的时候到了凤阳,晚上便找了个客栈住下。 晚上还算很静,但叶羽有些睡不着,他心不在焉的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又是满月,但可惜人未团圆。 他倒不是一门心思想念怜香,也是在感叹他们四个人的命运。 原本只是四个前途光明的留学生罢了,怎的就都有这样的命运? 尤其是石头…… 每每想起蓝磬,叶羽都禁不住一阵心痛。虽然蓝磬是女子,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蓝磬是他最好的朋友。如今她惨遭变故,生死未明,实在是叶羽心中最为悲伤的事情。 正自愣神,却听楼下大堂内传来一些隐约的争吵声。 叶羽皱了皱眉,不欲理会。 只是,那争吵声却越来越大,并且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样叶羽很不高兴。 他本是喜静的人,更何况如今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客栈里面这样喧哗成何体统。 叶羽坐在床上,他不想多事,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争吵声。 哪知,总是事与愿违,吵闹的似乎更加厉害的。仔细一听,好像有男有女,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吵着吵着,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茶杯碎掉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这几个流氓!是不是活腻歪了!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你也敢动手?!” 叶羽眉头皱了起来,他虽听不真亮,但多少能猜出,定然是有登徒子趁着夜晚想要做一些调戏良家妇女这一类的事。 他一向最是看不惯这些事儿,于是叹了口气,心道这下是又要管闲事了。 叶羽推开房门走出去,杨澈就住在他隔壁,此时也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 “少爷,惊扰到您了?”杨澈本是想看看是否影响到了叶羽,因为杨雪笙总是强调,叶羽的病导致他睡眠不似常人那般沉,容易被吵醒。 叶羽冲他一笑,道:“没事儿,我本还没睡下。” 向楼下瞥了一眼,叶羽道:“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杨澈跟在叶羽身后,低声说着:“少爷不长在江湖行走,这外面可没有那般太平,江湖中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事儿也不少。” 叶羽冷哼一声,道:“管他是朝堂还是江湖,让我撞见了就是要管他一管。” 两个人走至楼梯处,往下探探头就能看清下面的情况。 只见四个高大的男子将三名女子围在了中间,为首一人贼笑着,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叶羽眯了眯眼睛,先不去管那四个大汉,但那三名女子的背影却是越看越眼熟,他心里渐渐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客栈的掌柜站在一旁说着好话,他显然是不敢招惹四名壮汉,一直在赔笑。 “四位爷,大家都是住店的,您看您,这又是何必呢?” 那为首的壮汉一下将他推到一边,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管老子的闲事?在这凤阳城中,还没有老子不能碰的女人呢!” 叶羽厌恶的皱起眉,他刚要对杨澈说什么,就听到楼下左边的那名红衣女子怒道。 “你这痞子!本小姐警告你,你要是再口出狂言,信不信惹上抄家的大罪?!”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倒是彻底惊到了叶羽。 叶羽顾不上吩咐杨澈,快走两步下了两节楼梯,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三名女子。 叶羽像是受到了惊吓,那壮汉却是大笑了起来。 “小美人儿!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呢!来,你再多说两句,让爷好好听听!”说着,他便伸手向那红衣女子走了过去。 叶羽心下大骇,忙大喊一声:“阿澈!出手!” 他声音出来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灰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在楼下大堂,那身影抬手过去,四道暗光划出,那四名壮汉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觉得双膝发软,就这么愣生生的跪了下去。 叶羽急急忙忙顺着楼梯跑下来,他赶忙跑到三名女子身前,一把拉住中间那名白衫女子,急道:“你们来这干嘛!?”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驸马爷发火了 叶羽顾不上其他,拉住那个白衫女子就是一通急问:“你来干嘛?出来几天了?有没有受伤?这些个混蛋没欺负你吧?”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倒是让那白衫女子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他。 “咳咳。”倒是旁边那名从刚才开始就趾高气扬的红衣女子先开口了,“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某些人现在是眼里只看得见媳妇,看不见朋友啦!唉,夏空,我怎么心里这么凉呢?” 一直沉默的另外一名碧衣的女子笑了笑,说道:“月,小羽这个‘重色轻友’的毛病治不好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这三名女子正是江月、夏空和怜香。 叶羽对这俩人的一唱一和充耳不闻,他见怜香兀自愣神,心中一阵焦急,只道是刚刚受了惊吓。 想到刚刚那四个壮汉的行径,若非自己恰好也下榻在这间客栈中,后果还真是不敢想象。 一想到这一层,叶羽本身就被吓到了,如今更是气得发抖,他一向清明的眼神如今变得异常阴郁。 “哎哟!”先前被杨澈用暗器击中下肢的那四个人现在已经站了起来,那为首的壮汉见两个男子出来多管闲事,又想到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不禁又有恃无恐起来,“怎么?你们这两个臭小子还要管爷的闲事不成?” 四个人慢慢向叶羽等人围了过来,大有一拥而上的感觉。 “阿澈。” 杨澈跟在叶羽身边有些年头了,但却从未见自家少爷如此愤怒过,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整个变得森冷了起来。 杨澈走到叶羽身边,静静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杨澈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说实话他跟在叶羽身边这么久,还从未从他嘴里听到下杀手这样的命令。 但杨澈不管这些,他本就是江湖中人,对于这四个壮汉的行为十分不齿,叶羽既然下了命令,那么正好杀了解气。 只见杨澈的身影一晃,腰间长剑已出,那为首的壮汉先觉得一阵凉风绕到自己身后,紧接着便看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顿时吓得腿都发软。 他虽然混迹江湖,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快的身法,饶是刚刚再怎么耀武扬威,如今也都没了一丝底气。 他吓得腿发软,慢慢弓下身子,战战兢兢的求饶:“好、好汉!好汉饶命!饶命!” 杨澈哪管他说什么,只知道服从叶羽的命令,手腕稍稍用力,那人脖子上立时见了血迹。 那人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其他三人更是吓得不轻,统统跪在了地上。 叶羽眼神阴冷,他气得胸膛起伏,这些人真是狗胆包天,竟然敢打怜香她们的主意,不杀了他们实在难解这口气。 刚刚还在发呆的怜香,如今看到叶羽的眼神,便明白他是真的要杀了这些人,忙开口说道:“算了。” “不行!就算不杀了他们,至少要刺瞎他们的双眼,再砍断他们的手!谁让他们有眼无珠,毛手毛脚!” 叶羽的语气异常森冷,杨澈听他这样说,手腕用力就要去刺那人的眼睛。 怜香心中一阵焦急,大喊一声:“阿澈住手!” 杨澈听到公主的声音,手上动作停滞,扭头看向叶羽,等待着他的意思。 叶羽默不作声,只冷冷盯着那几个人。 四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额头砰砰嗑在地上,恨不得将地面嗑出个窟窿,以表达悔改之意。 怜香见叶羽阴沉着脸不说话,忙握住他的手,道:“我们都没事,他们也只是刚过来,就碰到你们了……” 叶羽此时稍稍冷静,又听到怜香开口说话,心也算放了下去,他默不作声,只是黑着脸站在那里。 杨澈没有得到他进一步的命令,也停手不再有动作。 怜香见状,忙对那四个人喝了句:“还不快走?!难道要等本宫……姑娘改变主意不成?” 四个登徒子一看捡回条命,连句谢都来不及说,一溜烟的滚了。 叶羽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跑掉,怜香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明白他还在生气,不禁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羽,你别生气了。” 叶羽看了看她,眉头始终皱着,一把拉着她往楼上房间走去,道:“你跟我来!” 怜香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发愣,只是脚步不受控制的随着他上楼。 剩下杨澈、江月和夏空三人在楼下面面相觑。 江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凑到夏空面前说道:“何曾见过小羽如此急色?” 夏空白了她一眼,道:“小羽怕是生气了。”说完,她走到那掌柜面前说:“再帮我们开一间房。” 那掌柜点头应着,因为叶羽等人之前出手阔绰,他此时见这三名女子跟他们相识,那定然也不是穷的主儿,忙张罗了起来。 江月问夏空:“生什么气?” 夏空只道:“你以为我们突然跑到这里,小羽会高兴?” 江月笑嘻嘻的说着:“那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吵架吧,咱们赶紧洗洗睡觉!” 夏空摇摇头,心道:怕是明天还要迁怒咱们了…… 房间内,叶羽站在桌子前,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怜香。 怜香见他一脸阴郁,手指搅着裙带,傻傻冲他笑了笑,涩涩的说:“你干嘛不说话?” 叶羽看到她这副样子,哼了声开口道:“公主殿下出门,怎的不见护卫?这是又向父皇撒娇请旨去北平了么?” 怜香低了低头,小声说了句:“没……没带护卫……父皇他……嗯,我是偷着出来的……” “啪”的一声,叶羽一掌拍在桌子上,怜香打了个哆嗦,都不敢抬眼看他,傻也知道他正生着气。 “好!公主殿下真是长本事了!出宫不带护卫不说,居然连父皇都敢瞒着!真真是好本事!” 怜香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说道:“这不是有月姐姐和夏空姐姐在么……又不是我一个人……” 叶羽怒极反笑,道:“呵呵,她们?她们俩关键时刻的战斗力为负吧?尤其是那个江月!她不添乱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怜香听出他真的动了怒,不敢再怠慢,忙抬头说道:“你别生气,我也是……” “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今天刚碰见你们就遇上这么个事儿!这幸好是遇到了我们,要万一我们不在呢?你们今晚就是羊入虎口知道吗?!到时候谁能救你?这后果你考虑过吗?” 两个人认识六年,叶羽从未对怜香疾言厉色过,他几乎事事都顺着她,从未有一件事拂过她的心愿。 今日为了这件事对她如此愤怒,让怜香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叶羽气的胸膛起伏,他瞪着怜香,一言不发。 “我……你不要生气……你看,这不是没事儿么……大不了,回去我跟父皇道个歉,他不会生气的……”许是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理亏,怜香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是么?”叶羽脸色阴沉直直看着怜香。 怜香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不带护卫,又没有告诉父皇……” 叶羽敛下黑眸,尽力隐藏着内心的恼怒情绪,他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道:“我让阿澈送你回去。” 怜香的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抿紧嘴唇,眼底被那道冷漠的嗓音和拒绝的背影激的浮现水汽。 “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凶!”一向高贵的公主殿下不甘心的用手背擦掉快要溢出来的泪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对我这么凶干什么!?臭驸马!我讨厌死你了!” 叶羽停下即将开门的动作,缓缓转身看向坐在床上抹掉眼泪得了怜香,心里也不禁疼了一下。 自相识起,怜香就从未流过眼泪,今日这般怕也是自己刚刚的语气太过,戳到了她。 无奈的叹了口气,叶羽缓步走到她身边,温柔的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声音不自觉柔和起来:“你看你,干嘛突然哭了?” “还不是……还不是你害的!”怜香已止住了眼泪,只嗔道:“你那么凶,我讨厌你!” “我这样还叫凶?敢情你没遇到过坏人?”叶羽苦笑。 唉,罢了吧,这怜香真是自己的软肋,算是上辈子欠她好了。 “怜儿,你知不知道,我是担心你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一个人怎么办?难道你想丢下我么?” 怜香听他这样说,立马将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般。 叶羽遂将手抚上她的脸,直视着她刚刚哭过还带着些雾气的双眸,轻声说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今生的唯一,万一失去你我又岂能独活?” 怜香一听,双手不自觉就环抱住他,依恋的靠进他怀里,“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跑出来,你不要生气了,我下次不敢了。” “一点也不想离开你。”怜香在他怀里轻轻的呢喃,口吻眷恋而深情,道:“就是因为不想离开你,我才会想要跑出来找你的……我知道父皇不会同意……” “所以你就偷着跑出来?”叶羽苦笑,道:“你倒是真会找伴儿,月和夏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还真是佩服你们三个,胆子真够大的。” 叶羽这样说着,但心里也着实无奈。想当初在国外的时候,夏空和月都是可以两个人就到处跑去旅游的,想来如今到了古代,也不把这所谓的危险不危险放在心上。 唉,反正这次也就这样了,明天真得好好说说她俩,她俩倒是随意,可别带坏了怜香。 叶大公子就这样在“娶了媳妇忘了朋友”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会哭的礼物 怜香不顾一切追上自己的这一天夜里,叶羽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有赵丝颜。 叶羽是个过于温柔善良的少年,他的笑干净清澈,但每每弯起的眼睛总像狐狸般狡黠,这又凸显出他的睿智和狡猾。他不拘小节,放荡不羁,从容多智、淡泊潇洒,清澈的眼眸如同子夜般深邃平静。 赵丝颜是个聪慧美丽的女孩儿,她热情似火,笑起来也透着爽朗热情。她敢想敢做,锋芒毕现。她的阳光,坚强,勇敢,她身上每个品质都深深地吸引着叶羽。 起先,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赵丝颜是个倔强又不甘寂寞的女孩儿,也许她只是想用无限的忙碌来充斥自己平淡的生活。但叶羽不一样,他喜欢安静,不喜欢过多的事情和热闹的环境。大一整整一年,他注意到了她身边所有和他称兄道弟的姐妹,唯独忽略了角落里忙碌的她。 改变从第二年开始,他们一起过了生日。 她的快乐,阳光,坚强,深深吸引着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叶羽才相信,赵丝颜是太阳,她有能力感染所有人。 之后的日子还是很平淡,但叶羽偶尔不经意透露出的关心,聪明如她,自然明白。 “我们找个正经的时间正经的地方好好谈谈?” “嗯。” “叶羽,你喜欢我?” “嗯。” “可是……” “没事儿。”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我想说,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 “哈哈,但那是过去式,早在我喜欢江城之前,他就有女朋友了。” 哦,就这样,就连在一起都是这么平淡。没有轰轰烈烈。 他和赵丝颜把全部的时间都给了彼此,那段时间,是他们最最美好的时候。 她要排练,他就陪着她,无论多晚。她累了,他就背着她跑,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羡慕着他们幸福开心的笑容。他们十指相扣,只是普通的牵手却让旁人羡慕不已。 有一次,赵丝颜翘掉了排练,骗叶羽排练改了地方,带他去了郊外一个风景绝佳的地方看日落。 扑面而来的暮风带着淡淡的不知名花香,疾速下坠的风景被霞光披上了一层蓝紫色的纱衣,无数悄然点亮的路灯仿佛在大地上起舞的夜之精灵,传唱着晚暮的降临。 “小羽,谢谢你。”丝颜清脆的声音在微风中显得很轻,但在她身旁并肩而立的叶羽却还是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丝颜迎着那抹灿烂如粉红蔷薇般的霞光伸出了手。摊开的掌心里满盛着绝美的空之光影,细碎而温暖的夕阳辉芒渗过她的指间投射在了两人染着淡淡金色的白皙面颊上。 “小羽。” “嗯?” “以后有空的话都一起来看日落吧。就像我不想失去这片天空一样,我也不会放开小羽的手哦。” 十指相扣。心手相牵。他与她交握。无论是日出抑或日落,都会一直在彼此身边相伴走过喔。因为,这片绝美天穹,因你存在而永远不会腐朽。 叶羽从未对赵丝颜描述过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也从未有过任何浪漫的言行,但他对她的爱,却是身边任何人都能看到的温暖。 那年大雨,她被困在排练室,他得知,不辞风雨去接她。雨下的太大,很多路段都不能走了。他换了几种交通工具,坐公交换地铁再换公交再换出租才赶到她在的地方。 见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充满惊喜和感动。她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气息。 那天的大雨下了很久很久,他在雨中背着她,她举着伞为他们遮去雨水。但在下面的叶羽依旧被风雨淋的湿透。 她的头慢慢靠在叶羽的耳边,温柔的说:“小羽,我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是。” …… “丝颜,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呢?” 赵丝颜思考了一下,道:“除了我妈妈,最最重要的人。”不是爱人,不是其他任何,而是最最重要的人。 叶羽但笑不语。 叶羽对赵丝颜的爱愈发炙热,他无条件满足她随时随地的任何要求,哪怕任性枉为。 蓝磬为此劝告过:“小羽,你这种爱人的方式不对。你别太惯着丝颜,她现在越来越野了。” 叶羽一笑,只道:“石头,不是我说你,你和陆琪也太少交流了吧,你也该对他稍微上点儿心啊。” “我才懒得惯他那些臭毛病呢!说真的,你真别太过放纵她!你纵的她没边儿了,你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外面跟些什么人搞些什么!” 蓝磬当时有些着急,那是她认识小羽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叶羽不是冲动的人,相反,他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理智。他会同蓝磬吵架,只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他与赵丝颜的爱情,开始的太过突然和顺遂。 在那之前,他甚至从未想过他们会在一起。 毕竟,赵丝颜接触的交友圈是他无法适应的。即便他努力的去适应,但那些人的习惯和相处方式,有时让他招架不住。 他和他的生活是如此淡然,她和她的世界却太过热烈。 他爱她,所以愿意为她改变,愿意为她尝试。但越接近太阳,就越容易被灼伤。 他每每看着她同别人谈笑风生,内容是他完全不懂的摇滚或乐队,他插不了嘴,只能看着。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会问自己,她的世界,自己真的可以融入么? 他害怕失去她,所以他更加努力的要融入她的生活。 他开始改变,开始接触原来从不会接触的音乐。开始频繁出入她的生活圈,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自己的朋友。 杨夏空沉默,蓝磬却愤怒。 “叶羽,你为了她,已经把自己丢了!” 蓝磬的愤怒,并没有将叶羽从偏执的轨道上拉回来。这是他们第二吵架。 那之后,叶羽终于与朋友渐行渐远。 但他的偏执,却始终未能拯救他同赵丝颜的爱情。 当他不得不去承认,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事态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亲眼看到,她同江城走在一起。 从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不再清澈,开始变得黯淡和不甘。 他僵硬的身体,足足持续了几分钟。 但那之后,他却选择隐瞒。没有质问,没有交流,他选择沉默。 他照样每天在她身边笑着,做着跟平日一样的事情。 但没有人发现,他不再清澈的眼底,浑浊的迷雾后浓浓的伤悲和无助。 他用微笑隐藏起心痛和畏惧。 她开始频繁的失踪,频繁的爽约。 他知,却伪装。 他以为他是她感情迷途中的那盏明灯,他以为他可以在她身边一直陪伴。可到头来,他还是错了。 纵然他再如何不想承认,却已慢慢不得不承认,从头到尾,他都是江城的替身。 多么可笑的,一个替身。 “叶羽,你别再这样了好么?你那么聪明,那么博学,我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看不明白!你停止这些愚蠢的付出吧,好不好?把原来那个潇洒睿智的小羽还给我们吧!好不好!?”蓝磬的怒火烧到了顶点,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愤怒过,她最好的朋友,正在堕落。 “小羽……你知不知道……丝颜她……她只是……” 蓝磬隐忍着自己,但她却无法再对他隐瞒…… 而叶羽,却微笑着对她说:“石头,不要再说了,好么?” 蓝磬的瞳孔渐渐放大,她从小羽的眼中,看出了真相。 那天,她放开紧紧攥着他衣袖的双手。因为,她从他的眼中读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根本不想听到真相…… 原来,即便单方面的被伤害,他也宁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强迫自己变成一个瞎子,聋子,这样就可以如同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继续呆在赵丝颜身边。 他为自己建筑起虚假的城堡,将一切真相埋葬,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太平。 他用谎言保护自己,用伪装挽留对方。 “小羽,你到底,还要爱她到什么时候……” 再深的爱,也无法忍受永远的背叛。 叶羽终于受不了了,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来不善于处理感情的问题,注定永远都要被爱情牵绊住。 丝颜,到头来,我还是错了。 你知道么?你曾是我美丽的一个梦,直到梦醒,我才了解,那个冬天,你从未爱上我。 你只是需要一个陪伴,一份寄托,而我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那个时候的叶羽终于绝望的意识到,原来,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她为自己编织的梦里。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原来里。 ***************** 一梦惊醒,叶羽怔怔望着天花板,当他的视线终于恢复焦点的时候,他扭头看到了正酣睡在自己身边的怜香。 总算明白那只是梦,叶羽露出安心的笑容,他翻身抱住怜香,无论过去怎样纠葛,如今自己已确实拥有了幸福。<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恶 第二天一早,杨雪笙惊讶的看着凭空多出来的三个人,一脸的难以置信。 杨澈拉着妹妹坐在席中,兄妹俩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兀自吃着早饭。 叶羽板着个脸,怜香一脸呆呆的笑意,夏空事不关己,江月一边吃着一边跟所有人搭着话,杨家兄妹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只低头吃饭爱谁谁。 叶羽扫了一眼夏空和江月,冷笑了声道:“你们两个挺本事的啊,也是瞒着皇上偷偷跑出来的?” 夏空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心情十分不好,可不准备再去招惹他,于是干脆不说话,混过去就得了。 倒是那个江月,大大咧咧的性格有啥说啥,笑道:“对啊对啊!你不知道,我们仨有多机智,这要是万一让皇上知道了,一定又絮絮叨叨的派一大堆侍卫给我们,那就没意思啦!” 江月说的满不在乎,叶羽的脸色却是更加不好,敢情她们三个为了躲避侍卫,还使出浑身解数不成? 怜香看出叶羽怜香不好,她赶忙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叶羽白了江月一眼,道:“你们这么擅自跑出来,多危险知不知道?” 江月颇为不解的看了看他,问道:“有什么不好?当年我和夏空两个人去欧陆玩儿,不也没遇见什么危险?” “这……”叶羽气道:“这能一样么?现在是什么年代,那会儿是什么年代?就说昨晚吧,若非我和阿澈正好在这里,你们要怎么收场?” 江月待要再回嘴,夏空却抢先说话了。 “小羽,你有点儿过度紧张了。” “我过度紧张?敢情你们是觉得昨晚那场景还不够刺激了?夏空,你一向是有分寸的,怎的也跟她们两个胡来?” 夏空看了看他,说道:“若是只有我和月两个人出来,你是不是就会稍微放心一些?” 叶羽闻言不自觉的一愣,说实话,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一层关系。 夏空见他愣住,继续说道:“其实情势并没有那么紧张,只是你因为怜香而变得过度紧张罢了。若换做我和月两个人,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和气恼。” 怜香听到夏空这样说,也不自觉的看向了叶羽,她还真的不知道,驸马竟然是这样想的么? 叶羽脸色不再似刚才那般阴沉,他怔了怔,说道:“我倒不是说不关心你们……” 夏空抢着说道:“是,我知道。你只是觉得,怜香这辈子都没有瞒着皇上独自出来过,你潜意识里觉得她这样做是不对的。而我和月,我们各自都曾经独自游历过,你自然是放心的。” 叶羽不再做声,他知道夏空说的确实是事实,若说自己真正不放心的,也不过就是怜香罢了。 夏空认真的看了看叶羽,笑道:“怜香难得这样自由的出来走走,我们沿着你们的路途追赶,就算着会在这两天追上你们。况且……我知道你这次急匆匆离京去西北心里真正惦记的事儿,那件事也是我这次跑出来的原因。你看现在大家不是都挺好?你也就别再计较了。” 叶羽感受到怜香握住自己的手,不禁也就再生不起气,只说了句:“下不为例。” 怜香听到他这么说,忙开心的应了句。 吃过早饭后,夏空问叶羽何时启程,准备走哪条路。 叶羽沉吟道:“走官道,我们虽然要探查关于石头的事情,但决不能明目张胆,毕竟我是奉旨来西北巡边的钦差大臣,哪有放着官道不走,偏偏走山路的?我们今天下午就启程,我现在要出去办点儿事,你们想出去逛逛的话,叫阿澈跟着就行。” 嘱咐完夏空后,叶羽便一个人出了门。 叶羽独自一人在街上转了转,最后停在了凤阳府知府家的门前。他没有去衙门找人,反而直接来了家里,也存了不想曝露行踪之心。 凤阳知府的家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厮,看见叶羽在门前负手而立,其中一个小厮立刻喝道:“你是什么人?” 叶羽背着手往前踱了两步,笑吟吟的说:“我有事儿想要见你们老爷,麻烦小哥儿帮忙说一声。” 那小厮见他一身白色的衣袍身上无半点富贵之态,以为是个普通百姓,便十分不耐烦的嚷嚷道:“走走走!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哪是你想来就来,想见就见的?快走快走!” 叶羽听到他无礼,却也不恼,只随手把玩着一块儿玉牌,笑道:“你将这块儿玉牌交给你们老爷,再告诉他我姓叶,是京城来的,他便会见我了!” 小厮半信半疑的接过他手里的玉牌,翻看了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但见叶羽神色自若,似乎是胸有成竹,怕真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也就不敢怠慢,回身跑进了府中。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小厮连跑带颠儿的出来,跑在他前面的是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正是凤阳知府许自勉。 许知府一溜烟儿跑到叶羽跟前,弯着腰一通行礼,嘴上说着:“爷!下官许自勉给您请安了!您看看,下官真是有眼无珠,不知道爷您来了,居然让您在门口等着,真是罪该万死!下官府上的奴才也不顶用,怠慢了爷!” 他兀自说着赔礼道歉的话,叶羽却抬手制止他。 “许大人,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今天过来是有事儿找你说,难不成你准备让我就在这里跟你聊?” 许自勉一听这话,忙让出大门,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那块儿玉牌还给叶羽,笑呵呵的说着:“您看,下官这一激动都忘了,爷您快请。” 叶羽也不管那么多,跟着许自勉便走了进去。 之前耀武扬威的小厮如今倒是傻了眼,他确确实实没想到叶羽竟然真是个大人物,看自己大人这个样子,想必还是个极大的人物…… 走至厅中,许自勉忙给叶羽倒上了茶,小心翼翼的说着:“日前听闻驸马爷奉旨北上,却没想到路过我这小小凤阳城,诸多怠慢,请驸马爷别放在心上。不知驸马爷现在下榻何处?可需要臣再去准备?” 叶羽摆了摆手,道:“许大人不用麻烦了,我下午就要启程了。” 许自勉夸张的露出遗憾神情,道:“今天下午就要走么?那臣为您准备一些路上用的着的东西吧。驸马爷您带在身上……” “不用不用。”叶羽又摆了摆手,他笑着对许自勉说道:“许大人不必麻烦,我今天来这边不为了这些,只是有一件事儿,要让你知道。” 许自勉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暗揣测到底是什么事儿,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驸马? 心里打着鼓,许自勉面上依然笑嘻嘻的问:“不知道驸马爷是有什么事儿?您放心,臣能做到的一定为驸马爷完成!” 叶羽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不过……” 叶羽将昨夜客栈发生的事情详细跟许自勉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直说怜香等人的身份,但也委婉的提点了一下。 许自勉听罢,心里一阵阵发慌,虽然叶羽并没有直说,但他也能听出这里面牵扯进了大人物。 凤阳曾是朱元璋的故乡,虽不是京师,但却是重城,许自勉能为这里的父母官,自然是有他的过人和聪明之处。 虽然他为从叶羽口中听出那个人的名字,但他见叶羽如此上心,言语中带着压抑着的怒火,也自然能够猜到一二。 虽然不知道公主怎么会突然跑来,但许自勉知道,这不是自己应该去思考的,自己只需要考虑怎么去惩治那些有眼无珠的流氓。 “驸马爷放心,臣明白该怎么做了。这些人是凤阳城中的霸王,横行乡里是常有的事。” 许自勉自说的理所当然,但叶羽心里却大为不满。 “听许大人言下之意,平日里是多有纵容了?” 叶羽的语气十分不好,许自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驸马爷有所不知,地方定然不同于京师,京师重地、天子脚下,那是时时刻刻都谨记庄严的地方。但地方却不同,官府虽然是统领一城,但民间盘综错杂的江湖势力也占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并非臣推卸责任,只是这里面的关节也并非一时半刻便能结识清楚。” 叶羽仔细听着,心中想了想,却也可以理解许自勉的意思。 “那么,许大人如今准备怎么做?” 许自勉沉吟了下,向叶羽拱了拱手,道:“驸马爷放心,昨晚那几个人臣定是不会再让他们逃脱。只是,若想真的连根拔除,臣实话实说,如今是做不到的。臣只能向您保证,以后尽全力平衡各方势力,再不让这样鱼肉百姓的事情发生就是。” 叶羽想了想,觉得许自勉也算是拿出了一些诚意,毕竟他常年居于凤阳知府的位置,当地的势力若不平衡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想着,叶羽便只留下句:“如此,就劳烦许大人了。地方上有多少潜规矩我也不想了解太多,但有一点请你记住,莫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而且昨晚那四个人,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们!” 许自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连连说着:“驸马爷请放心!”<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与美同行 叶羽自凤阳知府府中出来后,便慢慢悠悠的往客栈走,今天让杨澈跟着那几个祖宗,他心里倒是真的放心了。 下午的时候,江月她们逛完街回来,兴高采烈的聊着天。叶羽只笑眯眯的对她们说了句该启程了,江大小姐意犹未尽,难免有些闷闷。 但叶羽却神秘一笑,道:“下一站更精彩,我们去古都洛阳,江大小姐可有兴趣跟在下一起去游览一番?” 江月是个贪玩的性子,怜香除了京城和北平之外基本上没去过别的地方,而夏空更是喜好旅行的人,三个人一听叶羽这话,都十分开心。 洛阳是华夏自古以来最有影响力的古都,是历史文化名城,叶羽还在现代的时候就曾几次到那里感怀古都风情。只是那时候,他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亲眼见到几百年前的洛阳城。 由于怜香三人的加入,一行人中又加入了马车,叶羽和杨澈依然是骑马的,四位女眷则坐在马车中,一路向西而去。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进了洛阳城,原本一路上还算快,但一进洛阳城便都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了。叶羽倒也不是很着急,在这里盘桓两日还是有时间的,反正朱元璋此次派他去西北也并没有说明多么的着急,只说让他缓至即可。 几个人找了间不错的客栈住下,这客栈名叫福缘来,听说是洛阳最大的一间客栈了。 叶羽并不怕引人注意,他出手阔绰,包下了四间上房,又定了每日的三餐。 洛阳是名城,又地处大运河的要塞,此处名人要士众多,福缘来的老板也自然见过世面。 他见叶羽衣着不是上等的华贵,但他身边跟着的一众女眷却是个个貌美如仙,瞬间就明白这几个人绝不会是等闲之人,甚至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定然是身份地位都十分贵重之人。 有了这份心思,那老板笑呵呵的安排了四间上房,又吩咐了厨师这六人每日的膳食要多加注意。 怜香此时梳着出阁女子的发髻,这老板是个心思透亮的人,便自动将她和叶羽安排在了一间房中。 “公子,几间客房都是光线极好的,您这间居中,您和夫人若需要沐浴可以知会在下一声,在下吩咐人去准备。”这人笑着向叶羽说着,又不着痕迹的瞥了怜香一眼。 叶羽哈哈一笑,心情颇好。打从进来,他都没有提过自己和怜香的关系,这老板一眼便已猜出,确实是有眼力的。 怜香听了这话,脸上微微泛红,她毕竟是高贵出身,脸皮还是要薄一些的。 老板将六人分别安置好,一应生活起居事事周到,但却做的极为自然,丝毫没有故意献媚的姿态,倒是让叶羽等人觉得颇为舒坦。 几个人下榻之后,江月便吵着要出去玩儿。 “小羽小羽!快点儿,我们去哪儿玩儿?” 叶羽正在帮怜香整理行李,突然就听到江月在外面大喊,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开开门走出去,叶羽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身上白衫一尘不染,他身后的怜香此时也是一袭白衫,趁着更加的出尘入仙,两个人并肩携手,真是般配的紧。 “江大小姐,你消停一会儿都不行?” 江月见叶羽和怜香联袂走出,那小子脸上还挂着意气风发的笑意,不禁稍稍楞了一下。 虽说已经认识怜香六年之久,她和小羽成亲都已经有三年时间了,但江月惊觉自己竟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夫妻俩联袂而出。 撇开怜香一贯都是盛装打扮,他们常年居于皇城中,周遭严谨威严的气氛已经让江月忘记去细心品味了。 作为叶羽十年的好友,江月太了解叶羽是什么样的人。他淡薄潇洒,飒爽清雅,亲切温和,这些气质到了古代显然更加的明显,毫无违和感。 江月曾以为,不会再有人能够配得上自己这位俊逸出众的好友了。 但今时,看到叶羽身边的怜香后,江月和夏空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从各自的眼神中便读懂对方的心思。 叶羽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这位如水中百合一样清丽高贵的公主,站在叶羽身边竟然是如此的气质相应。 想到这里,江月不禁露出更大的笑容,她挥了挥手,道:“小羽,快说,今天带我们去哪儿?” 夏空明白江月为何高兴,她现在心里也和江月一样欣慰。 叶羽笑道:“就这么性急?今天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去龙门石窟吧!” 江月微微一怔,问了句:“看石头去?” 夏空听见她这话也不禁笑出了声,她走到江月身边,道:“世界文化遗产,江大小姐还有设么不满意的?” 叶羽哈哈一笑,拉住怜香的手往楼下走去,手中折扇轻摇,慢悠悠的念着:“石楼临清空,南眺出千里。人怜山气佳,余叹禹功美。想彼未造时,极目皆洪水。谁知耕桑民,幸免鲂与鲤。” 江月不知道他在念叨些什么,夏空一知半解,只知应是赞美龙门石窟风景的诗句。 怜香却是饱读诗书,她知道这是宋代司马光的作品,不禁也是莞尔,道:“司马光五十三岁来到洛阳城居住,在这里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写就《资治通鉴》,期间更是写就许多赞美龙门的诗句。可惜我一向深居宫中,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来亲眼看看。不知司马光言下的‘凿龙山断开天阙,导洛波回载羽殇’是否真正如此壮观。”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夏空和江月面面相觑了下,不禁都是一笑。 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南郊,六个人出了客栈便进了马车,叶羽和杨澈照例还是骑马。 到了龙门之后,之间东西两山对峙,伊水中流,一片山清水秀。 来之前还在吐槽石头没什么好看的江月,这下子就彻底闭嘴了。 叶羽大笑着摇摇扇子,道:“月,你看,东西山对峙,伊水从中流过,形若门阙,故而,此处也叫伊阙。” 他说的这些怜香都不清楚,于是便更加好奇的仔细听着。 江月本想白他一眼,问他怎么知道,但转念间想到,叶羽在现代时已经来过一次洛阳龙门,他对这些东西记忆力简直无敌了,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叶羽带着一众人迈着方步走进去,他边走边为大家介绍,他本就唇齿伶俐,如今侃侃而谈,描述的有声有色,不禁让所有人的听得十分认真。 江月和夏空那是认识他十年了,对他讲故事的本事了如指掌,如今仔细听着他讲,十分他投入。 怜香对他一向信服,自己又没见过,听他说的十分有趣,自然兴高采烈。 杨家兄妹常年居于北境,也是一次都没来过这里,如今看到山明水秀的样子,再听着叶羽井井有条、又异常声动的讲解,更是听得仔仔细细,生怕落下一个环节。 他们先是逛的西山,西山是石窟精华所在,像有名的奉先寺和万佛洞都是在西山上的,这里还有珍珠泉、禹王池等名胜,众人看得入迷,皆是叹为观止。这些石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时期,历经数代有此景观,众人看着石窟里面的一尊尊生动如许的佛像,无不感叹古人睿智。 而叶羽身处此地,他心中自有感叹,只是与其他人不同罢了。 现代时,他也曾到过这里,看过龙门石窟里的佛像。但那个时候,除了万佛洞和奉先寺中的大佛保存完好之外,许多佛像都已经残破,显然是人为破坏。 如今看到明代时保存完好的一尊尊佛像,叶羽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悲愤之意。当初二战战争之时,龙门被破坏和盗窃可想而知。很多东西侵略者带不走,他们也要毁掉。 西山转完之后,他们又到了东山。东山又名香山,因出产香葛而得名。北峰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居所和墓园,南峰则是香山寺。 “洛阳四野山水之胜,龙门首焉。白居易所言果然不虚,难怪他晚年居于此处,并号香山居士。” 怜香站在东山的香山寺上,再隔着伊水眺望西山,见对岸石窟壮丽无比,不禁有此赞叹。 石拱桥犹如长虹卧波,横跨龙门口上,凭栏四顾,只见如画青山耸立两岸,清澈的河水潺潺北流,山上林木葱茏,鸟鸣婉转,碧泉飞溅,滚珠落玉。 几个人平时哪里见过如斯美景,如今看到了真正是流连忘返了起来。 叶羽虽然之前来过这里,但现代旅游的人极多,根本无心欣赏太多。如今这里还未变成旅游景点,游客甚少,再加上青山绿水,根本不似后世那般污染严重,自然心旷神怡。 更何况,他如今携娇妻一同前来,心中的美满幸福之感哪是之前可以比拟? 站在东山南峰峰顶,叶羽看了看天,笑道:“不如在寺中听听暮鼓,尝一尝斋饭,这龙门风景,夜幕降临之后又是另一番美妙绝伦的景色。”< 第一百八十七章 龙门山色 叶羽等人在香山寺中上了香拜了佛,由于他在现代时父母工作很忙,他自小是由祖母一手带大的。他的祖母信奉佛教,自己家中设有佛堂,日日虔诚诵经。 也就因此,叶羽自小伴在祖母身边,日濡目染了一些佛教中事,更因祖母潜心礼佛,所以他每每外出旅游,但凡遇寺庙定会进去代祖母虔心一拜。 叶羽之前的事儿怜香知道的很少,只是古人对于神佛一向礼敬,又见叶羽十分虔诚,她便也与他真心实意的相携参拜。 叶羽于佛事上还算有些了解,他与香山寺主持了戒禅师聊了一些,了戒观他面相,听他言语,顿感此人是有佛缘之人。只是一生在尘俗之中牵染,确实是极为遗憾的。 “施主极具慧根,且聪明灵慧,又是有佛缘之人,若是虔心事于佛前,他日定当出尘不俗。” 叶羽先是一愣,随即不羁的笑道:“多谢禅师,只是在下真的是俗人一个,怕是此生都免不了俗了。你看,这位是在下的妻子,在下既然已有家室,享受美人如玉,又怎么可能抛却尘俗常伴青灯古佛呢?” 叶羽自出了京城后便一直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样子,不再似在京中时有些拘谨,反而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不羁。如今到了寺中,皆是森严庄重的气氛,竟也这般口无遮拦,倒是让他身边的怜香红了脸。 了戒看看叶羽,再看看羞涩低头的怜香,心中难免一阵叹息。 温柔乡,英雄冢。说的倒是真的不错,饶是叶羽这般极具慧根之人,也是难逃于此。 了戒在见到叶羽第一面后,便推算出此人的命格。虽然命中注定的大富大贵,但却一生无法远离权力漩涡;虽是与佛有缘之人,但此生却绝不会摆脱**纠葛。这一切命数,自然都是因为他命中注定的那一人。而了戒如今也十分清楚,叶羽命中注定与尘俗纠葛的原因,便是他身边那位貌美如仙、气质高贵的女子。 了戒虽不知他们到底是何身份,但却是一眼便看出了他们身上与众不同的高贵气质。 再不言语,了戒心知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更改叶羽的心志。 由于叶羽说明要留下品尝斋饭,又说要听暮鼓,于是了戒便将他们带入了厢房之中,备好清茶。 “寺中晚课马上开始,老衲就先失陪了。” “禅师慢走。”叶羽带头恭敬的向了戒躬了躬身。 待了戒走出厢房,叶羽转身走到厢房中的佛像前,点燃两根蜡烛,又恭谨的上了一炷香,之后才坐在蒲团之上,几个人静静的聊起天来。 怜香见他于佛事十分了解,不禁有些诧异,道:“平时并未见你礼佛,想不到你还是虔诚的信徒?” 叶羽一笑,道:“我祖母是虔心礼佛之人,我自幼长在祖母身边,自然耳濡目染了一些。” 怜香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瞬即逝。说实话,她虽然与叶羽夫妻三载,但却依然没有从他那里听到太多有关他的事情。 今日的事情让怜香惊觉,即便如今已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但自己对于叶羽的了解,依然只局限于洪武二十年至今,关于那之前的事情,叶羽经历过怎样的人生,她真的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怜香心里有点儿微微发堵,但她毕竟是从小长在宫中的人,心性自不是常人能比,心里的想法不曾有一丝表现在面上。 江月等人自然是毫不在意,但怜香刚刚眼中一闪而逝的那抹异色,却完完全全被叶羽尽收眼底。 与她夫妻三载,她心中所想所思,所在意重视的是什么,叶羽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引下自己的心思,只随意与江月等人闲聊。并非他不在意,只是因为他早已心中有了想法。 几个人正聊着,却听一阵鼓声传来,洪亮的鼓声回荡在香山寺中,却衬托出了一种庄严的宁静。 静心听着,这是他们很多人第一次听到暮鼓之声,打从心底生出许多庄严的感觉。 一阵鼓声之后,又传来的钟声,几个人从未接触过,不禁都是一愣。 叶羽明白他们心中的疑惑,笑道:“虽然是晨钟暮鼓,但其实并非早晨撞钟,晚上击鼓而已。寺庙之中,不论早晚都是要鸣钟击鼓的,只不过早晨是先鸣钟后击鼓,晚上是先击鼓后鸣钟。” 听到叶羽的解释,众人都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叶羽站起了身,笑道:“想来是到了斋饭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体验下吧。” 了戒将他们的也安排在了僧人之中用餐,让他们可以进身体会寺中的生活。江月和夏空两个女孩子倒是十分好奇的问了许多佛理,倒是这个被了戒十分看重的叶羽一派潇洒之意,毫不在乎,了戒不禁摇摇头。 夜幕降临,叶羽等人辞别了了戒禅师,缓步走出香山寺。 此时,已是繁星夜垂,叶羽神神秘秘的将众人带到了东山南峰最高处。那之上是一座凉亭,叶羽走入亭中,畅然一笑道:“刚刚还在担心现在看不到这般景色呢,没想到却比我之前看到的还要美出数倍。” 听到他的话,几个人难掩心中的好奇,忙跟着他走进亭中,向对面的西山望去。 夜晚的龙门西山之上,点燃了无数的灯火。 万佛洞之中被柔和的金色光芒点亮,那一尊巨大的佛像在夜幕的衬托下竟显得更加高大威严。不似白日那般,借着日光可以仔细观察每一尊石像的精雕细刻。如今的夜晚中,只是借着那微弱的灯光,让人看到了独自伫立在天地一线上的那一尊庄严的大佛。 西山之下,伊水岸边,点燃了一排彩灯,照的岸边五彩缤纷,如同佛像自然散发出来的光芒一般,异常美丽。 而作为背景的西山之上,此时也已经被一片碧绿之色点亮,再不似白日里那般空洞的石山。 所有人都惊喜的看着这夜间的美景,难怪叶羽刚刚提议一定要看龙门夜景,如今一看确实是不虚此行。 龙门山的美,是一种绮丽之美。它就像是一幅山水画,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既有古人踪迹,又有寺庙相伴。而且这伊水,并非是绕山打转的小溪,而是一头撞开龙门的滔滔河水,澎湃激荡,碧波涟涟,有声有色。 叶羽扭头看到怜香眼中的欣喜,不禁心中也是一荡。他一把拉住怜香的手,大笑着说道:“现在开始自由活动,阿澈,你负责她们的安全,将她们带回客栈。” 叶羽突然来这么一出,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都怔怔看了看他。 怜香也是没有想到叶羽突然的举动,只是有些发怔的任由自己跟在他后面。 杨澈心中苦笑,这位少爷永远给自己出难题。 江月反应过来后,冲着叶羽的背影吼道:“叶羽!你不厚道!重色轻友!” 叶羽才懒得去管她说什么,只是带着怜香向山下走去。 怜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亭子,诧异问道:“干嘛要单独走?” 叶羽沉默,只是拉着她兀自走着。 怜香皱了皱眉头,握着他的手,又问:“怎么了?” “公元1990年9月18日下午两点钟,这是我的生辰。” 怜香微微一愣,她听不懂叶羽报出来的那个年份代表什么,但心中却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升起。 叶羽缓了缓脚步,紧紧握着怜香的手,扭头看她,道:“之前我从未跟你提过,因为我们那里,和大明的计算方式不一样。” 怜香的心兀自一跳,她对上叶羽认真的眼眸,突然明白他是在向自己介绍关于他的事情。 “我和月,夏空,还有……蓝磬。我们四个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们原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儿可笑,但我说的却是实话。怜儿,之前我从未跟你说过,因为我觉得你不会相信……毕竟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拿什么说服你呢?” 叶羽停下脚步,他看向怜香,十分认真的说:“但是现在不同,你我早已是夫妻,有些事我情知不该瞒着你。况且,这事儿虽然离奇了些,但我却从未欺骗过你。如今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对于我的人生丝毫不了解。其实怜儿,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总有一段人生是爱人无法参与的。但是,我想告诉你,即便你没有参与我的过去,你却已经拥有了我的现在,还有未来!” 怜香被他这一番话震惊的愣在当场,原来他,竟然如此懂得自己的心思。 自己刚刚不过是在心里想了下,他竟然就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与他竟然已经默契到如斯境界。 夫妻二人相视而立,过了良久,怜香突然问道:“公元1990年?是多少年前呢?” 叶羽见她偏头问自己的样子,不禁忍俊不禁。 他想了想,突然笑道:“我今年二十六岁,你说是多少年前?”< 第一百八十八章 落水 叶羽在心里挣扎了半天,最后也还是没有把实话告诉怜香。因为实话太过匪夷所思,没有人会相信的。难道要他直接告诉她,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如今是公元1394年,自己是公元1990年的人,其实晚生了好几百年?就算怜香勉强接受,但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关于时间这个问题,夫妻俩也就没再多谈。 两个人携手走着,怜香此时心境豁然开朗,比之傍晚在香山寺时不知好了多少。于是,挽着叶羽的手,走走看看,欣赏龙门的夜景。 两个人牵手来到伊水岸边,怜香一溜小跑站在岸边眺望对岸的万佛洞。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此处的空气都比京城要自由舒爽。 叶羽在她后面静静的看着,看着她如孩子一般欣喜的样子,心里不禁就觉得很温暖。 叶羽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六年之久,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原先他总怕自己将怜香当作赵丝颜的替身,即使到了后来,他也依然搞不懂,自己究竟是因为怜香像赵丝颜而喜欢她,还是因为怜香就怜香。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让他即便在大婚之后,都还偶尔会想起这件压在心里的事。 只是,如今他与怜香已经成亲三载,心态已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再加上日日举案齐眉,他也更加了解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怜香,娶怜香,与她恩爱三载,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只因为她是怜香而已。 叶羽抬手抚上左胸口,他一直贴身带着赵丝颜的照片,他以为自己始终放不下那一段感情,始终需要留着这照片当作怀念。 可如今…… 叶羽缓缓将那照片拿了出来,他嘴角勾勒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再次低头看了看那张如今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然后便是毫不犹豫的将它慢慢撕掉。 当手中的照片已被自己撕碎之后,叶羽走到怜香身边,抬手将碎屑扔掉,让它们随风飘入伊水之中。 怜香见他突然扔了许多纸屑出来,不解的问道:“你扔了什么?” 叶羽向她坦然的笑,“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废纸罢了。” 怜香正自诧异,却感觉叶羽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怜儿。此生能遇到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叶羽看着怜香的眼睛,认真的说着:“原本我这人一事无成,但是你,却是我这辈子,唯一最大最幸福的成就!我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 怜香怔怔看着叶羽,她没反应过来叶羽为何突然要如此认真的表白。但是,她却又从叶羽的眼中,看到了迸出的浓浓真诚。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要说这些,但怜香还是不由自主的反握住他的手,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回应着他。 夫妻两个在伊水岸边呆了很久,如今最后一道心结都已经解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诶哟!你们俩还在这腻歪呢?我们都逛完下来了!” 身后传来江月一贯跋扈的声音,叶羽和怜香相视一笑,转身看向身后。 江月走到他们身边,哼了声道:“刚刚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我以为你们去哪儿呢!如今看来是只顾享受二人世界了呗?” 叶羽但笑不语,倒是怜香,她现在心情很好,忙过去拉住江月的胳膊,笑道:“月姐姐是羡慕吗?” 不等江月反驳,怜香便突然压低了声音,又道:“可惜我四哥不在,否则月姐姐大概跑的比我们还快啦!” 难得江月这样一向嚣张的人也都红了脸,只是在夜晚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罢了。不过脸上如同燃烧般的温度,让江月自己更加尴尬。 “臭丫头!瞎说什么呢!这嫁了人之后倒是让你口无遮拦了。” 两个姐妹嘻嘻哈哈的互相闹着,这样的舒爽快活日子可不是在京中在皇城可以随时得到的。 叶羽正自看着她二人斗嘴,脸上笑的开怀,却忽然听到伊水中传来声音。 “救……救命……唔……救命!” 起先听的并不真亮,但仔细听过后,叶羽惊觉竟是有个女子掉入了水中。 此时,不仅是叶羽,怜香他们也都听到了声音,下意识的向求救声看了过去。 哪知,却让她们看到了更加惊心和无语的一幕。 只见一身白袍的叶羽竟像是想都没想一样,一个纵身跳进了黑漆漆的伊水之中。 “……” 他这一跳,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最后还是怜香最快反应了过来,她顾不得说什么,连忙跑过去,也纵身跳了下去。 见叶羽和怜香双双跳入伊水,夏空也不再犹豫,忙跟着跳入水中。 江月跑到岸边,看清水中怜香拖着叶羽,夏空拖着一个暗色的人影往岸边靠近后,才双双松了口气。 然后紧接着,就是来自江大小姐肆无忌惮而又毫不掩饰的大声嘲笑:“叶羽!你是不是傻!你呈个什么劲儿英雄?你又不会游泳!” 她这话一出来,杨家兄妹面面相觑,都是在心里扶额叹息。 这位少爷还真是……太不靠谱了。 ************************ 洛阳城的福缘来客栈中,店小二一脸茫然的看着楼上那几位贵客的房间。刚才那几位贵客中有几个人浑身湿透的回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此时,叶羽的房间中一片狼藉,房间里堆着七八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水。床上的床单和枕头都被黄色的污泥染了,床边是一个大浴桶,叶羽整个人被怜香按在里面,叫苦连天。 “怜儿,怜儿!求饶求饶,这水是烫的,我身上还有点儿伤口……” 怜香哼了一声,“别废话!看你长不长记性!”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上还是松了劲儿,让他能稍微离开水面。 叶羽的胳膊上有一道划伤,大概是在水里时被水中漂浮的圆木划伤的。 叶羽一脸苦相的在浴桶里面呆着,任由怜香替自己洗浴。怜香此时也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由于衣服湿透,如今只着了件白绸内衫,包裹着纤细的腰肢,正衬着她窈窕玲珑的身材。 叶羽忙撇开目光,声音微涩,道:“夜里还是凉,你快再加件衣服。” “怪谁?我衣服都湿透了,自然得脱了。” 叶羽自知理亏,瘪瘪嘴不敢再说什么。 怜香见他不支声,心里后怕,又责备道:“你说说你,自己不会游泳,还救什么人?这还是在夜里,驸马爷您是有多大的胆子?若非我和夏空姐姐水性好,你早死了知道吗?”她越说越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哎哟!”叶羽疼的夸张的叫唤了一声,总算打断了怜香的数落。 “我下手重了?” “没事儿没事儿。”叶羽拍了拍怜香的手,道:“我知道错了怜儿。当时听到有人喊救命,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救人……” “那你就跳?”怜香被他气的哭笑不得,道:“以后不许这样了!就算你不在意,也要想想我!” 叶羽知道她心里还有气,忙道:“我知道!我以后再不敢了!对了怜儿,我救的那个人怎么样?” “你救得?那是夏空姐姐救的!”怜香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呃……”叶羽讪讪笑了笑,只道:“好好,夏空救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怜香呵呵一笑,道:“驸马爷眼光不错,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俏佳人!难怪驸马爷急赤白脸的跳下去救,想来是桃花泛滥了起来。” 叶羽无奈的干笑两声,然后使劲儿在空气中吸了吸气,道:“虽然这里离山西近,可毕竟还有些距离,怎么这突然飘来这么浓的老陈醋味儿?” 怜香被他这么一说,脸色微红,报复性的在他肩上捏了一把。 叶羽吃痛,苦笑道:“这大黑天的,我跳下去前哪儿看得出她是美是丑?你何必……” 怜香白了他一眼,只说:“放心,没死!” 叶羽稍稍安了心,也没再在意别的事儿。 此时,江月和夏空的房间里也正忙着,夏空简单洗了洗,然后就是在照顾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夏空已经简单的问过了,也了解了这小姑娘的身世和情况,然后便觉得事情复杂了起来。 那小姑娘名叫李沁蓉,是洛阳知府李霁的女儿,今晚是瞒着父亲一个人跑到伊水去,不小心掉了下去。 夏空让李沁蓉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她和江月出了房间,在走廊上低声聊了起来。 “月,你觉得,这位李姑娘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嗯?”江月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问:“什么?难道她说的还是假的不成?她冒充知府千金?” 夏空白了她一眼,说道:“这是装不来的,只要明天我们把她送回知府府中,她说谎就立刻可以拆穿。我是说……别的方面……我刚刚救她的时候总觉得……” 江月见她有些犹豫,问着:“觉得什么?你快说啊,别吊我胃口。”< 第一百八十九章 知府谋 第二日一早,夏空便将李沁蓉的事情告知了叶羽和怜香,包括她认为李沁蓉其实会水这件事。 叶羽是个纯正的旱鸭子,他于游泳之事实在是不懂,而怜香昨日只顾着救他,实在也没有注意那个落水的女子,如今听到夏空这样说,心里都是一惊。 “一个会水的女子,大半夜掉到水里,喊救命?” 叶羽琢磨着这件事,感觉事情绝非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通透。 洛阳知府,李霁。 叶羽心中暗暗念叨着这个名字,在心里盘桓着该如何做。 “如果她真的会水,那昨日那一出落水求救的戏码,岂不是个大笑话?”怜香思量着,反问出这句话。 叶羽点点头,有意无意的说着:“龙门山晚上游人并不多,她落水求救又正好被我们听到,如今夏空又说她似乎是会水的。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她故意要引起我们的注意,接近我们。夏空,她除了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外,可还有说别的什么?” 夏空摇摇头,道:“再没有什么,她一直很安静,只是自顾自睡了。” 叶羽皱了皱眉,心里盘算了下,最终说道:“不如将计就计,把她送回知府府上再说。” 夏空听他这样说,也赞同道:“嗯,先把她送回知府府中,我想到时候她究竟什么目的就能一目了然了。” 几个人商量妥当,便不再犹豫,吩咐了店小二做早餐,再叫醒兀自睡着的杨家兄妹还有江月和那位李家小姐。 李沁蓉已经换上了衣服,夏空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衣服借给她,此时简单的梳洗装扮后,倒确实如怜香所说,是个俏佳人。 “沁蓉多谢几位公子小姐的救命之恩。”昨晚太过狼狈,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互相介绍攀谈。 叶羽毕竟是他们这一队的带头人,他拱了拱手,笑道:“李小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自当伸出援手。” 李沁蓉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着:“沁蓉更要感谢公子,公子明明不会游泳,却依然下水救人,足见公子古道热肠。” “噗。”正在喝粥的江月听到这话,差点儿把嘴里的粥都喷出去。 叶羽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他瞥了眼身边的怜香,见对方兀自吃着东西,唇边也有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叶羽见状,瘪了瘪嘴,只对李沁蓉说道:“李小姐客气了,快用膳吧,我们待会儿将小姐送回府上。” 李沁蓉将他和怜香的神情看在眼中,于是笑笑便坐下吃早饭了。 早餐过后,叶羽和夏空带着李沁蓉去之知府府,嘱咐杨澈带着怜香等人四处去转转。 到达知府府上后,叶羽更加确定一点,这位李沁蓉小姐绝非偶然落水。而且她昨晚去洛水,然后一夜未回,似乎她的父亲知府大人心知肚明,否则又怎会过了一夜,知府府上还像没事儿人似的? 知府府门口的护卫见到小姐回来,连忙打开大门,躬身行礼道:“大小姐!” “我爹呢?” “老爷在府中!” 李沁蓉也不多说,立刻反客为主,带着叶羽和夏空直接进了府中。 “叶公子,杨姑娘,家父大概在书房,你们随我来吧。” 叶羽听她这样一说,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他与夏空对视一眼,瞬间看懂对方的心思,心照不宣。 李沁蓉昨日的戏码,定然是计划好的,而且这背后的设计者,恐怕正是她的父亲,洛阳知府李霁。 只是,他们自导自演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的? 两人在李沁蓉的带领下,没多久便到了书房。 跟在李沁蓉身后一起走进去,书房的光线十分明亮,一名看上去不惑之年的男子坐在正中,想来正是李霁。 李霁看到他们走进来,立刻起身迎上来。 李沁蓉将书房的门掩上,快步走过去与父亲并肩。 李霁打量了叶羽和夏空一番,然后带着女儿跪下行了礼,“微臣洛阳府知府李霁,见过驸马大人!” 叶羽和夏空对视一眼,便上前将李霁扶了起来,道:“李大人请起吧。” 李霁站起来将叶羽引到主位之上坐下。 四个人坐定之后,叶羽率先开口:“我此次赴西北,路上并未有过声张,李大人如何得知?” 李霁笑了笑,实话说道:“不瞒驸马,微臣自从知道驸马奉旨赴西北边境之后,便一直派人在入城的大小道路上等待,以确定驸马是否进城了。” “哦?”叶羽眯了眯眼睛,道:“这么说的话,我的行踪倒是从未瞒住李大人了?” 李霁低了低头,讪笑道:“微臣以下犯上,暗中窥探驸马,臣自知有罪。只是形势所逼,微臣不得已出此下策,只为得见驸马一面,有要事与驸马相商!” 叶羽没有说话,夏空却适时的替他开口了。 “李大人若真是有要事,何必拐弯抹掉?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住在福缘来客栈,直接派人登门就是,何必要和令嫒一起演着一出落水?” 李沁蓉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早知道破绽百出瞒不住的,不过被姑娘你直白的指出,倒是让沁蓉觉得驸马爷身边能人辈出。” 叶羽抬眼看她,只见她一脸的笑意,比她父亲要放得开,却不知这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李霁拱了拱手,道:“微臣不能直接登门拜访驸马,只是怕引起旁人注意罢了!请驸马听微臣一事,您听过后便会明白微臣的用心。” 叶羽看了看他,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好,李大人请说。” 李霁压低了声音,沉声道:“驸马可知,微臣是何出身?” 叶羽闻言一怔,他对朝中重臣的履历都不是很清楚,更何况一个地方父母官的背景?更何况,如今在朱元璋铁腕控制下,朝臣互相也定不敢结党。 李霁见叶羽不语,便自己说道:“微臣虽是一方父母官,但却并非文官出身,而是武将出身。” 他这话叶羽听着倒十分新鲜,在叶羽的印象中,大明制度文官武将泾渭分明,即便是在朝的兵部中官员,也多是武试出身,武将弃戎从文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李霁眼中稍稍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他缓缓说道:“我弃戎从文,是因为十年前我在洛阳做指挥使,当时的洛阳知府身染恶疾突然暴毙,洛阳城不能一日无主,我身为最高军事指挥官,暂代知府处理城中政务。后来时候久了,皇上便一道圣旨下来,让我直接顶了知府的位置,这一晃,就是十年之久。” 叶羽稍稍沉默,便道:“想必父皇派了另外一人来做这指挥使吧?” 李霁点点头,笑道:“不错,是皇上的心腹。” 叶羽微微弯起狐狸眼,他道:“李大人并非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想必是师从名将了?” 李霁再次点头,他对于这位青年驸马的洞察力也十分钦佩。他缓缓说道:“驸马爷所言不错,微臣在军中之时得恩师指点,治军方略皆是出于恩师的提点。” “敢问李大人,师从何人?”叶羽一字一句的问着,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但却不敢亲口说出。 李霁顿了顿,继而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缓缓说道:“大将军蓝玉。” 叶羽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如今自李霁口中得到证实,依然难掩心中的震惊。 四人这一沉默,便是良久。 待叶羽再次开口时,明显能听出他嗓音中略带沙哑,“李大人将此事告诉我,不知是何用意?要知道,如今蓝玉案还未被陛下彻底审结,李大人这样暴露出来,就不怕祸及全家?” 李沁蓉抢着开口说道:“我爹将此事告诉你,自然是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李小姐怎知我不会说出去?要知道,我是驸马,是皇上的女婿,心自然也是向着皇上的。”叶羽一脸玩味的说道。 李沁蓉颇为不忿,说:“你昨晚奋不顾身救我,我还当你是有情有义之人,难不成却是伪君子?” “事情不同,怎可同日而语?” “你……” “蓉儿!不许再同驸马爷顶嘴!”李霁实在听不下去,忙打断了自己女儿的话,“驸马爷,请恕小女放肆了。只是,微臣既然非要同驸马爷说此事,自然是有微臣的考量。微臣相信您,是因为知道,您的心虽然向着陛下,但更会向着您的至交好友!” 此言一出,叶羽立时瞪大眼睛,他与夏空面面相觑,心中不能确定这位知府大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李霁又说道:“驸马爷,微臣这里有恩师生前的书信一封,请驸马爷过目。” 叶羽连忙接过李霁递过来的书信,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心中内容并没有太特殊的,只是蓝玉似乎感知自己处境危险,提前修书给自己多年前的弟子,如今的洛阳知府李霁。在信中说明自己怕是即将遭到贬斥,让李霁切莫急躁,再者希望李霁亲自赴西北一趟,替他稳住侄儿蓝磬,最后交待说明,若蓝家遭遇不测,他可向驸马叶羽求助,因为驸马同蓝磬是至交,定然会看在交情的份上保全李霁满门。< 第一百九十章 冤案之谜 叶羽看完蓝玉的手书后,暗暗心惊,看来这人之将死,也许真的是有一些感应的。 李霁见叶羽盯着手书发呆,片刻后才说道:“微臣曾听从恩师之言,去过西北。” “什么?”叶羽猛地抬头看他,急问:“你那时去过西北?可有看到听到什么?” 李霁一见叶羽如今的神色,便知蓝玉信中所言不虚,叶羽与蓝家军少帅蓝磬定然是故交。如此一来,他心中更加有底,知道叶羽一定会帮助自己。 李霁想到这里,忙道:“微臣那时去了西北,并未见到少帅本人,只是听闻少帅亲自带兵与肃州卫合兵北境,抵抗吐鲁番部落的袭击。” 吐鲁番已经是藏境了,那边地处边陲,偶尔有一些小的动乱都是不会上达天听的小战事,一般都有戍边藩王或将军来决定,只要战事不扩大,朝廷一般都不会知晓。 所以叶羽可以理解,为什么吐鲁番的这次战事兵部并没有备案。因为当时的蓝磬一定根据局势判断出这次战役根本不需要上奏朝廷,她凭借这些年戍边在外的经验,便已经可以应对解决。 叶羽心里生出复杂的情绪,一来是欣慰于好友的能力,只是在边境吃了几年沙子,她便可以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领。另一方面却又感叹命运不公,自己这位霁月清风不输男儿的好友,怎么就会迎来这般凄凉的遭遇? 叶羽稳了稳心神,让自己转移心情,他心中始终有一事不明,此时正好问李霁:“李大人那次在西北,可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李霁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道:“驸马爷一提醒,微臣倒是想起来了。微臣到西北不久后,凉国公府被查抄的消息便已传开,当时明明还没有下达明旨,但西北却显然比关中知道的更快。微臣以为……是有人故意散播的消息……目的就是,引少帅冲动入京……” 叶羽点点头,这一点他也已经想到,蓝磬怎么说已经在边陲历练了多年,若非有什么传言入耳,是决计不会擅离职守的。 “还有……传言中还有,说陛下迁怒整个蓝家军,所有蓝家军出身的将士一律获罪,斩立决!” “……”叶羽沉默,虽然圣旨中并未有这一条,但看朱元璋后来的做法,倒真是一字不差。现如今,几乎所有出身蓝家军的人已经被屠戮殆尽,就连很多不是蓝家军的人,也被随意扣上了蓝党的帽子。 李霁继续说着:“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道消息也在市井中流传,倒是与前面的消息大相径庭!微臣当时听到后,实在是分不清这两种消息到底哪一个是真的。知道后来恩师获罪入狱的明诏下达后,才相信了陛下他……” 叶羽看到李霁眼中的痛心之意,也能明白他是跟随蓝玉成长起来的,定然对蓝玉有很深的感情。 “李大人先不要太难过,你先告诉我,这第二条消息是什么?” 李霁缓了缓心情,慢慢说着:“市井中流传着,说蓝大将军奉圣命入藏境征讨,但由于梅里雪山极地寒冷,战事陷入了困境之中,竟连同大军一起迷失在了藏境。” “什么?”叶羽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原来是有这样的消息吗?” 李霁被叶羽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怔怔说道:“是,微臣当时也不明白,这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羽跌坐回椅子上,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蓝磬会带着手中的蓝家军入玉珠峰。她是因为从吐鲁番回凉州后听到了两种不同的传言,一时不确定应该相信哪一个,无奈之下为了以防万一,选择走玉珠峰南下,途中路过藏境时可以探听所谓蓝玉迷失在藏境的消息是真是假。若是真,她可以马上施以援手,事后顶多上表皇上请擅自发兵之罪罢了。但若是假,再遣回蓝家军,自己孤身偷偷入京。 这个谜题解开了,这两条消息看似从不同的人口中散播出来的,但其实应该都出于一人一手,定是皇上派去的人。 叶羽心中恼怒,但又极力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 夏空此时见叶羽心境难平,便开口替他问道:“李大人,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要凭借我们和蓝磬之间的情谊,希望可以保全你们一家?” 李霁苦笑了下,道:“李霁并不贪心,如今陛下罗织罪名,许多不是蓝家军出身的人都已被抓,微臣实在没有信心能够隐瞒太久。一旦陛下想起来,那么臣定然是无法逃脱的。只是恳请驸马爷,保住小女和犬子的性命!” 夏空看了看眼中含了些许悲色的李沁蓉,点点头,心下了然。 叶羽平静了心绪,他道:“李大人放心,若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我定然会想尽办法保住你们。” 李霁见他神情似是有些郁郁,心里也能猜出他所为何事,便道:“驸马爷可是还在想少帅的事?” 叶羽闻言,点点头道:“是,我与她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如今……实在心痛。” 李霁想了想,突然道:“玉珠峰上并未找到少帅的尸身,驸马是否同样心中有些想法?” 叶羽再次看向李霁,心中略惊,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才会执着于蓝磬也许没有死这件事,不曾想这位知府大人竟也有这样的想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微臣明白驸马的想法。”李霁说着,“微臣今日见驸马,正是还要说这件事。微臣知道一人,也许可以解驸马的困惑。那个人是,南盗侠夏洛。” 叶羽睁大眼睛,这个称呼他并非第一次听到,之前杨澈见过的那个黑衣人,他也曾从杨澈口中听到关于夏洛这个人的猜测。 如此一来,叶羽反而心中开始兴奋,“李大人何故提起此人?” “因为恩师曾经提过,他有一个结义兄弟,也是他孩儿们的师父,此人就是南盗侠夏洛!” “这夏洛如今在何处?”叶羽不再做他想,立刻问道。 “南盗侠早已在江湖中金盆洗手,他居住在川蜀九寨之中,过得一向是不见外人的隐居日子。” “既然如此!我这就准备入川去寻他!” 夏空突然听叶羽这样说,忙道:“小羽你冷静一点,怎么也学上月的毛病了?说风就是雨!” 叶羽摇摇头,道:“我此行去西北,本就是想要查探石头的下落,如今既然有了这样的发现,怎能不去探个究竟?” “可你别忘了,你毕竟是钦差,奉命去西北。若是让陛下知道你擅自改道去了四川,以他那多疑的性格,他会怎么想?” 叶羽沉默了下,缓缓摇头叹道:“我知道……可是……” 见叶羽和夏空二人纠结起来,李霁倒是说道:“微臣这里正好有一事,或许可以替驸马爷分忧。” “嗯?何事?”叶羽问道。 李霁说道:“洛河伊河引渠灌溉之事,这是大兴水利的动作,上奏朝廷后,本就是需要派钦差前来。微臣赌了一把,在驸马爷出京的日子里将奏折递了上去,赌皇上会就近让驸马爷先在洛阳主理治水之事。” 叶羽和夏空都是一怔,心道这位李大人也确实不是泛泛之辈,懂得未雨绸缪、审时度势。可叹他本是戎马征战的铁血男儿,如今却也在这玩弄起了机谋,不知蓝玉泉下得知会作何感想? “好倒是好,只怕父皇的旨意来的慢。” 李霁却笑的笃定,道:“不出明日,陛下的旨意定然到了。” ********************* 叶羽这辈子只见过两个神棍,一个是楚信,一个李霁。 李霁头一天说皇上的圣旨第二天到,结果第二天果然就接到了朱元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圣旨。 旨意中写明,让李霁留意最近进入洛阳城的叶羽。叶羽是驸马,奉圣命去西北,途中定然路过洛阳,让李霁注意迎接一下,并告诉叶羽由他在洛阳主理治水事宜,大事定下后再行北上。 叶羽看到圣旨后很兴奋,他这下是有了偷偷入川的机会。 不过圣旨中还有事让他挺在意,原来怜香等人出宫后不久便修书给了朱元璋,告诉他她们几个的去向。如今朱元璋在圣旨中叮嘱叶羽,许他关键时刻调动地方军队的权力,想来是怕怜香这几个丫头有事儿。 叶羽苦笑了下,朱元璋也真是心大,公主跑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封书信就算过去了? 算了,先不去管朱元璋,叶羽准备着手安排眼下的事情。 “李大人,洛阳府中可有擅长水利之人?” “驸马爷放心,有!” “可信么?” “是微臣的门生,微臣信得过。” 叶羽点点头,道:“那好,你叫他来,我与他商量出一个治水的大致方案,让他去施行就好。” “微臣明白,那么之后……” “之后,我会让我身边的人假扮是我留在你府上,用来掩人耳目。我自己嘛,亲自入川蜀一趟,却见见那位名满江湖的南盗侠夏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入川蜀 “啊!我又输了!”洛阳知府府中的书房里传来棋子掉落棋盘的清脆响声,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温和声音响起:“李小姐棋艺很高,在下佩服。” 李沁蓉却哼了一声,道:“驸马爷就会说假话,我明明没有一次赢过你。” 叶羽一面收着棋子,一面笑的奸诈,“承让承让。” 李沁蓉看见他脸上狡猾的笑意,不禁在心里腹诽:这个驸马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老奸巨猾!那位九公主看上去十分单纯,想来也是被这驸马给骗到手的! 自从朱元璋让叶羽督修水利的圣旨到了之后,叶羽等人就大摇大摆的搬入了知府府中。由于朱元璋知道了怜香的下落,再加上为了她们的安全考虑,叶羽自然不会再隐瞒她们的身份。 “驸马,杨画师和杨公子来了。”门口响起了府中下人恭敬的声音。 叶羽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依然低头看着棋盘上剩余的字,只说了声:“快请进来。” 李沁蓉是个有眼力价的,缓缓起身说道:“驸马爷有正事儿要谈,臣女先告辞了。” “嗯,李小姐慢走。” 杨澈和夏空走进房间在叶羽身边坐下。 “小羽,准备的怎么样了?”夏空先问道。 叶羽笑眯眯的说:“已经都差不多了,我走的这段时间里,就全靠你们两位配合了。阿澈假装成‘驸马’待在知府府中,夏空你暗中总理治水的事宜。李大人也调来了擅长水利之人,他会与你们配合。” 边说着,叶羽边拿过身边的一张纸,纸上林林总总的列了清单,详细说了一些事宜,重要部分用朱笔勾勒出,桩桩件件说的清楚。 夏空听得十分认真,她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叶羽说的这些她只稍一听便已记在心间。 叶羽讲述的时候心无旁骛,脸上神情飞扬自信,全然抛去往日慵懒与闲适。 “待到月底,你们让李大人把我写好的折子递上去请皇上拨款,修建水利工程。自偃师一带起,开始引渠。之前李大人所说的河淤之事也是那边最为严重,是以不可急躁须得长期进行。此外……”叶羽想了片刻,“我认为应该化整为零,毕竟咱们几个人力量实在有限,待我从川蜀回来后还要马上去西北。所以你们要尽量培养各地官吏零散治理……不过还是得重点集中一地,来年汛期到的时候可以减缓下险情……还有人员安置,后年此地守军更换,又得换一批新兵,恐怕又得重新训导。总之,治水之事绝非一日两日便可做得。” 夏空默契的递给他一杯水,道:“喘口气!瞧你这精细劲儿,桩桩件件都要操心,还安排到后年去了?” 叶羽喝了口茶润嗓子,然后才笑道:“能多安排点儿就是点儿。” 三个人又多谈了许多,夏空毕竟认识叶羽多年,两个人之间也算是十分默契,叶羽的心思她基本可以掌握,所以也并没多费多少唇舌。 治水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叶羽便收拾东西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 倒是怜香,十分不情愿跟他分开,但还是被叶羽给安抚住了。 “我这次去川蜀是偷着去的,如今的‘驸马叶羽’是阿澈,你既然是公主,哪儿能不呆在知府大人这里装样子?你在的话还能帮我稳住一些上门的人,要知道,自从父皇下了旨意让我在这边治水,很多洛阳的大小官员都要过来走动,若是咱俩同时都不方便出面,不是会遭人怀疑?” 叶羽说的头头是道,怜香自是明白事理的,当然不会再任性的要跟着。 “你路上小心点儿,虽说你之前也有独自在东北戍边的时候,但那时阿澈寸步不离的在你身边保护。可这一次,你连阿澈都不带,我心里琢磨着总不能放心。” 怜香知道拦不住他,便开始着手亲自为他收拾行李。 叶羽见她给自己收拾行李,心里不禁一暖,只说道:“你放心,笙儿跟在我身边,她虽然专精医术,但毕竟出身武学世家,身上还是有些功夫的。况且,我经常上战场,行军打仗,哪里还会那么娇气?” “嗯,你心里有衡量就好。”毕竟也夫妻三载,怜香当然明白叶羽的性情,多说无益。 趁着夜黑,叶羽带着杨雪笙偷偷出了洛阳城,两个人只着平民衣服,骑轻骑快马,顺小路向蜀中而去。 商州时期,四川地区建立由古蜀族为中心的蜀国,所以四川地区一直称为“蜀”。 成都是蜀国王都,也是蜀王朱椿的封地,一向有蜀中江南的美称,自宋元时起就是四川第一繁华之地。叶羽进了成都后就有些恍惚,险些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京城。 叶羽四处看着,见繁华的成都城内到处都是火锅店,他不禁就笑出了声:“想不到,这个年代的成都竟也是遍地火锅店啊。” 火锅自古便是中国的美食至尊,然各地口味不一。北方好铜锅涮羊肉,江南喜欢清淡的清汤锅,四川必然是麻辣锅。 叶羽和杨雪笙先是随意找了家客栈下榻,又点了火锅过了馋瘾。 叶羽边吃边赞叹:“想不到古人吃火锅比我们那会儿要好吃多了!可惜咱们这趟是偷着来的,改日一定要再带怜儿他们来尝尝。” 两个人吃的面色通红,叶羽言语中流露出许多关键词,杨雪笙却根本没心情去管,这麻辣火锅实在是太好吃了。 在客栈休息了一日后,第二天正午,叶羽才醒转,简单收拾了下带着杨雪笙继续出发,向陇西而去。 按照李霁的说法,南盗侠居住的地方在陇西九寨,那里叶羽也算是知道,四川绝美之地九寨沟。 但在古时,九寨是阿坝羌族人的聚集地,汉人贸然进去怕是不妥。 所以,叶羽和杨雪笙在陇西找人打听,说是久慕九寨的旖旎风光,远道来川蜀做生意,顺便就来看看景色。 陇西人十分热情,推荐他们在当地找羌族的向导来引导,否则是很难进到九寨之中的。 叶羽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在城中寻了羌族人做向导。起先没想到竟然会这般顺利,但后来从那向导口中听到:“我们也知道九寨之中的风景好,故而在陇西做起了生意,给汉人做向导来赚银子。” 叶羽听罢哈哈一笑,原来“导游”这个伟大的职业竟是几百年前就有了的。 于是,叶羽和杨雪笙跟着那向导在陇西城西的一条小溪上坐了船,开始往山谷中走。 后世时叶羽曾来过九寨沟一次,当时自然不是坐小船进来的,而是坐飞机。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知道,水是九寨沟的精灵,这里的溪水、湖水终年碧蓝澄澈,明丽见底,而且随着光照变化、季节推移,呈现不同的色调与水韵。 从陇西乘船入九寨比飞机要慢太多,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才进到里面。山谷之中秀美绝伦,叶羽和杨雪笙顿时感觉入了仙境一般。蓝天,白云,远山,近树,还有朴实真诚的族人。整个九寨之中,奇湖错落,目不暇接。湖泊个个古树环绕,奇花簇拥,湖泊都由激流的瀑布连接,各具特色,变幻无穷。 叶羽并不急着去找夏洛,只是跟着向导在谷中吃饭玩耍,准备等到明日清晨再有所行动。 九寨中的人似乎都不知道南盗侠夏洛就住在此处,想来是那位轻功卓绝的盗侠一向隐瞒自己的行迹。看来李霁之所以知道他住在九寨之中,多半是蓝玉亲口提过。 叶羽探听不出夏洛的事儿,倒是听寨中的小孩儿提到,彩林之中似乎有仙子存在。大人们嗤笑着说小孩子瞎说八道,但叶羽却听到了心里去,童言无忌,这些孩子说的话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多半是真的。 想那南盗侠神出鬼没,大人们从不信神鬼之言,倒是小孩子,偶尔见到一些身影怕是就当成了神仙膜拜。 叶羽拉住那孩子,递给他一个果子,笑问:“你刚刚说有神仙,可是当真?不会是你年纪小,胡诌来的吧?” 那孩子嘟着嘴很不乐意,道:“当然不是!我亲眼看到的!那神仙一身白衣,他会飞!就住在彩林之中!” “哦?彩林是哪里?莫不是你自己编的地方?” “你这外族人懂什么?彩林是我们谷中最神秘的地方,那里可美了,树都是五颜六色的!”这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骄傲,看来是对自己家乡山谷中的奇观喜爱之极。 叶羽点点头,认同道:“是啊,这么神奇?那……你可不可以带大哥哥去看看?” 那孩子看叶羽是家里长辈带回来的客人,又长得和善,便点点头,道:“好啊!我这就带你去!” “诶诶诶!”叶羽拉住那孩子,道:“不急不急,你看现在大人们都醒着呢,天又已经黑了,我们去彩林若是让他们知道,又得说咱们浑说了!不如等明天清晨的时候偷偷去,等咱们真见到了神仙,再回来跟他们炫耀,可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迷林 连日里的奔波,叶羽基本都没怎么睡实。今晚在九寨的民房中睡下,也只是和衣而眠,睡得并不算熟。但最近这几天确实是挺累的,以至于晚饭时跟叶羽约好清晨去彩林的孩子跑来找他,他都没有听到脚步声。 “大哥哥!大哥哥!醒一醒!” 叶羽感觉有人推搡自己,他最近是很疲惫,所以较之往常睡得都沉,但被人一推还是猛地醒转。 睁眼便看到一双亮亮的大眼睛在床边冲自己眨着,叶羽先是一愣,随即便认出了那孩子。 “大哥哥,说好的去彩林……” 那孩子眨着眼睛,一脸兴奋的等着叶羽兑现承诺。 叶羽忆起要去彩林的事儿,忙坐起身来,“你去隔壁房间,叫那个姐姐起床,好不好?” 那孩子见他已经起身,忙点点头,兴高采烈的向旁边房间而去。 不一会儿工夫,三个人都收拾完毕,静悄悄的出了寨子。 叶羽拉住跑在前面的孩子,笑问:“对了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纳木卓尔,大哥哥你叫我卓尔就好。” 叶羽点点头,又问:“卓尔,你们族人都会说汉语吗?” 卓尔摇摇头,只道:“阿爹从小教我说汉语,说是长大后要跟汉人多打交道,才能壮大族人。不过我阿娘阿嬷还有村里的很多女人都不会,阿爹说这是男人要保护女人的职责!” 叶羽和杨雪笙听到这话,都不禁赞许的点点头。 杨雪笙更是笑着摸了摸卓尔的脑袋,说着:“卓尔长大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卓尔的小脸儿一红,撇开头道:“别这样摸我头!男子汉不能让人摸头!” 叶羽和杨雪笙闻言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只跟着他向九寨的深处走去。 彩林是九寨沟中的六绝之一,覆盖了整个九寨沟一半以上的面积,里面种植千余种植物,争奇斗艳,林中奇花异草,色彩绚丽。彩林的后方是雪峰,峰顶常年积雪,更有冰斗让人头晕目眩。 跟着卓尔步入彩林之后,才真正认识到它的壮观。清晨时本就有雾升起,此时林中朦胧迷离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奇植异树,阴森迷离,神秘莫测,脚下踩着的是厚厚的树叶,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鸟兽翎毛。 此时天本就没有大亮,林中更是有雾霭和树木的遮挡,视线更不算好,叶羽和杨雪笙只得跟在卓尔后面向深林中走。 但是很快,叶羽就发觉不对劲儿了,他们虽然看似往一个方向深入,但似乎又总在原地打转。 叶羽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旁边的树上刻了个标记,每走过几棵树便刻下一个标记,然后继续往前走。 大概又走了一段时间,叶羽站在一颗树旁有些无语的摇头,这树上刻了自己做的记号,显然是刚刚已经走过了。 递给杨雪笙一个眼神,叶大公子颇为无语的抬头看天。 杨雪笙明白叶羽的意思,便拉住前面的卓尔,笑着问:“卓尔啊,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看到神仙?” 卓尔指着前面说了句:“就快到了!” 他虽然说的笃定,但杨雪笙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尴尬的躲避。毕竟是小孩子,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表情和情绪,在大人眼中还是无所遁形。 “真的吗?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很久了啊,什么都没看到,两边的景色感觉也没变过。”杨雪笙故意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 卓尔的小脸儿一下子更红了,他其实早已经发现迷了路,可是他夸下海口说见过神仙,要是说迷路了实在太丢人,更何况是在两个外族人面前。 杨雪笙见他这副样子,立刻露出恍然的神色,道:“哦!难不成你迷路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吗?” “你、你胡说!我自小长在这里,怎么可能迷路!我、我只是走的慢了些,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是,我不骗你们!” 杨雪笙见他激动起来,忙安抚道:“你也不用着急,你看那个大哥哥,他很聪明的,什么难题都能解决。我们迷路了也不怕,有他在,一定可以找到正确的路!” 她这话一出,叶羽和卓尔的脸色都变了。 叶羽是无奈于杨雪笙把自己想的本事太大,这地方可是迷雾一般的森林啊,自己真没什么信心能找到出口。 卓尔则是气的脸通红,他喘着气,一把推开杨雪笙,掉头就往森林深处跑去,边跑边说:“你们等着,我一定找到神仙给你们看!” 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把杨雪笙和叶羽都吓着了。 “我靠你这小混蛋!” 叶羽被这脱轨的演出惊的立刻追了过去,杨雪笙紧追在他后面,一步不敢松懈。 但是追了半天,他们还是在这森林中彻底把卓尔给弄丢了。 这下叶羽有些傻眼,先不说他们自己出不去,就说他们把人家孩子给整丢了,就让他心里极为过意不去。 “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羽恨恨的锤了锤树,骂道:“这小混蛋!说跑就跑,这下人丢了,老子上哪儿找去?” 杨雪笙怔怔站在他旁边,还是十分不适应他爆粗口。 正在这时,一阵风自他们头顶吹过,杨雪笙猛然抬头,便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自上面飞过,那是个身法极快的人。 “什么人?你站住!” 杨雪笙的武功不如兄长,她想追也追不上,但眼力还算可以,能够捕捉到。 “什么什么?怎么了?”叶羽是看不见这种身法的,他只得向杨雪笙询问。 “少爷!我刚刚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过去,应该是个轻功极高的人!”杨雪笙指着左侧说道。 叶羽不禁皱了皱眉,又是黑衣人? 为什么自从蓝家出事儿后,他们总能跟这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扯上关系?而且,这些个黑衣人,又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叶羽问道:“往哪边去了?” 杨雪笙指了指左侧,道:“那边!” 叶羽抬起头看了看上面,最后咬了咬牙,一把将袍子下摆别进腰间,然后抱住身边的一棵树,就奋力往上爬。 杨雪笙吓了一跳,在树下问道:“少爷!你这是干嘛?” “诶!爬树!我们老在地上兜兜转转,却从没想到爬到上面去看看情况。刚才那个飞过去的黑衣人倒是提醒我了,这森林里的路,地上看不清,但站得高看的远,在上面自然多多少少能看清些。” 叶羽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往上爬。 杨雪笙在下面看着着急,但无奈她并不像兄长那般可以高来高去、纵地腾空,所以也只能在下面守着。 叶羽慢慢悠悠的爬到树上,他心里暗暗咒骂自己是个无用的,要是像杨澈那样纵地一跃就能上来,哪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枉他叶大公子自恃潇洒,如今这副狼狈样子真是大大的丢脸,幸好怜香没有跟来,否则就丢人丢大了! 杨雪笙在下面看着他,焦急的问:“少爷?怎么样?” 只听叶羽的声音从树上隐约传来:“笙儿!你等会儿啊!等我会儿!” 话音落下之后,他又没了音讯。 杨雪笙看不清树上的动静,急的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却见叶羽正慢慢的往下爬,待他落地之后,杨雪笙忙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 “没事儿没事儿,我没事儿。”叶羽掸了掸衣衫,笑道。 杨雪笙却见他白色的衣衫全都是土,原本白皙的俊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不禁就笑出了声。 叶羽轻咳一声,道:“往左边走,我看到尽头出有一些青烟。” 有青烟升起就证明那里有人家,再联想到刚才飞过去的黑衣人,那边肯定是有人生活的,不管那人是不是南盗侠夏洛,起码要先顺着这方向找过去。 叶羽带着杨雪笙往冒着青烟的方向走去,他们走走停停,因为叶羽总要想办法确认一下方向,所以自然就耽搁了时间。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突然就觉得四周的环境更加冷了起来。 突然,一阵凛冽的风自头上刮过,紧接着,视线范围内,多出了一个碧色衫子的少女。 这少女钟灵秀气,五官极是好看,又浑身上下充满了灵气。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道:“你这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狼狈?衣服也划破了,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叶羽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却不恼怒,他本就不是生于古代的人,并没有古时男子那些小家子气。 “在下叶羽,在林中迷路,可是惊扰到姑娘了?”叶羽十分礼貌的向少女行了礼。 少女再次打量他,问道:“你们来这里干嘛?” 叶羽也不隐瞒,直说道:“我们是想来寻南盗侠夏洛一叙。” “哈哈。”少女笑道:“你们找错了,这里可没有什么南盗侠!只有本仙子一人!” 叶羽狐狸眼一弯,他知晓南盗侠隐居多年,自然是不会轻易让人找到。 于是,他恭敬的又是一揖,道:“在下受故人之托,特来寻盗侠前辈一叙!”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南盗侠 碧衫少女听叶羽提到“故人”,明显愣了愣,她上下打量着叶羽,似乎是想看透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叶羽见她只是观察自己,便知她定然是夏洛的人,自己提到“故人”二字,定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公子姓叶?” 叶羽忙点点头,诚恳道:“正是!” “公子口中的‘故人’又姓什么?” 叶羽想都不想,说了句:“姓蓝!” 那少女眉间一跳,虽不明显,但依然清晰的落入叶羽眼中,顿时就感觉心中有了着落,踏实了许多。 少女又仔细打量了叶羽一下,然后说道:“你们两个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叶羽礼貌的对少女拱了拱手,道:“在下就在这里等姑娘。” 少女瞥了他一眼,飞身而出,只留了一句:“我要是太长时间没回来,你们就赶紧走吧!” 叶羽待要再说什么,却已经没了那少女的身影。 眼见少女施展轻功离开,杨雪笙问叶羽:“少爷,我们怎么办?” 叶羽望着那少女离去的方向,随即席地而坐,说道:“既来之则安之,等吧。” 杨雪笙见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也无可奈何,只得也在他旁边抱膝而坐,静静的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羽靠在树上半眯着眼,杨雪笙把头顶在膝盖上,也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两个人自上午一直等到下午,甚至都迷迷瞪瞪的睡了一觉,也不见那碧衫的少女返回。 叶羽看上去还算是淡定,但杨雪笙显然坐不住了。 “少爷,眼看着半天多都过去了,那姑娘没回来,我们也没有卓尔的消息……我看,倒不如先去找卓尔的好,那孩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只怕他在这森林中再遇到什么危险。” 叶羽听到杨雪笙这样说,慢慢睁开眼,在这彩林中看不清外面的天色,还真是忽略了时间。 伸了个懒腰,叶羽站起身问道:“笙儿,饿了吗?” 杨雪笙稍稍一怔,她没想到沉默了这么久,这位少爷一开口竟然是关心肚子饥饱的问题。 杨雪笙怔怔看着他,只是轻轻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瘪了瘪嘴。 叶羽见她如此,不禁笑了笑,说道:“我去找点儿吃的,你放心,走不远,你就在这等着。” 倒是没等太久,叶羽就拎着一只鸡回来,简单的去了毛,架起火堆烤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一只烤鸡不多久便分食完毕,只剩下一些残食鸡骨。 “嚯,还以为你们等得不耐,却没想到二位如此惬意,竟然野餐了起来,看来我还是回来的太早了?”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林中,突然就传来了清脆的少女声音,然后上午那个碧衫少女就又一次凭空出现了。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杨雪笙有些震惊,至少她从未遇见过,她二哥杨澈虽然轻功卓绝,但与这少女相比却也败下阵来。 叶羽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和手,笑眯眯的站起身道:“姑娘回来啦?可让在下好等。” “处理点儿事罢了。”那少女昂着头,说的漫不经心。 叶羽一脸笑意,道:“可以带在下去见夏前辈了吗?” 少女点点头,只说:“你们要跟上啊,别慢吞吞的!”说完就当先一人快步向林中走去。 “诶诶诶!姑娘,你可慢点儿,在下不会武功!” 少女回头看他们,莞尔一笑,挑衅道:“追不上就算了,你们大可以不来!” 叶羽嗤的一笑,只说:“那可不行,在下在林中迷了路,你不带我走,我可出不去!今儿就赖上姑娘了!” 三个人一前两后,快速向林中深处走去。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看到了一处冒着青烟的茅屋,正是上午叶羽在树上看到的那缕青烟所在。 那茅屋的院中有一个老妇人,老妇人弓着身子在院中烧柴,柴上架着一口大锅,似乎正在烧着什么。 叶羽正自诧异,却见那老妇人三步跨到旁边,伸手一抬,竟然直接将一个装满水的大缸拎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叶羽简直是目瞪口呆。 少女路过茅屋,向老妇人打了招呼,笑道:“严婆,烧水呢?” 严婆见是她,手里还拎着水缸,却乐呵呵的说道:“是晨儿啊,出去办事回来?” 叫做晨儿的少女道:“是啊,接了两个人来见爹爹。” 叶羽向严婆行了礼,算是打过招呼。 严婆却像是看不到他,只对晨儿说:“什么外人,婆婆我眼神不好,看不到啦。” 她说完,便拎着水缸走向柴堆,将缸中的水倒在大锅里,再不言语。 叶羽惊讶于严婆的一言一行,这南盗侠的住所果然藏龙卧虎,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烧水老妇人,都是这般惊人。 晨儿见老妇人不准备再说话,便对叶羽说道:“严婆就是这个性子,我们走吧。” 三个人继续向林子的更深处走去,最后,竟然走到了雪峰之下。 雪峰下有一较恢弘的宅院,门前并未提一字半句的名讳,并不知宅院主人是谁,但叶羽却知道,这里面住着的定然是南盗侠夏洛,和他的亲族。 叶羽突然就觉得有点儿紧张,这里面的那个人,可能会成为知道石头下落的唯一一个人,不管她是否还活着。 晨儿带着叶羽二人走进宅院,正厅中负手站着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 “爹爹!孩儿回来了!” 叶羽听到晨儿唤那男子爹爹,又见她跑到男子身前挽住他的胳膊,这才恍然。难怪晨儿轻功如此卓绝,竟然是南盗侠的女儿。 夏洛先是宠溺的拍了拍女儿的手,继而才转头看向叶羽。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在互相打量着对方。 叶羽看着夏洛,见眼前这位男子高大挺拔,虽然已经年逾四十,却是精神抖擞,面满红光。一双鹰一样的眼中迸射出威慑的精光,脸上线条坚毅且强硬,身上自然就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威慑力。 叶羽仔仔细细打量夏洛,最后竟不自觉点起头来,这才是他印象中江湖中的大侠应有的相貌和气度,夏洛实在无愧武林双绝之一的地位。 叶羽那边一脸崇敬,夏洛倒是微微有些诧异。 叶羽是个身材不算高大,也不算威猛的清瘦男子,说白了更像是小白脸,夏洛本觉得这种人没什么气度。但此时见叶羽仔仔细细打量自己,对自己身上有意无意放出的威慑力毫不在意,不禁就又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沉默了半天,两个人各自在对方心中留下了一些第一印象。 叶羽毕竟算是晚辈,他想到夏洛是蓝磬的师父,忙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晚辈叶羽,拜见夏前辈。” 杨雪笙跟随叶羽前来,她是名门之后,父亲与夏洛本就起名于江湖,自然对这位前辈十分敬仰,也跟在叶羽身后行礼。 “晚辈杨雪笙,久仰夏前辈大名。” 夏洛看了看他们二人,点点头,道:“两位不必太多礼,随意坐吧。” 四人在厅中落座,夏洛才问:“我听晨儿说,叶公子是我徒儿的旧友?” 叶羽点头道:“正是,在下与蓝兄相识多年。不瞒夏前辈,在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蓝兄的事……自蓝家出事之后,蓝兄下落不明,不知前辈可知道他的下落?” 夏洛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只是淡淡的看了看叶羽,心下揣摩。蓝磬的真实身份他自然是知晓的,按说一个身处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究竟是怎么跟外人有这么深的交情的?若说是在西北时交到的朋友,可叶羽的身份,明显不是…… 夏洛想不明白,也不准备细想,只说:“叶公子这话倒是真把老夫问住了,蓝家的事公子既然清楚,那么磬儿她定然……公子如今这一问老夫就不明白了。” 叶羽皱了皱眉,言辞恳切的说道:“冰裂缝中并未找到她的尸首,绝冰崖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未能找到她的尸身,怎能确定她已经身亡呢?前辈身为她的师父,蓝帅的故友,在下相信前辈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倘若前辈知道些什么,请您千万莫要对在下隐瞒!” 叶羽说的很急,言辞恳切,眼中的情绪十分伤感又急切,倒是让夏洛对他放心。 夏洛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只喝了一口,便道:“驸马爷千里迢迢赶过来,就只为了问这一个问题?” 叶羽先是一愣,与杨雪笙对视一眼,想不到夏洛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夏洛笑道:“我虽然隐居在这里,但驸马爷的大名多少还是听过的。况且磬儿生前也有提过,她有你这么一位好朋友。” 叶羽心下一阵激动,他没想到蓝磬竟然也跟亲近的人提起过自己。 “那么,夏前辈是否知道些什么?还请您明白告知!” 夏洛定定的看住他,片刻问道:“驸马爷是聪明人,当知这世间很多事,还是不追根问底的好。” 叶羽却坚定说道:“我与蓝磬的友情早已不是一年两年,如今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生死命 夏洛依然牢牢看着他,道:“你贵为当朝驸马,皇亲贵胄,蓝家为何落得如今地步,你我心知肚明,你觉得若磬儿还活着,我可能告诉你真相吗?” 叶羽低了低头,只说:“我是皇上的女婿不假,但这绝不会影响我与蓝磬的友情。若前辈觉得我诚意不够,那么我可以告诉前辈一事,蓝磬的未婚妻墨瑶,便是我设计救出来的!” 夏洛微微睁大眼睛,看上去十分惊讶。 叶羽淡淡一笑,只说:“晚辈提起此事,并非想要炫耀什么,只是想向前辈表示晚辈的诚意,向您保证,晚辈定然是站在挚友这一边的,还望前辈信我!”说罢,他又向夏洛恭敬一揖,语气诚恳,态度真挚。 夏洛眼神复杂的看着叶羽,他刚刚听到叶羽的话确实十分惊讶。但他的惊讶并非是因为叶羽救出墨瑶这件事,而是因为没想到叶羽竟然会这样坦诚的将这件事说出来。 擅自解救朝廷钦犯,更何况是有明诏下达的谋逆大罪的钦犯,若是传出去,以那位皇帝的多疑性情,叶羽定然讨不到丝毫的好处。哪怕他是驸马,那位皇帝都不会留情的。 这个驸马,究竟和蓝磬有怎样深的交情?让他甘冒大险去解救墨瑶。 夏洛心情十分复杂,他不着痕迹的向偏厅瞥了一眼,随即恢复正常。 “既然驸马这样说了,那就请跟我来吧。” 叶羽微微一怔,他听夏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正有些不能明白。 夏洛却已经转身向内堂走去,“驸马不是想见磬儿吗?我带你去后院……去见她。” 叶羽徒然一惊,他委实没想到夏洛会这么说。他心里想着,就算蓝磬真的在夏洛府上,也定然不会这么容易让自己见着。 跟在夏洛身后,叶羽心情十分激动,他双拳微微握着,感觉自己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他想着刚刚夏洛言语中的那种肯定,便在心里确定蓝磬定然是在夏洛这里。也许是在养伤,也许是避世隐居,但只要能见她一面,自己心里也就能踏实下来。 夏洛家的后院是紧挨着雪峰的,叶羽刚踏入后院便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暗暗念叨着,这位南盗侠倒是真会给自己找地方。 九寨沟有一个奇景,叫蓝冰,是巨大的蓝色冰瀑。凭借陡峭的岩壁挂起巨大的天然冰雕,蓝如碧睛,由浅而深。 而此时,叶羽便看到了夏宅后院正对着的那巨大的冰瀑,以璀璨耀眼的冰晶世界一同构建的幽蓝澄澈的胜景。 “早听闻蓝冰奇景绚丽华美,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总算是让在下饱了眼福,看来这一趟九寨之行真真不虚此行。” 叶羽兀自感叹,那眉眼间的潇洒之意尽显,看上去似乎他是来这里观光度假的,并非偷偷来寻访挚友行踪。 夏洛和晨儿带着叶羽二人向后院深处走去,夏宅的后院很大,依山傍水,竟然还修在了雪峰之上。 顺着蜿蜒的小径缓缓而行,走着走着叶羽竟发现已经开始攀登雪峰了。 心中微微疑惑,但想蓝磬如今也许还在养伤,所以避世于九寨之中,住在无人叨扰又环境清幽绝美的雪峰之上似乎更加妥当一些。 夏洛倒是不管叶羽疑惑些什么,他带头顺着小径上山,兀自说道:“雪峰中常年无人问津,我擅作主张直接将雪峰当做了自家后院的一部分。” 叶羽听听一笑作罢,这年头没有什么土地监管法,你夏土豪愿意怎么去利用这座雪峰,那是你的事儿。想着夏洛年轻的时候往来纵横于江湖之中,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自然是留了大笔的积蓄在身。 “前辈好风雅,不禁依山傍水,更是在蓝冰之畔,这样的生活真是连神仙都要羡慕了,让晚辈这尘俗之人更加的羡慕不已。若晚辈他日也能如前辈一般靠山而居,那便是此生莫大的福气了。”叶羽对夏洛这小日子倒真是羡慕不已。 夏洛哈哈一笑,只说:“驸马爷皇亲贵胄,哪里能像我这般闲散?我不过是江湖一窃盗罢了,有何可羡慕?” 叶羽摇头摆手,正色道:“前辈这话就错了,我虽是驸马之尊,位列朝堂,但却处处受限,不得自由。前辈虽然自称窃盗,但却是嫉恶如仇的一代大侠,身得自由纵横江湖,如此岂不是比晚辈强太多?” 夏洛看了看叶羽,心中生出些许明了,他似乎明白为何蓝磬会同此人成为至交好友,大概也是因为他们身上那种对自由的追求向往吧。 只可惜……夏洛苦笑了下,他们一个生在帅府不得已驰骋在沙场,一个凤台中选被禁锢于朝堂,真让人感叹时也命也。 四个人又走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前方一座红木青砖的房屋,显然是到了。 叶羽心里一阵兴奋,他现在有点儿紧张,一想到石头就在那屋子里,心里就不免突突跳的厉害。 夏洛指着那房屋,道:“磬儿就在里面,驸马爷若想见她,去见就是了。” 叶羽看看夏洛,颔首道:“多谢前辈!” 夏洛微微敛下双眼,跟在他后面,轻叹了一声。 这座房屋十分奇怪,看上去十分大的院子,但里面却只有一排屋子,修建的还算是气派,偶有青烟从屋中飘出。 叶羽皱了皱眉,心中渐渐生出些许不好的感觉。那屋中飘出的青烟,并非是做饭的炊烟之味,而是檀香…… 叶羽一步步向正中的房屋走去,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似乎每走一步,都让他清晰的浮现一个想法。只是,他本能的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站在屋门前,叶羽突然有些犹豫,其实他现在只要抬手开开眼前的这道门,就能见到蓝磬了!毕竟,夏洛一直跟他说,这里可以见到蓝磬的。 “少爷,怎么了?”杨雪笙在叶羽身后问着。 叶羽喉结微动,他现在紧张的有些口干,他只是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杨雪笙。 过了一会儿,叶羽似乎终于做好了思想斗争,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扑面而来的并非是想象中的样子,而且一股浓重的檀香味。 叶羽被迎面而来的檀香呛得眼睛疼,他眯了眯眼睛,并不能看清房中的情景。但是,越是这样,似乎越印证他心中那不好的预感。 “石、石头?” 叶羽试探性的出声问了问,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回答。 越是这样,叶羽心里就越不能平静,他适应了屋中的香气,透过那缥缈的檀香,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但只一眼,就让这位潇洒随性的驸马当场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眼前哪有想象中的桌椅和床铺?更没有那个最熟悉的朋友坐在那里谈笑的样子,甚至连最简单的生活用品都没有。 有的,只是地上的一枚蒲团,一只火盆,一台香炉,还有一排灵位。 叶羽愣愣的看着,尽力控制着呼吸的力度和频率。片刻后,他猛地回头看向夏洛,问道:“人呢?你不是说我可以看到石头吗?” 夏洛不语,只是静静走到那排灵位之前,然后伸手点燃三支香,静静的对着灵位拜了拜。 上好香后,夏洛头也不回,只看着眼前的灵位,淡淡说道:“她就在这。” 叶羽只觉眼前一阵旋转,他心中燃起的那些希望,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扑灭。刚刚,他听到夏洛说可以见到蓝磬时,有多么的兴奋,那他现在就有多么的难受。 叶羽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站着,杨雪笙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怕他心情太过悲伤激动,忙上前虚扶住他。 夏洛似乎是明白叶羽的心情,他叹息道:“蓝氏已无宗祠,我在这雪峰之上修建了这蓝氏宗祠,让他们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也算是尽我作为兄弟和师父的一点儿心意。” 叶羽轻轻挣开杨雪笙,缓步走至灵位前,见那正中牌位上正是写了“大明凉国公大将军蓝玉之位”,而它旁边的牌位上则写着“大明轻车都尉怀远将军蓝磬之位”。 “大明轻车都尉怀远将军蓝磬之位。”叶羽一字一字的将那牌位上的字念了出来,似乎不如此,都不能让他相信自己眼中所见。 “夏前辈,她的尸身并未找到,你何故给她立此牌位……” 夏洛看了看叶羽,又是一声轻叹,说道:“你跟我来。” 蓝氏宗祠的后门外,是整个宗祠的后院,夏洛带着叶羽等人来到后院,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坟。 叶羽在看到这座坟的同时,便已经在心中明白了…… “我去过绝冰崖了,在那里找到了她的尸骨……虽然已经被乱马踩踏,又身中数箭,但她的衣服是不会错的,而且……总之,是能够认出来的。” 叶羽听到夏洛这样说,心中一阵狠狠的刺痛。夏洛言语中的意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蓝磬本是女子,这件事自己知道,身为师父,夏洛定然也十分清楚。战场中不会有其他女人,那个穿着蓝磬衣服的女尸,就一定…… 想到这里,叶羽终于打从心底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死心 叶羽在雪峰上的蓝氏宗祠里祭拜了蓝磬,以挚友的身份为她烧了纸上了香,算是尽到了他身为好友的一点心。叶羽在蓝磬坟冢前失神的样子,夏洛和晨儿全程都看在眼中,他们于心不忍,但又是无可奈何。 自雪峰上下来时已经是晚上,叶羽一直沉默不语,夏洛瞥眼见他神思微滞,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什么。 “时候不早了,驸马可在我这里用膳,休息一晚,明日我再让晨儿送你出去,这天黑路远,彩林中到了晚上十分不好走。”夏洛十分客气的对叶羽提议。 叶羽稍稍愣神,然后才婉言拒绝:“不瞒前辈,有个孩子同我在林中走丢了,我还想要去找找他……” 夏洛听到他语气中颇为担忧,却道:“驸马说的那个孩子在我这里,他在彩林中走丢了,我让晨儿带回来安置。只不过,不能让他记住来这里的路线,所以早先晨儿给他使了**,药性有点儿强,怕是一时半会儿还醒转不了。” 叶羽一听夏洛这样说,心里顿时就放了下来。他来九寨叨扰,探听南盗侠的踪迹,若害得人家丢了孩子,就真是罪过了。 “幸好幸好,亏得有前辈在,否则我就真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的爹娘交待了。前辈高义,请受晚辈一礼。”说着便向夏洛行了下礼。 夏洛只笑道:“举手之劳而已,驸马爷这样倒是让老夫觉得不好意思了。其实驸马重情重义,今日见驸马为故友哀伤悲痛,足以见得驸马是性情中人,是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倒真不似那朝堂中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的小人们。” 叶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说:“前辈倒是谬赞我了,我没那么高尚,只是自己心中有一杆称罢了。不怕前辈笑话,我这个人一向是名利高尚为粪土,若是在我自己所认定正确的事面前,即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去做。” 夏洛听他说的认真,倒是一时怔了怔,片刻后笑问:“就像你不择手段救墨瑶脱困一样?” 叶羽大笑两声,只说:“唯不变此心而已!” 夏洛的眼中不自觉露出激赏之意,他朗声笑道:“难怪磬儿会与驸马成为至交好友,驸马的心思果然非那些庸辈可及。若非驸马依然有公务在身,老夫真想留你多住一段时间,与你痛快对饮一番!” 叶羽笑着回应:“待在下抽得身时,定然前来拜会前辈。” “好,如此说定,改日你带着公主一起来,早听闻九公主殿下气度非凡、才冠绝伦,老夫也正想见见这位大明的瑰宝。” 叶羽听人家夸自己媳妇儿,顿时眉开眼笑、得意洋洋,他倒是一点儿不谦虚,直接点头说:“前辈放心,我哪儿敢把那位公主丢下?这一次就够了,若是再有下一次,她定然会发了公主脾气,晚辈可就有的受了,半个月前才刚让我睡过一次书房!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几个人就这样一路聊着一路下山,回到夏宅的厅堂中时,见饭菜都已经备好了,一个一身玄衣的男子正站在厅中,见到夏洛他们进来,忙道:“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 夏洛温和一笑,道:“好,李胜,你去给那个孩子也准备点儿吃的,等他醒了安抚一下情绪,让他吃饭。” 那叫做李胜男子拱了拱手,道:“老爷放心,已经都去准备了。” “好,那你也去吃饭吧。” 李胜不着痕迹的看了叶羽一眼,然后恭敬的低头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夏洛让晨儿将叶羽几人带出彩林。 叶羽以晚辈的身份向夏洛行了个大礼,说道:“晚辈还是要多谢前辈,将石头的尸骨带回,又冒天下之大不韪为蓝氏一族修建宗祠,前辈高义,当受晚辈这一拜!” 夏洛受了叶羽这一礼,然后才徐徐叹息道:“驸马不必这样多礼,老夫也不过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说到底,我是蓝大哥的结义兄弟,是磬儿的师父,无论怎么说,我都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只可惜我身在江湖,知道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 叶羽眉间凝了一股悲色,最后也只得叹息道:“时也命也,前辈也无需再过伤心。” 夏洛看看他,问:“如今你已经来这里证实过了,可是彻底死心了?” 叶羽不防他有此一问,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若我说不死心,又能如何?晚辈纵容心中再多愤慨,但究竟不是神仙,回天乏术,只得认命。” 夏洛颔首道,“如此,请驸马一路珍重。” “前辈留步,晚辈告辞了。” 叶羽带着杨雪笙和卓尔,跟着晨儿沿路向彩林外而去。 夏洛凝视着叶羽等人的身影,只道彻底消失不见,才摇摇头转身回了宅院。 刚刚走进院中,就看到一个玄衣人负手立在正中,那人仰头向上,似乎是在看着院中的梧桐树发呆。 夏洛微微凝眉,走过去问道:“怎么出来了?” 那人依然盯着树枝发呆,只说了句:“用我自己的方式相送罢了。” 夏洛看着眼前的人,问:“这样就满意了?” “……”那人先是沉默,而后笃定的说:“前路艰险,现在这样挺好的。” 夏洛只觉得有很多话堵在自己的喉间,但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这位纵横江湖的南盗侠,也只是将满腹的话语,全都化作了一个重重的叹息。 ****************************** 叶羽和杨雪笙将卓尔送回九寨之中,他们特意没有跟族人见面,只是嘱咐卓尔自己回去,以免去许多麻烦。 在河岸边租了搜船,让船家带他们二人出谷,叶羽坐在船上,望着河面发呆。 杨雪笙看他的样子,只道他还在难过,便劝慰道:“少爷,您,也别太伤心了……” 叶羽怔了怔,苦笑着摇头,道:“我并非在伤感中泥足深陷,只是……虽然这一趟过来算是不虚此行,但我这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感觉挺奇怪的。” 杨雪笙不明白他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只能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叶羽只能再次摇头,无奈道:“说不上来。算了,就先这样吧,我们出了谷就回客栈收拾一下,准备启程。” “回洛阳找公主她们?” 叶羽刚想点头,但转念间一想,又摇摇头,道:“去西安。” 杨雪笙一阵讶异,问:“西安?去那里干嘛?” “我想暗中拜访一下,秦王殿下。” 杨雪笙不再细问,她知道,这定然又是跟已故的那位蓝家少帅有关。有时候她真的很好奇,叶羽到底和蓝少帅有什么渊源,让他借着这次去西北的便利机会,不惜在各地来回奔波,也要将心中疑虑尽数解答。 杨雪笙虽然不解,但也不会去问,她不是那种有事儿就要寻根问底的人,她自从跟随叶羽以来,就从未质疑过叶羽的决定,总之他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理由。 杨雪笙信任叶羽的判断,叶羽自己心里却有点儿打鼓。 说老实话,他十分不能肯定,朱元璋是否真的对自己这个女婿如此信任。若是老朱这个多疑的皇帝派出锦衣卫来探查,那么大概杨澈这个假驸马装不了几天,而自己的行踪也会很快被锦衣卫查到,到时候就是得不偿失。 几番挣扎之后,叶羽还是决定先去趟西北,然后想办法传了信件给洛阳那边,交换一下双方的信息,让自己尽量不要彻底失去对洛阳那边局势的掌握。 叶羽一路带着杨雪笙向西安而去,他不知道的是,原本朱元璋确实想要派锦衣卫去暗中看看他们的动态,但是还没等实施,就被拖住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朱元璋听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传言。 这些传言不知是被谁传出来的,但是朱元璋却能在宫中偶尔听到这样的声音。 比如:凉国公蓝玉根本没有造反,是被陷害的,陷害的人就是锦衣卫! 再比如:蓝家军根本没有无诏擅自入京,而是被人假传圣旨,诱骗来的。 虽然这样的传言被控制在极少的范围内,并没有大肆宣传,朱元璋也派出耳目在民间探访,并未发现民间有这样的传言。 但是,这传言还是太危险了。 到了晚年,已经多疑到几乎无事不疑地步的朱元璋,他已经容不得自己耳边有类似这样的声音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清楚,蓝玉确实没有造反,是被陷害的。蓝家军也没有无诏入京,是被骗来的。陷害蓝玉,诱骗蓝家军的人确实是锦衣卫,但是,主谋却不是锦衣卫…… 朱元璋心里十分清楚,这个主谋,就是他自己。 只是,这个传言究竟是被谁传出去的呢?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几乎可以说是没几个人知道。真正从头到尾了解整件事的人,其实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一个人,锦衣卫提督蒋瓛。 多疑的老皇帝脸上闪过阴狠的神色,看来,不能相信任何人的忠诚,哪怕他确实忠诚,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透风的嘴。 忠诚?没有人比死人更加忠诚。相信一个臣子的忠诚,不如相信一个死人来的实际。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 凤阳城的一间小客栈中,一个玄衣男子正在向站在窗边的人汇报:“少主,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联系到了谁?” “地位不一般,首领太监陈景的爱徒,李兴。” 窗边那人回过头,他眉清目秀,相貌俊朗,但脸上线条紧绷,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煞气。 他缓缓点头,道:“李胜,你修书一封送到燕王府,告诉殿下,就说我们联系上了李兴,准备开始下一步行动。” “是少主,属下这就去办。”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京中谋 李胜领了自家少主的命令,正要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道:“对了少主,杨副将已经到了,您是否要马上见他?” 那少主抬眼看了他一下,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只淡淡的说了句:“怎么记不住呢?早就没什么杨副将了。” 李胜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是属下大意了。是杨三爷,您现在见他么?” “嗯,让他过来吧。” 李胜点了点头,开了门出去。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一身青色的长衫,脸上似是还带着些许风尘之意。 “先坐下喝杯茶吧,这一路上急急忙忙的,想必肯定累了?” 来人刚进屋就听到屋里的人这样说,他先是一愣,怔怔的看了看坐在桌边的人,片刻后才叹息的摇了摇头,道:“还是不习惯你这样子。” 抬眼瞥了他一眼,那少主依然坐着看书,只说:“时候长了就习惯了。清弟,你时刻要记得,我是夜殇。” 又是一阵沉默,来人坐到夜殇身边,叹息道:“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只是,就连我都还能是杨清,为何二哥你……” “清弟!我早与你说过,我们将来要做的事,是阴诡路上的不归路。我是从地狱回来,化身修罗之人,再不是从前的人。蓝家一门忠烈,断不会出现一个阴狠毒辣、不择手段的人。我决不能,让蓝家的声誉有一点点的玷污。况且,我们现在虽然在暗处,但早晚会回到明处,到时我断断不能被人认出。” 夜殇说的满不在乎,但杨清听在耳中,却是一阵阵的刺心。 杨清看着眼前已经面目全非的人,打从心底生出悲伤痛心之意,他看着眼前这张线条冷硬的脸,哪里还有半点昔日那人的温润气质?有的,只是冰冷决绝的阴狠和历经地狱悲苦的彻骨寒意。 夜殇没听到杨清的回答,说道:“清弟你等会儿,我把眼前这点儿书看完。” 杨清看着眼前这个冷静的夜殇,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曾经,这个人何曾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老老实实的坐在书桌前看书?义父就算是变着法儿的罚他,他也总会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法子去逃避。 杨清不自觉的就想起去年那一幕,当他们从绝冰崖下被南盗侠夏洛找到的时候,蓝磬已经几乎要冻死了。 杨清毕竟是住在北恒山上,已习惯寒冷之地,但绝冰崖下是何等的冰冷彻骨,纵然杨清武艺超绝又耐寒耐冷,也被冻得差点儿昏死过去。 幸好一向打扮成军中经历的夏晨歌提前一步去找南盗侠夏洛过来,这才保住了自己和蓝磬的性命。 他们是怎么被带回九寨彩林夏宅的,杨清根本就毫无印象,他只记得自己醒过来后,听说蓝磬已经被冻得完全失去意识、身体四肢甚至出现了水肿的状态,当时杨清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盗侠的家中有不少灵药,虽然救治了些时日,但总算是慢慢的好起来了。 可是,杨清还来不及高兴,就震惊的发现,醒来后的蓝磬简直是判若两人。昏睡的时候忘记的所有事,蓝磬都在醒来的一瞬间找回了记忆。她无法接受蓝家和蓝家军的遭遇,精神几乎崩溃。 那段时间的蓝磬,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一瞬间被扑灭,然后变成了余下的灰烬。有的时候,杨清在看着夜殇的背影时,总会不自觉想起蓝磬的样子,但是当他看到夜殇现在的脸时,又在一瞬间恍惚惊觉,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蓝磬了。 铁磬寒心,曾经温润如玉、飞扬明亮的少帅蓝磬,如今易了容,改名换姓,冷了心肠,忘了自我,整日躲在阴暗之中算计险恶人心。 “清弟,清弟?” “啊?”杨清正自己愣神,突然就听到夜殇在叫自己,“怎么了二哥?” 夜殇此时已经放下手中的书,她倒了杯茶,问道:“发什么呆?” “不,没事,二哥你看完了?” 夜殇淡淡一笑,道:“嗯,对了,让你去山东一趟,该探查的都探查好了?” 杨清点点头,认真说道:“是,我按照二哥的意思,在济南、莱州、登州以及威海都找了地方,价钱也已经谈好,就等着下一步行动。” 夜殇颔首道:“你办事我放心,钱不是问题,燕王殿下想必是不会吝啬的。” “是,现在京中那边怎么样?” 夜殇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李胜带人联络上了大太监陈景的爱徒李兴。说起来,李兴不愧是自小跟着陈景的人,敢选人、有想法、会使计策又胆大心细,看来我们日后跟这个人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 杨清问:“二哥当初怎么这么确定,皇帝一定会上当?” 夜殇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成一股冰冷的冷笑,她道:“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是什么人?那是多疑猜忌、冷心冷肺之人,只要我们稍稍放出一些传言,他就定然会将矛头指向蒋瓛。不要忘了,父帅对他忠心耿耿,他却处心积虑除掉蓝家。秦王殿下对他不可谓不孝,又是在封地政绩斐然的一代英王,他却狠心绝情把秦王殿下关近诏狱受折磨。如今,一个蒋瓛算得了什么?只要让他稍稍觉得不安全,他定然会毫不留情的除掉这位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指挥使。” 杨清看着夜殇眸色中闪动的阴沉,不自觉心下就又是一阵发堵,但他也没办法,只得又问:“那,事成之后,我们还要再费力气和李兴联系吗?” 夜殇眸色深沉,分析道:“当今皇上不喜欢与太监太过亲近,陈景虽然跟在他身边几十年,但依然只是服侍他的起居。皇太孙是继承了当今皇上的秉性的,自然也不会倚重宦官。但是,若是有人能够和这些在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建立联系,并许诺诸多好处,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变成我们的人呢?” “二哥的意思是……” 夜殇看住杨清,缓缓说道:“我们为了达到我们的最终目的,就必须要先扶保燕王殿下坐上那至尊之位。而这一步,这些宦官们,也许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我让李胜继续在京中联络,务必要给我打开这个缺口,建立起关系网。对了清弟,你看的那些宅院,派人去处理一下,全都买下来,我们要先将势力在山东建立完善。这之后,你去京里,给我查一下朱允炆现在都有哪些心腹,看看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什么职位的。” 杨清得了夜殇的命令,点头道:“好,二哥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嗯,对了,大哥那边有消息了吗?” 杨清先是一怔,然后笑道:“没有啊,一直没听到他消息。之前你让他在江湖上联络一些人,他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倒是一点儿信儿都没有。” 夜殇苦笑了下,只说:“幸好安儿现在越发懂事,否则把他丢给师父和晨儿照看,指不定要把谷中闹得鸡飞狗跳了。” “七岁八岁狗都嫌,二哥可别高兴的太早,安儿今年六岁,即将进入狗都嫌的年龄段。” 夜殇脸上表情不多,只扯了扯嘴角,道:“他改天要是狗不理了,我就把他丢出谷去。不过我也很少回去,等到山东那边彻底稳定,我们就该去那边了。” 夜殇偶尔会在心情还可以的时候,露出些许蓝磬的影子,虽然她脸上易了容,表情不多,但杨清还是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些过往的痕迹。 只是,越是有这些痕迹存在,杨清反而心里越难受。 虽然他们四个人结义的兄弟,但这些年来,都是杨清跟在蓝磬的身边,形影不离,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长了,感情自然也更加深厚。所以,杨清其实是比楚信和纪纲都更了解蓝磬的人。 正因为这样的了解,让杨清更加难以接受现在的夜殇。 夜殇见杨清突然又沉默了,心里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只得摇摇头,道:“清弟,别想太多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可没有闲工夫让我们老去感怀什么。” 杨清听罢一笑,随后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说道:“对了二哥,山东的话……墨瑶妹妹现在正住在何公子那边……” 夜殇的动作明显一僵,她顿了顿,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山东哪里?” “济南。我在济南城郊找宅子的时候,遇到过何家的商队。我们……要不要跟墨瑶妹妹取得联系,把她接过来……” 夜殇眸色闪动,只摇头道:“不用了。何以彻会好好照顾她的。” “可是……毕竟你跟她……” “蓝磬对她来说是个灾难,她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不需要再去招惹她。况且,她喜欢的是蓝磬,而蓝磬已经死了。” 杨清无奈的看着夜殇,她竟然可以这么轻松随便的就说自己死了。 夜殇见杨清露出无奈的神色,呵呵一笑,用手中的书拍了杨清的脑袋一下,说道:“你去雪峰上面看看,蓝氏宗祠里可是供奉着蓝磬的灵牌,后院也埋着蓝磬的尸骨。蓝磬这个人,是已经彻底死了的。有这闲工夫伤感,不如赶紧去把事情都办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安行 长安城是十三朝古都,自西周起,经乱世战国,南北朝风雨,再到隋唐时期,它都是历史文明辉煌的古都。叶羽在现代的时候自然来过,毕竟这里有兵马俑、华清池等著名的历史遗迹,他自然是来看过的。 明初时,长安已更名为西安,分封给秦王朱樉做封地,又修建了后世著名的景点钟楼鼓楼。 此时的西安肯定和后世是不同的,没有兵马俑,也没有华清池,许多古时的建筑连遗址都不剩了,后世考古学家挖出来的那些遗址现在自然还没有出土。 叶羽这趟过来,也还没什么心情游山玩水,他进了西安城后,便是想办法跟秦王取得联系。 原本他有考虑是不是直接去秦王府拜访,但感觉似乎有些冒险。毕竟,不能保证秦王府就没有朱元璋派来的细作。 叶羽带着杨雪笙先在客栈下榻,准备思考如何进入秦王府,是要光明正大的进,还是夜黑人静的时候偷偷进。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叶羽决定先在客栈里打听打听,看看这位秦王殿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秦王殿下?这个嘛,咱们这位王爷是政绩斐然的一代英王,无论是文治武功,在藩王里都算是翘楚了。只可惜……在京城的那段时日,回来后竟然就病了,身体大不如前,久病不愈,现在竟养成了药罐子一样的身体。这不,王府里经常派人出来,到东城的永方大药铺给秦王殿下抓药。” 客栈的店小二一向是四面八方的消息都十分灵通的,他侃侃而谈,竟然连秦王府的人几时去那药铺抓药都知道,末了还说:“唉,秦王殿下真的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有勇有谋,咱们西北的百姓都夸他,只可惜了……这身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 叶羽不理会那店小二的一番絮叨,只沉思起来,永方大药铺,似乎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回到房间后,叶羽笑嘻嘻的问杨雪笙:“笙儿,你身上带没带**之类的东西?人吃了以后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但又不会伤害对方身体的?” 杨雪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有是有,我行走江湖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带一些这种辅助的药。只是……少爷你要干嘛?” 叶羽露出狐狸般的微笑,道:“我现在要去趟永方大药房,然后……” 叶羽和杨雪笙在房间里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最后,叶羽终于一个人出来,向东城永方大药铺而去。 半个时辰后,叶羽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人回来,他跟人家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妹妹就在房里,麻烦您给她看看病了。” 那人是永方大药房的伙计,被叶羽这个时候请了过来,是因为听说这个外乡人的妹妹在这里病倒了。医者一向是慈悲心肠,自然是不忍有人受病痛之苦,跟着叶羽过来出诊。 只不过……这好心的伙计刚刚走进房间,就被躲在房门后的杨雪笙用湿帕子捂住了口鼻,他挣扎了几下,哪知那**药性十分强劲,竟然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叶羽进了房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一边碎碎念着:“真是抱歉真是抱歉,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放心,我用你的身份不会干坏事儿的,你就不要太小气了,赶明儿我请你吃饭啊。”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伸手扒下了那药房伙计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下,让人看不出什么不妥。 “笙儿,怎么样?像不像个卖药的?” 杨雪笙现在没心情跟他打哈哈,只催促道:“少爷,你快去快回吧,我可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醒。” 叶羽拎起药箱,笑道:“好嘞,我这就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啊。”说完便打开房门出去了。 客栈的人见进去的是一个少爷和药房伙计,现在药房伙计独自出来,倒也没引起什么怀疑,只道是病看完了而已。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叶羽拎着药箱来到秦王府。 “什么人?”王府的护卫自然不是摆设。 叶羽低了低头,说道:“永方大药铺的伙计,来给秦王殿下复诊送药。” 叶羽先前已经打听好了,秦王府去永方大药铺抓药的时间,还有药铺的伙计来秦王府复诊的时间。他拿捏对了时间,又偏生和真正的药铺伙计错开一天,王府护卫整日里应付的人很多,也不会太过在意。 放他进去后,叶羽径直被人带到了秦王的书房中,走进书房,扑面而来的不是书卷气,反而是一些苦涩浓郁的药味儿。 叶羽紧了紧鼻子,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秦王朱樉正坐在书案后,他脸色看上去十分憔悴,一脸的病容,哪里还有当初叶羽见到他时的样子。 书房的门关上,朱樉笑道:“大夫今日怎么又来了?可是本王的身体实在让您都束手无策了?” 叶羽呼了口气,缓步走至朱樉身边,干脆拱手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 朱樉虽然病重,但他的头脑依然清醒,一听这声音便认出不是平日里为自己看病的那位大夫。 猛然抬头看过来,却见叶羽穿着永方大药铺伙计的衣服站在自己面前。 朱樉瞪大眼睛,惊讶问道:“你是……妹夫,怎么是你?” 叶羽也不跟朱樉客套,坐在他旁边就关切的问道:“殿下,您的身体……如何?” 朱樉怔了怔,继而苦笑道:“能如何?整日与药罐子为伍罢了。” 叶羽见他这样,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哪里还是那个曾经霁月风光的秦王殿下,心里也不好受。 “妹夫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叶羽听朱樉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感,又见他桌上摆着药碗,不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道:“我带了为大夫过来,明日让她来跟您诊诊脉。这位大夫医术高明,我身上十多年的顽疾她都能控制住,想来也能为殿下治好身体。” 朱樉呵呵一笑,他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他自己最清楚。沉默了下,朱樉问道:“妹夫这次过来,可是为了蓝家的事儿?” 叶羽听朱樉直接问了出来,倒也是省了过多的客套,就点点头,说:“是,想不到王爷竟然猜到了。” 朱樉扯了抹笑意出来,说道:“我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还是好的。驸马和蓝少帅的关系虽然没什么知道,但我却是知道的。蓝少帅常年戍边西北,我也曾与他来往密切,关系匪浅,闲谈之中每每听他提起挚友,自然心中有数。虽然那时他并不知你就是当朝九公主的驸马,但后来我见到妹夫你,同名同姓又是潇洒不羁之人,想来也不会再是旁人了。” 朱樉确实是心思透彻之人,他表面看上去淡泊潇洒,从不视规矩礼仪为宝典,只一心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行事。但他也有属于他的担当和抱负,身为亲王之首,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带动所有的人,治理藩务,率军抗敌,心思通透,决策果断。 叶羽心中感叹,后世说:燕王善战,宁王善谋,秦王善断。果然是所言非虚,只可惜秦王朱樉英年早逝,否则定也可以是一时争雄的人物,只是不知他是否有此心罢了。 “我之前就听说过,王爷是石头的好友。所以,这一次借由出京北上的机会,特意过来向王爷询问一些事情。” 朱樉颔首道:“我大概知道你要问什么,只不过我知道的也很少。我记得,那段时间你我前后脚被父皇送出京城,我回了藩地,你去了云南,所以京中的事情我们都不了解。大概你得到蓝家出事的消息时,人还在云南吧?” 叶羽苦笑道:“是,我得到消息稍微快一些,因为宫里有朋友先一步将消息传递给了我。为此,我还特意叫人快马上西北稳住石头,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我的人到玉珠峰时,惨剧已经发生了。” 朱樉敛起感伤的神色,他道:“事发的时候,我还没有到西北。妹夫知道,自京中出来后,我身体一直不好,路上自然会耽搁不少时日。本来我是打算,回到西安后马上找蓝老弟谈谈,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谨慎。可是,却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朱樉其实心中十分清楚,蓝家的惨剧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没有人比朱樉更加清楚,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父皇朱元璋一手策划的。当初因为这件事,他甚至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关进了诏狱之中,只为了得到一丝一毫对蓝家不利的证据而已。 想起这件事,朱樉心中一阵气苦,竟一口气不顺,猛力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见他突然咳嗽起来,叶羽忙起身替他拍了拍背,关切问道:“王爷,你还好吧?” 朱樉费力止住咳嗽,凄然笑笑,道:“我这身体算是废了,妹夫你也不必挂心,左不过就是凑合过着,还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烛残 叶羽不想听他自暴自弃的话,便道:“我身边跟着个医术极高的大夫,今晚我带她过来,让她来给你诊治一下,说不定能有所好转呢。” 朱樉心知叶羽一番好意,便也没有拂他的意思,只说了句:“那就有劳妹夫了。” 叶羽刚刚听朱樉说到,蓝磬出事的时候他还未回到西北,那想必也不会知道更多的事情,顿时觉得这一趟来的竟然是有些莫名其妙。 两个人又叙了叙话,叶羽打扮成永方大药房的伙计,此时也呆了不短的时间了,若再呆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便起身告辞。 “王爷保重,我今晚带我身边的大夫来给你诊脉,我也不能老这么装成永方的伙计,老迷晕了人家也不好。” 朱樉听他这样说,不禁笑道:“好。只是要劳烦驸马大人翻墙了。” 叶羽见他还有精神开玩笑,不禁也心情稍稍好了些,只说:“我先走了,王爷休息吧。” 叶羽从秦王府的正门大大方方的出去,又一路绕回了客栈中。 杨雪笙的**下的也真是够劲儿,那伙计竟然这么长时间还没醒来。 叶羽迅速将自己的衣服和对方的对换,然后将那伙计留在客栈中,自己带着杨雪笙先离开了这里。 “笙儿,晚上怕是还要翻个墙。我跟秦王殿下约好了,让你去帮他看看病。” 叶羽带着杨雪笙在西安城里吃着特色小吃。 杨雪笙点点头,应道:“好。” 两个人吃了西安特色的肉夹馍,刀削面,杨雪笙自己点了碗羊肉泡馍吃,由于叶羽天生不能吃羊肉,吃了就过敏,所以他对这羊肉泡馍是敬谢不敏的。 待到夜幕降临,叶羽和杨雪笙趁着夜深人静从秦王府后院翻墙进去。这个举动虽然有些冒险,但叶羽实在顾不得太多,朱樉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差,尽量不要再拖下去了。 朱樉因为和叶羽有约,此时只在书房的软榻上靠着,静静等待。 书房内焚了香,朱樉闭目养神,但眉头却是微微皱着。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朱樉睁开眼便看到叶羽带着一个姑娘鬼鬼祟祟的进来。 朱樉见他有点儿獐头鼠目的意思,不禁笑道:“我提前打好了招呼,府里的守卫很松懈的,你不至于这样。” 叶羽见他靠在软榻上,也换上一副笑脸,走过来说道:“我们不宜多停留,现在让我带来的这位杨神医给你看看吧。” 杨雪笙知道时间紧迫,便不废话,只搭上朱樉的脉,静心诊断起来。 过了良久,杨雪笙收回诊脉的手,面色稍稍凝重。 叶羽问她:“笙儿,怎么样?” 杨雪笙看了朱樉一眼,说道:“王爷,我给您开一副药,您从明天起让府里的人按照我的药方去抓药。” 朱樉点头道:“好,只是,敢问杨姑娘,本王的病究竟如何?” 杨雪笙稍稍低了低眼,然后说道:“王爷在诏狱中染上了极重的寒湿之症,我开的药方是为王爷祛除身体深处的寒湿之毒。您平时吃的那些药都是治标的,所以始终不能彻底好起来。我给您改一下药方,希望从根本祛除病症。” 杨雪笙将写好的药方交给朱樉,然后又三叮四嘱的说了一大堆,禁忌是什么,有利的又是什么,从现在开始改掉一些生活习惯等等,总之作为一个医者,杨雪笙的认真不禁让秦王朱樉都十分佩服。 该嘱咐的该交待的都说完,杨神医这才满意放心的准备离开。 叶羽向朱樉行了个礼,说道:“王爷好生将养,我先走了。” 朱樉还礼道:“多谢妹夫,多谢杨姑娘,本王若身体好转,定然会亲自登门致谢。” 客套了两句,叶羽带着杨雪笙偷偷摸摸从后院翻墙而出。 他们改投了另外一间客栈,回去的路上,叶羽看了眼心事重重的杨雪笙,然后问道:“笙儿,你跟我说实话,秦王的病究竟如何?” 杨雪笙陡然一惊,她抬头看向叶羽,却见对方眼中尽是坚定。 “少爷您……怎么会这么问?” 叶羽看着她,说道:“认识你时间也不算短了,你日日为我治疗顽疾,我怎会看不透你?你刚刚跟秦王殿下说话时的神情就很不对,像是隐瞒了什么,我当时就可以确定,你绝对没有说实话。” 杨雪笙怔了怔,随即露出苦笑,她轻轻摇头,说道:“不错,我确实没有对王爷说实话。其实……他的病并没有我说的那么简单。我虽然给他开了最合适的药,也将平日里的养生及保养方法告诉了他,可是我却完全没有把握他最后会好起来……” 叶羽见她面色凝重,心中也知道秦王的身体估计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 “一点儿好转的可能都没有么?” 杨雪笙叹了口气,说道:“我只能说听天由命,作为医者,我已经没有能力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了。若是他按照我说的好好去保养,或许还能好一些。但若是……那么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救他性命。” 叶羽怔怔听着,突然在心中大感世事无常。想到当年在长沙初遇秦王的时候,觉得他是当世难得的潇洒王爷,一举一动都透着从容和睿智。只是如今,只不过两三年的光景,竟然已经在瞬息间改变了一切。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无暇再去顾忌朱樉的身体,叶羽在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杨澈的信件,信中说明了洛阳现在的情况。 在杨夏空的暗中主持下,洛阳修水利的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基本上是没出什么乱子。只不过经常有官员到洛阳知府府上要求见驸马和公主,这种时候每每都是怜香出面打发,总以驸马在前方督修水利为由,替叶羽挡了过去。 好在怜香一直在,所以即便上门的官员没有一个见到驸马,但公主既然都已经出面解释,并且替驸马应酬起来,这些官员们倒也真没有往别处想,只道驸马真的因为治水一事繁忙。 叶羽琢磨着信中的内容,夏空已经说明,整体方向的事情基本都已经就绪,现在就看地方实施下去的动作是否麻利了。 想到这里,叶羽便提起笔来,信中让他们交待一下洛阳的事情,不日可以启程往西北来。叶羽在信中交待,自己会在汉中等他们,到了汉中之后再去准备下一步的事情。 将信封好,就等着明日送出去。 杨雪笙问道:“少爷,我们不直接去凉州么?” 叶羽摇头道:“万事都要等到与他们汇合后再说。我想着带阿澈偷偷去趟玉珠峰,但是放着你们几个女孩儿独自上路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的。唉,到时候再看吧,不行就先到凉州,把事情都做好再说去玉珠峰的事情。” 叶羽带着杨雪笙在西安又逛了几日,把想去的地方都转了转,比如到骊山上看看周幽王烽火戏诸候的烽火台,再到大雁塔礼佛,兜兜转转了一圈儿,才准备启程到汉中去。 去汉中的路上,叶羽还固执的非要去趟华山,说是必须要游一下天下第一险的奇山。 杨雪笙颇为无奈,自然是一路跟着他奉陪到底。 他们在华山耽误了几日,叶羽登过华山后,才心满意足的向汉中而去。 汉中自古以来便是重城,如今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里除了拜将台和张骞墓之外也没什么好看的,叶羽和杨雪笙干脆就在客栈里面窝着,没怎么出去。 大概等了小半个月吧,他们才终于等来了杨澈带领的众人。 要说起来,叶羽这人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妻奴了。众人到汉中后,他二话没说自然最先关心的还是怜香。 看到怜香从马车上下来,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嘘寒问暖。 江月和夏空看到这副光景,不禁摇头长叹,心想她们那个顶天立地的好朋友如今竟然沦落成了**裸的妻奴,这实在难以让人抑制住想要叹息的冲动! 叶羽一路拉着怜香的手走进客栈的房间,给怜香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这才抬头看向江月和夏空。 “你们俩怎么样?这一路可舒坦?” 江月掩面佯装悲愤,痛心疾首的说着:“总算想起我们了!小羽,你原来是个多正常的有为青年啊!怎么如今竟然会变成这副妻奴的样子呢?实在太让姐姐我痛心了!” 夏空也在一旁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着:“唉,这么多年的朋友,白交了。这都过了多久了,才想起我们。” 叶羽无语的看着她俩一唱一和,看着她俩脸上夸张的神情,说:“你俩不去演戏都屈才,看这样子挺精神的。那就好,休息两天我们准备启程去凉州。” 江月不满的嘟了嘟嘴,说:“也不说带我们在汉中这边好好玩玩。” 叶羽送了她白眼一记,说道:“江大小姐,你还记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吗?哪儿有时间再带你闲逛,我本来都不想让你们再跟着了,但是时间紧迫,也只好带你们过来。要是想玩儿,到了凉州自己出去瞎逛吧。” 江月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只说反正要在汉中休息两天,不如现在就去市集逛逛,也算不虚此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叶羽一行人到达凉州已是五日之后,之前凉州卫的守军是由当地驻军和蓝磬带来的蓝家军组成,实力曾盛极一时。 然而自玉珠峰一役之后,西北的蓝家军被屠戮至尽,如今留下来的守军全都是凉州卫出身,但一些级别高一点儿的将领,凡是蓝磬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全都没有躲过那一刀。 所以,叶羽现在接手的,是个比蓝磬刚来的时候更烂的烂摊子。 不仅没有人会听他的话,更没有人愿意上战场,说的直白点儿,凉州卫现在根本就是毫无斗志的一盘散沙。 叶羽刚到这里就带着杨澈去了凉州卫的驻地,他准备先看看目前是啥情况,然后再准备对症下药。 来到军营,叶羽有点儿傻眼,他原本多少猜到此刻凉州卫必然军心涣散,但他没想到竟然涣散到这种地步。 所有士兵都没有拿着武器,反而分成好几堆坐在一起,有的聊天侃大山,有的喝着酒,有的甚至打起了牌九。 叶羽和杨澈面面相觑,顿时感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杨澈到校场中寻了个看上去品级比较高的小军官过来,让他仔仔细细的回答问题。 那小军官见京里派来的钦差到了,又单独拎自己问话,吓得有点儿蒙。 “标、标下见过大人!” 叶羽看着那小军官哆哆嗦嗦的跪在自己面前,吓得说话都是抖着的,不禁心里又是一阵好笑。 “起来吧,不用这么拘着。我有点儿事想问你,你回答完就可以回去了。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为难你。” 边说着,叶羽边拿起身边的茶壶倒了杯茶,然后起身递到那小军官面前。 叶羽的狐狸眼一弯,笑道:“来,喝口水,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军官怔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递到自己手里的茶杯,一时有些愣神。他原本听说钦差大人是从京里来的高官,又是皇上的女婿,一定十分的严苛,谁知今日见到,竟然是个看上去很好相与的英俊年轻人。 小军官战战兢兢的喝了口水,然后才说道:“标下叫江冲,是凉州卫的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叶羽看了看他,问道:“百夫长?凉州卫现在还有没有什么高阶的军官?” 江冲摇了摇头,道:“上面还有几个千夫长,再往上……就还有一个指挥佥事……”他说到后面声音也压低了下来。 叶羽自然明白,心中只是一叹,朱元璋因为蓝玉案大挥屠刀,这一箱砍掉的人头数不胜数,凉州卫由于在蓝磬的麾下多年,这一次被摘掉的人更是众多,甚至中阶以上的军官已经基本被杀光了。 老朱啊老朱,你大手一挥随随便便就杀了这么多人,然后把这烂摊子扔给我,你自己当甩手掌柜,活干好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若是干不好,您老一不高兴再顺带把我也给收拾了? 叶羽心里各种无奈,但既然来了,活儿该干还得干。 叶羽喝了口水,又问:“现在整个凉州卫军职最高的就是那个指挥佥事?” 江冲说道:“是,郑佥事是目前军阶最高的,只不过……” “嗯?只不过什么?” 江冲低头想了想,然后才说道:“只不过郑佥事他也不怎么管事,他总说管好他自己的事情就行,别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跟他没关系……” 叶羽目光微微沉了下去,心中盘算着事情。现在整个凉州卫都已经散了,它不仅仅是没有主将的问题,已经是连控制局面的人都没有了。 若说当初蓝磬来这边时,只是杜绝了凉州卫和蓝家军之间的冲突的话,那么叶羽这一次,是需要重新整肃起整个凉州卫。 当年的凉州卫还算是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可如今已经是散沙一盘,每个人都只想着混日子,根本就没有把心往一块儿聚。 叶羽凝眉想着,蓝磬的事情几乎是将整个凉州的军力彻底打碎了,而自己这一次过来,根本就是将这打碎了的军队再重新塑造起来。 又跟江冲聊了两句,叶羽突然提出:“你带我去看看那个郑佥事,我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江冲起先有点儿犹豫,但叶羽毕竟是钦差大臣总兵凉州军务,总兵大人有令自己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怎么也不可能不照做的。 于是,江冲带着叶羽来到校场,他们穿过校场远远便看到有一个身材极高的男子拿着一把弓箭在练习射箭。 叶羽停下脚步远远看着那个男子,问:“那个就是郑佥事?” 江冲点点头,道:“是,郑佥事擅长射箭,经常在这里练习。” 叶羽凝视着不远处那个认真练习的高大男子,眯了眯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叶羽打定主意,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然后大步走进射箭场,信手拿起一把闲置的弓,然后迅速弯弓搭箭,一箭向远处的靶心射去。 只可惜,他的箭还没射到靶上就已经落了下来。 叶羽捧腹大笑,毫不留情的嘲笑自己,“哎哟不行,这玩意儿太沉了,我可搞不懂这个。” 郑佥事冷冷的看着他,估计是把他当成了哪个不正常的疯子。 不准备理会莫名其妙的叶羽,郑佥事觉得自己的练习被人无情的打扰了,这让他十分烦躁,便放下弓箭准备离开。 叶羽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他停止了自我嘲笑,跨上前两步拦住郑佥事,一脸狐狸般的笑意,道:“我叫叶羽,你呢?” 郑佥事眼神微微一闪,叶羽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这次被皇上一道明诏派到凉州来的人就是他。 郑佥事打量了叶羽一下,说实话,刚才叶羽那逊的没边儿的身手让郑佥事十分的逼视。但对方好歹也是总兵,又是驸马,郑佥事只好略略行礼,道:“凉州卫指挥佥事郑天琪,见过总兵大人。” 叶羽再次打量郑天琪,这个人话不多,一副冷冷的样子,仔细看的话,一双臂膀出奇的长,又显得孔武有力,难怪他能拉动那么重的弓。 叶羽眼珠一转,道:“郑天琪是吧?我有意提拔你做凉州卫的指挥使,你可愿意?” 郑天琪眼神微微闪动,然后说道:“下官觉得现在这样挺好,没必要。” 叶羽被人痛快的拒绝,却不怒反笑,“诶你先别拒绝的这么快。你擅长射箭是吧?这样吧,我跟你比试一场射箭,如果你赢了就随便你,但如果你输了,就要听从我的安排。” 郑天琪是个直性子,他想都没想就说:“好!现在就比。” 叶羽却阻拦他道:“别啊!后天吧!后天在校场,组织凉州卫全体将士前来观战,也好让所有人有个见证,怎么样?” 郑天琪心说你这么菜的身手还要比,既然你自取其辱我也没啥可拒绝的。 于是,郑天琪便和叶羽击掌为誓,道:“好,后日在校场这边。” 叶羽在跟郑天琪达成协议之后,便心满意足的赶回了总兵府。 说起来,这个总兵府原来还是蓝磬住过的,如今物是人非,叶羽还怅然了一下。 不过他现在倒没什么心思去惆怅,反而在酒窖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坛葡萄酒。 叶羽美滋滋的拎着酒到大厅中,此时怜香她们几个人都围在一起聊着天。 江月见叶羽拿了酒坛子进来,兴奋的问着:“什么东西?” 叶羽笑嘻嘻的拿出杯子,为她们倒上酒,说道:“葡萄是适合生长在西北的,这里日晒充足,长出来的葡萄味道极美。所以,最早葡萄酒也是产自西域的。唐太宗攻破高昌国之后,得到了酿制葡萄酒的配方,从此葡萄酒便成了西北的特产。” 几个人看着手中的紫色葡萄酒,在中原还确实很少喝到这种酒,除了叶羽闲的没事儿时自己调配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我们如今身在边塞,倒是真正应景了。”叶羽笑嘻嘻的举杯。 江月一向是心大的那个,她很久没有喝到红酒了,如今在凉州能喝到古时的红酒,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夏空倒是举杯愣了愣,然后说道:“这想必,是蓝磬收集来的吧?她也是个喜欢品酒的人。” 夏空提到蓝磬,不禁叶羽沉默,就连刚才还兴高采烈喝酒的江月都沉了下来,不再说话。 怜香等人深知他们三人和蓝磬之间交情匪浅,此时见他们感伤,也不知该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沉默了片刻,叶羽先开口说:“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在九寨,看到了石头的坟冢。” “什么?”江月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叶羽。 夏空是冷静的,她一把拉住江月,道:“月,这种结果你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江月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说是有心理准备,可是……” 叶羽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说:“说实话,我虽然亲耳听到夏洛前辈说他亲手埋葬了石头,但我这心里,还是不愿意去相信的……” 夏空当然明白他的心思,她也跟他一样难过,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安慰道:“我们心里都早有准备,小羽,这都是各自的命数,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第二百章 百步穿杨 由于一路上的颠簸,再加上又都喝了点儿酒,几个人没多久便各自回房间准备休息。 怜香看上去好像挺没精神的,叶羽帮她打了水洗澡,然后说有事儿找夏空一趟,就出了卧房。 夏空这会儿正拿着酒杯在院里的长廊下坐着,她一向是酒量好的,所以即便看上去喝了挺多,但眼神依然清明。 叶羽走到她身边坐下,拿着自己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杯,笑道:“看来就咱俩精神最好啊。” 夏空冲他笑笑,道:“怎么不去陪你家公主?” 叶羽喝了口酒,不答反问:“我就不能跟朋友好好喝两杯?” 夏空没再说什么,只是跟他碰了碰杯,喝掉杯中的酒。 叶羽拿着酒坛给她倒上,然后说:“说实话,也是有事儿叫你帮忙。” 夏空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问:“什么事儿?” 叶羽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实话,他虽然跟蓝磬关系最铁,但夏空却是无形中和他有很深默契的人。有时候彼此间不需要说太多,也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后天,你去校场,跟一个神箭手比射箭。” 叶羽说的满不在乎,夏空却微微一怔,问:“我去比射箭?军中是不让女子去的吧?” 叶羽笑道:“是不让女子去。一是怕女子乱了军心,二是女子不如男子有力,三是军中全是老爷们儿,有女人不方便。但是,我想的却是,如果一群老爷们儿,还比不过一个女子,那你觉得这会不会大大刺激他们的自尊?” 夏空怔怔听他说着,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叶羽继续说着:“我今儿下午去了趟军营,我听说石头在的时候,凉州卫是威震整个西北边陲的雄狮。然而我今天一看……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叶羽在夏空面前伸出四根手指,然后颇有些痛心疾首的说:“一塌糊涂!” 夏空呵呵一笑,道:“有这么夸张么?” 叶羽只摇头叹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们简直是毫无军心可言,整天三五个一堆儿围在一起打牌!我要再不刺激一下他们的自尊,怕是无法挽回了。” 夏空沉吟着想了想,最后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自己不是箭法更好?” 叶羽嬉皮笑脸的说:“女子去赢了不是更能沉重的打击他们?” 夏空一时无语,最后缴械投降,说:“去倒是没问题,但是这个时代的弓如果太紧了,我可没把握拉开。” 叶羽只说:“没事儿,我事先给你挑一把弓出来,保证你用的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帮你一把。”夏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别忘了给我好处费!” 叶羽也干掉杯中的酒,说:“事成之后,必然会给你好处的!” 夏空邪笑一下,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两日后的凉州卫校场,郑天琪是个受承诺的,他早早召集了凉州卫的全体将士,在校场上等待。 叶羽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已经列队完毕的凉州卫军士,心里还算是有些满意。他这一次故意来迟了一点儿,也是为了要看看,郑天琪是否有为一军主将的能力。若他连在一定时间内将军队整齐的能力都没有,那今天的这场测试也就真是没有意义了。 叶羽背着手走上点将台,那样子就活像是阅兵的元帅,他身后跟着杨澈和夏空。 夏空此时依然是平日里的绿色衣衫,只不过由一贯的右衽长衫变成了束身的紧衣,长发也没有佩戴平日里麻烦的头饰,只是简简单单扎了个马尾,看上去十分的干练。 叶羽像模像样的看了看全军将士,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谁,想必郑佥事已经告诉你们了,今天召集你们所有人,就是要让你们做个见证,若今日郑佥事输给我,他就必须要当凉州卫的新任指挥使!” 叶羽这话一出,下面的将士们全都是一片哗然,开始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只听说过被降职寻死觅活的,真没听说过升职还得被领导逼着的。 郑天琪紧绷着一张脸,他什么都没说,抄起自己心爱的弓就向箭靶处走去。 叶羽却站在原地,说道:“等一下郑佥事!我话还没说完呢!” 郑天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单纯的射中箭靶太没意思,我们换个玩儿法。”叶羽背着手慢悠悠向箭靶走去,说:“我们在箭靶上面画上环数,最后数着环数来。” “环数?”郑天琪不太明白叶羽的意思。 叶羽笑而不答,只叫杨澈拿了笔墨过来,然后他挑中一个箭靶,拿着笔在上面一圈圈的画着。 “最中心是十环,然后这样依次降下去,最外圈只有一环。” 叶羽画完了箭靶后叫杨澈举着箭靶隐藏在校场中的一些障碍后,然后笑眯眯的说道:“阿澈会随时出现在校场中的任何位置,到时候只有一瞬间可以捕捉到箭靶并且射中箭靶。同一只箭靶,咱们用的箭羽毛的颜色不同,到时候按照中靶的数量和环数来计算谁胜利。” 郑天琪皱了皱眉,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玩儿法,不过最远的一百五十步,应该还算是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叶羽让杨澈拿了把弓和装了十支箭的箭壶出来,递给夏空,说道:“交给你了夏空。” 郑天琪本已经拿着弓箭入场,但听到叶羽让那名一直没说话的女子出战,登时就火了。 “总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羽已经准备去一边儿喝茶看热闹了,他狐狸般的笑道:“什么意思?比箭啊!还是说……郑佥事没把握赢过我这个朋友?” 郑天琪现在特别想把叶羽这个家伙揍一顿,尤其是看到他脸上那欠揍的表情后。 “郑佥事,请吧。”一直沉默的夏空终于开口了。 虽然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郑天琪还是妥协了,毕竟夏空已经在场内做好了准备,人家女孩子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已经是下不了台了。 硬着头皮跟夏空并排站在场中,郑天琪觉得十分不自在,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把夏空放在眼中,毕竟一个女孩子能懂什么射箭? 只是,当杨澈举着箭靶突然出现在场内的瞬间,郑天琪就彻底后悔自己的轻敌了。 因为,耳聪目明的夏空,在箭靶出现的一瞬间,弯弓搭箭完美的射中了靶心。郑天琪在慌乱之中匆匆忙忙射出一箭,虽然也命中,但毕竟显得没有夏空从容有余。 郑天琪有些发怔的看看夏空,这个女子表现出来的身手和冷静,让他有些不敢置信。 过了片刻,杨澈的箭靶突然又出现在校场中。这一次郑天琪不敢怠慢,他屏气凝神专心应付,倒是比夏空更早一步射中了箭靶。 郑天琪露出得意的笑容,夏空心思不乱,只是静静的站在场中,等待着杨澈一下次的出现。 两个人的箭壶中各自有十支箭,射完十支就算结束。 夏空的表现让叶羽十分的满意,她几乎每次都在一瞬间就发现了杨澈的踪迹,只是她毕竟是女子,动作总是比郑天琪慢上一步。 他们都是目力奇好的人,如今已经射完了第九支箭,按照现在的环数来看,可能是郑天琪将将领先一点。 夏空凝眉想着,若是这最后一箭还是按照正常情况去发挥,那么自己大概会在总环数上输给这位郑佥事。 脑子飞速的转着,夏空是个做出承诺就必然要去兑现的性子。她既然已经答应叶羽帮他赢了这个郑佥事,那么就一定要想尽办法去做到。 自己的思考了一下,夏空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于是,她不着痕迹的向郑天琪靠近了一些,就站在他的旁边,和他几乎保持动作一致。 杨澈第十次出现在校场中的时候,郑天琪率先做出反应,只见他弯弓搭箭,瞄准箭靶射了过去。 郑天琪现在心中有些高兴,因为他刚刚瞥眼看,夏空似乎是又比自己慢了一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更加高兴,就见一支箭飞快的冲了出去,向着自己那支还未中靶的箭射了过去。 郑天琪在一瞬间感觉到不妙,他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夏空刚刚要跟自己拉近距离。 夏空在自己的身边,等待着自己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的瞬间,她选了最好的位置,用了最巧妙的力度,让她的箭瞄准自己射出去的箭,在擦到自己的箭之后再正中靶子。 郑天琪的最后一支箭由于夏空的干预,只射中了一环。而夏空却借力打力,她的最后一支箭中了九环。 叶羽露出满意的笑,杨澈将箭靶举到场中,开始数着二人各自的环数。 所有在场的凉州卫将士全都是见证,最后,夏空以三环的优势得胜,这让叶羽十分的满意。 郑天琪傻眼了,所有凉州卫的将士都傻眼了。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夏空,那个依然手持弓箭一身劲装的女子。 身为一名女子,竟然拥有这样精准的箭术和缜密的思维。 第二百零一章 重塑军魂 比箭就此尘埃落定,郑天琪虽然震惊,也不甘心,但他到底之前把话已经说出去了,而且还是当着凉州卫全体将士的面,如今输了比试,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多说什么。 叶羽笑嘻嘻的从点将台上站起身,然后朗声说道:“比箭的结果大家都已经知晓,那么郑佥事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们的指挥使,以后你们不要再说什么‘又没有人管’这类的话。你们有组织,有纪律,有统帅!” 听到叶羽这样说,底下的士兵们倒是没说什么。 郑天琪缓步走上点将台,站到了叶羽身边。 他环视了一下校场,然后大声道:“都听好了!列队!” 郑天琪的声音头一次这样洪亮又充满威严,让场中所有刚刚还吊儿郎当的士兵们全都不自觉的一震。 士兵们面面相觑,也许是摄于郑天琪突如其来的威严,一下子竟都愣在原地犹豫了起来。 郑天琪看着底下依旧散漫的士兵,瞥眼看了看叶羽,却见叶羽又坐回了帅椅上,还翘起二郎腿,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郑天琪心里一阵阵窝火,他转头冲着台下又是一声大喝,这次比刚刚还要显得威严数倍,“都聋了吗?本将军让你们列队!都没听到吗?!是准备军法从事是不是?” 他这句话说的十分的严肃,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在里面,再加上他身后那个一直一脸笑意的总兵大人,让所有人一时间都不敢再怠慢。 虽然那个总兵大人看上去十分的没有正经,但说到底也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又是驸马之尊,当然是更加不能怠慢的。 于是,自蓝家覆灭之后一直散漫的凉州卫,第一次有了整齐的军容。 叶羽露出满意的笑,他对郑天琪说道:“郑将军,我将凉州卫整肃军纪的任务正式交给你,一切军纪军法沿用之前的,有什么需要调整的你再单独报给我,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务必要彻底恢复凉州卫的军容军心!不得再像现在一般,你可明白?” 郑天琪回身向叶羽行了礼,道:“末将领命。只是……之前的军纪军法是……” “我知道!”叶羽打断了他的话,兀自说着:“只要是好的规章制度,无论是谁设定提出的,都应该是我们拿来借鉴的,不管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明白么?” 郑天琪听到叶羽语气突然有些发冷,不禁就低头应道:“是,末将明白了。” 叶羽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准备走下点将台。 郑天琪看了看他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于是他上前两步,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早先听闻驸马爷经常征战在沙场之上,奇兵绝谋,无往不利,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今日一见,驸马爷麾下女子都这般有本事,难怪驸马爷可以攻无不克。”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不痛不痒,但叶羽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好你个郑天琪,刚升了官就想给我下马威? 叶羽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说我麾下女子这般厉害,好像是我这人打仗还要靠女人一般。 叶羽脚下步子并未有一丝停留,他走下点将台之后,随手拿起郑天琪放置在一旁的弓箭,弯弓搭箭,只瞥了一眼远处的箭靶,弓弦一松,箭矢呼啸而出,带着划破空气的咧咧风声,直直命中远处的靶心。 叶羽朗声大笑两声,随意将手中弓箭抛出,说道:“本官麾下确实能人辈出,都是朋友们抬爱,肯跟着我罢了,倒不是我真的有多大的本事。不过,既然郑将军今日输给了我的这位朋友,那么就请将军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再输给别人,怎样让你麾下的所有将士都不再输给别人!” 叶羽说完这些话,便带着夏空和杨澈离开了校场,只留下一脸错愕的郑天琪。 郑天琪怔怔的看向叶羽射中的箭靶,刚刚这一箭,真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叶羽事先并没有丝毫的准备,竟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哪里还像是前两天那般狼狈? 郑天琪现在才在心里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被耍了。叶羽从头到尾就不是自己认为的那个无能之辈,更不是靠着一张好看的脸赢得公主芳心继而飞黄腾达的攀龙附凤之徒。 他有头脑,会谋算,懂人心,更有能力。 郑天琪一瞬间就想到了蓝磬,当初那个清逸飞扬的蓝家军少帅,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凭一己之力拯救了群龙无首的凉州卫,并带出了一支威震大明西北边陲的雄师。 郑天琪从这一刻起,再也不敢在心中对叶羽有任何的不满和偏见。因为,他一向自诩箭术高超,如今竟然输给了一个女子,而且,叶羽明显还比那个女子更加厉害。 ************************************ 杨夏空会射箭,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她一向就是聪明又肯学的性子,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她都多少有些涉猎,弓道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在现代的时候,叶羽曾经提出要一起去玩儿射箭,蓝磬嚷嚷着要去要去,但她实在是太懒,最后找了各种理由反正是没去成。江月不用提了,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你让她在酒店里泡泡温泉享受享受倒是靠谱。当时,唯一跟叶羽去了的人,就是杨夏空。 夏空天资聪颖,几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透。然而,叶羽在这方面,更是天赋异禀。 叶羽由于是跆拳道和剑道的高手,所以他对这些东西都有自己自成一门的快速学习方法。 所以,纵然夏空聪明过人,学得又快又好,但她毕竟是女子,在弓道之上还是不如叶羽的。 一开始夏空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羽偏偏要让自己来进行这场箭术的比试,明明他比自己更加的胜任。 然而今日的事情看下来,叶羽的做法果然是最正确的,可以一举收获凉州卫上下所有军心,让他们在一瞬间体验到那种男人的自尊被挑战的挫败感,从而激发出更多的潜能。 回到总兵府后,叶羽往太师椅上一躺,一派悠闲自在。 怜香过来问他:“怎么样今天?没出什么乱子吧?” 叶羽冲她嘿嘿傻笑,说:“放心吧,你老公我是谁?怎么可能出乱子。” 怜香见他没个正经,啐了一口不再理他。 厅中此时除了他们二人再无旁人,叶羽轻轻拉过怜香的手,温和说道:“此间事情定了之后,我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怜香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问道:“去哪里?” “嗯……”怜香用手指点着下巴,思考片刻说道:“成都吧!我听笙儿说,上次你们去那里吃了特好吃的火锅,我也要吃!” 叶羽哑然失笑,拉着她的手,点头道:“好!就依我的公主殿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夏了,这一个月以来,郑天琪一改往日里事不关己的态度,变得勤勤恳恳了起来。 他找出蓝磬当初制定的军纪军法,一条条的研读下来,取其中紧要的迅速在军中实行,把规矩立了起来。 所有的政律法条,都需要审时度势,针砭时弊,有些条律放在眼下不是太合适,郑天琪每每发现问题,便主动跑到总兵府找叶羽询问商谈,叶羽这个总兵倒是当得逍遥自在,他怕热,就从未出过门。 不过,尽管叶羽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但郑天琪越是跟他接触,就越是心生佩服。 比如,郑天琪曾经就军权集中这个问题向叶羽提出自己的观念,他觉得叶羽作为总兵,应该经常到校场跟将士们交流。 叶羽却笑着说:“跟将士们交流亲近自然是应该的,但是郑将军,千万别忘记,你才是凉州卫的一军统帅。” 郑天琪微微一愣,“这……” 叶羽说道:“我是总兵,奉圣谕总理西北军务,但是我不是凉州卫的统帅。郑将军,我作为总兵,只需要管你一个人就好了。而你,身为凉州卫的统帅,也不应该面面俱到事事亲力亲为,你提拔起来的一些将校,应该多给他们权力,让他们学习管理自己手下的兵,而不是让你一个人什么都管到了。” 叶羽的手指在桌上随意的点着,“一个人,再有能力,他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你身为统帅,能管几个将校足以,而他们身为将校,应该管好自己手里的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这叫什么?权力的释放。然而,这样的释放,虽然看上去似乎是放权了,实则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集中。因为你不需要再累死累活的去管所有人,你只需要管几个人就可以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郑天琪怔怔的听着,在心里仔细品味叶羽的话,他一时间虽然无法彻底理解透彻,但却从心底觉得,这位年轻的总兵大人确实是位很有想法很有深度的人才。 就这样,郑天琪每每有了问题便跑来问叶羽,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真的恢复了凉州卫的军纪。 第二百零二章 走狗烹 叶羽在西北呆了差不多两个月了,现在凉州卫经过一番整顿,已经跟两个月前大不一样了,虽然军力一时无法回到鼎盛时期,但只是这两个月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转变,已经让叶羽十分欣慰了。 假以时日,凉州卫上下齐心,定然可以回到鼎盛时期。 如今已是盛夏时分,但西北并不十分炎热,叶羽想着最近凉州卫的事情已经大致告一段落,决定履行承诺,带怜香去成都玩一玩。 叶羽要带怜香出去,江月和夏空自然也要去,杨澈和杨雪笙说不放心,嚷嚷着也要跟着。 叶羽大感无语,扶额叹息道:“你们这几个跟屁虫,就不能让我跟我媳妇儿单独出去玩一趟?” 江月说:“不行!你们去成都,我们在西北喝沙子,你不觉得不合适吗?” 杨澈说:“少爷带着公主两个人,身边没有护卫怎么行?” 杨雪笙说:“少爷,你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痊愈,我自然得跟在身边。” 杨夏空看了看叶羽,只说:“他们仨肯定会跟去,我一想,那我也去吧。” 叶羽:“……” 怜香在一旁笑的开心,说道:“那就大家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又开心啊。” 最后,英明神武的驸马爷终究还是拗不过这些人,举白旗投降,决定带他们所有人一起去。 决定了行程之后,叶羽开始跟郑天琪交待一些事情,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凉州一切军务不能出乱子。他毕竟是奉旨来戍边的,若是擅自离开凉州本已经有些不妥,不过好在他是驸马,朱元璋知道后顶多斥责两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定好了行程,叶羽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出趟远门不容易,尤其现在还没有飞机和高铁。 就在这几日,京里的明诏传达到了,叶羽起先还以为有什么事,哪知只是昭告天下的布达。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忤逆犯上,获罪下狱,已经褫夺一切职位和殊荣,压入天牢等候处斩。 起先听到这则消息,叶羽先是惊讶了一番,蒋瓛是朱元璋亲手培植起来的特务头子,深得朱元璋的信任,怎会突然获罪下狱? 不仅如此,朱元璋还在给蒋瓛定罪之后不久,便下达了裁撤锦衣卫的命令。这让叶羽更是心中唏嘘,锦衣卫是朱元璋建国后最信任的机构,为他探听到了数不胜数的消息,即便这些消息真假难辨,但毕竟为他除掉了许多的眼中钉,胡惟庸和蓝玉都是死在锦衣卫手中。 不过仔细想想,叶羽也能明白锦衣卫这样的下场是为什么。或者说,已经注定锦衣卫定然会有这个下场。 狡兔死,走狗烹。 这一向是高位者最擅长的事情。 朱元璋当初建立锦衣卫,基本就是为了要制衡朝中的权贵们,而如今,跟随他打下大明江山的那些老臣和名将,基本已经死伤殆尽,没剩什么了。 锦衣卫的作用,明显比当初要小了很多。况且,自己江山一定,未来皇太孙继位,是要做一个仁慈之主的,锦衣卫这样的阴险机构存在与否自然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切阴险黑暗都让自己来背负,朱元璋是打算留给朱允炆一个绝对清明的江山。 要说起来,朱元璋也真是够狠了,他给蒋瓛安插的罪名,竟然是勾结蓝党。 要知道,蓝玉就是被蒋瓛搞死的,你说他勾结蓝党,那他当初为什么要把蓝玉给整死? 值得让人推敲的是,蒋瓛这次勾结的所谓蓝党叫叶升。 这个叶升不算什么太有名的人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然而,他却在蓝玉案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若非他一纸所谓自首的供状揭发许多蓝玉的大不敬之语,朱元璋何至于如此快的对蓝玉动手。 叶升和蒋瓛原本是有些交情,而叶升其人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他出身蓝家军,还与凉国公蓝玉有姻亲。 这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姻亲,原本是连朱元璋都不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何,这次却走漏了风声。 有人在朱元璋面前,不小心说溜了嘴,“奴才听说,靖宁侯叶升和蓝贼还有些姻亲呢,真想不到,他竟然还是蓝贼谋逆的首告。” 朱元璋当时脸色就不好了,在他现在已经十分偏执的内心里,与蓝玉稍稍有一些关系的人,都免不了是“蓝党”。 叶升当初出面“首告”蓝玉,只能说明他出卖了蓝玉,却不能说明他日后不是一个威胁。 “奴才还听说,自从蓝玉案之后,锦衣提督大人跟叶侯爷走的挺近的,显然是因为那件案子结下了些关系吧。” 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蒋瓛的忠心,朱元璋其实一直都是相信的。即便他在宫中经常听到许多不好听的话,但是他还没打算这么快就动蒋瓛。 然而,现在给自己沏茶的小太监的话,却让朱元璋打心底开始警惕起来。 他可以容忍蒋瓛伪造证据,可以容忍他滥用私刑,那是因为他知道,蒋瓛做这些都是在为君分忧。可是,若蒋瓛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隐瞒,那么在他心底的效果显然就在一瞬间不同了。 这个小太监说完这些话后,也不再多逗留,把茶奉好之后,便默默退了出去。 这个人,就是李兴。 陈景守在坤宁宫殿外,他见李兴出来,往里面探了探头,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小子,又跟陛下乱说了什么?” 李兴是陈景的徒弟,无论他自己有什么心思,但在陈景面前还算是恭敬的。 “师父说哪里的话,我可没乱说什么,陛下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心情好像一直不好。” 陈景不觉有疑,只叹息道:“何止心情不好,这身子也是一天天的不如之前了。” 陈景摇摇头迈步走进坤宁宫,李兴见师父走了进去,他低着头往外走,唇角露出一抹得意又不易察觉的笑。 李兴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就写了一封短信,然后绑在一只雪白的信鸽上,偷偷的放了出去。 京城北郊的山上,一座茅屋中,一个黑衣男子捡起一只信鸽,解下它脚上的信件。 黑衣男子看完后,轻笑着对他身后的人说道:“蒋瓛算是彻底完了,叶升也已经在劫难逃。接下来,就是等着了。” “少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那黑衣人正是一直隐藏在京城附近的夜殇,她冷笑一声,道:“李胜,你找机会,把手里所有的药都交给李兴。然后就没我的事儿了,到山东去,准备下一步动作。” 李胜向她行了行礼,道:“属下明白。” 夜殇决绝的转身,露出更加阴狠的冷笑,喃喃道:“朱元璋啊朱元璋,我要你为你的决定和所作所为付出巨大的代价!” 李胜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 他是自洪武二十一年开始就跟随在蓝磬身边的,虽然她现在变成了夜殇,但是李胜还是对她身时不时散发出来的阴狠决绝无法适应。 曾经的蓝磬温润如玉,如今的夜殇狠辣毒绝,她为了报仇,几乎放弃了自己曾经所有的原则和骄傲。 蓝磬懒散,不学无术,但是个热心肠的老好人。 夜殇却是勤恳,好学上进,只是冷了心肠,把自己置身在阴险的复仇之路上。 如今,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夜殇已经蜕变的身手诡谲,武功高强,而且什么兵法策略她样样都要学习,而且进步神速。 原来,蓝磬不是那个众人眼中永远站不起来的人,她只是从来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如今,她想要站起来了,所以她突飞猛进,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都以惊人的速度在进益。 只是,她现在这样的进益,看在最熟悉她的人眼中,却再也体会不到一丝的欣慰,有的只能是伤痛和可惜。 可惜蓝玉再也看不到这一幕,可惜她失去了曾经的那份温暖,可惜她已经不再是蓝磬了…… 夜殇回到屋内,随手拿起夹在书中的一张纸,从上面划去了两个名字。 蒋瓛,叶升。 夜殇盯着纸上的名单,心中沉思着。 他要让朱元璋付出惨痛的代价,可是朱元璋在乎的人,马皇后和朱标都已经死了,还剩下怜香和朱允炆。 夜殇皱起眉头,她绝不会动怜香一根汗毛。怜香是无辜的,况且,她还是叶羽的妻子。 如果怜香有什么事情的话,那么叶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夜殇就算心肠再冷,她也绝对做不出伤害朋友的事情。 怜香动不得,就要从朱允炆下手么? 夜殇正琢磨着,却见李胜慌慌张张的跑进屋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夜殇这一年多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心理素质,她白了李胜一眼,问:“慌什么?不是早告诉过你,遇到事情不要毛手毛脚的?” 李胜深呼吸,他牢牢看着夜殇,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夜殇抬起头看他,皱着眉问:“有什么事儿就说,这副样子是做什么?” 李胜胸膛起伏,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有个消息刚刚进京,说是……蜀王妃,殁了。” 第二百零三章 元气伤 “有个消息刚刚进京,说是……蜀王妃,殁了。” 夜殇的手明显一抖,李胜见她瞬间更加阴沉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李胜看着夜殇的反应,见她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却不见有什么动怒的举动。李胜低下头不忍再看,以他对蓝磬的了解,她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心事和情绪的人。然而如今,听到蜀王妃殁了的消息后,他本以为夜殇一定会表现的更加愤怒、更加伤心。哪知,她竟然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时间过了很久,夜殇依然是面无表情,但却轻声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李胜不敢怠慢,答道:“好像是得了重病,蜀王殿下请了很多的大夫,但是都无济于事……” “什么病?”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了。只是听说……去年,皇上送了蜀王妃一件礼物……蜀王妃见到那礼物后,似是受了强烈的心里重创,一病不起……” 夜殇眼神闪烁,又问:“什么礼物?” 李胜支支吾吾不敢说,但在看到夜殇冰冷的眼神后,只得战战兢兢的说道:“一个……人皮稻草……” 李胜说完这句话后就不敢再吭声,他能明显感到夜殇突然变换的呼吸频率,以及那被她一再隐忍的怒火。 过了良久,夜殇才终于开口,语气中尽是平静:“知道了,你去打听一下,朝廷准备怎么处理,然后迅速报给我。” 李胜看着她,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夜殇抬眼看他,问道:“还不去?” 李胜打了个激灵,忙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李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夜殇才终于觉得,自己的视线有那么一些模糊。 只是,她竟然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掉不下一滴眼泪了。 蜀王妃蓝汐,是蓝玉的小女儿,蓝磬名义上的亲生妹妹。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个妹妹,但是她知道,这几乎是蓝家唯一剩下的血脉,日后若能为蓝家平反,蓝汐将会作为蓝氏后人拿回属于蓝家的一切。而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冒牌货不说,如今更是没有可能再代表蓝家。 夜殇靠坐在椅子中,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情。 心已经不会再疼了,眼泪也已经流不出来了。这一年来,她其实十分希望自己还会心痛流泪,然而无论她经历什么,都发现自己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也许,她所有的泪水,都在一年前那一次流光了吧。 当她在玉珠峰九死一生被师父救到九寨之后,当师父交给她一封父亲蓝玉写给她的亲笔信之后,她曾发疯一般的痛哭了很久,那一次,也许已经流干了她所有的眼泪,带走了所有的脆弱。 她一直以为,因为她代替了蓝沁,所以蓝玉对她无条件的宠溺和疼爱,满足她一切的任性胡为。所有的这一切,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取代了蓝沁,成为蓝玉的女儿。 然而,当她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错了。 “磬儿,原谅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原谅我这么久以来都无法当着你的面,坦诚的跟你说这些话。但是现在,我知道,如果再不留下点儿什么,也许心里的话就再也无法让你知晓了。磬儿,你是否记得和奇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称呼过你沁儿呢?不是我不想叫,而是叫不出口。我是一个父亲,一个从小抱着女儿,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父亲。也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然而,在父亲的眼中,不同的地方在日积月累的放大。放大到最后,我已经可以确认,你并不是沁儿。我也曾伤心迷茫,不知道我的沁儿到底去了哪里,而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但到了最后,我已经慢慢释然放下,无论如何,老天让你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证明我们是有着坚固的父女缘分的。所以磬儿,你不必在心中觉得愧疚无措,因为在我心里,始终把你当作另外一个女儿来疼爱,而非因为你取代了沁儿的身份和角色。” 夜殇现在只能记得,自己当时看到这封信时的震惊和痛苦。她痛苦的放声大哭,她一直以为自己霸占了蓝沁的一切,自私的将一切真相埋葬。然而,蓝玉竟然知道的这样清晰,他竟然是在知道自己不是蓝沁的情况下,还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宠爱。 那一封信,让蓝磬哭的伤心彻底,也让蓝磬在心底无数次的自责恼恨。她虽然恨朱元璋,恨蒋瓛,恨李景隆,但她更狠自己。 她从未按照蓝玉的期望,去做一个听话的女儿,而蓝玉竟然对自己这样的好。这样突兀而又始料未及的真相,让蓝磬彻底的崩溃,从此陷入了深切的愤恨和自责之中。 所以,当她不顾一切偷偷跑到刑场,亲眼看到蓝玉在自己面前被处斩的一幕后,她彻底的崩溃,彻底抛去了心中所有的善良和温润。 为蓝家平反复仇,成为了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责任,是她肩上必须扛起来的重担。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是看似多么无法完成的任务,她都无论如何要达成! ***************************************** 西北,凉州,叶羽等人已经准备完毕,正择日启程去川蜀游玩。 然而,就在他们兴高采烈的准备时,京里却传来了不得了的消息。 “少爷,京里来了消息。说是……陛下病重,请公主殿下马上回去……” “什么?”叶羽听到杨澈带回来的消息时,差点儿从太师椅上跳起来。 一旁的怜香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急忙问道:“父皇怎么会突然病重?是哪里来的消息?” 杨澈引了个人进来,怜香不看还好,这一看可真是吓得不轻。 “奴才给九公主殿下请安,给驸马爷请安。” 怜香忙道:“李公公请起,父皇现在怎么样?” 来人正是李兴,他是首领太监陈景的爱徒,怜香自然认识他,见他亲自到凉州来送信,定然是父皇真的病的十分严重。 李兴行了礼,道:“陛下这次突然病重,师父一下没了主意,只说让奴才亲自快马到西北接公主殿下、绮筝郡主以及杨画师回宫。陛下在病榻上常常念着公主殿下的名字,所以师父想还是让您快些回去稳妥一些。” 怜香这下真的不敢再怠慢,忙道:“请李公公稍等,本宫收拾一下,尽快跟你一起返京。” 怜香来不及再跟叶羽说什么,只急急忙忙跑到内院去同江月和夏空商量。 叶羽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她毕竟已经跑出来大半年了,本来自己打算去完成都就把她送回京城,哪知竟然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 “李公公先别着急了,我吩咐人准备点儿饭菜,吃过饭再启程吧。” 李兴忙向驸马行了礼,道:“驸马爷这样真是折煞奴才了。” 叶羽只是笑道:“李公公一路上辛苦了,公主现在心系父皇,想必是着急走,怕是不能让公公休息几天了,回程路上,还请公公多多费心。” 李兴忙诚惶诚恐的说:“驸马爷千万别这么说,奴才哪敢当这句费心?” 叶羽跟一旁的杨澈说道:“阿澈,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跟着,你替我跑一趟,护送公主她们安全返京。” 杨澈自然明白叶羽现在身在凉州不会有什么危险,应下道:“是,我明白了。少爷你放心。” 他的功夫和能力叶羽自然是放心的,便点点头,又跟李兴闲聊了起来。 怜香现在真可谓是归心似箭了,叶羽悄悄推门进屋,就看到怜香正慌里慌张的在收拾姓李,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靠在门边看着。 怜香收拾着东西,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靠在门口的叶羽,她怔了怔,似乎这才想起什么。 “我……抱歉。”怜香语气中有些无奈。 叶羽轻轻一笑,走过去揽住她,问道:“为什么道歉?” 怜香皱着眉摇摇头,说着:“答应你去四川玩儿,现在也去不了了。实在扫兴,对不起。可是……” “我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么?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怪你呢?” 叶羽轻轻将怜香揽入怀里,尽力安抚她慌张的内心,温和道:“我可以体会你现在的心情。父皇突然生了病,你自然心中焦急。你放心,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怜香靠在他怀里,才突然发现自己慌乱的内心有一丝平静。她依恋的环住他的腰,叹息道:“可惜,又要和你分开了。” 叶羽笑着说:“没事儿,父皇定然不会让我在这里吃太久的沙子。” 怜香点点头,抬头看他,认真说:“我走了之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老马马虎虎的。” “是是是,遵命老婆大人!” 傍晚,送走了怜香等人之后,叶羽的面色才渐渐沉了下来。 朱元璋这突然的一病好像有点儿太突然了,他虽然一向确实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在突然之间就病的这么重。 第二百零四章 逆臣录 叶羽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驸马当得也挺不容易的,今天被派这个任务,明天被派那个任务,还基本都在外面晃荡,很少回京城。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在西北又吃了一年的沙子了。这一年里,除了洮州闹过一次规模不算大的叛乱之外,基本没什么事情发生。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的叛乱主帅并不是现在的陕甘总兵叶羽,而是秦王朱樉,叶羽这次不过是打了打下手,帮了帮忙罢了。 这一次平叛,叶羽发现原来看上去闲散的秦王,在战场上竟然也是个狠角色。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洮州的叛乱,向朱元璋递交了捷报。 远在京城的朱元璋十分高兴,重重赏赐了朱樉。 然而,叶羽却心中觉得悲哀,因为早先杨雪笙就已经说过,朱樉的身体不适合劳累奔波,更何况是军旅生活? 朱元璋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在意的只是战争的胜利。 果然,回到西安的朱樉一病不起。洮州地处西北边疆,气候常年干旱大风,干冷异常,在这样的环境里奔波,寻常人都耐不住,更何况是身体情况已经十分恶劣的朱樉。 好在叶羽一直随军,所以跟在他身边的杨雪笙自然也在,她帮助朱樉尽力调整身体状况,这才帮他稍稍稳定住了病情。 然而,现在回到秦王府,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的朱樉,也彻底撑不住了。 叶羽叫杨雪笙在秦王府为朱樉治病,然而他每天从杨雪笙那听到的都是欲言又止的叹息。 见杨雪笙这样的反应,叶羽心中已经清楚,秦王朱樉已经治不好了。 由于杨雪笙坚持要一直留在秦王府,叶羽便跟着她一起在秦王府中住下,偶尔朱樉的病情稍微好一点儿,叶羽便跟他下下棋聊聊天,两个人凑在一起解闷。 这一日,正是春天的大好时光,朱樉近日看起来格外的精神,总是时不时到院子里坐坐,让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开心。 “父王!父王!” 朱樉正坐在树下望着枝叶,却听到稚嫩的声音响起。 朱樉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是自己的第三子朱尚煜向自己跑过来,身后还跟着长子朱尚炳。 朱樉笑着冲他们招招手,待他们走近身前,才问道:“跑的这么慌张,怎么了?” 朱尚煜一下子扑进朱樉怀里,开心的笑道:“父王是不是病好了?母妃说父王病了,都不让我们去找你,大哥也说不能打扰父王养病!” 朱樉慈爱的抚了抚朱尚煜的头发,温和说道:“所以煜儿是想父王了么?” 朱尚煜把头点的像捣蒜一样,说着:“是啊!父王,已经开春了!每年开春您不是都要带我们去狩猎吗?今年我已经能拉开弓了,我每天都认真练习,父王今年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朱樉脸上依然是慈爱的笑意,他慢慢的抚着朱尚煜的头发,又叫朱尚炳也过来,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兄弟二人。 “过些日子,父王就带你们去,好不好?” 朱尚煜十分的开心,他又笑又跳的,从朱樉怀里挣脱开跑走,边跑还边喊着:“太好啦!我要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 朱樉静静凝视着朱尚煜小小的身影消失,然后一瞬间收敛了笑容,轻轻的咳了起来。 还在他身边的朱尚炳忙扶住他,关切问道:“父王,您的身体……” 朱樉冲他摆了摆手,止住咳之后,才勉强笑了笑,抬头看向他,道:“以后,你每年都带你弟弟们去狩猎,可好?” 他这一句话说的没有前因后果,但今年已经十五岁的朱尚炳明显还是听懂了。 朱尚炳先是狠狠一愣,然后就是感觉心口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疼的生硬。 朱樉见他怔怔愣在原地,只笑了笑说:“你是男子汉了,又是长兄,要记得照顾好你母妃和弟弟妹妹们。我不求你建功立业,只图你可以成为一个温润和善的一方藩王。” “父王!”朱尚炳忍不住打断朱樉的话,但他哽咽在喉头,又实在说不出话。 朱樉摇摇头,笑道:“你去吧,去好好把功课做好。” 朱尚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的点了点头,几步一回头的向书房走去。 朱樉一个人呆坐在树下,他的身体如何,他其实比谁都清楚,甚至比杨雪笙这个神医都清楚。 轻轻摇头叹息,朱樉仰起头看向树枝,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空洞了。 三日之后,秦王朱樉薨逝于西安秦王府,享年三十九岁。 ************************************************* 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朱元璋正在坤宁宫内批阅奏章,听到消息时明显一愣,转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怜香轻轻为他顺着背,安慰着他的情绪。 朱元璋费了很长时间才止住了咳,他怔怔看向前方的眼眸中似是有些雾气。朱元璋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是因为伤心才流的泪,还是因为刚刚的咳嗽闹得。 “怜儿啊,你觉得,父皇是不是很心狠?” 怜香摇摇头,道:“父皇一点儿都不狠,父皇是全世界最慈爱的父亲。” 朱元璋呵呵笑道:“大概只有你心里这样认为了。” 朱元璋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作为帝王还是父亲,他都不能算是仁慈或者慈爱。 朱元璋闭了闭眼睛,拿起笔写就圣旨。以亲王礼下葬秦王朱樉,追谥号为秦愍王,其嫡长子秦王世子朱尚炳承袭秦王爵位,秦王府及封地一切殊荣照旧。 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了,这一道圣旨,是朱元璋唯一能为这个儿子做的。 朱元璋的儿子有很多,但真正有过军功和政绩的却不算太多。 太子朱标早已死了,现在秦王朱樉也死了,晋王朱?自当年的忤逆案后便一蹶不振,如今看来,燕王朱棣自然成为藩王之首。 秦王的丧期已过,朱元璋的身体每况日下,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御药局的御医们每日请脉,药也换了很多,但就是控制不住病情。 “尽力了尽力了,你们每天都跟本宫说你们尽力了!那么为什么父皇的身体还是一天不如一天,丝毫不见好转?!” 怜香一向是好脾气的,但她现在也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些御医日日都过来,药方也换了无数种,但就是不见丝毫的起色。 跪在她面前的御医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哪曾见过九公主如此动怒,如今只怕是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怜香疲惫的跌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你们几个,回去再仔细研究,想好了写出方子,再抓药来。若再没用,本宫看你们的脑袋也就没用了。” 几个御医吓得魂都没了,只不停的磕头请罪。 怜香不想再听他们请罪,挥手让他们退下去。 怜香努力平复了情绪,静下心来,才缓步走进了朱元璋的寝殿中。 朱元璋正在喝着药,见她进来,笑了笑,道:“怜儿,不必为难那些御医,人各有天命,有时候命数在这里,人力怎么可能违抗天命呢。” 怜香怔怔听着,朱元璋平时虽然杀伐决断,心狠手辣,但他其实看的十分透彻,从不会去偏信什么长命万岁。 也就因此,因为他十分清楚是人就逃不过天命,所以他才会这般心狠手辣的对待那些功臣。 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好起来,所以他手中的屠刀也没有一刻停下来。 他编纂了《逆臣录》罗列了蓝玉案所有主谋及同党的名字,无论是否伏诛的,全都在这《逆臣录》之中。 然后,他又将屠刀举到了颖国公傅友德头上,给他扣上了附逆的帽子,以逆犯的身份斩首。 就这样,朱元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他的屠刀,也越举越高。 朱元璋在屠戮功臣的同时,又不停的将燕王朱棣的地位一直提升,不仅扩大封地,扩充护卫,让他不停的在北境建立功勋,而召他进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燕王朱棣表面十分平静,兢兢业业的完成所有的任务,谦虚谨慎,从没有丝毫的张扬。 朱元璋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欢喜,对这个儿子也更加器重和信赖。 而另外一个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多出的只是更多的不安和怨恨。 这个人,就是皇太孙朱允炆。 自从朱允炆继任储君之位后,他就深深的活在了朱元璋的阴影之下。与他的父亲坐储君时不同,朱元璋从未给过他任何一件政务,每日只是不停的督促他的学业和功课,让他学习为君之道,却从未有过实践。 而朱棣,几乎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储君,他总有做不完的任务,朱元璋对他的信任和倚重,明显超过了自己。 好像,他朱棣才是真真正正的储君,而自己不过是个笑话。 “殿下不必太忧心,无论陛下如何器重燕王殿下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在陛下心里您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这是黄子澄在了解朱允炆的心事后给出的结论,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朱元璋心中,朱允炆一直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他器重朱棣,却从未想过易储。 朱允炆暂时放心了,然而朱棣却不是这样想,在朱棣心里,朱元璋怎么认为现在都不重要,朱棣只想让天下人看到,自己才是真正有资格成为储君的人,事实上,日后的事情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第二百零五章 最后的朋友 洪武二十九年,燕王朱棣再次北伐回京,这次北伐,他又用惊人的表现让朱元璋对他更加的器重。 朱棣的这一仗打的既迅速又漂亮,斩杀了北元大将军索林帖木儿,又将本以逃跑的北元部队追到的兀良哈秃城,痛痛快快的斩杀数名北元大将之后,这才威风凛凛的回了北平。 朱元璋十分欣慰,因为这一次,他没有给朱棣任何的信息,全凭朱棣个人的决策和判断。然而朱棣第一次进攻便精准的找到了北元的部队,让朱元璋对其的侦查和收集情报的能力也是刮目相看。 十分高兴的朱元璋再次将朱棣召入京城,并加赐他双王旒,赐三锡,这已经是大明建国以来所有亲王中最高的殊荣。 朱棣平平静静的谢过恩,没有对朱元璋的这次赏赐表现出过多的喜悦。他其实心里是很郁闷的,自己在朱元璋心里永远就是个办事儿的王爷罢了。无论自己多么优秀,在朱元璋心里竟然都没有丝毫转正的可能。 朱元璋对朱棣的这个反应,也十分的满意。在他看来,国家又多了一个优秀的统帅,优秀的亲王,朱允炆又多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好叔叔。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朱棣不这样认为,因为他的全部隐忍都是在为将来做准备,他从未真正打算在朱允炆那个小毛孩子脚下臣服。 朱允炆当然也不这样认为,当他听说朱棣被加赐双王旒时,郁闷的在东宫喝闷酒。 只是,黄子澄却告诉朱允炆:“殿下实在不必如此,就算燕王加封九锡亲王又如何?他还不是照样要在您脚下臣服?” 不得不说,书生就是书生,想法也太过天真。 朱元璋将朱棣留在京城过中秋,几乎日日在坤宁宫召见他,父子两个之间亲密无间,简直让人恍惚间似乎看到当年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 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有不少的朝臣开始在私下窃窃私语,甚至有一些类似皇上即将易储的言论传出。 朱允炆偶尔听到消息,气的在东宫大发脾气。 朱棣却是极稳得住,他从未在面上露出任何表示,只是每日照常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这一日,朱棣从坤宁宫陪朱元璋批奏折回来,正巧在御花园碰上了闷闷不乐的朱允炆。 叔侄俩这样一见面,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朱允炆少年脾性,皱着眉盯着朱棣,举手投足间都隐藏不住自己的猜忌和防备。 朱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他是何等的人物?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朱允炆行了揖礼。 “见过皇太孙殿下。” 朱棣虽然是叔叔,但朱允炆毕竟是储君,算起来还真的是君臣。 朱允炆怔怔看着朱棣的动作,大概是他也没想到朱棣竟然会毫不犹豫的向自己恭敬行礼,这让朱允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朱允炆没有反应,朱棣便就这么拱着手站在那里,态度可谓是极尽恭敬。 愣了片刻,朱允炆才终于反应过来,忙还了礼,道:“四王叔好。” 朱棣站直身体,淡淡的看向朱允炆,将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在眼底,只是语态恭敬的说着:“你是要去见父皇?” 朱允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朱棣笑道:“那快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叔侄两个的短暂见面,就这样匆匆的结束,朱棣大步向十王府而去,只留下朱允炆在原地发呆。 ****************************************** 朱元璋的身体确实一天不如一天,他有时靠在寝殿的软榻上面闭目沉思,想着现在的整体局势。 此时的大明帝国,已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战争造成的破坏已成为过去,经济得以恢复,国库渐趋充盈,朱元璋通过自己的努力使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恢复了生机。 朱元璋有时想着这些,都会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父亲,好祖父。幼年的不幸让他不愿自己的子孙也受苦。所以,为了他的继承人可以安心的继承大统,为了维持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为自己的帝国建立了完善的体系,他坚信自己的子孙按照自己的制度去做,就一定可以将大明帝国延续下去。 也就因此,他清除了太多的功臣,《逆臣录》里的名单加了又加,完全没有一丝要停手的意思。 必须要这样下去,必须要把所有该杀的该整肃的全部结束。 这一天,感觉身体稍稍好一些了的朱元璋,銮驾来到了信国公汤和的府邸。 汤和是自从朱元璋从军那一天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当时,朱元璋只是个十夫长,而汤和是千户。 但是眼光锐利的汤和,一眼就看出了朱元璋的不凡。所以,军中出现了奇怪的景象,一个千户永远跟在一个十夫长的身后。 走进汤和的卧房,朱元璋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 汤和为什么没有在府邸门口迎接朱元璋的銮驾? 因为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朱元璋站在卧房门口,怔怔的看着床上那年迈的身影,艰难的爬起身,就那么跪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向自己磕头。 汤和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已经拼凑不出一字半句。 朱元璋问引自己进来的汤和长子汤鼎,“你、你父亲这是怎么了?” 汤鼎顿了顿,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回陛下,父亲他……病重很久了。” 朱元璋听懂了汤鼎的意思,他缓缓走至床边,坐在床榻之上,轻轻抚上汤和的后背。 汤和原本是跪在床上的,感觉到朱元璋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后,他怔住身子,缓缓抬起头看向朱元璋,嘴里依然发出呜呜的声音。 朱元璋看着这样的汤和,心中有些坚硬不自觉的就崩塌了。 汤和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只是看着朱元璋,呜呜的发出声音,但他的眼神却深深刺痛了朱元璋的内心。 汤和此时连嘴都无法合拢,嘴角还流着一些涎水,就那么看着朱元璋,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那眼神中含着浓浓的乞求。 汤和似乎是在说:“陛下,难道您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朱元璋看得懂这种眼神,他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四十年前的濠州。一群出身贫贱的年轻人,历经千辛万苦,推翻了暴元的统治,建立了大明王朝。 他们一起憧憬未来,也曾互相发誓,以荣华相见。 这些人里,有贫农出身胸怀大志、永远走在所有人最前方的朱元璋,有奇兵绝谋的徐达,有战无不胜的李文忠,有疾风将军之称的常遇春,有运筹帷幄的李善长,有神机妙算的刘基,有永远跟在朱元璋身后的汤和,还有当年还是孩子、却死死拽着朱元璋衣袖要誓死跟随在他身边的蓝玉。 朱元璋闭了闭眼睛,那些人里,如今竟然只剩下自己和汤和。 朱元璋永远不会忘记,四十年前的濠州城,一个十夫长的身后跟随者一个谦恭的千户。 朱元璋轻轻拍了拍汤和的背,说道:“我来看看你,四十年前的景象,我们都没有忘记。” 汤和怔怔的听着,这个当年英姿勃发的大将军,眼中毫无预警的流下了泪水。 那激荡而英姿勃发的岁月里,发誓生死共进的人们,如今竟然只剩下眼前的这两个人而已。 汤和,已经是朱元璋戎马一生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朋友。 朱元璋站起身,他最后看了汤和一眼,留下一句话:“汤和,活下去吧。再陪陪我吧。” 汤和眼中不断流出泪水,口中不断地发出声音,然而,朱元璋背对着他,没有再回一次头。 这是君臣二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那些峥嵘岁月,也只能停留在记忆之中,还有史官记录的后世史书中。 解决完所有的老朋友,朱元璋开始着手为朱允炆铺垫新的朝局,第一步就是召回了叶羽。 对于这个女婿,朱元璋是信任的,但是朱元璋也有一些顾虑,比如他出身燕王府,是否会对政绩军功都不足的朱允炆效忠?比如传闻中他和蓝磬关系匪浅,他是否会对蓝家的事心存芥蒂? 所以,这一次叫叶羽回来,他必须要恩威并施,将这个女婿彻底拿住。 其实朱元璋自己心里也十分的清楚,他留给朱允炆的重臣以文官为主,这让他心里也不能踏实。 不过武将这边,他自认为有燕王朱棣坐镇北境,宁王朱权统领朵颜三卫,京中只需要再留叶羽和徐辉祖,自然就可以确保万事大吉。 但是,他自认为的这四个人里,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只是一向对自己的部署拥有绝对自信的朱元璋,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 朱元璋也许是个天生的军事家和政治家,然而他有一点是不如朱棣的,那就是看人的眼光和隐忍的性格。不得不承认,朱棣除了军事家和政治家之外,他还是个阴谋家。 第二百零六章 弥留际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正值年关,大明帝国此时正处在一片繁荣昌盛之中,自然是举国同庆,共迎新年。皇城之内也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驸马叶羽去年被召回京城,西北军务暂由凉州卫指挥使郑天琪负责。同时,在这个年关,朱元璋还破例召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回京。 在盛大而隆重的宫宴上,叶羽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琢磨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叶羽虽然已经不记得朱元璋具体驾崩的时间,但他还记得朱元璋确实是死在洪武三十一年的。粗略一算,时间过得也挺快,自己自洪武二十三年成为驸马之后,林林总总的在朱元璋身边也算呆了七年了。 这七年的时间,他对朱元璋是有敬仰和孺慕的,当然,免不了也有惧怕。这个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的老皇帝,你永远不可能猜到他隐藏在眼底的真正情绪。然而,真正走到了这一年的时候,叶羽竟然突然觉得,自己在心中所有复杂的情绪,也慢慢的变成了一种不舍。 或许,这段时间里,因为怜香的关系,自己也已经把朱元璋当做了自己的长辈吧。 毕竟,他是怜香的父亲,是自己的岳父。 叶羽又扭头看看怜香,眼中充满怜惜,他心中知道,怜香对于朱元璋是有着太深刻的父女之情的。而今年,怜香将会失去这种亲情,失去她自小敬仰爱慕,又对她万分宠溺的父亲。 叶羽就这样,在清楚与不清楚间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复印开朝之前,朱元璋曾分别单独跟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有过谈话,具体内容没有人知道。只是,当朱棣跟朱元璋谈话结束走出坤宁宫后,叶羽曾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绝望和嘲笑狠辣, 复印开朝之后,这两位藩王便先后离开了京城,向各自藩地而去。 叶羽听说消息之后,只是沉默不语。朱元璋如今的身体已经是差到了极点,他忧劳成疾,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在这样的时间点,他依然选择让朱棣返回封地,就证明即便到了这一刻,朱元璋心中依然没有出现一丝易储的想法。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朱元璋在一次早朝上毫无预警的晕倒,吓坏了朝堂上所有大臣们,御医一刻不敢怠慢全力医治。 坤宁宫中,以朱允炆和怜香为首,一刻不停的催促御医们。 叶羽作为驸马,当然也守在那里。他平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然不语。怜香的情绪十分不好,她当然知道朱元璋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对父亲的敬爱让她还是无法接受。 怜香坐在坤宁宫的寝殿外,御医们在她面前跪着,大气都不敢出。朱允炆只是站在一边,似乎有些无措的看着怜香,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见一向好脾气的小姑姑这样过。 “你们都别跪了,快去开药吧。”怜香的声音十分僵硬,她手里紧紧攥着茶杯。 御医们头贴地贴的更紧,颤抖的说:“九公主殿下……只是,陛下他……无论开什么药,都没有用了……” 怜香蹭的一下站起身,扬起手里的茶杯,狠狠摔碎在地上,声音冰冷而沙哑:“没用?本宫看你们的脑袋也没用了!不如不要了!” 几个御医吓得连连磕头:“九公主殿下饶命,臣等罪该万死……只是……即使殿下您要了臣等的脑袋,臣等也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他们说的是实话,如若不是真的完全无计可施,他们断不会说这样的话,既然说了,就证明他们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怜香紧绷着脸,脸色苍白憔悴,她抿紧双唇,重新重重坐回椅子上。 叶羽一直在她身后站着,此时,他抚上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轻轻一叹,叶羽说:“几位大人先去开药吧,不管怎样,该尽的人事还是要尽不是?” 御医们听他这样说,忙道:“是,驸马爷说的是,臣等这就去。” 看着那些御医退出坤宁宫,朱允炆沉吟了下,向怜香说道:“那我也先回去了,小姑姑你……” 怜香看看他,点头说:“这边我会照看,你去忙吧。” 朱允炆走后,怜香终于像是虚脱了一般,靠近叶羽怀里,无声的抽泣了起来。 叶羽敛起眼眸,就这样沉默的拥着她。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却是无能为力。他不可能直接告诉怜香,告诉她朱元璋肯定活不过今年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 寝殿内,已经醒转过来的朱元璋独自躺在龙榻上,怔怔看着窗外发呆。他心中已然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前半生叱咤疆场,后半生周旋朝堂,朱元璋呕心沥血开创了大明帝国,而如今功成,身体上的旧伤新病便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烧尽他所剩无几的健康。 朱元璋细细想着自己的一生,在心中已经感到无憾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怜香而已。 朱元璋已经按照自己对怜香的承诺,依照她的喜好为她挑选了驸马。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叶羽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但是,也许是朱元璋这一生对怜香的疼爱,导致他在弥留之际,依然最不放心这个女儿。 老皇帝轻轻叹息,他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沙哑的嗓子轻声喊着:“陈景,陈景!” 一直守在寝殿外的陈景听到他的声音,忙推门跑进来。 “陛下!您醒了陛下?” 朱元璋只是点点头,他问道:“外面……谁在外面?” 陈景给朱元璋身后垫上靠垫,说着:“九公主和驸马都在外面。” 朱元璋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慰,然后说:“叫驸马进来,朕有话单独跟他说。” 陈景微微一怔,“陛下,不叫九公主先进来吗?” 朱元璋摇摇头,道:“先叫驸马进来,我要嘱咐他一些话。怜儿的话,等我跟驸马说完,自然会叫她进来的。” 陈景忙点点头,退出寝殿,向等在大殿中的叶羽和怜香说:“陛下醒了,传召驸马爷进去见驾。” 第二百零七章 立誓言 怜香听陈景说朱元璋醒转了,心里一阵喜悦,又听到朱元璋传召叶羽进去,不禁又是一愣。 “陈公公,父皇只叫驸马一人进去么?” 陈景点点头,说道:“是的,陛下叫驸马爷单独进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嘱咐驸马。” 叶羽和怜香对视一眼,可以明显从她眼中看出担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叶羽对陈景说:“我这就进去见父皇。” 看着叶羽走进寝殿,陈景安慰怜香道:“九公主放心,陛下只是有些政务上的事情要嘱咐驸马,等他跟驸马谈完话,就会叫您进去陪着了。” 怜香见他说的笃定,不禁安了安心,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叶羽轻轻走进朱元璋的寝殿,只见垂垂老矣的朱元璋靠在龙榻之上,似乎正闭目养神,脸色蜡黄,看上去十分疲惫憔悴,尽是病态。 叶羽尽量压低脚步声,不想吵到朱元璋。 哪知朱元璋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叶羽见朱元璋睁开眼,忙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看清是他,笑着点点头,指指龙榻示意他坐下,道:“你来了,来陪朕坐坐。” 叶羽谢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元璋旁边,“父皇感觉怎么样?可好些?” 朱元璋微微一笑,摇头叹道:“就这样吧,朕是好不了了。” “……”叶羽想不到他这么直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元璋却不理会他的沉默,兀自说道:“羽儿,你觉得,朕这一生可是成功的?朕可是个好皇帝?” 叶羽没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稍稍怔了怔,没想好该如何作答。他只是看着眼前的朱元璋,早已不复七年前的风采,想必与年轻时的样子更加不同。此时的朱元璋脸上皱纹清晰可见,两颊深陷,看来确实是时日无多了。 等了片刻,也不见叶羽吭声,朱元璋自己反倒叹息道:“当初我在濠州城参军起事,身边围绕着许许多多的能臣良将,他们一个个都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只可惜……最后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当年李善长决心跟随我,出谋划策,蓝玉更是自小跟着我学习兵法战略,在战场上往来呼啸、无往不利。当时的我,哪里会想到,我会亲手下旨杀了他们?我做了这天下的帝王,他们却死在了我手里。可是啊,再等几天,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同归黄土。” 叶羽怔怔听着出神,心中五味杂陈,朱元璋会有今日这番言语,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 朱元璋顿了顿,又道:“羽儿,我驱除暴元,复我汉氏江山,一手建立大明帝国,功绩历代莫可与比。你说,古今英雄豪杰有谁能与我比拟?” 叶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最终淡淡说道:“父皇文治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不过……” 朱元璋见他沉吟,便问:“只不过如何?你但说无妨,今日无论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叶羽想了想,便又说道:“只不过父皇建立功勋盖世,却也手染无数人的鲜血。如此一来,功过是非,反而无法轻易说清了。” 朱元璋听罢,先是轩眉立起,而后语气颇为威慑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朕手染无数人的鲜血?朕一生纵横天下,复我汉人江山,若非有战场上那些牺牲者的性命,又安能有如今的大明帝国?你这话说的,真是孩子气!” 叶羽看着他,心道反正他今日赦自己无罪,不如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出来。 于是,他昂然说道:“父皇,您对儿臣的器重和提拔,儿臣都记在心中,且铭感五内。只是,有些话,您既然问到了,儿臣也就不得不说。儿臣想问您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能占得多少土地?” 朱元璋一怔,摇头道:“占不了多少。” 叶羽点点头,道:“是,即便您修缮再富贵的陵寝,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您却为了巩固地位,杀了那么多人。儿臣刚刚说您手上染满的鲜血,并非是指在沙场上死去的那些人。而是指……死在您手里的那些文臣武将们!您为了巩固江山皇位,斩杀了无数的人,单单是《逆臣录》中的名字就有三万之多。父皇,这些人,真的是为了建立大明帝国而死的吗?” 朱元璋没想到他竟然是说这些,一时间默然不语。 叶羽又道:“自古以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仁慈盛明。所以,我才说您这一生,功过是非实在难以说清。” 朱元璋一生自负,此刻却被叶羽这样说,竟然还说的难以辩驳。回首前尘,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响,竟“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叶羽这一下可吓得不轻,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话说的重了,忙跪在地上,又伸手扶住朱元璋,悔道:“父皇息怒,儿臣刚刚言语多有冒犯,请父皇治罪!切莫伤了自己的龙体!” 朱元璋咳了几下,却笑着扶着叶羽的手,道:“呵呵,不碍事!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与你何干?朕左右之人,从无一人敢如你这般对朕说话,朕挺舒坦的,毕竟好久没听过真话了,就连怜儿,也竟说好听的哄朕开心。” 朱元璋兀自笑着,然后正了正神色,对叶羽说:“朕刚刚问你,若你曲意逢迎,才真是欺君之罪。羽儿,听了你这番言论,朕反而很放心。你要知道,朕对你寄予厚望!朕知道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待朕大行之后,允炆就会继承大统,朕希望你可以成为朝中的群臣之首,忠心辅佐新帝!你刚刚那番话,让朕确信你是个耿直的良臣,朕很放心。” “父皇……我……”叶羽怔怔听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朱元璋的话却还没说完,他突然双眉立起,死死盯住叶羽,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芒,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朕爱才惜才,怜儿又对你一往情深,所以你的出身来历,朕都可以不计较!不过,朕如今要你发誓应允朕两件事!你可答应?” 叶羽被朱元璋看得直发毛,“父皇请说……” “第一,你必须对怜儿一心一意绝不辜负!否则,朕就算是死,也定然不会轻饶你!” 叶羽舒了口气,郑重点头:“父皇放心!儿臣此生对怜香必定始终如一,绝不会辜负她!” 朱元璋点点头,他依旧死死盯着叶羽,脸色再不复刚刚的温和,反而变得异常狠辣,“第二,你现在在朕面前发誓,发誓待朕死后必定全心效忠新帝!绝不会做出背叛新帝之事!否则,你将会在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叶羽的瞳孔一瞬间放大,这个誓太毒了,他愣在那里完全发不出声音。 叶羽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决不能发这个誓!新帝是谁?那是建文帝朱允炆!朱允炆这个人,命中注定是不可能坐稳江山的!自己发誓效忠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若是不发誓…… 叶羽的迟疑,分毫不差的落入朱元璋的眼中。 凝起眉毛,朱元璋的眼中恢复浓浓的嗜杀之意,他一把抓住叶羽的肩膀,凑上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着,“朕要你发誓!现在马上发誓!发誓你会效忠新帝!绝不背叛!你给朕发誓!” 叶羽怔怔盯着朱元璋的眼神,他现在跟朱元璋离的很近,如此近的距离里,让他清晰的看清老皇帝眼底深处的浓浓杀意。 一瞬间,一向淡定的叶羽终于开始恐惧,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他惧怕朱元璋的现在的眼神,只觉得被铺天盖地袭来的帝王威严压的喘不过气。然而,他想逃,却无处可逃,他本就是跪在地上的,如今被朱元璋的气势震慑住,竟然是感觉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在不住的发抖。 僵持了良久,叶羽心中不断的思考和盘桓,最终,还是无力的说:“是,儿臣遵旨。” 哪知,朱元璋却不放过他,厉声说道:“不是遵旨!而是让你发誓!” 叶羽心知此次再难推脱,若自己现在不发誓,怕是老朱一朝变脸,现在就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叶羽喉结微动,喃喃说着:“我叶羽,今日在吾皇面前起誓,日后必定效忠新帝,若有违抗誓言,此生……” 朱元璋看住他,逼迫道:“不是此生,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叶羽无奈,沙哑着声音说:“是,永生永世,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朱元璋盯着他,见他额头已经渗出汗水,眼神也不似一开始自信清明,顿时便知道自己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松了口气,朱元璋的神色和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松开。 朱元璋面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和缓,他说:“羽儿,你要记住今天发过的誓。朕对你的信任和器重,希望你日后绝不要辜负才好!” 叶羽怔怔听着,然后向朱元璋叩拜行礼,将脸上的一切神色隐藏在低头的动作之下,只说:“儿臣谨记父皇的话!” 第二百零八章 洪武大行 十八年前,当怜香摊开两只小手将一副自己亲手画的画交到朱元璋手里时,朱元璋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会疼爱这个女孩儿,花费一生也会为她找寻到世上最大的幸福。 “驸马是什么马?能骑吗?” “怜儿想骑的话,朕教你骑马射箭,但可别骑驸马。驸马是公主的相公,是怜儿将来永远的依靠。” “比父皇还值得依靠吗?” “当然,父皇总有一天会离开怜儿,但驸马会陪在妳身边,永不分离。” “永远在怜儿身边?这不是很累吗?”年仅八岁的小女孩,皱起了同样小小短短的眉,“好吧,驸马既然那么辛苦,怜儿日后会再学习舞蹈跳给驸马看。母后说女孩子此生是要为自己最亲近的男子作画起舞的,所以怜儿今天送这幅画给父皇,然后再学习舞蹈送给以后会很累的驸马吧!” 朱元璋躺在寝殿中,脑中不停地回荡着很久以前的画面。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朱元璋睁开眼睛,他轻轻唤道:“怜儿。” “父皇,您醒了?”搀扶起床上想要起身的老人后,怜香随即倒了杯茶递给父亲,“有哪儿不舒服吗?” “不,今晚难得这么舒服。” 老人喝了口茶,说出让怜香差点抑止不下泪水的话。 虽然是第一次遇见,但她也听人说过,这便是回光返照的现象,让饱受疼痛纠缠的身体能在永离人世之前得到久违的舒坦平静。 “父皇,您要见允炆吗?”怜香的声音有着颤抖,她明白,眼前的老人,已经到了极限了。 “不,在这之前有些话想跟怜儿说说。” “父皇,您想说的话……”怜香的眼底浮现水波。“不能等到以后再告诉我吗?” 老人怜惜地笑了,谁都知道他撑不过明天,以后岂还有机会:“怜儿,你是不是真的十分喜欢叶羽?” 怜香愣住了,她双手握紧腿上的衣料,咬着下唇,不解的冲父亲点点头。 朱元璋看着她的样子,心下便已明了,他不禁发出了类似欣慰的叹息。 “怜儿,父皇在你刚出生的时候便答应过你母后,要好好疼妳,只要是妳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会让你亲手获得。”朱元璋轻声说:“我可有违背这个誓言?” 怜香沉默地摇摇头,像是要凝望父亲最后一眼般,深深地看进了对方的瞳眸。“您总是给怜儿最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射箭、骑马、出宫去玩儿、甚至允许怜儿自己挑选驸马……” 老人呵呵的笑着:“怜儿若是男子,朕连这个江山都会给妳。” “父皇,怜儿不想要江山!您已给我一切最好的东西了!怜儿只要父皇好起来!只要父皇陪在怜儿身边!” 朱元璋苦涩的一笑:“父皇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了。好在,你已经有了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人。怜儿,这个问题,早在七年前就该问妳了……朕让你嫁的驸马,你可满意啊?” “父皇!”怜香的泪水溃堤,扑到老人的怀中痛哭,口中叫着代表过去所有争端与快乐的称号:“父皇!您给怜儿找了个全世界最好的驸马!所以、所以怜儿一定会……” “得到全世界最大的幸福!”老人抚摸着女儿的头,安心低喃地道:“你想要的东西,朕全都会给妳。骑马、射箭、出游、驸马,所有的一切全都会给妳。不管是谁,都不能让我的怜儿失望,即使是我自己!所以,我让怜儿得到了想要的驸马,让他一辈子留在妳身边,永远也不分离。” 没错!朱元璋再次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己即便手染无数人的献血,但已经做了此生最正确的选择! “把允炆叫来吧,我有事得交代他。” 朱元璋说完这些话便把怜香支开,要她回去歇息。 怜香六神无主地走在回去的廊上,不知为何而抬头时,便见到夜空闪过一抹流星。被辉煌的星辰遮掩,像极了晶莹无暇的泪珠,一如炫丽的火树银花。是谁的泪珠?她呆然地想着,绝不会是自己的吧,因为她的泪珠已多到数不清,重到根本挂不上那幕星夜。 交待完朱允炆一些事情,朱元璋静静躺在龙榻之上。此时的他,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他打了一辈子仗,忙了一辈子政务。 此时的大明帝国人民安居乐业,朝鲜归顺了大明,北元已经被打成了游击队,再难重新建设起来。 都安排好了,朕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这位伟大的帝王生于乱世之中,背负着父母双亡的痛苦,从赤贫起家,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没有依靠,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拼来的,他历经千辛万苦,无数次躲过死神的掌控,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掩埋战友的尸体,然后继续前进,继续战斗。 朱元璋的那个时代,有着无数厉害的角色,陈友谅、张士诚、王保保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朱元璋用他惊人的军事天赋战胜了这些敌人,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他几乎是赤手空拳凭借自己的勇气和决心建立了庞大的帝国。 没有人会想到,几十年前那个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乞丐会成为一个帝国的缔造者和统治者。 如今,当朱元璋躺在龙榻上回望自己几十年的峥嵘岁月,和自己一手建立的强大国家时,他有充足的理由为之骄傲和自豪。 第二日的黄昏,朱元璋感觉状态还可以,他当然明白这是穷途末路的回光返照,但他还是执意起身,去了京郊的马场,随行的人是叶羽。 这里本是一片宽阔的农田,在一次征地中被征收,种上了草,并成为了皇室的专用马场。 朱元璋在叶羽的搀扶下跨上马背,这个动作他这一生曾做过无数次,然而此时却需要叶羽的搀扶才能完成,也不禁要感叹岁月的魔力。 朱元璋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多年的马上征战使得他对与骑马这项运动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始终不能忘怀当年纵马驰骋烈烈风云的岁月。 岁月催人,当年的风华少年,如今已经年华老去,当年的同伴好友,如今皆已不见踪影。 为了建立这个伟大的帝国,朱元璋付出了青春、精力,失去了爱人、朋友、同伴,他杀了太多的人,做错了很多事,现在也终于走到了终点。 “羽儿,你说,朕到底算不算英雄?” 叶羽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许多的怅然,他缓缓说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知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朱元璋静静听着叶羽的话,细细品味其中意味,良久后终于昂首大笑。 “好!说的好!”朱元璋苍老的脸上再次浮现久违的飞扬神采,“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朱元璋拨动缰绳,迎着夕阳狂奔而去。虽然他的身体早已不适合骑马,也不再复当年之勇,但当他骑上马,挥动马鞭,那股熟悉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好似一切又都回来了! “茫茫大漠,金戈铁马,剑舞黄沙!开创帝国,保世宏规,光耀后代!朕此一生,再无遗憾!” 朱元璋纵马驰骋,江河大地被他踩在脚下,锦绣山川被他抛在身后。 一个个身影在他眼前浮现:马皇后,陈友谅,徐达,常遇春,李善长,胡惟庸,蓝玉,有的他爱过,有的他恨过,有的他信任过,有的他背叛过。 叶羽纵马跟在朱元璋身后,看着眼前的老人回光返照般的露出曾经的飞扬神采,看着他向着夕阳的方向不停的驰骋,纵情的狂奔在他一手建立的天地之间。 朱元璋勒住马头,迎着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芒,向壮美河山投下了最后一瞥,继而仰天大笑:“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那之后,回到寝殿后的朱元璋便陷入了最后的昏迷之中。 怜香从始至终守在父亲的身边,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叶羽独自走在皇城之中,偶尔抬头凝望着晴朗的天空,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朱元璋已经到了最后一刻,可守在他身边的,竟然只有怜香一个人。他的嫔妃,子女,似乎更关心的只有遗产问题…… 就连身为继承人的朱允炆,此刻也是在东宫看着折子,只差人前来问候了一声。 不可谓不悲凉,叶羽敛起哀伤的眉,就连他这个女婿,对这位岳父都是有些感情的。 可帝王家,竟然真的冷漠如斯么? 叶羽正发着呆,忽然听到钟鼓悠然响起,声波荡遍皇城。 叶羽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调转方向,快速向坤宁宫走去。只听得钟鼓声绵绵不断,悠然响了九声,传遍了皇城内外。 所有行走的,伫立的士卒、宫女、太监都纷纷向坤宁宫所在的方向跪下,俯身磕头。 叶羽看着这些真真假假的悲痛,只在心中无奈的叹息。 一个孤独的老人,守护着一个庞大的帝国。 叶羽心道,原来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洪武三十一年,洪武帝朱元璋驾崩于坤宁宫之中,年七十一岁,庙号明太祖高皇帝。 第二百零九章 建文的准备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明太祖朱元璋崩逝,皇太孙朱允炆承继皇帝位,定年号为建文,次年为建文元年。 朱元璋刚刚去世,四处的藩王得到诏令携王妃及嫡子入京奔丧,朱棣自然也在其列。 朱允炆为适以宽厚仁德之象,亲自为各位入京的叔叔们安排的住所,大小起居之事无不尽心。 由于朱元璋生前对朱棣特别器重,再加上他是加赐双旒的三锡亲王,所以礼部一开始本是安排朱棣继续入住皇城内的十王府,以便随时在灵堂守孝。 但朱允炆却说:“皇祖父新丧,宫中一切规格都不宜铺张,十王府如今由许多外嫁回京奔丧的公主们住着,四皇叔是亲王之首,怎可让他委屈挤在十王府中?朕为他和皇婶堂弟准备了宫外的住处,就在皇城边,挨着九驸马的府邸,也算方便。朕也安排了许多下人和侍婢过去,定要让四皇叔住的可心。” 这道看上去关心备至的旨意,明眼人却一眼看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叶羽听说之后,只是不住的在心里叹息,这道旨意明着好像是对朱棣百般关心,实则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朱棣是朱元璋在世时最器重信任的藩王,镇守北境十五年,军功无人能及,藩国兵力也是极强,又是亲王之首,本应得到皇帝的更多器重才是。然而,朱允炆一道圣旨,将原本应该住到皇城内的朱棣给扔到了皇城外,疏远之意着实明显。 朱元璋刚刚驾崩,尸骨未寒,朱允炆竟然就已经按耐不住了。想不到这孩子的猜忌之心竟然如此之深,想来他存这份心思由来已久。 叶羽在灵堂为先皇守灵时,曾不着痕迹的看看朱允炆。只觉得那哭的伤心的单薄身影,竟然也隐藏了许多的难测心思,这日后会如何,真是让人猜不透。 先皇驾崩,新帝登基,由于继承皇位的是皇太孙朱允炆,所有先皇的女儿便都连跨两级,由公主变成了大长公主。 成长的不仅仅是封号,还有怜香的性情。她本就是极懂事体贴的人,如今父亲辞世,她没有像叶羽想象中那样哭的崩溃,反而异常的镇静,只是在灵堂中尽心守灵,不曾有一丝怠慢罢了。 简单的守灵,叶羽也能看出怜香与其他公主的不同。由于守灵时按照规矩不宜在灵堂进食,而身为女儿的大长公主们需要在灵堂守一天之久,许多人熬不住,便偷偷吃了点心。 只有怜香,从始至终粒米未尽,她虽未表现出过多的悲痛,但许多举动中已能看出她对父亲的孝心。 叶羽看在眼里,他自知不能劝怜香进食,便只能默默陪着她一起挨饿,只是想着头七之后回府再为她做些好的补一补。 藩王守灵的时候自然也是同一番景象,燕王朱棣和宁王朱权是军人体魄,自不在乎饿肚子这点儿小事。 只是守灵当夜,朱棣在灵堂门口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不是平时的穿着,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朱棣轻轻站起身,从后方绕到门口,跨步走了出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柱子后面,朱棣轻轻走过去,问:“也不早了,怎么跑这来了?” 那人听到朱棣的声音,转过头来看他,道:“我是跟公主们一起守灵的,没看到你,心里不踏实。” 朱棣静静看着她,突然很想把她拥入怀里。已经多久没见面了?哪怕自己时常入京,但偶有碰面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互相问候,很少再有机会好好的说话。 此时,江月穿着一身素色的孝衣,头上只带了零星白色的配饰,如瀑长发披散在后面,在这夜晚中竟显得羸弱起来,半点不似她平日里如火般的张扬。 “月儿,我时间不多。这次入京怕是也不能好好跟你见面。现在,我只告诉你,我很想你!” 江月听着他笃定的声音,心头不禁一暖,她柔和一笑,道:“四哥,我也很想你。” 朱棣向她重重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放心,就快了!我们就快可以团聚了!” 如今朱元璋已死,朱棣言下之意所指代的是什么,江月心知肚明,她毕竟也是从后世过来的人,自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轻轻一叹,江月微微握住朱棣的手,道:“你只要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朱棣感觉到她的手塞进自己袖口中一些东西,似乎是包在纸里的点心。 江月见朱棣露出诧异神色,不禁一笑道:“知道你守灵定不会吃东西,我也只是一点心意怕你饿坏了。吃不吃是你的事,给不给可就是我的事儿了。” 简短的一番攀谈之后,江月转身悄悄离开,朱棣将她塞给自己的点心收进袖中,他虽然未吃,但心中却是极暖的。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藩王们守灵之后便陆续离开了京城。 朱允炆正式成为皇帝,开始每日恢复上朝听政。 刚刚登基的建文帝朱允炆首先下了三道圣旨:第一,召方孝孺入京,任翰林院学士;第二,升齐泰为兵部尚书,总理兵部事宜;第三,任命曹国公李景隆为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左军都督府事,任命魏国公徐辉祖为京卫提督,掌京都警卫。 这三道圣旨颁下去,已经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气象。而日后的发展告诉所有人,这三道圣旨中,只有最后的半个是正确的决定。 叶羽原本是兵部侍郎,但现在齐泰一朝升任,直接压在了叶羽头上。好歹叶羽也是驸马,如今被一个菜鸟踩了下去,不禁让朝臣感叹风水轮流转。 叶羽本人倒是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他最希望的是无官一身轻,逍遥自在才好。况且他现在依然是陕甘总兵,需要时不时盯着西北的军务,兵部的事儿他懒得去管。 不过,朱允炆颁布的圣旨也确实引起了叶羽的注意,看来建文朝的重臣们已经渐渐走到了台前。 演员已经聚齐了,新戏就要开唱了。 这一日,建文帝下朝后将兵部尚书齐泰和黄子澄一起叫到了御书房。 “如今先皇已经下葬,诸事大定。二位卿家可有什么想法?” 齐泰和黄子澄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明白朱允炆的意思。 朱允炆目光淡淡,扫了眼齐泰和黄子澄,然后对黄子澄说道:“当年的话,先生可还记得?” 黄子澄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正了正颜色,向朱允炆行礼,道:“微臣从未有一刻忘记。” 朱允炆目光微微一寒,道:“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动手吧!” 第二百一十章 先着 建文帝朱允炆颇为头疼的坐在乾清宫书房内,听着黄子澄和齐泰滔滔不绝的各抒己见,这两个人自散朝后便一直在争执,到现在竟然都要打起来了。 齐泰说:“燕王势大,应先以其为目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把燕王除去,其他藩王定然不在话下。” 黄子澄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不可!齐大人,燕王是诸位藩王中实力最雄厚的一位,若不先除去其他藩王,剪除他的羽翼,直接将矛头指向他的话谈何容易?” 就这两个观点,他们两个人吵了一上午了。 朱允炆扶额靠在龙椅上,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涨得发疼。 齐泰和黄子澄还在不知疲倦的争吵,可朱允炆却已经不想再听了。 “二位爱卿,都先停一下吧。” 那两个人兀自还在吵着,却突然听到朱允炆发话,忙止住了话头。 朱允炆疲惫的摆摆手,说着:“你们都别吵了。朕有话说。齐爱卿,朕问你,你可知燕王手中握有军队多少,军资粮草多少?” 齐泰稍稍一愣,他向朱允炆行了礼,道:“回陛下,燕王殿下手握王府护卫万余,燕山卫带甲八万,革车九千。如此算来,大概十万人左右。至于军资粮草……微臣不得而知。” 朱允炆看了看他,然后说道:“藩王麾下兵力的记录,先皇在世时锦衣卫都有记录。朕粗略看了看,燕王朱棣的王府护卫是五万多人,燕山卫的兵力大概在九万至十万之间。但是,由于他常年北上伐元,皇祖父为了便于调派,曾调度过六万军队去北境,而这六万人,如今依然受燕王的指挥。” 朱允炆说的轻描淡写,但齐泰心里却是重重一惊,他从未想过,单单一个藩王竟然可以如此势大。 朱允炆继续说道:“燕王在北境素有贤王之称,你们以为他这个称谓是怎么来的?他每年都会按时按份的给封地内的百姓分发粮食,十多年来无一例外。你们以为,他单单靠藩王每年的俸禄就可以做到这些?” 齐泰和黄子澄面面相觑,心中对于朱棣的这种行为都颇为震惊。 朱允炆苦笑一声道:“他都是靠抢的。他每年去打蒙古人,从蒙古人那抢一些猪牛羊马回来,便已经够一年的军粮所用。燕国势大,不容小觑,更何况,他还有晋王和周王的支持。” 齐泰向朱允炆说道:“陛下,晋王和周王可从未表现出要支持燕王……” “爱卿太天真了!”朱允炆打断他的话,道:“你想想,晋王一向刚愎自用,当年皇祖父贬斥他之后,晋王封地的势力明显不如从前。是谁这么多年来帮助晋王整顿藩务?都是燕王暗中做的!所以,晋王的势力其实早已是燕王的了!至于周王,他虽不是边疆藩王,但他是燕王的同母兄弟,自然会帮助燕王。况且……” 朱允炆微微皱起眉,道:“况且还有个未知数。小姑姑的驸马……不知他会怎么选……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齐爱卿你还觉得先动手除掉燕王是正确的么?” 齐泰和黄子澄对视一眼,道:“那依陛下的意思是?” 朱允炆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他一字一句的低沉说道:“周王朱肃,就先从他开始吧。如今先皇大丧刚过,不会有人警觉,我们要立即动手不能怠慢。” 齐泰立刻问道:“陛下准备派何人前去?” 朱允炆反问:“你觉得应该派谁?” 齐泰道:“微臣举荐怜香大长公主的驸马,叶羽!他是手握兵权的陕甘总兵,又是皇亲国戚,必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可!”一直沉默的黄子澄终于开口,他道:“陛下,万万不可派驸马前去!” 齐泰见今天黄子澄频频跟自己唱反调,颇为不悦:“为何?” 黄子澄轻笑两声,道:“齐大人稍安。下官以为,怜香大长公主的驸马出身燕王府,我们接下来的动作,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参与的好。” 齐泰哼了一声道:“出身燕王府又如何?先皇在世时对驸马颇为倚重和信任,也曾驸马又是难得领兵之才,黄大人还是莫要太过小心翼翼才是。” 黄子澄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先皇对驸马信任有加,但此一时彼一时,他不仅出身燕王府,还是燕王的把兄弟,齐大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防着他么?” 齐泰被黄子澄一番话噎住,他只想着叶羽是个应该得到重用的人,哪知黄子澄却道出了这样一层关系。 朱允炆脸色暗了下来,他道:“让驸马去拿下周王这件事莫要再提了。朕倒是有个人选,曹国公李景隆。曹国公是皇亲国戚,又是手握兵权的统帅,当然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齐泰和黄子澄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李景隆得到朱允炆的密旨,让他调大军到河南周王府,将周王府上下人等押入京城。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明初第一件关系国本的事情缓缓拉开序幕。建文帝朱允炆在他登上皇位的第二个,展开了一系列的活动,削藩! 这是一盘决定天下命运的棋局,对弈的双方是朱允炆和朱棣,现在身为皇帝的朱允炆猜到了先手,他在棋盘上下出了自己的第一着。 开始了,一切都开始了,明初最大的一次战争即将开幕,而讽刺的是,这竟然是一次内战。 得到命令的李景隆点齐了五万人马,日夜不停的赶路,向周王府而去。 而一直在驸马府里面闲着的叶羽,在听说了杨澈的汇报后,一阵沉默。 他心中知道,朱允炆已经开始动手了,并且沿着历史的轨迹,一步步的将朱棣逼到绝路之中,走上最终那条通往至尊之路的宝座上。 叶羽失望的摇摇头,后世史书中只描写了朱允炆是怎样一个仁慈的君主,却从未有人描写过,他也继承了他祖父的猜忌和多疑,更加可悲的是,他并没有继承他祖父的英明睿智。 而叶羽不知道的是,朱允炆的一切动作,远在北平的朱棣都心知肚明。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正中下怀 北平,燕王府,东暖阁内。 朱棣负手立在书案前,静静听着身后的黑衣人向自己汇报。 “殿下,宫里的消息已经到了。建文帝果然准备动手了,他秘密派出了曹国公李景隆,马不停蹄奔赴河南缉拿周王殿下。” 朱棣静静听着,脸上紧绷的线条扯出一抹冷笑,道:“允炆今年多大?” 黑衣人不知道朱棣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只是平静的回答:“二十一。” 朱棣露出更加明显的笑容,他转过身道:“还是太年轻,一点儿沉不住气,刚刚登上皇位就迫不及待整治叔叔们?呵呵,要知道,虽然他是皇帝,但叔叔们吃的盐可比他吃的饭都多!” 黑衣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恭敬的问朱棣:“殿下,您准备怎么做?” 朱棣呵呵一笑:“怎么做?夜殇,这个时候,我们当然是静观其变了!” “殿下不准备帮周王殿下么?”那黑衣人正是夜殇。 朱棣笑道:“允炆既然这么想对付我们这些做叔叔的,那自然要由着他去,他是皇帝嘛,该做什么咱们何必去管?放心,他不会对五弟怎么样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让宫里的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要最快速的送到北平。”朱棣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笑道:“之前我还在担心,如今看来真的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皇帝陛下的这一子先手水平太差,完全是送了个绝好的机会到我们手里。” 夜殇静静听着,并未说什么。 “他若是以左右军之力合力发难我燕国,出其不意之下可能会有胜算。但此时,他却现在避开燕国,将矛头指向别的藩王。这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他志在削藩。待时机成熟后我们再出手,藩王们会觉得,跟着我这个兄长没准儿还能保住爵位和封地,但若是跟着皇帝,就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到时候大家为了自保,还会有谁去勤王呢?” 朱棣说的这些,夜殇自己心里当然明白,只是她自从五年前的变故之后,便渐渐学会隐藏锋芒及想法,变得越发沉稳难测。 于是,夜殇只是淡淡的说着:“殿下是想等到皇帝孤立无援,众叛亲离。” 朱棣嘴角挂着难测的笑意,缓缓说道:“他要自掘坟墓,正中本王的下怀,自然就怪不得本王了。对了,之前让你在江湖上准备的势力,怎么样了?” 夜殇道:“殿下放心,一切都按照殿下的构想顺利进行。如今属下手中的势力已经成型,都是些功夫极好的人,属下已经将他们散布在各地,地方上有什么一手的消息,我们都会先朝廷一步得到消息。” 朱棣赞许的点点头,道:“做得好!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你接下来就休息一段时间吧,过些日子,本王要让你到山东去进行下一步。” “是,属下领命!” 看着夜殇隐匿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的离开,朱棣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这种顶尖儿的轻功。 夜殇是五年前来北平投奔他的,当时朱棣其实并没有把这个太过清俊的男子放在心上。但是,夜殇在思考事情上的缜密,办事上的果决,手段上的狠辣,无一不让朱棣慢慢对他改观,并渐渐器重委以重任。 朱棣其实曾经问过夜殇,他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帮自己。 但夜殇给出的答案都是始终如一:“属下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来这里,跟随王爷您是因为想要跟随一个可以开创新朝的盛明君主。王爷只要一直相信,您是我认定的主君,而我可以是您的影子,您的杀手,您手中杀人的利器!” 朱棣当时颇为怔忡,他对夜殇的话将信将疑。但是说真的,他确实是十分信任夜殇的。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可以明显从夜殇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恨意。 这恨意是冲着朱元璋,冲着朱允炆而去的。 朱棣并不明白夜殇的这种恨意究竟从何而来,但朱棣却知道,夜殇和他心底的恨,会成为自己最尖锐锋利的杀人工具。 朱棣眯了眯眼睛,他想要得到那个至尊之位,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通过正常的渠道获得了。 唯一可行的路只剩下一条,在这条路上,要将自己的心变的越来越硬。 如今,条件基本都快齐了,就算没齐的,朱允炆也在不遗余力的亲手为自己创造,这不是天助我也是什么? 只是……朱棣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叶羽。 如今,暗处有夜殇足以,而明处,朱棣还需要一个奇兵绝谋、往来战场有不败把握的统帅。 在朱棣心中,这个人的最佳人选,只有叶羽。 可是,究竟如何才能让叶羽回到北平呢? 朱棣对于这件事其实是没有自信的,因为怜香在京城,他基本可以确信,只要怜香还在宫里,叶羽就绝不可能离开京城。 ********************************** 此时,京城,周王朱橚基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身处天牢之中了。 事实证明,李景隆虽然是个草包,但他搞手段和抓人的本事倒真是一流的,电光火石间他就冲到了河南周王府,将朱橚抓了回来。 朱允炆对自己的叔叔倒真是不客气,随便安插了几项罪名,便贬黜了他的亲王爵位,将他贬为庶民,举家发配到了云南。 整顿完周王朱橚后,朝臣们惊奇的发现,这位新上任的皇帝陛下真是不含糊,他立刻又发了一道圣旨,在圣旨中委婉的罢免了叶羽兵部侍郎的职位。 接到旨意之后,叶羽显得十分无所谓,倒是把江月气的不行。 “这小皇帝什么意思啊?想当年皇帝老伯在世的时候,小羽那是多么风光?如今换他继位,不仅什么差事都轮不上,更是连朝中的职位都给咱撸了?” 叶羽淡淡一笑,道:“这不挺好?我天天在府上闲着,乐得自在。” 江月心中是真的担心,她顿了顿,问道:“小皇帝这么对你,是不是已经忌惮四哥了?” 叶羽深深的看她一眼,轻轻叹息道:“月,这是命运,我们谁都无法左右。”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怀好意 朱允炆和齐泰黄子澄等人不停的做着小动作,一点点的剪除藩王的势力。 转眼间,先皇驾崩已经过去三月,按照惯例,叶羽身为陕甘总兵该回西北去处理这段时间积压下来的一些军务。 这本就是军中的惯例,所以叶羽向朱允炆递交奏折说明情况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朱允炆看到奏折后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出乎叶羽意料的是,朱允炆并没有按照祖制批准,反而扣下了奏折。 “姑父一直以来辛苦了,西北目前局势稳定,哪里需要姑父亲自去处理?姑父还是在京中,逍遥自在许多呢。” 朱允炆阴阳怪气的说着,语气中虽然尽量表现出关心,但叶羽还是听出了压抑不住的猜疑忌惮。 心里稍稍沉了一下,叶羽已经知道,朱允炆对自己几乎毫无信任可言。他扣下自己上奏去西北的折子,将陕甘总兵扣在京城之中,此举无异于软禁。 但叶羽只是沉默的领了圣旨,什么都没说。 怜香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担忧的问:“允炆怎么会这样?当年父皇在的时候都对你器重有加,他怎么会……”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虽得到父皇的器重和信任,但大概也跟我是父皇的女婿有关吧。父皇是爱屋及乌,才总给我一些露脸的机会。如今,新皇登基,自然该起用他所信赖的臣子。” “可是……你一直是握有兵权的重臣,如今却被扣在京城不让走……” 叶羽却是满不在乎的将怜香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笑道:“这不是正好?我本来就懒得去带什么劳什子的兵。如今正好赋闲在家,多出好多时间陪你,且不是好?” 怜香窝在他怀抱中,叹息道:“原来总盼着你闲一些,可现在这么闲,我倒心里慌了起来。羽,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最近总是觉得心慌。因为才刚继位没多久,就贬黜了五哥,我实在担心……” 叶羽点了点她的鼻子,安慰道:“哪里有什么慌的?我只是驸马而已,怎么着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怜香皱了皱眉,只说:“但愿吧。” 叶羽见她这副样子,不禁坏笑道:“你现在可不应该操心这些事儿!” 怜香颇为不解的看着他:“那操心什么?” 叶羽凑近她耳畔,带着魅惑的语气说着:“正好我终于闲了。娘子,我们也该是时候,考虑考虑……造人的问题了吧?” 怜香起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立刻耳根子红到底。她一下子从叶羽怀里挣脱出来,啐了口:“不正经!” 叶羽哪里还能让她跑?一把拉住她,往怀里一带,稍稍用力将她箍在怀中。 “娘子莫要跑啊!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我跑来跑去的瞎忙?如今可不总算有时间了?来来来,大把大把的时间!待为夫来好好的补偿娘子!” 说着,叶羽大笑着打横抱起怜香,向寝室走去。 怜香一边做着最后的挣扎,一边骂道:“流氓!流氓,你放我下来!” 守在门口的锦霞和初美一听这动静,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躲开门口,站的远了些。 之后,只听到驸马爷大笑的声音:“娘子既然骂为夫流氓,那为夫不流氓一些,岂不是让公主殿下失望?” 再之后,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初美小声跟锦霞嘟囔了句:“想不到驸马耍起无赖也真是让人没辙。这白昼宣淫的……” 锦霞白了她一眼,“非礼勿言!” *********************************** 江月和杨夏空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在宫中闲逛,现在已经是夏季,正是最闷热的时候。 “夏空,你不觉得今年的夏天尤其的闷吗?感觉气压低的喘不上气。咱们穿越过来后好像还没遇上过这么难熬的夏天。” 夏空浅浅一笑,想着最近朝堂上的事儿,淡淡说道:“怕是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影响到天气了吧。” 江月不置可否的瘪瘪嘴,嘟囔道:“这个朱允炆,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想当初皇帝伯伯在世时,小羽多么受重用?现在倒是好了,整个赋闲在家,朱允炆就差把他的总兵职位一并给撸了!” 夏空白了她一眼,正要让她说话注意点儿,却不期看到朱允炆的身影正好出现。 打了个照面,由于刚说完对方坏话,江月显得有点儿发怔。 朱允炆倒是没听到她刚才说了什么,只是恰巧路过御花园,碰上了而已。 朱允炆看着江月,自己就先愣住了。 倒是夏空反应最快,她拉了拉江月,然后向朱允炆行礼:“参见皇上。” 江月被夏空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跟着她一起行礼。 朱允炆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忙正了正颜色,道:“不用多礼了,你们在这边散步?” 江月点点头,道:“是啊,闲得无聊过来散步。皇上你也闲?” 夏空巨嫌弃的白了她一眼,心道她这个没规没矩的毛病怎么永远也改不了?原来跟先皇也就算了,毕竟先皇挺宠着她的,朱允炆可不一定,谁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朱允炆听到江月跟自己面前这么随便,倒是十分开心,他笑道:“朕还好,刚刚批完折子。月姐姐,你要是闲,不如到朕书房里面弹琴解闷儿如何?” 江月和夏空都是一愣,她们可从未从朱允炆嘴里听到过这个称呼,一下子都在心里嘀咕,不知道朱允炆到底打的什么注意。 朱允炆面上笑容不减,他似乎十分有兴致,“杨画师也一起来吧,顺便给朕也画一副画如何?” 江月和夏空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换间已看懂对方心思,毕竟皇帝开口了,她们也不能推脱。 “好,那皇上你在乾清宫的书房等会儿,我和夏空去拿东西。” 朱允炆露出更加开心的笑容,道:“好!那朕等你们!” 望着江月和夏空离开的背影,朱允炆自己也发现了,他很久没有露出在脸上的笑容,因为看到江月而再次出现,心中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朱允炆再次看向江月的背影,心中只想着,能永远把她留在身边。 而朱允炆刚刚面对江月时不同寻常的反应,也一丝不差的落入了夏空的眼中。心思细腻的她皱起眉头,大概也能猜到些什么。 第二百一十三章 陌石山庄 夜殇从噩梦中惊醒,她怔怔看着天花板,胸口不断的起伏。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梦到当年刑场上看到的那一幕,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梦到当年玉珠峰冰裂缝上惨死的蓝家军,她模模糊糊的从梦中看到蓝玉,纪纲,林宗胤,还有所有死在刀下的蓝家军将士们,他们一个个浑身浴血,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死了,而自己还活着吧,夜殇在梦里都不敢让他们靠近,每次都是在他们靠近之前惊醒过来。 醒来后,面对沉重而让人绝望的真相,夜殇心中只剩下再难消散的伤痛和冰冷。 翻个身转向里侧,夜殇本欲接着睡,但却看到一块儿小巧的玉从衣襟中划出。 夜殇瞳孔微微一缩,怔怔看着这玉出神,那是当年墨瑶送给蓝磬的护身佛像。 这些年过去,她确实没有拿下来过,始终贴身带着。伸手握住佛像,感觉到因自己体温变暖的佛像,夜殇实在克制不住想要长叹的冲动。 无论如何,墨瑶的一番心意,她始终在心底铭记着。 慢慢闭上眼睛,夜殇静静了心绪,把杂事都抛诸脑后,又开始盘算起了其他事情。 朱棣已经下了命令,让夜殇迅速到山东建立起势力,打通官商的人脉,务必要为日后做好充足的准备。 夜殇心里琢磨着,这些年处心积虑,暗中都已经做了太多的工作,准备已经完毕,所谓厚积薄发正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夜殇便叫来楚信和杨清商议。 “殿下已经下了命令,让我们近日便到山东那边去。大哥,清弟,你们各自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楚信说道:“已经都准备妥当,这两年我联系了许多江湖上三教九流的高手。这些人虽然没有江湖地位,但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他们一向在江湖中被排挤,如今见我们肯收留他们,自然是百般的情愿。” 杨清也说:“二哥放心,山东及沿海一带的所有富商我都有记录下来,按照实力粗略排了下……” 杨清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续道:“实力最大,涉及领域最多的,还是山东的首富……何家。” 夜殇眉间一跳,她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问道:“哪个何家?” 杨清轻咳一声,道:“家主叫……何以彻。” 夜殇沉默了起来,她由于易容后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所以一般是露不出太多表情的。 杨清和楚信面面相觑,说实话,他们至今都不适应夜殇这个样子,与他们记忆中的蓝磬简直差的太多。 “就这样吧,准备一下,去山东。” 杨清稍稍怔了怔,然后追问:“先去莱州还是登州?” 夜殇没有丝毫停顿,只说:“去济南。” 杨清唬了一跳,他确实没想到夜殇会选择济南。 夜殇只说:“你不是在九如山红叶谷搞了个大宅院?就把那里作为咱们的总部吧,风景又好,我喜欢。” 她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入了内堂,留下楚、杨二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 洪武三十一年十一月,夜殇带着楚信和杨清正式搬到了济南九如山红叶谷。 原本就他们三个人,但到了那边后,却发现宅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有负责前厅一切事务的管家,有负责后堂起居的内侍,有负责伙食的厨师,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人。 夜殇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她一向了解杨清的办事能力,是绝不会让她失望的。 已经都收拾停当,楚信杨清由于需要处理许多外面的事情,所以夜殇身边一般会跟着李胜。 在前厅的廊下站了半晌,夜殇突然对李胜说:“都准备好了。过些天就开始让他们按计划行事吧,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咱们陌石山庄的名声打响。” 李胜一直点着头,听到最后突然愣了愣,问道:“啊?陌石山庄?” 夜殇白了他一眼,道:“啊什么啊?难道我们这么厉害的帮派,连个名字都没有?” 李胜嘿嘿傻笑一下, 道:“那怎么起了这么怪一名字啊?” 夜殇瞪了他一眼,问:“你是有意见么?” 李胜赶紧摆摆手,道:“呃,少主,这难道是您起的名字?” “是啊!怎么了?你不满意?吐槽我的语文水平?” 李胜看她危险的眯起了眼睛,连忙改了口:“不不不,挺好!真的特别好!又高端又大气!” 夜殇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别废话了。赶紧去找杨清,把我的意思告诉他。” 李胜得了命令,一溜烟小跑出去了。 夜殇自己嘟嘟囔囔的回了屋里,自言自语着:“回头要花钱置一块儿好看的牌匾,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没过几日,一块儿夜殇认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牌匾便在大门口上挂了起来。夜殇十分满意的看着上面的字,不停的说:“不错不错,很有气势!这在江湖上想不火都难啊!” 杨清笑道:“二哥今儿心情不错?” 夜殇点点头,说:“还可以吧。” 杨清忙凑到她身边,笑嘻嘻的说:“之前我和大哥在江湖上收留了一对儿避仇的姐弟,轻功、暗器、易容都是顶级的,我想来想去吧,你身边还是得有个人,就打算把他们派到你身边当护卫。” 夜殇瞅着他刚想发表意见。 杨清却不给她机会,马上说:“他们俩都是会躲在暗处的,平时绝对打扰不到你!你可不能拒绝啊!你现在身负重任,肩上的担子极重,你可不能有什么事儿!万一……” “得得得!你给我打住!”夜殇十分嫌弃的堵住杨清的话,“我说过拒绝吗?你这没完没了的吵吵啥?” 杨清怔了怔,立马笑道:“你这是答应了?” 夜殇边走边应了声:“答应了答应了。”她心里捉摸着,只有李胜一个人跟着也毕竟不是事儿,还是有两个护卫比较好,只不过自己起居要格外注意点儿,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这姐弟俩叫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你是谁 “这姐弟俩叫什么?” 杨清笑着答道:“姐姐叫暮挽歌,弟弟叫暮挽词。” 夜殇无语的瞥了他一眼,说:“你给我找这人靠谱不?这什么名字?怎么这么中二?” 杨清当然不知道中二是啥意思,不过他倒是看见了夜殇眼中藏不住的嫌弃…… “他们是孤儿!长大之后师父给他们起的名字。” 夜殇微微一怔,问:“嗯?他们师从何处?” 杨清摇摇头道:“不清楚。他们两个自己都不清楚。只说他们师父并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流派之类的,只教了他们十年的时间,后来就不见了,他们姐弟两个就浪迹江湖,靠打劫和偷盗为生。” 夜殇静静听着,然后说道:“叫他们过来见我。” “啊?现在?” “是!我在大堂等他们。” 杨清不清楚夜殇有什么急事儿一定要现在见暮挽歌姐弟,但既然她这么说了,那自己就去找那姐弟俩过来就好。 夜殇坐在大堂正中的主位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杨清回来。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杨清带着两个人走进大堂,夜殇余光瞥见他们,杨清身后的那两个人身材都很单薄,个头儿几乎一边高。 杨清走过来说:“二哥,人带来了。” 夜殇放下手中的书,点点头道:“好,清弟你先出去忙吧。我跟他们两个说会儿话。” 杨清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临走前用眼神嘱咐了暮挽歌姐弟俩一下。 夜殇打量着眼前的姐弟俩,心中不禁暗自感叹,真不愧是孪生姐弟,真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姐姐的脸稍稍多了一些柔和的线条,而弟弟的线条则比她坚硬了一些。 但若他们两个人换上同样的衣服,那么不仔细看,定然还是看不出来的。 姐姐暮挽歌带着弟弟向夜殇行礼:“属下暮挽歌、暮挽词,见过少主。” 夜殇道:“不用太多礼,以后都是一家人,进了陌石山庄的门,就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平时放开一些就好。” 暮挽歌姐弟俩听夜殇这样说,情绪都不禁放松了下来。 “之前听杨三爷说过,少主您脾气很好,对下属从来都是很好的。本来我们姐弟俩听说要当您的护卫还有些忐忑,没想到见到您后才发现,您真的跟三爷说的一样,是个特别好的人!” 夜殇听到暮挽歌这样说,有些发怔,说实话,她现在真的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 大概,杨清还是把记忆深处蓝磬的性情带入了现在的自己吧。 夜殇无奈苦笑,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我刚听清弟说,要让你们俩做我的护卫,就让他带你们过来见我。一是要认识你们一下,二是有些事要嘱咐你们。” 暮挽歌忙道:“少主您说!” 夜殇笑笑:“人我现在已经见过了,你俩长得挺讨喜,说白了咱们挺有眼缘的。至于嘱咐你们的事情嘛,也不算什么大事。主要就是,进了陌石山庄,就不再是原来江湖上漂泊无依的流浪者,你们有家有根基也有亲人,这点可以明白么?” 说实话,暮挽歌和弟弟从小就流浪,他们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家人,他们根本不知道父母是谁。要说能算得上家人的,大概只有相处了十年的师父吧。 此时听到夜殇对他们这样说,两个人心里都十分的感动和激动。 暮挽词本来一直有些发憷,不敢说话,此时却稍稍大胆了起来:“少主,你是说,以后你会把我们当作家人吗?” 夜殇笑道:“当然!你们是我的护卫,责任是保护我。而我,作为陌石山庄的少主,自然也会为你们所有人负责!你们放心,日后只要有我夜殇一日,就定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委屈。” 姐弟俩被夜殇这番话感动的不行,在心里一瞬间就对夜殇产生了更多的好感。 夜殇无视他们二人脸上开心的神色,却突然严肃了起来,认真说:“不过,你们也要记得。在陌石山庄里面,绝不允许有盗窃、抢劫、滥杀无辜之类的人存在。如果让我知道,我定然不会放过!这是我的底线,自然也要让你们知晓。” 暮挽歌一听夜殇这样说,忙道:“少主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犯!” “那就好。”夜殇看她一眼,问:“不过,我却听说,你们从前常做一些盗窃抢劫之类的事?” 暮挽歌听出她语气中有些森冷的质问,吓得赶紧解释:“不是的少主!呃,也不能说不是……只不过,我和弟弟无依无靠,在江湖上飘荡。偶尔为了生存,去打劫一些富户和贪官污吏,可绝对没有杀过人!” 夜殇听到她的解释,看到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终于露出一点儿放心的笑,“好,我是信任你们的。只是有些规矩,要提前说好!以后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吧!” 暮挽歌姐弟俩听夜殇同意让他们跟在身边,都十分高兴,后来杨清安排他们在夜殇寝室旁边住下。 ****************************** 时光荏苒,陌石山庄出现在江湖中已经一个多月,它是个在江湖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组织,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只是,所有人都惊叹于它崛起的速度。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陌石山庄几乎成为了山东一代最强的江湖派系,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并慢慢吞噬着山东及东海沿海一代所有的江湖势力。 陌石山庄的影响力不仅体现在它的实力上,还体现在它的神秘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帮派实力强劲,但是陌石山庄里的任何人都不是江湖中成名的人。武功路数也都各自不同,没有人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江湖上的人都对它十分好奇,但所有人都只听说过,陌石山庄的庄主姓夜,但是,他来自哪里,师承何派,甚至他的武功怎样,都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见过他。 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正是岁末,过年的气氛已经蔓延开了。但由于今年先帝刚刚驾崩,所以按照规矩来讲,民间百姓不得在过年时太过铺张。 山东首富何家的老宅就在济南城中,何家的家主何以彻自从洪武二十六年回到济南后,就几乎再没出去乱跑过。何家的人都在猜测,他是因为带回来的那位美丽的女子才转了性子。 何家上下,都看得出何以彻对那位美丽女子的喜爱。 但是,似乎只有那个女子本人,对此视而不见。因此,何家的人虽然表面上没怎么表现,但私底下依然替家主抱不平,更担心他的情意最终还是毫无收获。 墨瑶在何家住了五年,她也并非没有察觉何家人私底下说些什么,但她就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全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其实墨瑶自己心里有时候也很过意不去,她了解何以彻对自己的感情,也知道自己这五年完全是因为他的庇护才可以安稳的度日。 但是,这一切,全部的全部,都不足以使她回应何以彻的感情。 何以彻很好,什么都好。但是在墨瑶心中,何以彻不是蓝磬,所以,她就是做不到去回应他。 她可以为何以彻做所有事,甚至牺牲性命,但是唯独感情,她注定欠他。 蓝磬已经死了,她很清楚,但是她却从未有过一日放弃对蓝磬的感情。 何以彻懂她,所以他从不强求她,而他越是这样做,反而越让她心里愧疚。 年关将近,墨瑶借口去市集逛逛,便出了门独自在街上闲逛。 原本何以彻想要给她安排个人跟着,但却被她坚决的拒绝了,她实在只想一个人走走。 越是到年关,越是到团圆的日子,她越是陷入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她在蓝家生活的那五年,是她最快乐开心的日子。她忘不了这一切,无法当做它们都没发生过。 独自一人走在市集中,墨瑶突然看到街边围着一些人,好像是有捏泥人的小摊位。 墨瑶左右无所事事,便凑过去看看。 捏泥人的小贩手里正在忙活着,他的摊位上插着已经捏好的几个泥人。 墨瑶怔怔看着其中一个戎装打扮的泥人,感觉它好像很像曾经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蓝磬。 缓缓伸出手,鬼使神差的去触摸那个泥人。 哪知,却不其然的与一只冰凉触感的手碰上。 墨瑶被突然袭来的陌生触感吓得缩回了手,抬头怔怔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只是一眼,她却突然觉得心脏都停了一瞬。 眼前的人是白皙俊秀的男子,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冷漠的,好似没有表情一般。 只是,墨瑶从那突然闯入自己眼中的温润眼眸中,好像看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个人。 那人在看到墨瑶的瞬间,眼中闪过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但是只有一瞬间,就被很好的掩饰了起来,以至于墨瑶根本没有捕捉到。 墨瑶怔怔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好熟悉,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让自己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墨瑶还在发呆,那人却对她点点头,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走。 墨瑶见他要走,脚下竟然不受控制的追了过去,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拽住了那人的胳膊。 那人回头看她,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你是谁?” 墨瑶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她总觉得,和这个人真的好熟悉,好熟悉。 第二百一十五章 影子 墨瑶直视着眼前的人,她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好似稍稍松手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一样。 墨瑶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失控,但她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好像在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人。 “你是谁?” 墨瑶久久听不到那人的回答,便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这一次,那人不再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他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慢慢摇了摇头,露出遗憾的神情。 墨瑶怔怔看着他的动作,一开始本来不懂,但看到他眼中隐约的抱歉神情后,才恍然,继而升起失落和难过的情绪。 原来,他是说不出话的…… 一个哑巴。 墨瑶紧紧拽着对方的手,因为剧烈的失望而渐渐松懈了力量。 那人见她松开手,再凝视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便离开,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停留。 一个灰衣男子等在不远处,那人走过去和他汇合,便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墨瑶愣在原地,怔怔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总感觉,这一幕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曾发生过。 好似在记忆的深处,久远到自己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事情,但它就是真实的发生过。当年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人也是这样,走入了夜色中,身后跟着同样灰衣的纪纲。 突然,感觉到冰凉的触感,墨瑶抬起头,这才发现竟然是下雪了。 怔怔看着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墨瑶只感觉自己的心一直都是凉的。 视线似乎被什么遮挡,阻挡了她看向夜空的视线,墨瑶诧异回头,只见何以彻举着一把伞站在她身后,面容温和。 “墨瑶姑娘,下雪了,回去吧。” 墨瑶怔怔看他,突然问:“你是来接我么?” 何以彻笑着点头:“当然!” “谢谢。”墨瑶低下头,除了谢谢,她什么都说不了。 她有时也会恼恨,恼恨何以彻,为何要对她执迷不悟?也恼恨自己,为何要对蓝磬执迷不悟? 两个执迷不悟的人,共同撑着一把伞,静静走在这雪夜之中。 墨瑶没有告诉何以彻,自己刚刚遇到了一个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她却从那个人身上,看到了蓝磬的影子。 夜晚,墨瑶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此时才有些恍然为什么自己会在见到那个人时那么失控。 原来,是因为自己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蓝磬的影子。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源于她对蓝磬的执迷不悟。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为何,竟然能让自己轻易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墨瑶辗转反侧,一时无法入眠。 几日后,何以彻要去莱州做一笔生意,有些开玩笑的问墨瑶要不要一起去。 原本,何以彻是打着被拒绝的谱儿。 毕竟这些年来,他的所有邀请都被墨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当然他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他却震惊的从墨瑶那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 “正好,我也想去散散心了。只是,何大哥你带上我会不会不方便?” 何以彻被满心的惊喜给击中,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喜道:“不会不会!当然不会!那,你确定了?我就去准备了!” 似乎是不想给墨瑶反悔的机会,何以彻忙欢天喜地的出去安排。 墨瑶看着他欣喜的像个孩子一样的样子,也不自觉露出一些笑容。说实话,何以彻这个人,其实真的没得挑。墨瑶甚至觉得,若是没有蓝磬,自己恐怕已经被他感动了。 想到蓝磬,墨瑶不禁又想到了那天遇到的那个人,面上刚刚露出的一点儿开心又瞬间暗了下来。 强制自己不去想,墨瑶决定要尽量放松心情,借着这次去莱州,好好的散散心。 何家的生意涉及面很广,主要包括客栈青楼等娱乐场所、海产品、以及盐的贩卖。 其实大明是有明文规定来控制盐商的,但由于商人自然有他们的潜规则,也跟地方官员有一定的联络和勾结,只要打通各方关系,控制盐运并非难事。 何家早已是整个山东最大的富豪,何以彻几乎控制了整个沿海岸的盐运,跟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都有来往。 不过,这一次他到莱州去,倒不是为了盐运的事,而是海产的事情。 莱州沿海,盛产水产,其中以“对虾、梭子蟹、文蛤、大竹蛏”这四大名鲜举世闻名。 何以彻这次到莱州来,就是为了跟当地最大的出海渔行谈一笔买卖。这次若是成了,何家便又多了更大的水产市场。 何以彻到了莱州后,本想让墨瑶在客栈休息,她却觉得好奇,提出去跟何以彻逛逛,保证不影响他谈生意。 何以彻当然乐得带她一起去。 出海渔行位于莱州城最北面,就紧挨着海,正便于行内的渔夫出海。 何以彻来到这里的时候,渔行的老板正好不在,是他们的一个渔夫总管在主持行里的事情。 那总管姓戴,听说了何以彻的身份和来意,没有露出开心的神情,反倒看上去有点儿为难。 “何公子抬爱,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只是……” 何以彻少年时便在商场打拼,他一眼看出戴总管的为难,便问:“戴总管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么?” 戴总管也不跟他隐瞒,直说道:“不瞒您,早先有人先一步来跟我们谈了合作,这价钱都已经定好了……” “哦?”何以彻不以为意,只说:“他出了多少钱?我可以出双倍!” 戴总管苦笑道:“何公子,这不是钱的问题……只不过……” 何以彻见他这样,不禁有些诧异:“你这般为难,可是因为对方来头很大?” 戴总管点点头:“何公子,是陌石山庄的人!” 何以彻闻言也是一怔,陌石山庄的名声他也听过,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便迅速在东海岸一带崛起的江湖帮派,实力雄厚又神秘莫测。 “陌石山庄?他们为何也对水产感兴趣了?” 戴总管道:“陌石山庄在莱州有分舵,他们大概是要做水产来赚取更多的收入吧。何公子你也知道,江湖帮派一向跟咱们商场是层层叠叠的关系的。” 何以彻默认,何止江湖,就连官场也和商场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一点儿也不能松懈。 “陌石山庄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戴总管道:“一早来了,现在人还没走……要不,何公子您自己去跟他们谈?” 何以彻一想,也正好可以渐渐这神秘的江湖新秀,便道:“好!我见见他们。” 戴总管将何以彻和墨瑶引到了内堂,刚进去一眼就见到站在门边上的一个清秀少年。 少年见戴总管带人进来,立马问:“诶诶,老戴,这生意算是谈成了没?赶紧的把书契签了,我们还有事儿呢。” 戴总管没来得及说话,何以彻却伸手拿过那少年手中的书契,仔细看了起来。 少年这下不乐意了,他伸手抢了回来,动作极快,何以彻根本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感觉手上的书契被人一把抢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一声不吭的动手抢我东西?” 戴总管见少年有些不高兴,忙赔笑道:“小公子,请问,夜少主他……” 少年看看他,又看看何以彻,一脸恍然道:“你们是不是有事儿找我们家少主?” 戴总管立马点头道:“是的是的!” 少年回身指了指身后的角落,道:“少主喜欢静,他正在那看画呢。” 几个人顺着少年的手看过去,这才看见负手站在角落中的青衣男子。 戴总管小跑过去,低声对青衣男子说了几句话,青衣男子缓缓转过头,脸上神情颇有些诧异。 不过,当他彻底转过头来后,脸上却露出一闪而过的惊讶。 一直沉默的跟在何以彻身后的墨瑶,在看到青衣男子的相貌时,也难以抑制的发出了一声惊讶。 何以彻听到墨瑶的声音,颇为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墨瑶盯着青衣男子,视线中是一种复杂难懂的情绪。 何以彻更加诧异,他回头向青衣男子看去,实在不懂墨瑶刚刚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少年靠近男子,说:“少主,这两个人好像是找您。” 青衣男子正是陌石山庄的少主夜殇,他听到少年的话后,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何以彻上前一步,向夜殇行了礼,道:“在下何以彻,是来跟出海渔行谈生意的。只是刚刚听说,陌石山庄已经先一步跟他们达成了协议。” 夜殇眼神微动,他点点头,不开口。 何以彻不明就里,不知道为什么夜殇不说话。 墨瑶之前见过夜殇,她一直以为夜殇是哑巴,刚想跟何以彻解释什么,哪知却见夜殇突然向外厅走去,速度极快。 众人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给搞蒙了,正想追着他出去,哪知却被那少年挡住了。 “你们在这等会儿,我们少主一会儿就回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雪人驸马 众人被那少年拦住,都不知道夜殇跑出去干嘛,不过这里是人家出海渔行的地方,夜殇主仆二人的举动明显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不一会儿,内堂的门被打开,走进一个稳重的青年。 这青年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少年把人家主人客人一起给拦在了这里,忙赔笑道:“抱歉啊各位,在下李胜,是我们少主的跟随。刚刚少主出去后交代了我一些事情,并没有要拦着各位的意思,是我家的小孩子不懂事,让各位委屈了,李某在这里向各位说声抱歉了!” 说着,他拱手一礼,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何以彻看着李胜的表现,心中不禁也发出了赞叹。这番言辞不卑不亢,虽然是在道歉,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架子,始终让人觉得,他们陌石山庄就是高人一等。 何以彻打量着李胜,他现在实在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可以领导这样的一个江湖帮派? 李胜似乎感受到了何以彻的目光,他倏地看向何以彻,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何公子,我家少主刚刚说,他决定放弃和出海渔行的这次合作。” 何以彻和戴总管都是一怔,他们原本还想着会有一番争论,却没想夜殇竟然这样轻易的放弃了合作,不免显得决定有些草率。 李胜依然笑着:“既然这样,我们就先离开了,各位自便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带着那少年离开。 墨瑶站在最后面,她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的,沉默的看着夜殇出现,又沉默的看着他消失。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天遇到的这个人,竟然是最近盛名崛起的陌石山庄少主夜殇。 陌石山庄,少主,夜殇。 墨瑶在心里慢慢重复这几个词,她一直觉得夜殇很像蓝磬,但是如今一点点了解到夜殇的身份,让她在心中一点点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蓝磬和一个江湖帮派的少主,怎么可能有关系。 ************************************ 夜殇回到莱州的分舵中,她现在十分懊恼,懊恼自己刚刚怎么就一时失控,竟然直接放弃了和出海渔行的合作机会。 自洪武二十六年之后,她自信可以轻松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以不被任何人轻易看出情绪和心思,甚至连楚信和杨清都说自己变得异常稳重和心思难测。 可今日,在面对墨瑶和何以彻时,她竟然失控了。 她当时,只想着跑。哪怕放弃占领莱州水产市场的机会,她也要赶紧跑掉。她不想面对太多的故人,因为她一看到墨瑶,就会想到五年前的自己,那会让她觉得不安,瓦解她坚硬冰冷的心。 李胜似乎发现夜殇现在心情不好,他不敢出声打扰她,就只是站在她旁边,不明所以的发着呆。 过了良久,夜殇突然站了起来,冷冷的说了句:“李胜,收拾一下,跟莱州的舵主打个招呼,咱们马上回济南” 李胜不敢怠慢,立刻照她的话去做。 ********************************************** 这一天,又是刚下完一场大雪,应天处在南方,其实并不经常下雪,不过每年也必定有那么一场雪。 天空暖阳煦煦,将世界染上一片暖和辉彩。这是个好天气,怜香起床见了满世界的皑皑白雪便克制不住的在院里堆起了雪人,玩儿的兴高采烈。 也许南方一年也就这么一场雪的缘故,一到下雪天怜香就变得异常贪玩。当然,她的贪玩也在叶羽的预料之内。 于是他上朝时都心不在焉,心里总是担心那名贪玩的公主会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了身子。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叶羽收拾了一下,连招呼都没打便匆忙从朝房出来,径直回到驸马府。自从先帝驾崩以来,他和怜香基本都住在宫外的驸马府中,很少再回飘香宫了,就连江月和夏空也是经常到宫外来走动。 此时,刚刚走进院子的叶羽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怜香站在树上,伸手要折旁边的树枝,她脚下的树干看起来很瘦弱,她踩在上面危危险险的。 “怜香!你这是在干什么?我靠,你还会爬树啊?我怎么不知道?”刚刚下朝的驸马大人头疼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说实话,这么多年了他都不知道怜香居然还有这项技能! 怜香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低头看下来:“啊,你回来了?我在折树枝,我的雪人差两只手臂。” 一旁的锦霞和初美见驸马回来忙过来行礼。 还穿着绯红色官服的叶羽冷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怎么能让公主做如此危险的事!” 锦霞和初美一脸无辜,小声嘟囔了句:“公主要做什么,我们哪儿管得住啊……” 叶羽摇了摇头,无奈的再次抬头看向怜香。只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树干马上就要断掉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怜儿!你快下来!”他焦急的冲那瘦小的身影喊着。 “可是只差一点了!”怜香依旧不屈不挠的够树枝。 “对啊!只差一点儿那树干就要断了!”气急败坏的声音,一向冷静的驸马爷在树下急的如热锅蚂蚁。 “哪那么容易断,你别乌鸦嘴触我楣头!”怜香边还嘴,边抓住她看上的树枝,不费力地轻扯一下,两根目标物入手。 “你居然这么说!你信不信,再不下来我就上去抓你下来!” “你要是上来不断也得断了!”怜香皱眉,看到自己坐着的树干表面似乎开始产生脆弱裂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羽面对怜香总是禁不得激。 这名外头严肃有礼的驸马,每次在家跟公主闹起来都像两个大孩子,让仆人看了也要摇头发笑。而这次当然也没有意外…… “被我抓到你就认命吧怜香。阿澈!给我上去把公主抓下来!” 也许是他脸上神情太过凶神恶煞,怜香居然也有点怕起来:“慢,慢着……这树干不能支撑两人重量的!阿澈你要是上来的话……” 话都还没说完,只见一道浅色飘逸的身影已飞跃至面前,双脚稳当地站立在树干上。 然后再一眨眼,杨澈便已经搂着公主的肩膀重新落回地上。 怜香十分不高兴,她看看自己手中仅有的一根树枝,失望的说:“这下怎么办?雪人要变独臂人了!难得第一次堆得这么可爱,我可不要他变成独臂人!” 叶羽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的样子,只得温和说:“没关系,我有办法。” 叶羽弯腰捡起巴掌大的石子往树上一丢,他学习弓道时本就准心极准,这一下力道也正好,瞬间击中一根树枝,将它打落在雪地上。 叶羽捡起那掉落的树枝,把它递给怜香,说:“怎么样娘子?为夫还是挺有用吧?” 怜香开心地接过就将雪人的双臂接上,笑道:“嘿嘿,你真的是我的有用的!”怜香望着雪人,满意地宣布:“看在你还算上道,我就不叫它小白了,改叫它……'驸马'!” “这是奖励还是惩罚?”叶羽轻柔的为她整理了下衣襟,道:“怜儿,下次有什么需要,别自己做这种危险的事,尽管叫我便是。不论在哪里,我都会赶去你身边!” 第二百一十七章 皇帝的恶意 大明初期以军武治国,虽然太祖皇帝朱元璋大肆屠戮武将功臣,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十分依赖武力的一个帝王。 所以,朱元璋在世时,曾每年年关之时举行一场盛大的比武项目,以便于从年轻的亲贵中选出优秀的人才进行重点培养。 往年,由于叶羽是兵部侍郎,先帝又对他十分的器重,所以年尾庆典的比武都是由他参与策划的。 但今年,建文帝朱允炆刚刚登基便搞了一系列的大动作,不仅以各种理由接连处罚了几个藩王,也顺带着罢免了朝中许多高官的职位,换上了他自己信任的人。 其中,受牵连的就有叶羽。 叶羽如今已经没了兵部侍郎的身份,他在朝中已经没有一官半职,只是还挂着陕甘总兵的职位,但朱允炆也并不允许他返回西北。 今日,为迎接年尾最末的庆典,大明皇城内便摆下了这样一场比试。但在挑高的看台上,比起那位兴致勃勃地欣赏平日深藏不露的亲贵子弟们比武的建文帝朱允炆,他那的那几位姑姑们便都显得十分不给面子了。 夸张地打了第五道呵欠,怜香抱着隔壁那人清瘦的臂膀,脸颊枕在对方肩上调整着角度,再次陷入断断续续的瞌睡里。虽然这个满是骨头不见有肉的肩膀躺起来不太舒服,但能闻到淡雅温和的书卷香气,于是对怜香而言,那点不适根本就瑕不掩瑜。 “……叶大哥,你的臂膀还好吗?” 正在瞌睡的怜香耳边传来这样的谈话,先开口的是黔国公沐晟的弟弟,沐昕。 怜香能明显感觉到叶羽的胸膛因轻笑而微微起伏。 “如此困难的问题,请容我改天再回答你。” 是叶羽温柔的声音。 怜香迷迷糊糊地听着,几乎像正沐浴温泉,是春天包容一切的温暖。觉得这声音听来就有气的那段日子,距离现在实是好远。 “你们看怜儿姐姐睡得多好!沐昕,等我们成亲之后,你也要这么对我哦!” “你是说要让我枕你肩膀?” 怜香不禁扬起微笑,这个呆头呆脑的回答。 “笨蛋!我是说你也要毫无怨言地让我枕肩膀!”一个少女娇嗔的声音。 妹妹的声音有时尖锐地刺耳,使怜香皱起眉头并缩紧双臂,拥着的臂膀紧贴胸口,亲昵暧昧地陷入自己的胸脯间。然后自喉中发出低呜,半因埋怨半为这陌生的奇特感。并不会觉得特别害臊或不自在,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并逐渐习惯,一如她自然而然恋上这个人的存在。 鼻尖埋入男性袍子的衣料内,怜香进入更深沈的睡眠。 “十三公主,一旦吵醒你九皇姐,你就要被她追着打了。”叶羽调侃的警告中有着关切的心意,却不知道是对将会被打的人、还是对会去追着打人的人。 叶羽的嗓音总是平静而和缓,一派悠闲自得。如山间溪水般的透彻,感染了身旁的每一个人,消弭下各种纷扰与争端。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原本气焰高昂的十三公主芷凝蓦地改了态势,轻声细语地开口:“帅姐夫,沐昕以后要是对我不好,你会不会为我出气?” “我哪敢啊!”还不等叶羽说话,沐昕反倒先开口了。 微笑地听完少年的低语,叶羽和善地说:“只怕届时还轮不到我,你九皇姐就已经不能善罢甘休了。沐公子,不是我要威胁你,但为了沐王府着想,你切莫做出什么傻事。” “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沐昕,你可要好生记住前辈的话啊!”芷凝公主嘻嘻地笑着,银铃娇俏。 怜香迷迷糊糊的睡着,唇角带着悠然惬意的微笑。一晃这么些年,就连这个从小都喜欢黏在自己身边的十三皇妹,如今也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且也有了心意相通的男子。 先皇在世时,就已经给芷凝和沐昕指了婚,恐怕转过年来,新帝就要让他到时候,芷凝也会跟随沐昕去云南吧,就像八皇姐一样。 怜香模模糊糊的想着,不自觉就觉得有点儿舍不得,似乎宫中的样子再不似从前,什么都在随着时光改变。 “八皇姐八皇姐!”芷凝大概是觉得怜香睡熟了,便转了话锋凑到年底入京省亲的洛盈跟前。 洛盈本是一直沉默,现在换上一副笑脸,问:“怎么了?” 芷凝笑嘻嘻的压低声音说:“等到我和沐昕成亲后,也不想去云南!” 洛盈怔了怔,随即笑出声,道:“傻丫头,嫁夫从夫,你自然要跟沐昕回云南啊。” 芷凝嘟起了嘴,十分不高兴。 倒是坐在洛盈旁边的云南王沐晟笑道:“小妹妹不用着恼,沐昕没有告诉你么?他打算在京中为官,所以等你们完婚之后,你和他都可以留在京中。” 芷凝一听这话,十分的惊喜。她开心的抱住沐昕,道:“真的吗?你怎么不告诉我?” 沐昕宠溺一笑,只说:“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 芷凝当然很开心,她高兴的对叶羽说:“帅姐夫!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在怜儿姐姐身边了!” 叶羽轻轻做出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儿,知道你开心,但是别吵醒她。” 芷凝瘪瘪嘴,轻声对其他人说道:“你们看,帅姐夫就知道护着怜儿姐姐!” 台上和乐融融的气氛并没有冲淡底下擂台的争斗,建文帝为胜者热烈地鼓掌,像个小孩般兴奋,想要找旁边的众人谈论那场比试。 首要人选当然是他如今的宠臣黄子澄。 “先生,你说,这比武好不好看?” 黄子澄笑着回应:“当然好!陛下,咱们大明的皇亲贵族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朱允炆当然很高兴,他大笑着打赏所有今日上台比武的亲贵子弟。 黄子澄目光稍稍一瞥,突然似笑非笑的说:“今天的比武真的很好看,只不过,微臣觉得有有些遗憾。” 朱允炆问道:“哦?什么遗憾?” “微臣早听闻九驸马用兵如神,先帝在世时驸马也曾屡立战功,想必驸马的武功也是深不可测了,微臣实在是仰慕,遗憾未能亲眼观看驸马上台比武。” 黄子澄这话貌似是说给朱允炆一人听的,但在高台上的人哪一个又没听见呢? 叶羽微微凝了凝眉毛,但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干脆装没听见得了。 哪知,明明是一句可以当做戏言的玩笑,朱允炆却像是脑袋抽了筋一样的认真了起来。 “先生说的对,朕也十分好奇,想见识见识姑父的武功!” 叶羽面上的神色依然没有改变,但沐晟和沐昕兄弟二人却都不自觉的皱起了不悦的眉。 这小皇帝有些过分了,虽说是年尾盛典的比武,但叶羽毕竟是皇姑母的夫君,哪里是一般亲贵子弟可以比拟的高贵身份?如今小皇帝竟然激他上台去比武,这明摆着是要贬低叶羽的身份。 沐昕低声说道:“叶大哥,不要理他!” 沐昕是少年心性,叶羽和沐晟就比他冷静多了。 沐晟低声说着:“驸马,你现在是骑虎难下,比不比都是个问题。” 叶羽点点头,他心知肚明,若是去比便是顺了建文帝的心意,自降身份,可若是不比便是当众拂了圣意。 叶羽正在犹豫,一直靠在他肩上的怜香却喃喃说道:“不想比就不比!” 叶羽听得出来,怜香是有些生气了。她本不是容易发火的脾气,但朱允炆总是步步紧逼,让她现在心中十分的恼火。 但是,叶羽知道,他为了怜香,也不能违抗圣命。 所以,他轻轻拍了拍怜香的手,道:“你放心。” 见叶羽打定了主意,怜香轻叹一声,慢慢从他肩上起身。 叶羽站起身的一瞬间,沐晟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听沐晟对朱允炆拱了拱手,行礼道:“陛下,不如让微臣跟驸马过过招吧。臣与驸马相识多年,互相都很钦佩对方的武艺,只是到现在都还没真正过过招呢。” 朱允炆微微一怔,但旋即明白了过来,沐晟是要为叶羽抬高身份。 云南沐王府的王爷,又是洛盈大长公主的驸马,沐晟和叶羽比武,一点儿都不能再说寒碜谁。 这是一场朋友之间的比武,说白了,就是演给想看的人看的。 沐晟手持长剑站在台上,他十分清楚,这场比试根本就是朱允炆的恶意。但是,他们身份臣子,谁都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沐晟干脆陪叶羽演起了戏。 说实话,叶羽根本就不怎么会武功,他虽然曾经练过,但跟古代这些在冷兵器时代苦练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差得远。 但是,沐晟的剑招看似无懈可击,但叶羽还是能看出,对方是在让自己,而且让的十分小心,不着痕迹。 叶羽心中泛起了浓浓的感激,说实话,他本来和沐晟没有太深的交情,只是当年平叛的时候结识的罢了,却不曾想他竟然这样全心的帮助自己。 当叶羽手中的长剑将沐晟的武器震掉时,坐在高台上的朱允炆,露出了更加深不可测但却阴狠的神情。 而叶羽也知道,沐晟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所演出的这场戏,将会让朱允炆对自己的猜忌变得越来越烈。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吾本闲人 驸马府的卧房内,叶羽抱了一迭书堆在书桌上,坐在梳妆台前的怜香一如往常地吃着夏空送来的甜点零食。两人虽然都没有说,但彼此也能猜到,各自都在想着今天的比武,但得到的结论都各不相同。 “你说允炆下次还会用什么法子整你啊?” 叶羽不禁苦笑,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书籍与奏书,一边回答:“若是换刺绣便好,我还可以为公主绣出一朵牡丹花来。” 怜香吃吃地笑着,脸上尽是喜悦与得意:“你一个大男人,玩那些针线刺绣岂不贻笑大方?” “公主你一个姑娘家都能骑马弯弓,为何男子不能刺绣?”叶羽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摊开书本:“好了,睡前别吃那么多零食,晚上要是又闹肚子胀,看我会不会理你。” “你敢不理我,我就把你踢下床去!” 话是这么说,怜香还是乖乖将零食放下,她自然是有些公主脾气,所以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对于叶羽的话总是不自觉的去听从。 叶羽于此便显得诚实多了,注意到怜香放下零食,口吻中便流露出属于丈夫身份的满意:“乖,这才叫夫唱妇随嘛。” “臭美!”微红起脸不太有气势地反驳,怜香解开发饰后便躺到了床上:“你还不睡?” “这就睡。” 怜香撇了撇嘴,想到了今天的比武,她扭头看向书桌前忙碌的叶羽。 叶羽会有今天,完全是赶鸭子上架,这一点怜香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比叶羽本人还要清楚。 若非因为自己,以叶羽的性情,断断不会走入这朝堂漩涡之中,开始他本就不喜欢的生活。 怜香看着叶羽,心里就忍不住升起些许的愧疚之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不会手握重兵,也不会被朱允炆猜忌。 怜香曾经天真的以为,他成为自己的驸马,父皇又对他百般信赖,所以他定然不会遇到任何危险。可如今,怜香悲哀的发现,在父皇去世、新帝登基的如今,他们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怜香微微闭上眼睛,掩藏起眼底的不安,在心底默默的祈祷。她只要他平安无事,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求求您了,观音娘娘。怜香在睡着之前,还不忘每晚在心里的祈祷。驸马是个该得到快乐的好人,请千万保佑他,不要让他受到伤害啊。 其实,怜香担心的这些事,叶羽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老皇帝去世,新皇帝继位,自己有可能会成为新帝猜忌的对象。 所以,在建文元年二月,叶羽做了个决定,他上书建文帝朱允炆,自请卸去兵权,只赋闲在京,做个无官一身轻的富贵闲人。 由于叶羽是在早朝时当着所有朝臣上奏的,朱允炆当时只说:“姑父的请求朕会考虑,不过姑父军功卓越,于社稷有功,朕自然还是要再三思,不能让朝廷少了姑父这样的能臣。” 朱允炆漂亮话说的极好,但几乎朝中所有人都清楚,他一定会顺水推舟卸掉叶羽所有的兵权。 然而,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朱允炆并没有马上批准叶羽请辞的奏折,这事儿竟然就这么拖了下来。 叶羽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总之就是以在京中无官职为由,连早朝都不再去了,整日窝在府中种花养鸟,怡然自得。 江月在北平时养过狗养过鸟,如今都扔给了徐仪华去侍弄,她在京城闲得无聊,就经常跑到叶羽这里来招猫逗狗。 江月总是看见一身粗布麻衣亲自下手去侍弄花草的叶羽,嘲笑道:“想当年忙的整日都不着家,现在可着满京城找,也找不出比你更闲的人了。” 叶羽不甘示弱,只回了一句:“你啊!你比我可闲多了,否则怎么见天往我这跑?” “本郡主是看你太闲了,过来陪陪你。” 叶羽笑道:“我本就是闲人,而且更喜欢闲适的生活。郡主你可一向是闲不住的啊。” 江月哼了一声,她没说什么,其实她总往宫外跑,还有另一个原因。她不想住在宫里,虽然她有夏空作伴,但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其实原来没有这种感觉的,但自从朱允炆登基后,她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尤其是最近,她发现朱允炆总是有事儿没事儿的找各种理由往飘香宫跑,上赶着的架势让江月心底一阵阵发毛。 直觉告诉江月,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江月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叶羽和夏空。 叶羽侍弄完花草,抬起头就看到江月怔怔出神的样子,不免好奇心起,坏笑着问:“怎么了你?” 江月怔了怔,摇头道:“没事没事,只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 “是啊。”江月眼中露出一些怀念的意味,“想到很久以前,我们四个一起去旅行的事情了。现在想想,发现原来已经过了好久了。” 叶羽稍稍一怔,也笑道:“是啊,已经过了很久了。都说物是人非,可我们现在是物也非人也非了。” 江月感伤的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在祈祷,祈祷蓝磬平安无事。” 叶羽苦笑一下,并没有再说什么。 ******************************* 叶羽感到十分困惑的是,朱允炆并没有同意自己卸去兵权赋闲在家的请求,反而让自己返回西北处理陕甘军务。 叶羽接到朱允炆的圣旨时,简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朱允炆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现在竟然是没法把握。 揣着忐忑的心,叶羽再次踏上了去西北的路途,他想了很多种朱允炆这样做的理由,但没有一个是说得通的。 事实上,朱允炆确实特别想卸去叶羽的兵权,把他牢牢困在京城中,再不给他任何参与朝政的机会。 但是,黄子澄这个时候又提出了别的建议。 “陛下,叶羽这个人,其实放到外面,比让他一直呆在京城要好太多!” 朱允炆十分不解,问道:“先生此话何意?” 黄子澄道:“陛下,叶羽虽然手握重兵,但毕竟远在西北,若要靠这些兵马成事,那就真的是太蠢了。所以,放他回去还是留在京中,他手中的兵权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是,若是留他在京中,不管他是否手握实权,他都可以凭借日常的走动来拉拢人脉。陛下难道忘了,去年年尾盛典上的那一幕么?云南王沐晟似乎和叶羽走的十分的近……” 朱允炆的脸又黑了下来,他当然没有忘掉那一幕,但是又确实没有办法对沐晟做什么。 黄子澄见朱允炆脸色不好,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道:“陛下放叶羽去西北,轻易不召他回京,又将怜香大长公主留在京中,想那叶羽自然投鼠忌器。至于云南沐王府,虽然我们动不了沐晟本人,却可以从他弟弟沐昕身上下手。” 朱允炆问道:“沐昕?他即将成为芷凝姑姑的驸马,朕要如何动他?” 黄子澄呵呵一笑,颇为神秘的说:“若陛下有此心,臣倒是有办法,请陛下放心就是。” 朱允炆一阵沉默,他看着黄子澄脸上自信的神情,虽然他不知道黄子澄心里在想什么,但这么多年的一路扶持,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位老师。 于是,一阵沉默之后,朱允炆缓缓说道:“沐王府的人,还是不要让他留在京城里好了。” 朱允炆虽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看似毫无边际的话,但是听在黄子澄耳中,便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黄子澄拱手行礼,道:“遵旨!臣定然会为陛下办妥此事,请陛下高枕无忧。” 朱允炆点点头,他不知道黄子澄准备怎么办,但总之,他是十分信任这位老师的。 建文元年三月,芷凝大长公主与驸马沐昕完婚,婚后,沐昕被晋封为右军都督府佥事,在军中历练。 建文元年初基本没有什么大事了,唯一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就是四月的藩王及番国使臣进京朝贺,恭贺建文帝登基。 这算是建文元年第一场最大最隆重的盛典,在这场盛典中,不想相见的人会相见,想见面的人见不到。 许多的错过,波折,都是从这一次开始。 燕王朱棣踏上了入京的道路,这一次,他也是做足了准备去的,他要通过这次盛典达到自己的目的。 叶羽并没有在奉诏回京的名单中,朱允炆并不想让他参与这次盛典,不过对叶羽来说倒也是无所谓,只是不能见到怜香让他觉得十分遗憾。 宁王朱权身为尊贵的戍边藩王,自然也在回京的路上,与他同行的,还有身份番国使臣的朵颜三卫郡主岚琴。 岚琴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入京了,这一次她作为使臣跟随宁王一起入京,心里还总想着也许能见到叶羽。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也基本到齐,接下来的戏定然会更加混乱精彩。 第二百一十九章 惊鸿一舞 建文元年四月,封藩在外的藩王们以及前来朝贡的番国使团陆续进京,建文帝朱允炆命礼部精心安排了住所和全部供应,彰显了天朝圣国的气度。 朱棣和其他藩王一样,也被安排在了宫外居住,他早已养成了深不可测的城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是不会在表面上表现出任何想法。 怜香自从叶羽走了之后,也没有回宫去住,反而是江月,自己搬到驸马府来同怜香作伴。 此次朱棣进京,怜香干脆毫不避讳的把他和徐仪华以及燕王府一同来的护卫随从婢女全都接到了驸马府中居住。 “皇上既然寒酸的只能让叔叔住在宫外,那么就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安排兄长和嫂子的饮食起居吧。” 怜香在礼宾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把燕王一行人接到了府上。 见她似乎十分不高兴,朱棣笑笑道:“怜儿,其实你也不必这样。皇上毕竟是皇上,就算你我是他的长辈,也别这么闹气儿。你现在闹气儿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怜香当然明白朱棣的意思,但是说实话,她自小跟朱棣最亲近,她就是看不得这个哥哥受半点儿的委屈。 当年父皇在世时,朱棣入京那都是住到宫中的十王府里的,父皇哪曾有一次让他住在外面?尤其现在,居然还跟番邦的使臣们住在一起,这样的安排简直是把亲王的身份贬低至极。 怜香也知道朱允炆自从登基后,一直在搞一些削藩的小动作,也知道他这样的安排,就是故意要打压诸位藩王。但她越是清楚明白,越是不能轻易松下这口气。 朱棣知道怜香心里还是不高兴,他只得叹息道:“此一时彼一时,怜儿,父皇在世时,我们是皇子,如今新帝登基,我们便成了皇叔。表面上看似乎是地位提高了,但你我心中清楚,这个皇叔的地位,实在是不够瞧的。满朝文武都巴巴的等着未来的皇子问世,可不会再有人记挂着我们这些老了的皇叔。” 怜香明白朱棣的话,所以她反而更加难受,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子们,如今竟然还需要担心自己的性命…… 这话虽然没有摆在台面上,但怜香心知肚明,所有的藩王们都因为建文帝登基后的削藩动作而惶惶终日。 *************************************** 朝贺的盛宴在昭阳殿外举行,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无论是气温还是景致都是最佳的时期,昭阳殿附近的景色也是最佳。 自先帝驾崩后,大明的皇城内难得一次热闹,各国使臣齐聚、藩王来朝,共同恭贺建文帝登基的盛典。 此时,昭阳殿外热闹非凡,皇亲贵族和文臣武将们按照品级端坐在大殿的两侧,朱允炆身居主位,金碧辉煌的龙椅在艳阳下闪着耀眼的光。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是恭贺新帝登基的庆典,所以朱允炆落座后,所有人便都起身,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叩拜大礼。 朱允炆满意的四下看看,身处万人之上的感觉让他十分享受。 绣金团龙的长袖一挥,朱允炆极有威严气势的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所有人落座之后,又是各国使臣向朱允炆进献贺礼的时候,然后不免是一番歌功颂德。 岚琴自然也在这些人中间,不过她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原因无它,只因为她没有在怜香的身边看到叶羽的身影。 岚琴本来是想见见叶羽的,虽然她心中很清楚,叶羽已经娶了妻子,而且对自己也根本无意,但她还是忍不住期待和他见面。 说她傻也好,说她痴也罢,这世上不正是有许多这样的痴儿女么? 朱棣端坐在亲王之首,偶尔与皇帝朱允炆客气的互相敬酒,叔侄俩言语中多是恭敬之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关系十分的生疏。 酒过三巡,朱棣放下酒杯,他的眼神再次飘向怜香和夏空那边,却依然没有发现心中惦记着的那个身影。 这样的场合,江月怎么会不来? 朱棣兀自诧异,却听下面传来一声尖锐的通报声:“绮筝郡主到!” 这一声的唱喝马上将朱棣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江月一身樱粉色的水秀烟罗流霞裙缓缓而至,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云端,轻柔绵软,带着无上风情,年轻而精致的容颜在昭阳殿外明媚的阳光照射下莹莹淡淡,竟是说不出的流光溢彩。 江月突然的出现,以及她如此用心的盛装打扮,一下子勾走了朱棣的全部思绪,只怔怔看着那身影。 蓦然间,一阵琴声响起,竟然是从怜香手中传来的,琴声婉转灵动,流水一般缓缓淌入人的心里,让盛宴上所有人都不禁停下了手中的觥筹。 只见已走到场中的江月缓缓抬起手臂,水袖轻扬,樱粉色的宫装在殿中旋转,显得分外艳丽动人。 身姿翩然,轻盈旋转,动作雍容不迫,心音舞月,美不可收。江月纤细的纱衣随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让人眼花缭乱。 动作轻盈,意态柔美,玉臂轻抬之间又透着娇憨,掀租跃动中带着机敏。 坐在主位的朱允炆不自觉的半张了嘴,双目微怔。 江月在场中轻轻旋动,指掌形若挽着月,云手轻舒,滑过自己的面庞,露出一双活泼俏皮的眸子来,眼中波澜轻荡,仿佛带着笑意。 舞蹈如同音乐一般,是一种倾诉内心情感的语言,绮筝郡主江月用她的身体动作化作语言,阐述着一个看者不甚明了却已经会意的故事。 她骤然跃起,玉臂舒展,腰肢细软摇动,长袖合拢于前,身子缓缓低了下去,侧卧殿中。缥缈的袖摆遮住了雅致艳丽的容颜,又缓缓收袖,露出如花笑颜来。 如同蓓蕾初放。 女子如花,只为所爱之人绽放。女子的身体,从来都是天生的诱惑。 朱允炆看向场中的江月,他都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出浓浓的爱意。 江月,江月,朱允炆在心底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却又疑问道:你所爱之人究竟在哪里呢? 谁能想到一向任性胡为的仿佛毫无一点儿规矩可言的绮筝郡主竟然也会有如此的风情万种,若是谁能看到此女子所展现出来的爱慕一面,该是何其有幸? 蓦然间,朱允炆逐渐回忆起来,刚刚江月露出那样沉迷的爱恋神色时,眼睛是朝向何方的? 朱允炆呼吸一滞,当时他可以清晰的看清江月的眼神,就证明江月是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的。但是,他又可以确定,江月并非是看着自己的,而是偏向了自己左手边。 朱允炆徒然的拿起桌上的酒杯,眼角余光扫向自己的左手方向,如今有资格坐在他左手方向上座的人,是朱棣! 朱允炆的余光扫到朱棣脸上,然后便看清了朱棣眼中闪动着的一团火焰,似乎是想要将江月包围的火焰。 朱允炆一直知道,江月在被先帝收为义女之前,是出身燕王府的。但是他却从来没想到,朱棣竟然会用这样炙热的眼神看她,更没想到江月看向朱棣的眼神也是那般充满热烈的爱恋。 年轻的皇帝捏着杯盏的手不经意的晃动了一下,内里的酒洒落在桌面上。 朱允炆怔怔愣在那里,他现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连呼吸都觉得不痛快了。又好像是被钝器狠狠击中,有些生疼的忘记该怎么呼吸。 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于从小就被母妃严格培养不得自由的朱允炆来说,江月的出现像是打开了他封闭太多年的内心,让他觉得有清风吹进,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一直跟这个女子在一起的想法。 说实话,即便江月比他大,身份上又是先帝的义女,按辈分讲算是他的姑姑。但这些他统统可以不在乎,他可以为了跟江月在一起而忍受全体朝臣的弹劾。 但是,今天江月跳的这支舞,让朱允炆的内心再次迎来了绝望。 他想要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她呢?却已经跟别人心意相通了。 也许朱允炆自己都没意识到,最让他受不了的并不是江月有了心上人这件事。而是,江月的心上人是朱棣!是他心里最讨厌的人,是他最害怕的人,是他最恨的叔叔,是他最大的敌人! 这一点,让朱允炆开始感到愤怒,由绝望变成了愤怒。继而,又想到了朱棣这次进京,怜香在没有请示自己的情况下就将他接到了驸马府中。 为什么?凭什么?! 朱允炆愤怒的握紧手中的酒杯! 皇爷爷在世时喜欢他!小姑姑跟他走的最近!被皇爷爷誉为治世良才的叶羽甘愿效忠他!朝臣们拥戴他,将士们信任他!他是政务通达的贤王!现在就连江月,都倾心于他!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爱你?! 朱允炆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满腔的愤怒和不甘,其实不过是源自于心底的自卑和嫉妒罢了。 朱棣!你必须死! 第二百二十章 情意浓 一曲终了,怜香的琴艺一向很高,素来有大明第一瑰宝美称的怜香公主,也就只有她,才能将这样的一首曲子弹得如此荡气回肠,又缠绵悱恻。 一阵静寂,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场中央向朱允炆行礼的江月身上。但作为东瀛国使臣前来朝贡的东瀛皇太子世泰,他的眼神却始终落在怜香的身上。怜香虽然从始至终只是坐在那里抚琴而已,但世泰却觉得,她才是整场宴会最耀眼的那个人。 自从洪武二十三年以来,世泰就再也没见过怜香,转眼间已经**年了,世泰自己也在东瀛娶了太子妃,但这一次朝贡再次见到怜香,他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被她吸引。 听说怜香公主最厉害的还不是琴艺,而是舞技,绮筝郡主今日这惊鸿一舞似乎就是跟她学来的。但是世泰只能在心里微微遗憾,他知道,此生是不可能看到怜香纵舞的。 身为大明朝的大长公主,怜香的身份尊贵无比,此生都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能够有幸看到的,大概就只有那一个幸运的男子了吧。 他没有在怜香身边看到叶羽的身影,听说是奉圣命在西北戍边。世泰心说当这个劳什子驸马也真是够惨的,居然还要去西北那种地方吃沙子。 江月的舞跳完了,人也退了下去,想来是去更衣吧。 朱棣还无法从刚刚那一舞的惊艳中清醒过来,世间女子本受着太多的束缚,宫中的规矩更是多,朱棣从不认为自己会当众看到这样的舞蹈。然而,他面对的是江月,江月从来都不会是一个按照常理去做的女子,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自由随性,才让朱棣将她视若珍宝。 虽然江月已经离开庆典现场许久,但朱棣觉得自己的心情还是没能平静下来,这种感觉大概就叫做坐立不安吧。 于是,他借口饮多了酒,暂时从席间退了出去。 漫无目的的在花园里溜达了两圈,最后来到昭阳殿旁边的偏殿,江月有可能现在就在里面。 也许是受到刚刚那一舞的影响,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单纯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朱棣脚下没有丝毫迟疑的向着偏殿而去。 推门进去的瞬间,正好迎面撞上更衣完毕准备返回席间的江月。 江月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冲进来,她直接就撞上了来人的怀里,紧接着就感受到了铺天盖地袭来的熟悉气息。 是他! 江月在他怀里怔怔出神,反应过来后却突然一把推开了他。 朱棣感受到对方推开自己的动作,愣愣的站在原地,眼中流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 江月理了理衣襟,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过来了?” 朱棣怔怔的不知如何回答,就只是看着她发呆。 江月见他一副傻了的样子,突然心里一阵恼火。确实,今天的舞蹈是想要跳给他看的,但是她却不知道他是否看懂了。 这舞蹈中蕴含着对情郎的爱慕和思念,但同时,也隐藏着心底的不安和怨念。这么多年了,江月不是不怨的,她留在京城,朱棣在北平,一年又一年的过去,而他竟然从未有过接自己回去的行动。 江月也知道,当初答应留在京中的人是自己,她其实怪不着朱棣什么。但她还是怪他,怪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着急把自己接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从老皇帝换成了小皇帝,朱棣竟然一次都没有去请过婚!而自己,就这样在宫里一年一年的等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果说曾经,老皇帝在世时,江月心还挺大的,并没有想太多。 但最近,当她发现朱允炆跟自己的接触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别有用心后,她就真的开始担心了。 所以,她导演了今天的这一出舞蹈,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和怜香编出的这段舞蹈当众跳出来。舞蹈中藏着的浓浓爱恋和怨念,足以表达她想表达的东西。而且,她也故意要让朱允炆发现,自己已经心有所属让他趁早断了没用的念头吧! 于是,现在面对傻愣愣的朱棣,江月心里还是不自觉的冒了火。 “燕王殿下,你要是没事儿的话,能行个方便让我借过一下吗?” 朱棣这才听出来,她似乎是在生气,但朱棣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你在生气吗?”朱棣并没有让开门让她出去,反而抓住她的手,焦急的问道。 “我没有!” 江月想要绕过朱棣去开门,哪知朱棣稍稍用力,就把她带进了怀里。 “你干嘛要绕开我?你不想见我吗?”朱棣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受伤的韵味在里面。 江月抬眼看他,还真的看见了他一脸受伤的表情。 哭笑不得!这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江月也不知道自己今儿怎么了,就一直忍耐不了想发脾气的冲动。自己明明心里一直都七上八下的忐忑,这人竟然一脸不知所措,一脸无辜,好像他完全什么事都没做错一样! 敢情错的全是自己咯?敢情全怪我咯? 这叫她如何平静得下来?! 江月闭上双眼,试图压下心头的怒气。 算了,没有必要为这种木头一样的人发火…… “怜香还在等我,让我出去吧,今儿挺累的。”她说话的语气,甚至都夹杂了一些请求在里面,这显然让朱棣更加不知所措。 朱棣用力抓住她的手,道:“不行!必须把话说清楚!” 可能是有点儿着急,所以朱棣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的江月手指生疼。 “你放手!疼啊!” 听到江月的叫喊,朱棣才意识到自己太大力了,忙松了力气,捧着她的手,心疼的说:“对不起!” 江月看着他一脸关切又自责的神情,心不禁就软了,道:“你在乎么?” 朱棣怔怔的看着她,似乎突然明白了,她今天究竟是在赌什么气。 微微叹息,朱棣在她的手上印上一吻,道:“在乎,很在乎!” 江月轻轻呼了口气,算了,今儿真的累的不想再去谈论什么,她抽回手,只说:“真的该回去了。” 哪知,朱棣却根本不想轻易结束今天的谈话。见她要走,朱棣再次用力拉住她,一个转身,将她整个人推到旁边的墙上,堵住她所有的去路和退路。 江月看着骤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英俊面庞,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情况?这种时候突然玩儿起了壁咚?燕王殿下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 朱棣轻轻俯下头,凑到江月的耳旁,稍稍动了动唇,声音轻得几乎只剩下气息。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江月缓缓的问。 朱棣扯了扯嘴角,映出一丝无奈的味道。 “这些年,你对我失望透了吧?尽管如此……”朱棣再次握回了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掌,“对不起,这么多年……我都伤害了你。” 江月没有说话,仅仅是注视着身上的人,眼角开始聚集起点点闪闪的泪光。 “这次入京见到你,你看起来是那么坚强和独立……我一直以为,你大概,已经不太在乎我是否在身边了吧?”朱棣闭上双眼,语气中透着一丝令人心酸的无奈。 “……”依旧沉默着,江月只是一脸错愕。他竟然会这么想吗?他难道也会怕自己不在乎他吗? “尽管这样,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丢下你回北平。” “对不起,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接你回到我身边。”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太多太多。” 他的话,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融入了心房,几乎将所有的酸楚都逼迫出来。江月抿着唇,泪水自眼角往两侧流,没入了发鬓中。 “对不起,真的……” 朱棣还在兀自的道着歉,江月却没有让他说下去,双手挣开了他已经开始松懈的钳制,环上他的脖子,然后唇紧贴到了一起。 感觉过了好久,朱棣离开了她的唇,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江月温柔的看着他,突然笑道:“你还忘说了一句……你该说‘对不起,让你被迫变得坚强!’” 朱棣有些惊讶。被迫……变得坚强? 江月抚摸着他如今更加成熟的面颊,说着:“我也许是变了,但都是因为你啊!你不在,没有人可以宠着我了,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依赖……我没有选择,为了下一次见到你时可以不让你担心,被迫独立,被迫坚强了……但这绝不代表我不在乎你,我一直……最喜欢你了。” “一直……最喜欢……”朱棣喃喃地重复这几个字,认真在心里体会这几个字的分量。 “唉……这段日子,真的委屈你了。”朱棣握住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手,凑过去以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你放心!就快了!我们就快可以在一起了!这一次,无论是任何人,都休想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笨蛋!”眼眶中的液体又开始聚集,江月听着他笃定的语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享受这难得一刻的脉脉温情。 第二百二十一章 序幕 建文元年的盛典顺利结束,朝鲜国的使团没有丝毫停留就像建文帝辞行返回朝鲜,东瀛皇太子世泰停留了几天,特意登门去驸马府拜访了一次怜香,由于燕王朱棣暂住在驸马府,世泰当然也免不了要拜访他。 世泰见到朱棣的时候,对方正在屋内随意翻看着一本书。 “燕王殿下好清闲,这么有时间在这闲坐着看书?”世泰随意的往朱棣身边一坐,道:“这已经是第二年了,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朱棣看他一眼,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世泰眼神微微一闪,说:“我们当初说好了的。” 朱棣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断然不会反悔!” “是吗?可你现在这闲散王爷当得可是真舒坦,我看你早没了当初那股雄心壮志了。” 朱棣放下手中的书,眯起眼睛,道:“刀要磨光了才够快!世泰兄,你可别着急啊!现在才四月,等到父皇的忌辰过后,一切就该开始了!” 世泰想了想,问:“你到底在等什么?” 朱棣眼中看不出一丝的情绪,缓缓说道:“等一个理由!” 世泰先是一怔,随即噗的一下笑出来:“你这人也真逗!干得出坏事儿,还在乎什么理由?” 朱棣笑道:“当然在乎!这次,无论做什么,都是通往最终目的的手段!所有人都可以不在乎理由,只有我必须在乎!因为,我的军队需要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军队,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世泰看着朱棣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沉默了一下,最后只说道:“好吧,我既然选择信任你,就定然会做到,我等了这么多年,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朱棣重新从桌上拿起书,道:“你放心,我比你等的更久!我不会让自己失望,所以定然也不会让你失望!” 世泰从朱棣的房间中出来,没有人知道他们这次的谈话内容,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约定一样。 世泰走在回礼宾馆的路上,想着洪武二十三年自己到大明向太祖皇帝朱元璋朝贡时认识朱棣的事。 那一年,朱棣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自己则是个没有实权如同花瓶摆设一样的皇太子。 那次的夜宴上,朱棣主动找上自己攀谈,像自己描绘了他勾勒的蓝图。他说,有朝一日,大明会成为东瀛皇室除掉幕府大将军、重新掌权的最大支援。当时,世泰就十分的心动,但是他却不确定大明的皇帝会不会真的帮忙。 那晚的朱棣,带着最能摄人心魄的邪魅笑容,说道:“若我是皇帝,自然真的会帮忙!” 那一刻,世泰终于明白,朱棣找自己谈话的目的是什么了。 朱棣想当皇帝,但他大概无法通过合法的途径当上这个皇帝,所以他想用别的手段去达到目的。 而朱棣拉自己入伙的原因,是希望有朝一日当他真的要去抢这个皇位的时候,自己手中的东瀛海军可以帮他牵制大明东海沿线的所有军事力量。 “不仅如此,我还需要,当我登上皇位的时候,你要第一个代表番国站出来,向我臣服,公开表明支持我!” 世泰总算搞明白了,这是一次交易,一场合作。 合作成功,朱棣会从亲王变成皇帝,而自己也会有机会从幕府手中夺回政权,重新掌握东瀛的实际统治权! 这次合作,充满危机和不确定性,但世泰决定要赌一把,因为朱棣开出的条件真的很诱人。 于是,朱棣和世泰达成了这次协议,并在这么多年中,彼此坚守着这个秘密,保持着一种默契。 夜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轻声对朱棣说了声:“四爷,我的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些消息不着痕迹的透露给了黄子澄,想来皇上就该动手了。” 朱棣不以为意的说着:“咱们这个皇上,疑心重,但却没有城府,实在太好控制和利用。你这次也做的很好,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用不了多久,朱允炆就会亲手把机会和理由送到我们手中。” 朱棣已经等了太多年,他等死了兄长朱标,等死了父亲朱元璋,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也不想再等了! 朱允炆,来吧,按照我的想法,去把自己搞的众叛亲离吧! 朱棣的脸上依然十分平静,但那平静的脸下面,隐藏着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缜密心思。 而身为皇帝的建文帝朱允炆,也确实没有让朱棣失望。 当黄子澄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朱允炆后,朱允炆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行动。 建文元年四月底,朱允炆密令曹国公李景隆以“贪虐残暴”为名将十三叔代王朱桂抓回京城,之后便将代王一家人关押在宗人府中,不再见天日。 据说代王当时被关进宗人府后,还说了一句话:“现在这位皇上,倒是真随了先皇的性情。想到当年凉国公家的小白脸儿惨死在玉珠峰上,本王有今日下场,也不算太过意外。” 之后,建文元年五月初,朱允炆以“不法事”为由,将岷王贬为庶民。随后,又以私印纸钞为由,将湘王朱柏贬为庶人,执行任务的人依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李景隆想象的那么顺利。 湘王朱柏不愧是朱元璋的儿子,他在得知消息后,便笑着对家人说:“我亲眼看到很多在父皇手下获罪的大臣自杀身亡,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儿子,怎么可能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被人抓起来侮辱?” 于是,朱柏没有打开门迎接李景隆,而是把全府上下锁了起来,放了一把大火,**而死。 这样的惨剧,并没有阻止建文帝的行动步伐。他在听到李景隆的汇报后,就只淡淡的说了句:“皇叔自知有罪,以死谢罪,朕也就不好再多加追究什么。以亲王之礼厚葬吧。” 湘王朱柏的死,并没有引起朱允炆应有的悔意和警觉,反而加大了力度整治那些叔叔们。 至此,朱允炆已经完全忘记当年向朱元璋做出的承诺。什么以德服人的那一套漂亮的答辩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就像一个刚上擂台的拳击手,疾风暴雨般挥出一轮王八拳,看似痛快,但效果实在有限。 不仅效果有限,更是直接因此失了先机。他已经彻彻底底的在藩王中失去了信任和情谊。 所有的藩王们虽然现在都敢怒不敢言,但朱棣想要的效果已经有了,那就是在藩王中彻底孤立这位目前高高在上的皇帝。 天真的朱允炆以为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却不知这场残酷的政治斗争获胜的关键在于隐忍的耐心和准确的判断。 很不幸,朱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能忍。 燕王府中,朱棣看向窗外的苍穹,喃喃对身后的夜殇说:“快了,就快了!已经没有藩王会在之后的战争中站出来勤王了。不过这还不够,我们要让朱允炆更加众叛亲离!我要让他身边,除了那几块废物之外,什么都没有!” ****************************** 曹国公李景隆可以说是自朱允炆登基后,最受信任的武臣,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平时跟黄子澄走的很近。 “黄大人,今天怎么这么得空,下朝后还来找我聊天?” 黄子澄跟李景隆并肩走在去朝房的路上,低声说:“国公爷,之前陛下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李景隆半开玩笑的说:“陛下让我办的?那不是黄大人您找的我吗?” 黄子澄横了他一眼,道:“国公爷莫要再拿下官开玩笑。虽然是我跟你说的,但那确实是陛下的意思,还望国公爷切莫耽误了。” 李景隆呵呵一笑,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的神色,道:“黄大人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我敢保证,芷凝大长公主的驸马,定然逃不过这一劫。” 黄子澄听他笃定的语气,这才稍稍放心,但还是问道:“还要多久?” 李景隆粗略想了想,道:“两个月左右吧。对了,黄大人,之前你答应我的事儿可还作数?” 黄子澄压低声音,说:“当然作数!国公爷,你可不要以为只有你盯着西北的军权眼热,咱们陛下那也是必然要行动的。” 李景隆露出了然的笑,“原来动他不得,那是因为先皇一向偏爱他们夫妻两个。今时不同往日,当今陛下可不会去顾念区区一个姑姑的感受!” “好了国公爷,在外面还是少说这些话的好!” 在黄子澄的提醒下,李景隆总算没有太过得意忘形。 朱允炆现在除掉了许多的藩王,但是他依然没有把握把矛头指向燕王和宁王。 但是,事情早晚是要做的,于是,朱允炆仔细思考之后,下了道圣旨,召陕甘总兵叶羽回京述职! 在外面放逐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况且,马上就是先皇驾崩一年忌辰,无论如何,叶羽都是该被召回来的。 第二百二十二章 游湖 叶羽回到京城已经有几天了,怜香总觉得他这次回来跟原来比有什么不太对劲,比如更加嗜睡了,有时候甚至叫都叫不醒,比如现在…… “睡个觉也能像副画一样……”怜香翻了个白眼,身为妻子的女性嫉妒丈夫的美貌,怎么想自己都是有病:“驸马,起床了。” 男子没有丝毫动静。白净俊秀的脸庞上,只有那双紧紧皱起的眉因突然产生的噪音有所响应。怜香关心地蹲下身,仔细地审视叶羽的睡颜,像是能从这张流着汗水的苍白面容上看出些端倪。 “驸马?”她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驸马,天亮了,该醒来了。” 叶羽没有醒来,他只是面色凝重的侧过身,几滴汗水顺着这个姿势滑下额头,怜香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擦拭。 “真是的……”她凑在他耳边大喊:“早朝要迟到了,驸马大人!” 宛若被电击似地,叶羽瞬间睁眼起身:“糟了!早朝!” 怜香见这招果然管用,忙一把拉住慌慌张张正要下床的叶羽。 “别别别,今日是旬休,不用上朝的。” “旬休?”叶羽呆呆地看着她,末了,放松地吐出大气,“哦对。” 刚才还有些神智不清,现在一了解现况,便让叶羽的眼睛诧异地睁得老大。 “怜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拜托!天都大亮了早饭却不见你的人影,没有你这个一家之主又不能开饭,害我肚子饿死了。” 叶羽扯了苦笑,正欲起身:“是吗……我现在就起来!” 才一站起,叶羽脸上便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极为痛苦的神色。 虽然他尽力伪装,但又怎能瞒住与他心意相通的怜香?见他一手按住肩膀,怜香担忧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叶羽摇头微笑:“怜香,你先用膳吧,我换身衣服就去。” “我来给你换吧……”哪知,她才刚开口,肚子便发出饥饿的声音。 叶羽自然是笑了起来,然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温和地笑着说:“你先去吃吧,我随后便到。” 怜香没再多说什么,她此时心知叶羽一定是有什么瞒着自己,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就算了。 怜香走了之后,叶羽才重重地坐回床上。 叶羽拿开按住肩膀的手,泄漏出一片血迹斑斑的肩膀,苦笑道:“幸好遇到旬休,否则早朝站一上午,怕是支撑不住了……” 这时,一直候在旁边耳房内的杨雪笙缓步走了进来,看到叶羽肩上的血迹后忙快步走过来为他换药。 “少爷,我知道你不想让公主担心,可是你这伤若是不小心可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叶羽摆了摆手,道:“没事儿,不过是在边境受了一点儿小伤罢了,不碍事。不过怜儿知道又要担心,还是瞒着吧。” 在杨雪笙的帮助下简单地换上新的布条,将染有血迹的中衣交给杨雪笙让她小心扔掉,叶羽吃了个药丸后便向外厅走去。 ******************************* 这一日,怜香正百无聊赖的在府里呆着,突然便听到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伴随着脚步声的喊声。 “怜儿姐姐、怜儿姐姐!”突然,门口冲进了一个淡紫色的身影,怜香才刚分辨出来者是谁,对方就已经扑到她的怀里。 “小皇妹,都已经成亲了,怎么这从小到大练就的撞人功夫反而越来越精湛了?”怜香稳住了十三皇妹的身子。 下人们一见是芷凝公主驾到,纷纷跪下来行礼。怜香随即挥挥手要他们退下,厅内就只剩下她跟这个小妹子独处。 “怜儿姐姐,姐夫借我一下!” “啊?”被死命地握住手,还能感觉到掌心的手汗,怜香问:“把驸马借你?做什么用?” “沐昕受邀去参加曹国公那个什么游湖的活动,说得好听是游湖赏景,其实就是找一些……一些女人过去弹弹唱唱!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曹国公,骨子里就不是个好人!我实在是担心,万一沐昕被那些女人给迷惑了怎么办?” 怜香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大事不好就是只这件事儿?怕你的驸马被美色所迷?还是怕他被曹国公给吃了啊?” “都有!”小皇妹义正严词地道:“姐姐,你也知道那曹国公不怀好意,沐昕又是个老实人,怎能对付得了大狐狸?所以我才来找姐夫!他一定也有受邀啊,我想请他帮我看着沐昕!” 怜香一直忍不住笑,不过小皇妹这么一闹倒是提醒她了,于是她干脆站起身来,笑道:“你来晚了,你姐夫已经去赴约了。不过,你既然那么担心沐昕那小子,何不我们自己去看看?” ****************************** 桑泊湖是大明皇家园林的一部分,是春夏时节皇室子弟游湖赏景的绝佳所在,曹国公李景隆作为皇亲国戚,自然是可以在这里邀请世家子弟游湖。 怜香作为身份尊贵的大长公主,当然也是随意过来赏景。 不过,刚在这里赏景一会儿,怜香就觉得无聊了。 她走出船舱,看到站在船头上摇摇晃晃、向不远处的画舫张望的小皇妹,怜香有些担心地警告:“你别再看了,这个距离能看到什么?要是跌下船去怎么办?” “没事儿,怜儿姐姐你不是会游泳吗?对了,你能不能叫船家再靠近一点?”芷凝一点也没将怜香的警告放在心上:“我总觉得好奇怪,怎么曹国公的画舫上除了箫声外就没有其它声音?” “我这就去叫船家靠近一点,但你可要快些从船头下来,知道吗?” “知道知道。” 怜香听着芷凝敷衍的回答,不禁更加担心了,这丫头到底有没有把人的话听进去啊…… 怜香不太放心地走去另一头的船家身边,要他们加快速度,跟上前方的画舫。也许是船家们太卖力了,又或者是船底稍微碰触到湖内的石子,船身突然有了一阵不小的摇晃。怜香本能地稳住身子后,心底大喊糟了。 绕过挡在船板中央的船舱,恐惧着小皇妹的安全,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船头的小皇妹差点就要跌入湖里,这时从曹国公的画舫里闪出一道青色身影,以极高修为的轻功迅雷不及掩耳地凌空踏湖而来。青衣男子稳当地一把抱住小皇妹,随即将人毫不费力地顺势带到船头后方。 怜香和芷凝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青衣男子却开口说道:“大长公主殿下,您没事吧?” 紧紧闭着眼睛的芷凝抬起头,看到的便是一张冷峻的面容。 “阿澈!”曹国公的画舫已经靠了过来,一个白衣的英俊青年快步走过来,正是怜香的驸马叶羽。 而那个轻功绝佳的年轻人,当然是一直跟在叶羽身边的杨澈。 叶羽笑眯眯的走到芷凝身边,笑着问:“芷凝,你怎么跟你九皇姐一样?一不盯着你们就会做出危险的事。”男子淡淡笑着,一双黑眸温柔地比春天还要使人暖和。 芷凝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 叶羽偏过头望向后方的怜香,语气中包含浓浓的宠溺和无奈,道:“两位公主这么好的兴致?也来游湖?” 怜香吐了吐舌头,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胳膊,带着一些撒娇的语气,说道:“在府里呆着太无聊了!” 一旁的芷凝没看到沐昕,忙焦急的问道:“姐夫姐夫,你可有看到沐昕?” 叶羽似乎是一下子便明白这两位公主来这里的目的,他笑道:“沐公子他……” 话未说完,曹国公画舫的船舱中慌忙地跑出一名少年:“芷凝!芷凝!”少年有些笨拙地跨过船头:“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怎会来这里呢?” “沐昕!” 看着芷凝公主惊喜地握住少年的手,脸上尽是与心上人相遇的幸福,叶羽和怜香也不禁相视一笑。 “我的小皇妹当然是来找你的。”站在叶羽身旁的怜香,脸上正挂着一抹浅笑:“沐昕,你可要从实招来,有被曹国公的众家美女勾走心魄吗?” “九公主,您莫要误会,我哪儿敢啊?!” “沐公子坐怀不乱,洁身自爱,我可以代为作证。”叶羽笑道:“芷凝,你莫要担忧” 芷凝了解地点头。在她心里,叶羽这个姐夫说的话比任何人都更有可信度。 “哼,那你呢?”怜香瞄了一眼旁边的驸马。这人居然还敢笑得像是不关自己的事一样,好厚的脸皮! “沐昕这小子没被勾走魂儿,就不知某个人是否早已意乱情迷了。” 叶羽的微笑转为苦笑:“夫人,你知道为夫自然也是不敢的,又不是想脑袋落地?” “是的是的!九公主,叶大哥他根本没看过那些女子一眼,他一直都在照顾我!” 少年说出真相时显得十分自惭。原来从踏上船那刻开始,他就头重脚轻地晕起船来,但身为云南王府人的自尊不能让他像个软弱小子一样说出自己晕船想吐这种话,于是只好痛苦地咬牙忍耐着。 叶羽察觉到他的异样,也明白他的苦衷,在游湖的过程中便相伴照料,让少年好是感动,只想着日后定要好好报答。后来,忍到所有宾客都离开了,少年却因为双脚无力实在走不下船,叶羽便向李景隆暂借了这艘画舫让他休息。 所以才会这么安静,只有为了安抚少年而吹奏的箫声,柔和地响彻着宁静空间。 怜香瞥眼看到叶羽别在腰间的玉箫,想到那是自己之前送给他的事物,便心下一片甜蜜。 上次叶羽去西北之前,怜香曾将自己的玉箫交给叶羽,告诉他在无事时可用作想念。 她倒是没想到,叶羽竟然自己学会了一些曲子,而且吹出来的感觉也很不错。 四个人结伴在湖上又玩了半天,愉快的度过了这一天,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开心游湖的时候,一个人自北平入京面见朱允炆,而这个人的到来,便开启了一道命运的门,将他们各自推向了不同的道路,迎来了不同的结局。 这个人,是燕王府长史葛诚。 第二百二十三章 莫须有 叶羽从西北受伤回来,除了杨雪笙之外便没有告诉任何人,一来是怕怜香担心,二来他这次回来心里总有些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一颗心时时刻刻都是七上八下的。 他这种不安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而确确实实跟自己这次受伤有关。 那次叶羽带兵追击北漠打游击的蒙古人,像这样的小战役他早已经历了许多,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有些大意。 就在他带兵返回凉州的路上,被一支冷箭射中,而更加倒霉的是,那支箭上涂了毒。 幸好他这次去西北依然带了杨雪笙在身边,否则真是要麻烦了。 所幸的是,毒不是剧毒,伤不在致命,但是也比普通的伤要难好许多,再加上当时西北恶劣的天气,让他的伤口持续感染。 那段时间叶羽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每天躺在床上,想的都是这次受伤的事情。 倒不是说多么金贵受不起伤,只是这次的伤受的实在让人无法不去琢磨。因为那支冷箭射过来的方向,是从叶羽自己的军队之中。 虽然那个人当场被抓住,但他服毒自尽了,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事后,作为凉州卫指挥使的郑天琪向叶羽请罪,说都是自己治军不利造成的,请求处罚。 但叶羽只是摇摇头,道:“天琪,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我自然绝对相信你。我们的军队中已经混进了细作,若是再处罚了你,岂不是自断手脚?” 郑天琪听后只是跪在地上,心中的自责一览无余。 叶羽轻轻把他扶起来,说:“不用自责,出了问题想办法解决就好,其他的多说都是无用的!” 郑天琪当然明白他的话,于是就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沉默的去了校场,他要好好的整顿一下军队的人员。 叶羽每每想起这件事,心中都无法平静。自己的军队中混进的细作,到底是谁的人? 应该不是蒙古人,蒙古人现在也就是打打游击的料,根本就不需要费尽心思混个人进来暗算自己这个主帅。 那么会是谁? 其实答案叶羽心里也能猜到,可是他却不愿意去想,因为若真被自己猜中,那么日后的日子就真的是不好过了。 如今,已经回到京城一个多月的叶羽,觉得这一个月似乎过的太平静了些。这样的平静,让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大事即将要发生。 太祖皇帝的忌辰如期的进行,作为继承人的朱允炆大肆操办了这次忌辰,以显示出孝道。 而在先皇的忌辰刚刚过去没多久的某一天,叶羽正在驸马府中赏着花,这时朱允炆身边的首领太监李兴来到府上传旨,说皇上要在御书房召见驸马。 叶羽盯着李兴看了看,他心里突然漫出一股浓烈的不安,这种强烈的感觉让他呆愣在原地,忘了该接旨。 李兴轻轻往他身边凑了两步,低声说道:“驸马爷快接旨吧。” 叶羽这才反应过来,他缓缓道:“有劳公公,我这就准备进宫。” 李兴再次压低声音,说:“您这次进宫,万事都要小心!” 叶羽听到李兴的警告,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不免更盛,他问:“公公可知皇上为何召见?” 李兴摇摇头,道:“驸马爷应该知道,皇上一向不亲近我们这些奴才,只跟黄学士那帮大臣走的近,所以奴才也不知道。只不过,奴才只能提醒驸马您,万事小心为上,皇上他们,似乎是在酝酿什么计划……” 叶羽心中沉吟,由于先帝的忌辰刚过,怜香现在在孝陵为先帝和孝慈皇后守孝。所以,若朱允炆有什么动作,现在果然是最好的时机。 心中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叶羽微微一笑,只说:“我交待一下府里,这就进宫。” 李兴倒不为难他,只道:“奴才在外面等着,驸马爷请自便。” 叶羽简单跟杨澈和杨雪笙交待了两句,他并没有把心中的不安说出来,只说自己可能回来的晚一点。 跟着李兴来到御书房,刚刚踏进去,叶羽就证实了自己的不安。 殿内除了高坐在书案后面的建文帝朱允炆外,殿内还有黄子澄和李景隆。 叶羽知道,这两个人是从来不会干什么有意义的事儿的,他俩同时出现在这里,谁也没法儿往好地儿想。 不管怎么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叶羽俯身拜倒,向朱允炆行礼:“臣叶羽,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炆静静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叶羽,沉默一下后,说道:“姑父请起。” 叶羽起身后立在一旁,静静等着朱允炆的说辞。 朱允炆看了看他,笑道:“姑父常年戍边在外,着实辛苦,此次回京因为有先帝忌辰在上,朕也还没来得及与姑父好好说话,不知姑父这一向可好?” 叶羽低了低眉,他心知朱允炆叫自己来不应该只是为了嘘寒问暖,但他既然问了,自己定然是要作答。 “回陛下,微臣一切都好,西北大小军政事务也如常,请陛下放心。” 朱允炆微微一笑,点头道:“有姑父在,朕自然放心。只是……” 朱允炆顿了顿,他拿起摆在书案上的一份奏折,然后缓缓说道:“只是,有人密报姑父在西北拥兵自重,纵使手下兵将居功自傲,更有与藩王私下往来结党营私之举,私下言语颇多大不敬之处,甚至曾有拥戴藩王谋反之语。姑父,对此,你怎么说?” 叶羽从始至终平静的听着,直到朱允炆话语中最后一个字说完,他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淡的向朱允炆拱了拱手,道:“回陛下,臣冤枉!臣不知密报是何人呈给陛下的,但此密报中的言语全部属于子虚乌有,臣在西北之时除了赴北漠抗敌外,从未离开军中,更不曾与藩王有过私下往来,请陛下圣裁!” 朱允炆牢牢盯着叶羽,看着他不屈不饶的笔挺直立在自己面前,听着他言语中的不卑不亢,竟然不禁从心底生出许多钦佩和威慑之感。 然而,当朱允炆瞥眼看到黄子澄递给自己的坚定眼神后,便强自稳定心神,深吸一口气,又换上从容的神情,道:“哦?如此说来倒真是有人陷害姑父了?” 叶羽腰板依然挺直,他直视朱允炆,道:“回陛下,臣不知是否有人故意陷害栽赃,臣只知自己从未做过密报中所言的事。陛下若不信,大可去查证!” 朱允炆微微一笑,道:“姑父既然这样说,那么朕便信。” “陛下!” 朱允炆的话音刚落,黄子澄就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道:“陛下,微臣以为,既然有人呈给了陛下这份密报,若是陛下轻易置之不理,也实在说不过去。” “哦?那么以先生的意思呢?” 黄子澄扭头看向叶羽,却见对方依然目不斜视,从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也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些敬意,但他还是说道:“微臣以为,陛下应该彻查此事!至于驸马爷,毕竟是当事人,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任陕甘总兵,陛下应暂时撤掉驸马的职务,待真相查明还了驸马清白之后,再行官复原职。” 朱允炆频频点头,对黄子澄的意见表示赞同,他道:“只是……这样不是很委屈姑父?”说完,他眼睛瞟向一直沉默的叶羽,却见对方没有丝毫要开口说话的样子,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听着。 朱允炆自觉无趣,便道:“如此……就如先生所言,委屈姑父卸掉陕甘总兵的职务,待朕查明真相!” 叶羽一听这话,冷静的行礼,道:“臣遵旨!” 朱允炆顿了下,又道:“我大明王法有立,若皇亲涉嫌罪责,应移交宗人府进行审理。姑父……只好委屈您了。” 叶羽面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听到朱允炆这句话之后,他的心便沉到了谷底。朱允炆这一招,是完全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只要自己进了宗人府,那么外界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鞭长莫及,到时候不知道会被扣多少屎盆子。 “大明王法臣自然是遵从,只是请陛下允许臣回府安排一下事宜,更何况公主还未回京,臣怕……” “姑父不用担心!府中的事情朕自会照看,等小姑姑回来后朕会亲自向她说明,姑父放心就是。更何况,只是配合调查罢了,若姑父是冤枉的,朕自然会彻查真相,找出栽赃陷害之人,还姑父一个清白!” 叶羽抬眼看向朱允炆,然后便从小皇帝的眼中读出了坚决狠辣的意味。叶羽微眯起眼睛,在劫难逃,这是他此刻心底最大的想法。 放弃了抵抗,叶羽将一切情绪隐藏在躬身行礼的拱手之后,只淡淡的说了句:“既如此,微臣遵旨!” “曹国公李景隆听旨!” 一直站在一边的李景隆忙上前道:“微臣在!” “朕命你为钦差大臣,火速赶往西北彻查驸马叶羽谋逆不法一案,务必要给朕做到面面俱到,不可有任何的纰漏!” 李景隆露出一抹痛快的笑意,道:“微臣遵旨!” “来人!传朕旨意,卸去驸马叶羽陕甘总兵一职,暂时关入宗人府中,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第二百二十四章 牢狱灾 宗人府中的日子过得很糊涂,叶羽每天只能通过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来分辨时间的流逝。 叶羽一天天的数着,他相信,小皇帝现在一定迫不及待的定自己的罪行,自己等不了太久。 他想的果然没错,就在他被关进宗人府的第六天,一道圣旨被明诏颁布,昭告天下。 “驸马叶羽,蒙先皇圣恩委任陕甘总兵戍边西北,然其任职期间,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居功自傲,言语颇多不敬,行为颇多不法,与藩王过从甚密,更有诸多谋逆言行,数罪并罚,断不可恕。朕感念其曾立军功无数,更是皇亲之尊,故免去株连之罪,判斩刑!” 这道圣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明帝国上上下下,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这件事,百姓们纷纷说着,皇帝的屠刀又举了起来。无论是谁当皇帝,原来都是一样的,鸟尽弓藏的事情竟然绝不会停止。所不同的是,先帝在世时,将屠刀指向为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名帅。而当今皇上,屠刀所指之处,皆是他的亲族,有他的叔叔,现在还有他的姑父。 身在宗人府中接到圣旨的叶羽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莫须有的栽赃,而陷害自己的人,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有人给自己查明什么真相,因为真相早已在皇帝本人设计的剧本当中了。 一身囚衣的叶羽手脚被戴上镣铐,一向干净整洁的头发有一些从发髻上散乱了下来,他呆呆站在宗人府天牢牢房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出神。 只是,小皇帝一心以为自己抢得了先机,占尽了便宜,但是在叶羽看来,从头到尾,小皇帝的举动都愚蠢至极。 一心想要削藩的皇帝,其对亲王宗族的狠辣处决,以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交代不清的罪状,还有无视来自民间各方和朝廷百官的奏书请愿,这些错误都逐渐翻腾起世人早已忍到极点的不满,而这些不满的根源,早在洪武朝末年就已经因为先皇的滥杀功臣而积攒到了一个极高的点。 叶羽喃喃的念着:“还差一点,历史果然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脚步走下去。”还差一点,来自各方的不满终会爆发,朱棣将成为藩王的代表起兵反抗,到那时,除了建文朝的忠臣们,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人会帮助朱允炆这位名正言顺、正统继位的皇帝了。 叶羽现在心里倒是很平静,哪怕听到小皇帝要杀掉自己的决意,他也没有太多的反应。但是,他的内心却是煎熬的,他很担心怜香,真的很担心,怜香现在一定已经听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她会怎么样? 叶羽最怕的就是怜香接受不了,冲动之下跑到宫里去找朱允炆说理,但是如今的朱允炆哪里还是有理有情可讲的? 而事实上,怜香确实早已听到了消息,当时还在孝陵守孝的怜香骤然间听到噩耗,差点儿晕了过去。 她稳定心神之后,再来不及细想任何事,马上便命锦霞准备快马,连夜赶回宫中,连马车都懒得坐了。 但是,怜香急急忙忙赶回了宫里,却连朱允炆的面都没见着。 乾清宫的书房由负责京都警卫的魏国公徐辉祖负责看守,他远远就将怜香拦了下来,根本不让她进到乾清宫里面。 怜香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还像平时那样跟他好好说话,直接冲着徐辉祖怒吼道:“放肆!你也敢拦着本宫?给本宫让开!” 徐辉祖就比怜香淡定多了,他语气平缓的说:“大长公主殿下请回吧,微臣奉陛下圣谕,任何人不得进入乾清宫,请殿下见谅。” “呵,皇帝陛下他人呢?” 徐辉祖道:“奉陛下圣谕,若大长公主殿下前来,便将殿下送回飘香宫,殿下为先皇和孝慈皇后守孝辛苦,陛下感念殿下的孝心,让您在宫里休息一些日子,这些日子就不用出宫了。” 怜香气的面色煞白,她指着徐辉祖,怒道:“你这是要幽禁本宫吗?先皇在世时都从不让本宫禁足在宫里,本宫想去哪里用得着经过你的同意吗?你现在马上给本宫让开!” 徐辉祖平静的看着愤怒的怜香,只淡淡的说了句:“是不是幽禁微臣说了不算,微臣只是去完成陛下交办的差事罢了。先皇在世时确实事事顺公主的心意,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您不仅是大明的公主,还是逆犯的亲属,请公主搞清楚这一点!” “啪!” 怜香被徐辉祖这样一说,顿时被激得失去理智,抬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放肆!你说谁是逆犯?!”怜香受不了徐辉祖这样侮辱叶羽,一瞬间气的理智全无,她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带着细微的颤抖。 那样的他,那样为这个国家兢兢业业,一次又一次奔赴他厌恶的战场,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的他,怎么可能是逆犯?! 徐辉祖被怜香扇了一个耳光,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但转瞬即逝。他只是恭敬的说:“微臣只是奉命行事,请公主殿下见谅。” “呵,若本公主不从呢?” 徐辉祖垂下眼神,只道:“那微臣只好动粗使公主就范,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徐辉祖的话音刚落,四周便跑出几名手持刀剑的护卫,将怜香和锦霞初美围住。 怜香见徐辉祖真的对自己动手,不禁更是气得脸色煞白,“你,你怎么敢如此僭越?!” 徐辉祖平静的向她拱手:“大长公主殿下,也许当初先皇在世时无人敢对您僭越。但微臣想要体醒您一件事,如今,已没有先皇了,当今圣上,才是天下之主!请您牢牢记住微臣的话!” 说完,徐辉祖点头示意,那几个禁军护卫便将怜香三人拿下,准备带回飘香宫中。 “得罪了,大长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这四个字,如今听到怜香耳中,当真是如锥心的刺耳。刚刚徐辉祖的这番话,再次将残酷的事实摆在她眼前,父皇已经不在了,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所欲为、尊贵无比的小公主。 现在的这个皇帝,永远不会像父皇一样对自己,在皇权面前,更没有亲情可言。 “小姑姑的关心侄儿铭记在心,日后无论何时,侄儿也定会牢记小姑姑的情谊,决不敢忘。” 当年朱允炆曾对自己说过这番话,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他不再是那个躲避母妃责罚需要自己庇护的少年,他成了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他根本不会再记得曾经许下的微不足道的承诺。 言犹在耳,但怜香却觉得异常冰冷。 跟着徐辉祖和禁军回到飘香宫,怜香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 徐辉祖默默站了一会儿,最后只是从怀里取出一纸黄卷递给怜香,道:“这是陛下让臣带给公主的,陛下说,若公主同意,便可不计较过去,重修姑侄情谊。” 怜香呵呵一笑,接也不接那黄卷,只说:“告诉他,本宫什么也不会同意!让他不用费心思在我身上了!” 徐辉祖沉默,将黄卷恭敬放到怜香身侧,然后行礼后离开。 怜香瞥眼看那黄卷上的字,只觉字字锥心般的疼痛。 “休书……休书……”怜香喃喃发出几个凄厉的声音,突然笑道:“好你个朱允炆!你把人都关起来了,还要逼我与他分别不成?!” 怜香一把拿起那份休书,猛地站起身用力将休书撕得粉碎,她的满腔愤怒和悲伤化成那休书被撕碎的碎屑,尽数散落在地上。 锦霞和初美担忧的看着她的样子,只怕她情绪不好过度悲伤,忙劝道:“公主,您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啊……” 怜香呵呵一笑,坐回到软榻上,只说了句:“我现在这样,还能在乎什么身体?” “咱们总是要想办法就驸马的!” 怜香当然知道要救他,可她现在方寸大乱,根本丝毫静不下心,没了任何主意,她想去找江月和夏空,但却被禁足在宫里,根本出不去。 叶羽跪在皇帝面前,位于牢内地板的干草,将原本便麻木的膝盖刺得更是疼痛如针。当听到朱允炆将怜香幽禁在飘香宫内,并逼迫她签下休书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忘记世上尚有时间流逝这回事。每个夜晚,当月光微弱地照耀窗口时,他会想着,若明日便能结束这伤人伤己的一生该有多好。 可是,就连他这什么都不想再思索的脑袋都不禁怀疑了,拖这么久还未斩首,皇帝恐怕是另有意图。 皇帝一大早便来到天牢,也没有要做什么,就只是悠哉地坐在特别准备的椅子上,不太对劲,都已经这时候了,没有必要再对他下马威,看来皇帝确实另有打算。 “朕是惜才,但你所犯的却是不可饶恕之罪,朕现在只要你签下休书。”皇帝紧紧握着一份明黄色的休书。 “皇上。”叶羽终于开口,“怜儿签了么?” 皇帝皱起眉,只道:“你要你签了,朕自然会让小姑姑签。” 叶羽毫不在乎的笑道:“皇上可知怜儿为何不签?因为她知道,罪臣是到死都不会签的,哪怕皇上对我施以极刑,我也不会签这休书。” “你是在考验朕的耐心么?” “不,我只是在嘲笑皇上您不懂情。” 朱允炆脸色骤变,他怒视着叶羽,大声召唤着狱卒进来:“来人啊,逆犯叶羽出言不逊,给朕重打三十大板!” 叶羽冷笑一声,任由四名卫兵抓住他的手脚,默默承受下三十大板的惩罚。 半个时辰过去,施刑的狱卒已是满头大汗,拿板子的手也明显地抖动着。但叶羽却缓慢的、闷不吭声地一手撑起身体。 眼前这名清瘦男子靠自己的力气、摇摇欲坠也要骄傲站起来的模样,使众人无不因敬佩而暗自叹息。早已听闻怜香大长公主的驸马是名心志高洁傲骨凛然的人上人,今日一见才明白传言半点不虚。 “你……”朱允炆也是看痴了。为何一名狼狈肮脏的男子,还能拥有如此如清流一般高洁的气势? “别以为朕现在不让你死就代表朕拿你没办法。”皇帝气得咬牙切齿,面红耳赤。 “皇上。”一名狱卒细声细气地说:“对付刁民有对付刁民的手段,教训畜生有教训畜生的法子……小的听说,有些人在驯服烈马的过程中,会先打断马的四肢,只要它们整日都动弹不得,量再如何冥顽不灵也会乖顺地像只小猫儿。” 叶羽睁大了眼,瞪着这名从未见过的陌生狱卒。 朱允炆脸色铁青,最后只说了句:“你看着办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霪雨霏霏,世界正流下着扑天盖地的泪水。 皇城罕见人迹的宗人府天牢外,身穿锦袍的少年正与一名狱卒打扮的男子激烈争论。不,虽然交谈的声音大了点,但少年其实采取相当谦卑的低姿态,那是以他的身份而言太过委屈的请求声浪。 “这位兄台,就只是看一眼!”雨水拍打下少年的脸庞,刻画出平日少见的男子气概:“我定不给你添麻烦,只是看一眼,确定叶大哥的伤势便可!” “沐驸马,请您别为难小人了。”狱卒恭敬地回:“小的不是怕给自己添麻烦,而是怕给里面的叶驸马添麻烦。皇上有令不得任何人接近叶驸马,要是您进去探望的消息被谁知道了,叶驸马免不了又得被借机毒打一顿。” “岂有此理!宗人府里关押的都是皇亲贵族,即便叶大哥现在是逆犯,但终究还未行刑,他与公主的夫妻之名还存在,谁敢对他施暴?!” “还能有谁?”狱卒平淡的语气,掩盖过眼底的愤恨。 少年剎时顿悟了,脸上尽是惊愕痛心的神情:“皇上他……当真如此无情?” 狱卒沉默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像是怜悯感叹着某种将会逝去的东西:“是您与两位公主都太有情了。” “叶大哥如此为我朝奉献,身为国之臣民,我岂能无情寡义?九公主乃其结发之妻,眼见夫婿有难又岂能独善其身?”少年朝狱卒深深地行了一礼:“兄台,无论如何请通融这一次吧!” “沐驸马!” 狱卒还未开口,沐昕已看到一名眼熟的女子,女子一身碧色的宫装,缓步走到沐昕身边。 狱卒见那女子走来,行了一礼:“杨画师。” 来者正是杨夏空,她饶富深意地看了狱卒一眼,随即低声安抚着沐昕:“别为难当差的了,他们有他们应尽的责任。” “杨画师,可九公主那边……”沐昕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积水:“我实在没脸去见九公主。” “怜香会谅解的,你宽心。”杨夏空轻轻叹了口气,递给那狱卒一块银子,道:“里面还望兄台多多照应!” 狱卒并没有接杨夏空的银子,只躬身道:“沐驸马,杨画师,小人有小人该做的事,那便是在牢里尽所能帮助叶驸马,而大人们也有大人们在外面该做的事,小人在此祝君武运昌隆。” 杨夏空不由得审视起这名样貌平凡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 “莫可。”狱卒抱拳回道,然后便转身进了天牢之中。 ************************************ 已经是第多少次独自望着窗外的阴雨叹息了呢?芷凝自己也不知道了。记忆中,从相遇开始,叶羽总用那宠溺温柔的嗓音唤她“凝公主”,实在好听得紧。 不管什么困难都能解决,不论什么事情也能办到,光是知道他站在身旁就使人安心。叶羽跟其它皇兄相比,更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兄长。 可是……芷凝现在还记得,那天她走在皇宫回廊上,听到前方传来铠甲互触的噪音,紧接着便是四五个禁军卫兵正押解一名身着洁白锦衣的男子,她定眼一看,发出恐慌的惊呼:“姐夫?!” 卫兵没有停下脚步,芷凝只好极力跟上,一边愤怒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太无礼了,你们可知此人是谁!” “圣旨有令,皇命难违。”带头的卫兵平板地回答:“还请大长公主殿下别为难小人。” “圣旨?”芷凝望着一直安静无语的叶羽,语气里是形容不出的恐惧:“姐夫,你、你做了什么?” 叶羽没有出声,他的侧脸平静无波,双眼直视前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争端彷佛完全未觉。 芷凝只能站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卫兵将这个多年来戍边在外,军功赫赫,为巩固朝堂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押开。 “凝公主……”叶羽终于在最后回过头,那双无奈而又满是担忧的眼震慑了芷凝的灵魂。他的嗓音干哑却激烈,就像只为了把这句话说出口,而必须忍受着炽火在体内燃烧一般,“为我……照顾你九皇姐,拜托你了。” 帮我照顾她。 芷凝想起叶羽的请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计可施的芷凝,心里总为焦急与愧疚煎熬。答应要照顾九皇姐,现在却连去飘香宫见她一面也办不到! 她不是没有发现,这段时间,沐昕突然与杨夏空和江月等人来往密切频繁。 “沐昕,不要做傻事。”芷凝当然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她不知道该鼓励或阻止,但为了沐昕的安危还是必须犹豫地劝他:“皇帝可以非常无情,你该是很清楚的!” “我只是要救出叶大哥。芷凝,这不是傻事,是好事。”少年清秀的脸庞浮现日益成熟的坚毅,她彷佛看到了洪武时期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叶羽。 “叶大哥这些年来为国为友的恩德情怀,我总算能回报,哪怕只是微薄之力,我也一定要做到!我已经传信给了兄长,他也表明支持我的态度,此次救出叶大哥,我云南王府绝不会退却!” “但我不要你也和他有一样的下场啊!” “芷凝,既然要成为让你引以为荣的丈夫,我便该选择做对的事。”少年微笑地说:“叶大哥也说过,就算结果仍是失败,但在做出对的选择的一瞬间,便已无愧于天地。” 睿智豁达,刚毅严正,那是从前让芷凝仰慕叶羽的最大特质,也是使所有女子钦羡怜香得到这么个好丈夫的原因之一。 但芷凝现在却发现其中最深沉的悲哀,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丈夫的秉性高洁便是妻子最可能迎来孤老一生的象征。她现在,已经完全无计可施了,她拉不回沐昕,更无法完成叶羽的重托,她只有在无数个雨夜里,独自一人被自责侵蚀,愤恨不已。 ******************************* 飘香宫内,怜香自从回来便被禁足在此,期间除了徐辉祖偶尔奉了朱允炆的命令过来劝说她签了休书之外,其他人是一个个都被挡在了外面。 这一日,又有人来了,只不过这次是皇帝本人。 “小姑姑,朕来看看你。” 怜香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哼道:“罪妇是生是死,怎敢劳烦皇上的大驾?” 朱允炆眉头皱了起来,道:“小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大明的大长公主,这天下除了太后之外,还有哪个女人身份比您尊贵?您怎么可以自称罪妇呢?” 怜香呵呵一笑,斜眼看向朱允炆,道:“我夫君如今以逆犯身份关押在宗人府中,夫妻本就是同气连枝,我不是罪妇又是什么?” 朱允炆低了低眼眸,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怜香面前,说:“逆犯叶羽已经签了休书,小姑姑,您和他可以再无关系了。” 怜香蹭的站起身,杏眼怒睁,狠狠瞪着朱允炆道:“我告诉你,你休想骗我,他是不可能签休书的!” 朱允炆平静的说:“小姑姑,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是大明的大长公主,怎可再与一介庶民婚配?更何况他还是个废人!” “什么意思?”怜香怔怔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谁是废人?” 朱允炆冷冷的看向怜香,道:“叶羽在天牢中口出狂言对朕不敬,朕命人教训了他一顿,谁知他不禁打,废了一双腿。” 怜香恶狠狠的瞪着朱允炆,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万箭穿心一般,她一把抓住朱允炆的衣领,用干哑酸涩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你都下旨要把人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朱允炆一把甩掉她的手,理了理衣襟,道:“朕是皇帝,怎么做都行!” 怜香龇目欲裂,过了片刻后竟然笑了出来,那笑容凄美而艳丽,道:“对,你是皇帝,怎么做都行。那你把我一起杀了吧,那休书我是不会签的!或者你也打断我的腿,把我也送进宗人府里去!但是朱允炆,你可以折磨我,但休想让我对你低头求饶!我是叶羽的妻子,他赴死,我也定不会苟活!这一点请皇帝陛下牢牢记住!” 朱允炆直视着怜香已经干涸而充满愤怒仇恨的双眼,不想再多说什么,便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面对这个侄儿的无情,怜香把自己关在屋里,囚禁在黑暗中,任锦霞和初美如何哀求也不出去。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逃避现实的痛苦和绝望。 怜香蜷缩在床榻上,一个多月前,在自己去孝陵守孝前,还与叶羽一起睡在这张床上,还曾抵死缠绵,可如今…… 她的眼中已经流不出泪,心中只剩下悲叹,自己为何生在帝王家,为何要生在这毫无亲情的帝王家! 怜香一股脑翻身下床,抓起床边挂着的,只属于大长公主才可以穿的九凤簇团宽袖宫装,拔下头上只象征皇帝近亲才能佩戴的九凤朝阳挂珠金钗,用力的掷在地上,发疯一般的狠命跺着,什么大长公主,什么帝国最尊贵的女子,她统统不想要,她只想要她的丈夫,她的幸福! 殿外的锦霞和初美听到动静,不顾一切的推门冲进来,便看到令她二人目瞪口呆的这一幕。 怜香就这样在地上那些衣装配饰的身上发泄着胸中的所有愤恨,突然间却觉一阵天旋地转,猛烈的头晕在瞬间袭来,让她一瞬间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锦霞和初美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扶住她,急问:“公主,公主,您没事儿吧?您可不要吓唬奴婢啊!” 怜香刚想开口告诉她们自己没事儿,却在摇头的一瞬间觉得眩晕的感觉更加强烈,紧接着便是一阵不自觉的干呕。 怜香脱力一般歪倒在床上,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的捂住自己发出干呕的嘴,已经干涸绝望的双眸终于再次注入了一汪清泉,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心中本已熄灭的希望之火,再次重新点燃。 怜香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只是,为什么是现在? 第二百二十六章 喜忧参半 怜香歪在床榻上,默默的流着眼泪,锦霞和初美怔怔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 过了良久,怜香哭累了,竟就这样歪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锦霞和初美对视一眼,知道她这段时间根本没休息好,所以便不准备打扰她,让她先好好的睡一觉。 怜香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晚间才醒转过来。 躺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在回忆起目前的现状后,从心底涌入一股酸涩的感觉,她将手轻轻按在小腹上,现在这种酸涩中,却少了之前那些如灭顶一般的绝望感。 良久,终于打定主意的怜香慢慢撑起身子,冲外面唤了声:“小霞,初美。” 锦霞和初美就在耳房,此时听到怜香唤自己,忙跑了进来。 “公主,您醒了?刚刚可是吓坏了奴婢了!您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怜香一听初美的话,心里慌了一下,她问:“你们刚刚传御医了么?” 锦霞摇头,道:“还没有。” 怜香总算安心,她呼出一口气,道:“幸好没有。你们两个记住,我刚刚昏倒的事情,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更不能传御医,明白么?” 锦霞和初美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们自幼同怜香一起长大,怜香最可信任的人除了先帝和叶羽,就是她们俩了。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锦霞二人对视一眼,似是有些犹豫。 怜香明白她们的顾虑,只是坐直了身子,微微一笑以示宽慰,道:“不用担心,你们只管说,我现在必须要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 锦霞想了想,娓娓说道:“宗人府里面还是那样,皇上下了斩刑的圣旨,只等着秋后处决。驸马府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估计杨公子和杨姑娘已经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但他们跟我们一样,也被皇上囚禁了起来。至于其他的……只是沐驸马跟杨画师突然来往频繁了起来。” 怜香微微皱眉,问:“沐昕小子跟夏空姐姐来往密切,皇上那边是什么动静?” “他们是私下偷偷的来往,奴婢知道,是因为奴婢曾去找过杨画师……” 怜香看她一眼,心知她去找夏空所为何事。 沉默了片刻,怜香道:“我饿了,你们去给我准备饭菜,少一些油腻,但也不要太清淡。” 锦霞和初美突然听她说要吃饭,立刻惊喜的连连点头,自从得知叶羽获罪下狱之后,怜香整日茶饭不思,偶尔吃一些,也是被她们给逼着的。如今她突然有了想吃东西的意思,这两个丫头当然开心。 “对了,初美,你去准备吧,记得要按照驸马平日里说的营养均衡去准备饭菜!” 初美听了她的吩咐,没有多想,欢天喜地的跑去准备她的饭菜。 初美没有多想,但锦霞一向是心思细腻的,见初美关了门,便问怜香:“公主有什么事情是连初美都要瞒着的?” 怜香看了看她,笑道:“果然还是你心思细,我确实是有事要说。并非不信任初美,只是以目前的形势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初美她忠心耿耿,但不如你稳重,我自然还是先挑你来告诉。” 锦霞明白怜香对自己的信任,便道:“公主,你放心,我是自幼跟你一起长大的!就算公主让我去死,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怜香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虽为主仆,但感情却似姐妹一般,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将你们置身危险当中。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事,确确实实是关系重大的事情,以后你照顾我的起居,凡事都要小心。” 锦霞见怜香面色郑重,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丝不敢怠慢的仔细听着。 怜香握着锦霞的手,缓慢的轻轻的放到自己的小腹,然后凝眉轻声说:“小霞……我……我有了身孕……” 锦霞脸色骤变,一瞬间闪过各式各样的神情,有喜悦,有震惊,有难过,有恐惧,更有不知所措。 “公主!您,您说的可是真的?这,这种事情,您确定吗?” 怜香的面色变得柔和起来,她点头道:“我确定,虽然我从未做过母亲,但是这种事情是不会搞错的,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不清楚么?” 锦霞不再说话,她是怜香贴身的婢女,自然明白怜香话中的意思。这个月自从驸马出事后一直慌慌张张的,自己都差点儿忘了,怜香的月事还没有来。 主仆二人沉默了片刻后,锦霞突然说道:“公主,这件事一定要瞒着!绝对不能再让别人知道,奴婢怕……” 怜香点点头,道:“我也怕,不能让皇帝知道,否则,我和驸马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锦霞握着怜香的手,坚定的说:“公主,我们去找杨画师和郡主吧!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她们是驸马的好朋友,一定会帮助我们,保护这个孩子的!” 怜香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这件事一定要让月姐姐她们知道,可是我如今出不去……” “公主放心!等到入夜之后,奴婢偷偷去一趟湖心画馆,您现在有了身子,还是不要轻易动的好。” 怜香握着她的手更紧了,道:“谢谢,小霞,谢谢你!” “公主,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和驸马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就算是为了您和小主人豁出性命都是值得的!” 初美将饭菜端进来后,怜香吃了很多,她现在虽然还不是很有胃口,但也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儿。她现在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自然是百般为了这个孩子计较,就算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个孩子委屈了。 入夜,怜香今日没有再像往常一般熬着不愿睡觉,反而早早就躺下休息。初美不明所以,但却惊喜于怜香终于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于是伺候她躺好。 锦霞则趁着入夜,偷偷从飘香宫翻墙出去,她虽然平日里极为稳重得体,但一旦遇到需要她替怜香去做的事情,就算让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摸黑来到湖心画馆,此时画馆中还亮着灯,显然杨夏空和江月还没有睡下。 锦霞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江月的声音:“谁?” 锦霞压低声音,道:“郡主,是奴婢,锦霞。”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大门便打开了,江月赶紧让她闪进了屋里,激动的抓着她便问:“飘香宫解禁了吗?怜香呢?现在怎么样?” 江月问的太急,反而让锦霞不知怎么回答。 倒是杨夏空,一向是稳重的性子,缓缓说道:“月,你别急,让锦霞先坐下慢慢说。” 杨夏空递了杯水给锦霞,问道:“你今天过来,是不是怜香有什么话需要你带过来?” 锦霞知道杨夏空冰雪聪明,当下也不再多说,只道:“杨画师猜的不错,飘香宫还没有解禁,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实在是因为,公主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你们二位!” 杨夏空和江月对视一眼,她们见锦霞面色凝重,心知定然不会是小事。 “你说!只要我们能帮忙的,一定不惜一切做到!”江月递给锦霞一个安心的眼神,面色郑重。 杨夏空也道:“你放心说就好,我这里从不会有外人,而且湖心画馆一向清静,但凡有鼠辈靠近我们都能知道。 锦霞这才放心,她突然从椅子上起来,毫不犹豫的跪倒在杨夏空和江月面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郡主,杨画师,请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救驸马出来!” 江月见她突然跪下,忙扶住她,问:“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当然会救小羽!现在不是正在想办法么!你快起来!” 锦霞摇摇头,执拗的跪在地上,郑重说:“郡主,您不知道,皇上他狠了心肠,在宗人府里对驸马动私刑!还叫人……叫人打断了驸马的腿!” 江月蹭的一下站起身,怒道:“你说什么?这个朱允炆,怎么会如此狠心?!” 杨夏空也是一瞬间面色铁青,她咬着牙缓缓说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锦霞面露悲色,“若是驸马单单被关在宗人府中,我们还不算着急,可这样下去不知道他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况且……况且……我们公主她……她有了身孕!” 这一下,杨夏空和江月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有骤然间听到消息的喜悦之情,也有事态严重的沉重感,更有造化弄人的悲凉之意。 江月语气略带颤抖的说:“你、你说的是真的?怜香她,她真的怀孕了?” 锦霞重重的点头,道:“千真万确!郡主,奴婢是绝不会拿这种事乱说的!” 江月当然明白她不会乱说,她跌坐回椅子上,片刻后回身握住夏空的手,激动道:“夏空!你听到了么?小羽,小羽和怜香有了孩子!小羽他马上就可以做父亲了!他竟然成了我们所有人里,最早有孩子的!” 夏空明白江月此刻的心情,她也一样感同身受,只是,眼下却还不是忘形的时候。 “月,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一样高兴!只是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绝望 夏空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浇灭了江月的得意忘形,江月十分不满的嘟囔着:“高兴一下又不会死。” 夏空不搭理她,就只是问锦霞:“几个月了?” 锦霞道:“不久,应该也就一个多月,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夏空安心的点点头,说:“那就好,只要不明显,就还能藏得住。对了,你们有跟驸马府的人联系过吗?” 锦霞摇头道:“公主在禁足,飘香宫上上下下都行动不便,我们很难和外界接触,我今天过来还是趁着天黑翻墙出来的。”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我想办法跟驸马府里面接触一下。自从小羽出事,驸马府也已经被查封,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囚禁在府里,我之前试图跟杨家兄妹接洽,但也是无功而返。这件事恐怕还是要劳烦沐驸马去跑一趟了。”夏空若有所思的说着。 锦霞想了想,问:“杨画师,您说……要不要想办法把消息告诉驸马呢?” 夏空沉吟一下,说:“我明日去宗人府走一趟,宗人府那个负责看守的狱卒似乎对小羽十分敬重的样子,我尽量说服他让我进去一趟。锦霞,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人发现,最近也尽量都安分的待在飘香宫里,一定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还有,嘱咐怜香,无论皇帝说什么做什么,都让她置若罔闻,现在一切都以她的身体为重,外面的事交给我们吧。” 夏空的一番话说的认真坚决,让锦霞心里十分感动。 锦霞起身向夏空和江月郑重的行了叩拜大礼,说着:“杨画师和郡主为公主驸马所做的事,锦霞铭记在心,他日若有需要,甘为二位赴汤蹈火!” 江月将她扶起,道:“没这么严重。我们和小羽的交情,那是太多年了。只要是小羽的事,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你回去告诉怜香,她只管安心养胎,我还要她把我的大侄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呢!” ************************************** 天牢时常在夜晚响起不愿赴死的哭嚎,但叶羽却总是静静地眺望窗外明月,在一声声的恐惧哭喊中飘逸如幻地像眨眼便会消失。 于是莫可就知道,眼前的这名男子是不会为自己的遭遇而哭的。世界上就是有像叶羽这样的人,可以为了许许多多痛苦的其它人担忧,却一点也无法为自己的悲伤而落泪。 若说为什么的话,一定是因为有着付出生命也不足以弥补的歉疚和不舍,所以才连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当叶羽的双腿被打断时,莫可毫不讶异他居然连一点叫喊也没发出的事实。 因为,在叶羽的世界里,除了怜香,已经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去在意的事情。然而,失去双腿之后的叶羽,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绝望当中。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像常人一般,站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为她遮风挡雨。 那之后,莫可已经感到,叶羽是真的一心准备求死了。 “驸马爷,外面,有很多人正在想办法救您。”莫可蹲在那瘫坐在牢房中的男子面前,这样对他说着,试图重新点燃他的希望。 可是,对于莫可这句安抚的话,叶羽只是扬起浅笑,他轻抚自己已经毫无知觉的双腿,用着稍感干哑的嗓音回道:“我如今这个样子,救不救的没什么区别。只是……请你告诉他们,替我好好照顾怜香,不要让她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傻事。” 莫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说:“大长公主殿下因为公然顶撞皇上,现在已被软禁在飘香宫内了。” 叶羽的眼中闪过各式各样的情绪,随后悠悠地发出叹息:“傻丫头……” 莫可毫不意外的从叶羽那本已绝望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生机,这样的生机,自从叶羽被皇帝下旨打断双腿后,就很少再从他眼中看到了。 而莫可发现,只有在听到有关怜香的一切时,叶羽才会短暂的从绝望中缓解一些。 自从被安排进宗人府照看叶羽,莫可就明白怜香大长公主是叶羽最挂念的人。于是他总会尽自己所能在外头收集有关怜香的消息,回天牢后便全数转告给叶羽。 每一次,叶羽都会安静聆听着,专注地彷佛世界上只听得懂这个语言。 有好几次,莫可看到那双漆黑的瞳眸浮现水光,却总在刹那间又被压抑,只剩下满满的愧疚与爱怜席卷了平时冷静无波的眼底。 叶羽对怜香的感情,令莫可想起“春蚕到死丝方尽”一语。如果能让驸马跟公主见面就好了,他的内心升起这个希冀,期盼当自己看到他们夫妻相见时,叶羽的眼底能短暂地减轻绝望。 从被打断腿的那天开始,提出这个建议的狱卒便完全成了专门针对叶羽的行刑者。只要他在天牢,就会想出各式各样的花招凌虐他,朱允炆自然是知道这件事儿,却装聋作哑、视而不见。若没有莫可暗中的疗伤帮助,以叶羽的身体能否撑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这一日,莫可换班后进入牢房,便又看到刚刚经历了鞭刑的叶羽瘫坐在牢房的角落里。 莫可怒极了,他冲过去跪倒在叶羽身边,从怀里拿出药丸喂到叶羽嘴里。 叶羽呆愣的吞下药丸,他直视着自己的双腿,然后突然咬着牙想站起来,但下半身却完全没有丝毫动静。他喘着气,泄恨一样用力锤着自己的腿,怒瞪着这双毫无知觉的双腿。 现在这副模样,连简单的站起来都办不到,更何况是保护什么人?更遑论是要让什么人幸福? 莫可心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他毫无办法,就只能是看着。 粗略的懂一些医术的莫可知道,若再这样拖下去,驸马的双腿就再没有好转的希望。必须要尽快想办法让他出去,找到驸马府里那名神通广大的女神医,让她赶紧为驸马治疗。 而且,莫可也发现,叶羽身上的旧疾被牢房阴冷潮湿的环境、以及不停发生的刑罚激发出来,如野火燎原一般吞噬着他的健康。原本就身材清瘦的驸马如今变得更加消瘦单薄,再这样下去,他连上刑场的那一天都撑不到。 莫可心知,已经不能再等了,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正在莫可下定决心的时候,宗人府来了一位客人,一位莫可本没想到的客人。 “李公公?”莫可有些讶异的看着来人。 李兴打发了附近的狱卒看守,钻进牢房里跪在叶羽身侧观察着。 片刻后,他从怀里拿出两瓶药递给莫可,道:“蓝色瓶子里的药口服,每日两次,黑色瓶子的外用,涂在伤口上效果奇好。” 莫可愣愣的接过药瓶,不解的看向李兴。 李兴从他眼中看出了疑问的神情,便压低声音道:“你我都是为那位爷做事,莫少侠不必太惊讶。这两瓶药,一瓶是我从御药局拿出来的,一瓶是你们少主送进来的。那位爷的意思,绝对要让驸马活着!莫少侠,若是驸马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二人怕也是难过了。” 莫可眼中神色瞬间变幻,最后只抱拳说道:“是,我知道,李公公见过少主了?他可有什么吩咐?” 李兴看向叶羽的眼神闪了闪,见叶羽陷入了昏迷当中,这才低声说:“夜少主似乎十分在意驸马的安危,多次跟咱家强调,务必要保证驸马的生命安全。说实话,咱家跟夜少主也算是认识几年了,还从未见他这冷淡的性格对谁这么挂心过。” 莫可不置可否,只低低说了句:“我也没见过。”不,大概还除了何家那位墨瑶姑娘。后面半句话莫可咽了下去,他也只见过墨瑶姑娘一次,只是很奇怪她对少主为何那么上心执着。 李兴看着叶羽昏迷的样子,狠狠道:“这帮狗腿,下手太狠了!若非咱们暗中帮衬,驸马哪里还撑得住?” “上位者的绝情,才造就了下位者的毒辣。”莫可冷哼一声,轻轻拨开叶羽的衣衫,小心的帮他上药。 李兴露出一些阴狠的神色,道:“上位者?哼,咱家倒要看他还能在上位待多久!不把咱们奴才当人,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顿了顿,李兴向莫可说:“驸马这里就劳烦你多照看,咱家不能待太久,以免引起怀疑。” 莫可见李兴起身要走,叫住他道:“李公公!在下有一事,请公公帮忙。” “莫少侠直说。” 莫可看看叶羽,叹息道:“驸马这次入狱,着实遭受了太大的打击。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重伤,恐怕心里也是惨伤一片。我这几日看他,眼底竟然是没有一丝求生的意思。我怕他再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就真的撑不住了。所以,我想请李公公帮忙,联络一下大长公主殿下,或者杨画师她们,让她们怎生想个办法,起码要让驸马恢复一些求生的意念……” 李兴怔怔听着,最后道:“大长公主殿下那边怕是进不去了,不过咱家会想办法,莫少侠放心。” 莫可像李兴深深一揖,目送他离开监牢。 第二百二十八章 重燃的希望 是夜,湖心画馆又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夏空颇为惊讶的看着来人,和江月面面相觑。 来人身上披了件黑色的带帽披风,将自己隐藏在披风下面,进屋后才摘下帽子,向江月和夏空简单行了个礼:“咱家给郡主和杨画师请安了。” 杨夏空道:“李公公不必多礼了,公公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兴躬了躬身子,向夏空说:“杨画师,咱家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与您知会。咱家今日去了宗人府,见到了驸马爷。” 杨夏空和江月闻言都是一愣,夏空忙问:“公公您……驸马现在如何?” 李兴叹了口气,摇头道:“到了这节骨眼上,咱家就不跟您们瞒着了。驸马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好,若非我们暗中帮衬,怕是早已熬不住。” 夏空和江月大惊,心中瞬间泛起强烈的不安。 李兴见她二人神色,忙又安抚道:“宗人府里有个狱卒,也是自己人,他一直照看着驸马,手里也有一些灵药,暂时还不用担心,咱家所说的十分不好,其实还有另外的意思。” “公公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兴低声道:“驸马在牢里受尽酷刑之苦,如今看来是起了绝望的求死之念!咱家最担心的不是他身体上的重伤,反而是这心里的创伤!所以,咱家今晚来这里见您二位,是想请您们找个空闲,进宗人府一趟,怎生想个办法,让驸马重新找回一些求生的意志!” 夏空和江月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个大概。 “如此……多谢公公前来告知。”夏空向李兴回了个礼,然后又问:“只是,我们平日里与公公也没有太大的交往,公公又是皇上贴身的人,不知公公为何要帮助我们?宗人府里的人也是公公安排的?” 李兴摇了摇头,他稍稍沉吟,想到江月的出身,便大胆的说:“不瞒二位,咱家虽然表面是皇上贴身的人,但其实,咱家效忠的人,是四王爷。宗人府里那位,自然也是四王爷安排进来的。” 李兴说的语气十分平淡,但夏空和江月却是感到震惊的,她们并未想到,朱棣竟然已经将势力渗透进了皇城之中,甚至就在朱允炆的眼皮底下。 虽然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夏空如今却是真正信任李兴了,她向李兴点点头,道:“公公放心,明日我便进宗人府去见驸马!至于如何让他找回求生的意念,我心中略略有些想法。只是……如今皇上严令我们不得踏入宗人府中,我们如何进去倒是个难题。” 李兴道:“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明日负责看守的依然是咱们的人,至于其他的狱卒,咱家有办法打点。” 夏空点点头,道:“好,那我明日便去宗人府一趟。对了,李公公,飘香宫那边……” 夏空还未说出口,李兴便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便道:“杨画师放心,咱家定然会想办法打点,肯定不会让大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不妥。只是……要想解禁怕是很难,毕竟您也知道,皇上并不十分信任咱家。” 夏空明白他现在也是鞭长莫及,能做到这些已经实属不易,太多的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飘香宫内,朱允炆一早下了朝就过来了,往这一坐就没有走的意思,也没见他说什么。 怜香只是沉默的坐在一边,朱允炆不说话她也不吭声,也不看对方一眼,就只顾着自己发呆。 僵持了许久,还是朱允炆先扛不住了,开口说道:“又过去这么多天,小姑姑可想好了?” 怜香看都不看他,直接反问:“想好什么?” 朱允炆皱起眉头,耐着性子说:“小姑姑应该知道,朕说的是休书的事情。” “休书?”怜香终于抬眼看向他,但神色是一脸的诧异,“什么休书?” “小姑姑这是在跟朕装傻么?” 怜香看着皇帝瞬间冷下来的脸,冷哼一声道:“那皇上也是在跟我装傻么?我早已说过,休书我是不会签的,皇上不需要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 朱允炆的脸色更加阴沉,说实话,他已经用了足够的耐心,但在他看来怜香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小姑姑这是在考验朕的耐性吗?要知道,若非不想先帝泉下不安,朕定然不会跟你费这么多唇舌!” 怜香听他提到朱元璋,瞬间更是气恼,刚想发作,却转念间想到自己如今怀了身孕,便压下怒火,什么都不想再跟他争辩,只淡淡的说了句:“是么。” 朱允炆被她这不痛不痒的态度激的想发火,但偏生怜香这次采用了无视自己的政策,无论自己说什么,她就像是个棉花糖一样,软硬不吃。 “小姑姑是打算跟朕对抗到底了么?” 怜香沉吟片刻,最后叹息道:“并非我要与皇上对抗,而是皇上生生拆散了我的家,不是么?” 朱允炆怔怔看着怜香,看着她一袭淡黄色的宫装,长发绾成高贵的发髻,眼中的神情不卑不亢,一时间竟然有些怔忡。 怜香的倔强和强势,以及她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的高贵骄傲,让朱允炆不得不承认,她果然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实在不愧是太祖皇帝的女儿。 就连现在,自己这个皇帝费尽心思逼迫她舍去与叶羽的关系时,她依然以出阁女子的装扮出现在自己面前,以这样的姿态骄傲地站在世间,坚定不移地证明着她仍是叶羽结发一生的妻子。 朱允炆站起身,他无奈的叹息,道:“小姑姑,你可知朕为何要耐着性子逼你签下休书?朕曾向先帝承诺,定要让你一生幸福安康。可叶羽实在并非你的良人,只要你签下休书,朕定然会再为你挑选人品上乘,家世显赫之人成为你的驸马。他定然比叶羽强,定然可以带给你更加无上的荣光。” 怜香稍稍一怔,随即嗤之以鼻,冷笑道:“皇上费心了!只是,请皇上记住,您的好意,我不需要!我是叶羽的妻子,永远都是!我的幸福只有他一个人能给,其他的,我都不需要!皇上,您还是不要再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朱允炆看着她,问:“究竟怎样才能让你改变心意?” “永远不会!”怜香直视着朱允炆,她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稍稍犹豫了下,但她还是咬牙坚定的说:“除非你杀了我!” 朱允炆牢牢盯住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动摇,可他失望了,从始至终,怜香都没有露出那种神情。 “朕不会杀你的。这是朕的承诺。” 怜香在心底冷笑,这样的承诺,有什么意义? 夏空站在宗人府的天牢中,呆呆的看着那蜷缩在角落里的单薄身影,她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惨不忍睹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夏空曾经坚信,自己永远也不会看到叶羽如此狼狈的一面,在她心里,在所有朋友心里,叶羽永远都是那个自信到有些自负,飞扬明亮的足以照亮一切黑暗的骄傲少年。 可如今,这个向来阳光的男子,竟然满身污垢的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杨画师,时间紧迫,您快些吧。” 身后传来莫可的叮咛声,夏空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麻烦你在外面稍等我一会儿。” 莫可知道夏空也许有些秘密的事要跟叶羽说,便沉默的退出了牢房,替他们守在外面。 夏空蹲在叶羽身边,她看着叶羽那空洞的双眼,心里一阵阵抽搐着疼痛。 夏空心疼的握住叶羽的手,轻声道:“小羽,我来看你了。” 一声呼唤,他没有反应,夏空耐着性子再次叫他,一次次轻声的呼唤,总算是让那空洞无神的双眼渐渐有了些焦距。 叶羽歪过头,看清夏空的脸,眼中闪过一些情感。 夏空道:“你再坚持坚持,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 叶羽的眼中依然没有生气,他只是沉默的摇摇头,又抬眼直视着夏空。 “不是、不是我。我、没签!” 许久以来,这是叶羽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在他最信任的朋友面前,用干涩的声音发出一个一个音节,好似他根本就忘了该怎么发声,沙哑而陌生。 夏空看清他脸上的神情,像是急于澄清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慢慢说,慢慢说,你没有怎样?” 叶羽回握住夏空的手,颇为急切的说:“休书,那不是我签的!告诉她,不是我!我没有签!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夏空总算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内容,原来,朱允炆曾趁着叶羽重伤昏迷的时候,叫人按了他的手印在休书上。 夏空心中一阵气愤,但她依然沉住气,只是轻声安慰叶羽,道:“你放心,怜香不会信的!她没有信,她也没有签。” 叶羽的眼中再次露出难以名状的神情,那是夏空不想从他脸上看到的神情,像是一种深切的绝望和愧疚。 夏空总算明白,为何李兴一定要让自己来宗人府见他一面,因为他果然已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绝望当中。 夏空握住叶羽的手,轻轻摊开他的掌心,柔声说着:“小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必须活下去,无论你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事情,你都必须为了这件事活下去!” 叶羽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呆呆看着夏空,又将视线下移到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夏空用自己的手指,在叶羽的手掌写着字,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随着她的动作,叶羽的瞳孔渐渐放大,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渐渐凝聚了焦点。 夏空写完,再次握住叶羽的手,坚定的看着他,道:“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叶羽呆呆的直视着夏空,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真相,他明白夏空并没有在哄自己,她刚刚说的是事实。 一瞬间,本已干涸的双眼渐渐凝聚了水光,叶羽以为自己绝不会掉泪的,无论经受怎样的酷刑都不会掉泪。 但是这一次,他却真的再也忍不住流泪的冲动。所有不断涌出的热泪,冲走的是这段时间不断积累的绝望。 夏空终于再次从叶羽的眼中,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第二百二十九章 江月的秘密 夏空离开宗人府后,叶羽依然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的心本来已经因为这次的牢狱之灾变得消极绝望,但夏空刚刚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已经冷透了的心稍稍暖了起来。 夏空说的没错,叶羽这个人,但凡不是绝望到底,他都不会意志如此消沉。 如今只是刚刚找回一点点活下去的寄托,他那七窍玲珑的心思便又转了起来。 想到刚刚夏空在自己手掌上面写的字,叶羽眸色深沉,心里不停的盘算。 怜香怀孕了。 这简单的五个字如今对叶羽来说却是千金之重,并非完全没有准备,他确实有在考虑跟怜香有个属于两个人的孩子,但完全没想到这个孩子会在这种时候来到。 但是既然他来了,那就必须要尽全力保护他。 叶羽知道,在外面的怜香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所以夏空知道了这件事,因为怜香够聪明,知道只有夏空和江月是靠得住的,而且也只有她们会想尽办法帮助我们。 叶羽虽然不想把过多的朋友牵扯进来,但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自己似乎只能寄希望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远在北平的朱棣。 想到莫可对自己的照看,还有李兴暗中的帮衬,叶羽已经能明白,朱棣的势力多多少少已经渗透到了宫里。 虽然不知道朱棣已经筹划了多久,但目前看来效果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立刻将自己从宗人府里弄出去,但若非莫可和李兴,自己怕是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驸马,杨画师走了。” 将夏空送出宗人府天牢后,莫可回来向叶羽低声汇报。 叶羽点点头,目光幽深,只淡淡问道:“你是燕王的人?” 莫可怔了怔,他没想到叶羽突然有这么一问,停顿了片刻后才回答道:“是……驸马您入狱后,殿下安排我进来照看您……” 叶羽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但是,莫可从他那闪烁着精明的眼眸中看出了端倪。虽然因为天牢里恶劣的环境还有这段时间以来受到的酷刑,叶羽浑身上下都是污浊的,而且重伤重病的身体并未恢复,依然十分虚弱。 但莫可此时已可以确定,夏空这次过来是起到了绝对良好的作用。 莫可心里一阵欣喜,那曾经在北境战场上奇兵绝谋、银袍亮甲往来呼啸的统帅已悄然回来,那能穿越一切黑暗的阳照之光,正一点一滴地回到驸马的体内,一分一毫地带回了本就属于他的骄傲灵魂。 “帮我做一件事。”沉默了片刻后,叶羽终于开口说道:“想办法联络我府里的人,其中有个叫杨澈的人轻功卓绝,让他悄悄离开府里,快马去趟西北,帮我带一句话给凉州卫指挥使郑天琪。” 莫可点头,问:“什么话?” 叶羽眸色闪烁着阴沉的光芒,缓缓说道:“近期无论朝廷说什么,他都要毫不反抗的应允,必须保全凉州卫现在全军所有将士,待我脱离险境之后再与他联络。” “是,驸马放心,属下必定会将您的话带到。” ************************************* 江月一步步向乾清宫走去,朱允炆现在就在里面办公,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有些时候觉得很奇怪,朱允炆似乎从不会瞒着她,很多事情都会对她说实话,即便是一些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江月不傻,她当然知道朱允炆并不是吃饱了撑的,他对自己一定是别有用心。但是,江月却并不明白朱允炆这是因为什么。 她确定自己跟他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甚至连话都没好好说过两句,可朱允炆究竟为什么会盯上了自己? 江月对于这个问题,显然并不想深究,她处处躲着朱允炆,故意拉开距离。因为她注定无法回应朱允炆的感情,因为朱棣也好,因为朱允炆根本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好。 总之江月压根儿就想跟他保持平行线的关系。 可是现在,她却违背了自己的这个初衷,主动的上门去找朱允炆了。 而且,她瞒着所有人,包括夏空。 夏空今天一早便想办法出了宫,试图跟驸马府里的人取得联系。夏空觉得目前要救小羽,唯一的办法还是要联络上朱棣,让朱棣从中周旋,哪怕是要把小羽给偷出来。 但江月知道,这是在为难朱棣。 虽然她跟朱棣也一直处于失联的状态,但她十分了解他,甚至可以感应到他的计划如今进行到了哪一步。 先不说朱棣会不会为了叶羽提前自己的行动,就算他现在就行动,等到他打到京城,估计叶羽根本就撑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江月瞒着所有人,准备施行自己想到的权宜之计。 这个计策,江月其实并不喜欢,更违背了她的真心,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最能解决问题的计策。 江月承认自己不如叶羽聪明,叶羽总能想出各种完美的办法去解决各种问题。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们其他人的问题,他都会尽全力去解决。 所以,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叶羽就是每时每刻都在为他们解决问题的最可靠的朋友。 即便江月总跟他拌嘴,但是她却对他十分的信任和依靠,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她甚至因为叶羽在身边而从未有一时一刻感到过害怕。 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叶羽都有能力解决。 在江月心里,叶羽是比朱棣更能依靠的存在。 可是如今,这个一直帮助她处理这样那样各种问题的朋友,却被关在了那黑暗肮脏的宗人府天牢当中。 江月头一次发现,原来叶羽也有无法抵抗的困难。 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是所有人都无法去抗衡的。朱棣可以反抗,但是叶羽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面对莫须有的罪名,却根本无力为自己开脱。 因为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并不希望他可以脱罪。 江月虽然没有见到天牢里的叶羽,但是她通过各种人带出来的各种消息,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一直无所不能的叶羽,这一次真真正正陷入了无能为力的困境当中。 这一次,叶羽无能为力,朱棣投鼠忌器,怜香被禁足在飘香宫中,夏空虽然联络各方但收效甚微。 可是,江月却发现,也许自己可以成为拯救叶羽的关键。 终于,终于有一次,不再是我被你保护,不再是你不断的拯救我们。 终于,这一次我可以帮助你,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甚至日后会被你责备的事,但最起码,我这次一定要救你! 江月知道,虽然夏空不说,但她确实是感到吃力的,她根本找不到拯救叶羽的方向。 可江月却敏感的把握住了,也许唯一的希望,就在自己的身上。 江月的步子迈得很小,但是步调却是坚定的。 虽然计策本身是她不喜欢的,但她却是心甘情愿的。 为了那个曾不断帮助自己的朋友。 乾清宫御书房内的朱允炆十分惊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江月会主动来找自己。 年轻的皇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他从书案后起身,快步走到江月面前,让她入座,然后才问:“你怎么主动来找我?” 江月看着他欣喜的神色,心里愈发的肯定,肯定自己的想法一定会成功。 “我想来请求你一件事。” 朱允炆微微一怔,问道:“何事?” 江月低了头,话到嘴边,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可是,不能不说出口。怜香已经怀孕了,小羽马上就可以做父亲了,不能让他一直在牢房里受苦,必须要救他出来。不论是为了怜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为了回报叶羽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自己都必须要走出这一步! 于是,江月抬起头,直视着朱允炆的眼中是浓浓的坚定,她一字一字的说:“我想请求你,放了驸马叶羽。” 朱允炆原本带着欣喜的脸,一瞬间变幻神色,慢慢变得阴沉。 “你来找朕,就是为了这件事?” 江月听得出朱允炆话语中的不悦,但她毫无顾虑,接着说:“是,就是这件事。” 朱允炆的脸色更阴,他道:“你跟他也有交情?” 江月沉吟片刻,道:“怜香是我的义妹,我不想看她伤心欲绝。” 朱允炆面露嘲讽,冷笑道:“你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来跟朕求情?朕都没有答应,反而一个个让他们回去闭门思过!你如今,又凭什么以为朕会听你的?” 江月露出些许笑意,她道:“你只需要不杀他,只要留他一条命就好!而我知道,那些大臣们的话你不会听。可是我这次来求你,却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朱允炆微微诧异,疑惑的看着她,仔细盯着她的脸色,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可是,江月却只是面带微笑的对着自己,没有露出丝毫其他的情绪。 良久,朱允炆终于问道:“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江月笑了,笑的比刚刚更加明媚,像是带着慑人魂魄的魅力,震慑了朱允炆的内心。 江月缓缓开口,她只说了一句话,朱允炆便脸色骤变。 “我可以嫁给你。” 第二百三十章 精神胁迫 宗人府的环境确实恶劣,叶羽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他的血瘀之症在杨雪笙的调理下本来好了很多,可这下子却是前功尽弃,而且甚至比一开始还要糟糕。 叶羽蜷缩在阴冷的天牢角落里,他虽然身上瑟瑟发抖,但一双眼却恢复了一贯的精明神色。 不,或许有些什么是与之前不同的。 从前的叶羽,双眼永远明澈无垢,纯净的像是两颗水晶。可如今,他精明的眼眸中,明显的闪烁着其他的光,似乎是诡诘,又似乎是冷淡。总之,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浅笑包容,眸色变得深邃而诡秘。 夜晚的宗人府更加的阴冷潮湿,叶羽冻得根本毫无困意,他只好强撑着,在心底一点点算计着外面的情形。 粗略的估算,自己被关进宗人府怎么也得有一个多月了,那么离朱棣最终的爆发已经不远。 朱允炆刚刚登基就毫不留情的大清洗,早已引起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不满。虽然不想托大,但叶羽心知肚明,朱允炆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莫过于用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定罪下狱。而且,还毫不顾虑的对自己施以酷刑。 虽然动私刑这件事不是人尽皆知,但叶羽早已吩咐莫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消息放出去,至少要激起各方各种势力的怨怼。 而事实证明,这一招确实是十分正确且正中要害的。 叶羽在北境的时候,无论是在辽东还是凉州,都在民间树立了极好的形象。他本就是一股清流般的人物,在北境的百姓心目中,也是个从无私心,兢兢业业,一心为国戍边在外的大好人。 而朱允炆,却是一个刚刚继位为皇就开始大肆剪除异己,屡屡迫害亲叔叔的冷酷无情的皇帝。 所以,当皇帝给叶羽定罪的明诏昭告天下之时,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叶羽真的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要究其原因的话,很显然,一个荒唐的皇帝和一个在战场无私拼杀护卫国家的驸马根本没有可比性。在所有人的心中,这两者之间的可信度并没有足以相提并论之处。 所有人都会无条件站到叶羽这一边,这也就直接导致,未来有一日打着肃清朝野、整顿朝纲旗帜站出来反抗的人,一定会成为百姓心之所向。 这时,叶羽突然听到牢房外有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却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纤细身影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试图撬开自己牢房的门。 叶羽皱起眉,他低吼一声制止道:“住手!你是谁的人?” 那黑衣人抬头看向他,沉吟了一下后将面纱摘下,竟然是个女子。 “驸马,属下是来救你的。” 叶羽看着那黑衣女子的容颜,然后便皱起了眉头,他沉着嗓音道:“快走!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进来的,劫狱都是剑极愚蠢的事!你们郡主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 黑衣女子明显一愣,她道:“驸马已猜出属下的身份,当知郡主心意,属下是奉了郡主的命令来救您的。” “胡闹!”叶羽咬着牙,撑着极虚弱的身子轻声责备,“岚琴怎么这样糊涂?她难道不知,劫狱是最没用的办法吗?就算我如今逃了出去,又怎么逃出天罗地网一般的京城?更何况,我双腿已废,凭你一己之力根本就无法把我带出皇城,更不要提京城了。你趁着还未有大批禁军发现你赶紧离开,莫要做这愚蠢的行为。” “可是……”黑衣女子被叶羽说的怔住,“可是郡主十分担心您……她得知消息后简直要气疯了,可汗本来拦着她,但她还是执意乔装打扮来到了京城……” 叶羽怔住,良久后发出轻微的叹息。岚琴对他的感情,他怕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回报。 “你们有多少狼女在京城?” 黑衣女子道:“郡主身边常跟着的人都来了,有二十人左右。” 叶羽稍稍安心,有这些人定然可以保证岚琴的安危,“你去告诉郡主,就说不要再冲动,静静等着消息,我是死不了的。” 黑衣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叶羽堵了回去:“我告诉你,我今天定然不会跟你走,你也根本无法将我从皇城里带出去。你赶紧走,不要再耽误时间。回去后带上你们郡主,马上离开京城!” 黑衣女子拗不过叶羽,她听到外面被她迷晕的狱卒们已经有了醒转的动静,忙不再逗留,只说了句:“驸马保重。”之后便隐藏在黑暗中,悄悄退了出去。 岚琴培养的狼女,是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机动部队,叶羽知道,她虽然武功不会太好,但擅于借由黑暗隐藏自己,所以倒也不担心。 *************************** “放肆!放肆!都反了!全都是刁民!叛臣!” 乾清宫御书房内,皇帝朱允炆正大发雷霆,可怜的奏疏和书本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被盛怒的皇帝陛下撕碎扔的到处都是。 黄子澄和方孝孺站在殿内,静静的听着朱允炆发脾气。 发了半天脾气的朱允炆似乎终于发现那两个大臣就这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话一样。 朱允炆更加不悦,他怒道:“你们两个,倒是说话啊!你们看看,全天下的人都要反朕!从藩王到功勋重臣,从边境将士到各地官员,甚至连百姓的请愿书都递到了朕的案头上!你们看,这是燕王府的!这是宁王府的!这是云南沐王府的!还有洛阳知府!凉州知府!西安知府!还有北境的万民书!他们一个个的,都要朕放了叶羽!” 黄子澄和方孝孺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站在殿内。 朱允炆更加恼火,他狠狠的掷出一个茶杯,正砸在殿内的立柱上。 “古来明君,当体恤下意,体民情,知民意,任人以信为先,当不效宋高宗之举,定不出鹏举之冤!”朱允炆咬牙切齿的念着,语毕拍案而起,怒道:“朕是宋高宗?他叶羽是岳鹏举?哈哈,朕倒是真不信了!朕是皇帝,朕要杀谁还需要他们来指手画脚?好!他们不是替叶羽说话么?那好,朕成全他们!他们都是逆贼的同党!朕一并杀了解气!” “皇上!”一直沉默的方孝孺终于开口,“臣请陛下息怒,听臣一言!” 朱允炆见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立刻道:“说!快说!” 方孝孺向朱允炆行了礼,缓缓说道:“臣以为,陛下此时应顺应天下人所请,放逆犯叶羽一条生路。” “你说什么?”朱允炆怒道:“你要朕放了他?要朕妥协?朕可是皇帝!” “就算陛下是皇帝,有时候也不能太随性!”方孝孺一向耿直,他的语气似乎比朱允炆还要不悦,“若当初陛下听臣之言,不要对付叶驸马,又怎会有今日的窘迫?” 朱允炆被方孝孺一说,顿时怔在了原地。 方孝孺却继续冷冷的说道:“陛下错在太过心急!陛下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却急于削藩,更清除功臣,这些动作都做的太过急躁明显,怎能不招来天下怨怼?如今连万民书都递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还要一意孤行么?” “方大人此言差矣!”黄子澄也站出来说道:“既然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又怎能回头?就算陛下放过叶羽,又能换来什么呢?能让这些万民书和奏折都凭空消失不成?” 方孝孺瞪着黄子澄,冷冷的说:“至少不至于闹得天下沸腾!黄大人,你难道真的要陛下彻底失去民心吗?” 黄子澄冷哼一声,只说:“方大人目光短浅,只要陛下削藩成功,那些百姓无论民心如何都也不足挂齿!没了他们拥戴的所谓贤王英王,他们还能翻起多大的浪?” 方孝孺怒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黄大人既然胸有城府,又怎能不了解这其中的关键?” “方大人!” “够了!”朱允炆不耐烦的打断了还在争论的两个大臣,他以手支撑自己的头,说了句:“你们都出去!朕要自己静一静。” 黄子澄和方孝孺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向朱允炆行礼,拂袖离去。 朱允炆现在觉得异常疲惫,他似乎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一刻是轻松的。 不,或许从他出生起,就不曾轻松过。 少年时被困于各种学习之中,成年后成为皇太孙便深深活在了祖父和亡父的阴影下。 他常常听祖父对他说:“要做个像你父亲一样的贤德君主。” 朱允炆知道,在祖父心里,始终是把自己当做了父亲的替代品。若非从自己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祖父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应该是燕王。 好不容易熬到了登基,他又发现,自己被那些藩王、大臣、功勋贵族掣肘,没有一时一刻是惬意轻松的。 朱允炆很累,真的很累。他看着殿内一地的狼藉,一种深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被大臣们胁迫了。 悲哀的精神胁迫。 “李兴!传绮筝郡主来见朕。” 一直候在殿外的李兴,应了一声便向湖心画馆而去。 江月走进乾清宫时,便看到了满屋的狼藉,她没有说什么,甚至没向朱允炆行礼,只是默默的捡起地上的请愿书开始看。 朱允炆坐在书案后,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等她看完,朱允炆才开口:“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江月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继续沉默的翻看着地上的奏折和请愿书。 朱允炆眼中的疲惫感更重,他又问:“如果朕现在答应你留他性命,你可愿兑现诺言,陪在朕身边?” 江月终于抬起头看他,眼中却是一种失望至极的神情。 “皇上,你看到这些,竟然还在拿这件事跟我谈条件么?” 朱允炆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讷讷的说不出话。 良久,江月突然笑了,那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苦笑,只是她说:“若皇上想这样跟我谈条件,那我也可以同意!因为,这是天下之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赦 建文元年八月,建文帝朱允炆下达恩旨,以逆犯叶羽素有战功,多年来恪尽职守为由,将原本的斩刑改为流刑,流放漳州为役,除皇室宗族之名,削去一切职位,永世不得还朝。此外,查封驸马府,府中一应人等除怜香大长公主外皆没入奴籍,随军发配。 这道圣旨一出,许多人都松了口气,但也有人认为是放虎归山。 方孝孺是前者,黄子澄是后者。 方孝孺认为,朱允炆没有赶尽杀绝,顺应了天下人之所愿,起码不会更加激烈的激起来自各方的愤怒,暂时缓解皇权和民声的矛盾。 黄子澄则认为,既然已经把人关起来,斩刑的圣旨也已经昭告天下,那又何必再临时减刑,既然民愤已经激起,那就不如快刀斩乱麻,也好过放虎归山。 其实看起来,他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但又都不完美。 朱允炆很头疼,他很想找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是很不幸的,他想破了头,也找不到完美的办法了。 因为,他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 一意孤行杀掉叶羽,必然会激起更大的民怨。但减刑,却又好像是放虎归山。 朱允炆悲哀的发现,似乎无论自己怎么选,都是错的。 所以,他选择了看似妥善的解决办法。将叶羽发配到南境烟瘴之地,让他远离他熟悉的北境,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了此残生。 日后的事实证明,他看似最聪明的做法,其实并没什么用。 而且,朱允炆还谨慎的派了一队禁军押解叶羽上路,以防有什么变故。 但后来的事实又证明,这也没什么用。 对于这件事,大概朱允炆现在最值得安心的事情,就是江月终于可以永远留在他身边了。因为他兑现承诺放了叶羽,而江月也会兑现承诺跟自己在一起,成为自己的妃子。 至少,朱允炆是这样以为的。 ********************************** 叶羽被发配了,怜香也重获了自由。 她在锦霞和初美的陪同下,在街上闲逛。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曾经的驸马府外头。 从叶羽被发配后,这里也就人烟尽消,虽然怜香有命人每隔一段时间来整理打扫,但紧闭的大门还是看得出其上斑驳脱落的漆木。 使劲推开大门,轻轻地沿着记忆的路线走到府邸的主人书房,站在其中的她,看着这些摆设不变的书籍,顿时有种恍惚的错觉。 怜香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突然大声喊道:“臭驸马快来迎接本宫!” 隔了好久再次睁开眼睛,怜香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叶羽坐在书案后扬着无奈的浅笑,然后慢条斯理地问:“怜儿,你今天怎么了?” “……我今天又想你了……” 怜香轻声地低喃,而房内无人回应她的思念。 “山海经、战国策、韩非子、史记……” 怜香翻看着叶羽的书柜,这里的摆放曾都是她自己一手整理的,她甚至比叶羽本人还更了解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 怜香漫无目的的一个个开着眼前的柜子,有一个最靠近书案座椅的柜子,怜香一直都没有打开过。因为不知为什么,叶羽每次都把这个柜子小心翼翼的整理着,似乎里面藏了些什么不能被自己看到的小秘密。 现在,叶羽不在这里,怜香终于忍不住好奇打开了这个柜子。 然后,她所有的言语、思想、甚至心跳,全化成了奔腾熟悉的情感,汹涌地宛若卷海而来的大浪,差点将她自己震得站不住身。 在那柜子中妥善折好并摆放着的,正是她某天披在看书打瞌睡的叶羽身上的披风。 叶羽居然将这件披风小心的收起来……不行,她真的站不住了。怜香双脚一软,直直地往后方的椅子坐去。 当她跌坐在座椅上的一瞬间,她总算明白了。 原来……这个高度,这个位置……怜香激动地流下泪来……只要伸出手就能拿到披风。 只要这么坐着,大大地摊开双臂,就能将披风整个拥抱入怀。 怜香尝试着那个动作,想象叶羽自己一人坐在这里办公时的样子。 啊……她将披风抱入怀中,不禁发出低哑的满足叹息。这已经不是她的味道了,是另一个自己更加清楚的,属于叶羽的气息。 被关在柜子里这么久,可怜地等待着昔日的人来接回它,披风忠诚地承袭未曾飘散的香味。 随着怜香的动作,一页纸张缓慢从披风内飘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怜香,我的愿望便是实现你的愿望。然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定然命不久矣。怜香,每当我独自一人戍边在外时,我就会随身带着这件披风,想象着你在我身边时的样子。怜香,我本不该属于这里,可却无奈来到了这里,不仅走不了了,还与你相爱一场。” “怜香,我已经可以感受到皇上的猜忌和戒备。也可以明白他断不会容我在朝堂之中的决心。原本我是孑然一身,可如今有了你,我却是顾虑重重。” “写下这封信时,不断想起你的笑颜,已经再也想不起没有你的日子。” 怜香死死握着这封简短的信,根本无法克制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其实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可飘香宫解禁之后,他已经带着枷锁上路了。 ********************************** 应天通往庐州的官道上,一名身着囚衣男子坐在路边小酒馆的长椅上,宽大的囚衣下摆隐藏了毫无行走能力的双腿。 男子的容貌清雅秀美,一双略带忧愁的眸子清亮澄彻,弧线动人的唇却是勾勒出淡泊绝尘的笑意。他的身上带着沉重的镣铐枷锁,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正在小酒馆里喝着酒聊着天。 “我说,咱们也太晦气!这大热天的,还要押送犯人去南方!”其中一个官兵十分不满的嘟囔着。 另一个大兵呸了一口,也骂道:“确实倒霉!我现在就盼着,这该死的逆犯赶紧给老子死路上,咱们随意埋了好交差!” 最开始那官兵啐了口,压低声音说:“再忍忍,他一个瘸子,这一路上咱们让他受尽了苦。我估计到不了多久就得死路上,咱们哥儿几个也不用这么费事了。” “呸!行吧!真倒霉!带犯人还带个残废!这一路还得咱们抬着他!什么皇亲国戚,一朝成了阶下囚,还不是落咱们手里随意发落!” “抬着干嘛?待会儿把他扔到马背上,驮着吧。” 这些官兵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着,很多话都毫不避讳的落入叶羽的耳中。 然而,一身囚服的叶羽只是呆坐在那里,好似凝成了一尊雕像,什么话他也都听不进去。 这一路上,这些官兵为了尽全力折磨他,从未给他喝过一口水,原本就已经在宗人府受尽了酷刑的叶羽,此时嘴唇干裂的流着血,但他浑然未觉,就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 突然,一直呆坐着的叶羽眼神微微向旁边瞟了一眼。那虽然是细微到无法捕捉的眼神,但却异常的锐利。 他死死盯着右前方的树丛,片刻后收回视线,却不留痕迹的摇了摇头。 还不是时候。 叶羽心里说着,才刚出京城,还不是最好的时候。 再等等,再等等。 叶羽摇头之后,那树丛中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气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好像刚刚那股慑人的气势是错觉一般,来得无声无息,消失的也彻彻底底。 “行了行了!别呆着了!上路上路!” 那些官兵粗鲁的抓起叶羽,可怜叶羽双腿根本毫无知觉,被拉起来后根本就站不住,膝盖软绵绵的便跪倒在地上。 “呸!废物!”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一把拖起叶羽,边辱骂边把他往栓马的地方拖,“站都站不稳,还什么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叶羽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把自己拖在地上,反正他双腿早已没了知觉,也不觉得疼。 至于这点儿屈辱,他倒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全都还回来。 叶羽被扛起来扔到马背上,他双手被捆着,根本无法控制马匹的动作,双腿更是没有知觉,无法夹住马鞍,就只得整个身体瘫在马背上,任由那马儿随意走。若是马失前蹄,他定然也只有摔下去一条路,而且若是马儿发了疯,想必自己就会当场被踩死。 不过,那些官兵是不会管这些的,他们心里更希望叶羽现在就死了才清净。 叶羽倒是没有什么怨言,让他怎样他就怎样。 就这样又行走了两日,叶羽这一行人总算是除了京城的范围,即将进入庐州。 虽然他们走的是官道,但毕竟是押解犯人,还是尽量挑选一些偏僻的小路和山路行走。 这一日,正走入一个树林当中,这一队禁军当有三十人左右,一路吵吵闹闹的边闲聊边走。 朱允炆对叶羽是十分重视的,派出了最多的押解队伍上路,而且还特意都是徐辉祖亲自挑选出来的禁军。 这些禁军都是五大三粗,力气极大,胳膊比叶羽腿都粗。 但事实证明,有时候,个头儿大并不能打赢架。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第二百三十二章 林中劫 这一队押解着叶羽南下的禁军被突如其来的打劫声搞得一愣。 其实押解犯人通常走的都是偏僻小路,虽然也算是官道,但都是些鲜有人经过的地方。一般的盗贼都不会选择这样的道路来埋伏打劫,因为这里走过的都是一些重犯,以及押送这些重犯的官兵,除此之外若说还有什么,那估计就是孤魂野鬼了。 所以,这条路上突然冒出劫匪,让禁军们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在马背上的叶羽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块头极大的大汉横在路中央,这大汉身高大概两米,体型强壮,感觉他一个人可以装下两个普通男子,那如扇一般的大手里握着一柄巨型大刀,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普通人铁定举不起来的那种,而他握在手里挥舞竟然像是拿着玩具那般简单。 叶羽见这情形也不禁暗暗咋舌,他不知道这巨汉是谁的人手,但出现在这里定然不是为了打劫这一队押解人犯的禁军,当然更不会是打劫自己这个犯人。 叶羽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深,这个巨汉确实是要打劫,只不过劫的不是钱财,应该是自己这个朝廷重犯。 禁军中很多人都被那巨汉魁梧的身材吓得愣住,少数有胆大的,也只敢站在原地叫喊:“喂!哪儿来的贼子?挡官爷的路?看不出官爷们有公务在身?还不快让开!” 巨汉揉揉眼睛,定睛瞅瞅,才笑道:“没错!老子劫的就是你们这帮人!” 禁军们原本还有抱着侥幸心理的,如今一听巨汉这话,整个心都凉了一截。 “你,你明知我们是朝廷的人!难道活腻了不成!” 巨汉哈哈大笑,他抡起手中的大刀,那刀划破空气带出了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巨响,好似单是他手中大刀舞出的风都可以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一般。 禁军们被他吓得频频后退,一时间竟然连拔刀都忘了。 巨汉迈着大步向他们走过来,嘴里还大笑着:“退什么?老子好久没杀人了!今天既然可以大开杀戒,你们可别让老子失望啊!” 禁军中带头的那人似乎胆识更大一些,他唰的一下拔出刀,指着巨汉道:“你,你莫要再靠过来!否则,休怪军爷们刀剑无眼!” 巨汉见他拔出刀,稍稍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加狂妄的笑声:“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就你这小片儿刀,连老子的身都进不了,你信也不信?” 说完这话,他突然抬手,一把将手中大刀狠狠插入地里。那地面又不是棉花糖,他竟然轻轻松松就将手中的刀插进去,面上不见一丝难色,竟然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巨汉挥舞着大手,冲那拔刀的禁军头领笑道:“你过来!老子不动,让你砍两刀!若这两刀你能砍死我,你们自然就可以过去了!若是砍不到……嘿嘿,老子就要好好的舒展下筋骨了。” 那禁军头领被他这气势完全吓住,根本反应不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巨汉见他愣在那里,登时不高兴了,张口大吼一声:“快点儿过来啊!” 巨汉这一声,如狮子大吼一般,中气十足,感觉林中所有树木都被他震的颤抖起来! 禁军头领吞了吞口水,他心知,若此时不赌一把更是完全没了后路。既然那巨汉要自己砍他,那便砍好了!反正这傻大个儿连刀都插进地里了,也不怕他突然暗算自己。 于是,那头领举着刀,一步步靠近巨汉。 巨汉双手环抱在胸前,颇为意态闲适的闭着眼,说道:“快点儿!都凑过来了还不快动手?” 头领又被他唬了一跳,原本以为他闭着眼睛看不到自己,自己的脚步已经够轻了,哪知他竟然还是知道自己过来了。 被巨汉吓到的禁军头领咬咬牙,举起手里的刀就冲巨汉的胸口砍了过去! 一刀! 禁军佩戴的刀自然也是极锋利的,可是,这一刀下去,那禁军头领瞬间呆愣在原地。 巨汉的胸口竟然如铁块一般坚硬,刀根本就砍不动他。 禁军头领这一下吓得更是不轻,他心底一阵慌乱,只感觉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什么鬼神。 恐惧之下,他手里的刀一阵乱舞,拼命砍向巨汉,拼了全力想要把巨汉砍死,奈何手里的刀砍在巨汉身上就如同砍在钢铁之上,完全没有任何的作用,甚至反而震的自己虎口生疼。 巨汉无动于衷,缓缓睁开眼,怒视着眼前的禁军头领,沉声说着:“老子让你砍两刀,你倒是上瘾了?你砍够了,该我了吧!” 那禁军被他阴森的语气和骤变似夜叉一般的阴沉面容吓个半死,感觉好似巨汉下一秒就能变成青面獠牙的鬼神。 “不,不,别杀我!别杀……” 那禁军正一步步向后退着,他嘴里不自觉的发出求饶的声音,那乞求的声浪听入所有人耳中好似带着灭顶的绝望。 可是,他的话却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觉得脖子一凉。他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但却感到有一阵风呼呼的灌入自己的喉咙。 他低下眼看向自己的喉咙,却发现有鲜血不断地涌出。 开口还想再说句什么,但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后面的禁军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动都不敢动,也根本就忘记了该怎么动。 马背上的叶羽也愣住了,他眼看着那禁军头领的头颅掉在地上,可是却根本没看到那巨汉挥刀的动作。 只是在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巨汉的动作已经完成,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只有他刀上不停滴下来的鲜血证明着杀戮的存在。 叶羽怔怔打量着那巨汉,实在想不到他这样庞大的身躯动作竟然可以这样快。 巨汉哈哈大笑着,完全不在意刚刚杀了一个人的事实。 他把刀举起扛在自己肩上,笑道:“下一个是谁?啊?还有谁!” 巨汉一步步向禁军的队伍移动,他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好像把杀戮当成最有意思最有趣的游戏。 “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当兵的到底有没有胆!谁还……嗯?” 巨汉微微一愣,因为他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从耳畔划过,然后便是他眼前最近处的一个禁军瞪大眼睛瞬间倒下的情景。 巨汉的刀还没有动,可是他眼前的禁军却已经死了,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自己都有些困惑。 再一秒,又一名禁军突然倒下,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三十人的禁军队伍开始四散奔逃,他们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遇见鬼了。 巨汉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下子阴沉了脸,突然深吸,运足内息,大吼一声:“暮挽歌!你给老子滚出来!” 这一声狮子吼比刚刚那一声还要浑厚,本来四散奔逃的禁军们被震的头晕,歪歪斜斜的根本跑不远,有的直接被震晕在地上。 之后,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四周的树林中窜了出来,在叶羽的马边上停住。 “牛头!你吼什么吼?吼之前不知道说一声?”那纤细的身影不屑的抠了抠耳朵,对牛头的表现十分不满。 牛头十分生气,他扛着刀怒道:“说好了都是老子的猎物,你插什么手?!” 暮挽歌哼了一声,道:“因为你太慢了,明明一下子就可以解决的事,你不看看自己都拖了多久了!” 牛头指着暮挽歌,气道:“那也是老子的猎物!你不许碰!” 暮挽歌摊摊手,道:“‘吹雪’大人还在镇上等着,不如我们一起解决,动作快点儿好吗?不过我是无所谓啦,我的直属领导是少主,晚了也不会被‘吹雪’大人骂。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十大冥帅’可是直属于‘吹雪’大人管辖的。” 牛头一听暮挽歌提到‘吹雪’,立马就变了脸,原本充满煞气的一张脸瞬间软了下来,似乎还带着一些畏惧。 “好、好吧!赶紧解决!” 牛头不再废话,提刀就向那些剩余的禁军们砍去,他杀人决不眨眼,砍人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理所当然。 暮挽歌也不示弱,不过她一直守在叶羽身边,似乎是怕人把他劫走一样。 只见她展开双臂,两侧袖口突然各自飞出一根极细的钢丝,她双臂轻舞,那两根细到无形的钢丝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穿透禁军的额头,或者喉咙,只留下一个红点,其他的一丝痕迹都没有。 叶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牛头似乎十分享受刀刃砍入人身体时的感觉,享受对方身首异处,甚至是断成两截时那种肉体撕裂时发出的声音,更享受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时的快感。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厮杀,这样痛快的杀戮。 而暮挽歌,她就像是有洁癖一样,决不允许一丝鲜血沾染在自己身上,甚至连她袖口翻飞出的那两根钢丝,她都不允许沾有血迹。所以,她都是用钢丝在瞬间穿透敌人的死穴,无论是额头,喉咙,或者是什么地方,总之一击致命并且没有一丝血迹流出。 叶羽看着这两个人,心里不停的发出疑问,他们到底是谁的人?暮挽歌提到的‘吹雪’大人是谁?少主又是谁? 第二百三十三章 江湖人 叶羽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牛头和暮挽歌将所有禁军杀个精光,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也根本无力做出任何反应。 双腿废掉的如今,他连简单的逃跑都已经做不到了。 牛头扫了一眼鲜血淋淋的刀刃,不屑道:“真没劲,没有一个能走一招的!这趟差事又亏了!” 暮挽歌收了钢丝,道:“你不是只对杀人感兴趣么?” “屁!老子明明对强敌才感兴趣!” 暮挽歌懒得搭理他,跑到叶羽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驸马,这一路可有受伤?” 叶羽看着她,已经可以确定她是奉了谁的命令来营救自己的。 “还好,路上倒是没受伤。” 暮挽歌心里了然,叶羽能遭的罪在宗人府天牢里都已经遭完了,这一路上除了天气热点儿,他行动不便点儿之外,也没啥更严重的新伤了。 “驸马,您坐在马背上,能坚持一会儿么?” 叶羽笑着点点头,道:“没问题,反正已经这么多天了,不在乎这一会儿。” 牛头凑过来打量着叶羽,他大掌一下子拍在叶羽腿上,大笑道:“你就是王爷和少主惦记着的叶驸马啊!长得可真俊,我老牛看见你都自惭形秽!” 暮挽歌一把抓住牛头的脖领子往后一拽,没好气儿的说:“你不能稍微注意点儿吗?驸马身上还有伤呢!” 叶羽稍稍一愣,牛头这么大的块头暮挽歌这纤细的胳膊竟然一下子就拽的他后退了两步,可见她的武功也定然是极高的。 再加上刚刚牛头言语里的意思,看来他们确实是朱棣的人。 想不到朱棣麾下还招揽了这样厉害的江湖人。 至于那个少主到底是谁,叶羽就实在想不出来了,他十分确定自己除了杨家兄妹之外并不认识什么江湖人,因为蓝磬的事倒是与南盗侠夏洛有过一点儿接触,但看这两个人的样子,想来不是夏洛手下的人。 或许,就是朱棣招揽过来效命的江湖人吧。 暮挽歌看叶羽在发呆,便道:“驸马,我们现在去高淳镇上,王爷正在那里等着您。” “嗯?”叶羽稍稍一怔,问:“王爷亲自过来了?” 暮挽歌牵着他的马,笑道:“是,不仅王爷,朵颜那位岚琴郡主也在。” 叶羽听到岚琴在,疑问道:“郡主怎么会跟王爷在一起?” 暮挽歌笑道:“我们和郡主的人是在路上碰到的,似乎是郡主听说您被发配到漳州的消息,便带着人急忙赶过来营救您。” 叶羽沉默不语,他心知这么快的速度赶过来,岚琴定然不在北境,而是在京城。想到那天在牢里见到朵颜狼女的事情,叶羽真的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他叹岚琴对自己的用心,更感叹她为何要这样执迷。 高淳镇并不远,他们没用多久就到了。镇子也不大,暮挽歌和牛头带着叶羽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院落里,乍一眼看去只是普通的人家,朱棣和岚琴现在就在这里面等着。 叶羽的双腿早没了知觉,暮挽歌拿了个软椅出来,让牛头把叶羽从马背上扶到软椅上坐好。 牛头是个实心眼儿的人,他应了一声,一把抄起叶羽扛在肩上,然后往软椅上一放,拍着手大笑道:“你也太轻了,感觉还没我的刀沉。” 叶羽被牛头突然扛起来给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感觉到这大块头把自己给扔到软椅上,怔了怔忍不住失笑。 暮挽歌跳起来没好气儿的扇了牛头脑袋一巴掌,道:“你神经病吧!不能轻点儿吗?” 牛头显得十分委屈,摸摸脑袋嘟囔:“你有病吧?没事儿打我干嘛?我又没怎么使劲儿!” 叶羽笑着摆摆手,说:“没事儿。只是还得麻烦二位带我进去……” 牛头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包在俺老牛身上!” 说着,他刚要抄起叶羽坐着的软椅,却听到院内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牛头!你小心点儿,若是把驸马摔下来你可担当的起?” 牛头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在听到这声音时有片刻的凝固,继而如触电般松开已经握住软椅的手,像是躲瘟神一样往后退了一步。 叶羽看见牛头这德行,心里暗暗称奇,他刚刚见识到牛头杀人时的狠辣,现在实在不适应他这副样子。 叶羽好奇的看向来人,那人身材修长,玉树临风,一袭雪白的长衫,步态轻盈,背后负一柄长剑,长发不梳发髻随意散在后面,随风飘扬显得他这个人都是飘逸出尘的。 那人走到叶羽面前,向他躬身行了个礼,道:“驸马爷安好。总算是赶上了,否则怕是王爷和少主都不得安寝。” 叶羽微微沉吟,向他微微抱拳算是回礼,笑道:“‘吹雪’大人,你的名号叶某也算是有一些耳闻。” 那人愣住,看向牛头和暮挽歌,却从他二人脸上也看到了惊讶的神情。 “在下与驸马从未见面,驸马怎知我是谁?” 叶羽哈哈一笑,道:“猜的。而且我也只能猜到这么多了。你真名叫什么我一概不知。” 那人又是一怔,想来是路上暮挽歌二人随口说了什么让叶羽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吧。 但是,单凭一些不经意透露的信息便能猜到自己的名号,叶羽此人果然非泛泛之辈。 “驸马爷果然是明察秋毫。在下盛凌,陌石山庄四圣使之一,江湖朋友抬爱,喜欢叫我‘吹雪’。牛头是我的属下,这一路上他若有什么毛躁的地方,还望您多多担待。” 叶羽这才明白,他们江湖人似乎都有个什么外号之类的,显得牛气一些。 陌石山庄…… 叶羽心里倒是记下了这个江湖帮派的名字,总觉得这起名字的风格有点儿……说不出的熟悉。 盛凌说:“驸马,王爷正在里面等您,我们现在带您进去。” 盛凌唤牛头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的抬着叶羽的软椅向内院走去。 穿过内院,在最里面的房间里才见到等在那里的朱棣。 朱棣看到叶羽被抬进来,二话不说跑过来查看,见他现在外表没什么伤势,才算稍稍放心。 “三弟……这段时日,真是苦了你了!”朱棣的神情十分难过,他目光停留在叶羽的双腿上,眼中露出更加复杂的神情,有悲伤有愤怒有恨意,甚至还有愧疚。 叶羽笑了笑,道:“二哥不用这样,我自己都已经看开了。您费这些劲来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朱棣摇摇头,说着:“你放心三弟,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腿!” 叶羽露出苦笑,道:“我与笙儿失散,又在天牢里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折磨,这身体怕是已经治不好了。” 朱棣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什么治不好?本王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你若真有什么事,我心里定然……”朱棣没有说下去,但叶羽却捕捉到他眼底最深处那无法释怀的愧疚。 叶羽心里有些不解,自己被朱允炆猜忌获罪下狱,为何朱棣会屡屡露出这样的神情? 朱棣大概是看出叶羽的疑惑,他讪讪一笑,叹息道:“王府里出了叛徒!葛城这厮……我是信任他,委以重任,他却向皇帝投诚背叛我。我怀疑皇帝突然抓你下狱,定然也是听了葛城的什么谗言!这厮混账,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以当这间谍,却不知宫里也有我的人,他的一举一动我全知道!他回北平后已被我关起来拷问。” 叶羽怔怔听着,这才明白其中关键。原来是燕王府出了这么个叛徒,难怪朱允炆突然间要置自己于死地,难怪朱允炆在自己入狱后各种压制燕王在朝中的旧势力,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叶羽心底叹息,这全都是命数,自己出身燕王府,注定不能容于朱允炆的眼中。这件事若说起来,自己也怪不得朱棣,朱棣毕竟也是受害者。 况且,若要达到目的,还是要站在朱棣身边的。 “二哥不要自责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至于我的腿……就先这样吧。” “不!三弟放心,你的腿倒是不足为虑。” “嗯?”叶羽诧异看向他,“我双腿经脉已断,要如何治?” 朱棣看向盛凌,问:“你们少主那边怎么说?” 盛凌回答:“王爷放心,少主已经派盛泽过来,算起来今晚就该到了。您放心,只要盛泽来了,驸马的双腿不足为虑。” 朱棣点头道:“你们陌石山庄办事本王都很放心。你们少主无暇抽身过来,你们四圣使在我也放心。我待会儿要先启程回北平,你们就在这里修整,先替驸马治疗双腿,好一些了再护送他回王府。” “喏,王爷放心,在下定然会保护好驸马。” 朱棣放心的笑道:“‘吹雪’盛凌亲自出马,本王定然高枕无忧。” 正在聊着,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紧接着一阵幽香飘入了室内。 叶羽一瞬间有些恍惚,待他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又不禁在心里重重一叹。 “叶羽!你怎么样?你的腿怎么样?伤怎么样?旧疾怎么样?” 一连串好几个怎么样,问的人十分的急切,而叶羽看到来人蹲在自己面前焦急的神情后,温和的说了句:“岚琴,我没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一如盛泽 岚琴蹲在叶羽跟前仔细打量着他,半响后才呼出一口气,道:“看你这憔悴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神采。这个昏君也真下得去手,莫须有的陷害不说,还要对你施以酷刑!” 岚琴咬牙切齿的说着,似乎就连眼睛里也要迸射出怒火。 叶羽知道她为自己不平,也知道这段时间她也一定很担心自己,便道:“好在我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岚琴却哪里肯罢休,一个劲儿的数落,把朱允炆骂的一无是处也不解气,最后她气哼哼的说:“你们明廷的皇帝这样昏庸,你不如跟我回朵颜吧!” 叶羽忙看了朱棣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如常,才苦笑道:“岚琴,谢谢你的好意。只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是大明的人,我……” “你还惦记着那个公主?”岚琴更加不高兴了,“她现在是在宫里锦衣玉食,你却双腿尽废流落在外。况且,你已被你们的皇帝除去了宗籍,再也不算是皇室中人,你与她的婚姻简直可以说不作数了!” 叶羽温和一笑,道:“即便如此,她依然是我的妻子。” 叶羽话虽不多,但隐约已透露出坚决之意,岚琴气他如此不知好歹不知变通,哼了一声坐在一旁不再理他。 一时间室内气氛静默了起来,大家各有所思都不说话。 傍晚时分,朱棣告辞先行回北平,他身边一直跟着朱能护卫,盛凌怕路上有什么不测,便派牛头跟在他身边。 晚饭过后,盛凌向叶羽和岚琴说明外出去接人,暮挽歌则一直隐在屋外守卫。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叶羽和岚琴两人,岚琴似乎还在赌气,也不与叶羽说话,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叶羽找了个话题来聊。 “我看盛凌他们几人功夫都不错,想必是什么江湖高人吧?” 岚琴随意答道:“是啊,他们是陌石山庄的人,功夫当然是顶级的。” 再次听到陌石山庄的名头,叶羽怔了怔,问道:“这个陌石山庄很厉害么?” 岚琴用一种这人真是孤陋寡闻的眼神看着他,道:“厉害!不是很厉害,是非常厉害!厉害的没边儿了!尤其是他们的少主夜殇,简直是集智慧,才华,能力,英俊,所有一切于一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江湖第一人了!” 叶羽看她夸张的近乎崇拜的神情,笑了笑,道:“有这么神奇么?” 岚琴见他似乎不太信,撇撇嘴道:“神奇?他简直就是神话了!夜殇从一年前开始出现在江湖上,一手创建了陌石山庄,这一年的时间里,他带领陌石山庄纵横武林,先是收揽了沿海一带所有帮派,又渐渐将势力扩充到了中原,稳住了江湖无冕之王的地位。现在江湖上除了南盗侠夏洛之外,怕是无人不买陌石山庄的面子了。” 叶羽沉默不语,江湖上的事他了解的不多,不过听岚琴言下之意,这陌石山庄竟然崛起速度如此迅速,倒真是十分神奇。 “一年时间就能崛起这么迅速,看来这夜殇确实是个优秀的领导人。” 岚琴听他这样说,想了想又笑道:“陌石山庄里的人从前都是不成名的江湖人,不知怎么的就被夜殇给搜罗起来了,而且个个都是狠角色,杀人都不带眨眼睛的。偏偏个个都对夜殇忠心不二,言语中也能听出他们对夜殇的崇拜尊敬,真是奇了,搞得我都想见见这个夜殇了。” 叶羽沉吟道:“或许,江湖跟朝廷牵连上了关系,他们都是因利聚在一起也说不定。” 岚琴明白叶羽的意思,说实话,她这两天跟朱棣在这里碰面后就明白了。陌石山庄的背后,是有燕王府的支持的,恐怕就是燕王朱棣暗中培育的江湖势力。只不过…… 岚琴微微一顿,道:“但是我跟他们接触了几天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们是效忠夜殇的。也许夜殇跟燕王达成了什么协议而为燕王效力,但陌石山庄上上下下听命的人始终都是夜殇。他们只是因为夜殇的吩咐,才对燕王唯命是从。比如那个‘吹雪’盛凌,他的名号是跟着陌石山庄一起打响的,我能看得出他作为四圣使之首的那种傲气,这傲气在燕王面前也丝毫未减退。但在他提起夜殇的时候,语气里却是绝对的崇敬。” 叶羽耸了耸肩,他只是无聊闲谈,真要说有多么感兴趣那是假的,对他来说陌石山庄的人怎么样都不是重点。他现在更在乎如何治好自己的腿,不知道盛凌白天提到的那个叫盛泽的人什么时候到。 正这样想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袭白衣的盛凌缓缓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英俊的青衣男子。 盛凌向叶羽和岚琴行了礼,道:“驸马,郡主,这位是在下的师弟,盛泽。” 青衣男子走到叶羽身前一揖:“驸马,在下盛泽,是陌石山庄的四圣使之一。” 叶羽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问候。 倒是岚琴突然兴奋的问:“你就是‘一如’盛泽?” 盛泽点头道:“正是在下。” 岚琴高兴的说道:“有你在就好了!叶羽的腿伤你一定可以治好!” 盛泽低头道:“在下正是奉少主的命令来为驸马爷治伤的。” 岚琴颇为诧异的问道:“你们少主?夜殇?!” 盛泽点头道:“正是。” 岚琴和叶羽颇为意外的对视一眼,虽说盛泽他们效忠夜殇,但救治叶羽这件事难道不是朱棣授意他们才听命的么? “你们少主认识驸马么?”岚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盛泽摇摇头,道:“属下不知,从未听少主提过。只是,少主在为燕王殿下做事,驸马是王爷的把兄弟,少主也许是因此十分上心。” 叶羽沉默的思索着,但无论怎么想,他的记忆里都完全没有夜殇这个人的存在。 “咳咳咳……”原本叶羽正欲开口再问点儿什么,却突然忍不住猛烈的咳了起来,而且越咳越烈。 这一下把岚琴给吓坏了,忙对盛泽说:“盛泽,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盛泽的反应并不比岚琴瞒,他一个箭步上前蹲在叶羽的面前,拉过他的手腕把起脉来。 片刻后,盛泽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语气中带有一些愠色,道:“驸马,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伤的那么重,在牢里的时候是否还喝过酒?” 叶羽勉强扯了抹苦笑出来,他说不上话,就只得一直靠在软椅上喘着气。 “驸马,你原本罹患血瘀之症,而且此症缠绵在身大概已有十年之久,最近这几年你身边应该有一位医术很高的大夫在为你调理此症,而且你感觉已经好了很多了,对么?” 叶羽艰难的点点头。 “宗人府天牢内潮湿阴暗,纵然是春夏时节,你依然感觉寒气不断侵体。而且你身上所受鞭笞之伤数不胜数,从未有过止血消炎等医治行为,只是服了莫可给您的药对么?” “是的。” “你在天牢里中过毒,对么?”盛泽的面色更加的凝重。 “什么?中毒?”岚琴和盛凌听到后都十分震惊。 他们把目光看向叶羽,却见歪斜靠在软椅上的叶羽自己也是一脸的茫然。 盛泽见他这样的神情,不禁叹了口气,道:“鞭子上有毒……毒素通过血液一点点渗入血脉之中。驸马,看来皇上即便是将你改判流刑,却也没有真的想要放过你的性命。” 叶羽稍稍怔了怔,随即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他摇摇头,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能治么?” 盛泽稍稍露出一些难色,随即道:“这毒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你罹患血瘀之症,而且时日太久,身体早已不似常人一般健康。而你在天牢中多日所受酷刑堆积,导致身体更加虚弱,伤上加伤,又因饮酒加之天牢阴寒,寒气伤到心肺,你……你这……我已经不敢承诺可以完全医好你。” 叶羽苦笑一声道:“反正都是半吊子,是否完全医好又有什么区别?你只需告诉我,你能治到什么程度?我能有多久的时间?” 盛泽想了想,道:“你双腿虽废,但却是最不打紧的伤。我只需用内力重新修正双腿筋脉,你便可重新走动。只是……不会如从前一般,后遗症一定是有的,比如阴雨天气一定会疼痛难耐。” “一点小痛倒是不打紧,我这头疼了半辈子了快。”叶羽也真算是心大,如此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还真开得出玩笑。 盛泽继续说道:“毒也不难解,我随意配置一些药物就可以解了。只是难在……你这番牢狱之灾后,怕是血瘀之症再难有康复的可能……而且,会恶化的比从前严重百倍,想要控制都难了。” 岚琴听了他这话,突然从后面扶住叶羽的肩膀。她十分清楚陌石山庄‘一如’盛泽的医术,若这世上还有他治不好的病,那么就不会再有别人可以治好。 叶羽呵呵一笑,一脸不在乎的说:“这个我反倒真的不担心。早知它治不好,我就从未抱过希望。” 盛泽见他一脸洒脱的样子,心里倒也真的佩服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交给叶羽:“驸马,我这种药可以帮助你延缓体内的毒素,你服一粒。然后我帮你的腿施一次针,我们先从双腿治起。” 第二百三十五章 榜样 叶羽被放逐了,从此失去了消息。暮挽歌和牛头那天杀光了所有负责押送他的禁军,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到皇城中,朱允炆也根本不知道叶羽其实已经被人救走了。 当然,怜香自然也不知道。 虽然朱允炆已经下达圣旨,将叶羽从皇室宗籍中除名,这代表他基本已经和皇室没有关系了。 但是,怜香依然以叶羽的妻子自居,每每朱允炆想来飘香宫看看她,她也不给面子,没说两句话准把他气走。 渐渐的,朱允炆也懒得来了,所有人都不再来了。 一个失去靠山的大长公主,还没有人闲到会经常来看望她,当然除了夏空和江月,飘香宫一时之间形同冷宫。 不过,这正是怜香希望看到的,她如今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总与人来往。 只是,让怜香头疼的是,虽然朱允炆不想见她,但也不允许她离开皇城,而怜香现在就在为以后打算,等到她肚子渐渐显出来的时候,到时候只怕在宫里会露馅。 江月和夏空也在帮她想办法,但是更让怜香觉得不解的是,江月最近总是动不动就不见人,问她她只是笑着说没事儿,但是谁都能看出来,她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这一日,怜香正打算去御花园散散心。 “怜儿姐姐……” 转角处传来了颤抖又沙哑的声音,怜香的脚步骤然停下,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心情平复了些,她才慢慢转头看向旁边:“好久不见,小皇妹。” 站在墙角处的芷凝无声的掉着眼泪,那声与往日一般充满关切的“小皇妹”让她隐忍多时的眼泪再次决堤,芷凝用手捂住脸,任由眼泪汹涌流下。 怜香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小皇妹,不哭了。” 芷凝却哭的更加厉害,她的肩头不断起伏,两个月来的愁绪压的她喘不过气,如今终于见到了日夜惦记的九皇姐,她却还是不争气的哭不停,明明答应姐夫要照顾九皇姐的,如今却还需要九皇姐来安抚。 “小皇妹,你再哭,莫不是又要惹我哭了?”怜香认输般的无奈语气充满了哀戚,芷凝强忍住悲伤,拼命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止住了泪水,她慢慢抬头,看着眼前的怜香,一如昔日的高贵美丽,只是少了往日的娇憨天真,多了更多的矜持稳重。眉宇间的忧愁一览无遗,子夜般深邃的眼眸中深锁着淡淡的伤感。淡黄色的宫装,长发盘成出阁女子的发髻,两缕秀发垂落胸前,傲然的站立在芷凝的眼前,依旧是那么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 怜香见芷凝看着自己,问道:“小皇妹,我脸上有什么啊?” 芷凝这才惊醒,她涩涩的说道:“怜儿姐姐……你,你瘦了……” 怜香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没有吧……是你好久没见到我了。” 芷凝眼中露出悲伤和自责,她垂下头:“对不起……” 怜香不解的问道:“有何对不起之处?” 芷凝咬着嘴唇,肩膀又有些颤抖,强忍着泪水,她不敢抬头,她怕看到九皇姐那日益消瘦的脸庞,“这些日子,我看着你受苦,真的很难过,我想尽办法,可是就连见你一面都做不到。我游说了很多地方,托了很多人,却连你的府邸都进不去。明明……明明答应状元姐夫要照顾你的……可我……” 怜香看着眼前娇小颤抖的身影,震惊于小皇妹那段时间的努力,她怜爱的抚着芷凝的头发,轻声说道:“没有这回事,小皇妹。我很感激沐昕小子和你那段时间的帮忙。你很有眼光,嫁了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芷凝抬起头,无奈的说道:“那是因为他遇到了姐夫……”停顿了一下,她眼神透过怜香,仿佛看到那个一直站在她背后的清瘦却高傲挺拔的身影,“他照着姐夫的脚步、学习姐夫的处事标准,成长为如今的这个男人,我不相信妳没看出他们两人的相似之处。” “害人不浅啊,那家伙。”怜香笑了,艳柔而低切,“好好管教他,小皇妹,切记枪打出头鸟,别让他真的踏上叶羽的后尘。” 怜香最后理了理芷凝额前的碎发,宠溺的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芷凝无力的看着那道深切孤独的淡黄色背影,她明明有这么多的话想说,却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离开。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照顾九皇姐,对不起姐夫,我不能让沐昕变成跟你一样的人。 因为,我不想迎来怜儿姐姐现在的孤独寂寞。 **************************** 芷凝与怜香分别后径直回到了兰芷宫。 刚刚走进屋里,就看到沐昕坐在桌子前喝着茶。 芷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道:“回来了?皇上找你什么事?” 沐昕抬头看见是她,笑道:“也没什么事,左不过就是军中的事情。芷凝,你怎么出去这么久?” 芷凝沉默不语,片刻后却突然握住沐昕的手,嗓音有些许颤抖。 “沐昕……我们回云南封地吧,随你兄长回沐王府去,可好?” 沐昕不解的看着她:“为何?” “我,我只是想离开这里罢了。” 沐昕却摇头道:“不,我不走。芷凝,为了要成长为配得上你的男人,我便该选择做对的事情。”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需要再做什么!” 依旧是摇头,沐昕的嘴角挂着浅笑,目光中是浓浓的钦佩:“还差得远!比他还差得远!” 芷凝露出惊恐的神情:“你,你为何,为何一定要向着他的目标努力?你为何,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沐昕诧异的望着她,他不懂她为何如此惧怕。 “芷凝,你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钦佩叶大哥么?你不是,一直都很羡慕九公主有个那么优秀的驸马么?所以,我定会更加努力的!” 少年的眼中迸射出坚定的目光,那一脸的坚毅高傲让芷凝哀戚而无奈的闭上眼。 太像了,眼前的这个人,正沿着叶羽的路一步步的成长为了不起的男子汉,他的身上不时露出芷凝无数次在叶羽身上看到的特质,那些特质已经深刻的影响了眼前的男子,已经将他潜移默化。芷凝明白,她再也不可能将他从这条路上拉回来了。 “我今天,去飘香宫见怜儿姐姐了。”芷凝重新坐回桌前,静静的说道。 沐昕手上的动作一滞,他怔了怔,随后叹了口气,道:“九公主她……怎么样?” 芷凝有些发愣,只是说道:“还能怎么样?一个失去丈夫的女子,还能怎么样呢?” 夫妻俩不自觉的陷入沉默。 良久,沐昕抬手替她倒了杯茶,叹息道:“你也是该多陪陪九公主。唉……有时看着九公主如此,真是让人于心不忍,皇上的心太狠。” 芷凝连忙阻拦道:“沐昕,这话不能说的。在这个皇宫之中,你该知道祸从口出,千万不要太过冲动。” 沐昕笑道:“多谢娘子提醒,为夫定当谨记。” “你真能记住才好!”芷凝叹息着摇摇头,似乎依然不能放心。 这时,门外响起声音:“公主驸马,驸马的药熬好了,奴婢这就端进来。” 沐昕应道:“进来吧。” 门打开,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宫女端着碗药进来,正是芷凝的贴身丫鬟秀儿。 芷凝皱了皱眉,看着沐昕接过药,她问道:“你何时喝这药的?你生病了?这是什么药?” 沐昕笑着摇头:“没有,只是前两日在朝房觉得有些头疼,御医查过后说是有些偏头痛,让我喝这些药调养。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太过劳累而已,调养些时日就好。” 芷凝稍稍放下心来:“这药没问题吧?可还要再传太医看看?” 沐昕安慰道:“没事!你且放心吧。”说完仰头将药喝掉,又将碗递给秀儿。 芷凝替他擦了擦嘴角说道:“没事就好,这两日可觉得好些?” 沐昕安慰着:“好多了。你放心吧!今日出去晃了这许久,可累了?” 芷凝轻轻笑道:“还好,不累。”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房里温情脉脉,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和安详。 ***************************** 济南,九如山红叶谷陌石山庄内,夜殇一身锦衣靠坐在虎皮软椅中,懒洋洋的问:“莫可,盛泽是否已经赶到高淳镇?” 殿中此时站着的男子正是莫可,他自从叶羽被发配往南境去后就从宗人府脱身,如今便是来向夜殇汇报目前的情况。 莫可本属于陌石山庄四圣使中‘游庵’盛勋麾下的情报机构暗卫,暗卫一向是负责打探消息和传递消息的,如今他便成了专门替夜殇传递叶羽那边消息的人。 “回少主,‘一如’大人已经到了,这些日子一直在为驸马治伤。驸马双腿上的伤势已经稳定住了,‘一如’大人的意思是继续调理一段时间可以开始做恢复训练,让他慢慢恢复行走能力。” 夜殇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你告诉盛泽,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只要叶羽腿伤痊愈的结果!” 莫可应了一声后便隐匿了气息从殿中消失。 夜殇坐在软椅上,眼中露出冷酷的神情。 朱允炆,算你够狠。 夜殇此时不知道这是不是就算冤冤相报,朱元璋下旨灭了蓝家满门,自己暗自与李兴勾结,在朱元璋每日的饮食中放入了慢性毒药导致他在两年间突然暴毙。而如今,朱允炆却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的好友。 夜殇的眼中露出更加狠绝的神色,她现在根本不信什么命运。就算是命运好了,可叶羽从来都是一个温柔的烂好人,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受到这样残酷的待遇! 夜殇觉得,老天一定是不长眼的,否则为什么好人也要遭受痛苦! 朱允炆,既然你拉开了棋局,就别想再从这盘棋里全身而退!我蓝家的仇,小羽的仇,咱们的帐一点一点的慢慢算! 第二百三十六章 阴险算计 夏季是个热情过头的季节,一如江月的性格一般,热情如火。但此时的江月却安静异常,她面前摆着琴,低头静静的弹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阳光斜晒在她的侧脸上,形成朦朦胧胧的温柔,渺渺升起。 一旁的怜香坐在一旁当着听众,但却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她一会儿喝着冰凉的酸梅茶,一会儿吃一颗葡萄,手里拿着扇子不停的扇。 “月姐姐,咱们回去吧……”最后她终于耐不住了,开口请求道。 “唉……”江月停了手中的旋律,无奈又极尽宠溺的叹了口气:“怜香,难道你不知道心静自然凉么?” 怜香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明明你才是那个最闲不下来的……” 江月当然听到她嘟囔了句什么,不禁抬眼横了她一眼,道:“但现在,我是最静的那个!” 怜香撇撇嘴凑到她面前,低声说:“月姐姐,还是回去吧,我现在身体不舒服,天气太热有点儿熬不住。” 怜香骤然压低的声音让江月稍稍一怔,反应过来后江月不禁皱起眉道:“好,不过……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过些日子,身材就要显出来了。” 怜香怔了怔,随即苦笑道:“我知道,我也设想过想办法出宫,甚至连翻墙出去都想过了。可是……” 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轻抚,眼中露出温柔而苦涩的神色,低声道:“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想翻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江月盯着她的肚子,叹息道:“这皇城便是个偌大的牢笼,想逃,谈何容易?” 怜香有些诧异的看看江月,她感觉江月最近很不对劲,其实她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感觉好像总露出难过的神情似的。 江月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琴,扫了眼怜香吃过的食物,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怜香,你这么爱吃酸的,一定怀的是男孩儿。” 怜香的小脸儿刷的一下红了,她四下看看,忍不住打了江月一下,有些别扭的嗔道:“月姐姐!哪有你这样的,你以为你是算命的吗?” 江月笑的有些贼,她抱着琴凑到怜香耳边,道:“我是他干妈!” 怜香颇为无语的看着她,笑道:“谁同意了?” “你啊!” 怜香更加无语,这人太无赖了,“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几百年之后啊!”江月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啊?”怜香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月姐姐,你不是给热糊涂了吧?” 江月笑笑不语,她当然没糊涂,只不过是记得曾经和赵丝颜间的约定罢了。她曾经说过,要做赵丝颜孩子的干妈。 可如今,她知道自己已经再也见不到赵丝颜了。而怜香,虽然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江月一直相信,怜香就是赵丝颜在这个时代的前世,所以自然而然要在怜香身上完成那个约定。 “不过啊,我的孩子可以认你做干妈真的很不错啊!我想羽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吧,毕竟你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啊!”怜香说的真诚,她抚上自己的小腹,露出属于母亲才会露出的幸福神色,那是一种对新生命的期盼。 两个人携手往后宫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却没有发现,刚刚御花园凉亭附近,还有另外一个人恰好路过。 江月一路把怜香送回了飘香宫,本来已经要分开了,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怜香和江月诧异的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众宫女太监急匆匆走过,二人心下诧异,怜香上前拦住他们,问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个太监看到是她,忙行礼道:“大长公主殿下,奴才是芷凝大长公主‘兰芷宫’里的下人。今早我们驸马爷突然晕倒了……” 怜香愣了一下,立马问道:“什么?可严重?传御医没?” 太监点头道:“已经传了御医,奴才们这就是抓药去。” 怜香急道:“走,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说完当先迈步向兰芷宫走去,江月见她迈步就走,担心她的身体,忙把怀里的琴交给锦霞,追了上去。 及至兰芷宫,怜香一眼就看到了急的团团转的芷凝,还有忙进忙出的下人和御医。 眼尖的下人看见怜香,立马跪下行礼:“参见怜香大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行礼?!你们驸马怎么样了?”怜香急着问道。 “回殿下,御医还在里面看着……” 这时,芷凝见怜香走进厅内,忙过去见礼:“九皇姐……” 怜香一把扶住她,“芷凝,沐昕小子怎样了?” 芷凝眼圈泛红,语气颇为不安:“太医还在里面诊治,开了几副药,却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实在让人着急。” 怜香气道:“废物!真是废物!来人!” 屋外的下人忙进来跪下,怜香指着他们说道:“马上去太医院,把所有御医都给本宫传来!” “是,是,奴才遵命。”下人连忙爬起来跑去传太医。 这时,屋内的太医提着长袍下摆一溜烟出来,看见怜香站在那里吓得立马跪下:“臣叩见大长公主殿下。” 芷凝忙上前询问:“吴太医,驸马如何?” 吴太医额头着地不敢抬起,唯唯诺诺的应声道:“回大长公主殿下,驸马爷的病很是古怪,臣已经为驸马爷施了针,需要等一盏茶后拔出针来看驸马的反应,臣才能下断言。” 芷凝方寸大乱没了主意,怜香皱着眉说道:“既然如此还不进屋候着去?在这跪着干什么?!” 吴太医慌忙起身:“是,是,臣这就去。”他赶忙转身跑了回去。 怜香拍了拍芷凝的肩膀:“小皇妹,你放心,沐昕小子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事的。” 不一会儿又有三两个太医提着药箱疾步走了进来,见到怜香和芷凝立马跪下行礼:“臣等参见二位大长公主殿下。” 怜香急道:“行了行了!烦不烦?快去替沐驸马诊病!沐驸马要是有什么事你们掂量下自己的脑袋!” 几个太医闻言忙爬起身快步走进寝室。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几个太医从屋里走了出来,芷凝忙迎上去问道:“几位大人,驸马他怎样?” 几个太医向芷凝二人行礼道:“大长公主殿下,驸马爷他是脑部充血,后脑长了个肿瘤。才会导致他突然晕厥。” 芷凝急道:“可有大碍?” 为首的吴太医面露踌躇之色:“回长公主,驸马爷脑部的肿瘤位置并不接近脑动脉,也不接近脑中枢,只要用药得当并无大碍。” 怜香听罢不耐烦的说道:“那还不快去开药!” 几个太医忙应了一声走出去开药方,怜香稍稍放下心,她安慰芷凝道:“放心吧。只是,沐昕小子他怎会脑部充血?最近可有受伤?” 芷凝摇头,脸色还是苍白的很:“没有啊,一直好好的。” 怜香皱了皱眉,心下琢磨着,这就奇怪了…… ******************************** 深夜,曹国公府的书房内,李景隆和黄子澄对坐在茶桌前。 “曹国公,下官听说沐驸马今天突然发病晕倒,这可是与你有关?” 李景隆听着黄子澄的话,呵呵笑道:“黄大人,你当初犯难如何除掉沐王府在京中的人,如今就快成功了。” 黄子澄稍稍皱眉,低声问:“你给他下药?” 李景隆忙摆摆手,道:“可不是什么致命的药。我只是稍稍动了些手脚,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黄大人,景隆敢保证,过不了几天,沐昕和芷凝大长公主便会向陛下提出返回云南沐王府的请求。” 黄子澄沉吟了片刻,然后点头道:“好,那下官就拭目以待了。” 李景隆看看他,突然笑着问:“怎么?黄大人难不成还起了恻隐之心不成?大人,你我同为圣上效力,景隆必须要提醒你,有时在这权力中心周旋,是决不能有不必要的心软的。” 黄子澄默不作声,但他心里确实还是同意李景隆的说法。如今皇上刚刚登基不久,削藩之举尚未成功,确实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心软懈怠。 李景隆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突然问:“比如,景隆一直十分不解,为何皇上会突然改变心意,放了叶羽?” 黄子澄怔了怔,随即叹息道:“皇上碍于四面八方呈上来的情愿奏折,这才不得已……” “黄大人!景隆听到了一些消息,与你这说法有些出入。你日日伴驾在皇上身侧,景隆不信你没有察觉。” 突然被李景隆打断,黄子澄还有些怔忡的望着他,“曹国公的意思是?” 李景隆呵呵一笑,露出奸猾的表情,说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景隆听说,绮筝郡主曾跟皇上谈过条件,几番谈判之后,皇上才最终决定改变旨意,留叶羽一条性命。” 黄子澄脸色骤变,他看着李景隆,一言不发。 “不过皇上打的算盘是好,他想叶羽在宗人府中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身中慢性毒药,就算是流放南境也定然活不久了。” 黄子澄的脸在烛火闪烁中变得阴晴不定,他沉默不语,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个女人,竟然可以轻易影响朱允炆的决定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皇城内的绝望 几日后,昏迷了几天的沐昕终于醒了过来,他轻轻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些微的**声,动作虽轻却依然吵醒了一直趴在床边的芷凝。 芷凝见他醒转,高兴的握着他的手问道:“沐昕!沐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沐昕轻轻咳了两声,嘴里喃喃道:“芷凝?” 芷凝激动的流下眼泪,死命握着他的手道:“是我,是我啊!沐昕你醒了。” 沐昕笑了笑:“嗯,醒了。” 芷凝起身走到桌前端了药过来说道:“沐昕,来,把要喝了吧。太医说这药你醒了就得喝。来,我扶你。”她伸手把沐昕扶了起来,帮他调整了姿势靠在枕头上。 沐昕眯了眯眼睛,有些茫然的睁着双眼。怔怔的望着前方,又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依旧直直的望着前方。 芷凝看着他的样子,心下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沐昕……你,你怎么了?” 沐昕闭上眼睛摇了摇头,突然偏头笑问:“芷凝,怎么不点灯呢?” 芷凝瞪大双眼,她茫然的扭头看向窗外高挂的太阳,点灯? 芷凝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药碗和小匙因止不住的颤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沐昕感觉到气氛的不对,他揉了揉眼睛,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但声音却有些颤抖:“芷凝?芷凝,你怎么了?嗯?” 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嘴角挂着僵硬又有些颤抖的笑容,芷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全被抽空,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只听“啪!”的一声从兰芷宫里传出,只是,究竟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还是,心被碾碎的声音呢? 时至午后,怜香正在飘香宫里迷迷瞪瞪的小睡,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些争吵的动静。 怜香皱了皱眉,懒洋洋的问道:“小霞,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锦霞应了一声后轻轻走出去询问情况。 片刻后,锦霞开门进来,她靠近怜香,压低声音,但语气中明显有些焦急,道:“公主,是兰芷宫的人,说是……沐驸马醒了。只不过……似乎是……失明了。” 怜香蓦然间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锦霞的神色。 在确定锦霞没有开玩笑后,怜香立刻起身,急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公主,刚才兰芷宫的人说,沐驸马,失明了……” 怜香只觉脑袋一瞬间空白,向被抽空力气一般。 耳边锦霞焦急询问的声音她也听不到了。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重复:失明了……沐昕小子? 小皇妹! 怜香一下子从软榻上起身,一刻不停的夺门而出,完全不顾身后急切的让她慢点儿的锦霞。 她只觉应该用尽所有的力气尽快感到兰芷宫,只是,跑到了兰芷宫又能如何呢? 走进兰芷宫的怜香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满屋满地的狼藉,全是碎掉的茶杯碗筷,下人们站在外面不敢接近寝宫。 沐昕小子双眼空洞的瞪着,嘴角挂着落寞自嘲的笑容,发疯般的摧毁着屋内的一切,嘴里不停的大笑,不停的喊着:“哈哈哈!我是瞎子!我是个瞎子!” 小皇妹害怕的缩在墙角不停的哭泣,她双手死命的捂着耳朵,痛苦的摇着头,牙齿咬着下唇,拼命想要甩掉所有的一切。 绝望。这是兰芷宫此时从里到外透露出的感觉。绝望,是怜香对这个皇宫的定义。到底,还要再伤害多少人?还要再夺走多少幸福? 随后赶到的得到报信的皇帝朱允炆,他大概看了看兰芷宫目前的情况,继而下令道:“来人,先扶沐驸马去内室躺下,让太医为他开服安神药过来。” 怜香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沐昕双眼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不同于刚才的嘲笑,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头发有些散乱,就这么呆坐在椅子上。 怜香冷冷的盯着朱允炆,眼中再没有丝毫的亲情可言。 朱允炆被她看的不自在,说实话,他其实也不太清楚沐昕怎么会突然就失明了。但此时看怜香的眼神,似乎是因为自己害了沐昕。 “小姑姑……朕……” 朱允炆想解释什么,但怜香却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芷凝身边,她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朱允炆讨了个没趣,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他是真的很想跟怜香解释,毕竟这次真的和他无关。但见怜香这个样子,是不愿意听自己说话了,他现在一肚子委屈也不知道怎么说。 最后,他只是对跟在身后的李兴说道:“去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给朕叫到乾清宫去,朕要彻查这件事!” 李兴得了话先一步出去。 朱允炆又对怜香说道:“小姑姑放心,朕一定会把陷害沐驸马的人找出来!” 朱允炆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到怜香耳中,虽然他说的情真意切,但怜香依然心寒,只说了句:“希望皇上真的可以做到。” 朱允炆不再说话,只转身离开。 怜香抱着芷凝,眼里流下心疼的眼泪:“小皇妹。走吧,跟沐昕小子离开这里吧。远远地离开!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皇帝发怒了!他叫来所有的太医,一个个询问替沐昕诊治的情况。乾清宫内,朱允炆坐在龙书案后,下首坐着一身公主大衫的怜香。 下面太医跪了一地,没有人敢抬头,他们怕看到两位主子死神般的眼神。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允炆的声音响起。 太医们头低的更低了,小皇帝此时发出了如同死神般寒冷的声音。 啪! 朱允炆狠狠的拍了桌子一下,“怎么不说话?你们聋了?还是哑巴了?!” 为首的吴太医汗流浃背,他哆嗦着连连磕头:“皇上赎罪,皇上赎罪。臣等诊治沐驸马确实是脑部充血,但是具体原因却无根据查询。” 朱允炆怒道:“胡说!你们一群饭桶!怎么会查不出来?” 几个太医连连磕头求饶:“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 怜香冷眼旁观,道:“皇上,我曾询问兰芷宫的下人,他们说沐驸马并未受过伤。只是,从几个月前开始每月都会服用几次补药。” 朱允炆一怔,问“补药?什么补药?” 怜香看着那帮太医,冷冷的说道:“这恐怕要问几位太医了吧?” 吴太医连忙回道:“回皇上,臣等真的不知情啊。臣想,如果是连着服用的补药,定是由专侍兰芷宫的太医开的。” 怜香思忖着说道:“皇上,他们说的应该不错,几位公主宫里都有专侍的太医。” 朱允炆想了想说道:“来人啊,传兰芷宫的太医过来!”他瞥眼看到依旧跪着的几个太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几个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慌忙的跑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慌张的问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朱允炆抚着额头道:“又怎么了?” 那小太监涩涩的回答:“兰芷宫的孙太医,死,死了……” 朱允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刚才派去传孙太医的人说,孙太医昨晚暴毙,死于家中。” 怜香恨的牙痒痒,她虽然不能确定是谁,但她知道,这个对手十分强大,懂得隐忍,为了对付沐昕竟然使用了慢性毒药。 良久,乾清宫内只剩下朱允炆和怜香两个人,一时间都是沉默。 最后的最后,怜香只是疲惫的站起身,对朱允炆说道:“皇上,算是你最后的亲情,放他们回云南吧。” 朱允炆看着怜香,心知她还是怀疑自己,但他什么都不想再解释,只点点头,说:“正好云南王和八皇姑在京中,朕让他们带沐驸马回去。” “谢谢。”怜香搁下这两个字,就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朱允炆看着怜香离开的背影,眼中也闪过一丝疲惫和心酸的神情。 怜香走进兰芷宫的时候,下人们正在收拾那一地的狼藉,芷凝独自一人呆呆的坐在寝宫内,不发一言。 怜香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走过去,轻柔的将芷凝娇小的身子拥进怀里,直到,她感到怀里的人渐渐有些颤抖。 怜香的眼睛又不自觉的涌出雾气,她轻轻抚着怀里人儿颤抖的瘦弱身子,口中喃喃的说道:“小皇妹,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们。对不起……” 芷凝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死死的抱住怜香,允许自己在九皇姐温暖的怀抱里尽显懦弱。 不是没有想过,芷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早就想着也许有一天会迎来地狱般的崩灭。她学着九皇姐一般的坚强起来,只是,她终究不是怜香,终究做不到怜香那样的坚强。于是在这个毁灭来临的时候,她依然需要九皇姐的怀抱来依靠。 “怜儿姐姐,我,我该怎么办……” “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 “怜儿姐姐,我好怕。” “不怕,小皇妹。我在这里,即便离得再远,我依然会保护着你!” 芷凝莫名的就感到安心了,她懊恼着自己的安心。明明是自己答应姐夫要照顾九皇姐的,可直到最后,被照顾的那个,始终都是自己。 怜香刚踏入飘香宫,胸内不断累积的郁闷之气,便让她再也压抑不住地不断呕吐起来。 锦霞和初美忙扶住她,看着她虚弱地靠着二人困难喘息,两个小丫头也不禁露出悲伤难耐的神情。 怜香抬眼看向天际,日暮余晖照射不到这冰冷的皇城,原来一旦被关进这座巨大的牢笼中便会永远与绝望悲伤纠缠。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太执着 夜殇最近很无奈,其实不能说是最近,应该是从一年前决定把陌石山庄总舵建立在济南开始,就迎来了漫长的无奈又无语的日子。 夜殇的无奈是有根据的,并不是因为复杂的江湖事,也不是因为朱棣那边安排了什么头疼的任务,最近叶羽的伤病也在盛泽的照料下渐渐好转,按说夜殇是应该开心些的。 不过,她也确实心情还可以,她只是无奈。 而让她无奈的,只是墨瑶而已。 夜殇觉得老天爷一定是跟自己作对,她已经很少去济南城了,但只要她去,几乎次次都能碰上墨瑶,简直是从无例外。 夜殇真的很想打开窗户问问苍天:你是不是耍我呢? 从原来就是,蓝磬已经跟墨瑶有解不开的孽缘了,如今自己已经逼得相貌全改,甚至连真实性别都快忘了,老天爷你却还不肯在这件事上放过我?你就行行好吧,我已经够凄凉的了! 夜殇实在忍不住心里无限纠结的吐槽。 尤其是,现在她又在济南城郊“偶遇”了墨瑶。 夜殇面无表情的看着迎面冲自己走来的美丽女子,心底却忍不住一阵咆哮:我去!老天爷你真的能确定你不是故意跟我作对吗?!你丫敢摸着良心跟我保证这不是你故意安排的吗? 夜殇现在简直要怀疑墨瑶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卫星定位系统。好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忍下想要长叹的冲动,夜殇最后也只能把这归结为让人无可奈何的孽缘。 “真巧,又见面了。”墨瑶走到夜殇的面前,她的身边还跟着护花使者一样的何以彻。 何以彻已经跟着墨瑶一起遇到过夜殇很多次了,再加上上次在莱州出海渔行里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自然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夜少主,你好。”何以彻十分礼貌的向夜殇拱了拱手。 夜殇抬起手,向他们二人还礼,然后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从不说话,与墨瑶和何以彻见面的时候,她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因为她虽然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身份,甚至收敛了张扬的性格,但声音却是致命的。面对太过了解蓝磬的墨瑶,她实在没有自信开口说话还能瞒得住。 夜殇在心里苦笑,别说开口说话了,她现在都感觉,墨瑶好像已经认出了自己。虽然她这样的想法是没有根据的,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墨瑶和何以彻对于夜殇的沉默早已适应,自从他们见到夜殇的第一面起,对方就没有开过口。 墨瑶曾经从跟在夜殇身边的李胜那里听到,“我们少主是说不了话的。” 何以彻听到后不免感叹,像夜殇这样惊才风逸、相貌堂堂的男子,竟然是个哑巴,所以果然是人无完人么。 但墨瑶心里却并非完全这样想,她品味着李胜的那句话:“我们少主是说不了话的。”说不了话,是因为身体的残缺,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事才不能说呢?这个问题一直在墨瑶心里徘徊。 不得不说,墨瑶真的是十分聪慧的女子,若夜殇知道她心里的这个想法,恐怕更要哭笑不得了。 夜殇冲墨瑶点点头,迈开脚步准备赶紧离开,但却在擦肩而过时听到墨瑶开口问自己。 “夜公子!小女子有个问题请教公子,耽误公子一些时间可好?” 夜殇的脚步不自觉停下,跟在她身边的李胜也顺着停下脚步。 墨瑶转身看着夜殇的侧脸,缓缓问道:“你认识蓝磬么?” 夜殇蓦然扭头看向墨瑶,她直视着墨瑶的双眼,平静的眼神中波澜无惊,但谁也看不到她内心的震惊。 这么多年过去,家破人亡的悲惨,重伤难愈时的痛苦,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及现在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的算计,夜殇早已习惯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心底,再加上易容的关系,她的脸上根本不会露出一丝的情绪。 夜殇看着墨瑶,她只是从来没想过,墨瑶竟然会这样直白的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墨瑶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一样,炯炯的定在她的脸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夜殇现在很纠结,是缄口不言,还是更多的欺骗? 最后,良久的沉默之后,夜殇终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她尽量摆出无辜的眼神,然后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并不明白墨瑶在说什么。 墨瑶依然死死盯住夜殇,夜殇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和情绪,好似她整个人就只是一块儿冰冻了很多很多年的冰。 墨瑶紧紧的闭了闭眼睛,她隐藏住眼底的失望,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每次看到夜殇的时候,都想问这个问题。因为,她总是可以从夜殇的身上,感受到属于蓝磬的气息。 若是别人知道她这个想法,一定会笑她异想天开,夜殇跟蓝磬怎么可能扯上关系?他们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蓝磬是怎样的人?他永远都是温暖的,又是张扬的,她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温暖笑意,是曾经将墨瑶冰冷的内心暖化的笑,也是照亮她黑夜的那点光明。 可夜殇呢?他的身上永远笼罩着让人窒息的绝望和冰冷,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不带有一丝温暖,孑然独立于世。 这样的两个人,墨瑶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总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夜殇见墨瑶怔怔的站在自己面前,便想着借这个机会赶紧离开,她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忍不住露出一些极力克制的情绪。 但是,墨瑶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她一把拉住夜殇的衣袖,又问:“那你是谁?” 夜殇回头看她,露出奇怪的神情。 墨瑶的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就连何以彻也奇怪的看着她,夜殇是谁?就是陌石山庄的少主啊,一个冷酷决绝的江湖人。 但是,这种感觉只有墨瑶能懂,她就是想要追问到底。 夜殇再次看住她,眼神十分认真,但她依然只是摇了摇头,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夜殇挣开墨瑶的手,转身毫不迟疑的离开。 墨瑶还想追问,却被李胜拦住了去路。 “墨瑶姑娘,少主还有事情,您有什么事可以问在下,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李胜的态度很客气,也很有修养,完美的展现出了江湖大门派应有的气度和风度。 墨瑶怔怔看着夜殇离开的方向,她泄气的垂下眼帘,最终只是露出一些疲惫的神情,对李胜摇摇头,道:“没事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不再回头看一眼。 何以彻忙向李胜拱了拱手,然后追着墨瑶的脚步向郊外走去。 墨瑶沿着城郊的小路一路行走,何以彻跟在她身后,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难以接近的气息。 何以彻记得,墨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他也几乎从来没有看过墨瑶向今天这样失控。 何以彻没有漏掉墨瑶刚刚问夜殇的那个问题,她问夜殇,认不认识蓝磬。 墨瑶现在住在何府,何以彻本以为自己已经离她很近了,今天却惊觉,原来自己从未走进她的世界。 她为什么会对夜殇如此上心?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才刚刚认识一年的江湖人? 今天何以彻才知道,原来墨瑶一直在夜殇的身上寻找蓝磬的影子。 其实何以彻是不能理解的,他从夜殇的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哪里像蓝磬,夜殇和蓝磬简直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 李胜追上夜殇的脚步,低声说了句:“少主,墨瑶姑娘她……走了……” 夜殇垂了垂眼帘,叹息道:“回头告诉盛勋,从暗卫里面多派几个人在何府四周埋伏,专门负责保护墨瑶的安全。” 李胜是出身凉州卫的,他这些年一直跟在蓝磬身边,自然知道夜殇和墨瑶的牵连。 “是,属下明白。盛勋那边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就叫人暗中保护呢。” 夜殇自责的闭了闭眼,道:“总之是我欠她的,我没什么可以弥补她,只得拼力护她一生周全。” 李胜见夜殇的神情,心中不忍,他也并不知道夜殇的秘密,便劝道:“少主,您不要怪属下多嘴……我看不如,就告诉墨瑶姑娘吧……属下见她这样执着,心里都有些不忍……” 夜殇看了李胜一眼,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李胜一瞬间戛然而止,他从夜殇的眼中看到了威胁的意味。 很显然,自己的这个提议,让夜殇十分不高兴。 李胜低下头去,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多嘴了。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夜殇如今是铁了心不想跟原来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他这么多年跟在夜殇身边,知道她过的有多么艰辛,知道她其实没有一刻是真正轻松开心的。 李胜每每看到夜殇惦记墨瑶的时候,总想着或许他们有一日重逢的时候,少主会露出久违的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九章 刺杀 夜殇在济南城盘桓了几日,此刻她正待在济南城中的一间药铺中,虽说是药铺,但实际上却是陌石山庄的地方,这里从老板到伙计,全都是陌石山庄的人。 夜殇坐在桌子旁看着书,脸上冷傲淡漠的表情时刻说明着她经历各种血雨腥风后积累下来的决绝冷酷。 此时,一个黑衣男子悄然出现在房间内,拱手行礼道:“少主。” 夜殇没有抬头,她淡淡问道:“盛勋,怎么样了?” 黑衣男子正是陌石山庄四圣使中主“隐”位的“游庵”盛勋。 陌石山庄可以短时间内成为如今的江湖第一豪门,其神秘的力量非同小可,内部错综复杂的组织系统更是强大。 陌石山庄的最高指挥者自然是身为创建者的夜殇,一同辅助她的还有负责内务的副庄主楚信,负责管理人员及江湖中事的副庄主杨清,而李胜则专门负责她的安全问题,他们几人下面有四大圣使,则分别主宰“武,医,隐,相”四大部门。 如今一直为叶羽疗伤的“一如”盛泽,正是主宰“医”的圣使,他所管辖负责的是陌石山庄的医疗工作。 “吹雪”盛凌所主宰的是“武”,他是四圣使中武功最高的强者,统领陌石山庄及分舵的人员。 现在向夜殇汇报的人“游庵”盛勋是四圣使中性格最沉稳心思最缜密的一个,他负责陌石山庄那广布天下的探子系统,眼线,还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暗卫”。陌石山庄“暗卫”的存在不仅是武林中的秘密,在陌石山庄里也鲜有人知,是个极其神秘的存在。 现在盛勋就在向夜殇汇报工作,“少主,属下已经联络过了,目前山东、直隶、河南以及湖广一带的所有烟柳之地,除了京城中受官府背景控制之外,其余基本都和何家有关系。” 夜殇终于抬起头,她微微诧异,问:“怎么?何家竟然有这么大的根基么?这四个区域简直占据了江东和江南大片的土地,他们竟然能吃得下?” 盛勋站在夜殇身旁,说道:“吃的最稳的,还是山东。至于直隶……少主应该也曾见识过一些……” 夜殇沉默不语,她一下子想到了京城最大的赌坊——清韵林。何家既然有能耐把赌坊开在京师并且屹立不倒,定然有它盘根错节的商界关系,这关系,恐怕从前朝,甚至更早之前就存在了。 盛勋见夜殇不说话,便道:“若少主打算让咱们的情报渗入这些地方,恐怕……” 盛勋突然不说话了,停在这里不再言声。 夜殇看了他一眼,道:“继续说。” 盛勋面不改色,他一向是沉稳的性子,刚刚这个停顿,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说出来夜殇不会高兴罢了。 只是,现在夜殇自己问了,他也没法不答,便道:“恐怕还是要跟何家合作才行。” “哦?”夜殇挑挑眉,道:“为何一定要跟何家合作?我们这一年来收了那么多个行业,不一向是谈不拢就武力解决么?这次为什么会例外?” “因为,何家不一样。少主可能不清楚,商场中自然有它盘根错节的关系,尤其是一个垄断行业里,他们互相之间都是有丝丝万缕的利益连在一起的。虽然您把何家看成是生意人,似乎怎样也强不过陌石山庄。但属下可以毫不夸张的跟您说,何家就是商场中的陌石山庄。商场是商场,江湖是江湖,不是咱们说抢就能抢的。” 盛勋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但夜殇其实听的似懂非懂,她只是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考虑跟何家合作这件事。” 盛勋虽然没有楚信他们跟在夜殇身边时间长,但他也多少明白夜殇为何会反对跟何家合作,左不过就是因为那位墨瑶姑娘罢了。其实他挺不能理解的,说起来墨瑶姑娘真的是风华绝代的女子了,又有才情又对少主一片痴心,实在搞不明白夜殇到底为什么不接受人家。 不过这些话盛勋顶多在心里腹诽一下,让他朕说出来他可是不敢的。 “那……少主是不打算打通青楼和赌坊一类地方的情报了?” 夜殇皱了皱眉,摇摇头道:“不,这些地方是必要的。” 这下盛勋郁闷了,敢情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起点,您要这类地方的情报网,却又不肯跟何家合作,这算是怎么回事? 盛勋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想了想,决定干脆把皮球踢出去,只听他对夜殇道:“既然少主有这个心,不如问问楚大爷吧。说到底,这种跟谁合作不跟谁合作的事一向都是由他负责的。” 夜殇想了想,觉得盛勋说的也对,毕竟这些方面的事情还是楚信更懂一些,而且最后也是他那边拍板决定的,先问问他的意见也好。 于是,夜殇冲盛勋说了句:“我今晚回庄里,晚点让大哥去找我下。” 盛勋呼了口气,向她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夜殇从药铺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她带着李胜骑马返回九如山。 走的依然是前些日进城时的郊外林道,说起来,这也是济南城通往九如山的必经之路。 由于现在是盛夏,两侧的树枝叶盛开的十分茂盛,将夕阳的光线挡在茂盛的枝叶后,只照射进一丝丝红色的光。 夜殇和李胜骑在马上,他们不疾不徐的穿过这片林荫小道。 树林里阴暗寂静,偶尔有一些微风吹过带动起树叶,哗哗作响。 突然,一直走在前面的夜殇勒住缰绳,偏头看向左侧树林的深处。 李胜见她突然停住,忙停在她旁边,诧异问道:“少主,怎么了?” 夜殇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那边有声音?好像是有高手极速前进的声音。” 李胜是大兵出身,武功并不好,他装模作样的听听,摇头道:“属下哪儿有这本事,啥也听不见。” 夜殇自从在玉珠峰重伤被夏洛救回后,一直跟随他习武,她本就是极聪明极有悟性的人,再加上一门心思钻到了复仇这件事里,日夜勤修苦练,这些年武功早已突飞猛进,尤其是轻功和暗杀,虽说不上登峰造极,也早已是江湖高手之列。 除了内力因为修习时间尚短无法速成之外,其他都以是上上之乘。杨清就曾评价,以夜殇现在的轻功,再加上她如今日趋臻境的暗杀技巧,若是以生死相拼,自己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当然,这里面有一定的夸张成分,毕竟内力方面,夜殇还是跟杨清差了一大截。 此刻,夜殇牢牢盯着树林的深处,侧耳静静听着。 良久,她耳朵微微一动,皱眉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李胜对夜殇是绝对听从,所以夜殇调转马头向里面走,他也自然而然的跟着。他十分信任夜殇的判断,从不质疑,从不多嘴。 夜殇听到声音的地方,其实离他们不算远,马没跑多久就看清了。 那是树林深处的一片空地,此时四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女子,黑衣人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刀,显然是要对那女子不利。 “你们是谁?”女子说话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但她却没有露出胆怯的神情,毕竟,再绝望的地狱她都已经经历过了。 夜殇听清女子的声音,脸色骤然间变了,她见黑衣人中有人已举起了刀,冲女子劈了过去。 是墨瑶! 夜殇再也顾不得多想,她弃掉胯下的坐骑,一脚踩在马头之上,足尖清点马头,借力施展轻功向那空地上冲过去。 李胜一把拉住夜殇那匹受惊的马,叹息着自言自语:“少主也太没轻没重了。” 夜殇将内力发挥到极致,速度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快,只见她一身蓝色锦衣,瞬间冲入四个黑衣人之中。 夜殇右手一抬,从腰间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剑,说它是剑似乎又不太像,那剑刃简直细到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只因为她手中拿着一个空空的剑柄。 黑衣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就只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冲散了自己的阵型,紧接着,一个黑衣人直直的向前倒了下去。 其他三人根本没看清动作,而这时,又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加入了战斗,正是时刻隐藏在夜殇周围保护的暮挽词,他的动作也很快,一会儿便手刃了两个黑衣人。 夜殇脚下步法不停的变幻,身形化作无形,看准时机抬手又是一剑,随着她的动作,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喉咙被她的利剑贯穿。 到死,这四人似乎都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暮挽词站在夜殇身边,问了句:“少主,您没事儿吧?” 夜殇冲他摇摇头,让他放心。 抽出插在一个黑衣人喉咙中的剑,夜殇回头看了看墨瑶,见她除了被吓傻了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对,便蹲下身查看黑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是谁?为什么要杀墨瑶?动机是什么? 夜殇现在甚至都想嘲笑自己的冷静了,遇到这样的事,她竟然第一反应是黑衣人的身份和动机,却忽略了墨瑶现在的感受。 突然,从黑衣人身上摸到一块小小的金色腰牌,夜殇看到那腰牌时眼神微微闪烁。 第二百四十章 心如玄铁 夜殇站起身,将腰牌递到墨瑶眼前,探寻的看看她,那意思是想问她是否见过这腰牌。 可墨瑶却只是怔怔的望着她,片刻后,突然扯出一丝嘲笑,然后摇头说道:“你不是他!你果然不是他!” 夜殇诧异的看着她,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失望、恐惧、担忧、悲伤,这些极复杂的情感交织错综的出现,像是一张网一样牢牢困住夜殇的思绪。 墨瑶看着地上的四具死尸,用极失望痛心的语气说:“他原来,连一只小鸟都不忍心伤害的。他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都要细心为它医治,怎会如你这般杀人不眨眼!” 夜殇愣在原地,她现在终于明白,墨瑶突然这样情绪崩溃是为了什么。在墨瑶的心里,始终觉得夜殇和蓝磬很像。可是如今,她亲眼看到夜殇这样凌厉的杀人,决绝嗜血毫不留情,所以她又开始抵触,觉得夜殇根本不可能是蓝磬。 一瞬间,希望变成了失望,再到绝望,所以她冲夜殇爆发了。 夜殇敛起自责而疲惫的眉,心底也是止不住的自嘲,她刚刚下手杀那几个人的时候,根本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 是啊,自己根本不是蓝磬,蓝磬是善良温和的,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如同光明一般的存在。可自己,却是个冷血绝情,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永远活在阴暗之中。 蓝磬已经死了,死在了洪武二十六年的那场杀戮里。 现在活着的,只是夜殇。 经历杀戮和死亡,从地狱爬回来,心如玄铁,只带着一颗复仇的心,在这世上残喘。 夜殇垂下眼睛,不再去看墨瑶的脸,她若无其事的将手里握着的腰牌放入怀中,不去理会墨瑶,只是转身走到牵着马等在一旁的李胜身边。 夜殇站在李胜面前,她没有出声说话,只是有嘴型对了一句,但跟在她身边时间很长的李胜一下子就明白她要说什么。 “你去送她回去。” 李胜明白夜殇的意思,他呆呆的看看夜殇,又扭头看看墨瑶,最后只得无奈的说道:“是。” 夜殇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抬手一扬马鞭,快速冲了出去。 暮挽词作为夜殇的贴身护卫,此刻也悄悄隐匿了踪迹,大概是跟着夜殇去了。 李胜犹犹豫豫的牵着马走到墨瑶面前,见她依然愣在原地,心中实在不忍,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说:“墨瑶姑娘……少主让我送您回去……” 墨瑶怔怔看了看李胜,又看向夜殇决绝离开的方向,苦笑道:“他让你送我回去?呵,他这是还会惦记我么?” 李胜闻言一愣,总觉得墨瑶这句话里包含了许多信息,“墨瑶姑娘……您……” 墨瑶疲惫的合上眼,摇摇头道:“没事,走吧。” 李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突然就是一愣。 那篮子里,是许多烧剩下的纸钱和供品,难道…… “墨瑶姑娘,您是刚刚祭奠回来么?” 墨瑶头也没回,只说:“是,正值中元节,我来祭奠亡夫。” “呃……”李胜一时语塞不知还能接什么。 墨瑶瞥眼看他,又道:“最近想来,也有可能不需要祭奠了。毕竟,我其实连他是否身故都还没弄清楚。” 李胜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汗了,他吞了吞口水,干脆闭口不言,生怕说多错多。 而且,照这个样子看来,墨瑶姑娘想必真的已经猜到了,少主和少帅根本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李胜不再言语,墨瑶自然也是不说话的,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的走回何府。 到达何府的时候,何以彻正站在门口,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但他看到墨瑶回来,立马跑过来,焦急的询问:“墨瑶姑娘,你回来了,我刚要出去找你。这位是……” 何以彻看到李胜跟在墨瑶身后,他几次在夜殇身边见过李胜,自然也知道他是陌石山庄的人,只是好奇为何李胜会同墨瑶一起。 墨瑶道:“刚刚在林中偶遇夜少主,他见我一个人,便让这位公子送我回来。” 李胜一听墨瑶这样客气,忙拱手道:“属下是奉少主的命令,墨瑶姑娘不必客气。姑娘既然已经安全到家,那属下就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墨瑶礼貌的欠身算是回礼。 何以彻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胜离开,心里不禁泛起疑问。李胜是江湖中人,而且是陌石山庄地位不低的人,按说应该是有一些傲气的,怎会对墨瑶一个女子如此尊敬? 墨瑶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惊讶,因为她心里有谱,也多少能明白李胜为何对自己态度这样恭敬。 也可以说,李胜越是无意间露出这样的态度,越能让墨瑶证实自己心里的想法。 李胜对自己恭敬,一定是因为夜殇的原故。 李胜对夜殇绝对的服从,而她对自己恭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跟夜殇有着一些什么关系,导致李胜不自觉的露出这样的态度。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墨瑶头也不回的走进何府,她心中已经几乎可以确定答案,但是,她不想说。既然他不想说,不想让自己知道,又何必非要知道,反倒让他不高兴。 墨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自己竟然到这一步还在为他着想,甚至是他不想认自己,自己也要成全他。 ******************************* 陌石山庄内,夜殇坐在书房内饮茶,她的对面坐着杨清。 “怎么,二哥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夜殇伸手入怀,取出傍晚在林中从那些刺客身上拿回来的腰牌,递给杨清,问:“清弟,你可认识这个?” 杨清接过那腰牌,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丢在桌上,道:“卓龙门的标记,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怎么了?” 夜殇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就奇了。你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些杀手也太不小心了。” “杀手?”杨清吓了一跳,“怎么?二哥你遇到刺客了?没受伤吧?” 夜殇摆摆手,道:“不是我,是墨瑶。今天恰好在林中遇到,否则后果真是难以预料,想想我就后怕。” “啊?”杨清这下更迷糊了,“墨瑶?卓龙门的人刺杀墨瑶?为什么?” 夜殇摇头道:“我要是知道就不在这犯愁了。不过,我们现在知道那些人是卓龙门的了,就有了下手的方向。” 杨清跃跃欲试,道:“怎么?二哥要对卓龙门下手了?让我去吧!” 夜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冷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今是被人找上门来了,济南可是我陌石山庄的地方,得让江湖上这些人记住,在我的地方可不是为所欲为的。” “二哥放心,墨瑶的这口气我一定为她出了。” 夜殇怔了怔,听到墨瑶的名字后,脑中不自觉闪过傍晚在林中时她的样子。 “他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都要细心为它医治,怎会如你这般杀人不眨眼!” 墨瑶当时痛心的倾诉,现在再次回到夜殇的耳中,让她的心脏都如同受到重击一般。 “清弟,去卓龙门找他们的门主好好询问,暂时不要下杀手。” “啊?”杨清被夜殇这突然没边际的话整的有点儿懵,按照夜殇这一年来的雷霆手腕,断不可能这样轻易让卓龙门好过的,就算不是下杀手,也不能是好好谈吧…… 夜殇没理会杨清的惊讶,她只是怔怔的又说了句:“你说,人的心,是不是真的会越来越冷?是不是真的会变得狠辣绝情?” 杨清看着夜殇,他突然明白,夜殇大概今天跟墨瑶有过一段很深的接触,墨瑶一定是对他说了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杨清突然道:“二哥,我们把墨瑶接回来吧。” “什么?”夜殇抬眼看向杨清,她以为杨清懂她,一定不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杨清眼中是很浓的心痛,他道:“二哥,这些年你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陪着你从绝冰崖下爬出来的,我知道你那段时间经历过怎样的地狱。所以,我才真正有权力说这句话,把墨瑶接回来吧。我看得出,你很惦念她,她也始终都没忘了你,那么有什么不能摊开了说的?一定要这样彼此折磨么?” 夜殇垂下眼帘,苦笑道:“我惦念她,是因为我欠她。我瞒着她,不想让她再跟我扯上关系,是因为不想再牵累她。蓝磬已经害过她一次了,夜殇决不能重蹈覆辙。” 杨清牢牢看住她,叹息道:“可你如今已经分心了,你知道么?” 夜殇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她自己并没有发现。 “自从你在济南见到墨瑶之后,你就开始分心了。”杨清苦笑道:“过去的你,心里只有复仇这一件事,可现在,你做事处处要顾虑墨瑶。尤其我们身处山东,几次与何家相争去抢生意,你都不战自败,主动将生意让了出去。二哥,你以为这些,我和大哥都不知道么?何家的产业几乎占了江东和江南所有重城,要是再这么瞻前顾后下去,我们要彻底打开沿海一带的情报网谈何容易啊!” 第二百四十一章 传噩耗 夜殇知道杨清说的都是在理,她也确实没有什么话好反驳。自己确实是自从再次见到墨瑶后,就开始在很多事上有顾虑了。 “二哥,恕我直言,我们选择的这条路真的很艰难。我们必须全心投入这里面,若你继续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那恐怕会变得更艰难。现在虽然还没什么,可再过些日子,怕是连王爷都要过问了。” 杨清这话夜殇心里很清楚,或者说,某种程度上,她比杨清更加清楚。她虽然是后世的人,知道最后朱棣是胜者,但她如今置身其中,却发现这并非后世史书中轻描淡写的一页描述。 就算她知道朱棣会胜利,但却要亲身参与其中,在这里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若自己一步踏错,很有可能就全都完了。 夜殇在经历了生死之后,终于可以肯定,他们四个来到这里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或许,自己就该参与到这场斗争之中,就该卷入暴风的核心地带。或许,他们四人注定是推动者。 “二哥?二哥?” 杨清见夜殇一直发愣,忙出言唤她。 夜殇从发呆中反应过来,看了看杨清,稍稍露出一些疲惫的神情,道:“让我好好想想吧,现在有点儿累了。” 杨清知道她确实很疲惫,这种疲惫或许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属于内心的疲倦。 这些年,自洪武二十六年起,夜殇的身心就不停的遭受重创,她的疲惫早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到的了。 “二哥早点儿休息吧,我也回去睡觉了,明天启程去处理卓龙门的事。” 杨清起身准备离开。 夜殇点点头,她揉着发胀的眉心,道“好,注意分寸,还有,如果可能,从卓龙门管着的地方里收一些有用的过来。” 杨清点头应了一声,他也心知肚明,如今夜殇除了会对何家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外,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足以让她产生一丝犹豫。 退出书房,杨清正看到楚信靠在廊下的柱子上。 楚信见他出来,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杨清心领神会,只是跟楚信并肩离开。 “大哥这么晚过来,也是有事要跟二哥商量?” 楚信点点头,道:“盛勋跟我说,少主有事儿想要跟我商量。我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我大概知道一些你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我并没有进去。” “大哥……” “三弟,有些事,有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平复的。你可知,为何少主不愿将墨瑶妹妹接过来?” 杨清露出一些疑惑的神情,问:“为何?”说实话,杨清还真的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楚信苦笑一下,道:“因为愧疚和恐惧。她觉得因为自己,墨瑶无辜卷入了蓝家的事件,再次陷入教坊司这样不堪的地方。而且,她也恐惧,害怕每日面对墨瑶,会让她无法控制的想起过去的事情。毕竟,墨瑶现在是蓝磬唯一的亲人,几乎算是蓝磬的前世前生。” 楚信的这一番判断,虽不能说是全中,但也确实恰到好处。 杨清怔怔听着,一时无话,随后叹息道:“造化弄人。明明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最终竟会落得这样的田地……” 楚信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道:“所以,我们才更应该保护好她。尽我们所有的努力去帮助她完成夙愿。况且,为义父复仇,为蓝家平反,也是我们一心想要达成的愿望。” 杨清理所应当的点点头,却道:“可是,二哥如今……现在眼前形势明摆着,与何家合作是上上之策,可她却……”说到这里,他不禁泄气的垂了垂肩膀。 楚信见状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你明日安心去卓龙门,我去劝劝她好了。毕竟,这生意场上的事,我比她更有发言权。她虽然是少主,却也不能轻易反驳了我。” 第二日上午,夜殇睡饱了才磨磨唧唧的起床,洗漱完毕后想去餐厅找点儿吃的,刚推开门就看到楚信站在自己寝室外面的院内。 “大哥?”夜殇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楚信笑着点点头,道:“是,过来看看你。” 夜殇冲他一笑,说了句:“我挺好的。” 两个人并肩走着,夜殇开口问:“大哥一早过来找我,是为了跟何家合作的事吧?” 楚信认识她这么多年,早已知晓她心思缜密,对她能明白自己的来意并不感觉奇怪,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已经从盛勋那里听了个大概,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夜殇微微沉吟,随即说道:“大哥应该知道,我不想跟何家合作,若非要问原因的话……大哥想必也十分清楚。” 楚信听罢,点头道:“是,我清楚。无非就是因为墨瑶妹妹罢了。” “是,既然大哥明白,就不用再劝我什么了。”夜殇的语气似乎带有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 但楚信却从她这样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逃避感觉。 轻轻叹息,楚信停驻脚步,他转身注视着夜殇,直视着她的眼睛,十分严肃的说:“你这样逃避,有用么?” “大哥……”夜殇似乎是没想到楚信突然这样正经的跟自己说这件事,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无法面对墨瑶,因为你会愧疚会恐惧,所以你不择手段的去避开她,尽一切努力不去与她与何家产生联系,让自己可以从愧疚和恐惧里逃避出来。可是少主,你想过么,你因为这件事,已经让你清晰的头脑变得模糊。我承认,你确实可以从负面情绪里摆脱出来。但你却忘了我们的初衷,忘了夜殇存在的理由,忘了陌石山庄的意义。” “我没忘!”夜殇抬眼回视楚信,道:“我怎么可能忘?” 楚信看着她,缓缓摇头,道:“可你的这种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你的判断,也影响了我们的进程。与出海渔行合作打开海路,你因为与何家的冲突放弃了。上次去湖广争夺茶市,你因为与何家冲突又毫不犹豫的放弃了武夷岩茶几乎全部的生意和运输道路。这一次,我们面对江东和江南四大地区的烟柳之地,你却再次准备因此放弃。少主,若说之前我可以随你去,但这一次,我断然不会同意。” 楚信的语气十分坚决,夜殇愣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大哥……你之前已经退让那么多次了,为何这次就不肯退让?” 楚信看着她,眼神坚定,道:“之前退让,是因为我作为兄长,心疼你。这一次不退让,是因为我作为陌石山庄的副庄主,要为整个大局考虑。” 夜殇无奈苦笑,硬撑着说道:“大哥虽是陌石山庄的副庄主,但我身为庄主,自然还需要听从我的最终决定。” 楚信牢牢盯住她,片刻后,缓缓道:“若我作为蓝家军旧将,是否有资格站在你面前,奉劝少帅事事应以蓝家军平反为最优先?” 夜殇怔在原地,楚信的话落在她耳中,像是一声声掷地有声的雷声,震得她耳膜生疼,也震到了她的心里。 两个人沉默的站着,半天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楚信率先转身,只说:“你好好想一想,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夜殇一个人很纠结,自从那次跟楚信谈话后,她的脑海里就不停的回荡着楚信的话。 如果说,之前她还可以不闻不问,不去管任何后果,只一味地因为墨瑶而避开何家。但如今,当楚信的那句话真实的落入她心里的瞬间,她便已经不能再如往常一般一意孤行了。 “我作为蓝家军的旧将,奉劝少帅以蓝家军平反为先。” 楚信的这句话,正中夜殇心底。 可以说,自洪武二十六年玉珠峰一战之后,夜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一件事上,从未有过丝毫的分心。 如今面对墨瑶的事情,她有些偏执的逃避,在一定程度上其实已经影响了计划的进行。 夜殇在内心持续着痛苦的纠结,直到有一天,一个消息从京城传了回来。这个消息,让夜殇彻底放弃了纠结,重新拾起了冰封到坚硬如铁的心。 绮筝郡主江月,暴毙。 这短短几个字的消息,在夜殇耳中炸开,汇聚成威力无比的暴击,沉痛的让她无法去接受。 夜殇一把抓住盛勋的衣领,怒道:“你手下的暗卫呢?不是让你留人在京城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之前小羽的事也一样,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盛勋无言以对,他看到夜殇瞪着猩红的双眼怒视着自己,那感觉,好像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她一掌劈死。 盛勋垂下头,不敢去看盛怒的夜殇,他知道,夜殇现在一定十分心痛。 虽然跟随在夜殇身边的时间没有楚信他们长,但盛勋依然明白江月在夜殇心里的地位。 如今,江月一朝香消玉殒,自己手下的暗卫没有护卫周全,自己定然是百口莫辩。盛勋心里有个想法,哪怕少主现在立刻杀了自己,也无怨无悔。 第二百四十二章 必须要 夜殇死死盯住盛勋的脸,她松开抓住盛勋衣领的手,用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说,给我仔细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即便她松开了手,盛勋依然不太敢抬头看她,也不敢整理凌乱的衣领,只是垂首道:“我们在京中的人传了飞鸽传书过来,请少主过目。” 夜殇接过那飞鸽传书,一字一字的看着,只觉得那上面的字触目惊心。 京里安插的陌石山庄的人与宫里的首领太监李兴一直有联系,但是由于朱允炆并不亲近李兴,所以他们得到消息也已经很晚。至于江月突然暴毙的原因,李兴带出来的消息是,朱允炆最信任的两个大臣黄子澄和李景隆做的手脚。而究其原因,李兴并不太清楚,只说了一个可能性。当初朱允炆松口放过叶羽,是因为江月出面求情并与朱允炆达成了协议,协议内容李兴探听到一些,似乎是江月同意嫁给朱允炆为妃。而黄子澄一直主张杀掉叶羽永绝后患,这件事之后,他觉得江月竟然如此轻易影响朱允炆的决定,故而觉得江月会是日后的一个障碍,便于李景隆串谋暗害了江月。而朱允炆得知江月暴毙之后,却也没有深究什么。 夜殇龇目欲裂,她死死攥着手中的纸,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 好,很好!好你个朱允炆,你要杀了小羽不说,竟然还用小羽的性命和月做了交易。人都答应要嫁给你了,现在被人暗害,你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 盛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因为他觉得,夜殇现在的气势简直太吓人了,盛勋觉得如果自己现在给她一把剑,她就直接冲到京城皇宫中把朱允炆给千刀万剐了。当然,这里面也多半是盛勋的想象。 夜殇就这么沉默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良久,她终于冷静了一些,缓缓开口,道:“告诉京城的人,给我把黄子澄盯死了。” 盛勋沉吟了下,小心翼翼问道:“需不需要……” “不用。”夜殇知道盛勋想问什么,“不需要暗中下手,这样太便宜他了。日后,我定然不会让他好过就是!” 盛勋有些怔忡的看着夜殇的脸色,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文字能用来形容现在的夜殇,那一定是死神这两个字。 其实盛勋自从跟在夜殇身边开始,就觉得她是个面对敌人狠辣的角色。但是,她如现在这般恐怖的神情,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燕王殿下那边怎么说?” “回少主,王爷那边还不知道。皇帝准备把这个消息压下去,所以极少数人才知道内情,咱们还是因为李公公的关系。” 夜殇微微沉吟,然后道:“不可能瞒着,你飞鸽传书给燕王殿下吧。” 盛勋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夜殇一人,她缓缓跌坐在椅子上,眼中闪过浓浓的煞气。她死死握紧拳头,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决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自己身上背负的仇,要一个个报,这些人要一个个了结。 *************************** 叶羽回到北平也有些时日了,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多,现在可以靠着双拐进行一些简单的复健运动,盛泽作为他的医生每天专门负责陪他复健,也会根据他恢复的情况调整治疗的方案。 在旁人看来,叶羽这次牢狱之灾断了双腿是最凄惨的,但在盛泽这位大夫看来,他浑身上下的毛病只有这腿伤最简单,只需要时间好好调养,虽然不能完好如初,但起码也是差不多的。 最让盛泽头疼的当然还是他的顽疾,血瘀之症。 盛泽遍寻医书古籍,竟然找不到丝毫可以根治的方法或案例,这一时间也实在让这位医术超群的神医头疼。 叶羽倒是心大,因为他知道,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都拿这毛病没辙,你古人就别操这心了,他自己反而更担心自己的腿,一天天的就差烧香拜佛期盼它早点儿痊愈。 所以,作为医生的盛泽和作为病患的叶羽,两个人担心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驸马,您这血瘀之症发作起来肯定不是轻松得过的事儿,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怎么治一治。”这一天,复健的时候盛泽若有所思的说着。 叶羽倒是十分看得开,他笑道:“盛大夫,不用费劲了,我这病我心里清楚,哪儿那么容易治好?” 盛泽是个有些死脑筋的医痴,他身为大夫,就总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把病人彻底治好,如今面对叶羽这难缠的病,反而是较上劲了。 “我再想想办法!再查查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 盛泽不轻易放弃,叶羽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看着盛泽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很想问一个问题,夜殇是谁?不过他一直没问出来。如果为盛泽,他一定会说,夜殇就是他们陌石山庄的少主,这样问了也是白问。 不过,叶羽倒是问过朱棣,朱棣当时只是笑道:“是个江湖人,想要跟随我,拼个功名出来。” 叶羽瘪瘪嘴,对朱棣的这套说法压根儿不信。但叶羽也能看出,朱棣对夜殇,也是了解甚少。只不过,对于如今的朱棣来说,夜殇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夜殇和他手上的陌石山庄,确实是他夺嫡路上的一把极锋利的利器。 叶羽这次住到燕王府上后,跟朱棣进行了一次长谈,二人之间也都摊了牌。 “二哥,你想要皇位么?”叶羽坐在朱棣面前认真的问他。 朱棣站在殿内,双眼一瞬不眨的盯着叶羽,片刻后点头道:“想要!而且,我必须要!” 叶羽牢牢看住朱棣,道:“可这条路极其艰难和凶险。” “我知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不可能再后退了。看看我的那些兄弟们,若我现在后退,我和我的家人,将会迎来比他们更加凄惨的结局。” 叶羽沉吟片刻,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的这个动作,随着脑袋的上下起伏,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坚决。 “二哥,让我帮你吧。” 朱棣平静的看着叶羽,听着他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他们两个人似乎都很平静。 “你确定么?” 叶羽笑了一下,道:“我还有退路么?从我出了宗人府天牢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心底打定了主意。这一次,我已经没了退路。因为怜香还在宫里,我一定要走回她的身边,走到她的面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已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朱棣依然平静的看着他,看着他波澜无惊的双眸,但是却从这双闪动着沉沉眸色的眼底,看出了坚定的决心和已经开始的步步算计。 片刻后,朱棣道:“北平府尹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张信,都是今年突然换上来的人。他们都是皇上的人。是这位皇上安插在我身边的几根刺。” 叶羽抬眼直视着朱棣,问道:“二哥准备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北平的军力,又不只是这九牛一毛。” “道衍师傅想必已经有良策了。” 朱棣笑笑,道:“最近市井间有一些留言,三弟可听到一些?” 叶羽笑道:“我有腿疾,根本就出不了门。不过风声倒是听到了一些,市井间都在传,二哥你才是顺应天意,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呢。” 朱棣扯出一抹笑意,道:“陌石山庄的人果然都不是浪得虚名。那位主‘相’位的圣使随随便便搞点儿动静出来,竟然就真的唬住了不少的人。” 叶羽稍稍一愣,他没想到,竟然又是跟陌石山庄有关。 此刻,跟着盛泽复健的叶羽,再想起那天跟朱棣的谈话,心里不禁更对陌石山庄的人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盛大夫,你们陌石山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呢?” 盛泽怔了怔,然后笑道:“我们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是少主,给了我们家。” 这个答案十分的笼统,但是叶羽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他们这样有本事的人,就算是无家可归,也不会吃糠咽菜。看他平时言语中流露出对夜殇的敬爱,想必这位夜殇一定是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叶羽就这样依靠双拐做着复健,突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朱能。 叶羽也算认识朱能一段时间了,从未见他这样慌乱过,忙问:“怎么了?” 朱能看到叶羽,一把扶住他的肩膀,道:“驸马,不好了!” “到底怎么了?”叶羽现在心里也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因为朱能这样反常的行为,若是一般的小事,他定然不会这样。 “京里的消息……”朱能的声音已经有一些颤抖了,“说是,绮筝郡主……暴毙……” 叶羽当场愣在那里,就这样瞪着眼睛看着朱能,想从他眼中看出真相。 当他确定朱能并非道听途说胡说八道之后,他不自觉扔掉手中双拐,一把抓住朱能的双臂,颤抖着问:“王爷知道了么?”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王爷知道了么?” 叶羽的话问完,朱能的脸上瞬间闪出既悲伤又愤怒的神色,他咬着牙恨恨的说道:“当然知道了!消息传来后自然是四爷最先过目,他看到后直接跌坐在那里。驸马您没看到四爷的神情,属下跟随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比绝望还要痛苦的神情……” 叶羽当然能够理解朱棣现在的心情,他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伤心透了。他现在把自己关在东暖阁内,谁也不理谁也不见,属下真的怕他会有什么事,没了主意赶紧过来找您!”朱能的语气十分的焦急,叶羽能够通过他的语气判断出朱棣现在的状态一定很不好。 “走,扶我去看看。”叶羽如今双腿的伤还没有完全的好,还需要拄着拐,也需要人搀扶。 朱能连忙扶好叶羽向东暖阁走去。 叶羽原本无法走的很快,但他心里实在着急,一手扶着朱能,一手拄着拐,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暖阁。 叶羽到的时候,徐仪华已经在了,只是她也一样被挡在了门外,焦急的隔着门询问朱棣。 “殿下,殿下,您开开门!是我!” 徐仪华一声声焦急的询问传了进去,但是却没有换来里面的一丝动静。这下更是让这位一向端庄的燕王正妃心急如焚,她不停的拍打着东暖阁的门,哪怕里面一丝动静都没有,却依然不肯放弃。 “王妃嫂子!”叶羽支着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到徐仪华面前,劝道:“您先别拍了,手都红肿了。” 徐仪华见是他来,忙急着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三弟,你看看,怎生想个办法才好?殿下他这样把自己给关起来……谁也不理什么动静都没有,我真的很担心!” 叶羽看看东暖阁这扇门,问道:“王妃嫂子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仪华怔了怔,她刚刚只顾着担心朱棣,竟一时间忘了根源。此时想到刚刚听到的消息,不禁敛起了伤心的眸子,颤抖着声音道:“我听说了。江妹妹她……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说着说着,这一向大气沉稳的燕王正妃竟然怔怔的流下了一些泪水。 叶羽看她这样,心里自然是更加难过,但他尽力收敛着情绪,只是淡淡的说着:“月的身体一向很好,她非但没有一点儿病,反而整日开开心心的蹦蹦跳跳,怎么可能是什么暴毙?” 徐仪华怔了怔,她从下人那里听到了也只是一些笼统的信息,只说了绮筝郡主江月暴毙在宫中,但追寻根源到底是因为什么,倒是不知道的。 叶羽从朱能那里也没有听到全部的信息,与徐仪华知道的内容相差无几,但是以他对江月的了解,事情绝非什么重病暴毙之类的原因。 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叶羽牢牢盯住东暖阁紧闭的大门,恐怕朱棣已经得知了事情的全部内容,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把自己关在东暖阁里一步也不肯出来,也一声都不肯出。朱棣一定知道什么,这件事的真相,一定不会简单。 这样想着,叶羽敛起眉毛,扭头劝徐仪华道:“王妃嫂子,出了这样的事,不如就让二哥自己静一静吧,我们过些时候再过来。” “可是……”徐仪华踌躇着,她是真的很担心朱棣,怕他骤然间伤心过度再伤及身体,“殿下他这样把自己关起来,我真的怕他……” “嫂子不用怕。二哥是怎样的人,您不是比我更清楚么?他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 叶羽这句话徐仪华自己也清楚,以朱棣的性情,他定然不会被轻易击倒,可是如今……徐仪华担忧的看看东暖阁的门,如今这件事却并非寻常的事。 徐仪华是待在朱棣身边时间最久的人,这个世上,就连马皇后都算上,都没有人比徐仪华更了解朱棣。正因为这样了解,所以她才担心。她知道朱棣对江月是怎样的心思,他几乎把江月当成了自己拼搏斗争的一个动力,如今这个动力一朝间失去,对朱棣来讲几乎是致命的心理打击。 叶羽见徐仪华踌躇为难,也不再劝她,只稍稍提高一些声音,冲着东暖阁殿内道:“二哥,我相信你并非轻易就可被打败的人,也从不怀疑你对月的感情,但是这一次,正是因为你对月的感情,你才必须要振作起来。你好好的静一静,我不打扰你了,先回清羽阁去了。” 叶羽说完后,向徐仪华躬身行了个礼,然后便又拄着拐一步步走回清羽阁。 盛泽正等在清羽阁内,见叶羽自己拄着拐走回来,不由得上下打量着他。 片刻后,神医笑着开口:“不错不错!已经恢复到这一步了,驸马心志之强盛泽佩服!” 叶羽现在没心情听他恭维,他坐在椅子上,用手揉着有些发酸的腿,然后对盛泽说:“盛大夫,在下想请你找贵庄的人帮个忙,你看方便么?” 盛泽微微一愣,说实话,他自从给叶羽治病开始,还没听他开口跟自己提过什么要求,如今一开口便是请自己帮忙,却不知是什么忙。 “驸马请说,少主曾说过,只要驸马有需要,陌石山庄上上下下都会听命于您。” 听着盛泽这样笃定的回答,叶羽反而更加好奇夜殇这个人了。 不过他现在没空多想这些,只道:“在下有两个朋友,我出事后曾让他们二人设法逃出京城,他们此时应该在西北一带,我想请贵庄的人去帮我寻他们二人回来。” “既然是驸马的朋友,我当然义不容辞,不知这二位的姓名和相貌?” 叶羽想了想,道:“一男一女,兄长叫杨澈,妹妹叫杨雪笙。” 盛泽听罢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杨少侠兄妹?那不用找了,他们如今就在凉州。之前您出事后,少主曾命我们到凉州去提醒凉州卫指挥使郑天琪将军一些事,在那里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杨少侠兄妹。” 叶羽一听大喜,“既然如此,还请你们帮我通知他们,让他们赶回北平。” “驸马放心,我这就去办。” ******************************* 两日之后,叶羽正在清羽阁内做着腿部的复健,一个人走了进来,叶羽其实一直在等这个人,等着他来找自己。 停下复健的动作,叶羽双手撑着拐杖,看向来人。 “二哥,你来了。” 来人正是朱棣,他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一点的悲伤。 但是,叶羽却从他那异常平静的面色下,看出了前所未有的极度愤怒。这样极端的平静,伴随着的往往是更加凶猛的暴风雨。 “三弟似乎知道我会来。”朱棣的声音也很平静,但是叶羽也听出了这平静之后隐藏着的戾气。 叶羽点点头,道:“是,因为二哥不是一蹶不振的人,你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朱允炆害死了月儿。”朱棣平静的语气下,是冰冷到毫无感情的煞气,“这里是我们的人飞鸽传书过来的讯息,你看看吧。” 叶羽从朱棣手里接过那信纸,内容的震撼让他渐渐瞪大了双眼。他直到这一刻才清楚,原来自己能够顺利从宗人府出来,竟是因为江月和朱允炆达成了协议。 紧紧攥着手里的信纸,叶羽几乎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被江月救了,为了救自己,她竟然不惜答应嫁给朱允炆。 朱棣看着叶羽脸上表情的变化,然后缓缓说道:“我已经安排下去,加快所有的准备行动,今年之内,我势必要剑指京城!朱允炆从我这里夺走的一切,我都要让他全部还回来!” 叶羽看着眼前的朱棣,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不可抑制的冰冷煞气。叶羽知道,朱棣是真的愤怒了。 如果说之前,朱棣还有心思陪朱允炆慢慢玩,慢慢的做好充足的准备。 那么现在,出了江月的这件事之后,朱棣对朱允炆就只剩下绝对的仇恨,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叶羽面不改色的将手里的纸叠好,他虽然表面没有什么反应,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此刻有多么的难过和伤心。 江月是他的挚友,更是有着一同穿越到这里经历风雨的患难之情,这样的情谊,其深刻之处并非常人可以体会。 此时内心已经翻江倒海难过的叶羽觉得有点儿头晕,也有点儿胸闷,他觉得应该回屋去休息一下,平复下心情。 他不想让朱棣察觉自己身体不舒服,便强撑着道:“二哥,我既然决定跟随你,那么就一步都不会后退。我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双腿治好,总不能老依靠这双拐吧。” 朱棣点点头,嘱咐他好好调养。 本想结束谈话去坤德殿找徐仪华,朱棣心知这两天让徐仪华十分的担忧。 但是,朱棣刚要跟叶羽告辞,却见朱能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修罗道 朱能这次的神情,显得比之前更加的慌乱。朱棣皱起了眉,他还真是很少见到朱能这样毛毛躁躁的。 “朱能,你怎么回事?” 朱能跑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看朱棣又看看叶羽,竟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朱棣皱着眉,问:“你怎么回事?有事就赶紧说,你看看你这成什么样子?” 朱能咽了咽口水,将头垂得更低,缓缓说:“京里来了消息……说……九公主她……她……” 叶羽一听是关于怜香的,忙强撑着胀痛的脑袋,问:“怜香?她怎么了?” 朱能看都不敢看他,只是磕磕绊绊的说道:“九公主她……她……她小产了!” 小产了!小产了!小产了! 叶羽只感觉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一瞬间眼前煞白,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朱能口中说出的这三个字不停的在脑袋里重复。 “三弟……”朱棣担忧的扶住叶羽,他实在无法想象叶羽此刻的心情。 叶羽瞪大双眼,眼神只是空洞的望着前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他胸膛起伏,只觉得头疼头晕胸闷,气血一直翻腾,再难平复下来。 片刻后,他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直直的向前栽倒下去。 “三弟!”朱棣紧紧扶住他,生怕他情绪过度悲伤旧伤复发。 原本一直在屋里的盛泽突然间像一道风一样冲了过来,他一把扶住叶羽,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和眼神。 “不好。”盛泽皱起了眉头,他一把将挎在自己肩上,对朱棣道:“王爷,我必须马上给驸马治疗,他的伤复发了!” 朱棣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跟着盛泽一起搀扶叶羽回到寝室。将叶羽扶到床上后,朱棣急问盛泽:“这到底怎么回事?驸马的伤不是已经好了么?” 盛泽观察着叶羽的脸色,见他半眯着眼,脸色煞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脸上不时闪过痛苦的神情,他的呼吸十分的急促,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盛泽眉头皱起,从随身的医药箱中拿出银针,迅速在叶羽手臂和胸膛扎了几针穴位。 “驸马的伤确实已经好了,但由于他多年来宿疾缠身,身体本就较寻常男子弱一些,再加上他在宗人府天牢中受了极重风寒,又中了毒,自然伤病痊愈的也没有常人快。治疗初期我就提过,驸马不宜情绪过激,无论是高兴开心或是悲伤愤怒,都不能太过激动,否则刚刚好转的病情又会反复。”盛泽手上的针没有停过,他凝眉道:“刚刚朱护卫传来的消息实在太过震撼,尤其是对驸马,这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强烈。普通人尚会在极度悲伤和愤怒时气血不平,更何况是驸马如今缠绵病榻的身体?刚刚这一下,他只是喷了口血又晕了过去,没直接背过气去,已经算是我们万幸了!” 盛泽这话说的毫不迟疑,朱棣显然愣住了,朱能听在耳中则更有愧疚之情。 只见他侧身站在朱棣身后,颇为自责的说了句:“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冒冒失失的把消息告诉了驸马,才让驸马他伤病反复了……” 朱棣皱着眉头,看不出喜怒,只说道:“你一向是沉稳的性子,怎么今日这么冒失?” 朱能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他想再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盛泽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说了句:“也不能怪朱护卫,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就算瞒着也瞒不了多久。若今天暂时瞒了下来,过两天驸马知道的时候,岂不是更要生气?” 朱能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驸马的身体还好么?” 盛泽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细,他顾不上再说什么,只是专心的为叶羽治疗。 朱棣看他这样,忙回身对朱能做了个禁言的手势,然后静静的带着朱能退出了叶羽的寝室,到外厅去等待。 主从二人沉默了片刻,朱棣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朱能回答:“跟之前一样,都是陌石山庄的人传来的消息。” 朱棣再次沉默,他相信陌石山庄的情报能力,既然他们把消息传了过来,就是有绝对的信心没有搞错。 眉头皱的更紧,朱棣有些疲惫的坐在桌子上,以手支住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轻微的疲惫的叹息。 “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前些日子刚出了月儿的事,现在怜儿又出了事……到底怎么回事?陌石山庄的消息里有没有讲详细的内容?” 朱能点点头,道:“有。消息里面说,是因为皇上知道了九公主有了身孕,为了斩草除根……派人给九公主送去了一碗红花……” 朱棣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朱能就在他跟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朱棣颤抖的双手,甚至都能感到他正死死咬住牙,似乎是想咬碎自己的恨意。 朱能不知能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就是这样站在朱棣身旁,不知所措。 他们就这样沉默的在外厅等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朱棣沉默的坐着,朱能沉默的站着,就这么一直耗着。 直到傍晚时分,盛泽才推开寝室的门走了出来。 朱棣见他出来,一下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样?” 盛泽脸上有一些疲惫的神色,道:“没什么事儿了,我已经为他施了针,也让他服了药,危险是没有了,只是现在依然在昏迷罢了。” 朱棣稍稍放下心,他问:“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明天吧。应该就会醒了。”盛泽将手中的药箱放心,沉吟了下道:“明天他醒了之后大概会问你们关于九公主的事,你们……恐怕想不说也难,他这个脾气没人拗得过他。不如他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过要缓缓的说,别一下子说出来让他承受不了。” 朱棣点头应了声,“好,我知道了。多谢盛大夫了。” 盛泽还是头一次听燕王对自己这般敬称,他本是江湖人,对朱棣的尊贵也不算太上心,在王府里替叶羽治病也一向是我行我素。朱棣知道这些江湖人自有他们的清高,并不去苛责,而他身为藩王之首,自然也不会对一个江湖人太过亲近,两人平素基本没怎么接触过。 如今高傲的燕王殿下突然对自己这样客气,盛泽明白是因为自己几次救治了叶羽的关系,不禁又感叹起叶羽在燕王心里的地位了。 向朱棣简单的行礼告辞,盛泽不再多说,只在叶羽寝室的耳房睡下,方便随时去查看叶羽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朱棣就赶了过来,他惦记叶羽的病情。 朱棣到清羽阁的时候,叶羽已经醒了,此时屋内并不是只有叶羽一人,他也没有躺在床上。他半靠在床上,后背垫了几个软垫,想来是舒服的,两只手臂裸露在外面,衣袖还都高高的挽起,盛泽正坐在床边凝神为他收针。 “多谢盛大夫了。”等最后一根针从臂上拔下后,叶羽放下衣袖,稍稍露出一丝笑容,向盛泽道谢。 盛泽不理会他的道谢,只是说道:“你白天精神一向不错,只是到了夜晚才会难受,难受起来心口火烫,四肢冰冷的症状,如今经过宗人府的折磨后,又常会出现晕厥咳血的现象。你的病症正不断加深,且不可再像原来一般当做儿戏。过两天你身边那位小姑娘过来后,我会告诉她你现在具体的病情,和她商量一个方案出来,以后自然还是她跟在你身边照顾的时间长。” 叶羽扯了抹笑,只应了句:“是,多谢盛大夫了。” 叶羽扭过头,正看见朱棣站在门口,他怔了怔,随即道:“二哥来了,怎么站在门口?” 朱棣这才走进来,拿了个椅子坐在叶羽床边,道:“见盛大夫在为你治疗,没好出声打扰。” 盛泽此时已站起身,他向朱棣简单施了礼,然后便退出了寝室。 屋内只剩下叶羽和朱棣两人,两个人倒都是沉默,谁也不说话,朱棣盯着叶羽身上的锦被出神,叶羽则盯着窗外。 一时的静默。 “京里的消息,可有写的详细?” 最终还是叶羽先打破了沉默,朱棣心知他定会问出这个问题,也不算什么意外。 沉吟了一下,朱棣道:“太详细的也没有。只是说,朱允炆知道了怜儿有身孕的事情,便派人给她灌下了红花。” 叶羽的面上依然没有表情,他只是淡淡的问:“他怎么知道的?” 朱棣苦笑着摇头,道:“这个并没有说,所以我也不知道。但以我对陌石山庄夜殇的了解,他定然不会轻易作罢,肯定是会查出来的。” 叶羽点了点头,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怔怔看着窗外,道:“不重要了。朱允炆怎么知道的都不重要了!” 朱棣听到叶羽这句话时明显的一愣,说实话,哪怕是在确认了明显的对立关系后,叶羽都从未直呼过朱允炆的名讳,谈及还是会叫一句皇上。 但现在,叶羽直白的叫出朱允炆这三个字,确实是让朱棣有些意外。 不过,盯着叶羽的脸色看了半天后,朱棣突然就明白了。叶羽现在虽然面上毫无表情,但是朱棣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叶羽不再温润,不再柔和,他那一向温和的眼神露出了几乎从未见过的冷酷寒光。 朱棣知道,叶羽愤怒了,他虽然没有大发雷霆,但是却用沉默,表现了极致的仇恨。 若说从前,叶羽和朱允炆只是立场不同,也是被逼无奈的话。 那么现在,叶羽和朱允炆之间,便真真切切有了无法化解的仇恨。叶羽这个人,也许你怎样伤害他,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是伤害了他至亲至爱的人,那么便是将他引到了修罗路上。 蓝磬,江月,如今又加上怜香,叶羽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他已经忍无可忍,下定决心踏上这条修罗之路,发誓将朱允炆从那皇位上拉下来,不灭不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本王已疯 自从怜香小产的事传到北平,叶羽便下定决心加入朱棣的阵营,想要尽快通过燕王朱棣起兵造反,挥师京城,将朱允炆从皇位上拉下来。 为了达到目的,叶羽目前面临的第一个大问题就是赶紧把腿伤调理好,他每天在身体承受范围内增加复健的时间和强度,以求快速恢复正常的行走能力。 朱棣还怕他突然增加强度身体会吃不消。 对此,盛泽倒是说:“王爷放心,驸马的身体情况目前很稳定,我为他调整了复健的内容,都是拿捏在他的承受范围内的,不会让他过度影响身体。” 听到盛泽这样说,朱棣才放心下来,嘱咐叶羽专心做复健,而他自己则去跟道衍师傅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自从出了江月和怜香的事之后,朱棣暗中进行的起兵准备就不断的在推进,他现在满心对朱允炆充满了不满和恨意,抓紧一切时间进行行动前的最后准备。 叶羽的复健进行的很顺利,大概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可以弃掉双拐,向正常人一般慢慢行走了。 他的腿好起来之后,杨澈和杨雪笙也赶到了燕王府。 刚刚见到叶羽,兄妹两人便赶紧凑上去嘘寒问暖,尤其是杨雪笙,又是询问,又是查看面色,又是把脉的,叶羽见她关切的样子,也不禁露出难得的温暖笑容。 盛泽对叶羽现在的恢复情况很满意,他道:“驸马只需每日如常人般行走,慢慢的就会更加适应。至于你得身体,按照我配好的药方继续服用一个疗程,就差不多了。至于之后身体的调理方面,我跟杨姑娘商量一下,拟出一个方案,到时候由她在你身边照看就好。” 叶羽明白盛泽还是要赶回陌石山庄的,他已经听从他们庄主夜殇的命令在自己身边照看了一段时间,如今既然杨雪笙已经回来,他估计也就快要离开了。 向盛泽拱了拱手,叶羽郑重一揖,感激道:“这段时间劳烦盛大夫费心为我治病疗伤,叶某感激不尽,若他日有什么需要,叶某定然会鼎力相助!” 盛泽还了个礼,笑道:“驸马不用这样说,在下只是奉少主之命做事罢了,您若是要谢,他日有机会还是谢我家少主吧。” 叶羽稍稍一怔,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自己连他们少主是谁都不知道,这还真是连感谢都不知道怎么去谢了。 不再过多客套,盛泽带着杨雪笙去商量接下来为叶羽调理身体的方案。 叶羽在屋里来回的踱步,他双腿刚刚好起来,此时就想多走走,让自己赶紧重新习惯正常的行走。 杨澈站在一旁看着他,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叶羽突然开口说道:“阿澈,虽然说你刚刚回来就要给你安排事情有点儿过意不去,但我们如今时间紧迫,有些事需要赶紧去做,而我有些事有些地方不方便亲自去,只好先辛苦你了。” 杨澈忙道:“少爷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好,我跟在您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哪会是嫌麻烦怕辛苦的呢?” 叶羽冲他露出信任的笑容,说道:“我如今身边值得信任依靠的人,也就只有你和笙儿了。” “四王爷呢?他难道不是您信任的么?” 叶羽微微一笑,道:“四王爷他……怎么说呢,他与我既是兄弟,又是君臣。阿澈,我如今已经决心正式加入四王爷的阵营,认他为主君,效命于他,辅佐他成就霸业。所以说,虽然我与他确实是结拜的兄弟不假,但如今却也正式成为了君臣。我虽然绝对信任我的主君,但……凡事牵扯到君臣之上,自然就有很多不便之处了。你可明白?” 杨澈想了想,也可以明白他的意思,自古君臣之间就没有真正做到毫无猜忌和戒备的,比如朱元璋如此,朱允炆亦是如此,而他们难保朱棣日后不会如此…… “可是……四王爷他……一向都是有情有义的。” 叶羽笑了笑,道:“是,我现在还是愿意相信他日后也不会变成先皇和当今皇上这样。好了,说正事,北平府尹张昺,北平卫指挥使谢贵和张信,这三个人,我需要你去帮我探听一下他们的口风,还有他们的出身履历之类的,越详细越好。” 杨澈虽然不明白叶羽为何这么做,但他一向不会质疑叶羽的决定,便立刻应了下来。 叶羽这样做当然是有他的目的,北平府尹是相当于今天的北京市市长,管理整个北平城上上下下的行政事务。而北平卫指挥使则管理着北平城的守卫军队,控制着城内的兵权。 按照制度,北平城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朱棣最终做决定的。但是,身为府尹和卫指挥使,他们也有权在紧急情况时得皇帝的密旨便宜行事。而这制度中的紧急情况,多数是指藩王有不轨之举时。 也就是说,万一有一天,朱允炆削藩的步子加快了,那么他最先想到倚重的一定是北平府尹张昺,北平卫指挥使谢贵和张信。 所以叶羽准备棋先一招,让杨澈去把这三个人的底细打探清楚,从中找到突破口下手,能拉拢过来的就要拉拢,以备将来需要时不至于被朱允炆完全抢占了先机。 坐在桌子前,叶羽看着眼前的棋盘,缓缓道:“未雨绸缪,则会走的更加长远。” 几日之后,杨澈带回来了一些消息。 “北平府尹张昺是先皇在世时的工部侍郎,从当今皇上被册立为储君之后便是东宫一脉的重臣,与皇上走的十分近,如今他做了北平府尹,也是当今皇上亲自安排的。” 叶羽一边听着,一边轻轻落下一子,然后将棋盘中的一颗白子取下,嘟囔了句:“哦,这个字不能用了。” 杨澈继续说道:“卫指挥使谢贵,自从军以来便跟随先皇征战,当年懿文太子朱标在世时便是太子一脉的忠臣。谢贵此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确实是绝对忠心当今皇上的。” 叶羽皱了皱眉头,手中再落一子,又吃掉一颗白子,“张信呢?” 杨澈稍稍舒了口气,道:“也就只有这个张信,是出身燕山卫的,曾跟随四王爷多次北伐,他如今这个北平卫指挥使的地位,多数是靠跟随四王爷北伐时争取的军功才挣来的。” 叶羽终于露出一些满意的神情,他道:“好,我知道了,有一个就好。毕竟当初我听四王爷说,这三个人都是朱允炆亲自安排的,我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以为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呢。如今看来,这个张信就是咱们的突破口了。行了,这样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叶羽扔掉手里的棋子,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阿澈,想办法跟这个张将军接触一下,再探听点儿东西回来。” 杨澈却道:“少爷,因为知道了张将军的出身,属下就顺便打探了下他的情况。有一条,属下认为值得利用。” “哦?”叶羽稍稍露出一些惊讶的神情,问:“是什么?” 杨澈道:“张信这辈子最听他母亲的话,而这位大娘,最信鬼神之说。” 叶羽再次露出笑容,他赞许的拍了拍杨澈的肩膀,道:“不错!很好!你这次做的非常好!张信的老母亲……看来确实是我们可以好好做文章的突破口。” 叶羽现在心情颇好,决定出门去逛逛,溜溜弯。 他腿伤刚刚好不久,盛泽离开前嘱咐他该多走动,所以杨澈便跟他一起出去闲逛。 叶羽是朝廷的钦犯,但其实并没有通缉画像之类的,因为朱允炆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救走了。 所以,今天心情比较好的叶羽,专门找一些热闹的地方去。 而他在闹市之中,看到了让自己下巴都掉下来的一幕。 闹市里有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正在里面抽风,而这个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龙鳞正服,叶羽定睛一看,却是皇族中人的服饰。 叶羽再仔细一看,看清那疯人的相貌后,差点儿整个下巴都掉下来。 那人相貌极其英俊,身材高大,只是面上有一些灰,前额的头发有些散落下来,不是朱棣还能是谁? 叶羽扶住额头,转身便走。 杨澈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原本也惊得目瞪口呆,此时见叶羽转身就走,连忙追上去问:“少爷……那……那个人是……” “是!不会错的!一定是他!”叶羽扶额叹息,道:“就算是拖延时间,这位爷也真是敢做!这么丢脸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再者说了,哪里不好疯,非得在闹市里面疯,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 叶羽吐槽了一通之后,杨澈问道:“少爷……殿下他这是……” “装疯卖傻,争取时间!”叶羽颇为无语的道:“咱们赶紧回去吧,我看着觉得丢人。” 杨澈一时也无语,只得跟在叶羽身后。 *********************** 朱棣回来后直到钻进东暖阁内后才恢复了正常,却看到叶羽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茶。 看到叶羽出现在这里,朱棣愣了愣,问:“三弟?你在这等我么?” 叶羽看了看他一身的狼藉,突然哭笑不得的道:“闹市里装疯,殿下您觉得好玩儿么?” 朱棣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叶羽一定是看见了,便笑道:“本王已疯!京中和北平诸事,都不关本王的事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好久不见 朱棣边说着边给叶羽递了个靠垫过来,说:“三弟,垫着点后面,你伤病刚刚好转起来,还是多注意点儿。” 叶羽也不跟他客气,伸手接过靠垫放在背后靠着,笑道:“二哥如今倒是真把我当成了彻彻底底的病秧子,各种小心谨慎的照看着。” 朱棣装了半天的疯,此时已觉十分口渴,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灌了杯茶,道:“能小心当然要小心。” 叶羽心知他是口干舌燥,但也忍不住笑话他一下,“这喝茶嘛,一杯是品,两杯是解渴,三杯便是饮牛饮驴了。二哥你这第一杯竟然就是灌下去的,倒让我忍不住要说你牛嚼牡丹了。” “就你讲究,你也大热天的穿着隆重的冕服到街上抽半天疯试试!”朱棣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装疯这件事,却道:“目前部署基本已经完善,只是物资集中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还有一部分情报网需要打开,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耽搁着,现在我下了严令,应该就快了。” “嗯?”叶羽稍稍一怔,问:“因为什么耽搁?” 朱棣摇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是陌石山庄那边的事情,不知道夜殇在搞什么名堂,就剩最后一条链子了,他反而要给本王掉链子!不过现在应该是没问题了。” 叶羽听他这样说,耸耸肩不再言语,不过心里却在想夜殇那边究竟掉了什么链子。不过这也只是他的好奇心作祟,多想无益,反正朱棣已经说现在没什么问题了,那就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儿。 不过,叶羽看了看朱棣现在的样子,不禁一脸嫌弃的说了句:“二哥,你还是赶紧去收拾一下仪容吧,再这样下去我都无法直视你了。” 说完,他丢下呆在原地审视自己的朱棣,起身走出东暖阁。 抬头看看天空的烈日,叶羽眯了眯眼睛,计算着兵发京城,剑指皇宫的日子。 怜儿……再等等……再等等……我会拼命赶回你身边去。 叶羽迈开步子,他这次的决心异常坚定,他必须要排除所有的难关,一步步走回怜香面前。 ****************************** 夜殇铁青着脸坐在陌石山庄正堂的正位上,她的下首两侧分别坐着楚信和杨清,再下面是李胜以及四圣使中的三位,盛凌,盛泽和盛勋。 大概因为夜殇现在脸色很不好看的原因,屋内所有人都不说话,气氛凝滞到估计连一片叶子飘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沉默了很久,夜殇终于开口说话了:“燕王千岁这份密函里面严令我们马上跟何家联盟,对此,你们怎么看?” 她的话问出来后,下面几个人依然沉默。说实话,她问也是白问,李胜和三位圣使根本不会搭理她这事儿。之前多少人就跟何家联盟来跟她谈过,都被她不容置疑的否定了,现在她像模像样的问大家怎么看,谁还敢言声? 见他们都沉默,夜殇皱了皱眉,又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之前不是都很能说?” 李胜带头瘪了瘪嘴,心道:那么多次都被您给否决了,还挨过骂,现在全庄上下谁不知道跟何家联盟简直是禁忌,谁还敢提啊? 不过,虽然不敢言声,但也不能让气氛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李胜抬眼瞥了楚信和杨清一眼,递给他们一个求救的眼神。要说谁还敢现在再提联盟的事儿,大概也就只有这两位爷了。 楚信接到了李胜的信号,稍稍扯了抹笑意出来,他沉吟了下,对夜殇道:“少主,我还是之前的意见,你是知道的。” 夜殇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这是觉得自己现在被朱棣逼急了,扔出这么一句,想说他之前已经劝过自己了,都怪自己不听咯? 夜殇心里暗自好笑,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大哥的意见我知道,你一向是主张与何家合作的。” “并非是我主张,你问问现在堂中所有人,哪一个不是跟我意见一致?少主,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首要的,第一位的是什么,请你一定要搞清楚!” 楚信的话说的直白而有力度,堂内所有人,除了杨清,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因为除了杨清,其他人都不算太清楚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而他们又都奉夜殇为主,楚信突然说了这么直白又很冲的话,自然会担忧的看着他。 不过,夜殇倒是不会因为楚信的话发脾气,她只是微微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大哥觉得,我这次还是会拒绝么?” 楚信抬眼看向她,眼中有一丝意外闪过,问道:“你想通了?” 夜殇叹了口气,将朱棣的密函放到一边,道:“早想通了。其实就算没有燕王千岁的这封密函,我也正打算这两日跟何以彻谈谈合作的事情。” 楚信和杨清颇为意外的对视一眼,杨清惊讶的问:“二哥你……不在乎了?” 夜殇敛了敛漆黑的眸子,唇角划过一丝冷笑,冷声道:“在乎?呵,可如今我还有什么资格在乎?前些日子,京中陆续传来了消息,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众人沉默不语,他们当然知道夜殇说的是什么消息,绮筝郡主江月被害和怜香大长公主小产。 他们也都知道,这两个人对于夜殇来说意味着什么。虽然三位圣使不像楚信三人那么了解夜殇的过去,但他们依然能够从日常的接触中看出夜殇和江月与怜香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夜殇的声音愈发的冷,“现在,京城里高高坐在皇城中的那个皇帝,早已是与我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了。我若还在一些事里拘泥,岂非是不孝不义之人!” 夜殇说这些话时,眼中迸射出的仇恨之火几乎点燃了整个空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尤其是楚信和杨清。 他们跟在夜殇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充满戾气。 “大哥,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何府,替我请何家家主何以彻来庄中一叙。” 说完这话,夜殇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回了后院。 楚信坐在座位上,想着夜殇的用意。让自己亲自去,便已经足够体现夜殇此刻的决心了。 无论是何以彻,还是墨瑶,都十分熟悉自己。而自己出现在何府,请何以彻到陌石山庄与庄主夜殇谈话,那么到时八成就会被他们知道夜殇的真正身份。 决定这样做,就已经足够说明夜殇此时的决绝了。 而回到内院的夜殇,此时心里却觉得意外的平静,她原本以为,自己即将在何以彻和墨瑶面前摊牌,至少会觉得紧张,却不想,竟是这样的平静。 夜殇回到寝室,她的屋里没有镜子,因为她不想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可此时,她对着铜盆内的水,看着倒影在里面那张陌生的脸,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她几乎要笑出眼泪,笑的她已经无法注意到,自己的心还会不会疼了。 ************************* 第二日上午,楚信准备妥当,带着李胜离开陌石山庄,骑马向济南城中而去。 九如山离济南城并不远,他们未时便赶到了何家,递了拜帖之后被人请了进去,在正厅等待何以彻。 何以彻突然听到有陌石山庄的人上门找自己,本来还很惊讶,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出去见见。 “不知陌石山庄两位大侠来鄙府,有失远迎了。”何以彻打着一贯在生意场上的笑脸,在正厅见到了楚信和李胜。 楚信原本坐在那里喝着茶,一听何以彻的声音,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抬眼正视着何以彻,拱了拱手,道:“何公子,好久不见了。” 何以彻一瞬间瞪大双眼,他双唇微张,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你是……”何以彻只觉得自己震惊的已经叫不出眼前人的名字,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中唯一闪过的念头。 楚信,是楚信!楚信出现在这里,他又是陌石山庄的人。那么……难道之前墨瑶猜测的事……全被她猜中了? 何以彻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故,呆愣在原地,做不出反应。 倒是楚信,颇有风度的说道:“何公子,在下奉我家少主之命,前来请您到陌石山庄一叙!” 何以彻听到这话,再次愣了愣,他稍稍稳定了下心神,问:“请我?我与你家少主不算有什么交情,他突然请我做什么?” 楚信摆出最合适的笑容,道:“有一些生意场上的事,我家少主想与您详谈。若何公子不弃,请与我走一趟如何?” “我……我与你们没什么可详谈的!也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何以彻不知为什么,他现在一心只想将楚信打发了,他不想去见夜殇,一点都不想! “等一下!” 何以彻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却听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音色甜美,却有一些隐隐的颤抖。 不用去看都知道来人是谁,何以彻呆呆的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心突然就一沉。 女子走到楚信面前,睁大好看的双眸牢牢盯住楚信的脸。 楚信看着女子,只是淡笑道:“好久不见了,弟妹。”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是蓝磬 这是专属于楚信的称呼,自从墨瑶与蓝磬有了婚约后,他便一直称呼墨瑶为弟妹,而且,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会这样称呼。 墨瑶突然就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她几乎都已经忘记过了多少年了,也忘记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当她再次看到楚信的现在,竟发现自己对他们根植了太深的亲情。即便抛开自己对蓝磬的感情,她与楚信他们,也是有着无法割舍的浓浓亲情。 “楚大哥……”墨瑶看着楚信,怔怔的唤他一声。 楚信露出更加柔和且心疼的神情,他抬手轻轻抚上墨瑶的头发,轻声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走,跟我回去吧。” 墨瑶明显一愣,她怔怔仰头看着楚信,问:“回去?回哪里?” “当然是回家!”楚信道:“即便没有了凉国公府,我们还有家!那里,还有你其他的家人。” 墨瑶一时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她心中明白,楚信今日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是证明了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猜测,夜殇果然就是…… 另一方面,楚信刚刚话里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确,他要带自己回去,就意味着夜殇准备对自己坦白了…… 墨瑶心里现在真的五味杂陈,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站在楚信身边。 楚信转头又对何以彻说道:“何公子,现在是否方便与我去庄里坐坐?” 何以彻在墨瑶出现的瞬间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心里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占据,因为他知道,楚信的出现给墨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且何以彻也十分清楚,墨瑶一直对夜殇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执念,而这种执念源自于她的猜测。若说之前还可以用猜测来形容,那么现在,就连何以彻都在心底接受了这个真相。 “我……我现在倒是没什么事……”何以彻还这样说着,他是真的不想去的,因为一旦去了,怕是现在的生活全都要改变。 可是…… “楚大哥,我跟你去。” 何以彻还在纠结犹豫,墨瑶却不会再犹豫。 “我跟你去见他!” 已经七年了,已经分开七年了,墨瑶现在有很多话想要问夜殇,很多很多,所以她决定必须要跟楚信去陌石山庄走一趟。 哪怕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也一定要去亲自证实。 而何以彻,在听到墨瑶笃定的话语后,就从心底升起了绝望的感情。 “何大哥,感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只是,你不必勉强自己,你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了,无论是什么事,我相信他都不会勉强你的。” 何以彻怔怔看着墨瑶,心底不由得就泛起了苦涩之味。墨瑶如此确定,显然是已经从心底接受夜殇的身份了…… “弟妹,不好意思,这一次我不能顺着你的意思。少主的意思是,务必请何公子到庄中一叙!若何公子执意不肯,那我们也只好稍稍得罪,不过公子请放心,我一向是有分寸的。”楚信的语气十分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墨瑶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楚大哥你……” “弟妹,这是命令,也是原则,陌石山庄上上下下都不会违背少主的意思。” 楚信读得懂她这种眼神,明白她一定难以置信,夜殇竟然会如此坚定且不容置疑。 听着楚信的话,何以彻露出再苦涩不过的一抹笑意,他叹了口气,道:“楚大侠都已经亲自来了,我怎么好意思拂了夜少主的好意?我跟你们去。” 楚信满意的笑了笑,道:“何公子请。” 回去的路上,楚信和李胜依然是骑马的,何以彻则陪墨瑶坐在自家的马车里。 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墨瑶无心说话,何以彻不敢说话,他只一心想着,或许这一段从济南城到陌石山庄的路程便成了这些年来朝夕相处的终点。 “何大哥。” “啊?”何以彻没想到,墨瑶竟然会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 墨瑶抬起头看向他,露出一些笑意,道:“若他们跟你商量的事你不想做,就不要勉强,我还是相信,他不会太过勉强你。” 何以彻怔怔看了看她,品味了下她的话,随即便明白她这是在关心自己。心里还是升起一些感动,他笑道:“没事,先看看再说吧。倒是你……” “嗯?” “不,没什么了。” 马车内又恢复了沉默,何以彻看了看墨瑶,露出一丝安心的笑。他知道,墨瑶外表冷漠,但其实内心是有着热情的。自己这七年里对她的照顾,她心知肚明,但她不善于表达,也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所以只能在一些小事和不起眼的事上为自己着想。 马车缓缓驶进陌石山庄内后停稳,何以彻和墨瑶先后从里面走下来,他们四下看看,也不禁为这里景色的秀美而赞叹。 墨瑶则感觉,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依然是个习惯感受美好的人。 楚信走过来对他们说:“何公子先同我到内院见少主,至于弟妹嘛,请先在前厅稍等,有人还想见见你。” 墨瑶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走进前厅之后便立刻明白了,因为此时杨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里面。 杨清看到墨瑶的一瞬间便激动的跳了起来,说他是飞扑过来的都不为过。 “墨瑶妹妹!可想死哥哥我了!” 杨清一向都是足以温暖人的热情性子,墨瑶看着他开怀的笑,不禁也露出了笑容:“杨大哥,好久不见。” **************************** 何以彻跟着楚信来到内院,因为正是夏季,陌石山庄内院的凉亭中,一个一身玄色锦衣的人正坐在里面喝着凉茶。 楚信走过去说了句:“少主,何公子来了。” 夜殇慢慢抬起头,她一脸笑意的看着何以彻,冲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而何以彻也不客气,直接就在他对面坐下了,楚信则悄悄离开,不打扰他们两个人谈话。 夜殇拿起桌上的杯子,为何以彻倒了杯茶,缓缓开口道:“突然叫人登门去请你,是不是唐突了?小弟在此先向何兄赔罪了。” 夜殇一开口说话,何以彻便打了个激灵。说实话,他是做了心理准备来的,可现在,真正听到夜殇的声音后,他却依然止不住自己的震惊。 这个声音,这个强调,这个熟悉而又特殊的阴柔声线,是他不会错……一定是他! 夜殇见何以彻怔怔的发呆,心知他为什么发愣,只是笑笑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回头何兄留下一起吃饭吧。” 何以彻低着头不去看他,只是低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夜殇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不想来,但也知道……她会来!而你……则会选择跟她一起来。” 何以彻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又问:“如此看来,你倒是真把我们摸透了。” 夜殇又笑了声,道:“认识这么多年,若这些都不了解,那我就真的蠢了。” “认识这么多年?呵,夜少主,我们似乎才刚认识没多久吧?”何以彻的声音里尽是嘲笑。 夜殇先是沉吟,而后说道:“我的身份,何兄想必心里也猜到了,又何必再说这些呢?” 何以彻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夜殇的脸,眼中的光像是两道锋利的利刃,狠狠剜进夜殇的脸,似乎想要看透他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真相。 “你是谁?” 这个问题,何以彻并不是第一个问夜殇的,第一个问出这句话的,是墨瑶。 夜殇眼神微微一低,她稳住神情,只是淡笑道:“何兄何必明知故问?” “我要你亲口说!你是谁?” 夜殇缓缓抬起头,说实话,她认识何以彻这么多年,还真的从未见他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气势强硬。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夜殇终于开口,一字一字的说道:“何兄应该已经猜到了,洪武二十年鱼跃居相识至今,应该也已经有十二年之久了。” 何以彻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还是问了句:“你是蓝磬?” 夜殇牢牢盯住他,点点头,道:“是,我是蓝磬。” “你……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何以彻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但相比起他,夜殇本人倒是十分镇定。 微微一笑,夜殇道:“稍稍易了容而已。之前不敢开口说话,是怕你们听出来……”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你如今怎么会……” 何以彻颤抖着声音,他不知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难道要问出口么?问夜殇怎么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问他为什么会变得心如玄铁?何以彻当然知道夜殇这两年在江湖上的铁腕,和无往不利的手段,可他现在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因为他无法对曾经的蓝磬问出这个问题。 夜殇其实是明白他想问什么的,于是便道:“何兄,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浑身都沾满了鲜血,我能从当年的玉珠峰里走出来,是因为无数蓝家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挡在了我的面前。他们用命换了我的命,我的身上早已沾满他们的血。所以,你觉得我会在乎手里沾上的这些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燃烧的冷漠 何以彻怔怔听着夜殇的话,他一时间实在难以形容自己现在心里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夜殇说的轻描淡写,但自己听着觉得却字字惊心。 何以彻是可以想象的,当年的玉珠峰冰裂缝之上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事情,但是他从不会真切的去体会和感受,可如今,他真实的坐在夜殇对面,听着她轻描淡写的几句形容,就已经克制不住去想象那些凄惨的画面了。 轻轻摇了摇头,何以彻命令自己不再去想这些,因为他始终无法接受蓝磬这样巨大的转变。 “何兄其实不必想太多,我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正在何以彻自己纠结的时候,夜殇却也再次开口了。 稍稍一愣,何以彻显然有些诧异,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夜殇微微一笑,面色淡然,道:“何兄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我也算是有许多江湖经历了,能看出并不奇怪。” 何以彻先是一怔,紧接着就在心里升起一些难以名状的感觉。自己确实不善于隐藏事情,可夜殇这样直白且毫不谦虚的话语,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这绝不是蓝磬的为人处事风格。 “我今日约何兄过来,也不是叙旧聊天的。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请何兄来听一听。” 不等何以彻说话,夜殇已经又继续说了下去。何以彻苦笑了下,他现在心知,夜殇似乎根本不在乎跟自己闲扯什么过去现在,他确实是有事情才叫自己过来。 但是,何以彻虽然性格上缺乏硬气,但有些时候,也是自有他的坚持和固执的。 “蓝兄叫我来,不打算先问问墨瑶姑娘的事么?” 夜殇看都不看他,只说:“蓝磬已经死了,希望何兄在称呼上也能注意一些。” “你……”何以彻有些气结,“你这么小心翼翼的,有必要么?这里可是只有你的人!” “但除了大哥清弟和李胜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 “你连你的手下都不信任吗?” “当然!”夜殇轻蔑一笑,道“出了六年前那件事之后,何兄觉得我还能信任谁?” “那……”何以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缓缓问:“那墨瑶姑娘呢?你一直不肯认她,是连她都不信任吗?” 夜殇终于抬眼看他,片刻问道:“信任与否,重要吗?” “当然重要!”何以彻脱口而出,“若你不信任她,我会毫不迟疑的带她走!哪怕今天死在你陌石山庄中,也绝不会再让她对你这种人执迷不悟!” 夜殇看住何以彻,沉吟片刻后,道:“我不告诉她,与信任无关。我每日踩在刀锋上过日子,认她又能怎样?只是再次害了她罢了。” 何以彻怔怔看她,语气十分不信任的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夜殇笑了笑,“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你。” 何以彻讪讪一笑,道:“不,我只是觉得……你竟然能这样平淡的说出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像真心的……” 夜殇道:“我一直很平淡。” 何以彻已经能够深刻体会夜殇的变化了,他默然片刻,心里有些伤感,只有些颓然的问了句:“蓝……呃不,夜兄今天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夜殇听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便开门见山道:“我想跟何兄合作,借由你的盐运道和青楼赌场做情报网的扩散途径。” “什……什么?你要建情报网?做什么用?陌石山庄现在在江湖上的地位还不够吗?” 夜殇摇摇头,淡笑道:“当然不够!何兄,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江湖上的地位。” “那你要什么?” 夜殇看着何以彻,一字一句的说道:“为蓝家平反,复我蓝氏宗祠,洗刷蓝家军的冤屈!” “什么?”何以彻霍的站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夜殇,道:“这怎么可能?为逆臣平反,谈何容易?” 夜殇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他问:“怎么?难道连何兄,都认为我蓝家是罪有应得吗?” 何以彻自知自己失言,忙道:“不……我并没有这样想。只是……你应该知道,这罪名是先皇定的!明昭天下,还编入了逆臣录当中!当今皇上是继承先皇遗志的,他不可能会为蓝家平反的!” 夜殇冷笑一声,道:“当然,他不会!但是谁也不会去指望他!当年我父帅被诬陷入狱,这里面本就有他参与其中,如今我怎么会傻到要去指望他能为蓝家平反?” 何以彻看着夜殇愈发阴沉的眼眸,不禁呆愣的问道:“那……那你怎么做?如果皇上不下旨平反,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夜殇牢牢盯住何以彻,冷笑道:“这个人不行,换一个不就行了?” “什……”何以彻因震惊而倒退了一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夜殇,似乎怎么都无法去相信,因为夜殇刚刚说出的话实在太震撼。 “你……你要做什么?”何以彻想了想,突然间恍然大悟,他平复了下呼吸,低声问:“你已经投靠了哪位藩王么?是燕王?还是宁王?” 夜殇没有回答,何以彻却转念一想,又道:“应该是燕王。论实力,他是藩王中最强的!论出身,他同懿文皇太子一样,都是由孝慈皇后抚养长大。论功绩,先皇在世时,他是最受先皇器重的亲王,曾加赐三锡亲王。还有……论交情……我想你不仅想为蓝家平反,还要为九驸马平反吧?” 夜殇稍稍惊讶的看着何以彻,说实话,她确实没想到何以彻竟能想到这些。 “呵,我就知道何兄是个聪明人,跟你说话不需要太费唇舌,你自己就能想到其中关键。” 何以彻呼了口气,重新坐回凳子上,道:“当初你出事后,九驸马曾费尽心思救墨瑶姑娘脱困,你们之间的交情我还是清楚的。” 夜殇沉默不语,没错,她这次能够下定决心跟何以彻合作,也有叶羽的原因在里面。 朱允炆实在做的太过分,已经让夜殇对他恨之入骨,必须除之而后快。 “既然何兄都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 何以彻沉默的想了想,然后说:“这是造反啊夜兄。若事成,也许是千秋功绩。可若事败,我何家上下老小具逃不脱干系。夜兄凭什么以为我会同意帮你?” 夜殇看着他,道:“不确定,只是想赌一把。” 何以彻沉吟道:“让我想想,行么?” 夜殇倒是十分痛快的点点头,道:“可以,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可以回府上去想,三日后我们再谈。” 何以彻没想到夜殇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夜殇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客气,说走就走。 不过,在他走前,还是问了夜殇一句话:“夜兄,你准备……怎么安置墨瑶姑娘?” 夜殇沉吟了下,而后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她怎么选,我都会同意。” 何以彻看了看夜殇低着头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心里一瞬间恍惚,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京城鱼跃居中,那个俊逸阳光的蓝家少帅。 何以彻离开了,可墨瑶却留了下来,她在何以彻走后,在陌石山庄内院的凉亭中,见到了夜殇。 夜殇看了看她,突然露出一抹笑容,对她说道:“坐吧,天气也怪热的。” 墨瑶骤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这个有着陌生的脸的人口中传来,竟然就有些忍不住想要掉泪。 可她还是拼命克制住流泪的冲动,然后坐在了夜殇对面。 两个人一时间都是沉默,倒是夜殇先打破了这沉默。 “你似乎早就知道?” 墨瑶听她问自己这个问题,敛了敛眉,道:“只是感觉罢了。” 夜殇叹了口气,说:“我能感到你猜出来了……只是……我一直在躲着你,避开你罢了。” “嗯,我知道。” 简短的一句回应,墨瑶似乎并没有深谈的打算。 夜殇又叹了口气,她发现,似乎墨瑶就像自己的死穴一样,面对她,自己总是毫无办法。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或者说,你也应该怪我啊。” “没必要。你不说总有你的苦衷,我何必逼的太紧?况且……”墨瑶顿了顿,旋即苦笑道:“你变化如此大……我也有些害怕……” 夜殇稍稍怔了怔,她其实不知道墨瑶怕什么,只是说:“你放心!无论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夜殇急于让墨瑶安心,哪知她这话刚说出口,却看到墨瑶眼中掉下了眼泪。 墨瑶看着她,眼里有泪水流出,“既然如此,为何次次推开我?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在梦里都是希望能跟你重逢吗?” 夜殇一时沉默,她被眼前的女子再次触动,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是这样偏执的坚持着这份感情吗? 看着墨瑶不住流下的眼泪,夜殇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再次叹气,夜殇露出一张苦涩的脸,她起身走到墨瑶身边,弯腰按上她不断颤抖的肩头,道:“对不起……墨瑶。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欢迎回家,墨瑶。” 墨瑶怔怔的听着,她转身扑进夜殇的怀里,反而哭的愈发厉害。 夜殇忍不住自己的叹息,她轻轻抚上墨瑶的头发,安抚道:“这么多年了,想哭就一次哭个够吧。” 墨瑶现在终于明白,夜殇是变了,变得冷漠,变得狠绝。但她其实也没变,因为夜殇的冷漠,只是为了隐藏住她心底那属于蓝磬的,炽烈燃烧着的最后一丝温暖。 第二百四十九章 准备就绪 墨瑶的寝室被安排在夜殇的旁边,一如最初在凉国公府中一样。夜殇把暮挽歌安排给墨瑶做贴身护卫,暮挽歌起先并不十分乐意,但自从从李胜那模模糊糊听说了墨瑶和夜殇的关系后,一下子就变得热心了起来。 夜殇对此表示无语。 夜殇从墨瑶那里断断续续听说,当初蓝府的人除了她确实无一幸免遇难,懒儿惰儿当然也不例外,她俩按照朱元璋的旨意,应该是没入教坊司为奴。 但是,关于这一点,夜殇也有些怀疑,因为她其实去查过,并未在教坊司中发现懒儿与惰儿。 对于这些,夜殇并未执着去了解,她粗略的问了下,也就作罢了。 转眼间,与何以彻约定的三日之期到了,夜殇只是待在陌石山庄内,静候何以彻登门。 楚信见她似乎是胸有成竹,不禁也有些好奇的问:“少主,你似乎十分肯定何公子会登门?” 夜殇神色未变,只道:“是,我很确定。” 楚信和杨清面面相觑,他们认识她这么久,在她还是蓝磬的时候,对事情的掌控能力连现在的一半都及不上。可如今,她竟然像是料事如神一般,对事情的发展拥有绝对的自信。 而事情也确实没有出乎夜殇的意料,他们果然等来了何以彻。 “何兄再次登门,可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夜殇在正厅接待了何以彻,她的语气十分平缓,没有给何以彻施加任何的压力。 何以彻也同样平静的看着她,然后开口问道:“墨瑶姑娘怎么样?” 答非所问,何以彻没有回答夜殇的问题,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但是夜殇并未有丝毫不悦,反而十分配合的回答:“挺好的,她一向是清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要她真的开心的手舞足蹈、欢呼雀跃,怕也是极难的。” 夜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态中不自觉流露出的一些情感,被何以彻恰到好处的捕捉到。 何以彻知道,夜殇还是在乎墨瑶的。因为知道了这个,他更加坚定自己所作出的决定。 “关于夜兄之前提出的那个合作,我这三天仔细考虑了一下……” “哦,那何兄考虑的结果呢?”夜殇不紧不慢的问着。 何以彻顿了顿,然后呼了口气,颇为坚定的说道:“我决定,同意跟你们陌石山庄合作!为你们的情报网打开盐运道,何家旗下所有青楼赌场等场所都可供陌石山庄驱使,你们也可以适当往里面安**们的人。我只有一个条件……” 夜殇问:“什么条件?” “我要加入陌石山庄。而且,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陌石山庄必须无条件的保护何家的人。” 夜殇凝视着何以彻,道:“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你为何要加入我们?” “这是我的事。不过这是我合作的条件,只要我加入陌石山庄,那么何家所有的便利条件,都会自然变成陌石山庄的力量。夜兄是聪明人,你答应我,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夜殇稍稍沉吟,随后说道:“何兄,你可想好了?只要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就算是上了燕王殿下的这条船,日后成败得失,与燕王殿下共系一身。” “我知道!也都想好了!” 夜殇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了。既然何兄都已经想好了,那我自然没有不答应你的理由。” 说完,夜殇站起身,冲何以彻伸出了手,笑道:“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也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从现在开始,陌石山庄会倾全力保护何家上下所有人,你尽管放心就是。” 何以彻亦伸出手,握住夜殇伸过来的手,道:“我相信你。无论你是夜殇,还是蓝磬,我都相信我记忆中认识的你!而且,我也相信曾经认识的每一个人。蓝帅,你,楚公子杨公子,你们都不绝不会是叛国之人!我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愿意尽绵薄之力去帮助你们!我只是一个商人,能够加入你们,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日后即便身死,想必也是极光荣的了!” 何以彻说的十分真心,夜殇感念他这样的想法,冲他露出感激的一笑,“谢谢!谢谢你相信蓝家!” 看着何以彻脸上的笑容,夜殇再次敛起自责的眼眸。 刚刚,她其实在心里也有些希望何以彻给出相反的答案,甚至希望他临时退缩。因为她十分清楚,这是一条多么艰险的道路。何以彻本是毫不相干的人,可如今却被自己拉下了水。 但是,夜殇自己心里更加清楚的是,何以彻一定会答应合作的建议。 为什么? 因为自己太了解他,更了解墨瑶。 她知道,墨瑶一定会选择留在自己身边,而何以彻一定会选择留在墨瑶身边。所以,这打从一开始,就是夜殇早已设计好的每一步路。 为了跟何家的合作顺利达成,夜殇利用了墨瑶,利用了何以彻,也利用了自己。 她利用了墨瑶对自己的执迷不悟,也利用了何以彻对墨瑶的执迷不悟。 夜殇再次抬眼的时候,已经完全藏起所有的心事,她微笑着带何以彻到后堂用膳,准备畅聊一番。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更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她坚硬的内心,其实也能一次次感到疼痛。 只是,她早已习惯了这些疼痛。 在蓝家覆灭的那一刻起,在她亲眼看到蓝玉被行刑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可以承受所有的痛苦和罪孽。 蓝磬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绝不会把一件事的成败压在墨瑶的幸福身上。 可夜殇不同,她心中只有那最终的目的,从她活下来并变成夜殇那一天开始,她活着的目的,就只有这一件事而已! 入地狱之事本就当由我来做!所有罪孽就由我一人来背负! ******************** 当朱棣在东暖阁收到夜殇送过来的飞鸽传书后,终于一拍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坐在旁边的叶羽吓了一跳,他苦笑道:“二哥,刚刚还是个又疯又癫的的疯子,现在一秒就跳起来了,我说你稍微演的敬业一点儿好么?” 朱棣哈哈一笑,道:“终于啊三弟,总算是万事俱备了!” 叶羽心中自然知晓,陌石山庄手下的情报网终于全部打通,这样下去,朝中和地方官员的信息会源源不断涌入朱棣的耳目之中,什么人是挡路的石头,什么人是可以策反的人,什么人是可以短暂利用的墙头草,朱棣都会一一弄清楚。 只是,叶羽沉吟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我们还差一个理由,一个起兵的关键理由。” 叶羽正低头沉思,朱棣反倒十分镇定自若的说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朱允炆会亲手把理由送到我们面前。” “嗯?”叶羽有些不解,他十分诧异朱棣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看着朱棣脸上那自信的笑意,叶羽觉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的。难道朱棣已经安排了什么后招不成? “来人,请盛姑娘过来一趟。” 叶羽听到朱棣突然这么说,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盛姑娘?叶羽在燕王府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么个人物,不过听姓氏,八成又是陌石山庄的人。 没过多久,东暖阁内走进一个明艳的少女,她向朱棣盈盈拜倒,道:“见过燕王殿下。” “盛夏姑娘不必多礼。你是陌石山庄的四圣使,本王曾特许你们不必拘礼。”朱棣对这少女的态度十分谦和。 叶羽稍稍诧异,他确实是没想到,陌石山庄四圣使中竟然会有女人,他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这位姑娘。 哪知盛夏猛地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想不到驸马爷竟然是喜欢偷看女人的么?” 叶羽对她这样的洞察力十分钦佩,不过他一向镇定,只笑道:“姑娘若没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盛夏稍稍一怔,随即咯咯笑道:“驸马爷脑筋倒是转的极快。” 朱棣见他们之间互相开玩笑,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盛姑娘,本王今日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加大舆论的力度。还有,上次驸马强调的那个指挥使张信的母亲,也还要请你多费心了。” 盛夏一听是这事,不禁笑道:“殿下您放心,这是我在这边的目的,分内之事自然会办妥。” 盛夏说完之后正准备离开,不过却停下脚步冲叶羽坏坏一笑,然后说道:“驸马爷做好准备,三天后会下大雨呢。” “诶?”叶羽有些怔忡的看着盛夏,自从他在宗人府受过刑之后,极怕阴天下雨,一到下雨日子双腿就会疼痛难耐。 叶羽也曾在从前跟楚信的接触中见识过楚信的神棍本事,不过这个盛夏……似乎比楚信还神棍?她竟然能够预知三天之后的事情吗? 朱棣看出叶羽脸上的惊讶,笑道:“‘时人’盛夏,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星象占卜等异术,而且比你认识的楚信要厉害的多。你如今觉得咱们王府没什么变化,但其实不然,只是因为没有发动机关罢了。若是有外敌进入,盛夏的机关发动,王府内的构造会在一瞬间变化,将外人困死在里面。” 叶羽怔怔听着,突然就觉得这陌石山庄也真是藏龙卧虎了。 第二百五十章 朱允炆的决断 正在说话间,外面传来朱能的声音:“四爷,北平府尹张昺和指挥使谢贵两位大人求见。” “嗯?”朱棣微微诧异,道:“你没跟他们说,本王现在正病着,不方便见外人么?” 朱能在外面说道:“说了,不过那两位大人坚持想见您,说是殿下久病不愈,他们心中挂怀,想要登门给殿下请安,希望殿下早日康复。” “呵。”叶羽忍不住笑出声,他站起身对朱棣笑道:“想来这二位大人确实是十分关心二哥你的身体,不如你就让他们见见吧。” 朱棣与叶羽默契的对视一眼,也笑道:“是了,他们关心本王,想必是因为我那好侄儿十分的关心!那本王怎么能让我的好侄儿失望呢?” 叶羽转身向东暖阁内室走去,道:“我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先回避了,就从二哥你内室的偏门出去了。” “好,我来打发这两位送上门来的。”朱棣这样说着,便对门外的朱能说:“叫他们过来见我吧。” 叶羽从东暖阁偏门走出,朝着内院的花园中走去。如今已是八月,眼瞅着就到中秋了,初秋的微凉已经渲染出来,秋风吹过带起些许落叶,平添了一些萧索的气氛在里面。 “道是团圆之际,但人却无法团圆。”叶羽站在院中,想到远在京城的怜香,不自觉就觉得心中也平添了许多的秋意。 “驸马可是思念故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沉稳浑厚嗓音传来,叶羽一时间怔了怔,不过能在燕王府随你出入的男子很少,而这个人的地位也确实不一般。 叶羽稍稍转身,向来人简单拱手行礼,道:“道衍师傅今日有空过来?” 道衍看着眼前年轻额驸马,眼中是欣赏的神色,刚刚叶羽并未看到自己就已笃定是自己过来了,这份察觉能力十分难得。 道衍走近叶羽身前,双手合十向他行礼,道:“驸马爷安好。贫僧今日过府是为世子讲经,倒不是有旁的事。” 叶羽了然的点点头,朱棣虽然常年在战场上拼杀,但他十分重视朱高炽的培养,希望朱高炽在厮杀之前,更能学会心怀仁善,所以便请了道衍来为朱高炽讲经。 朱高炽也确实是十分聪明,叶羽这次来到北平一直在教朱高炽功课,这位年轻的燕王世子往往一点就通,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劲儿。 道衍看了看发呆的叶羽,不禁又问:“请恕贫僧多言,驸马似乎是心有迷茫?” 叶羽稍稍一愣,不解的看向道衍:“师傅如何看出?” “贫僧虽然喜欢搞一些算计人心的事儿,但毕竟也是出家人,也算是有些佛缘在里面。其实,无需跟驸马有过多接触,贫僧识人看人,也能看出驸马如今依然有一些迷茫在心中。” 叶羽呵呵一笑,点头道:“不瞒师傅,我确实……心中忐忑,但若说有多迷茫,倒也不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看得清路,自然也不会迷茫。” “贫僧所说也并不是指前路,而是指命运。驸马似乎一直在为自己的命运和人生感叹。” 叶羽这下又是一愣,说实话,道衍所言确实正中他的心思。 道衍见叶羽沉吟,便笑着说道:“驸马与贫僧不同,不瞒驸马,面对即将爆发的战争,贫僧是兴奋的。因为我这一辈子,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实现自己胸中抱负的机会。我已经六十四岁了,这一生报国无门,等了这么多年,也无非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罢了。一生所学尽付其中,唯有乱世逐鹿,才是贫僧的归属。” 叶羽怔怔听着,一时无语。他看着道衍,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老和尚。这个和尚为了等这个机会,付出了一生。他这一生中没有青春年少的意气风发,也没有声色犬马的享乐,有的只是坎坷的生活经历和孤灯下日复一日的苦读。他满腹经纶,却未官运亨通;心怀天下,却无人知晓。 道衍继续说着:“驸马却与我不同,你年纪轻轻便得先皇赏识,又得九公主青睐,惊才艳艳,奇兵绝谋,是治世良臣。这一点,贫僧从未怀疑,从先皇在世时你的诸多表现中便可看出。先皇叱咤一生,从未看错人,在凤台之上独独选中你,自然可以看出他的盛明。只可惜,他却选错了继承人,当今皇上与咱们殿下相比,实在是差太多。” “师傅当年,就是因为看中了四王爷的抱负和能力,才选择跟随他吧?” 道衍微微一笑,道:“也是缘分吧。诸多藩王中,也不单单只有四王爷有这个能力。当年的秦王殿下还有如今的宁王殿下自然也是上上人品,只不过,贫僧唯独与四王爷有眼缘一些。” 叶羽沉吟,道:“师傅就没有想过,将毕生所学用在辅佐君主治理天下上么?” “盛世天下,那不是贫僧的菜。”道衍转头牢牢看住叶羽,道:“驸马才是日后四王爷登上大统后真正该倚重的治世之臣。只不过,为了那一天,如今还是得委屈驸马踏上这乱世的修罗之路。” 叶羽微微苦笑,道:“我已走上这条路,断然不会回头的。” “贫僧明白。驸马不喜欢战争,你如今的决心,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罢了。皇上欺人太甚,用莫须有的罪名给驸马定罪,迫使你与公主夫妻分离,又害得公主……此间种种,已是让你没有退路了。只是,既然已经踏上这条路,就要抛却心中所有迷茫,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道衍说完这话,向叶羽轻轻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开。 叶羽看着他的身影,知道这黑衣老僧已经隐忍了多年,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已经绝不会再放过了。 不登极乐,便入地狱。 张昺和谢贵在见过朱棣之后,便将朱棣如今真的疯了的消息密报给了皇城中的朱允炆。 朱允炆看着张昺和谢贵的密报,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如今虽然已是入秋,但天气反复多变,闷热的很。四皇叔居然在屋内裹着棉被烤火……这……”朱允炆难以置信的对黄子澄和齐泰念着手中的密报。 黄子澄愣了愣,道:“早就听闻燕王重病,想不到竟是真的么?” 齐泰摇摇头,沉思道:“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陛下,之前那个燕王府的长史葛诚不是投靠了咱们?您不如写一封密旨给他,问问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朱允炆点点头,也认同齐泰的想法,便拿起笔快速写了封密旨,交给齐泰差人送到北平。 “无论这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对于我们来说,都已经是到了该撕破脸的时候了。”黄子澄郑重的对朱允炆说:“陛下,时机已经快到了,请您早做决断。” 朱允炆点点头,说着:“削藩之事已成迫在眉睫之事,待葛诚的密报回来,便准备动手。若燕王真的疯了,那就是天助我也。若他是装疯卖傻,那这场削藩中最艰难的战斗就真的要打响了。朕这个四皇叔,可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葛诚的密报用了最快的速度传回皇城中,朱允炆看着密报,恨得牙痒痒,他啪的一下拍在书案上,道:“燕王果然是装疯!他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准备起兵谋反的事宜罢了!齐泰!” 兵部尚书齐泰马上站出来道:“陛下请吩咐。” “传令给张昺和谢贵,让他们立刻监视朱棣及其亲属,必要时可采取行动。让张信率领北平卫到燕王府,以谋逆之罪将朱棣及家眷全部缉拿,不得怠慢!” “臣遵旨!”齐泰领了命令,转身快速走出乾清宫。 黄子澄站在殿中,他抬头看向高坐在龙书案后面的朱允炆,缓缓道:“陛下,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朱允炆的眼神骤然间转变,点点头,笃定的说着:“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先生说的对,朱棣迟早是要反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从父亲还在世时起,朕就看得出,他绝不会安分守己的做他的藩王。这个人很可怕,而且外表虽然谦和,内心却充满野心。朕一直提防着他,实在是做对了。” 黄子澄点点头,道:“恐怕这次的行动不会再想之前那般顺利,陛下做好心理准备,这一仗怕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朱允炆冷笑一声,道:“让他来!朕是先皇钦点的储君,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自古以来就是邪不胜正,朱棣他要谋反,难不成老天爷还能帮着他不成?朕振臂一呼,届时便会有其他藩王和地方军官出兵勤王,倾举国之力讨伐他一个藩王,难道还能势弱?” 黄子澄安心的笑道:“正是这样,陛下只需要记得这些,高枕无忧的在宫中运筹帷幄。朱棣区区一名藩王,绝翻不起什么大浪。陛下就等着将他处决,然后顺理成章的削藩即可。” 第二百五十一章 张信的选择 朱允炆的决断其实是十分及时且正确的,但是有很多时候,计划的内容本身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关键在于计划的执行。 朱允炆的计划应该说没有什么不对的,但他的错误在于,他忽略了一点,一个十分重要且致命的一点,那就是张信这个人。 与张昺和谢贵不同,张信不能说完全是朱允炆的亲信,虽然朱允炆确实下旨将张信提拔到了北平卫指挥使的地位上,但张信却毕竟出身于燕山卫,他的军功也是跟随燕王朱棣北伐时立下的。所以,正如之前杨澈调查到的情况一样,张信其实是燕王的人。 而在此时,朱允炆居然将逮捕朱棣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张信去完成,实在不得不说,真的是脑子生锈了。 想来朱允炆还真是从小读书读傻了,他大概以为抓人就是在四周埋伏几百刀斧手,以摔杯为信号,一窝蜂冲进去就算抓住了。 可事实上,权力斗争中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哪里是他这自小长在深宫中的少年能够体会到的。 张信接到朱允炆的密令之后,十分的犹豫,说实话他是真的拿不定主意。他是燕王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自参军起便是跟随在燕王身边的,他对燕王的敬仰和崇拜并不比一直跟在燕王身边的朱能等人差。可是,现在给他下密旨的那个人,才是大明真真正正的皇帝。自己拿着朝廷的俸禄,身为皇帝的臣子,如果抗旨,那就不仅仅是贬职那么简单了,弄不好便会从地方官员摇身变成反贼。 张信真的左右为难,从情感上讲,他还是想要跟随朱棣,可是他又实在下不了决心上这条贼船,因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一旦上去,就真的下不来了,届时不是极致的荣华,就是灭顶的灾难。 正在张信犹豫的不知所措时,他的母亲见他这样为难,不禁好奇的问:“信儿,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差事?” 张信是个孝子,他从未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一听母亲发问,马上便扶住母亲的胳膊,道:“母亲不知,京中来了皇上的密旨,旨意中让我……” 张信说着说着,又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张母还从未见自家儿子优柔寡断过,不免奇道:“是什么差事让你这么为难?” 张信犹豫了下,道:“唉,皇上在密旨中,命令我带兵包围燕王府,以谋逆之罪将燕王殿下缉拿……” “什么?”张母一听儿子这样说,立刻变色,急道:“不可!信儿,你可决不能对燕王殿下出手!” 张信本以为母亲也会不知所措,没想到她反倒有主意的多,不禁诧异的问:“母亲何出此言?” 张母似乎对儿子问出这话十分失望,她有些气结的说道:“你这孩子!难道忘了燕王殿下对你的提拔?忘了他对咱们张家的恩惠吗?” “这……”张信一时愣住,讪讪说道:“燕王殿下的恩惠孩儿自然是不敢忘的,可是……如今皇上的圣旨在手,我若抗旨的话……” 张母摇摇头,认真的对儿子说着:“你父亲常说,燕王殿下爱民如子、才冠绝伦,当年先皇在世时也对他最为信任和器重,燕王殿下才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当今皇上不过是子凭父贵,靠着与其父懿文皇太子相像才能博得先皇的青睐。况且,我偶尔上街去,也常听人提起,咱们燕国是有王气的。那日北平城上空有紫气笼罩,这是王气在燕的征兆啊!你若现在去缉拿燕王殿下,事情定然无法做成,到时燕王殿下顺应天意民心登基时,咱们张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由张母这番言论可以看出,之前朱棣叫‘时人’盛夏散播出去的舆论效果还是十分有用的。而且叶羽之前便已经抓住了张母的这一特点加以利用,如今倒是真的见了成效。 张信被母亲的一番说辞说的有点儿晕乎,他虽然对鬼神迷信之说没有太在意,可心知母亲一向最信这些。再说,自从大明建国以来,他张家确实深受燕王朱棣的大恩,不仅让自己在军中有一席之地,还多次慰问家里的老父母。 “母亲说的我的明白。只是……皇上密旨里说燕王殿下谋反……这……”张信还是有些犹豫。 “信儿,想想这些年皇上的行为!他刚刚登基便下手对付自己的叔叔们,一点情面都不留!再想想之前在北境立过无数战功的九驸马,竟然也被他糊里糊涂的定了罪!如今看来,燕王殿下的谋反罪名,八成也是莫须有的!” 张信一听母亲这样说,顿时便偏向了朱棣这一边。先不管张家和燕王的私交,单单凭朱允炆之前的那些作为,便让张信觉得燕王谋反一事定然也是有极大的水分在里面的。 张母见儿子有些动摇,便握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信儿,你要做正确的事情,要顺从自己的心,燕王殿下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放心,大胆的去做,无论日后结果如何,娘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张信感受到母亲的手传来温暖,心思不禁就定了,他抿紧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对母亲说道:“娘,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燕王府!皇上如今有了这种想法,必须早些让燕王殿下知晓,早做准备!” 张母欣慰的点点头,道:“对,虽然燕王殿下没有不臣之心,但皇上已经把矛头指向他了!想想他之前对其他藩王没的所作所为,这样心狠手辣,我们不能让燕王殿下也步入其他王爷的后尘!” “母亲放心!我这就去燕王府!” 张信是个打定主意就马上行动的人,他立刻换了身便装就动身去燕王府报信。 但让张信纠结的是,燕王府闭门谢客,理由是王爷正在病重。 张信有点儿傻眼,这要换作是别人八成就回去了,然后该干嘛干嘛,只能算你燕王气数已尽,我来报信你都把我拦在门口。 然而,张信却是个异常执着的人,他下定了决心要跟随燕王,一直在门口苦苦的相劝,一定说有关乎性命的大事要马上告知王爷,若是不让进去,他就坐在燕王府的石阶上等着。 门口的护卫没有办法,只好进去询问朱能的意见。 东暖阁里的朱棣听说又来了一个执着要见自己的,一时间只觉得十分好笑。他想了想,心道反正张昺和谢贵都已经见过了,再多见一个张信也没什么,况且按照叶羽的说法,张信未来一定会为自己所用。 朱棣打定主意,让朱能叫张信进来,然后自己又在东暖阁里装上了精神病人朱棣。 张信进到东暖阁后,就看到了歪在寝室内哼哼唧唧的朱棣,乍一眼看过去,真以为他是一位中风患者。 张信不理会他这一套,立刻在床边跪倒行礼:“臣北平卫指挥使张信,叩见燕王殿下。” 朱棣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言语,只是一直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张信现在有点儿郁闷,按说自己行了如此郑重的叩拜大礼,朱棣应该能明白自己已经认他为主君的事实。 可谁知,燕王殿下竟然非要把重病患者演到底。 张信有些无语,朱允炆的密旨里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朱棣是装病的,张信知道这不会是空穴来风,燕王一定是害怕皇帝的狠辣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才出此下策的。 “殿下!您醒醒吧,臣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张信见朱棣依然没反应,便又往前挪了两步,凑到朱棣近前,低声说道:“殿下,您别再装了。臣接到了京里的密旨,皇上下令让臣带兵围困燕王府,将您和王妃世子全部缉拿!臣是特意过来送信的,您千万别再瞒我了!” 这话一出,躺在床上的朱棣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惊讶的看着跪在自己床榻前的张信,微微开口,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信见朱棣终于正常了,忙呼了口气,笃定的点头,将密旨交给他,道:“千真万确!殿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请您示下。” 朱棣接过张信递过来的密旨,看了两眼后便直接从床上翻身起来。他一把扶起张信,道:“多亏你救了我!” 张信忙道:“殿下,您对我张家有大恩大德,张信万死不敢忘却!如今既然皇上想要害您,我定然是誓死保护殿下的!” 朱棣握住手中的密旨,他一甩刚刚病怏怏的样子,换上精明的外表,走出寝室到前殿,唤道:“朱能!去叫驸马和道衍师傅过来!” 一直候在殿外的朱能突然听到朱棣这样吩咐,他来不及多想,马上去清羽阁找叶羽。 朱棣回头看到张信露出震惊的神情,细一想便明白他因何震惊。于是,淡定的朱棣笑笑,说:“驸马叶羽,因莫须有的谋逆之罪被冤下狱,获罪发配南疆。本王与九皇妹手足情深,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婿受此颠沛流离之苦。所以,本王把他救了回来。” 张信看着眼前朱棣自信飞扬的笑容,再看看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密旨,突然就有些明白,看来燕王殿下是早有准备了,而自己也是已经彻底上了这艘贼船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决裂 叶羽走进东暖阁时,看到了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张信。 张信见走进来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心知这应该就是九公主的驸马叶羽了。 张信向叶羽行了礼,道:“微臣张信,见过驸马爷。” 叶羽更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将军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看来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朱棣对他定然是十分信任的。 朱棣见叶羽有些吃惊,便解释道:“三弟,这位是北平卫指挥使张信。” 叶羽听清朱棣的介绍,这才闹明白具体情况。张信是他查出来有机会效忠燕王的人,他自然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如今,张信出现在了这里,就证明朱允炆一定有行动了。 叶羽冲张信回了礼,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张大人,可是京中有了动向?” “驸马爷料事如神,微臣收到了皇上的密旨,密旨中命我以谋反罪名将燕王殿下缉拿归案。” “呵。”叶羽嗤之以鼻,笑道:“又是谋反?看来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编不出什么新鲜理由了,所有人都要谋反。” 张信自然是明白叶羽与朱允炆之间的恩怨,他默不作声,只是低头站在朱棣身后。 朱棣将手里的密旨递给叶羽,道:“三弟有什么想法?” 叶羽看都不看那密旨,只是随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哦?此话怎讲?” 叶羽脸上是自信到随意的神态,他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着:“皇上也不算太傻,过两天他八成就反应过来了。他也知道,张大人是出身燕山卫的将领,等到想到这一点,自然就不会再指望张大人,而会派谢贵来抓人。若我推测不错的话,再过两天,谢贵和张昺的人马就该动手了。” 朱棣和张信纷纷一愣,他们并没想到朱允炆的动作会这样快,两天之后就能有所行动? 正在沉吟间,门口响起了道衍的声音:“驸马爷推断不错,依贫僧之见,两日后谢贵和张昺定然会有所行动,我们应该早做准备。” 朱棣见他赶来,忙稍稍拱了拱手,道:“道衍师傅,您也认为朱允炆的动作这么快?” 道衍点点头,笃定的说:“齐泰虽然是个草包,但他有一项本事,那就是背书。从京中到地方所有军队中人的履历,他都能够熟记在心,所以他定然也会想到张大人出身燕山卫这件事。” 张信想了想,自告奋勇道:“殿下,不如我回到军中将谢贵的人控制起来,咱们抢得先机!” 叶羽却道:“张大人暂时按兵不动,如果谢贵他们也已经收到了朱允炆的密旨,那么你并没有带兵捉拿殿下的事情就会被他们察觉,到那时你贸然行动反而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那……臣应该怎么做?” 叶羽笑道:“王府和北平城内的事,就交给殿下亲自安排。至于张大人,带着你的人在北平卫待命,只要开始行动,你立刻带人迅速占领北平城九门,控制整个北平城。咱们若要反抗,第一步自然是占领北平作为根据地。” 叶羽起身走到东暖阁悬挂的地图前,道:“占领北平之后,你迅速带人收缴谢贵手中的兵权,然后带人火速奔袭通州,一定要尽快拿下。张玉和朱能则带人往东北去,攻下蓟州和遵化。至于殿下和我,则率一队人马赴西北拿下居庸关和怀来。我们要用最短的时间,将北平城附近的重镇全部收入囊中。” 张信瞠目结舌的听着,他是第一次见到叶羽,之前只是听人说起过这位青年驸马在战场上奇兵绝谋从无败绩。原本张信还不太相信,觉得无非也是靠一副俊美的好皮囊得到了公主的青睐成为驸马,之后一朝飞黄腾达罢了。哪知今日见面,张信才真的从心底明白,叶羽在战场上的名声,还真的不是凑巧得来的。 事情还未发生,叶羽却已经考虑到很远之后了,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思,就绝非常人能够匹敌的。 朱棣听完叶羽的话,点头表示认可,“好,如今咱们已经算好了每一步,只等朱允炆的行动了。” 张信还有些不太明白,便问:“殿下,既然我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为何不抢先行事?” 朱棣没有回答,道衍笑眯眯的解释道:“张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还欠缺一个理由。” 张信微微一愣,他毕竟也是极聪明的人,转瞬间便明白了。 藩王兴兵谋反岂是儿戏?而且这种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并不是大冒险游戏,随便谋个反试试,失败了再反悔。 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谋反更是如此。只要这第一步迈出去,就不可能回头了。 朱棣即便是被朱允炆陷害逼迫的,但他也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在民间造成支持声望的理由,一个可以把这次起兵变的稍稍名正言顺一些的理由,而不是藩王兴兵造反这种不光彩的事情。 所以,朱棣要等,等到朱允炆先动手,他就可以罗列出朱允炆登基后的一系列不仁不义的动作,然后再以被逼无奈这样的理由起兵反抗。 张信明白之后,也就不再急躁,他如今已经踏入了朱棣的阵营,后悔是不可能了,心反而就定了下来。 “如此,微臣这就回去准备,只等谢贵他们的动作。” ********************** 叶羽确实没有料错,两日之后,谢贵和张昺带了大批部队将燕王府团团围住。虽然朱棣早已安排张玉和朱能率领王府卫队守卫王府,但却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带了这么多人。 朱棣见对方大批人马公然在北平城街道内将燕王府围住,这显然是不准备再留丝毫情面。 不过,这倒是正中了朱棣的心思,与其朱允炆偷偷摸摸的下手,他反而更希望对方堂而皇之的来抓自己,这样看在百姓眼中效果更好。 道衍双手拢在袖中,他依然是笑眯眯的,冲朱棣说道:“殿下不如罗列一些王府重臣的名单出来,告诉谢贵他们说您已经把这些不法事的罪臣抓了起来,让他们二人进来带走。” 朱棣一下子就明白了道衍的意思,他一拍手,笑道:“不错,擒贼先擒王。到时候他们必然要进府中拿人,而他们带入王府中的人手可就少了大部分。” 拿定了主意,朱棣便挥笔写就了一些名单,里面包括道衍、丘福和张玉等燕王府重臣。 朱棣派自己身边信任的秀童马和将这个名单送出王府,交给谢贵和张昺。 马和是自小跟在朱棣身边的,他虽然幼年时便遭到阉割成为了太监,但朱棣对他极好,又让道衍亲自教习他,所以马和对朱棣可谓是绝对的死忠。 “徒儿。”道衍叫住马和,和声道:“谢贵和张昺都不是狠辣的人,所以你无需害怕,挺胸抬头的去!你越是理直气壮,他们越不会加害于你,反而越会信任你的说辞,跟你进府。” 马和点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马和一直跟在朱棣身边,什么战场都去过,自然不会害怕这一点儿小阵仗。 出了王府大门,便看到外面被亮着刀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马和小小年纪,反倒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走到谢贵和张昺面前,昂首道:“这是我们殿下拟出的罪臣名单,请二位大人过目,若觉得合适,就请随我入府缉拿人犯。” 谢贵和张昺有点儿不明所以,他们问道:“什么罪臣?我们是奉圣上旨意前来带燕王殿下入京的!” 马和哼了一声,道:“皇上让你们来,无非就是听到了一些燕国内有大逆不道之人的风声。如今王爷已经将这些人全部拿下了,二位大人也该跟我进去看看。再者,就算你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那你们不入府去宣旨,难道还要我们王爷在病中一步步走出来听你们唠叨不成?再说,王爷与皇上是血缘至亲,这里面若是有误会,你们在王府这样放肆,日后误会解开了,王爷自然还是王爷,你们到时怎么解决今日冒犯皇叔之罪?” 谢贵二人听马和说的振振有词,一想朱棣确实是至亲皇叔,地位尊崇,他们进府去宣旨也是合情合理,便同意了马和的要求。 马和又道:“你们随意带几个人就行了,王府重地,可不是所有大头兵都能挤进去的!” 谢贵觉得有理,便命令人马在门口等候,自己只带了一小队亲兵入府。 马和带着他们走在前面,心中暗笑这两人蠢蛋。其实马和刚刚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合情合理,但唯独放在目前的形势下是不合理的。 朱允炆削藩的动作已经这么明显,显然这次也是动真格的,哪里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而谢贵和张昺竟然两三句就被马和忽悠住了,也当真是愚蠢迂腐至极。 马和带着谢贵二人走进东暖阁,自从入府之后,他二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进都进来了,也不好临时说反悔。 如今进入东暖阁后,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因为东暖阁内现在的架势,哪里是燕王绑了罪臣交给他们,简直就是燕王摆了个衙门,要对他们二人兴师问罪了。 尤其是,当谢贵抬眼看到坐在一旁的叶羽时,更是瞪大了震惊的眼睛。 “哟,好久不见了谢将军。”叶羽冲谢贵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谢贵曾经在北境的军中见过叶羽一次,虽然是短暂的一面,但叶羽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此刻,谢贵在燕王府见到叶羽,震惊的合不拢嘴,“你……你不是在南疆么?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行礼,谢贵现在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恐惧。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叶羽嗤的一笑,道:“在南疆岂不是就被折磨死了?我还不想死。” 谢贵和张昺正准备叫亲兵掩护,一直沉默的朱棣却一拍书案,横眉怒立,怒道:“寻常百姓家还讲究兄弟宗族亲情,本王身为天子的叔叔,却还要始终担忧自己的性命!朝廷和皇上这样对待我们这些叔叔,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不能干的事了!张玉朱能!给我将这两个人抓起来!拉到外面斩首!本王要用他们的首级,祭我燕国军旗!” 第二百五十三章 靖难 被杀者的鲜血还没有干,朱棣便已经换上了代表三锡亲王尊贵身份的冕服,服侍他更衣的,是他的妻子徐仪华。 徐仪华专注的替他整理好衣帽,专注的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件事值得她去认真对待。 朱棣看着眼前的妻子,多年来,她一直跟随自己,替自己打理王府内外所有的事情,自己征战在外时,她便是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燕王府,甚至燕国的一片天。 朱棣对自己的妻子,是有着爱和感激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除了与江月相爱之外,再未动过纳侧妃的念头。 握住徐仪华的手,朱棣柔声说了句:“仪华,别怕。” 只是短短的四个字,但徐仪华却怔怔看着他,心底觉得感动的想落泪。 其实徐仪华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表示,但朱棣还是可以从她的眼中看出担忧。毕竟,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整个燕王府上上下下都会迎来巨大的改变,不是从王侯升格为皇亲,就是降为死囚。 但是,朱棣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自己不反就会踏上其他兄弟的后尘,为了江月,为了怜香,为了燕王府上上下下所有跟随自己的人,这一步都必须要踏出去! 徐仪华看出他的坚定,便也露出坚定的笑容,她反握住朱棣的手,道:“殿下,你放心,无论如何,为妻都会跟你一起面对!你永远不会是自己一个人,身边永远都会有我陪伴!” 朱棣听着妻子坚定的言语,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顿时便觉得胸腔中豪气骤然间升起。他的唇角挂上一抹自信飞扬,握住徐仪华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向殿外走去。 不用再考虑了,前路纵然艰险,总胜过坐地等死! 来吧朱允炆!把那个宝座让给我!把属于我的一切都还回来! 此时,当燕王府东暖阁大门徐徐打开的时候,站在外面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从里面携手走出的两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叶羽和道衍,他们两个的身后站着丘福、张玉和朱能。再后面则是燕王府护卫中最核心的力量,他们都是跟随朱棣很多年的将士们。 朱棣好徐仪华携手走到他们面前,环视四周后朗声说道:“本王从未有过病!是奸臣贼子陷害于我,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以求保全性命!可如今,皇上想来是连这最后的活路都不想留给我了!” 朱棣的声音并没有很大,但却不自觉透露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而他语气中的渲染力,也自然而然的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朱能!将那二人的头颅带来示众!” 朱棣这句话的声音充满威慑力,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朱能手里拿着两个血淋淋的包裹,里面包着的自然是谢贵和张昺的头颅。朱能将包裹打开,将那二人的头颅扔在地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朱棣指着地上的人头,怒道:“这两个人,就是皇上派来缉拿本王的贼人!如今已被亲军拿下,就地正法!” 朱棣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在看到众人脸上时隐时现的愤怒时,他对这个效果感到很满意。 于是,他继续朗声说着:“本王乃是太祖皇帝之子,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大明朝记录在宗室玉牒中的三锡亲王!然而,本王拥有这样的身份,却还需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处境,担心燕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本王驻守北境十余年,从未有一刻懈怠,更从未做过一丝对不起先帝,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明的事!如今,皇上既然咄咄逼人至此,那也就休怪本王为求自保出此下策了!总不能让全天下都看到,我们这些在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竟然都会落得被君王猜忌,凄凉惨死的下场吧?” 所有在场的将士都被朱棣这一番言辞说的群情激愤,不得不说,朱棣的这次演讲十分的到位,而且恰到好处的戳到了痛点。这些在边关奋战过的将士们,最怕的就是君王的猜忌。 而朱棣则恰好抓住了这一点,让他们对自己的遭遇和行为产生感同身受的情感,从而打心底接受跟随自己造反这件事。 “众将士!我们这次的行动,是刀架在脖子上后的反抗!如今朝廷之中,有佞臣左右皇上的心志,若非这些人在皇上耳边鼓动,皇上怎么会对我们这些叔叔们下手?太祖皇帝有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邪,则亲王训兵起事,响天子号令,统领镇兵以讨伐奸佞!而今,奸佞之臣当道,霍乱朝纲,蛊惑圣上,我等自当响应太祖皇帝遗训,顺应天下百姓之心,举兵讨伐,扬旗靖难,以清君侧!” “燕王!燕王!燕王!” 朱棣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便听到下面排山倒海般的激烈响应! 其实所有的将士都不傻,如今他们要踏上的所谓“靖难”道路,真的是为了讨伐奸佞么?他们很清楚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他们心里都很兴奋,因为前路的终点,不是摇身变成新皇登基的功臣,就是参与谋反的反贼。 这条路的终点,不是极致的荣华,就是灭顶的灾难。 叶羽静静听着朱棣的演讲,心里也忍不住吐槽,太祖皇帝确实曾说过,若朝中有奸佞之臣当道,亲王便可起兵讨伐。但这件事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有皇帝的密诏为凭。 当然,朱允炆是肯定不会给朱棣这样的密诏的。 不过在朱棣、道衍和叶羽三人看来,这个密诏有没有都没什么关系。因为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件事,他只需要公然宣称朝中有佞臣,然后便可以以此为由起兵靖难,清君侧。 然而,正在所有人情绪最高昂的时刻,天公不作美了,突然一阵大风吹过,飞沙走石的风雨大作了起来,就连屋上的瓦片有的都被吹落。 刚刚还情绪激昂的士气,一瞬间就被突然变化的天色给浇灭了。 朱棣虽然面不改色,但他内心也慌了,他身旁的徐仪华也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手。 叶羽眯着眼看着天色,心里也是一阵无语。什么情况?关键时刻老天爷跑来砸场子? 正在场面有些尴尬到快要失控的时候,一直站在人群中的盛夏突然跳了出来。 “真龙飞天,定然会有风雨相伴!之前市井之中多有传言,说燕王府内有王气,又有紫气东来应在北平,正是有真龙隐于此的迹象!如今燕王殿下即将起兵靖难,正是真龙飞天之兆。殿下刚刚宣布靖难之事,便有狂风伴雨而来,将瓦片吹落于地,这正是真龙飞天的大吉大利之兆!” 盛夏真不愧是陌石山庄主“相”位的圣使,关键时刻的反应过快,处理问题也恰到好处。一番慷慨激昂的封建迷信言论竟然在一瞬间扭转了刚刚尴尬的局面。 而此时,道衍也站出来说话了,“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如今真龙已现,各位应该庆幸你们是北境的将士,是燕国的将士!” “燕王千岁!燕王千岁!” 于是,在盛夏和道衍配合着的一顿忽悠下,所有将士又找回了刚刚的那股气势,反而比刚才更加的卖力。 叶羽瞠目结舌的看着,心道封建迷信还真是害死人啊!这盛夏也真能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真龙天子?别逗了。什么天意归属,天星下凡全都是盛夏搞出来糊弄人的。而未来要走的路,成败与否,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努力。 而朱棣心里当然也清楚这些,将士们被糊弄了过去,他却没有。 说实话,朱棣确实不止一次将自己与朱允炆比较,而比较的结果是,无论从军事、政治、功绩等任何方面来看,自己都要远远胜过朱允炆。而自己手下率领的军队,全部都是跟随自己在北境多年奋战的将士们,战斗力自然要强过皇帝的军队太多。 但是,如果按照封建迷信来说,在京城内的那个人,其实才算是正统的皇帝,而自己现在再怎么说也只是藩王。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必须要走过很长的路,经历很多的凶险。 但是,朱棣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道路虽然艰险,但胜利的果实却实在诱人! 于是,誓师大会之后,朱棣立刻下达了一道命令,这是他之前就和叶羽已经商讨好的。 “张玉朱能,你二人迅速带领王府内的护卫从前后两个门冲杀出去,务必将门外谢贵带来的人冲散,然后将谢贵和张昺已经伏诛的消息散播出去!王府解困之后,你二人速速前往城外支援张信,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北平城!” “是!臣遵旨!” 张玉和朱能都是从最开始就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将领,他们是绝不会让朱棣失望的! 来吧!第一步就是完全占据北平城! 朱棣将从北平,这座曾经是元朝大都的城市展开行动,从自己的封地开始自己的霸业。 第二百五十四章 唯一的人选 由于张玉朱能和张信之间的配合,朱棣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彻底控制了北平城,再加上他之前准备工作和舆论做的十分到位,北平城内的百姓又基本都是拥戴他的,所以拿下北平城根本就没有怎么费劲。 正式占据北平城后,朱棣开始按照叶羽的布局进行下一步行动。 北平卫指挥使张信率领精兵进攻通州,限期一日内拿下通州。 大将张玉和朱能率领三万精兵奔袭蓟州和遵化,限期十日拿下此二城。 大将丘福率领三万精骑奔赴北平城东边的永平府,限期半月拿下永平。 而朱棣本人则带着叶羽往西北去,进攻居庸关和怀来,势必要在半月之内扫平北平城周围所有的重镇,将燕国一带彻底变成朱棣的大本营。 全部都安排好之后,朱棣和叶羽也率兵踏上了去居庸关的道路。 居庸关和怀来的守军是朱允炆的亲信宋忠的部队,宋忠的名字十分的不好听,而这个人的能力其实也很一般。 朱棣和叶羽还没到达居庸关,就已经收到了陌石山庄的的密报,前来报信的是一个长相尖嘴猴腮,身材又有些瘦小的男子。 “属下陌石山庄黄蜂,拜见燕王殿下。” 叶羽站在地图前,听着这个叫黄蜂的男子有些尖细的嗓音在汇报。 “殿下,属下是奉少主命令在西北一带刺探军情的,这边有个消息带给您。谢贵在北平的军队基本已经被张信将军收编,还有一部分嫡系部队出逃,正好就逃到了居庸关宋忠这里,宋忠已经将他们收入麾下了。” 朱棣点点头,道:“一些残兵败将罢了,想必都没有什么士气可言了。” 黄蜂点点头,说着:“正如殿下所料,不仅这些出逃的士兵,就连宋忠手下原本的部队已经军心涣散。因为‘时人’大人的舆论已经散布到了这边,宋忠的军中军心动摇,许多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的意志。” 朱棣想了想,问道:“宋忠是不是做了什么应对?” 若非宋忠做出了应对,黄蜂也没必要特意过来向朱棣汇报这个情况。 黄蜂点头说道:“宋忠跟军中将士们撒了个谎,说家在北平的士兵家属们已经都被殿下您杀掉了。他军中所有家在北平的将士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群情激愤,一个个都重新拿起了武器,准备跟咱们拼死一战。所以,按照这样的情况来看,其实居庸关和怀来的军队,斗志还是十分高昂的。” 一直沉默的叶羽一听黄蜂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很多时候,平息毫无斗志的慌乱最好的方法是愤怒。宋忠想用愤怒去平息军中的慌乱,让士兵们重燃斗志。可以说,他的意图是正确的,只是选的方法很蹩脚。因为这个谎言,真的很好拆穿。” 朱棣明白了叶羽的意思,他也笑着点点头,说道:“咱们先在这里按兵不动,劳烦黄大侠替本王跑一趟北平,找一些在宋忠军中的士兵亲属过来这里。本王要在战场上让宋忠手下的士兵们再次失去同本王战斗的意义!” 叶羽露出满意的笑,不得不说,朱棣的这个做法十分正确,在后来的战场上看,也确实正确的无以复加。 当宋忠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谎言可以给军队带来胜利的时候,他却惊奇的发现,燕王的军队并没有冲自己扑过来,反而是在居庸关下列队站好,然后开始冲关内大喊。 喊的内容是什么呢?大概都是一些类似兄弟表哥叔叔伯伯之类的称呼,一瞬间,宋忠就傻眼了,他手下的部队也傻眼了。 不得不承认,朱棣这一招亲属政策走到实在高明。 居庸关内的将士们大部分都失了抵抗的意志,纷纷缴械投降,有的甚至还打开了关门,迎接朱棣的部队入关。 简单,实在是太简单了。 对于十几年征战在漠北的朱棣来说,攻下居庸关和怀来简直已经不能算是一次战争,因为太简单了。 战斗的结果很显然,宋忠全军覆没,本人也被活捉。但他宁死不降,最后被朱棣杀掉祭旗。 叶羽看着宋忠的头颅被高挂起来示众,不禁低叹着闭闭眼,在心里为这个宁死不降的将领默哀。 不得不说,宋忠虽然名字听起来不吉利,也不具备什么才华,却有跟敌人殊死一战的勇气,还有一颗宁死不屈的忠心,他确实到死都对得起他名字里的那个忠字。 虽然立场不同,但叶羽还是在心里佩服宋忠这个平凡的将领。 只可惜,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同情,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双方都已经踏上了擂台,不到胜负分出的时候,谁也无法走下这个擂台了。 擂台的双方是朱棣和朱允炆,如今朱棣已经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步,成功的占领了燕国一带所有的城池重镇。 而战败的消息也已经传入了朱允炆的耳中。 朱允炆这下真的开始慌了,他一直在心里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朱棣果然反了,现在一切暗地里的小动作都已经不管用了,只能用刀剑说话了。 然而,当朱允炆绞尽脑汁环视朝堂内外时,他却震惊的发现,他已经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可堪大用的人才去对付朱棣了。 朱允炆颓然坐在乾清宫的书房内,叹息着先皇屠戮功臣的恶果竟然在这个时候显现了出来。 似乎,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个人是长兴侯耿炳文。 朱允炆叫来了耿炳文,决定任命他为此次北上伐燕的主帅,统领三十万大军北上,务必要将朱棣和他的叛军歼灭。 其实,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朱允炆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朝野上下,确实只剩下耿炳文一人可担当此次重任了。 耿炳文是跟随朱元璋的老将,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为朱元璋信任,并在建国后被封为长兴侯。而朱元璋几乎杀光了所有功臣,却独独留下他,自然也是为了防止变故,更有他的深意。 可显然,朱允炆并没有理解朱元璋的深意,否则他一定不会让耿炳文担任主帅去进攻。 朱元璋留下耿炳文,是因为他确实是个人才,一个善于防守的人才。 当年,朱元璋与张士诚决战时,是耿炳文驻守长兴十年,城池固若金汤,从未被张士诚打开一丝缝隙,从而成功为朱元璋牵制了张士诚。 所以,朱元璋才将他封为了长兴侯。 每一个将领都有他的长处,也有短处。耿炳文的长处就是防守。朱元璋杀掉蓝玉这些擅于进攻的将领,独独留下擅于防守的耿炳文,是因为他知道,耿炳文就算有异心,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而他所擅长的防守可以在未来有什么万一的时候,替朱允炆守卫城池河山。 朱元璋的用意深远让人钦佩,可惜的是,朱允炆却根本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将耿炳文派上了战争的最前线,让他去进攻。 进攻的对象,还是从小混迹于名将之中、深通兵法且至今未尝败绩的燕王朱棣,不巧的是,朱棣所擅长的恰好是进攻。 这是一场矛与盾的战斗,第一轮朱允炆派出了耿炳文,而朱棣则是亲自提刀上阵。 朱允炆将三十万大军交给耿炳文,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让自己失望。 耿炳文一向是忠心耿耿,他向朱允炆叩拜行礼,承诺道:“陛下放心!臣定然不负使命,将燕王及其官署和一干叛将一网打尽。” 哪知,信心满满的耿炳文,却从朱允炆口中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朱允炆竟然郑重的握住耿炳文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燕王毕竟是朕的叔叔,朕现在还不想背上杀害叔叔的罪名。” 耿炳文有些傻眼了,这到底什么意思? 朱允炆这一生干过很多蠢事,而这一件,无疑是最蠢的。 谁听说过去打仗,却不允许伤害对方主帅的? 从这一句话里就可以看出,朱允炆作为帝王,不如朱元璋,也不如朱棣。 朱棣和朱元璋是相像的,他们此生都信奉一句话: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想想朱元璋是怎么对待蓝玉的,朱允炆如今要去削藩,竟然还要亲手给对方的主帅制作一块免死金牌?当真糊涂! 耿炳文十分无语,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应承了一句就带兵出发了。 耿炳文率军一路向北平而去,九月初时到达了真定,他派遣部将徐凯驻守河间,潘忠驻守莫州,杨松为先锋进驻雄县,待主力会集后再发动进攻。 耿炳文确实经验老道,他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在离北平不远的地方摆下阵势,等到所有主力军的会集,同时也等待着朱棣的反应。 而此时,燕王朱棣早已得到了耿炳文军中的一手消息,当然,给他消息的依然是陌石山庄的人。 夜殇手下的情报网遍布天下,可以说,朱允炆任命主帅的消息刚出来,朱棣就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所以,这段时间里,朱棣和叶羽一直在商量怎么应对耿炳文这个经验丰富的洪武遗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攻破犄角 耿炳文的军队驻扎在真定,他的部将杨松在雄县,徐凯在河间,潘忠在莫州,这样的安排势如犄角,互相之间可以帮衬。 朱棣和叶羽在主营之中,听着陌石山庄的暗卫莫可汇报耿炳文的情况。 “燕王殿下,驸马爷,耿炳文分兵这几处,摆明了互相支持,互相照应,无论雄县、河间、莫州,有任何一方出了问题,其他的两拨守军都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支援。” 叶羽曾在宗人府天牢中受到莫可的照顾,所以他对莫可从个人情感上就十分信任。 于是,他直接问莫可:“对方军心气势如何?” 莫可一笑,道:“属下在他们军中混了一段时间,对方的军心涣散,也没有什么严谨的纪律,潘忠和杨松这几个耿炳文的部将更是无能之辈。而长兴侯本人嘛,也已经上了年纪,我们打败他们撕开南下的口子简直易如反掌。” 朱棣听了之后稍稍一怔,一般情况下来说,所有战前轻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如今莫可这样的自信,这样把耿炳文带来的南军说的一无是处,究竟是轻敌还是真的有根据? 叶羽稍稍沉吟,而后缓缓说道:“耿炳文虽然坐拥三十万大军,然而,这三十万所谓的帝师精兵,其实不过就是三十万乌合之众罢了。试想,一个临时组织起来的庞大军队,凝聚力可能很好么?不如说,这样的军队,越是人多越容易坏事吧。” 朱棣表示赞同,道:“不错,南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大部分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一时间军心难以团结到一起。而且我也在想,耿炳文此时驻扎在真定,又分兵三处安排在四周,大概是因为他的主力部队离的还有些距离,所以才无法果断采取攻势。” 叶羽笑了笑,拿起一根笔在地图上随手画了画,道:“那我们不如就陪这位老将军玩一玩,我们先打破他布置在真定城周围的犄角阵型。” 朱棣当然知道叶羽现在没有心情陪耿炳文玩儿,他只是想要趁耿炳文的主力部队没有汇合时,把真定城周围扫清,然后就可以一口气收拾耿炳文的主力了。 朱棣笑着问叶羽:“那三弟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叶羽露出自信飞扬的笑容,道:“二哥,不如咱俩布下一个瓮,一口气吃掉雄县、河间和莫州,把耿炳文独立了。” 接下来,朱棣和叶羽两个人在主营里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终于制定出了一个计划。 ******************** 建文元年九月初,北军的大将张玉率领一万精骑连夜奔袭雄县,随行在军的是北军如今的军师叶羽。 队伍行军的速度极快,张玉和叶羽冲在最前面。 由于已经入秋,叶羽在战甲之外又批了件披风,因为朱棣十分担心他的身体。而这一队先锋的主将张玉更是随时注意叶羽的情况,“驸马,您怎么样?需不需要咱们降低一下行军速度?” 叶羽笑着摇摇头,道:“哪儿那么娇气?张将军放心吧,我没事儿。想当年我在北境戍边时,这样的夜袭可是家常便饭。” 张玉见他这样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他依然紧紧跟着叶羽,生怕叶羽逞强导致身体有什么不对。 其实这次突袭张玉很不赞成叶羽亲自参与,他也曾跟朱棣反应过,可是无功而返,因为叶羽本人坚持一定要去,朱棣苦笑着表示拗不过他。 于是,就导致张玉现在半点都不敢马虎的关注在叶羽身上。 夜晚,人的意志是极其脆弱的,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都容易在夜晚放松警惕,更何况是南军这些临时抓来战场的散漫军队。 北军到达雄县城外时,城内的南军个个都是强打着精神在值守,很多已经昏昏欲睡,更有的干脆已经靠在城墙上面睡着了。 叶羽对这种情况十分满意,他下达了全面攻城的命令,而最先冲上去的,却并非北军中的起兵,而是陌石山庄的人。 这队人是莫可带来的,由“十大冥帅”中的夜游带领,在陌石山庄隶属于主“武”相的盛凌。听莫可说,似乎是夜殇专门挑了派过来参与一些偷袭任务的。 这对于北军来说,确实是如虎添翼。 夜游此人人如其名,在黑暗中行事让人完全捕捉不到他鬼魅般的身影。他带着全部一袭黑衣的陌石山庄中人,两三步便跳上了雄县的城墙。 叶羽和张玉就带着精骑在城外不远处的林中等待,他们和夜游说定,只要夜游搞定雄县四边城门的守军后,把北城门打开,张玉就会第一时间率领骑兵冲进去。 不得不佩服陌石山庄的办事效率,叶羽没等多久,就看到了夜游在城楼上放出的信号。 张玉呛的一声把出腰间佩剑,做了个冲锋的手势后率先冲了出去。 叶羽如今的身体确实不适合亲自去砍杀,所以他只是策马跟在后面,而张玉此时之所以能够放心的冲在最前面,是因为夜游完成了暗杀的任务,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叶羽的附近。 有夜游跟在叶羽身边,张玉自然是可以放心的。 以夜游的武功来讲,他定然可以保护好叶羽。 此时,雄县的守军们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没有任何防备,突然见到这些不速之客,不由得大惊。 雄县的主将杨松一面派人向莫州的潘忠求救,一面组织士兵奋起反抗,杨松知道,己军势如犄角,如若潘忠能及时赶来,两军合力就能击退北军。 但是很可惜,杨松直到死,都没有看到援军的身影。 叶羽漫步在雄县城内,张玉已经砍下了杨松的人头,悬挂在城内示众。叶羽站在悬挂着杨松头颅的旗杆下面,再一次在心底默哀,算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对卷入这场战争的亡魂送上哀悼。 ***************** 与此同时,就在附近莫州的潘忠,确实已经在赶来救援的路上了。 潘忠虽然十分平庸,但是也第一时间意识到战争已经开始了。他现在十分清楚,如果杨松的雄县失守,那么自己也定然成为板上鱼肉,于是他立刻亲自率军向雄县赶去。 不得不说,潘忠其实已经尽他最大的能力全速前进了。 要快,一定要快! 潘忠的速度确实不慢,很快就到达了莫州到雄县的必经之路,月漾桥。 潘忠根本没心情去管什么桥,他想都不想就率领兵马冲过了月漾桥。潘忠确实是没有来过这里,因为如果他来过,就会注意到现在桥下多了很多的水草。 就在潘忠率领他的部队冲过月漾桥时,四处突然想起了炮声,还有箭矢划破空气迅速飞扑过来的声音,以及,从桥下突然冒出来的大量北军士兵。 潘忠此时傻眼了,他看着自己的前路被四处冒出的北军拦截,等他想要回头时,却发现桥下跳出来的北军把后路也截断了。 而率领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北军的,正是燕王朱棣本人。 此时,他一声令下,北军开始向被围困住的潘忠军队发动猛攻。 潘忠此时进退不能,被围起来猛打,没用多久就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活捉。 事实证明,朱棣和叶羽的计划十分完美,他们通过陌石山庄的情报,在一瞬间就看破了耿炳文摆下的阵势,明白这个阵势唯一厉害的地方就是互相支持,互相照应,只要雄县出事,离这里最近的潘忠必定来救并内外夹攻。 但是,耿炳文熟知兵法,却忽略了实战中的变数。 杨松潘忠他们并非良将,南军也并非气势高昂坚不可摧的雄师,这看似没有破绽的布阵中,其实很容易就被对方抓住弱点轻易攻破。 而且,朱棣和叶羽的布局并非只有这两个点,他们同时派出丘福和朱能夜袭河间,出其不意截断了这三个互成犄角的城池之间的连接。 一夜之间,耿炳文布下的阵型便轻松被攻破,朱棣这个闪电战打的十分漂亮,轻松解决了雄县、河间和莫州之间的犄角之势。 朱棣首战旗开得胜,但他十分清楚,真正的决战和考验还在后面,不久之后他将面对耿炳文本人驻守的真定城。 朱棣和叶羽分别在雄县和莫州整顿好了守军,然后在河间府合兵,共同商议攻下真定的事情。 莫可之前的情报中已经言明,南军此时正处于分散状态,三十万大军并未全部到齐,现在只有十万人左右分布在滹沱河两岸。 丘福提议道:“四爷,驸马,若我们现在立刻举兵攻击,趁他们还未合兵各个击破,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丘福的提议很好,南军除了耿炳文之外,几乎没有可以担当重任的大将,而北军则拥有丘福、张玉和朱能这样经验丰富的大将。只要现在突袭真定这十万大军,南军必败。 张玉和朱能也觉得丘福的提议很好,抢着要担任先锋去进攻真定。 然而正在他们兴高采烈的争抢先锋这个位置时,朱棣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第二百五十六章 长兴侯的溃败 张玉和朱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从朱棣嘴里听到了相反的想法。 “先按兵不动,传令全体将士,原地休整,这些天给我把伤养好,把体力恢复,把精神都集中起来!”朱棣只是平静的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丝毫没有因为耿炳文的主力未到而感到欣喜。 张玉和朱能面面相觑,颇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探询的意味。 “四爷,我们……不趁胜追击么?现在南军还未集结,岂不是正好让我们借势把他们一举击垮?” 朱棣默不作声的想着事情,张玉和朱能见他这样,心里更加没底了。 叶羽倒是看出张朱二人的疑惑,便笑着解释道:“二位将军不必困惑,殿下这样考虑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请驸马爷明示。”张玉问着。 叶羽笑着解释道:“殿下现在不去攻击分散的南军,是因为嫌敌人太少。如今的南军,主力部队为到达,只有这十万人分布在滹沱河两岸,太过分散,我们若贸然出军反而容易腹背受敌,耿炳文虽然老了,但他毕竟是条老狐狸。而我们如今按兵不动,养精蓄锐,等到敌军主力到齐之后合兵一处,然后便是决战之时。” 张玉自从洪武二十四年跟随叶羽平定建昌卫叛乱之后,就对这位奇兵绝谋的驸马十分敬佩,朱能更是一开始就认识叶羽,明白他的本事,此二人对叶羽都是绝对的信服。 “可是……”张玉还是问出了一些疑惑,“耿炳文若是根本不肯合兵呢?他或许有时间拖着,可咱们……” “咱们确实不宜一直拖下去,但是你们放心,耿炳文一定会合兵的!不出三日,他就会合兵!” 叶羽笃定的语气和肯定的神情触动了张玉和朱能,二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不再去问,总之四爷和驸马从未料错过就是了。 不过,叶羽走到朱棣身边,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然后说道:“眼看真定决战就在眼前,若是耿炳文溃败,朱允炆一定会采取下一步行动,届时会有更多的南军涌过来,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一直沉思的朱棣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叶羽,片刻后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叶羽微微一笑,道:“殿下是知道的,如今为了对抗源源不断的南军,我们所能借用的力量,除了西北的凉州卫和晋王在北境的军队外,就只有那个人了。” 朱棣脸上的线条紧绷,最后也只能说了句:“是,只有他。只是……” “我去吧。” 朱棣倏然抬头,他眼神复杂,摇摇头:“不行,还是我亲自去!” 叶羽笑了笑,道:“即便他容易被你说服,可另外那一位,殿下可有自信能够真的掌控好?” 朱棣愕然,随即也露出一些苦笑,说实话,他这辈子很少遇到可以让他苦笑的人,而叶羽口中的那一位,却还真是这极少数人的其中一位。 可叶羽却是一脸自信,说道:“殿下没有信心,我却有。这一点,殿下想必不会怀疑吧?” 朱棣任命的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相信叶羽是唯一一个可以让那个人心悦诚服跟随的人。 于是,燕王殿下只好摇头叹息,道:“等到这次大胜耿炳文之后,咱们就分别动身吧。” “好。” 叶羽平静的应了下来,他知道,耿炳文不过是个序幕,他之后才是真正到来的战争。 而长兴侯耿炳文,也确实没有让朱棣失望,他等了三天后,等来了他的主力部队,终于决定要合兵了。 耿炳文其实并不想这样做,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必须要合兵。 对于已经六十多岁的耿炳文来说,快到退休的年龄还要打仗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惬意的事情。而如今,当他得知他摆下的三角阵型轻易便被朱棣的北军击垮后,他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自己的部将,杨松、潘忠和徐凯竟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北军如同砍瓜切菜般给收拾了,耿炳文终于开始佩服这位年仅三十多岁的天才军事将领。 耿炳文是见过世面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人,都是跟他同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这些名将势如破竹的攻势和鬼神莫测的判断能力曾一度让耿炳文感到畏惧。在那个时代,耿炳文只能尽一切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随着徐达等人的离世,耿炳文也曾自负而骄傲的认为,这个世上能打仗、会打仗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如今,耿炳文终于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极可怕的敌人,这个人绝不会比徐达差。而且,这个人的身边,还围绕着不亚于刘伯温的军师和不输于常遇春的勇猛大将。 反观南军,由于朱元璋生前的大清洗,已经再也没有徐达和蓝玉这样的统军帅才,也再没有刘伯温和李善长这样运筹帷幄、奇兵绝谋的神鬼军师了。 耿炳文的专长并非进攻,他现在也已经没有办法了,面对步步紧逼的北军,他只有合兵待战这一条路。 北军这边,朱棣从莫可处得知耿炳文合并后,立刻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张玉和朱能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而,在叶羽这位军师的命令下,北军并没有展开想象中的全军冲锋,而是分兵两路,一路由张玉、朱能、丘福率领,高举燕王旗帜,由正面向真定城缓缓进发。叶羽在这里还特意叮嘱了一下,让他们一定要缓缓的走,只让耿炳文能看到旗帜就好。 因为,叶羽整个作战计划的关键,在先锋军身上,先锋军一共只有八千人,而先锋官则由朱棣本人胜任了。这一队八千人的先锋军绕了个圈,从真定城的东侧绕了过去,准备将耿炳文集结好的军队再冲散。 不得不说,叶羽的这手花招玩儿的很好,他等着耿炳文合兵一处一起歼灭,但却没说一定要一口气打你全部的人,等你合兵了,我再把你冲散了,围起来打。 耿炳文被蒙在鼓里,他远远看见北军的旗帜,一直整军待发,等待着朱棣的到来。 可是,他注定在对方的大军中等不到朱棣,因为朱棣已经率领先锋军从东侧绕到了真定的西南侧,杀了南军一个措手不及。 等到耿炳文终于知道后方起火的时候,南军已经损失了三个营。 但耿炳文也不愧是经验老到的老将,他虽然措手不及,但也不算太慌乱,立刻整顿兵马,列队出阵,抵御朱棣的先锋军。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陌石山庄的高手跟随在朱棣身边,耿炳文刚刚掉头准备迎战朱棣,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叶羽的身边。 于是,一直跟在北军主力部队中的叶羽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命令。 北军的速度如闪电一般,向南军凶猛的扑了过去。张玉、朱能和丘福已经忍了好久了,终于等到了叶羽的冲锋命令。 他们带领部下对耿炳文的南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这些经常与蒙古人打交道的北军战斗力极强,在他们两头夹击之下,南军败相立现。 北军的战斗力太强,一向疏于战阵的南军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两侧凶猛的夹击之下,耿炳文终于感到吃力了,他带领部队迅速退到了滹沱河东侧。 北军渐渐停下了攻势,朱棣准备收缴残军,然而不要命的朱能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 等到朱棣反应过来的时候,朱能已经带着部下冲耿炳文的南军追了过去。 耿炳文被朱能追的屡屡后退,然而,当他冷静下来后却发现,朱能竟然只带了几百精骑。 这一下耿炳文脾气上来了,他就算在刚刚的战斗中损失惨重,但好歹还有小二十万人,你朱能竟然带着几百人就敢冲过来?当真是欺人太甚! 耿炳文立刻下命令全军整顿,准备列队迎击朱能,他倒是要看看,朱能这几百人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然而,耿炳文的算盘又打错了。 朱能是跟随朱棣在北境征战了无数次的猛将,他根本就是不要命的。 朱能面对列队迎击的南军,竟然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带领麾下精骑加快了速度,毫不迟疑的冲进了南军的阵型当中。 朱能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他的身上和脸上都是鲜红的血迹,活像是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而他手下的北军也是如此,一个个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娴熟,这种不要命的气势把南军完全给震慑住了。 耿炳文的南军在战争之初本就没有什么士气,如今又连续吃了败仗,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今看到朱能这群人简直就是不死之身的修罗,更是吓得四散奔逃,完全没了抵抗的意志,丢盔卸甲投降者数千人。 耿炳文彻底失去信心了,他率领剩余的士兵退入真定城内死守。 北军大胜,朱能更是带着几百人的部队趾高气昂的在真定城附近转了转,收缴了所有武器装备还有降军,然后才昂着脖子回了北军的军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景隆挂帅 耿炳文带领南军退守进了真定城,而张玉和朱能又连续攻击了几次,却都无功而返,他俩不免有些气馁。 耿炳文果然还是擅长防守,他这次是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能够跻身洪武朝名将之列绝不会是偶然的。来吧朱棣,当年的张士诚我都不怕,还怕你们不成? 张玉和朱能气的在主营里直跺脚。 而朱棣则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们若是知道当年他坚守长兴抵抗张士诚猛攻的记录,那你们大概会哭出来了。” 张玉和朱能面面相觑,最后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叶羽。 叶羽笑了笑,解释道:“当年长兴侯驻守长兴十年之久,未让张士诚的军队打开一丝缝隙。” 张玉和朱能这下傻眼了,他们现在才知道,耿炳文并非他们一直以来认为的那个老匹夫,反而是真正有实力的老将。 “那……四爷,驸马,我们怎么办?不能这么跟他耗着啊。” 朱棣自然也十分清楚,自己不能这么跟耿炳文耗着。 耿炳文是有资本耗下去的,时间对于他来讲并不是很重要,他大可以每天在真定城内喝喝茶、浇浇花打发打发时间。但对于朱棣来说,时间比一切都要宝贵。如果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朱棣是造反者。造反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归入假冒伪劣产品之列,即便朱棣有千百个理由起兵谋反,即便天下所有人都对朱允炆极其不满,但没有用,朱允炆依然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朱棣是惊才绝艳的皇子,他的铁骑踏遍北漠,纵横千里,但他并不是皇帝。 他可以在这样的战役里击败朱允炆的南军无数次,朱允炆却依然是皇帝。但如果朱允炆击败他一次,他就可能永不翻身,沦为死囚。 所以,现在时间对朱棣来说是极其宝贵的,因为他无法保证,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会永远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去造反。万一耗得时间长了,有的人不想干了选择投降南军,那自己就算是毁了。 不过,就在朱棣愁眉苦脸的时候,叶羽再一次开口宽慰他了。 “殿下,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大概朱允炆会亲自替我们解决的。” “嗯?”朱棣有些不解,“朱允炆怎么替咱们解决?” 叶羽露出深不可测的笑意,他缓缓说道:“当今的皇上是继承了先皇遗志的,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继承先皇的能力,却继承了先皇猜忌的性情。耿炳文如今在真定战役中惨败,以朱允炆的性情和心志来说,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换掉这位老将,换一个新人上来试试。因为,他年轻性急,实在太渴望一场胜利了。” 朱棣这下恍然大悟,他一拍手大笑道:“不错!正如三弟所说,朱允炆现在十分的心急,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平复自己的不安,所以他一定会忍不住换掉耿炳文!那个时候,就是咱们攻下真定城的时刻!” ********************** 京城皇宫内,朱允炆大发雷霆。 他已经接到了前线的消息,战败,战败,战败,全都是战败!朱允炆现在怒火中烧,只觉得整个人头都晕了。 他现在很着急,而且找不到方向,他在害怕,怕这场战争会这样一路输下去。 兵部尚书齐泰站出来说道:“陛下稍安,长兴侯是跟随先皇南征北战的名将,他定然可以一步步计划安排,将叛军击败!” 朱允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齐爱卿,这句话朕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你能换两句有用的说吗?” 齐泰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按照形势分析,只要耿炳文一直在真定城坚守,那朱棣的叛军一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到时候叛军军心大变,自然就是南军的胜利。 可是齐泰不知道的是,朱允炆现在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些,他想要从这些大臣们的言论中得到安慰。 这时,还是黄子澄站了出来,说道:“陛下,依臣看,长兴侯果然还是廉颇老矣,如今派他去讨伐朱棣的叛军,怕是十分不妥了。微臣看,不如将他撤换回来吧。” 齐泰听到黄子澄这般说,大惊失色,“不可!陛下,战时随意撤换主帅,定会影响全军的士气和军心啊!” 然而,朱允炆根本不准备听他的,反而十分期待的问黄子澄:“黄先生,你说,你觉得应该换什么人去?” 黄子澄笑道:“曹国公李景隆。” 齐泰这一下更是慌了,他立刻反对道:“陛下三思!曹国公并未有过战场经验,显然难以担当此大任!还请陛下……” “齐爱卿!朕倒是觉得,曹国公可以一试。他毕竟是将门之后,颇有其父当年的风采,朕相信,若是由他前去,一定会为朕带回胜利!” 齐泰呆愣在原地,他这才明白,朱允炆现在是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而他为了得到这场胜利,已经有些不择手段了。 朱允炆最终还是采纳了黄子澄的意见,任命曹国公李景隆为主帅,将耿炳文撤换了回来,并且再交给李景隆二十万大军让他带去真定。 李景隆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征了,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同时带走的还有朱允炆的希望。 朱允炆迫切的期望李景隆可以成为“周亚夫第二”,替他扫平燕王的叛乱。所以,他为李景隆举行了盛大的践行。赐给他通天犀带,并且给他先斩后奏之权,凡是有士卒兵将不听命者,可即刻斩杀,无需汇报。 为了激励李景隆,朱允炆还亲自为他写了八个大字:“体尔祖祢忠孝不忘”。大意就是让他以其父李文忠为榜样,为皇帝尽忠尽孝。 ********************* 李景隆出发的同时,陌石山庄的探子已经在路上了,而且又先一步到达了朱棣的主营,将消息带给朱棣。 得知消息后的朱棣拍案而起,大笑道:“猜到他会换人,没想到居然换了这个废物过来!这还真是天助我也!” 朱棣兴高采烈的在军中发表了一次演讲,细数李景隆是军事白痴的各种论点,总之就是一句话,南军这次必败! 不过,高兴归高兴,朱棣还没有昏了头,他十分清楚,李景隆虽然无能,但他手下的军队,加上真定如今的南军,一共将近五十万大军。朱棣可以瞧不起李景隆,但最起码无法瞧不起五十万这个数量。 以北军目前的实力来看,如果硬拼胜算一定不大,而南军的补给又远远超过己方,拼消耗明显是更加愚蠢。 自己虽然军队素质极高,但毕竟人数太少,再加上还要派人防守北平附近的大片根据地,总不能找老百姓去防守吧? 所以,朱棣明白,此刻就是叶羽之前说的,该去请援军的时候了。 叶羽明白朱棣的意思,他说道:“我明日便准备启程,去辽东。殿下你,也要早做准备了。” 朱棣点点头,道:“我也要收拾一下,亲自去西北一趟。晋王和凉州卫还需要再联络合计一下。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虽然李景隆还未到这边,但只要南军知道本王不在,一定会大举进攻北平的。” 这个问题,也是叶羽在意的问题,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因为他们必须要向前进。 叶羽如今有些懊恼,因为他经过宗人府那一场牢狱灾之后,对于这段历史的记忆已经基本全都消失了,所以他根本不记得历史上的靖难究竟是如何发展,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每一步是否正确。 然而,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按照如今的形势一步步分析,一步步去做。 “殿下,你我二人都要离开一段时间,我倒是有个人选,你将北平的防御交给他,一定万无一失。” 朱棣疑问道:“哦?是谁?” 叶羽说:“世子。” “嗯?炽儿?”朱棣诧异的说:“炽儿性情有些柔善,却不知是否真的能担当此任。” 叶羽笑了笑,说道:“殿下让我做世子的老师,这段时间我也交过他不少,对他也算是了解。若殿下信我,大可放心将北平交给世子。” 朱棣被叶羽说动了,于是他将北平的防御交给了自己的长子朱高炽,临行前对他再三叮嘱:“炽儿,我今日将北平的防御交给你,你一定要坚守住,待我归来之日便是全胜之时!” 朱高炽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郑重严肃的交办给自己一件事,他隐约额感到,一场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父王放心!只要有孩儿在一日,定然誓死与北平城共存亡!” 一向柔善谦和的朱高炽很少露出这样坚定的神情,朱棣十分满意的拍拍儿子的肩膀,点齐亲兵准备亲赴西北去请援军。 叶羽要去辽东,按照惯例,他依然是带着杨澈和杨雪笙兄妹二人。 临行前,他嘱咐自己的学生,道:“世子,你要记住,如今已是将近十月。你要咬牙死守到入冬,入冬之后,守城就再不是难事了。” 朱高炽将叶羽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向自己的老师行了礼,道:“是,学生记下了,先生一路保重!” 就这样,燕王朱棣和叶羽分别踏上了去西北和辽东的道路。 第二百五十八章 旧事如新 那是哪一年来着? 只记得是个寒冷的冬天。 和陆琪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蓝磬支着脑袋慵懒的看向窗外,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充盈啊,怎么好像更无聊呢,难道是因为关在家里的原因? 自从入秋以来,蓝磬接连病过几场,这一次干脆一直高烧不退,搞得她不得不放下课业和学生会的工作请假在家。 啊,好烦,又要积攒好多的工作了。蓝磬在心底愤恨的抱怨着。 吱呀。 房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扑鼻的香气,蓝磬慵懒的眼神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她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走了进来。 “小羽!终于做好啦!”蓝磬从书桌前跳上床,她似乎一瞬间病就好了。 走进来的人是叶羽,他端着餐盘走过来,笑着说:“快吃点儿吧,吃完把药吃了。” 蓝磬冒光的眼神在看清餐盘上的食物后又失落的暗了下来,“为、为什么又是粥!”若不是自己还发着烧,她实在有仰天长啸的冲动。 一连好几天了,自从自己发烧请假在家,小羽每天都来给自己做饭,叮嘱自己吃药,但是……要不要各种花样的粥啊!每天喝粥都快烦死了啊! 可叶羽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悲痛,狐狸眼一眯,嘻嘻笑道:“石头,你也体谅一下我吧。自从你生病,我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粥,绝没让你喝重样过,你有啥不满意的!” 这倒是实话,蓝磬这几天皮蛋瘦肉粥,南瓜粥,紫米粥,八宝粥,香菇鸡肉粥,玉米粥等……确实没有喝过重样的…… 所以今天是…… 鱼肉粥…… 蓝磬扶额,无奈的端起碗喝了一口。嗯,确实不错,这家伙的厨艺实在是没得挑。 仔细一想,这几天小羽也是不容易的,每天要从学校赶过来给自己做饭。自己虽然抱怨对方不换花样总是做粥,但其实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不是小羽不肯做,只是因为粥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更合适吧。 正在这样想着,一只温暖的手就付上了自己的额头,抬眼看去,叶羽正一脸认真的比对着自己和他的温度。 “嗯,体温好像降下来一点,不过还是比我的烫,总之没到正常值吧。你今天也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哦。” 真是的,哄小孩的语气。 蓝磬无奈的撇撇嘴,不多说什么,只是乖乖的低头把碗里的粥喝完。而叶羽则已经跑去接好一杯温水,把药拿出来给她准备好了。 由于等下还要回学校,叶羽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告别,走之前最后嘱咐了蓝磬要好好把药吃掉。 不是第一天认识叶羽,但每次看到叶羽为自己忙活的身影时,蓝磬还是忍不住想要感动的哭起来。 由于父母比较忙,蓝磬生病几乎都是叶羽充当了保姆。在这种情况下,更让一向坚强的蓝石头差点儿掉下眼泪。 不知从何时开始,叶羽几乎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无关风月,无关任何事,就只是此生最最重要的伙伴。她瞥了眼安静的手机,心里更是有些五味杂陈。 叶羽是自己的朋友,可是陆琪……他却是自己的恋人。而如今自己生病在家,每天来照顾自己的,却是朋友而非恋人。 蓝磬突然更加无法把握爱情的定义,她突然觉得爱情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所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并非危言耸听咯? 古人诚不欺我。 不好,头又疼了。 蓝磬将碗里的粥喝完,拿起旁边的药吃下去。她将碗和杯子都放在餐盘里,然后决定钻进被窝趁着药劲儿再昏睡一场。 陆琪,最讨厌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把蓝磬从睡梦中叫醒,她微微有些不满的接起电话。 “喂!” 电话那面好像稍稍楞了一下,紧接着说:“石头,你是不是睡觉呢?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听到是小羽的声音,蓝磬的态度稍稍好了些,“没事,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怎么了?” “没事,你怎么样?试表了么?药吃了吧?叔叔阿姨今天也不回家吗?那碗就放在那里吧,我明天过去再收拾哦……” 蓝磬听着对方喋喋不休的话,突然笑了起来:“你是我妈妈桑么!” 叶羽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下,接下来就是有些不满的语气了,“什么啊,亏我还这么担心你!” 担心…… 蓝磬睁开迷蒙的双眼,小羽一直是担心自己的,那他呢? 靠,怎么醒了就想到他! 蓝磬拼命摇头,把这些不愉快统统驱赶! “对了!”小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正经,“我今天看到陆琪了。” 诶?蓝磬微微一愣,也许是因为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吧。 电话那边的叶羽继续说道:“我在球场里看到他了,今天是你们体育部举办活动的日子吧?他好像不用去的样子,但是他一直在球场跑来跑去,帮你们的部员组织纪律。是你拜托他的吗?我看他挺忙的样子。” 原来…… “我说你啊,也发个信息慰问人家一下啊。” 原来是这样吗? 蓝磬握着手机的手不禁一滞。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手机忽然发出一阵轻呜,一条新的信息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现在体温正常了吗?就算是正常了,你也要好好休息哦!今天工作比较忙一些,我有点儿焦头烂额的,一直没有顾上问候你,没有生气吧?今天下午看到叶羽了,也没有机会问他你是不是好一些了,不过看到他好好的来学校,看来你有好好的吃饭吃药,那我就放心了。赶快好起来吧,我想带你去吃好吃的呢。】 是陆琪的短信。 今天这一天,自己都在纠结他没有发信息给自己。原来是太忙吗? 不过……以他对外联部工作的熟悉程度,焦头烂额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嘛。所以,果然是擅自跑去帮助自己了吗? 陆琪,这个笨蛋! 蓝磬将手机放在额头,耳机里传来叶羽的声音:“石头?喂?石头?你有在听吗?” 蓝磬极力保持着平静,“没事啦。总之,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不跟你说了哦,明天见啦小羽。” 这样说着就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了。无论是作为朋友的叶羽,还是作为恋人的陆琪,他们真的,都对自己很好,很好! 她这样想着,在回信界面敲打了一行字。 【陆琪,我想你了。】 蓝磬接到陆琪的来电时正和叶羽在吃饭。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是陆琪时,她还是很惊讶的。 “陆琪?” 而电话那边的陆琪只是笑着问她:“下午有空吗?” “我下午跟小羽约好游戏要打副本……” “可是,我下午想要见到你!”强硬的语气。 “几点呢?”蓝磬看着对面的小羽露出询问的神色,只得尴尬的笑笑。 “下午三点十五分零四十二秒。在xx路西街的a52区。”当陆琪把这个精确度高到可怕的时间地点报上时,蓝磬只觉得自己脑袋都嗡嗡的想起来了。 “拜托,你这是什么节奏啊?难不成你被绑架了,所以需要我去交赎金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吗?” 电话那边的陆琪好像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总之,你会来的吧?” 蓝磬看着叶羽坏笑的神情,认命的捂住脸,道:“是是,我会去的。你最好是被绑架了,这样我就可以干脆让歹徒把你撕票了。” 挂断电话后,蓝磬抱歉的冲叶羽笑笑:“抱歉,要放你鸽子了。” 叶羽托着下巴,笑道:“哎呀,还真是让单身汉羡慕啊。”彼时,他还没有勾搭上赵丝颜,于是也就只好一个人回去打游戏了。 下午三点整,蓝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动身去赴陆琪的约。其实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跟小羽窝在专教打游戏要比约会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呼,恋爱,是这么麻烦的事啊。 而且,很不巧的,自此她出发后,老天就开始下起了雨。由于目的地本身离学校并不远,导致蓝磬又忘了带着雨伞,这样在雨中奔跑的蓝磬更加恼火。切,赶紧结束这无聊的约会吧。 终于到达目的地的蓝磬却没有看到陆琪的身影,这个地方又是没有什么遮挡的空地,她只得强压着怒火在原地等。 “真是的,怎么又不带着伞?再感冒怎么办?” 陆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头顶的雨被什么遮挡住。 蓝磬皱着眉转身,正对上陆琪带笑的眼睛:“没事来这种空地干什么?我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约会地点呢。” 陆琪不语,只是盯着手表看了看。 蓝磬见他这样的态度,更加恼火,干脆不管他,直接走进雨里,道:“我要回去了,真无聊。” “雨,快要停了呢!” 陆琪的话再次响起,蓝磬刚要责备他的无聊,就感觉到头顶的雨滴确实在慢慢减少。 陆琪的伞再次遮挡在她头顶,他用温暖的声音说:“之前你生病,我都没有怎么去陪你,心里一直很内疚。况且……”况且,你身边有叶羽,他比我强很多,又会做菜,又会照顾人…… 但是,都说,能看到雨后奇迹的恋人,就是上天都眷恋的天作之合。 所以…… 这片天空的奇迹,会属于你我么? 他这样祈求着,在心中默默开始倒数。 拜托了,奇迹啊,请你出现吧。 感觉到雨停了下来,陆琪让开自己的身体,道:“况且,这么美的景色,我怎么能不跟你一起看呢?” 蓝磬顺着陆琪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美丽的彩虹挂在雨后的天空,在那一片天上汇成七彩的色调。 好美啊! 蓝磬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好了起来。 雨过天晴吗?而且又有彩虹,这确实是上天的恩赐呢。 只是……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黑名单 啊,是梦么? 夜殇感觉阳光照射进了眼中,她眯了眯眼睛,试图让双眼适应光亮。 她睁开双眼,无神的眨了眨,是梦啊。怎么会突然梦到这个呢?她费力的翻身起床,环视了下四周,熟悉的环境,古香古色,随即自嘲的捂了捂眼睛。 哦,对了,自己好像是发烧了。昨晚正在前厅安排事情,突然就头昏脑涨的,当时好像还把清弟他们吓了一跳。 啊,所以才会做这么个梦啊。是啊,那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 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个时候,她是个无忧无语的大学生,生活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拥有无限光明的未来。 而如今,现在是几年了?已经算不过来了。只知道,现在是建文元年。 现在想想,当初陆琪看到彩虹时的神色,是失落的吧。他好像是从哪里听到了天文消息,说是那天的下午会出现极其难得的双桥彩虹,结果还不只是彩虹而已。 切,这么愚蠢的所谓奇迹,也亏他会信。 夜殇起身穿好鞋子,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沉默的看看,转身去洗漱。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本能的抬起头,小羽? 那年自己生病发烧,也是这般情景,走进来的就是小羽! 可是…… “啊,你醒啦?” 温婉的声音,夜殇沉默的冲她点点头,是墨瑶。 洗漱完毕,夜殇坐在桌前吃着东西,墨瑶的手艺很好,虽然比小羽还差一些。不过自己早就对她说过不需要她亲自做饭,庄里有的是下人厨子。 “你的饮食习惯还是我最清楚,我来就好。” 她这样固执,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的温度降下来了一些,不过还是要吃药哦。”墨瑶的手掌附在自己的额头上,关切的说着。 几乎是跟小羽一样的哄孩子的语气。 夜殇沉默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陆琪也好小羽也好,他们都不在自己身边了。 尤其是,那件事之后。 夜殇皱起眉,暗暗咬紧了牙关。 洪武二十六年,蓝家被抄家,全府上下无一例外满门抄斩。而自己,是意外地活了下来。 自那以后,自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即便是跟最亲近的人,也很少说话。 再后来,墨瑶找到了自己,她执着的跟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而自己,却也实在无心再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 “陪我出去走走吧,墨瑶。” 两个人走在陌石山庄的后山,路径上有些泥泞。 “下过雨了吗?” “是的,在你昏睡的时候。” 夜殇走在稍稍前面一点的地方,她低头沉默。多年前,就像梦里那样,陆琪他是抱着怎样的期待迎接彩虹呢?可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那时阳光张扬的蓝磬了。 “磬!你快看!”无论她如今变成了谁,墨瑶还是习惯过去的称呼。 夜殇听闻墨瑶的呼声,诧异的转头。 她顺着墨瑶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瞬间,就感觉全身血液逆流一般。 那山巅之山,层层碧树的后方,看到了从那温暖阳光照射的白色云层背后显现而出的……双层彩虹。 两道弯弯的七彩,仿佛跨越时空与命运的羁绊之线般,如今就这么真实的挂在夜殇的面前。 只是,命运的终端,到底是谁呢? 那一刻,夜殇止不住眼眶的酸涩,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遥远而又充满希望的物语…… 双桥彩虹,是天空的奇迹哦! “好美啊!” 身边响起了墨瑶的声音,夜殇的唇边渐渐挂上久违的笑容。 这么多年,这么多变故,陆琪也好,小羽也罢,他们都已经离开自己了。而当年期望的双桥彩虹,也直到今日才能看到。 而身边的这个在黑暗中给予自己阳光的女子,却从未离开过。她不断将自己拯救,陪伴自己度过最绝望的深渊,如今还义无反顾的陪自己在地狱中前进。 所以,无论多么可怕,无论多么黑暗,即便失去所有亲人,即便离开所有朋友,最起码,她还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 从前,蓝磬其实是身体很不好的,到了换季的时候就会常常高烧不退,对此作为她最好朋友的叶羽时常要替她操心。 而如今,自从她变成夜殇,武功突飞猛进之后,身体也自然比从前好了一些,再加上她身边有‘一如’盛泽这样医术高超的人照料身体,所以这一次高烧却也只是短暂的一夜罢了。 身体已经无碍的夜殇立刻投入到眼前的战事当中,她不像叶羽那样全程参与到战场最前线,只是在做一些暗处的事情,但也确实是重中之重。 自靖难还未正式打响之前,夜殇以及她的陌石山庄就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在里面,若非有他们这些在暗处打探消息动一些手脚的人,这靖难之役的开篇未必就这么顺利。 如今,高烧刚刚退去的夜殇坐在陌石山庄前厅正位之上,静静听着盛勋的话。 “少主,据在京中的暗卫汇报,朱允炆最近似乎是暗中召见了一些人。” 夜殇问道:“什么人?” “好像是先皇留下来的锦衣卫。” 夜殇微微一怔,道:“锦衣卫?我记得洪武年间因为蒋瓛的事,锦衣卫整个机构都被先帝给废除了,如今怎么会又蹦跶出来了?” 盛勋答道:“回少主,听李公公说,先帝虽然废除了锦衣卫,也杀了蒋瓛等一些锦衣卫的高层,但是他其实还留了一个神秘的组织给朱允炆。而这些人,都是曾经的锦衣卫替补,先帝在时他们从未被起用,锦衣卫被废也未影响到他们。而先帝临终前,曾将朱允炆叫到身边秘密交待一些事情,好像就是告诉他这个组织和这些人的存在。” 夜殇的眉头皱了皱,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用的?” “据说是江湖中无恶不作的恶徒,当年蒋瓛奉先帝的命令在各处把这些人揽到了身边,把他们集中到一起,作为一个暗杀组织,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夜殇听懂了,朱元璋这是给朱允炆悄悄留了个后招。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生前也一定想到自己死后万一要是有人不轨,好给朱允炆留个暗杀部队,让他可以关键时刻驱使。 暗暗咬了咬牙,夜殇知道,朱允炆暗中召见了这些人,是准备把这些杀人机器投入这场战争中了。 对方既然有了这样的动作,那么自己这边也不能懈怠。 “盛勋,你马上加大力度去调查,给我查清楚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资料越详细越好。” 盛勋稍稍停顿了下,继而说道:“少主,这些人从前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怕是被蒋瓛搜罗来后也被抹去了资料,想要彻底查清怕是需要一些时间。” 夜殇想了想,便道:“至少给我查清楚他们的动向,他们一有行动我必须马上知道!这些人既然都是些活在暗处的人,那么就不宜让殿下和驸马他们处理,而且还有可能会让他们掣肘,自然还是由咱们这些同样生活在暗处的人来处理才好。” 盛勋领了命令,准备出去行动。 夜殇却又叫住了他,“对了,替我传信给盛夏,让她暂时留在殿下身边,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如今大哥不宜出现在军中,军中还是需要有个神棍在,盛夏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盛勋不止一次听夜殇吐槽楚信和盛夏是神棍,所以也就习以为常。于是,他向夜殇行了个礼,应了句:“是,属下遵命。”之后便出了大厅。 夜殇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脑子里依然想着目前的情势。 北军连连大胜,朱允炆撤换了长兴侯耿炳文,换上了曹国公李景隆作为南军的统帅伐燕。 这个消息对于北军来讲绝对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夜殇听到李景隆的名字时,平静冷淡的眼底也泛起了浓浓的仇恨和杀意。 夜殇确实有冲动直接冲到南军大营里将李景隆给宰了,这对于如今拥有陌石山庄的夜殇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但是她还是用理智克制住了。 她不能让李景隆死的太痛快,更是要把李景隆这家伙留到最后,因为他还有用。 李景隆是个搞阴谋的能手,却绝对是个打仗的白痴,让这样的家伙做南军的主帅,只能是给北军攻破帝师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 所以,夜殇不准备现在杀了他,她要利用他在军事上的愚蠢,让李景隆的愚蠢成为北军一路挥师南下的最大助力。等到燕王夺取天下之后,李景隆和朱允炆这些在自己黑名单里的人,自己就可以慢慢收拾了。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自己还是要在李景隆身边安排个人,这个人必须要聪明,而且必须是自己绝对信任的人。 夜殇翻来覆去的想了想,楚信和杨清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和主持,四圣使各司其职,十阴帅要留着对付朱允炆的暗杀部队,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那个人符合自己的期待。 虽然夜殇并不太想让他去涉险。 第二百六十章 旧人 夜殇独自一人向后院走去,陌石山庄不算太大,但依山而建,自前院到后院也是有高度的,需要登一段山才能到。前院主要是平时用来处理事务,见江湖中的一些朋友,还有庄内武人日常联系武艺的地方,山庄内的护卫和高手都住在前院。后院则是山庄内院,夜殇和楚信等陌石山庄的高层就住在这里,由于后院占据九如山山路,所以也算是起到了保护作用。 由于夜殇师从盗侠夏洛门下,所以她的轻功在当今武林也是数一数二的,于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很喜欢一个纵身使轻功飞到后院里,而懒得用走的。 比如现在,夜殇又是提气运力,一个纵身跳上了房檐,脚下几次轻点之后飞入后院,正好落在她居住的院落中。 墨瑶正在院里侍弄着菊花,如今已是九月中,正是菊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墨瑶有些诧异的转过头去看,正看到夜殇稳稳的落在地上。 忍不住莞尔笑起来,墨瑶道:“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飞着。” 墨瑶住到陌石山庄也有一段时间了,由于她身份特殊,跟夜殇住在同一院落之中,自然总能看见夜殇从天而降的场景。 夜殇冲她笑笑,说:“懒得走上来。当初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要后院得到充分的保护,却忽略了上山麻烦这件事。” 墨瑶露出灿烂的笑意,说着:“总觉得你变化很大,但有些时候看来,你还是没变的,如今这股子懒劲儿倒真是一成不变。” 夜殇见她笑,自己也就跟着笑了,她心知肚明,其实自己变了很多,但有时候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还是很难改变的。不仅仅是墨瑶,楚信他们也经常说,总能从自己身上,看出一些蓝磬的影子。 难怪墨瑶当初那样笃定自己就是蓝磬,原来本性竟然是难以改变。 “有时候与其说是改变,我倒更希望你们说我成长了。”夜殇撸起衣袖凑到墨瑶身边,也开始摆弄起那些菊花,“从前的我太不争气,以至于让父帅和你们都……我总是想,若我能知道上进,能懂事一些,父帅是否就不会抱着遗憾离开……” 墨瑶见她有些感伤,忙安慰道:“很多事你是改变不了的,即便你当时成熟懂事,也无法改变先帝的想法……我们其实……” “都是任人宰割罢了!”夜殇接下了墨瑶的话,语气变得冷漠而生硬。 墨瑶看着她不语,心知她说的很对,自己想安慰她都不知怎么开口。 夜殇却笑了笑,呼了口气说:“过去的事我们谁都无法改变,重要的是眼前,必须要去做的事!” 墨瑶看着她,坚定地冲她点点头,前方的道路无论多长,无论多么黑暗艰难,自己都会陪着她走下去! “你去洗洗手吧,待会儿吃晚饭。”墨瑶不想让她把衣服弄脏。 夜殇却说:“没事儿,难得清静一会儿陪你弄弄花草,这样不也挺好?” 墨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和夜殇一起在花园里,享受难得的清静。 “墨瑶,对不起。”夜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愧疚。 墨瑶却摇摇头,笑道:“你不必说,我全明白。如今你身上压着的重担又何止一件,我只要这样陪着你就好,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夜殇敛起自责的眼神,不再言语。有时她真的对墨瑶的执着和痴情无语,但不得不说,如今的她,竟然有些依赖这样的执着,在如今已经失去所有的时候,墨瑶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算是唯一最亲切的人。楚信杨清他们虽然一直都在她身边,但无论如何,墨瑶对于她来说,意义都不一样。 夜殇总是能从墨瑶的身上,感受到属于家人亲人一样的安心。 ******************* 晚上,夜殇和墨瑶一起吃了晚饭,饭后墨瑶去收拾东西,夜殇则一个人向旁边的院落而去。 那里住着楚信和杨清,由于墨瑶是夜殇名义上的未婚妻,所以自然是可以和她住在同一个院落之中。虽然夜殇从未说过,但陌石山庄上上下下,如今已经十分默契的把墨瑶当做了女主人,再加上杨清时不时的开两句玩笑,楚信更是直接管墨瑶叫弟妹,搞的庄里很多人都管墨瑶叫‘少夫人’,夜殇拦也拦不住。 好在庄里真正知道墨瑶身份的人没有几个,自然也不会有人顺着墨瑶推理出她就是蓝磬,所以时候一长,夜殇懒得再去纠正。 楚信和杨清这两天都不在,被夜殇派出去处理事情,此时旁边的院落里只有一间屋子是亮着灯的。 夜殇走过去,轻轻推开屋门,这是一间精致的卧室,靠窗的坐榻上靠着一个男子,听到开门声向这边看了过来。 男子看到夜殇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夜殇走过去坐在男子面前,她凝眉打量了对方片刻,然后才像是安心了一般说道:“看你气色确实是好了,我总算放心了。” 男子沉默的低头不语,面前这个人是陌生的,但她说话的声音又是那么熟悉,男子一时实在不知怎么去面对。 夜殇见他不说话,叹息着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对不起,这些年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不过如今都好了,你回到了我身边,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小纪。” 男子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他怔怔看着夜殇,片刻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小姐……这些年……你一定比我苦太多……” 久违的声音,久违的称呼,让夜殇激动的差点儿落泪。 她怔怔握紧他的手,看着眼前熟悉而苍白的面容,笑道:“小纪,都过去了!如今,对我来说,你能重新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男子回握着夜殇的手,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 洪武二十六年,蓝家被满门抄斩,纪纲作为蓝家军的得力骨干,又是蓝玉的义子之一,自然也在诛杀的名单之列。 然而,自记事以来就做惯偷鸡摸狗之类事的纪纲,却在上刑场之际,试了偷梁换柱的方法,逃出了升天。 那一天,死在刑场上的,是纪纲找来的替死鬼,并非他本人。 然而,即便逃出去了,纪纲也完全失去了生活的目标,他只是想着去西北找蓝磬,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他得到的消息是,蓝磬已经死了,而蓝府上下所有女眷都没入了教坊司为奴。 纪纲势单力薄,他根本无法救出被层层看守的墨瑶,最后,他也只是再次用了偷鸡摸狗的本事,偷偷挖了条密道钻进去救出了惰儿。 而纪纲从惰儿那里知道,懒儿已经被朱元璋当做蓝沁的替身勒死并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从那时起,纪纲就带着惰儿在江湖上乱晃,晃到哪里算哪里,靠小偷小摸为生。 这一次,夜殇之所以能找到他,也是因为他偷偷去卓龙门偷东西,却被人抓住关起来日夜拷打。而杨清恰好去卓龙门处理事情,机缘巧合下才将他解救回来。 由于卓龙门之前袭击墨瑶的事情,杨清带着人对他们一通威慑,对方不敢太过得罪陌石山庄,自然是顺坡下驴的将纪纲交给杨清带回。 虽然卓龙门一再解释那场袭击是个意外,但夜殇却不准备轻易饶过去,但对方毕竟将纪纲还了回来,夜殇便只说以后不得再踏入陌石山庄的领域,否则后果自负。 如今,纪纲在盛泽的调理下,伤势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夜殇自然心里也是高兴。 “小纪,你伤刚刚养好,本来不应该让你出去。但是眼前的形势你也清楚,我们有很多事需要去做,我身边真正信得过的又只有你们几个人,所以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劳烦你。” 纪纲说:“小姐,没关系,你只管吩咐就是。” 夜殇点点头,说着:“你再休息一些日子,等你完全好了,我需要你深入到李景隆的军队中,必要的时候从中做一些事情,影响李景隆的判断方向。” 纪纲明白夜殇的意思,他简单的应了一声,算作是回应。 夜殇也不做过多的停留,只是嘱咐纪纲多多休息,便起身准备离开。 开门出去,正好遇到端着药进来的惰儿,夜殇怔了怔,然后只是对惰儿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 惰儿看到她,一时间不知怎么称呼。她当然知道夜殇是谁,只是实在无法适应她如今巨大的变化。 “惰儿,辛苦你这些日子了。”夜殇的声音依然很柔和,听在惰儿耳中,这种熟悉感让她想要落泪。 夜殇伸手,温柔的抚了抚惰儿的头发,眼中是伤感的怀念,“好在,你还是活下来了。虽然懒儿回不来了,但有你在身边,我依然觉得是上苍的眷顾。” 夜殇的这句话,让惰儿无法抑制的掉下泪来,这么多年的苦难,蓝家的崩灭,都在夜殇的这句话里融成了流逝的记忆。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辽东王 叶羽带着杨家兄妹来到辽东宁城,宁王朱权的封地。 叶羽如今的身份其实是不适合大张旗鼓的去拜访宁王的,所以他选择了比较偷偷摸摸的方式,让杨澈用轻功潜入宁王府去通知宁王。 朱权是见过杨澈的,所以当他看到杨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免不了一阵惊讶。 “你是……我记得你是大驸马身边的那个护卫……” 杨澈向朱权简单行了礼,说道:“王爷好记性,在下今日前来,是因为有人想请见王爷,只是他不方便大张旗鼓亲自登门。” 朱权心里咯噔一下,杨澈的话虽然说的不是太直白,但也足够让他猜到一些事情。 杨澈是叶羽的贴身护卫,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 “哦?是什么人想要见本王?依照礼数应该先递上拜帖才是。”朱权压下心里的震惊,只是平淡的说道。 杨澈答道:“刚刚在下也已经说了,这个人现在不方便大张旗鼓登门拜访,所以请王爷见谅。” 朱权呵呵一笑,问:“既然他不方便登门,要本王怎么见他?” 杨澈说了句:“今晚亥时三刻,宁城北钱氏酒馆,他会在那里等您,请王爷务必前去一会。” 朱权犹豫了起来,钱氏酒馆在宁城不算是太上等的酒馆,只不过是个姓钱的寡妇经营的,平日里生意不算火爆。然而,这钱氏酒馆却是整个宁城名声最响的,因为她不仅卖酒,还自己亲自陪酒,男人去那动手动脚的揩揩油,她也不恼,还笑嘻嘻的陪着聊天,俨然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男性顾客上门。这样一来,这间本不算起眼的小酒馆,每到夜幕降临之后,便几乎成了宁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而杨澈所说的亥时,正是钱氏酒馆最热闹的时间,他约自己这个时间过去,丝毫不打算遮掩?就不怕人多口杂吗? 朱权正犹豫着,杨澈反而对他行了个礼,转身就准备离开。 “诶等一下!”朱权忙叫住了杨澈,问:“他……他还说了什么?” 杨澈摇摇头,说:“没有了。少爷只说请您今晚务必赴约。” 朱权看着杨澈推开房门,一个纵身跳上屋檐,悄悄退出了王府。 这个约到底去不去赴,朱权心里一直犹豫不决,他当然知道是谁让他去赴这个约,按照目前形势甚至能大概想到对方来找自己的原因,所以他就更加的犹豫。 可是,内心纠结了半天的朱权,最终还是在亥时三刻出现在了钱氏酒馆门外。 朱权站在酒馆外,听着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由得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然而,他倒是来不及临时改变主意了,因为酒馆里突然走出来一个扮相妖娆,浓脂艳粉的少妇,这少妇一脸笑意的迎着朱权走来,福了个礼说道:“这位爷怎么要走呢?既然来了就进来喝两杯嘛!奴家亲自陪酒还不成吗?” 朱权当然猜得出这就是钱寡妇,他面露尴尬之意,毕竟是天家贵胄,他一向严谨的性子还真有点儿受不了钱寡妇的过分热情。 钱寡妇倒是更不避讳,直接伸手挽上了朱权的胳膊,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贴在朱权的身上,让这位年轻的藩王更加尴尬。 朱权有些恼怒,想要一把甩开钱寡妇的手,哪知用了用力竟然发现甩不动。 朱权有些纳闷了,一个寻常开酒馆的寡妇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么? 抬起疑惑的眼看向钱寡妇,只见她依然是一脸魅惑的笑意,但却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人在内室等着,王爷请随我来。” 朱权发了发怔,钱寡妇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完全没有刚刚那几乎能腻死人的谄媚感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子清冷严肃之意。 钱寡妇也不管朱权多么的疑惑,只是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里面。 大堂里的人看钱寡妇亲昵的挽着一个华贵服装的年轻人走进来,一个个都有些不乐意了,有的甚至高喊让钱寡妇今天必须陪自己喝酒。 钱寡妇陪着笑脸应他们几句:“哎呦哎呦,今儿你们一个都别想回去,都给老娘等着!喝不死你们的!这位爷今儿花的钱多,约了包厢,老娘先带他进去坐好!” 堂内众人哄笑一声,都跃跃欲试的等着钱寡妇来陪自己喝。 钱寡妇挽着朱权,扭着腰肢走进了内厅,将朱权带进了一间安静的包厢内。 刚刚进入内厅离开众人视线,钱寡妇立刻松开朱权的胳膊,笑道:“奴家失礼了,望王爷见谅。里面有人在等您,王爷进去吧,奴家还要回前厅去招呼那帮人,掩人耳目。” 朱权怔怔看着钱寡妇离开,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他心想大概只有在包厢里见到那个人才能解答了。 朱权推门进去,正看到熟悉的人坐在那里,依然是一袭雪白无染的衣衫,似乎之前的牢狱之灾和刑罚之苦都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叶羽听到有人进来,微笑的抬起头,冲朱权笑道:“小王爷,好久不见。” 朱权先是愣了愣,他也没想到叶羽竟然这样坦然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本王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进见到大驸马,若本王没有记错,大驸马如今应该是朝廷钦犯吧?不是发配南疆么,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宁城?本王是不是应该秉公执法,将你抓起来送官?” 叶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开怀的笑了起来,他倒了杯茶递给朱权,道:“小王爷该是早猜到是我,若你想抓我送官,就不会按照我说的孤身一人前来赴约,而是直接带着王府护卫来绑我了。小王爷的这番情谊,叶某领情。” 朱权哼了一声,接过茶喝了一口,坐在一旁不言声。 叶羽说:“我这次过来,小王爷可知道目的为何?” 朱权瞥了他一眼,问:“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大驸马既然逃脱了流刑,躲起来便是,跑来这里是为何?” 叶羽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无其事的说:“来请小王爷帮个忙,借你手下的朵颜三卫一用。” 朱权皱起了眉头,问:“你借兵干什么?” “当然是打仗。” “打什么仗?” “靖难。” 朱权啪的一下拍在桌上,他死死盯着叶羽,一字一句说道:“大驸马难道不知,燕王起兵靖难实则是谋反么?” 叶羽扯出一抹真实的笑意,他定定看着朱权,道:“当然知道!因为我是燕王的军师啊。” 朱权嚯的一下站起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本身就是明昭天下的逆犯了,如今还要踏上燕王的谋反之路不成?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将你拿下,送入京城交给陛下!” 叶羽脸上依然是从容的笑,他说道:“不,小王爷,你不会的!” 朱权怒瞪着叶羽,皱着眉冷笑道:“呵,你怎知本王不会?本王是藩王,替陛下将你这逆贼拿下,还需要考虑么?” “小王爷说对了,你确实需要考虑!”叶羽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笃定,“小王爷,若你真的对当今皇上如此忠心耿耿的话,以你离燕国如此近的距离,为何没有在靖难之役爆发之后立刻率兵响应南军讨伐燕王殿下?” “这……本王是……”朱权愣了愣,这个问题他确实不知怎么回答。 叶羽笑了,从容的说:“你是宁王,在藩国这些年政绩卓越,战功赫赫,被辽东一带的百姓尊为辽东王。以你的声望和战力,若你振臂一呼辽东全境所有军民都会听从你的安排,你若要起兵勤王,燕王殿下必然不能一路轻松战胜南军。可是你没有,靖难爆发之后,你什么都没做,不仅仅是你,所有的藩王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小王爷十分清楚原因吧?” 朱权沉默了,他确实心里很清楚,不会有人勤王的,自己也不会,他们这些藩王顶多袖手旁观罢了。 若要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朱允炆之前做的那些太过分了,让所有藩王都觉得自身难保。如今,当有人站出来反抗时,已经不会有藩王去勤王了。因为,也许跟着那个反抗的兄长还能保住爵位和封地,可若是跟着如今的皇帝侄儿,怕是连一家人的性命都不保了。 朱权聪明绝顶,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面对叶羽的问题,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叶羽也不着急,只是一杯杯喝着茶。 “大驸马,你今日过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想要借朵颜三卫一用。” 朱权沉吟片刻,摇头说道:“若我借朵颜三卫给你,就等同于跟你们上了同一条船,日后万一靖难失败,本王全家都要受到株连。” 叶羽敛下眼眸,朱权这样的说法他也猜到了,毕竟隔岸观火比真正加入到战争中要安全许多。 只是,叶羽依然十分自信,他知道朱权一定会帮助自己,“小王爷,我以九公主夫君的身份恳求你的帮助!” 第二百六十二章 结盟 朱权愣在当场,是,或许自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动摇,自己在任何威逼利诱下都会坚定的将宁王府上下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他或许有无数个理由告诉自己不要加入燕王的阵营,但叶羽如今说出的这句话,却是唯一一个会让自己改变主意的理由。 九皇姐,是朱权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姐姐。当初他听说叶羽获罪下狱之后就开始担心怜香的处境,然而他身为藩王,再加上朱允炆削藩力度太强,朱权虽远在辽东但也感到被掣肘,导致他连进京帮衬的能力都没有。 朱权自然知道怜香对叶羽的感情,他也因朱允炆的举动而愤怒过,可他毕竟能力有限,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很有限的事,比如写了奏折递到朱允炆的案头,请求他对叶羽从轻发落。 以当时的形势来看,朱权已经是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所有。 此时,当朱权听到叶羽说出了这个理由之后,便从心里知道,自己恐怕是无法再拒绝叶羽了。 “九皇姐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宫里。” 朱权皱了皱眉,又道:“你已经被逐出了宗室玉牒,废为庶人,根本无法重现回到她身边。” “但我必须要回去!小王爷,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必须要回到她身边!” “但是,这有多难你知道么?当今皇上根本就不可能撤回定罪的诏书。” “我当然知道!也自然不会去指望他。所以,我选择了燕王殿下,选择了这条路,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为了怜香,为了我和她还未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朱权蓦然间抬起头,他死死盯住叶羽,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不容置疑的真相。 “你、你说什么?什么孩子?你和我姐姐有孩子?” 叶羽露出凄然的笑意,缓缓说道:“是,我和她有个孩子,我入狱后才发现的。但是,朱允炆知道了这件事,为了斩草除根,他逼迫怜香喝下了药力强劲的红花,所以我们的孩子就死了。” 叶羽的语气其实是平静的,他的平静就像是在陈述别人的遭遇一样,好像与他毫不相关,但朱权却从他的平静里,听出了更让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朱权看着叶羽白皙清俊的脸上那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坚定,以及他曾经清澈无垢的眼底冒出的沉沉精明,突然觉得原来不幸的遭遇竟真的可以带给一个人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他曾一直以为,叶羽无论何时都会是那个清傲的男子,从未想过他也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精明算计。当然若他见识过蓝磬的变化,他大概会觉得叶羽这一些变化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关于这件事,一点消息都没有出来……” 叶羽笑了笑,说:“朱允炆当然不允许这件事有风声传出,他软禁了怜香,自然更不会有一丝动静传出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叶羽说:“宫里有我们的人,我自然会知道。” “什……”朱权有些不可置信,“你们竟然连宫里都安排了人么?” “知己知彼,方能无往不利。”叶羽说的理所应当,“我们若要成事,自然不会毫无准备。何止宫里,我们的耳目遍布天下,小王爷应当有所体会吧?” 朱权想到钱寡妇,苦笑道:“不错,那钱寡妇和这间酒馆,想必都是你们的吧?只是,宫内竟然也能有人供你们驱使,想必燕王兄的这个计划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吧?否则怎么可能一朝一夕间就做到这一步?” 朱权一点儿都不傻,反而十分聪明,他粗略分析一下就能了解大概。 叶羽当然不准备骗他,点点头说:“我也不必瞒你,燕王殿下确实早就开始了行动。” “呵,只不过皇上的所作所为给燕王兄提供了加快行动的理由。”朱权摇头叹息,道:“父皇纵横一生,但在最后却还是做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若他当初没有改变初衷,直接立燕王兄为储君的话,兴许就能避过这样的内乱了。” 叶羽不置可否,未发生的事谁都不能去保证什么,燕王殿下登基的话未必就不会削藩,只是他根基稳固且懂得张弛有度,最终一定不会闹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 “燕王殿下明白,要想保住王府上下的性命,就只有反抗这一条路。小王爷,我不信你到现在都还心存侥幸,认为在如今这位皇上的手里,你这样军功赫赫的藩王还能全身而退。” 朱权沉默了,确实如叶羽所说,在朱允炆的统治下,自己这样的藩王基本可以认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但是,朱棣却不同,如果朱棣成为了皇帝,自己则会成为拥戴有功的皇弟,爵位也能保住。 “我知道小王爷这一年来一直韬光养晦,在府里弹琴赋诗,连战场都很少再去了。原因无他,想必是怕引起皇上的猜忌吧。但是小王爷,虽然你通晓诗书礼乐,但你毕竟是戍边在外的藩王,若边境有战事自然是要义无反顾上战场的。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无论你怎么隐忍,最后照样还是要被猜忌。” 叶羽的话字字戳中痛点,朱权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其实这些话也不见得非要叶羽说出口,朱权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他只是不愿去细想罢了。 可如今,叶羽将这些全部摆了出来,让他无法不去细想。 再加上朱允炆对怜香的所作所为,让朱权彻底冷透了心。 “大驸马。”沉默了片刻,朱权终于重新开口说道:“我可以加入靖难的队伍,只是朵颜那边,也需要你亲自去说明一下。毕竟这是造反的事,他们是大明的属臣,应该对事情清楚明白。” 叶羽见他终于倒向自己,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道:“只要小王爷首肯了,朵颜那边我自然有信心去说服,我明日便启程去朵颜的都城,亲自去跟岚琴谈。对了小王爷,钱氏酒馆是咱们在宁城的眼线,那钱寡妇看上去是不正经的,但其实却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所以你但凡有任何需要,或者需要跟我联络,都可以找她。” 朱权本就猜到钱寡妇的身份不一般,便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大驸马,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你想好了么?”朱权离开前,曾对叶羽说了这样一句话。 叶羽笑答:“无论终点为何,哪怕是地狱业火,我也义无反顾。” 朱权笑了,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叶羽和怜香夫妻间的感情,所以他从未有一刻怀疑过叶羽此时的决心。 与朱权达成一致之后,叶羽便带着杨家兄妹马不停蹄向朵因温都尔而去。此时朵颜三卫已经正式归降大明,岚琴也就不像之前一样老在军营呆着,反而是回到了朵颜卫的汗宫里。 叶羽刚刚进入朵因温都尔就大摇大摆进了一家客栈,朵颜虽然归属大明,但毕竟也算是比较独立的,跟宁城这样的地方不同,叶羽来这里倒是不用太过藏着掖着。 只是他进了客栈之后就是休息,杨澈曾问他准备怎么进入汗宫。 叶羽只是笑了笑,说:“什么都不用做,在这等着,自然有人会来找咱们。” 杨澈觉得他未免也太过自信,一时本来还不相信,但后来的发展再一次证明叶羽是对的。 没过多久,就有女真打扮的人找上了他们。 “请问,你们哪位是叶大人?” 叶羽笑了笑,起身说道:“是我。” 那人立刻露出恭敬的神情,道:“叶大人请,我们主子要见您。” 杨澈原本还保持着警惕,叶羽却直接点头应了下来:“好啊!” 那人一路带着叶羽三人往朵因温都尔内城而去,作为朵颜的都城,这里的内城除了朵颜可汗的汗宫外基本只是一些宗亲居住,所以那人把他们带到哪里去自然是一目了然。 果然,他们很自然的被请入了朵颜的汗宫,而正如叶羽所料,接见他们的也并非可汗忽察尔,因为八成忽察尔都不知道自己来了。 岚琴坐在汗宫王殿的正位上,那原本应该是她父亲才能坐的位置,而此时忽察尔不在她就那么随意的坐在上面。 “怎么?终于想到来找我了?”岚琴见到叶羽似乎很高兴。 叶羽冲她笑笑,说道:“早猜到你会知道我来了,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岚琴打量着他,然后满意的说:“看你气色恢复的很好,那本郡主就放心了!” “岚琴,你还是在我身边安排了狼女么?” 岚琴听他突然这么问,瘪瘪嘴嘟囔道:“你不是早猜出来了?否则怎么会那么笃定我会派人去接你过来?” 叶羽看着她,看着她有些赌气的嘟着嘴,不禁叹息道:“跟你说过多少次都不听,就一定得监视着我么?” 岚琴听他这样说 有些不高兴:“我只是担心你!” 又是一声轻叹,叶羽苦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意。” 第二百六十三章 岚琴的条件 叶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岚琴打断。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又要开始你那一套大道理了,又要告诉我不要浪费心思在你身上是不是?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说了。” 岚琴的语气有些不太高兴,叶羽当然听得出来,他叹息着说道:“你别不高兴,我现在倒不会再逼你撤回狼女,毕竟如今我与皇帝是站在对立面的。” 岚琴听他这样说,偏头一想,便笑问:“让我来猜一猜,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请我帮忙?” 叶羽一笑,信步走上殿中的台阶,走过去坐在岚琴身边的椅子上。 “知道你聪明,我就是来找你帮忙的。” 岚琴笑嘻嘻的看着他,说道:“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一定是来找我借兵的!” 叶羽点头说:“是,你倒是比宁王殿下猜得准。” “怎么,你已经找过宁王殿下了?” “是,来找你之前肯定是要先去找他一趟,毕竟朵颜归他管理,若是越过他直接找你,怕是要让他生气了。” 岚琴想了想,问:“怎么样?他怎么说?” “起先并不同意,不过好在是让我说服了。”叶羽露出一些笑意,道:“眼前形势十分明了,加入靖难只能有利,若是起兵勤王,日后皇帝非但不会感谢他,反而还是会加大力度去削藩,这一点宁王殿下心知肚明。” 岚琴点头表示赞同,她道:“如果宁王殿下答应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太大的顾虑,刚刚就只是想问清楚,因为我们不会做让宁王殿下为难的事情。” 叶羽听她这话倒是有点儿意外,岚琴和朱权关系很好?她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 看出叶羽有些疑惑,岚琴低了低头,扯开话题说:“燕王殿下如今势如破竹,你们气势正盛,怎么却突然想到来找我借兵?” 叶羽说:“打仗哪儿有这么简单?南军又增派了二十万主力,由于兵力悬殊太大,燕王殿下才决定要出来借兵。” 岚琴支着脑袋一脸笑意:“我听说,那个小皇帝撤换了长兴侯耿炳文,改派曹国公李景隆做主帅。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啊,这个曹国公不是个打仗的草包么?小皇帝把他换了上来,这不就是自寻死路么。” 叶羽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南军之中也并非都是无能之辈,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有能力的将领的。我们只是刚刚在北平一带获得了胜利,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凭我们手里的这些兵力,根本不足以一鼓作气打到应天去。所以我们才决定分头去借兵,燕王去找晋王和凉州卫,而我……” “而你则到东北来说服宁王和我?”岚琴一脸玩味的笑意。 叶羽笑道:“是,你一向是顽皮的性子,我怕燕王过来你又有一堆幺蛾子,到时候他吃不住你,耽误时间。” 岚琴笑的更开心,问:“你这意思是你能吃住我咯?” 叶羽笑而不语,他虽然没有把握百分之百拿得住岚琴,但按照他和岚琴之间的情分来看,总是有极大的把握。 岚琴见他默不作声,便站起身冲他笑道:“不过你倒是真说对了,燕王殿下来我不一定买他的账,但是你来了,我开心,我愿意带领朵颜三卫帮助你。” 叶羽温和的冲她笑了笑,站起身说:“谢谢你,岚琴。” “诶,先别谢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岚琴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羽稍稍一愣,他不知岚琴会在这个节骨眼提出什么条件,万一是个无理取闹的事儿,自己能不能答应都是个问题。 不过,仔细想了想,叶羽还是问了句:“什么条件?你说,只要我能做,都会为你办到。” 岚琴盯着他,缓缓说:“我要你放弃你的公主,留下来做我的郡马。” 叶羽眼神闪烁,他迎上岚琴的目光,“岚琴,你是认真的么?” 岚琴认真看着他,仰头反问道:“你说呢?”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虽然没有在说什么,虽然岚琴的唇角依然挂着玩味的笑,但叶羽还是从她眼底看到了认真的意味。认识岚琴这么多年了,叶羽十分清楚这个女子的性情和心思,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垂下眼睛,叶羽掩藏起眼底闪过的歉意和动摇,再次抬眼看向岚琴时,他的眼中已然是坚定的神色。 于是,他重重的摇了摇头,说:“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要劳烦郡主了,告辞。” 他说完这句话,就竟然真的转身便走,丝毫没有犹豫的样子。 岚琴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眼见着叶羽快要走出大殿,岚琴终于跺了跺脚,她咬牙喊了句:“站住!” 叶羽闻声停下脚步,但却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她。 岚琴见他这样子,忍不住气哼哼的快步走到他面前,怒气冲冲的骂道:“你这人……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你就……你就宁愿放弃朵颜三卫的支持,也一定不肯放弃她吗?我就这样让你看不上眼吗?” 叶羽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说实话,岚琴对他的情意,他从洪武二十三年就知道了,他一直在回避,一直在拒绝,他已经拒绝了她三次了,可她却依然坚持着,执着着。 叶羽现在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看着岚琴时,内心有了从未有过的动摇,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此时无论怎样的动摇,都无法撼动怜香在他心里的位置。他时刻在心里记得,怜香在等他,在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城内,日复一日的等着自己。 移开视线,叶羽狠心说道:“没有朵颜三卫的支持,我还会去想其他办法。但若要我放弃怜香,不如现在直接杀了我。” 岚琴盯着他,双眼像两把利剑一样想要刺透叶羽的人,她拦住他的去路,就只是与他相对而立。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问他:“若我不用你放弃她,我愿意跟她一起留在你身边,那你会接受我么?” 叶羽震惊的看着她,他着实没想到,一向性情高傲的岚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而这一次,他又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真实的意味,她竟真的是这样想的。 “岚琴……你、你这是何必呢?”叶羽怔怔看着她,“你这么优秀,何必要委屈自己?” “你也会说我这么优秀?”岚琴露出不符合她性情的脆弱神情,“可我这么优秀,你却偏偏不喜欢啊。我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叶羽沉默了,他怔怔看着岚琴的样子,也从心底问自己,自己怎么办? 他虽然知道岚琴对自己的感情,但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放低自己的姿态,只希望留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一个等着答案,一个给不出答案,就这么一直纠结着。 良久,好像是过了很久,岚琴突然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她认输一般的说道:“好了,真是服了你了。我都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竟然还是听不到你的肯定。也是,我一开始就该知道,我等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叶羽,我会帮你!你该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会帮你。只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能答应我一件事……” 叶羽认真看着她,看着她疲惫无奈的眼神,然后缓缓点头:“好,你说。”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不会再提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条件了。 “留下来陪我,就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亲自带领朵颜三卫的铁骑与你一同去北平。” 叶羽犹豫了下,一个月,他不确定在这样争分夺秒的战争时期一个月能不能等。 岚琴却是知道他的心思的,“你不用担心,一个月的时间,以北军的素质来讲,守住南军的攻势简直易如反掌。要知道,李景隆也还在路上墨迹,一个月根本掀不出什么浪。” 叶羽想了想,岚琴说的也对,一个月的时间自己还是有的,况且岚琴最后的愿望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点,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于是,他点了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这一个月留下来陪你。” 岚琴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她伸手拍了拍叶羽的胳膊,道:“这一个月,我来带你看看北国的风光!” 看着她恢复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叶羽也不禁跟着她笑了,不得不承认,他跟岚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很轻松。岚琴虽然喜欢他,但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让他感觉到手足无措之外,之后从未给过他任何的压力。 她就像是一个永远都在他身边的朋友一样,无怨无悔的帮助他,支持他,哪怕他什么回应都给不了,她也还是没有怨言。 叶羽知道自己无法给她想要的感情,他已经有了怜香,他并非那种生来便是天家富贵的男子,他的潜意识里就做不到将三妻四妾当作稀松平常之事。 不接受岚琴,其实也是为她好,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收获仅仅属于她的那份挚爱。 第二百六十四章 北国风光 叶羽同意留在朵颜后,岚琴显然很开心,她第二天就雷厉风行的将手中的大小事务都交办出去,然后自己落得个一身轻松。 “你难得来这边,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北国的风光如何?”岚琴兴高采烈的向叶羽提议。 叶羽想了想,反正已经住下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当下便同意跟岚琴出游。 岚琴带着叶羽继续北上,本来朵因温都儿已经是辽东以北了,如今继续往北走,叶羽想着大概会更加的冷。 此时已经是九月末,北国已然是很冷了,岚琴和叶羽两个人出行,身边只带了杨澈和杨雪笙二人。 原本叶羽让她带个丫鬟侍候,但岚琴却说:“哪里那么麻烦?我们朵颜人可不像你们的姑娘,动辄出门要跟个侍女,我们自己有手有脚什么都能干。” 之前叶羽戍边辽东时,岚琴已经和杨家兄妹十分熟络了,于是便说:“有阿澈在足以保护我们的安全,而杨姑娘医术神通需要照顾你的身体,带着他俩已是足够,人多了反而难以行动。” 叶羽见她这样坚持,便也不再多说,总之这一个月的时间,尽量都依她便是了。 若说起东北最著名最让人流连忘返的风景,还是要属长白山了,叶羽在现世时很遗憾的没有去过,这一次倒是跟着岚琴圆这个小心愿。 他二人同游长白山,打扮的如同民间的普通兄妹。叶羽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锦缎长袍,领口袖口都有上好的皮毛保暖,岚琴还给他加了身貂裘大氅保暖。岚琴则是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的纹锦长衫,外面简单批了一件大氅。北国不比中原,此时是九月底,已是很冷了。 岚琴笑嘻嘻的看着他二人的打扮,两个人衬着对方的衣服,显得还真是合衬。 长白山脚下,叶羽喟叹道:“风景最佳处,未必最得游人流连欢喜。” 岚琴正自高兴,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好奇问道:“为何这般说呢?可是有什么讲究?” 叶羽负手仰望长白山,说道:“大凡世间风景秀丽奇绝之处,往往在险峻之地。而世人常常喜于安乐而畏惧险峻,于是便只肯口口相传绝佳美名,却不肯亲身涉及。正如长白山一般,恐怕多数人都是站在山脚下仰望,真要亲自上山观雪的人倒是少了许多。” 岚琴看了看四周,不禁莞尔笑道:“山顶冰雪横绝,真要让这些人都上去,怕是不容易的紧。” 叶羽唇角挂上自信的笑,兴致勃勃的说:“既然无人肯去,那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景,只待你我来赏了。” 叶羽在现代时很想去长白山,但一直没有成行,这一次有了机会,而且这时少了缆车直通山上,山顶自然就寂寥许多,但正好适合观看无限美好的自然风光。 岚琴见他意气风发,眼底不自觉含了几抹温柔,笑问:“山上可是冷的紧,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叶羽眼中满是向往神色,当先迈步上前,道:“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今日这长白雪景便是在我们眼中了。” 岚琴听他语气中流露出的豪气,不禁心下欢喜,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前行,说着:“这长白山我总来,就像我家后院一般熟悉。有一处地方,虽非山顶,但北可望冰天雪地,西可望草原红日,南可望中原无限山河,东可望开阔碧海,可要与我一起去看看?” 叶羽一听有这样的地方,当时便抚掌叫好,一定要让岚琴带自己去见识见识。 四个人一起登山,原本山脚树木繁多处尚有游人如织,到了草长处,已经游人稀少,偶尔有几人驻足,穿着貂皮暖裘,也是迟疑着停步不前。 只觉得寒风侵骨,阵阵袭来。 岚琴笑问:“咱们还要不要上?” 叶羽仰望山顶,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下,雪山巍峨高耸,如一条玉龙腾跃起伏。灿如金粉的阳光照耀其上,那种璀璨与神圣的高洁,那种洁白仿佛从天际垂下的圣洁,让人不由得便心怀崇敬和向往。 “我曾与长白山多次失之交臂,与其终身仰望,如今有了机会难道还要错过登顶不成?” 岚琴见他意志坚定,便不再多说,只是抬手替他紧了紧貂裘,然后当先一步往山上而去。 山路越来越陡,因为人迹罕至,冰雪渐渐覆盖其上,几乎已经无路。 到山顶时,已经是向晚时分。然而山顶冰雪凛冽,却也有松柏挺立,冰冻霜雪压枝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放,十分壮观别致。 叶羽站在山顶,遥遥望见大漠黄沙飞扬,红河落日。又见大明境内人烟鼎盛之态,两厢对比却是真的令人沉醉。 眼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苍茫天地间山山水水几乎可以盈握在手,叶羽不由得胸中豪气顿生,想想如今的靖难之战,不由得胸中激荡,顿时生出一股握江山于手掌之中的豪情壮志。 一旁的岚琴也是如此,她本就是不输于男子的女子,忍不住自肺腑间感慨出来:“果然江山如画,我虽然是女子,都忍不住为此倾倒,难怪你们男人为了这江山肯豁出性命去。只是可惜,如此如画般的江山,为什么世人很少来此看看呢?却都心甘情愿在血肉模糊的战场上为那虚无缥缈的至高霸权争得你死我活?你看这里,天地广阔的让人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却又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觉,这不是很奇妙么?” 叶羽看向岚琴,见风吹起她的发鬓,闪着精光的双眸里尽是藐视天下的傲气与不屑。 “因为,那里藏着的是名,是利,是称雄之资本,是男人一生的追求。而这什么都没有。”叶羽眼眸深邃,感叹道:“江山折腰,功名误人。无人不知的道理,可贪一世之英名追权贵烟云,留芳名于青史却偏偏是无数男儿的宿命。” 岚琴听罢狡黠的看了叶羽一眼,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如此说来你到不像是个男人了。因为你似乎一直对那些功名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这一次参与靖难,多半也是因为你那位公主的原因吧。” 叶羽呵呵一笑,道:“人活一世终不过换来黄土三尺,青史又算什么?再辉煌的历史终究只是后人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若不能活的坦然自在,岂不对不起怜香?更对不起拼力帮助过我的你。我的心里没有那些虚幻而不实的东西,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好好的活着,幸福的活着,我便一生快乐,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自古英雄皆寂寥,就像立于这天山山颠,空无一物。天地与人,为人,为文,为武皆是在荒凉上繁衍起来的茂盛。如果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最终又将回到虚无,那我们还执着什么?”叶羽是第一次站在长白山之巅,即便心中思绪万分也无法阻挡那份寂寞入侵,“一生戎马,不过山河永寂,若从头,宁为剑之帝王,不佩帝王之剑!” 叶羽回头看着这长白山山颠唯一的巨石之上,高处不胜寒啊。还好,还好无论他处于怎样的位置,怜香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站在同样的高度之上,同一个阵营之中,他就不会孤独也不会寂寥。 “人最怕的就是执着了不该执着的,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岚琴悄悄向叶羽靠近了一步,脸上露出更加温柔和坚定的神情,缓缓说道:“与那些虚无的东西相比只有情意,只有情才是值得我们去珍惜,去执着的,无论亲情,爱情,友情。因为情是世间唯一不会消散的存在,生时缘定,即便是死了,这世上依旧存有我们的精神,依恋,气息,甚至可以以血脉代代相传,从而穿越时空,生生不息。” 叶羽听懂了岚琴的话,他扭头看向她,问:“岚琴,你还不准备放弃么?” 岚琴仰头回看着他,笑问:“放弃什么?” 叶羽沉默不语,他发现他总是被岚琴一句话就反问了过来,在怜香面前他似乎总是游刃有余自信飞扬,但在岚琴面前,他觉得自己总是拿她没办法。 所以,他面对岚琴干脆就是沉默,这招他屡试不爽,每次岚琴都会主动再开口。 果然,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岚琴说:“当然不准备放弃咯!我不是说了,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放弃了不该放弃的。” “可是,若这是坚持本就是不该执着的呢?” 岚琴扬起最大的笑脸,说道:“是该执着的,还是该放弃的,我心里有数!” 叶羽不再说话,他知道,岚琴也是个拿定主意不好改变的人,无论自己怎么说也都是白费唇舌了。 此刻,这里的一切都是静的,让人觉得在这一切都缓慢下来。思维,情感,杂念,都通通沉淀下来,没有干扰,人逐渐回到一种清冽的寂寞里去,对着莽然江山,对着无垠天空,与自己对话。停止忙碌,挥别喧嚣,告别偏见,与另一个自己会合,看似孤单的走向,思维会得以舒展,越来越明晰,而内心也会因翻松而重现生机。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的愿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已是十月份了。 这夜,东北降下了世界的第一场雪。 整个世界从那夜开始砌成了白茫茫的银之风情,偶尔雪下得又快又急,在街头脚步一停顿下来,再迈开步伐时恐怕就是举步维艰的厚重积雪堆满大地。 从长白山回到朵因温都儿后不久,岚琴就生了场病,如今已经持续两天了。 叶羽此刻忧心忡忡的往岚琴的房间而去,他身后跟着双手捧着药碗、极力跟上他脚步的婢女。 “郡主这次病的很严重?为何今日才告诉我?” 那婢女是岚琴的贴身丫鬟,名叫踏雪,她闻言先是偷偷翻了个白眼,随后才嘟囔着:“还不是公子你每次都打发我们回来?” 叶羽一时无语,只得轻咳两声说:“我以为你们是要我过来用膳……” 确实,虽然经过长白山一游之后,他和岚琴的关系更亲近了一些,但他却依然不想接受岚琴的感情,所以回来后就是能少见面就少见面,尤其是避免单独见面。 “我们郡主就是因为总被您拒绝,太过伤心,所以才干脆不告诉您的。”踏雪讷讷地说道,“‘告诉他做什么?反正他又不理我!’我们郡主就是这样交代我们的。” 叶羽眼中有些无奈,他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叶羽放慢脚步,语气也转为柔和不少。 “郡主今日不知怎么了,闹着不吃药,奴婢们实在没办法,这才想到要来请您。” 叶羽捕捉到这一句,于是确认性地问了一遍:“你说郡主不吃药?” “是啊,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醒来后就发着脾气,辛苦煎好的药也摔了好几碗。” “唉,这个岚琴!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啊!”叶羽听着踏雪的话,心里一着急,想也没想就直接打开岚琴的房门。 “岚琴,我听说你……”刚刚推开门叶羽就后悔了,他望着眼前的场景,呆了呆,“不吃药……” 屋内,坐在床上的岚琴,气恼的瞪着推开门的叶羽,她此时只穿了见中衣,长发披散在肩上,脸上因高烧而泛着红晕,眼神迷离但却透着羞恼之意。 叶羽发着呆,岚琴也发着呆,最后还是岚琴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拽过一旁的被子裹在身上,怒视着叶羽问:“还站着干嘛?不打算出去吗?!” “呃……呃抱歉!”叶羽迅速无比地关起房门,可表情就是呆然地恢复不了正常状态。 一旁的踏雪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公子何必这样?郡主还穿着中衣,况且我们草原女儿没那么多的拘谨,不碍事的!” “你懂什么!非礼勿视啊!”叶羽皱了下眉头,被踏雪开玩笑本来没什么,但这次岚琴给自己带来的感觉不同以往,他能接受的调侃范围也就大大不同:“把药给我,你先下去吧。” “是是。”踏雪吐吐舌头。 叶羽只是等了一会儿,从走廊外头飘来的吹雪就絮絮绵绵地沾上袖子与肩膀,但他毫无所觉,只顾低头盯着手中药水表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可是,这要是视了该怎么办才好?”叶羽自言自语着,吐出大气如烟如雾,层层迭迭地环绕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婢女们终于鱼贯走出房间,她们虽是优雅地朝叶羽行礼,却又压抑不下唇边满是少女情怀的笑意。 最后走出来的,是一脸无语神情的杨雪笙。 叶羽看到她,不禁愣了愣,问:“笙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雪笙苦笑了下,说:“郡主发高烧也有两三天了,我昨天就被告知,过来为她治疗,只不过……” “只不过她逼你对我隐瞒是吧?”叶羽苦笑着摇摇头,对于岚琴他还真是没办法。 杨雪笙无奈的看了看屋内,又叹息着说:“郡主说不想让你知道。少爷……我觉得郡主她……” “我知道。”叶羽打断了杨雪笙的话,“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笙儿,我……什么都做不了。” 杨雪笙叹了口气,她太明白叶羽的心性,更明白叶羽跟怜香之间的感情,他是绝不会在这个关口做出任何对不起怜香的事的。 摇了摇头,杨雪笙说道:“病中人本就有些爱耍小脾气,郡主虽然是巾帼豪杰,但也毕竟是小女儿心性。少爷进去看看吧,我觉得就算是灌,也得把药给她灌进去。” 叶羽点了点头,推开房门端着药走了进去。 岚琴已经穿好了纱衣坐在床上,她脸颊微红,神情似是气恼又有些羞意。 把药水放在桌上,叶羽先是朝岚琴弯腰行个礼:“刚才冒犯了,还望郡主原谅我的失礼。” 岚琴低头看着他的鞋子,上头积了些雪,不难想象他刚刚在屋外站着的情形。 “你等了半天?” 叶羽笑了笑,坐在她旁边,说道:“听说你不吃药?” 不答反问这一招本是岚琴惯用的,如今被叶羽学来将自己一军,她倒真是只能笑叹因果循环。 因为尚有些发烧,岚琴的脸一直染着红潮,乍见之下倒显得生气盎然、春风满面。没有盘起的长发飘柔地轻覆耳鬓,羸弱肩头和那细瘦的腰枝,看起来有哪点平素里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 叶羽很新奇看到她这个样子,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一双漆黑的深邃朗目因此微微弯曲,笑得清雅淡然,神采飘渺。 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碗,叶羽说着:“还是要先把药喝了。”一边说着,一边为岚琴轻轻吹着热气。 岚琴怔怔看着叶羽,以前就已经察觉,叶羽的外貌已是俊美无涛,但她没想过他竟还能蜕变地更加绝美无暇,过去那稍嫌瘦弱的感觉,自从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多起来后,也转为更澄澈如水的气质。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不会属于自己。 岚琴太了解自己对叶羽的心思,她太想得到他,可是她知道她得不到他,无论多么努力,他心里始终有着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岚琴心里不禁一阵难过,脑袋又沉甸甸地不舒服,竟就这样哭了起来。 叶羽见她突然掉眼泪,吓得手足无措:“岚琴?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要我叫笙儿过来看看么?” 岚琴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只是无语地摇头。 “如果你是因为要喝药了才哭,我可也不会心软的。”叶羽淡淡笑道,将药碗递到岚琴手上,“来,把药喝了,之后再睡个一觉,病痛什么的都会跟着消失。” “我不要喝。”岚琴皱了皱被药水苦味荼毒的鼻子。“半个时辰前才刚喝过,现在又有?笙儿这丫头一定是存心整我!” “生病吃药,理所当然。总之,先把药喝了吧,凉了会更苦的。” “为什么?” “凉”药苦口嘛”。 岚琴觑了他一眼:“一点也不好笑。”但她还是听了他的话,乖乖的把药喝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房间内是极为沉默与平静的,岚琴毫无怨言地一口一口喝着药。 由于药是真的苦,岚琴灌下去后忍不住瘪了瘪嘴。 叶羽及时递给她一杯水,笑道:“快喝点儿水,药太苦了。” 岚琴喝下一杯水后,这才呼出一大口气,道:“总算是解放了。” 叶羽但笑不语,只是为她整理好桌上瓶瓶罐罐的药。 看着他的身影,岚琴突然轻轻柔柔的开口说道:“叶羽,你真的是个温柔的人,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确定了。后来,我去营地刺杀你,你不但放了我,还给了我疗伤的药。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待你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发生什么事,叶羽,我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这番告白说得坦率直接,字字句句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感情。即使知道自己无法回应,但叶羽还是觉得感动不已。 他扭头怔怔看着岚琴的脸,看着她脸上温柔和坚定的神情,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岚琴却站起身穿好鞋子,她缓缓走到叶羽身前,靠近他,仔细认真的看着他,然后突然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 “所以,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叶羽怔怔感受着岚琴手上的温度,一时间竟然忘了避开。 “等我身体彻底好了,我们就启程去北平吧。”岚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但她的心里呢?真的是这样开心的笑么? 叶羽眼中是浓浓的歉意,他喃喃问了句:“岚琴,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岚琴笑了,那笑容很美,很真实,又很无奈,让叶羽在日后长久的日子中,都始终牢记。 “我没什么愿望,如果一定要问的话,我的愿望就是实现你的愿望吧。” 叶羽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他的心情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良久,他突然也笑了,那笑意是无奈和悲哀的。 “岚琴啊岚琴。”叶羽伸手握住岚琴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我不知未来会如何,只知道我定会拼尽一切保你一生的安康。” 第二百六十六章 北平防御战 又过了几天,岚琴的病在杨雪笙的医术和叶羽的照料下很快康复,但由于天气很冷,叶羽为了防止她病情反复,还是每天督促她多穿一些衣服,并且决定要在朵颜多停留几日等她身体彻底无恙再启程去北平。 岚琴虽然十分不情愿裹得跟粽子一样,但见他关心自己也是非常高兴,也就听他的话去做。 这一日,岚琴的狼女突然带来了一则消息,说是李景隆到达了北平,已经与耿炳文的二十多万大军汇合,在北平城一带摆下阵型,准备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 李景隆在北平九门都修筑了堡垒,并派兵攻击通州,同时他还在郑村坝设置了九座大营,作为进攻的依托。 叶羽知道消息后,立刻决定启程赶回北平。 岚琴一边下达朵颜卫起兵响应燕王靖难的号召,一边担忧的分析:“你和燕王都不在北平,那里现在谁指挥?” 叶羽倒是比岚琴表现的更加安心,他道:“是燕王殿下的长子,世子朱高炽。” “嗯?”岚琴不禁更加担忧了:“那还是个孩子吧……能行么?我记得……那孩子还有点儿残疾?” 叶羽微微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岚琴的肩膀,道:“你放心,世子虽然因病烙下了腿病,但脑子又没坏,他可比李景隆聪明多了。” 岚琴听到他说腿病,一瞬间脸色骤变,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说到腿病……这里天寒地冻的,你的腿怎样?都怪我!你一向表现的跟常人一样,我反倒忽略了这一点,还带你去爬山……” “岚琴!”叶羽打断她的自责,轻声说:“放心吧!我的腿伤早已好了,虽然偶尔阴天时会疼痛,但并不会影响行走。” 他虽然这般说的轻巧,但岚琴这下是再不会掉以轻心了。 “你能骑马么?不如我安排车子好了。” 叶羽摆摆手,道:“哪儿那么娇气?好了,不用担心我,我们现在赶回北平也来得及,在这之前,世子一定会守住北平的。他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 岚琴觑了他一眼,道:“好吧好吧,我看你倒是真不着急,别回头你的宝贝世子学生被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围起来打,到时候叶大公子该心疼了。话说我真是看不出来,你竟然对你这世子学生这么有信心?” “我不仅对自己的学生十分自信,我也相信敌方的统帅李景隆。” 岚琴诧异的问:“对敌方统帅有信心?” 叶羽扯出狐狸一般的笑容,他道:“岚琴你放心,李景隆在打仗时的智商绝对会帮助我们的。” ******************** 北平城外的李景隆,在准备停当之后,对北平发起了进攻。 此时,朱高炽当然已经得到了李景隆即将进攻的消息,城内的许多人都慌了神,而留守在城内的大将张玉也一时间没了主意。 朱高炽确实因为少年时的一场大病而染上了腿疾,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头脑,事实证明,叶羽的判断没有错,朱高炽虽然外表脆弱,但内心却十分坚强。 眼看着敌人五十万大军就要压境,连身经百战的张玉都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而年仅二十岁的朱高炽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他立刻开始安排防御抵御李景隆的进攻。 根据陌石山庄的情报,朱高炽得知李景隆的主力部队被安排在了郑村坝,那里离北平城的东门齐化门最近,于是他派大将张玉率部守卫齐化门,势必不能让李景隆的南军踏足一步。 张玉本就是热血悍将,他领了朱高炽的命令,立刻带领部将防卫齐化门。 张玉磨刀霍霍豪气冲天,但此时作为北军地位最高者的朱高炽却明显没有他那么兴奋。 张玉肩负的是主公交给他的守住一个城门的使命,而朱高炽肩负的,甚至不仅仅是一座北平城这么简单,他此刻背负的,是整个北军的命运还有朱棣和叶羽的信任。 做了这么多年燕王世子,朱高炽头一次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这样的重,重的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五十万大军攻城绝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景隆的南军使用大量火炮配合攻城,几十万人就像蚂蚁一样往城上攀爬,城内的北军虽然见多识广,但也被这源源不断涌过来的敌人给吓到了。 战争中最忌讳失神,而北军被南军的数量震慑的这一会儿功夫,战局就出现了变化。 北平城西边的顺承门由于守军一时准备不足,在南军的猛攻下渐渐露出溃败之象,而南军的将领也不都是李景隆这样的军事白痴,他们抓紧时机猛攻顺承门,势必要从此门打开突破口。 北军眼看着南军即将攻破城门,一个个军心开始动摇,有的甚至发起了呆。 “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传入北军守卫们的耳中,他们如梦初醒,纷纷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红袍小将手握劲弓站在城墙上,他手中的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力道极大,屡屡正中敌人要害。 所有士兵都被这一幕震惊了,因为他们认识这个小将,准确的说,整个北军怕是没有人不认识他。 燕王次子朱高煦。 这小子今年才十八岁,但他从小就混迹在军中,与他哥哥不同,他是个武痴,他更像他的父亲,他更热爱这个战场。 此时,朱高煦脸上就挂着自信且张扬的笑,他兴奋的四下大喊,鼓舞着顺承门上所有将士的士气。 “你们都听好!我们守卫这座城的背后,就是我们的家,若是被敌人在这里攻破了这道门,那我们的家就要沦陷,我们的家人就会陷入危险,我们是背水一战,决不能让敌人越雷池一步!” 燕王的儿子亲上城墙,这一幕恰到好处的激励了所有人的士气,他们重新拿起武器,高声呐喊着冲敌人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守在燕王府内的朱高炽得到了消息,短暂的震惊后他很快理智了下来。 “传令下去,给我调一队亲兵过来,我要亲自去巡城!” 朱高炽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背水一战中,士气和军心比一切都重要。 然而,一直沉默的徐仪华却提出了异议:“炽儿,你是现在燕国最重要的主公,你绝不可有任何的闪失。” 朱高炽从母亲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担忧,他当然明白母亲的心思,但他更加清楚自己的使命。 “母妃,您放心,儿臣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父王和先生临走前将守卫北平的重任交给儿臣,儿臣就绝对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如今二弟已经亲上城楼参战,儿臣若一味躲在府中,又有何颜面去见父王?” 徐仪华愣了愣,她印象中的朱高炽,一直都是儒雅的,而此时这个儿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坚决和王者之气,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独自在外征集军队的丈夫。 很多人都说,燕王的次子最像他,长子太过柔和,一点儿没有燕王的英武气息。 然而此时,徐仪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人错了。 朱高炽在关键时刻所展现出来的担当和气魄,丝毫不输给他的父亲。 徐仪华十分欣慰,他终于明白,朱棣和叶羽对朱高炽的信任是绝对正确的,因为这个孩子当得起父亲和老师的信任。 微微一笑,徐仪华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母妃?您是千金之躯,怎可……”朱高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极力反对。 “你是我的儿子,煦儿也是我的儿子,若我是千金之躯,你们不也一样?你们都可以亲自去战场,我又有什么不行?”徐仪华的语气坚定的仿佛是千年的磐石一般,“初年!去给我召集城内所有能动的女子,随我一同去城楼上面看看!我要让城内所有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绝不会是独自一人,他们的妻子,女儿,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同生共死!” 徐仪华的眼神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错,同生共死!这是她成为燕王妃第一天开始,就不断在自己内心坚持的四个字。 徐仪华褪去了头上繁重的配饰,将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将王妃尊贵繁琐的服饰褪去,换上了简单轻便的戎装。 而城内所有女子,有少女也有少妇,他们有的父亲在战场,有的丈夫在战场,也都同徐仪华一样,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衣衫,拿起武器,准备尽自己的全力与父亲、丈夫一同守卫自己的家。 徐仪华带着这些娘子军门站上了顺承门的城楼,已经满脸污垢的朱高煦愣住了,他立刻冲到母亲身边,大声道:“母妃?您来这里干嘛?这里怎么能是您来的?” 徐仪华关爱的抚了抚他的脸庞,道:“你在这里,你大哥也去各个城门巡视,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又怎能独自躲在王府里?” “可是……可是……我和大哥都是男子啊!男儿保卫家园是理所当然!” 徐仪华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娘子军,笑道:“不爱红装爱武装!煦儿,你可不要小看了女子!我们为了自己的家,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可以拼尽一切!” 徐仪华这话不错,原本北军如今的士气就已经大盛,如今又有这些娘子军加入,更是把南军彻底唬住了。 这些女子倒真都不是好惹的,大概是身处这个环境逼出来了,一个个顺手拿起城楼上的东西,无论是板砖还是什么,捡着什么扔什么,一下一个砸在攻城的南军头上,倒是又准又狠! 第二百六十七章 时人 这一群娘子军的攻击行为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倒是很难说,但是最起码起到了鼓舞守城将士士气的作用,更何况有徐仪华亲自上城楼督战,顺承门的守城将士们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突然重新沸腾起来的士气帮助他们抵挡住了南军的攻击,经过激战,围攻顺承门的部队被击退,北平暂时保住了。 回到王府中,朱高炽从各城门守将那里听到汇报。 “世子,目前各个城门的敌军都已撤退。” 朱高炽的脑子远比他的身体要好很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敌人只是暂时撤退,如果这样耗下去,北平迟早是不保的,要想守到朱棣和叶羽回来,必须要想别的方法。 “张玉,敌军主力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玉立刻回答:“回世子,刚刚已经跟陌石山庄的人确认过,李景隆此番攻城未果后,依然将主力撤回了齐化门外的郑村坝。” 郑村坝是北平城东侧的一个小镇,那里离北平和通州都十分的近,李景隆恐怕是想一口气将北平和通州一举拿下。 如今通州的情况如何还不能确定,朱高炽早先已经派出陌石山庄的暗卫去北平四周的小城镇探看消息,如今还没有返回。 但是等不了那么多了,夜晚马上就要到来,朱高炽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主动采取行动,若被动的等下去只能是挨打的份儿。 于是,他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张玉,陌石山庄的人现在都谁在?” 张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他应该不是在问暗卫,便道:“除了‘时人’盛夏之外,还有‘十阴帅’中的两位。” 朱高炽沉吟片刻,之后说:“帮我请那位‘时人’小姐过来,我有事请她帮忙,还有,‘十阴帅’的那两位也一并请过来吧。” “呃。世子是要单独跟他们说么?” 朱高炽摇摇头,说:“二弟和你也一起,我要实行一个计划。” 朱高炽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张玉看了朱高煦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迷茫,便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叫人。 ******************** 夜晚降临,李景隆坐在主帅营帐内,内心十分的激动兴奋。 他想着摇摇欲坠的北平城,心中的得意已经超过了当初在玉珠峰剿杀蓝家军的时候。他承认,玉珠峰一役确实是他目前为止人生中最得意的一次战争,他在那一役后成为了大明武将第一,将左军都督府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还亲手拔除了蓝磬这根眼中刺。 然而此时,面对北平城时,他又觉得自己即将迎来人生中的另一个巅峰。 李景隆是李文忠的儿子,但所有人都说他是个诗酒风流的纨绔子弟。然而,纨绔子弟从不会承认自己是纨绔子弟,所以他一直在找机会证明自己。 而眼前的这场战争,就是个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他坚信只要攻破北平城,击败朱棣,将燕王府一干人等全部缉拿回京,他就能超越他的父亲,让所有人都不再说自己的坏话。 而且,李景隆现在坚信,打仗实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难,北平城已经坚守不了多久了,孤城一座还能有什么戏? 哈哈哈,耿秉文这个老家伙也是不行了,老老实实看着我胜利入城吧! 然而,李景隆还没高兴太久,他的亲兵就颠颠撞撞的冲进营来。 李景隆诧异的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忙问:“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儿了?” 不得不说,李景隆虽然对战局没什么敏感度,但对危机还是挺敏感的。 “元帅不好了!敌人冲进来了!” “什么?!”李景隆豁然站起身,他不可置信的问:“这怎么可能?他们那么点儿人马还要主动冲过来送死不成?!我不信!” 那亲兵跪在地上,急切的看着李景隆说道:“元帅是真的!前营已经乱成一团了!您还是赶紧撤远一些吧!” “对方,对方来了多少人?” “不、不知道……” “胡说!”李景隆暴怒,“你怎么会不知道?连敌人有多少人都估算不出,还说什么有敌人冲过来?” 那亲兵面露惊恐神色,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事情,他颤声道:“元帅,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因为我们……我们根本没看清敌人!敌人如同鬼魅一般,我们只看到身边的同伴不断的倒下,却根本看不见敌人的样子!” “什……什么?”李景隆也显出慌张之色,他快步走向帐外,问:“看不见敌人?你不要告诉我你们见鬼了!” 那亲兵脸上的恐惧之色越来越重,他颤抖的说着:“我、我们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前三营已经彻底乱了,我得了消息就赶紧来跟您汇报了,元帅我们赶紧后撤吧!” 李景隆咬了咬牙,大吼道:“传令中营和后营,撤退!” 李景隆的南军现出了后退的迹象,而此时的前营已经乱成了一团,这三营中的将士们看上去好像处在一种疯癫的状态下,所有人都像失去了方向一般,挥刀乱砍一气,而死在他们刀下的几乎都是他们的同伴。 而此时,有两个身影站在一个营帐的顶上,他们将眼前的情景尽收眼底,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这两人其中矮一些的女子冷笑道:“一帮乌合之众,夜游,你现在去通知世子,说南军已经后撤了。” 另外一个叫做夜游的人点头道:“‘时人’大人,那你呢?” 女子正是‘时人’盛夏,她露出狡猾的笑意,道:“我还得再给他们加一些剂量,让他们疯的更彻底一些。” 夜游是陌石山庄的‘十大阴帅’之一,他看着盛夏唇角邪恶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时人’盛夏的能力看上去好像只是星象占卜一类,然而陌石山庄的人十分清楚,她之所以有能力位居‘四圣使’之一,可不单纯是因为星象占卜这一类的术数,她本身的武功也是强的可怕。 盛泽曾经说过,若盛夏真的认真起来,他们几个人里恐怕只有盛凌一人可以阻挡她。 盛泽这话不是妄自菲薄,因为盛夏拥有一向奇异的奇功,那就是催眠。 她之所以叫‘时人’,是因为她的独门武学‘八门金锁’,这一招听上去像是时空凝结之类的东西,然而中招的人也确实是这样以为的,所有中了她催眠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的世界停止了,但现实中的他们却是被她催眠控制了。 所以,南军前三营的将士们才会突然发疯一般的胡乱攻击。 盛夏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没啥意思,也就施展轻功向北平方向而去。 要是说起来,李景隆撤退的速度也真是不慢,但是南军中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糊里糊涂的。 大将瞿能就是个明白人。 他立刻冷静下来分析了局势,白天的时候他就觉得张掖门是现在北平九门中最弱的一个,他准确的判断出北军此次攻击一定只是虚张声势,因为若他们真的要进攻的话,不会只是将前三营击破就再没了动静。 于是,瞿能率领自己的部下冲到北平张掖门外,准备一鼓作气拿下这里。 原本以为计划已经成功,现在敌人却突然发动了猛攻,朱高炽开始郁闷了,只能立刻组织抵抗。 然而城内的守军与南军的数量实在相差太多,眼看就无法再抵挡下去。 朱高炽甚至已经开始在自己心里绝望了,但北军似乎注定是上天的额宠儿。 攻城的南军接到了元帅的命令,李景隆的命令是让瞿能停止攻击。 瞿能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他实在想不到,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李景隆竟然给自己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而事实证明,瞿能虽然有判断局势的眼力,但却实在是个迂腐的人。这样关键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想到一鼓作气攻破北平城,而是选择接受李景隆的命令撤军。 朱高炽得到南军撤退的消息后,高兴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立刻下令,让朱高煦和张玉带领军队追击瞿能的逃兵,能杀多少杀多少,尽量减少敌人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他还下了个命令,让城内所有的士兵趁着夜色开始从城楼上往城墙上不断的浇冷水。 此时正值十一月初,北平的气温虽然没有辽东低,但也已经下过了雪,行人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 南军本就已经是在冰天雪地里攻城了,然而朱高炽的这个命令之后,北平城俨然变成了一座冰城。 要知道在气温极低的环境下,冷水会立刻冻结成冰,将整个北平城的城墙变成滑溜溜的冰雕。 而且,不管南军有没有来攻击,北军每天要做的事就是不断的往城墙上浇水,让它持续保持冰城的样子。 朱高炽此时已经知道,老天爷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他知道李景隆当初的那个撤退命令拯救了北平城全体的军民。过了几日之后,南军再次整装来攻城时,却惊奇的发现眼前的这座城池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了,更别提攀登城墙攻城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郑村坝大捷 在李景隆的愚蠢和天气寒冷的帮助下,朱高炽坚守住了北平城。北平的防御战是李景隆的耻辱,却是朱高炽的机遇,正是因为这场防御的成功,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政治资本,为他日后登上皇位打下了极大的基础。 恐怕朱高炽日后想起来,也会感谢李景隆吧。 李景隆自从北平城攻破无望之后,一直很消极,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一天是被朱高炽耍了,于是又率领军队返回了郑村坝,依然将指挥部设在这里。 他虽然不怎么会打仗,但也知道朱棣早晚会回到北平,于是便安排了斥候外出探查消息,别的不说,至少这个举动还不算太蠢。 原本是无头苍蝇一般的探查,不过倒还真是让李景隆给撞上了。 建文元年十一月,李景隆得到斥候的汇报,说发现从辽东往北平返回的军队,挂着的是燕王的旗帜,距离北平已经不远了。 李景隆得到这个消息,当即派出部将陈晖率领一万骑兵前去阻击。 让陈晖有些郁闷的是,李景隆的斥候并不能准确说出这一队燕军的具体位置,只说是从辽东返回的,现在到哪儿了无法推测。 陈晖这下心里开始打鼓了,搞没搞错,还没确定敌人的具体位置就让我出去阻击?我还得把人先找到。 郁闷归郁闷,但命令是一定要执行的,于是陈晖还是带着他的一万骑兵踏上了漫漫寻人之路。 此时正值冬天,天气极冷不说,能见度还低,越往北走越寒冷,陈晖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敌人。 然而,他还未到达居庸关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 他看到了大批部队刚刚行军而过的痕迹,按照马蹄印和痕迹来看,对方的行军速度极快,但只是和自己擦肩而过不久。 陈晖异常兴奋,终于找到敌人了! 他率领一万骑兵沿着痕迹一路追上去,在终于看到敌人后军身影后开始放慢了速度。他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准备靠近李景隆的大本营时再准备前后夹击,为此他还特意派出了传令兵,将自己的计划通知李景隆。 这个计划原本看来是不错的,毕竟他只有一万骑兵,看敌军似乎兵力远胜过自己,所以等到接近自己军队的大本营后再动手,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还是那个老问题,计划本身的好坏,和它是否真的能够实施是两码事。在这次的计划中,问题点在于,陈晖不是蓝玉,而这一队北军的统帅也不是当年捕鱼儿海的北元皇帝。 他们的统帅,是叶羽和岚琴。 由于岚琴考虑到朱权和宁王府的安危,所以向叶羽提出自己是擅自决定要帮助燕王的,表明宁王并没有直接参与到靖难之中。 而且,岚琴问过了泰宁和福余二卫的汗王,向他们明确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并对他们说燕王不会逼迫他们,今后的路让他们自己选。 对于岚琴的这些做法,叶羽也表示默许。 而出乎意料的是,泰宁和福余的汗王居然都同意跟随燕王靖难,并按照惯例,将朵颜三卫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岚琴。 叶羽得知后不禁暗暗咋舌,他着实没有想到岚琴在朵颜三卫中的影响竟然这般大,就连那两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汗王都心甘情愿听她的。 而此刻,岚琴带领着朵颜三卫的铁骑精锐同叶羽一起奔赴北平。 正在行军路上,他们却得到了陌石山庄的报信。 前来报信的是莫可,“驸马,咱们的队伍后面有人跟着,看上去大约有万人左右,全部都是轻骑,领军的是南军大将陈晖。” 叶羽这一路都安排陌石山庄的暗卫做斥候,毕竟行军路上无法顾及方方面面的事,而陌石山庄的暗卫们正好可以成为他的眼睛,为他看清行军途中的所有情况。 此时,听到了莫可的汇报,岚琴笑问:“怎么样?要不要停下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叶羽沉吟一下,问莫可:“跟了咱们多久了?” 莫可说:“时间不短了,按照距离来看,他们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可是却一直没有采取攻势。” 叶羽想了想,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说道:“看来这个陈晖也不是个无谋之辈,他大概是想等到和主力合兵之后再发动攻击,前后夹击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如此看来,李景隆的主力大概就驻扎在咱们选的这条路前面。如意算盘打得是好,可惜咱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我也要趁此机会把李景隆给打怕了!” 岚琴笑问:“那我带领一队人返回去迎击他?” 叶羽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点点头,道:“你自己小心。” 岚琴冲他嫣然一笑,只说:“放心,灭了这一万人我就去追你。”话音刚落,她一瞬间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向反方向疾驰。 朵颜卫的部将都是跟随岚琴多年的人,见她调头也想都不想跟着她回转,这些人根本不需要岚琴多说什么,他们只是无条件的跟随自己的主帅。 叶羽对岚琴也是极为放心的,他不做多想,只是带领着剩下两卫的铁骑继续向北平而去。 没用多久,叶羽的部队就临近了李景隆在郑村坝的大本营,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对跟在身边的杨澈说道:“阿澈,你带一队人加快速度冲进李景隆的大本营,见人就砍,不需要留任何的情面。” 杨澈领了他的命令,带着泰宁卫的一队精骑以中央突破战术直冲李景隆的大营,南军又是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冲的散乱了军心。 杨澈带领的那些泰宁卫的蒙古骑兵,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以万军不当之势连续攻破南军左营,打得措手不及的南军四散奔逃。这些蒙古人见人就砍,一点儿都不含糊,根本不给南军士兵任何反应的机会。 李景隆根本就不知道敌人的主帅是谁,他以为是朱棣带的人,立刻传令三军稳住阵型迎击敌人。 南军虽然惨败,但毕竟人数众多军力极强,在一番整顿之后总算是稳住了阵脚,开始与北军作战,几十万人奋力厮杀,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渐渐的战局陷入了僵持状态。 眼见着战事僵持了起来,叶羽便让莫可去传令,让杨澈带兵先撤回来,他们在郑村坝北面驻扎,与李景隆的南军对峙,等待着岚琴赶回来合兵。 叶羽快速思考着对策,李景隆可能耗得起,可自己带着朵颜三卫的人马夙夜赶路,如今可是耗不起的,必须要赶快想个对策。 李景隆的人数虽然是多,但弱在人心不聚,只要抓住其中的关节加以利用,定然可以将其击败。 “阿澈,入夜之后,你点齐三万人马听候我的命令。” 杨澈对他的命令从来不会去细问为什么,当下便领命退出去准备。 叶羽想着,如今南军最大的弱点,莫过于李景隆亲自率领的中军。其他的部将们多少有些战争经验,和李景隆这个自小就没上过战场的国公爷自然不是一个路数。 弱点就是统帅本人,这倒真是好事一桩。叶羽盯着天空,倒数着入夜的时候,算算时间,岚琴差不多也该赶回来了。 他所料不错,岚琴在入夜之前便赶了过来,她意气风发,脸上尽是兴奋的神情,刚进主帐就说道:“这帮南军太逊了!我没怎么费力就把他们斩杀殆尽,擒了他们的主将过来,你看看怎么发落?” 叶羽打量她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便放心的笑道:“还能怎么发落?斩了把首级扔给李景隆。” 他一向不是狠辣的性情,岚琴诧异的问:“我还以为你准备劝降他,所以才留他回来的,否则我当时便砍了他。” 叶羽淡然一笑,只说:“以陈晖的能力,死了比活着有用。” 岚琴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只是吩咐下去,让人把陈晖砍了,首级交给莫可,让他扔给南军中军主帐内的李景隆。 而叶羽当然是有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很快便见效了。 李景隆在见到陈晖首级的瞬间便跳了起来,他瞬间暴怒,立刻激动的点齐中军人马,准备对叶羽的北军发动猛攻。 叶羽早知道他会冲过来,所以杨澈和岚琴的人早已在路上等着李景隆了。 他们二人各带了三万人马,向着脱离主力部队的李景隆中军发动了奇袭。南军根本没想到北军会埋伏在路上,一下子便中了埋伏。 岚琴和杨澈的铁骑从两方围过来,将李景隆的部队团团围住,然后慢慢吞噬。朵颜的精锐基本都是骑兵,但也有移动弓箭手这种特殊的兵种,这些人骑在马上,一边跑一边往南军中射箭,蒙古人的臂力一向很大,他们的箭传阵而过,无一例外的射中南军。 被围在阵中的李景隆彻底慌了,他被亲兵护在最中心,呆愣的坐在马上,看着周围的一切。 在他眼前的,不是玩笑,也不是清谈,更不是他自小听人提起的那种勒马敌前的辉煌。这是几十万人的厮杀,是无数生命的毁灭,李景隆有些失望,他觉得战争不该是这样的,战争应该如兵书上所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李景隆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带着亲兵头也不回的向南而逃,而更加可悲的是,他只顾着自己逃,却忘了下命令给那些依然围攻北平的军队,从而将这些群龙无首的南军,留在了北军的刀口之下。 将这场战役的胜利,送到了叶羽的手里。 第二百六十九章 目标大同 京城,黄府。 如今已经官至太常寺卿的黄子澄正在书房里暴跳如雷。 “李景隆这个蠢材!平时看他挺机灵的,如今看来竟然是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小人!真让他去战场上打仗,竟然就是个废物!他这才刚去了多久?有一个月么?一个月不到就让朱棣打成这个德行!龟缩进德州不敢再出来!他和曹国公府颜面扫地也就罢了,还顺带连累我!当初是我保举他做这个元帅的,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指不定日后连我都不信任了!” “老、老爷,那我们怎么办?”黄子澄的心腹管家战战兢兢的问他,他跟在黄子澄身边很久了,还真没见他动这么大怒过。 黄子澄胸膛急剧起伏,他阴沉着脸色,心里快速思考着对策。 不行,这件事决不能让皇上知道。 他只是接到了李景隆的报信,而战败的消息其实还没有经过正式的渠道传入皇城之中。 所以,黄子澄咬了咬牙,在心底打定了主意,他决定要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想到这里,他将桌上的信纸拿起来扔进一旁的炭火盆中,眼睛闪着狡诈的光,狠狠说道:“管家,这个消息,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全府上下任何人都不能告诉!明白吗?” 管家立刻明白了黄子澄的意思,他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看着黄子澄怒瞪的双眼,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黄子澄狠心咬着牙,这个消息决不能让皇上知道,只要李景隆之后能扳回一城,自己就不算是用人不当。 李景隆啊李景隆,我再信你一次,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现在的黄子澄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相信李景隆,既然已经把宝压在他身上了,就只能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 德州,惨败后的李景隆终于有点儿清醒了,他算是明白了打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风花雪月,不是夜卧谈兵,而是刀剑刺入身体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四处喷溅的鲜血,是垂死士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李景隆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他已经失去了战胜对手的信心。但无论他有没有信心,只要朝廷没有命令撤换指挥官,他还是几十万人的统帅。 李景隆现在深知光靠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早知道战场是这样的地方,他宁愿在京都耍心机一辈子,也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李景隆现在很清楚,虽然他可以用胜败乃兵家常事来安慰自己,但如果他再次失败,那可就不是闹着玩儿了。手握几十万重兵,却多次输给人数少于自己的北军,先不用提回京城如何交待,就是面子上就过不去。 他毕竟是李文忠的儿子,还是要面子的,只要自己这次击败朱棣,就能够挽救曹国公府的声誉。 但他现在也很清楚,自己是打不过朱棣的,必须要请几个帮手。 在李景隆看来,自己打不过朱棣的主要原因是自己能力不够,南军的战力也没有北军强。虽然这些都对,但事实上,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决心! 此时,已经和叶羽先后回到北平的朱棣,夙夜未眠的跟叶羽在东暖阁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郑村坝这一仗,你打的很漂亮,幸亏你及时赶了回来,否则怕是炽儿也受不住北平了。”朱棣的语气中充满对叶羽的感激和对朱高炽的赞赏。 叶羽笑了笑,道:“世子这次没有让您失望吧?” 朱棣笑着点点头,说:“他做得很好,组织的井然有序。仪华和煦儿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很感激,有他们在。” 他稍稍顿了顿,片刻后说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该高兴的时候,今后的路会更难走。虽然我们现在收编了朵颜三卫和晋王的军队以及凉州卫的主力,但是与南军的人马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叶羽看着他紧紧锁着的眉,心里当然明白他的顾虑。 虽然如今看来,一直都是胜利的,但朱棣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忐忑。因为他很明白,对他而言,任何一次战斗都是决战,从他起兵那天起,他就已经背上了反贼的罪名。即便他是声望正盛的藩王,即便百姓的呼声很高,但也改变不了自己不是先皇正统继承人的事实。 还有,外面那些兴高采烈的士兵们,真的值得信任么?他们会不会哪天把自己出卖去向皇帝求个官位? 朱棣有着无与伦比的才能,但他不是正统的继承人,这就是他的死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如今的靖难,实在是一笔风险极大的生意,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一战都可能是最后一战,日复一日的精神压力和折磨使得朱棣的神情越来越冷漠。叶羽知道,朱棣不可能后退,他心底深处支持着他的动力,就是死去的江月。 朱棣不断的以性命相博,而这种心理压力和拼命,绝不是朱允炆和李景隆能够体会和理解的。 李景隆输掉战争还能回家,实在不行就投降,而朱棣如果输掉了,等待他的只有毁灭一样的死亡。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不得不玩一场绝对不能输的游戏。 悠悠的烛火下,叶羽看到朱棣的脸变得越来越坚毅,而他自己也在一点点冷冻自己的内心。 这一场游戏,他和朱棣都没有退路了。 不仅仅是为了皇位,不仅仅是为了平反,更是为了活下去。 “三弟,传令全军整顿,休整半月之后,我们准备向大同进发。” 叶羽刚刚一直在发呆,现在突然听他下了这么个命令,不禁问道:“先打大同么?” 朱棣点点头,说:“大同是十三弟的封地,他之前被朱允炆随便扣了个罪名押到宗人府关起来了,大同的守军们想必都心存怨念,我们趁着这个寒冷的天气,先把北方扫平,南军不适应这个天气在北方作战,正是咱们的好机会。” 叶羽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没错,如今李景隆龟缩进德州,想必是要以逸待劳重整军容,我们也不必逼得太紧,趁着他退了先收拾了北边的城市。” 朱棣道:“虽说不逼着他,但也不能让他好过,我马上通知陌石山庄,让夜殇他们多下点功夫和心思吧。” 叶羽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陌石山庄的能力,他认可道:“说的是,有陌石山庄在,李景隆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了。” “他缓不过来正好,本王还要让陌石山庄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能少就少!” 朱棣起身走至悬挂的地图前,沉声道:“先是北方,本王要一点点的将大明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 叶羽看着他的气势,心中明白他的决心,事到如今,无论是朱棣还是自己,都已经退无可退了。 更何况,怜香还在京中等着自己。 叶羽走出东暖阁,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如今已是十一月底,天气极冷,他的血瘀之症本就怕冷,再加上宗人府的那次折磨,身体更加的不好,一点儿冻都忍受不了了。 他抱怨了下天气,裹着厚厚的大氅向跑回清羽阁,却在廊下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岚琴。 稍稍愣了愣,叶羽快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岚琴见是他,露出灿烂的笑,说:“等你呀。” 叶羽还没来得及说话,岚琴就变戏法一样递给他一件特别厚实的披风,说:“我怕你冷,等你出来再加一件披风,走回去才合适。” 叶羽怔怔看着面前的披风,再看看她,心里一下次五味杂陈,有一些感动,有一些茫然,有一些愧疚。 “岚琴,我穿的很多了……” “不行!这件披风是我们雪山上的雪貂皮制作的,做工特别的好,保证比你身上的都暖和!” 岚琴的语气让人毋庸置疑,她不再给叶羽反应的时间,直接上手给他披在身上,系上了带子。 原本叶羽就穿着大氅,如今又加了件披风,显得异常臃肿。 他看看自己,苦笑了下:“你办事儿也真是让人无法反驳啊。” 岚琴嘿嘿笑道:“挺好看的,走,回去吧。” 叶羽看着她当先走出去,心下叹了口气,便也跟上。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披风,虽然是夜晚,但摸上去感觉真的是上等的皮毛,只不过,感觉做工并没有太好呢…… 这个岚琴,吹牛都不会,他们朵颜的裁缝看来也没什么好的手艺。 “北平的雪下的还挺大,你的腿这两天没事吧?” 叶羽笑了笑,摇头说:“笙儿一直在配着药,我最近倒不会因为天气变化腿疼,稍稍有些酸麻的感觉罢了。” 岚琴听他这样说,但也不能完全放心,便说:“那你一定要听笙儿的话,按时吃药之类的,我现在就在你跟前盯着,要是让我知道你不听大夫的话,一定让你好看!” 叶羽听着她威胁的语气,但心里确实温暖的,便笑道:“是是是,郡主大人的话在下怎敢不听?” 第二百七十章 夜袭太原府 夜晚,寂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动静,太原府的城墙孤寂的耸立在月色下,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冷寂。 黑暗中,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太原府尹大宅。这双眼睛的主人一身黑衣,将整个身体隐藏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眼珠都没有移开过。他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隐藏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一阵诡异的大风刮过,树上的夜猫受到了惊吓,怪叫着飞离树梢。由于之前下过了雪,此时树枝上厚厚的积雪也随着风刮散下来。 风刮了一阵,墨色的乌云随着风遮住了月亮,世界一下子又黯淡了一些,原本靠着月色还可看到些影子,现在却完全被黑暗包围,显得阴森,可怖。 黑衣人漆黑的眼中泛出明亮的光芒,他抬手一挥,身后又蹿出一个,同样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 带头的黑衣人一声不吭的带着另一人借着黑夜的掩护快速闪进了太原府尹家的大宅中。 太原府尹名叫曹伟,他是先帝朱元璋在世时亲自任命的,也算是朱元璋的直系官员,如今誓死效忠建文帝朱允炆,算是铁杆的保皇党。此人为地方官二十年,不断利用自己皇帝直系官员的便利条件,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光是贪掉朝廷拨给太原府的军饷就达到十余万之多。 他以个人名义在太原一带开设赌坊、酒楼甚至还有妓院,这些场子暗地里都在做类似民间借贷的高利贷融资,骗钱骗色。更有甚者,他私自提升地方税点,太原府的税高的使人不堪重负,地方百姓怨声载道,但碍于他的权威都是敢怒不敢言。 原本代王朱桂来到大同封地之后,严令山西境内各府申报税务和财产,无论是农耕,养殖,纺织,餐饮娱乐,不论是否在府衙登记,都必须要上报到朱桂这里,由他亲自记录在册,调整和监督山西全境内的政务民生,一时间山西境内大小所有官员全都收敛了小动作,乖乖听话。 朱桂还曾下达指令,将自己的代王府设为山西全境百姓可以上门申诉的衙门,他规定,只要是有什么想要上报朝廷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百姓都可以来他的府邸直接找他,他只要不上战场,都会一一安排接待,而直接负责这件事的人,也是他最为信任的王府长史。 朱桂就藩之后的一系列政策让他瞬间在山西全境百姓心里树立了良好的形象,而他效仿燕王朱棣的治理方式,也让他得到了更多的好评。 山西的政务在代王朱桂的带领下,一时间走向了正轨。 然而这当然不是曹伟这样的人希望看到的情况,他心里把朱桂恨的牙痒痒,简直想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迫于形势关掉了几间赌场和妓院,只留下酒馆继续做着私下的生意。 直到建文帝朱允炆继位之后,不停的加大削藩的力度,让曹伟终于看到了摆脱代王控制的曙光。 他立刻私信朱允炆和黄子澄,对他们公开表示支持,并以先帝直系官员的身份宣誓对他们效忠。 在得到朱允炆和黄子澄的信任后,曹伟便开始无休止的给朱允炆递小报告,系数代王朱桂的错误,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是各种脏水都要泼。 也正是因为他暗中递折子给朱允炆,才直接导致最后朱允炆罗列出代王的罪过,将他缉拿回京关押入宗人府中。 这些事情本就是暗中进行的,曹伟曾得意洋洋的认为世上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以为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极为的小心谨慎,就连自己的夫人都不知道。 不过,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包的住火的纸,只要有人想查,还真是能查出来。 曹伟的这些勾当,就是被陌石山庄的人查出来的。 得到消息之后的夜殇冷笑几声,说了句:“当初我还跟那位代王殿下赌过钱,后来也听说他是个有作为的藩王,如今却受了小人陷害,这口气怎么也不能轻易咽下。” 再加上,夜殇接到了朱棣的来信,说北军下一步的作战便是拿下山西、陕西这些北方地区,她自然要暗中筹划帮助北军尽快结束战斗。 而且,最近她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使得她选择第一个发难的人,就是太原府尹曹伟。 于是,夜殇便派出了人去办这件事,领队的是‘吹雪’盛凌,现在跟着他的则是他的直系部下,‘十大阴帅’的老大,鬼王。 他们二人轻功俱佳,此时毫不犹豫的便跃上曹府的墙,纵身落进院内,轻的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们早已从暗卫那里拿到曹府的地图,借着黑暗轻轻松松便接近了曹伟的寝室。 眼看这个轻松的暗杀任务就要完成,但事情往往都不会这么一帆风顺,就在他们快要接近曹伟寝室门口的时候,两个黑影闪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盛凌和鬼王迅速停了下来,他们看着那两人手中亮着的利器,不禁对视一眼。 “主上的想法还真没错,你们这些鼠辈,还真的准备对曹大人动手!”其中一人恶狠狠的说着。 另外一人则冷静许多,他阴狠说道:“两位,若你们愿意弃暗投明,我们可以考虑在主上跟前替你们求情,若不然,休怪我们刀剑无情。” 盛凌往那两人手上看了一眼,只见说话十分凶狠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这剑看上去十分普通毫无特色,但只有剑尖处比别处要窄一些。而另一个面色阴冷的人手里则是拿了一根长棍,从大小和粗细上看应该是齐眉棍。 盛凌的目光从二人的武器转移到身材和脸上,这两人身材都差不多,而且脑袋上都是没有头发的,这也不禁加大了两个人的滑稽程度。 盛凌凝眉片刻,突然笑道:“想不到少室山上曾经的‘武僧飞廉’竟然沦落到跟采花大盗‘千里独行’潘军波为伍了,这还真是让在下觉得匪夷所思啊。不过你们二位脑袋上都空空如也,如今看来倒有些相像。” 这话一出,拿着长剑的人瞬间暴怒,他飞身而出扑向盛凌,怒道:“你大爷的!你说谁空空如也?!” 潘军波招招致命打向盛凌,他天生脱发,也因为这一缺陷,从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这本就是他最大的缺憾,也是他最不愿别人提及的事情。他甚至因为曾有女子毫不掩饰的表达出嫌弃他的脱发,盛怒之下奸杀了那个女子,从此以后,他便干脆做起了采花贼,以此得到内心的满足和生理的发泄。 如今,盛凌居然一脸嘲笑的样子说出此事,这大大刺激到潘军波的内心,所以他在一瞬间失去理智,愤怒的向盛凌发起了攻击。 盛凌等的就是他先发难,嘴角轻扯,脚步向后一扯,呛的一声从背后拔出长剑,迎上他的攻击。 另一边,飞廉静静看着鬼王,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但是,如果有懂行的人在场的话,一定就会看出,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实际的动作,但周围散发出的足以让人窒息的气场已经证明这场战斗早已开始了。 武僧飞廉的内功之强盛凌和鬼王都心知肚明,所以盛凌才选择用激将的方式把潘军波从飞廉的身边引开,以防止他对飞廉的支援。 鬼王是‘十大阴帅’中年纪最长的人,他负手而立,沉稳应对飞廉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这是功力极高之人才能做到的比试,单单靠敌我双方身上的杀气、内力、气势就能拼出胜负。这样的战斗,若是功力不强的人,早已被震得晕倒在地,若是毫无武功的普通人,甚至会将五脏震坏而亡。 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这种战斗出现,除非是人烟稀少之地。 可如今身在太原府尹家里,鬼王用这招就是为了间接将睡在飞廉身后寝室中,不会武功的曹伟直接震死,没想到飞廉竟然还选择应战。 鬼王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看来曹伟此时根本就不在寝室之中,他一定睡在府中被自己和飞廉散发的杀气波及不到的地方。 盛凌当然也明白了这个情况,但他现在被潘军波死死缠住,根本没有机会脱身,就算暂时脱身,恐怕愤怒的采花贼也一定会紧紧跟着自己。 这潘军波虽然是个让人不齿的采花贼,但武功却也是极高的,盛凌此时心不在焉的想着事情,竟然让他占了些许上风。 潘军波不依不饶的向盛凌猛攻,而盛凌则还需要分心想曹伟究竟在哪里。因为若不赶快找到他,难免他得到有人夜袭的消息后逃之夭夭,到那时暗卫提供的情报可就断了,再重新找他就又要浪费时间了。 刚刚想到这里,盛凌却觉肩上吃痛,回过神来后却见潘军波的长剑竟然划破了自己的肩膀。 盛凌皱了皱眉,他今日为了暗杀行动方便,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与他平日里喜爱的白色衣衫截然不同,倒不至于看出肩上刺眼的红色,但在战斗中被人率先伤到,却已是很久没有遇到的情况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冰雪逆袭 盛凌抬手快速在自己肩上的穴道点了几下,将被潘军波伤到的伤口止住血,然后皱着眉看向对方。 原本出发之前,盛凌还不知道为何夜殇会派自己亲自来执行这次任务,而且还派出了‘十大阴帅’的老大鬼王。按说以往执行任务的时候,夜殇只会派出‘十阴帅’里面的几位出来,不会这样大动干戈让自己和鬼王亲自过来。 如今,当盛凌真实的跟潘军波叫上手之后才发现,夜殇大概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次行动会遇到十分棘手的劲敌,潘军波虽然为人被江湖中人所不齿,但武功身手确实十分了得的。 不过盛凌毕竟位居陌石山庄‘四圣使’之一,若是轻易就能被人拿住,那陌石山庄怎么可能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占据江湖霸主之位。 此时,潘军波的战意彻底激起了盛凌的斗志,他暂时抛却其他的想法,让自己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面前的这场战斗上。 盛凌一甩手中长剑,脚下微微使力,瞬间向潘军波扑过去,他手中的长剑在一瞬间制造出银亮的剑雨,将自身和潘军波都笼罩在这剑雨之中。 一个旋身,盛凌的身影利落攻至潘军波眼前,剑势比之刚才不知凌厉迅速了多少倍,忽隐忽现,竟让潘军波在一瞬间疲于应对,毫无还手之力。 潘军波见对方的出手和招式比之刚才不知迅速狠辣了多少,便也不敢再有任何分心,全力握剑防御对方的猛攻。 盛凌的攻势极其凶猛,长剑挥舞的毫不破绽,银刃划破夜色,照出那双凛冽冰冷的黑眸。 呛的一声,双方长剑相撞的声音响起,二人均被对方的力道震得向后飞出一段距离。 停在屋檐之上,潘军波有些诧异的看着盛凌,缓了缓气血翻腾的五脏,他知道刚刚那一撞之下自己已经受了一些内伤了,想不到盛凌的内力竟如此强劲。 平复了一下,潘军波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为何深夜来暗杀曹大人?” 盛凌冷冷看着他,并不准备跟他搭话,只是持剑慢慢向他靠近。 潘军波手中的剑做好防御的姿势,又道:“要杀曹大人的人,一定是燕王北军中人。只是,潘某实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吹雪’盛凌竟然是北军的人,如此看来,陌石山庄恐怕也是暗中相助燕王的吧。” 盛凌稍稍一怔,他没想到只是过了这些招,潘军波就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原本他还以为潘军波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好色之徒,如今看来,他脑子里还真不是一团浆糊。 盛凌依然没说话,但潘军波却是笑了。 “今夜能与‘吹雪’盛凌以生死相斗,潘某纵然当即赴死也是此生无憾!盛大侠,请吧。” 说罢,潘军波再次摆好架势,提气向盛凌攻了过去。 盛凌神情未变,抬手挡住潘军波的攻击,潘军波却微微一笑,握剑的手竟然就松了力道,但剑尖稍稍下滑之际,他手腕微微使力,那剑竟然就在空中以盛凌的剑为轴心旋转了起来,盛凌脚下立刻使力向后退开,否则这一剑就要正劈到自己脸上。 潘军波重新握住剑,他响了个口哨,颇为兴奋的说着:“盛大侠的反应还真是快,若是寻常人这一剑就会被劈开了。” 盛凌当然明白潘军波说的是真的,他也明白潘军波的武功路数。 古时吴越成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相图吴国。可是吴王手下大将伍子胥,秉承孙武遗教,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勾践眼见兵卒武艺不及帝国,闷闷不乐。有一日,越过突然来了个少年,剑术精妙无比。勾践大喜,请他教导越兵剑法,终于以此灭了吴国。 后来,这套越风剑法便被人记载传了下来,更依据古剑法的要旨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加复杂变化。潘军波少年时便得到了这套剑法的秘籍,他虽然人品不正相貌不好,但却对于武学十分有天赋,将这套剑法练至化境。 数招过后,盛凌如今已看出潘军波的剑法奥妙,当下便决定以快打快。潘军波的剑法变化快,他的出手则更快,招招像是要抢先对方一步,将对方变化莫测的剑招死死抑制住。 此时,酣战中的盛凌剑势突变,手腕稍稍一番,直朝潘军波面上劈去。 潘军波的重心太靠前,他意识到大事不妙已是有些慢了,只得急忙收住力道向后仰去,抬手以手中之剑堪堪将盛凌的攻势挡住。 盛凌本以为这一剑定能击中,却没想潘军波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心里也不禁对这个对手起了不敢小看之意。 他本想提气再攻过去,但却猛然间觉得脚下一软,紧接着便是觉得一阵头晕,全身力道都如卸掉一般软了下来。 盛凌以剑抵地,撑住自己的身体防止彻底倒下去,他头脑的眩晕感愈发强烈,不过理智尚存,抬眼看到潘军波手握剑的剑尖初,盛凌一下子便明白了。 那家伙的剑尖比全剑柄要细很多,原本还不知道原因,如今看来,是经常浸泡在液体当中造成的。而那种液体究竟是什么,从自己现在的身体反应就能看出来,恐怕是某种毒药吧。 盛凌懊恼的咬紧牙,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马失前蹄栽在这里,这下可是糗大了,难道要死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下么? 都怪自己太过自大,从一开始就没把潘军波放在眼里,才导致落得这个处境。 盛凌和潘军波如今是处在房顶上的,他艰难的向地面上看去,却见鬼王和飞廉两个人的内力之战还未分出胜负,指望他这个时候撤出来帮助自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单纯拼内力的比试虽然看上去没有华丽的招式武斗过瘾,但其危险性却远胜于比招式。尤其是内功高手之间的比拼,若是在胜负未分之时有一方撤出,那么这人便有可能当即五脏俱裂而亡。 潘军波一步步向盛凌走来,盛凌实在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他这次是栽了,都忍不住生出绝望的感觉了。 他用尽力气想要恢复一些内力,然而药劲儿真的太强,他根本没办法站起来。 潘军波走到他面前,盛凌这下心里是真的绝望了。 不过,绝望归绝望,若真要盛凌在这个时候放弃,他倒是真的做不出来。他毕竟是陌石山庄的‘四圣使’之首,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但是,不放弃归不放弃,盛凌现在连内力都提不上来,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潘军波走到盛凌面前,举起手中的剑,奸笑道:“想不到‘吹雪’盛凌竟然今日就要死在我手里,看来我运气不错,明天就要扬名天下了!哈哈哈哈哈哈!盛凌,你要怪就怪自己太自大轻敌了!” 话音刚落,潘军波手中的剑便应声而落,狠狠向盛凌砍了过去。 千钧一发,盛凌在最后关头要紧牙关,他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将身子往右侧稍稍偏了一下。 就是这稍稍的偏离,潘军波的剑没有直接砍到他的头和脖子,却砍中了他刚刚受伤的那个肩膀。 瞬间侵袭全身神经的疼痛让盛凌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和体力,他借着这股劲儿用力往后退开一些距离。 “嘁。”潘军波一击未致命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不算着急,提剑向盛凌走去。 盛凌却借着这有限的时间不断让体内的内力运转,即便已经比不上未中毒的时候但已经比刚刚好很多了。 盛凌刚刚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让潘军波的剑砍在自己的肩上,让自己因为疼痛恢复神智短暂摆脱毒药的控制。而且,潘军波这一剑是用剑刃砍的,他的毒只在剑尖上渗透,所以这一剑砍在肩上不会中毒,反而可以让肩膀伤口渗进去的毒顺着血液流出一些。 “不要再挣扎了盛凌。”潘军波再次接近盛凌,笑道:“你已经不可能从我这里活着离开了!” 盛凌不搭理他,只是集中全部的精力,让体内的内力运转起来。 潘军波的剑再次举起,然而,让他震惊的是,盛凌手中握着的剑竟然开始慢慢结冰。 潘军波立刻警戒的推开一步,此刻并非风雪天气,虽然之前下过雪,但也不至于在一瞬间让盛凌的剑结冰,这种现象唯一的解释就是,是盛凌的内力造成的。 盛凌是至阴内力,他运用自己强大的至阴内力可以制造出如雪一般的剑花,也因此得名‘吹雪’。 潘军波被眼前的情况惊住了,他不断后退,然而却发现连自己身边都被一股强烈的冷气包裹住,甚至连后退的力量都没有了。 盛凌缓缓站起身,他其实现在内力还未完全恢复,但他不想再继续放水了,眼前有必须要马上打到的敌人,否则将不止是自己死掉,陌石山庄的事情也会因此暴露在保皇派面前。 他目光冷然,死死盯住潘军波,用尽内力拦住对方的退路,将内力灌注在手中的剑上。 盛凌的眼神如同死神一般,黯淡无光却充满至冷的气息。 潘军波终于开始感到害怕了,然而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冷内力。 被冰雪覆盖的内力顺着剑刃划下,直接从潘军波的面部划到胸前。 鲜血没有喷出,因为伤口已在一瞬间被冰雪冻结,连愈合的可能都已没有。 第二百七十二章 黑暗的审判 潘军波倒下的时候眼睛都是死死瞪着的,似乎有点儿死不瞑目的感觉。 盛凌见他倒下,自己也就卸力般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下下平复着自己的内息,运作全身往左肩伤口处集中,将血液中的毒素彻底逼出来。 现在潘军波已经死了,盛凌也就有时间专心的调理自己的伤势,他偏头看了眼院中的鬼王,见他依然与飞廉对峙着,自己这个时候也无法插手进去,只得就这样等着。 屋顶上的盛凌坐在那里运功逼毒,院内,鬼王和飞廉比拼内力还在焦灼进行,他们二人都对对方十分惊讶。 鬼王是‘十大阴帅’之首,习武三十多年,夜殇平日里安排一般的任务从不会轻易动用他,由此可见他的内力自然不同寻常。 而飞廉,曾经是少室山上著名的武僧,一根齐眉棍在手曾经风云一时。然而青年之时因犯戒被逐出少林寺,从此便成为江湖上有名的‘杀僧’,他再不遵循出家人的任何戒律,曾一度靠杀人赚钱谋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恶人。 这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僵持不下,外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但盛凌却能看得出,他毕竟是功力极强的人,院内那两人的比试进程他是能够大致掌握的,如今还是鬼王保持着微妙的优势。 轻轻呼出一口气,至少还不必太过担心,自己要趁这个时间赶紧把体内的毒排出。 院内的鬼王早已感知了现在的情况,虽然他不适合太过分心,但屋顶上的气息少了一个他还是能感到的,而且留下来的那个是熟悉的盛凌的气息,虽然有些弱但好歹证明盛凌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想来盛凌是已经搞定了潘军波,但也从刚刚的战斗中受了伤。 不过,想到这一层,鬼王心里也就放心了下来,至少证明自己现在没有后顾之忧,只需要专心解决眼前的飞廉即可。 局势僵持不下,鬼王准备加大内力对抗飞廉,他本就是修习内家功夫的人,内力强劲在陌石山庄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飞廉虽然出师少室山,更是当年十八武僧之一,后来犯戒被驱除出寺后成了有名的‘杀僧’,但是他毕竟比鬼王年长许多,一时间拼体力还真不是鬼王的对手了。 眼看着鬼王渐渐占尽优势,而且潘军波也已经死了,飞廉深知若是再耗下去等盛凌稳住伤势,自己就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一点,飞廉决定拼老命试一把,如果不惜余力的跟鬼王拼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就是死定了。 于是,飞廉开始将全部的内力释放出来,丝毫不留任何的余力。 鬼王感受到对方瞬间释放的强大内力,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准备拼命啊,若是内力释放的度把握不好,可是有可能耗尽内力油尽灯枯而死的,飞廉如今的这个举动无异于自爆,这是一场豪赌,以性命相拼的豪赌。 鬼王不做他想,急忙提高自己的内力,直面迎上飞廉的杀气。 只不过,刚刚一瞬间的松懈,让他现在感觉到对方强大的杀气扑面袭来,几乎迎面将他逼迫的喘不过气来。 鬼王负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拳头,他准备释放更多的内力,将飞廉的杀气反扑回去。 然而,鬼王正一边提高输出的内力,一边屏气凝神让自己不要陷入飞廉拼尽全力的杀气之中,谁料,他却突然感到对方的内力几乎是在一瞬间卸了下去。 鬼王全部的内力向前扑去,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强劲的内力将面前的寝室大门直接冲碎,甚至波及到了旁边的窗户,这个毁灭性的瞬间不仅惊到了屋顶疗伤的盛凌,就连鬼王自己都一时间呆愣住。 “我说你们……怎么动作这么慢?” 一个悠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声音鬼王是熟悉的,他当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理会那个声音的主人,他反而转头看向另外一侧,只见飞廉跌坐在廊下的柱子旁,柱子上有血滴下,显然是飞廉的后背受了重伤,撞到柱子上时有血迹粘上,而且失血十分严重。 鬼王不禁无语的皱了皱眉,他扭头看向刚刚那个声音的主人,问了句:“黑无,你怎么来了?” 黑无从烟雾中走出,一脸无语的摆了摆手,说:“少主让我来的,他似乎猜到你们两个得遇到麻烦,就让我暗中过来相助。” 鬼王眉头皱的更紧,又问:“少主不是派你去了南方?” 黑无又摆了摆手,笑道:“要想骗过敌人,必须要先骗过自己人。这句话老大你应该不是没听过吧?少主就是想到敌人也有可能做好防范准备,所以才为了以防万一的让我过来,你看这可不就是遇到了麻烦?说起来少主还真是料事如神了。” 鬼王扶额叹息,夜殇的心思一向难以真正把握,自己对这点倒是十分清楚。他再看看靠在柱子上只剩一口气的飞廉,不禁感叹,黑无这一剑竟然直接劈开了飞廉笼罩在全身的内力,看来这家伙功力又长进了不少。 黑无抬眼看了看屋顶,道:“‘吹雪’大人竟然受了伤,真不可思议。” “采花贼的剑上喂了毒,我也是一时大意着了道。”盛凌显然已经恢复了体力,他跳入院中,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他内力本就深厚,如今反复吐纳多次,已是能把体内的毒都逼出来,虽然不能马上运足内力但也能够保证行动自如。 黑无见他行动自如了,就说:“没什么大碍了就好,结果了这位苟延残喘的‘杀僧’就回去交差吧。” “嗯?”盛凌诧异道:“还没找到曹伟的人……” “哦哦,那个不用管了,我已经在太原卫指挥使的家里找到了他,并且已经把他宰了,顺便收拾了那个脑满肠肥的指挥使,把兵符夺了过来,回头顺道给如今率领北军攻打大同的驸马爷送过去,山西境内大概就是北军的囊中之物了。” 盛凌和鬼王没想到黑无手脚这样利落,不禁愣了愣,但转瞬一想,他们定然是被自家那个心思缜密的少主给忽悠了。想必这次任务之前,夜殇早已想到曹伟不一定会住在自己家里,所以才做好了两手准备。 “黑无常,你居然行动前连我都瞒着?”盛凌颇为郁闷,不管怎么说自己好歹也算是‘十大阴帅’的上级啊。 黑无正是‘十大阴帅’之中的黑无常,他一脸无所谓的笑道:“少主不让说的。” 唉,还真是败给少主了。 盛凌无语的摇摇头,加入陌石山庄这么久了,他对夜殇缜密的心思一直十分钦佩。 既然这样,那么结果了飞廉就算是完事儿了,盛凌递给了黑无一个眼神。 黑无收到盛凌的示意,走到飞廉的面前,他看着靠在柱子上气喘吁吁的飞廉,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些同情的意味。 “年轻人,你是在同情贫僧么?” 黑无稍稍一愣,飞廉没有看自己,竟然会知道自己的神情? 飞廉笑了笑,道:“败了就是败了,贫僧没什么需要同情的,你动手便是。” 黑无眼神变了变,沉声问道:“你们的主上是谁?具体还有多少人?如今分布在哪里?” 这三个问题,是黑无临行前夜殇交代他问的,虽然夜殇自己也知道不一定能问出什么,但这样问还是有她的目的的。 果然,飞廉只是笑了笑,说:“贫僧已经是将死之人,你们什么都不用问,我什么都不会说。” 黑无已经猜到这样的结果,“看来你们是先帝留下的锦衣卫了?你们的人大概分布在各个保皇派官员的府邸吧。” 果然,飞廉的神情在一瞬间产生微妙的变化,黑无锐利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他的这一变化,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黑无的右手开始有杀气不断集中,他缓缓抬起右手,对飞廉说了句:“‘杀僧’飞廉,你这一生杀人无数,今天的这种死法,也算是轻松的。” 飞廉微微一笑,反问:“年轻人,你的意思是,你杀了我,就是替天行道了?” 黑无扯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前辈误会我了,我并不觉得自己替天行道,我们也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只不过,我们心中也有我们认定的正确的事。” “哈哈哈。”飞廉大笑道:“黑暗的人给黑暗的人进行了审判,成王败寇,贫僧今日输给你们,自然就是邪恶的,年轻人,赶紧动手吧!” 黑无不准备再跟他废话,右手猛地划了下去,一道隐约泛着银色的光芒冲向飞廉的前胸,在一瞬间划开了深深的一道血口子,有鲜血一瞬间喷出。 盛凌看着飞廉气绝身亡,他想着刚刚飞廉说的那句话,不禁也在心里苦笑。 黑暗给黑暗的审判…… 如今陌石山庄跟随燕王靖难,若是燕王成功登上皇位,那么他们也就会一跃成为新皇登基的功臣。可若是燕王失败,那他们就会沦为反贼。 成王败寇,确实是世间不变的真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第一个敌人 建文元年十二月到建文二年正月底,叶羽率领北军从北平出发一路向西自大同打开突破口,先是将山西收入北军领地,再是陕西一直到凉州,两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北境基本已落入燕王的手中。 叶羽今年一整个正月都在战场上度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过年的事情,而且这种时间点,他忙碌起来心里还能舒服一点儿,否则这个年节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怜香。 这种思念是根深蒂固的,叶羽想逃也无法逃避。 即便岚琴自始至终跟在他身边,但叶羽还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思念。或许有人会说男子心中不该有太多的情感牵挂,但叶羽似乎就是无法做到这样,他唯一能让自己暂时停止这种想念的办法,就是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战争当中。 叶羽带着收编的北境军队返回北平与朱棣汇合,此时已经是建文二年二月,朱棣今年基本上是没有过年的,他一直在为日后的战争做着准备。自从去年年底就缩在德州的李景隆一定也在紧张的做着准备,朱棣多少还是了解李景隆一些,他知道李景隆虽然不成器,但好歹是名门之后,面子还是要的。所以李景隆虽然不能自己逆袭打败朱棣,但他一定会去找帮手。 若说这个年过的最踏实的,大概只有陌石山庄的夜殇了。 自洪武二十六年开始,她已经经历了很多这样的新年,最开始她也跟叶羽一样如坐针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是牢牢镌刻在身体内的仇恨,也可以让她不再感到锥心的疼痛。 今年正月十五这一天,夜殇白天和楚信杨清商量了下一步的行动,结束后他们二人将行动安排下去。 夜殇走出正堂,感受着天气的寒冷,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化作雾气融入空气之中,她突然就有了个想法。 打定主意之后,夜殇去邀请了墨瑶一同去赏灯。 可以看得出来,墨瑶听到夜殇的邀请后脸上闪过惊喜的神色,她确实没有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夜殇还会约自己去赏灯。 夜殇看着墨瑶的神情,心里虽然无奈,但却多了一些喜悦,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还是正确的。 墨瑶的性子是十分懂事的,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让夜殇为难的事,所以即便墨瑶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因为墨瑶比任何人都清楚,夜殇如今心里最惦记着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除了靖难成功替蓝家平反之外,夜殇的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事了。事实上,对于夜殇的终身大事,楚信和杨清显然更加关心。在他二人的心里,夜殇如今已经是蓝家唯一的血脉,他们十分希望他早日完婚,起码可以为蓝家留下一点香火。只不过他们想不到的是,夜殇早在很久之前就有更加隐蔽的秘密。 所以,无论楚信杨清怎么旁敲侧击的想赶紧促成夜殇和墨瑶完婚,都被夜殇直接无视。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墨瑶,显然对这件事也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楚信和杨清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搞些什么。 而夜殇心里却是明白的,她知道墨瑶的心思,知道她是不想给自己过多的压力,对于这一点,夜殇对墨瑶心存了更多的感激。 而今年,他们时隔多年之后团聚,夜殇则不想在正月里因为自己心里的仇恨让墨瑶也压抑着过年。 所以,她主动提出要跟墨瑶一起去赏灯,时间依然是正月十五这一天。 这一次的赏灯,气氛意外的好,墨瑶起先还怕夜殇会心不在焉,哪知真正玩儿起来之后才发现,夜殇这家伙即便是改变了许多,成长了许多,但她依然在内心身处保留着蓝磬最真实火热的性情。 ************************* 建文二年二月,李景隆在做好准备之后,带领着他的大军再次向北平进发。这一次,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白河沟,他将在那里和自己的帮手汇合。 李景隆的帮手有两个,一个是武定侯郭英,一个是安陆侯吴杰。这两个人是前朝老臣,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在即将开始的这场战役中,他们二人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郭英曾经跟随过蓝玉一段时间,但由于他是朱元璋提拔的将领,当年在蓝家军中多多少少也是起到了替朱元璋监视蓝玉行动的作用,所以他得以从洪武二十六年的屠杀中存活下来。 郭英和吴杰固然是不错的,但李景隆找到的最得力的帮手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人。 最先得到这个人资料的,是夜殇。 不过夜殇并没有从这些情报中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所以他没有多想就飞鸽传书给了朱棣。 对于朱棣来说,李景隆这个人并不值得担心,在他眼中,李景隆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顺道肩负着为北军“运送粮草”的艰巨任务。 不过,虽然轻视李景隆,但朱棣还是像往常一样仔细给部将们分配着任务,而经过之前的战役,北军对燕王的军事能力再没有任何怀疑,他们坚信跟着朱棣一定会取得胜利。 而此时,朱棣也接到了来自陌石山庄的情报,里面详细的写了平安找来的帮手名字。 当朱棣看到南军先锋官的名字时,一向镇定自信的面容上居然闪过了一丝惊慌的表情。 叶羽当然不会放过他这个表情,朱棣露出这样的神情是十分难得的,不禁问道:“怎么了?南军的阵容有什么不妥么?” 朱棣怔了怔,片刻后摇头苦笑,道:“别的也没什么,只是他们的先锋官……我没想到李景隆竟然找上了他……此人名叫平安,将门之后,最重要的是,他曾经是我的部下。” 叶羽如今对历史的记忆基本退化没了,所以他已经不记得平安这个人。 所以,他也只能问:“很棘手?” 朱棣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平安这个人,算是父皇的养子,他的父亲平定曾跟随父皇征战,官任济南卫指挥史,在攻打元大都的战役时身亡。父皇为了表示对这位部将的关爱和悼念,任命当时年纪还很小的平安承袭父亲的职位,并将他收为养子带在身边。所以,平安这个人作战还很有些父皇的影子。” 叶羽有些明白了,平安对于朱棣来说是个可怕的敌人。此人不但作战勇猛,而且他对付朱棣还有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曾经是朱棣的部下,跟随朱棣作战多年,十分了解朱棣的用兵方法。 平安对朱棣的了解让朱棣感到害怕,因为要跟一个熟知自己底细的人作战,确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事情一件到了这一步,无论对手是谁,都必须要打下去。 叶羽望着一旁的地图出神,他在盘算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避开平安直击李景隆。然而看了半天,他失望的叹了口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朱棣叹息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平安这小子,太过了解我的用兵方法,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想着绕开他是不现实的,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他打败!” 叶羽点点头表示认同,道:“确实,我们还是准备好应战吧,想必李景隆这次也是准备拼命了。” 朱棣笑了笑,说:“他把一切都赌在这一战之上,不过他还是不足为惧,因为他这种人,永远会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只要我们加以利用,日后说不准还能为我们所用。” 叶羽稍稍一怔,问:“怎么?殿下想劝降李景隆么?” “时机还未到,等我们把平安收拾了,再进一步商讨这个问题。” 叶羽皱了皱眉,事实上,他不喜欢李景隆,而且到了厌恶的地步。李景隆这个小人在蓝家的事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叶羽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恨不得将李景隆千刀万剐。 但是,放在眼前的这场战争中,李景隆或许确实如朱棣所言,可以加以利用,这样会为北军省去极大的麻烦。 叶羽摇了摇头,现在多想这些实在无益,不管怎样,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靖难成功,自己日后想要收拾李景隆难道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于是,叶羽不再多想这些,只是做好准备向白沟河挺进。 本次作战,先锋的位置依然由朱棣本人亲自担任,岚琴作为副将之一带领朵颜三卫跟随在朱棣身边。 到达白沟河时,朱棣看到的是比之前更多的士兵、战马、营帐,按兵法所布,井井有条。人流来往不息,非常壮观。 这个情况朱棣多少猜到了,毕竟李景隆这次是来拼命的,他带来了五十万人马,誓死击败朱棣的北军。 不过,在朱棣的眼中,这五十万人根本不值一提,唯一让朱棣放在心里的,只有平安。 必须先彻底击败平安,否则永远如芒刺在背。 于是,朱棣开始了与南军第二次正面交锋前的誓师活动,他一定要将北军的士气提到最高。 然而,朱棣不知道的是,他这边想着要赶紧打败平安,而平安在得知朱棣大军到达之后,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冲锋。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可怕的平安 北军到达白沟河后,在苏家桥宿营,可是十分不凑巧的是,他们正好遇到了南军先锋平安。 平安实在是个极其勇猛的将领,在战斗中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的那个人。这一点大概要归功于他早期跟随朱棣作战,因为朱棣就是永远冲在全军最前方的那个人。 这一次,在面对老上司朱棣的时候,平安也没有丝毫的客气,操起长枪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冲出去了。跟着他一起冲锋的,还有老将瞿能父子。瞿能在之前的北平防御战中已经跟北军交过手,他深知敌人的强大和坚韧,更知晓己方主将的无能。但这一次,他是跟随平安来到了这个战场,起码让他觉得稍稍安心了一点。 平安和瞿能的身先士卒良好的激励了南军的士气,他们一看主将都冲锋了,自然也不能呆着不动。 于是,平安的先锋军就如发疯般冲入北军营中,大肆砍杀,往来纵横,一向如绵羊一般的南军在今日突然摇身变成了嗜血的虎狼。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平安和瞿能率领着部队冲锋,枪指之地,所向披靡。 平安手中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他冲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任何一个动作后面的士兵都能看到。他的枪挑死无数北军,寒光不停的闪动,鲜血如鹅毛一般喷洒而出。 南军的士兵们再没有任何犹豫,他们被主将平安的举动激发了压抑许久的斗志。他们冲着北军猛扑了过去,挥舞着手中的刀浴血奋战,一个倒下另一个就替上去,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 由此可见,榜样的力量实在是极为强大的。以往南军眼见的都是李景隆的愚蠢和胆怯,今日看到了平安的凶猛,总算是激发了守卫家园的斗志。 这样的情况,是北军从未想到的,在他们眼中一向柔弱的南军竟然突然间如此凶猛,他们十分的震惊,更是毫无心理准备,纷纷溃退。 刚开战就出现这种情况,北军始料未及,无奈之下只得频频后退。 朱棣和叶羽也有些措手不及,他们确实没有想到平安的动作这样迅速,他们在苏家桥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一通猛攻猛打,打的有点儿发蒙。 无奈之下,他们二人稍稍合计,忙下令全军撤退。 北军此时已然没了斗志,全军急需整修,得到撤退的命令后,后军立刻变成前军,向反方向的固安撤退。 这一次短暂的战役,让北军有些发蔫,但很多士兵还没有消极,毕竟敌人来的太快,己方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若是休整完毕,定然会像之前一样打的南军抱头鼠窜。 有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是正确的,然而,这一次的战争跟以往都不同,以往因为李景隆的愚蠢没少帮北军的忙。可这一次,北军的亲密朋友李景隆退居了二线,真正主导南军作战的全都是一些经验老道的武将。 当北军的前军到达通往固安的必经之路时,可怕的噩梦开始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就是冲天的火光和漫天的飞沙,前军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一瞬间死伤大半。 北军慌了,全都慌了,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们逃不了,无处可逃。 这里是一片密集的森林,在林中四散逃跑只会迷失方向,况且他们被惊天的爆炸声给惊呆了,根本就无力做出正确的反应。 一瞬间,前军乱成一团。 战马四下乱跑,士兵们惨死一片,有的是被爆炸炸死,有的是被火烧死,有的是被暗箭射中,有的是被自己的战马踩踏而亡。 正在北军乱作一团之时,一队南军从森林中冲出,见人便砍,在火光之中闪着嗜杀的光,宛如地狱冲来的修罗。 率领这队南军的,是武定侯郭英。 在平安与北军交锋之时,他就已经从真定出发,他预计到北军撤退的路线,在苏家桥到固安的必经之路上埋好了炸药,等待着北军上钩。 果然,北军被平安的冲锋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中全军撤退,而他们的撤退路线正是从苏家桥到固安。 可怜的北军并没有探雷器,也没有排雷的工兵,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之后,只迎来了再次惨败的命运。 郭英率领南军突袭成功,斩杀北军前军两营,只道炸药的威力小了,后军赶到之时方才撤退。 朱棣和叶羽是跟在中军之中的,他们了解到前方情况时已经晚了,等到赶到时地上也只剩烧焦的焦土和无数的死尸。 朱棣冷冷的看着前军惨败的战场,愤怒的一言不发。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但叶羽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朱棣是个天才,他出生在战火之中,混迹于名将之列,十几岁即上战场,往来呼啸从无败绩。像今天这样的惨败,是他此生都未经历的狼狈,他的愤怒是必然的,而感到屈辱也是必然的。 回到大营之后,朱棣闷声不响的坐在主帅座位上,叶羽则站在沙盘前怔怔出神。 两个人今日都经历了第一次的失败,只是目前还不是沮丧的时候,必须要想办法攻破现在的难关。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叶羽先开口的。 “殿下,虽然平安很可怕,但是南军的弱点却没有改变。” 朱棣明白叶羽的意思,他也十分同意叶羽的想法,平安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人带着一支先锋部队,而南军最大的弱点依然是李景隆所在的中军。 所以,朱棣决定明天的决战还是直冲对方的中军。 于是他下达了一个命令,命令大将丘福率领先锋军冲击中军。 丘福接到命令后立刻返回自己的军营做准备。 叶羽一直沉默着,看上去是在发呆,心里却其实不停的在盘算一些事情。 平安太了解朱棣,这确实是他的优势,是他最可怕的地方。然而,这也不见得就不是他的弱点,有时候自认为太了解一个人,反而会在无意识中引起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自大和傲慢,而这一点就是平安如今最大的弱点。 叶羽现在就是在心里不停的盘算着,如何利用平安太过了解朱棣的这个弱点。 第二天一早,依然是由南军率先发动了进攻。 平安带着先锋军绕到了北军的侧面,发起了猛攻。平安了解朱棣,他知道朱棣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过多思考防御的事情,而是选择勇往直前的进攻。所以他安排了这样的进攻计划,就是打定主意认为朱棣此时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进攻,所以侧翼不会警觉到自己的突袭。 然而,让平安感到震惊的是,他率军猛冲到目的地的时候,北军的侧翼竟然已经有了防御准备,大将朱能和张玉正列阵在那里等着自己。 这是平安始料未及的,他虽然还是按照计划向北军发动了进攻,但事情显然没有他想的这样顺利了。 平安对这样的情况十分不解,他认为自己绝对足够了解朱棣,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平安的失误在于,他确实了解朱棣,但他不了解叶羽,而不巧的是,叶羽也是十分了解朱棣的人。 这次北军侧翼的防御作战安排,全部都是叶羽的策划。叶羽一直都在想,如何利用平安过于了解朱棣这个特点,他设想如果自己是平安的话,会怎样对付朱棣。 叶羽和平安一样了解朱棣,所以他能够猜到平安会怎样做,从而做出了这个防御的计划。 而此时,平安正与北军的侧翼陷入了焦灼的对战,而丘福已经带着先锋军冲向了李景隆的中军。 只不过,无论丘福多么能打仗,他带去的那几万先锋军依然不足以撼动李景隆的中军。 然而,朱棣却并未把希望放在丘福身上,因为他正带领着朵颜三卫绕道冲击李景隆的侧翼。 与朱棣交过手的人发现,他虽然善战,但更喜欢耍心眼。他很少从正面打击对手,而是常常从对方的侧翼突袭,所谓“以正和,以奇胜。”,这正是朱棣作战的最大特点。 这次也不例外,他对丘福下达了进攻中军的命令后,就做好了亲率大军绕到李景隆军侧翼的准备,他准备在那里击溃李景隆。 然而,这一次,他也失败了。 因为平安了解他,平安猜到了朱棣的作战行动,所以自己出兵攻打朱棣侧翼的同时,便派出大将瞿能父子从右侧出击,埋伏在半路上,准备从后面包抄朱棣奇袭的军队。 朱棣果然没有让平安失望,他攻到中军左翼的时候,成功陷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圈套之中。 这下朱棣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战局竟然会变成这样。他瞪着猩红的双眼,在心里把平安千刀万剐。 而此时,朱棣的军队里有着包括叶羽和岚琴在内的大部分北军主将,若是在这里陷落,北军的损失将不止是惨重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此时,朱棣、叶羽和岚琴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况,他们已经被南军团团围住,成为众矢之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危局 朱棣彻底陷入了危局之中,可以说,这是他征战沙场以来受到的最大的挫折。此时,他们被南军团团围困,连一丝的缝隙都没有,简直是彻底陷入了绝境中。 然而,常年在战场上拼杀,让朱棣养成了绝不会轻易服输和放弃的坚韧性格。在这样的局面中,没有人能来救自己,只有自己救自己。被团团围困,没有缝隙,那就自己撕开一条缝隙冲出去! 往年征战沙场时练就的真功夫就这样派上了用场,朱棣如同困兽一般奋力拼杀。 只见看上去养尊处优的燕王殿下一把抄起马鞍上的弓箭,弯弓搭箭后三支箭齐放,狠狠射穿敌军骑兵胸前的护甲。 箭射完了,他就抽出佩剑乱砍乱杀,逢人便砍,毫不留情。 乱军之中,有人射死他胯下的战马,他便在地上滚出几步,砍死敌人的骑兵,将马夺了过来。 鲜血眼红战袍,战马也连续换了几匹,甚至连手中握着的剑都已经砍断,朱棣却没有露出丝毫的退缩之意。 叶羽的身边始终有杨澈跟随护卫,岚琴也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肯远离。所以与朱棣相比,叶羽反而是显得轻松许多。 只是,远远看着朱棣拼杀的样子,叶羽有些着急,他握住弓箭,远远弯弓,瞄准所有接近朱棣身边的敌军,以防有敌人趁乱接近朱棣让他措手不及。 但是,即便如此,叶羽如今的身体与之前也没法比,他的弓箭射程远不如前,在战乱中还需要躲避自己身边的敌人,慢慢的不自觉露出疲态。 叶羽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朱棣出事,只要朱棣还在,北军就是一息尚存,若是朱棣有什么差池,那北军就真的毫无回天之力了! 为了保证北军的胜利,为了让朱棣登基将怜香从那个牢笼中解救出来,叶羽必须要把朱棣的安危摆在最优先的位置。 于是…… “阿澈!你去保护殿下!快去!”叶羽的声音十分急切。 杨澈稍稍一愣,回头看他:“可、可是……少爷你……” “我没事!你快去殿下身边!他冲的太靠前了,随时都会有危险!你快去啊!”叶羽如今必须要拼尽一切保护朱棣,“阿澈!这是命令!我命令你马上去殿下的身边保护他!” 杨澈看着他坚决的样子,咬咬牙领命冲到朱棣的身边。 一定,一定不能让朱棣有任何事情! 而叶羽这边,杨澈虽然离开了,但岚琴和她的狼女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倒是没怎么显出危险的样子。 杨澈赶到朱棣身边后,朱棣明显觉得轻松了许多,他立刻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 朱棣明白,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定然会死无全尸,这么多人围着,即使每人只砍一刀,也足够把自己剁成肉馅包饺子了。 有了这个意识,朱棣决定暂时往河堤方向撤退。 朱棣的部下跟着他一起边打边退,而叶羽和岚琴看到他们的趋势,便已明白朱棣的目的,也就命令全军准备向河堤撤退。 可是,仗已经打到了这一步,不是想退就能轻松退了。 北军正往河堤方向撤退着,而不巧的是,平安和瞿能的军队也在此时赶了回来。 平安虽然在北军侧翼大营没有讨到好,但他懂得进退维度,眼看着攻破无望,立刻组织军队返程,准备围堵朱棣。 因为平安深刻明白,这场战争杀死多少北军士兵都没有用,只要现在杀了朱棣,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看着平安的瞿能的军队到达,李景隆一阵兴奋,他立刻下令全军总攻,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将朱棣彻底击败! 北军苦苦支撑着往河堤方向撤退,此时的朱棣没有任何后招了,而李景隆的军队围着自己向河堤进发,眼看就要再次将自己团团围住,只是朱棣有生以来最为危险的时刻。 眼看九五至尊的梦想就要破灭,万念俱灰的朱棣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冰冷的长枪刺入自己身体时的感觉。 眼看着朱棣似乎有些万念俱灰的意思,叶羽心里暗叫不好,若是朱棣在此时失去了斗志,那么日后的路就是纯扯淡了。 想到这里,叶羽心里一阵焦急,他的脑子快速盘算着对策,一定要想个合适的办法解决这个危局。 正这么想着,他抬头看了眼河堤的最高处,那里是个低矮的山丘,不过紧邻河堤人迹罕至。 叶羽心里一下子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立刻带着岚琴和几个狼女向那山丘顶上冲去,让自己的军队拦住敌人争取时间。 岚琴不知道叶羽有了什么主意,但她只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叶羽不顾危险,纵马冲上山丘顶上,开始不断的挥舞马鞭做出召唤人的动作。熟悉叶羽的人们大概立刻想到了,十年前洪武二十三年初的时候,叶羽在大同浑源县城外做了类似的事情。 这一幕依然有剽窃长坂坡张飞智退曹军的嫌疑,但叶羽此时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他只能孤注一掷。 这一招有没有用,其实不取决于使用计策的叶羽,而是取决于敌人。 叶羽之所以敢用这一招,多半也是因为平安太过了解朱棣的原因。叶羽认为,以平安对朱棣的了解程度来看,他若是看到了自己的举动,多半会第一时间认为朱棣埋伏了主力军队在此,再加上朱棣刚刚拼命率军冲向河堤的坚定表现,让平安在心里更加相信这一点。 所以,叶羽使用了这最后一个办法,也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不知是叶羽把平安看透了,还是老天爷都帮着他们,平安和李景隆看到有人在河堤山丘之上挥舞马鞭后,便一门心思的认为北军埋伏了主力部队在此。 随即,李景隆和平安达成共识,下令全军撤退,观察敌军动向再做打算。 也就是他们的这个命令,让北军暂时有了喘息的机会。 朱棣眼见着南军撤离了一些,这才稍稍放松了精神,他恍惚的看着自己的部队,心里一阵凄凉。 自从起兵到现在,还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役,自己的全部军队已经投入战场,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而自己本人也已经身被数创,极度疲惫,难道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坚持和隐忍就要到此结束了吗? “殿下!休整一下,恐怕南军待会儿就反应过来了。这一招虽然能够短暂的起到作用,但平安毕竟不是李景隆,他没那么好骗。” 朱棣恍然间听到叶羽的声音,他抬头看向叶羽,只见对方俊眉微皱,一双清澈的狐狸眼微微弯着,显然是在思考着眼前的局势。 叶羽还没有放弃,或者说,他连放弃的打算都没有。 朱棣怔住了,他此时第一次在心里疑问,为何叶羽比自己还要坚持这件事?好像靖难成功之后,叶羽能够得到极大的好处一般。 但转念间,朱棣就被自己的愚蠢逗的苦笑,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叶羽是为了怜香啊。为了有朝一日重新走回怜香的身边,为了能够常伴心爱的人身旁。 想到这里,朱棣突然就想到身在北平的徐仪华,以及被朱允炆害死的江月。 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和斗志再次在心里熊熊燃烧。 没错!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不能放弃,自己已经没有放弃的资格了! 必须坚持下去,只要坚持,就一定会出现转机的。 就在这样的信念之下,朱棣率领他的军队再次与南军血战。 平安果然如叶羽所料,没过多久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于是立刻率军反扑。 坚持固然是可贵的,但是坚持就一定能够成功么?从此时的战局来看,朱棣能够翻盘的机会微乎其微,除了指望老天爷,恐怕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就在朱棣心里再次绝望的时候,一直随军的盛夏却凑到他身边说了句:“殿下,无论如何,您和军师都要想尽办法与南军周旋,最次也要挺过今天傍晚!到了申时之后,转机定会出现!” 盛夏再次发表了她神棍般的言论,虽然看似荒谬,但朱棣和叶羽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狂喜。 盛夏对于天相的把握多么的准备他们二人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采纳了盛夏的提议,立刻组织强军抵抗南军的攻势。 而借由这个机会,盛夏则向他们二人阐述了自己的预见。 “申时过后,会有大面积的强风吹过,而我的判断没错的话,风向应该是由北向南刮过去,到时占据上风地点的我们,是绝对有利的!” 朱棣和叶羽立刻明白该怎么做了,他们命令张玉和朱能拼死也要支撑到申时之后,又传令给岚琴,让她率领朵颜三卫的骑兵悄悄撤到西侧远离如今的战场,待到申时过后立刻绕到南军后方准备突袭。最后,他们安排大将丘福率领机动部队按照他们的指令准备,要借由北风吹过的时机送给南军一份大礼。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上天的眷顾 此时,北军依然靠着河堤进行着如同困兽之斗一般的殊死对抗,在南军眼里这就是绝望的挣扎,打败眼前的北军只剩下时间问题。 而北军的统帅朱棣和叶羽心里也是焦急万分,虽然盛夏的预言从未失误过,但此时他们还是不能安心,如今简直已经算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给面子的老天爷身上,确实是一点都不能让人安心的。 不得不说的是,北军虽然一直处于劣势,但由于他们的素质比南军高出许多,一时间确实能够抵挡住,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然而,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南军的一名将领又发动了新一轮的猛攻。 这个人是瞿能,瞿能是南军中最为勇猛的将领之一,仅次于平安,而在这一次战役中,他的表现更是极为活跃,状态极好,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他左冲右突,砍杀了无数北军士兵,勇猛过人。 在僵持的战局中,他以自己敏锐的直觉察觉到了战机,清楚的意识到朱棣其实已经快抵挡不住了这个事实。瞿能知道,只要再发动一次瞄准北军中军的冲锋,就有机会彻底歼灭朱棣。 瞿能立刻组织自己的部下准备冲锋,成此大功,舍我其谁! 此时战场上的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这一仗从上午开始,如今已经快要接近黄昏时分,双方的阵型已经完全混乱,夹杂在一起,仅凭衣着展开激战,完全谈不上什么战术了。 瞿能组织好自己的军队,将他们重新整队,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势,彻底打败朱棣。 在准备妥当后,瞿能带领部下发起猛攻,一边冲一边大呼:“灭燕!灭燕!”类似这样振奋士气的口号,瞿能一个人率先向北军冲去,士兵见他这样拼命,大受鼓舞,纷纷冒死向敌阵冲去。 瞿能的冲锋彻底打乱了朱棣的防守体系,原本从阵型、体力和精神上都已经十分脆肉的北军防线又被南军骑兵分割成了几段,再难重新聚集在一起。 朱棣和叶羽见状大惊,他们身先士卒,奋力挽救即将彻底失控的局面,但几乎已经丧失斗志的北军士兵们,已经无力再抵抗士气正旺的南军了。 朱棣露出绝望的神情,他在心里下了判断,认为自己的天子之路在今天就算是彻底断了。 朱棣和叶羽的心沉到了谷底,而平安和李景隆却露出即将迎来胜利的狂喜之色,他们准备加大冲锋的力度,配合冲在最前面的瞿能一举拿下朱棣。 就在这时,盛夏突然大喊一声:“起风了!” 本已绝望的朱棣瞬间重新睁开眼睛,在纷乱的战场中,似乎只剩下身体唯一的感官去感受风的吹过。 愣了片刻后,朱棣确实感受到从身后吹过的风,而且感受到这股风越来越强大。 一瞬间,刚刚的绝望心情转为极为强烈的狂喜,朱棣立刻下令全军迅速后撤,在后撤的过程中尽量集结在一起! 南军有些莫名其妙,北军突然开始后撤,并且全都往一起凑,这难道还嫌自己不够集中,想要凑到一起让南军围起来打么? 这样匪夷所思的行动,南军不能理解,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理解了。 风越来越大,由北向南的刮过来,而且势头有越来越猛的趋势。天气也跟着骤然间冷了下来,那一阵阵刮过的风就像是寒冷的妖风一样,转瞬间刮过刚刚还晴朗的战场。 风越来越迅猛,直吹得人心寒,不知为何,平安突然从心底生出强烈的不安,他还算反应快的,立刻命传令兵去通知已经冲入北军阵中的瞿能,让他不要太过深入,尽快撤退。 然而,平安的命令还没来得及传到,狂风便开始肆虐了起来,已经可以用飞沙走石来形容了,周围的树木哗哗作响,狂风卷着树枝、树叶挥动,像魔鬼的爪子一般乱舞。 由于风向是由北向南刮来,南军处于下风口,一下子变成了顶风作战,加上风中卷着的砂石吹入眼中,南军一下子便有些乱了阵脚。 平安心里暗道不好,正准备加速组织撤退。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强烈的狂风席卷而来,南军没有丝毫的防备,只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军中有几杆旗杆被吹断,大旗落地。 这一下,平安和李景隆彻底傻眼了,他们实在没想到,刚刚还局是一片大好,只在一瞬间就转变的这样彻底。 这件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风早不刮晚不刮,单单这个时候刮起来,还偏偏把帅旗刮倒了。 南军蒙了,这个时候的人基本都是封建迷信的信徒,此时帅旗帅旗被吹断,就如同做生意被砸了招牌一样,士兵们惶恐不安之际哪里还有心思打仗? 南军乱了,北军却是大喜过望,朱棣和叶羽瞬间恢复斗志,他们知道盛夏的预测再一次实现了。 来不及感叹盛夏的神棍实力,朱棣和叶羽是能够抓住战机的人,他们趁着南军惊恐不安之际,下令全军反扑。 由于之前北军已经通过后撤集结到了一起,此时借着北风狂做之机,向南军发动了疯狂的反扑。 此时,已经绕到南军后面的岚琴也发动了进攻,南军惊慌失措之余突然后军遭到突袭,根本无力抵抗,全军溃败。 瞿能的先锋部队已经深入敌营深处,他此时也知道战场上风云变幻,自己已经没了之前的优势,便打算命令部队后撤。 然而,瞿能回眼望去,却在一瞬间大惊失色。 原来,狂风刮起来之后,早已做好准备的丘福就率兵在河堤处将瞿能部队的退路封死,然后冲着南军大本营的方向放了一把大火。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送佛送上天,借着如今疯狂的北风放了这把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在漫天大火中,北军发动了总攻。 瞿能望着大本营方向陷入一片火海,心里不禁升起了绝望之情。露出一丝苦笑,战场之上果然是随时都有变故,刚刚自己还信心满满,可如今局势扭转,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败局已定,大势已去,而自己的部队已经突入敌阵被重重包围住,想要冲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而自己的士兵们慌乱之中四散奔逃,北军骑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只要是南军的将士就根本逃不过这场厄运。 瞿能看了看身边的儿子,苦笑道:“看来燕贼一直散播的谣言也不算太假,天助燕贼,他今日是命不该绝啊!看来,今天便是你我父子为国捐躯之日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重新冲入敌阵拼杀,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最终被北军斩落马下,死于乱军之中。 南军在一瞬间失去了优势,反胜为败,瞿能战死,连最勇猛的平安都扛不住了,抵挡不住北军的攻势,率军败走。而素来最会逃跑的李景隆更是二话不说,率领大军向南方逃窜。武定侯郭英见中军和先锋平安都已放弃抵抗,自己也就不再恋战,独自率领部队向西逃去。 白沟河一战,南军损失十余万人,其余全部逃散,所谓兵败如山倒。 朱棣和叶羽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他们立刻下达了全军追击的命令,趁着这个机会要将南军六十万大军斩落马下。 其实,按照此时的形势来看,这个目标不是不能达到,然而,似乎南军也在此刻命不该绝。 朱棣恢复了他猛将的风采,与岚琴和丘福会师之后向南军猛攻,不巧的是,追到一半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突然杀了过来,拦住了他们追击的去路。 朱棣看清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后,不禁在心里遗憾的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无法将南军彻底击败了。 这支军队的主将,正是徐辉祖。 徐辉祖是朱棣的小舅子,朱棣还是很了解他的,此时看见他的部队赶来,便知道以自己军队如今的情况来看,已经不足以打败徐辉祖再继续追击南军主力了。 于是,朱棣果断选择了后撤。 徐辉祖的突然出现为南军赢得了撤退的时间,也为下一次的作战保下了关键的实力。 白沟河战役结束了,此战中北军战胜了强大的南军,虽然有些侥幸,但运气一向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自此,北军初步掌握了战争的主导权,而此次的胜利也让朱棣和叶羽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获得胜利的朱棣带着满身的伤痛和疲惫回到了大营,但这一仗从根本上奠定了朱棣的自信。 自己率领二十万军队打赢了南军的六十万大军,这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自此,朱棣再次坚信,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是自己的对手,就连最可怕的平安都输给了自己,还有什么人能够打败自己呢? 而此时,李景隆率领南军逃回了德州,然而他却惊讶的发现,德州城上空飘着的已经是北军的旗帜了! 李景隆震惊不已,他和平安都不知道北军何时占领了德州,但他们来不及细想,只得率军继续南下,进驻济南。 第二百七十七章 新的敌人 德州的守将是被夜殇杀死的。 自白沟河一战开始后,夜殇就带着她的陌石山庄开始残食山东境内的一些城镇,德州、登州、莱州以及威海均已在陌石山庄的行动下成功易帜,成为了燕王的底盘。 万般无奈之下的李景隆,只得逃进了济南城里。 说来也算滑稽,陌石山庄的总舵就设在济南附近的九如山上,山东最大的富商何家也在济南城内,明明势力应该是最强大的地方,夜殇却苦于无法成功拿下济南。 因为两个人,一个叫铁铉,一个叫盛庸。 铁铉是个不懂打仗的知识分子,目前最高的职位是山东参政,在这次的战争中担任为李景隆运送粮草的工作。铁铉很尽责,南军的粮草从来不缺,但他的辛勤工作并不能挽救战争的失败。李景隆溃败逃跑的时候,他正在济南城中,得知消息后,他镇定的带着一小队士兵出城,向李景隆逃回来的方向迎过去,目的是收编这一路上掉队的士兵。 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举动,很多被他收编的士兵都不能理解他的行为,纷纷向他发问。 “大人,您要带我们去哪儿?山东境内已经有大部分城镇都归降了!” 铁铉闻言只是镇定的回答:“去济南!我们去守卫济南。” “可是……”士兵们面面相觑,十分不信任的问:“可是主帅已经跑了,大人您能守得住么?” “先皇任命我为山东参政,那么守卫山东境内的济南城,就是我的职责。” 士兵们被这个一本正经的小官震撼了,他们决定跟着他去济南城,无论如何,先守一下试试吧。 铁铉将能收编的伤兵全都带回济南,叫来最好的大夫为他们疗伤,将自己管辖的粮草分给他们,让他们安心疗伤,衣食无忧。 在铁铉坚定的信念和细心照料的影响下,伤兵们很快恢复了体力和斗志,纷纷拿起武器踏上了守卫济南城的岗位。 当然,如果光靠铁铉,夜殇并非没有办法搞定,毕竟他只是一介书生,太好处理了。 但是,麻烦在于,铁铉还有个朋友,就是盛庸。 盛庸是李景隆左军都督府中的一个卫指挥使,他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庸字,但他本人却绝对不庸。相反,他是个极有才华的将领,不过在李景隆的手下,再有才华也很难发挥。 而且,这个盛庸不仅会打仗,他还有个特殊的身份,先皇朱元璋留给朱允炆的锦衣卫之一。 盛庸是锦衣卫出身,这件事除了朱允炆之外没有人知道,不过如今夜殇知道了,因为他惨败在了盛庸的手上。 倒也不是夜殇本人,是盛凌。 盛凌是夜殇手下武功最高的人,大概除了杨清没有人能打赢他,上次对战潘军波的时候,盛凌明显轻敌了才会受伤,但这一次执行暗杀盛庸的命令,盛凌可是一点儿没有大意。 因为在他去之前,夜殇已经分别派暮挽词和黑无去过了。 由于暮挽词和黑无相继败给盛庸,夜殇才无奈之下动用了盛凌,让他亲自去解决盛庸这个麻烦。 然而,让夜殇没有想到的是,盛庸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盛凌的暗杀失败之后,夜殇终于知道,这个守卫济南的指挥使,原来朱元璋留给朱允炆的一个杀招。 于是,因为铁铉和盛庸的关系,夜殇迟迟没能拿下济南城。 就这样,一个书生和一个将领,共同肩负起了守卫国家的使命。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李景隆已经丢下几十万大军独自一人南逃了。不过,甩开李景隆这个拖油瓶,铁铉和盛庸才更好发挥他们的本领。 此时,朱棣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果北军在此攻占了济南,那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占领山东的水路要冲,退可保卫北平,进可攻击京城。若真的如此,可就再也没有回天的可能了。 铁铉和盛庸组成了南军的防御阵营,自觉的肩负起了与北军对抗的职责。 铁铉不是科班出身的将领,但他是一个极有悟性的人,他在严酷的战争中锻炼了自己,了解了战争的规律。而武功高强又熟知兵法战略的盛庸,则成为他最好的搭档。 北军大营内,朱棣和叶羽正在商量对策。 他们已经从夜殇那里得到了铁铉和盛庸的资料,仔细分析着对策。 其实,夜殇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有铁铉的出身和履历,以及盛庸其实是朱元璋留下的锦衣卫,更多的资料也没有。不是夜殇办事不利,而是因为这俩人真的没什么可以调查的了。 朱棣此时正沉浸在打败南军主力的喜悦里,他对于拿下眼前的济南城十分的自信,因为连夜殇都查不到铁铉和盛庸的过多资料,证明这两个人实在是不足为虑。 于是,做好强攻准备的朱棣派遣军队向济南城发动了猛攻。 只不过,让信心满满的朱棣十分郁闷的是,北军日夜强攻济南城却没有丝毫的进展。原本朱棣认为脆弱不堪的守军竟然气势十分高昂,连续打退北军多次。北军在城下徘徊数日,始终不得门道,每天除了抬回无数尸体之外再没有任何进展。 朱棣这下就郁闷了,他原本想的好好的,一鼓作气把济南城拿下,朱允炆就会失去东面最重要的一道屏障。可是如今,在他久攻不下之后,他终于开始急躁了。 叶羽觉得如今的情形不适合再强攻,于是他向朱棣提出了建议,认为应该先休整一段时间,再考虑良策进攻济南。 但朱棣却与叶羽做出了开战来第一次相反的决定,他决定加强进攻,势必要尽快攻下济南。 急功近利的朱棣决定使用最后的秘密武器,他果断抬出了大炮。 此时,大炮已经广泛应用于战场,不过朱棣一直很少用,因为北军都是骑兵,机动性很强,再加上朱棣和叶羽总是凑在一起搞一些突袭之类的阴招,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强攻城市的情况还是很少。 但既然现在是在攻城,那么大炮之类的也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朱棣命人在济南城下摆好了大炮,准备好弹药,准备炮轰攻城。 然而,正当朱棣看着济南城得意的幻想着它被火炮强攻时的景象时,一幕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情景出现了。 朱棣目瞪口呆的看着济南城墙上的情景,愣了片刻后,他立刻下令全军不许开炮! 北军的所有将士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看着朱棣,他们当然也看到了济南城墙上的景象,所以他们自然明白朱棣为何要下命令停止开炮。 因为当朱棣看到城头上高挂着的那些东西后,他就知道,打不打得下济南城都是小事了,要是开炮把这东西打坏,那才是大麻烦。 铁铉手里其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朱棣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他这样投鼠忌器。 但是铁铉挂出的这个东西,虽然不值钱,却是掐住了朱棣的脖子。 济南城墙上整整齐齐的挂着十几个大牌子,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大明太祖高皇帝神牌”这几个大字,挂在了城墙的四周。 这些木牌子可算是比防弹衣都管用了,朱棣气的浑身发抖,但就是不敢动真格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朱棣不敢干的,他敢瞧不起皇帝,敢公然起兵造反,但他就是不敢炮轰这些牌子。 虽然朱棣确实是反贼,即便他有再漂亮的理由,在北方的拥戴呼声再高,他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次靖难战争,唯一支持他的理由就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所谓扫除奸臣。 朱棣就算现在是反贼,但他反的只是朱允炆罢了,他老爹朱元璋可是大明朝的创始人,就算朱棣对老爹再怎么不满,他也不会公然表现出来。 所以,如今铁铉挂出太祖皇帝的神牌来,如果用大炮轰城的话,岂不是要连老爹一起轰了? 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朱棣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神牌只不过是一些连夜赶工的破木头,但他就是拿这些破木头没辙。 朱棣在城下大炮齐备,兵马强壮,只要此时下命令炮轰济南,眼前这座城池唾手可得。然而,常胜王朱棣此时正干瞪眼,暴跳如雷,有怒难发,就是不敢开炮。 济南城内的铁铉和盛庸洋洋得意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看着朱棣和北军尴尬的在城下列阵,开始放心的准备部署反击的事情。 铁铉的心理战大获全胜,他准确的抓住了朱棣的弱点并加以利用,成功在这里阻挡了北军的攻势。 朱棣没办法对现在的济南城开炮,只好收兵回营。 主营中的叶羽得知这件事后一时间哑口无言,他哭笑不得的看着朱棣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心里默默记住了永乐大帝这辉煌一生中最窝囊和郁闷的一天。 不过,虽然在心里吐槽一下朱棣,但叶羽还是眯起细长的狐狸眼看向不远处的济南城。 明明就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为何我们和陌石山庄里应外合都无法轻易攻破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识破身份 吃了鳖的朱棣郁闷的心情显而易见,自从铁铉挂出朱元璋的神牌之后,北军就如同被掣肘一般,进无可进。 就在朱棣郁闷的时候,叶羽终于说话了。 “殿下,先不要管济南了。我们姑且把目光往旁边放一放,不如先拿下这里吧。” 朱棣听着叶羽一贯沉稳的声音,诧异的抬头看向他手指在地图上指着的方向。 “聊城?” 叶羽笑着点点头,道:“山东境内的城池,德州,莱州,登州等地还在我们手中,不过一个济南难以攻克罢了。我们不如放一放,从西边下手。” 朱棣看着他脸上闪着自信的光,不禁问道:“三弟,事到如今,你都没有迷茫么?” 叶羽先是一愣,似乎是没想到朱棣会这么问,沉默片刻,他才回答:“事到如今,我们还有迷茫的资格么?” 朱棣被他的话惊醒,他沉默的低了低头,确实如叶羽所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迷茫的资格了。这条路已经开始走了,无论如何都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再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心情无限郁闷的朱棣还是强打起精神,走到叶羽的身边,跟他一起在地图上分析起下一步的行动。 “聊城位于济南西北方,盛庸和铁铉再厉害,此时为了死守济南绝不会冒然出兵,这对我们来说正是机会。” 朱棣现在虽然恢复了斗志,但却没有什么心思去细想,只问:“攻下聊城又怎样呢?我们迟早还是要去面对济南……” 叶羽却摇摇头,他伸手指着地图上的另一座城池说道:“我真正的目的,是这里。” 朱棣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叶羽指着的是徐州。 朱棣沉默片刻,顿时明白了叶羽的意图,攻下聊城,就等于打开了通往徐州的大门。只要能够剑指徐州,那么有朝一日不得不避开南军主力的时候,就有了新的路线可以行动。 所以,叶羽才会执着于攻打聊城等地。 见朱棣面露沉思之色,叶羽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 “再者,我们也要趁此时机先把济南一带的小城池扫清,只要孤立济南,任他们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朱棣点点头,对叶羽的提议表示赞成,道:“好,既然如此,我就去准备一下。” 叶羽见朱棣摩拳擦掌,自然知道他憋着一股怒火准备发泄。虽然理解他的心情,但叶羽还是不准备让他闷头猛冲,便说:“也不用大举进攻,我们的行动隐蔽一些,通知陌石山庄的人,让他们入夜前潜入聊城配合咱们的进攻,里应外合之下,兵不血刃就能解决。” 朱棣熟知叶羽的用兵之道,若说自己总喜欢耍一些花招偷袭取胜,那么叶羽才是那个真正手段诡秘的人。 叶羽每次打仗,从来不是率领多少多少军队,猛攻多少多少天取胜,每次都是精心的布置,每一个士兵都在他的计划之内,甚至连敌人的行动他都要计算进去,滴水不漏。 朱棣无语的摇摇头,真怀疑他这样累不累,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下盘算着太多事情,偶尔打一场漂亮的仗也应该不错啊。 朱棣按照叶羽的方案去布置,准备在半个月后顺利拿下聊城。 而就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南军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建文帝朱允炆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撤换了李景隆的统帅职位,晋升铁铉为山东布政使,任命盛庸为南军的统帅。自此,能够与朱棣的北军抗衡的南军终于正式诞生了。 而作为前任统帅的李景隆,灰溜溜的逃回了京城,当初保举他的黄子澄气的大发雷霆,这次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替李景隆遮掩了。 盛怒的黄子澄向朱允炆请旨,按照延误军机的罪名将李景隆处死。 然而朱允炆却拒绝了这个请旨,他拒绝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因为李景隆是他的表兄。 朱允炆这个人似乎总是本着慈悲为怀的精神,对于朱棣他甚至都能下令不要在战场上杀死,更何况只是一个打了败仗的李景隆。而且在朱允炆看来,李景隆的败仗已经打完了,这个时候处死他也没多大用,养着他不过是按例给他俸禄罢了,无伤大雅。 李景隆就这样在刀口下活了下来,不过若是朱允炆现在知道李景隆日后起到的作用,那他估计打死也不会留下李景隆的性命了。 不管怎样,南军总算找到了值得期待的统帅,开始积聚反击的力量。 半个月后,朱棣按照叶羽的方法安排,顺利拿下了聊城,并准备扫荡济南城周围的所有城池。 盛庸看着聊城陷落的战报,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说呢,聊城一战北军的用兵方法,似乎并不是朱棣的作风呢。 虽说朱棣本人也总爱耍花招,但他还是喜欢真刀真枪的对战,像聊城这样从头到尾都是精密的布置的战争,从朱棣的军事生涯中几乎找不到相同的例子。 盛庸仔细想着靖难战争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细节,他总觉得,似乎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极厉害的人潜藏在北军中。 说起来,聊城战役的作战风格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盛庸绞尽脑汁思考,他虽然之前并不是知名的将领,但他自从军以来见识的战争不少,而且记性也不错,所以他在脑海中尽量搜索相关的信息。 直到,他联想到过去十年北境的一些战役后,才差点儿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人,那个白色的身影,不算高大但却如清风和煦一般的气质,哪怕是在战场上,也从不见那人露出暴戾的气息。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盛庸见过最可怕的人。那个人打仗几乎从来都不是大规模的对战,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甚至多次连敌军都伤亡无几,但就是这样的战争,才让熟知用兵之道的盛庸觉得可怕,并在心底牢牢记住。 难道是他?他在北军中么? 他不是应该被发配到南境了么?难道是中途被燕王的人劫走了?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就有些麻烦了…… 盛庸眉头紧锁,原本他最近正在计划北伐,一举将朱棣的主力部队歼灭,然而如今又多出了那个人,恐怕会很棘手了。 上次济南保卫战时带给朱棣的挫败感一定不小,原本盛庸还以为朱棣会因此而变得急躁,却不想对方竟然暂时收敛了锋芒,绕开济南去攻打聊城。 如今看来,阻止了朱棣急躁冒进的人,应该就是那个人。 盛庸在心里已经确定了那个人的身份,于是便开始针对自己的这个猜想去设定下一步的计划。现在还不是跟北军决战的时候,要先解决的是那个人。 如果说是这个人的弱点的话,盛庸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了。 于是,新上任的南军统帅立刻将自己的猜测和计划密报给在京中的朱允炆,希望朱允炆尽快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 建文二年七月,北军正在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然而此时有一条爆炸性的消息被朱允炆用明诏昭告天下。 怜香大长公主即将以和亲公主的身份下嫁朝鲜。 得知这条消息后,叶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朱棣更是愤怒的在营中大骂朱允炆荒唐。 “怜儿和你的婚事,是父皇在世时赐下的,如今就算你获罪,他也不该让怜儿下嫁番邦和亲啊!再说……父皇曾下过圣旨,怜香公主永不得外嫁和亲。朱允炆如今搞这么一招是什么意思!” 怜香自小跟朱棣最为亲近,朱棣自然无法忍受朱允炆做出这样让她蒙羞的决定,就算叶羽因罪被驱逐出宗庙,但怜香与他的婚姻都已成为事实,若此时再让怜香以和亲公主的身份下嫁,简直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一直沉默的叶羽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朱棣诧异的看着他,想知道他会有怎样的行动。 哪知,叶羽竟走到他面前,对他深深行了个礼。 朱棣从未见他如此郑重的向自己行礼,连忙起身问道:“三弟,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开口就好……” “殿下,我想请您分一些兵力给我。” “哦,倒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要做什么?” 叶羽平静的眼中是隐藏不住的担忧,他道:“我要去和亲部队的必经之路埋伏,把怜儿抢回来!” 朱棣怔怔看了看他,朱允炆的明诏中确实连和亲部队出发的日子都定好了,而且对方是朝鲜的话,必经之路一定在沿海一带,如此的话自己还可以请东瀛的世泰帮忙。 只是…… 朱棣看了看叶羽焦急的神情,便知他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 “不如全军一起去吧,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了,还怕抢婚么?” 叶羽心知朱棣好意,却摇头拒绝道:“如今战事正在焦灼状态,殿下你不能分心,况且这是我的私事,断断不能因此影响到全军。” 朱棣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多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得点头同意:“好,你自己挑选人马带去,我也会吩咐陌石山庄的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叶羽再次向朱棣行礼,郑重说:“多谢殿下!” 第二百七十九章 圈套 叶羽带着两万人马从聊城出发向威海卫进发,按照他的分析,朱允炆若是要跟朝鲜和亲,送亲部队一定会走山东境内的沿海城市。此时北境基本已经归燕王所有,朱允炆已经不可能再选择从辽东的海域出发,所以首选必然是山东。 威海卫如今属于燕王的势力范围,叶羽准备到那里驻扎,以威海为退守据点,保证自己抢完人就能够立刻撤退。 叶羽计算着和亲部队到达这边的时间,加快速度向威海前进,他要赶在和亲部队到达之前赶到那里进行准备。 想到朱允炆这次的决定,叶羽心里就冒火。 就算自己被驱逐出皇室宗庙,名字也从玉牒中被消除,但怜香和自己的婚姻事实是无法更改的,怜香是早已出阁的公主。而此时,朱允炆居然让她下嫁和亲,先不管是否完全无视先皇的旨意,早已出阁的公主下嫁番邦后的下场一定不会好,她在朝鲜也绝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尊重。 这是羞辱! 叶羽死死咬住牙,朱允炆的这个诏令,是赤|裸裸的羞辱! 叶羽带着对朱允炆满腔的愤怒马不停蹄向威海前进,而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叶羽,完全没有考虑任何其他的可能。 比如,掉入陷阱之类的。 从聊城到威海,最快的路线是路过济南到达莱州,济南如今还是南军的地盘,而铁铉和盛庸就驻扎在这里。 叶羽当然想到了这点,于是他选择趁夜赶路,自济南城北侧山路取道,绕过济南加快进程。 建文二年七月二十九,叶羽率领两万骑兵快速通过济南城外九如山的山路。夜晚寂静如许,除了战马通过的声音再没有其它,北军的行军速度十分快,主将叶羽已经下了全军加速前进的命令。 然而,当两万人全部踏上九如山盘旋山路时,旁边的山谷中突然亮起了冲天的火光,而冲在最前面的叶羽一瞬间勒住缰绳,直愣愣的看着山路的前方。 刚刚还万籁俱寂的山路中突然响起了振聋发聩的战鼓声,叶羽的前路被整装待发的南军骑兵死死挡住,南军的队伍前方是率领他们的领队人,正是盛庸。 盛庸策马上前,定定看着叶羽,虽然是黑夜中看不清楚,但盛庸还是笃定的说道:“驸马爷安好!盛庸在此等候多时!” “啧。”叶羽猛然皱起眉头,看到眼前的架势,即便是被愤怒和焦急冲昏了头脑,他也还是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看来,朱允炆早已料到会有人抢婚,所以盛庸才会拦在这里…… 不对! 叶羽猛然间愣住,他这才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朱允炆应该不知道会有人抢亲才对,朱棣虽然跟怜香手足情深,但也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冒着天大的危机赶来这里。 而且……刚刚盛庸他…… 叶羽瞳孔一瞬间紧缩,盛庸刚刚叫自己……驸马! 这就证明,盛庸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份,南军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北军阵营之中!所以他们设下了这个陷阱在这里等着自己,早就知道我会过来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在身在北军,那么这次事件…… 中计了! 叶羽敛起眉看向对面的盛庸,缓缓问道:“盛大人此言何意?” “盛庸虽然从未见过驸马尊容,但同为军人,却对驸马的用兵方法多有研究,此番能够认出驸马多少也有些侥幸。” 叶羽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的情绪却是有极大的波动,但此时他最大的感触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此时自己和身后的两万将士都陷入了极危险的境地之中,这显然是敌人早已设好的圈套,而自己已经确信无疑是掉进了这个套中。 但是,叶羽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此刻最大的感受还是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经可以确信,怜香和亲的消息纯属是朱允炆和盛庸散布出来的假消息,他们只是用这种方法引出自己,并在这里布好局等着歼灭自己罢了。 虽然对不起身后的士兵们,但叶羽还是可耻的觉得安心了,因为直到刚刚那一刻开始,他心里最担心的始终只有怜香。 不过,现在确定了怜香不会有事后,叶羽就开始担心现在的处境了。 稍稍抬头环视了下四周,叶羽在心底苦笑,自己冲动的带着两万人马奔赴这里,此刻却是确确实实的掉入了这个陷阱之中。 叶羽快速思考着对策,但盛庸却已经不打算再让他沉思,直接抬手下令。 “驸马,我曾为你的奇兵绝谋而倾倒,但今日我们站在对立面上,很遗憾,作为大明伐燕的统帅,我必须让你死在这里!” 说罢,盛庸一挥手之间,四周便在瞬间响起了回荡山谷的喊杀声。 叶羽已经来不及做任何部署,只得带领自己的两万骑兵奋起迎击,边阻挡盛庸的攻势,边考虑如何退回去。 然而,回身往后军的方向看去,后面也是冲天的火光,看来后路也已经被封死了。 在劫难逃! 叶羽如今心里竟然只生出这四个字,快速运转的脑中却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 就在这时,盛庸已经腾空跃起,挥剑直取叶羽人头。盛庸深刻明白擒贼先擒王的意义,况且他此次设计这个圈套本就是为了要将叶羽斩杀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放过他。 叶羽眼看着被火光照耀的冰冷长剑即将砍在自己的身上,下一瞬间,一个灰色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冷兵器相撞摩擦出的火花闪过叶羽的眼睛。 “阿澈!” 紧急时刻挡在叶羽面前的正是一直以来跟随在他身边的杨澈,杨澈挥剑挡在叶羽面前,狠狠盯着盛庸,怒道:“绝不会让你碰少爷一根汗毛!” 盛庸显然没有想到叶羽身边竟跟着这样一个高手,他自己就是武功极高之人,原本还以为会一击必杀,却没想中途杀出个杨澈。 杨澈拦住盛庸的攻势,回头冲叶羽喊道:“少爷快走!你带着一队亲兵快走!只要逃出九如山就没问题!” 说罢,杨澈迎上盛庸的攻势,替叶羽挡下一片剑光。 叶羽怔怔看着杨澈的背影,片刻后一咬牙,捡起一柄剑就冲着南军砍了过去。虽然他此时身体不如从前,但杨澈挺身挡在自己面前的举动,让他十分的感动,紧接着便从心底生出一股热血的激情。 眼前的这个情形,与曾经在宗人府里的绝望是无法相比的。 那个时候,面对冰冷的黑暗,双腿残废的叶羽只有靠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可今日,即便是身处绝望的陷阱,至少还有杨澈,还有身后那两万个兄弟陪自己一起。 叶羽一边砍着敌人,一边思考对策,可无论他挣扎,都逃不过敌众我寡的尴尬局面。 眼看着自己带来的两万人一点点的减少,叶羽只感觉自己已经被南军团团包围住。 身上也受了几处伤,双腿虽然恢复了行走能力,但却不能想从前一样持续做长时间的激烈运动。渐渐的,叶羽已经感觉到体力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又中了一刀。 叶羽虽然坚持着将攻过来的敌人都砍死,但他身上的伤流出的血也不少,身体的虚弱让他根本无法再承受疼痛和失血。 视线渐渐模糊,即便是强撑着,叶羽也感到力不从心。 “少爷!”杨澈在远处看到叶羽用剑支撑着身体的样子,一下子心急如焚。 然而,他此刻被盛庸死死缠住,根本无暇分身。 “可恶!”杨澈挥剑挡开盛庸,想要借机冲到叶羽身边,哪知却被盛庸跟上挡住去路。 盛庸轻轻一笑,道:“刚刚是你自己冲过来的,现在又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杨澈恨急了盛庸的难缠,只想挥剑把这个家伙剁成肉酱。于是,心急如焚的杨澈招式愈加凌厉,招招狠辣,直逼盛庸要害。 盛庸眼神一闪,他之前还真没看出杨澈武功这样强,出手下还留了三分力,如今被杨澈这样一逼,竟不自觉的就用真功夫去抵抗了。 杨澈此时震惊于盛庸的武功,一时间更是无法脱身。 盛庸的内力醇厚,招式凌厉狠辣,身形更是极快,他每一招使出来都让杨澈有些疲惫的招架,更不用说尽快解决他赶到叶羽身边了。 此时,叶羽已经渐渐被南军包围,他的身边只剩下一队亲兵护卫。 眼看着眼前的形势,叶羽觉得自己似乎今日就算是栽在这里了。 苦笑一下,怨不得任何人,这次的行动本身就是自己冲动造成的,只是对不起这两万跟随自己前来的将士们。 叶羽疲惫的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周遭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的脸上身上也全部都是血污,身上又多处受伤,样子极其凄惨。 正在最危险的时刻,眼看着亲兵被南军的士兵阻隔开,叶羽即将成为南军的刀下亡魂。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娇呵传入叶羽耳中,紧接着就是一个红色战袍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替他挡去了南军所有的攻击。 第二百八十章 逃脱 “叶羽!”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紧接着,一批快马冲到自己身边,马上的人手持长枪挡去自己眼前的所有攻击,叶羽怔怔看着一身红色战袍的人纵马挡在自己身前,一时间实在难以形容此刻的震惊。 那红色战袍的人跳下战马,跑到叶羽身边扶住他,神情中尽是焦急关切。 “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叶羽怔怔看着来人,缓缓从口中挤出几个字眼:“岚、岚琴?” 岚琴急道:“废话!当然是我!你这个笨蛋,一声不吭的就带着两万人跑到这边!” 此时,叶羽已经渐渐认清眼前的情况,他四下看看,见岚琴率领的朵颜三卫骑兵已经冲进包围圈中,打破了刚刚自己必死无疑的窘迫。 岚琴扶起叶羽,边抵挡敌人的攻击边后撤。 叶羽怔怔问了句:“岚琴,你怎么来了?” 岚琴气不打一处来,数落他道:“我不来你就回不去了知道吗?平时看你挺聪明的,怎么这次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 “诶?”叶羽诧异问:“你早就看出是陷阱了?” 岚琴见他居然一脸天然呆的表情看着自己,不禁气更大了,“那个下嫁的明诏本身就有问题吧?!要知道,先帝在世时曾强调多次,你家那位公主绝不可以下嫁和亲!以朱允炆这个人的性情来讲,他连李景隆这个白痴都不会下杀手,怎么可能在这里违背他皇祖父的旨意?想到这里,我就知道那明诏绝对有问题,本想去找你商量,哪知你这家伙已经不管不顾的冲出来了!” 叶羽见她似乎很生气,但自己的心里却突然安心了许多,他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笑,无奈道:“抱歉岚琴……由于我的冲动,给你添麻烦了……” 岚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等我们顺利跑出去再道歉吧!” 此时,虽然岚琴带来的朵颜三卫精锐也加入了战斗,但南军毕竟人数众多一时间难以完全打开突破口。 “啧!”岚琴一次次挡开冲上来的敌人,忍不住啐道:“真麻烦!跟蚂蚁一样不停的冲上来!再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叶羽环视四周,他此刻已经冷静了许多,思绪又开始活泛起来。 看了看地势,叶羽突然笑道:“放心吧岚琴,虽然我确实把你坑了,但我们不会死的!” “嗯?你哪儿来的自信?” 叶羽露出颇为诡秘的笑容,道:“别忘了,这里可是九如山!” 岚琴毕竟不是中土人,她虽然加入朱棣的靖难队伍,但对于中原的地势还是了解很少,此时见叶羽提到九如山后露出的自信笑容,她确实十分不解。 叶羽知道她并不了解,便补充了一句:“盛庸选择这里伏击我自然是有他的考量,他想着占领高处将我们围起来消灭。但他却不知道一点,选择这里,其实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岚琴还是没明白,她刚要再问,却听四周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长啸声。 这啸声听上去像是动物发出的,但一声接着一声,有的从悬崖下传出,有的从山顶上传来,有的则从山谷中回荡,这些声音衔接的十分得当,感觉又像是人类之间在传递着暗号一般。 漆黑的山谷中本就充满了血腥味和喊杀声,如今又突然多出诡异的长啸声,岚琴虽然身经百战但毕竟是女孩子,此刻竟然觉得有点儿恐怖。 正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极快的从山顶俯冲而下,众人来不及看清那黑影的动作,却见黑影所及之处,那些南军竟然呆愣在那里,一瞬间后头颅与肢体刷的一下分开,鲜血喷溅而出,连呜咽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倒地而亡。 “呀!”岚琴惊得紧紧攥住叶羽的胳膊,这如鬼魅一般的黑影动作诡异的很,岚琴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啊啊!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在我们的后花园里面吵闹吗?扰人清梦者,死!” 叶羽和岚琴的身后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他们回头望去时,眼见着不远处出现一个手举巨大长刀的巨汉站在那里。 轰! 紧接着,那巨汉手中的刀重重砍在面前,这一下子震得地面都晃了晃,在巨汉周围的南军瞬间又有一片倒地。 “你们……就是少主提到的人么?” 叶羽和岚琴本来正看着那巨汉的动作,哪知身后却突然传来诡异而缥缈的声音,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岚琴只感觉有人正趴在自己背后对着自己的脖子说话。 岚琴吓得一下子跳开,回头狠狠盯着背后的人。 那人背对月光,双目通红,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耳朵尖尖的,宛如夜幕下降临的鬼魅一般。 岚琴吓得不知所措,叶羽心里也一阵打鼓。 我靠这都是些什么鬼?这人长得还能再像吸血鬼一点儿吗?! 那吸血鬼……呃……姑且就这样叫他吧。总之就是这个人,扫了一眼叶羽和岚琴的身后,然后鬼魅般的身影立刻消失,闪到两人后面抬手轻轻一划,一道强烈的光线闪过,他面前的南军一个个倒了下去。 叶羽和岚琴根本没反应过来,而参与进来的奇怪的人却越来越多,而且这些人似乎都十分生气的样子,对南军出手极其狠辣。 叶羽注意到的时候,盛庸也已经被人缠住了。 不仅仅是杨澈,此时一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也加入了战局,招招狠辣直逼盛庸,盛庸被两个高手围攻,败势立现。 “这……这些是什么人啊……”岚琴揪着叶羽的衣袖,战战兢兢的问着。 叶羽轩了轩眉毛,他此时心中已经有数,便道:“是咱们的人。不用担心了,他们赶到了就好。” 岚琴还想再问,这时一个黑衣人闪到了他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驸马,郡主,请你们准备一下,组织好剩下的士兵开始撤退。我们的人已经把南军的人冲散了一些,你们趁这个机会赶紧下山,山脚下有我们的人接应,他们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叶羽对这些人是十分信任的,他立刻点点头,拉起岚琴跳上一边的战马,道:“岚琴,组织一下你带来的人,一个都不要落下,我们马上准备撤退。” 岚琴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呼唤附近的狼女过来,吩咐她们立刻传令朵颜三卫所有将士准备向山下撤退。 叶羽和岚琴一边撤退一边组织合兵,刚刚被冲散的北军骑兵,以及后加入战斗的朵**兵纷纷向他们靠拢聚集。 骑在马上向山下撤退,岚琴回头看了看,问叶羽:“那些人怎么办?阿澈好像也还在后面。” 叶羽却笑道:“没关系的,那些人本事大着呢。至于阿澈,他待会儿自然会跟过来的!” 认识这么多年,叶羽十分了解杨澈的本事,他相信凭杨澈的功夫想要自己逃回来根本完全不是问题。 他们边打边撤,冲出南军包围圈后便沿着山路一路向下,终于在山下遇到了等在那里接应的人。 “在下陌石山庄盛泽,奉少主之命在此接应驸马和郡主。” 叶羽自宗人府受伤出来后一直受到盛泽的照料,所以对他十分的了解。 此时见到盛泽带人等在这里,叶羽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盛大夫,有劳你了。” 叶羽此时身上有多处受伤,盛泽粗略帮他看了看,便道:“驸马要不要跟我回陌石山庄把伤养好。” 叶羽看了看身后的将士们,沉思一下,说:“不了,盛大夫有什么办法让我们混进济南城么?” 盛泽稍稍一愣,然后说道:“倒是有办法安排驸马和郡主进入济南……只是,若是您带来的将士们……” “不用,让他们隐藏在九如山中,只有我和岚琴两人进入济南,可以做到么?” 盛泽立刻点头,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完全没有问题,我可以立刻去安排。” 叶羽这才放心,笑道:“那我们就去济南再养伤吧,我们的士兵们就要劳烦贵庄帮忙照料了。” 盛泽应下之后,先嘱咐自己带来的人将北军的士兵们安顿在九如山隐蔽的地方,他自己则带着叶羽和岚琴混进济南城中。 此时天刚刚微亮,盛泽没怎么费事儿就将叶羽和岚琴带入了济南城,他们左拐右拐的停在了一户看上去十分富庶的人家前。 叶羽看着门口的匾额,上面写着“何府”两个大字。 叶羽不禁心里开始嘀咕,济南人,大户人家,姓何的……难道是他? 大门打开,走出类似管家的人,见是盛泽带人过来,忙引他们进去。 “盛大夫,公子还在睡觉,需要我叫醒他么?” 盛泽看看叶羽,见他十分的疲惫,只得道:“我现在需要一间干净的房间为那位公子疗伤……” 管家说:“如果只是疗伤的话,我来安排就好,不需要叫醒公子。” 盛泽立刻点头,“这样最好,不要打扰何公子呢,明早他醒来我再去跟他打招呼。”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反击的准备 叶羽的伤不算太重,盛泽没怎么费劲就把他搞定了,开了两副药嘱咐他一定要按时吃药。由于在盛泽心里,叶羽一向是个不怎么听话的病人,所以他干脆直接跟岚琴嘱咐起叶羽起居日常需要注意的事,在盛泽看来,叶羽虽然很不着调,但对于岚琴郡主他多少是有些“畏惧”在里面的,所以郡主说的话这位不着调的病人应该会听。 盛泽还真是看对了,有岚琴天天盯着,叶羽确实一直很听话。 不过,按时吃药之类的医嘱叶羽都有在遵守,至于“不能思虑过多”这一条嘛,岚琴反正想看也看不住,叶羽这家伙一有空闲就一个人发呆,明显一直处于思虑过多的状态中。 岚琴十分无语的看着他发呆,然后突然不满的拉回他的思路:“啊!真是的,你到底一直在想什么啊!” 听到岚琴质问的声音,叶羽终于有些回过神来,他看向岚琴,眨了眨有些疑问的狐狸眼。 岚琴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坐到他身边问着:“你在想什么?从九如山回来后你就经常发呆!” “哦。”叶羽应了一声,又沉默了下来。 岚琴不满的看着他,刚要发怒,却听到了他的解释。 “我在想离我们拿下济南城还有多久。” “诶?你有办法了?”岚琴跟他也不是认识一两天了,对他这个人还是十分了解的。 果然,叶羽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说道:“否则我就不会想着要混进济南城来了,之所以要进来,就是为了方便搞一些小动作。” 叶羽跟岚琴简单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说起来,济南城虽然如今看上去十分坚固,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铁铉和盛庸这两个人的能力很强罢了。 而铁铉是适合防守的将领,他文官出身,绝不会在进攻方面具有太大的杀伤力。但盛庸却不一样,他是武将出身,那天在九如山上又见识了他可以媲美陌石山庄高手的武功,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绝对是需要重点注意的人。 所以,叶羽想了个办法,准备用陌石山庄中人的力量与外面的朱棣里应外合,先用计将盛庸骗出济南城,叶羽和陌石山庄的人再在济南城内对付铁铉。到那时,济南城变成了只有铁铉一人防守,再加上叶羽等人在城内动动手脚,攻破济南不再是难事。 计划的大体内容和发展叶羽已经都计算好,只差每一步具体内容的安排和实施,他决定再斟酌一下全部的计划,理顺了每一个细节之后再安排人开始行动。 岚琴静静看着坐在阳光下沉思的叶羽,一时间有些出神。怎么说呢,自从她认识叶羽以来,那个人就是这样的,几乎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事先计划的滴水不漏。要说岚琴有什么时候见过他不计后果的冲动,那大概只有遇到怜香的事情时了。 “有时候我真想让你不要想这么多,不累么?” 叶羽笑了笑,对她说道:“想好了再行动才不会临时遇到什么变故时手足无措。” “是么,你似乎只会为了你那位公主冲动吧。”岚琴语气中有些失落。 “怎么会!如果换做岚琴的话,我也会很冲动的。”叶羽伸了个懒腰,笑道:“因为岚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啊。” 岚琴一时间有些愣住,她确实没想到叶羽会突然这样说,她刚想再问些什么,叶羽却突然站起身,目光中露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岚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叶羽也不会说。 从九如山的陷阱中逃回来后,叶羽自然知道自己是住在了哪里,也确实见到了何家的家主何以彻。 在见到何以彻的一瞬间,叶羽就从心底生出了许多的疑问。 比如何以彻为什么会认识陌石山庄的人? 比如何家为何会成为陌石山庄的力量? 比如陌石山庄的庄主到底是谁?为何何以彻会心甘情愿帮助他? 这些问题这些天一直在叶羽心中反复出现,让他闲暇下来后就不停的想要弄清楚。 关于夜殇这个人的身份,叶羽的好奇心不是第一天了,之前还没有如今这样想要了解。但自从看到何以彻后,叶羽就开始觉得夜殇这个人一定不会只是个普通江湖人,原因说不上来,大概单纯的只是因为觉得何以彻不会轻易去帮一个素未谋面的江湖人吧。 夜殇到底是谁? 叶羽开始在心里反复去思考这个问题。 大概一个多月后的九月初,孝慈皇后的忌辰一过,朱棣便开始行动了。 他已经沉寂了一个半月,此刻出兵后就是攻势迅猛直逼南军重军把守的沧州,经过几天的猛烈攻势后,歼灭南军数万人,收编万余,缴获沧州内全部军粮和器械。 再次开战后的朱棣丝毫没有受到之前失败的影响,攻势依然一如往常般的迅猛。 此时的盛庸心情十分郁闷,七月底设计好的圈套本来要将叶羽击毙在九如山上,哪知朵颜三卫的人突然出现搅了一局,再加上陌石山庄高手加入混战,竟然掩护叶羽逃离了原本必死的境地。 结果,那场伏击只是斩杀了北军两万人左右的力量,叶羽和岚琴双双从战场上逃走,就连一直缠着自己的杨澈后来都跑掉了,陌石山庄那些鬼魅一般的人更是借着黑暗和熟悉的地形躲藏的无影无踪。 从结果上看,九如山的伏击最后并没有什么收获,这让盛庸特别的郁闷。 而此时,重新开战后朱棣就在瞬间歼灭了自己数万人并拿下了粮草充足的沧州,这让盛庸更加坐不住了。 之后,朱棣并未停下脚步,他继续猛攻济宁和临清,俘获数名南军大将,歼灭南军共计十万人左右。 盛庸开始坐立难安,自己不能永远死守在济南城里不是? 盛庸自己心里清楚,南军真正能用的大将很少,如果自己一直待在济南里,那么周围的城池迟早会被朱棣一扫而空。 于是,见朱棣先发制人取得了优势后,盛庸终于开始琢磨出兵的事儿了。 不能一直在济南里面守株待兔,显然朱棣现在根本就不想再强攻济南,所以盛庸决定在别的地方与朱棣决战。 在准确分析形势之后,盛庸决定吸引北军继续前进,把决战的战场选在了东昌。在盛庸看来,东昌将成为北军的集体公墓。 盛庸从济南城中带出了南军大部分的主力,他开始吸引朱棣的注意力,有节奏的后撤,将朱棣引入他设计好的战场中。盛庸认为朱棣在经历济南的失败后一定非常渴望胜利,所以只要自己引导,朱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过来。 他确实没有料错,朱棣现在确实渴望胜利,也正一步步进入盛庸的设计中。 然而,盛庸没有料到的事,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中局。自己看上去是设计了棋局的人,然而他其实每走一步,都是在按照叶羽布好的棋局行动。 朱棣围着济南城周边城池打的计划本来就是叶羽设计的,而叶羽也早已料到,盛庸一定会坐不住,他一定会带兵离开济南,在别的地方设置战场等待朱棣入瓮。 而此时,朱棣按照盛庸的想法靠近了东昌,而济南城也终于成了一座不再强大的空城,这里面只剩下一些防守的将士和一个文官铁铉。 到此,叶羽的计划实行了一半了,这接下来的一部分,可以说是这个计划最关键的部分,那就是如何里应外合的拿下济南城。 叶羽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他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计算着陌石山庄人开始行动的时间。 而此时,东昌城内,盛庸已经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他心里也清楚,济南能够打赢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今要想正面与朱棣决战而胜就有些难了。朱棣率领的北军长期以来都依靠骑兵为主力,多次征战蒙古,极善野外作战,盛庸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这样的战争中战胜朱棣。 但他必须要去做,如今若是他也不做的话,就没有人能够战胜朱棣了。 盛庸的手下向他汇报了北军的进程,说明朱棣已经快要到达东昌了,盛庸意识到,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即将迎来北军的主力,盛庸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守在东昌城内,而是决定在城外列阵等候朱棣的到来。 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再也没有逃跑的余地,即使是为了军人的尊严,也要决一死战。 盛庸已经准备妥当,要让朱棣在这场战役中牢牢记住自己这个无名小卒的厉害! 盛庸在东昌城外准备好一切,他准备给朱棣一份大礼,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朱棣也给了他一份大礼。 北军按照计划缓缓接近东昌城,双方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准备迎接这最后的决战。 与此同时,济南城内的叶羽和陌石山庄众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决战的时刻越来越近,无论是南军还是北军,都做好了迎接这一刻的准备。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东昌战败 朱棣带领的北军大军终于来到了东昌,走入了盛庸布置好的决战战场中,开始了与盛庸的第二次战斗。 正如朱棣所料,盛庸的军队中并没有太多的强悍骑兵,但这些士兵基本上都装备了另一种武器——那就是火器和弓弩。 盛庸深知,要在骑兵对战中战胜朱棣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他也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大量准备了火器和弓弩。为了增加杀伤力,他还命人在弩箭上涂了毒药,不给北军负伤后救治的任何可能,务必做到一击必杀。 北军这边,朱棣看到这个架势后也已经在心里做好了绝对的心理准备,他知道盛庸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但是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退却的余地了,再加上想到叶羽此次作战的最终目的,朱棣还是决定咬紧牙关逆境而上。 于是,伴随着朱棣进攻的号令,北军再次向盛庸带领的南军发起了猛烈的冲击。朱棣亲自率领骑兵猛攻南军侧翼,但在他全力攻势之下,南军的侧翼依然岿然不动。北军反复冲击,攻势一次比一次迅猛,但结果都是毫无建树。 朱棣用这招已经太多次了,盛庸早已有所准备,他派重兵保护自己的侧翼,不给朱棣任何一丝机会。 猛冲了几次的朱棣十分郁闷,他知道盛庸已经熟悉了自己的战法,于是决定调整自己的战法,改用中央突破战术,冲击盛庸的中军,以求获得全线击溃之效。他迅速重整了军队,转移到了中军方向,准备发起一次致命的攻击。 盛庸见朱棣改变战术,准备进攻自己的中军后,终于露出了一抹类似安心又类似得逞一般的笑容。 事实上,盛庸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朱棣攻击自己的中军呢。 朱棣率领自己的骑兵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如他所料,盛庸的中军一触即溃,根本不能抵挡自己的攻势,节节败退。 朱棣大喜,说实话,这次在东昌的决战,他原本还是抱着试探的心态过来的,但此时若能在此地就将南军主力歼灭,无异于是绝好的一个机会。于是,朱棣在看到胜利的希望后,立刻下命令全军追击敌人。 北军得到主帅全面进攻的命令后,显然情绪十分高涨,一个个纵马狂奔,誓要将南军彻底击溃。 然而,北军高昂的斗志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朱棣就发现,越往里面突击,南军的人数就越多,而且这些人并不是逃散的士兵,而是各个都拿着弓弩和火器等待着自己的伏兵! 一个念头在瞬间闪过朱棣的脑海。 “上当了!” 这正是盛庸的计划,他料定朱棣攻击侧翼后一定会转而攻击中军,便在中军后方设下了陷阱,等到朱棣攻击时安排中军后撤,待其进入包围圈后进行合围一举反击。 朱棣的部队被彻底包围在南军的人海中,自白沟河之战后,他和强大的北军再次陷入了危险之中。只不过,这次没有叶羽再像白沟河之战时去欺骗敌军的主帅,因为盛庸不是李景隆,他没有那么好骗,而朱棣也已经成为了囊中之物,他这次就算是把马鞭挥断,也不会再有人信他。 盛庸心中大喜,朱棣已经入瓮,该准备收网了。 于是盛庸下令,全军进攻,务必要将朱棣活捉! 为什么是活捉?因为朱允炆下过命令,不能在战场上将朱棣斩杀……否则他将会背负杀害叔叔的罪名…… 虽然这是一道让人十分无语的圣旨,但盛庸还必须要遵守,因为谁也不想在皇帝陛下那里讨不着好。 朱棣眼见着大批的南军围了上来,深知自己已经被完全包围了。 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白沟河那次那么焦急,若说为什么的话,当然是因为他是和叶羽做好了准备才过来的。 如果盛庸仔细观察的话,他大概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因为朱棣的身边少了个人,一个无论大小战事都会跟在他身边的人。 盛庸只是发现叶羽没有跟过来,不过叶羽身为军师,一般都不会跟随在先锋军中,盛庸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只不过,这次微妙的不同,并非是叶羽,而是朱能。 朱能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跟在朱棣身边保护,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在。 原因很简单,因为朱能在包围圈外。 朱棣并非完全没有想到有伏兵的可能,所以他在开战就安排朱能率领一部分骑兵跟在主力先锋军的后面,以应对万一的情况。 此时,包围圈外的朱能当然已经确定朱棣被包围了,于是他立刻率领自己的部队向南军包围圈发动了猛攻。 众所周知,朱能这个人实在是少有的勇猛忠义之人,也出了名的不要命,之前他曾有过带领三十余人追击数万大军的光辉记录。这一次他也没有让朱棣失望,率领部下猛烈攻击下,左冲右突的竟然真的冲进了乱军之中,并且找到了朱棣。 此时,朱能和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都已经浑身浴血了,但朱能根本顾不上这些,率军冲到了朱棣的身边,书中大刀一通乱挥,将拦路的南军砍得七零八落。 不远处的盛庸看见这一幕简直怒不可遏,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花心思设计的圈套居然还是让人冲了进来。 愤怒的盛庸顾不了许多,他飞身而起,以轻功冲到了朱棣身边,擒贼先擒王,事到如今什么都不用想了,把朱棣抓住才是最重要的! 朱棣就算是骑在马上,现在也是陷入包围中,马根本就跑不起来。 原本跟朱能一起冲出包围圈的话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武功高强的盛庸亲自动手来抢人,朱能还真无法保护好他。 而此时,眼看着盛庸就要抓住朱棣,一道身影突然从朱棣身边窜出,挥剑拦住了盛庸的去路。 盛庸定睛一看,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陌石山庄,盛凌!” 盛庸就纳闷了,怎么陌石山庄的家伙们永远都要出来阻碍自己,上次九如山伏击叶羽的时候是这样,这次眼看就要抓住朱棣了,竟然又被这家伙拦住了。 盛凌一句话都不说,他在这次战争中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朱棣。 在叶羽的计划中,早已将盛庸可能使用的计策都算计进去了,而盛凌则负责全程保护朱棣,以防万一。 被拦住去路的盛庸怒不可支,盛凌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根本无法分身去擒住朱棣了。 眼看着朱棣就要逃走,盛庸再也无法坐视不理,如果这次还让朱棣逃走,下次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近在咫尺的机会了。 一个月前的九如山上,叶羽已经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了,难道这一次还要让朱棣跑掉不成? 盛庸决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这种时候,哪怕是违背皇帝的命令也没办法了!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必要的时候自己还是要采取必要的行动的! 于是,盛庸挡开盛凌的攻势,退开了一丈距离,他腾空而起,变换握剑的方式,趁着盛凌没有追过来的时候,瞄准正在背对着自己逃跑的朱棣,用力将剑掷了出去! “糟糕!” 盛凌现在的位置根本来不及阻止,盛庸的剑是注入强劲内力的,如果不是同样内力高超的人,根本无法挡下来。 盛凌立刻回头向朱棣看去,这个时候难道只能期待奇迹了么? 朱棣对于夜殇来说意味着什么,盛凌心里十分清楚。自从加入陌石山庄开始,夜殇就对他们下了命令,要绝对将朱棣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无论如何都要确保朱棣活着! 可现在,夜殇明明把保护朱棣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若是让朱棣在眼前死去,那自己就是万死莫辞了。 “王爷小心!” 盛凌发现自己竟然除了大喊一声提醒朱棣注意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了,他现在简直想要冲过去替朱棣死了算了,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转折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人突然冲到了利剑飞去的轨道中,纵身一跃挡在了剑口上。 被盛凌的提醒后回头的朱棣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瞬间瞳孔放大,勒住马头呆愣在原地。 挡在朱棣身后的人,是张玉。 张玉是朱棣手下第一大将,有勇有谋,自燕山卫出身一直跟在朱棣身边。无论是以往的北伐还是如今的靖难,他都身先士卒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居功至伟。可以说,朱棣与张玉之间的交情,绝对不会比朱能差。 此时,眼见着张玉挡在自己身后,被盛庸灌注内力的利剑当胸穿透。 跟在朱棣身边的朱能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是,他来不及悲伤,而是焦急的提醒朱棣不要停下,继续往外冲。 可是朱棣就像听不到一般,一直在那里呆着。 毫无办法的朱能,只得忍着心里的伤感,一把拉过朱棣坐骑的缰绳,纵马向外跑。 南军眼看着朱棣从包围圈中逃走,但他们此战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收获,毕竟北军的大将张玉死在了阵中,盛庸心里相对来说还算好受一些。 第二百八十三章 谁输谁赢? 东昌之战就此结束,南军斩获了北军大将张玉,可谓是士气大振,然而盛庸却心有不甘,他实在郁闷朱棣从自己包围圈逃跑这件事,于是下令全军追击逃走的朱棣。 东昌一战成就了盛庸的名声,打破了朱棣不可战胜的神话。 然而,真正参与此战的盛庸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仔细想想,他并没有从这场战争中真正赢得什么胜利,除了歼灭了北军万余人和斩获大将张玉之外。 这样稀少的战利品让盛庸心头冒火,也不管朱棣往哪儿跑,总之就是一路追着他打。 而最让盛庸郁闷的是,原本在战场上应该是刀剑无眼的,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就连目前胜利的南军主帅盛庸都有被暗箭射死的危险。可是,北军的主帅朱棣,竟然是如今战场上最安全的人。无论南军的士兵都没有勇猛,那些火器弓弩多么强大,他们都不敢往朱棣身上招呼,除了最后盛庸激怒攻心下冲朱棣扔出的冷剑之外,再没有人敢冲朱棣放箭。 这一罕见的现象,自然要归功于建文帝朱允炆,正是他那道不准上海朱棣性命的圣旨使得朱棣如同穿上了防弹衣一般。盛庸本不是这样迂腐的人,他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然而那些士兵们可不这么想,士兵们考虑的是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说到底,朱棣和朱允炆是叔侄,是血缘至亲,虽然眼下兵戎相见属于敌我矛盾的立场,但万一哪天这俩人决定不打了,来一场认亲大会和解一下,那可就与现在的立场大大不同了。朱棣也许还是王爷,闲来无事会写写奏折之类的,回忆一下当年在战场上谁射过他暗箭之类的,到时候整死这些下位的将士还是易如反掌。 基于这样的考虑,南军之中没有人肯对朱棣放冷箭,才使得朱棣数次自危机的境地活了下来。 盛庸心知肚明,朱允炆的圣旨麻烦的地方并不在于所谓的不得伤害朱棣的命令,而是在于南军上下全体将士都从这道圣旨中看到了两人和解的可能性,面前的这个敌人有可能会重新成为地位崇高的藩王,所以动手去杀朱棣这种事儿基本没人会去干。 郁闷至极的盛庸追着朱棣打了半个多月,然而,最让他郁闷的事现在才传到他的耳中。 济南沦陷了。 原本坐在主帐中的盛庸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他震惊的看着前来报信的人,一时间完全呆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盛庸觉得自己全身都麻痹了,他站在原地,等待着血液回流全身,流到大脑里,让他能够恢复冷静,想清楚目前的情势。 慢慢的,盛庸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最近的事情一点一滴回到他的记忆中,让他终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盛庸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局中局,而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耍了,哪怕是那场让自己声名大振的东昌决战,也全部都是敌人设计好的一场棋局。 从东昌战役开始,自己其实就被套入了局中。自己被朱棣率领的北军牢牢牵引了视线,几乎从未把眼睛离开过朱棣身上,但北军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济南。 盛庸现在才发现,这次与北军的作战中,一个一直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大将并没有出现,那个人是丘福。 朱棣这次出兵,也根本不是为了跟自己决战,而是为了牵制,让丘福有更多的时间去攻陷济南城。 盛庸死死握住拳头,虽然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但他不懂的事,虽然自己被引了出来,但济南依然有铁铉在把守。铁铉虽然不是善于攻击的将领,但手中有五万多人,坚守住济南城应该不成问题,怎么会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就让济南沦陷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盛庸心情更加郁闷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立刻认识到自己真正的敌人。 不是朱棣,而是叶羽! 这种诡秘的谋算,不会是朱棣这位善于进攻对战的名将想出来的,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精于算计,奇兵绝谋,信封兵不血刃打败敌人的人。 这个人,一定是叶羽! 盛庸在心里暗骂,原本以为叶羽作为军师没有跟随在朱棣军中是正常的,如今看来叶羽只是在盯着济南城,根本没想把重心放在自己这里。 被算计了。 盛庸现在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东昌之战看上去是自己胜利了,可事实呢?到底谁胜谁负,他现在自己心里真是十分清楚的。 “济南究竟是怎么陷落的?” 事到如今再纠结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实毫无意义,不如先弄清楚经过,也算是在日后的战争中时刻提醒自己多加小心吧。 原来,自朱棣与盛庸在东昌交战开始,济南城中的叶羽和陌石山庄人就没有一刻停止行动。 济南的守军有五万人,统领这五万人的统帅是铁铉,一个善于打心理战和防守的文官。 朱棣在东昌牵制了盛庸的主力部队,丘福则在济南对铁铉发起了进攻。 耗时十天天的攻城战开始,南军虽然占据守城的优势,但几日下来也有些体力不支。正在这时,军心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时候,南军军营中开始爆发大规模的“瘟疫”,从上到下几乎全军将士都在上吐下泻。 由于铁铉并未住在军营中,所以他是唯一没有感染这种瘟疫的人。 南军根本无法再有任何抵抗,丘福率领的北军势如破竹,终于一举拿下了济南城。 铁铉见城池失守,最快速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带领全部未伤亡的将士们退守青州,与平安汇合。 而丘福则大摇大摆的占领了济南,这座让朱棣吃尽苦头的城池总算是收入了北军的囊中。 此时的盛庸真的是郁闷至极,现在回头来看,东昌之战除了斩杀张玉之外,还真是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而且还赔出去一个济南城。 盛庸现在把叶羽和朱棣恨得牙痒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耍计谋搞心机,他是真的不如叶羽,要想获胜只能从正面战场彻底击溃朱棣! 于是,他决定和铁铉及平安会师东昌,修整部队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另一方面,虽然济南城拿下了,但朱棣现在的心情却没有多好,要说为什么的话,自然还是因为张玉的死。 虽然东昌战役自己是胜过了盛庸,但朱棣认为自己也损失惨重,折损了大量士兵不说,还损失了一员大将。虽然济南城总算是攻破了,但代价也十分的大,一时间北军的士气也受到了一定的重创。 盛庸退回东昌之后,朱棣暂时带领北军进驻济南,与叶羽汇合。 叶羽此时才得知张玉战死的消息,自然十分震惊。 朱棣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张玉从最开始就跟在我身边,这次更是用自己的命救了我……可是……我却连他的尸骨都无法找到……” 叶羽认识朱棣这么久,还真的从未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如今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疲惫,显然这场比最开始预期艰难的战争让他身心俱疲。 朱棣深深的吸了口气,从出兵到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天子之路的艰难,要想获得那无上的荣光,就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朱棣露出无比厌倦的神情,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反而羡慕道衍师傅了,还不如跟他出家过得自在呢。” 叶羽看着这样的朱棣,敛起了疲惫的双眸。然而,片刻后,他再次抬眼看向朱棣,轻声说着:“殿下,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犯了谋逆之罪,已经是乱臣贼子,如果此时失败,他日定然尸骨无存,就连我们的亲人都无法幸免!” 朱棣略略吃惊的看着叶羽,叶羽刚刚的语气虽然轻,但朱棣却从中听出了绝对的坚定。 不错,叶羽说的对,此时已经毫无退路,做不成天子,就连人都不能再做了。 在叶羽的逼视下,朱棣疲惫的叹了口气,苦笑道:“是的,你说得对,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叶羽见他终于恢复了一些斗志,便道:“接下来,该考虑怎么恢复士气了。” 朱棣看向他,问:“你准备怎么做?” 叶羽的表情变化不明显,但朱棣还是看到了一些悲伤的感情。 “给张将军办一个葬礼吧,殿下。” 他没有明说,但朱棣已经明白了。张玉作为北军的第一大将,能征善战身先士卒,在全军中有着极高的威信,如果此时替张玉举办盛大的葬礼,定然可以重新点燃北军的士气。 虽然朱棣从个人情感出发,十分不愿意利用自己部下的死亡。但是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这一个方法了。更何况,朱棣确实对张玉的死十分痛心,为他举办葬礼是势在必行的! “好,那么我来写悼词好了。”朱棣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铺开桌案上的纸,亲自为逝去的朋友和战友写下悼词。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战事再开 张玉是北军最有声望的将军之一,许多将士都是跟随他许多年的,对他的感情自然很深。 此时,北军中正在举办隆重的葬礼,所有人都必须参与。由于张玉是死在乱军中的,所以并没有办法回收尸首,所以遗体告别仪式也没法搞。但朱棣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位部下的痛惜,亲自撰写了悼文,并当众脱下代表尊贵身份的亲王冕服,扔进炉火中烧掉。 这是一个绝对成功的动作,所有参与葬礼的将士们全被朱棣的这个举动感染了。 朱棣是亲王,他今天穿的这件衣服,是代表亲王尊贵身份的最高象征,然而他当众烧掉这件衣服,足以证明他对张玉死去的痛心。而另一方面,敏感的将领也从这个举动中看出了另一层深意——朱棣已经彻底抛弃了三锡亲王这个身份。他烧掉了冕服,以此祭奠死去的战友,更是告诉所有人,此次靖难无论前路多么艰辛,他都绝对不会退却! 不成王,便成寇。 已经再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将士们!张玉是跟随孤时间最长的大将!如今,他死在了东昌的战场上!我不管你们是否心中仍有迷茫,但今日,我要你们在此处明白!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这段路上,我们不可以迷茫!今日,孤烧掉这件衣服,抛去朝廷给予的所有荣耀和尊贵,彻底投入到这场战争中!我要让这份尊贵成为张玉的陪葬!我要带领你们,为死去的战士们,为死去的张玉复仇!在未来的日子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们有没有这个决心?!” 不得不说朱棣不仅是当世少有的名将,他还是当世少有的演讲家。 在场所有将士全被他的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深深打动,他们纷纷重燃斗志,表示誓死追随朱棣,为张玉复仇。 叶羽静静看着站在点将台上的朱棣,朱棣今日的举动,已经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他烧掉了冕服,代表不再接受朝廷的任何殊荣,也代表着和朱允炆的朝廷彻底决裂的决心。 再加上他的自我称呼,改掉了一贯熟悉的“本王”,改用“孤”这个略显生硬但意义十足的称呼。 这些所有片段都明确的表达了一个事实,朱棣现在是彻底不会再回头了。 这之后的时间,双方都在进行着下一次作战前的准备工作,就像是说好了一般没有再采取什么大规模的行动。 倒是朱允炆,因为东昌之战盛庸击败朱棣并斩杀张玉,便正式将南军最高统帅的职位交给了他。但很可惜,了解此战全部内幕的盛庸根本高兴不起来,而是现在已经不是朱允炆这道命令的最正确的时机。消灭朱棣最好的时机已经被李景隆错过了。 朱棣如今虽然兵力受损,但实力尚存,况且由于张玉的战死,朱棣为他举办的恰到好处的葬礼,使得北军稍显低迷的气势在一瞬间恢复。所以,盛庸至今为止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 建文三年初,南北双方终于开始蠢蠢欲动,最先有所行动的是朱棣,他带领军队屯兵夹河一带,准备在这里迎击盛庸。 朱棣此时已经不敢再小看盛庸这位对手了,很明显,盛庸充分研究过自己的攻击特点,并找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相对而言,自己却不了解盛庸,朱棣十分明白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的道理,这就需要详细的侦查敌军阵型和列队情况,并找出对方的弱点。 按照常理来说,一般都是派出骑兵去做斥候,但对于北军来说,有更加便利的条件。 叶羽提议道:“还是让陌石山庄的人去探探对方的情况吧。” 朱棣这次意外的没有采纳叶羽的意见,反而笑着说:“不,这次我准备自己去!” “啥?”叶羽惊讶的看着他,“盛庸的军队里都是使用火器和弓弩的,你亲自去太危险了!” 朱棣却摇摇头,道:“这次我必须要亲自去了解敌阵的情况,才能方便我在作战中随时改变作战方向,否则就会像之前一样,敌人万一改变方向我们就会措手不及,这次一定要杜绝这种现象。” 朱棣说的十分坚定,但叶羽还是不准备让步,朱棣毕竟是北军的精神支柱,万一他有什么不测,那就真的完蛋了。 但朱棣却好像胸有成竹,他道:“你放心吧三弟,我不会有危险。” 拗不过朱棣的叶羽只好妥协,但是要求必须有盛凌跟在他身边。 最后,盛凌干脆调来了一队陌石山庄的护卫,临时充当起了跟朱棣去巡查敌阵的敢死队,而盛凌本人则亲自胜任敢死队队长的职务。 第二天一早,朱棣带着这支敢死队向南军的阵营出发,还没到达南军阵营,朱棣就已经看到了列队等候的南军。盛庸摆下的阵势和上次没有什么区别,以盾牌列于队伍前方及左右翼,防止北军的突袭,并装备大量的火器和弓弩,随时可以乱箭齐发。 盛庸在中军队伍中也看到了朱棣的身影,然而,他刚刚要下令放箭,却发现带头冲过来的人竟然是朱棣。 盛庸一瞬间愣住,准备下命令的手也停住了,他曾经十分想要杀了朱棣,然而…… 当他亲眼看到朱棣从自己的阵型旁掠过后,就悲哀的发现,自己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朱棣的目的明显只是侦查而已,对付侦查人员,最好的办法是放冷箭把他射死!但是,这招对朱棣是不行的。 因为皇帝陛下的教导始终萦绕于耳,无论如何不能射死朱棣,虽然上次在东昌盛庸差点儿要了朱棣的命,但事后也被副将和监军提醒不得再这样冲动。盛庸对于皇帝这种近乎弱智的行为十分不赞同,但他还是没有办法,自己上次的冲动行为已经得到了警告,这次势必不能再对朱棣放冷箭了。 无可奈何的盛庸最后选择派出骑兵去追击,但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穿着防弹衣的朱棣大大方方的检阅了盛庸的军队,虽然队列中的每个人都对他报以愤怒的眼神,但他还是从容不迫的完成了这次的检阅。不得不说,朱棣是个利用了系统错误的作弊者,但这个愚蠢系统的设定者朱允炆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朱棣顺利的完成了侦查,回营之后却发现自己没有更好的方法去攻击,因为盛庸的阵型对付自己这样以骑兵为主的军队简直是手到擒来。朱棣围着沙盘赚了好几圈,却失望的发现无论从哪个侧面进攻都捞不到好处。一向高傲的朱棣也不得不承认,盛庸真的是他此生遇到过得最厉害的敌人。 最后,朱棣还是叹了口气,觉得毫无办法。 叶羽对着灯下的沙盘发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闪着诡算的光芒,良久后缓缓开口:“只能用诱饵了。” 短短六个字,却如同重击一般落入朱棣心里。 “诱饵?” 叶羽点点头,他指着沙盘,缓缓解释:“盛庸的作战以防守反击为主,刚好克制我们以左翼突围为主的闪电进攻。但是,如果我们放出诱饵攻击左翼,盛庸的军队一定会在短时间内移动重心到左侧。殿下明白吧?那个时候,正是盛庸中军出现偏移和摇摆的时刻!” 朱棣立刻明白了叶羽的意思,虽然破绽只会出现在一瞬间,但是对于朱棣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来说已经足够了。 “可是……让谁去做这个诱饵?这个任务太危险了……” “我去吧。”叶羽镇定的说出这三个字。 “什么?”朱棣蹭的站起身,立刻反驳道:“不行!这个行动太危险!你对于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军中上下都十分信服你,若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不行,总之是不行!” 叶羽早就料到朱棣会这样说,便笑道:“殿下,你放心,我有信心能够顺利逃离。” “你能有什么信心?你不会武功,现在身体又不如从前,你跑去做诱饵明显太危险了!盛庸正憋着气要抓你呢!你可不像我,他们轻易不会对我下手,但是……” “可是殿下还需要带领主力去突袭中军吧?” 叶羽一句话就打断了朱棣滔滔不绝的反对。 叶羽冲朱棣笑了笑,道:“二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我也是这次战争的参与者,即便我平时都是以军师的身份呆在后方,但关键时刻需要我出面的话,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两个人就这样争执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朱棣再次妥协。 朱棣有时候觉得很无语,他似乎总是说不过叶羽,对方总会有很多的借口或者理由来说服自己。 妥协的朱棣毫无办法,只得说:“我会把朵颜卫的骑兵派给你,不过就算我不命令他们,岚琴知道这个计划后还是要跟在你身边吧?所以不如就让她带领朵颜卫和你一起去吧。” 叶羽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夹河胜利 经过严密部署的北军终于向南军发动了进攻,率领先锋军的正是叶羽和岚琴,位于中军的盛庸清楚的判断了形势,他发现敌军先锋是叶羽本人之后,立刻兴奋的下令全军向左移动,将叶羽包围起来斩落马下。 此时,离叶羽和岚琴所部最近的是庄得,他是南军中以勇猛著称的将领,他得到盛庸的围剿命令后立刻带兵向进入包围圈的叶羽所部猛冲。 叶羽虽然身体不好,但他依然是经验丰富的将帅,在一瞬间就发现了盛庸的意图,但他并没有命令部下撤退,而是下令迎上庄得的进攻。 岚琴自然是听从叶羽的安排,她立刻下令朵颜卫全军进攻,与庄得的部队纠缠在一起,势必要吸引更多的南军。 盛庸是个很小心谨慎的将领,他的战术以防守反击为主,刚好克制朱棣一贯使用的闪击侧翼战术,在没有判断出对方真正意图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会轻举妄动,这也是朱棣一直对他十分头疼的原因。 然而,叶羽和岚琴此时发动的攻击使得盛庸不得不调动部队进行围剿,先不管左翼受到的猛烈攻击,就算是盛庸看到叶羽出现的这一幕都无法做到毫无反应。 在九如山从自己手掌心逃脱的叶羽,在东昌战役中把自己算计的这么惨的叶羽,对于盛庸来讲实在是个心头刺一般的存在。所以,当盛庸看到叶羽的那一瞬间,就在潜意识里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不能让叶羽跑掉。 这样急切的想法让盛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如果是往常的话,他应该会发现更多不自然的地方。比如率领先锋军的不是朱棣而是叶羽,比如叶羽一反常态的带着人数不多的先锋军一股脑冲进南军的阵营中殊死拼杀。这些平时基本不会出现的情况,盛庸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掌握住。 正如叶羽之前所料,盛庸的阵型果然开始向左侧偏移,并且以为这突然的大规模左移,露出了破绽。 虽然是极短时间内的破绽,但对于朱棣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果盛庸面对的是一般的敌人,那这个因为左移而一瞬即逝的破绽不算什么大事,只可惜他的敌人是朱棣。 朱棣是一个天生的战争动物,他对时机的把握就如同鲨鱼对血液一样敏感,叶羽和岚琴作为诱饵吸引盛庸注意力,冒着极大危险换来的这短短一刻战机被朱棣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灯瞎火里突袭正是朱棣最喜欢的长项,他立刻率领朱能和丘福等人向出现空当的南军中军后侧发动猛攻。 盛庸根本没有料到朱棣这一招,在北军骑兵的猛烈突袭下,南军后侧的阵型一瞬间被冲垮,朱棣就这样带着主力部队将南军前后分割。 盛庸正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付叶羽上,他根本没注意到后侧已经被朱棣截断了,反而是加紧攻击叶羽和岚琴的步伐。 叶羽所率领的朵颜卫此时已经被南军团团围住,但他依然毫不慌乱,由于朵颜卫这些蒙古人个个人高马大,虽然被南军围住,但依然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而是,根据事先的计划来看,朱棣恐怕已经在后侧有所行动了。 不过看如今南军进攻的势头这样凶猛,恐怕盛庸还未发现后侧出现了变故,老狐狸一样的叶羽敏锐的从这个现象中发现了战机。 于是,他立刻告诉岚琴,命令手下全部朵颜卫骑兵殊死拼杀,尽全力斩杀南军的全部有生力量,能砍死一个是一个,绝不手下留情。 叶羽要通过这场缠斗,为后侧朱棣所率领的主力部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自己这边坚持的越久,越能吸引盛庸的注意,从而朱棣那边就会越轻松。 其实,盛庸如果用心去看,会发现叶羽这一个花招不是第一次用了,上次在东昌战役之中,叶羽就是利用朱棣做诱饵将盛庸引出了济南城,从而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固若金汤的济南。 今日,叶羽故技重施,可盛庸却没有做好应有的觉悟,反而再一次中计入套。 这场混战持续到太阳落山,直到现在,盛庸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因为他的后军迟迟没有加入到围剿叶羽的战圈中。 心中起疑的盛庸此时得到了后方的战报,才发现后侧已经被朱棣隔开围起来打了。 盛庸稍稍一怔,这才发现可能是上当了。但是他看看被自己包围住的叶羽,反而嗤笑了一声,心道朱棣就算围住了自己的后方军队又如何?总之现在叶羽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只要在这里杀掉叶羽,那么无疑是给了北军极大的打击,所以自己也不算是输。 于是,盛庸决定将重心放在围剿叶羽之上,至于身后的朱棣,他准备暂且放一放。 然而,就是因为他这一瞬间的决定,才直接导致了此战的失败。 盛庸是位于中军的,他原本计划依靠前军的速攻就可以拿下叶羽率领的北军先锋军。然而让盛庸诧异的是,随着战事的进展,自己的部队在不停的往前推进,而叶羽依然身处乱军之中岿然不动。 这就让盛庸很诧异了,按说以自己投入的军力来看,光是每个人冲上去踩一脚,叶羽现在怎么也被踩烂了才对,可他竟然毫发无损? 盛庸开始感到恐惧了,如果仔细想想,造成这种局面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叶羽所带来的先锋军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加。 可是,这又不是灵异事件,又不是天兵天将,怎么可能凭空变出人来? 盛庸的判断其实是对的,叶羽的人数确实在不断增加,只不过他不是靠变得,而是提早的安排。 此时,围剿叶羽的南军已经感觉很吃力了,因为无论他们多么的拼命,死多少人,都无法突围到叶羽和岚琴的身边去。 因为北军的人数,在不停的增加。 叶羽虽然看上去是自己做了诱饵吸引盛庸的注意力,这个任务看上去好像只是整局棋的弃子,但如果盛庸再了解叶羽一些,他就会知道,叶羽从不会在战场上安排弃子,他的每一步棋都是有用的。 北军的先锋军在这次战役中,充当的决不仅仅只是诱饵的角色,他还肩负着进攻的任务。 事实上,在叶羽出发去攻击盛庸左翼之前,他就已经在左侧的后方埋伏了杀招。 此时,早已埋伏在后方的这支奇兵由于朱棣突袭成功而加入了战斗。 虽然盛庸骤然间看不出来,但时候长了还是能够感觉到敌人人数不断增加的违和感。 眼看着对方的军队人数一点儿都不减少,盛庸终于意识到,叶羽根本就不是简单的一个诱饵,他只是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之后埋伏了主力部队准备歼灭自己的有生力量。 虽然不想承认,但盛庸也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了叶羽的谋略。 一个简简单单的诱饵,就被他利用成了这个样子。不仅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为朱棣的进攻提供了绝妙的时机,还在诱饵的身后埋伏了伏兵,根本不让自己占得一点儿便宜。 可怕,太可怕了。 盛庸不禁想要吐槽叶羽这个人的心机了。 事到如今,盛庸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判断力,他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自己一定讨不到好了,便决定及时稳住阵脚,一边组织撤退,一边命令自己的中军快速向后冲击,准备去夹击朱棣的骑兵部队。 而朱棣的战争直觉相当敏锐,他在一瞬间察觉到盛庸开始恢复阵型,便立刻意识到不能再继续打下去,果断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而此时在攻击左翼的叶羽自然也察觉到了盛庸的意图,他不紧不慢的下令追击敌人,并嘱咐岚琴,一旦发现敌军阵容恢复便立刻撤退。 此时,盛庸已经调转了方向去追击朱棣,而朱棣则再次利用起了这场战争中的系统漏洞,那就是朱允炆送给他的免死金牌。 北军撤退时,朱棣亲自带领后方的骑兵作为殿后。果然不出朱棣所料,南军一看是他在殿后,纷纷束手束脚,无论是火器还是弓弩,都没人敢放。 愚蠢的朱允炆并不了解朱棣,从某种意义上讲,朱棣真的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他绝对不是一个守规则的人。他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任何方法的人,而朱允炆最大的愚蠢就是他不明白对付朱棣这种人必须要比他做的更绝。 叶羽追击盛庸一段距离出去,想着朱棣大概已经平安撤退了,也就不再恋战,组织部队开始撤离。 撤出南军的势力范围之后,叶羽与一大批驻守在南军阵营左边的军队汇合。 这支军队的领头人骑在高大的战马上,他身穿红色战袍,远远看到叶羽接近。 “怎么样大驸马?可还顺利?” 叶羽骑着马走到那人身边,冲他笑了笑,道:“一切顺利,这次要多谢你的帮忙了,小王爷。” 第二百八十六章 奇特的战争 回到营中之后的北军明显气势比前段时间高昂许多,朱棣借着这股好势头趁热打铁,还进行了一次情绪高涨的即兴演讲,搬出汉光武帝刘秀以千人冲破王寻数十万大军的例子,鼓舞全军将士毫无畏惧,两军交锋勇者必胜! 不得不说,朱棣确实是个优秀的演说家,他的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北军的将士们果然在一瞬间点燃更高的斗志,他们的双眼充满自信,坚信着眼前这个人就是真命天子,他会带给他们最后的胜利和无上的荣光。 然而,将士们虽然无比坚信,但朱棣是否真的这样自信就另当别论了。 事到如今,仗打到了这一步,朱棣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要鼓励别人是容易的,激动人心的话语、封建迷信,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挤出点儿眼泪,轻而易举就可以让那些将士们信服。 但是,朱棣无论如何鼓励不了自己,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真命天子是什么意思……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永世不变的真理。 朱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另一座大营中的叶羽依然坐在灯下,凝视着面前的地图。 叶羽也睡不着。 虽然朱棣的演讲确实十分精彩,但对于叶羽来说,能起到的鼓励作用还是极少的,因为叶羽也是可以看清眼前形势的人。 叶羽现在觉得很疲惫,他虽然一直在假装淡定和坚强,在全军将士面前,在岚琴面前,在朱棣面前,装作一副毫无畏惧的样子,然后整日围着沙盘和地图,闪着沉沉眸色算计着每一步棋。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上去从容淡定的他,内心其实十分疲惫和恐惧。 他只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罢了,这一点,除了叶羽之外,似乎朱权也看得出来。 今晚结束夹河之战后,前来帮助叶羽的朱权私下来找过他。 朱权倒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大驸马,你看上去十分疲惫,这三年来的战争让你觉得很沉重吧?” 叶羽稍稍一怔,他没想到最先问出这个问题的,竟然是朱权。 说起来,今天的计划能够成功还多亏了朱权的帮忙。叶羽布下这个计划后,由于手中兵力不够,派人向朱权求助,朱权二话没说便带领辽东的兵马赶过来支援,才使得这次计划如此顺利。 此时,面对一针见血的朱权,叶羽突然露出一些笑容,“小王爷还是跟原来一样直接啊!想当年我帮助四王爷争夺储位的时候,也是小王爷最先看出了端倪,你这么聪明还真是让我惶恐。” “所以说……我说对了?而且,你是在嫉妒我比你聪明么?” 叶羽没想到朱权竟然顺势开起了玩笑,一时间营帐中的气氛都变好了。 “小王爷,前路确实凶险,而且我也确实疲惫。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为了全军的将士,为了四王爷,为了我死去的两个朋友,为了你姐姐……我都必须咬牙坚持下去!” 朱权静静听着叶羽的话,静静看着他的神情,片刻后突然叹息道:“为了所有人,大驸马,你唯独没有提到为了你自己啊。” “啊?”叶羽愣了愣,没明白朱权这句话的意思。 朱权耸了耸肩,道:“大驸马,人首先要为自己活下去吧?你这个人啊,总是会自然而然忽略你自己的问题,你为了全天下,就真的不顾你自己了么?” 叶羽沉默,最后苦笑摇头,“我倒也想为了我自己,但现在真的想不了那么多啊。” 叶羽没有忘记谈话最后朱权露出的无奈的笑容,他们所有人都上了这条贼船,根本毫无退路了。 三年了,这实在是一条过于艰辛的道路,没有一天能够安枕无忧,没有一天可以心无牵挂,整日盼不到头的是无休止的战争,这样的生活确实很疲惫,也本就是叶羽最不喜欢的那种生活。 但是,他没有办法。 为了回到怜香身边,为了死去的朋友,为了还活着的朋友,为了重拾属于自己的一切,叶羽必须要去战斗,即便他再不愿意,他也必须去做! 胜利遥不可及,但路必须要一步步的走! 坐在灯下的叶羽静静地沉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恐惧改变不了任何事,该做的必须去做。 叶羽就这样在烛火下坐了一夜,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走出营帐却看到了东方渐渐泛出的白隙。 “天快亮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初春的气息带来了绿草新芽,清澈的河水伴着水声不断奔涌,两军将士身着盔甲,手持刀剑,即将开始第二次拼杀。 战斗开始前,双方布置了自己的阵型方位,北军背对东北布阵,南军背靠西南布阵。 南军这样布阵是因为他们本就处于南侧,至于北军,他们是因为听了盛夏的预测。 说起来盛夏这个神棍在这场战争中还真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什么时候刮风下雨她都了如指掌,比天气预报还准。 这一次,她提前告知朱棣和叶羽,这一天会有自东北向西南刮起的猛烈强风,只要顺风而下,南军必败。 在盛夏的建议下,朱棣和叶羽面向西南摆下了阵型,等待着盛庸的队伍。 盛庸这一次采取的是左右翼都加强的稳固阵型,他虽然前两次失败,但并不着急,因为他稳稳掌握着目前的形势,只要通过固阵之法耗尽北军的锐气,倒是自己自然不战而胜。自己有的是时间去耗,可朱棣却没有。 朱棣的部队多是骑兵,人和马都是要吃东西的,这是极耗资源的一个兵种,如果陷入长时间的苦战,则必败无疑。 然而,让盛庸没有想到的是,朱棣只是率领全军不紧不慢的向自己进发,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盛庸这下有些搞不明白了,朱棣难道一点儿都不着急么? 朱棣不是不着急,只是在等待,他在等待盛夏所说的强风。 而盛庸在中军中苦苦等待着朱棣进攻的时候,但他最先等来的,不是朱棣,而是强大的东北风。 一时间,南军成了逆风作战,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在一瞬间变了脸,飞沙走石的刮起大风,偏偏是东北风。 盛庸慌了,他手下的将士们也慌了。 但朱棣却一阵狂喜,他立刻下令全军总攻,务必要重创南军主力! 此时,南军的噩梦开始了。 他们不仅等来了大风,还等来了朱棣的北军。 但他们如今顶风作战,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谈什么打仗了,北军的士兵顺着风势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冲入了南军的阵型中,见人便砍,毫不留情,许多南军士兵根本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被砍死在战场中。 盛庸气急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上次在白沟河的时候也是这样,朱棣就像是有天助一样,永远能碰上这种中彩票一样的好事! 气归气,盛庸还是无可奈何,只得传令三军后撤。 朱棣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对南军发动了总攻,如同赶鸭子一般追着打,直到彻底打退了盛庸。 失败的盛庸郁闷了,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的足够好了,可是天意如此,实非战罪。 夹河之战就这样告终,朱棣中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彩票,大大的激励了北军的士气。 不得不说,天命所归,就是如此。 叶羽坐在主营中,看神情似乎是十分开心,朱权和岚琴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他在开心什么。 “这还真是一场奇特的战争啊!”叶羽突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叶羽心中,靖难战争的奇特点之一:永远不会有人打死他的朱棣。朱棣自靖难开始,三年来几乎从未受过任何重伤,自己这个军师受的伤都比他这位总是冲锋陷阵的主帅要多。当然,这还是要归功于大明第一蠢材朱允炆。 奇特点之二:永远刮不完的大风。虽说北方多风沙,但每次都是顺着北军的利去刮也实在有点儿太过诡异了。 如此看来,说朱棣是真命天子,还确实不算太过。 如此有天意相助者,想不成功都难。 所以,叶羽终于露出这三年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今天似乎可稍微睡个好觉了。 不过,明天起来就要面对新的情况,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了,如今南军也被打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 “下一步,准备怎么做?”问出问题的是朱权。 叶羽冲他笑笑,道:“先睡觉,明天再想吧!” 岚琴稍稍一愣,这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听到叶羽先提出要睡觉休息,以往都是自己和杨雪笙软硬兼施的逼他去休息。 岚琴也露出了开心的笑意,她还是喜欢这样的叶羽,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惬意轻松的气息,只有这样的他才是自己心中最为熟悉的那个人。 朱权看了看岚琴和神情,垂下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叶羽,心情颇好的伸了个懒腰,计算着自己重回京城的时间。 第二百八十七章 明月昭昭 清秀山谷中,涓涓溪流,这里青山绿水,气温四季如春,异常舒适。 小溪上是一座茅屋,茅屋三面环山,是谷中最清凉的所在。茅屋的院落中坐着一个粉衣女子,她的膝上摆着一把古筝,正在垂首抚琴,筝上刻着“寒江印月”几个字,想必是一把极为珍贵的古筝。 珍贵的琴自然也需要懂它的人才能弹得出韵味,而此刻抚琴的人,恰恰就是最最懂它的人。 琴曰“绮梦”,人唤“绮筝”。 琴声缓缓从纤细的指尖流出,与飞鸟啼叫,小溪流水相融合,那感觉宁静而美好,只是在抚琴人的带动下,却让人生出些许惆怅,那似乎是在吟唱一种离愁,一种思念。 茅屋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金发碧眼,鼻梁挺拔,看上去竟是个洋人。他只是远远看着那粉衣女子,深邃的眼窝里一双碧色的眼睛闪着恋慕的光芒。 不难看出,他被那名女子深深的吸引着。 只是……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她的心里却有着别人。 恍惚间,琴声渐渐停了下来。男子醒了醒神,嘴角换上微笑,向那女子走了过去。 “又在弹琴了?我刚刚去买了些你喜欢吃的东西,等下做给你吃。”那男子,竟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女子缓缓抬头,向他笑笑,“吃什么都一样,你何必麻烦。” 男子看她对自己笑,心情大好,连忙说:“不麻烦!你每天在这里呆着这么无聊,你不能自由的出谷,我想起码让你吃的好一些吧。” 听了他的话,女子微微一怔,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男子见她神色,即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女子释然一笑,道:“没什么,你说得对,是挺无聊的。只不过……我本来是该死的人,如今还能活着,已是万幸了。难道还能去挑剔活着的方式么?” “绮筝……我……” “亨利,外面怎么样了?” 亨利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每次自己出谷再回来,她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也大多一致,“还是那样。” 绮筝怔怔的听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亨利见她固执,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是建文三年,燕王的军队在夹河取得了胜利,现在估计是在重整旗鼓准备攻克东昌。” 绮筝的眼神有明亮的光芒闪过,脸上也终于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她颇为开心的伸手拿起亨利带回来的食材,道:“今天我来做饭吧。” 怔怔的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亨利的神色却渐渐黯淡了下去。她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上一次高兴,是建文二年,燕王朱棣率领靖难军队在白沟河取得大胜的时候。 每一次,只要自己带来的是燕王打了胜仗的消息,她就会开心。若是对燕王不利的消息,她的情绪就会更加低沉。 亨利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绮筝的时候,她是大明皇宫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亨利是洪武二十七年来大明进贡的时候认识绮筝的,通过他的好友杨夏空。 杨夏空是大明的御用画师兼外交官,深得明朝皇帝的欣赏。关于亨利为什么会认识杨夏空,这就要追诉到七年前,夏空莫名其妙的被海盗劫持到了亨利的祖国不列颠安如王朝。总之流落异乡的夏空被亨利的父亲兰卡斯特公爵收留了,于是年龄相仿的二人成为了朋友。 亨利一直觉得,杨夏空是个充满阳光的女孩儿,她乐于助人,善良而又真诚。于是,当他认识了夏空的挚友绮筝时,一点都不惊讶从那个总是一身樱粉色长裙的明宫女子身上看到不拘小节的一面。 那个时候,绮筝是有品级的皇家女子,她因为在与番邦切磋音乐的比试上与九公主怜香一起合奏而得到皇帝的赞誉,又因为九公主怜香视她为姐姐,于是龙颜大悦的皇帝破格下旨敕封她为绮筝郡主。 绮筝郡主出身燕王府,是九公主的义姐,九驸马和杨画师的挚友,又深得皇帝的喜爱,一时间身份地位显赫至极,想要与她攀上亲事的王孙子弟多如牛毛。 当时亨利只是个番邦使臣,因为认识杨夏空,走了后门才得以见到绮筝。 那天绮筝依旧穿了一身粉色的宫装,她似乎特别偏爱粉色。 亨利刚刚看见她,就被她迷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是缘分,说不清为什么,亨利的眼神越过夏空和她身边的怜香,就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到亨利的绮筝也愣住了,后来回想起来,亨利觉得当时绮筝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充满怀念,充满追忆。 最后,绮筝带着满是释然的笑,以西方的礼仪,拥抱了亨利。 那时,亨利倒是更像个大姑娘,被绮筝这么一抱,瞬间红透了脸。 看着这一幕,杨夏空和怜香被逗得呵呵直笑。绮筝若无其事的拍了拍亨利的肩膀,大方的说着:“以后咱就是哥们儿了!”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样的绮筝了。 久到,绮筝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那样放肆的开心了。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庇护绮筝的老皇帝去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仅是她,就连九公主怜香和她的驸马也都迎来了不幸。唯一得以侥幸逃过的,只有与权力中心毫无半点牵连的杨夏空。 亨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他再见到绮筝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杨夏空安排在了这里,失去了显赫的地位,一并失去的,似乎还有她全部的活力。 她开始天天做恶梦,反反复复,重复同一个恶梦。她屡屡被恶梦惊醒,她痛苦不止,却从不肯对他透露一字一句。 亨利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他看着她堕落,却拉不住她。 能够安抚她的,似乎只剩下夏空。 夏空很久才能来一次,但只要她来了,绮筝就会哭。她抱着夏空,哭的伤心,哭的绝望。亨利的心随着她的哭泣绞痛着,但是,他却从不知她为什么哭泣,好像他从未被允许走进她的世界。 亨利默默地退出房间,他知道,若是他在那里,绮筝便什么都不会说的。她从不想告诉自己,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填的满满当当,再也留不出任何位置。 她为了那个人,固执的守在这里。可那个人,在哪儿呢? 亨利狠狠的握着拳,他不是不知道,那个人也在为了她拼死奋战,每日活在刀口之上。 那个人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因为,他并不知道绮筝还活着。没错,他以为她死了,于是他被绝望吞噬,被痛苦驱使,被愤怒牵引。他收起所有的同情和不忍,向坐在至尊之位的人发起挑战,宣誓复仇。 冲冠一怒为红颜。 那个人背负起后世史书上的骂名,冒着战败之后身败名裂的危险,只为他深爱的人复仇。 亨利静静站在屋外,跟那个人比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微不足道。 屋内,绮筝在夏空的怀里哭到崩溃,喃喃的向挚友诉说心事,“夏空,我梦到怜香,梦到小羽,梦到……他……”夏空轻轻安抚着她,道:“没事,没事,他们都没事。” 绮筝怔怔的抽泣,颤抖的说:“梦里,他们浑身都是血……” “没事,小羽和四爷要做的事,就是容易会流血,你只是担心他们。” 绮筝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可是……可是为什么怜香也会那样呢?” “怜香……”夏空喉头微微哽咽,眼前又浮现起那深宫中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的白色身影,“怜香没事。” 绮筝呼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他们,都没事就好。” “你好好的静养。”夏空轻声安抚,“不要为我们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绮筝点头,只是眼中依旧锁着浓浓的悲伤。良久,她开口问道:“夏空,我会梦到你们,梦到他。可是……我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蓝磬……” 夏空的神情瞬间变得更加哀伤,她沉默不语,轻轻咬着牙关。 “你说……她……真的……” 夏空突然紧紧握着绮筝的手,哽咽道:“月,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们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骤然间听到那个称呼,让绮筝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她紧紧拉着夏空的手,带着哭腔道:“夏空,你知道么,我好想你们!我想怜香,想小羽,想蓝磬,想他……我……我真的,不想一直这样下去。这里什么都没有,谁都没有。你们都不在,谁都不在……只有我,只有我!我……我好累……” 夏空紧紧抱着绮筝,让她在自己身边发泄,任凭她的泪水在自己衣服上晕开。夏空用安抚性的语气道:“月,没事。很快就过去了。很快,我们很快就能来接你。”绮筝在她的怀里释放自己的情绪,谁也没有看到,夏空紧闭的双眼中缓缓淌出泪水。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画笔融融 叶羽的三个好姐们儿里,和他关系最好的是蓝磬,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要说这世界上第一最了解蓝磬的人是她爸妈,那第二个就是叶羽。他们在英国的时候住在一起,出门回家,旅游串门都是捆绑出现。那三年里,他俩简直难舍难分的像是一对情侣。当然,他们在英国认识的朋友们也确实都这么认为。 叶羽和蓝磬的性格很像,只是蓝磬更活泼更加诡计多端一些。 而在某些兴趣爱好上,叶羽和杨夏空才是更像的,或许也可以说,他俩总是互捧臭脚。 叶羽喜欢看的所有动画,几乎都是杨夏空把他拉进坑里的。而杨夏空从一个历史文盲过渡到开始喜欢历史,也都是拜叶羽煽风点火所赐。 于是…… 杨夏空买游戏机,叶羽也买了。 叶羽要看的电影,杨夏空也去了。 杨夏空要用新的聊天平台,叶羽也去用了。 叶羽要去写小说,杨夏空就成了他的插画家。 “我准备写咱们四个在英国的小说!”叶羽兴高采烈的宣布。 行动力最强的蓝磬马上开始帮着整理思路,江月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要求着自己的人物。 杨夏空拍着胸脯说:“我给你画插画吧!” 叶羽咧着嘴笑了,点头道:“好啊!” 其实杨夏空这个人,应该算是他们几个里对生活要求最少的人吧。她不期盼有很多钱,也不期盼能住很大的房子,她喜欢旅行,希望在三十五岁之后能有时间和精力去旅行。 叶羽曾说:“夏空只需要一支笔,一张画板,两条腿,就能环游世界了。” 杨夏空的要求一向很简单,她信奉快乐活在当下,有些时候,她比叶羽还要显得淡薄。 她不像叶羽那样对任何事都过于有责任感,不像蓝磬那样把义气看的重如泰山,也不像江月那样顽固追求所谓独一无二的真爱。她习惯跟随时间的角度,把一切理解为上帝的安排,走一步算一步,只做她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就算再怎么心无旁骛,只要是人,终究会伤心的。 他们毕业前的那一年,杨夏空遭遇了一次感情失败,和她交往了六年的男朋友李舜宣告分手。 她表面上没事,对每一个想要安慰她的朋友表现出毫不介意的释怀,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对她来讲失恋似乎根本就无所谓,但是,怎么可能真的不难过呢? “你们放心,我没事,只是做回朋友嘛,我和他本来也一直挺像朋友的。” 她像这样不停安慰着关心她的大家,将自己的难过隐藏在黑暗中。 那年的夏天,她独自回国,蓝磬和江月都留在英国。 幸好,叶羽还在。他心里知道,夏空不可能不伤心,可是,谁又能说什么呢?别人的感情事,再好的朋友也是无能为力的。就像当初自己和丝颜一样,没有人能规劝,无论是怎样的伤口,都得独自疗伤。 朋友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 那两个月,在没有蓝磬和江月的时候,叶羽成了夏空身边唯一的慰藉。他们每天聊动画,聊游戏,一起去吃好吃的,看电影。 那段时间,失去李舜的夏空,第一次发现,朋友对她是这么重要。 “小羽,谢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真的,很感谢。” 叶羽笑了笑,只说:“我自己也是单身诶,石头没回来,能陪我的当然只有你了。” 夏空明白他的意思,但有些话,她还是想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很感谢你。毕竟,这段时间因为有你,才让我不会有那么多空余时间去伤心。” 叶羽微微蹙着眉毛,说着:“朋友的意义就是这样啊。你们都有幸福快乐的时候,你们幸福的时候,我只需要看着就好了。但若是你们不幸福,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嘿嘿一笑,夏空摇头道:“小羽,你太善良了。有些事,根本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义务一定要去做的。”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他咬着吸管,漫不经心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幸福已经很不易,大家都能幸福,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知道,幸福和不幸往往符合一个正负守恒的定律,在这个世上有人幸福,就必定有人不幸。我只是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幸福。”叶羽摊了摊手,有些自嘲的说:“不过,我似乎也没什么立场评价别人的感情。” 杨夏空看了他一眼,问:“你走出来了么?” “算是吧。她现在过得挺好。”叶羽笑了,虽然弧度不大。但是夏空知道,他确确实实笑了,用很温柔的笑容,缅怀早已不属于他的感情。 他和赵丝颜,他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硬生生将她从自己的世界剥离掉。就像一块伤疤一样,他慢慢的,一点点的,把她从自己的身体上撕下来,伤口不停的愈合又裂开,还要再用多久的时间才能真正痊愈? “我其实可以咬咬牙,一口气狠狠的把她忘记,就像撕掉那块伤疤一样。”叶羽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总是用很平静的语气,“可是啊,那样真的太疼了。而且会弄得血肉模糊。我宁愿等它完全凝固,不会再感到疼痛,甚至已经麻木,到那时再撕掉,好像就好很多啊。” 杨夏空沉默了,所以,自己现在也像是这样么? 明明已经和李舜分手,却依旧舍不得完全放开。那种感觉,前进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是悬崖,无论如何,都会粉身碎骨。 是自己太过依赖他么?可六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夏空和叶羽一起吃过晚饭,在夏季的北京城里散步。杨夏空突然感到有些疲倦,她向着天空的星辰张开掌心,微微一笑。 “小羽,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现在跟我做着同样的动作呢?会不会也有人跟我一样,正对着这星空缅怀逝去的情感呢?” “……”稍稍沉默,叶羽其实并不习惯夏空这样过度感慨。 “没关系夏空。”不过,叶羽还是抬起头,凝视北京城难得干净清澈的星空,“无论需要多久,我也都会陪着你。就像,你们当初陪着我一样。” 那天,叶羽的声音,在耳畔那样清晰。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被命运驱使不得不四散分离的时候,杨夏空再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时,依然记得他的话,很真实,很温柔。 后来的杨夏空越来越明白,就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代替李舜一样,叶羽他们,也是自己最无可替代的朋友。 于是,在多年后,当她踏上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时,当她远远看到叶羽站在迎接她的人最前面时,她才恍然,命运果然是这样,就算分别再远再久,重逢的时候也依然会到来。 “好久不见,小羽。”那个时候,她对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的挚友,微笑着说出这句话。 夕阳折射在他们身上,仿佛多年前的星空一般。 叶羽有些激动的咧开嘴,好像变回了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众目睽睽下用西方的礼仪拥抱了她。 “好久不见,夏空!” ************************* 夏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也许是因为刚刚从外面看望月回来吧。 想到小羽,夏空抑制不住发出叹息,她将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整齐的摆放在篮子里,拎起篮子向外走去。 三年了,昔日皇城中最闪亮的飘香宫,如今竟然凄冷的如同冷宫一般。 夏空每次来到这里,都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走进飘香宫的大门,夏空一眼就看到坐在廊下的白色身影。 “虽然是春天了,你也该多穿一点儿吧。这几年你身体一直不好,小心又再染上风寒。”夏空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叶羽那家伙了,怎么变得喜欢碎碎念了? 果然,夏空的话刚说完,就换来了对方的嘲笑:“夏空姐姐,你一次比一次爱念叨了诶,怎么倒像是他?” 夏空瘪瘪嘴,看着眼前这个人坚强的笑,她可以感觉得到,她是发自真心的在笑。 “怜香,这些年你还真是长大了不少呢。”夏空坐在怜香身边,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她。 怜香稍稍一怔,随即笑道:“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容易成长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除了你之外,已经不会再有人想起了呢。” 夏空没有说话,不过现实确实如怜香所说。 一个失去靠山的大长公主,一个逆犯的妻子,一个被当今皇上厌弃的姑姑,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所有人将她遗忘,更何况这三种怜香都占了。 “好啦!快进屋里去坐!不知道春捂秋冻吗?”夏空站起身,一把拉住怜香的手,将她拽起来就往屋里领。 “诶?可是我还想在外面看看春色呢!”怜香虽然口中抱怨,但脚下却十分听话的任由夏空拉着。 走进屋里,夏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你现在的身体根本受不得凉你不知道么?给我好好在屋里呆着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恨难解 冬天的雪很美,曾经那雪景也是怜香最喜爱的美景。 然而,对于如今的怜香而言,不用提冬天,就连初春时分也变成了痛苦的存在。三年前的那次小产后怜香一连遭受身体和心理双重打击,昏迷了数日,那之后即便是再好的药材调理,这身子终究还是留下了畏寒的毛病。 严冬成了怜香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对于这点,杨夏空万分上心,她代替了无法归来的挚友,几乎日日守在怜香的身边,陪着她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渡过难熬的日子,几乎一步都不踏出飘香宫。 最初,怜香也有问过夏空,希望不要太麻烦她。 但夏空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小羽不在,就让我代替那个笨蛋朋友照顾你吧。” 夏空没有说太多的话,但怜香却感受到了一股想哭的温暖。夏空像是对待妹妹一样的对待她,让她在如今这个冰冷绝望的皇城中重拾了一些温暖,于是就像是抓住了唯一一颗救命稻草一般。 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冬日,怜香着实无聊透顶,穿的严严实实的想去堆雪人,才出门便听见刚刚做好热巧克力的夏空在对锦霞说:“怜香现在畏寒的厉害,我每天给她多做一些热饮让她暖身,还有每天连哄带骗的让她喝下的那些姜汤,总之是要多加小心着,要是再着凉就连雪人都堆不成了。” “杨画师现在天天住在我们这里,怕是也要连累您被皇上猜忌了。”锦霞的语气中多少带着一些歉意。 夏空的脸上挂着无奈的浅笑,语气却颇为随意的说:“没关系的,怜香的性子一向活泼,可偏偏现在连玩雪的时间也不能长,大多只能呆在屋里,已经够无聊的了,若是连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她非要闷死不可。我无论如何和她待在一起都胜过让她独自一人的好啊。” 那时,躲在一边的怜香闻言感觉眼睛里有什么要落下来,她只觉得杨夏空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这个寒冷的冬天变得异常温暖了起来。 此时,被夏空拉进屋里的怜香乖乖的坐在那里,望着忙前忙后的夏空,不自觉的在心里深深的感激。 “怜香。”夏空坐在她身边,慢慢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许多点心摆在桌上。 那一瞬间,怜香简直从夏空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叶羽,也是这样轻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也是这样变戏法一般拿出许多的小吃零食。 看她发呆,杨夏空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轻声说道:“怜香,可不要轻易掉眼泪哦!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陪你一起把失去的都找回来。还有啊,现在虽说是入春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冷,你应该再生个火盆才是。” 怜香抹了把眼泪,笑了笑:“哪儿那么娇气,这日子还弄火盆,显得多矫情。” 杨夏空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唉,这三年下来,你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单薄。看你如此,我都不知道日后有什么脸去见小羽了。” 怜香缩了缩身子,笑道:“这些年你一直照顾我,哪里愧对他?” 夏空伸手入怀,拿出一个小小暖炉,塞到怜香手里,柔声说道:“这暖炉是西域进贡之物,当年先皇在世时赏了给我,我素来就是不怕寒冷的,昨日想起它来,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到,今儿就带了来给你。” 怜香愣愣的接过暖炉,柔和一笑:“我这畏寒的体质怕是再也改不了了。” 夏空看着怜香日益坚强的侧脸,回想着三年前,当她得到消息发疯一般赶到飘香宫时所看到的怜香,她几乎觉得这根本就是两个人。 那时,怜香被朱允炆强迫灌下了药力强劲的红花。 当时,本应没有人知道怜香身怀有孕的,可朱允炆却知道了,并且亲自端来了一碗红花。 起先,怜香完全不相信朱允炆会这样对她,毕竟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曾对她保证过,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可是,他已经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将她最爱的丈夫扣上反贼的罪名,害她夫妻分离,如今难道还要亲手杀死她的孩子么? 怜香的眼睛直直盯着朱允炆,似乎在向他求证。 朱允炆躲开她的视线,面容平静的端过药碗,朱允炆决定自己亲自动手,因为怜香毕竟是先皇最疼爱的女儿,没有人敢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那一刻,怜香脸上的神情从不相信变为恐惧,面色惨白,眼睛圆瞪,黑漆漆的眸子里尽是哀求。她死死盯住朱允炆的手,似乎还对他存有最后一分信任,希望他的手会缩回去。 然而,当朱允炆的手移到她面前时,她残存在心底的最后一分信任和亲情转瞬间烟消云散,漆黑的瞳孔中有愤怒,有怨恨,却在碗一点点逼近她时全部化成了泪珠,变成了悲伤和哀求。 求你!求你!求你留下这个孩子! 朱允炆伸手掐住怜香的下巴,将她的嘴打开,一手将碗凑到了怜香的唇边。 怜香眼中的泪串串而落,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袖,那明晃晃的,象征着至高无上帝王权威的团龙常服。 “求……求……你……” 绝望般的恐惧让她的身子簌簌发抖,眼中诉说着哀戚的请求。 当夏空赶到飘香宫时,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住手!快住手!” 夏空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节,她猛地冲到朱允炆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想要用力将他手中的药碗打落到地上。 站在一旁的徐辉祖终于做出反应,他立刻拉住失控的夏空,狠狠一拽将她拽入自己怀中箍住。 “你干什么?!给我放开!”夏空一向是沉着冷静的,她从未有一刻向此时这般情绪激动,她此刻唯一想得到的事,只是挣脱徐辉祖的钳制,冲到怜香的身边。她要救她,救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她的挚友的孩子! 怜香的眼神已经涣散成一圈光晕,她怔怔看着朱允炆,一串串泪珠又急又密的落下,滚烫的砸在朱允炆的手上,每一颗都在求他。 朱允炆的手停住了。 怜香眼中那凝成最后希望的泪珠,忽然让他想到十年前还曾年少的自己被母妃惩罚后是怜香出手帮助了自己。 一瞬间的心软,朱允炆微微闭了下眼睛,他深吸了口气,冷冷对徐辉祖说道:“魏国公,给朕拽住杨画师,不要让她捣乱!” “是!陛下。” 徐辉祖的力气更大,夏空无论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挣脱。 朱允炆捏着怜香下巴的手更加用力,怜香根本无法摆脱他的钳制,眼睁睁看着朱允炆将药缓缓灌进了自己口中。 “不要!住手!朱允炆你给我住手!” 夏空无法摆脱徐辉祖,她只得冲朱允炆吼叫,用尽全部的力气,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喊破自己胸膛,却依然无法达到想要的效果。 夏空疯狂的挣扎,但徐辉祖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毫无希望。她现在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不停的吼叫……还有哀求…… “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再伤害他们!” 夏空的悲伤和愤怒并没有让朱允炆重拾一丝仁慈,他手中的动作一刻都没有停止。 伴随着药汁入喉,悲伤与哀求在怜香眼中一瞬间淡去,眸中的所有光芒一点点熄灭,眼中的所有情感都在死去,只剩毫无一丝光亮的灰暗空洞的凝视着朱允炆的脸。 碗里的药全部灌入了怜香的口中,她的面容如同死人一般平静,死死盯着朱允炆,一眨都不眨。 一会儿,怜香的裙下慢慢沁出血色。 她的手哆哆嗦嗦的去摸,乌红色的濡湿,粘稠的沾了一手。 怜香举起手,似要将一切看清楚,好将一切都刻在心头。 按照太医院所配置的药方,将孩子流掉后应该马上止血,可怜香的血却越流越多。 朱允炆轻轻放下手中的药碗,说:“小姑姑,你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然而,怜香却吃力的举起手,把手上的血一点点抹到他胸前,全部殷透他明黄色的龙袍。 “我、恨、你!” 只是毫无力气的三个字,却如惊雷一般在朱允炆耳边炸开。怜香一向是温柔的,他从未想过,她会如现在这般对自己说话。 沉默良久,朱允炆终于站起身,对徐辉祖道:“放开她。传太医院的人来为大长公主调理身体。记住,要做的干净些,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自今日起,封锁飘香宫,任何人不得离开一步,包括大长公主本人。” 徐辉祖的钳制在一瞬间松开,夏空几乎是扑到了怜香身边,她拼命握住怜香的手,试图轻声唤醒她:“怜香,怜香?” 可是,无论怎么叫,怜香都像是一副没了灵魂的木偶,毫无反应。 如今,每当再次想起当日的情景,夏空都忍不住从心底升起浓浓的悲伤之意。那真是对她来说,最糟糕的一天。 那之后,夏空也曾自责过很久,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都保护不了,无论是江月还是怜香。 无计可施的杨夏空只好陪伴在怜香的身边,无微不至的关照,代替那位在战场拼杀的好友,代替那位曾无数次帮助过她们的好友,守护住他现在最大的牵挂。 第二百九十章 我的方式 自从飘香宫变成冷宫之后,怜香时常会在院里弹琴,因为这里除了夏空之外基本不会再有别人来,所以也就根本没有人发现抚琴的怜香神情有多么难过,彷佛每触碰一琴弦就撕裂开了心上的伤口,却又怀念着这能缠绕一世的疼痛,于是无论多苦也停不下。 这天,天气很是舒畅,飘香宫终于迎来了三年来除了夏空之外的另一个客人。 怜香机械般的对朱允炆行了礼,说了句:“皇上来了。” 朱允炆先是沉默的看了看怜香,随后开门见山的直接问:“小姑姑,你觉得中军左都督徐增寿如何?” “徐四哥?怎么了么?”怜香警觉的皱起眉,在她心里,朱允炆如今提到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自从朱允炆成为皇太孙后,徐家兄弟为了避讳其名字都更名了,徐允杰也更名为徐增寿。 如今徐增寿官至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让怜香瞬间警觉,以为朱允炆又要猜忌徐增寿了。 哪知,朱允炆只是随口说了句:“徐增寿人不错,又是个正直的好官,朕十分器重他。” “哦。那么恭喜皇上了。”怜香轻抚装饰琴弦的桧木,似乎是为朱允炆这样说松了口气。 “跟朕无关,朕是在问你的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怜香诧异的反问。 下一秒,朱允炆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响起:“朕是想要看看,徐增寿有没有这个资格当小姑姑的驸马。”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忘了,我现在还是有夫之妇!你这样做,是成心要至我于不节么?”怜香惊讶的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难道还在想着叶羽?他早已被我废除驸马之位,而且现在还是叛贼!这是朕的决定,本想着还可以跟你商量,如今看来是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朱允炆语气十分不好,拂袖离开。 怜香和夏空都不太明白,为何朱允炆突然想起要给怜香重新找驸马。 此时,怜香呆呆坐在屋内发呆,夏空则是眉头紧锁,不管朱允炆为了什么,自己都不能让这种事真的发生。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夏空叹了口气,安抚性的说道:“不如找徐增寿谈谈吧。” “找徐四哥谈?有用么?” 夏空苦笑道:“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如果徐增寿明确跟皇上表示不想做驸马,那么这个婚事自然就胎死腹中。” 目前实在无计可施的怜香最后也只得认同了夏空的提议。 徐增寿确实没想过夏空会主动找上自己,他颇为诧异的问道:“杨画师特意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 夏空讪讪说道:“那个……有些事想问徐大人,那个……徐大人可曾娶妻啊?” 徐增寿微微一愣,马上答道:“没有啊。” “那你可有订婚?可有心上人?”夏空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 徐增寿诧异的望了她一眼:“尚无婚约……至于心上人……许多年前在下就已经有心上人了!” 夏空突然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徐大人,我今日来是代表怜香大长公主来请你帮忙。若是有一日,皇上向你提起婚事,请你务必说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徐增寿起先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但他毕竟是聪明的人,一瞬间就明白了夏空话里的意思,他满脸震惊的看着夏空,缓缓问道:“皇、皇上要给……我和公主……” 夏空站起身,郑重的请求徐增寿道:“徐大人,我代表大长公主恳请你,千万婉拒皇上的好意。你也知公主与驸马鹣鲽情深,硬生生拆散这一桩姻缘的事,谁能忍心?” 徐增寿先是一怔,之后便恢复神色,说道:“杨画师这话严重了。其实在下为了大长公主殿下的话,什么都愿意做!不过,我还想先见见公主,当面问问她的意思。” “诶?”夏空脸上浮现愕然的神情,徐增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只是夏空还真的没想到他竟然是对怜香存了这份心思的。 徐增寿见到怜香时,她正坐在廊下抚摸着膝上的琴,肩上的长发柔顺滑落,随微风轻飘,看在徐增寿的眼里实是光华万丈的美丽女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徐增寿自己也不清楚。远远站在可以看到怜香的地方,他回想着自己和怜香从小到大的交集。 最初是因为自己与怜香一同长大,他从小就喜欢怜香,也由于朱元璋对自己特别的喜爱,让他一度坚信未来伴随怜香一生的那个人一定会是自己。 然而,当凤台选婿的决定和结果出来之后,徐增寿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和寒冷。 尤其是,当大婚之后,他偶尔进宫看到怜香的时候,才惊觉那个自小跟在自己身边活泼好动的年轻姑娘,已经不知何时摇身一变成了高贵雅致的女性。怜香偶尔还是挺淘气的,但每次见她与驸马在一起,却总能发觉她有多么快乐与满足。无论成亲多少年之后,徐增寿依然每次都可以从公主的脸上看到那属于新嫁娘的甜蜜。 笑容娇艳如花,眼神媚而温婉,带笑的唇角深情款款。 怜香公主那时兼具少女的活泼纯真与少妇的温柔娴熟,让徐增寿偶然一见便念念不忘,心里多想让公主也能以那样的神情望着自己,但也更加确定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希望了。 许多年后,先皇驾崩,新帝继位,手握兵权的叶羽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入宗人府。徐增寿除了那天见过去求皇上放了驸马的公主以外,便从未再见她出现于皇城外。 朝廷人心惶惶,一方面想着连叶羽这样的皇亲国戚都会由于不清不楚的罪名被打入天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人呢?另一方面,官员与民间百姓对皇帝的不满,也已经升到了极点,不平与抱怨声再也难以制止。 终于,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叶羽,却在某一天被皇帝宣布恩旨免去死刑。 “听说是皇上迫于各方压力不得不这么做,不晓得是真是假?” “可这又什么用?按照律法,驸马还是得被逐出京城啊。” “驸马是公主的相公,就算有所徇私也是当然的吧?搞不好现下,驸马就被安置回飘香宫好生照料了呢。” “这不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相公了?” 徐增寿在那群聊天的官员讪笑时,绷紧牙关地离开大殿。 一阵凉风吹过,徐增寿清醒了一下,他摇头苦笑,打从一开始,这姻缘就不属于他。无论他心里多少次想要帮助公主度过情伤,但他的心无论多真切,一旦放在注定的缘分面前却是如此渺小可悲。 就在刚才,当他看到公主低头抚琴沉思时,他便绝望的在心里哀叹一声。他明白公主对驸马的深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到自己身上的。 徐增寿突然走到怜香面前,他直视着终于发现有人进来后从而露出诧异神色的怜香,轻声唤了一声:“大长公主。” 怜香诧异看他:“徐四哥?你、有什么事?” 徐增寿静静的望着她,“驸马离京这么久,可有消息传来?” 怜香先是全身一震,随即不解的看着他,摇摇头:“没有。” “公主不生气么?” 怜香轻笑一下,幽幽的看向北方的天空:“因为我知道他在哪儿,也知道他的心在哪儿,他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我们彼此坚定,因为心中有一种确信,所以我会变得更加宽容。” 徐增寿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公主,你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如此为爱执着的女子。” 怜香依旧微笑,看着北方天际的眼神里充满柔情:“我这辈子没有那么拼命爱过谁,没有为了谁那么努力过,但是他,真的是我生命里的一个例外,一个很大很大的例外!” 那一刻,徐增寿更加明白了,这位自小任性淘气的公主其实能付出大海般的深情,但那娇艳如花的笑容,温婉的眼神,永生便只对一个人绽放。永生永世,唯有叶羽一人。 他苦笑一下,随即说道:“怜香,我现在就去见皇上。” 当徐增寿对朱允炆说出自己想要迎娶别的女子时,就注定他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与怜香结缘,他唯有祝福她与她认定一生的真情,愿她早日得到应有的幸福。 这是徐增寿的方式,用属于他自己的方式守护了他爱的人。 怜香呆呆的坐在廊下,她无奈的叹息了。徐四哥为什么就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呢? 最后,她自嘲的笑笑,发现好像除了叶羽,她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抚着琴喃喃的自语:“臭驸马!你真是个祸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轻笑一声,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自己与叶羽竟然已经是十载的夫妻了。 “十载夫妻结缘深,只因一夜百日恩。” 怜香有些疲惫的将头枕在琴身上,闭着眼喃喃自语:“驸马,你在哪儿?” 第二百九十一章 出其不意 朱棣已经不止一次战胜了盛庸,况且前不久也刚攻陷了沛县,烧掉了南军大量的粮草,然而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地盘还是很少,而东昌城依然被盛庸死死的守着。 攻下沛县之后,朱棣本想趁胜追击,但盛庸却早有准备,北军强攻了数次仍然无法攻下东昌,朱棣只好闷闷不乐的收兵回城。 此时的朱棣终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感觉并非是因为某一次战役的失败,而是因为那迟迟无法看到的胜利结局和越来越小的希望之火。 仗打了三年了,朱允炆仍然占据着全国大部分地区,而自己此时人力物资都远远不如对付,虽说是屡战屡胜,但却始终无法彻底击溃对方。 朱棣已经可以预料,战争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率领着越打越少的部下被对方的几个小兵抓住送去领赏,然后屈辱的活着或者死去。 失败也许还算不上什么,但希望的丧失才是最可怕的。 正在朱棣踌躇心烦的时候,叶羽走入营帐之中,手中拿着一张纸,兴冲冲的对朱棣说道:“陌石山庄刚刚送来的京里的消息,要不要看看?” 朱棣支着个脑袋,看上去十分没有精神的样子,只是应了句:“什么消息?” 叶羽见他这样,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原因,他不以为意的坐到朱棣身边,扬了扬手中的密信,颇为开心的说道:“是好消息呢。宫里的李公公说了,虽然南军的阵势极大,但朱允炆已经几乎把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兵力全都投入了北伐的战场中,此时京师已经十分空虚,如果可以乘虚而入的话,那就是事半功倍一战而定。” 朱棣稍稍一怔,可以说这是个绝好的消息,他也可以理解叶羽为什么这么高兴。但转念间,朱棣却并不觉得这个消息有多么的令人愉悦。 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自己离京城还太远。 此时,朱棣虽然占据了北方大部分的城池,但毕竟不是身处苏杭之类的地方,要想现在直接攻打应天谈何容易?自己打了三年的仗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问题是在通往京城的路上有个最大的障碍,那就是山东。 虽然朱棣已经占领了济南等地,但东昌就像是一道坚实的屏障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让他无法前进。 “就算京师空虚,但我们如今连山东都过不去,还谈什么趁虚而入攻打京城?京城再空虚现在都跟咱们没关系。” 听着朱棣有些自暴自弃的话,叶羽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消极神情,他反而意味深长的笑了。 朱棣撇眼看到他开心的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叶羽露出一贯的狡猾笑容,他随手拿起朱棣摆在桌上的佩剑,指着桌上的地图和沙盘,缓缓说道:“确实如殿下所说,山东有南军大部分的军队,而且有盛庸这样的名将镇守,固若金汤难以攻下。但是啊,殿下,我们要去京城的话,一定要打下山东么?” “诶?”朱棣露出惊讶的神情,说实话,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将全部的心思和眼光都放在了眼前的东昌城上。 朱棣没有想到,他在无意识中已经陷入了一个思维陷阱之中。 在人们的思维中,经常会出现一些盲点,而这个时候,就需要转换思考的方式,需要创造性的思维。 比如在生产发明中,有时候总会发现这样那样的零部件总是容易出问题,这种时候总想着去修改这个零部件就是一个思维盲区,真正该考虑的或许是这个零部件是否真的是必要的。 而此时,叶羽就是对朱棣提出了这样的创造性思维。后来,已经成为永乐大帝的朱棣偶尔回想起来,还会不经意的感慨。叶羽之所以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谋士,就是因为他从不会轻易陷入这样的思维盲区中,他不认死理,善于变通,所以他为朱棣指点了正确的道路。 叶羽手中的剑尖轻点地图,说道:“之前我就跟殿下说过,我们绕开东昌进攻聊城和济南等地,就是为了这里。绕开东昌,进攻徐州!” 朱棣终于明白了,山东是自己的盲点,因为在这里遭遇了最难缠的敌人盛庸,在这里有自己始终无法攻下的城池东昌,这些挫败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使他偏执的认为不攻下东昌就无法打开通往京城的大门。 然而叶羽却告诉他,这扇门行不通,不如换另外一扇。 若非叶羽,朱棣恐怕还要一直钻这个牛角尖下去,到那时他将无法避免的迎来失败。 朱棣嚯得站起身,他脸上的表情终于不再消极,反而恢复了往日自信的神采。他看着沙盘上的徐州,抚掌笑道:“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没错,徐州!我们绕开东昌直接去打徐州!只要攻下徐州,就是剑指京城的时候!” 叶羽看着朱棣充满自信和光彩的表情,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这一次,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猛攻!结果只有两个,成功或失败。成功的话自不必说,如果失败,那将再没有任何的退路。” 叶羽说的十分认真郑重,朱棣自然是明白的,不成功,便成仁! 三年了,靖难这一战已经打了三年了,这三年的征战,他身边的将领有一些已经死去,比如张玉。但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是最后一次进攻!无论成败,在此一举! 经过了一系列的准备,建文三年末,朱棣再次披挂上阵,他点齐了麾下所有的将士,做了最后的宣誓和誓师。 所有北军都知道,这会是最后的战役,这一战将会成为全体北军的背水之战,只准成功不能失败! 北军的气势与从前不同,应该说这一次格外的士气高涨。 在必须成功的信念之下,朱棣开始了他最后一次冲击。 而身在东昌的盛庸自然得到了消息,他立刻开始战前的准备,依然在东昌之外摆下阵势,等待着朱棣的到来。 然而,盛庸注定等不到朱棣了,因为等他再次掌握朱棣的动态时,却发现朱棣已经绕开了东昌,取道馆陶渡河,连克东阿等县城,兵峰直指徐州! 这下盛庸开始惊慌了,他在一瞬间明白了朱棣的意图,修整了几个月的朱棣不再把东昌当做目标,而是直接放眼那最终的目的地——京城。 盛庸在心里暗骂,这种避开主力决战选择快捷有效的作战方向的战术,不用说一定是叶羽的提议! 叶羽这个人,还真的是个大麻烦! 无论再怎么郁闷,盛庸还是要赶快采取行动,如果让朱棣到达了目的地,那么一切都完了,于是他终于放弃了防守,开始了对朱棣的追击。 作为南军追击先锋军队的正是平安,他的速度极快,率领着四万军队迅速跟上了朱棣的脚步。在平安看来,朱棣虽然是出其不意发动进攻,但徐州城防守坚固,足以抵挡北军,至少可以抵挡一阵子,只要盛庸的主力军队到达,内外夹击之下,北军一定会被彻底击败。 然而,让平安大吃一惊的是,北军又耍了花招,他们将平安引到了徐州,但却没有进攻徐州。 因为关键时刻,叶羽又给朱棣出了个主意:“殿下,如果换成你是盛庸,你现在会怎么想?” 朱棣想了想,答道:“盛庸一定猜到我们的目标的攻下徐州。” 叶羽点了点头,他狡猾的笑了笑,道:“不错,所以我们就不能去打徐州。因为,永远不要做敌人猜得到的事情。” 于是,朱棣和叶羽合谋了一下,决定绕开徐州,直接攻打宿州。 而已经在徐州备战的平安得到消息时,朱棣早已绕开了徐州,全军加速直奔宿州。 平安终于彻底意识到了,朱棣根本就不想再做任何的对抗,他根本就不再顾虑任何挡住前进路线的城池,他的眼里现在只有京城。 于是,平安无奈之下只得再次带兵上路,继续追击北军。 北军的行军速度很快,没用多久就到达了宿州附近的淝河。 原本打算一口气冲到宿州的朱棣,此时却停下了脚步。 朱棣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对叶羽说道:“平安这条尾巴实在碍眼,不如在这里把他解决掉吧。” 叶羽想了想,点头赞同道:“不错,变化多端才能出其不意的制胜。如今平安的心里大概认定我们会一口气冲到宿州吧,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利用他的这个想法,在淝河这里先解决掉他。” 由此看来,与心眼儿太多的人为敌真的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无论平安怎么想,叶羽和朱棣总是能猜到他的心思,然后逆着他的想法去做。 叶羽这个人,一向把孙子兵法中的名句作为自己打仗的信条。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诡异多变,以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胜利,这就是叶羽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追逐战 建文四年初,平安跟着朱棣一路向宿州行军,他为了尽早追上朱棣,一路都是马不停蹄的疾行,终于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追到了宿州附近的淝河一带。此时,平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追上朱棣。在他看来,朱棣急于一鼓作气打到京城,必然不会在各地过多停留,所以只要追上北军那就是胜利。 然而,平安此时的急躁促使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这直接导致,当他到达淝河之后,便毫无防备的进入了朱棣早已为他设好的陷阱之中。 平安万万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追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到达淝河,而还没等他稍作休息,北军就已经从附近跳了出来,卸去所有的伪装向平安所部发起猛烈的攻击。 北军的这个举动完全超出了平安的预料,他现在才明白,朱棣为了切掉自己这根尾巴,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好几天,就等着自己率军赶到然后发起猛攻。 平安率领的南军来来回回追了朱棣好几个月,他们每一次提刀追过去,都会发现朱棣其实早就不在这个地方了,然后他们就要马不停蹄的向下一个地方追去。如此反反复复毫无作用的追逐一连持续了好久,南军的所有士兵在这期间都无法得到良好的休息,心理上更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而此时北军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他们一直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从心理上来说就一直是十分放松的状态,而在时间和地点的掌握上更是游刃有余,现在又是在淝河一带等了几天,以逸待劳的状态之下伏击南军,效果自然是事半功倍。 平安带来的四万人此时几乎毫无斗志,不多时就被北军消灭殆尽。平安这次是真的栽了,追了这么久的朱棣竟然会在这里等着自己,这确实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此时被轻而易举的击溃,让他完全无计可施。 平安毫无办法,他现在只剩下极快的反应,立刻扯着自己的战马继续狂奔,只是奔跑的方向与刚才的完全不同而已。而他麾下所剩不多的残余部队也纷纷效仿,跟着平安一起顺着来时的方向逃跑。 说来也是郁闷,平安这段时间什么正事儿都没干,就只是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朱棣,不停的跑来跑去。 淝河一战北军大获全胜,歼灭南军三万余人,俘获大将几名,可谓是这两年来最大快人心的一战。因为这对于北军来说,实在是久违的人让人提高斗志的胜利。 淝河大胜之后,朱棣率领重新点燃斗志的北军一口气拿下了宿州,并在这里休养生息,等待着盛庸的到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继续向京城猛扑,而是选择在原地等待,等待和南军的对战。 之所以有这样的选择,是因为朱棣够聪明,他万分精明的从纷乱的局势中分析出了最正确的做法。 如果从宿州继续向南推进的话,确实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应天,但是那也会面临一个负面的可能,就是盛庸率领还没有被彻底击溃的南军主力赶过来夹击自己。 若真是那样,自己可就真的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所以,朱棣和他最信任的军师叶羽商量之后得出了结论,就在宿州原地修整,等待盛庸到来。 而朱棣这一次也十分的自信,因为他和盛庸的角色完全调换了,坐守城池等待决战的人变成了自己,自己再也不用被盛庸左右局势了。 又等了大概半个月,盛庸终于带领南军的主力赶到了宿州,开始南北军的最后决战。 此时,北军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他们坐拥充足的粮草和城池,而南军则是连日连夜的奔波,根本连休息都不好,而且粮草也没有带太多,更何况这一路上许多囤放粮草的城池都被朱棣一路顺手给收了。 于是,盛庸只得投入全部的兵力,势必要用猛攻将朱棣的北军耗尽,要知道北军的人数跟南军相比还是很少的。 但是,叶羽却自信的说道:“无论僵持多久,此战我们都必胜!” 朱棣一时间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自信,怔了怔后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了?” 叶羽点点头,笑着说:“南军在此地根基未稳,后方的粮草补给又十分不充足,而我们占据着坚固的宿州城,以逸待劳的话,南军自然是耗不过我们的。” 朱棣对叶羽的分析十分赞同,他半开玩笑的说:“感觉角色完全调转了,之前是我们一直不希望有太多的消耗。” 叶羽露出稍稍轻松一些的笑意,道:“此一时彼一时,毕竟现在战争的主动权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了。” “所以,我们就这样固守城池就好了?” 叶羽稍稍想了想,然后说:“自然是先以防守为主,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动,毕竟我们还需要几场胜利来稳固咱们的士气。” 停顿了下之后,叶羽说着:“等盛庸进攻几次后,我们就把主力调出城去吧。” “调出城?做什么去?” “绕到南军的后方,尽可能歼灭他们所有的后勤部队,烧光他们所有的粮草,这将是他们最沉重的打击。” 叶羽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立刻叫来岚琴,跟她详细的计划了夜袭南军的事情,虽说是过些天才要开始进攻,但一些战前的准备还是要做的详细一些。按照叶羽的性格,每一个细节他都要策划好,务必保证每一次攻击都是有效的。 岚琴对叶羽这个性格也是十分了解的,对此她一般只是吐槽一句“爱操心”,因为反正不管说多少都没有用。 盛庸率领南军赶到这里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他总共组织了四五次进攻,但全部都无功而返。盛庸现在是有些切切实实的体会了当初朱棣的痛苦,面对一座如同铁通一般的城池,没有任何办法,完全无计可施。 而南军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好,粮草本就有限,长期的奔袭导致也没办法好好休息,军心和士气都十分不稳,再加上心理上的巨大压力,每一次作战都不能被称为有效的作战。 然而就在这时,北军终于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这一夜,南军的士兵们都在营地里歪歪斜斜的睡着,说实话,自从建文三年末开始追着朱棣跑,他们就基本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的,现在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基本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就在这样一个全军精神都放松的夜晚,岚琴率领着朵颜三卫的部下悄悄向南军的后方挺进。 岚琴的部队绕到南军后方之后便开始了无情的猛攻,此时南军根本毫无准备,被打的措手不及,有些人甚至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身首异处。 北军趁着夜色的偷袭歼灭了南军后方大量军力,并且一把大火烧了南军后方的粮仓,导致本就已经捉襟见肘的补给方面情势更加严重。 中军的盛庸得知消息时,后军基本已经是损失惨重了,岚琴虽然是个女子,但她打起仗来从来都是个狠角色,她就像是跟朱棣学的一样,打架不要命,带着朵颜三卫的骑兵把南军的后军冲的七零八落。 此时,见形势一片大好的岚琴想到了临行前叶羽说的话。 “如果你觉得南军确实不成体统的话,就可以趁夜继续猛攻,尽可能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但是,一旦发现对方已经开始重新组织阵型的话,就绝对不要恋战,务必迅速率军回撤!” 岚琴虽然任性,但她却十分听叶羽的话。以目前的形势看,南军的中军还没有时间组织力量,所以岚琴果断的判断形势,命令全军继续进攻。 南军确实毫无准备,而且军心士气涣散的情况下,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就在这一耽误之中,南军被北军将阵型彻底冲散。 原本按照这个发展下去的话,岚琴这一战几乎可以歼灭大部分南军的势力,但关键时刻还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是发生。 在这个深夜之中,竟然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冲了出来。 这支军队在最佳的时机加入了战局,从后方突袭了岚琴的军队,使得北军的攻击方向渐渐改变。 岚琴吃了一惊,她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突然杀出来,难道南军还留了一手不成? 不对,看南军这幅不成体统的样子,这不应该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奇兵,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关键时刻,岚琴谨记着叶羽的嘱咐,并没有恋战,她见对方的援军加入,而且自己此战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便毫不恋战下命令全军撤退。 回到宿州的岚琴,将此战的细节讲给朱棣和叶羽听,当然没有漏掉最后出现的那支南军的援军。 叶羽凝眉沉思,岚琴这一战的效果已经达到,而且按照她的说法,南军现在绝对是处于全军涣散的地步,根本可以说不堪一击。 但现在问题是那支援军,按照现状来看,这支援军大概原本不在盛庸的计算范围内。 叶羽开始在心里一点点的排除这支援军可能的来源。 第二百九十三章 扬州陷落 夜袭南军后方之后的第二天,宿州城便遭到了猛烈的攻击,率领南军进攻的是魏国公徐辉祖。 得到消息之后的叶羽立刻明白,昨晚最后赶过来为南军解围的这支奇兵应该就是徐辉祖和他带来的军队。 叶羽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了,这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先不论徐辉祖这个人带兵的能力如何,光是他带来的军队就足以暂时弥补南军士气和战力上的不足之处。 这种情况放在目前的形势下实在是有些不妙啊,叶羽沉思着对策,想着怎么能避开徐辉祖的锋芒,以最小的损失踢开进京的大门。 叶羽将目光放到了地图上,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甩开徐辉祖呢。 稍稍转变了一下思维后,叶羽盯着地图的双眼狡猾的眯了起来,他露出一丝奸笑,似乎心情在一瞬间就好了起来。 朱棣此时正在城楼上亲自督战,叶羽决定先在宿州城指挥使府上等他,等他回来后再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跟他详细说明。 最先回到指挥使府上见到叶羽的是一直跟随在朱棣身边的朱能,他见叶羽好像早就等在这里的样子,忙过去问:“驸马,您找四爷有事?” 叶羽正举着茶杯悠闲的喝着茶,见朱能回来,笑问:“殿下呢?没跟你一起?” 朱能侧开身子,应道:“不,殿下似乎在院子里跟岚琴郡主交换今天守城的情报。” “啊,我知道了,我出去找他们。” 叶羽站起身向外走去,今天的守城战,朱棣和岚琴是分开指挥的,朱棣负责受到攻击最猛烈的北城门,而岚琴则负责南边城门的防守。现在也是傍晚了,想必徐辉祖已经撤回了攻击军队,准备修整一夜明天再来吧。 叶羽走出正堂,果然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在交谈的朱棣和岚琴。 两人看他走出来,都是稍稍一愣。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呢。”岚琴率先开口。 叶羽走到他们面前,先是对朱棣行了个礼,然后才笑道:“你们今天守城辛苦了,我虽说不是上前线的人,但如果一直懒散着可不成体统。” “哦?所以说我们诡计多端的军师大人已经想好办法了?怎么把徐辉祖给打败的办法。”岚琴依然是不忘了调侃他的语气。 诡计多端什么的……叶羽在心里暗笑,自己就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么? 没有时间开玩笑,叶羽笑着对他们说道:“是,确实有办法了,只不过还是要辛苦你们……” 朱棣一听叶羽已经有了主意,忙问:“三弟,你快说来听听,是什么主意?” 叶羽双手拢在袖中,十分悠闲的说:“明天一早岚琴率领朵颜三卫部队从侧门出城,一路南下,马不停蹄的直取扬州!” “扬州?”岚琴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去扬州?” “因为扬州离京城近啊。”叶羽说的理所当然。 “我当然也知道离得近,但是就因为离得近,一定有重兵把守,我们兵力本就不多,还要分兵么?” 叶羽摆了摆手,道:“重兵把守没关系的,我有办法不费力气就把扬州城拿下,所以这次我跟你一起去。” 朱棣和岚琴见他这样自信,一时间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能理解叶羽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叶羽这家伙如果不是真的有了主意,一定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的。 于是,朱棣道:“三弟,你是否有确切的把握?” “是!”叶羽点点头,说:“不过我需要陌石山庄的配合。” 朱棣想了想,丝毫没有犹豫的同意了叶羽的想法,道:“我会通知陌石山庄那边,让他们派出高手去帮助你。” 就这样,在叶羽的策划下,第二日一早,岚琴和叶羽率领朵颜三卫精骑从侧门出城,一路上避开所有大路,马不停蹄奔赴扬州。而朱棣作为吸引徐辉祖和盛庸目光的诱饵,则继续率领剩下的北军在宿州城坚守。 叶羽和岚琴到达扬州城外时已是十日以后,他们将朵颜三卫几万精骑分布在扬州城四周,然后却并没有展开攻势,而是派出杨澈作为使者进城招降。 此时扬州城的防务基本是由指挥使崇刚和监察御史王彬负责,而扬州府尹王礼则主要负责政务方面的事情。 杨澈将叶羽的招降书递到崇刚面前时,扬州城内目前权力最大的三位长官便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讨论内容主要分为两派,主战派是崇刚和王彬,主和派则是府尹王礼,这三个人为了是战是降的事吵了好几日,最后还是指挥使崇刚忍无可忍下派人将王礼抓了起来。 这一下扬州城内彻底变成了主战派的天下,主和派任何人都不敢再说什么。 岚琴有些不开心了,她问:“你不是说有把握么?人家现在根本就不考虑投降啊!” 叶羽却依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道:“没关系,我早有准备。虽然扬州城内表面看上去上下齐心,誓死守城。但这只是崇刚和王彬的一厢情愿罢了,下位的将士们有几个真的想在这个节骨眼打这场仗呢?恐怕只要主战派那两个头领被抓起来的话,那么将士们就会自动献城投降的。” 岚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才要借用陌石山庄的力量?你打算直接把崇刚和王彬抓起来?” “不错,今日入夜后,陌石山庄的人就会有所行动。” “抓住他们后你打算怎么做?送到燕王殿下那边去?” 叶羽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站起身看住岚琴,摇头道:“我并没想抓起他们。我是要直接杀了他们。” “啊?”岚琴显然愣住了,她看着叶羽冰冷的双眸,一时间简直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熟悉的叶羽。 叶羽似乎读懂了岚琴的眼神,他淡淡一笑,道:“抓住他们无济于事,我要充分的利用他们来威慑扬州城内的守军。只有彻底起到威慑的作用,才能顺利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 岚琴当然明白叶羽说的是对的,她也可以理解叶羽如今求胜的心情,所以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扬州城城楼的旗杆上,挂上了指挥使崇刚和监察御史王彬的头颅。起初城内的守军看到两位头领的头颅后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们有的对此表示愤怒,有的表示恐惧,然而当他们看到知府王礼重新站在他们面前后,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全都化成了迷茫。 王礼被趁夜潜入的陌石山庄人救出来,并且当即表明效忠燕王殿下。 所以,这时他出现在守城将士们的面前,目的只有一个,劝降。 王礼几乎是声情并茂的讲述了燕王殿下的贤明,又声泪俱下的诉说了崇刚和王彬多么的不识时务不识抬举,说明北军的使者不止一次耐心的劝他们投降,他们都不识好歹的拒绝,最后燕王殿下无奈之下只好挥泪斩掉他们二人。 扬州城内的守军本就基本丧失了斗志,毕竟北军一路过关斩将的走到这里,连最为值得信赖的由盛庸带领的北伐军队都输给了北军,他们这些一城的守军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而此时,听了王礼的话后,他们才发现其实不只是城破人亡这一条路,他们还可以选择别的路。反正燕王殿下也姓朱,说起来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先帝在世时最器重的亲王,又有贤名在外,颇受北方百姓的拥戴,当今皇上还要管他叫一声叔叔,论资排辈的话似乎也是燕王殿下更适合做皇帝。 于是,扬州能的守军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开城门投降,将扬州易帜。 就这样,叶羽和岚琴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了扬州,并顺便控制了扬州城附近大小城池。 由于扬州离京城太近了,皇城内的朱允炆没多久就得到了这个可怕的消息。朱允炆终于慌乱到了极点,他跌坐在龙椅上,回想四年前的自己,从未想过削番竟然会搞到自己皇位不保。 急怒攻心的朱允炆立刻下令,号召全国的藩王速速前来勤王!并且病急乱投医的下令将魏国公徐辉祖及其所部召回京城。 朱允炆的圣旨刚刚下达,在扬州的叶羽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毕竟朱允炆身边的太监都是朱棣的人,要想掌握这样的消息简直轻而易举。 徐辉祖被召回京城,叶羽再次露出得意的笑,他的目的达到了,扬州城也拿下了,剩下的事就是趁徐辉祖不在,把盛庸、铁铉和平安所率领的南军主力彻底击垮! 在宿州的朱棣也得到了京里传来的消息,他大喜过望,立刻明白叶羽的计策再一次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果然扬州陷落之后,朱允炆情急之下想都不想就叫回了徐辉祖,而这也为自己彻底打败南军创造了最佳的机会。 朱棣和叶羽都十分清楚,虽然他们表面上占领了扬州,可以说已经离京城只差一步了,但盛庸所率领的南军主力都必须要消灭! 因为如果留着他们,将会成为日后的后患,只有在这里先将他们消灭掉,才能全无后顾之忧的向京城挥师!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最后的谈判 安排好扬州布防和政务等一切事宜之后,叶羽和岚琴率领朵颜三卫返回宿州,与此同时,得到朱允炆旨意的徐辉祖则率领所部马不停蹄的向京城赶,准备入京勤王。 而徐辉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飞奔回京城想要提防的对象叶羽,正从另一条路上从扬州返回宿州,正好与他擦肩而过。 没了徐辉祖这颗碍眼的绊脚石,与叶羽和岚琴刚刚汇合的朱棣便积极的出兵,在灵璧县一带摆下了阵型,准备向盛庸所率领的南军发起最后的决战。 此时,盛庸正好屯兵在灵璧一带,他们在等待最后的粮草运到,然后和朱棣进行殊死一搏。 然而,让盛庸大吃一惊的是,他苦苦等待的粮草并没有按照预期到来,而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朱棣已经带着劫下来的粮草回到了北军的大本营。 盛庸傻眼了,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属下的南军士兵本来就已经疲累交加了,而此时唯一赖以生存的粮饷竟然被朱棣全部劫走,这下子可是真的要了南军的老命了。饭都吃不饱的话,这仗还怎么打? 于是,盛庸和平安商量了一下后一直决定,全军就地休整一晚,明天早上奋力突围逃出朱棣的包围圈。 第二天天刚刚泛白,盛庸和平安分别带领所部从东西两个方向突围,但是朱棣却又送了他们一份大礼。 盛庸和平安原本以为这个时间北军还在睡大觉,哪知却已经布好了阵型等着他们了。朱棣就像是预先知道了他们的全部行动一般,刚好出现在了他们准备撤退的路上。 这段时间以来,南军根本就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此时已经是极其疲惫了,再加上他们原本就是奔着逃跑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到北军只能说是更加丧失斗志,就不用提迎战了。 仓皇逃窜的南军遇到了等了一晚上终于看到敌人的北军,结局可想而知,北军根本就不给对方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机会,一路追着南军打,不但几乎全歼了南军主力,还俘获了包括盛庸和平安在内的三十七员大将。 朱棣和叶羽的坚持终于换来了开战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他们踢开了通往京城的最大一颗绊脚石,开始整军向最终的目的地京城进发。 灵璧之战彻底击溃了南军的主力,至此之后,南军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反攻,在历经千辛万苦、长达四年的战争后,朱棣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扬州的失陷和灵璧的败溃沉重的打击了南军的士气,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朱棣起兵至今最大的一次胜利。此时,朱允炆都不用看地图,他只要稍稍有一点常识也能知道扬州离京城有多近。 朱棣的靖难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而朱允炆也终于开始绝望了。 因为他早早下达全国的勤王召令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魏国公徐辉祖匆匆率军赶回之外,全国上下竟没有任何一个藩王带兵入京。 刚刚登基就急于用雷霆手腕削番的恶果终于在最后关头显现了出来,朱允炆独自一人坐在乾清宫龙书案后,他终于明白了,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一位藩王赶来勤王了,他们都冷眼旁观,准备看自己的笑话。 最后的最后,朱允炆实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方孝孺站了出来。 “陛下,我们全部的主力已经在这次内战的战场上消耗殆尽,而燕王的部队确实越来越壮大,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在正面战场与他对抗了。” 方孝孺的话朱允炆当然清楚,他听在耳中实在是觉得异常的刺耳。 “方爱卿觉得,朕该怎么做?” 方孝孺向朱允炆躬身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派出使者去见燕王,与他谈判求和,以期达到解除眼前燃眉之急的作用。” 朱允炆皱起眉头,语气十分不悦:“求和?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让朕去跟他求和?” 方孝孺当然知道朱允炆十分不情愿,但摆在眼前的形势就是这样,求和是唯一一条路。 “陛下稍安,如果求和成功的话,我们就有了充分的时间休养生息,以期在长远的计划中再次达到削番的目的。陛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朱允炆眉间一跳,火烧眉毛,且顾眼下。方孝孺说的很对,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因为朱棣已经达到应天城外了,自己如果再不采取有效的措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如爱卿所言,你觉得应该派谁前去?” 方孝孺呼了口气,答道:“宁国大长公主殿下。大长公主殿下是孝慈皇后的亲生女儿,自小与燕王殿下一同长大,算是与燕王殿下走的十分近的一位公主,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允炆稍稍沉默,方孝孺说的确实是事实,宁国公主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但要是严格来说的话,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宁国,而是怜香…… 只不过…… 朱允炆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怜香根本不可能帮助自己。 所以按照形势来讲,宁国才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明白了这一点的朱允炆立刻下旨,命令宁国大长公主亲赴扬州与燕王朱棣谈判。朱允炆还特意嘱咐,朱棣提出的条件能答应的都答应,不管他要什么,藩位也好,封地也好,能满足的都要满足他,只要他同意撤兵。 宁国公主带着朱允炆的指令去了扬州,同时带去的还有朱允炆最后的希望。然而,宁国心里却是一点儿干劲儿都没有,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兄长。 但是既然被赋予了这个任务,宁国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在扬州做着最后战前准备的朱棣十分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宁国,他连忙把她请进屋里,命人奉茶。 “宁国,你怎么来了?” 宁国看着自己的兄长,她觉得朱棣其实还是没有变,因为她依然真切的从朱棣的眼中看到了自小就十分熟悉的关切和温暖。 难道说,这次的劝说有机会成功么? 宁国这样想着,也就开门见山的说:“王兄,我……我是奉皇上的命令过来的……” 朱棣依然面带笑容,他露出了然的神情,说:“我明白,如今正是内战的时候,你突然过来一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来跟我这个哥哥话家常,你一定有你的目的。” 宁国见朱棣倒是十分坦白,也不禁觉得轻松了一些,她道:“王兄,我知道皇上登基以来做了一连串的动作,让王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但是皇上他毕竟年轻,父皇临终前也多次叮嘱要让几位兄弟们以大局为重辅佐皇上。皇上年轻气盛,刚刚登基做了许多不到位的事情,惹恼了王兄。不过皇上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做的很不合适了,所以才会让我来找王兄商量,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好说,不如就让妹妹做个人情,您就原谅皇上一时糊涂如何?” 宁国这番话说的十分中听,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说了一堆类似兄弟骨肉不能相残之类的话,朱棣从始至终仔细听着,面露不置可否的笑意。 宁国见他这个样子,心中不禁一喜,觉得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便静静等待着朱棣的答复。 沉默了片刻,朱棣突然问道:“嗯?你说完了?” 宁国稍稍一怔,道:“呃……是,是说完了。” 朱棣笑道:“那么我也来说说我的想法吧。宁国,我很感谢你这次会亲自到扬州来见我,并且也十分中肯的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作为交换,我也会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宁国,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宁国嘴角的弧度瞬间僵硬,她心里原本十分忐忑,但总觉得还是有一些希望可以跟朱棣沟通的,但朱棣回应自己的第一句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拒绝,倒真是让宁国完全不知所措。 “你说皇上年轻气盛,这确实是事实,但是即便年轻气盛,他也是成年人了,该问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再来,你说皇上做了许多不到位的事情惹恼了我,现在已经知道悔改,但是宁国,我们那些受到伤害甚至死去的兄弟们,真的可以原谅皇上的这些年轻气盛么?”朱棣说的语重心长,他不急不躁,只是单纯的在陈述这件事。 宁国怔怔的看着朱棣,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朱棣意味深长的说:“据我所知,皇上应该下命令让藩王入京勤王吧?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没有一位藩王奉诏入京,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宁国,年轻气盛不是做错事的借口,已经没有人愿意站在咱们这位皇上身边了。” 宁国愣在原地,她想不出任何一句合适的话去反驳朱棣,因为朱棣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可是……”宁国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劝的动朱棣了,可是还是想试一试:“允炆毕竟是皇兄的孩儿……王兄你,就丝毫不怜惜他么?” 朱棣沉默,确实,朱标在世时对所有兄弟姐妹都很好,但这却不是他儿子做错事的借口。 “公主殿下错了!故太子是故太子,皇上是皇上,即便骨肉相连,也不能将两件事混淆。” 正在双方沉默的时候,一把清澈的嗓音自门口响起,宁国惊诧的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在看到门口那白色的身影后瞬间睁大了双眼。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兵临城下 白衣人走到宁国面前,先是躬身一揖,说道:“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几年不见看您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宁国愣愣的看着来人缓步走到自己面前,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叶羽。 “公主殿下很吃惊么?在这里见到我?”叶羽唇角带着笑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呃,确实……我确实没想到……” 之前,关于盛庸猜测出叶羽就在燕王阵营中这件事,除了朱允炆等少数几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 在宁国心里,叶羽应该在四年前就被发配到了南疆,此时应该是生死未卜的状态,所以她现在在这里见到叶羽多少还是会惊讶。 叶羽却似乎并不准备跟她叙旧,而是直视着她,问:“公主殿下刚刚说皇上已经知道错了,想要悔改,和我们求和是么?” 宁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以为他会向着自己,便连忙点头。 哪知叶羽却露出了一丝嘲笑,他盯着宁国的眼睛,又问:“怜香,过得好么?” “诶?”宁国惊诧的回望着叶羽,一瞬间看到了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着悲伤、愤怒、以及异常的坚定。 见宁国露出惊讶的神情,叶羽扩大了嘴边的嘲笑之意:“公主殿下和怜香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您会不知道么?” 宁国无话可说,她颇有些惭愧的低下头。确实,自朱允炆登基之后,怜香就没有过得好的时候,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虽然为了明哲保身,她没有选择再接近飘香宫,但毕竟是亲姐妹,怜香的近况她多少还是会在意。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在我刚刚被流放南疆的那一年,怜香小产了!” “什么?”宁国脸上的震惊是装不出来的,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叶羽轻笑一声,道:“您不知道是当然的,因为这位皇上封锁了所有消息,他猜忌我,所以自然要斩草除根,他亲手给怜香灌下红花,让我们的孩子胎死腹中。再联想到自他登基后遭到迫害的那些藩王们,公主殿下,您现在真的还觉得这位皇上的悔改值得原谅么?” 宁国现在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了,这一趟来扬州得到的信息太多,让她一时间无法消化。 双方都沉默了很久,最后,宁国似乎是觉得再怎么僵持也没用了,便先开口说道:“所以,你们是绝不会考虑退兵了?” 这一次,是作为主君的朱棣开口回应:“宁国,很抱歉,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能答应你了。这件事不是你能够插手的,回去后也请告知妹夫,让他不要过于愚忠,否则我破城之日,就请你们暂时移居父皇的陵墓,我怕到时候惊吓到你们。” 说完这句话后,朱棣和叶羽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中。 宁国也愣住了,因为朱棣的这番话再明显不过,这是恐吓,绝对的恐吓!宁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兄长,她现在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刚才说的所有话都是废话,这位兄长根本就不打算再跟自己谈。 宁国终于明白了,如今的朱棣已经不会回头了,他眼中看不到兄弟姐妹,在他眼中只剩下两种人,要么是支持他的,要么是反对他的。 宁国不了解朱棣,或者说她根本不可能了解朱棣。因为她永远无法想象朱棣是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抉择和苦难的煎熬才走到了今天。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竟然想用几句话打发走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回到京城后的宁国将谈话的过程告知了朱允炆,朱允炆终于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他的对手没有也不会下一道“勿伤我侄”的命令,朱棣是来拼命的,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朱允炆呆呆的环视宫中的一切,那些宦官、宫女和大臣们依然对自己毕恭毕敬,但他现在十分清楚,等过些日子这里换了新主人后,他们也依然会对新主人如此恭敬。 朱允炆终于发现,所谓拥有天下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无助的人,他有许多叔叔,但如今已经没有人愿意帮助自己。自己的一生并不是用来享受富贵和尊荣的,从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痛苦已经开始,他要防备大臣,防备藩王,防备宦官和身边的所有人。他和他的皇位是一个公开的目标,要随时应付外来和内在的压力与打击。 所以,从他还未登基之前起,他就开始用尽一切力量去守护自己的权力,一旦权力宝座被人夺走,也就同时意味着他生命的终结。因为皇帝这种稀缺产品在一个统一的时代有且只能有一个,另一个上台的话,如今的自己就会彻底的被抹杀掉。 朱允炆开始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错误在于太过天真。因为朱棣从起兵靖难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不只是背负着反贼名声的朱棣没有回头路,其实自己也没有了,因为自古以来权力斗争都只能有一个获胜者,绝没有握手言和这种可能。 朱允炆颓然的坐在龙椅上,朱棣已经兵临城下,自己再无退路,只能听天由命了。 朱棣在回绝了朱允炆的求和后,发动了最后的进攻。他陈兵浦子口,准备从这里渡江攻击京城,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在这眼看着胜利的时刻竟然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前来阻拦朱棣的是徐辉祖,他率领防守京城一带的南军做出了殊死的抵抗,并且他的抵抗确实为朱允炆挡住了朱棣的脚步。 徐辉祖确实不愧是徐达的儿子,他在最后关头也没有放弃希望,而是选择了顽强的抵抗下去。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以说无愧于自己中山王徐达后人的身份。 徐辉祖的抵抗为朱允炆带来了最后的希望,因为北军确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虽然一路打过来他们是胜利者,但此时也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朱棣虽然很想一口气攻下京城,但却好像事与愿违。徐辉祖率领着准备背水一战的南军做出了最顽强的抵抗,自己若是不能再加强一些兵力的话,恐怕就会是一场恶战。 关键时刻,叶羽提出在浦子口休整,然后和朱棣合计着调兵支援的事情。 与此同时,朱棣借着这个空档写了一封信,飞鸽传书到了山东济南陌石山庄中。 夜殇接到飞鸽传书后,就叫来了楚信和杨清商量事情,商议一番之后,三人决定准备一下立刻启程。 夜殇的行李是墨瑶亲自收拾的,在房中看着忙前忙后的墨瑶,夜殇说道:“不用太麻烦,而且,恐怕很快我们就都要搬到京城去了。” 墨瑶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她没有回头,轻声问:“要搬去京城么?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风景又好,又远离那些烦人的事情……京城的话……总觉得……” 墨瑶对京城有着难以言喻的抵触情绪,夜殇是知道这点的。 “虽说已经基本成功了一半了,但距离我的目标还差很多。”夜殇只是这样解释道。 墨瑶沉默了,因为她心里清楚,夜殇的最终目的是为蓝家平反,辅佐朱棣登上皇位只是达到这个目的的一个手段罢了。墨瑶无法阻拦夜殇,也不会阻拦他,因为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夜殇的这个愿望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 “等到蓝家平反之后,我们再回这里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夜殇这样对墨瑶说着。 墨瑶回头看向她,似乎是想确认她话中的真实性。 夜殇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这里,大哥清弟还有何兄他们,似乎都很喜欢这里,所以等京城的事情都解决后,我们再回来吧。” 墨瑶露出开心的笑,冲她点了点头,似乎是正式许下了这个承诺一般。 夜殇最近心情似乎很好,至少不会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露出疲惫的神情,大概是因为靖难的结局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燕王朱棣屯兵浦子口,随时准备渡江,攻下京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此时夜殇接到燕王的来信,怕是有什么秘密任务要交给她去办了。这次不同每次,墨瑶能够感觉的出来,因为去执行任务的人,是楚信、杨清以及夜殇本人。由此可见,这一定不会是普通的事情。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夜殇带着楚信杨清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已经过了几年了?夜殇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几年没有进过京城了。那个地方,对她来说的意义太不寻常,她曾在那里得到过一切,也在那里失去了所有,那里曾经是她热爱的家,也是她敬爱的父亲身首异处的地方。 夜殇说不清自己对于京城的想法,也许没有墨瑶那样厌恶,但这种复杂难言的感情也足以让她在入京之前从心底生出许多忐忑之意。 第二百九十六章 破城之时 徐辉祖依然在同朱棣做着最后的抵抗,他的抵抗也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朱棣的军队经过长期的征战也总算到达了极点,士兵们十分疲劳。 眼前就是岌岌可危的京城,再咬牙坚持坚持胜利就是属于自己的,所以朱棣没有选择退兵,只是在浦子口一带屯兵休整。反正他现在粮草军需充足的很,不怕跟徐辉祖耗下去。 朱棣虽然按兵不动,但他可不是真的干耗时间,他一刻都没闲着的为攻破京城做着周密的准备工作。 比如,写密旨给陌石山庄的夜殇,让她火速进行最后的行动。 比如,立刻传令给在附近的待机部队前来汇合准备向京城发起最后的冲击。 再比如,叶羽又在关键时刻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修书一封送到京城里,交给那个人,一定会在此战最后关键的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准备后,朱棣再次列阵待发,准备开始他向京城的最后一次冲击。 徐辉祖在浦子口摆下阵型迎击朱棣的大军,他觉得仅仅只是休整了一段时间而已,朱棣的军队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战力才对。 但是,徐辉祖料错了,北军已经恢复了最佳的状态他们这次渡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的。 要问为什么北军突然有了这么强的战斗力,那是因为朱棣半月前写信调来的部队赶到了。 带兵赶过来支援的人,是燕王次子朱高煦。 由于朱高炽身为世子,被朱棣委任了固守大本营北平的任务,所以能够最快赶过来的人只剩朱高煦。 朱高煦自有喜欢舞刀弄枪,性情颇有些像他的父亲朱棣,所以朱棣对他本就极是疼爱和信任,这次看到他第一个赶到支援自己,自然更是开心。 朱高煦的及时赶到使得北军如虎添翼,终于将状态调整到最好的时候。 朱棣看着身后的军队,一股激动的感情自心底升起,他再次询问率部的众将是否一切准备就绪。 此时,自靖难起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将领还剩下丘福、朱能、岚琴等人,他们全都集中在朱棣身边,等待着最后冲击的命令。 朱棣带领着最佳状态的北军开始渡江,向对岸的徐辉祖发起了进攻,新加入的生力军朱高煦部表现的十分积极,而作为燕王次子的朱高煦本人也是极其卖命,因为眼看江山就要打下来了,而自己即将从燕王之子升级为皇子,而且还是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江山之主的皇子。 朱棣的儿子不多,活下来序齿的只有世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而这其中军功最大的人要算朱高煦了,所以他十分有信心,未来自己可以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所以这次渡江战役中,朱高煦表现的极其优秀,而他身先士卒的表现也确实给他的父亲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为此,北军大破徐辉祖的南军时,朱棣十分高兴的表扬了朱高煦,并且拍着朱高煦的肩膀说:“北平有世子防守,而你伴随我身边攻陷京城,你们兄弟二人表现的很好。这次攻破南军有你跟在我身边,也让我觉得安心多了。” 事实上,朱棣说这话纯粹只是想表扬一下自己这个儿子,也是趁着大战取得胜利表达了自己开心的情绪。然而,却让朱高煦误会了。 朱高煦从朱棣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将储位传给自己的错误信息,这直接导致,未来的朱高煦事事以夺取皇位为最优先选择。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总之目前形势还是一片大好,北军顺利击溃徐辉祖的军队,击溃了南军最后一道防线,屯兵京城之下。 北军刚刚到达京城,朱棣便下达了将京城团团围住的命令,他并不准备立刻展开攻击,因为虽然只剩这最后一步,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容易。此时的京城城墙是明朝最坚固的城墙,而且城内还有几万禁军,若要真的攻下京城并非易事。 而皇城内的朱允炆则彻底绝望了,他颓然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留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一个方孝孺而已。 朱允炆在最后关头拒绝了南逃的提议,选择听从方孝孺的意见留在京城。 “方爱卿,若是连京城也守不住了,朕该怎么办?” 方孝孺虽然是个书生,但他却十分有气节,还是个硬汉。于是当他面对皇帝提出的这个问题后,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即使守不住城池,皇帝陛下为江山社稷而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朱允炆怔怔看着站在殿中的这唯一一位臣子,方孝孺虽然是书生,一生未经历过战场的烽火,但濒死之际却有这样铮铮傲骨,确实是让人打从心底生出许多敬佩之意。 朱允炆闭上眼睛,靠坐在龙椅上,听天由命吧。 事到如今,除了听天由命,还能做什么呢? 方孝孺却依然有些信心,他坚信着凭京城的坚固,再加上禁军的守卫,朱棣一定不会轻易攻下城池,而到时就有可能等到勤王的援军。 方孝孺的算盘打得不错,不过他还是太天真了。他不了解朱棣,更不了解跟在朱棣身边的叶羽。如果他了解他们,就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了。 因为作为北军军师的叶羽给朱棣出了靖难之战中最后一个计策,也是决定性的计策。 “兵临城下之时,殿下不必大张旗鼓的进攻,只需要在城外布阵将京城团团围住即可。剩下的事,殿下那封信自然会起到该起到的作用。” 朱棣明白叶羽的意思,因为那封信正好是他自己写的。 那封信的收件人的李景隆,而信的内容是劝降。 朱棣在信中将目前的形势利弊给李景隆一条条摆明,并且劝说他识时务归降,之后的事情都好说,之前的事也可以一笔勾销。 叶羽让朱棣写这封信,就是因为完全拿住了李景隆的性情。 李景隆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最先考虑到的就是利与弊,他会将自身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其他的事都可以不被列入考虑。 眼前这件事就是,李景隆最在意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和爵位,至于朱允炆的皇位是否能保住,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于是,原本代替徐辉祖统领禁军守卫京城的李景隆,率先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打开了金川门,将北军迎了进来。 至此,李景隆终于又在他的人生中添加了浓重的一笔,他从一个军事白痴彻底沦为了内奸。而后,他将在朱棣的统治下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他这一生是为曹国公一脉蒙上了最大的羞耻。想当年李文忠有多么的风光,如今的曹国公一脉就有多么的屈辱。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毕竟是李景隆自己选择的道路。 而最关键的是,在李景隆帮助下,朱棣的北军终于顺利进入了京城,这代表着江山即将易主。 皇城中的朱允炆得到了消息,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天真,而这一刻他其实也早有准备。只是,此刻的他呆坐在宫中,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降临的时刻还是会觉得特别的残酷。 朱允炆环视空空如也的大殿,那些所谓的谋臣一个都不见了,那些趾高气昂高谈阔论的书呆子也不见了。 朱允炆内心的绝望、悲哀、恐惧,在这一刻全部转变为强烈的愤怒,他一把抽出悬挂在龙椅旁的长剑,对着空旷的大殿怒吼:“是你这么这些人给我出的主意,事到临头却各自逃命!全部弃我于不顾!” 然而,悲哀的是,他的怒吼没有得到任何的响应,回应他的只有深邃大殿内不停循环的回声。 “陛下!” 一个急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朱允炆愣愣的抬头看着跑进来的人。 那人冲过来一把拉住朱允炆的胳膊,急道:“陛下!燕王殿下已经攻进京城了,您还是快跑吧!” 朱允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努力回想着,自己似乎跟这个人并没有任何过多的交往。 徐增寿?徐辉祖的四弟。 在朱允炆的印象中,徐增寿和徐辉祖完全不是同一种人,徐辉祖是完全忠诚于自己的,而徐增寿则会不停的劝导自己,让自己不要昏头一般的削番,并不停告诉自己燕王是不会真心造反的。 不会真心造反? 呵,开玩笑么?那如今到底是谁攻进了朕的京城中! “徐爱卿,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告诉朕,燕王不会造反么?” 徐增寿停下脚步,他呆呆看向朱允炆,看着朱允炆空洞无神的双眼。 虽然徐增寿没有说话,但在如今意识几乎都涣散的朱允炆眼中,却从徐增寿脸上看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之意。那神情似乎在说,让你刚愎自用,如今想后悔都来不及了吧? 朱允炆觉得这是羞辱,他无法忍受这个时候只有自己看不顺眼的徐增寿出现在自己身边,已经几近崩溃的朱允炆根本不想看到徐增寿。 潜意识里虽然觉得自己这不过是可笑的迁怒,但朱允炆还是根本控制不了这种愤怒的感情。 强烈的厌恶感让他将全部的愤怒转嫁到曾为朱棣说情的徐增寿身上,朱允炆毫无预兆的抬起握着剑的手,下一瞬间手起剑落,直直刺入徐增寿的后心中。 第二百九十七章 复仇 徐增寿大概不能理解,他吃力的回头看向朱允炆,又低头看了看刺透自己前胸的剑和胸口弥漫出的血迹。 由于长剑是当胸穿透,所以徐增寿其实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连胸口传来的疼痛感都已经感觉不到,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徐增寿只是不停的想要问出来,为什么…… 徐增寿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想要来掩护朱允炆逃出皇城,他只是想要最后尽一次身为臣子应该尽到的职责。虽然整个靖难战役下来,他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但至少在最后一刻,他希望可以帮助这位年轻的皇帝,哪怕只是帮助他活下去。 但是,徐增寿注定无法完成这个愿望了,因为他已经死在了朱允炆的剑下,死在了他刚刚还一心想救助的人手中。 朱允炆一手拎着剑,呆呆站在徐增寿的尸体旁,他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杀了人这个事实。他只是在发泄,发泄满腔的愤怒和恐惧,至于自己杀了什么人,他已经根本不在乎了。 “对,朕是皇帝,朕是天子!就算你们所有人都放弃了,朕也不会放弃!朕只要自己保护自己就好!”朱允炆喃喃念叨着,提着剑缓缓向殿外走去。 失魂落魄的朱允炆在乾清宫大殿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怔怔抬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是朱允炆从未在宫中看到过得,他皱了皱眉,厉声道:“哪里来的!快给朕让开!” 那人不作声,只是直视着朱允炆,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朱允炆见对方根本不理睬自己,不禁怒道:“朕让你让开!听到没有!”说话间,朱允炆再次举起手中的剑,用力向眼前的人挥了下去。 眼看着剑便要当头劈到那人身上,那人却不见有一丝挪动,他只是轻轻举起手,一把抓住朱允炆握剑的手腕。 朱允炆的手被人抓住,他想用力挣脱,那人手上的力道却奇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那人盯着朱允炆看了很久,抓着对方手腕的手上使力越来越大,攥的朱允炆生疼。 朱允炆疼的额头直冒冷汗,就连想反抗都挤不出半个字,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碎。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那人突然手一松,拉着朱允炆的力道瞬间卸去,朱允炆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 朱允炆似乎因为刚刚的疼痛感而找回了许多理智,他捂着疼痛到僵硬的手腕,疑惑的看着来人。也因为头脑总算清醒下来,朱允炆这才发现,来的并不是一个人,那人身旁还跟着一个自己颇为熟悉的身影。 在看清另一个人的瞬间,朱允炆便立刻火冒三丈:“李兴!你为什么会跟这个人在一起?原来,原来你背叛了朕吗?!” 朱允炆此时的语气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愤怒来形容,他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悲痛的情绪在里面。虽然他并不亲近李兴,但毕竟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的人,朱允炆对李兴多少还存在一些信任和依赖。 而李兴如今的背叛,则成为了在朱允炆伤口上撒上的那把盐。 李兴似乎是觉得到了眼前这个形势也不必要再跟朱允炆假客套,于是他面对朱允炆的问话时竟然是选择不予理会,反而对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说道:“夜少主,王爷还在皇城外等着,您动作快一些。” 跟李兴一起来的人是夜殇,她听到李兴的话后点点头,应了句:“李公公放心,我动作一向很快。” “那就好,咱家先在外面候着。” 李兴退出大殿后,还不忘将门关起来。 殿中只剩下夜殇和朱允炆两个人,夜殇冰冷的目光落在朱允炆的脸上,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眸子迸射出显而易见的仇恨之光。 朱允炆不是傻子,他当然看懂了这个人眼神中的含义,他十分恐惧,但却更加不解。他自幼长在皇城之中,并不曾与什么人结怨,而眼前这个人他也确信自己没有见过,那么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仇视,这仇到底从何而来? 夜殇的目光从朱允炆身上移开,落在趴在血泊中的徐增寿身上。 沉默片刻,夜殇缓缓说道:“徐大人应该是来带皇上出宫的吧?皇上真是糊涂,为何要亲手扼杀自己的希望?” 朱允炆没想到对方有这样一问,先是愣了愣,随后恨恨的说:“徐增寿此人一向是亲近燕王的!他来带朕出宫?哼,只怕是要把朕带出去献给燕王请赏吧!这样居心叵测的贼人,朕怎能放过!” 夜殇的视线重新落回朱允炆身上,她嗤笑一声,问:“亲近燕王?将你献给燕王请赏?居心叵测?敢问皇上,这些是你的猜想,还是事实?” 朱允炆怔了怔,夜殇的这个问题竟然问住了他。是猜想?还是事实?朱允炆自己心中也没了方向。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徐增寿一直与燕王走的很近,又是燕王的内弟,所以才先入为主的对徐增寿产生怀疑……若要说有多么确实的证据证明徐增寿勾结燕王,他却真的拿不出来。 夜殇见朱允炆发呆,扯了扯嘴角,道:“看来不过是皇上的猜想罢了。在皇上眼中,亲近藩王就是谋逆,就是居心叵测,那么皇上,您可有真正信任过谁?” “朕……”朱允炆答不上来,他真正信任过谁?似乎他自己都不知道。 从出生起,朱允炆就注定了与他人的不同,他身为太子之子,从小生活在皇城之中,但是说实话,他对这里并无好感。因为他每时每刻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此,在他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怪物,这些人不顾一切,使用各种阴谋手段,就只是为了权力。 “没有人真的愿意站在朕的身边!他们都是有目的的!母后培养朕,是为了让朕做皇帝!皇爷爷亲近朕,是因为朕像死去的父亲!黄子澄他们亲近朕,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和权力!他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朕!” 朱允炆的声音充满悲切和绝望,他似乎是在发泄从小到大的所有痛苦,在这个皇城中,在他的一生里,他从未有一刻真正快乐。 夜殇冷冷的看着他,说:“你似乎也经历了许多不开心的事,但是你却低估了你的谋臣的气节。不妨告诉你,齐泰正在广德募兵,黄子澄在苏州募兵,黄观在杭州募兵,方孝孺只身前往燕王殿下的军营中试图凭一己之力说服殿下挽救危局。朱允炆,你以为眼前的这个危局是谁的?根本不是他们的!他们身为臣子,只需要归顺燕王就可以继续享有权力。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你的危局!可你居然怀疑他们的忠诚!你的一生就是在猜忌中存活的吗?” 朱允炆哑口无言,他怔怔看着夜殇冰冷的双眼,任凭眼角滑落酸涩的泪水。 “建文元年,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驸马叶羽下狱定罪,只是因为他出身燕王府,你想当然的以为他会成为支持燕王的最大力量,却不知他从未有一刻想过要帮助燕王造反!你刚刚登基,就假想所有藩王都会有不臣之心,履下杀手对付你的叔叔们,才导致燕王为了自保不得不起兵反抗。在你们上位者的眼中,下位的臣子们究竟是什么?诸位下场凄凉的藩王是这样,叶羽和怜香公主夫妇是这样,当年的蓝家……也是这样……” “什……什么……”朱允炆怔怔听着,他意想不到的是,夜殇竟然会突兀的提起蓝家。 夜殇缓步走到朱允炆面前,突然缓缓抬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撕下一层薄薄的假皮。 “朱允炆,你应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伴随着夜殇手上的动作,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具被撕下,露出一张苍白却悲伤的面容。 朱允炆一瞬间凝滞了呼吸,这张脸他是见过的,曾经在坤宁宫外无意间看到,回到京城入宫向朱元璋述职的凉国公世子——蓝磬。 “你、你、你怎么会……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活着!”朱允炆颤抖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出他此刻有多么的恐惧。 撕下面具的夜殇,也就是蓝磬,她的眼中依然是冰冷的仇恨,眉宇间一览无余的悲伤和心痛诠释着她确实是个可以有表情的活人。 蓝磬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她抬起剑尖指向朱允炆,道:“朱允炆,我蓝氏一族的仇,今天就要跟你讨回来。” 朱允炆恐惧的举起手,他急道:“不,不是我!你应该知道的,是皇爷爷,蓝家的事与我无关啊!” 蓝磬的唇角挂上了一抹嘲笑之意,“下杀手的是你皇爷爷,但你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蓝磬的反问让朱允炆一瞬间哑口无言,当年蓝家的案子爆发之前,自己确实曾在先皇朱元璋的面前隐约透露过忌惮凉国公和世子军功的意思。只是,朱允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蓝磬竟然会查到这件事。 朱允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他认命般的闭上眼睛,苦笑道:“我这一生走错的路有许多,其中最错误的一条,大概就是当初将叶羽流放吧。蓝磬,你动手吧,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朕还了蓝家的债,总好过死在燕王手中。不过……燕王大概也不打算亲自动手,否则他何必屯兵在皇城外?呵呵,看来他不想在后世落下一个弑杀君王的骂名,这个人一直精于算计,朕是不如他的。” 语毕,朱允炆缓缓站起身,他笑着面对蓝磬,道:“身为君王,朕就算要死,也要堂堂正正的站着。” 蓝磬盯着他,眼神异常的凛冽,片刻后举起手中的剑,道:“不枉你曾身为君王。” 话音毕,剑已落,鲜血侵染明黄色的龙袍。 建文四年七月十三日,建文帝朱允炆死在乾清宫中,年二十五岁。 第二百九十八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蓝磬站在朱允炆的尸首旁怔怔的发着呆,当年朱元璋是在自己的慢性毒药下身体急剧恶化的,如今的朱允炆更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但蓝磬却奇怪的并没有感到多么的开心。 她只是觉得很疲惫,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绪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离自己最终的目的还有很远吧。 “夜少主,好了没?” 门外响起了李兴的声音,蓝磬怔了怔,应了句:“好了,我马上出去。” 蓝磬收起手中的剑,将攥在左手的人皮面具缓缓戴回脸上,简单的整理了一下确认没有破绽之后,她拖起朱允炆的尸身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李兴见夜殇从里面出来,又见她拖着朱允炆的尸身,立刻安心的呼出一口气,道:“这里就交给咱家,夜少主赶紧跟你们的人汇合吧,燕王殿下还在等着消息。” 夜殇点点头,松手将朱允炆的尸身交给了李兴,道:“殿下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让他活,也不想让他死,李公公明白么?” 李兴笑着应道:“夜少主放心,咱家知道怎么做,现在这整个皇城都在咱们的控制之下,不会出任何差错。” 跟李兴认识这么多年,互相之间的合作也有很多次了,夜殇对于李兴的办事能力和忠诚度都非常的信任。而此时皇城中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都已经跟随李兴顺从了朱棣,至于御林军以及统领着他们的锦衣卫已经被夜殇和她带来的陌石山庄人制服。事到如今,整个皇城已经全部进入了夜殇的控制。 夜殇跟负责清扫御林军和锦衣卫的楚信杨清汇合,对他们简单说明了朱允炆已经伏诛,可以去通知燕王殿下准备入宫了。 楚信和杨清没有从夜殇的脸上看到丝毫开心的神情,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他们最终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一点而已。 他们要争取的东西还有更多,前面的路也还很长。 等在皇城北面的朱棣终于从不远处的皇城上空看到了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和浓浓的黑烟向所有人诠释了一个结局,建文帝朱允炆的统治彻底结束了。 朱棣心中一阵狂喜,他知道夜殇他们已经成功了,自己没有背上弑君和杀害侄子的罪名,他知道夜殇他们全部都处理好了。 组织军队进入皇城中,朱棣从火势扑灭的宫殿灰烬中并没有找到朱允炆的尸身,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夜殇和李兴已经替他处理好了。 朱棣不想背负弑君的恶名,所以他将朱允炆的生死交给了夜殇,朱棣早已察觉到夜殇对朱允炆不同寻常的仇恨,因此他十分确信,夜殇一定不会放过朱允炆。朱棣没有干预夜殇的处置,他只是嘱咐夜殇,不要讲朱允炆的尸身留在宫中。 这句命令只意味着,朱棣再也不想看到朱允炆,甚至都不想让他进入皇陵。朱棣要他消失,彻底的消失,也许死亡只是让一个人的肉身消失,但若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的话,那么这个人就算是真正的消失了,各种意义上。 跟着朱棣进入皇城的都是他的心腹,丘福朱能这些始终跟随在他身边的将领自然在其中,岚琴作为最早归顺他的番邦之主也以极其尊贵的身份随他入宫,而跟随燕王大军入宫的当然还有叶羽。 虽然靖难战役全程都没有对外公布叶羽身处北军并担任军师的消息,但朱棣已经做好准备要在正式登基后立刻下明诏恢复叶羽的身份。 此时,叶羽并没有跟朱棣一起到正殿处理事情,而是一个人避开人群向后宫走去,在哪里有他想见的人。 前面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后宫却感觉十分安静,想想也是自然的,朱允炆登基四年基本都在内战中度过,根本无心扩充后宫,所以后宫自然比较冷清。 虽然已经离开四年之久,但叶羽发现自己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还保持着原本深刻的记忆,就像是本能一般,他顺着记忆中的路向飘香宫走去,就好像自己从未有一天离开这里一样。 飘香宫内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叶羽刚刚走进院内,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廊下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纤细的背影笼罩着孤独的气息,叶羽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背影就觉得心跳都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这个重逢,是包含了他多少日夜的不懈努力和坚持? 最先看到叶羽的不是怜香,而是跟在她身边的锦霞。 锦霞呆愣的看着那人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差点儿抑制不住惊叫出声。强烈的惊喜瞬间跳跃到锦霞的脸上,她想要告诉怜香这个好消息,但却被叶羽抬手示意安静。 锦霞了解了叶羽的意思,便克制着自己高兴的心情,悄悄退回了屋内。 叶羽悄悄向怜香走过去,倒也不是多么想恶作剧,他只是想再这样静静地看看她的背影,因为他无法形容自己现在心里那诡异的紧张感。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叶羽凑到怜香面前前,正好听到对方喃喃念叨的这句话。在叶羽印象中,怜香并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至少在跟自己在一起后她从未这样伤感过。 突然就非常心疼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这样纤细的背影,却独自一人扛下了沉重的负担。 “是,你眼前这张人面么?” 叶羽突然凑到怜香面前,骤然间在眼前放大的对方面容以及熟悉又真实的气息,让原本受到惊吓的怜香在一瞬间呆愣住。 怜香先是本能的向后躲开一段距离,在她看清眼前这张脸的时候,强烈的震惊突然冲击着长时间死寂的内心。 一头黑发整齐的束在玉冠之中,和着洁白的中衣领子,一起衬着一张绝伦的脸。依然是惯例的一袭白衣,这个人似乎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清逸绝伦的气质,白皙的脸上眉宇间流露出的一些风尘气才让怜香想到他这段时间定然是经历了许多磨难和苦痛。 怜香只觉得这人是叶羽,却又不是。她有些震惊的看着他的变化,消瘦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子夜般深邃的眼眸更加通透清澈。似乎与四年前相比,眼前的人少了些书卷气,多了份常年征战沙场的坚毅与洒脱不羁。 叶羽!你真的是一个混蛋祸害! 而叶羽此时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微风中,送来皇城后花园中才有的清雅香泽,一个纤细轻盈,长发盘成出阁女子发髻的绝色女子,翩然坐在这宫城一角。 他觉得身上和腿上的旧伤都颤颤巍巍地痛了起来。这一见,才知相思痛入骨髓,一滴一滴的眷恋已积得如江似海。 相思悠远无从寄,只能深深沈沈的埋在心底,连回忆都是一种痛,痛得不堪言说,不敢回首。 两人眼眸交缠,在凝聚的眸光中织成一片密网,再也容不下周遭的任何景物。彷佛长久来的别离,只为了等待此刻的相逢,心中无尽的缺憾空虚,终於在此时,一点一滴的填满。 “怜儿,我回来了。”好不容易平复了那加快的心跳,叶羽温和的开口对怜香说着,这句话是四年前他从宗人府成功脱困之后就一直在脑中幻想过无数次的一句话,他发誓一定要重新走回怜香面前,并对她说出这句话。 “驸马……你、你怎么……你回来了……”怜香的语气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和不真实感。 叶羽下意识的笑了出来,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与怜香的重逢,却真的从没有这样的画面。 衣着高贵的妻子瞪大漂亮的双眸,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似乎是在质疑自己的真实性,或者说现实的真实性。 这绝对不是久别重逢的浪漫温情,但却依然让叶羽觉得无比的幸福窝心。好怀念啊,即便是这样天然呆的怜香,都是他这四年来日日夜夜牵绊在心的思念。 “我终于见到你了,怜儿。” 怜儿…… 怜香愣愣的被他握住手,熟悉的温暖瞬间充斥全身,那熟悉的温柔声音,几乎在一瞬间便融化掉她所有伪装的倔强和坚强。 四年来所有的委屈心酸痛苦无助,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化作晶莹的泪水,无声的掉落。 他轻轻将她拉入怀里,柔声安慰:“怜儿,不哭。” 怜香渐渐克制住自己的眼泪,她愣愣的抬头看向他,皱着眉头,心疼的问道:“这几年是不是受了很多罪?我看你憔悴的不行。你的腿怎样了?虽然你成功的脱离死刑,但后续的事情我得到消息也十分艰难,实在是担心的要死。” 叶羽眉宇间的温柔愈发浓烈,他轻轻抚着怜香的背,用足以安定人心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我发誓会重新走到你面前,这不是做到了?我的腿已经没事了,这四年在军中生活也没有任何的不适,恢复的十分完美。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是请放心,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寒冷的夜,火热的心。寂寞是孳生孤寒的根苗。 恋人的相伴,便是驱散寒冬的焰。但对于身在国外的蓝磬来说,独自一人的街道便是冷如冰窖。在国外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和挚友叶羽捆绑出现的。但偶尔有些时候,由于课程不同,他们两个人会分开一会儿。 每当这个时候,对陆琪的思念就会在心底疯涨,即便她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但那种伴随着寂寞的思念确确实实扎根在她的心里,像越长越高的藤蔓般提醒着她对那段感情的难以割舍。 但无论如何,她与陆琪的这段关系都没能如他们所愿的长长久久,这份陪伴没能如当初所言的每日循环。 留下的,只是在冬夜里,他们曾交换的轻声细语,以及自彼此身上索取的温暖一直照亮他们回忆的角落。 “唉……又是冬天了……”陆琪自窗户望向外头的灰蒙蒙的天空,如今的他,和身处地球另一端的蓝磬的距离早已不同过往,无论心或身,横隔於两人间的遥远,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 “那笨蛋……应该不会又感冒了吧?”许久以前的回忆,再次跃上心头,就在他为早已分手的恋人而担心时,手机刚好响起。 “喂?是陆琪吗?” 接起通话,另一端传来一个低沉稳重的嗓音。 “……呃,是叶羽么?有什么事吗?你回国了?”叶羽的电话,令陆琪感到相当惊讶。虽说交情不错,但那很大的部分都是因为蓝磬,自从自己和蓝磬分手后,几乎再也没有接到过来自叶羽的电话。 “嗯……回来过寒假……其实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不知为何,叶羽今天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尴尬为难,甚至还带著点心虚的味道,是错觉吗?这个一向吊儿郎当的家伙也会用这种语气讲话? “就是吧……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我回国了刚好是你生日,就想起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声生日快乐昂!还有,冬天了昂,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诶?”陆琪没料到,自己才刚开始担心蓝磬会感冒,这边叶羽就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而且他竟然还会和自己说生日快乐……似乎原来从来没有过吧…… 如果是以前的话,那个人肯定会比谁都还要早大电话来吧? 不,她说不定还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今昔对比,另陆琪不由得露出苦涩的笑意,但他还是相当有礼貌的向叶羽道谢:“我会注意的,谢谢你昂。” “嗯好,你会注意就好……那等过些天有空了再聚昂。” 得到陆琪的答覆后,叶羽便匆匆忙忙的挂了电话。 冬夜里,蓝磬一人坐在图书馆的窗台边赏著飘雪,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收到简讯的提示音。 ——蓝石头,我帮你这次。以后你想和陆琪说什么,都给我自己打! 看着叶羽传来的简讯,蓝磬只是淡淡笑了一笑,回了句:“嗯!谢啦!”就将手机收回口袋。 低头沉默良久,蓝磬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有从叶羽那里听到他提过自己,他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在灯光下,一道浅浅的泪痕悄然划过某人的脸庞。 由深至浅,由灼热化为冰冷。 摔落的泪珠,散成万千光晕,恰似那段令人遗憾的恋情。 蓝磬最开始和陆琪在一起的时候,谁都觉得她太草率了,包括叶羽。 只有蓝磬自己最清楚,对陆琪,自己有多认真。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蓝磬提议一起出去逛逛。 初秋的傍晚天气很凉爽,两个人并肩漫步在街道上,感觉很安心踏实。 陆琪有些紧张,刚才蓝磬的手挽过来时,他的手臂很自然的弯出一个弧度,任由她跨了过来。 动作自然到让人心醉。 “咳咳……” “嘿嘿……想说什么?” 刚咳嗽了一声作为开场白,立刻被她笑着打断。 “咳……没什么,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咳咳……”陆琪立刻抬起手背再次用力咳嗽几声。 “哦……”是抑扬顿挫的第三声。他转过头看着她。 她脸上的笑容和她的语气一样,带着兴致盎然的调侃意味。仿佛在玩某种有趣的游戏。 陆琪没有笑。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拿下来。 “……怎么了?”她的声音立刻有些失落。不解地望向他。 陆琪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假装不经意地用右手迅速牵住刚刚放下来的她的左手,继续向前走去。 “你……” 听上去已经没有失落,陆琪没有停,也没有转头看她。右手轻微用力,自然地将牵手姿势变成十指相扣。 “喂……为什么不说话啊?”有讶异疑惑,但喜悦似乎已明显占据上风。 陆琪停了下来,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她。 “我只是突然发现,有时候行动比语言有用多了,尤其是对付某些人……” 没有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蓝磬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他,等他笑过瘾后,才认真的看向她。 “我只是,觉得这样和你十指相扣的牵手,才更能将彼此的心拉近。” 陆琪似乎很感性,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似乎都是他在主动表达一些情感,而蓝磬却是将所有感情藏在心里的那种类型。 “你想买衣服么?” “不想。” “那……要不要进百货商场随便逛逛?” “不要。” “肚子饿不饿?要么去吃点东西?咱们北京的小吃很不错……” “不去。” 回答除了两个字还是两个字。陆琪有些无奈地转过头。 “那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就想走走路看看夜景而已。” “就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么?”陆琪啼笑皆非地望着她。 “昂!难道你不想要陪我了?”蓝磬神气的挑挑眉。 “呃……怎么会!”陆琪露出无奈的笑容。 蓝磬低头想了想,突然提议:“我们去坐观光车吧!” “啊?现在?” “对啊!哟西!出发,目标观光巴士车站!” 他们坐上观光车的时候车上的人已经很少了。 起先她还兴奋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不一会儿却静静的睡着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陆琪满足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左手。 往窗外扫了一眼,不知不觉就快到站了。 可她还是睡得那么沉。 陆琪看向她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不忍心,一点都不忍心,就这样让她从梦中醒来。 尤其是,看到了她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 是做了什么好梦么? “嘎吱……” 突然一个急刹车。陆琪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立刻迅速地抬起左手挡住她的额头。 幸亏反应及时,没有撞上前面座椅的靠背。 “嗯……”看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脸的迷茫表情,“……嗯?怎么了,到了么……” “还没有……司机师傅车开得比较猛,呵呵。你醒了么?” “嗯……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她轻轻揉了揉眼睛。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睡眼朦胧的神态。 陆琪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看了眼手表:“还好吧。也就三十五分钟零二十八秒而已。不算久。” “哦……”她点点头。 “睡得不久,就是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看到外面的夜景啊,这一路上我都只能独自欣赏……” “哦,这个啊。没关系的,呵呵……”立刻被她打断。陆琪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没关系……你不是就想出来看夜景的么?” “是啊,不过确实没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才最重要啊。” 那一刻,看着她一向清澈的双眼,陆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即使才刚刚在一起,但是陆琪很确定的知道,自己不想让她离开,哪怕只是距离上的分开,他也不希望出现。 *************************** 然而,简单的愿望终没能实现,无论是陆琪还是蓝磬,他们都不止一次迎来了无能为力的分离。 此时,当夜殇在阔别已久的皇城中再次见到解缙的时候,才终于重拾了那段感情的记忆。 夜殇是应朱棣之召入宫的,但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解缙,现在毕竟是新旧政权更替之时,夜殇并没有想到解缙这样经历了建文朝的文官会得到朱棣的召见。 解缙在华盖殿的门口见到了夜殇,他先是一怔,随即对夜殇点了点头,侧身让开殿门,独自一人离开。 夜殇愣在原地片刻,她十分确定解缙并没有认出自己,而此时她的心情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安心。 夜殇没有转头看向解缙离开的方向,她对于自己再见到解缙时这样平静的反应感到满意,只要心情可以平静的话,就不会在未来因为残留着过去的记忆而成为蓝家平反的牵挂。 解缙在历史上的结局夜殇并不清楚,她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她要重新回到大明的朝堂之上,而这一次绝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她必须拿回蓝家的一切。 第三百章 气节 气节似乎是一个千百年来被所有人挂在嘴边的的词汇,但真正的气节是到了关键时刻才展现出来的。 历史也无数次的证明,每每到了这种时候,真正坚持气节的人迎来的往往不会是鲜花和掌声。而大多数人在这种时候的选择也往往不是气节,而是生存,比如李景隆。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比如建文帝的那些忠臣们。 朱棣坐在华盖殿的龙椅之上,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在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生死较量之后。 朱棣认为这是这是自己当之无愧的,因为他已经付出太多,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生死边缘的磨难,才终于换来了今天的胜利和成功。 然而,严谨精明的朱棣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十分清楚自己眼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从纷乱的局势里找出支持自己的和反对自己的。 他首先找到的方孝孺。 方孝孺学识才华名满天下,而且道衍曾经也向自己建议,“殿下攻下京城后,方孝孺一定不会投降,但您千万不要杀掉他。如果杀了他,会得到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怨怼。” 有了老师道衍的提醒,朱棣自然不会轻易怠慢了方孝孺,他也预料到方孝孺一定不会轻易投降,便想了许多怀柔政策试图令方孝孺投降。 首先,朱棣在华盖殿接见了方孝孺,希望方孝孺可以帮助自己起草诏书。一方面,朱棣需要方孝孺的名声去帮自己安抚住天下读书人的人心。另一方面,朱棣希望通过任命起草诏书这样关键的事情拉拢方孝孺,让他明白自己是十分重视他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朱棣这一招基本都是成功的,他也确实用这招成功拉拢了很多人,然而这一次让他失望了,方孝孺并不吃这一套。 方孝孺进了大殿之后往那里一站,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就只是在那发呆,一时间华盖殿内的气氛十分尴尬。 朱棣被他整的有点儿郁闷,于是好言说道:“久仰方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荣幸之至。我这里有一件事请求先生,望先生帮我。” 朱棣一向是以礼对待臣下的,这之前他也听闻过方孝孺的名声,所以一直存着以礼相待的心思,也是十分欣赏方孝孺的才华。 方孝孺抬眼看了看朱棣,冷言道:“燕王殿下希望臣做些什么?” 朱棣温和的说着:“希望先生可以替我起草诏书。” 方孝孺勃然大怒,他没想到朱棣竟然丝毫不加以掩饰,他怒道:“殿下此意是准备公然篡位了吗?” 朱棣猜想方孝孺会这样说,于是便好言相劝道:“先生不必如此,我与允炆乃是至亲叔侄,此次起兵也不过是为了诛灭奸臣罢了。我欲效仿周公辅政之举,并非存心篡位。” 方孝孺被朱棣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激怒,他硬声问道:“周公辅政?那么成王在哪里?” “他似乎对我有很深的误会,没等我解释,便火烧乾清宫,**而亡。” “尸身可有找到?” 朱棣摇摇头,道:“没有。” 方孝孺又问:“那么,皇上之子呢?” 朱棣皱了皱眉,道:“国家需要年长的君王。” 方孝孺不甘示弱,继续追问:“那皇上的弟弟呢?” 朱棣悄然握紧双拳,但他依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忍着怒气道:“我认为国家需要更成熟的君主,允炆在位时所犯的错误皆是由于他太过年轻气盛。说到底,这也是我们皇室的家事,先生就无需过多干涉了。” 言罢,朱棣一挥手,站在一旁的李兴便恭恭敬敬的端过来一套笔墨纸砚。李兴将笔墨摆在方孝孺面前,示意他按照朱棣的意思去做。 “方大人莫要再冥顽不灵,眼前形势如此,方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方孝孺看都不看李兴一眼,只是冷哼一声道:“我与燕王殿下在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阉人插嘴!” 方孝孺这句话瞬间将李兴激怒,李兴这辈子最恨别人叫自己阉人,更讨厌这些整天礼义廉耻的书生将自己视作低贱的下人,所以方孝孺这句话一出口就注定他得罪了李兴。 只是李兴这人城府极深,他能够在建文帝身边潜伏这么多年,自然是有他过人之处。所以他虽然愤怒,却将怒火压在心底,因为要料理方孝孺也是朱棣说了算,自己只需要找准时机顺水推舟就好。 虽然建文帝和这些文官都看不上宦官,但李兴对于朱棣来说确实帮助他靖难的功臣,或者说也可以称为朋友。 方孝孺的话让朱棣十分不爱听,不仅因为他侮辱李兴,更因为他似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朱棣的忍耐快要到极限了,他不耐烦挥了挥手,一个一直沉默站在殿内的军官打扮的人立刻上前将方孝孺牢牢制住,逼迫他在纸上写下诏书。 方孝孺一届文人,根本拗不过那军官,只得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了起来。 诏书似乎很快就写好了,然而当朱棣看到纸上的字之后,一瞬间勃然大怒!那张纸上赫然只有四个字——“燕贼篡位”! 朱棣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他再也不想跟方孝孺废话了。于是盛怒的朱棣立刻下令,命人将包括方孝孺在内的全部建文重臣全部关起来,关押地点为原锦衣卫诏狱。 朱棣本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他原本城府极深,然而方孝孺却实实在在的踩到了他的痛处,让他在一瞬间愤怒的失去理智。 导致这种愤怒的原因,是因为心虚。 朱棣是心虚的,因为他的皇位和权力来源不正。他日夜都在担心有另一个人会效仿自己,或者担心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所以在方孝孺写下那四个字的时候,朱棣就彻底愤怒了。他用这样的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用杀戮来隐藏自己的软弱,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唯一最有效的办法了。 方孝孺之后,朱棣立刻传召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解缙。 朱棣的诏书并不需要非让你方孝孺来写,论才名和学识,大明第一才子解缙比方孝孺要强上太多。 而且,更关键的是,解缙听话。 朱棣的继位诏书这样光荣的差事,正式落入了解缙手中。 从此,大明朝第一才子解缙终于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解缙之后,朱棣又召见了夜殇。 夜殇虽然是江湖出身,但朱棣对她十分的信任,再加上靖难之战从准备期开始夜殇就从中立下众多功劳,朱棣自然对她十分器重。 夜殇刚刚走进华盖殿后最先看到的不是朱棣,而是站在殿中的另一个人,纪纲。 纪纲是之前被夜殇送入李景隆军中做细作的,朱棣入京时的开路人便是他,由于纪纲表现的十分机灵,便被朱棣命令进入华盖殿待命。 夜殇虽然惊讶,但也没有露出过多的表现,只是向坐在龙椅上的朱棣行了礼。 朱棣下了圣旨,由于夜殇和陌石山庄在靖难中的汗马功劳,再加上陌石山庄的东部设在山东的境内,便从山东的管辖地之内挑了个地方作为夜殇的封地,封为兰陵侯,并任命他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她可以自行挑选陌石山庄中人为锦衣卫中官员。 重新进入权力中心本就是夜殇的期待,而锦衣卫则是得到皇帝全部信任的机构,她自然更加乐意。 继夜殇之后,朱棣继续封赏功臣。 东昌之战战死的张玉被追封为河间王,其子张辅被封为新城侯。 朱能被封为成国公,任左军都督府左都督。 丘福被封为淇国公,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最后是叶羽,朱棣对叶羽是十分特别的,再加上叶羽的身份足够特殊,所以朱棣并没有在一开始决定叶羽的封赏,而是准备在登基大典之后再行宣布。 而现在,叶羽被叫到华盖殿的理由只有一个,朱棣要向他询问如何处置建文朝重臣。 叶羽踏入华盖殿之后直接向朱棣行了礼,然后才注意到站在殿中的另外一个人。 叶羽在看到夜殇的一瞬间,心绪就有些不宁。这个人似乎从未见过,但是……怎么会觉得很熟悉? 朱棣笑了笑,对他俩说道:“你们两个是靖难时我的左膀右臂,只可惜你们似乎还从未见过面。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三弟,这位是陌石山庄少主夜殇,我已经任命他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夜卿,这位是我的义弟,叶羽。” 夜殇面无表情的冲叶羽点了点头,迅速别过脸去。 叶羽怔了怔,他非常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夜殇,但夜殇隐约带给他的那种熟悉感,却让叶羽觉得十分不安。 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是因为什么呢? 叶羽一直低头发呆,但朱棣却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虑。 “你们二位认为,我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叶羽稍稍找回一些思绪,他沉吟道:“这些人虽然冥顽不灵,但好歹也算是忠于旧主,还是十分有气节的,不如就免去他们的死罪……眼看即将处理登基的事情,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过多的开杀戒。” 叶羽的话刚说完,夜殇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既然冥顽不灵,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不杀他们如何以儆效尤?若全天下人纷纷效仿,大明政局将不会稳固!” “什……” 叶羽怔怔看着夜殇,夜殇的声音让他觉得很耳熟,但这样冰冷决绝的气息又让他觉得异常遥远。 或者说,叶羽本能的认为,夜殇不应该说出这样心狠决绝的建议。 第三百零一章 登基 形势僵持了下来,叶羽和夜殇各抒己见,而且各不相让。朱棣支着脑袋坐在龙椅上,他一言不发,只是半眯着眼坐在那里,似乎是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但又好像根本没听。 说实话,朱棣现在已经心情很不好了。他十分疲惫,再加上方孝孺的冥顽不灵和那句燕贼篡位,让朱棣紧绷了四年之久的心情更加糟糕。 原本还以为总算攻入了京城可以松口气了,可现在看来烦心事儿竟然是有增无减。 僵持了一会儿,原本被朱棣派去诏狱问话的李兴和纪纲回来了。 他们向朱棣汇报了被关入诏狱中的建文旧臣的意思,并简单的写就一封记录奏折呈递给朱棣。 朱棣接过奏折,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后便怒目圆瞪。 啪! 朱棣将那封奏折甩在地上,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给他们机会,他们却这样不识时务!李兴,你们确实一个个的都问过了是吧?” 李兴答道:“是,除了包括盛庸在内的少数人之外,以方孝孺为首的文官全部不肯就范。尤其是方孝孺,他在狱中写下反词,公然的……” 李兴似乎是有些忌讳,他没有说下去,但这样的隐晦已经足以让朱棣愤怒。 朱棣气的脸色铁青,他胸膛起伏,终于冷静下来后,他缓缓坐回龙椅之上。 “我知道了,你们两个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叶羽怔怔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朱棣,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和若隐若现的杀意。无奈的闭了闭眼,叶羽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救不下方孝孺等人了。因为他们已经激怒了朱棣,朱棣已经动了杀机,根本不可能给他们留任何的活路,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也是自己作的。 相比起来,向盛庸这样的武将,多数会选择跟随新的君王。毕竟是武将出身,身上没有那么多酸腐气息,稍稍想一想就知道明哲保身的意义。 别说盛庸了,就连一贯以建文帝忠臣自居的徐辉祖都在徐仪华的游说下向朱棣低了头,再加上徐增寿是死在朱允炆手中的,这让徐辉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朱棣今天似乎特别不爱说话,他疲惫的坐在龙椅上,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沉思中,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波折后,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当然,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人再敢去打扰他,就连叶羽和夜殇也只是沉默的分别站在大殿的两侧。 但是,朱能是个例外,他毕竟也是跟随朱棣许久的将领。他现在进入殿内,为了向朱棣汇报建文余党的缉捕消息。 朱能十分习惯的走到了朱棣身边,开口打破沉默:“殿下……” 朱棣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用一种极其阴冷的眼光注视着朱能。 朱能一瞬间愣住,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朱棣那可怕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他跟随朱棣这么久,从未见对方露出这样让人胆寒的眼神。朱能悄悄撇过低着的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叶羽。 只见叶羽脸上也是些许诧异,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朱能使了个眼色。 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朱能立刻明白过来,他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于是他立刻跪下,向朱棣行了礼,并且改正了这个错误。 “陛下……” 朱棣已经坐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宝座,他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而辅佐他的叶羽也即将完成自己的心愿。 正在朱棣忙着准备登基大典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打断了他的热心准备,这个人是杨荣。 杨荣是建文二年的进士,现官任翰林编修,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官。 朱棣原本对这个人都没有任何印象,对于杨荣突然提议让自己不要操之过急准备登基的事情也感到不满,但当他听完杨荣的建议后,便对这个小官的印象有了本质的改观。 “陛下现在应该准备的是登基大典,还是去太庙祭祖?”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荣只用了这一句话,就让朱棣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朱棣的造反是披着合法的外衣的,他现在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一时间忘了祭祖这件事。 于是正准备登基准备的热火朝天的朱棣立刻停止了动作,马上组织人马去太庙祭祖,顺便去孝陵祭奠了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陵寝。 只是这小小的一件事,就让朱棣对杨荣产生了非常多的好感。杨荣此人真可谓极其精明,他摸透了朱棣的心理,也看透了靖难之中权力的斗争真相。这个人比起方孝孺和黄子澄之辈不知要高明多少。 朱棣这个人也许很多地方不如朱元璋,但有一点是朱元璋绝对不如他的,那就是看人的眼光。 朱元璋费劲千辛万苦给自己的孙子挑选了方孝孺黄子澄等人,而朱棣则一眼看出了杨荣的与众不同,并在日后对他委以重任。 朱元璋挑人靠的是考试成绩,朱棣挑人看的是办事能力,看来事实也告诉我们,高考成绩好对日后的发展并非取决定性作用,顶多算是个参考吧。 就这样,朱棣听从了杨荣的建议举行了祭祖,并通过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成功压制了许多臣子的不满。 都准备好了,朱棣终于可以登基了。 登基大典这一天,朱棣终于走入了代表此时明朝最高权力的大殿——奉天殿,这个大殿他并不陌生,以前他经常来磕头朝拜。但这次不同了,他终于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俯视着群臣。 虽然不久前这个位置还属于朱允炆,虽然朱棣获得这个位置的手段并不合法,但没关系,毕竟成王败寇,只需要这一点就足以保证他成为这个位置的所有者。 朱棣接受着群臣的朝拜,他付出了努力,现在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 父亲虽然没有把这个位置留给他,但他还是争取到了,凭借他自己的实力。朱棣发誓,他会用他全部的实力去证明他才是帝国最合适的继承者。 这个庞大的帝国将在朱棣的手中变得更加强大。 登基大典之上,朱棣便正式下达了封赏功臣的圣旨,除了早已确定的夜殇和丘福等人之外,这次主要封赏的人是靖难战争的第一功臣叶羽。 原本被建文帝下旨流放南疆的叶羽被新皇帝朱棣平反,除去他谋逆罪臣的身份,洗去身上的全部污名。 朱允炆下的旨意被新皇帝全部推翻,不过这也是常理,毕竟一朝臣子一朝臣,群臣谁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徐辉祖却站出来反对:“皇上,叶羽曾入宗人府,并以谋逆罪发配南疆,臣以为怜香长公主身份尊贵,已不宜与其婚配。” 朱棣皱起了眉,徐辉祖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不听话,在登基大典上就敢忤逆他的意思。 关键时刻,负责草拟圣旨的解缙站了出来,他道:“启奏陛下,叶羽虽曾被贬入宗人府,如今也仅是庶民之身,但他参与此次靖难时所立军功无数,臣敢断言,今日站于此处的文武百官无一人能及。此等功勋卓绝之人,即是庶民亦能与公主匹配!更何况皇上已下旨为其平反昭雪,当年的谋逆之罪根本就是莫须有,既然是无罪之身,当然应恢复其所有荣耀。” 解缙说完后,另一个人也出列说道:“臣附议!解大人所言极是。”这个人叫杨士奇,他接着说道:“叶羽是太祖皇帝亲自指定与怜香长公主婚配的驸马人选,既然其谋逆之罪已然不存在,那么天下只有他一人才具资格成为当年最受太祖皇帝宠爱的怜香公主之夫。不论叶羽当初以何种名目入狱,如今的平反昭雪都告诉我们是时候该让一切错误就此过去!” 徐辉祖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时,站在武将之列的夜殇出列跪拜,朗声说道:“太祖皇帝圣明威武,吾皇陛下英明至孝。这些年来,怜香长公主为夫婿忠诚守节,日月可表的深情已在民间成为佳话。如今终蒙上天垂怜,皇上恩泽,一次拜堂二获良缘三生缘定,吾等祝福公主驸马永结同心!”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完夜殇的话,朱棣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低声重复着这段万岁万岁的贺词,明白自己终于是走到了这个至尊的位置上。 朱棣正式下旨:“叶羽谋逆之罪平反,恢复其怜香长公主驸马的身份,再入我朝宗祠!因其靖难之战立有大功,官任兵部尚书,加封靖国公,居太子太傅,辅佐东宫。” 朱棣这道圣旨一出,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叶羽从殿外走进来的声音。 叶羽一步步的走进来,接受着群臣的目光洗礼。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新皇登基后的第一重臣,加上怜香与朱棣亲厚的关系,他几乎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的步履沉重,仰头看向高坐在明晃晃的龙椅上的朱棣,不自觉就想到了那年初遇时的场景。 朱棣一身水绿色的常服负手而立,自己则是粗布麻衣在枫羽轩做着厨子。而今身份地位全部改变,他成为了九五之尊的皇帝,自己则成了他最信任的臣子。 叶羽向朱棣跪下郑重行礼,朗声道:“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过去的终结,也是新的开始。在未来,他希望他们君臣二人可以携手,共同打造一个属于永乐大帝的辉煌。 第三百零二章 善后 隆重而盛大的登基大典之后,叶羽和夜殇被朱棣叫到了省躬殿,看来朱棣刚刚登基就有了大动作要实施。 类似于册立皇后和太子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跟外臣商量,朱棣叫他们两个人来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夜殇,朕这里有一份名单,你看看还漏了谁没有。” 朱棣站在殿中将手中的一份名单交给夜殇,他们都是一同经历靖难之战过来的,虽然现在已经正式登基,但朱棣依然习惯在他们面前减少礼数。 夜殇接过那份名单,大致看了一下道:“回陛下,诏狱现在在押的所有人犯都记录在这里,并没有遗漏任何一人。”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说:“如此就好,不过在这之前,朕准备再见一次方孝孺。毕竟他在文人中的名望极高,可以的话朕并不想真的杀了他。” 朱棣既然这样说了,夜殇立刻下命令派人去诏狱中将方孝孺带来。 等候的这段空档里,朱棣对叶羽说:“父皇在世时曾有过设想,希望可以编纂一套囊括百家之言的书籍,只可惜当时并未找出合适的人选来负责主编,再加上一连串的北伐,这件事就这么搁浅了。如今朕刚刚继位,北境情况十分平稳,便想着着手编纂这样一套书。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艺技等各大门类,只要有所记载皆可以记录在册。” 叶羽稍稍一怔,立刻反应过来,朱棣这是要开始编纂永乐大典了。他如今对历史的记忆基本已经不剩什么了,但像永乐大典这样著名的事他还是有印象的,所以朱棣一提他也就想了起来。 “朕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最放心。” 叶羽笑了笑,问:“陛下不怕臣把这么重要的事儿搞砸了?认识这么多年,陛下应该清楚,臣耍耍小聪明是尽够的,若是修书这么大文化的事儿,臣恐怕还是难以胜任呢。” 朱棣跟他一贯是开玩笑的,便道:“你要是搞砸了朕就把你这国公爷扔长江里去喂鱼。不过只是让你监督这件事,又不是要让你亲自参与编修,你只需要给朕把修书的班子拉出来,人选都定好也就可以了。” 叶羽一听只是这种差事,忙道:“好啊!轻松又好办,臣最喜欢这种差事。陛下放心,臣很快就会把名单拟好送过来。” “哦?看来你好像已经有想法了?” 叶羽说道:“只是有个大概罢了。等臣联络好这些人再跟陛下汇报。” “好,那你就去把这件事给朕办好!” 朱棣现在心情似乎还可以,只不过他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久,锦衣卫便将方孝孺带了上来。 一身囚衣的方孝孺蓬头垢面的跪在殿内,朱棣见他这副模样,心想书生毕竟是书生,在诏狱里受过一些日子苦也就知道服软了。 朱棣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是因为他不了解方孝孺。 “方先生,在诏狱里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方孝孺并不搭理朱棣,只是沉默的跪在殿中。 朱棣讨了个没趣,继续说道:“朕打算编修一套集百家之言于一体的全书,朕十分看重你的才华,希望你可以加入编修全书的行列中。” 方孝孺终于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血污,但神色却是异常坚定,只听他缓缓说道:“一臣不事二主,臣多谢燕王殿下好意。” 这话一出,朱棣的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在如今已经举行了登基大典之后,朱棣再从方孝孺口中听到燕王殿下这四个字,只会在一瞬间激起他的怒火,更是相当于再次提醒朱棣他是靠造反上位的。 方孝孺的冥顽不灵激怒了朱棣,也让站在一旁的叶羽十分无语。叶羽确实想帮助这位学者,但他瞥眼看了看身边的夜殇,见对方只是老僧入定般的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自己此时开口只会自讨没趣罢了。 朱棣忍着怒气,沉声道:“夜殇,把那个名单给方先生看看。” 夜殇遵循朱棣的旨意,将那封写满反贼名字的名单拿到了方孝孺面前,方孝孺只是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这个名单上面不止写着建文余党的名字,还标注着朱棣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 “怎么样方先生?看过名单后,是否想要回心转意了?你若现在后悔,朕还是可以考虑既往不咎。”朱棣本以为自己的威胁一定会成功,但方孝孺再一次让朱棣失望了。 “殿下实在是小瞧微臣!微臣虽然人微言轻,但自认还是有些气节的!臣就算是死,也断不会向殿下低头。殿下虽然如今身居高位,但想必也会寝食难安,谋逆篡位之人,先皇可有在午夜梦回时进入殿下的梦中?” “放肆!”方孝孺的话再次戳到朱棣的痛处,他站起身怒喝:“公然顶撞于朕,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 事实证明,方孝孺是个嘴硬加不怕死的,也不知他是不是脾气上来了,当场顶了朱棣一句:“诛我十族又如何!反贼就是反贼!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者!” 朱棣彻底被激怒了,他顿时失去理智,只听他冷笑一声,对夜殇道:“夜殇,在名单上更改一处,逆臣方孝孺,不听圣训,不悔己过,处凌迟,灭其十族!” 叶羽和夜殇都被朱棣的这个命令惊住,诛九族他们是听说过的,诛十族这种说法却是第一次听说,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朱棣本人的发明创造。 叶羽实在不忍心,他迈出一步,想要开口劝阻朱棣,哪知却被夜殇突然挡在身后。 “臣斗胆敢问陛下,第十族的人……怎么算?” 朱棣努力平复自己愤怒的心情,他怒道:“什么朋友学生之类的都行!无所谓,朕只要你凑够十族的名单!” “……臣,遵旨!”夜殇领旨之后,便命手下锦衣卫将已经呆愣住的方孝孺带出大殿。方孝孺太小看朱棣,朱棣绝不是那种嚷嚷着要你好看的人,他只会让你真的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省躬殿内瞬间恢复了可怕的沉默,片刻后,朱棣挥了挥手,道:“你们也出去吧。” 向朱棣行礼之后,叶羽和夜殇一前一后离开大殿。 夜殇并没有跟叶羽打招呼,一个人径直快步向外走去。但叶羽却对夜殇十分的感兴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叶羽就觉得夜殇十分的熟悉了。而刚刚在殿内,自己冲动下想要替方孝孺求情的时候,是夜殇恰到好处的刚好挡在自己身前,阻止了自己冲动的言论。否则当时盛怒的朱棣,很有可能也会迁怒到自己。 夜殇是在帮助自己? 叶羽心里又存了这样的疑问,他快走两步叫住夜殇:“提督大人请留步!” 夜殇脚下一顿,他停住脚步后微微侧过身子,等待着叶羽的后文。 夜殇这些年没有一刻停止习武,身体素质极好,可叶羽这些年的身体却是十分糟糕,他光是追上夜殇就已经气喘吁吁。 “呼,呼。你,你走这么快干嘛?”叶羽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待会儿有事儿吗?到我府上喝杯茶吧。” 夜殇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国公爷突然叫住下官就是为了请下官喝茶?可惜下官还有公事要办,不能奉陪了。” 说完,夜殇便转头要走。 哪知叶羽又叫住了她:“等一下等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夜殇再次停住脚步,她面无表情的看向叶羽,似乎是等着他问。 “你……我们之前认识吗?”叶羽十分认真的看着夜殇,想要从夜殇的脸上看出一些情绪。 但很遗憾的是,夜殇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她只是淡淡说了句:“我们、不认识!下官之前只是一介江湖人,怎会与堂堂皇亲相识?国公爷定是认错人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下官先行告辞。” 刚要转身离开,夜殇却突然停下来说了句:“请恕下官多嘴,像刚刚那样冲动的行为,国公爷日后还是尽量不要做了。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燕王,他是皇帝,此一时彼一时,皇帝跟藩王永远是不同的!” 说完后,夜殇并不给叶羽反应的机会,直接转身就走,速度甚至比刚才还快了。 叶羽怔怔望着夜殇消失的方向,他隐隐觉得,夜殇的声音非常耳熟,背影也极其熟悉,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人重合。 这之后的三日后,一道圣旨响彻大明境内,是关于建文余孽的处置方案。 铁铉,黄子澄,齐泰等人全部凌迟处死,灭三族,其女眷尽数没入教坊司为奴,终生不得出奴籍。 方孝孺,凌迟,灭十族。事实证明,朱棣确实不是一个喜欢耍嘴皮子的皇帝,他属于实干派,他说灭十族,那就是十族,一个都不少。 自此,一番恩威并施之后,朝野上下再无半点怨怼之声。朱棣终于完完全全掌握了政权,所有冥顽不灵的建文欲孽尽数被杀,而且族人也已经被杀的干净,再没能留下一个活口。 善后完毕,朱棣又将迟疑的目光放到了另一群人的身上——他的那些兄弟们,藩王。 第三百零三章 四年之久 叶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跟踪狂,或者说是个喜欢在暗处窥探别人的猥琐大叔,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会不自觉的想要关注夜殇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上朝时,他也不自觉的偷偷用余光扫一眼站在旁边的夜殇。 叶羽挺郁闷的,他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掉大牙?闹不好还会传出“靖国公有断袖之癖”这种骇人听闻的言论。 抖了个激灵,叶羽赶忙强制回了回神,他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做出一副认真参与朝政的样子。 今日的早朝很快结束,叶羽照例想要设法跟夜殇搭两句话,但很不幸的是,夜殇又是冷言冷语的搪塞了过去。 叶羽直直站在奉天殿的石阶上,看着夜殇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感觉似乎是被讨厌了……也是,总有个人莫名其妙的想跟人家套近乎,跟个神经病一样,换成是谁也不会喜欢这个人吧…… “小羽,你发什么呆呢?”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羽立刻拉回思绪,他扭头看向来人,应了句:“啊,夏空,你怎么在这?” “有件事要跟你说,所以在这里等你。”杨夏空走到叶羽身边,伸着脖子看了看夜殇离开的方向,“那个人是新上任的锦衣提督吧?好像是个面瘫?感觉不好相处呢。” 叶羽稍稍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应了声:“嗯,也还好吧。之前还帮过我。” “诶?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热心的人?” 叶羽笑了笑,不想再继续关于夜殇的话题,便问:“对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夏空冲他神秘一笑,道:“我们去你府上,你换上便服,再叫上怜香,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啊……还搞的这么神秘干嘛。”叶羽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顺从夏空的意向宫外走去。 朱棣的北军攻下京城那日,叶羽便见到了杨夏空。一向冷静沉着的杨夏空居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在见到好友的一瞬间就掉下了在叶羽看来极难见到的眼泪。 多年的分离,所有的苦痛,似乎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至少他们又重逢了。叶羽的腿也好了,又成为了帮助朱棣靖难的最大功臣,他和怜香又重新走到了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一个美好的新开始。 如今,他们二人对于彼此的意义已经不同寻常,他们已经成为,彼此仅剩的那个朋友。 叶羽在心底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夏空过得好!决不能再重蹈石头和月的覆辙。 此时,叶羽和怜香跟着夏空骑马一路出了京城,他们左拐右拐上了京郊南边一片山谷之中。这地方十分幽静,叶羽之前在京城那么多年竟然一次都没来过,也足见它还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夏空,带我们来这做什么?”叶羽忍不住诧异的问。 夏空又冲他神秘一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羽满脑袋问号……夏空越是卖关子他越急于知道答案,不过他非常清楚夏空的个性,自己越是追问她,反而越不会有什么效果。 山谷中十分的静谧,但叶羽却惊讶的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世外桃源,好山好水,似乎连空气都比外面要好。 “我说夏空,这几年你没事儿闲的就来这地方闭关?你搞了个幽幽谷出来啊你!” 夏空白了他一眼,进入一个院落中才勒住缰绳将马停下。 叶羽和怜香双双下马,他俩携手四处看着,不停的点评着:“怜儿,你看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啊。回头等我们老了,就辞官来这里享享清福之类的。回头在这边种上菜,那边养一些鸡鸭之类的……” 叶羽正不亦乐乎的设想着未来,全然没发现屋里正巧走出一个女子。 “夏空,你有一个多月没过来了吧?外面怎么样了?诶?你们……” 这个声音十分的熟悉,而且辨识度极高,叶羽诧异的寻声望去,正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叶羽像是触电一般愣在那里,他曾以为再也不会看到这张脸,他曾以为她的死也是自己拼命奋斗的一个理由,如今当她真实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始感谢上苍。 于是他快步向她走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这个真实的感觉,温暖的触感,叶羽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他终于明白其实老天也没有对他们太坏。 “月!太好了!你还活着!” 江月怔怔的回抱着叶羽,她的眼圈渐渐泛红,然后便陷入了巨大的惊喜之中。这四年来的孤单与寂寞,几乎全在这一个简单的拥抱中被冲淡。江月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认为的所有愤恨,都可以因为与挚友重逢的喜悦而在心中淡化。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特别记仇的人,但现在看来,也许在见到叶羽的一瞬间,她就已经不再特别执着于对朱允炆的怨恨了。 屋内,叶羽忙着下厨,江月、夏空和怜香则坐在桌前聊天。 这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怜香也不知道夏空其实把江月藏在了这里,所以自然是有很多的话要对彼此说。 她们姐妹好几年没见,此时要说的话有太多太多。 做完饭的叶羽虽然不忍心打断,不过还是看准时机说了句:“现在比较难办的是月的身份。” 江月已经四年没有吃到叶羽做的饭了,此时吃起来味道真是怀念,她赞不绝口:“想不到你打了四年仗,手艺竟然一点儿没退步,我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在炊事班工作了!” 叶羽白了她一眼,道:“看来你这四年性格是一点儿都没变,一样的恶劣!” “你才恶劣!狐狸!” 这俩人一见面就会斗嘴,跟从前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夏空无奈的叫了停:“你俩也不算算自己今年多大了,还以为是小孩子吗?”要是再不阻止,他们俩还不知道要将这毫无营养的话题继续到什么时候。 叶羽这才想起正事儿,他正色道:“话说回来,当年月暴毙这件事是不是被朱允炆压下来了?外界知道多少?” “本身知道的人就不多,朱允炆和黄子澄合计着把事情压了下来,就算少数听到风声的人也不清楚具体的内幕。”夏空这样说着。 叶羽沉吟道:“这样啊,虽说朱允炆的做法让人十分不齿,但对于我们现在的状况来说反而是利大于弊了。毕竟如果要让月恢复身份,当初她身亡的事就不能被过多的人知晓。正巧自建文朝开始,怜儿也鲜少出现在大众眼前了,前朝多数都认为月和怜儿一样,属于父皇去世后就沉寂起来的那一类,毕竟她们的靠山都是父皇,新皇登基后自然不再像往日一样风光。如今再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也只不过因为新皇帝登基,与她们关系十分亲厚罢了。” 叶羽的分析十分到位,夏空之前最在意的也是江月日后恢复身份的问题,再加上朱棣若是登基后,以他对江月的感情来看,绝不可能让江月一直藏在这种深山里。恐怕……就连往日那种普通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了…… 夏空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一直美滋滋吃东西的江月,今日见到小羽,她确实恢复了许多精神,但恐怕她现在最想见的人另有一人吧。 “月,恢复身份之后,恐怕你会迎来很大的变化,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原本大家都沉默着,叶羽却直白的点出了这一点。 江月看了看他,问:“什么变化?” 叶羽直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朱棣现在成了皇帝,而以你们之前的感情来看,他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将你册封为嫔妃,这就是我说的变化,而你对此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隐姓埋名不要再见朱棣,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很容易的。” 江月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不用躲。我要去见他。” “诶?”叶羽没想到她这么痛快,颇为诧异的问道:“决定的这么痛快?” 江月笑着点头,道:“当然!我等了四年,就一直在等着和他见面啊。” “……” 叶羽和夏空一起无语的看着她,片刻后,不满的说:“喂喂,我们可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了啊,你这四年没有一直想着和我见面吗?” 江月白了他一眼,道:“有你家怜香想你还不够啊?” 被江月这么一说,怜香反倒咯咯笑了起来,“好久没见你们两个斗嘴了,我都忘了这是你们一贯的相处模式了,四年不见感情还是这么好。” “谁跟他感情好。” 叶羽和江月几乎是异口同声吐槽了出来,有这样好的默契摆在这里,再说他们感情不好也没人信了。 不过,阔别四年的重逢终于到来,无论如何,他们能够再聚到一起,已经让叶羽打从心底开心。 而此时,已经正式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夜殇,开始派出陌石山庄中人深入全国各地,张开早已准备布下的网,探查她需要的所有事情,也包括当年被隐藏至今的真相。 第三百零四章 疑问 朱棣登基成为了皇帝,由于几个心腹重臣的辅佐,再加上夜殇所带领的锦衣卫暗中进行一些活动,不出一个月,权力已经完全掌握在朱棣的手中。 而这些日子以来,有一件原本该做,但朱棣却迟迟没有着手去做的事,他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这件事,就是如何安置他的兄弟们。 朱棣曾经是藩王,建文帝要削藩,朱棣不乐意,并且处于弱者的地位,而他的兄弟们有许多都在这个时候遭到了迫害。于是,朱棣发动了靖难,代表他所有被迫害的兄弟站出来反抗,成为了象征正义的一方。 如今他成为了皇帝,站在了当初建文帝的角度看待问题,然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也想削藩,因为那些藩王们手中的势力实在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威胁。 但是朱棣却没有当初建文帝的魄力,因为他不方便动手。 朱棣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思考问题十分全面,在现在的形势下,自己刚刚从藩王变成皇帝,如果立刻动手削藩,一定会落人口实。而且,自己能够成功得到皇位,自然也有这些兄弟们的支持,现在一朝事成便翻脸无情,显得有些太过凉薄。 朱棣不想成为一个凉薄的人,于是他陷入了两难之中,无法抉择。 左右为难的朱棣决定找人商量,他最先找到的人,是他最信任的老师,道衍。 自靖难结束之后,朱棣给了道衍极为丰厚的赏赐,时任当朝太傅,并且下旨恢复了他的俗家名字——姚广孝。 姚广孝接受了朱棣的封赏,却推辞了所有拥有实权的任职,甚至连朱棣准备为他修建的宅邸都拒绝了,而是执意住在上国安寺中,每日继续念他的经。 姚广孝实在是个太聪明的人,他拒绝一切实际性的赏赐,韬光养晦,每日过着清闲的日子,因为他始终牢记功高震主是多么值得避讳的事。与蓝玉不同,姚广孝选择功成身退。 再者,姚广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造反只是为了造反。他不图荣华富贵,只是一心想要舒展胸中抱负。 被后世人称为“黑衣宰相”的姚广孝,他造反只是为了不负满腹学识,向全天下证明自己的能力。 也因为他这样聪明的做法,反而使得朱棣对他越发的信任,遇到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必然第一个找他商量。 此时,面对削藩的事,朱棣也是亲自到上国安寺请教道衍。 “削藩?陛下准备这样做么?”道衍听过朱棣的问题后,放下手中的念珠,直视着朱棣。 “呃……也还没有确定……”朱棣讪讪的笑了笑,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才来向师父请教。” 道衍闭了闭眼睛,然后说道:“臣不赞同削藩,就算陛下想要削藩,也不该是现在。” “啊。”朱棣稍稍一怔,随即道:“果然师父也不赞成么。” “陛下还问了别人么?” 朱棣摇摇头,笑道:“不,还没有,只是感觉三弟也不会同意呢。” 道衍沉吟道:“靖国公啊……嗯,臣也觉得他一定不会同意。陛下,以目前的形势来讲,您的皇位刚刚稳固下来,绝不可以操之过急。很多事,并非迫在眉睫,大可以先放放,在时间的推移下认真判断该怎么做,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确定是否削藩。” 朱棣沉吟片刻,点点头道:“确实如师父所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不该太过心急。师父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考虑的,如果是三弟的话,他恐怕是更在意兄弟之情和人心吧。” “靖国公个性纯善,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弱点。他虽然精明,却没有老臣奸诈。所以陛下完全不用怀疑他,若靖国公真有不臣之心,只要有臣在,陛下完全不必担心,他不是臣的对手。” 姚广孝这话说的十分认真,朱棣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师父多虑了,三弟他是不会背叛我的,这一点我必任何事都要坚信。” 姚广孝先是一怔,随即扯出一抹算是欣慰的笑,道:“如此就好。君臣一心,才是江山社稷之福。老臣只望终永乐一朝,再不会出现洪武朝之事。还有,日后陛下言语之中,还是要再多些威严才好。陛下对老臣的厚爱,老臣感激不尽,只是帝王该有的威严一定要有,陛下可明白?” 朱棣讪讪一笑,起身说道:“是,朕明白了。” 这一日,朱棣正在东暖阁批着折子,叶羽突然进宫来见他。 “今日是旬休,你怎么还进宫了?”朱棣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奏折,笑着问来人。 叶羽神神秘秘的笑了笑,道:“陛下最近一直忙于朝政,臣是趁着旬休,来请陛下出宫游玩的。今天天气不错,夏空一早就出宫找我,她和怜香商量着出去玩,臣便想着过来叫上陛下。” “嗯?你们去吧,朕还有折子要看,就不跟你们凑热闹了。” 叶羽却不依不饶,现在殿内只有他和朱棣两个人,他也不拘礼,直接走到书案旁把朱棣面前的奏折合上,道:“走吧二哥!反正你也不急在这一时,也许出去逛逛散散心回来后精神更好了呢?” 朱棣无奈的看看他,觉得这人耍无赖的本事也是一流的,再加上他刚刚那个久违了的称呼,就让朱棣觉得自己确实无法拒绝。 “好吧,就出宫去转转吧。” 叶羽露出不易察觉的得逞笑意,如果朱棣注意到他现在的这个笑容,恐怕就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给自己挖了陷阱了。 天气确实很不错,朱棣和叶羽身穿便装分别骑马出行,而为了确保如今已经是皇帝的朱棣安全,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夜殇被传召伴随在朱棣身边。 这倒是让叶羽没想到,不过他本身就夜殇十分注意,现在倒是正好多了跟夜殇接触的机会,感觉也不算是坏事。 “啊,今天天气还真是好啊!对吧,提督大人?” “嗯。” “诶,靖难之后京城似乎也没怎么受影响呢。对吧,提督大人?” “嗯。” “今天我们要去山谷里,风景不错啊!” “嗯。” “……” 叶羽有些无语,无论他找怎样的话题跟夜殇搭话,对方都只是回他一个字,这已经让很尴尬了,再看到朱棣忍着笑的样子,让叶羽更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到达山谷已经是午饭时分,山谷中的院落中飘来了阵阵香气,再看到屋顶上方飘散的炊烟,便一眼能够看出有人在这里准备了午饭。 “看来三弟是早有准备啊,这山谷是怎么被你发现的?” 叶羽笑道:“不是我发现的,我也是不久前被夏空带来才知道这个地方。夏空有个朋友住在这里,今天也是她做东请咱们哦。” “杨画师的朋友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打扰,没关系吧?一般住在这种地方的都是隐士呢。” 一边聊着天,三人一边走进院内。 溪上的凉亭中坐着三个人,正对着这边的是怜香和夏空,看到他们进来忙开心的起身挥手。 三人向凉亭走去,朱棣还在说着:“我们突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亭中背对着他们的人缓缓站起身,轻声说道:“不,很欢迎你们来。因为……好久不见呢,四哥。” 朱棣的脚步在一瞬间顿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刚刚的声音…… 曾经熟悉无比,却又因为分离四年而显得有些陌生。仍和过去一样,清澈嘹亮,让自己每次听到都觉得万分开心。 朱棣努力平复胸口的躁动,尽可能以最平静的语调掩饰自己的震撼和惊喜:“你……月儿?” 这一瞬间,无论是朱棣还是江月,他们都发现自己果然是无可救药的。居然只是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重逢就感到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喜悦。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 江月露出喜悦却无奈的笑,她快步走到朱棣面前,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胸口,让自己可以真实的听到他的心跳。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朱棣在她的人生中就占据着永远不可取代的地位,他的名字是甜蜜与苦涩的代名词,也是自己自穿越到明朝以后所有快乐和悲伤的根源。 “四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一般,换来了再不平静的波澜。 骤然重逢的惊喜渐渐在心底平复,朱棣慢慢扶上她的肩,露出他认为自己此生最真实温柔的笑意。 “嗯!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保证!” 没有过多的纠缠于四年前的过往,他们只是自然的融入现在,视线内所看到的,也是拥有对方的未来。 大家都沉浸在这对恋人重逢的喜悦中,除了叶羽之外,没有人发现在看到江月还活着的时候,夜殇那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在一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叶羽还是注意到了。 稍稍皱了皱眉,叶羽将心中越来越强烈的疑问压下。 夜殇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因为见到月而露出那样的表情?虽然僵硬,却依然写满惊喜的表情。 第三百零五章 贵妃 自山谷归来后的朱棣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他一路上抓着夏空问东问西,基本都是这四年来江月过得好不好之类的。 他既然问了,夏空也就如实告知。 当年黄子澄和李景隆怎样设计毒杀江月,她和亨利又是怎样得知了计划在关键时刻将江月救下并送到山谷中藏身。那段时间亨利一直留在大明境内,他利用不列颠使臣的便利身份进出京城,来往于山谷和京城之间,负责照顾江月的生活。 大致了解了这段时间的事情,朱棣十分感激的说:“这位亨利现在在哪里?朕要重重的谢他!” “可惜他年初的时候启程回到不列颠了,似乎是因为不列颠的战争再次扩大,所以公爵赶忙把他叫了回去。” 朱棣诧异问:“嗯?不列颠在打仗么?内战?” 夏空摇了摇头,答:“不,是与邻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了。” “这样啊……”朱棣似乎若有所思,他道:“等到他下次再来大明,朕再赏赐他吧。” 朱棣依然沉浸在喜悦中,他对夏空说着:“等回宫后朕就下旨,接月儿进宫。那山谷中虽然好,但毕竟不如宫里。我听你说她当年毒素虽然祛除干净了,但身体依然不如从前,宫里医术高明的御医大有人在,朕叫他们给月儿调理,一定可以彻底根治!” “二哥,虽然现在说这些有点儿扫兴,但是您还是别太着急,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比如说……您是不是应该先跟嫂子说一声?” 叶羽在朱棣兀自高兴的时候出言打断了他,虽然有点儿煞风景,但他确实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呃……”朱棣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差点儿遗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自己现在不是藩王,更不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虽然自己身为皇帝想要纳妃是很正常的事,但确实还要经过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皇后。 自朱棣靖难成功登基后,他的发妻原燕王正妃徐仪华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后,开始处理后宫的所有事务。 朱棣做藩王的时候只有徐仪华一个妻子,除了和江月倾心相爱之外,连个侍妾都没有,所以他刚刚登基的现在,后宫并不充盈。 然而徐仪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闲适,朱棣自登基后一直在前朝忙着大小事务,而徐仪华在后宫也没有一刻停歇。 她将前朝所有留下的建文朝旧臣划分了出来,熟记他们的官职等资料,然后一个个拜访了他们的府邸,与他们的夫人进行了一次谈话。 徐仪华带着自己的贴身婢女整理了《女训》《女诫》等古圣先贤关于女子品行教诲的书籍,并且根据这些书籍开始编修《内训》以作为后宫和百姓家女子的必读书籍。 在这两件事之后,她还要考虑另外一件算是当务之急的事情,那就是替朱棣安排选秀的事。 虽然站在结发妻子的角度,再加上自成亲以来朱棣从未纳过妾,徐仪华一时间难以适应即将慢慢充实起来的后宫,但她深知自己身为皇后的职责,所以就算心里不舒服,但还是会去做。 关于江月的事,朱棣当晚就和徐仪华进行了一次谈话,他并不想隐瞒,也不想拖沓,所以当然是越早说越好。 刚刚听说这个消息,徐仪华表现出极大的惊喜,“江妹妹真的没事么?这真是太好了!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朱棣见她只是关心江月,也就稍稍安心,“还住在那个山谷中。” 徐仪华沉默了下,随即叹息着摇摇头,道:“陛下,真是太不体贴了!江妹妹已经在山谷里住了四年了,今天既然知道她安然无恙,当然应该接进宫里来,怎么还让她住在那里?” “呃……呵呵……”朱棣讪讪一笑,道:“三弟说应该先跟你商量,而且他准备过两天先接月儿去他府上……” 徐仪华微微叹息,握了握朱棣的手说道:“江妹妹是郡主,出现在宫中是自然的事。据臣妾所知,四年前绮筝郡主暴毙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若所有人都只是将她视为与怜香一同被幽禁在宫中的话,当然可以接受她突然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徐仪华的话几乎和叶羽的想法一致,这反倒是朱棣一时间没有想到的不过这其实也不是朱棣最关心的一点。 沉吟片刻,朱棣问道:“仪华,你真的不在意么?” 徐仪华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朱棣的意思,她笑着摇摇头,认真的说道:“陛下,事到如今,这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更何况是江妹妹,臣妾更没有介意的必要了。这四年来我们都在为江妹妹的事难过,如今总算是有了意外之喜,这不是很好?” 朱棣其实知道,徐仪华从来都是恬静文雅的,所以她绝不会反对,这个答案其实朱棣心里早就有了。 在跟徐仪华达成默契之后,朱棣的心情显然更加好了,他准备下朝后叫叶羽到东暖阁议事,顺便商量将江月接入宫中的事情。 进入东暖阁后,叶羽笑嘻嘻的说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商量好了?” 朱棣点头,道:“是,仪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原本她一直在计划选秀的事情,现在则是停下这些事,先把册封贵妃的大事准备妥当。” “贵妃?”叶羽怔了怔,虽然他早就知道朱棣一定会册封江月,却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册封贵妃。 朱棣自然明白叶羽的疑惑,他平静的解释:“册封典礼之后,仪华还是要着手准备选秀的事,到时候还会有新的妃嫔入宫。朕不希望月儿和那些人一样,也一定要给她独一无二的地位。” 叶羽有些明白朱棣的意思,对于朱棣来说,徐仪华是结发一生的唯一妻子,是与他相扶一生的伴侣。江月是他此生唯一感受到炙热恋情的女子,是他心中爱的最深的人。至于选秀后的其他女人,对他来说可能只算是任务,是为了巩固朝纲和政治联系的纽带。 “如果是这样的话,臣倒是有个提议,陛下不妨听听看。” 对于叶羽来说,江月也是他重要的朋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可以得到安稳的幸福。 “把江月接到我府上,让她不仅以绮筝郡主的身份出嫁,还以靖国公义姐的身份成为贵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叶羽的话其实是朱棣设想过的,只是他没想到叶羽竟然也跟他想到了一起去。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片刻,突然默契的一笑。 不错,作为洪武朝备受宠爱的绮筝郡主,江月当年算是荣耀万丈。可如今不同,经历了建文朝的四年之后,绮筝郡主在天下臣民心中已成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宫中女子。她与怜香不同,怜香是尊贵的公主,即便曾经历过建文朝的起伏,但她的血统不容置疑。而江月,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而言的普通女子罢了,将她养在宫中,已经是对太祖皇帝最大的孝道。 但如果她成为了靖国公叶羽的义姐,那么身份就在一瞬间变得不一样了。叶羽是靖难之役最大的功臣,是皇帝的结义兄弟,是怜香长公主的驸马,是太子的老师,这样最贵的身份在永乐朝是无人能及的。所以,他的义姐成为贵妃的话,也算是理所应当。 这之后,朱棣和叶羽二人就册封的事又做了详细的准备,然后便开始准备行动了。 五日后,朱棣突下圣旨,册封绮筝郡主为贵妃,自靖国公府出嫁,以靖国公长姐的身份成为协理后宫的众妃之首。 起初是有文官反对的,但靖国公叶羽亲自站出来为自己的长姐说话,再加上皇后娘娘第二日亲自下了一道懿旨,将后宫中紧挨着坤宁宫后方的甘露宫修缮出来,作为新贵妃入宫后的居所。 皇帝,皇后,还有靖国公,这三个人同时促成这件事,让朝野内外所有大臣再没有一句反对之声,更何况锦衣卫提督那双冰冷的眼睛扫到了每个人的身上,那冷漠的神情似乎是在警告,谁要是再说反对的话就要想办法关进诏狱一般。 册封贵妃的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的进行着,江月已经从山谷中搬进了靖国公府,在怜香的陪伴下每日准备着册封典礼的事情。 贵妃的喜服是册封典礼前三天送来的,而来送礼服的人,竟然是太子朱高炽本人。 江月是即将入宫的贵妃,这些天都不宜见客,招待太子的自然是叶羽。 “见过太子殿下。”君臣有别,自然是叶羽先行行礼。 朱高炽受过叶羽的礼后,才向叶羽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亚父多礼了。”这个称呼是朱棣要求朱高炽叫的,将叶羽比作了义父。叶羽起初抱着反对的心态,但奈何朱棣太过固执,实在拗不过他也就默认了。 太子的一句亚父,证明朱棣对叶羽的绝对重视,也无形中昭示着,叶羽是太子班底最骨干的力量。 第三百零六章 特别的婚礼 太子亲自登门送礼服,一方面彰显了朱棣对江月的绝对重视,另一方面,朱高炽也是借这个时机与叶羽商量一件事。 “亚父,父皇准备编纂永乐大典,这件事好像是由您来主理的吧?”朱高炽并没有打算跟叶羽兜圈子,他是准备直奔主题。 叶羽很干脆的点点头,道:“是,陛下确实下旨由我来负责进行永乐大典编纂的筹备事宜。怎么,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 朱高炽点点头,道:“我想问问亚父,总编纂的人选确定了么?” 叶羽稍稍沉吟,朱高炽在这个时候问自己这个问题,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应该已经有了想要推荐上位的人选。 “总编纂事关重大,臣还没有确定下来。不过,殿下可以说说您心里的人选,臣也好作为参考。” 朱高炽想了想,说道:“翰林侍读,解缙。” 叶羽微微有些惊讶,他其实没想到朱高炽会突然说出解缙的名字,在他的印象当中,解缙与朱高炽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在朝堂中,解缙除了负责替朱棣草拟奏折之外,并没有太多的锋芒和建树。 然而,叶羽不知道的是,在朱棣入京之前,解缙曾经是发誓效忠于朱允炆的。而之所以在后来改变主意替朱棣草拟继位诏书,是因为在那之前他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朱高炽。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何朱高煦能征善战,性情又与朱棣十分相像,但朱棣就是不肯废掉朱高炽改立朱高煦为太子。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朱高炽足够聪明。 朱棣入京之前,在李景隆投诚并打开城门后,曾派出一个游说小分队进城去游说文武大臣,这个小分队的带头人,就是朱高炽。 朱高炽利用他燕王世子的身份,形单影只孤身前往当时依然效忠建文帝的朝臣府上,巧舌如簧,一番利弊分析之后,终于让大部分朝臣的风向倒向了朱棣。 解缙,正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而他也在那个时候,与朱高炽达成了一种默契,成为了日后的太子班底。 沉默了片刻,叶羽说道:“不瞒殿下,总编纂的人选臣确实还没有想到,但是主编的人选臣心中已经确定下来,殿下可想知道?” 总编纂和主编,这两个听上去好像差不多的职位,但却有着实际的不同。不过对于编纂一部书籍来说,总编纂就是规划全局之人,而主编则是那个实际操刀执行,又要细细分工给编辑的人。 “亚父选中的主编,是什么人?” 叶羽露出坦然的笑,道:“好巧,正是翰林侍读,解缙。” 朱高炽微微一怔,他似乎没想到叶羽会选中解缙,因为解缙在朝中确实没有什么太过显眼的作为。 似乎看出了朱高炽的疑问,叶羽道:“解缙虽然在朝政中表现并不冒尖,但他确实有经世之才的人。大明第一才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当年在太祖皇帝举办的琼林之宴上,解缙以一己之力文斗朝鲜吏部尚书,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深得太祖皇帝器重。在主修永乐大典这件事上解缙的才华和学问是尽够的,只是经过了建文一朝之后,解缙在朝堂中的地位显然不够,无法在此时担任起统领天下学者总编永乐大典的大任,所以臣并没有考虑过让他做总编纂。” 说实话,朱高炽这次过来确实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就像叶羽所说,解缙虽然在洪武年间受到过重用,但在建文朝的四年时间里,几乎是沉寂了起来,以他如今在朝堂的名望地位,都无法胜任总编纂。朱高炽只不过想借此机会让解缙参与编修去露个脸,日后也好有更多的机会晋升,哪知叶羽竟然准备给他主编的职位,这可算是意外收获。 叶羽选人从来不看什么背景派系,他只要把人用到位就可以了。解缙是大明第一才子,才思敏捷,由他主编永乐大典简直是无可挑剔。 叶羽虽然已经不记得这些历史,但他依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正确的人选。 “那么亚父心中的总编纂人选,是谁呢?” 叶羽稍稍沉吟,他神秘一笑,缓缓说了一个名字。 “这……这个人确实是不错的人选……”朱高炽似乎不太理解叶羽的这个选择,“只不过……父皇会同意么?” 叶羽露出一贯狡猾的笑意,道:“殿下放心,我过两天去跟陛下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朱高炽只是稍作思考便明白了叶羽的意思,这一瞬间,他立刻便了解到,叶羽确实是一个思维缜密又狡猾的人,自己要跟他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大婚当日,朱棣亲自出宫到靖国公府迎亲,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大红色喜服,后面跟着抬着八抬大轿的队伍。 皇帝亲自到民间娶亲,这种千百年难遇的精彩一幕让靖国公府街道两侧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最开始,叶羽听说朱棣这个大胆的设想之后,也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然而朱棣竟然请来了一个辩论队的人来说服自己。 最让叶羽无语的是,这个辩论队的中坚力量,竟然是皇后娘娘本人。 靖国公叶羽被皇后、怜香长公主和杨夏空一起围攻,他基本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得同意了皇帝这个看似荒唐的做法。 “朕曾经说过,要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过门,要让她的所有亲人朋友做这个见证,所以朕决定这么做,朕不是在册封她做妃子,而是真心实意要娶他过门。” 朱棣都已经这么说了,叶羽还能再说什么?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皇帝像普通百姓家的新郎官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他的贵妃。 靖国公府前,身为新贵妃娘家人的叶羽和怜香也穿着一身喜气的红色团龙衮服,他们等待着朱棣到来,将新娘交到他手中。 朱棣在靖国公府遇到了个难题,以怜香和夏空为首的若干女孩子组成的所谓“伴娘团”,将朱棣挡在了门外。 她们要求朱棣找到新娘子被藏起的鞋子和花绳,然后亲手帮新娘穿上鞋子,才能将新娘带走。 朱棣求助般的看向了叶羽,叶羽却苦笑着对他耸了耸肩,表示他也被怜香这几个女子排挤在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朱棣这下有些无语了,他只得命令跟他一起来迎亲的夜殇、丘福和朱能分头去找,一定要尽快找到! 丘福和朱能干劲儿十足,夜殇却有点儿郁闷,说到底自己也应该算是江月的娘家人吧……怎么反倒成了朱棣的“伴郎团”之一,还要当苦力帮他找鞋子?没找他收红包就不错了! 虽然夜殇心里一直在吐槽,但她还是帮朱棣找到了被藏起来的鞋子,这种藏东西的方法,一看就是江月这家伙自己藏得! 朱棣满头大汗的帮江月穿好鞋子,将花绳交到对方手中,这才终于算是能把人娶走了。 迎新的队伍开始向皇城前进,叶羽等人作为新娘娘家人,自然也跟随迎亲队伍入宫。 这个婚礼的热闹程度极大,丝毫不像是简单的扩充后宫,足以看出朱棣对江月的重视。 江月并没有像普通的新娘一样,盖着大红的盖头独自等在寝宫中,等着皇帝应酬完了再来洞房花烛。 她反倒自己在甘露宫里摆起了小宴席,出席这个宴席的人,有叶羽、夏空、怜香还有徐仪华。 皇后娘娘为什么也在这里,这让人很费解,但江月就是有这种本事,做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酒过三巡,大家的面色都带着喜气的红晕,就连徐仪华都露出了微醺的样子。 “月,这么多年了,终于把你嫁出去了!我总算是放心了!”叶羽一只手支着脑袋,半眯着狐狸眼对江月说着。 江月似乎喝的挺多,她趴在桌上,痴痴笑着:“傻子!说起来我还算是你姐姐,你这种终于把女儿嫁出去了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啦!” 叶羽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江月的头发,道:“这四年,让你受苦了,月。” 江月因为酒精作用而变得混浊的双眼染上了一层雾气,她摇摇头,笑的释然,说道:“好在我们又在一起了!能让你们见证我的婚礼,真的太好了!今天的这个婚礼,满足了我所有的愿望,真的太好了!” 夏空紧紧握着江月的手,她面颊微红,欣慰的说:“我们重新聚到一起,你又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如果……蓝磬也在就好了……” 江月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叶羽和夏空心中的感慨到达了极点,他们在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彼此之间都明白对方的感受。 一直沉默的徐仪华站到江月的身后,她握住江月的肩膀,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江妹妹,无论从前经历了什么,从今往后,这大明的后宫之中,一直有你我姐妹风雨同舟,互相扶持。” 甘露宫的夜晚并不想谨身殿那么热闹,但总有一种脉脉的温情流转,让人觉得异常的舒适安心。 甘露宫外,一袭暗红色常服的夜殇静静伫立在那里,她手中握着一杯酒,在角落里向江月隔空虚敬一杯,默默表示了自己心中最深切的祝福。 第三百零七章 总编纂 江月成为贵妃之后,朱棣一直是满面红光的,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东暖阁议事的时候,他基本都是笑眯眯的,很少再疾言厉色。 朝臣们看了这个架势,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新晋贵妃在皇帝心里的地位,所以朝堂内外都开始想要巴结这位贵妃娘娘。 内宫中的太监宫女们自不必说,都是直接上门去巴结江月,而前朝的大臣们无法直接进宫,便都调转方向,纷纷巴结叶羽。 叶羽早已嘱咐江月,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就好。 这一天,下朝之后,叶羽直接跟着朱棣来到东暖阁。 “怎么?你跟着朕回来是要干嘛?”朱棣乐呵呵的靠坐在龙椅上,可以看得出来,他心情真的非常好。 叶羽对这种现状显然十分满意,他也笑嘻嘻的说道:“之前陛下交给臣准备编纂永乐大典的筹备工作有了进展,陛下要不要听听?” “哦?人选都确定了么?” “是的,主编人选是翰林侍读解缙大人。另外,以王景、蒋用文为首的五名翰林学士担任总裁,再挑选二十名翰林院官员为副总裁,翰林院都是饱学之士,想要挑出这些人一点儿都不困难。此外,还有一点,陛下应下达圣旨,在全国范围内广招饱学之士来做编辑,无论年龄大小,贫穷富贵,出身如何,只要是有学识的人就可以。” 朱棣只是边听边点头,叶羽如今的设想他是非常满意的,也就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还有,我们需要找到这样一类人,这些人可以不必掌握太多的学识,但他们必须写字好看。毕竟咱们现在没有打印机这种东西,我们要采集大量书籍和资料,就需要找人来抄写。臣以为,既然是我大明编纂出来的书,字迹一定要漂亮才行。陛下以为呢?” 朱棣再次点头,应了句:“嗯,说得对。” “最后一件事,也是臣一直担忧的。此次修书并非是简单的工程,我们召集了几乎全国的精英人士,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人生活上的开销……” “这个不用担心。”朱棣直接打断了叶羽的顾虑,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将编撰永乐大典的总部设在文渊阁内,在京城内为这些召集来的学士们安排住处,让光禄寺来负责他们的膳食,有家眷的人允许携带妻子入京同住。” 朱棣的这个决定,可以说完美的解决了叶羽所担心的问题。善于收买人心的朱棣非常明白,要想让这些人踏踏实实给自己干活儿,就要让人家没有后顾之忧,吃饭睡觉之类的都属于后顾之忧,一定要妥善解决。 不过这件事也侧面的反映出了大明当时的国力。 朱棣和叶羽所计划的这个修书工程,几乎是摆出了此时大明朝上下所有学识渊博之人,这样所需要的开销也是极大的,但朱棣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原因无他,因为他所志向于编纂的书不是一本,也不是一部,而是涵盖古今,包罗万象,囊括此时一切知识内容的百科全书。 要知道,在古代的时候,书籍就算是出版了也是极易失传的,因为并没有随便出版一本书就送到图书馆备份,或者在计算机里备份原稿的可能。这也就直接导致,许多书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秘籍一样,极有可能藏在什么深山之中。要想将这些书全部采集回来,谈何容易?这必须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由此可以看出,编撰永乐大典,根本就是个浩瀚的工程,是许多朝代和帝王只能在梦里想想的事情。 盛世大明,可想而知。 解决了后顾之忧,朱棣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对了,总编纂的人选呢?” 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叶羽就一直等着他问,因为决定永乐大典的总编纂,才是整个准备工作最重要的大事。 朱棣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立志要修的书绝不是普通的货色,而是古往今来最全面最完美的书,一部千百年后依然要闪耀这个时代光辉的书。 而按照朱棣的构想,这部书要囊括的科目众多,类别繁杂,这绝对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一个合适的人成为总编纂,来带动包括解缙在内的所有编辑。 “首先,总编纂这个人,要在学识和修养上达到一定的境界,必须有广博的学问。其次,他必须有清晰的判断力,超常的耐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要有不同寻常的地位。” 朱棣静静听着叶羽的分析,他眉头微蹙,因为他发现自己在朝野上下都找不到这么一个人选。解缙已经是目前才华学识最拔尖儿的人了,但他也只能胜任主编的职位而已。 见朱棣沉默,叶羽终于开口说道:“臣有一个人选,希望陛下可以听听看。” “嗯?你说来听听!”朱棣对于叶羽的判断力和识人能力也十分信任。 “符合臣刚刚所说的那些条件的人,朝中目前是有的。这个人就是,宁王殿下!” 朱棣大概是完全没想到叶羽会有这个提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叶羽继续说道:“宁王殿下的才情恐怕不需要臣多说了。他不仅在学问上有所造诣,还在茶道、戏曲、宗教等诸多方面有所涉猎,也主编过《茶谱》,《私奔相如》等作品。” “嗯,十七弟的才华确实是众兄弟中最突出的。” “若说领导能力,宁王殿下更是合适的人选,先不说他统领藩国时的政绩和能力,单是他王族的身份就足以成为掌控场面的人。” 叶羽说完这些,就沉默了下来,静静等着朱棣做决定。 朱棣的沉默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不该把总编纂这个职位交给宁王朱权,毕竟他有在心里考虑削藩这件事,即便道衍告诉他眼下不能操之过急,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在他心里就算过去了。 所以叶羽的这个提议让他犹豫了,因为他不想让宁王在这个时候立下这样非同一般的政绩。 朱棣此时的犹豫当然在叶羽的计划范围之内,他给了朱棣极长的思考时间,并且也做好了朱棣不会当场给出自己答案的准备。 不过,聪明人永远都是留着后手的。 朱棣当时用总编纂人选需要谨慎斟酌为由暂且打发了叶羽,但他完全没想到,叶羽虽然离开了,但自己也进入了叶羽布置的局中。 朱棣当晚特意没有住到甘露宫,因为江月和叶羽的关系太近了,况且对于朝堂上的事,他还是更喜欢跟徐仪华商量。 但是朱棣没有想到的是,就连徐仪华都在这件事上跟叶羽站在了同一阵线。 当朱棣将这件事告知徐仪华之后,也向自己的这位贤妻寻求了意见。宁王朱权平日里跟徐仪华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所以朱棣绝对相信徐仪华会站在比较客观的立场给自己提出建议。 朱棣确实料对了,徐仪华确实提出了中肯的建议,但这也在叶羽的计算中。 徐仪华的意见是同意叶羽的提议,任命宁王朱权为编纂永乐大典的总编纂。 “嗯……你也这样认为么?就没有其他人选了?” 徐仪华偏头思考了下,反问道:“难道殿下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呃……这……”朱棣被自己的皇后反问住了,说实话,他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枕头风一向是很好使的,叶羽知道经过徐仪华的劝说后朱棣一定产生了动摇。 果然,第二日下朝之后,朱棣就将叶羽叫到了东暖阁。 “朕昨晚仔细考虑过,觉得目前确实没有比十七弟更合适的人选……” 朱棣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有些犹豫,不过叶羽此时已经胸有成竹了。 “陛下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在任命宁王殿下为总编纂后,可以请道衍师傅来做监编,负责后期同宁王殿下一同审核稿件,也可以在特殊情况下修正总编纂提出的有偏差的建议。” 叶羽这个提议正中朱棣的心思,如果有人监督,有人间接分去宁王的一些权力,也就可以成为有效的牵制,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只不过……”叶羽故意做出惋惜的神情,遗憾的说:“只不过宁王殿下要常住京城,无法轻易回到封地了。” 叶羽这话虽然说得十分遗憾和为难,但却轻易达到了预想的效果,朱棣果然被彻底说动了。 在靖难之战中也立有战功的宁王朱权,是此时藩王中地位和实权最大的一位,朱棣若是存了削藩的想法的话,那么宁王则会成为他最关注的一个弟弟。 然而,叶羽指出,如果宁王成为永乐大典的总编纂,那么他将会远离封地,长时间呆在京城里,在朱棣的监视下行动,从各个方面来说其实也不能算是坏事了。 于是,朱棣终于下定决心,启用宁王朱权作为本次修书的总编纂。 正式旨意下达后的第二天起,以宁王为首的修书团队正式进驻文渊阁,开启了永乐大帝在位时第一个辉煌的工程。 第三百零八章 内阁 建文四年九月,宁王朱权奉诏入京,任永乐大典总编纂,负责修书全部指挥事宜,辽东的防御暂时由辽王帮衬。除了上朝之外几乎从不过问政事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兼任修书的监编,翰林侍读解缙任主编。 由于朱棣不想太落人口实,让别人说自己是篡位这么难听,所以他决定按照旧例把刚刚登基的这一年依然作为建文四年,第二年开始再改元永乐。 朱权入京后先进宫拜见了朱棣,领了总编纂的职位和任务,兄弟两人一番寒暄之后才离开。 从宫里出来之后,朱权直接去了靖国公府,他确实很惦记一直没有见面的姐姐怜香,也顺便有话想问叶羽。 十分不巧的是,朱权来到靖国公府,却没有见到怜香。 “怜儿出去了,不在府上,真是不巧呢小王爷。” 叶羽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嗑瓜子,一脸闲散惬意的笑容。 朱权认识他这么久,却总是看不惯这家伙这一贯吊儿郎当的德行。但朱权无语的是,自己虽然看不惯他,但却又拿他没办法。 “九皇姐身体怎么样?我从辽东带了些上好的药材过来,你给她再补一补。” 叶羽也不跟朱权客气,谢过后说道:“她好多了,自靖难成功之后,夏空说她明显比之前那四年开朗了许多。” 朱权稍稍舒了口气,欣慰道:“这就好,看来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朱权脸上是欣慰的笑,他之前还会担心自己帮助朱棣靖难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尤其在他听说建文帝火烧乾清宫并于火灾中尸骨无存之后,他曾一度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战争无法给人带来幸福,这是久居守边藩王之位的朱权常年来所得出的结论,尤其是他听说了岚琴的秘密后。 但现在,当他听到怜香因为靖难的成功而重拾了曾经的笑容时,他才终于释怀,承认自己这次的选择还不算太坏。 更何况,朱棣前不久刚刚迎娶了一位贵妃,而这位贵妃就是之前差点儿被黄子澄等人害死的人,朱权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由衷的替朱棣感到高兴,毕竟靖难的成功还是给一些人带来了幸福。 “小王爷其实不用想太多,很多事的对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站在建文帝的角度去看待的话,靖难是不折不扣的罪恶,它导致了许多支持建文帝的大臣被杀,导致这些大臣的家庭家破人亡,是纯粹的悲剧。但站在我们的立场去看待,则是另一番景象了,我们通过这场战争的胜利,得以和失去的家人朋友重聚,对我们来说,这是幸福的。所以啊小王爷,一件事情的选择并没有完美的答案,重要的是你希望得到的是怎样的结局。” 朱权怔怔听着叶羽的话,看着对方脸上偶尔会出现的认真坚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个人还真是一张嘴会说话啊。 “啊啦,话说回来,我这次推荐小王爷做永乐大典的总编纂,小王爷不准备谢谢我吗?” 提到这事儿,朱权总算想起自己今天过来想问叶羽的事儿,“我正想问,大驸马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个总编纂?” “嗯?我给小王爷争取了这么大一个肥差,小王爷还不满意么?” “肥差么……”朱权白了叶羽一眼,道:“对于我们这些藩王来讲,越肥的差事反而越不安全吧?如果我没料错的话,皇兄多少有考虑过削藩的事儿吧?” “诶?”叶羽稍稍惊讶,转瞬间又笑道:“小王爷,有时候太过聪明可不是好事啊。” “这句话原封不动送回给你。”朱权哼了一声说:“皇兄虽不至于像建文帝一般,但他多少有考虑过削减封地和护卫吧?在这个时候大驸马还把总编纂的职位给我揽了下来,真不知道该说你精明还是狡猾。” 叶羽笑的奸诈,道:“陛下确实有表现出想要削藩的心思,所以我才趁他没有拿定主意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小王爷从幕后站到了台前,那么你所做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整个朝野甚至全天下人的关注,如此一来就算陛下跟当年的建文帝一样搞一些小动作,也是无从下手的。只要开了小王爷一个先例,那么藩王渐渐在朝中办差就会成为惯例,虽然日后军权一定会被削减,但至少不会成为弃子。” 朱权静静听着,最后问了一句:“大驸马这样帮助藩王,有什么好处?” “啊啦,在朝中立足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吧?” 朱权看着叶羽漫不经心又满是得意的笑,不禁就觉得越来越看不惯他,但可气的是,自己还干不掉他! 自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开始,他本人本着劳模的精神苦心经营,终于让这个曾经在元朝统治下满身疮痍的庞大国家恢复了繁荣昌盛、百业兴旺的景象。虽然经历了长达四年的内战,但对于百姓的影响却没有多大。 洪武时代打下的良好基础直到传到朱棣手中依然在起着正面的作用,朱元璋就像是一个尽职的管家婆,早已为自己的子孙制定了一系列政策。 朱棣登基以后确实基本保持了父亲的那一套系统,但他本人也在这个基础上有了自己的改进。 “朕考虑了一段时间,太祖皇帝废除宰相制之后,朝中的决策权和议政权全部掌握在皇帝手中,这确实是一种加强君主权力的方法,但却过于独裁……” 东暖阁内,朱棣和叶羽正在议事。 叶羽沉吟道:“陛下,您好歹是皇帝,竟然会说出过于独裁这种话……” 看得出,叶羽对朱棣这样说是十分惊讶的。 朱棣笑道:“先不说独不独裁,朕已经快被这堆积如山的政务给累死了啊!再不找几个人来帮忙,朕估计就要英年早逝了!” 叶羽大笑两声,道:“陛下原来是觉得累了啊!可惜臣并不想帮您。” 朱棣没好气儿的看他一眼,道:“就算你想帮朕也不会让你帮,还有别的事儿要让你去办,议政的事朕准备分出去给别人做。” “啊?陛下不会是打算丢给臣一些苦差事吧?”叶羽露出了一脸不情愿的神情。 朱棣笑道:“不是苦差朕也不会找你,不过眼下还真没什么苦差。朕现在想建立内阁,你来帮朕制定一下内阁的制度和人员选拔。” 叶羽稍稍一怔,建立内阁,这是明朝整体政治框架开始形成的最初一步。 自太祖皇帝废除丞相制度之后,明朝便渐渐按照历史的推动走向了内阁制,到了明朝中后期,甚至已经形成了资本主义萌芽和君主立宪制的雏形。叶羽甚至一度认为,若没有满清的介入,若大明一直维持下去的话,中国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作为一个从后世回来的热血青年,叶羽也曾梦想改变这段历史,让大明的脚步走的更加长远。 而今自己已经走到了这段历史中,也走到了权力的中心地带,不如就从现在开始,试着插手去干预一下,或许就能换来好的结局。 那么,第一步就是创建内阁。 “丞相制中,丞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很多情况下轻而易举就能架空皇帝,所以我们要建立内阁的话,也要避开这种情况。”叶羽准备先站在朱棣的角度去整理这个问题,“决策权归属于陛下,行政权分散给六部,那么只需要把议政权单独提取出来分拨给内阁的成员,在未来的运作中,既可以避免独裁的情况出现,又可以规避臣下权力大于君主。” 朱棣不停的点头,叶羽的分析跟自己所想基本吻合,他笑道:“如此的话,就请爱卿替朕分忧,尽快拟一个制度的方案出来,也可以尽快实施。” 叶羽叹了口气,挥手道:“好好!永乐大典之后现在又是内阁吗?陛下你还真是会躲懒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叶羽依然兢兢业业的干了起来。他用了两天的时间草拟出了内阁制度的雏形,整理成奏折在早朝奏报给朱棣。 在叶羽的建议中,内阁并不属于大明的政治机构,而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内阁负责的是议政权,他们每日在文华殿办公,替皇帝审阅和整理各地呈上的奏报,并将自己的建议写在纸上,然后以附页的形式夹在奏折中,这就是“票拟”。内阁成员整理好奏折后,将它们呈递给皇帝批示,此时皇帝形式的是决策权,他根据阁臣的建议作出自己最终的决断,并下达执行,称为“批红”。 另一方面,叶羽的提议中还涉及了一点,内阁成员共设七名,官职不得高于五品,且一旦入内阁议政,则削去所有实权职务。这也是他考虑周全之后所提出的,一方面也是为了迎合朱棣的意思。为了在日后防止内阁成员权力过大,特意降低他们的品级和身份,从而达到控制的目的。 最后,叶羽提出了目前内阁合适的七人人选,这些人全部都是年富力强、才华横溢但品秩较低,其中为首一人,就是解缙。 第三百零九章 最不想成为搭档的人 建文四年末,大明帝国迎来了毫无征兆的一次朝贡,前来朝贡的番邦是东瀛日本,带领朝贡使团的依然是皇太子世泰。 世泰率领日本使团,恭敬的在奉天殿朝拜了大明皇帝朱棣,并且递上了贺表,公开表示恭贺新皇帝登基。 世泰的贺表写的十分漂亮,言辞优美,情绪到位,最重要的是,他明确表明了支持新皇登基,并且表态靖难之战绝对是大明开国以来一次正确的行为。它并非是篡位,而是一次拨乱反正,为朝廷去除奸臣的举动,虽然建文帝最后依然被奸臣蒙蔽并不幸引火烧身,但从大明帝国的整体发展来看,其结果并不算坏。 世泰的这次朝贡,从各个方面来看,最大的赢家都是朱棣。 日本国作为从属国,在朱棣登基的第一年内,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支持朱棣,并且宣扬了靖难之战积极正面的影响。这无疑是给所有从属国树立了一个榜样,告诉所有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从属国,是时候向新的君主臣服了。 另一方面,由于番邦从属国的支持,再一次清扫了大明境内偶尔出现的怨怼之声。日本的公开站队,预示着所有番邦即将正式效忠新皇朱棣,已经失去一切的建文帝再不可能有任何势力支持他重返朝堂,当然,他也已经死了。 很多人不知道日本国此次朝贡背后所隐藏的真相,这是早在太祖皇帝在世时就已经定好的一个交易。 朱棣从世泰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也会提供给世泰想要的帮助。 日本国的朝贡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永乐元年初,朝鲜立刻派出使团,上表对新皇朱棣称臣,效忠永乐皇帝,并派出秀女参加新皇的选秀。 由于是朝鲜国的进贡,朱棣不好推辞,便谢过对方的好意。 作为番邦属国,朵颜却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从朱棣起兵靖难开始,朵颜郡主岚琴就一直跟随在左右,在战场屡立战功,已经成为靖难之战最大的功臣之一。 朱棣登基后不久,便加封岚琴为建州郡主,将建州归入朵颜的地盘,全部由岚琴负责。 朱棣曾问过岚琴,是否想要留在京城,若她想留下,可以赐她宅邸,日后也可以做主为她赐婚。为了感激朵颜三卫在靖难中的大力支持,朱棣几乎是要对岚琴千依百顺了,恐怕岚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跟他的妹妹做平妻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然而岚琴并没有这么选择,她只是平静的对朱棣说道:“等到陛下皇位坐稳,臣女就会率领朵颜三卫骑兵返回北国。至于赏赐,陛下赐臣女建州,又大力开展与北国的互市,这些已经足够了,臣女别无所求。” 朱棣深深看她一眼,最后叹息的说着:“原本你在这个时候跟朕提出多么无礼的请求朕都会答应,没想到你还是轻易放过了。岚琴啊,放过这次机会,以后可再也没有了。” 岚琴怔怔看了看朱棣,她这才发现,对方竟然像是已经把自己看透了。 扯出一个类似苦笑的笑容,岚琴道:“想不到陛下你都看出来了,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应该说想不看出来都难吧。”朱棣叹息道:“这次的靖难也是,你有多大因素是为了他,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言尽于此,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相对沉默了片刻,岚琴向朱棣行礼告辞离开东暖阁。 此时依然是冬天,即便南方的天气并没有太冷,但正月里刚下过雪,世界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之中。 岚琴从东暖阁出来后正好看到了叶羽,对方正一脸意想不到的表情看着自己,自从入京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来往就几乎没有。 一方面叶羽政务繁忙,另一方面岚琴也有意躲着他。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叶羽先走了过来,他在岚琴面前站定,笑道:“新年好。” 岚琴看着他满面红光的样子,心知他过得很开心,但自己心里却因为他这个样子泛起了一丝酸涩的感觉。 “刚刚跟陛下说了,我过些天就启程回朵颜了。” 叶羽稍稍一怔,道:“怎么突然间要回去?” “陛下建州一带划入了朵颜的范围内,开春又要加大互市的力度,我要回去忙这些事。况且现在局势稳定,我也没必要留在这边了。” 岚琴的口气理所应当,但叶羽却能听出她有不高兴的感觉。 “也不急在这一时吧……要走的话……开春再走也可以啊,现在这天气,还没回暖呢……” “我是北国的郡主,怎么会怕冷?”岚琴抬眼看住他,张了张唇,却生生忍了回去,只说了句:“倒是你,身体刚刚好转,好好休养吧。现在你最大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就没必要再埋头在一堆政务里了吧?少操点儿心。我、我走了。” 岚琴说完这话后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叶羽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总感觉这雪季也有些单薄的感觉呢。 叶羽推门钻进东暖阁,他往手上哈着气,道:“虽然是南方,竟然也没有比北方暖到哪里去。” 朱棣笑吟吟看着他,挥手命人再端上一盆炭火给叶羽取暖。 “你先暖和暖和,朕长话短说。” “陛下快说,如果只是让我拜年的话,我们就好好聊天。如果又有什么差事给我,我可掉头就跑。” 朱棣道:“那太遗憾了,看来朕得把你绑起来防止你逃跑。确实是有事交给你办,而且还不是在京城的事。” 叶羽立刻露出苦大仇深的脸,嚷嚷着:“不是吧!不仅要干活儿,还要出差?” 朱棣摊了摊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辛苦爱卿了。” 叶羽心说这人还真是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无奈的问:“什么差事?” “岚琴马上要回朵颜,你跟她一起去,确保建州等女真部落彻底落入朵颜的控制当中,其次负责联络北境那一带开放互市的事,尤其是辽东及北平一带。明白么?” 叶羽沉吟片刻,朱棣的这道命令下的有些隐晦,但他转念间已经想到了什么,便试探性的问了句:“陛下……是打算巩固北平的经济地位么?” 朱棣立刻笑道:“不只是北平,朕要通过这次互市,加强整个北方的经济发展。三弟,抱歉了,恐怕这次你一去又是很长一段时间。” 叶羽现在已经猜个十有**,朱棣加强北方经济发展的原因,恐怕只有一个——他打算迁都。 因为有了迁都的想法,所以朱棣需要将北方的经济实力提高上来,只有这样才能支持未来的迁都。 “对了,朕还给你找了个帮手,你们两个一起去。” “帮手?谁啊?” “锦衣卫指挥使,夜殇。” “诶?”叶羽愣了愣,朱棣突发奇想让夜殇跟自己一起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锦衣提督……不是应该留在陛下身边才好?” 朱棣神秘的笑笑,说道:“我还有个秘密任务要交给他去办,你身边有个人手照应也好。” 朱棣的如意算盘打的是好,但让叶羽十分郁闷的是,夜殇似乎根本不愿意搭理自己,跟他一路北上,一定尴尬的要死。 事实也确如叶羽所想,夜殇根本不愿意跟他一同出行,别的不说,这一路上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太大。别说出行了,就连现在,夜殇都有种预感,预感叶羽已经猜到了什么。 最不想成为搭档的人…… 如今夜殇却无法拒绝,因为他接到了朱棣的密旨,无法抗旨不从,这一趟北上,她必须要去。 叶羽也很郁闷,夜殇不愿意搭理自己,所以一些出发前的准备事宜只能跟岚琴商量。 岚琴还调侃了他一下,道:“你是怎么得罪那位小白脸提督了?他怎么每次看见你就跟看见苍蝇一样嫌弃?” 叶羽被岚琴这么一说更郁闷了,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夜殇总躲着自己,但心底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虽然夜殇总躲着自己,但眼看就要出发了,该碰头还是要碰个头的。 于是,叶羽决定厚着脸皮直接去提督府拜访。但是,倒霉的是,夜殇不在家。 然而由于叶羽身份尊贵,没道理把他拒之门外,所以府中的人还是将他请进了大堂中,负责招待叶羽的是见过很多面的盛凌。 “驸马,多有怠慢,少主出去办事了。” “不,没关系,我只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 叶羽在提督府小坐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回夜殇,一盏茶之后,便告辞离开。这种巧合一般的错过好像很久已经也出现过呢,在自己屡次登门拜访蓝家的时候。 一边想着很久以前的事,叶羽一边走出提督府,然而在街道转角处擦肩而过的一个人,却让叶羽震惊的瞬间停住脚步。 也许是自己穿了不起眼的常服的原因,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带着婢女径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叶羽震惊的回头看向那个人,那道纤细的身影转过转角,向提督府的方向而去。叶羽紧追两步过去,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走进了提督府的大门。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墨瑶? 第三百一十章 尴尬的行程 永乐元年三月,朱棣下令将北平更名为北京,原北平府更名为顺天府,将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重点发展经济。另外,朱棣正式下令任命靖国公叶羽为辽东巡抚,锦衣卫指挥使夜殇与其同行,二人跟随建州郡主岚琴一同北上辽东,总督北境军务和开启互市的一切事务,于军事上许靖国公叶羽关键时刻便宜行事。 朱棣的这个任命可谓是恰到好处,很多人可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有这样的决定,但朱棣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方面他确实有了迁都的计划,需要提早做好准备。另一方面,朱棣敏锐的察觉到北境如今的军事防御太过松散,决不可让蒙古趁这个时机有所行动。 造成北境防线空虚的最大祸首就是朱棣本人,他对此真的是怪不了任何人。要知道大明的北境防御一向是由两个人来负责,一个是宁王朱权,另一个就是他自己。 如今他自己在南京当上了皇帝,而朱权又被他给诏到京城编书,北境的防御自然就空虚了下来。 所以朱棣才会把叶羽跟岚琴一并派到北境去,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的圣旨下达后不久,叶羽等三人就踏上了北上的路程。不得不说,这段行程让人有些尴尬。 叶羽试图跟夜殇搭上话,但夜殇对他总是敬而远之,岚琴成了二人间的沟通纽带,基本都是靠她在维持这次的三人行。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叶羽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的去找夜殇聊天,他反而安静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事一般,闷闷的不说话。 叶羽这些日子无数次在脑子里回放那天看到墨瑶的情景,他绝对不会看错,墨瑶最后是进了提督府,而且站在大门口的盛凌对她态度十分恭谨。 以盛凌江湖人的傲气来讲,他当初对朱棣都没有这般恭谨,对待墨瑶一个女子竟然会这样么? 叶羽想了很久,觉得这只可能是一个原因,盛凌对墨瑶这样的态度,只是因为夜殇的关系。也就是说,在陌石山庄中,所有人都因为墨瑶与夜殇之间亲近的关系而对墨瑶产生了恭谨的态度。 亲眼看到了墨瑶进入提督府,再联想到当年何以彻和陌石山庄亲近的关系,叶羽心底几乎已经有了一个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 叶羽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夜殇,曾经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自己现在基本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太过震惊,让叶羽一时间难以去面对,或者说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而夜殇显然根本就没有打算把自己列入知晓真相的考虑范围。 这一晚,他们留宿在大名府的客栈中。 夜殇很晚的时候还在外面喂马,叶羽睡不着,准备去找她聊聊。 远远的看了看夜殇,叶羽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明明,明明那个自己惦念了许多年的朋友就在自己眼前,可自己却有些怯懦的什么都不敢说。 最后,叶羽还是忍不住走到夜殇身边,有意无意的说了句:“今天的夜色还不错啊。” 夜殇瞥了他一眼,道:“驸马是太闲了么?特意来陪臣喂马?” 这种微妙的距离感,让叶羽十分心烦,认识十五年之久,叶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个人之间产生这么大的距离。 “已经是永乐元年了啊,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敢相信,好像昨天还在战场拼杀,今天就已经站到了这个地位。” 夜殇抚着眼前马儿的鬃毛,她根本不想多跟叶羽闲扯,只想用沉默带过去算了。 但奇怪的是,今晚沉默似乎不太管用,因为叶羽异常的执着。 “提督大人是怎么想要帮助陛下靖难的呢?” 夜殇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她并没有抬头看向叶羽,只是轻声说了句:“多少经历了一些事吧。” “你也对之前的状况很不满么?” 叶羽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锐利的捕捉到,夜殇在听到自己这句话时手上动作那一瞬间的僵硬。 沉默了片刻,夜殇缓缓道:“应该是不满吧。否则干嘛要造反呢。” 叶羽突然就因为夜殇这句漫不经心的话感到心痛,应该是不满么?洪武二十六年的那场血案,对你来说又何止是不满呢? 叶羽叹息道:“经历了很多事,有时候总让人莫名的生出类似于‘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呢。” 夜殇似乎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她笑着看了看叶羽,颇为调侃的语气说道:“驸马今天这么伤春悲秋?我是不是应该问一句,何事秋风悲画扇?” 叶羽静静看着夜殇,眼中的光辉借着月色在一瞬间凝成一股强烈到让人震惊的心痛。 夜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何叶羽会这样看着自己。 “提督大人认为,故人的心变了么?” “啊?”只是愣了一下,夜殇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立刻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首词是纳兰性德所著,自己这个明代人根本不可能脱口而出,几百年后的词人所写的东西,自己却信手拈来。 穿帮了? 不,也许早就穿帮了。 叶羽的眼神,以及他刚刚的那句话,如同穿越时间和空间的星光一般洒进夜殇的心里。她呆愣在原地,一个动作,甚至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所以自己至今为止所坚持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早已把自己看穿了不是么? 悄悄在心底露出苦笑,或许打从自己从幕后站到台前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迎来这样的时刻。 只是,夜殇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 “天色不早了,臣先回房休息了,驸马也早点儿睡吧。”夜殇还是丢下这样一句话就狼狈的逃离了这里。 对不起,我还是选择了继续逃避。 叶羽神色复杂的看着夜殇消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能面对的现实也早已成为历史,你究竟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石头……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朵颜危局 三个人这一路尴尬的行程总算快要结束,自那一晚之后,叶羽和夜殇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由于叶羽是奉旨巡抚辽东,所以他们并没有先去北京,而是直接取道东北,到了大宁。 大宁离朵颜已经很近了,这里基本可以听到关于朵颜的任何消息。 叶羽三人进了一家酒馆歇脚,正好听到有人在谈论北境如今的情况。 “听说朵颜坚持不住了?鞑靼此次兵势极其凶猛,借着北境防守空虚的空档一通猛攻!朝廷到现在都不见动静,难不成是放弃朵颜了?” 刚听到这话,岚琴的脸色刷的一下骤变,她蹭的站起身来,刚想发作,却被叶羽一把拽住了手。 叶羽同样是一脸迷惑和震惊,但他却显然比岚琴要理智许多,只见他摇摇头,示意岚琴暂时镇静下来。 “谁知道呢!朵因温都尔已经被围了半个月了,那地方本来就贫瘠,怕是撑不住了。” “谁说朵颜贫瘠了,那里矿物多得是,而且专出美人!哈哈哈!” “哈哈哈,难不成这次朝廷视而不见,就是为了跟鞑靼做个交易,得到这些矿物和美人吗?” “听说皇上靖难成功有一半功劳都是朵颜的骑兵的,不至于这么快翻脸无情吧?” 岚琴回头怒视着叶羽,眼中满是惊疑。 叶羽皱起眉头,冲她耸耸肩,摇头低声说道:“北境如今根本没有统兵的藩王,朝廷无法这么快得知消息是正常的。陛下本就怕会这样,所以才派我和提督大人过来镇守,只是没想到鞑靼这么快动手罢了。” 岚琴被他这样安抚一下,这才平息了差点儿爆发的怒气。 “听说朵颜汗王忽察尔有个漂亮的女儿,若是朵颜这次输了,这个郡主怎么办?” “岚琴郡主?别逗了,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不是在京城么?根本不在朵颜!” “不是,听说忽察尔可汗还有另外一个女儿!长得比那个凶悍的岚琴郡主还要美丽!真想见一见啊!” 岚琴的手明显一颤,她手中的杯子几乎被她攥碎,要不是叶羽一直拉着她,恐怕她登时便要发作,冲过去扇那几个好事人几个大嘴巴子。 岚琴对上叶羽疑惑的眼神,立刻便觉得胸口一阵闷的慌,忙站起身,抿着唇挤出几个字:“这里憋得慌,我先出去了。” 叶羽复杂的看着她,立刻追了出去。 夜殇颇为无语的从怀里取出银子放在桌上,这才拿起行李跟了出去。 岚琴额头靠着叶羽的肩头,将视线埋入叶羽的怀中,一言不发。叶羽也不开口,也不挣脱,只是任由她靠着自己。 夜殇顿时觉得这种气氛自己还是不要凑过去为好,便默默的走到了一边,靠在树上沉默不语。 许久,岚琴终于开口:“你什么都不问?” “……”稍稍沉吟,叶羽道:“五十里外就是朵颜,我们加快行程,很快便可以到了。” 岚琴从他怀里抬起头,道:“你就不问我别的吗?” “问什么?关于……你还有个妹妹这件事?” 岚琴眼神暗淡了一下,重新低下头,怔怔的说:“我还有个哥哥,可惜已经死了。将来能够继承汗位的只有我,所以我……至于我妹妹……她小时候失足掉到湖里差点儿淹死,虽然人是救回来了,但脑子坏掉了,如今大概只有几岁孩童的心智吧。所以……父汗从来没有对外提过这个女儿……这次不知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 叶羽静静听着岚琴的话,他默不作声,只是听着岚琴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我要拯救朵颜!”岚琴退后一步,她的视线越过叶羽,看向东北方向,用宛如磐石一般的坚定语气说道:“我必须要拯救我的故土和家人!” 叶羽点点头,道:“我陪你!” 不远处的夜殇吐出一口气,她静静看着叶羽,这个人果然还是一样的臭毛病,总是怀着这么温柔的济世情怀。 责任这东西,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的杵在虚空之中。世间从未把责任强加给他,但叶羽这个人总是会不自觉肩负起责任这面虚假的大旗。 夜殇太过了解叶羽,就像了解自己一般。自己将蓝家的一切都抗在身上,一肩挑起所有的责任。而叶羽,从不忍心让与他羁绊已深的任何人颠沛流离。 所以,他太过在意自己的存在,太过在意自己面具下的真实身份。 也因此,他绝不会放任岚琴不管,他就算是拼命,也会将朵颜拯救出来。 北境的初春干冷寒凉,朵因温都尔城内,大多数士兵已经在军帐中熟睡,值夜的士兵身着冰凉的铠甲举着兵器在城内来回巡视。 自朵颜汗王忽察尔在战场中毒受伤之后,他便卧床不起,由于岚琴不在城内,朵因温都尔的防务全由大将勿纳必做主。 此时,主帐之内,勿纳必眼窝深陷,显然是已经好长时间疲惫不堪了。 “军需方面,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站在下首的是勿纳必的副将渠达,他涩声说道:“将军,差不多五天吧。五天之后,若是还想要食物,就只能屠杀马……” “不可!” 勿纳必非常清楚,战马是战士的朋友,尤其是朵颜这样的战斗民族,他们的战士几乎从出生起就跟战马为伴,亲密无间。若是屠杀战马,不仅毁了军力,更会散掉人心。 勿纳必合上眼,将满眼的焦灼沉入黑暗中。 朵因温都尔围困的这半个月来,前几番突围尽皆失败,鞑靼这次似乎是来拼命的,兵力极强,将朵颜孤立了起来,大明那边又缺少了守边藩王的镇守,消息传递极其缓慢。 渠达上前一步,谏言道:“将军!不如……弃城吧!我们只要退守莫城,只要重整旗鼓,还可以图日后再战!” 勿纳必摇摇头,道:“汗王不会同意的!我们现在只能等到郡主回来!必须要撑到郡主回来!” “将军!请您劝劝汗王!只要留的希望总是有机会反扑的!如今根本不知道郡主什么时候回来,再这样耗下去真的毫无办法了!” 勿纳必心里更加清楚的是,朵颜虽然从属大明,但他们毕竟是蒙古人,是战争种族,他们崇尚勇者,若弃守王都,即便能够逃出去,也不能再有王者威严,失掉了君临朵颜的资格。 这件事汗王不会同意,若是让郡主知道一定还会大发雷霆。 “将军,自鞑靼大军将朵因温都尔完全合围开始,我们便不战不和不攻不退,在此已经困了半月余,十万大军消耗不是个小数目!便是再节省,也要预备后撤军粮,现在也只有至多五天时间可以考虑了。若是再拿不定主意,便要将我军将士生生困死于此——死得何其冤枉!?”渠达越说越激动,竟到了勿纳必近前。 “放肆!”勿纳必怒目喝道,“退下!” “将军,末将……” “住口,退下!” 出帐之前,渠达眉头紧皱,回头看了一眼怒容满面的勿纳必,双拳攥紧,骨节发出响声来,心下已然有了决定。 勿纳必颓然落座,心中怒意未平,嗓子亦觉得了嘶哑。大抵是因为最近太劳累,西北又干燥,故而积攒了火气吧。 过了很久,勿纳必才孤身一人走出营帐,刚刚走出来,便惊讶的看到了营帐外站着的一个纤细身影。 “小、小郡主?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被称作小郡主的少女抬头看向勿纳必,她的双眼清澈无暇,但却能明显从中读出担忧之情。 “父王……什么时候……好?” 小郡主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词汇,甚至连整句话都说不清楚,但也许是家国不保的时刻让她也产生了感应,平日里大门不出的她竟然会找到自己。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个奇迹了吧。 “快了,小郡主,汗王马上就会好!郡主也马上就会回来!您放心。” 小郡主露出憨憨的傻笑,她的笑容倾国倾城,是比岚琴那一贯狡黠的笑容更加艳丽的纯粹笑容。 勿纳必看着这样笑着的她,再次在心里叹息,若非儿时的事,小郡主应该会出落的更加美艳无双吧。 “姐姐,姐姐。”小郡主突然握住了勿纳必的手,向孩子一般前后摇晃,兴奋的念着:“姐姐!回来吗?” 勿纳必明白了小郡主的意思,他冲她露出安心的笑,点头道:“郡主一定会回来的!她……是我们朵颜的希望啊!” “嗯!”小郡主开心的笑起来:“希望!希望!姐姐是希望!” 勿纳必仰头望向干净透亮的夜空,一条灿烂光带纵贯整个天幕,是清晰可见的银河。 勿纳必看着只有几岁孩子心智的小郡主,再想到汗宫中卧床不起的老汗王,忍不住再次在心中祈祷:“郡主,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岚琴,这个女子,就是这样肩负着整个朵颜的希望,成为了整个朵颜的支柱。 第三百一十二章 哗变 永乐元年三月,天色晦暗,阴云密布,似乎是要变天了。 勿纳必于一阵喧闹中醒来,顿时觉得了周身寒冷,他坐起身来,疑怪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帐前侍卫面色惊惶,结结巴巴:“将、将军,渠达将军他……” 勿纳必心里一紧,立刻披衣起身,挑帘出帐。 原本应该在汗宫内休息的老汗王忽察尔此刻面色铁青地站在主帐之前,由两个年轻侍从搀扶着,面前单膝跪着朵颜的所有武将,渠达横执宝剑,单膝跪在诸将官之前,朗声陈言:“如今十万士兵已经集结完毕,臣等死谏,愿吾王与郡主立即动身!” 忽察尔厉声断喝:“你们这是在逼我?你们要违抗王命?” 渠达声气不改,义正词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王在军中,但军中一切仍应以将士意见为主!” “你!”勿纳必已经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他气结怒道:“违抗王命者死,你难道不知道?” 渠达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仰头直视勿纳必,面无惧色:“若末将能活着护送王退守莫城,即以此剑自刎于军前。” 勿纳必语气狠厉,怒道:“到那时你能用你这一条命换回数万无辜受难的将士的命吗?” 渠达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勿纳必面前,鹰眼虬髯的他身量高大,气势骇人。 勿纳必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渠达,你想做什么!?” 渠达沉声道:“长生天在上,天佑吾王,君临朵颜!将军现在就可以杀了末将来祭拜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福于我军,庇佑我军将士!今日必须有所行动了!”说着,将剑横在胸口,递给勿纳必。 勿纳必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渠达伸长胳膊,逼着勿纳必接剑。 勿纳必连连后退,渠达步步逼上,二人僵持不下。 渠达身后所有将军忽然一齐高声呼喝:“将军请杀渠达以祭长生天!” 这是变相的哗变,无论杀不杀渠达,老汗王忽察尔的君威必然受损。 正在勿纳必左右为难之际,营门口传来一阵惊呼声:“有人闯营!” 众人均是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袭黑色身影凌空踏来,两三步间已经踩过众将军的铠甲径直到了勿纳必和渠达面前。 那人猛地一踢渠达的胳膊,随后纵身一跃,捞起空中长剑,倒转剑锋便向渠达脖子而去。 渠达大骇,不由得撤开几步,其他将领亦“哗”地站了起来。 勿纳必失声惊呼:“住手!别杀他!” 黑衣人动作一顿,旋身缓解了周身力道,翩然落地,立在勿纳必和渠达之间,却将剑锋横在了渠达脖子上。 那人转过头来——夜殇两道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探询的目光移向勿纳必,并未出声,只是用口型做出了两个字的形状:“哗变?” 勿纳必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他已在心中猜个**不离十,这个人一定是跟郡主一起的! 苦苦等待的人终于回来,勿纳必激动不已,使劲摇了摇头。 疑惑在夜殇眼中转瞬即逝,她骤然收手,将剑弃置在地上,信步踱到老汗王忽察尔身后,站直了身子。她一身男装打扮,披着厚实的黑色长袍,神情认真肃穆,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魄。 渠达惊魂未定:“你是谁?” 这问题实在复杂,夜殇沉默不语,勿纳必心绪未平,一时也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声轻笑传来,另外两匹骏马纵身越入场内,横在渠达面前,马蹄腾空,险些蹬伤那些反应太慢来不及闪躲的将军。 马上身披红色狐裘头戴兜帽的女子勒住骏马,她怒目圆瞪,一个个环视着这些闹事的将军。 另外一个人,一身白色的貂裘裹得暖和,他扯了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们的长生天知道你们有事相求,所以派了我们过来了。”叶羽高坐马上,神情倨傲,眉眼弯弯,自带了几分慵懒气度,像极了坏笑着的狐狸。 ******************* 忽察尔汗王身体大不如前,天气本来就阴寒,清早又受了一番怒气,回到汗宫之后便躺在软塌上咳嗽不已。岚琴坐在他身边,担忧的轻抚父亲的后背。 叶羽踱到忽察尔近前,轻声问候:“小侄有位医术超群的朋友,她过两天便会赶到,让她给汗王好好医治一番。” 忽察尔勉强坐直身子,他打量了叶羽一番,道:“您就是驸马爷吧,长生天保佑,你安然无恙。” 当年朵颜谋反的事是被叶羽平息下来的,自那之后忽察尔便对他十分看重,此时说话也是十分客气。 岚琴扶忽察尔躺下休息,这才拉着叶羽和夜殇坐到了外厅的桌案前。 岚琴已经向勿纳必询问了早上的事情,也严惩了以渠达为首的闹事将军。 叶羽沉吟道:“其实,为了保住汗王的性命,渠达将军所选择的道路也许并非绝对错误。” 岚琴摇头道:“不,这一定是错误的!朵颜的将士都是自出生起就注定为国家和部落献身的,没有人会去做逃兵,汗王也一样!这是长生天指引我们的信仰!” “……”叶羽一时沉吟,叹息道:“战争的信仰,真的比活命还重要?” “叶羽,你比我幸运,你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亲惨死,所以你无法理解宁愿战死哪怕洒进最后一滴血的这种信仰!” 叶羽那一瞬间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看到一贯坚强倔强的岚琴脸上露出的那种惨然的笑,叶羽不动懂,她为何露出这样的笑,刚刚说到亲人惨死,又是怎么回事? 叶羽的注意力虽然在岚琴身上,但他还是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夜殇本是自然半握着的拳紧紧握住的这个动作。 亲眼目睹至亲惨死,这种痛,或许叶羽还不太懂,但夜殇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的体会。 叶羽沉默了起来,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火盆发呆,北国的天气依然很冷,叶羽没坐多久就更加靠近了火盆一些,他身体不太好,还是很怕冷的。 夜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驸马,你冷么?” “诶?”叶羽不明就里,只答:“确实挺冷的。” 夜殇将自己身前的火炉也往叶羽面前推了推,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什么感受,怎么想的,要怎么做,终究是自己的决定。” 叶羽愣愣的看着夜殇冰冷的神情在火光的映射下泛出了些许红晕,渐渐地,叶羽嘴角露出了一些柔和的弧度。 他伸了个懒腰,笑着对岚琴说:“我们来看看所有的军情现报如何?” 岚琴报以一笑,点头道:“谢谢。” 叶羽冲她柔和的笑着,把桌案上一摞厚厚的军情搬到三人面前,道:“三个臭皮匠,臭死诸葛亮!来吧,我们三个分工,都看完后交流一下各自看到的情况,最后再来做总结分析。” 岚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什么臭死诸葛亮!你这人怎么半句没有正经!” “他什么时候正经了,那才真是臭死诸葛亮了!”夜殇神色颇为轻松的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她似乎没有察觉,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让岚琴和叶羽都不禁露出讶异的神情。 “干嘛?看我干嘛?”夜殇似乎察觉到了两个人的眼神,不禁发表了自己的疑问。 岚琴怔了怔,忙道:“不,没什么……只是不知道提督大人你还有这么轻松幽默的一面罢了……嗯……你们两个很熟么?” “……”夜殇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又不自觉的显出了属于蓝磬的那一面。也许是因为这里远离京城,也许是跟叶羽岚琴这一路走过来已经习惯,总之她刚刚有些没把握好。 见夜殇又冷着脸沉默了起来,岚琴更加的疑惑。 而叶羽则是微微皱了眉,在心底深深的叹气。他知道夜殇不会再说什么,便转移话题道:“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紧看军情吧,赶紧弄清楚目前的形势更能快速制定出有效的作战方案。” 他这样说着,便率先低下头去专心研究起军情线报,夜殇更是不想再提起刚才的话题,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 岚琴见这两人有意避开话题,她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没有再问什么,果然眼前还是解开朵因温都尔的围困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屋内,躺在软塌上的忽察尔汗王疲惫的望着天花板。他知道岚琴正和叶羽他们在外面商量突围的事,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的缘故,现在每每看到一身戎装的岚琴,他都会不自觉的产生悲伤的情绪。 不知是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儿子,还是想到了痴傻的小女儿,或者,单纯的可怜自己这个戎马一生的大女儿。 忽察尔对外总是说自己只有一个独女,他对岚琴也是异常的疼爱,纵容她的一切任性妄为。 岚琴的任性源于她的自信,因为她确实拥有才华,所以她才会任性的去做很多事,而且结果都是好的。 但忽察尔深知,自己对岚琴的纵容,不仅仅因为自己疼爱她,也不仅仅因为她拥有才华,更重要的是,自己亏欠她。 第三百一十三章 狡猾的小白脸 叶羽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本军报看完,拢袖起身,轻轻搓了搓手掌,悠然合眼,在头脑之中绘着整场战事的布局。 晨光从帐帘缝隙处射了进来,叫叶羽不觉疑怪,看了这么久的军报,天还是亮着的。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整整一天一夜。 给他掌灯、送水、送吃食的岚琴此刻正在炉火旁撑着头合眼小憩,夜殇也在岚琴专门腾出来的房间中安眠。 叶羽将岚琴轻轻推醒,嘱咐她回去休息,岚琴昨日一边陪着叶羽一边与她讲解战局,也是没能好好安睡,此刻见叶羽虽是熬了个通宵却依然神采奕奕的模样不觉诧异,便轻声要他也去休息一下,自己回房睡了。 元月,在南方,应该是已经现出了几缕春意来才是。 可是,这里是北国,“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北国,烈烈寒风在肃杀的军营之中穿梭呼啸。较之昨日,竟是还要阴寒。 叶羽眯起困倦的眼,好不让寒风钻进眼睛里,他一步步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向守城的军营走去。 许多将官已经起床,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在营地训练。 朵颜王军身着青色铁甲,青中带黑。其实蒙古的军队一向以黑色甲胄为主,然朵颜如今从属于大明,甲胄自然不能完全以黑色为主,故而忽察尔汗王选择了青黑色作为朵颜的甲胄颜色。 而鞑靼则自然而然的继承了蒙古的黑色甲胄,全军尽是一片黑色。 两军对阵,颜色看着倒真是肃杀。 经过一处空地时,旁里的士兵正在石灰围起的圈子中练习角力,这是蒙古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格斗游戏。 军队就是军队,哪怕深陷重围,该有的训练,一样都不能差。时时将自己调整为备战状态,听从号令,才是士兵的天职,至于那些布兵排阵,兵法诡道,都交给长官去做便好。 叶羽好奇地驻足观看,见到忽察尔汗王手下的士兵个个魁梧健壮,身量健硕,格斗技法娴熟,不觉暗叹。 如此的精兵,饶是哪位将帅,都不忍抛弃吧。 “咤!”耳畔传来一声断喝,叶羽好奇踮脚向里看去,见到昨日那个鹰眼虬髯的精壮汉子赤|裸着上身,将一个士兵摔出了圈子之外。 渠达——匈奴人的名字,在匈奴灭亡千年之后,还能听到这样的名字,真是难得。 渠达在凛冽的寒风中浑身冒着白雾一样的汗气,朗声大笑:“你们这帮羊崽子,一个个不中用的,干脆一起上来!” 他手下的士兵还真是听话,居然十几个人一齐冲了上去。 渠达闪身,退避,自十几人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叫他们不能成阵将自己合围,反而仗着身子灵活。到了士兵们的背后,将他们一个个过肩甩出,落在了圈子之外。不过瞬间,一气呵成。 一地壮实的士兵被摔得心服口服,可站起身来仍是不服输地上前要再挑战。 渠达哈哈大笑,余光里却看到了一袭白色棉袍的叶羽,霎时鹰眼睁开,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叶羽道:“你,过来!” 叶羽不动,摇了摇头:“我不会。” 渠达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用的小白脸,看你那副单薄的样子也不像有力气的样子。你渠达爷爷不和你比角力,只要你能用你的中原功夫让我出了这个角力圈,我便算你赢了我!” 叶羽看了看那径约两丈的圈子,又是摇了摇头:“不,我的中原功夫没法让你从这圈子里出到圈子外面来,但是可以让你从圈子外面进到圈子里去。” “哦?”渠达疑惑地扬了扬眉毛,哈哈大笑,“好狂妄的小子!圈子外面地方千里,我若是跑得远远的,你就算精疲力竭把自己累死,也不可能把我赶回这圈子啊!” 说着,他跨出那圈子,鹰眼直视叶羽似笑非笑:“来吧,让爷爷我从圈子外面进到圈子里面去。” 叶羽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渠达急了,忙喊道:“喂!小白脸,你就这么认输了?” 叶羽驻足转身,疲倦的眼里也是温和的笑意:“我不是已经让你出了圈子么?我赢了。” 渠达一愣,骤然明白过来,转身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的石灰印,愕然无语。 这算是什么中原功夫? 叶羽一路行回汗宫,仍是精神奕奕,任凭干冷刺骨的风直往领口钻,刺激着疲惫的神思飞速旋转。 他的眼中闪烁着精明而确信的光芒。 ************************** 回到汗宫之后,叶羽正看到岚琴满面急切的在四下寻找,她身边还跟着几个狼女,被她喝令着:“快,快去找!你们几个跟我出宫去找!” 叶羽见她这样,忙上前打招呼,道:“岚琴,这是怎么了?” 岚琴看到他,来不及细说,只道:“我现在要出宫一趟。” “诶……”叶羽怔了怔,快步跟上岚琴,问:“我以为你在找我呢,看来不是。” 岚琴哭笑不得,应了句:“自作多情,我现在真的没时间跟你说,等我回来吧。” “诶,我跟你去!”叶羽跟过去,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 “……”岚琴先是沉默,而后道:“我妹妹不见了。” 叶羽沉默的跟着岚琴,她几乎是快要把整个朵因温都尔城翻过来了,却还是没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岚琴抓住最后一个汇报的狼女的衣领,声音几近崩溃的吼着:“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你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们都是废物吗!她这样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再给我找!快去找!” 叶羽认识岚琴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崩溃过,无论是大敌当前,还是临危之境,她的表现都是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叶羽曾不止一次想过,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不会见到岚琴这样失礼的样子了,可今日见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骂走了那些侍卫和狼女,岚琴颓然靠坐在宫墙边,她目光呆滞的看了看地面,继而抱起膝盖,将脸埋在其中。 叶羽静静站在她旁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这个时候竟然连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 “是我的错……”岚琴突然闷闷的说了这么一句,“都是我的错。” 叶羽皱起眉,他问了句:“什么?” “溱溱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岚琴的脸埋在膝间,她的声音闷闷的传出,却一字一句真切的落入叶羽耳中。 “溱溱小的时候掉到湖里去……那次事件并非是意外……是我……是我逞强带她去结冰的湖上滑冰……” 岚琴的声音开始颤抖,像是重新拾起当年那些极力隐藏的恐惧一般,叶羽立刻蹲下身子揽住她的肩头。 北国的天气向来寒冷,冬季在冰上起舞已经成为惯例,但若是在城中杨柳发芽的时候再去溜冰就显得太危险了。 那一年,十一岁的岚琴带着年仅八岁的溱溱去朵因温都尔城内的湖上玩儿冰嬉,原本天气已经渐渐回暖,结果湖上的冰裂开了缝,而溱溱则恰巧处在那个位置上。 结果很显然,溱溱掉到了冰水中,虽然被人救起,但脑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自此心智停留在八岁,无论请来多少大夫,都已经治不好。 “当时,溱溱明明跟我说,说母亲提醒我们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滑冰。可我偏偏不听,还逞强的把她带到了那么危险的地方,让她……让她变成了这样……溱溱,溱溱她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别看她现在依赖我,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 叶羽揽住她,轻轻在心底叹息,难怪,难怪岚琴从未提起她妹妹,难怪在大宁的客栈中提到小郡主后她会那么生气,原来症结是在这里。 两个人沉默的在宫墙下呆了许久,岚琴似乎稍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抬起头看向叶羽,露出安心的笑,道:“谢谢,听我莫名其妙的发了半天牢骚。” “不……没什么……” 岚琴站起身来,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说:“我还得赶快去找溱溱回来,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再在外面闲逛了。” 两个人正准备出宫再去找,却见一个狼女迅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对岚琴说:“郡主!小郡主找到了!是被夜殇大人带回来的!” 岚琴听到这个消息,急问:“她现在在哪?” “已经被带回房了,看上去没受什么惊吓,还很开心的样子……” 岚琴顾不上听这么多,她立刻向溱溱的寝室飞奔,根本就无心再去听这狼女的汇报。 那狼女怔怔看着郡主离开的身影,本想快步跟上去,却被叶羽叫住。 “姑娘请等一下,我有问题想问你。” 狼女知道叶羽是岚琴在意的人,便自然停下脚步,回首问道:“公子有什么事?” 叶羽看了看岚琴离开的方向,凝眉问道:“你们郡主……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小郡主,才勉强自己从年少时便征战在沙场中么?” 第三百一十四章 突围的准备 那狼女看看叶羽,又看看岚琴离开的方向,忍不住低头说道:“总之有这方面原因在里面吧……虽然,也不算全是……” 叶羽看看她,道:“还有其他的原因么?” 那狼女眉宇间似乎有些伤感,她道:“郡主还有个哥哥,是汗王的长子。在那次的意外中……为了救小郡主……溺死了……” “什……”叶羽直接呆愣在原地,他本来以为岚琴的哥哥是因为其他原因逝世的,却没想到也跟这件事有关。 “所以……郡主她一直……都很自责……” 叶羽终于明白了,岚琴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倔强和责任感到底是缘何而来。原来她从十一岁开始,就让自己深深活在了自责当中。 “叶羽,你比我幸运,你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亲惨死,所以你无法理解宁愿战死哪怕洒尽最后一滴血的这种信仰!” 叶羽总算理解岚琴昨天的这句话了,了解到岚琴执着的最终原因究竟是什么。她放弃所有属于女孩子的天真和幻想,用冰冷的铠甲将自己武装起来,骑在战马之上,手持冰冷的武器,带领十万朵颜男儿捍卫她的故土和族人。 因为,这也许原本是应该属于她哥哥的责任,但由于她儿时的贪玩,让她的兄长丧失了年轻的生命,又害的妹妹心智受损。 这些所有的不幸,岚琴全部归结为自己的过错,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所有的责任,肩负起所有人的希望。 叶羽了然的叹了口气,他扯了抹笑,叹息道:“一个个的都是笨蛋!还真是让人不能放下心撒手不管啊!” “公子!”那狼女立刻叫住叶羽,“公子,不会丢下我家郡主不管吧?” 叶羽怔了怔,笑道:“啊,放心吧。” 叶羽回到汗宫中后立刻询问了溱溱郡主的房间在哪里,赶过去看了看情况。 彼时,岚琴正揪着溱溱一通说教,碎碎念着这样突然失踪的行为多么的危险等等。但是,作为过错方的溱溱,一脸天真的憨笑,显然并么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错。 只是,她越是笑,岚琴就越是生气。 “溱溱!我刚刚说的你到底听到没有!不要再笑了!”岚琴有些崩溃,语气自然而然更加恶劣。 “那个……郡主……小郡主她……”溱溱的婢女小心翼翼的说着,试图提醒岚琴,溱溱根本就不会明白岚琴的意思。 “我知道啊!”岚琴一把将溱溱揽入怀里,她的眼眸有些雾气,但一贯的骄傲和倔强让她依然强忍着悲伤的情绪,“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我才……” 溱溱露出疑问的神情,“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岚琴摇摇头,道:“笨蛋,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就真的……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啊!” 溱溱不明白岚琴的意思,她诧异的眨眨眼,片刻后小心翼翼的说:“姐姐,我给你找了四叶草回来哦!” “诶?” 岚琴松开怀里的溱溱,疑惑的看着她。 溱溱从怀里谨慎的取出一个包裹的完好的手帕,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一片完整的四叶草。 “四叶草,是我们朵颜人的幸运啊!”溱溱开心的笑着,将四叶草放到岚琴手中,道:“姐姐是我们的希望!所以姐姐要让四叶草庇护!” 岚琴怔怔看着手中那片四叶草,喃喃问了句:“你,你就是为了找这个……” “嗯!对啊!”溱溱笑的纯洁无邪。 岚琴握住那片四叶草,再次将溱溱揽入怀中,轻轻说道:“谢谢……谢谢你。溱溱。” ********************** 三月二十一,申时,天色冥冥,暗红色布满了天空。 “放屁!真是可笑,你是说,明明知道对方的兵力三倍于己,我们还要再兵分五路,这分明是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烤熟了往别人的嘴里送!”渠达拍案而起,怒骂道,“我就知道你虽然长得一副漂亮模样,有些小聪明不假,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 即使是王帐,炭火也并不比其他营帐旺盛,叶羽拾起墨块,轻轻敲碎了砚台上薄薄的一层冰,冰凉的手指因寒冷而略微僵直。 岚琴从炉上取下铜皮水壶,向砚台里填了些沸水,从叶羽手中接过墨块,研了起来。 渠达见这两人都不理自己,不由得气极,顾不得礼数几步到了叶羽近前,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大声吼道:“嘴上没有毛的小子,你想让吾王的军队一个不剩么?” 自昨日险些被这突然出现的白衣汉人一剑封喉,白天又被他摆了一道,他便一直压着火,更是搞不懂为何王和郡主见到他如见到了长生天派下来的救世主一般。 叶羽仍是不理他,聚精会神地在羊皮卷上画着什么。 渠达抬头看向岚琴,见郡主只是一心一意地磨墨,更是失望透顶,转脸看向面色沉静居于王座的忽察尔汗王,以手合胸:“汗王,末将与诸位将官跟随汗王征战十余年。我们谏言要以全军之力护送汗王回到莫城,您和郡主都不肯答应,而这个嘴上没毛的小子居然要我们兵分五路,明明是要让我军全军覆没。吾王明见!” 忽察尔迟疑的望向叶羽,忍住了疑惑,没有开口。 “兵分五路,一路一千人,一路两千人,一路两千人,一路五千人,一路——”叶羽顿了顿,沉声道,“剩下的那一路,九万人。” 渠达讶然回头,看向眼色疲惫的叶羽。 “五路兵士布局有如此图。” 诸位将官闻声立刻呼啦一下围在了王案前,看向叶羽的图纸。个个箭头盘桓相咬合,一条粗壮的箭头指向西南。 “今夜三更便要起来备战,将所有食物做熟,让士兵们带在身上。东南路军需要两千名最精干的弓箭手。”叶羽指了指西北向的一只箭头。 渠达头也没抬答道:“我军士兵,个个是弓马能手!” 叶羽淡然一笑:“那就好。”他眸色一沉,眉心凝起,指了指东南向的一支箭头:“西北路军,五千人,需要最敢打死仗的士兵,和最敢打死仗的将军。” 死仗二字一出,众人静默,面面相觑。 渠达猛地一拍桌子:“吾王麾下将军,个个敢打死仗——但,谁都不许和我渠达抢!” 叶羽抬头看向渠达,敛去笑容,看向忽察尔汗王。 忽察尔盯着叶羽的脸,轻轻颔首。 诸事安排妥当,叶羽捏了捏太阳穴,叫众将官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把所带之队布置妥当 渠达将军被留在了最后,叶羽又跟他详细的安排了他和他手下敢死队需要做的事。 “你这都是些什么古怪安排……”渠达一双鹰眼瞪得有若铜铃。 “不管多古怪,你听我的就是。不管是用墨汁,用烟熏,用炭火,用泥巴,务必要做到,在四更天之前。” 渠达皱紧眉头,闷哼一声,挑开帐帘就要出去。 “再等等!”叶羽又叫住了他。 “中原男人都像你一样罗里罗嗦的娘娘腔?”渠达不耐烦地回过头,但毫无怒意。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所见的的那个白衣小子并不像原先见到的那般清淡的神情或是带着一抹狐狸般狡猾的笑意。此时的叶羽,是一脸严肃的看着渠达,他慢慢地将右臂曲起,轻轻捶了捶胸,对渠达做出了示意。 “好兄弟,一定要活着!” 声音坠地,好似水中沉金——沉闷,却是结结实实,打在人的心头。 渠达一愣,右臂曲起,缓缓捶了捶胸口,点了点头,转身一步一步出了王帐。 叶羽向忽察尔汗王告辞出帐,望着渠达魁梧的身影,呆呆的出神。 四肢百骸,为一种莫名的情愫所麻痹。 感受到身后帘子挑起,想必是岚琴跟着自己出了帐。 “这几天很冷,阴晦干冷,今晚天色红彤彤的。”叶羽抬头望天,“夜里应是要降雪了,呵,必须要降雪了。” 来人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盛夏的预言从没有错。” “诶……”叶羽诧异的扭头看去,才发现竟然是夜殇。 夜殇看看他,道:“干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叶羽呵呵一笑,只叹道:“因为你总是一脸不爱理我的样子。” 夜殇一时无语,她不想接这个话题,只说:“成败在此一举,前半夜好生休息吧,三更便要起来备战了——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有三更即起了,还真是怕贪睡起不来呢。你放心,盛夏既然跟着我过来,我身边定然还有别人隐藏在暗处,我会将他们分散在各路军中,尽量保证朵颜将军们的性命。” 叶羽欣慰的点点头,笑道:“陌石山庄的力量我这几年可是早就领教了。” 夜殇静静看着他一袭白衣傲然而立的身姿,想到靖难之战时,他也是这样白衣翩翩镇定自若,动用神鬼谋算保证着北军的胜利。 “想不到,跟你一起出来办个差,竟然就能遇到这种事,真该说和你在一起竟是不幸么?” 叶羽听罢夜殇的吐槽,哈哈大笑,道:“我的一个朋友也曾经跟你有过一样的发言呢!”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战争艺术 夜殇静静站在叶羽身边,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漫不经心的说道:“想来……驸马和那位朋友,一定情义深重吧。” 叶羽定定看着她,见对方只是仰头看着天空,一眼都不曾瞥到自己身上,不禁忍不住在心底叹息,这个家伙想必真的从未想过要认自己。 “说起来,其实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般确信你的计谋会成功?嗯……虽说自靖难起就见识了你的神鬼谋划,不过……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一定会赢?” 叶羽看看夜殇,笑了笑说道:“虽说打了四年的内战,但我也一直没有把眼睛从北元的身上移开。自从上战场以来,我最熟悉的对手就是北元,也就是如今的鞑靼。蒙古人的作战习性我了解,他们如今的军队制度我也了解,从大明边境抢走的那些火枪短炮,我更了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夜殇颇为意外的看看他,怔怔问:“就这样?” “嗯,就这样!” “呵呵,那我就等着,看明天你怎么破朵颜的这个败局。” “若真是完美的败局,休说是你我来了毫无用处,就是诸葛亮复活,也没什么卵用!呃不……嘛,没什么用……”叶羽笑笑,继续说道:“鞑靼的布局本身就有问题,而这问题被我看见了。任何战事,只要能胜,都不过是比对手少犯了一两个错误罢了。” “是么……瞧见靖国公眼角放精光,这般模样既像是狐狸又像是狼,不知道国公爷可否给在下讲解一番?”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夜殇不自觉的语带戏谑,加了几分抢白的味道,眼神却越发的和善。 叶羽先是一愣,不过随即便明白夜殇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卸去了防备,为了不戳破这难得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叶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吟吟的说道:“方才在岚琴那里看清楚了鞑靼的布阵,他们手下一共有三十万军队,只要一股脑地冲上来,朵颜的这十万人马必然敌不过他,但忽察尔汗王手下的士卒精干,至少能让鞑靼折损同样数目的士兵,说句实话,就算忽察尔汗王舍得拼命,鞑靼也舍不得。所以,鞑靼没有选择猛烈攻城,而是选择围城。他的算盘打的虽好,但却忘了,围城必然会分散兵力,哪怕离得再近,布局得再严密,一旦突破,哪怕是伤亡惨重,也可以留一批人马把忽察尔汗王送到朵颜曾经的都城——莫城。所以,若我是鞑靼的统帅,必然不会采取此等从西北南三面合围的方式,而是从东北南三面合围。” “为什么?”夜殇顺着他的话在脑中勾画出如今的形势。 “朵颜的历史,要追溯到成吉思汗时代,他们的祖先是成吉思汗时期最强的部落之一——兀良哈部。而兀良哈部最早时候的大本营,正是莫城。” “诶?不是朵因温都尔么?”夜殇对这些事情的了解不如叶羽,叶羽虽然如今对于现世时所记的历史知识基本忘光了,但他在这里重新去读已经记载的史书,也自然记住了很多东西。 叶羽摇摇头,道:“不是,朵因温都尔是太祖皇帝赐给兀良哈部的都城。自他们归降大明之后,就再也不以兀良哈部自称了,而改成了朵颜。如今,朵因温都尔被围困,朵颜人最先想到的撤退地点,就是莫城。” 夜殇恍然,道:“可如今,北元将朵因温都尔团团围住,却是自他们所在的西面围攻过来,独独放空了朵颜可能撤退的东面。” 叶羽笑了笑,道:“兵者诡道,利益为先。鞑靼此次的统帅为他们的可汗也速本人,对此人我也算有些了解,他弓马娴熟,兵法运用得理,只不过有一点致命的确定,就是过于小气,一心以取胜为目的,难识大局。他在这里稀里糊涂地将朵因温都尔围困起来,围得这么紧,虽然对手跑不掉伤不到,自己也是空耗粮草。” 夜殇自然明白了叶羽的意思,她忍不住笑道:“三十万大军一天耗粮约两千石,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不战不攻,平白耗费用度,实在是浪费啊。”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叶羽眸色渐深,“蒙古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竟然还用这样的办法,着实愚蠢的让人无法理解。” 夜殇愣愣盯着叶羽,突然道:“你这人就是一副七窍玲珑的心思。行军打仗,用的全是兵法和谋略,你的战场总是没有血腥气,却总是让人更加的不寒而栗。” “石头,战争并不简单。不像你带着的陌石山庄,个个都是武功绝高的高手,高来高去,夜间暗杀,把局中最关键的人杀死便是胜利。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一旦以国家的名义上了战场,生和死便仅仅变成了一个数字。其背后干系到的,不是这些士兵的死活,而是江山社稷,是黎民苍生,是国之利益。你杀了多少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仗,你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什么。行军打仗不乏死战,若是为了固守疆土,自然要以命相搏。但既是出于获利的施援之兵,无伤于己,需要的更多的是技巧。” 讲说之时,叶羽眼中光彩熠熠,他双手拢于袖中,嘴角挂着自信飞扬的笑,声音悦耳,风度翩翩。 只是,这样的叶羽却叫夜殇没来由地心头慌乱,她忍不住一把拉住叶羽的衣袖,紧紧皱着眉头,说道:“够了!小羽!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把忽察尔汗王救出去而已,战争什么的……还是不要想太多……” 叶羽愣愣看向岚琴,刚刚她的称呼,让他一瞬间呆愣在原地,胸口如同被钝器击中一般。 两个人对视良久,叶羽突然喃喃说道:“石头……你刚刚……叫我什么?” “诶?”夜殇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瞬间意识到叶羽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夜殇心里一紧,她立刻松开拽住对方衣袖的手,轻咳了声,道:“一时失言,驸马见谅。” 夜殇又一次恢复自己冷言冷语的样子,但是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在如今的情况下看来,自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自己叫了叶羽小羽,而他也叫了自己石头。 这样再熟悉不过的称呼,无形间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但是夜殇却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捅破这一层真相。她还没有想好,自己该怎样拿这样一副冰冷的面容去面对此生最好的朋友。 叶羽见夜殇又沉默了起来,忍不住叹息道:“石头你……” “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三更就要起来备战,驸马还是赶快休息吧,下官也去休息了。” 想都没想就搁下这样一句话,夜殇逃避似的离开这里,丢下叶羽一个人独自站在原地发呆。 岚琴不知何时从帐中走出,她见叶羽站在那里发呆,忍不住问道:“天气这么凉,你站这干嘛?” 叶羽见是她出来,呼出口气道:“没事,明日一早就要作战,你也早些休息吧。” 岚琴点点头,替他紧了紧大氅,道:“你也是。这两天……真的是辛苦你了。” 叶羽冲她安抚一笑,说:“没关系,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只是出这么点儿力,你又何必跟我客气?” 岚琴看着他,怔怔问道:“就只是朋友……真的一辈子都只能是朋友么……” 叶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低了低头,如果说完全不动容恐怕也不是真的。只是……叶羽来自现代,根深蒂固的思想和价值观让他无法对岚琴做出任何承诺和回应。因为,他无法去背叛怜香,无法接受三个人的感情,无法让岚琴陷入不属于她的爱情。 “岚琴,等到互市开启之后,东北的局势稳定下来,你也别再在战场上拼了。赶紧……赶紧找到属于你的良人……” “够了!”岚琴粗鲁的打断叶羽单方面的说辞。 叶羽始终低着头,他不想看到岚琴现在的表情。 “叶羽……你为何就这么固执?靖难的这四年,我与你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你当真对我毫无感情么?” 叶羽终于抬起头,他看着岚琴,确信的摇头,道:“但是岚琴,我和你的感情,与我和怜儿不同……早点儿休息吧,何苦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说完,他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没有回头。 岚琴怔怔看着叶羽离开的方向,竟然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放弃的打算。用情需要倾尽全力,必要时掏心挖肺,力竭命断。 情爱总叫人迷失,终究没了自我。 岚琴立在风中,苦笑着叹息,轻声自言自语:“叶羽啊叶羽,你敢不敢相信,到了现在,我竟然还是没有放弃爱你。就像……” 就像你当初对怜香的执着一样……哪怕遍体鳞伤,也要重新走回她的身边。 第三百一十六章 诡异夜袭 一场暴雪袭击了沙场,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吊呆比,真他妈的晦气,年是在这鬼地方过了的不说,如今都快开春了,竟然还在这里耗着。”鞑靼的副将迭胡骂骂咧咧地进了帅帐,直接到火盆处烤着火,这场仗他打的十分气闷,原因无他,不说成天窝在这种苦寒之地,还是这种温吞吞的打法,不由得积了一肚子火气。 说起来,蒙古草原上的环境比这里还要恶劣,但毕竟是迭胡习惯已极的地方,如今却觉得大漠的风沙比这里要强太多。 主帅也速掩卷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你这是怎么了?念叨什么?” “没怎么,就是不爽。” 也速一笑,将书卷放下:“打仗还能由着你选日子?本汗也是在这里陪你打着仗过的年。咱们带的粮草军饷已极足够,和北元时期相比,咱们过得够充实了,你安下心吧。” “可是……可是可汗,我怎么总是觉得不像打仗呢……?”迭胡嘟囔了一句,“就像是和小孩儿玩过家家,他们来攻,我们就挡,一点一点地磨掉对方兵力——拖了好久了!兵贵神速,如此胶着许久,可是无利于国啊!” 也速不以为意:“这些日子的耗费也不是白耗费,最近这五百里的地段我都驻扎好了哨所,这片土地已经牢牢纳入咱们的口袋了,怎么能说无利于国?咱们要稳中求胜,能不伤亡就不要伤亡,他们被围着,支持不了多久了。等他们内乱时,我们再捡了便宜把朵颜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迭胡皱眉:“可汗,我怎么觉得没谱呢……” 也速又是笑笑:“这地方苦兮兮的,不是大风——你瞧,就是暴雪——又是一片坦荡荡的高原,连个高阳之地都没有,天时地利一样都挨不上,就只能靠着‘人和’取胜,爱惜士卒性命,终归是没错的,好在咱们人多,几面合围得严严实实,才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迭胡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也速面露不悦,抢着说道:“好了!迭胡,别抱怨了,我估摸着这几天他们的粮食应该快尽了,很可能会有哗变,说不定还有将军过来投诚,当然,更有可能他们会拼着性命殊死一搏——这是最坏的情况,等雪停之后我们把包围圈缩小些,再给他们施加些压力——我要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迭胡无奈起身,到了帐帘前,又转过身看向也速:“可汗,他们会不会趁着风雪夜袭?” 也速大笑道:“天气差成这样,路滑难行,就算他们有命突围,恐怕也是没命回莫城——不过,如此倒是好了,大风天弓箭效用减半,但我们的七千杆火枪可是静候许久了。你不要再多想了,去睡吧。” 也速又一次下了逐客令,迭胡只得告退,挑帘出帐。 方一挑开帐帘,刺骨的寒风夹着雪就从颈后钻来。西北风干涩阴冷,吹得人皮肤生痛。 也速猜测,若是忽察尔选择突围,必然从北面突围,因为东面恰好是一片高岭,极难行军,更不适合突围。所以,也速将所有火枪兵集中在北面,西南两路亦集中了二十万军士,自己也将自己的帅帐挪到了北面的位置,以便统领全局。 而且,这里是上风向,朵颜人的弓箭发挥不了太大的功效。因担忧处在下风向的军队,便集中了二十万兵力在那边,以便于转圜。 “应该没问题……”迭胡吐了口气,回了自己的营帐休息。 四更天,风声如吼,天空依然暗红恐怖,寒气森森。暴雪未停,西北向值夜的卫兵正杵着冰凉的长枪不停地跺着脚,忽然听到些微奇怪的声响,立刻警觉地眯起眼睛,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立刻瞠目结舌。 远处雪尘滚滚,看阵势,必然是上万人。 不好,夜袭! 卫兵心里一紧,立刻吹响了木嘴铜身的长长军号。 训练有素的火枪手最先起身,铠甲都顾不得穿,便立刻抄起火枪来到了营门持枪待命。 惊天动地的声响终于到了近前,也叫人看清了那声响的来头——一群带着金属笼头的骏马扬着四蹄,向着西北角冲刺奔来。它们横冲直撞地撞开了拦路的屏障,直逼大营而来,其后一片烟尘茫茫,隐约听得到千军万马的脚步声。 齐刷刷的枪声响起,七千杆火枪一齐开枪,火舌喷灼而发,响声惊天动地。 中枪的战马在坚持奔行了一阵之后颓然倒地,濒死的嘶鸣声高亢而绝望。 因骏马奔驰而带起的雪尘渐渐消弭,沙场上忽然一片沉寂。 鞑靼士兵面面相觑,迭胡吐了一口痰,带了几百名士兵向前勘探。没一会工夫,他便神色怪异地回来了:“吊娘比,居然全是马,后面还拖了一大堆叮呤当啷的东西,足足有上千匹!他们在搞什么花活儿?是看着自己不行了,所以要‘放马’一搏?” 也速眉头一皱,立刻传令道:“吹长号天一地六,天四地九,嘱咐全军立刻起来,向西北向待命!” 话音刚落,却听到了一声闷闷的号响, 地三天八,地二天七——是从东南角传来的。 也速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他忽察尔居然有胆子分兵夜袭,就不怕我三十万大军把他全部吞没?” 话音落下,他亲自登上号台,吹响号角。西北两路军队以西北角为中心,十五万大军展开双翼,准备迎战。 号声借着西北风传至朵颜军队的王帐外,一身雪白锦衣的叶羽唇角勾起,被西北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远处一个骑兵正抱着自己的战马失声痛哭,哭嚎说道宁可自己死,也不要让它上战场白白送死。 负责这一路骑兵的将军从自己的马上翻身下来,反手便给了那骑兵一个巴掌,随后亲自给自己的战马身后系上了制造雪尘的拖曳赘物,瞪起铜铃大的眼睛大声吼道:“格老子的,你的十条命也抵不上跟了老子十年的马,可老子要保你的小命,让它去送命!” 第二批战马打着响鼻,被驯服自己的骑兵含着眼泪,挥鞭赶向了西北向。 叶羽不忍再看,喉间梗塞,立时背过身,朝东南向望去。 东南向鞑靼军处,箭矢如雨落下,由渠达带领的朵颜军借着强劲的西北风排阵张弓射箭。黎明前天色最暗,此处鞑靼军队连射箭的人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更不要提躲避密密匝匝如雨一样的箭矢,瞬时伤亡过千。 鞑靼东南军处于下风向,虽有弓箭也无力还击,射出去的箭还不到半路便飘飘忽忽地卸掉了全部力量。 鞑靼这一路军队的统帅叫克鲁雷,他无奈下只得嘱咐士兵以盾牌遮挡。本指望着西北两路军队过来从背面合围,却没想到对面也遭受了夜袭。 克鲁雷心中暗暗嘀咕:忽察尔当真胆大到以十万士卒分兵攻打三十万大军? 心念于此,克鲁雷咬牙,吹响短号,传令东南两路军队以东南角为中心,展开两翼,好将正在袭击自己的这一股人合围剿杀。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西北两翼军士已经穿戴好铠甲,严阵以待。 远处又一次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声响,这一次比上一次的声响还要惊悚骇人。 雪尘之中渐渐地现出了战马的模样来,也速立时下令:“开枪!” “砰!” “嘣!” 枪声过后,传来了怪异的炸裂声,冲过来的战马成批倒下的同时,自己的阵营也传来数声惨叫。也速大惊,转头一看,见火枪兵中有不少杆火枪炸了枪膛,一下子就伤到了持枪射击的火枪兵。伤势轻的,只是被燎了眉毛;伤势重的,竟是被炸得满脸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爆了眼珠! 也速大骇,怎么会这么多火枪一齐走火? 此番因为火枪的缘故,鞑靼军并未准备弓箭,火枪失效后,火枪兵不敢再开枪,其他人一时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战马奔来,竟忘记了躲避。无人驾驭的战马,冲入阵型严谨的士兵之中,四蹄乱奔,立刻踢伤了不少人。顿时阵脚大乱,士兵们几个人才能围住一匹马,花费好大一番工夫才能将那马砍死。 也速亦不敢再下令开枪,眼见得第三批无人驾驭的战马呼啸奔来,立刻叫西北向的士兵让开,以免被战马踢伤,同时下令士兵上马,预备绊马索,下一批战马再来的时候好上前截杀。 而出乎意料的是,第三批战马竟是比前两批加起来还要多,数十匹马齐头并进,步伐却是整齐。马背上依然空空的,没有骑兵。 眼见得过去的马匹打开的缺口越来越大,也速终于觉得了不对劲,马上叫散开的士兵合围,却已经来不及。已经突出重围的战马侧面突然挺起了一个个忽察尔军的士兵来。他们沿着军队漫长的阵线向东、向南奔去,回身搭弓,弓箭乘着西北风嗖嗖向着鞑靼军队飞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者诡道 叶羽定下的分兵之计,西北向两千弓箭手挑选的尽皆是各营弓箭翘楚,便是在马上移动挽弓,准头亦有如平地。天寒地冻,铁甲不能穿在身上,因此鞑靼军多穿的是藤甲。但藤甲根本吃不住弓箭的力量——箭随弦发。西北军处顿时传来阵阵弓箭钻入骨肉的“噗噗”声响,煞是骇人。 顷刻之间,鞑靼军死伤数千,但毕竟只是皮毛,突围的骑兵不多,身上没有多少弓箭,就算让他们跑了,也只是散兵游勇。也速忙喝令士兵以盾牌抵挡箭矢,勉强挡住弓箭袭击。他眉间纠结,暗自思忖忽察尔意欲何为。 正在此时,身后又传来报,说是身后又发现忽察尔大军前探,只是那股流散军队只是冒了个头便又向东南方向去了。 莫非他不是要从我这里突破?也速一瞬间思虑百转,虽是自东南向逃往莫城必然会绕远,可那边正是上风向,一旦用上弓箭,东南向的鞑靼军队作战必然处处受制。 可是…… 战场上一刻都不能再耽误,也速无暇多想只得把心一横,立刻命副将迭胡带领十万骑兵在此追杀那突围的两千弓箭手,而自己亲自领北翼十万人马向南推进,追着忽察尔前探的那支流散军队,攻向忽察尔本营,却只发现了一座空营,营中只有些伤残了的士兵,粗略数来不过一千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探子在忽察尔营门口发现了一个伤兵,只见他头上缠了白布,身上裹着破败棉絮,说起话来也是气若游丝,说是忽察尔军断粮一日,终于忍耐不住,又畏惧火枪,故只派遣了部分弓箭手前去西北角扰乱视听,其他主力军已经全军开拔,全部向东南而去了。 前探回报后,也速更是笃定了忽察尔弃置了本营意图从东南逃走的心思,遂 不去管那没什么人的主营,继续推进,趁势与东南联军汇合,好将进犯东南联军的忽察尔军一并消灭。 东南军队这边仍是一片昏聩,只是忽察尔军箭矢的“嗖嗖”声渐渐地静了,大抵是弓箭用尽。 也速心下大喜,静静等候两翼军队将那支突围的军队悄悄合围。 不多时,右翼果然传来了厮杀声。 “杀!杀!” 呐喊声震天动地,是蒙古语和汉话混合的喊杀声。 黎明前的昏暗笼罩着这片高原,雪光映照漆黑如墨的天色,士兵们只能凭借铠甲颜色的深浅来辨别对手。 刀剑刺入骨肉的声响令人胆寒,可也容易上瘾。 夜到了最深的时候,夜黑如墨,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黎明的光亮便会照亮这片土地。 忽察尔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叶羽自风雪中站起身,抖落身上破败的棉絮,露出了雪白的大氅来。他轻轻解下了缠在头上的白布,双目被西北风刺得生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然而只是瞬间,便又遽然睁开,喝令道:“点!” “伤兵”们迅速从营帐中纷纷出来,兵分两路,自北而南铺上了横亘五里地的废物,向着那些废物和自家营帐泼起了火油,在凛冽的寒风中,将面前一切悉数点燃。 忽察尔营帐容纳十万士卒,占地百丈见方,大火熊熊燃起,火势冲天,高烧数十丈,将方圆数十里照了个通明。 火光照亮了处于一片混战的沙场东南,打得不可开交的鞑靼士兵在一瞬间看清了彼此身上的军服,不禁一愣。 地上躺着无数士兵的尸体,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对手所杀,还是为自己的伙伴所杀。 火光自然照到了迭胡所带的西北角军士处。 迭胡本是在疑惑为何面前多了如许重重人影,下一刻便被身后的火光照亮了眼前光景,看清了面前那些幢幢人影并非幻觉——而是真正的忽察尔主力军,九万大军,借着夜色和四处奔跑的战马的掩护,悄然钻出重围,陈兵于西面军西侧。 “放!” 一声喝令,虽是娇柔婉转的女儿嗓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瞬时间万箭齐发——其中有真箭,亦有的并非一般意义上铁镞白羽的箭矢,而是连夜拆掉了营帐里所能找到的所有木头,劈砍成了一端锋利的木箭——不过三轮放箭,西面军死伤过半。 “杀——!” 冲杀声响起,忽察尔主力军向西面军汹涌而去。 叶羽立于熊熊烈火之前,望着远处厮杀,眸色愈来愈深,被火烤的如白昼一般的天地弥漫着焦土和血腥之气。 这么多年,叶羽始终站在战场的最前方,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以为常,站在不同立场上便会自然地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世人常是如此,自己在一方立场时,很难想象另一方的出发点,但一旦自己站在了对面,便不由自主地用同样的出发点,做同样的事。 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目的不知不觉就从保住忽察尔汗王的性命而变成了胜利。 这变化叫他惊心。 风停了,雪也停了。 不,风没停,雪也没停。而是火势凶猛,仿佛要将人吞没一般,愈烧愈烈,热浪和西北风相抗衡,竟将头顶上的雪花生生烤干。 身后明明是通天烈火,可是为什么,身上依然冰冷。是因为,立去冰冷绝望的战场么?但叶羽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失了神,竟在沙场上发起了呆。 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 少时习字时,祖母教自己写“武”字,解释说,武为止戈。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么?为什么那些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热血男儿,习得了一身好本领,却被送到了战场上,成为国之利器——他们甚至将此作为报国的唯一手段。 其实叶羽早就知道,战也好,和也好,为的,都是一个字,利。 啧,真是愈来愈冷了…… “叶羽你个混蛋!你他妈的打算把自己烤熟了回来见我么?!”一声怒嗔把叶羽从游荡的神思拽了回来。 黄色骏马威风赫赫地跃到叶羽面前,马上鲜衣怒甲的女子怒目圆睁,气得牙关都在打战,声音也是发抖,反反复复骂着:“你这个混蛋!你放眼看看,哪里有人会在战场上也发呆吧!” 说罢还是不解气,一马鞭柔柔甩了过来。 叶羽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鞭根,吃惊道:“岚琴,你回到这里来做什么?回去,到主力军后面你父王那里去,到安全的地方去!” 岚琴脱口道:“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在!” 叶羽怔怔望向岚琴,岚琴将鞭子狠狠一掣,又是骂道:“所以怜香才说你是呆子,我还不相信——你他妈的是天字号第一呆子!快点上马!想带着我陪你一起烧烤么?” 因吃惊而半张了嘴,叶羽怔怔看着岚琴,他笑了笑,在心里想着,人世间利来利往的规则不会变。 但终究会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所贪图你的所有利,是——你的心,你的命,你的情。 叶羽露出真心的笑,冲马背上的岚琴说道:“我在这里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这人……” “岚琴,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平安的去见你!” 岚琴在马背上怔怔看他,片刻问道:“你要做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走!” 叶羽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被火光照耀的通红的天空,说道:“处理一些私事。对了岚琴,如果你回去的路上碰到夜殇的话,麻烦告诉她,我现在被困在这边没有出去。” “啊?”岚琴稍稍一愣,瞬间便明白了叶羽的意图。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这里。 叶羽站在冲天的火光之中,与他并肩的只有一千名朵颜士兵和无数的鞑靼骑兵。战场之上从来都是刀剑无眼,他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剁成肉酱,或者被战马踩成肉饼。 但是,他就这样执着的站在战场中央,面对着成千上万的鞑靼骑兵。 刀斧划破空气的声音一下下在耳边响起,也有朵颜的士兵不断提醒他要赶紧离开这里,但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固执的站在这里。 时间其实没有过很久,但由于敌人数量众多,眼看着一千人的士兵快要扛不下去,但叶羽依然暗自咬紧牙关顶住压力。 还没到时候,还可以再等下去!不,或者说这次自己一定要等下去! 洪武二十六年,自己没有来得及对蓝磬施以援手,在玉珠峰的蓝磬没有等到自己的援助。而这一次,换自己来等她,叶羽确信,自己一定会等到她。 然而,事情却没有叶羽想象的那么顺利。 鞑靼的骑兵一股脑冲到眼前将他彻底围住,刀剑向他无情的砍了过来,鞑靼人十分清楚,这个一袭白衣的人应该就是朵颜的灵魂人物,如果现在将他在这里斩杀,那么将会给朵颜造成致命的打击。 眼看着刀剑即将砍到身体上,叶羽怔怔站在原地,他手上虽然握着一柄长剑,但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来说,根本无法抵挡过去。 “小羽!” 熟悉的声音和称呼传入耳中,冷兵器重重相撞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叶羽怔怔看着凭空出现挡在自己身前的黑色身影。 “叶羽!你疯了吧!你是不是有病?十多年了,你就不能稍微改改自己任性胡来的臭毛病吗!” 叶羽听着夜殇的怒斥声,心知自己孤注一掷的赌博再次胜利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旧友 夜殇手中的剑舞的密不透风,她一把拽住叶羽,边抵挡攻过来的敌人边拉着他后退。对于如今轻功卓越的夜殇来说,她想一个人突出这种围困简直是易如反掌,不过带上个累赘一样的叶羽就说不好了。 “嘛……总之,似乎成了累赘呢。”叶羽跟在夜殇身后说着。 “知道的话你这家伙一开始就给我慎重点儿啊!” “嘛,抱歉呢。”叶羽的语气十分漫不经心。 “……”夜殇挥剑挡去一拨敌人,无语的说着:“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在反省吧!” “啊啦,真是失礼啊石头!对许久不见的挚友这样说话,石头果然很冷酷。” 夜殇听着叶羽大言不惭的话,干脆放弃再和这个人沟通的意愿,反正这货就一张嘴会说,自己说不过他就是了。 虽然带着叶羽突围比较费劲,但武功高强的夜殇根本没有怎么费力,更何况不知何时陌石山庄的高手们已经加入了战圈之中,他们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掩护夜殇和叶羽突围简直是易如反掌。 夜殇和叶羽分别跨上抢夺来的战马,夜殇问道:“接下来怎么办?你设计了这么一出苦肉计逼我相认,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你也已经设计好了吧?” 叶羽冲她狡猾一笑,道:“叫你的人全部撤出来,朵颜的一千将士们虽然有些伤亡,但只是极少数,已经是大成功了。我们带人往西面跑,绕过去后见到鞑靼的大营便送他们一把大火,直到绕过西北与主力军汇合。” “还是这样,真不知道该说你奸诈还是什么,这一战想必天亮就会结束,你准备好怎么写报给陛下的奏报了么?” “嘛,朵颜的战事会拖延这么久,他一定会生气吧。不过他也发不起脾气,毕竟导致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本人呢。”叶羽耸了耸肩,丝毫不客气的吐槽起了朱棣。 “北境的军防一向是由燕王、秦王和宁王三人一肩扛起的。自从秦王殿下薨逝后,西北的军务由凉州卫全权负责,那时你已经……呃……后来都是我在负责。而北境和东北这边都是由燕王和宁王在负责,如今燕王本人去当了皇帝,宁王也被他召回京城,朵颜这边出事儿也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啊,陛下他谁也责怪不了,他顶多生个闷气,然后命令咱们把北境的局势稳定好。” 夜殇点点头,说:“看来你已经都想好了,做事滴水不漏,真不知这是不是你到了这边才养成的毛病。” 叶羽冲她笑笑,道:“说起来,到了这边后,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谈话呢。” 夜殇怔了怔,想起曾经数次擦肩而过,和这么多年来的分离,她不禁心生感慨,能像现在这般和他坦然相处,自己似乎一直都没想过。 “不过你也太乱来了!用这种方法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就是为了逼我和你相认?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来?或者没来得及呢?”夜殇不禁数落起了好友。 叶羽笑的坦然,道:“那也是值得去赌的!关键是,石头,如果不是我今天用这苦肉计,你是否就不打算与我相认?” “……”夜殇沉默不语,这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自从穿越到了这里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石头,如今形势已经不同于以往,剩下的交给我来做吧。你离开京城,带着陌石山庄的人回到济南去吧。” 夜殇怔怔看看叶羽,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底生出感动的同时,深邃如潭的眼眸也渐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凄凉。 静静看着叶羽身上厚厚的大氅,夜殇轻轻问了句:“你现在……似乎很怕冷?” 叶羽楞了一下,没明白夜殇为何突然这样问,不过他还是答道:“是,很怕冷……” 夜殇重新低下头,她低沉的说道:“所有的事都还没有结束。小羽,我隐忍这么多年,所有的筹谋和计划都是为了最终的那个目的。我曾经发誓,一定要为蓝家平反!不达到这个目的,我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叶羽还想再说什么,他们却已经一路到达了朵颜主力军的后方。 岚琴正骑在马上往这边眺望,在看到他们二人的时候,立刻露出安心的笑容。 “你们终于回来了!” 叶羽对岚琴笑了笑,点头道:“你放心吧。汗王那边怎么样了?” “你也放心,一切顺利。” “嗯,后续的事情还要你多多费力指挥了岚琴。” 岚琴多年在沙场征战的经验绝不会比叶羽少,只是剩下将鞑靼打退这样的小事,她自己定然可以应付。 看着红衣亮甲的岚琴骑在马背上的英姿,夜殇不禁叹道:“这位郡主还真是名不虚传,巾帼不让须眉啊。” “哈哈哈。”叶羽笑的开怀,他拍了拍夜殇的肩膀,道:“难道你不是么?” 夜殇先是一怔,随后无奈的耸耸肩,道:“我已经快忘了自己是的女的这件事了。” 夜殇正准备完成自我吐槽,然而下一秒却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 叶羽白色的身影包裹着自己,夜殇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石头,能够再次见到你,能够再次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夜殇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阵的发烫,她怔怔抬起手,回抱住了叶羽。自洪武二十六年蓝家覆灭之后,夜殇一直是别人的依靠,她是陌石山庄的依靠,是蓝家军旧将的依靠,是他们所有人的支柱。这样长期下来,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甚至忘记自己原本也和怜香岚琴她们一样,需要别人的支持。 十多年来,应该柔软的腰身一刻也没有弯下来,即使是楚信和杨清,也不可能让她完全放松,在墨瑶面前她更是要完全将对方庇护在自己的身后。 可唯有叶羽,唯有这个怀抱,能够让她毫无防备的回到自己曾经拥有的飞扬明亮的岁月中。他们之间没有热烈涌动的激情,没有朝朝暮暮的相思,有的只是如冬日阳光般温暖的信任。仿佛在叶羽这里,只要自己闭上眼,就能变回曾经那个纵情玩乐,快意潇洒的蓝磬。 “石头,未来的路,你我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松开你!不论是你还是月和夏空,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夜殇静静的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也不再是原来那个懒散的蓝磬了,重要的人,我们一起来守护。” “……我说……你们两个这样大庭广众下抱在一起……怎么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呢?” 突然听到岚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殇一把推开叶羽,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不少人正一脸诡异的神情看着这边,再看看岚琴一副恶寒的表情。 夜殇登时大囧,她立刻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自己一身男装打扮,和叶羽这样抱在一起……仔细想想这画面还真是有些太醉人了…… “呃……少主,咱们的人已经都回来了……”正准备跟夜殇汇报事情的盛凌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尴尬的意味。 这让夜殇更加的窘迫,她清清嗓子,冲盛凌说:“好,我知道了,有没有伤亡?” “少主放心,除了几个兄弟受了轻伤之外,没有大碍。” “那就好,剩下的交给你去处理好了。” 叶羽面带笑意看着夜殇果断处理事务,心里觉得无比的畅快。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那恶心的笑容!”岚琴的吐槽来的丝毫不留情面,叶羽扭头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重要的事。 叶羽心说自己可不是搞基的类型,觉得被误会的有些好笑,无语的说:“老朋友相见,多么让人感动的时刻。” “啥?”岚琴看看他,又看看夜殇,忍不住说:“我怎么一路也没看出你俩交情这么好!” 叶羽并不想就着这个问题继续解释,只是岔开话题问道:“军情如何?” 涉及到正事之后,岚琴也暂时忘了开玩笑的事,将目前前线的情况跟他大致做了说明。 鞑靼虽然军力众多,但分兵完成合围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军力。再加上叶羽几路佯攻做的太到位,直接将鞑靼的兵力搞的七零八落,大部分都被大火直接烧死在营中,甚至连逃出来的可能都没有。 行军打仗,无论是商战政战还是刀剑相碰的战场,都是一个道理。面对强大的敌人,利而诱之,乱而混之,分而破之。 叶羽太了解这些战术,越接触战场,他越无奈的发现,自己似乎跟这里有解不开的缘分。 这战场,怎么好像一上来就下不去了?这身戎装,好像穿上就脱不下来了…… 所以怜香当年担心的事还是真实的发生了么…… 叶羽颇为无奈的叹息,先不去管这么多,总之朵颜的危机已经解除,又和石头相认,自己该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北局稳 也速所凭恃唯有火器,却忽略了这冰天雪地,火器使用后急热急寒,水气凝结,极易炸膛。 前番被叶羽派出去诱敌的两千士兵将北面军引入东南混战后便直接到了空荡荡的南面营地,又是一把大火。 叶羽和夜殇向北面撤退的同时,亲自带着一千名士兵,路过西面的营地,亦是纵火烧营。 迭胡的西面军没能拦住朵颜王的主力军,被气势如虹的朵颜王军一举击溃,副将迭胡亦被俘虏。 连片的大火隔绝了两个战场,彻底照亮了西北角的昏聩混乱,所有人面面相觑,他们只看到了黑色的战甲,没有朵颜王军那青色的铠甲。 也速瞠目结舌地回身望向身后大火,听着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残兵回报其他几方军队的战况——转眼之间南北西营全部失守,落入敌人手中。 也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战场。为何眼前只见黑的?方才偷袭自己的那些朵颜士兵哪里去了? 也速面露青灰之色,许久才颤声传令,勒令还活着的士兵自行跟着自己所跟从的军官归队,陈兵于西。 藏青色的黎明悄然降临,西北风渐渐弱了,雪亦停了。 一支格格不入的残军展现在两列陈兵之间,黎明天光照亮了他们涂得并不均匀的铠甲——叶羽嘱咐沮渠达务必将自己所带的五千名士兵青色铠甲染成黑色,无论是用墨、用泥还是用炭灰。 在火把无用,视物只能靠颜色深浅来辨别是敌是友的战场,他们加入混乱的战场中逢人便砍,引发起鞑靼士兵的自相残杀。 活到最后,有命被人发现这个诡计的,都是最为勇狠,最不怕死的兵。 借着天光,渠达回身看了看自己身前不过两千人,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新添的一道刀痕,一阵疼痛。自己五千人混进鞑靼军中损了六成多,说明,鞑靼兵也损了六成多。这笔买卖做得真他妈值! 也速气血翻涌,决眦欲裂,一声怒吼喊破了嗓子:“杀!” 渠达放声大笑:“来吧来吧,你爷爷我才不怕你们!”他将长刀一横,向天一刺,怒声喝道:“吾王威武,君临东北!天狼赐福,佑我朵颜!” 两千士兵学着他的动作,以刀指天:“吾王威武,天佑朵颜!” 不过两千人,嘶喊声将将被厮杀声盖过。 但顷刻之间也速身后亦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声响:“吾王威武,天佑朵颜!” “嘚嘚”的马蹄声自身后右侧传来,数千名骑兵跃马而出——他们刚刚在西面的营地里找回自己死里逃生的战马,周身热血澎湃,虽是疲乏了一夜,却是兴奋不已。 也速无奈,只得命令手下掉头迎战。 却不料,朵颜的骑兵并不恋战,只是左右冲挡,冲散了鞑靼军严格的阵型,留出通路来,试图将深陷围困的战友悉数救出。 渠达被救出时身上中了十三刀,气息奄奄,却强撑着坐起身,一双鹰眼扫向己军将士,忽的伸出一根手指:“你,过来!” 叶羽双手拢入袖中,缓步走到渠达面前,蹲身与他平视。 “没毛的小白脸,我说了,吾王手下的兵将,个个能打死仗,”说着,渠达右臂曲起,轻轻在胸口捶了捶,咧嘴笑道,“兄弟,我活着回——”话未说完,一口血便喷在了莹白的雪地上。 叶羽不顾他一身血污,上前将他扶住:“将军,省点气力,等军医为你疗伤。” 渠达却不管不顾,鹰眼圆睁,一把抓住叶羽白色的袖子,大声喝道:“腾格里赤诺,吾王威武,天佑朵颜!” 二十年的流离辗转,只是为了这样一个愿景。 忽察尔汗王直直盯着渠达,眼眶温热,忽然拔剑高喊:“腾格里赤诺,腾格里赤诺!” 全军将士随着王的动作一起高喊: “腾格里赤诺!” “吾王威武,天佑朵颜!” 这一战,朵颜王军士卒死伤不到一万,战马折损两千。鞑靼损兵十八万,三面营地粮草辎重全失,被焚烧为一片焦土。鞑靼不敢再战,只能咬牙撤退。 朵颜王军不但突围成功,而且大获全胜。 朵颜王军在原本鞑靼军的西面营安营扎寨时,雪已经完全停了。 阳光暖暖地照在人的脸上。 身材魁梧的将军们欢呼雀跃,一片开怀,向着叶羽跪倒,高声呼唤: “腾格里赤诺!” 汉子们的呼声惊天动地,叶羽和夜殇面面相觑,最后小声询问:“岚琴,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的是,天狼,”岚琴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长生天的天,草原狼的狼。” 朵颜也是蒙古族,是前元后人,大明开国后臣服于明,得到封国之后保住了蒙古孩童,这之后与汉人混血繁育。 此地汉蒙同居,祖宗二百年前的草原生涯通过口口相传依然是流传了下来,亦对草原和高原上最为孤傲的动物——狼,有所了解。 本就是草原子民敬重的生灵,在二百年的向往里变得愈发神圣,朵颜子民对狼极为尊崇。 朵颜子民称呼一个人为狼的时候,是对他的最高赞誉。 更何况,是天狼。 叶羽心神为之一颤,将心头涌起的诸多豪情生生压下,转身进了临时的王帐——原本,这里是也速的帅帐。 智过万人者谓之英,过千人者谓之俊,过百人者谓之豪,过十人者谓之杰。天下之大,英俊豪杰,寥寥而已。 “……鞑靼那边尚未安定,不出意外应该就彻底滚回草原了,但也说不准,所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叶羽站在王案前和忽察尔汗王还有岚琴陈明后续举措,他未曾血刃,故而一身白裘只染上些溅上来的血迹而已。 岚琴笑了:“这场大捷,也速大概是真的气疯了。” 叶羽狡猾一笑,点了点头道:“气又如何,依然拿我们没办法。如今你已经回到朵颜,他可是再找不到如这次这般好的机会了。不过,我马上要写战报送往京城,恐怕该轮到咱们的皇帝陛下生气了,到时候倒霉的就是鞑靼。” “你说,皇帝陛下会怎么做?” 叶羽哈哈大笑,道:“他可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鞑靼这次算是踩到了他的雷区,他必然会要他们好看的。” 岚琴却不置可否,淡淡的说了句:“说到底不过是我们朵颜的事,他没必要这么上心吧。鞑靼再怎么样,这次可也没真正进攻到大明的地段。” 叶羽听罢岚琴的想法,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陛下,他这个人是不会允许别人触碰他的逆鳞的,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行。朵颜是大明的属国,隶属于大明,在咱们这位陛下眼中那就是大明的一份子,更何况你是跟随他靖难的大功臣,已经在他心里取得了很深的信任,从他将建州归入你的封地就可以看得出来。而鞑靼此次出兵围攻朵颜,等于是欺负到了大明的头上,陛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岚琴稍稍愣了愣,轻声说道:“诶,是么,他真的是这样重情义的人?我之前总觉得汉人的皇帝都狡猾呢。” 叶羽当然明白她为何有这样的感叹,苦笑道:“当今的陛下与太祖皇帝并不相同,只有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岚琴冲叶羽灿烂一笑,道:“那我姑且就相信这位陛下,为他守住东北的局势好了!” 叶羽双手拢入袖中,苦笑着说道:“我现在要去写战报了,只希望皇帝陛下不要太生气,否则我在这里又要有苦差事了。” 岚琴怔了怔,问:“他会立刻北伐么?” “嘛,说不好。”叶羽耸耸肩,“虽说感觉他会以准备迁都的事为最优先,但实在不能排除他会先趁着此战的胜利痛击鞑靼。” 叶羽伸了个懒腰,往帐中走去,道:“总之我还是先把战报写好,然后再考虑互市和北境军防的事情,然后想想若是眼下立刻北伐应该怎么去打,最后……” “行了行了!我说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吗?你可真是操碎了心啊你!你这个靖国公和驸马大人当得可真尽心尽力!我都看见你的黑眼圈了!你给我马上去睡觉!”岚琴推搡着叶羽走进帐中。 “诶……可是,至少让我先把战报写完吧!” “行!我看着你写!写完立刻给我睡觉!” “哇!郡主大人的暴政!” “管得着吗!” 不远处的夜殇看着岚琴连推带威胁的把叶羽弄进了帐中,忍不住深深的叹息了一下。 怎么说呢…… 总觉得自己这个挚友,还真是有点儿罪孽深重的感觉呢…… 夜殇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中,虽说刚刚坦诚相认有很多话想跟小羽聊聊,但岚琴郡主说得对,是时候先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且自己也有些事要处理。 “盛勋,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借着这个机会去凉州查查吧。” 陌石山庄专门负责情报查询的‘游庵’盛勋早已等在了夜殇的帐中,他隐藏在黑暗之中,轻声对夜殇应了句:“遵命,少主。” 第三百二十章 愤怒的朱棣 自大明开国以来,蒙古这个邻居就始终让大明头疼不已,打仗无数次,谈判无数次,打完再谈,谈完再打。元朝打成了北元,北元打成了鞑靼,越打蒙古越不成气候,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明竟然头疼的发现,这些家伙始终无法彻底打死。 几十年了,蒙古军队从政府军变成了杂牌军,从正规军变成了游击队,但却从来不耽误他们过来抢劫和捣乱。 这倒也不难理解,中土多么的富饶和繁华,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且蒙古人也尝过了这样的甜头。 然而,他们本来在中土好好的,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生活,全国各地到处走,作为四级民族制度中的头等人,日子过的自然相当满意。 但是好日子才过了九十几年,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一个朱元璋,把原来的蒙古贵族赶到了草原上去放牧,整日风吹雨打,环境恶劣,缺衣少粮,又没有什么娱乐节目,过得相当无聊。 如此大的反差,换了是谁都不会轻易甘心,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他们没有自己的手工业和农业,经济结构严重失衡,除了牛羊肉什么都缺,就算想搞封闭自然经济也没法搞起来。 想拿东西和明朝换,干点进出口买卖,可是大明除了对朵颜三卫实施互市政策之外,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一概被拦在了国门之外。这也容易理解,毕竟经常打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潜入境内干点破坏活动,所以大规模的互市生意是没有办法做起来的。 蒙古人没有办法,只能靠抢的。 然而这一次,他们惹恼了朱棣。 也速打的算盘很好,他想趁着大明内乱刚刚结束之际,对朵颜三卫发起进攻。也速算准了此时大明的北境并没有严密的防备,战况传到京城时自己应该已经抢了不少战利品了。 而且打过来后才发现,率领朵颜精锐的岚琴郡主并没有在朵因温都尔,这对于也速来说简直是中奖一般的好事儿。 但是,也速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正在自己把朵颜围困起来的时候,叶羽和岚琴他们竟然恰巧回来了,还设计了一出突围的好戏,让自己折损大部分兵力,并且狼狈逃回了草原。 不过也速心想算了,好在自己只是进攻了朵颜,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招惹大明,想必大明新任的皇帝也不会太在意一个属国的事情。 然而,也速彻底料错了朱棣。 朱棣不是朱元璋,更不是朱允炆,同样的情况换成朱元璋的话大概就这么算了,但朱棣不会,因为朱棣是那种决不允许别人招惹自己分毫的人。更何况如今的朵颜对于朱棣的意义可不是当初朱元璋在世时可比的,岚琴是靖难之役的功臣之一,是朱棣如今最信任的属臣。 朱棣这个人跟朱元璋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与人相处之中,并非凡事只有利用。他或许仰仗岚琴和朵颜的力量得到了皇位,但他也准备好好的回应人家的信任。毕竟岚琴跟随自己靖难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所以,在看到叶羽的战报后,朱棣一瞬间就点燃了怒火。他一点儿都没有辜负叶羽的预测,拿着那封战报后,就彻头彻尾的愤怒了。 朱棣根本就没有给鞑靼任何缓冲的机会,直接命人将圣旨快马送到朵因温都尔交给叶羽,并且明诏昭告天下,命辽东巡抚叶羽同朵颜主将岚琴郡主一起北伐,务必要将此次战争的主犯击毙。 朱棣的圣旨已经很明确了,他的目标就是目前鞑靼的大汗,也速。 叶羽接到圣旨之后不免苦笑,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看看岚琴,耸耸肩说着:“我就说吧,陛下可真是没有让我失望,北伐的决定来的又急又快。” 岚琴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圣旨,片刻后才说道:“我还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为了这件事大发雷霆……怎么说呢,还真是忍不住要对这位新皇帝抱有期待了。” “哈哈哈。”叶羽开怀大笑道:“咱们现在的这位陛下,可绝对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呢。至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让任何人失望过。” “诶,那我还真是期待了。好了,不说废话了,是不是该想想北伐的事儿了?” 叶羽拂了拂袖子,笑嘻嘻的说:“确实,趁着鞑靼刚走没多久,我们可以趁热打铁一下了。来吧主将大人,我们好好计划一下北伐的事情。” 夜殇在一旁静静看着叶羽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虽说叶羽对朱棣十分信任,而朱棣这次的抉择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但夜殇却无法像叶羽这样信任朱棣。 夜殇看到叶羽时时刻刻对朱棣表现出的那种信任时,心里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因为她自己并不会去信任任何一个皇帝,尤其是有了朱元璋的先例之后。 当年的凉国公府有多么的风光,后来的下场也就是加倍的凄凉。 那个时候,朱元璋对蓝家也并未表露出任何疏远和不信任,但最后下手除掉蓝家时,却也没有为了往日的情分有丝毫的手软。所以,即便朱棣现在的表现并未让人失望,但夜殇却还是不敢像叶羽一样完全的放松下来。 叶羽和岚琴简单的制定了北伐的计划之后,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叶羽这次准备趁着鞑靼刚吃了败仗后闪电进攻,让也速没有丝毫的反应时间,一鼓作气直接把他打飞。 而一贯喜欢搞阴谋耍诡计的叶羽,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他还是从看似简单的战局中屡出了头绪,并且准备送一份大礼给朱棣。 叶羽盯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叫鬼力赤,是鞑靼的一位贵族。说到鬼力赤,这个人虽然不属于黄金家族直系,但也不算是外人,他的祖先是窝阔台,但他不是嫡系子孙,所以传到这里血统已经比较乱了。也就因此,鬼力赤没有身为正统黄金家族的那种使命感和荣耀感,而这样的人,正是叶羽现在需要的人。 而另外一件让叶羽十分在意的事,就是跟随着圣旨一起送过来的那份密旨。朱棣在密旨中表示,要叶羽迅速处理好北伐的事,然后先行回京一趟。 虽然在密旨中朱棣没有交代清楚具体的事情,但叶羽还是觉得朱棣突然有了这个打算,多半是因为鞑靼的这次围攻闹的。 既然如此,那么北伐的事情就不能再拖,叶羽在晚上的时候去找了夜殇,跟她商量一些事。 “石头,这次北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你的陌石山庄。” 夜殇递给他一杯茶,笑问:“咱俩有必要这么客气么?你说吧,是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联络一个人,五天之内。” 这种事对于现在的陌石山庄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夜殇立刻答应道:“好,是什么人?” 叶羽嘿嘿一笑,道:“一个蒙古人,所以恐怕要麻烦你的人跑一趟草原了。” “诶?”夜殇确实没想到竟然是个蒙古人,“什么蒙古人?你跟蒙古人还有交情?” “当然没有!除了岚琴他们之外,我还真不认识别的蒙古族人了。我这次让你们找的,是敌人。不过,是一个可以策反的敌人。”叶羽的唇角挂着属于他的一向狡猾的笑意。 夜殇怔了怔,这些年的历练让她一瞬间理解了叶羽的用意,她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鞑靼的一个贵族,有些兵权,是黄金家族的旁系,叫鬼力赤。” 夜殇在心里记下,问:“找到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叶羽递给夜殇一封准备好的书信,说道:“把这个交给他,让他看完后仔细思考一天,然后给你答复。” 怔怔接过那封书信,夜殇颇为不解的问:“这就完了?不用有什么动作么?” “不用!”叶羽自信的笑道:“你放心,只要鬼力赤看到这封书信,他就一定会为我们所用的!” 夜殇虽然对叶羽的自信半信半疑,但她却还是选择信任自己这位多年来的挚友。 “好,那我明天就带人亲自去一趟草原。” “啊啦!提督大人要亲自去么?派人去不是很好?何必劳动自己呢!”叶羽坏笑着说:“提督大人当年的懒可是出了名的啊,圣诞节假期独自一人在公寓里躺了两周,除了吃饭上厕所之外从未起床,这是何等强大的技能啊!” 听着挚友喋喋不休的吐槽,夜殇直接送给他白眼几记,然后抄起桌上的书本直接打在叶羽的头上,道:“有闲工夫吐槽,不如去好好睡一觉,你这家伙操的心也太多了。” 畅快的笑了笑,叶羽斜靠在椅子上,冲夜殇说道:“明天你就要动身去草原了,这一路上千万注意安全,等到见到鬼力赤后,立刻想办法传信给我。” “好,你身边的那个护卫和大夫也已经赶过来了,有他们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第三百二十一章 顺我者昌 叶羽站起身说道:“我准备让笙儿留在朵因温都尔为忽察尔汗王调理身体,还有,要看看溱溱郡主的头部有没有什么创伤,就算希望渺茫也要尽力一试,万一能治好呢。岚琴的母亲和兄长已经死了,如今忽察尔汗王和溱溱郡主是她仅剩的亲人了,我一定不能让他们有事,至少现在不能。” 夜殇深深的看了眼叶羽,问:“你似乎跟这位郡主感情很好?我看她对你也是极其在乎的样子……小羽……怜香她……” “石头,你似乎误会什么了……”叶羽尴尬的笑了笑,打断了夜殇的话,“我和岚琴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我确实十分在乎她。而怜香,是我结发一生的妻子,是我此生认定的伴侣。我从未把对她们二人的感情混淆,所以你放心吧。” 夜殇听到叶羽这么说,呼出口气,笑道:“嘛,既然你心里这么明白,那我也就不多说了。说实话,我也很喜欢岚琴郡主,只是……先入为主吧,毕竟先认识的怜香,而且她又和丝颜这么像。” “所以不自觉的站在了怜香的立场上么?”叶羽笑着摆摆手,道:“你放心,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早些休息,我也要回去了。明天咱们要分头行动了,一切小心。” 夜殇冲他笑着点点头,道:“好的!你也是。” 多年的挚友,他们二人之间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是简单的叮咛和嘱咐,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叶羽起床的时候夜殇已经上路了,她现在是适应这种暗中活动的人,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叶羽对如今的夜殇十分放心,所以只是去校场与岚琴汇合,准备出兵。 塞外三月末的天气不能说是不好,因为是很糟糕的情况。叶羽的身体自宗人府之后就十分不好,岚琴担心塞外的环境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所以特意让杨雪笙给他调制好药随身携带。岚琴还给叶羽穿上了极厚的大氅,把他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通风,这才安心的带着他上路。 叶羽无奈的骑在马上,低头看了看包成粽子一般的自己,苦笑道:“我是去打仗的,有必要裹成这样么?这哪儿像是打仗,分明……” “闭嘴吧你!有能耐先把你那顽疾治好了再说!”岚琴毫无耐心的打断了叶羽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叶羽见岚琴炸毛了,立刻闭嘴沉默,心道这女人还真是够凶的。 不出叶羽所料的是,也速确实回到草原后就躲了起来,北伐的大军根本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再加上天公并不作美,草原上正下着大雪。 茫茫一片的荒漠,北伐大军根本无法找到敌人的行踪,即便这次北伐的军队都是素质极高极其耐寒的朵颜士兵,但他们也不是在草原上长期生活的,自然对这里的地理不太熟悉。 “这鬼地方再碰上这鬼天气,我真的是无语了!”岚琴忍不住抱怨道。 叶羽却淡定的很,他派去的斥候找到了一片挨着水源的空地,叶羽立刻命令全军在此地扎营,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北伐军此次带来的粮草十分充足,朱棣倒是毫不吝惜,叶羽和岚琴的要求他全部都应了下来,这倒是给这次北伐提供了绝对的便利。 北伐军停滞在草原之中,岚琴看着忙着生火的士兵们,问道:“这种天气和环境可坚持不了太久,你的计划到底靠不靠谱?” 叶羽随手那着一支树枝在雪地里画着涂鸦,道:“荒漠行军最大的难处就是找不到敌人,我们即便继续行军也是在荒漠里被拖住脚步。如今在这里休整还可以以逸待劳,等到找到敌人的踪迹再行动也不迟。” 岚琴却半信半疑的说:“你说得容易,可是在这里呆着怎么去找?” 叶羽狡猾一笑,说:“我早就已经让人深入到荒漠中去找了,你放心,不出三日,一定就会有消息了,耐心等等吧。” 岚琴虽然心中还有疑惑,但她对叶羽的谋划一向信任,也就帮他一起安抚住等待中的士兵们,等待着叶羽所说的好消息。 有的时候岚琴确实觉得叶羽这个人心思太可怕了,因为他永远会选择避开直接的对决,转而去思考最方便快捷不需要消耗的获胜方法。 冷静的判断形势,精准的计划战术,在叶羽的战争中,除了双方的实力和作战地点等因素之外,他甚至还会把敌我双方的心理全部算计进去。 岚琴呼出一口气,自己跟这个人不是敌对关系还真是幸运啊。 而这一次,叶羽又一次料中了。 三天后,夜殇突然出现在了北伐军的营地中,并且带来了一个人。 叶羽见到那个人的时候甚至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只是低着头看着桌上的地图,然后散漫的打了个招呼:“鬼力赤将军,你好。” 夜殇带来的人正是黄金家族旁系的鬼力赤,他怔怔看了看叶羽,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瘦又有些苍白的男子就是传闻中的大明主帅。 “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呢?”鬼力赤看着叶羽,一字一字的问道。 叶羽依然头也不抬,只说了句:“我给将军的信里应该都写了,将军会来到这里见我就证明你已经看过我的信了,那么我的用意你自然清楚,何必再问我。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做出选择,然后告诉我。” 鬼力赤稍稍有些惊讶,说实话他来这里之前并没有想过叶羽竟然会用这样傲慢的待客方式见自己。会这样想,就证明鬼力赤是真的不了解叶羽,叶羽不是一个会跟人废话的人,尤其是还没有变成同盟的敌人。 鬼力赤犹豫了一番,他看看帐中严阵以待的杨澈和岚琴,又想了想刚刚在外面见到的那些磨刀霍霍的北伐军,再加上早已见识到了夜殇神鬼莫测的身手,鬼力赤在一瞬间就放弃了挣扎的想法。 叹了口气,鬼力赤道:“我再确认一下,你信里所说的交易,确实是真的对么?” 叶羽点点头,道:“身为元太宗窝阔台的后人,将军应该也有着自己的抱负吧。如果你肯跟我合作,我定然会让你得到整个蒙古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鬼力赤彻底心动了,他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但只是旁系,在重视血统的蒙古人眼中,他只是个不起眼也没有地位的旁系罢了,根本连黄金家族的边儿都不沾。 然而,叶羽的提议让他重新看到了一个可能性,就是自己可以掌握整个蒙古的可能性。 这个条件太诱人了。 鬼力赤根本就放弃了犹豫,他握紧拳头,上前一步,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选择相信你!如果你可以让你的承诺实现,那么我将按照你信中所说的那样,对大明称臣!” “诶?” 帐中的所有人,除了叶羽之外,全都是一脸的惊讶。 这个消息还是第一次听说,岚琴不禁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像大明称臣,岚琴以为这是只有朵颜三卫才会做的事情,因为朵颜并非是黄金家族的后人,当年只是跟随在成吉思汗身边的将军罢了。 然而,鬼力赤身为黄金家族的后人,居然也可以放弃荣耀像大明称臣么? 叶羽却露出得逞的笑意,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鬼力赤,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对鬼力赤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的交易就算是达成了!鬼力赤将军,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鬼力赤点点头,他走到叶羽的桌案前,拿起桌上的笔在地图上某地画了个圈,然后说道:“也速的主力部队就藏在这里,你们明日奇兵突袭,我们里应外合,要想吞掉他们易如反掌!” 叶羽抚掌大笑,道:“如此甚好!那么我就期待鬼力赤将军的表现了!” 夜殇受到叶羽的指示,陪同鬼力赤回到鞑靼军中做好准备,为了防止鬼力赤搞什么猫腻,夜殇当然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叶羽决定扶持鬼力赤坐上鞑靼大汗的位置,因为他需要一个听话的朋友,而不是死了一个敌人又换一个敌人上位。 鬼力赤就是他挑中的合适人选,一个并不在意黄金家族荣耀的贵族,鬼力赤想要得到权力,有野心却又肯听话,这种人是叶羽的首选。 顺我者昌。 在叶羽看来,只要对方够听话,自己就可以帮他得到想要的权力,而且自己也会从中得到更多的利益,就是一场双赢的交易。 只要有鬼力赤的里应外合,以北伐军的实力来说,一口气吞掉如今已经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的也速军简直易如反掌。 最让叶羽觉得庆幸的就是,也速当初因为忌惮鬼力赤,所以先前围攻朵颜的时候并未带上鬼力赤和他的军队。而这个决定,也导致了他接下来的彻底惨败。 也速的军队已经元气大伤,可鬼力赤手下的军队却毫发无损,他将会成为叶羽蚕食也速军的最大助力。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逆我者亡 送走了鬼力赤,叶羽叫来杨澈,将自己写好的书信封在信封中,说道:“阿澈,麻烦你跑一趟西蒙古瓦剌,将这封信交给瓦剌的可汗马哈木。” 杨澈怔怔接过信,他对于叶羽的指示有些不解,但叶羽却一脸自信的笑安抚道:“你尽管去就好了,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杨澈对叶羽的话一向信服,也就不再多想,立刻动身前往西蒙古瓦剌统治的地区。 岚琴看看笑的一脸奸诈的叶羽,忍不住问道:“你刚把鬼力赤拉拢过来,又找瓦剌的人干嘛?打什么坏主意呢?” 叶羽开怀一笑,解释道:“我虽然相信鬼力赤这次归顺我们的诚心,但却不相信他手下的那些人。怎么说呢,鬼力赤虽然对黄金家族的荣耀没什么兴趣,他只要得到鞑靼的实际控制权就好,但是难保他手下会有人心存二心想要恢复黄金家族正统的统治。为了防止这一点,我还需要另一个盟友,那就是瓦剌。” “诶?可是……我们不是才要帮鬼力赤夺取政权么……” “不错,鬼力赤得到鞑靼的政权之后,局势一定会安稳下来,至少几年之内不会出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岚琴不解的问:“既然如此,你干嘛还要现在联络瓦剌……” 叶羽笑了笑,沉吟道:“未雨绸缪。虽说鬼力赤刚刚得到政权的时候政局会绝对稳固,但过个几年之后难免会出现变故,我要在变故出现前就做好牵制的准备,以确保无论蒙古草原上怎么闹腾,都不会影响到朵颜和大明。” “……”岚琴静静的看着叶羽,实在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眼前的这个人总是一脸的无所谓,满脸自信狡猾的笑容闪烁着沉沉眸色算计着每一步的计划,甚至是未来很久以后的事情。 “你老是想这么多,不累么?要是我啊,总是要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再去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还没发生,也不一定会发生,何必提早为了这些劳神费力?” 叶羽起身抻了抻筋骨,笑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信奉走一步算一步的人存在,才会让我们更加相信未雨绸缪的重要性。岚琴,不是我乌鸦嘴,你若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赌,十年之内,鞑靼内部一定会发生动荡,到时你就知道我现在的举动是多么必要的了。” 岚琴横了他一眼,嘟囔道:“就你心思多!一天天的想这么多,真不知道你累不累!说起来,你趁着也速惨败的时候直接劝降他不就好了,干嘛非要绕个圈子去找鬼力赤?还费劲帮他夺得可汗的位置?” 叶羽摇摇头,眸色深沉的说道:“劝降也速是无法成功的。他虽然这次惨败在我们手中,但他依然抱着黄金家族的荣耀和尊严。而且他现在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惹恼了大明,根本就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所以他不会相信大明,也不敢相信。因此,对他是无法拉拢的。” 岚琴垂眸想了想,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明天。”叶羽看了看地图,沉声道:“鬼力赤给出的准确位置是噶尔和林,那里背靠河流,确实是屯兵的好地方。岚琴,明天一早拔营启程,全军加速赶到噶尔和林,同鬼力赤的部队里应外合,一鼓作气拿下也速。” “也速本人呢?” 叶羽眼中闪过森冷的光,他冷冷说道:“逆我者亡。也速是不可能为我们所用的,传令下去,对也速不用手下留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不能让他跑了!” 岚琴听着叶羽森冷的声音,不过却被他的话激起了蠢蠢欲动的豪情,她摩拳擦掌,道:“好!你放心,明天我亲自盯着他,绝不会让他跑掉!” 叶羽对岚琴十分的信任,就像他信任夜殇一样,也像岚琴信任他一样。 所以第二日北伐大军赶到噶尔和林的时候,岚琴根本没有跟叶羽打一声招呼就带兵冲进了也速的营地之中。 叶羽没有阻拦,因为他信任岚琴的实力。 而岚琴,她也信任叶羽的计划,所以她毫不顾虑的带着自己最可靠的狼女和亲兵向也速的王帐所在地冲了过去。 岚琴冲在最前面,她的战马所到之地敌人立刻溃不成军。岚琴手持长枪,就像是一头无人可阻的猎豹,一番冲杀之后,她亮银色的盔甲已经染上了鲜血。 岚琴是常年在沙场上出入的人,只要上了战场,就再没有丝毫女儿家的姿态,一瞬间变得果敢,冷静,狠辣,她的这些特质都是在战场外无法看到的。 叶羽对这样的岚琴十分欣赏,就好像曾经那个靠一己之力镇守凉州多年的蓝家军少帅一般。虽是女儿身,却褪去红妆身着武装,手持冰冷的武器勒马于战场之上,身后是跟随她们的数万将士,还有她们凭单薄身躯固执守卫的山河。 当岚琴提着也速血淋淋的人头回到叶羽帐前的时候,叶羽看着她亮银色的铠甲上混杂着血污,再看着她染上污垢和血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忍不住上前将她揽入怀里。 “辛苦了,真的辛苦你了。” 岚琴怔怔眨了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因为叶羽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再听到他一贯柔和的嗓音,立刻感受到脸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呃,呃……没事儿啦!这种程度的……”岚琴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也速的人头我带来了,你安心。” 叶羽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道:“嗯,平安就好!” 平静了心情,叶羽松开岚琴,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次你又立了大功一件,回头战报传到陛下手中,免不了又要大大封赏了。” “切,我不要什么封赏,只要我朵颜不会落到也速这样的下场就好。” 叶羽淡淡一笑,与岚琴并肩往主帐走去,道:“你放心,汗王和你都不是野心之人,你们所求不过是兀良哈一族的安危罢了。这样的愿望,以你现在的功绩和作为,陛下必定会让你满意。” 岚琴撇了撇嘴,只说了句:“我也愿意相信现在的皇上,所以我和父汗都是真心的跟随如今的大明。” “嗯,我相信,咱们的皇上也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后续的工作做得十分的顺利,在和北伐大军里应外合之下,鬼力赤十分顺利的接手了鞑靼的政权。 由于他是黄金家族的旁系,也是如今贵族中血统最高贵的人了,所以由他继承汗位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鞑靼的局势在大明的插手之下很快就稳定了下来,而鬼力赤在顺利继承汗位后的第二个月初,便正式向大明上表称臣。 称臣的走表是先到了辽东巡抚叶羽的手中,当时叶羽在朵颜温都尔汗宫内乐的开心。 夜殇见他这么开心,问:“好像事情都按照你的计划在发展,你这家伙可比天气预报还准了。” 叶羽拿出另外一份奏报,笑道:“好事儿可不止这一件,石头,你看看这个。” 夜殇拿过那份奏报,只是看了一眼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连瓦剌也……” 叶羽开怀一笑,道:“早先在攻陷也速的时候我就派阿澈去了趟西蒙古,找到瓦剌的可汗马哈木,跟他谈了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大明帮助马哈木稳固瓦剌的势力,保证瓦剌可以和鞑靼分庭抗礼,而瓦剌则向大明具表称臣,每年上交一定数量的牛羊和战马做朝贡即可。” “瓦剌同意了?” 叶羽理所应当的点点头,道:“马哈木原本是黄金家族的部将,他比鬼力赤还不具备保持黄金家族荣耀的决心,所以他的同意是理所应当的。瓦剌和鞑靼同时向大明称臣,这至少可以保证我大明北境七八年的安稳,对于现在正开始筹备迁都的我们来说,绝对是百利无一害。” 夜殇总算是放松了心情,她笑着把奏折放到一边,说:“皇上看到这两份奏报后一定会十分高兴的,总算暂时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确实是暂时解决,瓦剌先不算,鞑靼可是从来不缺野心大的家伙,我现在只希望鬼力赤的能耐能大一点儿,多在汗位上坚持一些时候,省得我们又要分出心力来对付他们。”叶羽沉吟了下,继而说道:“对了,我过两天要启程回京一趟,恐怕就要把你和岚琴留下了。” “啊?”夜殇先前并未看到朱棣的密旨,惊讶问:“你不是辽东巡抚吗?你回京算干嘛?” 叶羽耸了耸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北伐之前收到了陛下的密旨,让我解决北境的事情后先回京城一趟,巡抚一职由你暂代。” “……”夜殇听到这份密旨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叶羽见她皱着眉沉默不语,笑道:“你早年在凉州戍边多年,这个差事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夜殇沉吟的看向叶羽,缓缓道:“确实不是难事。但陛下不应该这么认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天生劳碌命 稍稍楞了一下,叶羽立刻从夜殇的话里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可以确定她能够胜任辽东巡抚,那是因为自己知道她就是蓝磬,就是曾经统领凉州卫戍边多年的蓝家军少帅,没有人会怀疑蓝家的统兵能力。但夜殇不同,她是锦衣卫提督,是朱棣的特务机构,没有人会觉得这样一个人可以统兵戍边。 叶羽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沉吟着道:“难道陛下看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夜殇想了想,说:“按说不应该……现在还知道我身份的人没有几个,而且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在这件事上他们都会守口如瓶。” 叶羽点点头沉吟道:“也许陛下只是叫你暂时替我盯着,反正这边有岚琴在,他觉得没什么大碍吧。” “嗯,应该是吧。”夜殇沉吟道:“反正这边有我和岚琴在,你放心就好。你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准备启程了吧。” “嗯,等笙儿再给忽察尔汗王做个复诊的,汗王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们就启程。” 结果,叶羽又在朵因温都尔呆了五天,等到杨雪笙确定忽察尔的病情好转之后,他们才动身返回京城。 岚琴原本固执的要给叶羽带几个狼女,但叶羽坚持只要有杨澈在身边就好,最后也只能作罢。 叶羽三人的脚程很快,他们在永乐元年六月初的时候回到了京城,叶羽随身带着鞑靼和瓦剌的称臣奏表,所以他刚刚到京城就直接入宫面圣了。 朱棣正在东暖阁处理奏章,见到叶羽后立刻高兴的让他坐下,笑道:“想不到你脚程还挺快,我以为怎么也得月底才能到呢。” “啊啦,陛下特意下了个密旨给我,我哪里还敢怠慢呢,当然是马不停蹄的就赶回来了。” 朱棣笑呵呵的站起身,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太急的事儿。” 叶羽无奈的耸耸肩,“所以果然敬爱的皇帝陛下又有新的差事要让臣去办了呗,臣还真是天生劳碌命,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考虑提前申请退休了!” 朱棣说不过他,只是白了他一眼,笑道:“有件事儿朕想来想去,还是你去办最合适。靖难的时候,我们的军队都是以骑兵为主,而盛庸所率领的南军则是以火器为主,我们在火器上也吃了不少的亏。所以朕有考虑,想要让你改良一下目前的军制,制定一个更加方便且具有威力和效率的新型作战方法。” “陛下有什么想法了么?”一涉及到正事,叶羽立刻就认真了起来。 “嗯……朕是想将火器和骑兵相结合,成为一套新型的作战体系,毕竟我们的军队还是骑兵最强悍。” 叶羽明白了朱棣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好,那我就好好想一想吧。不过,如果陛下认真的想要提高火器的利用率的话,臣倒是想向您推荐一个人。如果陛下诏这个人入京与臣一起策划的,臣认为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哦?是什么人?” “云南王,黔国公沐晟。” 朱棣稍稍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叶羽的意图。 在大明建国之初,有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善于指挥骑兵的将领,这些人率领骑兵作战堪称不世出的奇才,连靠骑兵起家的蒙古人也被他们打得狼狈不堪。 但那个时候除了他们所指挥的骑兵部队之外,大明还有一个看家本领,那就是火器。 中国人在发明火药之后,并不仅仅用它制作鞭炮,经过上百年的演化和改进,到了大明的时候,已经开始在军队中大规模使用火器,包括火炮和火铳。明初的开国将领中就有人极其善于使用火器部队。 黔国公沐英正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对于使用火器的战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在那将星闪耀的年代,沐英并不如徐达等人那么耀眼夺目,但他也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将领。 洪武十四年,他随同傅友德、蓝玉攻击云南,云南平定之后,沐英被朱元璋留下镇守云南。然而这个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永久性的,沐英被封为黔国公,世袭云南王,子子孙孙都负责镇守在这里。 自此以后,沐氏子孙世代镇守在南境,成为了明朝独一无二的异姓王,这一来就是将近三百年,直到明朝灭亡。 那个时候的云南可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所谓春城和旅游胜地,实际上,当时的云南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少数民族众多,且以造反为日常主要活动项目。在云南那种地方,骑兵一般派不上太大的用场,明军只能让步兵前进,然而那些少数民族却活用了当地的一种特产来对抗明军。 这种特产就是大象。 明军往往还没有接近敌人,就被大象踩死。 克制大象的方法还是有的,沐英准确的找到了这种方法,那就是火器,火铳和火炮不但能够有效打击大象,在开枪时发出的响声还能起到威吓的作用。事实上,这也是当年明军唯一可以克制大象军团的方法。 而沐英也制作出了一种可以克制大象的火器战法。 这种战法根据敌军大象兵打前阵的特点,将火铳兵列队为三行,发现敌象兵前进后,第一行首先发射火铳,然后第二行、第三行继续发射,在二三行发射时,第一列就可以从容装好子弹,形成完备而持续的强大火力。 正是凭借着这种战法,沐英彻底平定了云南境内的叛乱。 而叶羽提出让沐晟来到京城协助自己,自然也是因为沐氏一族对于火器作战的研究和心得都是极其宝贵的意见。 朱棣明白这其中的关键,立刻爽快的答应,下旨命云南王沐晟入京。 决定了这件事之后,叶羽终于拿出自己带入宫中的两份奏表,道:“我急着来见陛下,是因为还有一件喜事要赶紧告诉陛下。” 朱棣接过奏报一看,一瞬间喜上眉梢。 “好!好啊!想不到你们这次北伐竟然收获如此大!鞑靼和瓦剌同时上表称臣,这可真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的先例了!三弟,你这次立下了大功,说吧,想让朕怎么赏赐你!” 叶羽当然明白朱棣如今高兴的心情,蒙古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心头大患,穷尽太祖皇帝一生都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然而朱棣登基之后却可以令鞑靼和瓦剌上奏称臣,哪怕只是暂时的稳定,这也已经是足够让他感到荣耀的事情了。 “陛下对臣的封赏已经足够多了,若一定要说的话,臣想在沐王爷入京之前放个小长假,如何?” 朱棣想了想,距离沐晟入京大概还得有个小一个月,这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就放叶羽的假也未尝不可,何况自从自己登基之后他一直忙前忙后的,一直都没时间好好在家里休息,自家妹妹恐怕也要在心里腹诽自己这个兄长了。 想到这里,朱棣立刻大方的说:“好!朕准你的假了,这段时间你好好放松一下,也在家好好陪陪怜儿。” “啊呀!原来陛下还记得臣是你的妹夫么?”叶羽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那么臣就谢过陛下的隆恩了。” 叶羽北上的这段时间,怜香倒是直接搬回了宫里来住,毕竟江月和夏空如今都是住在宫里的,她搬进来后也有好姐妹天天见面打发时间。 从东暖阁出来后,叶羽直奔飘香宫而去。又有三个月没见面了,虽然在北境的时候并没觉得,但回到京城后果然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思念。 想来自从靖难之后,自己和怜香似乎就很少有时间好好在一起,自己一直都是处在很忙碌的状态下,这次得到了休假的批准,一定要好好的陪陪她。 来到飘香宫后,正好看到初美,她远远瞅见叶羽进来,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驸马?您怎么回来了?” 看到初美高兴的样子,叶羽笑道:“陛下放了我的假,怜儿呢?” “公主正在睡觉,要叫醒她么?” 叶羽想了想,说道:“不用,我去厨房弄点儿吃的给她,她醒了之后就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饭,不是很浪漫?” 叶羽这么说着,就兴高采烈的奔厨房去了,他也确实好久没有亲自下厨了,这种和美食好久不见的感觉也真是让人想念。 初美看着叶羽卷起袖子在厨房忙碌,顿时就觉得自家公主这些日子乃至这些年的等待都没有白费。 试问,在现在这个时代,哪里会有男人亲自下厨为妻子做饭的? 事实证明,无论驸马离开多远多久,他心里都始终想着公主。对于初美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比看到怜香幸福更加令她开心了。 厨房内的叶羽,挽起袖子哼着小曲,万分投入的为怜香准备着晚餐。想来怜香醒来后大概就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到时候就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爱心晚餐递到她面前。 叶羽一边做饭一边想着夫妻俩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竟然让他不自觉的就越来越开心。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占有欲 怜香半梦半醒之间,正准备慵懒的翻个身继续睡。 “怜儿,怜儿,醒醒吧,该吃晚饭了哦。” 朦胧间,听到这样温柔又熟悉的嗓音。怜香感觉稍带冰凉的指尖划过脸部的肌肤,这个触感是她无比熟悉的,烙印在记忆深处的。 “…驸马?” 想着这道使人心安的嗓音,怜香的视线焦距好不容易集中在床边的人影上,率先在烛火中分辨出来的,便是那双泛着水泽光辉的黑眸。 然后是好看的眉,斯文精致的鼻梁。 怜香似是有些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抚摸上丈夫的脸庞。“驸马,一直想说来着,你长得真的不赖。” 叶羽笑了,淡雅包容的笑声:“怜儿,你睡迷糊了?” 暗红微黄的火光照耀出暧昧的气息。 怜香正想反驳,叶羽却已经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说着:“该吃晚饭了怜儿,饿不饿?” “好像有一点…”怜香慢慢起身,她的脸上满是疑问,“我记得只是睡个午觉,怎么醒来天已经黑了?还有……你不是去辽东戍边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陛下叫我回来有些事要处理。我听锦霞和初美说,你最近总被月和夏空叫去玩儿,有时候甚至玩儿到深夜,夜里睡眠不足的话当然容易犯困了。”叶羽起身到桌前将碗筷摆好。 “那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怜香起身走到桌前坐好。 “有一阵子了,看你睡得熟,不想叫醒妳。”叶羽坐在怜香身边,凑到她面前坏笑道:“口水……流出来了哦。” 怜香闻言瞬间涨红了脸,迅速擦着嘴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忍不住嘟起嘴,有些恼怒:“你骗人!” 对方只是轻声坏笑,拿着筷子为她布着菜。 睡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坐到桌前闻着香味,才开始觉得饥肠辘辘。 怜香津津有味的吃着叶羽做的菜,好久没有尝到这个味道,甚至觉得有些十足的想念。 “这次回来会呆多久?”若无其事的问出这个问题,怜香真的很想让他多呆些日子。 “暂时不会走了,陛下让我留在京中办些事儿。对了,他放了我一个月假,你想不想出去玩玩?” “诶?”怜香的语气中是十足的惊讶,“皇兄这么好么?居然会放你假!” 叶羽笑道:“自从靖难结束之后,我可是忙前忙后跑了这么久了,他也该是时候放我假了,否则我累都累死了。他可以不心疼我,当然不能不心疼他的妹妹咯,他还要想着你的幸福呢!” 怜香听着他不正经的腔调,立刻白了他一眼,心知他又在想一些让人害羞的事,干脆沉默起来不去理他。 夫妻两人安静的吃着饭,享受难得的温馨宁静 怜香边吃饭边凝视着坐在身边的丈夫。 叶羽的唇角挂着平和的笑,他原本就已经是外人眼中俊美无涛的存在,但怜香发现自从他经过靖难的洗礼之后,竟蜕变地更加清逸出尘——过去那洒脱不羁的感觉,也转为更加沉着稳重的气质。 不论是外貌或地位,叶羽越来越不同常人,如今的他,是皇兄最为器重的重臣,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如高山。 为丈夫的优秀赶到骄傲的同时,怜香也难免会从心中生出许多失落的感觉。相比起自己,似乎岚琴在很多事上都更能帮助他。她是朵颜的郡主,靖难的功臣,皇兄十分信任的番邦首领。 靖难的时候也是,她一直跟随在叶羽身边,成为叶羽最信赖的搭档。 怜香很聪明,很多事她不去说,不代表她看不出来。岚琴对叶羽抱着怎样的感情,同为女子,又是他的妻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一向体贴懂事的她不会去表现出什么,但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吃味。 怜香有的时候会想,自己的丈夫很优秀,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但自靖难开始,她偶尔甚至会想,自己在那场生死相搏的斗争中什么都做不了,但岚琴却一直守在他的身旁,甚至不求回报。这样的情感,似乎让自己都忍不住为之动容。那驸马呢?他会怎么想呢? 用力甩了甩头,怜香迫使自己停下无谓的胡思乱想。 “怜儿?你怎么了?干嘛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叶羽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怜香听到叶羽温和的嗓音,忍不住看着他,喃喃问了句:“驸马……你会离开我么?” 问出后自己马上就后悔了,怜香红着脸撇开头,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的更加失态。 “啊?”叶羽讶异的看向自己的妻子,怔怔的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这么问?” “没、没什么……”怜香闷闷的嘟囔了一句。 叶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伸手将怜香的脸扭向自己。他坏笑着缓缓凑到怜香面前,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因自己的举动立刻红透的脸颊。真是的,已经夫妻这么多年了,这样也至于害羞? 叶羽这家伙有些恶作剧得逞的感觉,他将额头贴在怜香的额头上,笑着说道:“我的小公主,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个久违的称呼,让怜香瞬间连紧张都放弃了。她伸手怀上叶羽的腰,改变了姿势将脸埋入他的怀里,嗅着他衣料间散发出的熟悉清新的书卷气息。 “这个怀抱,会永远只属于我的,对么?”怜香将自己完全融进对方的怀中,贪婪的呼吸着有他存在的空气。 “嗯。”叶羽淡笑着收紧抱着她的双臂,笃定道:“作为爱人的话。” “诶?这话什么意思!”怜香不满的嘟起嘴,仰起脸质问道。 叶羽伸手刮刮她的鼻子,笑道:“作为朋友,我的怀抱还会属于夏空,月,石头,岚琴……” “等等!为什么会有岚琴!”怜香更加不满的皱起眉头,一脸的警惕。 叶羽被她的样子逗笑,反问:“你不喜欢岚琴么?” “唔……”怜香感觉自己有些小心眼,“也不是不喜欢啦!只是……总觉得靖难之后你们两个的感情变得很好!” “诶诶,公主殿下这是什么话?明明靖难之后我和她都没怎么说过话呢。” “哼,那之前还不是一起去辽东了?你还帮她击退了进犯的鞑靼不是?” “这可真是冤枉,鞑靼进犯朵颜可是重大的政治问题啊!”叶羽一脸无辜的样子,落在怜香眼中却根本没有一点诚意。 笑了笑,叶羽再次将怜香圈入自己怀中,和言道:“怜儿,你放心。岚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经过靖难中的同生共死之后,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她确实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但却绝不会是你担心的那样。” “那……她就像月姐姐她们那样么?” “当然!” 怜香叹息着依偎在叶羽怀里,她心知即便叶羽这样想,岚琴本人却未必。但自己无权干涉别人是否喜欢他,只要他心中始终记着自己就好。 “怜儿,你是高贵无双的帝王之女。”叶羽感慨的说:“而我,本是漂泊无依的一介平民,曾几何时竟蒙你恩泽,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我什么都没做啊?”怜香诧异的说,“你如今一切的地位权势都是你自己努力获得的回馈。” “我不是指荣华富贵……”叶羽先是否认,遂又领悟地笑了:“不,或许正是荣华富贵……我过去曾是一无所有之人,却在与你相遇后得到这些光荣、奢华,就连贫瘠的内心也丰富尊贵起来了。怜儿,你给我的,便是这颗灵魂上的荣华富贵。” 怜香还未回应,叶羽已更加紧的拥抱住她。 脸顺势埋入他的肩头,依然是熟悉的书卷气息。她在温暖的怀抱里投降似地闭上眼,就算之前有着怎样的质疑、嫉妒或失落,也全在这个怀抱里随叶羽的每次心跳而逐渐消失。 就是这个,谁也抢不走。 怜香拥紧他的腰际,心里发誓,叶羽是她的驸马,只属于她一人的独一无二的丈夫。 就亲手把红线系在一起,亲自将一切缘分收归独占吧!她是帝王之女,如今天子的妹妹,是天下最有资格得到叶羽的人。 所以一定可以,绝对办得到!保护好这个人,并且不让任何事物再将其夺走。这个承诺是怜香自己对自己所发的誓言。 “羽……我……”怜香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出神似地喃喃念着。 在叶羽那双闪烁炽热光辉的眸子注视下,似乎多说一句都成了吵杂。她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袖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心已出了汗,指尖也虚弱无比。小心翼翼地,两人的脸如磁石相吸,彼此有默契地缓慢调整角度,逐渐靠近。 双唇相贴的瞬间,似是爆发出压抑许久的热情和思念。无论是叶羽还是怜香,他们都为能够重新陪伴在彼此身边感到莫大的幸福。 “怜香!你猜我们刚刚在街上看到谁……啊啊!我靠!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极煞风景的声音骤然间闯入两人的耳中,像是彼此之间装了弹簧一般迅速弹开。 叶羽恼怒的看着已经打开的房门和凭空出现在门口的两个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 石头还活着 如今已经贵为贵妃的江月长大嘴巴震惊的看着屋内的两人,而一旁的杨夏空则无语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的莽撞默哀。 “驸、驸马……刚刚贵妃娘娘和杨画师说有急事找公主殿下,奴婢有说您也在……结果……” 叶羽摆摆手,示意紧跟着江月二人冲过来的初美先退下。初美见叶羽这手势,立刻二话不说的远离了战场,看来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是非之地还是不要多停留的好。 “你们两个……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们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叶羽的一张小白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怒视着门口的两个好友,可以的话,他现在真的希望完全不认识这俩人,然后就可以把她俩拉出去痛打一顿解解气。 “诶!我……我们……”江月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停的用手肘碰夏空,示意她赶紧解围。 夏空终于认命的放下捂住脸的手,她干脆走进屋内,说道:“我们刚刚从宫外回来,原本只是去逛街,却意外碰到了某个人。由于太过震惊,所以才急冲冲的跑过来找怜香。” “诶,对对!就是这样!我们有重要的事!”江月这才跟着夏空一起走进来,傻笑着说着。 叶羽无语的白了她们一眼,挥手示意她们坐下再说,“所以,你们是看见什么新大陆了?” 虽说生气她俩突然闯进来坏了自己的好事,但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叶羽还是起身去为她们准备茶水。 怜香此时脸上的温度还没完全褪去,夫妻间亲热被人突然闯进来打断,还看到,这样的事她可是想都没想过。 江月似乎是跑的急了,拿过叶羽端来的茶水猛灌了几口,这才呼了口气说道:“我们不是看见新大陆,我们是看到了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我说月,你都是贵妃了,就不能稳重一点儿吗?”叶羽依然不忘了吐槽一下好友,“你们到底看见谁了?” 江月神秘兮兮的凑到叶羽和怜香面前,缓缓说道:“我和夏空刚看到时都吓死了!是墨瑶啊!墨瑶!她居然在京城里!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也很震惊!” 听完江月的话,怜香确实不负期望的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但叶羽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真的是墨瑶姐姐?她怎么会在京城?我记得蓝家的事情之后……她不是就离开京城被送到济南了么?” 怜香如江月和夏空一般惊讶,但叶羽却表现的十分镇定。 江月对他的反应颇为不满,道:“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 叶羽耸了耸肩,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既然她们都已经看到了,自己当然会实话实说了。 “我早就见过她了。” “什么?” 江月惊讶的站起身来,夏空和怜香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确实,叶羽之前见到墨瑶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没有确定,所以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怜香都没有说过。 “她回京城来做什么?”夏空相对于江月自然是冷静的那个,“难道不知道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吗!” “嗯,京城确实是是非之地,但她现在很安全。”叶羽认真的看了看夏空和江月,缓缓说道:“她现在住在兰陵侯府。” 夏空和江月诧异的对视一眼,都十分不解。 “兰陵侯?锦衣卫提督夜殇?”江月疑惑的问,“墨瑶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 叶羽稍稍沉默,但夏空是极聪明的人,她立刻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自心底屡出了头绪。 语气中带着不确定和惊喜的成分,夏空一字一句的问叶羽:“难道……夜殇他是……?” 叶羽看着夏空,心知她已经猜了出来,便点点头,道:“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夏空脸上的神情一瞬间转变为巨大的惊喜,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惊喜让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月和怜香面面相觑,她们两个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 “我说你们两个……突然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到底在搞什么啊?我们还没明白呢!” 叶羽看向发出疑问的江月,认真的说着:“月,你认为墨瑶会再次回到京城的原因是什么呢?” 江月想了想,依然摇了摇头。 夏空笑道:“当然是因为她身边有她想要跟随的人啊!” “所以墨瑶姐姐想跟随的人就是锦衣提督……”怜香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她震惊的看向叶羽,想从他眼底看出事情的真相。 叶羽郑重的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因为夜殇。因为夜殇她……就是石头!” 江月一瞬间愣在当场,这个答案让她太过震惊。自洪武二十六年至今,已经过了十年之久,这十年来他们无数次的挣扎,无数次的寻找,总是失望而归。 现如今,他们甚至已经绝望了的时候,叶羽却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是真的么?” 叶羽点点头,道:“是!我已经在北境和她本人确定过了。” “所以……所以说……石头还活着!”江月很难得露出严肃认真又有些伤感的神情。 叶羽再次认真的点点头,道:“是!她还活着!这些年来,一直都活着!我们寻找她的同时,她也在努力的走着每一步路。”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一时间各自都有着一些想法。 “石头她……再次走回朝堂来,是要做什么?”最为敏感的夏空首先提出了最具代表性的问题。 叶羽看看她们,虽然屋内都是自己人,但皇宫之中总不能算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提出:“我们明日一早一起去一趟提督府吧。你们也有很多话想跟墨瑶说吧?” 三个女子互相看了看,都默认了叶羽的这个提议。 很多话在宫内是不能说的,但到了宫外,靖国公府或者提督府的话,却比宫里要安全太多。 尤其是提督府,夜殇既然放心让墨瑶住在里面,就证明那里面高手环绕,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第三百二十六章 梦想 叶羽被朱棣传唤到了宫中,自从他休假以来,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朱棣信守承诺尽可能的不去打扰正在放假的叶羽。 所以这一次突然派人来传他入宫,叶羽便没有犹豫的立刻进宫了。 东暖阁内,朱棣将自己埋在书案上厚厚的一摞书中,似乎正在翻找着什么。叶羽走进去之后就看到了这样狼狈的一幕,皇帝陛下被一堆书和资料埋了起来,他本人穿着玄色的龙袍正焦头烂额的翻找着资料。 叶羽看了看眼前的情景,十分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我说皇帝陛下,您这是干嘛呢?”叶羽随意坐在殿内的椅子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朱棣抬头看了眼他,又埋头继续找,“有看热闹的功夫不如来帮我一起找。” “找?找什么?”叶羽并不理会朱棣,他随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难道皇帝陛下偷偷藏起来的情书找不到了?” 朱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我在找正经东西。” 叶羽喝了几口茶,这才站起身走到朱棣身边,问道:“所以到底是找什么?还有啊,您不会就是找我过来一起翻翻找找吧。” 朱棣摇摇头,他随意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叶羽,道:“不,有件事儿想问问你的意见。朕最近考虑了很多,综合了目前的形势分析之后下了个决定。朕决定组织一支舰队,一支队伍规模都空前强大的舰队,代表大明帝国出海,巡防沿海各国!” 叶羽怔怔看着朱棣认真的眼神,又看看对方唇角挂着的自信飞扬的笑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 这件事对于已经几乎遗忘了全部历史的叶羽来说,也算是极少数还有印象的事件了。 七下西洋! 朱棣看到叶羽呆愣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是被自己异想天开的决定给惊到了,便自顾自说着:“强汉之时有贯通东西的丝绸之路,盛唐之时更是四方臣服、万国来朝!” 朱棣站起身走到悬挂在东暖阁一侧的地图旁,他看着眼前的地图,声音中充满向往和憧憬:“威服四海,胸怀远人!中国强盛,万国敬仰!这是朕的梦想!强汉盛唐之时,我们便是让世界上所有国家敬仰向往的天朝盛国,虽然经过几百上千年的变动,但如今,朕有自信,我大明可以成为继强汉盛唐之后又一立足于顶点的最强大国!” 叶羽怔怔听着朱棣的话,身体不自觉的燃烧了起来。这种从心底沸腾起来的豪情是怎么回事? 中国强盛,万国敬仰! 这并不是朱棣的梦想,也不仅仅是历代帝王的梦想,而是属于每一个华夏子孙的梦想! 我们是天朝盛国,万物丰富,锋芒自有必现之时。 自盛唐之后,如今的中国又一次成为了一个强盛的国家,虽然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和恢复,但经过朱元璋堪称劳模的辛勤耕耘,此时的大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国家粮银充足,强盛如大明一般的光会说无法掩盖的,当它的强大和先进文明被世界所公认之时,威服四海的时刻自然就到来了。 叶羽悄悄握紧拳头,抑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那种打从心底升起的豪情是不会骗人的。虽然一直自信自己面对权力可以淡泊洒脱,但如今在面对整个国家的荣耀时,他竟然真的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了。 盛世大明,万国来朝。 在真切的参与了这么多事件之后,叶羽发现这竟然也成为自己根深蒂固在心底的梦想。 喉结滚动,叶羽迫使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认真的对朱棣说道:“陛下可是认真的?” 朱棣露出自信且充满豪情的笑,“当然!”朱棣看着之画着一部分大陆的地图,向往的说着:“西洋……是我们从未望过边际的大海。海的那一边有什么,我们从未真正弄清楚。说实话,朕曾经可不敢想象这些,但当我真实的看到杨画师的时候,才终于敢于去想象这些。杨画师是从海的另一边回来的吧?不列颠王朝也不是第一次派使团来朝贡,那么就证明,大海并非是无法征服的!” 叶羽确定了朱棣坚定的心意,朱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他在历史上的英明神武绝非是因为他多么仁慈和善,而是因为他总会决定去做别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而且他总能成功! 历史上第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历史上第一个决定修缮囊括所有内容的百科全书的帝王,第一个缔造了内阁制度的帝王,第一个决定征服大海的帝王。 朱棣的一生伴有太多的第一次,所以他注定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 “所以陛下这是在找什么?” 朱棣笑了笑,道:“父皇留下来的记载造船技术的文案!当年与陈友谅作战时,父皇曾多次在水战上吃亏,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对造船技术十分重视。自大明建国以来,造船的技术有了极大的发展,我现在找的就是那些造船技术的全部记载。把它们挑出来整理好,然后根据这些记录命人造出朕想要的一支船队!” 叶羽终于蹲下身子认真的帮助朱棣去寻找他想要的文献,“嗯,既然是征服大海的目标,在造船上自然不能马虎,真要实现的话也还需要几年的时间。不过,这支船队的领导者,陛下可有选好人选?” 朱棣点点头,自信的笑道:“有了初步的人选!这个人跟随朕很多年,而且,他懂得航海的技术,十一岁即从军,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朕最看好他的一点,是他出色的外交能力!当年建文帝的人围攻燕王府时,就是他出面谈判将危局转变成我们的优势的。” 叶羽立刻明白,朱棣的选择正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郑和!” 朱棣道:“他是朕的近侍,如今内官中品级仅低于首领太监李兴。这也是没办法的,李兴是靖难之战中功勋卓著的内官,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他。” “既然陛下觉得郑和合适,那么他一定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臣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选,可以作为郑和的副手和军师随同出海,希望陛下可以听听看,考虑一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郑和 郑和是洪武四年出生的,他的原名叫马和,是云南回族人。 洪武十四年时,傅友德和蓝玉奉朱元璋之命远征云南平定少数民族的叛乱,当时的明军势如破竹,仅仅只用了半年就搞定了云南这个战乱多发的地方。这之后,沐英被留在云南镇守,并发明了火器的作战方法,当然这就和郑和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这场战争却是郑和人生的转折。 那场战争结束后,云南的很多儿童被俘虏,一般情况下战俘只会被拉去干苦力,干到一定资历后有可能升职。 但那一次不一样,对待少数民族的男童战俘,明军采用了一个极其残忍的处罚方式——阉割。 而这个阉割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再繁衍出后代来反抗政府。 朱元璋没有选择屠杀战俘,而是选择让这些战俘再也没有机会生下后代。当年年仅十一岁的马和就是这些不幸的孩子中的一员。 当年的马和一定十分痛苦,因为他的人生似乎从十一岁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然而,历史无数次告诉我们,悲剧往往并不是人生的终结,反而是荣耀的开端。 十一岁的马和咬牙活了下来,他成为了明军中的一员,更随明军征战四方。风雪飘摇的北方,黄沙漫天的大漠,明军铁蹄所到之处也留下了他的足迹,马和彻底变成了战争的一员,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飞奔。 冰冷的盔甲和沉重的兵刃成了十几岁的马和唯一的伙伴,常年征战中,没有人能保证明天还能活着,而马和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点的磨练了出来。 直到他遇到朱棣。 马和十五岁那年,他遇到了燕王朱棣,这是影响他一生的人。 当时的朱棣还是燕王,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沉默寡言却又目光坚毅的少年,并挑选他做了自己的近身护卫,从此马和就和朱能一样跟随在朱棣左右,成为了朱棣的亲信。 靖难爆发之前,燕王府被谢贵和张昺死死围住,当时就是马和孤身出府去送信,以一己之力舌战谢贵和张昺,最终成功将他们骗到了府中。 那个事件之后,朱棣再次刷新了对自己身边这个亲信护卫的印象,事实也证明是金子迟早要发光,马和是个注定会成就大事的人。 建文四年,朱棣登基后,立刻晋封马和为内官监总领太监,地位仅次于司礼监首领太监李兴,并且在此基础之上,朱棣又给予马和更大的殊荣,赐姓“郑”,更名为郑和。 要知道在那个君权至上的时代,皇帝赐姓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足以见得郑和在朱棣心中的信任和地位。 上天要你受苦,往往会回报更多给你,这也是屡见不鲜的,郑和受到了朱棣的重用,成为了朝廷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作为朱棣的臣子,他已经得到了很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想来当年的郑和应该也知足了。 但郑和的心中也还有着不为人知的梦想,他的梦想就是出海,到麦加朝圣。 郑和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虔诚的***教信徒,而所有的***教信徒都有着同一个梦想,那就是去圣城麦加。 在郑和眼中,居住在麦加的信徒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可以时刻仰望圣地,但对于郑和来说,这是件不易的事情。但郑和的家境其实还不错,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去过麦加,于是郑和从小就听到父亲讲述的朝圣途中乘风破浪的精彩故事,还有他从未亲眼见过的异国他乡的别样景致。 自小,郑和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从小就在努力学习航海的知识。在同龄的其他孩子都在努力学习四书五经的时候,郑和则是将所有时间用来锻炼身体,学习和航海有关的所有知识,为的只是有朝一日可以扬帆出海,乘风破浪,亲自去圣城麦加朝圣。 有着这样梦想的郑和,如今成为了朱棣征服海外的最佳人选,不过此时郑和本人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罢了。 而此时,找来叶羽计划出海这件事的朱棣,从叶羽那里得到了别的建议。 “臣这里还有一个人选,她可以作为郑和的副手和军师随同出海,希望陛下可以听听看,考虑一下。” 朱棣对叶羽的意见一向是会考虑的,便问:“是谁?” 叶羽笑了笑,道:“杨夏空。” 朱棣稍稍一怔,但立刻明白叶羽的意思。 杨夏空是从不列颠王国返回大明的,她已经具备了海上航行的经验,而且还精通西方国家的语言,了解一些沿海国家的风土人情,似乎确实是适合的人,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比郑和还合适。 “朕年底准备派使团去日本,到时候会让郑和和杨夏空一起去,如果他们二人可以携手完成朕的任务,那么朕自然会同意让他们搭档一同出海。” 叶羽笑了,他信心满满的点点头,道:“好啊。陛下大可以测试,不过以臣对夏空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让陛下您失望的。” “那么朕就拭目以待了。靖国公极力推荐的人,究竟有多么大的本事。” 叶羽耸了耸肩,“不过说起来,陛下这次派使团出使日本,是有什么意图么?” 朱棣神秘的瞅了叶羽一眼,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到时候朕会给他们两个人下一道密旨,你就不用操心了。” “诶?陛下这次倒是连我都瞒着了?” “因为你和杨画师似乎走的太近了,朕先告诉你了,你回头去给她支招出主意可怎么办?这次出使日本可是朕对他们两人的考验,当然要杜绝掉你帮忙的可能性。”朱棣说的十分有道理,一脸的理所当然。 叶羽无语的扶额叹息,他不满的嘟囔了句:“就算你现在告诉了我,我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主意去提醒。不过现在这样,越不知道反倒心里痒痒着越想知道,陛下要是早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一开始就不要透露啊!” “这件事先不说,还是先帮朕把造船的资料全都整理出来吧!朕可是预计最晚后年就要出航了,现在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 这也太雷厉风行了,今天想起这一出,着急忙慌的后年就要出海,现在可是连一艘船都还没造出来呢。 叶羽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腹诽起了朱棣说干就干的行动力。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党争 叶羽帮朱棣整理完一大堆的资料后已经是晚上,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返回家中,却发现靖国公府的后花园正充满欢乐的气息,与自己疲惫的样子完全相反。 凑过去看了看,才发现今天府中的客人还真多啊。 江月和夏空自不必说了,她们俩是自己家中的常客,动不动就跑过来找怜香聚聚那是常事儿了。先不说夏空,江月如今也完全没有身为贵妃的自觉性,就从来没有好好在宫里待着过,一天到晚到处跑,叶羽对此表示十分无语。不过反正朱棣惯着她,人老公都不说什么,自己自然也不能说什么。 这几个人都先不去管,也不去管不知道讲了什么笑话正笑的前仰后合的怜香,叶羽在这几个人中间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一个话很少但依然笑的很开心的人。 墨瑶。 自从上次自己跟江月夏空坦白了夜殇的事情之后,她们几个便直接冲到了提督府上找墨瑶。 虽然一开始确实是被拦住了,可是当江月和怜香亮出贵妃和长公主的身份压制后,府中的下人们也都不敢再说什么。 当时叶羽是没有去的,不过后来听怜香提起,说墨瑶在见到她们之后表情都不再是一贯的冷淡了。 由于怜香告诉墨瑶,夜殇已经跟叶羽坦白了身份,所以墨瑶也就没必要在她们面前伪装,只需要像曾经一样就好。 于是,墨瑶也加入了她们几个的小聚会,偶尔会来靖国公府小坐。 “啊啦,你们还真是精力充沛呢。我就完全不行了,今天被叫进宫里去实在是累死了,你们先玩儿着,我要去洗洗睡觉了。” 叶羽跟她们几个女子打了个招呼,便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卧房走去。 怜香却在这时想到了什么,起身叫住他:“对了驸马!下午的时候有人找你。” “诶?”叶羽诧异的回头,问:“谁啊?” “内阁首辅,解缙大人。” 叶羽怔了怔,他和解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走动,要说的话无非是曾经推荐他主编《永乐大典》罢了,再往深了说,也不过就是同为太子一脉的盟友,解缙突然登门拜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难道是编书出了什么问题么?不,不会。叶羽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毕竟解缙是大明第一才子,他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不会想到要请教自己这个半吊子,更何况如果他有问题的话,那如今在京中的所有学士们估计都解答不了。 如此想着得不出结论,叶羽点点头,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好,我知道了,明天再说吧,他要是有什么急事明天还会来的。” ***************** 确实不出叶羽所料,解缙第二天又登门了,而这一次叶羽哪里也没去,只是在家里守株待兔。 解缙被叶羽带到了书房里,与他面对面而坐,看着驸马大人有条不紊的泡着茶。 早就耳闻驸马是个风雅到不行的人,解缙原本还不信,想着常年征战疆场靠着军功得到爵位的人,哪里会是什么风雅的人呢?应该也跟朝中那些武将一样充满冷兵器的铜臭味道吧。 然而,如今的接触,让解缙终于开始改变了对叶羽的看法。 当喝到叶羽泡好的茶后,解缙才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的风雅,这样熟练且高超的技术,并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叶羽此时一身白色的常服坐在自己对面,并不是他平日里上朝时穿的那种代表靖国公无上权势的黑色蟒袍,也不是象征驸马尊贵身份的红色麒麟锦衣,而是最普通不过的白色衣衫。 “听公主说,解大人昨天就来找过我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昨日被陛下传召入宫,至晚方归,让解大人空跑了一趟。” “呃,不,没什么。下官登门前也并未知晓驸马是否在府上。” 叶羽的声音是温和平淡的,总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那么,解大人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解缙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他立刻正了正颜色,道:“驸马可在朝中听到了一些风声?” “诶?”叶羽稍稍一愣,摇头道:“最近我一直在休假,朝中的事并未太多过问。怎么?难不成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解缙颔首,低声说:“朝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声音,在议论储位之事。” 叶羽立刻皱起了眉头,无论哪朝哪代,但凡是关于皇帝立储之事的,就绝对不是什么小事。而纵观整个历史长河,有多少人因为党争之事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有无数人乐此不疲。 选择拥立一个有可能成为未来帝王的皇子,则成为了朝中文武大臣们最大的一场赌博。 押对了宝,则此生官运亨通。若是不幸选错了队,那么结局只能是万劫不复。 但本朝不同,皇帝如今正当壮年,嫡长子又早已被立为皇太子,怎么还会出现党争之事? “储位早已决定,解大人这说的是什么情况?” 解缙当然料到叶羽会这样说,他立刻正色道:“驸马有所不知,朝中出现了拥立汉王的党羽,而且势力和规模并不小。” 叶羽沉默了起来,汉王……朱高煦! 叶羽出身燕王府,他也算是亲眼看着朱棣这两个儿子长大的人了,对于朱高炽和朱高煦的性情,叶羽也十分了解。 朱高煦这个人,从小到大就透着一股不易被驯服的样子。他是靖难之战最后一役的功臣,按照军功来说,他似乎比朱高炽要略高一些,但朱棣选择太子绝不仅仅只是看军功,还有所有事情的综合考虑。 而且朱高炽是长子,他的政绩和军功等各方面综合起来看,绝对是要比朱高煦更适合成为储君,而朝中的大臣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除非…… “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党附汉王的人基本都是武将了?” 叶羽问了解缙这样一句话。 解缙怔了怔,立刻点头道:“驸马果然料事如神。不错,如今朝中所有站在汉王那一边的都是武将出身。其中……以淇国公和成国公为首……” 叶羽再次皱了皱眉,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这两个人都是跟随朱棣时间极长的武将,军功赫赫,恐怕比朝中所有文官都更具备在朱棣面前说话的资格。 叹了口气,叶羽有些无语的是,丘福居然也卷入了储位的党争之中,在他看来,大哥一向都是极稳重的,这次竟然也会选择剑走偏锋,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 第三百二十九章 翻手为云 叶羽感叹于丘福竟也置身于党争之中,他本以为至少丘福不会太过在意这些,如今看来竟然是任何人都无法在权力的争夺中置身事外。 嘛,说到底自己也一样就是了。 自己是太子的老师,也是他的亚父,应该算是太子势力最中坚的力量了。先不说现在怎么样,至少在未来,自己一家的荣辱和生死都是与太子捆绑在一起的。靖国公这一脉的安危,基本就是系在太子朱高炽是否能够成功登基了。 虽说朱棣正值壮年说这些不太厚道,但为了长远考虑还是需要未雨绸缪的,更何况叶羽本身就是一个习惯未雨绸缪的人。 “朝中的武臣多是跟随陛下靖难的功臣,他们与汉王殿下在靖难之中建立了一种旁人很难体会的友谊,说得直白一点,他们是战友。如果未来他们的战友可以登基成为皇帝,那么他们在朝中将会有更加稳定和牢固的权势。” 叶羽平淡的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语气中似乎总是透着种让人火大的事不关己的感觉。 解缙皱起眉头问道:“驸马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 叶羽好笑的看了看解缙,道:“有什么可着急的?汉王就算现在拉拢了大多数武臣作为自己的党羽,那也不足为惧。” “这……驸马的意思是?” “就算所有武臣都支持汉王好了,那么朝廷是只靠这些人来运作的么?太子殿下所获得的支持,是朝中上下所有文官的支持,也包括那些表面并未党附但却从心底支持他的人。解大人,你是内阁首辅,可知道内阁所有成员都是太子的人?” “什……”解缙怔住了,“内阁的人都是……支持太子的么?” 叶羽笑了,因为解缙的反应正是他的预期。没有人知道内阁七位成员在党争中支持谁,当然他们七个人互相之间也不知道,他们对外都保持着绝对中立的立场。 然而,叶羽却知道,因为内阁的七个人,全部都算是叶羽的门生。他们是叶羽提拔起来的,若是没有叶羽,他们就可能不会进入内阁,不会拥有议政权,不会离权力的中心如此的近。 所以这些人都和叶羽保持着一种默契,他们虽然表面上没有来往,但私底下却是心照不宣。 也因此,由于叶羽是太子太傅,所以这些人全部不约而同的站到了太子的身边,成为了太子一脉的中流砥柱。 对于更深层的意思,解缙是不清楚的,因为他并非玩弄权谋的高手,而叶羽却是。 “朝中还有很多人,他们表面上并未作出任何表态,但我心里却有谱,所以以目前的党争形势来看,解大人实在不需要太过担忧。你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专心将永乐大典编好,其他都是多余的。” 解缙终于从叶羽这里找到了定心丸,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 看到解大学士一直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叶羽只得在心里苦笑,这位大才子果然在朝堂权谋之上还是太嫩。 “对了,解大人,如果陛下问起你,言语中有询问储位这件事的话,请你记住三个字。” 解缙诧异的问:“哪三个字?” 叶羽又露出了狐狸般狡猾但貌似掌控了一切的笑容,“好圣孙!” 解缙先是一怔,但立刻反应了过来。叶羽口中的“好圣孙”是谁?解缙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人是朱高炽的儿子朱瞻基。朱瞻基天生聪慧,深得朱棣的喜爱,叶羽太了解朱棣,他了解朱棣的所有喜好,包括可以左右朱棣选择的人。 朱棣喜欢朱瞻基,所以他希望有朝一日朱瞻基可以成为自己的继承人,而若要做到这一点,就一定要确保朱高炽的继承人地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隔辈亲吧。 “而且啊,还有一点解大人一定可以放心。那就是皇后娘娘如今还在世。”叶羽笑道:“虽然太子和汉王都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但以我对娘娘的了解,她一定是支持太子殿下的。所以解大人放心,只要皇后娘娘还在世,太子殿下的储位就不会有所动摇!” 解缙终于放心了,他终于不再像来的时候那般慌张,而是一脸淡定的离开了靖国公府。 ***************** 这之后没过几天,朱棣在早朝之后将礼部尚书金忠叫到了东暖阁中。 朱棣有些头疼,因为最近总是有靖难时立过大功的勋贵们来自己这里嘀咕,他们也不明说,只是细数汉王朱高煦的功绩,还说什么汉王是几个皇子里最像朱棣的,采用各种办法提醒自己朱高煦的好。 从私情上讲,朱棣确实更喜欢朱高煦,这虽然不代表他不疼爱朱高炽,但做父亲的人总是更喜欢和自己相像的儿子,而朱高煦就比朱高炽更像他。 然而,站在储位的角度想,朱棣又觉得朱高炽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一时间,一向果决的朱棣也有些犯难了。 而且如今已经正式册立朱高炽为皇太子了,才过了一年就要变动的话,也实在于朝局不利。 所以朱棣想找个人商量,但他又不能找叶羽,毕竟叶羽是太子的老师,找他难免不太中肯。 所以朱棣找到了金忠,这个朱棣怎么看都是中立的人。 “最近,总有人跟朕提到汉王的好处……金爱卿,朕想问问你,汉王真的比太子要好么?” 金忠一听是这个问题,立刻郑重的向朱棣行了个礼,“回陛下,太子与汉王都是陛下的皇子,臣作为臣下,实在不宜在这种事上插嘴陛下的家事。” 金忠的这个答案给的很好,至少在朱棣刚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这样的回答恰到好处。 朱棣对金忠置身事外的表现很满意,而且也对他更加信任了。 “没关系,你直说就好。” “是。”金忠想了想,说道:“汉王殿下性情刚烈果断,驰骋沙场时气势如虹,立有军功无数。太子殿下是长子,且一向性情仁善和蔼,虽不似汉王殿下那般在前线战场拼杀,但于处理政务上却是沉稳干练。可以说二位殿下在各方面都能显现出乃父之风呢。” 金忠的这些话说得恰到好处,虽然看似两个人都夸了,但却是不着痕迹的表明朱高炽更适合太子之位的事实。 朱棣沉默了,金忠一向不在朝中与旁人多来往,所以朱棣绝对愿意相信他是中立的。 然而,让朱棣始料未及的是,金忠实在不是一个中立的,因为他背后有着另外一个人的支持。 那个人是叶羽。 在如今刚刚开始的党争之中,叶羽似乎从未有过任何表现,而且他正在休假,连宫里都很少进来,朱棣很难想到叶羽其实已经牵扯进来的事实。 金忠这个人,之前没有什么建树,不过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在朱棣登基后,却成为了新六部的礼部尚书,仔细想想的话,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一定要说的话,还要追溯到洪武二十三年的时候,那个时候叶羽连朝政的边儿都没沾上呢,不过他却因为机缘巧合和金忠认识了。 那一年,日本、朝鲜和朵颜同时前来朝贡,礼部奉命协助太子和燕王主理三国朝贡的事,而叶羽也得到了朱元璋的旨意,从旁协助。 就是那一次,叶羽和当时只是礼部小小主事的金忠建立了联系,这个联系经历了洪武建文两朝,直到现在依然保持着。 叶羽这个人一向信奉多一个朋友好办事,所以当他重返朝堂之后,立刻动用自己的关系和权势,将金忠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上。 所以,在永乐朝即将开启的党争中,看似事不关己的金忠绝对不是事不关己,他的真实身份是太子的人,不,更确切的说,他是叶羽的朋友。 金忠看到朱棣在沉默,于是趁热打铁的又补充了一句:“陛下若是还想知道关于二位殿下的事情,也可以问问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啊。朝中的所有奏本都是几位大学士逐一过目呈报陛下的,关于二位殿下政绩方面的表现和进步,臣以为没有人比这几位大学士更加了解了。” 朱棣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金忠所说,如果想更加了解太子和汉王的一些事,确实是问内阁的人更加直接了当。 不得不说,金忠的这个提议实在是高明。他诱导朱棣去询问内阁的成员,而此时的朱棣除了叶羽之外最信任的朝中大臣估计就是内阁的那七人组了,所以他引导朱棣去找那七个人,因为他也知道,内阁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站在叶羽的这一边。 叶羽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掺和进来,但他却确实是太子一脉的灵魂人物。靖国公如今在休假,只是每天在家里陪陪爱妻,侍弄侍弄猫狗花草之类的。但关键时刻他却总能左右关键的局势,让人觉得他什么都没做,但其实处处都有着他的存在。 暗中掌握着所有事情的进展,这才是如今的叶羽最可怕的地方。 永乐朝时围绕着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的党争,刚刚开始的第一回合,以太子的胜利告终。 第三百三十章 三大营 叶羽在家休了一个月假,一天到晚陪媳妇儿浇浇花种种菜,再和贵妃画师之类的厮混一下,日子过得也是十分惬意。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云南王沐晟到了京城,也就预示着叶羽的假期正式结束。不过朱棣倒是好心的没有堆给他太多工作,只是督促他赶紧跟沐晟一起研究出明军新的作战方式。 沐晟既然来了,那么新的作战方式显然是围绕着火器的。 经过叶羽和沐晟的一番研究,终于大致确定出了一个作战方式的雏形。 叶羽和沐晟整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三大营。 这支特殊的部队日后将成为明朝历史上最为精锐的部队,顾名思义,三大营当然是有三个部队,他们分别是:五军营,三千营和最为核心的神机营。 “五军营是骑兵和步兵的结合,编制如同缩小版的五军都督府,分为中军、左军、左掖军、右掖军、右哨军,这支部队一定要从各个地方抽调上精锐的部队,担任攻击的主力。” 叶羽将自己画好的布军图展现在朱棣面前,认真的讲解着自己的计划。 “嗯嗯。”朱棣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顺便说了句:“说起来沐晟才入京不到十天,你们就已经有了这么详细的想法?” 沐晟笑了笑,道:“哪儿有陛下想的这么快,不过是在臣入京之前,驸马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罢了。” 叶羽狡猾一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家无聊的时候会想一想。沐王爷入京后我跟他整体的提过,他改正了许多不足的地方,整合修改后这才敢呈递给陛下看。” “哈哈,难怪有这么高的效率。好,你们二位继续说。” 沐晟指着另一张布军图,解释道:“三千营则和五军营不同,全部都是骑兵,而且……都是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部队,属于突击时所用的突击部队。臣和驸马商量了下,不需要太多的人,三千营只需要从朵颜等地抽调三千精悍的骑兵入京即可。” 朱棣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他并不轻易出言打断二人的汇报。 “对了,关于三千营的编制,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位将军。” 朱棣看了看叶羽,问:“是何人?” “朵颜卫指挥同知,渠达将军。” “嗯?你认识这个人?” “之前鞑靼围困朵因温都尔时,这位渠达将军表现十分英勇,臣对他很有好感,所以才向陛下推荐此人。”叶羽淡淡的说着。 朱棣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的话,那么等到组建三千营时便调他入京吧。” 三大营中,最为特殊的是神机营,是因为这支部队使用的武器是火炮和火铳,在明朝时候,人们称呼这些火器为神机炮,许多游牧民族的骑兵都是丧命于这些神机炮下,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这之后,叶羽和沐晟还向朱棣详细讲解了三大营的具体作战方式,朱棣听得津津有味,并且不住的赞同。 按照叶羽二人的构想,明军的三大营将成为日后大明纵横天下的最锋利的武器,这正是雄才大略的永乐大帝所最需要的助力。 这之后,朱棣命令叶羽和沐晟全权负责三大营的事务,从组建到调派军队再到训练,都由他们二人主理。 在这个基础上,朱棣还给叶羽派了另外一个任务:“对了三弟,训练三大营的时候,你带着太子一起去校场。” “诶?”叶羽稍稍吃惊,“陛下就这么放心太子殿下?虽说只是训练,但臣和沐王爷可是打算真刀真枪的干啊!” 朱棣哈哈大笑,道:“朕就是要你们真刀真枪的来!太子仁善聪慧,于政务上的处理也越来越让朕满意,只不过……朕总希望他还能再多点儿刚烈之气,也许多接触一下军旅生活能有些改善吧。而且……朕也想着要为他积累一些军功……” 叶羽明白了朱棣的意思,朱高炽在政绩方面绝对是没话说的,但于武将之中的声望却不如汉王。 看来经过了前段时间若隐若现的党争之事后,朱棣已经开始警觉了起来。 朱棣他自己是从党争和血淋淋战争中爬出来的,所以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在自己在位时出现党争这种事,所以他要趁事态还没完全失控的时候把握住方向,至少保全自己的两个儿子。 党争是残酷的,其结果只能有一个,成功者成为帝王,失败者则会身首异处,作为父亲,朱棣绝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 于是,了解了朱棣的意图的叶羽,立刻应了下来,“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么臣就只好遵命了。” 这之后,叶羽和沐晟一起开始着手组建三大营的事情。 五军营其实还好说,只需要下个圣旨,从各地选拔出精英出来,然后送到京城特准备出来的校场准备训练就好。 三千营相对稍微麻烦一些,不过叶羽写信给了岚琴和夜殇,让他们二人从朵颜军中挑出三千精锐,由渠达将军带领入京。由于叶羽和朱棣绝对信任岚琴,所以他们最后决定三千营的所有骑兵全部从朵颜军中调派。 最麻烦的是神机营,这是整个三大营中最关键的一支部队,全部武器由火器组成,不是火枪就是火炮,光是准备武器就要花上一定时间。 再加上军中的所有士兵都是需要操作灵活机动的火器的,所以士兵的挑选上则需要下更多的功夫。 沐晟虽然表示可以从云南调一些成熟的火器士兵过来,但那也只是一部分力量,神机营的组建还是需要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 最后,叶羽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是让他最头疼的敌人。 盛庸。 盛庸是靖难之战时朱允炆手下最得力的统帅,曾经让北军大吃苦头,让朱棣和叶羽恨的牙痒痒。 但靖难结束后,他十分识时务的归降了朱棣,并被朱棣任命为济宁卫都指挥使,镇守山东境内。 而此时,叶羽想起他,自然也有他的原因。 因为盛庸正是善于使用火器部队的将领,叶羽决定起用他,让他帮忙一起挑选神机营的士兵。 朱棣起先虽然很介意盛庸建文旧将的身份,但在叶羽和沐晟的劝说下,也就勉强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只是除了让盛庸帮忙挑选士兵之外,再不肯让他和三大营扯上什么关系。 第三百三十一章 喜出望外 设立三大营的事情在叶羽和沐晟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盛庸也从山东被调入了京城,帮助叶羽二人挑选适合进入神机营的将领和士兵。 岚琴接到叶羽的信后,二话不说便挑选了三千名精干的骑兵,并命令渠达带领这三千人入京组建三千营。 岚琴直接将上次跟随渠达做敢死队活下来的士兵召集了起来,又亲自挑选了一部分人,交给渠达带入京城,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命令渠达到了京城务必要听驸马的话。 渠达是个粗汉子,他大笑着说郡主还真是对驸马好。 当然,换来了岚琴当头一拳,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夜殇则笑的十分开心。 岚琴白了夜殇一眼,佯怒道:“提督大人是不是很闲?话说回来,这些日子跟你接触的多了,才发现你这个人果然不愧是跟他认识的朋友,有时候举手投足间都让人觉得你也是个奸诈的老狐狸!” “啊咧……”夜殇听到岚琴这样的评价,不禁打趣道:“郡主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虽然确实很聪明,但绝对不是奸诈的狐狸,这可跟小羽完全不同!再者说,我就算是狐狸,但也不老啊!” 岚琴觉得夜殇胡搅蛮缠的本事一点儿都不输给叶羽,所以干脆不再理她,让她爱干嘛干嘛去。 渠达起初对于这个差事还很不情愿,不过岚琴告诉他管理三大营的直接领导是叶羽之后,他便老老实实的上路了。自从朵因温都尔突围成功之后,渠达对叶羽可谓是十分信服,他听说到了京城后管自己的官儿是叶羽,便不再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带着人马便向京城而去。 叶羽也确实没让渠达失望,虽说北境的士兵不习惯南方的天气,但叶羽十分耐心的为渠达和他带来的骑兵们准备适合的居所和训练场地。 “渠达将军,由于三大营是刚刚组建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在京城进行,恐怕在正式投入作战之前,都需要在京城这边。我知道你们不习惯南方的天气,但也只能尽量替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条件,剩下的,还请你们多多克服。” 叶羽语重心长的安抚渠达的情绪,他是真的怕这些朵颜人水土不服再出什么身体毛病,万一演变成哗变可就不妙了。 不过后来发现他好像是多虑了,因为渠达异常的听话,而且十分支持他的工作,他让干嘛就干嘛,绝对不含糊。 叶羽猜想大概是之前自己在北境是成功的带领朵颜人突围给这位直率的朵颜勇士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吧。 嘛,既然如此也就不用多费什么事儿,叶羽松了口气。 三大营的组建顺利进行着,叶羽每日除了早朝去露个脸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全部用在了三大营身上,而沐晟更是直接免去了早朝,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简直就是专注于治军。 这点倒是让朱棣非常满意,沐晟是列土封疆的异姓王,如果是一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治军的王爷,那就正是朱棣所需要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沐晟做给朱棣看的,毕竟新皇刚刚登基,沐晟作为守边的异姓王,需要皇帝的绝对信任。 这一天下了早朝,叶羽正从奉天殿往宫外走,他准备回府中将朝服换下,然后就奔校场去。 然而,急切的脚步正巧迎上慌忙进宫的杨澈。 杨澈作为叶羽的护卫,被朱棣赋予了随时出入皇城的特权,此时在这里见到他并不算稀奇。 只是,一向稳重的杨澈露出这样慌忙的样子,还是让人很意外呢。 “少爷!” 还没走到叶羽跟前,杨澈就迫不及待的喊住了对方。 叶羽很少见杨澈这样,诧异道:“阿澈?怎么了?急急忙忙的进宫找我。” “少爷,公主刚刚在府里晕倒了……笙儿让我进宫来叫您……” “什么?”叶羽一听杨澈这话,立刻就急了,“怜儿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笙儿只是看了眼公主的症状,就板着长脸把我轰出来叫您回去……说是让您下朝后不要耽误,立刻回府。”杨澈说话的速度很快,想来是真的着急了。 叶羽立刻从心底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怜香这些日子都没什么不对啊,虽说有些偶尔会犯困,但看着还是很精神的,怎么会突然…… 而且听杨澈的意思,杨雪笙似乎觉得十分严重…… 难道是之前那次小产闹得么? 叶羽立刻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什么都顾不上想了。 “驸马,您还是赶紧回府去看看吧。”跟着叶羽一块儿从奉天殿出来的同僚们赶紧对叶羽说着。 “好,那么各位大人,我就先走一步了。” 叶羽带着杨澈骑马回到府中,靖国公府就是根据从前朱元璋赐给他的驸马府改建的,原本离皇城就不算远。 回到府上叶羽顾不上任何,连上朝需要带的冕冠都来不及摘就直奔卧房而去。 “怜儿!你怎么了?” 慌慌张张的推门进去,却正看到一直担心的人儿靠坐在床上冲自己诧异的眨着眼睛。 “驸马……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呃……诶?” 叶羽现在只能用大写的懵来形容自己,他怔怔看着怜香,见对方虽然唇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很有精神,眉间也洋溢着喜气,完全不像是身体有什么大问题的样子。 “所以……”叶羽走到床边,他看看怜香,又看看杨雪笙,问:“我下朝后听阿澈说你晕倒了,吓得我急急忙忙赶回来……你没事么?” 怜香听他这样说,立刻咯咯笑了起来,“没事呀!不如说……其实是好事呢!” “啥?”怜香这样有精神确实是好的,但多少也是晕倒了吧,怎么还这么高兴? 探询的看向坐在一边的杨雪笙,叶羽问道:“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雪笙缓缓站起身,郑重的看了看叶羽,道:“少爷!这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呃……做,做好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杨雪笙一脸正经的对叶羽一字一句的说道:“少爷!你、要、做、父、亲、了!” “呃……哈……诶?!” 叶羽这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瞬息万变,又怔忡变为不可置信,最后又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度狂喜。 他立刻转身坐到床边,一把握住怜香的手,问道:“怜儿!这是真的吗?” 怜香看着他的蠢样,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笙儿是专业的大夫,她都跟你说了,能是假的么?专业大夫你不问,偏生跑来问我!” “哈哈,我是太高兴了啊!” 叶羽一脸痴傻的表情,高兴的手舞足蹈。 杨雪笙大叹这人没救了,于是嘱咐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便出去亲自为怜香挑选安胎药。 叶羽殷勤的陪在怜香身边,今天直接把军营那边的事儿也给翘掉了,只在沐晟派人到府上来询问时才想起还有这件事。 这货如今正处在一种春风得意的状态下,他现在看世界都是彩虹色的,所以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最后,叶羽直接回给沐晟一句话,说是公主有孕在身,他今天就不去军营了。 第二天,叶羽早朝之后到东暖阁见朱棣,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然后跟朱棣告了个假。 “虽说刚刚怀孕而已,但有了上次的事之后,臣现在是惊弓之鸟……”叶羽颇为不好意思的说着:“所以希望陛下准许,至少除了例行的早朝和三大营必须处理的急事之外,都别再派给臣其他事务。臣想多出一些时间陪着怜儿,直到她顺利生产。” 朱棣听着叶羽的陈述,也是喜出望外。 “怜儿又有了身孕?这真是太好了啊!”朱棣看着比叶羽还要高兴,“至少有了这个孩子,你们夫妻俩不会再为了四年前的事太难过了。” “嗯,是啊。虽说无论如何都换不回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但既然这个孩子降临了,那么我现在就一定要保护好他。四年前的我太弱小太无力,但如今不一样了,一定要好好的守护!” 没错,决不能再让之前的事情重演。 朱棣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他干脆下旨,让怜香长公主搬回宫中养胎,宫中专门为皇帝皇后诊治的太医定期过去为她检查身体,并且飘香宫中的一切膳食全部需要经过靖国公府的杨雪笙大夫检验才可以送入公主的房中。 就这样,怜香搬回了飘香宫,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养胎。并且,杨雪笙作为为她安胎的大夫随同一起搬入宫中居住,负责检验飘香宫内进出的所有膳食,以及怜香所接触的每一样事务、茶水和物品。 朱棣还下令,怜香养胎期间,飘香宫谢绝一切客人探访,除了他自己,皇后,贵妃和杨画师这些老熟人之外。 叶羽在听到朱棣的圣旨之后,立刻插着腰笑道:“这皇帝陛下要当舅舅了可显得比我这要当爹的还兴奋啊!” 江月和夏空正围着怜香高兴的问东问西,“真是太好了怜香,接下来的事就要好好养胎!等着孩子出世!” “嘛,说起来……”叶羽托着腮像模像样的说道:“我之前休假时辛勤耕耘了一个月,还真的是没白辛苦啊!” “……” 靖国公大人此言一出,立刻换来了在场所有人毫不留情的白眼。 第三百三十二章 静谧 自从怜香怀孕以来,叶羽几乎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这里,朝政和军务是能不管就不管了,朱棣也不再动不动就给他找点儿事干,反而让他没事就在飘香宫里窝着。 沐晟主动承担起了三大营的全部军务,只要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叶羽一起商量之外,他都是十分自觉的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时间就这样飞速的流过,转眼间便又到了冬季,这一夜,世界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一夜过后,皇城内全都披上了银白色的纱衣。 这场雪足足下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停了下来。 这一天早上,飘香宫内,一大早就响起主人毫不掩饰的不满声。 锦霞跟初美站在卧房门口,彼此相觑一眼,心中有底必是驸马与公主又发生什么事,她二人十分识趣的选择了敬而远之,主子们的事主子们自己解决,她们俩是不会没事去找不痛快的。 “说起来……锦霞,你看这次公主喊的那么大声,不要紧吗?” “驸马在,还会有什么要紧事?” “还说呢,前天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把公主反锁在屋里,吓死我了!” “还能有谁,当然是驸马啊。”锦霞悠哉地解释:“公主自靖难之后这几年来,身子调养的越发好转,现在又逢驸马每日不辞辛劳的精心照料,心情好得不得了,前天早上兴冲冲地说要出去玩雪。驸马当然不准,折腾了老半天,我们的靖国公大人心里一火,就在上朝前直接把公主反锁在了屋里,还说了等他下朝回来自然会来解放公主。公主拉嗓子边骂驸马边要我们给她开门,可咱们谁敢?驸马手中那块“奉天靖难”的御赐丹书铁券的还在咱们心底亮晃晃的呢!” “哈哈,驸马一向宠溺咱们公主,要让他这样发怒可真是难得啊。”初美毫不掩饰的笑着。 锦霞耸耸肩,道:“公主现在有孕在身,再加上她上次小产后那怕冷的体质,驸马哪儿干这么冷的天放她出去玩雪?驸马那是真心疼咱们公主。” “不过如今驸马和公主每天斗斗嘴,倒是看上去感情更好了呢。” “嗯……”锦霞托着腮说:“之前听贵妃娘娘提过,说驸马和公主这叫做秀恩爱。” “秀恩爱?” “对。贵妃娘娘说什么……一切不以分手为目的的吵架都是秀恩爱!”、 ********************** “我讨厌死你了,叶羽……!!!” “今天又怎么了?我这不是下了朝直接回来了么?公主殿下还为啥生气?” 叶羽笑得牲畜无害,站在门边饶富趣味地望着怜香。对方正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凤眼瞪来,双颊晕红。 “你言而无信!” “公主何出此言?”偏头问道,一派无辜。 “你明明答应过今天会让我出去玩雪仗!” “我是这么说过。”叶羽慢条斯理地打开窗,冬阳暖照,温和明媚,“但今日偏不下雪,还出了个大太阳,把雪都给融成水地了……不是为夫言而无信,是老天不赏脸,你要我怎么办” “你、你——你阴险!狐狸心眼!” “诶,这几句又是从何而来?”叶羽笑得无奈,弯曲的眼角带笑,秀尔儒雅。 “哼,叶羽,你当我是天真吗!你这个家伙早料到今天会出个大晴天,所以你才会答应我出去玩雪!我就在奇怪,怎么你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哼,阴险鬼!” 叶羽终于也呵呵地笑了出声。 他缓步坐到怜香身边,一手安抚性地揽住她的肩膀,怜香虽然瞪了他一眼,身体却也没表现任何拒绝。 “是我不对,我跟你赔罪,别再生气了。”他手臂轻轻用力,将她揽入怀中,“看在你这些日子以来那么乖巧听话的份上,今天我也会听你的,如何?” 怜香感觉到他掌心舒服的温度,很自然地就闭起眼睛,依偎入期盼已久的怀中。刚才的任性嚣张也都消失了,叶羽就像今日的太阳,把她与积雪照射得只剩似水柔情。 “……那、那我要你一整天都陪我,就算是沐王爷找你,甚至是皇兄找你商议国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 叶羽忍不住发出平稳亲切的笑声,他缓缓说着:“傻瓜,这叫什么要求。你放心,即使过了今天,我也不会离开你。” 叶羽这个家伙很少做出如此深情直率又认真的告白,让怜香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喜悦。她开心地抱着眼前的人,静静的享受两个人难得在一起的温情时刻。 窗外的阳光洒落,映照出叶羽那张俊美绝伦的侧脸——他扭头看到怀里的怜香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一跳,缓缓抬起怜香的下巴,低头快速地吻了她。能听到对方先是发出诧异的惊呼,只是很快就融化在自己口中,与舌尖相触结成晶莹水珠。 “羽……”唇瓣分开之后,怜香枕在他的肩上,轻声娇喘。胸口传来双重的悸动,属于怜香的。叶羽的双唇发烫,肌肤变得易受刺激,体内五感也如箭在弦上而蓄势待发。 “……在想着什么?”他自制力一直很强,而且现在怜香的状况可不是乱来的时候。 但是啊……叶羽无奈的苦笑,怀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他的渴望竟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明知再这样下去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但他还是无法控制的凝视着怀里的人。 心里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做什么不当的事情,努力分散着注意力,让自己燥热的身体和感官恢复平静。 叶羽那道柔柔瑰丽的嗓音近在耳边,伴随着耳垂接触到的呼吸热度,怜香的头开始沉沉地晕眩起来。 “驸马……我想睡会儿。” 听到怀里的人低低的呢喃,叶羽宠溺的一笑,道:“那就睡会儿吧。” 叶羽托着怜香的身子,将她缓缓放平在床上,体贴的为她盖好被子,然后自己就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静谧的时间,怜香躺在床上酣睡,而叶羽则一边看书一边陪伴着她。 这样的生活曾是叶羽最为向往的,如今好歹也算是实现了。 永乐元年年末,朱棣下令巡抚辽东的锦衣卫指挥使夜殇在年前奉旨回京述职,辽东的一切军务全权交由朵颜的郡主岚琴主理。 这一方面表现了朱棣对辽东目前局势的信任,同时也表现了朱棣对岚琴和朵颜的绝对信任。 第三百三十三章 藩国的内政 夜殇回到京城后便直接入宫去见朱棣,既然是回京述职,夜殇还准备了一份奏报呈递上去,向朱棣详述了这几个月来北境的情况以及如今辽东全境的局势。 朱棣对于夜殇的办事能力和朵颜的实力还是信任的,尤其如今岚琴回到辽东镇守,经过靖难之后,朱棣对岚琴可谓是信赖之至,所以他其实一点儿都不担心辽东的情况。 他叫夜殇回京的真正目的,也根本就不是述职这样的小事。 之所以以述职的名义明诏他回京,只是为了隐藏自己叫他回来的真实目的罢了。 朱棣将夜殇的奏报放在书案上,然后拿出另外一份折子,递到夜殇面前,道:“夜卿,你看看这个。” 夜殇接过朱棣递过来的折子,仔细看过后,不解的问道:“陛下,这是……” “这是安南国呈递上来的朝贡表,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夜殇再次仔细看了看这份朝贡表,但她确实没有从中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于是,摇了摇头,问:“还请陛下明示。” 朱棣似乎对夜殇的反应早已预料到,他淡淡的说道:“安南国王的姓氏变了。朕刚看到这份朝贡表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但仔细看过后才觉得不妥,然后立刻翻看了太祖皇帝在世时的所有关于安南国的记录,终于确定了这里面的问题。呈递给朕的这份朝贡表中,安南的国王姓胡,可曾经的安南国王,应该姓陈!” “也就是说……安南换国王了。”夜殇也拧起了眉头,她以手托腮,沉思道:“更换一国之君是何等大事,更何况是一个姓氏取代了另一个姓氏。作为从属国,安南应该第一时间上表向大明陈述情况,如果真的有什么必要的问题在里面,陛下自然会同意册封新的君王。可是……如今他们直接以新国王的名义呈递了朝贡表……这就实在有些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朱棣赞同的点点头,道:“没错,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虽然在朝贡表中,新任的胡氏国王称,先国王陈氏无后,所以在他死后,这位身为陈氏外甥的新国王便在朝臣和百姓的拥戴下成为了国王,然后在这次的朝贡表中表示希望得到大明的正式册封。” “但是,陛下并没有打算现在册封他成为国王对么?”夜殇如今已经明白了朱棣的真正用意,她一脸了然的笑意,看向朱棣。 安南国自汉唐时起便是中国的一部分,只是到了五代十国时期趁中国大陆内乱而独立了出去。但即便是独立以后,安南依然承认中国是自己的宗主国,并每年向中国的执政朝廷献上自己的朝贡。这样密切的交往一直持续到现在,太祖皇帝朱元璋在世时,由于双方的关系十分好,所以安南开始效仿朝鲜,凡是国王继位都需要向大明皇帝报告,并且得到正式册封后方可确认为合法。 所以,如果朱棣此时同意了安南新国王的册封请求,那么就会坐实这个人正式成为新国王的事实,无论日后事态如何发展,这个人都会成为绝对合法的国王。 但如今这件事还是有疑点在里面,所以政治经验丰富的朱棣决定暂时压下来,等到查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后再行决断。 “朕不会现在册封他,但也不会什么都不做。表面上的功夫一定要有,所以朕决定派出礼部官员为使者,去安南国内明察。” “明察的同时,陛下还要派出暗访的人对么?明察的使者只是个幌子,而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暗访的人。陛下急招臣回京,就是为了这件事吧。”夜殇淡淡的说着。 朱棣笑着点头,“正是,朕过两日便会派出使团前往安南,与此同时,你这边准备一下便出发吧。由于事关重大,所以朕还是决定由你亲自跑一趟,毕竟只有经过你亲自确认之后,朕才可以完全信赖。所以这次还是要麻烦你了啊。” 夜殇笑了笑,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是白的变不成黑的,是黑的也染不成白的。” “带几个你信任得力的人去,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银两盘缠之类的朕都会为你准备好。还有,朕会赐给你一块金牌,你拿着它去,以备不时之需,关键时刻可以便宜行事。” “是,臣遵旨!” “锦衣卫这边的事就暂时交给纪纲去代理吧,朕看他挺机灵的,办事也有效率。” “诶?”夜殇稍稍吃了一惊。 “嗯?怎么了么?你有其他的想法?” “呃,不,没什么。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就是了。” 夜殇对于朱棣的安排并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她并不清楚朱棣是怎么会对纪纲这么信任的,虽然朱棣并不知道纪纲也是自己身边的人就是了,甚至由于当年纪纲在蓝家军中表现并不活跃,导致朱棣并不知道纪纲还曾是蓝家军的人,更是洪武年间那场杀戮中的漏网之鱼。 不过不管怎样,夜殇对于纪纲可以得到朱棣的信任还是很踏实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信,这样更好。 夜殇从宫里回到府中已经是晚间,她先去和墨瑶打了招呼,询问了她这些时间来府中的事情。 由于夜殇奉旨巡抚辽东,所以提督府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墨瑶来主理,除了墨瑶无法参与的公事之外,家事都是由墨瑶一肩挑。 “大事没有,一定要说的话,只不过是贵妃和公主她们找上门来了罢了。”墨瑶轻轻笑着,愉快的述说着这段时间来的事情。 “啊,是小羽告诉她们了吧。嘛,也无所谓,反正我的身份如今想在他们面前瞒住实在太难了,那就不如不瞒了。” 两个人正难得静下来聊着天,门外却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少主,属下有事禀报。” 这个声音是盛勋,夜殇一下子就可以听出来。 抱歉的冲墨瑶笑了笑,夜殇起身走出了房间。 昏暗的廊下,盛勋低声向夜殇说着:“少主之前让属下去查的事情,如今有一件已经有了结果……是关于四年前的那件事。” 夜殇瞬间冷下了脸,她冷着嗓音问:“是谁?” 盛勋凑到夜殇耳畔,轻轻说了个名字。 这个声音极小,除了夜殇本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但却见夜殇的脸色骤然间改变,先是难以置信,再是异常的冷漠。 “你确定?这里面没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少主放心!属下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这种话是绝对不敢乱说的。少主若想确定的话,属下可以带着人来见您。”盛勋的语气异常的坚定。 夜殇摆了摆手,道:“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件事暂时不急,我现在接到了陛下的旨意,马上要出去办差,暂时没空理她,等我回来再处理吧。对了,我大概又要离京很久,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告诉盛凌,让他务必在飘香宫加强暗哨,四年前的事情,绝对不能再重演!” “少主放心,我们都盯着呢。不过如今与之前的形势大不相同,当今皇上也绝对不会允许飘香宫那边出什么差池。” “嗯,我知道,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对了,四年前的事如果是那个人做的话,那么动机呢?她的目的是什么?” 盛勋摇了摇头,道:“这个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属下会再进一步调查。” “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还有其他的事,你和你手下的暗卫也要加紧行动,很多事情都是刻不容缓的,越快办好对我们以后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夜殇忙着整理锦衣卫中的事情,由于纪纲被朱棣提名代理锦衣卫中事,所以夜殇嘱咐了他很多。 虽说对纪纲绝对信任,但夜殇现在这个爱操心的毛病是改不掉了,凡事总要过问到。 去安南的话,夜殇决定带上杨清。虽说靖难之后自己重返了朝堂,但陌石山庄的事情还是一刻都没有耽误,只不过大部分都是由楚信和杨清在做罢了。 这次考虑到陌石山庄不能没有人管,所以夜殇决定只带着杨清一个人去,楚信则留下来处理陌石山庄的事情。 虽说刚回来就又要走对墨瑶十分过意不去,但夜殇也是实在没办法。 墨瑶对此表示绝对的理解,只是要夜殇抽出一天的时间两个人出去逛了逛而已。 久违了的京城,久违了的两个人独处逛街,十几年前的熟悉感仿佛一下子就涌回了眼前。 “这次离京之前,要不要去找驸马一趟?” 夜殇露出平静的笑,她如今很少这样笑,更少有人看到她的笑,但墨瑶无疑是几个例外其中之一,多年来的陪伴早就让夜殇习惯了她的存在。 “嗯,明天就去吧。这次回来也还没来得及去见他们,既然已经坦诚了身份,自然没什么好躲着的。说起来,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和夏空她们那么熟了,进宫也是常事儿吧。” “嗯,好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双管齐下 第二天一早,夜殇便带着墨瑶一同进宫,由于夜殇有朱棣秘密赋予的任务,所以他这些天都可以不去早朝,只需要准备出发前的事情就好。 来到飘香宫的时候,叶羽还没从早朝上回来,怜香则负责招待两位客人。 此时,怜香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笑眯眯的命锦霞给两位客人奉茶。墨瑶这几个月多次来宫里找怜香,她习惯性的坐在圆桌旁,怜香也自然的坐到她的身边。 虽说早就有所耳闻,但夜殇还是诧异于墨瑶和怜香的熟悉程度。 “公主和墨瑶,还真的很熟啊。” 怜香笑嘻嘻的回应:“那是自然!说起来,你和驸马都是一个样,天天忙来忙去的,我们几个姐妹当然要自己作伴了。” 夜殇露出一些笑意,这笑容中有些暖意,有些别扭的尴尬,还有些愧疚。 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情绪,夜殇笑道:“公主如今是几个月的身子了?可得好好休息啊,小羽盼这个孩子盼了好久了,我也是盼着早点儿和我的干女儿见面呢!” 怜香将手轻轻按在自己小腹上,笑的一脸柔和,道:“噗,蓝大哥怎么知道是女孩儿呢?” “因为我和小羽都喜欢女孩儿啊!”夜殇也露出更加温和的笑,她的笑容中还有很多怀念的意味。 一时间沉溺在这温暖的气氛中,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怜香刚刚的那个称呼,如同多年前一样。 叶羽下朝回来就看到了三个人围在暖炉旁聊天的情形,他笑着解开厚厚的大氅,凑到怜香旁边烤火。 “我刚下朝回来就看到你们过来,今儿怎么这么早?” 夜殇笑道:“过两天要出去办差,临走前来跟你打个招呼。” “嚯,刚回来就又有差事啊。嗯,不过我也能猜到,陛下心急火燎的把你叫回来,肯定不是因为想你了,八成又是有什么悲催的差事给你。”叶羽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白了他一眼,夜殇不满的说:“敢情不是叫你去出差,你倒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叶羽哈哈大笑,“可不能这么冤枉人,我可是因为媳妇儿怀孕了才被陛下准了假的,否则你猜咱俩谁更忙一点儿?” 夜殇大咧咧的拍了拍叶羽的肩膀,道:“难兄难弟,难兄难弟。不过说到这次出去办差,我倒是想跟你商量商量。” “好啊,你说来听听。” “安南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叶羽先是一怔,随即明白夜殇话中问的意思,她定是在问自己历史上关于永乐年间安南的事儿自己是否记得。 虽然很不想打击好友,但叶羽还是无奈的摇摇头,道:“不记得了。你说来我听听吧。” 夜殇哦了一声,无语吐了口气,说道:“安南似乎在不久前发生了政变,陛下接到了新国王呈递上来的朝贡表和陈情表,才发现国王的姓氏变了。新国王说是因为先国王过世后无子嗣,所以他才被朝臣和百姓拥立为新国王。” 叶羽呵的一声笑出来,道:“但是陛下不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这位新国王的说辞,所以要派你亲自去安南境内暗访对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与此同时陛下还会派出使团出使安南作为台面上的查访对么?” “没错。陛下确实是这么安排的。” 叶羽想了想,最后道:“关于这件事的资料,我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由于使团会入境,安南一定会把台面上的事做足,并且尽全力压下政变的所有相关风声。” “确实是,不过还是有突破口的。”夜殇言语中的感觉似乎是已经胸有成竹了。 叶羽笑了笑,“不错,确实有突破口。这方面的本事我可不如你,没什么可以给你提议的,只是嘱咐你这一趟过去万事小心罢了。” 夜殇也冲他回笑,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的。” *************************** 这一边箱,夜殇奉命出发去安南,而朱棣还是没有闲着,他在夜殇出发不久后便召见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杨夏空和郑和。 刚到东暖阁时夏空便看到了静静站在殿中的白脸青年,这人身穿一身黄色的蟒袍,皮肤极白,怎么说呢,看着比叶羽还要小白脸,浑身上下都是阴柔的气质。 当夏空知道这个人就是郑和的时候,立刻露出了崇拜的表情,就差眼睛里闪光了。 “朕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交给你们一个差事去办。” 郑和只是平静的行礼并且领命,但夏空却有点儿懵了,她只是宫中的一个画师而已,可从没想过居然有什么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朱棣缓缓说道:“朕准备命你二人为钦差,带领使团出使日本国,替朕办一件事。” 郑和虽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但他心中也十分疑惑,为何皇帝陛下会让自己和这个女子一同出使…… 女使者…… 历史上似乎从未有过这种安排。 但夏空的反应则完全不同,她十分的开心雀跃,出使日本,这算是公费旅游了吧!免费去趟日本不说,看到了向往的风景和民情不说,而且还是几百年前古色古香的传统日本国,这对一向喜爱旅行的夏空来说简直不能更棒。 于是,她想都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朱棣的命令。 自朱棣登基以后,周边各从属国的来往都比建文帝时期要频繁了许多,朝鲜和琉球这些地方多次具表朝贡,还派出皇族作为使团到京城拜见朱棣。而日本作为与大明隔海相望的属国,众多的朝贡使团中自然也有日本国的身影。 也许日本是个自古以来就喜欢惹出点儿故事的国家,那么多前来朝贡的国家都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却唯独日本搞出了一些幺蛾子。 大明本着对番邦属国宽仁的政策,一向是允许外国使臣携带兵器的,但日本国的朝贡团却不同其他,他们不但自己携带佩刀,还往往携带大量兵器入境。在完成外交使命之后,他们竟然私自将带来的大批武士刀在市场上公开出售,顺便赚点外快。 这件事如果放在叶羽和夏空成长的二十一世纪,那是严重违法的,携带如此大量的违禁品入他国境内,并在没有经营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出售,这绝对是分分钟两国翻脸的事儿。 然而,朱棣却在这件事的处置上显示了他君临天下的气量,他认为日本人冒着掉到海里的危险跑过来一趟着实不容易,就批准他们可以在市场上出售兵器。 不过,我们之前提到过,日本是第一个站出来公开表示支持朱棣登基的从属国,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最听话老实的才对。 但事实并非如此,绝对支持朱棣的是皇太子世泰和他所代表的皇族势力,并非如今日本国的实际统治者。 此时的日本,大部分的实权全部掌握在幕府将军的手中,也就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的手中。屡次携带兵器入大明境内的使团其实全部都是代表室町幕府足利家族的。 足利义满所代表的势力对宗主国大明并没有太多的敬意,他们只是例行公事的向大明称臣罢了。 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朱棣依然开明的同意了日本国使团贩卖兵器这件事,实在让人不太了解。 但朱棣就是朱棣,他做任何事都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他绝对不是没有思考就当了这个好心人。面对日本使团的屡次造次,朱棣其实也是不高兴的,只不过他没有选择立刻暴跳如雷,而是决定暂时安抚,然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朱棣看来,问题的根本就是日本的室町幕府和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本人。 所以,朱棣决定派出以杨夏空和郑和为首的使团出使日本,命令他们二人利用这次出使将日本如今的政局现状摸清,并且完成一件秘密的任务。 足利义满显然是不够听话的人了,朱棣并没有好脾气到任由一个不够听话的人继续成为从属国的实际掌权人 朱棣想要兑现当初和世泰许下的承诺,世泰代表日本皇族支持朱棣登基,那么朱棣就会帮助世泰夺回日本国的权力,至少要让皇权提升到足以跟幕府对抗的地步。 杨夏空和郑和就是带着这样的目的出发的,他们二人是第一次合作,这也是朱棣考验他们的第一步,若要在未来将下西洋这样的大事交给他们去做,那么就一定要在这里通过考验才行。 朱棣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差的,杨夏空和郑和绝对不是让自己失望的人。 夜殇和杨夏空双管齐下,几乎一前一后的离京去完成朱棣赋予的任务,而叶羽则继续在飘香宫中享着清福,等待着他盼望已久的孩子降临的时刻。 由于已经接近年底,所以出去办差的两个人能否赶回来过年尚未可知,不过这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永乐二年绝对不会是一个清净的年份。 叶羽已经可以预见,当孩子出世之后,自己的假期结束之时,朱棣一定会将一大堆烦人的事儿往自己身上堆的。 所以说……其实也不要跟皇帝关系太好…… 第三百三十五章 弑君夺权 永乐二年初,一身商人打扮的夜殇带着杨清悄悄进入了安南的国境之中。夜殇的教程比礼部那些出使安南的官员要快,她和杨清先在安南国都内最繁华的街道找了个客栈住下,然后不紧不慢的打听着一些事。 “小二哥,我看这街道上似乎在挂着彩灯,这是有什么喜事么?” 杨清出手阔绰,叫了一桌子的好菜,那店小二见他们一身富贵打扮,想来是往来的中土商人,一定十分有钱,就十分耐心的解释着。 “客官不知道么,大明派出了礼部官员作为使臣出使安南。这可是我们安南今年的头等大事啊,大明是宗主国,这是新皇帝继位后第一次派出使团出使,我们的国王也是十分重视。” “啊,说起来,安南的陈氏国王如今是哪位皇帝?还是盛宗陛下么?”杨清看似不经意的问了句。 那店小二听到这个问题后明显愣了愣,最后支支吾吾的说道:“不、不是了,现在的国王是盛宗陛下的外甥。” “哦?什么时候换的朝代?怎么我们都没听说过。”杨清这话问的是一语双关,第一想要问出胡氏登基的具体时间,第二则是间接的打听为何作为宗主国的明廷没有第一时间知道安南改朝换代的事。 “呃,这……这个……应该、应该是在去年年底吧。”店小二立刻慌了神,他支支吾吾的答了个时间,然后便赶忙退到了一旁,不再和夜殇杨清搭话。 夜殇和杨清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虽然这店小二并没有明白的说出什么他们需要的内幕,但短暂谈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从店小二对这件事的态度来看,安南的朝廷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还是不可对外人尤其是大明的人言说的事情。 “看来,安南为了迎接大明的使团,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来遮掩的。”夜殇低声对杨清嘟囔了这么一句:“清弟,先填饱肚子,然后我们往南边的郊外走走。” “好的。” 简单的吃过东西之后,夜殇和杨清就离开了客栈,一路往南城外面的村落而去。夜殇并没有再花功夫在自己住的地方打听,而是带着杨清走了很远的路,去了很偏僻的地方。 越繁华的地段越是大明使臣进入安南时会路过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一定都是经过安南朝廷包装过的地方。如果胡氏的皇位真的是篡权而来,那么在这里一定查不到什么真相。 所以夜殇选择了较远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探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 果然不出所料,在大明使团不会路过的南面,夜殇二人就打听出了一些消息。虽然安南的百姓多少还是秉持着少说话的原则,但言语中多少还是透露了夜殇想听到的信息。 在城南的村民口中,陈氏国王死亡的时间并非去年年底,而是在建文四年之时。这之后,国王之位一时悬空,安南朝廷将盛宗陛下的丧事都推迟了许久。而在这期间,盛宗陛下的两个儿子突然间暴毙身亡,新国王的人选更是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而就在盛宗陛下死亡后的第二个月,声称是盛宗外甥的胡苍南以陈氏无后为由自立为帝。 虽然夜殇只是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但想要拼凑出这样的结果还是很简单的。 这个事件的真相本就不难被查出,而且打从一开始,朱棣和夜殇就已经猜想到了这里面有夺权的内幕在,所以上来就直奔这个方向去查,也就不难查出端倪。 事件的真相本身不是什么难事,但夜殇比较犯难的是如何把这个真相给揭露出来。虽说这些百姓都可以说出很多线索,并且足够拼凑出事实。但夜殇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都带回大明,带到朱棣面前,然后跟他说这些人全部都是间接的人证,他们都可以证明胡苍南篡位这件事。 朱棣就算肯信,但又怎么拿几个百姓的说辞去向天下人公开? 所以,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足以作为证据的突破口。 不过,夜殇就是夜殇,多年来的拼杀和算计已经将她彻底锻炼了出来,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大明使团到达安南后不久,安南现任国王胡苍南便举办了隆重的宴席,席间与使团中的使者相谈甚欢,大有一见如故的姿态。 在这次宴席中,夜殇和杨清也乔装打扮混了进去,他们并不是来吃喝享乐的,而是来寻找突破口。 朝中有政变这样的大事,虽说百姓知道的内幕很少,但朝中的大臣却一定有知情的人。 不能排除胡苍南已经做过一次大清洗的可能,但从朝臣中寻找突破口这样的尝试还是值得去做的。 夜殇和杨清从这次宴会中,接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胡苍南的亲信,也是如今的安南禁卫军统领——季黎。 觥筹交错中,季黎借着酒劲儿放松了警惕,无意间说出了几个名字,而这些从他嘴里被提到的人,正是夜殇所需要的人。 这里面最让夜殇注意的,是陈氏王朝的旧臣,原安南国中书省裴伯绪。 裴伯绪作为陈氏王朝的旧臣,也是盛宗国王陈艺宗最信任的臣子,自胡苍南继位为国王后便被关押入安南的天牢之中,如今生死难料。 但这个人是目前夜殇唯一能够把握住的机会,不论他是否还在天牢中平安的活着,夜殇都决定要亲自去闯一闯这个天牢,务必找出真相。 整个安南都在为大明使团来访欢庆,这正好给了夜殇趁乱而入的机会。 不得不说朱棣的决定十分的正确,一支名正言顺出使安南的使团已经足够分散胡苍南的全部注意力,他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天牢的防备是否做到了完全。 以夜殇如今的轻功,他想要进入防备松懈的天牢简直易如反掌。 裴伯绪不是普通的犯人,他是胡苍南最重视的侵犯,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的牢房内。 但夜殇显然可以无视胡苍南引以为傲的防备,而且最让夜殇感到幸运的是,由于裴伯绪被关在天牢中最深处的牢房中,所以这里的防备反而是整个天牢最为松懈的地方。 原本夜殇担心自己带走裴伯绪之后,若是被发现后第二天闹到胡苍南那里怎么办,如今看来不需要太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至少短时间内,裴伯绪消失的事情不会有人立刻察觉。 夜殇不禁在内心狠狠的吐槽了安南天牢的防备,跟自己管理的诏狱简直没法比。她也不想想,拿一个番邦属国的天牢跟大明最引以为傲的锦衣卫诏狱去比,那才是最让人无语的事情。 裴伯绪被夜殇救出后,在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后,立刻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向夜殇和杨清诉说着整个事件的始末。 原来,建文四年初起,盛宗陛下陈艺宗身体就开始十分不好,到了后来干脆就突然暴毙,所有人都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裴伯绪,他身为盛宗的近臣,十分清楚陈艺宗的病情和最后的真相。 陈艺宗虽然缠绵病榻,但他并非病死,而是被胡苍南下药毒死的。更令人发指的是,杀死盛宗陈艺宗之后,胡苍南又暗下杀手,杀死了陈氏的两个皇子,最后以陈氏无后为由,自诩盛宗外甥,血缘相近,拉拢朝中大臣,被拥戴为帝。 弑君篡位。 这就是安南政变的真相。 夜殇静静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裴伯绪,她立刻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陈氏确实无后了,是么?” 夜殇的话问的很冷静,但一直顾着哭的裴伯绪却浑身一激灵,他怔怔抬起头看向夜殇,一时间有些发懵。 “裴大人,我是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奉大明皇帝陛下的密旨前来协助安南彻查改朝换代的真相。你如果真心想要为你们的皇帝讨回公道,就必须要绝对配合我,信任我,这是你唯一的道路,你明白么?” 裴伯绪怔怔看了看夜殇,最后吞了吞口水,叹息道:“不瞒大人,二皇子殿下其实……还活着……” 夜殇眼神微变,道:“你可以确定?” “是,是臣用偷梁换柱的方法将二皇子换出了皇宫,他才幸免于难,如今正藏在臣的亲信家中。” 夜殇终于点点头,道:“如此很好。裴大人,你立刻联络你的亲信,我们将二皇子接出来。我需要你们二位跟我一起回到大明,将你刚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的向我们的皇帝陛下陈述一遍,你可明白?” 裴伯绪立刻道:“明白!我明白!大明的皇帝陛下可愿为吾王做主?” “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皇帝陛下愿意插手这件事。要知道,胡苍南不仅是弑君篡位的贼人,还是藐视宗主国,公然欺骗戏弄宗主国皇帝的忤逆之辈。我们的皇帝陛下,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裴伯绪一听夜殇这样说,立刻高兴的连连磕头,表示一定跟随夜殇一同回到大明,将事情的真相陈述给明帝听。 第三百三十六章 底线 东暖阁内,此时已经是永乐二年二月,朱棣高坐在东暖阁正中的龙书案后,一脸阴沉的看着下面的外国臣子声泪俱下的写着生死状。 这个外国臣子正是安南原中书省裴伯绪,他此时正坐在东暖阁中,一边哭着一边奋笔疾书写着向朱棣详述安南内乱经过的陈情表和确保所言为事实的生死状。 裴伯绪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夜殇,她在安南找到裴伯绪后就紧赶慢赶的将他带回了京城面见朱棣,让他亲口将事情的原委向朱棣说清楚。 裴伯绪自从见到朱棣后,就跪在地上哭诉事情的前后经过,他哭的稀里哗啦的,言语中吐字都不清楚了,朱棣怔怔听了半天愣是没怎么听明白。索性让他哭痛快了,然后再给他纸笔让他把事情的真相写出来,并且签上生死状,保证他的陈述全部都是事实。 虽说裴伯绪哭诉的有些不清不楚,但朱棣单单是在这里看到裴伯绪,以及听到夜殇对自己说这个人是陈氏的旧臣,以他对政治的敏感度,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一开始就有了猜测,朱棣也并非十分惊讶,但骤然间证实了这个消息,他还是很生气的。 安南的新国王,简直就是在挑战大明和自己的威严,朱棣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作为宗主国的皇帝,他绝对无法原谅胡苍南的这个做法。 不得不说,裴伯绪实在是一等一的忠臣,他不仅说的声泪俱下,下笔愤慨激昂,而且用词还十分有感染力。 等他终于将陈情表写完,立刻手持陈情表,跪在地上向朱棣哭道:“大明皇帝陛下!请为吾王做主!自太祖皇帝时期始,安南便属于大明的属国,一直来往亲密,朝贡不断。如今蒙鄙国有难,臣不自量,敢效申包胥之忠,哀鸣阙下,乞望陛下圣恩裁断,兴吊伐之师,荡除奸邪,复立陈氏,臣纵然一死亦可见先王于九泉之下,虽死不悔!” 说完,他重重的磕头碰地,将手中的陈情表高举起呈递给朱棣。 裴伯绪的言辞十分有感染力,朱棣和夜殇都为此稍稍动容。那陈情表朱棣只扫了一眼,内容反正与他猜测的差不太多,也就没有必要仔细的去看。 只不过……现在还是有个问题。 虽说裴伯绪作为安南内乱的见证人可以来做人证,但他一个人的说法还是有片面之词的嫌疑,朱棣一向是一个谨慎的政治家,虽然大明作为宗主国对从属国的国王有任命的权力,但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插手他国内政。 要想干预安南的这件事,就必须掌握更多的证据。 夜殇似乎了解朱棣在想些什么,她对朱棣提议道:“陛下,盛宗国王的二王子如今正在咱们宫中养伤,既然有二王子在这里,臣倒是有个提议,也许可以让陛下掌握更多的证据。” “嗯?”朱棣问:“什么提议?” “我们使团已经回到了京城,按照礼节来讲,作为从属国的安南应该在不久之后派出使团来回访大明,才能算是符合礼节。安南的使团一定不会是职衔太低的人,到时候他们在殿中见到二王子和裴大人的话,一定会有所表现的。” 朱棣听到夜殇的建议后,立刻扬眉点头,道:“不错!夜卿说的不错。到时候我们就会有绝对充足的人证来佐证这件事。” 果然,没过多久,安南就派出了使团前来朝贡,对于宗主国大明之前的来访做出得体合理的回应,以恭祝大明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然而,这些使团成员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大明的皇城内见到了两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奉天殿内,安南使团向大明皇帝朱棣跪拜行礼,表现了极其到位的恭敬姿态。 只是让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一场他们做梦也梦不到的好戏在这次朝拜结束之后立刻拉开了序幕。 使臣们正准备起身回到席间,却听朱棣突然朗声道:“等一等,你们看看他们,可还认识?” 这句话来的十分突然而且毫无准备,使臣们完全不明白朱棣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但当他们诧异的看向朱棣时,却震惊的发现,视线范围内走出两个人,定睛一看,使臣们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这两个人,一个是早已退休的陈氏政权的重臣裴伯绪,一个是已经被认定死亡的盛宗国王的二王子陈天平。 使臣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间全都呆愣在原地,怔怔的毫无反应。 片刻后,有的人竟然习惯性的屈膝直接跪了下去,条件反射般的唤了一声:“二王子殿下……” 事实上,有的时候人的身体反应确实快过脑子的反应,这些人的脑子根本就还没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身体就已经不自觉的做出了反应。 裴伯绪看他们跪在地上行礼,立刻就怒了,他也顾不上礼节,疾言厉色的呵斥:“你们这些人!明明认识二王子殿下,明明知道胡苍南是弑君篡位的逆贼,却还对他俯首称臣,为虎作伥!你们、你们这样……怎么对的起先王!当真是枉为人臣!” 裴伯绪的几句话狠狠戳到了使臣们的痛处,他们惶恐不安的跪在地上,垂下头无言以对。 大明的满朝文武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证据。 朱棣拍案而起,怒道:“大胆!放肆!你们的国王被奸臣害死,你们明明知道事情的原委却全部隐瞒不提,还要跟篡权的逆臣一起欺瞒于朕!你们可知这是死罪!” 使臣们连连磕头求饶,纷纷表示之前真的不知道二王子陈天平还在世。 既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那么下一步也就好办了。虽说朱棣现在也很想发兵打到安南去,但这样的做法未免会显得太过武断。 于是,朱棣在朝贡的大典结束后,便命令内阁草拟出了指责安南现任国王胡苍南的诏书,并且在诏书中说明,大明不会承认胡苍南的国王身份,要求他立刻将王位归还给盛宗国王的儿子陈天平。 朱棣的诏书被安南的使团带回去交给了胡苍南,在胡苍南给出回复之前,大明将陈天平和裴伯绪保护了起来,直到安南确认派人前来迎接正统的国王。 胡苍南的回复来的很快,他在回复中做了深刻的反省和自我批评,并表示真的不知道陈天平还在世,表示愿意听从朱棣的安排,将王位还给陈天平,派出使团迎接,并真心诚意的等待陈天平回国继承王位。 朱棣这种耍管手段的老狐狸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胡苍南,他要是真的这么真心诚意,也就不会闹出这种事儿了。 于是,朱棣派出一支一万人的部队护送陈天平和裴伯绪回到安南继承王位,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在朱棣看来,大明已经派出了护送陈天平的军队和使臣,这已经是摆好了自己的态度给胡苍南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和意思,不要期望可以搞什么猫腻。 然而,让朱棣绝对想不到的是,胡苍南竟然干出了一件在当时所有番邦属国看来都耸人听闻的一件事。 大明的军队和使臣护送陈天平和裴伯绪回到了安南的境内,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胡苍南竟然在安南国境内设下了埋伏,当着大明使臣的面杀掉了陈天平,还顺便将一万明军全都围困了起来,来了一场匪夷所思一个不剩的大屠杀。 虽然胡苍南封锁了明军的退路,但还是有消息放了出去,并且传到了京城,朱棣的耳中。 朱棣再次被激怒了。 如果说之前只不过是从属国的内乱闹到了自己这里,作为宗主国在不失威信的同时从中调解一番。 然而现在,胡苍南的这个举动,已经无疑将这件事从国家的内部政治事件演变成了恶劣的外交事件。 这真是岂有此理! 大明作为安南的宗主国,朱棣下达的圣旨安南的国王就必须要执行,但凡有忤逆就是犯上作乱。 而此时,胡苍南不仅阳奉阴违,竟然还敢杀掉大明指定的王位继承人,而且连派去护送的使臣和明军也杀戮干净。 这就已经完全超出了朱棣的忍耐范围和底线。 朱棣或许可以容忍胡苍南动用一些手段谋权篡位,毕竟他自己也是管用一些阴谋诡计的,反正也没有真正犯到大明的头上,只要他乖乖归还王位,朱棣也打算不再过多的计较。 然而如今的这个结局,是朱棣始料未及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胡苍南竟然有胆子杀掉自己派去护送的明军和使臣。 这简直就是在藐视大明,藐视自己的威严。 朱棣要动真格的来告诉胡苍南,顺便告诉所有的属国,什么是宗主国不可冒犯的绝对权威。 说起来,后来得知安南国王派兵杀光了朱棣派去的明军和使臣后,岚琴曾经笑的前仰后合。 “竟然还有人敢这样欺负到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头上,我现在没有在京城真是太可惜了,真想看看陛下的表情啊!” 第三百三十七章 违和 杀掉了陈天平和裴伯绪,胡苍南终于安心了,陈氏的后人全都被干掉了,一个都不剩,还顺便干掉了明朝的使臣。 胡苍南虽然知道明朝一定会来找他算账,但他早已安排好了军队进行防御,并且在险要位置设置了关卡。 胡苍南坚信,只要自己占据有利地势,再拖上几年,明朝到时候也就疲了,耗着耗着也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安南国王的地位。 这就是胡苍南打好的如意算盘。 虽然算盘这样打的很好,但胡苍南也明白,明朝发怒攻打过来是迟早的事,而且也不是玩笑,到时候一定是一场硬仗。所以他下令全军,日夜不停的操练军队,布置防御,准备应对。 但是让胡苍南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明朝那边似乎一直没什么动静,这种诡异的安静让胡苍南有些纳闷,难道自己已经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了,明朝也不准备出来管管么? 胡苍南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放松了心情,他开始觉得也许朱棣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以应付,或许他已经懒得管自己这个偏僻番邦的事情了,自己成功逃过一劫。 胡苍南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太不了解朱棣。 朱棣这个人虽然不能说是锱铢必较,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别人这样欺负到他的头上。 胡苍南这次所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朱棣的容忍底线。 朱棣迟迟没有动静,不是因为他不想动或者懒得动,而是因为他在进行详尽的作战准备。 首先是从动员军队开始。 朱棣这次是真的愤怒了,他的愤怒值从他准备派去安南的军队人数上就能看出。 朱棣准备了多少人马呢? 答曰:三十万。 当年朱允炆派兵镇压朱棣的靖难也才不过动用了三十万人,而今朱棣去南疆打一个小小的番邦就准备用三十万人,这足以见得朱棣这次有多么的愤怒。 三十万人的庞大军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动员和准备,这期间,粮草和辎重等后勤物质都有条不紊的准备就绪了。 不过,朱棣却在选用主帅这件事上犯了难。 叶羽是他第一个排除的。虽说一有战争朱棣最先想到的都是叶羽,但是如今情况十分不同,怜香此时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朱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叶羽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的。 左思右想之后,朱棣终于还是选定了人选,成国公朱能。 派出朱能前去安南,已经足以看出朱棣对这场战争的重视程度,朱棣期待着朱能可以发扬他靖难时的勇往直前的精神,一举解决安南的问题。 接到圣旨的朱能兴冲冲的准备着出发前的事情。 但是,他的夫人却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担忧。 “夫君,这次你一定要去么……” 朱能想都不想的说道:“当然要去!这是陛下第一次任命我为主帅!这种荣耀可是一生都很难遇到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一定要为他带回一场精彩的胜利!”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朱能有些不高兴,他言语中有些警告的意味:“一届妇人,不要对打仗的事指手画脚!” 他已经这样说了,王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便默不作声的陪着他整理出征前的事情。 朱能准备的差不多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朱棣竟然亲自登门了。 “陛下!”朱能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他带着家眷在前厅迎驾,高兴的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朱棣将他扶了起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他。 朱能是什么时候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呢?朱棣几乎已经忘了,他甚至觉得,自从自己有了记忆以来,身边就始终有着朱能的身影。 这个高大的黑脸青年,一向是不苟言笑,认认真真的完成自己交办的每一个任务。 无论是早年为友,还是如今为臣,朱能对自己都是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半点的辜负。 朱棣抬手轻轻掸了掸朱能的衣衫,道:“此去安南一定要万分小心。虽说天气正热,安南那边更是炎热,但朕听说那边到了夜间还是很凉的。所以你晚上一定要注意保暖,被子不盖好很容易生病,所以全军上下所有人都要带上棉被。” 朱能感动的一直点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注意的!” “还有,听说南疆那边的人都喜欢下毒耍阴招,所以你们要时刻警惕,全军上下的饮水都要在自己的营地范围内亲自凿井,而且饭要自己做着吃,不要乱吃当地的食物。” 朱棣细心的一件件说着自己要提醒对方的事,朱能已经想不出任何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现在的感动,他对朱棣一向是忠心耿耿,为了朱棣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出兵前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终于到了大军出发的时候。 朱棣亲自去给朱能送行,而叶羽也跟着他一起去了郊外。 两个人一同目送朱能的大军离开,叶羽笑着说:“成国公这一仗胜利后,恐怕军功就位列当朝第一了。” 朱棣却似乎没有叶羽这般好的心情,他沉声道:“三弟……这次战争的准备,我们是不是都已经做好了?” “诶?”叶羽没想到他有这样一问,想了想,道:“都做了啊。没什么不好的吧。” “是么……”朱棣摇了摇头,苦笑道:“或许是我最近想的事儿太多了吧。我总觉得……这次出征,心里有些不安……” 叶羽诧异的看看他,认识朱棣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未看他在一场战争之前出现这样心神不宁的样子。 看了看朱能大军消失的方向,叶羽安慰道:“不会有事的吧。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成国公的能力我们不用担心的。” “嗯,说的也是。”朱棣总算稍稍露出安心的表情,他强压下心中那种异样的违和感,扭头对叶羽道:“怎么,最近怜儿的身体如何?” 提到这件事,叶羽立刻春光满面,“身体一直都不错,笙儿也表示脉象平和,胎气很稳。说实话,有了之前的小产之后,笙儿本来还十分小心在意,但如今看来,她的脉象真的是出乎意料的稳呢。” 朱棣也放心了,笑道:“朕跟你一道去飘香宫看看吧。说起来,笙儿有没有诊断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叶羽哈哈大笑:“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顺了臣的心愿,马上就要有个贴心的小女儿了。” “哦?”朱棣稍稍意外,“朕还以为会是为虎头虎脑的外甥呢。怎么?你倒是喜欢女孩儿?” “当然!陛下不知,臣的梦想就是有个乖巧可爱、聪慧美丽的女儿啊!”叶羽这家伙笑的合不拢嘴。 ************************* 夜殇回到家中之后,就看到墨瑶在屋里忙着缝衣服,而且不亦乐乎。 “最近这几天都看你一直不停的缝缝补补,怎么了这是?咱家是揭不开锅了么?需要你亲手缝补衣服?”夜殇忍不住凑过去调侃了起来。 一旁的惰儿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少主显然是忙晕了,这是给驸马和公主即将出世的孩子做的小衣裳呢。” 夜殇这才恍然大悟,她坐到墨瑶身边,笑道:“小羽家是穷成这样了?还需要你亲手缝衣服给他闺女?” 墨瑶白了她一眼,道:“什么穷不穷的,这是个心意好么?眼看着怜香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知道送孩子些什么东西,就只好亲手缝一些小衣服之类的,聊表心意吧,也是替你这个即将做干爹的人表示表示啊。” 夜殇讪讪一笑,道:“确实。我和小羽早就说过,将来要做彼此孩子的干爹……呃……” 这话刚刚说出口,夜殇就立刻后悔了。她瞥眼看了看墨瑶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脸羡慕和失落。 夜殇低了低头,轻声道:“对不起……” “诶?”墨瑶没想到他突然跟自己道歉,但聪慧如她,只是稍稍转念便明白了夜殇的意思。她无奈的摇摇头,道:“蓝家平反的事还没有最后尘埃落定,你是片刻不能松懈的。其他的事还是往后拖一拖,等到咱们最大的心愿完成之后再说。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么?” 夜殇听着墨瑶善解人意的安慰自己,心中更加充满歉意。 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的陪伴和跟随,夜殇就算真的是块石头也都不忍心了。 叹了口气,她突然像是终于拿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坚定的说:“瑶儿,等到蓝家的事情全部都处理好之后,我就跟陛下辞官,回到陌石山庄。到了那个时候,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亲口对你说!好么?” 墨瑶怔怔看着夜殇,她突然有些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忐忑,有些兴奋,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 郑重的点点头,墨瑶温柔的冲夜殇笑了笑,道:“好!那么我就等到那个时候,等着你亲口跟我说,这件很重要的事!”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有椒其馨 一个多月后,这一天下午,夜殇和墨瑶急匆匆的奔宫里去,原本上午下了早朝之后夜殇就回到家中陪墨瑶侍弄花草,但现在得到了宫里的消息,他们二人连忙收拾了下就进宫去了。 就在刚刚,叶羽身边的杨澈亲自出来传信,说是怜香大长公主刚刚顺产诞下一名女婴,驸马特意叫他过来提督府报喜。 夜殇和墨瑶一听这话,一瞬间都是喜出望外,立刻收拾了下就动身准备入宫去贺喜。 飘香宫内,此时可以说是热闹到了极点,先不说乐得合不拢嘴的叶羽和躺在床上休息的怜香。单单是皇帝皇后和贵妃亲至,就可以看出这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女娃是集了多少宠爱于一身了。 夜殇和墨瑶赶到时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先向朱棣和徐仪华等人行礼,夜殇这才见到抱着孩子美得快飞起来的叶羽。 这家伙弯着细长的狐狸眼,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女儿,就像抱着一件极珍贵的珍宝一般。他现在的表情让人立刻觉得这家伙现在是在天堂呢,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的心情是彩虹色的。 “你这一脸人生赢家的表情也是没谁了。”夜殇走到叶羽身边,探头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婴儿。 叶羽将女儿递给夜殇,笑道:“总算等到你这干爹来了。” 夜殇轻轻接过小婴儿,只感觉落入怀中一个柔软温暖的小东西,一时间竟然倍感温暖,好似多年来深藏在心底的冰冷仇恨都淡化了许多。 “这小家伙真可爱!”夜殇见屋内没有其他人,自然也就放松了许多,朱棣和徐仪华看过外甥女之后就回去处理事务了,现在留在飘香宫的都是自己人。 “我干女儿的名字取了么?” 叶羽一脸满意的笑容,道:“陛下亲自取的!他似乎很喜欢这孩子,一定要亲自取名字。” “哦?叫什么?” “馨宁,叶馨宁。” 夜殇眨了眨眼,道:“有什么讲究么?” 叶羽笑的十分温柔,他用手指摸了摸馨宁小小的脸蛋,道:“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寓意温馨宁静,平安长寿,这是她皇帝舅舅对她的期望。” 夜殇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是陛下对馨宁的期望,也是对你和怜香的一种恩典吧。” 叶羽明白夜殇的意思,虽然说不想将女儿的出生被太多的政治色彩渲染,但叶羽也不得不承认,朱棣亲自为馨宁取名,这种举动也是无形中再次给了叶家满门一种绝无仅有的恩典——无论未来如何,君臣之间是否会产生嫌隙,只要有馨宁在,都定能保叶家满门无忧。 再不会发生建文朝时的事情,是朱棣借着馨宁的出世,再次对叶羽和怜香做出的承诺。 墨瑶此时已经被请到内室看望怜香,由于夜殇是外臣,又是男子的身份,她是不能进到里面的,就只是和叶羽坐在外面闲聊。 馨宁刚刚出世不久,长辈们看过她之后就被乳娘带了进去,此时外厅只剩叶羽和夜殇两个人。 “墨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故意压低声音,叶羽轻声询问夜殇。 夜殇立刻露出苦笑的神情,道:“瑶儿和我一直都有默契,蓝家平反的事一日没有解决,她就都不会要求我什么。” 叶羽皱了皱眉头,“可是……她虽然不会要求……但问题始终摆在这里……” “我知道。但问题是……我真的都不知道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夜殇无奈的耸耸肩,“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无解……起先是各种不可控的情况变成了这样,后来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说……” 看着夜殇苦恼的样子,叶羽不自觉的拧了拧眉毛。 沉默片刻后,叶羽道:“石头,你知道么?我和怜儿是共同扶持一生的家人。如果你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也挺好的。岁月静好,别天天沉浸在仇恨中。” 夜殇怔怔听着,品味着叶羽的话,最后叹息道:“小羽,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孤身一人穿越到京中,蓝家是我的家,蓝玉是我的父亲!这并非只是名义上的,对我来说,那全部都是真实的!当年在玉珠峰上,我早该死了。这么多年来支持我的,不过就是一个替蓝家平反的心愿罢了!岁月静好……也许确实很不错,但这不适合我,至少现在不适合我。” “……” 相顾无言,叶羽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夜殇都是不会回头的。 “对了小羽,我一直想问你。你之前……和洛盈长公主……有过交集么?” “诶?”叶羽怔了怔,道:“没什么交集,不过是停留在见过面,打过招呼的层面上罢了。” 夜殇沉吟道:“是么……这就奇怪了。” “啥?奇怪什么?” “不,没什么。” 夜殇在心中细细的想着一些事,小羽说跟洛盈并没有交集,那当年的很多事都说不通啊。 叶羽见夜殇凝眉沉思,忍不住出言打断:“石头,你不会……在深入一些危险的事吧?” 夜殇回过神来,她看了看叶羽,安抚性的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分寸的。” “真的有分寸就好了!”叶羽忍不住吐槽:“你这家伙现在可是净做危险的事,有时候我想着就心惊肉跳的。对了,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纪纲的,现在好像在锦衣卫混的风生水起?” 夜殇傻笑了下,道:“是,小纪是自从我来到这边后就一直跟着我了,绝对信得过。我现在如果有别的事要做的话,锦衣卫的事基本都是由他在处理。嘛,你也知道,我对于抓人之类的事儿不是很感冒,培养个副手替我做事也是好的。” 叶羽沉默不语,这个叫纪纲的人,他总觉得心里有点儿印象,但又不能完全想起来…… 历史上是个很有名的人么?永乐年间有什么事是跟他有关的么?他在未来的发展中又会起到什么作用呢? 第三百三十九章 名将殇 叶馨宁的出世使得叶羽整日沉浸在非同寻常的开心中,这家伙在朝堂上也是逢人便笑,让所有人都觉得靖国公现在真是处在天堂之中。 而叶羽也确实诚实的表现自己正处在天堂这件事,他基本上除了早朝之外,就窝在家里当上了全职奶爸,完全不想过问任何政事,朱棣对此也很配合,基本不会去打扰他们一家人,直到那份急报从前线传来。 那一天正好赶上叶羽旬休,他在府中睡到很晚才醒,还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 最先醒来的不是叶羽和怜香夫妻俩,而是他们的小公主馨宁。 馨宁被那敲门声吵醒,毫不客气的放声大哭,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怜香。 “什么情况啊……”叶羽不满的嘟囔着,歪歪斜斜的坐起身,看着怜香抱起哭闹的馨宁。 敲门声再次想起,叶羽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来叫醒自己了。 “驸马,宫里来人了,说陛下急诏您入宫议事。”是锦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唔……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叶羽颇为不满的嘟囔着。 “听说……是西南的战事……” 叶羽一听这话,立刻清醒了过来。西南的战事……安南!渐渐找回理智的叶羽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十分严重了。若是寻常的事,朱棣从不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自己,而且关系到前线的战争,想来绝对不会是好办的事。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叶羽再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更衣。 怜香怀抱着馨宁,担忧的看了看丈夫,问:“皇兄这么急着找你,会不会是有什么大事?” “我也不知道,大概吧,我现在赶紧进宫,早点儿知道比较好。” “嗯。”怜香沉声道:“皇兄不会让你……” 怜香的担忧是什么叶羽非常清楚,他无奈的皱了皱眉,若是朱棣在这个时候一定要让自己上前线,那也实在没有办法推辞。 “你不要想这么多,我先进宫去看看再说。”叶羽安抚性的轻轻抱了抱怜香,又低头轻轻抚摸了馨宁的脸蛋,宠溺一笑,“你和宁儿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轻轻点了点头,怜香道:“好,快去吧。” 叶羽在见到朱棣之前在心里做出了多种假设,但每一个都让他觉得不成立。毕竟这次率领大军讨伐安南的是成国公朱能,他跟随朱棣南征北战,战功无数,绝不可能在讨伐一个小小的安南上出什么乱子。 然而,让叶羽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的那一个。 叶羽怔怔站在东暖阁内,手中握着朱棣递过来的紧急战报,瞠目结舌的看着上面的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朱棣冷着一张脸坐在龙书案后,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冰冷,但眼眸中闪烁的一些光芒,似乎是透着悲伤的意味。 就在今天,朱棣收到了西南前线快马送回来的战报,而战报的内容并非是朱棣期盼的胜利,甚至也不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战败,而是他事前绝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噩耗。 成国公朱能,在行军途中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那个永远不苟言笑,认真负责,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奋勇无畏的黑脸青年,竟然会在行军途中重病身亡…… 叶羽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朱能今年才刚刚三十六岁啊!而且靖难之后,他被封为成国公,是朝中地位仅仅次于淇国公丘福的武将。按照常理来说,他还有无比辉煌的未来,他还可以在战场上建立更多的功勋。 可如今……这样一颗无比璀璨的将星,竟然毫无征兆的陨落了。 叶羽和朱能很早就认识,从他认识朱棣的时候开始。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把朱能当做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可靠的朋友。 沉默了良久,叶羽终于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陛下……准备让谁顶替成国公?” 朱棣始终怔忡的眼神终于稍稍闪烁了一下,他咽下心中的悲伤,轻声道:“不知道,所以想找你商量。” 叶羽看了看朱棣,也许别人不清楚,但叶羽知道,朱棣对朱能是怎样的感情。 亦友亦臣,朱能跟随在朱棣身边的日子,绝对比自己要多出许多。如今面对朱能暴毙身亡的消息,朱棣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一国之君,面对眼前的形势,他还不能难受,他现在应该想的是应该派谁去前线顶替朱能的主帅位置。 叹了口气,叶羽道:“臣有个想法,陛下可愿意一听?” “嗯,你说吧。”朱棣现在很混乱,他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被朱能身亡的噩耗影响了情绪。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认真判断形势,所以他需要叶羽的帮助。 “如今怜儿顺利生产,臣可以顾得上三大营的事了,不如让沐王爷赶去前线吧。他本就常年呆在南疆,最熟悉西南作战的习惯,有他在自然是万无一失。” 朱棣点了点头,道:“不错,沐晟确实是个好的人选。” “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成国公这次的突发状况,臣提议让另外一个人作为副帅跟随沐王爷一同去安南。这个人是荣国公张玉之子,张辅。” 朱棣稍稍一怔,张辅这个人他见过,是自己靖难时手下第一大将张玉的儿子。张玉在靖难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战死在东昌的战场上,他的儿子就接替了父亲的职位。 张辅虽然如今还年轻,但也不能说没有才华,在靖难后来的一些小战役中,朱棣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才华的。 于是,作为沐晟的副帅,张辅得到了此生最大的一次机会。 “当年开平王常遇春在远征途中去世,曹国公李文忠接替他的主帅之位,并且在之后的战争中大破元军。陛下放心,张辅虽然年轻,但深得其父真传,让他协助沐王爷讨伐安南,绝对没问题。” 朱棣对叶羽的提议一向是信任的,何况他现在心里十分的乱,所以便直接选择相信叶羽的判断。 “沐王爷他们出发之前,臣还有些事儿想要跟他们商量,陛下大概要处理成国公的事……臣就替陛下跑一趟,交代他们二位一些事情吧。” 第三百四十章 对付大象 靖国公府内,叶羽正在书房对着地图发呆,旁边坐着云南王沐晟和荣国公张玉之子张辅,他们二人被请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但叶羽只是给他们泡了茶,然后就一直自顾自的发呆。 沐晟和张辅对视了一眼,按照辈分来讲,张辅是叶羽的小辈,他并不是特别了解叶羽,但沐晟与叶羽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对张辅使了个眼色,沐晟表示耐心等等吧,这位驸马指不定在想什么。 两个人默契的边喝茶边等了半天,叶羽终于开始说话了。 “安南并非什么强敌,即便胡苍南布置了所谓坚固的防线,但放在如今大明的军队眼里依然是不够瞧的。原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沐王爷应该很清楚,安南的大象。” 沐晟沉默的点点头。 之前也说过,南疆这个地方盛产一种特殊的动物,就是大象。 安南的军队实力是绝对不如大明的,所以他们一定会充分利用大象这种极其稀少且特别的动物,这确实会成为他们的秘密武器。 “安南的军队一定估计到自己战斗力不足,所以他们会用大象来做文章,准备在我们进攻的时候放出这种庞然大物来突袭我们,我们必须要针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做好准备。” 叶羽说的没错,沐晟和张辅都表示赞成,但他们二人比较郁闷的是,虽说算是未雨绸缪了吧,但完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对付这些大象啊。 沐晟训练出来的火器队确实是很不错的作战力量,但如今神机营正在组建中,云南的许多精英火器手都被沐晟叫来了京城,进行神机营的组建和训练,所以眼下无法立刻派出有效且成熟的火器队去对付安南的大象队。 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即便掌握了对手可能用的方法,但却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去破解。大象这种动物皮糙肉厚,结实而且硕大无比,战场之上,仓促之间,一般的刀剑无法轻易奈何它,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出来。 叶羽用手支着脑袋,道:“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乍一听上去有些不靠谱,你们二位先做个参考,到了战场上的时候按照当时的情况来做判断吧。” 沐晟和张辅都虚心的听着叶羽的建议,因为他们无比清楚,这位洪武年间无数次智退元军,在靖难中全程担任燕王军师的人,他的智慧绝对是最大的武器。 “虽说大象从个头等方面来说都足以震慑全军,但它也不是无敌,至少只要是动物,都会容易受到惊吓,所以我们要找准了对方的弱点,看准时机去吓它一吓。” “……”张辅愣了愣,立刻追问道:“吓唬它们?拿什么吓?” 叶羽耸耸肩,道:“这我也不清楚,许多东西吧,比如狮子之类的。不是说狮子是百兽之王么?大概大象也会怕它吧。” “……” 沐晟和张辅再次面面相觑,他们突然就开始怀疑叶羽对待这件事的认真程度了。先不去讨论在大自然和动物学的角度这种方法是否能站得住脚,单单就说去哪儿找狮子?这就是个大问题好么? 中国并不产狮子,永乐年间的时候,大明还没有从外国得到进贡的狮子,就算是有也不过是寥寥几只罢了,怎么可能投入到战场上去对抗大象。 “驸马……你是认真的么?”年轻的张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叶羽笑道:“当然了!” “可是……去哪儿找狮子?” 叶羽笑的更加狡猾,他弯着狐狸眼,轻声道:“没有真的,画一堆假的总可以吧。” 沐晟和张辅又呆住了,他们实在没想到叶羽能说出这么天方夜谭的话。 “如果在夜晚,蒙住马的眼睛,给他们披上画出来的狮子皮,冲进敌阵之中的话,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叶羽只是给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就不再开口了。但他唇角始终挂着的那抹狡猾的笑意却真实的告诉沐晟和张辅,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但沐晟和张辅还是决定采纳叶羽的建议,他们二人决定在路上再商议,将叶羽给出的建议完善化,投入到最后的战争中。 ************************** 送走了沐晟和张辅之后,叶羽回到寝室中,怜香正抱着馨宁哄着她玩,见他进来立刻开心的笑起来。 “宁儿你看是谁回来了?” 叶羽眉间立刻舒展开,他走过去揽住她们母女,笑道:“宁儿的性子应该很像你呢,很少见她哭闹。我听我父母说,我小时候可是混世魔王,从没有一刻这样安静过。” 怜香展美一笑,道:“看你也不像是老实的,不过宁儿还是比较好动的,除了睡着的时候基本都要哄着她玩才行。” 叶羽大笑道:“继承了我们两个人的基因,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万人迷。” 怜香见他这样自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念间想到他被朱棣叫入宫中议事,便问道:“皇兄叫你过去有什么事?” “倒不是给我的差事,只不过让我帮忙挑挑人罢了。成国公在讨伐安南的路上病逝,如今大军的主帅人选落空,陛下情急之下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你最后推荐的谁?” “沐王爷和荣国公之子。” 怜香似乎松了口气,道:“说实话,宁儿刚刚出生,我并不想让你离开……” 叶羽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他揽住她,道:“你放心,陛下也明白这层关系,所以他并不打算让我现在离开京城,至少宁儿满月之前都不会让我离开的。只是,沐王爷要回到南疆的话,京中三大营的事务就全都落到我身上了。” “嗯,只要不是危险的差事,我都不会担心什么……”怜香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自从有了宁儿之后,我是越发不希望你上战场了……这种感觉之前还不强烈,但现在是真心不想你参与任何危险的事。” 怜香的顾虑叶羽当然懂,事实上他比怜香的感觉还要强烈。自从馨宁出世之后,叶羽越来越希望自己可以赋闲在家了,但事情往往不会轻易如他所愿,这一点他是十分清楚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平定安南 胡苍南打好了如意算盘,他在安南各地做好了防御关卡,只等着大明军队到来,然后尽全力拖上几年。 虽然算盘打的好,但胡苍南却惊奇的发现,过了好久了,明朝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听说是在动员军队,但现在又过了两三个月,还是没什么消息。胡苍南这就有点儿纳闷了,是有多少军队需要这么长时间动员? 就在这两天,胡苍南终于得到了消息,说大明的军队已经快要压境,需要早作准备。 胡苍南早就预料到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立刻镇定的下令,安南境内全线防御预备,只要将明朝的军队拖入长时间作战,那么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胡苍南如今还能继续打肿脸充胖子,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大明耽误的这么多时间究竟是干嘛去了。 当汇报军情的人向他报出了大明的军队数量及统兵将领后,他终于开始慌了。 “国王陛下!大明的军队分为两路,总数号称八十万,分别由沐晟和张辅带领,正迅速向我们这边过来!” 胡苍南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大明居然会为了对付自己一个小小的番邦属国而下这样大的血本!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胡苍南必须去面对,既然已经押了这个宝,就得不顾一切的赌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张辅代替了成国公朱能担任了明军北路军的主帅,只能说他不愧是张玉的儿子,没用多久就稳定住了军心,并做好了充分的战前准备。 张辅率领大军自广西凭祥正式向安南进军,与此同时,回到云南的沐晟点起云南军的军队,自云南出发向安南而去。大明的军队两路突击,向安南腹地前进。 事实证明,胡苍南的自信是完全靠不住的,张辅率领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连破溢流、鸡零两关,一路猛攻前行,并在白鹤与沐晟率领的云南军会师。 至此,明军已经攻破了安南外部的防线,突入内地,现在横在张辅和沐晟面前的,阻碍他们前进的是安南的重镇多邦,也是此战唯一最难攻下的城市。 此战当中,由于安南境内多江,胡苍南命令全军沿江布防,不与明军交战,企图拖垮明军。 张辅和沐晟当然轻易就看透了胡苍南的小算盘,于是他们分别派出部将沿江扫荡,击败所有沿江布防的安南军,建立了稳固阵地,然后再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多邦城上。 多邦虽然是安南重镇,防御坚固,但在优势明显的明军面前似乎也并不难攻克,这是当时大多数将领们的看法,然而这些将领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在历史上,轻敌的情绪往往就是这样出现并导致严重后果的。所幸的是张辅并不是这些将领中的一员,他派出了许多探子去侦查城内的情况,直觉告诉他,这座城池并不那么简单。 张辅的感觉是正确的,这座多邦城不但比明军想象的更为坚固,而且在其城内,还有着一种秘密武器,也是他们出发前叶羽叮嘱过他们的秘密武器——大象。 安南军队果然如叶羽所料,他们知道自己战斗力不足,便驯养了这些大象,准备在明军进攻时放出来,突袭明军。 面对大象,张辅并非没有准备,他和沐晟合计了一下,按照叶羽之前的提议,开始着手命人去准备一些画出来的假狮子皮。 木头和纸糊出来的玩意儿是不可能和大象这种巨型动物较劲的,不管画的多好都没用。张辅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他和沐晟早已准备好了一整套应对方案,只要狮子皮画好了,就可以开始攻击防守严密的多邦城了。 其实到底是真狮子还是假狮子并不重要,关键看在谁的手里,怎么使用,因为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是指挥官的智慧和素质。 张辅和沐晟的数十万大军在多邦城外住了下来,但却迟迟不进攻,城内人的神经也从紧绷状态慢慢松弛了下来,甚至有一些城墙上的守兵也开始和城边的明军士兵打招呼,当然了,这是一种挑衅,在他们看来,自己的战略就要成功了,明军长期呆在这里,补给必然跟不上,而攻城又没有把握,只有撤退这一条路了。 安南守军不知道的是,其实明军迟迟不进攻的理由很简单:刀在砍人之前磨的时间越久,就越锋利,用起来杀伤力也会更大。 事实正是如此,此时的张辅组织了敢死队,准备攻击多邦城。他所等待的不过是一个好的时机而已。 在经过长时间等待后,明军于十二月的一个深夜对多邦城发起了攻击,在战斗中,明军充分发挥了领导带头打仗的先锋模范作用,都督黄中手持火把,率队先行渡过护城河,为部队前进开路,都指挥蔡福亲自架云梯,并率先登上多邦城。这两名高级军官的英勇行为大大鼓舞了明军的士气,士兵们奋勇争先,一举攻破外城,安南士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平日毫无动静的明军突然变成了猛虎,如此猛烈之进攻让他们的防线全面崩溃,士兵们四散奔逃。 战火蔓延到了内城,此时安南军终于使出了他们的杀手锏,大象,他们驱使大象攻击明军,希望能够挽回败局,然而,早有准备的张辅拿出了应对的方法。 考虑到画的狮子虽然威武,但也只能吓人而已,不一定能吓大象,张辅另外准备了很多马匹,并把这些马匹的眼睛蒙了起来,在外面罩上早已画好的假狮子皮,等到大象出现的时候便驱赶马匹往前冲,虽然从动物的天性来说,马绝对不敢和大象作对,但蒙上眼睛的马就算是恐龙来了也会往前冲的。 与此同时,另一路准备的沐晟还派出了自己在云南长久训练出来的火器队猛烈进攻,他们大量使用火枪火炮攻击大象,杀伤力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但是火枪火炮的威慑作用却相当厉害。 在张辅和沐晟的这几招作用下,安南军队的大象吓得不轻,结果纷纷掉头逃跑,冲散了后面准备捡便宜的安南军,在丧失了所有的希望后,安南军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明军一举攻克安南平定战中最困难的多邦城。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夜访 深夜,寂静无风,由于已经入冬,天黑的十分早,到了快子时的时候自然已经是彻底黑了下来,街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出奇的死寂。 由于第一代云南王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所以沐家在皇城附近也有一所宅邸,供沐家人入京后居住。 此时,一个一身黑色长袍身披大氅的人静静走在街上,向着京中皇城附近的沐王府而去。他的脚步徐缓,一点儿都没有急迫的意思,像是正一步步走向早已既定的目标。 夜殇一个人静静走在街上,她脸上的线条紧绷,双眼直视前方,冰冷的表情像这个天气一样足以让人浑身冷透,她的双唇紧抿着,苍白的脸色与身上漆黑的大氅呈现鲜明的对比。 夜殇在沐王府的门口停下脚步,她静静看了看这座宅邸,虽然低调,但依然可以看出主人显赫的地位。 沐晟不仅仅是云南王,还是洛盈长公主的驸马,所以自他这一代起,沐家的地位显然更加稳固。 夜殇并没有走大门,显然,她的深夜来访并非光明正大,似乎也有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意味,她选择绕到后面,运用轻功纵身跃入沐王府。夜殇的轻功深得南盗侠夏洛真传,身轻如燕落地无声,在这样寒冷的冬季黑夜中,绝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行踪。 夜殇静静走在沐王府中,她就像是走在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若要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早已派出盛勋所率领的暗卫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探查,并绘制了详尽的图纸,沐王府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如今都印在了夜殇的脑子里,她想去的地方在哪儿,自然了如指掌。 沐王府的内院并不大,毕竟只住着沐晟和洛盈长公主两个人,由于在京中毕竟是小住,他们二人的孩子如今的云南王世子沐斌则留在了云南。 此时,由于沐晟正同张辅一起在安南平定番邦的叛乱,所以沐王府的主人只有洛盈长公主一人而已 夜殇巧妙的躲避了所有沐王府中的护卫,她走在这里,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在内院中找到了她的目的地。 室内透出微弱的灯光,夜殇静静听了听,确认屋内只有主人一人之后,缓缓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上去有些困倦疲惫。 没有得到回答,屋内的女子显然有些诧异,她披上厚实些的衣服,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道黑色的影子便借势闪进了屋内,女子吓了一大跳,正忍不住高喊出声,却被人快速点了穴道,再不能发出声音。 来人轻轻关上了房门,转过身静静看着女子。 “长公主殿下,安好。” 洛盈瞪大双眼,她已经看清了来人的相貌,眼中一瞬间闪过各种复杂的神色,震惊,困惑,甚至是恐惧。 夜殇掸了掸身上的大氅,似乎因为深夜极低的温度,衣服上都能看出冰冷的寒霜。 “长公主殿下不必惊慌,臣深夜前来是有要事与殿下详谈,并无任何恶意。臣这就可以解开殿下的穴道,只不过希望殿下不要做出任何不当的举动,您只需要配合臣的调查,臣可以保证,绝不会威胁到沐王府中任何一个人。” 听着夜殇的话,洛盈疑惑不解的打量着她,眼中的意味似是完全的不信任。这也难怪,夜殇是锦衣卫指挥使,掌握着朱棣手下最重要的情报机关,锦衣卫是干什么的,身为朱元璋女儿的洛盈当然十分清楚。 夜殇深夜出现在这里,洛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她对沐王府完全没有敌意? 夜殇似乎看出了洛盈的顾虑,她道:“殿下大可以放心,如今沐王爷正在平定安南之乱,又身负组建三大营的重任,陛下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沐王府做什么的。这一点,您大可以完全放心。臣也可以跟您说实话,今日到访并非陛下授意,而是臣自己的主意,所以殿下不必多想。当然,在穴道解开后,殿下也大可以呼喊叫来护卫,但是请殿下明白,臣既然敢这样深夜前来并且在您面前显露真身,那么臣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并且肯定在陛下面前殿下无法说出什么对臣不利的话。” 话音刚落,夜殇便抬手解开了洛盈的穴道。 穴道解开后,洛盈上下打量着夜殇,她似乎惊魂未定,只是低声问道:“这么说,我似乎只能配合提督大人了?” 夜殇微微一笑,道:“长公主殿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洛盈回身坐到椅子上,问:“提督大人说吧,这大夜里的来我家做什么?” 夜殇走到她对面坐下,道:“所有人都说洛盈长公主文弱纤细,但在臣看来,殿下其实是十分有主意的,心性也坚毅的很,非常人所及。” 洛盈微微诧异,“提督大人似乎很了解本宫?但你我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吧?” 微微一笑,夜殇食指轻轻扣着桌子,道:“若没有做好功课,臣又怎敢贸然前来打扰长公主?” 洛盈皱起了眉,夜殇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对方是已经调查过自己了,而且肯定掌握了什么情报,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深夜登门来找自己。她现在十分好奇,夜殇究竟掌握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臣可以理解。”夜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洛盈的神态,“毕竟长公主是太祖皇帝之女,太祖皇帝是十分严苛的,若想在那个时候得到一个好的归宿,长公主养成了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以及坚毅的心性这并不难理解。” 洛盈的神色十分不悦,太祖皇帝在世时的事她非常不喜欢别人提起。毕竟,朱元璋除了对怜香和朱标之外,都不能算是一个好的父亲。 “夜殇,你今天到这里来找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闲的没事来找本宫不痛快的吧?要知道,你毕竟是臣子,本宫再怎么样也好歹是长公主,我夫君又是镇守边境的异姓王,你可想好了,不要没头没脑的就招惹了本宫。” 果然,一提到朱元璋,洛盈的情绪就十分不好。 夜殇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投降的意味。 沉吟了下,她突然轻描淡写的开口问了句:“秀娘这个人,长公主殿下可还有印象?” 一个简单的名字,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却让洛盈在一瞬间脸色大变,她倏然站起身,死死盯住夜殇,缓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说谁?” 第三百四十三章 残忍的真相 京城的沐王府内院的主房内,洛盈居高临下的死死盯着夜殇,她的双眼冒着名为惊恐和愤怒的火焰,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的脸。 夜殇却似乎完全忽视了对方眼中的情绪,她只是继续轻描淡写的说:“秀娘啊,才刚刚过了几年,长公主就忘了她了么?” 洛盈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将夜殇燃烧殆尽,她悄然握紧双拳,死死咬着牙,“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摊了摊手,夜殇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公主可别忘了这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确有其事,只要我肯下功夫去查,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 啪! 洛盈忍不住怒火,她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压低声音怒道:“你为什么去查?查到这些陈年旧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只是闲的无聊。” 夜殇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洛盈更加火大,她强忍着怒气,细细想着,最后还是摇摇头,道:“我实在不懂。如今你究竟有什么非要查这件事的理由。你是锦衣卫提督,是皇兄最信任的人之一,你何须去查这件事?查到了又能对你有什么帮助?难道……是皇兄?” 夜殇摇摇头,道:“陛下并不知情,臣是擅自决定去查这件事的。” 洛盈的眉头皱的更深,“所以你到底为了什么?” “说起来,我还想问问长公主殿下是为什么。当年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们姐妹情深,这么多年了,长公主可有在入夜后心怀愧疚?” 洛盈双拳握的更紧,她脸上的表情骤然间变化,哀伤和愧疚一览无遗。 紧紧咬住牙关,片刻后,洛盈才低声说道:“那又怎样?” 夜殇抬起眼,牢牢看住洛盈,对方眼神飘忽,明显在回避她的眼神。 轻扯嘴角,夜殇缓缓说道:“洪武二十一年,太祖皇帝曾想要将长公主许配给未曾谋面的凉国公世子,是怜香长公主,也就是当年的九公主,你的妹妹,当场开口替长公主说话,才使得太祖皇帝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之后,无论太祖皇帝准备怎么赐婚,九公主都会站出来替你说话,为了防止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建文元年,你无意间得知九公主怀有身孕的事情,将此事告知了建文帝。你从宫外找来了一个叫秀娘的稳婆,命她调配了药力强劲的堕胎药,害的九公主的孩子惨死腹中。作为姐妹,九公主从未负过你,你又是为何一定要做出这样的事!” 洛盈蓦然转头看向夜殇,她呼吸急促,一字一句说道:“不是我!不是我告诉朱允炆的!” “那是谁?” “是……”洛盈瞳孔瞬间收缩,那个名字差点儿脱口而出,但她却生生咽了下去。 夜殇看到她犹豫的神色,眯了眯眼睛,道:“长公主,只要你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和沐王府就会平安无事。” “……”洛盈沉默片刻,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夜殇耸了耸肩,道:“我的人已经将秀娘控制了起来,我今天来找长公主谈判,自然是没准备动用这个人。不过,如果我和长公主的谈判失败了,那么我就会把这个秀娘带到陛下的面前去。” 洛盈跌坐在椅子上,片刻后,颇为疲惫的问:“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夜殇看看她,终于开口,“陛下已经不想再在朝堂上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了。长公主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臣的意思。” “……” 洛盈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不停的在心底盘算和思考,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夜殇也不催她,因为他十分清楚洛盈现在在想什么。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地方应该留一手,什么地方可以毫无保留的说出去,这都是她现在要考虑的。 不着痕迹的轻蔑一笑,夜殇心知自己此次也不过是拿出了掌握的所有情报和证据中的冰山一角罢了。之所以不准备一口气将洛盈击溃,是因为很多事都需要循序渐进,有些真相不是现在应该掀开的。因为那些真相一旦被掀开,将会引发更大的轩然大波,与自己现在追究的这事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沉默了良久,洛盈终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但这样的话我不等同于自首?陛下照样会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 “这个长公主不必担心,臣难道你的证词之后自然会经过包装。臣既然说过,不会因为这件事祸及长公主和沐王府,那么臣自然可以做到。” 盯着夜殇的眼睛片刻,洛盈终于说道:“好,那我就相信你,你要先听听看么?” “当然,听完后臣才知道怎么帮长公主润色证词。” 夜殇的语气明显带有不加修饰的讥讽,洛盈虽然心中有气,但她目前只能忍气吞声,为了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就必须暂且信任夜殇,并且配合他。 “建文元年的时候,怜香的驸马被朱允炆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宗人府。你也知道,怜香当时已经怀有身孕,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当时……” “长公主把这件事告诉谁了?” 洛盈咬了咬牙,眼中露出懊悔的神色,道:“……曹国公,李景隆。” 夜殇扯了下嘴角,想听到的话终于听到了,这才是她今天趁夜潜入沐王府中最大的目的。 现在将洛盈逼入绝境还不是时候,她也并没有将沐王府搞垮的意思,她现在眼前最大的目标只是李景隆罢了。 已经是永乐二年末了,李景隆的舒服日子也差不多过够了。夜殇可不是一个胸怀大度的人,李景隆这个人在她的黑名单里躺了太多年了,该是时候出手对付他了。 事实上,李景隆是个搞阴谋诡计的高手,虽然他在战场上是个草包,但这么多年身处政治中心,并不是容易对付的。 但夜殇却并根本就不在乎,她并不是有多么巧妙的布局可以将李景隆送上断头台,她只是了解朱棣而已。 朱棣不喜欢李景隆,而且已经越来越讨厌,夜殇相当清楚这一点。所以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罗织李景隆的罪名,哪怕是再小的一件事,她也决心绝不会放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另一份供述 从沐王府出来之后的夜殇施展轻功快速在城中移动,由于已是深夜,又是寒冷的冬天,街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她肆无忌惮的使用轻功飞奔,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夜殇的速度很快,与其说她是赶时间,不如说她是在发泄胸中的郁闷。 洛盈写下的供述有很多事,但她巧妙的将自己从一些重大的事件中摘了出来,而且她基本都是在打擦边球,只详述了其他参与了李景隆所涉案子的人,而且太大的案子也几乎没有提及。 不过这对于目前的夜殇来说就足够了,她短期内的计划只是击溃李景隆罢了,其他的事都不是当务之急。 回到家里的夜殇直接进了书房,此时书房内已经有人在等她了,等着的人是纪纲。 “少主,您回来了。”纪纲看到夜殇推门进来便立刻说道:“您那边怎么样?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夜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能有什么问题?我现在可不是曾经的我了,你啊,还是习惯性的擅自瞎担心。” 纪纲讪讪一笑,不再说什么。 夜殇倒了杯茶,随意坐在书案后,问:“你那边怎么样?” 纪纲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这是李景隆的供述,您看一下。” 夜殇接过纪纲手里的信,只扫了一眼,便轻蔑一笑:“事件和洛盈长公主供述的基本相同,只是一些细节和方向完全相反,不过这倒是可以理解,他们都是在尽力将自己往外摘罢了。” 夜殇并没有打算放过洛盈,虽然他现在并未想要动她,但未来需要借她的手揭开最终大事件的序幕。如今的夜殇可不会像曾经那般天真和仁慈,认为该放过的时候就可以放过,她现在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点破绽和线索的。 “果然如少主所料,属下只是骗他说皇上忌惮云南王,他就兴高采烈的开始滔滔不绝的念叨起来,并表示他可以提供许多洛盈长公主这些年私底下做的事,并且列出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知晓内幕并参与其中的。少主真是料事如神,原本李景隆如何都不会配合的,但您竟然有办法让他开口。” 夜殇扯了抹冷淡的笑,道:“他当然会说,因为他就是靠投机取巧和耍小阴谋走到今天的。只要告诉他陛下在忌惮沐王府,那么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战队,因为这是他又一次投机的机会。” “哼,只可惜他这次是没戏唱了,他以为我们只是掌握了洛盈长公主的破绽和弱点,却不想我们是双管齐下,他的事儿咱们也已经一清二楚。” 夜殇从怀里取出洛盈写下的供述,盯着看了看,道:“虽说不能是一清二楚,但突破口却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沉吟了片刻,夜殇继续说道:“小纪,洛盈长公主这份名单你拿着,上面写着的人名,你带着你手下的锦衣卫,一个一个去接触,一个一个去查,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尽快罗织出李景隆的全部罪状,越详细越好。” 纪纲点点头,道:“属下明白了,从明天开始就着手去办。” “嗯,已经是年底了,不着急的,你们仔仔细细的查,明年开春后,我们就要陪李景隆演一场大戏了。” 送走了纪纲,夜殇迟迟没有回到房间,自从搬到京城后,由于身处朝堂中心,夜殇做事比之前更加小心。京城毕竟是蓝沁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蓝磬习惯的环境,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做到丝毫不能走路风声,夜殇选择同墨瑶同住,借此来掩盖府中的所有疑问,也更加保证绝不会有风声传到府外去。 虽说是同住,但夜殇一向小心谨慎,从不会露出半点破绽,她也十分有自信,墨瑶绝对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不过,她也经常会借着有公务处理而留宿在书房中,她身边服侍的人也变回了惰儿。 惰儿了解她的身份,知道她的一切,所以由她来贴身服侍是最稳妥的。 盯着书桌上李景隆的亲笔供述,夜殇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沉思之中。过了多少年了?有十年了么?夜殇已经忘记了具体的数字,只是将那刻骨的仇恨牢牢锁在心底。 为了复仇,为了替蓝家和蓝玉洗去身上的污名,夜殇可以不择手段。在这条路上没有回头的可能,也没有退缩的可能。她十分清楚要到达这条路的尽头,就必定会牺牲一些人,但她完全不在乎,因为她没有心思去在乎,她只有复**平反这唯一的目的。 如今,她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的向终点迈进,下一个目标已经确定了,而且对弈已经开始,夜殇终于要去解决自己最痛恨和厌恶的一个敌人了。 李景隆。 这个名字如同滚烫的烙铁一般烙印在夜殇的心头,这么多年来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当年跟自己作对,最后又亲手设计了将蓝家推入绝境的陷阱,这个人可以说是夜殇最为厌恶的人了。 明年开春,就要将一切做个了断! 跟李景隆之间的仇恨,务必要在明年了断一切。 *************** 夜殇一门心思的扑在调查李景隆的身上,而此时大明派去日本国的使团已经顺利完成了出使的任务,返回了京城向朱棣复命。 杨夏空和郑和,这两个人是第一次搭档出海,但他们二人的配合和工作结果却令朱棣相当满意。 一方面恩威并施的向从属国日本展示了宗主国的威严,另一方面也完成了朱棣交给他们的秘密任务。 此时,杨夏空和郑和二人就站在东暖阁内,向朱棣汇报关于这件秘密任务的事情。 朱棣想要扶持实权渐渐被架空的日本皇族,那么最方便且有效的方法就是削减室町幕府的权力。 杨夏空十分清楚,与其从正面入手收效甚微,还不如换个方向,从别的角度切入,反而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出此出使日本的杨夏空和郑和却根本不了解室町幕府如今的情势,所以他们找了许多的机会和借口,尝试长时间留在日本,并最终找到了突破口。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知进退 自永乐元年创建内阁以来,朱棣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叶羽夜殇等靖难功臣之外,就要属这七位内阁成员了。 因为他们七人拥有内阁议政权,所以朱棣经常会跟他们一起商讨政务,可以说相比起叶羽,朱棣跟这七个内阁大学士走的更近一些。 这其中,最得朱棣赏识的是内阁首辅解缙。 解缙才华横溢,是大明第一才子,就算是终大明一朝也难以再找到一个可以超越他的才子。而且他是如今的内阁首辅,是永乐大典的主编,可以说是目前最为风光的文官,是朱棣在内阁最器重的人。 此时的解缙风光无限,尤其是自他帮助太子朱高炽稳固了地位之后。 当初朱棣询问解缙关于太子和汉王之间谁更优秀的问题,解缙当机立断抓住了朱棣心理的弱点,点出了朱高炽之子朱瞻基的聪慧,成功帮助朱高炽稳住了形势。 那件事之后,解缙便成了***的中坚人物,所有人都将他看成了***的核心,只不过没人知道真正的核心应该是叶羽罢了。 朱高炽很放心,解缙也很放心,他们一个放心皇位在手,一个放心权位不变。 朱高炽对解缙感激有加,同他走的很近。但身为党争另外一队的首领,汉王朱高煦却是将解缙恨的牙痒痒了。 事实证明,朱高炽和解缙确实都太乐观了,如今的情势看来,无论朱高炽怎么想,解缙都不应该太过得意忘形。 解缙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明白,所谓的大局已定是相对而言的,只要朱棣一天不死,朱高炽就只能作他的太子,而太子不过是皇位的继承人,并不是所有者,也无法保证解缙的地位和安全。 更为严重的是,解缙拥护朱高炽的行为已经使他成为了朱高煦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解缙并不清楚,朱高煦就算解决不了朱高炽,解决一个小小的解缙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解缙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他太自大了,他似乎认为自己搞权谋手段的能力并不亚于做学问。但他错了,他的那两下子在政治老手面前简直就是小孩子把戏。 永乐三年初,事情便朝着解缙所想的相反方向发展,他远远的低估了朱高煦的政治力量。 事实上,随着朱高煦政治力量的不断发展,他的地位和势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太子。而且他的行为也日渐猖獗,所用的礼仪已经可以赶得上太子了。 而此时,太子这边的势力都在干嘛呢? 作为太子的老师,靖国公叶羽是整个太子一脉最坚实的中流砥柱,然而他现在忙着照顾家里,除了早朝和朱棣的特别传召之外,基本就没有再过问朝中的事。 因为叶羽的松懈,解缙则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他为此十分骄傲,也十分上心。 所以,解缙做了他人生中最错误的一次决定,他写就了一份慷慨激昂、文笔绝佳的弹劾奏章,在朝堂上公然弹劾汉王朱高煦,说他行为越礼,擅自使用同太子相当的礼仪,希望皇上可以立刻制止汉王的这种行为,否则将会引发更大的争端。 解缙的奏折写的文辞优美,切中要害,然而朱棣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立刻惩罚朱高煦,反而阴沉了脸,只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此时的解缙完全被之前朱棣对自己的器重蒙蔽了双眼,他认为朱棣对自己的谏言是百分之百会采纳的。 解缙太天真了,他不知道朱棣从根本上讲是一个政治家,政治家说话是不能信的,你对他有用时或他有求于你时,他会对你百依百顺,但事情办完后,你可就不是什么香饽饽了。 显然,解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天的早朝,叶羽因为旬休并没有来上朝,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解缙干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如果他知道的话,大概现在就没心情在家里哄着女儿玩儿了。 “解大人!” 解缙正准备离开,却听到身后响起了清淡的声音。 回头看过去,却见锦衣卫指挥使夜殇向自己走来,夜殇一身玄色的飞鱼服,在解缙面前停住脚步。 解缙稍稍一怔,他平日与锦衣卫没有来往,夜殇也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此时突然叫住自己实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提督大人找下官有事么?”解缙一向自诩自己清白一身,所以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见到锦衣卫就慌慌张张。 夜殇定定的看着他,沉声道:“有句话希望解大人可以听听看。” 解缙十分不解,自己和这位高傲的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没什么交集,他今儿这是干什么要来找自己说话? 虽然心里疑惑,但解缙还是说道:“提督大人但说无妨。” 夜殇目不斜视,直直盯着解缙,只说:“向刚刚这样的奏折,解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再呈递给陛下了。” “哦?”解缙忍不住笑道:“提督大人这话是何意?” 夜殇皱了皱眉,道:“汉王无论如何,都是陛下的皇子,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心里当然也清楚,所以其实并不需要解大人特意写封奏折去提醒陛下。” 解缙露出不屑的笑意,道:“提督大人这话就错了,若是陛下知道的话,怎会放任汉王如此越矩。” 夜殇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她现在有点儿无语,实在不知道解缙这股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解缙稍微后撤了一步,摆出了不想继续谈话的姿态,“汉王的事已经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之前我和曹国公一起看到汉王大张旗鼓的仪仗,简直与太子殿下不相上下,这种情况若是不在现在制止的话,日后一定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政治事件。” 说完这句话,解缙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夜殇一个人留在原地,嘴角不停的抽搐。不可收拾的政治事件?你这书呆子到底知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才导致局势瞬间激化啊!夜殇终于收起了全部的个人情绪,在心底认定解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蠢材,如此的不知进退,玩起政治来一定会被人虐的体无完肤。 而且刚刚解缙话语中提到的事业让她十分在意,曹国公! 看来这件事里跟李景隆是脱不了干系了,真是看不出来啊,这个李景隆在朝廷中真的是善于左右逢源,这下又搭上了汉王这条线。 夜殇眸色深沉,看来需要加快处理李景隆的速度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合谋 靖国公府的书房内,叶羽正在接待客人,这个客人也真的不是外人,是他几十年的挚友。 叶羽泡好了茶递给夜殇,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夜殇不急着回答,拿起茶喝了一口,赞道:“你泡茶的手艺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有退步。” 明显的答非所问,叶羽不禁白了她一眼,“我可以理解为你跑来找我只是为了喝茶扯闲篇儿么?” “我没事儿难道不能来么?我来看看我干女儿不可以么?” “你要真是为了看宁儿,何必直接把我拽来书房?宁儿可不在这里。” 夜殇笑了笑,今天来找这家伙确实是有事,而且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直接选择了在书房里面单独说。 “直接跟你说实话吧,我准备行动了。” 叶羽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点儿忐忑,他不清楚夜殇的所谓行动是指的什么。 夜殇看到他的表情,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便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我是指,准备对付李景隆的事。” 叶羽露出了然的神色,稍稍想了想,他道:“时机已经成熟了,陛下不喜欢李景隆,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永乐初年,他没有急于动手,是因为李景隆毕竟有打开金川门迎接靖难大军进入京城的功勋在,虽然这个功勋立的并不光荣,但毕竟是对陛下有利的,如果那个时候就动手的话,多少会遭到外界的非议,这是陛下绝对不想的。” 夜殇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这些年来朱棣对李景隆的厌恶程度不停的在增加,也许外人很难看出,但身为朱棣最信任的两个大臣,叶羽和夜殇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景隆已经在朱棣心里上了黑名单,这是毋庸置疑的。 “虽说李景隆确实不受陛下的待见,但他毕竟是世袭的公爵,其父是建国功勋,又是皇亲国戚,若要真的扳倒他,就必须要强力到无法被推翻的证据才行。这一点你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夜殇扯了一抹冰冷的笑,道:“李景隆这个人身上可能干净么?不查还好,只要稍微下功夫去查一查,他身上的烂账简直多的数不胜数。” 叶羽眸色深沉,他盯着夜殇,问了句:“你准备把这些烂账翻到什么程度?” 夜殇回看着他,明白他言下之意,沉吟道:“翻到足够将他扳倒的程度。” 叶羽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暂时不打算掀开当年蓝家的冤案。心里稍稍安定了下,现在还不是翻出那件旧案的时机,眼下能够将李景隆扳倒,才是最现实也最事半功倍的事情。 要达到夜殇最后的目的,一步步稳扎稳打才有胜算。 叶羽站起身,从旁边的一个柜子上取出一个小罐子,然后拿出一个新的茶壶鼓捣了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叶羽将新泡好的茶拿到夜殇面前,取出一只新的杯子给她倒上了茶,道:“你尝尝这个。” 夜殇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依然不假思索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仅仅只是一口,她就忍不住面色大变,立刻压低声音道:“武夷肉桂!你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茶?” 叶羽微微一笑,他从小罐子里取出几片茶叶,放在夜殇面前,道:“叶型条索匀整卷曲,色泽褐禄而油润有光,干茶嗅之有甜香,茶汤橙黄清澈,叶底呈淡绿红边;桂皮香明显,佳者带乳味,香味久泡尤存。武夷肉桂以其强势的香气和极高的辨识度而闻名于后世,像你我这样的人可以一口尝出来。” 夜殇不置可否,她盯着杯中的茶,道:“在后世虽然辨识度极高,但如今这个时代这可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茶,应该极其少见才对。我记得陛下那里也只有当地进贡的极少量,你这里是怎么来的?” 叶羽将武夷肉桂的小罐子盖好盖子放回原处,轻描淡写的说道:“有人送的。” 夜殇更是觉得不可思议,道:“你这是收受贿赂?还是贡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羽的神色依然淡定,道:“我收下并且留着这罐肉桂,自然有我的用意。这也是为了帮你的忙。” “……你什么意思?” 叶羽神秘一笑,道:“你不想知道是谁送我的么?” “谁?” “李景隆!” 夜殇怔了怔,随即立刻明白了叶羽的意思。叶羽故意留下李景隆送他的这一小罐武夷肉桂,就是为了掌握他贪污贡品的事实。 只不过…… “就算你这里有他送你的肉桂,也无法拿出来作为他私吞贡品的证据。第一你无法证明这个肉桂是他送的,第二你收下了肉桂也是收受贿赂私吞贡品啊!” 叶羽笑了笑,夜殇所担心的这两点他当然也知道,便道:“我并不是让你去陛下面前揭发他行贿,而是只揭发他私吞贡品这件事。我留下这些肉桂也不是为了掌握什么证据,只是单纯的留下来喝罢了,而且到了关键时刻可以拿出来提醒你一下。怎么,你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么?” 夜殇沉思了起来,叶羽说只揭发私吞贡品这一件事,那就是说完全不会提到他手中握有的这些肉桂。 叶羽也不催她,只让她慢慢去考虑,其实夜殇手里能够掌握的大小罪名已经有了不少,但叶羽需要让她有切实的把握,保证在朱棣面前可以一击必胜。 半晌,夜殇突然说道:“我本来已经派出了清弟去盱眙,看来这下又要麻烦楚大哥去趟武夷了,我本人在朝中太显眼了,肯定不能亲自去。蓝家平反之前他俩都不能恢复身份,所以只能委屈他们在暗中行事了。” “盱眙……看来你早已掌握了其他的证据,是不需要利用私吞贡品也能必胜的证据?” 夜殇露出冷漠的笑,道:“这个家伙身上的劣迹还愁不够多么?只要稍微下点功夫,想要的情报一抓一大把。” “这次是什么劣迹?” “呵,圈地。”夜殇的语气轻蔑至极。 叶羽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实在想不到李景隆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朱元璋是贫农出身,所以他当上皇帝后,制定了一系列的规定,肃贪反贪的决心极其强烈。洪武年间有规定,贪污六十两银子便要处以死刑,可见大明初期对于贪污抓的多么严。 老朱在世的时候,曾经严格规定过土地的分配及所有。由于老朱十分看不上商人,所以除了国家和公侯官爵家的土地外,基本土地所有权归为种地的农户,而农户每年按量按时上交定额的税就可以了。 老朱虽然严厉,但也不是亏待亲族的人,开国时的功勋和亲贵都得到了丰厚的土地分封,即便后期这些功勋所剩无几,但像曹国公一脉这样与皇族沾亲带故的亲贵还是享有不同的待遇的。 也就是说,在皇帝分封的土地之外,李景隆又私下侵吞了原本属于农户的土地,这样的圈地行为在明初时期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即便现在老朱已经归西了,但朱棣也明显不是好惹的角色,他虽然不像他爹下手那么狠,但显然也是不会轻易放过这种重罪的。 圈地这种行为,已经明显逾越了皇家划下的那条底线,挑战了朱棣的底线,根本就不是有回转余地的事。 “看来其实不需要我瞎操心,你早已有把握把李景隆的罪坐实了。”叶羽露出稍稍轻松的笑意。 “不,多了私吞贡品这件事的话会更加有把握。毕竟……这才是切切实实的踩到了陛下的底线,彻底触碰了他的逆鳞。说句难听的,圈地毕竟没有阻碍到陛下的切身利益,虽说他是个公正严明的皇帝,但难保不会在心中留有余地。但私吞贡品,已经完全是欺君犯上,陛下绝对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赞同的点点头,叶羽说道:“确实如此,有了这一条罪,才算是真正将李景隆的罪坐实,他是再难有任何逃过的机会。” 夜殇站起身,冰冷的眼神望向了窗外,喃喃说道:“不可能再让他逃过,他再也无法逃过了。” 夜殇浑身上下显露出来的仇恨实在太明显,那一瞬间甚至让叶羽都感觉有些不寒而栗。虽说可以理解,但叶羽还是不适应她这个样子,在他的心里,那个永远阳光开朗的朋友才应该是眼前这个人的真实面目。 只希望事情能够快点结束。 石头不应该属于这里,也不应该一直在这样危险的斗争中深陷下去。 永乐三年初,楚信和杨清分头秘密行动,一个奔武夷而去,一个则向着李景隆的故乡盱眙前进。 他们二人现在在朝中是无官无职,这种事交给他们去做最合适,而去夜殇也绝对相信他们的能力。 夜殇在京中等着的,只是一个结果,和他们二人带回来的将李景隆彻底击溃的决定性证据。 永乐三年,注定是热闹的一年。 第三百四十七章 圈地 盱眙是第一代曹国公李文忠的故乡,自然也是李景隆的故乡,这里离京城很近,隶属于凤阳府,也算是直隶一带的县城。 按说在这种地方,离皇城根儿这么近,一般人都不敢在这里犯事儿。要知道当初洪武年间的时候,天南海北的地方有人贪污都会被老朱派出去的锦衣卫给抓回来剐了,盱眙这种直隶一带的县城当然更不会有人轻易犯事。 但是李景隆却不这么认为,他的家乡在盱眙,这里本身就有他的田产,所有人都以为他绝对不会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但他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而且这一贪还就是十几二十年。没人想得到,曹国公李景隆就在自己的家乡,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大搞圈地活动,无法无天。 杨清来到盱眙之后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开始四下走访县城外的农户和田地庄园。 此时正是年初,天气还是寒冷的,并未到开春播种的时候。农户们都窝在家里,等待着春季的到来。 杨清趁这个时候走访,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太多有用的信息,多数都是靠问的。不过好在他并非没有方向,该怎么去询问他心知肚明。 其实去年秋天丰收之际,夜殇已经派他来过这里一次了。 夜殇决定在今年开春收拾李景隆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曹国公一脉自李文忠开始便根基深厚,李文忠死前被封为岐阳王,又是皇亲国戚,权柄滔天自然无话可说。 当年的大明开国六公爵中,直到如今依然地位不减当年的只有魏国公和曹国公了。 魏国公徐辉祖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虽然他之前是建文帝的亲信并且经常跟朱棣作对,但朱棣登基后看在爱妻的份上并不同他计较,只是撤了他掌管京都警卫的权力,让他专心管理所属军队的事情。 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靠着各种投机取巧一路走到了现在。 夜殇想要对付这样根基的李景隆,就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所以她的准备工作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去年的秋天,杨清曾来过这里一次,当时正赶上丰收之后农户向朝廷上缴粮食赋税,而就是这个时候,杨清看到了让人震惊又哭笑不得的一幕。 大明时,百姓交纳粮食的时候,官府是用斛来装的,百姓将粮食放进斛里,再称重,计算自己完成的粮食份额。谷堆要按尖堆型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 而杨清在盱眙的交粮现场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一幕,就在农户为交完粮食税务松一口气时,现场负责收税的官员在一瞬间用尽全力对准装满粮食的斛猛踹一脚! 此时超出斛壁的粮食会因为这一踹而撒在地上,那名农户慌忙弯腰去捡,却听到那名官员大声的叫喊:“不许减!那是损耗!” 被那官员这样喝止之后,那名农户只好垂头丧气的离开交税现场。 杨清趁机快步跟了上去,离开众人视线后才凑过去搭话,追问几句后总算打听出了内幕。 原来这就是盱眙官府想出来的侵吞农户粮食的方法,自建文元年开始,每次秋天丰收后上缴粮食赋税的时候,官府都会用这一招,当场踢出来的部分就是所谓粮食运输中的损耗,这部分就成为官吏的合法收入。那么被这样踢过斛之后的农户们,则只能回家再送粮食来。 盱眙只是一个附属于凤阳府的县,这里最大的官员也不过是县令,他们是没有胆子擅自决定用这种办法贪污粮食的,杨清当时就认定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指使他们。 果不其然,杨清趁这次机会走访了县城周边的农户,一个名字终于浮出了水面,这个人叫李增枝,时任浙江都司,隶属于左军都督府,再往下说的话,他还有个更加了不得的亲戚,就是曹国公李景隆。 李增枝是李景隆的亲弟弟。 这一下关系就明朗了,杨清立刻知道这背后真正的黑手和操纵者是谁了。 以杨清的聪明和办事能力,他不可能放过这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于是他多在盱眙停留了半个月,顺着贪污这一条线顺藤摸瓜,一层层的暗访下去,总算是掌握了更多的情报。 李景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除了暗中命令盱眙的官府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贪污之外,还纵容他的弟弟在盱眙擅自圈地,将原本属于农户的土地擅自强行归到了自己的名下,种田的还是那些农户,但丰收之后的粮食则全部落入了李家兄弟的腰包中,而农户则只能得到极少量的粮食用来填饱肚子。 当然,以李增枝的地位和身份来说都不足以这么多年来从始至终暗中搞着这么大的动作而外界毫无察觉,他的背后一定有李景隆的支持,而且李景隆才是这贪污案最大的主谋。 回到京城的杨清将这件事悉数汇报给夜殇听,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这次行动。 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是漫无目的的寻找突破口,而这次则是带着目的来,杨清务必要在这里带回足够的证据。 也许现在说是证据都不太正确,杨清真正的目的,只是找到可以作为御前状告李景隆贪污重罪的当事人。 这样的当事人其实盱眙有很多,但真正合适的却不是很多。 杨清必须要尽可能找到愿意出头做这个高发者的人。 结果果然不出杨清所料,他走访了许多家,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的方法都用过了,但收效甚微。 其实杨清也可以理解这种情况,虽然心里免不了恨铁不成钢,但他清楚,这些人只是最普通的农户,虽然大明建国初期朱元璋这个贫农出身的皇帝将农民的地位抬到了社会最高层,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事实证明贫穷的农民只是提高了社会地位毫无用处,他们该穷还是穷,该被欺负还是被欺负。 贫穷的人要对抗富贵的人,这是极其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对方还是有权势的人。 在盱眙停留了十几日后,不懈努力的杨清总算还是找到了最好的人选。 一个孙姓的老者表示愿意出面高发李增枝和他的兄长李景隆,杨清总算碰到这么一个自愿的,一时间难以置信。 但在了解情况之后,杨清立刻明白为何这位老者愿意出面高发了。 原来这李增枝不仅贪得无厌不学无术,而且比起他哥哥来有更多的劣迹,他十分的好色。 李景隆这个人也喜欢诗酒风流,但他基本都是去烟花场所消费,怎么说呢,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但李增枝就不一样了,他喜欢用抢的,而且抢的都是普通百姓家的闺女。 这就有点儿太过分了,这在明初的时候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重罪,换做洪武年间那是分分钟被千刀万剐的。 不过李增枝现在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这不是洪武年间,或者说,他是自从朱允炆登基后便开始肆无忌惮了。 朱允炆太过柔弱,与朱允炆的铁腕完全不能比,所以李家兄弟便从建文元年开始了一系列犯罪的行动。 而这位愿意配合杨清的老者,他的孙女就是被李增枝强抢了去,后来那个女孩儿为了不遭受侮辱,便选择了自我了结。 事后李增枝出了点儿钱,又威吓了半天,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但孙家的长辈们怎能就此释怀? 这次正好赶上杨清来暗中走动,这位老者一听说是京里来的人想要有人出面去告李家兄弟的御状,便立刻应承了下来,这对于老人来说,大概是唯一一次为孙女报仇的机会了。 “老人家,虽然盱眙离京城不算远,但难保我们这一路上不会出现危险,您……” “大人放心!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孙老头声音有些发颤,但语气却是坚定的,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平日里受了高官的欺负哪个不是忍气吞声,我孙女这事儿在县城里根本管不了,我们自己也找不到凤阳府去。现在既然大人找到了我们,那我必然要去一趟京里!这是为我孙女报仇的唯一机会!我们绝对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既然人家老人都这么说了,杨清自然不会再劝阻,只是说道:“老人家,家里有没有年轻人跟您一起去?” 老人想了想,道:“我儿子会跟我一起去吧,就是孙女她爹。” 杨清一听有个中年的男子跟着,顿时稍稍放心,道:“那么你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动身,毕竟不能在这里多停留,万一有什么风声传出去,我们就不好行动了。” 杨清既然找到了出面告御状的人,便立刻准备返回京城了,他用飞鸽传书通知了夜殇这件事,让夜殇在京中做好准备。 京都警卫如今的负责人是叶羽的把兄弟丘福,由于朱棣并不信任李景隆,所以这种事情自然不会交给他,这便给杨清带人入京提供了最佳的便利条件。 第三百四十八章 彻查 杨清带着人回到京城后,夜殇帮忙找了一处住处,安排陌石山庄的暗卫负责保护,决不能有一点闪失。 “这位大人!”孙老头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夜殇,问:“请问您……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告御状?” 夜殇看看这位老人,心中难免叹息,但面上的表情依然不动声色,只淡淡的说道:“您在这里先住下,等我的通知就好。”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夜殇并不急于将这位老人送去衙门告状,因为她还要等着楚信那边的消息,武夷毕竟离京城比较远,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要比杨清多的多,所以还需要再等些时日。 不过,杨清带回来的这位老人家确实给了夜殇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李增枝身上还背着命案这种事。 孙老头的孙女应该只是其中之一,那家伙仗着曹国公李景隆的势力为所欲为惯了,想必身上还有更多的官司,孙老头家的事儿只是正巧被杨清给找出来了罢了。 只要让孙老头到刑部去告发这件事,立刻便会上达天听,以朱棣如今对李景隆厌恶程度,一定会立刻下旨彻查此事,而且夜殇知道,朱棣表面上会命令三司会审此案,但他暗中真正派去查证的一定是自己和锦衣卫。 等了大概十几天,楚信从武夷返回了京城,并向夜殇汇报了从武夷得到的消息和证据。 李景隆不仅仅是私吞贡品这么简单,他是在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军权在武夷开设私人黑茶市,其中以武夷岩茶为主,赚取高额的利润。 洪武年间,宁王朱权曾经上奏太祖皇帝改革茶市,他觉得制成茶饼太过消耗人力物力财力,于是提议将茶饼全部改成散茶销售,太祖皇帝立刻准许了宁王的提议,大搞茶市改革,严禁奢靡之风。 自那以后,大明的茶市便渐渐稳定了下来,一扫自古以来的奢靡之风,形成了低调内敛的饮茶风格。 但李景隆利用个人的权力在武夷开设黑茶市,竟然有在暗中将采好的新鲜茶叶制成茶饼,以此来换取高端市场,从而吸收大量的非法资金。 结合这些情报来看,李景隆的事件恐怕会演变成永乐年间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肃贪大案。 夜殇不会去在乎这些,肃贪是朱棣的事,而她在乎的只是将李景隆绳之以法。 ********************* 永乐三年三月,洪亮的击鼓声传遍了刑部的衙门,而伴随着这鼓声传来的消息才更加让人振聋发聩。 负责直隶一带司法事件的刑部主事赵奎震惊的听着堂中原告的控告,简直是连一句对答的话都说不上来。 盱眙农户孙氏状告曹国公李景隆纵使亲族在盱眙私自圈地,贪污每年的粮食赋税,浙江都司李增枝仗着曹国公权势危害乡里,多次纵使手下行凶,强抢民女甚至至人死地,条条罪状控诉条理清晰、事实清楚,且皆有理有据可查。 赵奎这下可就傻了,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后,立刻命人将原告孙老头一家带下去好生照顾保护,并派出专人进行全天的保护,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任何事。 安顿好孙老头一家之后,赵奎立刻将原告的讼状内容整理成卷宗,呈报给了自己的直属领导,刑部尚书吕震。 吕震听闻案情之后立刻意识到此案的重大性,想都不想就换了衣服拿起卷宗去宫里面圣了。 有人大概会问,这吕震在京为官多年,难道就和曹国公没有一点儿交情么?听说了这么大的案子后竟然想也不想就进宫面圣,按说有点儿不合常理啊。 但这件事已经不是吕震可以控制的了,原告已经从盱眙来到了京城,而且已经在光天化日之下敲响了刑部衙门的鸣冤鼓,无论如何这已经是足以上达天听的答案了,已经不可能暗中隐瞒过去了。 所以,作为刑部尚书,吕震就算跟李景隆再有交情也没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将这件案子原原本本的呈到皇帝的龙书案上,不过他和李景隆确实没什么交情罢了,他是文官,真正亲近的官员是内阁的成员,背后的人是靖国公叶羽。 进宫之后,吕震在去东暖阁的路上碰到了叶羽,这倒是真让他十分庆幸。 “吕大人,这风风火火的,可是有什么急事儿要见陛下?”叶羽依然是满面春风的样子。 吕震向他行了个礼,恭敬的说道:“驸马,下官这里有个事请教您。”言罢,吕震将孙老头一家来京告状的事简单讲给叶羽听。 叶羽稍稍一愣,立刻知道这是夜殇开始行动了。他不动声色的笑笑,道:“吕大人,这件事其实好办,那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叶羽话中的意思也很清楚明白,吕震知道叶羽并不想保曹国公,这样他就放心了。原本入宫的路上他就在纠结要不要先问问叶羽的意思,如今看来实在是没必要了。 和叶羽分开后,吕震正了正衣冠,向东暖阁走去。 听到吕震奏报的朱棣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愤怒,他冷着一张脸,看着摆在自己书案上的卷宗,只整理了原告的诉讼内容,并没有相关的调查资料和查证,但仅仅这些已足够触目惊心。 朱棣沉默了起来,吕震知道,皇帝此时的沉默已经足够表达他的愤怒,他只是没有实际的表现出来。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棣突然下令,道:“曹国公李景隆和浙江都司李增枝贪赃枉法、纵凶杀人、强抢民女等重大罪行,朕今特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做到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证据,不能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吕震抖了个激灵,他从朱棣的语气中听出了绝对的冷酷和不容反抗,朱棣是真的生气,而且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有任何手下留情的余地,即便曹国公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吕震领了圣旨,一言不发的离开东暖阁,准备将圣旨传到大理寺和都察院,开始着手三司会审的事宜。 东暖阁内,朱棣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李兴。” 角落里闪出了一个人影,正是一直守在一旁伺候的首领太监李兴。 “陛下有何吩咐?” “传锦衣卫指挥使夜殇入宫见朕。” ************************** 夜殇并不奇怪朱棣会召见自己,相反,自从把孙老头一家送到刑部报案后,她就一直在等待着朱棣的传召。 事情不出夜殇所料,朱棣果然并不打算真的将李景隆的案子全权交给三司处理,他表面上下旨由三司会审此案,但真正负责去实地调查的主力却是锦衣卫。 只有锦衣卫,从办案能力到忠诚度,都是朱棣最信任的机构。 锦衣卫不能算是名正言顺的司法机构,但却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直属亲军特务机构,锦衣卫在地方的行动和办案手段都是朱棣最信赖的。 “夜殇,这是曹国公此案原告的全部诉讼内容,朕命人抄录了一份,你拿去看看,然后把这上面所列的所有罪名一条条给朕调查核实,这上面没有写出来但实际也存在的罪名也决不能放过,朕要一个结果,一个详细且真实的结果!你明白么?” 夜殇沉默的点点头,跟随朱棣这么多年,她早已明白了他的性情。 朱棣这个命令的真意,就是要让自己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可以将李景隆的罪名坐实的证据。 “臣遵旨!” 夜殇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这正是他一直等待的一天,彻查李景隆身上的全部罪状,将他逼入绝境,将曹国公一脉一网打尽,是夜殇十年来心中所有仇恨的支撑点。 “朕会给你一道密旨,你彻查清楚之后先来向朕汇报,不用去管三司会审的结果,任何人的命令都直接无视,你只需要直接向朕负责就好!” 夜殇从朱棣的语气中听出了愤怒,李景隆把事情搞大了,夜殇十分清楚这一点。或许说李景隆一直都是毫无分寸的在瞎搞,但从不会有人向自己这样把事情捅出来,摆到皇帝的面前。但这一次不同,朱棣已经知道了,并且知道的很清晰,虽然他现在知道的只是盱眙圈地的案件,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李景隆的彻底厌恶。 朱棣已经彻底容不下李景隆了。这就是夜殇如今得到的信息。 如果朱棣听说武夷黑茶市的事情的话,不知会怎样愤怒。 朱棣和太祖皇帝很像,他们的性情都是很严酷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不能放任臣子背着自己忤逆自己的旨意。 茶市改革之后的市场很好,如果朱棣知道了李景隆在武夷的所作所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个人,根本不用顾忌任何亲族关系。 李文忠是朱棣的表哥,朱棣小的时候常常和李景隆一起玩耍,但这些都不重要,只是一个表侄而已,随时可以成为弃子,面对贪赃枉法无视皇权的人,朱棣可以狠得下心做出任何事。 李景隆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冰冷的镣铐 曹国公的大案由三司会审,正在一点点的循序渐进,让人惊异的是作为被告人曹国公李景隆的态度,他似乎很淡定很轻松,并不觉得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李景隆是有恃无恐,他认为这个案子最后不会怎么影响自己,一个盱眙的贫农跑来告状又怎样?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自己做的那些事,谁也没有办法找到确实的证据来证明,现在才刚刚开春而已,到时候自己手下的人去盱眙安抚一下民情,重新安排一下土地,今年秋天丰收时再让盱眙县城官府停止贪税的行为,等到风声过去后再说。 存着这样心思的李景隆,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以为自己身份高贵,以为自己权柄滔天,但他却忽略了一点,他的身份和权势都是皇帝给的,皇亲国戚也好,开国功勋也罢,都是需要皇帝承认的。 就这样,永乐年间最大的一起贪腐案正式开始审理。 抛开明面上的三司会审不说,暗地里行动的锦衣卫已经一刻不停的展开了全面的调查。 被夜殇派到盱眙和武夷取证的人分为两路,杨清带着盛夏去盱眙,楚信带着盛凌去了武夷,务必要将所有最直接的证据带回来,决不能让李景隆的人抢先过去安排。 提督府内,叶羽坐在夜殇对面,他不紧不慢的问着:“有多少把握?” 夜殇淡淡一笑,道:“百分之百。” 挑了挑眉,叶羽道:“这么有自信?” “盱眙的事情已经翻到了台面上,李景隆八成会在这里搞一些小动作,比如命人去那边善后,将人证物证都控制起来,他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只不过他搞错了一件事,盱眙的贪污案并非是我的杀招,只是我放出的诱饵罢了,为的只是将李景隆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这里罢了。”夜殇冰冷的语气中透出阵阵寒意。 “李景隆身上的劣迹多如牛毛,他可不止是贪赃枉法这么简单,我还掌握到,他和建文旧将盛庸之间来往密切。虽然这俩人没有牵扯到什么实际性的动作,但如果把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无中生有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夜殇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李景隆和盛庸先后担任过建文帝在靖难时期的主帅,虽然他们在靖难结束后先后向朱棣请降,并表示绝对效忠,但朱棣心中对他们两个是否真的毫无芥蒂就没有人知道了。 而极其了解朱棣性情的夜殇正是掌握了这一点,才决定将李景隆和盛庸二人之间的往来加以利用,成为她击败李景隆的绝对王牌。 叶羽无视她的戾气,只道:“你的安排还是很周到的,看来不需要我再提醒什么了。” 夜殇看了看他,直接问:“你今天特意来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吧?” 叶羽笑了笑,点头道:“确实有个事儿想告诉你一下,虽说你现在手中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不过我要说的这些可以作为你最后的王牌,如果事情万一有变数的话,可以加以利用。” “好,你说说吧。” “曹国公李景隆,他在暗地里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叶羽深深的看了夜殇一眼,缓缓说道:“汉王朱高煦的头号支持者。” 夜殇立刻明白了,叶羽的意思是,李景隆不仅涉及到贪污和结党,还牵扯到了党争,这就简直是踩了朱棣最后的雷区了。 历代帝王在位时,最忌讳的莫过于夺嫡党争,皇子们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有的甚至最后还铤而走险想要逼宫,这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会是心中的一根刺。 朱棣当然也不例外。 朱高炽已经被册立为太子,而且昭告天下,他一直以来勤奋上进,朱棣根本没有废掉他的意思。虽说汉王朱高煦暗中搞的小动作朱棣也心知肚明,但他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朱高煦去任性,却从来没有过废掉太子的打算。 但朱高煦却在这样的纵容下,一天天的变本加厉。 朱棣虽然对自己的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李景隆这些人,却绝对不会手软。 牵扯党争,煽动皇子阴谋夺嫡,这已经是大大触碰了朱棣的逆鳞,如果找到确实的往来证据,李景隆绝对难逃一死。 夜殇淡淡的点点头,道:“如果之前我说百分之百有点儿夸张的话,那么现在我可太有把握了。” “是,李景隆死定了!” 天牢是刑部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这里虽然是牢房,但却绝对不是最阴森、最恐怖的地方,因为关进这里的犯人都是确定由刑部主审的,待遇按照大明对刑狱的标配规定来。 圈地案的进行一直是由刑部负责主审,大理寺和都察院从旁协助,看上去皇帝已经组建了完备的审案班底,案子要结想必也是很快的事。 然而真正懂这里面玄机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李景隆不是一般的犯人,他是世袭曹国公,是大明开国六公爵的承袭人,是皇亲国戚,这样地位的人犯案后显然不是刑部就能审的了的,即便不动用宗人府,也应该由皇帝安排一名皇子或功勋主审。 但事实上并没有,皇帝没有安排任何一个皇族,只是交给刑部关押后就再没了下文。 刑部尚书吕震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商量了许多次,都猜不透皇帝这到底是在干嘛。 为此,吕震还亲自去靖国公府请教了叶羽,但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吕大人稍安,陛下既然让你把人关押起来,你就好好关着。陛下让你和三司会审圈地案,那你就不要怠慢的去审好了。” 吕震一听叶羽这么说,也顿时没了其他主意,只得按照他的话去做。 圈地案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李景隆照样被关在刑部天牢中,事情没有一点儿进展。 李景隆心中洋洋得意,或者说更加的自信,他相信皇帝在耗时间给自己脱罪,毕竟自己是皇亲国戚,皇帝不会下杀手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的,李景隆的好心态也没能一直保持下去。 因为这一天,一道圣旨响彻全京城,也几乎震破了李景隆的耳膜。 “曹国公李景隆贪赃枉法、欺君罔上、结党营私、阴谋造反,现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停止对圈地案的一切审理,将人犯移交锦衣卫,关入诏狱,所犯圈地案的一切卷宗人证由刑部整理后移交给锦衣卫指挥使,立刻执行,不得怠慢!” 李景隆傻眼了,这剧情走向在一瞬间变化,而且变化的太大太快,根本让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李景隆来说,天牢是最初级的地方,他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可以平安无事。或者说,再不济一些,关进了宗人府审理,上下也好打理。 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突然下旨将自己关入了诏狱之中,移交锦衣卫审理。 天牢的规格还可以说是按照大明的法律标配来的,而诏狱却绝对是人间地狱了,也是这个世上让人感觉落差最大的地方。 诏狱所囚禁过得每一个人,在迈过那道脱了漆的铜木大栅门之前,全都是赫赫扬扬、体面尊贵的。而此时,身处诏狱的人,离开了人间富贵场,陡然间从云端跌入了地狱阶下囚,而且是世上最没有生还希望的阶下囚。 李景隆太了解诏狱是什么地方了,他曾经用过无数手段,让许多人身陷这个地方。 进了诏狱的人,从没有活着出来的。 不,似乎有一个例外,当年的秦王朱樉,就是从诏狱里活着走了出来,但那之后他也身心重创,没过几年也就死了。 朱樉是一个英武之气极重的皇子,他常年征战沙场,驻守北境十余年,体格健壮,身体硬朗,是当今皇帝朱棣曾经最尊敬的一个哥哥。 这样一个人中龙凤,有幸从诏狱生还,但最后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李景隆自认自己根本比不上常年在沙场上拼杀的朱樉,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一向有恃无恐的李景隆终于开始恐惧了,他与外界隔离了消息,除了宫里派人来宣读的圣旨外,他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所以完全不知道为何朱棣会突然改了主意把自己关进了诏狱。 百思不得其解,李景隆每日在诏狱中便是枯坐等待,除了有人给他送食物之外,再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李景隆每一日的生活,便是在这样的枯坐中想一想目前的状况。 皇帝把自己关进了诏狱,但也没有人来审问自己,好像只是换了个坐牢的地方罢了。 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李景隆完全摸不清形势,他眼前浮现了锦衣卫指挥使那一贯冰冷的面容。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案子确实已经完全移交到了夜殇手里,只不过夜殇并没有急着开始审他,而是在忙别的。 夜殇在忙两件事,刑讯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以及去山东抓捕盛庸归案。 很快,李增枝受不住刑罚,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部招了出来,包括李景隆贪赃枉法、私吞贡品以及怂恿汉王参与夺嫡。 而盛庸却是冤枉的,他确实与李景隆有来往,不过只是李景隆单方面的拉拢他,想要为汉王增加势力罢了,但夜殇不会去管这些,皇帝让抓就抓,抓完了关起来,慢慢审。 关于盛庸的事,叶羽曾劝过夜殇:“石头,盛庸如果是冤枉的,还是不要对付他了,他毕竟是个帅才,留着还有用。” 而夜殇却出乎他的意料,只丢给他一句冰冷的话:“如果他对我的目的有用,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锦衣卫想让一个人开口的话,办法多得是。” 叶羽怔怔看着夜殇冰冷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凝起了担忧的眉。 牢房里的日子不好过,李景隆每天都在盼着事情能有所转机,他也在盼着汉王朱高煦可以想办法救自己脱身。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来期盼的转折,也在昏暗的诏狱中过得连日子都忘了。 直到这一天,生锈的镣铐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李景隆噌的一下从倚靠的角落里弹了起来,终于有人来了! 李景隆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污垢,双眼迸射出希望之光,嘴巴微微张开,期待着来人。 走进来的是一袭黑色锦衣的青年人,李景隆认识这个人,是夜殇。 夜殇沉默的打量着诏狱的牢房,她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却是第一次来这里。整间牢房大约有六尺见方,幽暗昏黄。只有一侧上方有个极小的小窗户,里面透进了一缕惨淡的阳光,光线中有无数漂浮的灰尘颗粒,令人看了之后倍加感觉此处的塞闷和肮脏。 这里曾是凉国公蓝玉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 夜殇皱起眉头,忍下心中的愤慨和悲伤,闷闷的道:“曹国公,别来无恙。” 第三百五十章 曹国公的末日 李景隆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一瞬间便在心里确定了,自己一定是被这个人给算计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十分确定现在的直觉。说实话,李景隆除了打仗之外,权谋手段都不是弱的,自永乐年间以来,他拉拢夜殇无望后就一直在提防着这位新贵锦衣卫提督,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掉入了人家的套里。 “曹国公不认得我了?”夜殇的语气中充满讥讽之意。 李景隆大怒,但他忍住怒气,冷哼道:“提督大人终于想起审问犯人了?” 夜殇依然面无表情,道:“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曹国公时,你还是丰神如玉的世袭功勋,皇亲国戚的高贵威仪。” “怎么?提督大人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落井下石讽刺我几句么?这个格调可真是不高啊。” 夜殇双眼死死盯住李景隆的脸,与他同处在这狭小的空间下,让夜殇每一秒都想要抬手一掌劈死他。但她始终死死按捺着自己的愤怒,告诉自己要理智,李景隆是要死,但一定不能让他痛快的死。 “来人。”夜殇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对垂首恭敬立在自己身后的锦衣卫说道:“带曹国公,见识见识诏狱的待客之道。” 说完这句话,夜殇便立刻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仿佛再在这个空间里待下去,自己就要抑制不住胸口翻腾的那股抑郁之气了。 快步走出诏狱,夜殇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想要把体内的积郁全部吐出去。 夜殇第二次见到李景隆已经是七天之后,这七天来,锦衣卫一直按照夜殇的吩咐,每日不停的“关照”李景隆,变换了许多的花样,反正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刑罚。 此时的李景隆已经跟七天前又有了极大的变化,浑身沾满肮脏的血污,头发散乱,脸上尽是伤痕,嘴角还带着血迹,虚弱的瘫倒在牢房内的一角。 夜殇走到李景隆身边,蹲下去问他:“曹国公,这七天过得怎么样?” 李景隆虚弱的睁开眼,他的身体本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诏狱里的刑罚? 李景隆的眼中和上一次不同,多了浓重的恐惧和愤怒。 “呼、呼、你……竟敢……动私刑……我、我要……面圣!”李景隆仇恨的看着夜殇,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停的费力喘息着。 夜殇冰冷的扯了扯嘴角,道:“面圣?呵呵,你以为陛下会知道?李景隆,陛下根本就不想听到你的消息了。” 李景隆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夜殇,他从未想过,这个锦衣卫提督竟然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到一手遮天的效果。 “卑鄙……” 夜殇忍不住冷嘲道:“原来曹国公还知道世上有‘卑鄙’二字。不过你如今的下场全都是咎由自取,我何曾有一星半点儿冤枉于你?” 听着夜殇冰冷刺心的语气,李景隆绷紧了脸,他身上的伤口极疼,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看着李景隆的反应,夜殇轻轻问了句:“疼吗?” 李景隆仇恨的直视着夜殇,两颊因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不过仍然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曹国公,锦衣卫有许多手段,可以保证你一定死不了。对了,在你每次行刑之前,我的手下都给你喂了一种药,那是强心丹,保证你无论多疼都不会失去意识。”夜殇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在受刑中疼晕过去,对么?” 李景隆的眼中充满愤恨和恐惧,确实如夜殇所说,这七天来,他每天遭受不同的刑罚,但无论多么的疼痛,他却奇迹般的从没有晕过去,这也导致他从头到尾都亲自感受了这些极致的疼痛。 而此时此刻,面对夜殇冰冷极致的眼神,李景隆终于开始从心底确信一点,夜殇对自己有着刻骨的仇恨。 虽然想不到是为了什么,但李景隆知道,夜殇恨自己,所以她在利用所有机会折磨自己,将自己活活折磨致死。 话谈到一半,夜殇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冷冷的直视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景隆,道:“继续关照曹国公,别让他死了。” 夜殇转头向外走去,却听到身后,李景隆趴在地上,悲愤的用尽全力对自己喊道:“夜殇!你、你竟然手段、这么毒辣!” 死死握紧双拳,夜殇忍住没有回头,她一言不发,径直向诏狱外走去。 手段毒辣。 夜殇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狠毒,但她完全不在乎,她只是要复仇,要发泄心中的仇恨。 脸上凝重僵硬的冷漠面具,只维持到出了诏狱大门。 夜殇蓦地扶住身边墙壁,哇地一声把胃中的食物都吐了出来。直到只吐出胃酸,她还是一直狂呕着,几乎喘不上气。 诏狱的守门狱卒吓坏了,想要上前扶住她,却一时间吓得不知该从何下手。 夜殇不停的干呕着,眼中也渐渐渗出泪水,李景隆身上那肮脏的血污以及牢房中散发出的腐败混杂着血腥的腥臭之气,不停的在她脑中盘旋。 她突然记起很久前自己曾对叶羽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京城之中,为了得到幸福就不得不变的心狠手辣,肮脏卑鄙。” 夜殇终于忍不住开始低低地啜泣着,声音细小而微弱。 “大人……您、您没事吧?”狱卒终于忍不住询问她。 而夜殇,只是喃喃说了句,如将死之人用最后一口气所交代的遗言:“这里……太脏了。” *************************** 那之后,夜殇一直忙着整理曹国公一案的所有证据和卷宗,再也没去诏狱看过李景隆。 当整个曹国公的案子结案之后,夜殇终于再次踏入了诏狱之中。 李景隆比之前显得更加脆弱了,但显然受刑的强度已经不如之前,毕竟动刑的锦衣卫们知道,夜殇是严令让这个人不能死的。 李景隆抬眼看了看夜殇,复又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夜殇知道,他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我今天过来,是来告诉曹国公几件事的。”夜殇坦然的说道:“陛下训斥了汉王殿下,命他在府禁闭思过,无诏不得随意出府走动。” 李景隆的眼中一瞬间闪过绝望的神情,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如今看来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还有,圣旨下来了,陛下看在岐阳王是开国功勋又是皇亲国戚的份上,没有选择杀你,而是将你褫夺一切爵位,终身监禁。” 夜殇看到,李景隆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又闪过一丝希望。 但是,夜殇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冷哼一声,道:“本来陛下是打算将你幽禁在府中,但我向他提议,曹国公府太过奢华,不适合幽禁身为重犯的你,所以他决定将你交给锦衣卫,幽禁在诏狱之中。” 李景隆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化,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扑灭。连日来所遭受的极刑让他终于承受不住,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全身剧烈颤抖着,双目喷火,想要扑到夜殇面前拼个鱼死网破。 但他受的伤实在太重,最后只能喘息着怒道:“夜殇!我究竟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连一条生路都不给我留!” “何怨……何仇……”夜殇喃喃重复一遍,随即放声大笑,“曹国公,事到如今你竟然才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李景隆只是死死盯着夜殇的脸,似乎是想要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一丝关于这个人的印象。 夜殇在牢房内踱了两步,轻轻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秦王殿下曾进过一次诏狱,他当时受到的刑罚比你这些日子加起来的都要残酷,但他依然咬牙坚持,只为了守住心中的正义和对朋友的情谊。” 李景隆眉棱猛地一跳,他看着夜殇徘徊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熟悉,这个人的身影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洪武二十五年,因太子殿下支持军功赫赫的凉国公,使你在左军都督府屡屡被掣肘,于是你怀恨在心,指使宫中暗哨买通东宫御医给大病之后身体没有恢复的太子殿下使用慢性毒药,导致太子殿下死于非命。” 李景隆面色发白,抑制住胸口的起伏,鼻息渐促。 “洪武二十六年,你勾结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凉国公及蓝家军阴谋造反,致使蓝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李景隆的额头上滚了下来,滴在他被血染的看不出本色的囚衣上。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夜殇终于看向李景隆,昏暗的光线中,李景隆只觉得这个人竟然是那么的阴森可怖。 夜殇没有理会李景隆的问题,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叫来外面的狱卒,夜殇道:“把门锁上,然后铸一些铜水来,将这把锁的锁眼给我融了。” 李景隆在一瞬间明白了夜殇的用意,他怒吼道:“已经把我关在了这里,还要把门也封死不成!” 狱卒得到了夜殇的吩咐,立刻去准备。 夜殇把玩着手中的钥匙,道:“这个牢房只有这一把钥匙,我待会儿会把它一并融到火里去。” 李景隆吃力的爬到牢房门口,祈求的看着夜殇,道:“我求求你!求你!你放过我!最起码不要把门封死!” 夜殇看着哀求自己的李景隆,轻蔑一笑,随即压低声音,凑到李景隆面前说道:“当初……如果我哀求你,你是否就会放我入京,见我父帅最后一面?” 李景隆的瞳孔渐渐放大,夜殇的话如同晴朗夜空突入其来的一道惊雷一般砸在他心头。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串联成了一条线,清楚明白的在他面前展现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怎么……会……你怎么可能活着!”李景隆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人,用尽全力嘶吼,“我亲眼看到你掉到绝冰崖下!” 夜殇冷冷的看着李景隆,只道:“你可知当年秦王殿下和我父帅在诏狱中受刑时是怎样坚韧不屈,刀斧胁身未曾眨过一下眼睛。他们的风骨,要高出你太多了。” “蓝磬!蓝磬!你放我出去!否则我一定会把你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的!” 夜殇轻蔑一笑,道:“李景隆,你再也出不去了,你说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今天之后,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你会一个人在这里,迎来暗无天日的死亡。” “蓝磬!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李景隆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夜殇的身后,她毫不犹豫的抬起手,将手中的牢房钥匙扔进了一旁燃烧的火堆之中。 夜殇沉默的离开诏狱,再无回头。 日暮的余晖照射不到皇城角落里的诏狱,宣示着一旦被关进这里便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天子守国门 永乐三年四月底,曹国公的大案终于尘埃落定,朱棣下令褫夺了李景隆的爵位,家中男子发配充军,女子没入教坊司为奴,而李景隆本人则被关进了诏狱中,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随着李景隆的失败,夜殇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舒舒服服的在家睡了个觉。 第二天一早,叶羽就登门了,彼时夜殇正在睡觉,是惰儿将叶羽引进了正厅之中。 “少主还在睡觉,少夫人在。” 叶羽怔了怔,这府中上下倒是十分默契的全管墨瑶叫少夫人,让他一时间竟然也起了玩笑的心情。 见到墨瑶后,叶羽拱了拱手,笑道:“嫂夫人,早啊。” 不出意料,墨瑶脸上立刻呈现诡异的红色,叶羽捉弄得逞,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笑意。 “驸马这么早登门,可是有要事?” 叶羽瞥了眼外面快要晒到屁股的大太阳,无语的撇撇嘴,道:“刚从宫里出来,是有事儿想跟石头商量一下。她还没起的话就算了,我等等也没什么。” 既然叶羽这么说了,墨瑶便放弃了想要叫醒夜殇的想法,她最近确实是有些累了,难道休息一天是该让她多睡会儿。 墨瑶陪着叶羽闲聊了起来,他俩平时虽然交谈不算很多,但墨瑶的才学叶羽是十分清楚的,今天正好有机会,可以多聊一些。 深入交谈起来之后,叶羽才终于了解墨瑶的才情。怎么说呢,如果说江月和怜香她们算是术业有专攻的话,那么墨瑶就是真正的博学广识了。 叶羽静静看着微笑与自己畅谈的墨瑶,不得不承认她的魅力确实不仅仅只是美丽迷人的外表,听说当年墨瑶的中秋选婿可是盛况空前。嘛,当初如果自己也在京城的话,还真想来凑凑热闹啊,只是最后一定选不中就是了。 两个人一直聊到了午时,夜殇才终于起床。 刚刚醒来便听到惰儿说叶羽一直在正厅等着,夜殇连忙简单洗漱一下,赶到正厅去见老朋友。 彼时,叶羽和墨瑶正聊的开心,两个人眉飞色舞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夜殇坐过去笑道:“啊啦,真想不到你俩还挺有的聊。” 见她醒了,墨瑶则起身道:“我去准备午饭,你和驸马先谈正事吧。” 夜殇明白墨瑶十分懂事,也就冲她点点头,道:“稍微淡一些,小羽吃不了咸的。” 叶羽看着墨瑶离开的身影,笑道:“她还会做饭么?这可真是全才了啊!” “你家公主不会?” “必须不会!” 夜殇白了他一眼,说:“别嘚瑟了,说吧,一大早过来找我有啥要紧事儿?” 提到正事,叶羽立刻正了正颜色,道:“关于李景隆的事,虽然已经结案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别咬着汉王的事儿了,陛下知道了汉王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加以训斥然后关了起来,这就已经摆明态度了,咱们也千万别穷追不舍自讨没趣。” 夜殇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道:“这我知道,你放心,我的目的只是对付李景隆罢了,汉王的事儿我压根儿不想多做什么文章,搬出来告诉陛下也没想过他会因此处罚汉王,毕竟谁都护犊子不是?我只是想以此让陛下将汉王禁足,直接断了汉王救李景隆的路罢了。因为一旦把这件事在陛下面前挑明,他就必须要做出相应的处罚,而为了保全汉王,他就必须要更加严惩李景隆,弃车保帅就是这个意思。” 叶羽明白夜殇的意图,为了让李景隆弃子的身份坐实,她才把汉王的事情捅到朱棣面前。 “除了李景隆的事,你今天来还有别的事吧?” 叶羽点点头,说:“还有两件事,今天跟陛下商量了下关于迁都的准备工作,你是知道的,陛下一定会迁都,这个毋庸置疑。” “但朝中上下一定有反对的呼声,而且很高,对吗?” 叶羽再次沉默的点点头,正如夜殇所说,朝中反对迁都的人数不胜数,就连朱棣亲自带出来的秘书团内阁都选择了沉默,似乎除了自己,没有人支持他这个举动。 迁都不是搬家,不是打好包袱叫个搬家公司来就行的。最大的难题在于,朱棣并不是一个人搬去北平,如果是这样,那倒是省事了。 迁都不但要迁走朱棣,还要迁走宫中的所有嫔妃皇子,京中的所有王公大臣,这些人要在北京找地方修房子。况且,北京地处北境要塞,打了很多年的仗,街道、宫殿都要重修,城市布局也要重新安排,这需要大笔的资金才能安置好。 “迁都对于咱们这个陛下来说其实不能算是多么难于登天的事,他犯愁的大概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粮食。”夜殇沉沉的分析着:“北平附近不是产粮区,你想象一下后世北京那无解的人口数量,就可以想象迁都之后北京必然会成为经济发展的中心,从而涌入大批的人口,这些人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而且要控制边界,就必须养着大批士兵,虽然咱们有军屯制度,但像三大营这样的精锐部队可是是不种地的,这么多人的粮食问题实在比较头疼。” 叶羽赞同的道:“不错,这是阻碍迁都的最大问题,但这些都不足以撼动陛下想要迁都的决心。北方的蒙古始终是个大问题,虽然现在看上去十分老实,但早晚还是会成为问题,北境需要更加稳固的防御体系。只有迁都北京,皇帝亲自镇守边境,才能保证北境的稳定,防止国家分裂。” “天子守国门,确实只有咱们这个陛下才有这样的豪情。”夜殇赞叹道:“我跟随他的时间越久,越能明白你为何那么崇拜他。” 叶羽笑了笑,继续说着:“我和陛下商量了一下,准备着手修建运河,要想达成南北产粮互通,只有通过水路这一个办法,修建运河势在必行!” “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夜殇知道叶羽这家伙一定不是来找自己吐槽闲聊的,一定需要自己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才对。 果然,叶羽狡黠一笑,道:“太多了也不需要,只要你明日在朝堂上给那些大臣们施压就好。陛下打算明天在早朝上提出修建运河的事,你知道朝臣很多已经安于现状惯了,必须要有人赶着他们才会往前走。” 只是这么简单的小事,夜殇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只说:“那些整日就知道讲大道理的言官,搞的陛下都忌惮他们几分,但我可不怕,我们锦衣卫就是专治他们这些人。” 叶羽当然了解夜殇现在的手段,对她很放心,于是又道:“还有一件事,是一件更大的事。” “这年头怎么大事儿都扎堆儿来?” “陛下已经决定了,要在今年派出使团下西洋,你猜人选是谁?” 夜殇当然知道下西洋这件大事,她白了叶羽一眼,道:“你考我智商啊你?当然是郑和了。这件事儿跟咱们有啥关系?” “原本没有,但现在却意想不到的有了。陛下选定的统帅下西洋舰队的有两个人,正使自然毋庸置疑是郑和,你猜副使是谁?” “谁啊。”夜殇并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太大的问题。 “夏空!” 这一下夜殇可就立刻转变了态度,之前她还从没想到这种可能,但她瞪大眼睛看到叶羽笃定的表情后,确认这家伙确实没有在开玩笑,就不禁惊讶的合不上嘴了。 “陛下是看上夏空什么地方了?”夜殇无语的瘪瘪嘴,道:“那货确定能干这么大票的事儿?” “只能说这个活儿很适合夏空吧。听说之前陛下派她和郑和一起去日本国出使时交给他俩一项秘密任务,他们完成的很好,所以陛下那时就已经决定让他们继续合作了。” 夜殇托着腮笑道:“所以一个以后会名垂青史的航海家是我的好朋友是么?感觉一下子倍儿有面子。说起来,陛下之前给了夏空他们什么任务?” 叶羽沉吟道:“我了解的不是很多,好像是关于日本国内部夺权的事儿,你也知道,日本的实权一向不是掌握在天皇手中的,貌似陛下准备帮助天皇和幕府将军夺权,让他们两方的势力保持平衡,从而更加有利于大明的控制。” 原本对于日本国来说,天皇的势力实在远远低于室町幕府,但杨夏空和郑和还是在那边找到了可以钻的空子。 室町幕府现在的大将军足利义满有个小儿子,足利义满非常疼爱这个儿子,对长子足利义持反而各种刁难,而夏空他们两人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利用足利义满和足利义持父子之间的间隙,成功分化了室町幕府的实权。 而日本国现在的皇太子世泰则趁此机会将分化出来的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原本就在暗中培植力量,趁这个空档坐收足利父子相斗的渔翁之利还是游刃有余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叶羽也是后来才听朱棣谈起,朱棣对夏空和郑和在日本的所作所为十分满意,也就因此打定主意让他们二人联手率领下西洋的舰队。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扬帆 迁都的事还在磕磕绊绊的进行着,朝臣们的意见依然是反对迁都,即便叶羽公开表明支持皇上的决定,锦衣卫指挥使夜殇的眼睛又危险的眯了起来,但许多言官依然保持自己的观点,摆出了坚决不退让的立场。 朱棣现在懒得再去跟他们废话,干脆下达了准备开修运河的命令,迁都能否 在最后顺利进行,修建运河的成果足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先不去管迁都的事,朱棣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比迁都更加伟大,在永乐三年五月初的时候,正式宣布了关于下西洋的圣旨。 在圣旨中,他陈述了这次下西洋行动的重要性,并表达了自己想要君临四海的雄心壮志。 在我们这个庞大帝国的四周到底还有些什么? 这是每一个强盛朝代帝王都很感兴趣的一个问题,此时的明帝国就是一个强盛的时代,而明帝国四周的陆地区域已由汉唐盛世时的远征英雄们探明,相比而言,帝国那漫长的海岸线更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想,在宽阔大海的那一头有着怎样的世界? 自从见到来自不列颠王国的使臣后,朱棣便下定决心去探明海外的世界,去征服庞大神秘的大海。 郑和与杨夏空,他们二人承载着朱棣这些梦想,成为了出使西洋的两大使臣。 在朱棣的规划中,这次航行的首脑团以杨夏空和郑和为主,再配备两名副使从旁协助他们,他们是掌管航行、外交、军事、贸易等重大决策的中枢机构。 另外,在外交方面,朱棣配给他们鸿胪寺的官员四名,负责在海外主持朝会宴享的仪式礼节、对外宣召、翻译以及文书起草。由于杨夏空本人还肩负着翻译工作,所以这方面的人基本是归她管了。 朱棣还特意为这次航行选择了几名京卫指挥、千户、百户等将校军官跟随郑杨二人一同出海,主要目的自然是负责沿途航行的安全,抵御敌对武装和海盗的侵袭。 关于后勤方面,从军队中调了几名厨师和火夫来负责饮食,精心挑选了能力极强的掌舵手、水手、船工负责航船的日常事务、打造修理、预报天象等保证船队可以正常航行的工作,再加上几名户部郎中和医官负责掌管钱财和旅途中的疾病医疗。 由此可见,朱棣在组成这次航海的船队上是下足了功夫的,他是认真的要搞一场世纪的海上盛宴。 出航之前,叶羽曾去福建五虎门找过杨夏空,当时正在做出航准备的夏空兴高采烈的带他参观了中国历史上最强大的舰队。 夏空把舰队的布局图纸拿给叶羽看,语气颇为自豪的说道:“怎么样?厉害吧?” 叶羽看着桌上的图纸,忍不住连连点头,赞道:“这真是太壮观了!这还只是在图纸上看到,若是见到真实版,指不定多么震撼呢。” 整个舰队呈箭头状,四周由战船包围着,分为前哨、左右哨以及后哨。里面依次是粮船、马船、坐船,最中间的是整个舰队的核心地带——宝船。 宝船是舰队中最大的海船,它在船队中的地位相当于今日大型舰队中的旗舰,是整个舰队的主题船舶。 “这宝船具体多长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船工说它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嘛,小羽,你知道这是多大么?” 叶羽粗略的换算了一下,笑道:“长约一百五十一点一八米,宽六十一点六米。你们可以业余时间在船上举办个运动会了,起码跑个百米赛跑不是问题。” 这些宝船最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它有十二张帆,它的锚和舵也都是巨无霸型的,转动的时候需要几百人喊口号一起动手才能摆得动,它的舵杆就有十一米长,放到现在也是航空母舰级别的了。 郑和下西洋的远航舰队不愧是当时世界上最优秀最出色的船队,它们具有着首屈一指的运载能力、战斗能力以及指挥能力。 朱棣配给这支舰队的全部人马一共有五万人,相当于大明军队十个卫的编制,这些军队主要来自于沿海卫所。人数的众多自古在中国就不值得炫耀,但它却可以间接的反应许多事,比如支撑这庞大人数的物质保障,从而也能看出此时大明国力的强大。 再来说战斗能力,这支舰队的战斗部队由海战队、两栖部队、马队、仪仗队等组成。海战队自然就是如今的舰艇部队,基本由战船作为单位,被组编成队,形成了整个舰队的外围保护。两栖部队是既可以补充海战人力又可以陆上作战的部队,马队自然就是登陆后作战的部队,仪仗队不用说了,是摆排场用的。这样庞大豪华的作战系统,简直堪称古代史上最强,没有之一。 如此庞大的舰队和强大的战斗能力,是否能够真正发挥作用,还要看指挥官的指挥能力。 而郑和这个人无疑是最适合的总指挥人选。他十一岁起从军,有丰富的军事经验,并跟随朱棣屡建奇功。他和杨夏空一起拥有出海的经验,去年年初出使日本使他们二人共同积累的重要的经验,以及合作的默契。郑和也是个难得的外交人才,出使日本时的果决都是很好的经验。 因此,由郑和和杨夏空二人组成的核心指挥中心,才是这次航行最关键的中心力量。 如果要在海上航行很久的话,航海技术是必不可少的,而杨夏空给叶羽介绍了一个当时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以证明本次航行的安全性。 中国从很早之前就可以通过观测日月星辰测定方位和船舶航行的位置。大明的舰队把航海天文定位与导航罗盘的应用结合了起来,提高了测定船位和航向的精准度。 “我们把这个方法叫做牵星术。就是用牵星板观测定位的方法,通过测定天的高度,来判断船舶位置、方向,从而确定航线。”杨夏空眉飞色舞的给叶羽介绍着,这都是她开始准备出航后学习的知识。 “嘛,感觉有点儿像海贼里面的记录指针。”叶羽像模像样的看着牵星板研究起来。 杨夏空开怀一笑,道:“记录指针是神话好嘛!” 大致了解了出海的技术和规模后,叶羽忍不住笑着吐槽道:“说你们是去外交的谁信?你们明明就是去打劫的啊!” “这可不能瞎说,我们可是和平的使者呢。”夏空贼兮兮的笑着。 叶羽见她这么高兴,自然也开心了起来,“实现了呢,航海的梦。” 夏空稍稍一怔,随即立刻想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在他们还是青涩的大学学生的时候,自己曾同叶羽一起幻想过扬帆起航,征服辽阔神秘的大海。 “是啊!”夏空笑的更加开心,这次航海,无疑是可以完成她的梦想了。 以这样始料未及的方式。 叶羽一直在福建待到夏空出航,出发前还陪着夏空巡视了停泊在海岸线的整个大明舰队。 张扬的旗帜,内敛的气息,这是一支史无前例的豪华舰队,它们将在那片神秘的大海中乘风破浪,征服沿海各国,证明大明帝国的强大昌盛。 叶羽怔怔看着眼前巨大的船舰,不自觉的就想到了朱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以及他那时期待和向往的眼神。 “威服四海,胸怀远人!自强汉盛唐时起,我们便是让世界上所有国家敬仰向往的天朝盛国,虽然经过几百上千年的变动,但如今,我大明依然可以成为继强汉盛唐之后又一立足于顶点的最强大国!” 想着朱棣说过的话,再看看眼前出海舰队的规模,叶羽顿时觉得就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中国昌盛,万国来朝! 这不仅仅是朱棣的梦想,也是千万华夏子孙的梦想。 来自后世的叶羽,心中更有这样的向往。因为在后世见证了未来的残酷,才会在如今更加珍视历史的恩赐。 或许历史的轨迹无从改变,但自己依然满怀期待,尽各种努力让历史的脚步偏离未来的航道,将中国彻底引向昌盛万世的道路。 就算只是痴人说梦,但无论如何,这个梦都值得去做。 郑和和杨夏空做好了出海前的最后准备,两个人换好了代表大明钦差特使的蟒袍,威风凛凛的站在包船的甲板之上。 朱棣当然没有亲自来送行,代表他送行的只有靖国公叶羽,但对于郑杨二人来说已经足够。 “陛下将这次史无前例的出海任务交给了你们,你们路上要千万小心,也要切记陛下的嘱咐。遇事多多冷静思考,千万不要焦躁冒进,否则极有可能引火烧身。” 郑和郑重的点点头,道:“请驸马放心,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 转头看向杨夏空,见她也对自己点点头,示意让自己安心。叶羽这才舒了口气,道:“二位,一路顺风。” 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郑和的舰队在福建五虎门起航,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远航征程。 郑和和杨夏空站在船头,看着即将出发的庞大舰队和眼前的茫茫大海。 他们明白自己此次的航行所肩负的使命和责任,他们二人心中同样充满兴奋,一直向往的大海就在眼前,等待着他们去征服。 扬帆!起航! 第三百五十三章 和平的使命 航海的日子一开始过的非常惬意,夏空十分享受这种生活,在海上有一个绝美的风景,是只有航海的人才能得见的瑰宝,那就是海上日出。 杨夏空自不列颠王国返回大明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美景,自此便觉得那是比当年泰山的日出还要美上一倍的景致。 于是,为了看日出,她在下西洋的航行中常常早起,天还没有大亮,海上非常清静,只有航行在海上的巨轮所发出的运作声。 夏空靠在甲板的围栏上,手里握着一杯奶茶,静静等待日出。 “杨画师似乎经常早起?”沉着稳健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夏空寻声望去,见郑和走到自己身边。 “郑大人今天也挺早啊。” 郑和学着她的样子靠在围栏上,道:“刚刚画完地图,觉得有点儿饿,想出来弄点儿吃的,没想到看到你在这里看风景。” 郑和自出航开始每天都会把这一天的航行路线画下来,并且详细记录一路上的建筑、海域、山石等,他准备航行结束后完成航海地图,将这份地图保存起来,以供后世人出海使用。 郑和的理想和抱负夏空多少了解一些,两个人毕竟曾一同出海去过日本,那段时间互相间了解了许多。 “郑大人似乎对航海有很深的执着?上次一起去日本国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航海知识极其丰富,或者可以说已经大大超过了如今这个时代应该掌握的知识。” 郑和微微一笑,他看了看夏空,不答反问道:“那么杨画师你呢?之前我也发现,你了解和懂得的东西似乎十分先进和超前,你又是如何学到这些的呢?” 夏空听他反问自己,忍不住笑道:“分明是我先提问的,郑大人不打算回答么?那么也请恕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哦。” 郑和白皙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明显的笑意,他似乎很开心,扭头看向大海,沉吟道:“我是个***教徒,去圣城麦加朝圣是我的梦想。小的时候就听到父亲讲述的朝圣途中乘风破浪的精彩故事,还有我从未来得及亲眼见过的异国他乡的别样景致。所以我的航海知识,都是小的时候跟祖父还有父亲学习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完成我的梦想。” 夏空看着郑和的侧脸,似乎看到他脸上散发着光芒的期待和向往,她突然就觉得这个人不止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那些伟大,他最伟大的地方,恰恰只是对梦想的坚持这一点。 郑和的皮肤十分白皙,而且因为一些原因,他的脸上十分光滑,没有胡须,这是当然的,因为他十几岁时就遭受了宫刑。但此时,夏空看着这样的郑和,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 他的一生历经了许多坎坷,但他从未有一刻停止对心中梦想的坚持,并且终于踏上了航海的征程。 “哈哈哈。”夏空突然觉得很开怀,她笑着说:“郑和,你知道吗?你这个人会成为未来中国人心中的英雄的!” 郑和不明所以的看着夏空,对她的话当然不信,只是好笑的说:“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航海,也会成为英雄咯?” 夏空唇角带笑,迎着东方缓缓泛出的红色,道:“不,我会是你众多崇拜者中的一员。” 郑和自然更不信,他觉得夏空只是在开玩笑,“好了,我已经说完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怎么学的航海知识?” 夏空笑了笑:“对我来说,有些事只是常识罢了!我说了啊,我也会是很崇拜你的人之一,我来到这里之前就很崇拜你们这些航海家,我的梦想也是航海啊。” 郑和听得半信半疑,夏空说的话他有些不能理解,但他也不想再去追问,因为他依然能从这些不可思议的言论中感觉到真实。 正说话间,却见东方天际渐渐变成淡蓝色,转眼间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慢慢扩大它的范围,加强它的光亮。 夏空换上一脸期待的神情,看向日出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东方的海天线上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然后一步一步、慢慢的努力上升。到了最后,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颜色红的十分可爱。一刹那间,那通体红彤的太阳散发出了夺目的亮光,夏空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只感觉太阳旁边的云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时太阳走进了云堆中,它的光线却从云里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这时候要分辨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倒也不容易,因为就只能看见一片灿烂的亮光。 夏空突然觉得,现在发亮的不仅是太阳、云和大海,连她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这或许就是,海上美丽景色的魅力吧。 此时,距离出航已经过了半个月,舰队在占城经过短暂的贸易停留,继续向南航行,现在刚刚到达爪哇。 此地是马六甲海峡的重要据点,但凡由马六甲海峡去非洲必经此地,先不管后世这里多么的繁荣,单说此时,这里也是一个人口稠密,物产丰富的地方。当然,这里现在还没有统一的印度尼西亚政府。 大明的舰队到达爪哇后便暂时停了下来,他们开始从船上搬运货物,准备和这里的市集商人进行贸易往来,交换一些当地特色又有用的东西。 杨夏空兴奋的四处看着,对于她来说,到达了一个新的地方,自然是要把这里的风景画下来了。 于是,郑和忙着贸易的时候,她就一声不吭的背起画板画具,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郑和不放心她,自然是要派护卫跟着,对此夏空倒也没有反对。 这个国家临海而立,风景十分美好,但夏空很快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里的国民似乎行色匆匆,又常常面露疲惫之意。 对此十分在意的夏空便带着人四下走走,顺道打听一些消息。 没过多久,她便依稀总结出了目前的现状。 原来爪哇刚刚经历完一场漫长的内战,国民们受战乱之苦甚久,如今虽然局势稳定了,但依然难掩究竟战争的疲惫之态。 之前爪哇有一东一西两个国王,这两人为了得到全国统一而开战,经过长期的战争,最终西王战胜了东王,赢得了最终的胜利,统一了国家。 杨夏空了解局势后也没有多想,反正这说到底也不关大明的事儿,等郑和完成商贸交易之后,就起航继续走。 然而,让夏空万万没想到的事,爪哇的这场内战竟然还是影响到了大明,使得大明居然变成了局中人。 在爪哇停留三天之后,郑和和杨夏空接到了手下士兵的汇报,说是贸易市场出事了。 急匆匆赶到交易市场之后才知道,原来西王刚刚统一爪哇,急于秋后算账,处理东王遗留下来的余党,而这场大清扫竟然无意间波及到了大明的商队。 西王手下的士兵到交易市场追查东王余党,却与大明的商队起了争执,继而竟然还动手杀死了毫不知情的大明商人。 郑和和杨夏空听到的汇报是,大明的商队和士兵足足死了二百多人。 大明的军队感到十分意外,也十分愤怒,他们没想到这个巴掌大的国家竟然敢杀害大明的人。军队中一时间情绪激动,纷纷跑到郑和面前,声泪俱下的要求就地解决爪哇的国王,为死去的大明士兵商人报仇。 郑和并没有跟着激动,他反而冷静的看了看眼前的部下们,看着他们眼中愤怒而不甘的神情。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还没有动手,是因为还没接到自己的命令,而自己此刻的命令实在是至关重要。 “如果要动手,就是插手了爪哇国的内政,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杨夏空率先开口对郑和说道。 郑和对夏空的建议表示赞同,那些受害的大明人中有很多郑和都见过,大家辛辛苦苦跟随他下西洋,是为了完成使命,并不是来送命的,他们的无辜被杀郑和也很气愤,他完全有理由去攻打这位爪哇国王,而且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自己的军队装备了火炮和火枪等先进武器,而对手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土著而已,只要他一声令下,自己的舰队将轻易获得胜利,并为死难的船员们报仇雪恨。 但杨夏空的话适时的提醒了他,这个命令现在不能下,因为一旦下达了这个命令,就等于对爪哇国彻底宣战,那便会违背临行前朱棣给他们的最大的使命——和平的使命。 “如果现在开战,自然可以轻易取得胜利,但那样就会偏离这次下西洋的原意,也会耽误我们的行程,更严重的是,打败爪哇的消息传到西洋各地,各国就会怀疑我们的来意,我们的使命就真的无法达成了。” 杨夏空看住郑和,真诚的说:“临行前陛下的嘱托,郑大人一定还记在心中吧?” 郑和缓缓点头,没错,朱棣的话如今他还记在心里,现在这个情势,决不能开战! 第三百五十四章 威而不霸 郑和和杨夏空两个人商量出了个方案后,便力排众议,制止了部下的鲁莽行为,安抚了士兵们的情绪,然后派出了使者去爪哇国王的宫殿交涉此事。 担任使者工作的,是杨夏空本人,郑和原本不想让她亲自去,但夏空却认为此时军中上下情绪都有些激动,不宜派其他人前去,还是自己最适合。 郑和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不过挑选了两名武艺不错的士兵作为她的护卫。 不得不说,这次的事件恰到好处的看出了郑杨二人的冷静沉着。朱棣选择他们担任下西洋的正使确实是选对了,这两个人可以在手握重兵的情况下依然保持清醒的头脑,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以大局为重,这需要何等的忍耐力!完全可以和当年北伐时冷静沉着的朱棣媲美了。 对于两位正使的决定,很多士兵私下里觉得有些不甘心,他们认为作为天朝盛国,大明的军队不该这样软弱。 但事实证明,郑和的决定绝对不是软弱,而是十分明智的。 大明需要面对的是忍耐,而爪哇的国王可就不容易了,他需要面对的是恐惧,极大的恐惧。 当杨夏空出现在爪哇王宫之中,并将交易市场内发生的事情陈述出来之后,这位刚刚登基为王的国王陛下吓得脸都白了。 这位国王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出去镇压敌对势力余党的军队竟然会误杀大明的使节,他要是知道定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了。 爪哇国王吓得魂不附体,对着杨夏空连连道歉,就差当场给这位大明使臣跪下道歉了。 但杨夏空并没有领这位国王陛下的人情,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国王陛下,你应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大明!我作为大明的使者前来,是想问问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爪哇国王立刻躬身说道:“使者大人,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杨夏空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为了表现诚意,这得你自己来拿主意,如果需要我提醒,还怎么看出你的诚意?”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爪哇国王沉默了起来,他脑中快速思考着解决的方法,说实话,他现在心里全都是满满的恐惧,生怕一个不对就真的惹怒了大明。他的种种认错道歉的行为倒不一定是因为他有多么的惭愧和后悔,只是因为他明白,以大明的实力,要灭掉自己这个小小的国家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最后,左思右想的爪哇国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立刻派出使者跟随杨夏空回到大明的宝船上,向郑和赔礼道歉,再派出使团一刻不停留的坐船出航赶到大明去向朱棣赔罪。 在等待朱棣回复的这段时间里,爪哇国王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悔过之心,他把肇事的士兵一个不落的抓了起来,并且关到了监狱之中,等待大明的裁决,又设宴款待了大明的使团,安排了最高等的住宿和饮食,尽一切的努力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大明京城中,朱棣得知此事后,先是称赞了郑和顾全大局的行为,然后便狠狠地教训了爪哇国的使者,让他们赔偿六万两黄金,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个抚恤金的价码已经是相当高了。 后来,事情已经过了两年了,爪哇国国王派人送上了赔偿金,但是却只有一万两黄金,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敢于反悔,实在是爪哇这么个小岛即使挖地三尺也找不出六万两黄金来。 爪哇国王真的没办法了,他只能破罐子破摔,向大明进贡了一万两黄金。实在是没法子了,家里就这么点家当,该怎么着您就看着办吧。 当爪哇国的使者忐忑不安地送上黄金后,却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回答。 朱棣明确地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你们是筹不出来钱的,要你们赔偿黄金,只不过是要你们明白自己的罪过而已,我们大明难道还缺你们那点金子吗? 经过这件事后,爪哇国对大明是心服口服,他们开始自发自觉的向大明上表称臣,并且每年上缴贡品。 在这一事件中,郑和和杨夏空这对搭档充分地体现了他们冷静的思维和准确的判断能力,也说明朱棣看人的眼光实在独到。 在摆平这段风波之后,郑和的船队终于继续一路南下,先后经过苏门答腊、锡兰山等地,一路上与西洋各国交流联系并开展贸易活动,这些国家也纷纷派出使者,跟随郑和船队航行,准备去中国向永乐皇帝朝贡。 大明舰队到达苏门答腊的时候,受到了当地国王和君臣的一致欢迎,郑和来这里停留还有很重要的意义。 在出航前,朱棣交给他三份圣旨和金印金册,命他此次航行务必到达三个国家,将圣旨及金印金册交给当地的国王,这其中就有苏门答蜡国。 由于苏门答蜡等三国的统治者自洪武年间起就曾多次派使者到大明朝贡,并向大明称臣。 所以在永乐三年,永乐皇帝朱棣终于决定要给这三个国家的统治者补发委任诏书了,代表着大明正式成为这三个国家的宗主国,而朱棣本人作为宗主国的皇帝,正式下旨册封他们为国王,并赐予金印金册等物。 当然了,外国的国王不一定像大明皇帝一样使用印章,但既然是封国王,总是要搞点像样的仪式意思下的。 所以朱棣就写好了诏书准备了正式册封这些从属国的国王。 可是诏书写好了,金印金册也都造好了,却没那么容易送过去,因为这些个受封的国王们还在自己国家呆着呢,那个时候也没有电话电脑之类的,肯定不能打个电话叫他们过来的。 所以朱棣决定趁着这次郑和下西洋的行动,直接带着诏书和金印金册送到这几个国家。 于是,郑和拿着诏书先来到了苏门答蜡国,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正式封当地统治者为苏门答蜡国王。从此两国关系更加紧密,此后郑和下西洋,皆以此地位中转站或落脚点。 只是,郑和到达苏门答蜡国之前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又干了一件航行中的大事。 帮助苏门答蜡国抵御来自暹罗的侵犯。 暹罗就是后来的泰国,此时正处于大城王朝时期,这个时候的泰国比较强大,属于当时东南亚最强的国家了。 好歹也算是强国,当时的暹罗还是自视甚高的,它并没有把大明放在眼里,对于年年上赶着向大明朝贡的苏门答蜡国自然也是看不起的。 郑和在得到苏门答蜡国王的求助后,和杨夏空简单商量了一下。 此时有了朱棣的委任诏书和金印金册,苏门答蜡已经正式成为了大明的从属国,如今苏门答蜡国王向大明求助,显然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 于是,郑和决定帮助苏门答蜡,解决暹罗的这次进犯。 虽说决定要插手,但郑和还是率先采用的谈判方式,他派出了使者去暹罗军的阵营中,希望通过交涉谈判来避免战场流血交锋。 然后结果让他很失望,暹罗军并没有因为大明的介入而选择退兵,反而直接向大明宣战了。 苏门答蜡国王无奈的说:“他们就是这样,认为自己是最强大的国家,虽然他们在沿海这一代确实很强就是了。” 杨夏空则耸了耸肩,道:“没想到他们真的不给大明这个面子。看来确实该借这个机会教训一下井底之蛙了。” 这之后的发展也很简单,郑和已经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了,他已经很温和很礼貌的通知了暹罗,告知他们苏门答蜡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从属国。 郑和的意图很明确,希望暹罗军可以在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收手。 然而,对方并没有领情。 郑和已经按照朱棣的吩咐,威而不霸,尽可能对任何国家都温和且礼貌,但如今暹罗军根本就没有把大明放在眼里,不仅进犯大明的从属国,还公然无视大明的规劝和警告。 于是,郑和已经不准备再忍让了,之前在爪哇国时的忍让已经够了,现在面对完全不知好歹的暹罗军,他已经完全没有了继续退让的理由。 郑和正式下令,明军尽全力帮助苏门答蜡抵御暹罗军的进犯,绝不可以让敌军越雷池一步。 这场战争因为明军的介入并没有持续太久,与明军相比,暹罗军无论是从装备,素质,武器,战术等各方面讲,都不足为惧。 郑和从小长在军中,又自少年时起便跟随朱棣上战场,他的作战方式与朱棣十分相似,都属于提刀亲自上战场拼杀的那种。明军的主帅郑和亲自上阵,大大的激励了明军和苏门答蜡军队的士气,将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 再者,以郑和军队中携带的火炮武器来看,暹罗军能撑这些日子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但也没有用一个月的时间,原本趾高气昂的暹罗军还是选择了狼狈的撤兵。 第三百五十五章 梦幻的奇迹 解决了苏门答蜡和暹罗之间的战乱,郑和终于开始继续航行了。杨夏空现在有点儿想笑,说实话起航之前她还真的从来没想到过,他们竟然还会在航行中顺便调节一下国际纠纷,维护一下世界和平。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总算是解决了苏门答蜡的问题,向下一个落脚点前进。 锡兰山国也是朱棣准备册封的国家之一,正好是他们船队的下一个落脚点,只是郑和和夏空现在都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还出了更大更无语的事故。 “我只希望下一个国家能够平平稳稳的过去,这一路上每到达一个大的落脚点都得整出点儿故事来,心还真累。”杨夏空一边在甲板上吹着风,一边跟郑和抱怨着。 一旁的郑和倒是笑的很轻松,说道:“这样的航行不是才好玩儿?很有冒险的感觉啊!每到一个地方就能见识一个地方的风景,然后再遇到些棘手的事情去解决,这不是很棒吗?” 杨夏空颇为无语的看着这家伙,心里不停的吐槽,你这种奇怪的冒险精神到底是怎么来的啊?难不成你也看过海贼王吗?难不成你也是白痴船长吗? “啊啊,那还真是很棒啊,之后如果再遇到什么倒霉事儿的话,就麻烦你尽力解决了啊船长。” 郑和倒是真的在兴头上,他冲夏空灿烂的笑了笑,应了声:“好啊!” 而事实上是,锡兰山国还着呢就遇到了麻烦,杨夏空真的已经开始佩服郑和的乌鸦嘴能力了。 这件事儿虽说麻烦,但还真的很好描述,简单来说,就是锡兰山国的国王并不准备接受朱棣的册封。 这下带队的郑杨二人有点儿蒙圈儿了,他们想象了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却从来没想过锡兰山国的国王竟然压根儿不想接受大明的册封。 “我们国家的事,不需要外国来干预,谁来做国王似乎是我们内部的事情,就算我们曾向大明朝贡,但并不代表我们决心向大明称臣,并且连立储或者谁做国王这种大事都需要大明来插手。” 郑和和夏空听着这些话显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明的使团若是想要在我们国家落脚自然欢迎,但若是要干涉我们的内政,那么就请恕我们失礼了。” 被锡兰山国的国王一顿抢白,郑和觉得似乎继续留在这里很尴尬,便决定比预期的提早起航。 但皇帝陛下交办的任务这就算是没法完成了,郑和对此也十分头痛。 “我刚刚在街上打听了一下,现任国王似乎是新上任的,他跟之前的国王脾气不同,他上任后一次都没有像大明朝贡,也不准备再和咱们往来了。怎么说呢,他似乎认为他父亲的做法太过软弱,所以准备纠正这种错误的观念,不向任何一个国家俯首称臣。”夏空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讲给郑和听。 郑和苦笑了下,道:“虽然我想称赞这位新国王十分有骨气……但是……他倒是会给咱们出难题……这回朝怎么跟陛下交代?” 夏空看了看眼前的锡兰山国,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实话实说,我们已经把圣旨和金册金印带到了,是人家国王自己不想要,陛下可怪不着咱们。” 郑和向眼前这片土地再看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起航吧,去下一个地方。” 被锡兰山国国王拒绝之后,郑和和夏空显然不想在这里继续停留,他们二人迅速做好了出航的准备,向下一个国家,也是最后的终点前进——古里。 古里就是今天印度的科泽科德,位于印度半岛的西南端。此地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就曾派使者到过这里,而此次郑和前来,最重要的使命还是要将册封国王的诏书和金册金印送上。 有了锡兰山国的前车之鉴后,郑和这次都有点儿忐忑了,他生怕古里的国王也是个不识相的,到时候自己回朝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不过好在,在接触了之后,郑和才发现古里的这位国王还算是很好打交道,而且听说大明派人正式来册封自己,不仅没有抵触,反而十分高兴。 郑和这下总算是放心一些了,毕竟如果只有锡兰山国一家的话还好说,朱棣不会太生气,如果古里也不给他面子,那恐怕朱棣就要气炸了。 不过怎么说,送圣旨这件大事儿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完成了。郑和的舰队在古里停靠,准备在这里修整一番,做好回航的准备。 此时,距离他们出航时已经一年有余,他回顾此次航程中的种种际遇,感慨良多,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波,终于来到了这个叫古里的国家,完成了自己的最终使命。 古里国王十分热情好客,他为大明的所有船员和将士都准备了住所,并且设置了许多宴会,一定要留郑和等人多停留一些时日。 一年多日夜不停的航行确实有些疲惫,既然主人家这么热情,那么身为客人,郑和也没有过多的推辞,只是说好停留到船员修整完毕,做好出航准备之后。 古里这个国家物产丰富,风景优美,人们和善大度,友好热情,这一切都给郑和留下了极其良好的印象。这里与锡兰山那个国家不同,所有人都是友善且热情的,这让郑和和杨夏空觉得很舒服。 尤其是,这里是香料王国,在那个时代以其制作香料和香水的技术闻名于世,郑和这次来也打算要好好见识一下。 这个时候还没有精炼高纯度酒精制作香水的技术,所以准确来说,香水更应该叫做香油,最早是由埃及人发明的,用于祭祀之中。 在大明,现在更多的还是用香料香薰之类的配合调制,精炼成油或者水这类的技术还没有人去实践,郑和觉得很新鲜,便准备跟古里人多学习一下。 杨夏空对这个不感冒,她来自后世,什么香水都见过,并不觉得多么稀奇,她反而对碧海蓝天更加感兴趣。 于是,这位大画家利用在古里停留的这段时间,背起画板整天坐在海岸上画着画。 这是夏空最享受的时刻,一块画板,一支画笔,调和的颜料,可以将她眼中的所有美景记录下来。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没有手机,能够记录留念的只剩下她笔下的画面。 夏空很喜欢古里海岸的风情,这里就像是一个幻想的世界,一切都是触手可及但又不太真实。她坐在岸边的断崖上,向远方眺望而去,无际的大海像一面蓝色的丝绸,湛蓝色的天际不停的有海鸥来回飞着,海天一线的绝美构成一幅壮丽的图画。 如今的古里还有完整的古建筑,不像后世一般陈列的全部是遗迹,夏空将这些绝美的搭配画入自己的画布之中,想象着这些未来可能沉入海底的文明,看着日落时分绝美的夕阳。当浓紫色的夕阳将白色的房屋也蒙上一层面纱,蔚蓝的海面也变成黝黑时,各家点上的灯光,透射出来像是烛光又像是在夜空里的星光。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夏空终于收拾好画板,准备往城里面走。 站起身的一瞬间,夏空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景象,那是什么?那是比画中的美景还要更加震撼的一幕。 借着散在海岸上的月光,杨夏空的瞳孔瞬间收缩,她以为这种景象只会出现在幻想童话或者小说之中。 自已经变得漆黑的海面缓缓移动到岸上,那优美的身姿,不同于普通人行走的样子,而是靠腰部的力量去带动,上半身有着绝美的曲线,而下半身却并非两条自由行动的腿。 “喂……真的假的啊……”夏空喃喃的念出几个字,“竟然真的存在吗……人鱼……?” 夏空怔怔的看着海岸上的景象,几条人鱼停留在岸边,借着月光看去似乎是在游戏着。 也对,白天的话他们大概不敢这样上岸,如果让人类看到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嘻嘻……”夏空感觉自己额头上都已经在冒汗了,她咧着嘴笑了笑,轻声道:“大自然……果然真的充满奇迹!” 你没见过,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未知的世界,未知的生物,未知的大自然,这世上有太多的未知数,有的人很幸运,他们有幸遇到了,但因为是极少数的,所以并没有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和理解。 但杨夏空却并不在意这些,这晚之后,她每天都选择晚上过来这里,偷偷点了一盏微弱的灯,将这一幅绝美的,后世无法再轻易得见的景象画了下来,留作此次下西洋之旅的最美好的纪念。 这一天,夏空照样背着画板来到海岸,看着上岸的人鱼们嬉戏,然后手上画下与前一天不同的风景。 “哇,你画的真好诶!” “!!!!” 杨夏空倏然一惊,她猛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那人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一双美丽的眼睛兴奋地看着自己的画,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 第三百五十六章 童话世界 人鱼是传说中的海洋生物,人们普遍偏向把他们定义为只有童话中才出现的种族,尤其是来自安徒生童话中向往爱和自由的海的女儿。 夏空当然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所以她现在看到与自己面对面的美丽人鱼时,露出了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震惊神情。 “你你你你……”夏空指着面前的人鱼,震惊的问:“你你你你居然还会说话吗!?” 那人鱼咯咯笑着,甩了甩长长的鱼尾,盘起来坐到夏空身边,道:“当然了啊!呐,我说,我已经看你好几天了,你每天都来这里哦。” “呃……”夏空现在有一种偷窥被发现的感觉,“你们……我以为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的!” 那人鱼又笑了笑,道:“人类不知道我们存在,或者说,人类已经忘了我们存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 “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蕾贝卡。”人鱼少女大方的做着自我介绍。 “夏空……”夏空有点儿无语,这人鱼少女也有点儿太不认生了,敢情她完全不怕人类啊。 “你刚刚说,人类已经忘了你们,是什么意思?” 蕾贝卡双手附在自己的鱼尾上,道:“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人鱼同你们人类一样,都是古猿人的后代。在古猿人进化的过程中,有的变成了在陆地上直立行走的人类,有的则到了海里,长期适应环境下,双足进化成了鱼尾,成为了海底生活的种族。” 这种人鱼其实是人类在海底生活的分支的猜想,在后世生物学家里也有人支持,夏空多多少少听闻过一些,却从没想过竟然是真的。 “你说你们也是人类,真的吗?那你们都住在哪里呢?” 蕾贝卡调皮的笑了下,道:“知道我们住在哪里,想抓我们吗?” “怎么会!”夏空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我可没想过抓你们。” 蕾贝卡咯咯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很好听,像是风铃一般,“跟你开个玩笑啦。你每天晚上都过来这边,如果你想害我们早就害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夏空怔了怔,问道:“既然你们早发现了我,为什么还每天都到岸上来呢?你们不怕我把看到你们的消息告诉别人么?” 蕾贝卡自信的笑道:“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你们根本抓不到我们呀。就像你们人类是陆地上最强大的种族一样,我们人鱼也是海洋中最强的种族,我们在海里的速度比其他任何一种海洋生物都要快,你们人类的船当然更追不上我们。” 夏空默不作声,先不管现代如何,大明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人类没有发明快艇,也没有鱼雷导弹之类先进的武器,人鱼们只要下到海里,那人类想再追上就难如登天了。 “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找我搭话?之前不都是当我不存在吗?” “因为你每天都在这里啊,我好奇你在做什么,就过来看看啊。你画的真的很不错诶,是我们吗?” 夏空点了点头,讪讪道:“之前无意间看到了你们,觉得这简直就是童话里的场景,于是就想要把这些图画出来,留作纪念吧。” 蕾贝卡打量着她,笑嘻嘻的说道:“这个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明明就很多啊,我们人鱼不过是一个真实存在但相对于人类来说很神秘的种族罢了。” 她这个观点夏空倒是十分赞同,毕竟比这更扯淡的事儿她都遇到了,你敢说一个能从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是科学的么?不,穿越而来的杨夏空和叶羽他们本身就是不科学的存在。身为不科学存在的杨夏空,根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去质疑人鱼的存在。 夏空看向海岸上依旧在嬉戏的人鱼们,问道:“他们都知道我在这里么?” 蕾贝卡愉快的点点头,道:“是哦,大家都知道你在,所以我才能跟他们打个招呼过来找你呀。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玩?” “呃……我……”夏空有些迟疑,“他们不会抵触我吗?” 蕾贝卡拉住夏空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笑道:“不会啦,他们要是抵触,早就不来这片海岸了哦。” “那我……” “走吧!一起去玩!” “诶,我的画!” “放那儿吧先,又不会丢!”蕾贝卡拉着夏空,一路蹦蹦跳跳的向下面走去。 就这样,夏空稀里糊涂的加入了人鱼的行列,和她们一起开起了晚间的派对。由于夏空本人性格很好,再加上她的画让人鱼们很喜欢,很快便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蕾贝卡,你们有国王吗?” “蕾贝卡,你们有国家的区分吗?” “蕾贝卡,你们有分种类吗?比如金鱼、鲨鱼之类的?” 夏空许多脱线的问题直接把蕾贝卡逗笑了,虽然觉得好笑,但作为朋友,蕾贝卡还是耐心的解答了夏空的问题。 人鱼自古以来就大量群居在一起,并没有像人类一样划分出各个国家和区域,所有的人鱼都几乎聚集在一片海域中,由一个首领来带领。 蕾贝卡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夏空认识,还请夏空帮他们画画,在夏空的船队离开这里之前,他们每天都很开心的一起度过晚上的时间。 变故发生在夏空准备起航的前一天晚上,她本想到约定的海岸边上和蕾贝卡道别,结果却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一个人。 夏空有些纳闷,明明是约好了的时间地点,蕾贝卡他们竟然还没有来。 百无聊赖的一个人在海岸上等着,夏空此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根本不是人鱼们,而是一伙儿理疗之外的敌人。 直到昏迷过去的时候,夏空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中招的,或者说是什么时候被麻醉针迷倒的。 等到睁开眼时,夏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是哪里? 刚刚从昏迷状态下苏醒的夏空一时间完全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她眯着眼睛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 等到意识再恢复一些的时候,夏空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死死绑住,完全动不了。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绑架? “你好像终于醒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角落里传来,夏空立刻警醒过来,警惕的望向声音的源头。 一个披散着头发,脖子上有一道狰狞伤疤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他嘴角扯着一抹邪恶的笑容,双眼迸射出弑杀的光芒,盯着夏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以为你还会睡很久呢。” 夏空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问:“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哈哈哈哈!”男人大笑了起来,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还如此淡定,临危不乱的气势,倒真是名不虚传的大明钦差。” 夏空眉头皱的更深,这个男人的语言和肤色相貌都是汉人没错,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看来他绑架自己一定是早有预谋。 瞥了眼天窗外的天色,按照外面的光线来看,自己至少是被他绑来半天了,外面已经是正午的阳光,就算只过了一晚,郑和在出发前没有找到自己,一定也是急的到处寻找呢。 问题是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男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搞清楚这些,自己根本没有脱困的可能。 不过看来他并没有想要直接要自己的命,他应该是准备利用自己达到某种目的,所以他对付自己是用的麻醉。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要下手,那他的目的是郑和么?还是其他的什么? 夏空凝眉沉思,在得知自己的处境后她没有流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反而只是一直沉默,不停的思考着。 那男人似乎十分欣赏她这一点,直接坐到她旁边,道:“你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难怪大明皇帝选择你作为钦差出海。不过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想了,我的目的不是你们的船队。” 夏空看向他,十分不信任的说了句:“不然你还能为了什么?” 男人摊了摊手,道:“我是海盗,不跟官府的人冲突,这次决定绑你过来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若非得到消息你们今天就要起航,我恐怕还要一直犹豫下去,毕竟招惹了官府对我们来说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海盗? 夏空上下打量了下这个人,形象确实符合电视上演的那些海盗的形象。 “既然知道我是官府的人还不惜冒险抓我,看来抓了我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那海盗说道:“不错,确实很有好处。你也知道的吧,海岸线边上的那群人鱼。” “什么……”当夏空听到那海盗这句话后,瞳孔立时间放大,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不用这么惊讶,这对我来说不是个秘密,我早就发现了他们,但是他们速度实在太快,力气又大,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对他们下手。”海盗遗憾的耸耸肩,“但是啊,如果能抓到一两只人鱼的话,我可就发了!这在海上是多么伟大的传奇事情,所以我始终没有放弃抓到那些人鱼。直到你出现,我发现机会终于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海盗 自古以来,交通要道都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因为很多原本靠天吃饭的人会发现其实靠路吃饭更有效,于是陆路上有了路霸,海上有了海盗,但无论陆路海路,他们的开场白和口号都是一样的,类似一句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陈祖义就是这一群海盗之中的一个,很不巧的是,他是海盗的王者,更准确的说他是靠着当海盗成为国王的人。 在这样的海域上,郑和的船队并不会受到海盗的骚扰,原因很简单直白,军事实力的差距太大。 即使是在凶悍的海盗,也要考虑抢劫的成本,像郑和这样的舰队,想必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陈祖义原本也没想过要招惹郑和,但眼前摆着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成功后会收获的极大的利益,于是他决定要冒一次险。 陈祖义是广东潮州人,洪武年间因为犯罪逃到了海外,当年没有国际刑警组织,也没有引渡条例,所以也就没人再去管他。后来,他一路在海上漂泊,最后逃到了渤林邦国,在国王麻那者巫里手下当上了大将。 这还真是够励志的,这个陈祖义不过是个逃犯,原先也没发现他担任过什么职务,最多是个村长,到了这个渤林邦国居然成了重臣,深得国王的信任和仪仗。 这之后,这位国王病逝之后,陈祖义干脆纠集了一批海盗,杀掉了国王的继承者和家人,篡夺了国王的位置。 就这样,一个大明的罪犯逃到了海外当了海盗,最后成为了一个小国的国王。 陈祖义有了兵有了权有了地位,但毕竟只是个小国的国王,这个国家还没有什么钱,于是不甘心当一个穷酸国王的陈祖义直接干起了老本行,带着手下的军队和海盗在马六甲海峡附近抢劫。这也很正常,他手下最多的还是海盗,海盗不去打劫还能干啥,周围的国家深受其害,但由于这些国家都很弱小,也奈何不得他。 常年称霸这一片海域,让陈祖义相信自己可以无往不利,虽然他一开始还是十分犹豫要不要得罪郑和,但现在为了眼前巨大的利益,他决定铤而走险。 所以他抓来了夏空。 他抓夏空的目标并不是郑和,而是为了人鱼。 “我要利用你,引那些人鱼上钩。”陈祖义阴险的笑道:“我观察这些人鱼很久了,发现他们这个种族的人很重情义,你既然已经和他们成为朋友了,我只要把你在我这里的消息传递给那些人鱼,他们之中一定有人会奋不顾身的前来救你。到时候我只需要设计一些小小的陷阱,他们就会成为我的瓮中之鳖。” 夏空凝眉不语,她不知道陈祖义的这个计划有多少把握,但既然这个人表现的这样自信,那想必一定有很大的胜算。 快速思考着对策,夏空不希望蕾贝卡他们陷入这个陷阱中,但自己显然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眼下看来似乎只有想办法通知郑和才能让自己获救。 可是……问题是怎么才能通知郑和? 夏空心里有些郁闷,蕾贝卡他们应该是不知道自己跟郑和的关系的,怎么办?祈祷蕾贝卡会想到求助郑和么? “你不用费尽心思考虑怎么脱身了。”陈祖义冷笑道:“只要人鱼上钩,我会立刻送你上西天的!你已经不可能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了!” 夏空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淡定,但心底已经开始害怕了,身上也开始冒冷汗,她毕竟第一次身陷这种境况,说完全不害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 被关在闭塞的小屋里,夏空只能靠小天窗外的光线来判断时间的变化,至于外面的动向她当然更加不能了解。 ************************ 郑和是在起航当天才发现夏空丢了,已经到了起航的日子,以他对夏空的了解,她不应该是会临时耽误事的人,所以是出什么意外了么? 郑和和古里国王派出来的人手一起找了很久,几乎要把整个城都翻遍了,依然没有找到夏空的下落。郑和有点儿开始上火了,眼看着就要回程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的把夏空弄丢了,那么回去后怎么跟朱棣交代? 夏空是太祖皇帝钦封的画师,而且在皇宫内有一处自己的住所,这么多年来经过三朝变动依然地位稳固,在当今皇上面前也是可以说上话的红人,如果把她丢了,郑和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回去后被朱棣痛骂痛打的悲惨结局了。 郑和这边在头疼,古里国王那边也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大明的钦差正使在自己的国境内丢了,失踪了,这回头让大明的皇帝陛下知道后,自己这个刚刚受封的从属国国王到底还要不要混下去了。 必须赶快找到夏空!这件事儿绝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仅是郑和,古里国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郑和推迟了起航的时间,立刻派出两艘船出海去寻找,而古里国王则是派人在全国范围内尽快找到夏空的踪迹。 大概用了两天的时间,无论是郑和这边还是古里国王那边,都没有任何关于夏空的线索。 郑和有些懊恼,难不成就这么找不到么?就这么回去?自己在皇帝陛下那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郑和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了新的进展。 守在古里海岸线的大明船队中收到了一封来信,写信的人没有署名,只是说明自己有关于夏空目前下落的线索,让郑和独自一人到指定地点商量,不能带任何人,如果发现有第二个人跟郑和一起去,那么他就不会现身。 许多部下提醒郑和不要去,说觉得是个陷阱,但郑和却不这样认为,就算是陷阱好了,也值得他冒险去试一试,毕竟要是再找不到夏空就真的麻烦了。 郑和最后还是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人了,他在心底祈祷这个消息真的能够有用。 在约好的地点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郑和认为那是对方在查看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人前来的,对方这样小心谨慎,反而让郑和心中升起更多的好奇心。 当郑和真正看到来人的时候,他的好奇心也总算是得到了满足,也能够理解为何对方强烈要求只能见自己一个人。 郑和震惊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或者不能用女子来形容,这个人的上半身是曲线美好的少女形象,而下半身竟然……只是一条鱼尾。 “我知道夏空的下落!听说你是跟她一起来的,大明的使者,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人鱼少女满脸的焦急和关切。 郑和怔怔看了看她,努力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然后问道:“你认识夏空?知道她在哪儿?” 人鱼少女蕾贝卡简单向郑和介绍了下自己和夏空认识的经过,然后说道:“夏空并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所以一开始发现她失踪了之后我们也是一筹莫展,但是最近我们在打听她的下落时遇到了你们的船队,暗中探听了一下就了解了她的身份。大明的使者,夏空现在很危险,只有你能救她了!” “危险?”郑和有些吃惊,“她遇到了麻烦?” 蕾贝卡点点头,神情有些担忧:“或者应该说是我们害她卷了进来。” 蕾贝卡将收到海盗陈祖义威胁消息的事情原委告诉了郑和,“我们的长辈说,即使我们去跟海盗交换,他们也不会放了夏空的,毕竟夏空的身份很特殊,海盗只有杀掉她灭口这一条路……所以……我们没有了办法,只得想到要在你面前现身,请求你去救她了!” 郑和快速打量着眼前的人鱼少女,脑中飞速旋转着,他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情报的真假。 郑和看着蕾贝卡真诚求助的眼神,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决定相信她。 “你都知道什么情报?能告诉我么?我好安排后面的行动!” 蕾贝卡立刻点点头,不过她补充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事情……” 郑和当然明白她的顾虑,道:“你放心,我会和夏空一样,保守你们的秘密!” 于是,在得到了郑和的信任后,蕾贝卡详细的向他说明了自己目前知道的所有情况,包括陈祖义所说的交换夏空的地点。 郑和在确认了每一个细节之后回到船上,他的神情很阴沉,似乎很生气。 这也难怪,居然有胆大包天的海盗会为了利益绑架大明的使臣,这简直是史无前例令人震惊气愤的事情! 郑和决定全军出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彻头彻尾的无礼之徒。 陈祖义向人鱼们透露的交换地点在马六甲海峡的一个偏僻海谷之中,这个地方是一个像口袋一样的谷口,四周都是环山,只有一个狭窄的出口。 陈祖义选择这样的地方自然也有他的考量,他盯了人鱼这么久,当然了解他们在水中的速度有多快,所以他选择出口狭窄的地方,就是为了方便收网,以防人鱼再次逃掉。 但他却没想到,这个地方也将成为他无法逃脱的死亡之地。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实力的差距 夏空被陈祖义蒙上眼罩带了出来,由于能感受到海风,和空气中弥漫着的阵阵大海的特殊咸味,夏空大致可以判断自己正在海上航行。 至于去哪里,陈祖义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既然陈祖义已经开始行动,就证明蕾贝卡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且和陈祖义达成了什么条件协议之类的。 夏空心里很忐忑,一方面源于未知的恐惧,一方面因为担心蕾贝卡他们的处境,还有一方面是在思考郑和目前的行动。 郑和不可能先一步返回大明,这是夏空这两天冷静下来后仔细思考过的,因为出海的时候是两个正使,如果回到京城告诉朱棣只剩一个人了,而且另外一个人是因为丢了,那夏空现在就能想象到朱棣听到这件事儿后那让人窒息的表情。 所以郑和一定还在寻找自己,但是夏空最苦恼的是如何跟郑和取得联络。 而直到陈祖义的船队停了下来,夏空依然没有想到有效的方法。 即便停了下来,陈祖义依然没有打算拿下夏空的眼罩,他也没有打算跟夏空搭话,只是带着手下的人来来回回的布置着什么,小声的嘀咕着听不清的内容。 夏空心里很没底,但她完全无计可施。 “喂,你们在干嘛?能不能把我的眼罩摘了?我想上厕所!”夏空提高嗓门,试图跟陈祖义沟通。 然而,夏空并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回复,他们就像是完全听不到自己讲话一样,依然在她身边跑来跑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喂喂!你们都听不到我说话吗!”由于被眼罩蒙住了眼睛,夏空只能靠感觉和听觉,此时也只能一味的去主动和对方搭话,试图打开一些突破口。 只不过,无论她说什么,都始终没有人理会她。 夏空有些无语,现在的情形她把握不住,心里越来越焦躁。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祖义终于走到夏空身边,他冷笑一声说道:“你也别再想着做什么挣扎,等到我们钓到鱼后就立刻解决你,你放心,我不帮你摘下眼罩,到时候会让你痛痛快快的死,绝对不会受罪的。” 夏空的心突突的跳,无法掌握现在情势让她心里很慌乱,但现在确实无计可施,只能先等着,然后静观其变。 陈祖义瞥了夏空一眼,再看了看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的这个谷口,静静等着人鱼们进入瓮中。 陈祖义虽然是个胆大包天的海盗,但他并不是傻子,他也在谷口外面安排了哨兵,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哨兵分布在谷口外面所有的海路上,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能提前知道,并且迅速汇报给陈祖义。 负责南面的哨兵人数最多,因为这里是人鱼们想要交换回夏空的必经之处,所以陈祖义重点防御这里。 而不出陈祖义所料,南面的哨兵果然最先发现了动静,但让陈祖义大吃一惊的是,南面这队慌慌张张的跑来汇报的不是看到了人鱼的下落,而是看到了大明的船队。 陈祖义慌了,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大明的船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要返航了?陈祖义眼神复杂的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夏空,脑中不停的飞速判断着目前的形势和盘算着应对的方法。 陈祖义是个聪明的海盗,但同时,他也是个极其贪婪的人,这大概是海盗的本性吧。 他不打算因为大明船队的突然出现而放弃捕捉人鱼的计划,所以他最终没有选择撤退,反而收缩了所有防线,只期待着郑和的船队是路过。 然而结果让他大失所望,郑和的船队正一刻不停的快速向谷内行使而来,陈祖义开始慌乱了,这种情况他始料未及,现在毋庸置疑的是,郑和根本就不是单纯的路过,他是有备而来,就是冲自己过来的! “老大!我们怎么办?” 有手下这样问他了,事到如今不能干等死吧?总得有个什么作为才是。 郑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是陈祖义现在最在意的事,他既然是冲自己来的,那么多半是因为他知道了夏空就在自己这里,那么就是自己被那些人鱼给出卖了! 陈祖义恨得牙痒痒,他一把抽出刀来架在夏空的脖子上,眼神凶恶血腥。 夏空感到脖子上突然一凉,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个激灵,然而陈祖义的刀却没有真实的砍下了,只是架在她的脖子上,紧贴着肌肤。 陈祖义的脑子里盘算着另外一件事,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显然是已经不能指望逮住人鱼了,郑和的船队又已经把谷口封死,自己也休想逃出去。若是现在为了逞一时之快杀了杨夏空,那么自己才真是毫无回天之力了。 而且……大明的船队上应该有很多宝物……这些宝物多到足以弥补自己无法捕捉到人鱼的损失。 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陈祖义心中升起。 此时,郑和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地驶进了谷口之中,郑和在看到陈祖义船队的一瞬间就下达了全军准备作战的指令,做好完全的战斗准备,然而陈祖义却在此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向郑和投降了,并且坦白了杨夏空在自己这里的事实。 郑和有些诧异,杨夏空也很诧异,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回到了郑和的船上。 郑和仔细打量着夏空,确定她没事之后,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个大石头。 只不过,郑和开始审视起了陈祖义这个人。 要知道,陈祖义虽然贪婪,但却绝不是个疯子,他能够混到国王的位置,也是不容易的,看着郑和那些堪称庞然大物的战船和黑洞洞的炮口,但凡神智清醒的人都不会甘愿当炮灰的。 但海盗毕竟是海盗,陈祖义的投降只不过是权宜之计,郑和船上的那些金银财宝是最大的诱惑,在陈祖义看来只要干成了这一票,今后就一辈子吃穿不愁了,也不用费劲巴拉的盯着那些人鱼了。 但要怎么办呢?硬拼肯定没戏,那就只能智取。 陈祖义决定利用假投降麻痹郑和,然后召集大批海盗趁官军不备突袭郑和旗舰,控制中枢打乱明军部署,各个击破。‘ 应该说这算是个不错的计划,就陈祖义的实力而言,他也只能选择这样的计划,在经过精心筹划之后,他信心满满地开始布置各项抢劫前的准备工作。 在陈祖义看来,现在的郑和是一只羊,一只能够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羊。 投降后得到郑和意外宽恕的陈祖义为了圆满完成这次打劫任务,四处寻找同伙,七拼八凑之下,居然也被他找到了一万多人,战船二十余艘,于是他带领属下踌躇满志地向明军战船逼近,准备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出陈祖义所料,明军船队毫无动静,连船上的哨兵也比平日要少,陈祖义大喜,命令手下海盗发动进攻,然而就在此时,明军船队突然杀声四起,火炮齐鸣,陈祖义的船队被分割包围,成了大炮的靶子。目瞪口呆的海盗们黄粱美梦还没有醒,就去了黄泉。 陈祖义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中了明军的埋伏,这下是彻底完蛋了。郑和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自己的投降,他只是将计就计,引诱自己踏入不归路罢了。 训练有素的明军给这些纪律松散的海盗们上了一堂军事训练课,他们迅速解决了战斗,全歼海盗一万余人,击沉敌船十余艘,并俘获多艘,而此次行动的组织者陈祖义也被活捉。 陈祖义做梦也想不到,那个一脸和气接受他投降的郑和突然从肥羊变成了猛虎,他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其实陈祖义之前之所以会认为自己必胜无疑,一方面是出于自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不了解郑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能陈祖义是在这弹丸之地的国家呆久了,还当上了国王,每天被一群人当主子贡着,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从两个人的身份就可以看出来,陈祖义是在中国混不下去了才逃出来的一般犯人,而郑和却是千里挑一的佼佼者! 陈祖义长期以来带着他的海盗部下打劫船只,最多也就指挥一万人,都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他似乎天真的以为打仗就这么简单,这个叫郑和的人也必然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而郑和从十一岁起就已经从军,有着丰富的军事经验,他在朱棣手下身经百战,参加的都是指挥几十万军队的大战役,还曾经和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将领铁铉、盛庸、平安等人上阵交锋,那些超级猛人都奈何不了他,何况小小的海盗头陈祖义。 在陈祖义看来天衣无缝的假降计划,在郑和眼里不过是最低龄的一个战术罢了。 陈祖义的这些花招根本逃不过郑和的眼睛,郑和之所以没有立刻揭穿陈祖义,是因为他决定将计就计,设置一个更好的圈套让陈祖义跳进去,等到他把四周的海盗都找来,才方便一网打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德服天下 第一次下西洋的任务,在救出夏空、抓住陈祖义之后正式结束了。虽然临了闹了这么一出,但好在结局还是皆大欢喜,最起码没有闹到完全无法收拾的地步。 准备起航吧! 回首美丽的古里,郑和心中十分感慨。 这里物产丰富,风景优美,人们和善大度,友好热情,这一切都给郑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且……这里还有神秘的美人鱼一族。 夏空似乎和这些人鱼感情很好,起航前特意去找他们告别。 郑和当然没有把见到美人鱼的事说出去,他只是把蕾贝卡找自己来求救的事情告诉了夏空,他遵守了和蕾贝卡之间的约定,决定死守人鱼的秘密。 “我们决不能把见到他们的事说出去,否则会给他们一族带来太多的麻烦,我们得保护他们。” 夏空在听到郑和的话后曾这样叮嘱过。 其实不用夏空说太多,郑和自己也十分清楚该怎么做。郑和是个善良的人,他除了航海和打仗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兴趣,遇到美人鱼的事确实足以让他震惊,但他却无论如何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他也和夏空一样,要保护这些善良纯真的人鱼族。 古里给郑和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印象,于是他决定在这里留个纪念。 郑和在出发前,带领属下和当地人一起在古里的海岸上建立了一个碑亭,在上面刻上了碑文,以纪念这段历史。 “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皞同风,刻石于兹,永昭万世。” 这是一座历史的里程碑,也是代表大明和古里友好的最佳象征,从此以后古里国王将这里视作圣地,严令举国上下共同保护,决不能让碑亭受到一丝破坏。 郑和的船队开始返航了,迎风站在船上的郑和注视着那渐渐远去的古里海岸,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们会再来的! 第一次远航就这样完成了,船队浩浩荡荡地向着中国返航,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愿意郑和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回到祖国,它已经为这些急于回家的人们准备好了最后一道难关,而对于郑和和他的船队来说,这是一场真正的考验,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之前也提到过,郑和这次下西洋带着朱棣赐给三个国家国王的册封诏书,苏门答蜡和古里的国王都受宠若惊的接受了朱棣的册封,唯有锡兰山国的国王拒不接受,还将郑和赶了出来。 来的时候已经碰过一鼻子灰了,郑和回去的时候并不打算在锡兰山国的境内停留太久,虽说任务还没完成,但郑和觉得实在没必要了。 然而让他意外的事发生了,锡兰山国的国王竟然派出使者等在郑和回程的海域之中,要求请见大明的使臣。 郑和有点儿蒙圈儿,这算是唱的哪一出? 和夏空简单的合计了一下,郑和决定还是接见这些锡兰山国的使者,听听看他们有什么说法。 谈判的内容大出郑和和夏空所料,锡兰山国的国王亚烈表示自己想清楚了,为之前的鲁莽和无礼向大明的使臣道歉,并且提出自己想要接受天朝圣国的册封,希望大明的使臣能够移驾到王宫中详谈。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郑和和杨夏空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他们还可以想起当时第一次来这里时,国王亚烈对他们表露出的强烈排斥和抵触,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位国王的态度竟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换成是谁都会觉得很难以置信。 不过,既然对方的使者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本来就带着册封任务的郑和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于是他命令船队在锡兰山国靠岸,然后自己带着夏空和五千仪仗士兵跟随使者深入内陆去王宫见亚烈。 夏空一直很不相信亚烈的说辞,认为这个国王出尔反尔一定有他的原因,而且是不好的原因。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中了夏空的猜测,就在郑和等人深入内陆后不久,亚烈埋伏在海岸旁的五万军队就将郑和的船队团团围住了,他们的目的是大明船队中那数不胜数的财宝。 亚烈的计划很简单,他利用郑和册封的使命,将郑杨二人诱骗至内陆之中,趁着大明船队群龙无首之时围攻船队,尽可能多的抢劫船上的财宝。 但是,亚烈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的是,郑和早已经有所准备。 他在离开船队之前曾经周密的布置了防御,他留在船上的绝对不是绣花枕头,而是能征善战的大明将士,这些人不仅足够抵御实力相差甚远的锡兰山军,而且还有武功高强的探子负责将事情的发展快速汇报给内陆中的郑和。 当郑和了解到锡兰山国王的阴谋后,冷笑着将带路的使者三下五除二的绑了起来,然后带领五千士兵绕道而行,抄小路向王宫进发。 亚烈的鲁莽行为彻底激怒了郑和,如果说之前锡兰山拒不受封的行为只是让郑和感到无奈的话,那么这次的诱骗和抢劫行为就郑和彻底露出了凶狠的面目了。 这样对大明使臣的欺骗,完全不把大明放在眼里的行为,让郑和对亚烈的愤怒值达到了空前的状态,于是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国王见识一下大明的厉害。 只带着五千人的郑和依然势不可挡,他沿途攻破了许多沿线的防御,最后攻进了锡兰山国的王宫之中,活捉了亚烈国王一族人。 此时,锡兰山国的主力都在海岸线上攻击郑和的船队,并且被训练有素的大明将士们完全拖住,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脱身回防。 帝都和王宫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空城,郑和根本没有费任何力气就将亚烈一族人全部抓获。 亚烈国王这时才知道自己做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可以不接受大明的册封,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放肆到抢劫大明的船队。 关键时刻,大明的将士们用最现实的做法教会了亚烈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不知好歹,也永远不要不自量力。 郑和在锡兰山国的举动震惊了沿海一线所有国家,他们无不感叹于大明国力的强大,也无不佩服郑和的决断和气量。 郑和在亚烈第一次拒绝受封的时候并没有动用任何武力,而是礼貌的从锡兰山国的国境中离开,回程的时候也只是打算路过而已,连停留的打算都没有。 然而亚烈的做法实在太过分,郑和给他这些教训也是理所应当。 这次的事件后,郑和意外的在沿途各国中得到了极高的好评,也为他之后的六次下西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经过郑和的努力,西洋各国于明朝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虽然彼此之间生活习惯不同,国力相差很大,但开放的大明并未因此对这些国家另眼相看,它以自己的文明和宽容真正从心底征服了这些国家。 大明统治下的中国并没有在船队上架上高音喇叭,宣扬自己是为了和平友善而来,正如后来那些拿着圣经,乘坐着几艘小船,高声叫嚷自己是为了传播福音而来的西方人。 郑和的船队带来的是丰富的贸易品和援助品,这是因为某些国家确实很穷,他的船队从未主动攻击过,即使是自卫也很有分寸,从不仗势欺人,西洋各国的人们,无论人种,无论贫富,都能从这些陌生的人脸上看到真诚的笑容,他们心中明白,这些人是友善的给予者。 而西方探险家们在经历最初的惊奇后,很快发现这些国家有着巨大的财富,却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于是他们用各种暴力手段、杀人放火,只是为了抢夺本就属于当地人的财产。 南非的一位著名政治家曾经说过:西方人来到我们面前时,手中拿着圣经,我们手中有黄金,后来就变成了,他们手中有黄金,我们手中拿着圣经。 这是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对于那些西方人,当地人心中明白:这些人是邪恶的掠夺者。 即使他们最终被这些西方人所征服,但他们决不会放弃反抗,他们会争取到自由的那一天,因为这种蛮横的征服是不可能稳固的。 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大明朝在拥有压倒性军事优势的情况下,能够平等对待那些小国,并尊重他们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给予而不抢掠,是很不简单的。 它不是武力征服者,却用自己友好的行动真正征服了航海沿途几乎所有的国家。 这种征服是心底的征服,它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中。当那浩浩荡荡的船队来到时,人们不会四处躲避,而是纷纷出来热烈欢迎这些远方而来的客人。 这才是真正的征服。 永乐五年的时候,郑和的船队在福建靠岸,正式结束了第一次的下西洋航行。 回到皇宫之中后,朱棣在奉天殿接见了两位风尘仆仆的正使,并且激动的看着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这是一次伟大的航行,而郑和也因此成为了后世中伟大的航海家。 第三百六十章 投机 中国强盛,万国敬仰! 朱棣的梦想似乎随着郑和第一次下西洋的成功而得以实现,我们是天朝盛国,万物丰富,锋芒自有必现之时。 自盛唐之后,如今的中国又一次成为了一个强盛的国家,虽然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和恢复,但经过朱元璋堪称劳模的辛勤耕耘,此时的大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国家粮银充足,强盛如大明一般的光会说无法掩盖的,当它的强大和先进文明被世界所公认之时,威服四海的时刻自然就到来了。 郑和在奉天殿中,当着群臣的面向朱棣朗声汇报了这一路的收获,包括顺利完成了朱棣交办的册封任务,调节了暹罗和苏门答蜡的国家矛盾,维护世界和平;收拾了不听话不服管教还试图和大明为敌的锡兰山国,并且把国王亚裂抓了回来坐牢;然后上报了沿途敬仰大明并且跟随郑和回到大明观光朝贡的国家名称;带回了中国人向往了几千年的神兽麒麟,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它是长颈鹿。 而此时,海盗陈祖义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由于他本就是逃犯,又干过海盗,为纪念此次航海使命的完成和清除海盗行动的成功,朱棣下令当着各国使者的面杀掉了陈祖义,并斩首示众,警示他人。这么看来,陈祖义多少也算为宣传事业做出了点贡献。 这次创造历史的远航带来了一大堆西洋各国的使者,这些使者见证了大明的强盛,十分景仰,纷纷向大明朝贡,而朱棣也终于体会到了君临万邦的滋味。 国家强盛就是好啊,感觉实在不错。 而朱棣也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很多远方国家的风土人情,他还得知在更遥远的地方,有着皮肤黝黑的民族和他们那神秘的国度。 这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但可以探访以往不知道的世界,还能够将大明帝国的威名传播海外,顺道做点生意,何乐而不为呢,虽然出航的费用高了点,但这点钱大明朝还是拿得出来的,谁让咱有钱呢? 所以这之后,朱棣开始全面打开海禁,全力支持郑和下西洋,使得大明的威名在四海之外更加响亮。 经过郑和的努力,西洋各国于明朝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虽然彼此之间生活习惯不同,国力相差很大,但开放的大明并未因此对这些国家另眼相看,它以自己的文明和宽容真正从心底征服了这些国家。 郑和回来了,并且得到了重赏,而跟他一同下西洋的另一位正使杨夏空自然也得到了同样程度的赏赐。 怎样丰厚的赏赐夏空倒是都无所谓,她只是希望以后每次下西洋自己都可以参与罢了,朱棣当然爽快的答应了。 一别几年,夏空刚刚抽身得空就跑到了靖国公府,和叶羽见面。 此时叶馨宁已经两岁了,夏空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大眼睛女娃娃,别提多喜欢,馨宁长得很像怜香,眼睛又大又有神,不像叶羽那样有个细长奸诈的狐狸眼。 “还好还好,宁儿长得像怜香多一些。” 叶羽听到好友的吐槽,立刻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能留点儿口德?像我有啥不好?” 夏空哈哈大笑,道:“长得太贼了你!” “……”叶羽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重击。 笑够了之后,夏空问道:“这两年朝中有什么事儿么?对了,这两天都没看见石头,除了刚回来的时候在奉天殿早朝时见过。” 叶羽收敛了笑容,稍稍凝眉,道:“她最近一直在操心一件事儿……” “怎么了?”夏空见叶羽的表情似乎有些严重。 “倒不是石头有什么事儿……”叶羽怕夏空太过担心,先解释了一句,“只不过……是解缙……这家伙被贬黜了官职,发配到两广地区做了个小小的参议。” 夏空有些惊讶,要知道之前解缙可是整个永乐朝最受朱棣宠信的文官,怎么会一朝翻脸被贬黜的这么厉害? 叶羽看出了夏空的疑问,他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原来,自从解缙成为太子朱高炽的得力谋臣之后,他就开始了一系列针对汉王朱高煦的行动。 这个时候的解缙很放心,他认为朱高炽的地位不会动摇,自己的权位也不会变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实在太乐观了。解缙的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明白,眼前所谓的大局已定是相对而言的,只要朱棣一天不死,朱高炽就只能作他的太子,而太子不过是皇位的继承人,并不是所有者,也无法保证解缙的地位和安全。 然而解缙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他太自大了,他似乎认为自己搞权谋手段的能力并不亚于做学问。但他错了,他的那两下子在政治老手面前简直就是小孩子把戏。 自此以后,解缙认为自己在朱棣面前说的话特别管用,朱棣一定会听从自己的见解,所以他开始得寸进尺。 无数次的在政局上指手画脚,无数次的试图干预朱棣的判断,也无数次的想要打击汉王朱高煦。 解缙太天真了,他不知道朱棣从根本上讲是一个政治家,政治家说话是不能信的,你对他有用时或他有求于你时,他会对你百依百顺,但事情办完后,你就会立刻变成弃子。 很明显,解缙并不了解朱棣。 由于解缙屡屡向朱棣高发朱高煦的一些行为,让朱棣对他越来越不待见。没错,朱高煦是有错,但那是朱棣的儿子,是皇子,人家有与生俱来的特权,要管也是朱棣去管,解缙还真的天真的以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长此以往,解缙在朱棣的心中不再是大明第一才子,而是一个随意干涉皇家家事的多余的人。 此后解缙的地位一落千丈,渐渐失去了朱棣的信任。于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得不到朱棣的赞许,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的斥责和批评。 可叹的是,解缙对此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天子第一宠臣的美梦中,仍旧我行我素。朱棣终于无法继续忍耐了,解缙实在过于嚣张、不知进退了,于是,在永乐五年二月,忍无可忍的朱棣终于把还在编书的解缙赶出了朝廷。 这对于解缙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好端端的书不能编了,翰林学士、内阁成员也干不成了,居然要打起背包去落后地区搞扶贫,第一大臣的美梦只做了四年多,就要破灭了吗? 受到了沉重打击的解缙灰溜溜的离开了京城,他当然不敢抗旨,只得先到广西去,以求再次东山再起。 解缙终于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了代价,朝中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但有一个人却在暗中做着一些事。 这个人是夜殇。 她尽可能的在私下活动一切关系,暗中吩咐锦衣卫沿途保护,务必保证解缙可以平安抵达广西。 夏空听完了叶羽的大致叙述后,忍不住沉默了起来,夜殇的举动她当然明白是为什么,说到底解缙毕竟和陆琪长得一样,夜殇自然而然的把对陆琪的感情嫁接过去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石头在尽力帮助解缙,但我却不认为她这是有多么深爱陆琪的反应。”叶羽平静的说道,“不错,我承认石头对陆琪的感情不同,但事过这么多年,若说还有多少爱在里面,却是太过牵强的。” 夏空表示赞同,但依然担心:“可是石头对这些过往有很深的执念,蓝家的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也是影响她一生的事。我怕和陆琪长得一样的解缙同样会对她的内心造成影响,使她偏激的在这件事上下极大的功夫。” 叶羽叹了口气,夏空的担忧他也心知肚明,事实上早在解缙刚刚出事的时候他就提醒过夜殇,叫她千万不要太过在意解缙。 当时夜殇虽然表示明白叶羽的意思,但她还是无法掩饰的表现出了不淡定的一面。 夜殇对解缙不能说是有多少感情,她只是偏执的将对陆琪的愧疚和对过去的留恋转嫁到了解缙的身上。对于夜殇来说,除了叶羽和墨瑶之外,解缙已经是唯一一个还可以让她想起自己是蓝磬的人了。 或者说,解缙是更遥远的记忆,那段关于陆琪的记忆,那段此生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不行,我还是担心石头。”夏空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叶羽叹息道:“我也很担心,只能说尽量帮衬提醒她,不要让她做的太过火就行。” 永乐五年,似乎注定是不安生的一年。 而值得高兴的只有下西洋的顺利完成,其他的都不是好事。 最糟糕的一件事,似乎莫过于皇后徐仪华的病重。 徐仪华从年初开始就有些身体不好,朱棣为她换了无数的太医,但收效甚微,都不能说有什么大的改善。 朱棣为此急的跳脚,而身为协理后宫的贵妃的江月,也更是一刻都没有闲着,叶羽更是连杨雪笙都安排到了徐仪华身边为她调理身体,一点儿都没有怠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朱高煦的谋划 朱高煦一直不服气,他长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身材挺拔高大,又是极为优秀的军事将领,相比起自己,长兄朱高炽似乎十分不够瞧,他小时候得过病,从此落下了残疾,随着年岁渐长,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更不用谈上战场打仗。 这简直就是个废人!朱高煦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哥哥的。 可是偏偏,这个废人将来会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成为自己的主人,而自己则会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谁让人家生的早呢? 朱高煦似乎遇到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不满和困惑,生的早就该自然而然的享有更多的权利嘛?! 朱高煦每当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都有撒不完的气,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靖难的时候自己拼了老命为父亲的江山搏杀,数次出生入死,到最后依然没有被父亲正眼瞧过。 在朱高煦看来,自己干了么多事儿,却什么回报都没有,这让他心理的不平衡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他恨朱高炽,更很说话不算数的父亲朱棣。 此时的朱高煦得出了跟当年的朱棣同样的答案:想做皇帝,只能靠自己! 不择手段,不论方法,一定要把皇位抢过来!既然父亲当年可以,那么自己没有道理做不到! 然而,被满心的愤怒和不公平蒙蔽双眼的朱高煦不知道的是,他确实错怪了他的父亲。 朱棣是明代厚黑学的专家,水平很高,说谎抵赖如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但在选择太子这件事情上,他却并没有欺骗朱高煦,他确实是想过要立朱高煦的。 父亲总是喜欢像自己的儿子,朱高煦就很像自己,都很英武、都很擅长军事、都很精明、也都很无赖。 反观朱高炽,他由于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导致他的身体很不好,而且还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这让朱棣十分看不上眼,这么说来朱棣似乎还有点儿外协的嫌疑,竟然连选太子都是看长相的。 除了外貌,朱高炽在性格上也和朱棣截然相反,他是个老实人,品性温和,虽然对父亲十分尊重,但对其对待建文帝大臣的残忍行为十分不满,这样的人自然也不会讨朱棣的喜欢。 于是朱棣开始征求群臣的意见,为换人做准备,他先问自己手下的武将,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立朱高煦。 之后他又去问文臣,得到的答复也很统一——立朱高炽。 一向精明的朱棣也没了主意,便找来解缙,于是就有了前面所说的那场著名的谈话。 这之后,朱棣的天枰偏向了朱高炽,但却依然不足以让他拍板决定。 不久之后,杨夏空画了一幅画,画中一头老虎带着一群幼虎,作父子相亲状。朱棣也亲来观看,此时站在他身边的解缙突然站了出来,拿起毛笔,不由分说地在画上题了这样一首诗: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解缙的这首打油诗做得并不高明,却很实用,所谓百兽尊不就是皇帝吗,这首诗就是告诉朱棣,你是皇帝,天下归你所有,但父子之情是无法替代也不应抛开的。朱高煦深受你的宠爱,但你也不应该忘记朱高炽和你的父子之情啊。 解缙的判断没有错,朱棣停下了脚步,他被深深地打动了。 是啊,虽然朱高炽是半个废人,虽然他不如朱高煦能干,但他也是我的儿子,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亲生儿子啊!他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但他一直都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从没有犯错,不应该对他不公啊。 于是,一直犹豫不决的朱棣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立刻册立朱高炽为太子,昭告天下,记录在玉牒之中。 而这件事的背后还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暗中操纵,正是当时正休假在家的靖国公叶羽。 杨夏空的画是他让画的,解缙也是他安排出现在朱棣身边的,他利用休假在家的时间暗中掌握着册立太子的风向,既能规避夺嫡的矛头直指自己,又能为心爱的学生朱高炽争取到储君的地位。 从此朱高炽成为了太子,他终于放心了,支持他的***大臣们也终于放心了。 这场夺位之争似乎就要以朱高炽的胜利而告终,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这场争斗才刚开始。 只不过,叶羽成功的隐藏在了幕后,而解缙则成为太子一脉表面上的中流砥柱,也就成为了汉王朱高煦最大的眼中钉。 朱高炽被册立为太子后,自然风光无限,而朱高煦却祸不单行,不但皇位无望,还被分封到云南。 当时的云南十分落后,让他去那里无疑是一种发配,朱高煦自然不愿意去,但这是皇帝的命令,总不能不执行吧,朱高煦经过仔细思考,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去云南的方法——耍赖。 他找到父亲朱棣,不断诉苦,说自己又没有犯错,凭什么要去云南,反复劝说,赖着就是不走。朱棣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加上他也确实比较喜欢这个儿子,便收回了命令,让他跟随自己去北方巡视边界。 在跟随朱棣巡边时,朱高煦表现良好,深得朱棣欢心,高兴之余,朱棣便让他自己决定去留之地。 朱高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告诉朱棣,自己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京城。 朱棣同意了他的要求,从此,朱高煦便以京城为基地,开始谋划针对朱高炽的阴谋。 他广收朝中大臣为爪牙,四处打探消息,企图抓住机会给太子以致命打击。 朱高煦深通权术之道,他明白,要想打倒太子,必须先除去他身边的人,而***中最显眼的解缙就成了他首要打击的对象。在朱高煦的策划下,外加解缙本人不知收敛,到了如今的永乐五年,就被忍无可忍的朱棣赶出了京城,***受到了沉重打击。 朱高煦的计划第一步成功了,他自认为成功搞掉了太子一脉最棘手的一个人,然而事实并非他想象的这般简单。 整个夺嫡的进程,都看在叶羽的眼中。 叶羽自洪武二十年进入燕王府开始,就一刻不停的向着朝堂漩涡中心前进,虽然并非他所愿,但他确实是一步步的历练过来的。 朱高煦想要跟他比,还真的是太嫩了。 太子一脉的中流砥柱并非是朱高煦以为的解缙,而是靖国公叶羽。 说来也奇怪,似乎所有人都被叶羽的军功和皇亲国戚身份所迷惑,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另外一个职位——太子太傅。 身为太子太傅的叶羽,怎么可能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中,怎么可能不是太子一脉的核心力量? 然而朱高煦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将最大的威胁忘得一干二净。 朱高煦之前对付解缙的动作不小,叶羽虽然只是看在眼里并未有行动,但不代表他就完全没有反应。 叶羽之所以没有出手去管,只是因为解缙其实在太子的势力中并不算是重要的力量,打从一开始,叶羽就打算让这个不知进退不懂收敛的家伙成为显眼的存在,让他成为吸引朱高煦注意力的诱饵。 也就是说,解缙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叶羽的弃子罢了。 虽然这样做似乎有些对不起石头,但叶羽并没有后悔,因为解缙这个人骄傲自大,根本不可能在权力的核心地带存活太久。如今他被贬黜到了偏远地带,没准儿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杀身之祸。 叶羽现在放任朱高煦继续搞下去,是为了让他继续搞大动作,让他把自己的野心清晰的暴露在朱棣眼前。也是因为,太子势力的核心力量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叶羽安排在太子身边真正的力量,绝对不是解缙这样的人。 打击了解缙之后,朱高煦开始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不停的收买大臣,甚至将手伸到了宦官的身上,他最先联系到的就是司礼监首领太监李兴。 但是朱高煦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兴确实是朱棣最信任的人,但同时也是叶羽的人。 也就是说,李兴其实是根正苗红的太子一脉势力。 不难理解,从靖难开始,李兴就是跟陌石山庄的夜殇来往密切的。靖难成功后,李兴跟夜殇走的更加近,再加上当年叶羽身陷宗人府时是李兴从中周旋拖延时间的,所以他们二人靖难之后有了频繁的来往。 李兴和叶羽的来往是秘密的,但也绝对是双方都受益匪浅的,李兴因为叶羽和夜殇在前朝得到了更加稳固的支持,而叶羽也掌握了朱棣身边最亲近的太监,绝对是互利互惠。 李兴将朱高煦找到自己的事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叶羽,想向叶羽询问如何处理。 叶羽想了想,并没有准备完全打击朱高煦的行动,只是嘱咐了李兴一句话,让他无意间将朱高煦对自己说过的话透露给皇后徐仪华。 老谋深算的李兴立刻明白了叶羽的意图,他们没有人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将朱高煦想要勾结司礼监首领太监的事透露给皇后,她自然会替太子的人去收拾汉王。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后宫 徐仪华的病从年初开始一直在反复,而且她病的很突然,可以说之前都几乎没有什么征兆。 太医们诊断后说只是风寒而已,朱棣也就稍稍放心,不过依然每日叫太医小心翼翼的调理着,务必要尽快让皇后的身体痊愈。 说实话,朱棣虽然确实喜欢江月,但他对徐仪华的重视却从没有一刻因为自己成为皇帝拥有三宫六院而减少一分。徐仪华是他的结发妻子,这对于朱棣来说是此生绝不会改变的事实。 徐仪华生病之后,朱棣几乎每天都会到坤宁宫一趟,无论呆的时间长短,他都要亲自监督徐仪华把药吃完才肯走,有时候奏折堆积的太多,朱棣也会趁着间隙休息时跑一趟坤宁宫,后来甚至把惯例批奏折的地方改成了坤宁宫。 对此,徐仪华曾劝过他,让他千万不要太在意自己而忽略了朝政或者其他的妃嫔。 朱棣对此不置可否,反正对他来说其他的妃嫔不过是纳进宫来应付事儿的,他真正在乎的不过是一个身为贵妃的江月罢了。 但江月却是发自真心的和徐仪华亲近,所以她从不会因为徐仪华的事跟朱棣吃醋闹情绪,反而站在朱棣那一边帮他跟徐仪华说话,而且她自己也是每天往坤宁宫跑,天天准时报到,从没一天怠慢。 慢慢的,徐仪华也就由着他俩了,反正自己怎么说也没人听得进去。 让朱棣和江月担忧的是,自年初起徐仪华的身体就开始不好,而且慢慢的已经过了五六个月,无论怎么调理都不见有什么好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起初,就连徐仪华自己都没有太过在意,但小半年过去了,汤药补药的灌了一大堆,却不见有一点儿好转,这就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徐仪华瞒着朱棣叫来为自己诊治的太医,想要细细的询问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 “皇后娘娘凤体并没有大碍,只不过……过去几年里忧思极深,又操劳过度,所以才会导致身体羸弱,这一病也就时间比较长不容易好……臣已经为您调制了调理身体的汤药,虽不能立竿见影,但却可以慢慢从根本上去改善……” 太医们似乎在宫中全都养成了圆滑处事的习惯,每次皇帝皇后之类的问起病情时他们都会搬出一大堆的话来回答,看似回答的很多,但仔细想来其实没有一句切中要害。 徐仪华对于太医跟自己打太极的态度表示不满,她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依然滔滔不绝的太医,只问:“你也不用总跟本宫绕圈子,你只说本宫这病到底严不严重,有多严重,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那太医沉吟了下,然后再次磕头道:“回娘娘,娘娘的病已经稳定了许多,之前劳损的身体也在渐渐恢复,所以请娘娘不要太过担忧,只需每日按照臣的方子按时进药,痊愈之日指日可待。” 听太医如此笃定的语气和说法,徐仪华心中稍稍安定,好在还是可以治好的,听上去现在也没有太严重。 “如此的话就要继续劳烦太医你了,本宫这半年来身体一直不好,也让你操心了。” 徐仪华对待臣下一向是有礼的,那太医诚惶诚恐的谢过皇后的关心,退出坤宁宫去继续调制药方。 徐仪华的身体确实在一天天的好转,到了夏天的时候已经可以在御花园中小坐,也渐渐恢复了精神去处理后宫诸事,这让朱棣和江月大为惊喜。 朱棣重赏了为徐仪华调理身体的太医,开始渐渐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朝政上。 而江月则是松了口气,自从徐仪华生病开始,后宫的事情大部分都落到了她的肩上,她是协力后宫的众妃之首,皇后生病的话后宫自然都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虽然朱棣经常会插手帮她处理,她也从宫外请来怜香帮忙,但依然是手忙脚乱,根本没有徐仪华那般游刃有余。 此时徐仪华的身体终于好转,江月陪她坐在御花园乘凉,欢天喜地的说着:“太好了!我一直盼着姐姐的病赶紧好!这半年可折腾死我了,这后宫虽然看上去管的事儿不多,但要真做起来也真难!现在姐姐的身体好了,我也就解放了!” 看着江月灿烂的笑容,徐仪华忍俊不禁,道:“合着你盼我身体好转就是为了自己躲懒么?我还道我们多年的姐妹情分你有多么关心我呢,现在看来竟然只是嫌后宫的事麻烦才盼着我好起来让你解脱!” 江月咯咯笑着,她挽着徐仪华的胳膊,道:“我当然也是担心姐姐了!” “哟,老远就听到这边热闹,凑过来一看这还真是难得呢,原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一同来这里乘凉,难怪今儿觉得整个御花园都显得身份尊贵了。”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显得异常张扬跋扈,徐仪华诧异的看过去,却见一个妆容打扮极为奢华的妇人站在那里,表情很是嚣张。 江月面色一沉,不悦道:“贤妃妹妹似乎又忘了咱们宫中的规矩了。” 那妇人正是此时的贤妃,权元妍。 “哟,瞧妹妹我这记性。”权元妍脸上的表情明摆着没有把江月的话放在心上,她糊弄事儿一般的福了一礼,傲慢的说了句:“妹妹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徐仪华看着她,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权元妍是来自朝鲜的女子,永乐初年时被朝鲜献给朱棣作为妃子,最开始不过是个婕妤,但由于她独特的美貌和气质经过五年时间被册封为贤妃,也算是朱棣给朝鲜国的交代。 徐仪华当然认识这位远道而来的贤妃,从前只觉得她年纪小,性情直爽可爱,可如今地位越来越高了,想不到那曾经以为可爱的直爽竟然成了恃宠而骄。 想到这里,徐仪华轻轻道:“你虽然是从朝鲜远道而来,但既然进了咱们大明的宫门,那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回去好好抄一遍女训,别再外头让别人认为朝鲜国的女子都这般轻浮不懂事。” 徐仪华的语气十分平淡,话也不多,但权元妍却一瞬间面红耳赤,她支支吾吾的看着徐仪华,立刻意识到这个皇后的实力可绝对不是那个草包贵妃可以比的。 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权元妍轻哼了一声,向徐仪华道了声安便转身离开了。 “姐姐,这女子脾气着实大,自从她今年升了贤妃之后便越来越嚣张跋扈,我的话她从来听不进去,今天姐姐倒是让她长长教训。” 徐仪华笑着拍拍江月的手,道:“若是真能长教训倒是好相与的,只不过我刚刚见她那副样子,恐怕是日后都不好纠正的。” “啊?她连姐姐的话都敢不听吗?” 徐仪华露出些许精明的笑,道:“在这宫中,虽说本宫是后宫之首,你也是协力后宫的众妃之首,但这些嫔妃们依然有机会对咱们的话充耳不闻,你可知是为什么?” 江月摇摇头,表示并不能理解。 “因为她们还有另外一项武器,那就是陛下的宠爱。若是陛下宠爱她们,她们自然会仗着陛下的宠爱而横行霸道。即便本宫是后宫之首,也要看陛下的面子,若陛下真要维护,本宫又能说什么?” 江月不满的皱起眉头,道:“四哥怎么可以这样偏颇维护?这些妃嫔若是犯了错就该是姐姐处罚,而且也该听从姐姐的教诲,怎么能仗着陛下的宠爱就为所欲为?” 徐仪华安抚的拍拍她的手,道:“不过放在咱们这里倒不必太担心。陛下并非那种偏宠妃嫔而不顾宫中规矩礼法的帝王,所以贤妃如今的举动也无异于像是在自掘坟墓。我今日劝告过她,若她肯听自不算坏,但若她充耳不闻,那等到事情闹大闹到陛下那里去了,她如今这点儿恩宠可就不值什么价钱了。” 徐仪华并非是危言耸听,她之所以敢这样说,还是因为她对于朱棣深刻的了解。徐仪华了解朱棣,所以她敢这样说。 与朱棣夫妻几十载,若说他真的对什么人宠爱到可以放任对方无法无天的话,那么就只有一个江月了。 当初在燕王府时,朱棣就放纵江月随着性子胡来,如今到了宫中,江月随着年岁的增长液愈发的成熟稳重,并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小女孩儿的任性,这让朱棣和徐仪华都感到很欣慰。 朱棣大概会纵容江月的任性,但对于其他妃嫔可就没有这么大的宽纵。徐仪华太了解朱棣,他除了对江月是发自真心的宠爱之外,对于其他那些妃嫔,都不过是为了充盈后宫而逢场作戏罢了。 徐仪华身体好起来后便和江月一起开始大力整顿后宫,而且朱棣也公开表示支持皇后和贵妃整饬后宫风气的举动,后宫大小妃嫔们必须严格遵守皇后和贵妃的训诫,若有人顶撞不从,朱棣便会亲自过问,情节严重的甚至降级处罚,一时间后宫中的风气又回到了之前那般安宁。 第三百六十三章 悲哀的母亲 徐仪华病好之后一直在整顿后宫中的事儿,直到里里外外的风气全都整顿下来了才算完。 协理后宫的江月基本上起不到太大的威慑作用,毕竟她平日里看上去就是一副没什么威严的样子,成天嘻嘻哈哈的,后宫中根本没有人怕她。 江月去找徐仪华抱怨,也只换来对方轻松的笑,道:“这后宫中的人也跟前朝的大臣们一样,你只靠和颜悦色和晓之以理是不可能管理住她们的。而且啊,别看咱们只是管这小小的一个后宫,那有时候可比前朝还要费心。前朝的大臣们经常拘泥形式,但后宫的女人们可不管这些。所以啊,陛下曾经说过,必须要保证后宫的安定,才能让他在前朝没有后顾之忧。” 徐仪华从一开始就是朱棣最信任得力的贤内助,原来在燕王府时,她为朱棣管理好府上和封地的内政。而如今,她在后宫中所做的每一个努力都是为了要帮助朱棣稳固朝堂。 这样一心一意为了朱棣着想努力的徐仪华,自然也是朱棣最无法割舍的重要家人。 ********************* 此时,后宫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前朝却在酝酿一些暗涌的风波。 朱高煦深知朝中文臣支持太子的很多,要想把文官集团一网打尽绝无可能,于是他另出奇招,花重金收买了朱棣身边的很多近臣侍卫,并让这些人不断地说太子的坏话,而自从皇后徐仪华的病好转后,朱棣便将心思放在了迁都的事情上。 经过仔细的考量后,朱棣决定要亲自北上巡视北京一带目前的情况,以便制定出更好的迁都进程。而他指派在自己身边一同北上巡视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叶羽。 而为了离开京城去巡边,朱棣必须安排太子朱高炽监国,在他和叶羽北上巡边的期间代替他主理国家大事。在这种情况下,精于权术的朱高煦终于等到了一个最佳的进攻机会。 朱高煦聪明过人,他跟随朱棣多年,深知自己的这位父亲大人虽然十分精明且长于权谋诡计,却有一个弱点——多疑。 这大概是任何一位帝王都会忍不住去犯的毛病,无论他多么英明睿智,在面对有可能对自己造成的威胁,都会本能的去怀疑。 而太子朱高炽监国的期间,正是朱棣的这种弱点爆发的时刻,因为他多疑的根源就在于如今对权力的小心翼翼,虽然由于自己离开京城而不得不将权力交给太子,但这是迫不得已的。 朱高煦相信,所有关于太子急于登基,抢班夺权的传闻都会在朱棣的心中引发一颗颗定时炸弹。 朱高煦的策略是正确的,他准确地击中了要害,在身边人的蛊惑下,不容权力有失的朱棣果然开始怀疑一向老实的太子的用心。 不过比较好的情况是,这次的巡边行动叶羽一直陪在朱棣身边,多少可以抑制一下他这样无法自控的猜疑。 不过叶羽也知道,如果不能彻底从朱棣心里打消他对太子的怀疑,那么其他的所有劝说和努力全都是白扯。 而身在北京的叶羽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连夜写了一封信,密封起来交给跟在自己身边的杨澈,让他务必快马返回京城,将这封信交到他指定的人手中。 得到命令的杨澈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连夜返回了京城。 叶羽在尽一切努力为太子的未来铺路,而巡视完北境的朱棣也准备启程返回京城了。 朱棣北巡回京,对太子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审查了其监国期间的各项工作。这之中有不甚满意的地方,他丝毫不留情的严厉训斥了太子,并抓了一大批太子身边的官员,更改了太子颁布的多项政令。 朱棣的这种没事找事的找茬行为让大臣们十分不满,他们纷纷上书,其中言辞最激烈的是大理寺丞耿通,他直言太子没有错,不应该更改。 叶羽在朝堂上一言不发,在听到耿通的上书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个时候上书为太子说情的,在朱棣心中都不可能留下谏臣的好印象。 事实却是如此,直言的耿通却绝不会想到,他的这一举动却正中朱棣下怀。 耿通算是个做官没开窍的人,他根本不懂得朱棣这些行为背后的政治意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本来就是来找茬踢场子的,不过随意找个借口,是直接奔着人来的,多说何益! 朱棣却是一个借题发挥的老手,他由此得到了启发,决定向耿通借一样东西,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东西就是耿通的脑袋。 随后,朱棣便煞费苦心的演了一出好戏。 他把文武百官集合到午门,用阴沉的眼光扫视着他们,怒斥耿通的罪行,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像耿通这样的人,一定要杀!” 如此杀气腾腾,群臣无不胆寒,但大臣们并不知道,这场戏的**还没有到。 耿通被处决后,朱棣集合大臣们开展思想教育,终于说出了他演这场戏最终的目的:“太子犯错,不过是小问题,耿通为太子说话,实际上是离间我们父子,这样的行为绝对不能宽恕,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他!” 这个理由并不陌生,当初对解缙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当时朱棣用的理由是离间自己和汉王朱高煦的父子关系。 至此,终于原形毕露。 耿通无非是说太子没错而已,怎么扯得上离间父子关系上,这个帽子戴的实在不高明,但却也说出了朱棣的真意。 他只是在警告太子,朱高炽,老子还没死,你得给我老实点。 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被打下去一批,朱高炽本人经过这场打击,也心灰意冷,既然让自己监国,却又不给干事的权利,做事也不是,不做事也不是,这不是拿人开涮吗? 太子的心情很不好,身为太子太傅的叶羽心知肚明,但他明显没有太子本人那么担忧,反而镇定自若的告诉朱高炽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一定要稳住。 叶羽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于是他决定要反击了。 他最先做的事,就是让李兴安排人在后宫中放出消息,说太子此次被皇帝训斥和惩罚都是因为汉王从中作梗,才导致皇帝陛下对太子起了疑心。 这样在后宫中散布的消息其实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而且叶羽也叮嘱李兴一定不要传的太过,只需要巧妙一些。 叶羽的最终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偌大的后宫不需要每个角落都盛传这个消息,只需要坤宁宫中听到就行。 只需要徐仪华听到,她听到后一定会采取行动。 事实确实如叶羽所料,徐仪华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生气,她立刻叫汉王朱高煦入宫来见自己。 朱高煦听说母后叫自己来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请过安后,他看到母亲阴沉的脸色后就有些不知所以了。 “是不是你,在你父皇面前说你哥哥的坏话?”徐仪华许是有些气急了,竟然开门见山毫不掩饰的问出这个问题。 朱高煦一瞬间就怔住了,他也没想到母后竟然一开口就是关于这件事。 “母后这话怎么说的……”朱高煦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父皇只是训斥了皇兄监国时的一些错误而已,怎么会是我说皇兄的坏话呢?” 徐仪华看着眼前这个儿子,问道:“煦儿,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母后都很清楚。但是,炽儿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能够在背后做构陷他的事情!” 朱高煦怔怔看着母亲,形容不好自己心里的感觉。从小到大母亲都喜欢兄长,这是朱高煦始终坚信的。母亲对兄长最好,什么事都要先顾虑到他,无论是吃穿用度,母亲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朱高炽。 凭什么这样? 朱高煦一点儿都不明白,明明自己比那个瘸子哥哥要优秀,为什么母亲就是这么偏心? 于是,这种从小到大根植在内心中的嫉妒之火终于燃烧了起来,他冷笑一声,说道:“母后,儿臣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为何您的心中就只有皇兄一人?!” 徐仪华被儿子这句话问的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好东西,您最先想到的永远都是皇兄!我何曾有一刻在您心里重要过!” “煦儿!你明知道母后不是这样的!你明知道,你哥哥他身体不好,我自然会对他上心……” “他身体不好!对,他身体不好!因为他生过病,身体不好,所以您和父皇就要什么都先给他!就连皇位也是!”朱高煦脸上的表情因为嫉妒的燃烧而有些扭曲,“明明我比他要优秀!为什么我不能当皇帝!” “煦儿!”徐仪华急切的阻拦,“这里是宫中,你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呵,大逆不道?”朱高煦冷笑,“母后别忘了,父皇也是靠着这四个字,才登上了这个皇位!” 啪! 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了朱高煦的脸上,他怔怔看了看气的胸膛急剧起伏的徐仪华,然后只简单行了个礼,便扭头离开坤宁宫。 第三百六十四章 足智多谋 至正二十五年,杨士奇出生在袁州,当年正是朱元璋闹革命的时候,各地都兵慌马乱,民不聊生,为了躲避饥荒,杨士奇的父母带着他四处奔走,日子过得很苦。在杨士奇一岁半的时候,他的父亲终于在乱世中彻底得到了解脱。 幼年的杨士奇不懂得悲伤,也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还要跟着母亲继续为了生存而奔走,上天还是公平的,他虽然没有给杨士奇幸福的童年,却给了他一个好母亲。 杨士奇的母亲是一个十分有远见的人,即使在四处飘流的时候,她也不忘记做一件事——教杨士奇读书。在那遍地烽火的岁月中,她丢弃了很多行李,但始终带着一本书——《大学》。 读书是要讲天分的,杨士奇就十分有天分,可读书还需要另一样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钱。 没有钱,就上不起私塾,就读不了书,就不能上京考试,就不能当官,毕竟科举考试并不是只考《大学》。 洪武四年,杨士奇的母亲改嫁了,杨士奇从此便多了一位继父,一位严肃且严厉的继父。 这位继父叫罗性,他同时也兼任杨士奇的老师。 罗性,字子理,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此人出生世家,当时已经是著名的名士,且有官职在身,性格耿直,但生性高傲,瞧不起人。 杨士奇怀揣着好奇和畏惧住进了罗性的家,当然,也是他自己的家。 起先,罗性对自己这个继子没什么好感,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谁会对他多好呢。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小事,让罗性彻底改变了对杨士奇的看法。 洪武六年,罗家举行祭祀先祖的仪式,还是小孩的杨士奇被触动了,他想起了自己故去的父亲和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也想祭拜自己的父亲和亲人。 可是罗家的祠堂决不会有杨家的位置,而且如果他公开祭祀自己的家人,恐怕是不会让继父罗性高兴的。 这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却并未放弃,他从外面捡来土块,做成神位的样子,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郑重地向自己亡故的父亲跪拜行礼。 杨士奇所不知道的是,他这自以为隐秘的行为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这个人正是罗性。 不久之后,罗性找到了杨士奇,告诉他自己看到了他祭拜祖先的行为,还告知他从今往后,恢复他的杨姓,不再跟自己姓罗。 杨士奇十分惊慌,他以为是罗性不想再养他,要将他赶出门去。 罗性却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希望你将来能够略微照顾一下他们。你才八岁,却能够寄人篱下而不堕其志,不忘祖先,你将来必成大器!你不必改姓了,将来你必定不会辱没生父的姓氏。” 自此之后,罗性开始对杨士奇另眼相看,并着力培养他,供他读书,也就因此,才会有了未来的杨士奇。 然而历史一遍遍告诉我们,伟大的人前半生的人生一定不会一帆风顺。仅仅一年之后,罗性因罪被贬职到远方,杨士奇和他母亲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了困境。然而在这艰苦的环境下,有志气的杨士奇却没有放弃希望,他仍然努力读书学习,为自己的将来而奋斗。 没有功名的杨士奇仕途并不顺利,他先在县里做了一个训导,类似今天的县教育局官员,训导只是个小官,就是整天在衙门里混日子,可杨士奇做官实在很失败,他连混日子都没有混成。 不久之后,杨士奇竟然在工作中丢失了学印,在当年那个时代,丢失衙门印章是一件很大的事,比今天的警察丢枪还要严重得多,是有可能要坐牢的。此时,杨士奇显示了他灵活的一面。 如果是方孝孺丢了印,估计会写上几十份检讨,然后去当地政府自首,坐牢时还要时刻反省自己,杨士奇没有这么多花样,他直接就弃官逃跑了。 这才真的不是书呆子啊。 之后逃犯杨士奇流浪江湖,他这个所谓逃犯是应该要画引号的,因为县衙也不会费时费力来追捕他,说得难听一点,他连被追捕的价值都不具备,此后二十多年,他到处给私塾打工养活自己,值得欣慰的是,长年漂泊生活没有让他变成二混子,在工作之余,他继续努力读书,其学术水平已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在度过长期学习教书的流浪生活后,杨士奇终于等到了他人生的转机。 建文二年,建文帝召集儒生撰写《太祖实录》,杨士奇由于其扎实的史学文学功底,被保举为编撰。 在编撰过程中,杨士奇以深厚的文史才学较好地完成了工作,并得到了此书主编方孝孺的赞赏,居然一举成为了《太祖实录》的副总裁。 永乐继位后,杨士奇真正得到了重用,他与解缙等人一起被任命为明朝首任内阁七名成员之一,自此之后,他成为了朱棣的重臣。 与解缙相同,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人,此后不久,他卷入了立太子的纷争,他和解缙都拥护朱高炽,但与解缙不同的是,他要聪明得多。 青少年时期的艰苦经历磨炼了杨士奇,使他变得老成而有心计。 他为人十分谨慎,别人和他说过的话,他都烂在肚子里,从不轻易发言泄密,他是太子的忠实拥护者,却从不明显表现出来,其城府可见一斑。 朱棣在训斥了朱高炽,打击了太子班底的大臣之后,依然没有释怀心中的疑虑,他总想着找个机会再给太子一个下马威。 在这关键时刻,杨士奇挺身而出,用他的智慧稳住了太子的地位——他就是之前叶羽叫杨澈连夜赶回京城联络的那个大臣,也是***如今的核心力量之一。 杨士奇虽然学问比不上解缙,他的脑袋可比解缙灵活得多,解缙虽然也参与政治斗争,却实在太嫩,一点也不知道低调做官的原则。 杨士奇就大不相同了,此人我们介绍过,他不是科举出身,其履历也很复杂,先后干过老师、教育局小科员、逃犯等不同职业,社会背景复杂,特别是他在社会上混了二十多年。 朝廷就是一个小社会,皇帝大臣们和地痞混混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人品更卑劣,斗争更加激烈点而已,在这里杨士奇如鱼得水,灵活运用他在社会上学来的本领,而他学得最好,也用得最好的就是:做官时一定要低调。 他虽然为太子继位监国出了很多力,却从不声张就连太子送给他的豪宅都委婉的拒绝了,因为他要隐藏自己太子近臣的身份。 杨士奇虽然没有接受太子的礼物,但他对太子的忠诚却是旁人比不上的,应该说他成为***并不完全是为了投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太子的感情。 自永乐二年朱高炽被立为太子后,杨士奇就被任命为东宫左中允,做了太子的部下,朱高炽虽然其貌不扬,却是个真正仁厚老实的人,弟弟朱高煦屡次向他挑衅,阴谋对付他,朱高炽却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了下来,甚至数次还帮这个无赖弟弟说情。 这些事情给杨士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虽然历经宦海,城府极深,但仗义执言已经成为了他性格中的一部分,虽然很多年过去了,他却并没有变,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正气在胸的杨士奇。 秉持着这个信念,杨士奇与太子同甘共苦,携手并肩,走过了二十年历经坎坷的储君岁月。 说来也实在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可能是由于杨士奇过于低调,连朱棣也以为杨士奇不是***,把他当成了中间派,经常向他询问太子的情况。 于是这一次朱棣依然选择了询问杨士奇,关于太子监国这段时间的表现。 这看上去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实际上却暗藏杀机。 城府极深的杨士奇听到这句问话后,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立刻意识到,决定太子命运的关键时刻来到了。 如果回答太子十分积极,勤恳做事,和大臣们打成一片,能独立处理政事,威望很高的话,那太子一定完蛋了。你爹还在呢,现在就拉拢大臣,独立处事,想抢班夺权,让老爹不得好死啊。 但如果说太子平时不理政事,疏远大臣,有事情就交给下面去办,没有什么威信,那太子的结局估计也是完蛋。 太子的悲哀也就在此,无数太子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父亲玩残的,自古以来,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始终是处理不好的,在封建社会,皇帝就是一把手,太子就是二把手,自然逃脱不了这个规则的制约。 你积极肯干,说你有野心,你消极怠工,说你没前途。 于是杨士奇经过一番思考后,终于做出了回答:“太子监国期间努力处理政事,能够听取大臣的合理意见,但对于不对的意见,也绝不会随便同意,对于近臣不恰当的要求,他会当面驳斥和批评。” 既勤恳干活礼贤下士,又能够群而不党,与大臣保持距离。 朱棣听了这个答案后十分满意,脸上立刻阴转晴,变得十分安详,当然最后他还不忘夸奖杨士奇,说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 第三百六十五章 国丧 在杨士奇的努力下,太子的地位又一次保住了,但在这一次的战斗中,太子却明显落了下风,东宫的势力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不过由于杨士奇等得力的官员还毫发无损,所以综合下来也不能说汉王朱高煦就占了上风。 这边太子和汉王两兄弟斗得如火如荼正起劲儿,大明却在这个时候迎来了更大的事件。 永乐五年八月,皇后徐仪华突然昏倒在坤宁宫中,重病不起。 得到消息后的朱棣吓得立刻抛下手中的奏折飞奔到坤宁宫,并立刻传召所有太医到坤宁宫待命,务必将皇后的病治好。 坤宁宫大殿内,朱棣冷着一张脸坐在首位,沉默着一言不发。 跟他一起在大殿内等着的还有身为贵妃的江月,长公主怜香和驸马叶羽,画师杨夏空,以及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 整个坤宁宫内现在乱作一团,太医们进进出出,有的聚在一起商讨药方,有的则在寝室里用尽办法替徐仪华稳定病情,有的跑进跑出的负责煎药。 朱棣就这样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他什么也不说,眼睛似乎没有焦距的盯着前方,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靠近他,尤其是那些太医们,他们看到皇帝的这副样子就更加害怕了。 坤宁宫里上上下下足足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才有主治的太医向朱棣汇报情况。 “陛下,娘娘的情况以及稍稍稳定了,大概过两天就会醒过来。” 朱棣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他缓缓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医,问道:“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太医面露难色,仔细想了良久才下决心回答:“回陛下,娘娘的身体……情况很不好……臣已经给娘娘开了药,现在全看她醒来后的状况,才能确定……” 朱棣听完这话立刻瞪起了眼睛,他一掌狠狠拍在桌子上,怒道:“什么叫情况很不好?什么叫等她醒来后才能确定?!你们这些太医总是一问三不知的给朕含糊其辞避重就轻!朕现在不想听你们废话,就只让你们告诉朕,皇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这一番怒斥将跪在下面的太医又吓得不轻,他低着头额头就快碰到地板,脑袋上不停的有汗珠掉下来。他深知自己现在面对的全是本朝最重要的人物,全部都是皇室中最最重要的人,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就有可能脑袋搬家。 但是,皇帝问话了也不能一直不回答,于是沉吟片刻后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就是……请陛下恕臣直言……娘娘这次突然的病倒……很不乐观!请陛下先做好……心理准备!” 那太医咬牙说完这些话之后就立刻冲朱棣磕了个头,然后也不起身,就这样一直等着朱棣发话。 坤宁宫大殿内的气氛一瞬间如图凝固了一般,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可以清楚的听到,甚至是所有人彼此的心跳。 似乎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终于听到了朱棣的声音。 “上一次,你们不是告诉朕她的状况已经好转了么?为什么这次会突然一下子更加严重?” 朱棣的声音似乎很平静,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不解。 那太医先是一怔,随后才缓缓的说:“不瞒陛下,皇后娘娘似乎近段时间来一直不停的思虑和操劳,才导致她忧思成疾……上次娘娘生病确实经过一段调养慢慢好了起来,但她刚刚病好后又开始不停的思绪过多,这样对她虚弱的身体十分不利……所以才导致了这一次病情的急剧恶化。” 朱棣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点点头,只对太医说了句:“知道了,你去开药抓药吧,给朕尽全部心力去医治皇后。” 朱棣只叮嘱了太医这一句话,然后便叫来了徐仪华贴身的婢女来问话,而且只是他私下去问,并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 坤宁宫的大殿内只剩下江月等人,她怔怔看着徐仪华的寝室,问身边的叶羽:“小羽……你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什么么?” 叶羽抿紧了嘴唇,他当然知道江月这句话的意思。 很多很多年前,在燕王府的时候,江月曾经问过叶羽一个问题:“王妃姐姐之后的命运如何?是悲是喜?” 当时叶羽的回答是还不错,只不过去世的比较早。 江月当时追问了叶羽具体时间。 “永乐五年,享年四十六岁。” 时间到了。 这是江月现在唯一的想法,她已经几乎顾不上悲伤了,沉浸在现实来得太快和浓浓的不舍之中。 也许只是他们的悲哀,他们明明知道身边人的一些命运,但却只能束手无策,傻傻的看着。 叶羽三人知道这就是徐仪华的宿命,她已经走到了最后,回天乏术了。 但他们不忍心告诉朱棣,每当他们看到朱棣废寝忘食的照顾徐仪华时,心中泛起的酸涩都无法形容。 江月明白朱棣对徐仪华的感情,她陪在朱棣身边,陪着这个一贯坚强如今却脆弱到让人心疼的男人。 江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自从朱棣和徐仪华的贴身婢女初年密谈之后,他的眉宇间就开始凝着不易察觉但却深刻的悲伤。 也许别人看不出端倪,但江月如此了解他,当然可以看得出来。 这种表情源自于什么地方,江月不明白,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只是朱棣在为徐仪华的重病悲伤。 大家都知道重病的病人总会有回光返照的一天,那是久经病痛侵蚀后在临走之前难得的片刻清宁。 徐仪华也难得有了这样清醒的一天,自从她突然病重以来,还真的从未有一天意识这般清醒。 “陛下……”徐仪华握着朱棣的手,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朱棣心里忍不住一痛,夫妻几十年,他相当明白徐仪华如今的这个笑容。在这一瞬间,她的笑容里不再包含任何其他的意味,没有了对儿子的关爱,没有了对江山社稷的牵挂,只剩下夫妻之间深切的爱意。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不用再操心王府的事,封地的事,甚至是国家的事,你终于可以只在这一刻只想到我们的事。 “仪华……”朱棣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我想你好起来。” 就像是小孩子在撒娇一般,朱棣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句话也成功换来了徐仪华更加灿烂的笑。 “陛下,我可能好不了了。”徐仪华坦然的笑道,“您要答应我,即便以后没了我在身边,也要把您的理想坚持下去,做个万人敬仰的好皇帝。” 朱棣的声音哽住,他真的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跟徐仪华说什么,他只是握住她的手,不停的点着头。 这之后,徐仪华趁着朱棣被叫到大殿商议事情的时候,叫来了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跪在徐仪华床前,他脸上的表情很愧疚,似乎母亲的病全都是被他气出来的。 徐仪华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很心疼,于是便笑笑道:“煦儿,你不必难过,母后的身体从年初开始就不好,会有今天也并不是意外。” 朱高煦听到这话后明显更加难过,他怔怔跪在母亲床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徐仪华握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煦儿,母后知道,你怪母后偏向你哥哥。但是煦儿,你应该明白,储君之位是国之根本,若非大事历朝历代都断然不会轻易谈及易储的。你要懂事,这世上并非只有成为皇帝才是幸福的,你应该有自己更重要的人生。” 徐仪华的话每一字都是真心的规劝,但是如今在这场党争之中已经泥足深陷的朱高煦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但是他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顶撞自己的母亲,于是他只是轻轻点点头,当做了回答。 “母后,您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您现在应该先把病养好才是。”朱高煦紧接着就把话题岔开。 已经就快油尽灯枯的徐仪华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观察儿子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是真的在一天天耗尽自己的生命。 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徐仪华被病痛折磨着身体,难受起来几乎不能躺下,只能斜靠在床上才能勉强休息,只要躺下就会慢慢感觉呼吸不畅。 朱棣干脆停掉了早朝,留在坤宁宫日夜不停的照顾她,把坤宁宫当做了办公地点。 叶羽偶尔跟着怜香进到寝室探望,也带着杨雪笙来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没有,但经过一番诊治之后,连公认医术高明的杨雪笙也没了办法。 夜殇应朱棣的要求叫来了‘一如’盛泽,他的诊治结果和杨雪笙也没有出入,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让徐仪华能够稍稍得到片刻清宁的休息。 叶羽观察了徐仪华的症状,大概能够猜出一二,应该就是心脏病,而且相当的棘手。 以大明当时的医疗水平来讲,已经不可能再继续撑下去了。 果然,过了一个月后,永乐五年九月,大明迎来了永乐朝第一次国丧,皇后徐仪华薨逝于坤宁宫中,年四十六岁,谥号仁孝文皇后。 第三百六十六章 火上加油 徐仪华去世了,最伤心的人是朱棣。自登基以来没有落下过一次早朝的劳模朱棣,竟然下旨暂停早朝一个月,举国上下哀悼皇后。 朱棣的悲伤不仅仅表现在暂停早朝等决定上,更在于他自徐仪华离开的那一刻起,就一步不曾离开坤宁宫所设的灵堂。 皇子们为徐仪华守孝是应该的,而朱棣也在为亡妻守灵的时候生生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几十年在战场上拼杀所留下的伤势,以及为封地和国家忙碌时所历经的辛苦憔悴,使一向身体健康的朱棣也病倒了。 多年呕心沥血而在身体上埋下的炸弹,在这个骤然失去妻子的时刻毫无预警的爆发了出来。 生着病的朱棣就住在坤宁宫的寝殿中,江月一直在他身边仔细的照顾着。因为朱棣病倒了,徐仪华丧事的一切事宜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月的身上。一向吊儿郎当的江月突然间肩负起整个后宫的重任,让她有点儿不适应,但好在有怜香从旁帮助,再加上她协理后宫之后也多少历练了许多,也就没有多怯场了。 至于前朝的事,基本就落在了叶羽的身上。 他是皇帝的妹夫和把兄弟,当年靖难的第一功臣,朱棣登基以来一直最信任的重臣,所以在皇帝病倒的这段时间里,朝臣们自然习惯性的询问他的意见。 在昏迷了两三天后,朱棣渐渐的醒转过来,他向李兴询问了一下目前朝堂内外的形势,在听到叶羽和江月一外一内的代替他稳住局势的时候,身心疲惫的朱棣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朱棣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的休息了几天。 虽然说休息了,但朱棣脑子里还是不停的在想着事情,这件事是他在徐仪华病逝之前询问她贴身婢女初年时听到的。 关于皇后为何会突然忧思成疾,病好之后的徐仪华心情一直不错,怎么会突然间就这样劳心,这是朱棣务必要弄清楚的事情。 初年当时并没有隐瞒朱棣,她只是实话实说,将徐仪华听到的传闻和担忧对朱棣全盘托出。 “娘娘听说汉王殿下一直在暗中做针对太子殿下的事,为了不想他们两兄弟为权位争夺,整日惦记的不过就这一件事,所以才会……” 初年的这句话像是一根针一样扎进了朱棣的心里,他细细回想这段时间来所有对太子不利的消息,心中渐渐泛起冰冷之意。 以仪华的性格来看,如果她听到了关于这件事的风声,那她一定会叫来朱高煦谈话。如果朱高煦好好的听话回去,徐仪华不会依然担忧这件事不肯罢休,也就不会导致她病情的急剧恶化。 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高煦根本就没有听从徐仪华的劝阻,他选择一意孤行,而且还很有可能顶撞了他的母亲。 这是朱棣如今做出的最合理的猜测。 也就因为得到了这个猜测,所以他的心冷了半截。权力的斗争历朝历代都很激烈,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的事不胜枚举,自己不也是浴血拼杀才得到了这个位置么。 心里涌起苦涩的感觉,这位纵横天下的伟大帝王有生之年第一次感觉到了难以名状的苦涩。 一个月之后,暂停的早朝恢复,朱棣也不再赖在病床上,而是恢复了精神开始兢兢业业处理堆积的朝政。 之前那一个月叶羽尽心尽力的帮助朱棣稳定朝局,所以如今突然恢复工作的朱棣也没有感觉有多吃力。 不过好景不长,本来就心情不好的朱棣收到了一份北境送来的急报,让他一瞬间心情更加不好。 之前说过,由于叶羽的计策,蒙古人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对大明的朝贡,但这样的朝贡只持续了这样短短的五年。 鬼力赤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也对黄金家族没有多少兴趣,可他的手下却不一样,当时的鞑靼太保阿鲁台就是这样一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他对鬼力赤的行为极其不满,整日梦想着恢复蒙古帝国的荣光。 在这种动机的驱使下,他杀害了鬼力赤,并拥戴元朝宗室本雅失里为可汗。但这位继承蒙古正统的本雅失里统治的地方实在小得可怜。 这是因为经过与明朝的战争,北元的皇帝已经逐渐丧失了对蒙古全境的控制权,当时的蒙古已经分裂为三块,分别是蒙古本部鞑靼,瓦剌和朵颜三卫。 蒙古本部鞑靼他们占据着蒙古高原,由黄金家族统治,属于蒙古正统。 瓦剌,又称作西蒙古,占据蒙古西部,在明初首领猛可帖木儿死后,瓦剌由马哈木统领。 鞑靼部落自认为是蒙古正统,瞧不起其他两个部落,而且他们和明朝有深仇大恨,一直以来都采取敌对态度。 瓦剌就不同了,他们原先受黄金家族管辖,黄金家族衰落后,他们趁机崛起,企图获得蒙古的统治权,明朝政府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加以利用,他们通过给予瓦剌封号,并提供援助的方式扶持瓦剌势力,以对抗鞑靼。 而在瓦剌首领马哈木心中,部落矛盾是大于民族矛盾的,他并不喜欢明朝,但他更加讨厌动不动就指手划脚,以首领自居的鞑靼。 出于这一考虑,他和明朝政府达成了联盟,当然这种联盟是以外敌的存在为前提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情况变化,昨日的盟友就是明日的敌人。 而朵颜三卫如今则在岚琴的带领下归属明朝统治。 蒙古本部鞑靼太师在拥立本雅失里为可汗后,奉行了对抗政策,与明朝断了关系,更为恶劣的是,他们竟然杀害了明朝的使节,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大明示威。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的这一举动实在是利人损己。 鞑靼的新首领本雅史里与太师阿鲁台都属于那种身无分文却敢于胸怀天下的人,虽然此时鞑靼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他们却一直做着恢复蒙古帝国的美梦,连年出战,东边打兀良哈,西面打瓦剌,虽然没有多大效果,但声势却也颇为吓人。 而此时,鞑靼杀害大明使臣的行为彻底的激怒了朱棣。本就因为皇后徐仪华的离世悲伤的朱棣,此时将心底那些悲愤全都发泄在了鞑靼的身上。 朱棣先是册封瓦剌首领马哈木为顺宁王,并提供援助,帮助他们对抗鞑靼。瓦剌乘势击败前来进攻的本雅失里和阿鲁台,鞑靼的势力受到了一定的压制。 而这些还不够,朱棣干脆准备了十万大军,准备深入北漠痛打不知好歹火上加油的鞑靼。 朱棣亲自制定了作战计划,监督粮草后勤的准备,但却在最关键的事上犹豫了。 这就是指挥官的人选,朱棣常年用兵,十分清楚打仗不是儿戏,必须要有丰富战争经验的人才能胜任这一职务。最好的人选自然是曾经与自己一同靖难的将领们,可是问题在于,当年的靖难名将如今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最厉害的张玉在东昌之战中被盛庸干掉了,朱能也已经死了,张玉的儿子张辅倒是个好人选,可惜刚刚平定的安南并不老实,经常闹独立,张辅也走不开。而叶羽呢?朱棣现在并不想让叶羽离开京城,很多朝政上的事他习惯性的与叶羽商量,所以他并不想轻易派叶羽去战场。 想来想去,只剩下了一个人选了,那就是丘福。 淇国公丘福,是朱棣的结义大哥,也是自燕王府时期就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帅才,是靖难名将中硕果仅存的一个。 朱棣对丘福是十分信任的,所以他决定将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命令他深入北漠,务必要痛击鞑靼。 永乐五年末,丘福正式领兵十万出发北征,在他出发前,朱棣不无担心地叮嘱他千万不可轻敌,要谨慎用兵,看准时机再与敌决战。丘福表示一定谨记,跟随他出发的还有四名将领,分别是副将王聪、霍亲,左右参将王忠、李远。 此四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参加此次远征之前都已经被封为侯爵,战场经验丰富。 在丘福出发之前,叶羽曾找过他,叮嘱他在北漠征战一定要小心谨慎。 由于天气入冬,叶羽对丘福说道:“大哥,此去北境也非一两日的事,你切记不要过快行军,冬天行军本就比其他季节要苦,更何况是本就寒冷的北漠。” 叶羽对丘福的嘱咐语重心长,其中有一件事他反复的强调,那就是让他千万不要轻敌。 “如果你的军中有人说敌人很容易战胜,你千万不要把这话当真!” 不得不说,叶羽不愧为曾在军中被称为奇兵绝谋的神鬼军师,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次北伐最大的隐患就在于轻敌冒进,而最容易犯这个错误的就是主帅丘福,在军队出发前忍不住一遍遍苦口婆心的提醒丘福。 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叶羽的判断是准确的,可问题在于,叶羽的那些劝阻却在关键时刻被丘福遗忘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多事之秋 永乐六年初,各地的督饷官奉命进京汇报督饷的情况,而这个时候,化州来了一个督饷官,这个人是解缙。 一年之前,朱棣因为越来越看不惯解缙,便把他发配到了南疆。 解缙当然不敢抗旨,老老实实的去了广西,当时的解缙心中充满了茫然和失落,但他没有绝望,因为类似的情况他之前已经遇到过一次,他相信机会还会来临的,上天是不会抛弃他的。 当时的解缙坚信朱棣有一天一定还会起用他,他这样的才华绝不会埋没在南疆那些偏僻的地方。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解缙迎来了一个转机。 虽然苦等了很久,但解缙等到的只是到化州督饷的工作。不过对于如今落魄的解缙来说,督饷就督饷吧,好歹也是个机会。 要换做一般人,这个时候一定会选择踏踏实实的去督饷,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下去不就得了,可解缙不愧是解缙,他偏偏就要搞出点事来,这一搞还就把自己给搞到牢里去了。 永乐六年初的这次进京汇报督饷情况,是解缙获得的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他可以回到久违的京城,有机会在朱棣面前露脸,甚至有机会回到朝堂。 要知道在大明那个时候,一个偏远地区的官员能够捞到这么个进城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按说四处逛逛、买点土特产,回去后吹吹牛也就是了,能闹出什么事情呢? 解缙是从京城里出来的,见过大场面,此刻重新见识京城的繁华,引起了他的无限遐思,就开始忘乎所以了。 解缙这个人一向是闲不住的,好不容易来到京城一趟,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就离开。 在完成了向户部汇报督饷情况的任务之后,无所事事的解缙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或许是他还存有东山再起的强烈幻想,于是便在没有请示朱棣的情况下,私自去见了太子朱高炽。 朱高炽实在惊讶会见到解缙,“解卿,你怎么会来?” 解缙糊涂,不代表朱高炽也跟他一起糊涂,未得到允许便私自来东宫见太子,是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一别一年,殿下可好?”解缙关切的问:“之前臣听说汉王使用各种诡计来陷害您,好在都转危为安了。” 朱高炽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因为解缙的一句关心而感动,他满心都是慌乱,自己本来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了,这个关键时刻解缙竟然还胆大至此来见自己,这简直是要火上添油的意思。 不得不说的是,解缙的这个举动真的是太糊涂了,东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想去就能随便去的地方么? 解缙的荒唐行为还不止于此,他私自拜见太子之后,居然不等朱棣发话,也不报告,就这么走了! 这真的是愚蠢至极的行为,朱高炽当然也了解到了这样的情况,他愁眉苦脸的去靖国公府请教叶羽,想问问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叶羽听到后也是一阵无语,解大才子的脑子已经全都用在编书上了么?遇到任何事儿居然连想都不想吗? 这件事很麻烦,朱高炽郁闷的问:“亚父,这下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封锁一下消息,不要让父皇知道。” 叶羽沉默的思考着,现在封锁消息已经来不及了,解缙私自到东宫拜访太子,这件事就算是暗中进行的,但一定已经被汉王知道了,毕竟为了方便党争夺嫡,朱高煦一定在东宫布置了暗哨。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不可能不让朱棣知道,而且如果现在刻意去做一些隐瞒的举动,那么朱高煦到朱棣面前告状之后,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局面,到那个时候明明没什么事,也会变成做贼心虚。 那么解缙的愚蠢举动就真的会害惨太子。 最后,叶羽只是叹息的说着:“殿下,不能做任何想要隐瞒的举动,否则会在陛下心里真的留下你们秘密谋划阴谋的阴影。若是我们坦然面对,那么至少证明我们心里没有鬼,陛下就算心中存疑,也不会真的相信殿下有什么不轨的举动,顶多将解缙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捉拿下狱罢了。” “如亚父所说……是准备放弃解大人了?”朱高炽似乎于心不忍。 叶羽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如今的形势,我们已经不可能顾虑到方方面面了。这次的事情是解大人造成的,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负责。” 这就是太子和叶羽商议之后的结果,解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弃子,没有人再会去救他。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出乎叶羽的预料,解缙刚刚离京不久,朱高煦就立刻向朱棣报告了他私自去东宫拜见太子的事。 朱棣大为震惊,认定解缙有结交太子,图谋不轨的形迹,便下令逮捕解缙下狱。 就这样,大明第一才子解缙偷鸡不着蚀把米,官也做不成了,变成了监狱里的一名囚犯。 至此,解缙终于断绝了所有希望,皇帝不信任他,太子帮不了他,这下是彻底完了。 回望自己的一生,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虽经历坎坷,却能够转危为安,更上一层楼,百官推崇,万人敬仰。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得意! 可是现在呢,除了整日不见光的黑牢、脚上的镣铐和牢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输了,彻底输了,但愿赌就要服输。 解缙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最终会失败?自己并不缺乏政治斗争的权谋手段,却落得这个下场,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为何朱棣会对自己如此冷酷,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私下去见太子的事这么快就被汉王得到了消息。 唯一的解释是…… 解缙虽然在夺权的斗争中经常干蠢事,但他还是有身为第一才子的智商的,他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 于是,在他见到唯一一个到天牢来看自己的人时,将这件事告诉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夜殇。 夜殇为解缙带来了一些衣物和食物,解缙实在不懂这位锦衣卫提督为何对自己这样关照。 “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我可以在外面替你办。” 解缙怔怔看着眼前的人,他确信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也想不通他关照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此时的解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妻儿,他只是希望夜殇帮忙照顾一下妻儿,让他们起码不至于食不果腹。 夜殇很痛快的答应了他这个要求,并让他放心。 接着,解缙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希望你可以告诉靖国公。” 夜殇和叶羽的关系解缙多少能够看出来一些,所以他才会放心的拜托夜殇去见叶羽。 “东宫里有汉王的人!所以他才会这么迅速知道我去见过太子的事,太子身边有叛徒,再这样下去他的处境太危险了。” 夜殇听罢,只是沉默的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你已经成为了东宫的弃子,现在还惦记着这些事做什么?” 解缙惨然一笑,回答道:“太子殿下是个仁善的好人,身为臣子,我不希望看到他被汉王陷害。” 解缙在这个时候的回答让夜殇很满意,这说明他起码还是个有情义的人。 夜殇答应了解缙的请求,替他安顿好了还在南疆的妻儿,然后回京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她确实把东宫应该有叛徒的事告诉了叶羽,但叶羽同样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已经着手准备清理东宫中的人了。 但夜殇现在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要查的事虽然跟东宫有关,但却不是东宫里面的人,而是外面的。 说实话,在大明初期这个时间点,真正可怕的情报并非是叛徒能够透露的,而是另外一些人。 之前也已经说过,这些可怕的人正是锦衣卫。 夜殇现在怀疑和担心的不是东宫里面的叛徒,而是自己手中的锦衣卫出了帮助汉王的人。虽然她一向对锦衣卫进行放养的政策,将大小事务交给纪纲去打理,但这件事绝对不是小事。 锦衣卫自洪武年间开始就秉持着绝对忠君的信条,无论如何只听从皇帝的命令,决不能参与党争。 如果夜殇的猜测不错的话,那么锦衣卫中一定有人已经参与了党争,并且倒向了汉王。 这是夜殇断断不能容忍的。 所以她命令纪纲去彻查,一定要找出参与了党争的人,并且决不能手下留情,务必要全部清除掉。 纪纲立刻领了命令,开始全力调查锦衣卫中参与党争的人,无论官职大小全部都要彻查。 一直很闹腾的解缙终于消停了,然而朱棣的耳根子却还是没有消停。 永乐六年八月,远征军的战报传到了京城,战报简单明了:全军覆没。 这是一次惨痛的失败,不但十万大军全部被消灭,邱福、王聪、霍亲、王忠、李远五员大将也全部战死沙场。 朱棣震怒了,他打了很多年仗,多次死里逃生,恶仗乱仗见得多了,但像这样惨痛的败仗他还真没见过。 第三百六十八章 逆命者必剪除之 丘福的死很快在京中传开,朝野上下全都在议论这件事,自然也会跟着议论这次的惨败。 据战报来看,当时丘福率领军队一路猛进,赶到了克鲁伦河附近,击溃了一些鞑靼的散兵,并抓获了鞑靼的一名尚书。 丘福便揪着这个尚书询问敌情,这位尚书倒是个直爽人,也没等丘福用什么酷刑和利诱手段,就主动交待,鞑靼军队主力就在此地北方三十里,如果现在进攻,必然可以轻易获得大胜。 丘福十分高兴,干脆就让这个尚书当向导,照着他所指引的方向前进。 这样看来,丘福倒真是有几分国际主义者的潜质,竟然如此信任刚刚抓来的俘虏,而从他的年纪看,似乎也早已过了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是天真地过头了。 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远离战场很多年了,丘福的判断能力与年轻时相差太远,这次的判断不仅让他一代名将的身份蒙羞,更让他和他的将士们全军覆没。 在那位向导的的带领下,丘福果然找到了鞑靼的军营,但是并没有多少士兵,那位向导总会解释说,大部队在前面。就这样,不停的追了两天,依然如此,总是那么几百个鞑靼士兵,而且一触即溃。 部下们开始担忧了,他们认为那个向导不怀好意,然而丘福却没有这种意识,第三天,他还是下令部队跟随向导前进,这下子他的副将李远也坐不住了。 李远劝丘福及时回撤,前面可能有埋伏,可是丘福不听,他固执地认为前方必然有鞑靼的大本营,只要前行必可取胜。 李远急得跳脚,也顾不得上下级关系,大喊道:“临行前靖国公和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 然而李远的这番话,依然没有把如今渴望胜利的丘福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丘福如同前两日一样地出发了,带路的还是那位向导,这一次他没有让丘福失望,找了很久的鞑靼军队终于出现了。 但与丘福所预期的不一样,这些鞑靼骑兵是主动前来的,而且并没有四散奔逃,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看上去吃饱喝足,睡眠充分,此刻正精神焕发地注视着他们。 明军落入了鞑靼大军为他们设下的圈套,此时的鞑靼大军根本就是在这里准备好了陷阱等待着明军入瓮。 丘福全军被敌人围困起来打,虽然拼死抵抗,但依然没有逃离必死的命运。 这件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朱棣的怒火越烧越旺,但他依然保持着冷静,清晰的分析着目前的情势。 然而此时,有一个人的愤怒已经燃烧的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这个人就是叶羽。 叶羽怒气冲冲的到东暖阁找朱棣,但是让朱棣惊讶的是,他不是来询问战况的,反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为什么没有带回大哥的遗体!?”叶羽毫不忌讳君臣之礼,刚刚见到朱棣就立刻问出了这句话。 朱棣怔怔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来意。 “这场战役的始末你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我军是被围起来打的,乱军之中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别说分不清遗体了,我们就连逃出来的人都有限。”因为能够理解叶羽的心情,所以朱棣对他说话很心平气和。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叶羽却并没有因为朱棣的心平气和而改变自己的说话态度。 “那战后为何没有返回战场去寻找?” 朱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叶羽的这个问题太没水平,而且可以说几近于白痴一般,没有人会在战败之后再特意返回战场,只为了寻找一个败军之将的尸体。 “你说这话也太天真,我军已经战败,怎么可能再返回战场去?这样很危险不说,也会继续劳损我军的军力。” 朱棣已经足够耐心的在跟叶羽说这件事,但叶羽却似乎对朱棣的解释十分不满。 “所以就要让大哥曝尸荒野么?” 朱棣盯着叶羽,说实话,自从徐仪华逝世之后,他就没遇上一件好事,所以脾气也很暴躁,今天能对叶羽这么有耐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棣不明白,事情已经够烦的了,叶羽突然在这个时候抽风到底是要干嘛?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次这样过。 叶羽炙热的眼神回视着朱棣,缓缓问道:“我不是在以臣子的身份对陛下说话,我是在问二哥你。” 朱棣终于明白了,叶羽跑来跟自己兴师问罪,并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而是以结义兄弟的身份,在质问自己为何没有想办法寻回大哥的遗体。 朱棣一时间有些语塞,他这时候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之前还能振振有词,只是因为他在刚刚忘记了丘福还是自己结义大哥的事实。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朱棣不说话,叶羽就只是盯着他看。 最终,还是朱棣无奈的妥协,叹息着站起身,走到叶羽身边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朱棣妥协了,叶羽立刻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感受到了他的妥协。 说实话,身为帝王,朱棣这样的表现已经很难得了,至少叶羽不会再得寸进尺。 于是,叶羽的语气也立刻和缓了下来,他牢牢看住朱棣,道:“鞑靼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的容忍范围,我们必须要痛打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厉害。” 这话不用叶羽说,朱棣当然明白,但他现在没有想到合适代替丘福的人,所以才会有些头疼。 哪知,叶羽却自顾自的说下去,“二哥可有合适的将领?”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 叶羽却突然笑了,笃定的说:“我来给二哥推荐一个人选吧。” “谁?” “我!” 朱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确实没想到他会主动请缨。在朱棣的印象当中,除了靖难那一次之外,叶羽从未有一次主动请缨上过战场,他基本属于能躲就躲那类型的人。 叶羽看朱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我不喜欢战场,但我这次必须去!” 朱棣当然明白叶羽所执着的地方是什么,他沉默的思考着,权衡着此刻让叶羽去北境战场还是留在京城的利弊。 叶羽自朱棣登基以来就是他的左右手,一直在帮他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虽然有内阁的七位大学士在帮忙,但有时很多决策性的问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朱棣都会询问叶羽。 况且战场毕竟凶险,朱棣现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实在也不想让叶羽亲自去打仗。 叶羽也知道朱棣在犹豫什么,便说道:“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我的第一场战争就是和蒙古人的战争。二哥,你已经找不出别人比我更合适北伐主帅的位置了,对么?况且,这次我去北伐,还肩负着大哥的仇恨!大哥战死在蒙古的战场上,作为他的兄弟,我必须要替他报仇!” 朱棣看着叶羽,沉声问道:“你的把握大么……” 叶羽笑道:“哪个人上战场之前能确定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也已经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二哥,无论你犹豫多久,你最后都一定会同意让我去的。” 叶羽确实了解朱棣,放眼整个朝堂,除了叶羽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人合适出征北伐了。 所以,最后朱棣还是下了一道谕旨,任命靖国公叶羽为北伐主帅,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对鞑靼的第二次北伐。 于是在靖难之战后第六年,叶羽再次披上了盔甲,拿起了战刀,准备走上战场去击败他的敌人。与之前的那次战争之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逆贼,这一次他是皇亲,上一次是为了自己,这一次是为了国家。 朱棣完全继承了朱元璋的人生哲学“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次也不例外。为了给鞑靼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下达了总动员令,命令凡长江以北全部可以调动的士兵,立刻全部向北方集结,于是长江以北无数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始向集结地进发,集结完毕后共五十万,靖国公叶羽任主帅。 与此同时,朱棣派遣使者向瓦剌传递消息,大致意思是大明马上就要出击鞑靼,希望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如果多事,大可连你们一起收拾。 而此时的鞑靼却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击败丘福之后,本雅史里与阿鲁台十分得意,甚至开始谋划恢复元帝国,重新做皇帝,因而对瓦剌更加傲慢。这两位尚在做美梦的仁兄根本不会想到,刀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只等砍下去了。 在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后,叶羽终于率领着他的五十万大军出塞远征,目标直指鞑靼! 六年未经战阵的叶羽再次回到了战场,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熟悉,江南水乡的秀丽和宁静和北方草原的辽阔与豪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羽带着朱棣的期待,带着为丘福报仇的决心,来到了北漠之中。 鞑靼的做法不仅让朱棣愤怒,也让叶羽愤怒。 像这样不听话的邻居是不需要的,必须要将他们彻底消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呼啸北漠 叶羽率领着他的北伐大军不断向北方挺进,当军队经过大伯颜山时,叶羽纵马登上山顶,远望大漠,唯见万里黄沙,极尽萧条。 十年前,他曾经远征经过此地,那一年他只有二十几岁,那时这里还有很多人家,是繁华之地,如今却变成了一片荒漠。 叶羽感叹良多,对身边的杨澈说道:“当年蒙古元朝兴盛之时,这里都是一片片繁荣的民居之地,如今却已经变得如此荒凉。” 容不得叶羽的更多感叹,大军于同年五月到达了几个月前丘福全军覆没的克鲁伦河,由于时间不长,四处仍然可见死难明军的尸骨和盔甲武器,很明显,蒙古军队管杀不管埋。 叶羽一路皱着眉,他命令亲兵散开,沿途仔细寻找,只要发现有高级军官穿着的尸体就一定要立刻告诉他。 虽然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根本就没有可能找到了,但他依然不放弃可能带回丘福遗体的机会。 叶羽一面让人留意寻找丘福的遗体,一面让手下的亲兵们去尽量收殓明军的尸骨,并将他们就地埋葬,入土为安。 结果和叶羽预期的没有不同,能够找到的明军尸骨本身就很少了,丘福的遗体更是根本就找不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叶羽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悲伤,他翻身下马,向着明军全军覆没的战场恭敬的跪下,行了个代表为兄长送行的大礼。 这之后,叶羽打起精神率领大军继续深入北漠。 过河之后,明军抓到了少数鞑靼士兵,他们供认鞑靼首领本雅失里就在附近,经过仔细分析,叶羽确认了这一情报的真实性,他立刻下令部将王友就驻扎此地,自己则率领精锐骑兵带上二十天口粮继续追击。 兵贵神速,叶羽深深懂得这个道理,而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寻找已久的目标就在附近! 叶羽的判断没有错,本雅失里确实统领着大队鞑靼骑兵驻扎在附近,但他的老搭档阿鲁台却不在身边,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他们吵架了。 本雅失里是阿鲁台扶植上台的,两人关系一向很好,也甚少争吵,但在得知大明的靖国公叶羽亲率五十万大军前来讨伐时,他们慌张之余,竟然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争吵的内容并不是要不要抵抗和怎么抵抗,而是往哪个方向逃跑! 这二位仁兄虽然壮志凌云,但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听说叶羽亲率五十万人来攻击自己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次明朝政府是来玩命的,无论怎么扳指头算,自己手下的这点兵力也绝对不够五十万人打的,向瓦剌求援又没有回音,那就只有跑了。 叶羽打仗的本事在蒙古还是很有名的,毕竟这家伙总是不动声色的就能把敌人打的落荒而逃,这次又带了五十万人之众,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跟他较劲。 跑是一定要跑的,可是往那边跑呢?这是个重要的问题。 本雅失里说:“往西跑,西边安全。” 阿鲁台却说:“西边是瓦剌的地盘,我们刚和人家打完仗,哪好意思去投奔,不如往东跑,东边安全。” 本雅失里反对,他说:“东边的朵颜三卫是明朝的从属国,绝对不会收留自己这个元朝宗室,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两人僵持不下,越吵越激烈,后来他们决定停止争吵,毕竟再不停明军就要来了,最后他们决定分兵突围。 就这样,本雅失里一路向西狂跑,可还没有赶到瓦剌就撞到了叶羽的大军,不能不说是运气不好。 本雅失里发现了明朝大军的动向,他立刻命令部队加速前进。 与此同时,率领精锐骑兵的叶羽也快马加鞭向本雅失里不断靠近。 这是一场战场上的赛跑,最终叶羽占据了优势,因为他明智地把辎重和后勤留在了克鲁伦河畔,只带上口粮日夜追击,而本雅失里却舍不得他抢来的那些东西,带着一大堆家当逃跑,自然跑不快。 叶羽终于追上了本雅失里,并立刻向他发动了攻击,本雅失里万万没有想到,叶羽来得这么快,毫无招架之功,被叶羽一顿猛打,丢下了所有辎重,只带了七个人逃了出去。 战后,叶羽不打收条就全部收走了本雅失里辛辛苦苦带过来,一直舍不得丢的那些金银财宝,而可怜的本雅失里就这样无偿地为叶羽干了一趟搬运工。 无论如何,本雅失里总算是捡了一条命,继续着他的逃亡之路,但他却未必知道,他的这次战败不但是他的耻辱,也会让他的祖先蒙羞。 或许是宿命的安排吧,叶羽追上并击溃这位成吉思汗子孙的地方,就是斡难河。 叶羽正在马上俯视着这片刚刚经过大战的土地,大风吹拂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斡难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迷人的光彩,刚发生的那场恶战似乎与这片美丽的土地毫无关系。 胜利喜悦已经消退的叶羽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对身边的杨澈感叹道:“这里是斡难河,是成吉思汗兴起的地方,他当初叱咤天下烈烈风云的时候,怎么会想到后世子孙竟会败的这样彻底。” 是的,两百年前,就在斡难河畔,铁木真统一了蒙古部落,成为了伟大的成吉思汗。术赤、窝阔台、拖雷、哲别等后来威震欧亚大陆的名将们环绕在他的周围,宣誓向他效忠。之后他们各自出征,将自己的宝剑指向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并最终建立了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 转眼之间,两百年过去了,草原上的大风仍旧呼啸,斡难河水依然流淌,但那雄伟的帝国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就在不久之前,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在这里被打得落荒而逃。 一切都过去了,只有那辽阔的草原和奔流的河水似乎在向后人叙说着这里当年的盛况。 百年宏图霸业,最终竟然全都是过眼云烟。 本雅失里逃走了,他如愿逃到了瓦剌,然而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虽然以往与瓦剌的战争都是太师阿鲁台指挥,本雅失里并未参与过,可是瓦剌的首领马哈木充分发挥了一视同仁的精神,不但没有给他什么优厚待遇,反而从他这里拿走了一样东西——他的脑袋,报旧仇之余,还顺便去向明朝要两个赏钱。 叶羽击败了本雅失里,但办事向来十分周到的他并未忘记阿鲁台,他随即命令大军转向攻击阿鲁台。 此时的阿鲁台情况比本雅失里好不了多少,他其实根本就不敢去朵颜三卫的领地,毕竟朵颜的岚琴郡主一门心思跟着明朝混,现在去了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万般无奈无家可归的阿鲁台只好在茫茫草原和大漠间穿行,躲避着明军。 明军此时也不断寻找着阿鲁台,但由于阿鲁台采用游击战术,方位变换不定,和明军玩起了捉迷藏,而明军粮食就快接济不上了,无奈之下,只好班师,看上去,阿鲁台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但人要是倒霉起来,连喝凉水也会塞牙的,阿鲁台这次的倒霉程度就不亚于喝凉水塞牙缝。 明军在班师途中,经过阔滦海子时,居然撞上了正在此地闲逛的阿鲁台!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叶羽立刻命令军队摆好阵势,五十万大军随时准备发起攻击。此刻的阿鲁台吓得魂不附体,叶羽抓住了阿鲁台的这一心理,派使者传话,要阿鲁台立刻投降,否则后果自负。 阿鲁台十分想投降,他很清楚明军的实力,如果要强行对抗,只有死路一条,但部下们却死不同意,双方争执不下。 阿鲁台急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在这情况下,阿鲁台和部下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阿鲁台以需要考虑的时间为理由,把使者打发走了,然后他接着回去和那些部下们讨论对策,会议中,有人提出趁此机会可以偷偷逃走,明军必然追赶不及。这个观点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阿鲁台也认为不错,便决定派遣部分军队先走。 然而就在他们趁着跟明军僵持拖延的时间调遣军队准备逃跑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和马鸣声! 阿鲁台立刻大惊失色,就算是他也意识到了可怕的事实,明军开始进攻了! 然而此刻的明军大营也并没有接到发动总攻的命令,掌管中军的副将安远伯柳升听到外面乱成一片,大为吃惊,马上出营察看。他惊奇地发现有数千骑兵已经奔离营区,杀向敌军。 柳升大为恼火,认为是有人违反军纪私自出战,但当他看清那支骑兵的帅旗后,就立刻没有了火气。 那是靖国公叶羽的帅旗。 柳升大惊之下立刻组织人马追着叶羽而去,这位爷要是出点儿什么事,那回去后所有人都得被皇帝陛下迁怒。 第三百七十章 黑暗的时刻 这一幕混乱的发起者正是叶羽,自从他排遣使者前往阿鲁台军中后,便一直注视着对方的动向,而阿鲁台的缓兵之计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要知道,他自己就是搞阴谋诡计的行家里手,阿鲁台想在战场上跟他玩这招,绝对是班门弄斧。 当叶羽发现敌军迟迟不作答复,阵型似乎有所变化时,他就敏锐的判断出,敌军准备有所动作了,至于是进攻还是逃跑,那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要立刻抓住时机,痛击敌军。 于是他顾不得通知后军,便亲率数千骑兵猛冲对方大营! 在他的统率下,明军的骑兵们个个英勇无比,以一当十,要知道,带头冲锋的可是靖国公啊! 那可不是一般人,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贵为长公主驸马、当朝皇帝的把兄弟、也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可以算是如今大明朝堂内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现在这个人居然拿起刀和普通士兵一起冲锋,还身先士卒,冲在前面,领导做出了这样的表率,哪里还有人不拼命呢? 跟着靖国公冲一把,死了也值啊。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叶羽的鼓舞下,明军如下山猛虎般冲入敌阵,疯狂砍杀蒙古士兵,叶羽更是自己亲自挥刀斩杀敌人,士兵们为了在靖国公面前表现得更好一点,自然更加卖命。 经过两三次冲锋,阿鲁台军就彻底崩溃,阿鲁台带头逃跑,而且逃跑效率很高,一下子逃出去上百里地。 他本以为安全了,可是明军却紧追不舍,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追杀,阿鲁台精疲力竭,跑到了回曲津,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 可还没有等他坐稳,明军就已赶到,又是一顿猛砍,阿鲁台二话不说,扭头就逃,并最终以其极强的求生本能再次逃出生天,但他的手下却已几乎全军覆没。 在获得全胜后,叶羽班师回朝,经过这次打击,鞑靼的势力基本解体,大汗被杀,实力大大削弱。 阿鲁台被明朝的军事打击搞得痛苦不堪,手忙脚乱,四处求援却又无人援助,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呈递降表向大明的皇帝朱棣主动承认错误,并且表示鞑靼愿意再次向明朝朝贡,并且愿意顺服于明朝。 此战过后,北方各蒙古部落无不心惊胆战,因为明朝的这次军事行动让他们认识到,这个强大的邻居是不能随意得罪的,说打你就打你,绝对不打折扣。 叶羽的这次出征虽然没有能够完全解决问题,但也沉重地打击了敌对势力,为北方边界换来了一个暂时和平的局面。 叶羽班师回朝的路上路过了北京,在刚刚进城的时候得到了朱棣的旨意,原来自从叶羽北伐之后,朱棣也带人北上到了北京,为了进一步计划迁都的事情。 朱棣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等待着叶羽北伐胜利后班师路过这里。 在接上朱棣之后,北伐大军终于开始往京城前进。 九月的时候,朱棣和叶羽回到了京城,由于圣驾回銮,太子应该第一时间安排大臣前来接驾。 朱高炽在得到朱棣回京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前来迎接,但迎接时由于准备不足,有所延误,朱棣感觉很不高兴。 其实说来这也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朱棣同志平日经常自行骑马出入大漠等不毛之地,陪同的人也不多,像迎驾这种形象工程有没有是不大在乎的。所以太子朱高炽虽然心中不安,却也没多想。 然而后来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朱高炽的意料。 朱棣大发雷霆,把朱高炽狠狠骂了一顿,大概意思是老子在外面打仗那么辛苦,也是为了你将来的江山打基础,你却连个基本迎接工作都做不好,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朱高炽挨骂了,心里非常委屈:“不就是稍微晚了点,至于搞得这么大吗?” 至于,非常至于。 朱高炽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他的好弟弟朱高煦不断打探他的行动,虽然并没有什么发现,但政治家朱高煦先生整人是从来不需要事实的,他不断编造太子企图不轨的各种小道消息,并密报给朱棣。 朱棣开始并不相信,之后禁不住朱高煦长年累月的造谣,加上身边被朱高煦买通的人们也不断说坏话,他渐渐地又开始怀疑起太子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回来就碰上了太子迎驾迟缓这件事,虽然这并不是个大事情,但在朱棣那里却变成了导火线。在朱棣看来,这是太子藐视他的一种表现。 自己还没有退休呢,就敢这么怠慢,将来还得了?! 在朱高煦的推波助澜下,事情开始一边倒,太子受到严厉斥责的同时,***的主要官员如尚书蹇义、学士黄淮、洗马杨溥都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监狱。 杨溥是自从朱高炽成为太子开始就跟随在他身边的东宫辅臣,跟朱高炽的感情非同一般。 杨溥没有杨士奇和杨荣那样突出的才能,他辅佐太子十余年,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也不引人注目,这样下去,即使将来太子即位,他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但这次突发的东宫迎驾事件成为了杨溥政治生涯的一次机会。 由于杨溥的工作单位就是太子东宫,所以他被认定为直接责任者,享受特殊待遇,被关进了特级监狱——锦衣卫的诏狱。 能够关进诏狱的绝对都不是等闲之辈。 但是一旦关进了诏狱,能活着出来的都是少数。比如蓝玉,比如李景隆,当年的秦王朱樉绝对是个例外。 诏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环境恶劣,虽然是高等级监狱,却绝不是卫生模范监狱,蚊虫老鼠到处跑,监狱也从来不搞卫生评比,反正这些东西骚扰的也不是自己。 虽然环境恶劣,但锦衣卫们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对犯人们的关照,他们秉承着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管理理念,对犯人们严格要求,并坚持抗拒从严,坦白也从严的审讯原则,经常用犯人练习拳脚功夫,以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同时他们还开展各项刑具的科研攻关工作,并无私地在犯人身上试验刑具的实际效果。 这就是诏狱,这里的犯人没有外出放风的机会,没有打牌消遣等娱乐活动,自然更不可能在晚上排队到礼堂看新闻报道。 太子一脉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朱高煦的精心组织策划和挑拨下,朱棣的怒火越烧越旺,太子一脉的重臣几乎被一网打尽。 朱棣已经认定亲近太子的那帮人都想着自己早死,然后拥立太子博一个功名,他对太子的失望情绪也达到了顶点。他不再相信拥护太子的那些东宫文官们,除了一个人外。 这个例外的人就是杨士奇。 说来奇怪,虽然杨士奇一直在太子身边,朱棣却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公正客观的人,于是在两年后,朱棣再次召见他,问了他一个问题。 与两年前一样,这也是一次生死攸关的问答。 当时的政治局势极为复杂,由于朱棣公开斥责太子,且把太子的很多亲信都关进了监狱,于是很多大臣们都认为太子已经干不了多久了,倒戈的倒戈,退隐的退隐,太子也朱高炽陷入了孤立之中,现实让他又一次见识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原先巴结逢迎的大臣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唯恐自己和太子扯上什么关系,连累自己的前途,在这种情况下,杨士奇开始了他和朱棣的问答较量。 这次朱棣没有遮遮掩掩,他直接了当地问杨士奇,太子是否有二心,不然为何违反礼仪,迟缓接驾? 在此之前,也有人也劝过杨士奇要识时务,太子已经不行了,应该自己早作打算。 杨士奇用自己的答案回复了朱棣,也回复了这些人的建议。 杨士奇答道:“太子对您一直尊敬孝顺,这次的事情是我们臣下没有做好准备工作,罪责在我们臣下,与太子无关。” 说完,他抬起头,无畏地迎接朱棣锐利的目光。 朱棣终于释然了,既然不是太子的本意,既然太子并不是有意怠慢,自己也就放心了。 就这样,悬崖边上的朱高炽又被杨士奇拉了回来。 杨士奇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在太子势孤的情况下,主动替太子承担责任,需要冒很大的风险,要知道,朱棣不整太子,对他们这些东宫官员们却不会手软。与他一同辅佐太子的人都已经进了监狱,只剩下了他暂时幸免,但他却主动将责任归于自己,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牵连太子。 杨士奇用行动告诉了那些左右摇摆的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收买,不是所有的人都趋炎附势。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朱高炽的太子地位被摘掉是迟早的事情,继续跟随他并不明智,还很容易成为朱高煦打击的对象,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我们可以说,在风雨飘摇中依然坚持支持太子的杨士奇,不是一个投机者。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朱高煦的失误 杨士奇最终还是为他的无畏行为付出了代价,朱高煦恨他入骨,指示他买通的人攻击杨士奇,本来不打算处置他的朱棣也禁不住身边人的反复煽动,将杨士奇关入了监狱。 朱高炽得知杨士奇也即将被关入监狱,十分焦急,但以他目前的处境,仅能自保,是绝对保不住杨士奇的。 杨士奇却不以为意,反而在下狱前对太子说:殿下宅心仁厚,将来必成一代英主,望殿下多多保重,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情况,都一定要坚持下去,决不可轻言放弃。 此时,朱高炽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即将进入监狱却还心忧自己的杨士奇其实不只是他的属下,更是他的朋友,是患难与共的伙伴。 太子的地位保住了,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在朱高煦咄咄逼人的气势下,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朱高煦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他的阴谋策划终于有了结果,太子受到了沉重打击,而帮太子说话的文官集团也已经奄奄一息,形势一片大好,前途十分光明。 话说回来,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朱高煦也不例外。 胜利在望的朱高煦在历史书中找到了自己的偶像,并在之后的岁月中一直以此自居。 他的这位偶像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他经常见人就说:“我这么英明神武,不是很像李世民吗?” 如此急切表白自我的言语,今日观之,足以让人三伏天里尚感寒气逼人,如果朱高煦出生在现代,定可大展拳脚,拍些个人写真照片,再配上自信的台词,必能一举成名。 朱高煦不是花痴,他这样说是有着深厚的政治寓意的。 大家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他的隐含意思,李世民与朱高煦一样,都是次子,李建成对应朱高炽,都是太子。 这样就很清楚了,李世民杀掉了李建成,当上皇帝,朱高煦杀掉朱高炽,登上皇位。 朱高煦导演希望把几百年前的那一幕戏再演一遍。 我们这里先不说朱高煦先生是否有李世民那样的水平,既然他坚持这样认为,那也没办法,就凑合吧,让他先演李世民,单从这出戏的演员阵容和所处角色上看,似乎和之前的那一幕确实十分相似。 但朱高煦导演也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失误,他忽略了这场戏中另一个大牌演员的感受,强行派给他一个角色,这也导致了他最终的失败。 他要派的是这场戏的主要角色之一——李世民的父亲李渊,被挑中的演员正是他的父亲朱棣。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把这场戏演好,演完,搞一个朱高煦突破重重险阻,战胜大坏蛋朱高炽,登基为皇帝的大团圆结局,就必须得到赞助厂商总经理朱棣的全力支持。 而朱高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狂妄无礼的言辞一字不差的传到了父亲朱棣的耳中,并且引发了无法收拾的后果。 朱高煦无论怎样都想象不到,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那个从靖难之前就陪他一起长大的伴读,竟然是太子的人。 那个伴读叫楚世安。 楚世安是建文元年开始跟在朱高煦身边的,他陪伴朱高煦一同念书,一同练功,一同上战场,是朱高煦最信任的人,被朱高煦视作兄弟。 但擅于玩弄权术的朱高煦忽略了一点,建文元年楚世安十三岁进入燕王府成为朱高煦的伴读,那么之前的十三年里,楚世安都是在哪里生活的?他又是什么来历呢? 朱高煦只看到了十三岁之后的楚世安和自己同甘共苦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他的过去,因为他本能的没有去怀疑年仅十三岁的孩子。 朱高煦把楚世安当成自己最信任的左右手,然而他错的太过彻底,楚世安不仅不是他的左右手,反而是他的敌人,太子朱高炽的人。 说楚世安是朱高炽的人似乎也不太准确,准确的说,他是叶羽的人。当然,建文元年的时候他还不是叶羽的人,而是夜殇安排进入燕王府到朱高煦身边做伴读的。 楚世安真正的身份是楚信的儿子,夜殇的义子。 当初夜殇让他进燕王府也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优越的学习环境,毕竟当时夜殇正忙着带陌石山庄上下搞革命,楚世安在这个环境下实在是得不到什么好的教育,所以夜殇利用职务便利,帮楚世安争取到了进燕王府当伴读的机会。 本着去学习目的的楚世安留在的燕王府里,和朱高煦成了朋友,自然也成为了太子朱高炽的同窗,也是叶羽的学生。 靖难结束之后,他本想回到夜殇身边,但却被老师叶羽赋予了一个使命,那就是让他留在朱高煦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他的行为出现不轨,就要第一时间告诉叶羽。 不得不说,楚世安虽然是朱高煦的伴读,但他很喜欢秉性纯良的太子朱高炽,毕竟朱高炽也是他的同窗,又是一个谦恭有责任感的太子,所以楚世安决定留在朱高煦身边,作为关键时刻对太子的支援。 就这样,当朱高煦因为成功打击了太子而开始傲慢无礼的时候,楚世安聪明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朱高煦说的话告诉了叶羽,也就给太子重臣们反击的绝好机会。 叶羽知道了朱高煦现在狂妄自大的情况,于是他通知首领太监李兴,开始在宫中撒网,将朱高煦说的话散布出去,让朱棣听到。 骤然听到传闻的朱棣只是一笑置之,但久而久之,他就开始心里打鼓了。 别忘了,所有当了皇帝的人都不自觉的多疑,朱棣怀疑太子,也不代表他就信任你朱高煦。 当得知朱高煦将自己比作李世民的时候,对政治十分敏锐的朱棣再也坐不住了。 朱棣不是李渊,事实上,他跟李渊根本就没有任何共通点,但他很清楚,上一幕戏中,李渊在李世民登基后的下场是被迫退位,如果这一次朱高煦像当年的李世民那样来一下,他的结局也是不会超出剧本之外的。 朱棣虽然不是导演,却是戏霸。 让我演李渊,你小子还没睡醒吧! 就在朱棣渐渐对日益嚣张的朱高煦感到厌恶时,***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当时正值朱高煦主动向朱棣要求增加自己的护卫,这引起了朱棣的警觉,他决定改封朱高煦去青州,按说青州并不是很差的地方,但朱高煦为了夺权的需要,不肯离开京城,又开始耍赖。 这次朱棣没有耐心陪朱高煦玩下去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朱高煦:你既然已经被封,就赶紧去上任,怎么能总是赖在京城不走?! 朱棣不断的打击太子,无非是想告诉太子不要急于夺权,但他的这一行动却给了朱高煦错误的信号,他误以为皇位非自己莫属,越发专横跋扈,最终触怒了朱棣。 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扁你。 叶羽成天跟在朱棣身边,他当然明白朱棣开始对朱高煦失去了耐心,于是他果断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安排了一个人在朱棣身边,对朱高煦发起致命的一击。 这个人是江月。 当时,朱棣问了江月一个问题。 “我最近听到很多汉王行为不法的传闻,你在后宫中可有听说这些事情吗?” 江月知道,叶羽所说的那个机会已经到了,朱棣显然已经完全丧失了对朱高煦的信任,他已经渐渐看清自己这个儿子的真面目,这是最好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于是,江月从容的答道:“臣妾成天呆在后宫里,哪里知道前朝的事?汉王殿下就算有什么话也不会对臣妾说呀。” 朱棣皱了皱眉,他并不怀疑江月话的真实度,于是便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天在东暖阁跟太子和汉王商量迁都的事,太子自然不用说,一定要随我们迁都的。不过,汉王无论如何不想去封地,也不想跟我们去北京,偏生想留在南京。” 江月眼眸中一瞬间闪过精明的神色,她若无其事的说道:“汉王不愿意跟陛下去北京么?这可奇了,之前他两次被封都不肯到地方就藩,臣妾以为他是跟陛下父子情深想要常伴膝下呢。可如今现在陛下跟他们商量迁都,他竟然要求留在南京么?这倒是让臣妾不解,陛下可不是听错了?” “朕怎么会听错呢。”朱棣笑了笑,道:“他就是不肯走啊,一副一定要留在南京的样……” 朱棣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停下来细细品味这段话,立刻震惊的从床上弹了起来。 江月做出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关切的问:“陛下怎么了?” 朱棣被江月的话震惊了,朱高煦三番两次想要留在京城不肯走,如今自己跟他提到迁都的事,他却执意留在南京,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棣再也不能容忍朱高煦留在南京了,必须让他立刻滚蛋! 不得不说,叶羽的安排简直太过到位,而临时登场的关键演员江月的表现也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亲征 这之后,事情立刻有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发展,朱棣找了些理由,释放了大部分太子身边的重臣,其中就包括杨士奇,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翻不了身的太子,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起死回生了。 这之后,朱棣不顾朱高煦的反复哀求,强行将他封到了山东乐安州,朱高煦震惊之余感到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的去了乐安。 这个时候,朱高煦已经意识到,自己此生注定不可能用合法手段登上皇位了。 朱棣确实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如果我们翻开地图察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将来不会老实,于是在封地时,便已做好了打算。乐安州离北京很近,离南京却很远,将朱高煦调离他的老巢,安置在迁都之后的天子眼皮底下,将来就算要打,朝发夕至,很快就能解决,不能不说是一招好棋。 至少在这一点上,朱棣要比他的父亲高明。 至此,储君之争暂时告一段落,***经过长期艰苦的斗争,稳住了太子的宝座,也为后来仁宣盛世的出现提供了必要条件。 另一方面,朱高煦多年的图谋策划最终付之东流,至少朱棣绝对不会再考虑立他为太子了,但这位仁兄自然也是不会死心的,他把自己的阴谋活动完全转入地下,并勾结他的同党准备东山再起。 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继续搞和平演变了,因为在他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武装夺权。 虽然方针已经拟定,但朱高煦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老爹打仗有多厉害,他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还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就绝对不会在自己老爹头上动土。 朱高煦决定等待,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太子的重臣基本都被释放了出来,除了杨溥。 之前也说过了,诏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阴冷潮湿,环境恶劣,虽然是高等级监狱,却绝不是卫生模范监狱,蚊虫老鼠到处跑,监狱也从来不搞卫生评比,反正这些东西骚扰的也不是自己。 这就是诏狱,这里的犯人没有外出放风的机会,没有打牌消遣等娱乐活动,自然更不可能在晚上排队到礼堂看新闻报道。 而杨溥这时候在诏狱做什么呢? 杨溥的生命时刻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东宫迎驾事件”的爆发简直是太子一脉的噩梦,而汉王朱高煦更是处心积虑要借此事彻底消灭***,在这种情况下,杨溥随时都有被拉出去砍头的危险,然而杨溥却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行为来应对死亡的威胁。 如果明天生命就可能结束,而你却无能为力,你会干些什么? 我相信很多人在这种状况下是准备写遗书或是大吃一顿,把以前没玩的都补上,更多的人则是怨天尤人,抱怨上天不公。 这些都是人的正常反应,可杨溥奇就奇在他的反应不正常。 明天就可能被拉出去砍头,他却仍在读书,而且是不停地读,读了很多书,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在那种险恶的环境下,性命随时不保,读书还有什么用呢? 可这个人却浑似坐牢的不是自己,每天在散发恶臭、肮脏潮湿的牢房里,却如同身在自己书房里一样,不停地用功读书,他的自学行为让其他犯人很惊讶,到后来,连看守他的狱卒都怀疑他精神不正常。 他的这种举动也引起了朱棣的主意,有一次朱棣突然想起他,便问杨溥现在在干什么,大臣告诉他杨溥在监狱里每天都不停地读书。 朱棣听到这个答案后,沉思良久,向锦衣卫指挥使夜殇下达了命令,要她务必命人好好的看守杨溥,不能出任何问题。 朱棣是一个很有水平的领导,这种水平就体现在对人的认识上,他很清楚杨溥的境况和心理状态,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溥却能视死如归,毫不畏惧,也绝非伪装,这是很不容易的。 很明显,这个叫杨溥的人心中根本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自古以来,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死,而是每天在死亡的威胁下等死。 不知何时发生,只知随时可能发生,这种等死的感受才是最为痛苦的。 杨溥不怕死,也不怕等死,这样的人,天下还有何可怕? 真是个人才啊!朱棣决定把他留给太子去用,这也是为何朱棣最后没有选择将杨溥放出来的原因,他要在朱高炽登基之前,更多的磨练杨溥的心志。 永乐七年鞑靼战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蒙古,他们没有想到,由黄金家族统领的蒙古本部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而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部落对这一结果却十分高兴,这个部落就是瓦剌。 瓦剌和鞑靼之间有很深的仇恨,估计也超过了人民内部矛盾的范畴,在明军进攻时,瓦剌作为与鞑靼同一种族的部落,不但不帮忙,还替明朝政府解决了本雅失里这个祸害。 这样的功劳自然得到了明朝政府的嘉奖。作为这场战争中的旁观者,瓦剌得到了许多利益,然而明朝政府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这位旁观者就将转变为一个参与者。 瓦剌首领马哈木是一个比较有才能的统治者,他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地盘,而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阿鲁台已经被明军打成了无业游民,他所占据的东部蒙古也变得极为空虚。 马哈木是个见了便宜就想占的人,他开始不断蚕食西部蒙古的地盘,几年之间,瓦剌的实力开始急剧膨胀,占领了很多地方。 此时阿鲁台却缺兵少将,成了没娘的孩子,他只能去向明朝政府哭诉,可是每次得到的都是“知道啦”“你回去吧,我们会和他打招呼的”之类的话。 鞑靼正在一蹶不振,但朱棣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瓦剌变的过于强大了。 不管瓦剌和鞑靼有什么样的矛盾,但他们毕竟还是蒙古人,“攘外必先安内”也并不单单是汉族的传统,在打垮了鞑靼后,瓦剌的马哈木也动起了统一蒙古,恢复帝国的念头,他立答里巴为汗,还侵占了和林。 朱棣终于发现,这个旁观者竟然已经变得如此强大,大有一统蒙古之势。而此时阿鲁台也已经被打得失魂落魄,竟然带着自己的部落跑到长城边上来,说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要求政治避难。 事到如今,再也不能不管了,明朝政府如同古往今来的所有政权一样,都遵循一条准则: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朱棣发现瓦剌已经再也不听话的时候,他终于不准备再忍耐下去了。 马哈木敢与明朝如此叫板,决不是一时冲动,他还是有点资本的,当时瓦剌所管辖的西蒙古一直没有受到过明朝的正面打击,而在明朝攻击鞑靼的军事行动中,他还趁机捡了不少便宜,越发耀武扬威起来,这就如同一个小康之家突然中了几百万彩票,便摆起了排场,想去跟人比富。 马哈木明白,一旦和明朝撕破脸,就要动真格的了,但马哈木并不畏惧,因为他也有自己的杀手锏——骑兵。 在当时,蒙古草原上最强大的骑兵部队已经不再是蒙古本部鞑靼,而是瓦剌。事实证明,蒙古不愧是马上的民族,他们生长在马上,血管里流着游牧民族的血液,即使不复当年之荣光,他们也无愧于最优秀骑兵部队的称号。 马哈木仔细观察了明朝和鞑靼的战争,他敏锐地发现明朝的骑兵并不比鞑靼的强,只是因为明军势头很大,而鞑靼却出现了内部分裂,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地击败鞑靼。 我不会犯那样的错误,瓦剌将在我的统一指挥下诱敌深入,然后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一举歼灭明军,重现蒙古的辉煌! 马哈木并不是一个只会空喊口号的人,他已经准备了一个详尽的作战计划,并预设了决战的地点,他相信,只要明军被引入了这个圈套,他就一定能够取得战役的胜利。 自从瓦剌表示不服从明朝的调遣,不肯回到西蒙古领地后,朱棣就下定决心,要拔掉这一颗钉子,自小以来,只有他不听别人的话,别人乖乖听他的话,他不去欺负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还没有谁敢欺负过他,而如今小小的瓦剌竟然敢于和他公开叫板,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 于是为了彻底教训一下嚣张的马哈木,朱棣决定组织空前强大的黄金阵容北伐,去收拾这些不老实的蒙古人。 北伐军主帅朱棣,军师叶羽,先锋官岚琴,而主帅朱棣的贴身护卫则由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夜殇担任。 如此豪华的阵容还真的是靖难之役之后再没有出现过的了。 朱棣决心带领五十万大军亲征蒙古,务必要亲自消灭马哈木,给整个蒙古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们知道以后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第三百七十三章 突击 朱棣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将领,他很清楚,自己的骑兵并不能在与蒙古骑兵的直接冲突中占到多少便宜,毕竟自己手下最精锐的骑兵还是蒙古人组成的朵颜三卫,而这些人还是拿钱的雇佣兵。 如今要到瓦剌的土地上与他们作战,瓦剌的骑兵必然会全力以赴,其战斗力是很强大的。 骑兵战斗力上的差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全民作战的瓦剌也必然会充分利用这一战斗兵种上的优点,加上深入敌境,敌军必有埋伏,如何应付这些问题呢? 朱棣早已准备好了对策,他早已命令叶羽演练了全新的阵型,并带上了一支特殊的军队,他相信,这支军队一定会给马哈木意想不到的打击。 大军出发后,行军四个多月,一路扫荡瓦剌势力,但让朱棣吃惊的是,即使在深入瓦剌境内后,他们也并未遇到过像样的抵抗。朱棣与丘福不同,他的直觉告诉他,瓦剌军队正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进行一场决战。 六月初三,明军前锋将领刘江到达康哈里海,无意之间发现了瓦剌军队,他立刻发动进攻,将全军击溃,并抓到了俘虏,据俘虏交待,马哈木就在此去百里的忽兰忽失温河,且毫无准备。 走了几个月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十分兴奋,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希望能够一举打垮瓦剌,如今已经得到了确切敌情,正好可以给对方来一个措手不及。但朱棣的反应却出乎每个人的意料。 朱棣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仔细分析了敌情,他也认为敌人就在附近,但这些敌人决不是毫无防备的,而是已经做好了决战准备,所以他下令军队不可轻动。 属下们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沮丧,但他们毕竟不敢违背皇帝的军令,但出人意料的是,过了不久,朱棣又改变了主意,命令军队立刻兼程前进,将领们十分高兴,却又摸不着头脑,这位皇帝陛下打的是什么算盘? 朱棣陷入了矛盾之中。 “从种种迹象看,瓦剌军队是有意识地诱敌深入,而刘江将军打败的先锋部队很明显是瓦剌故意放出来的诱饵,如果继续深入必然会遭到瓦剌的伏击。” 在明军主帐中,军师叶羽站在地图前沉思着说。 “目前来看,似乎最好的办法是在原地等着,等瓦剌全军前来决战!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一直沉默的朱棣也很同意叶羽的话,身经百战的他十分清楚,作为一支深入敌境的军队,找到敌人主力速战速决才是关键,粮食就这么多,无论如何是耗不起的。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依然皱着眉得不出结论。 岚琴却十分不耐烦的说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没办法,那就用最简单的办法好了!直接打过去啊!” 岚琴打仗的风格十分蒙古人,就是凶猛,就是够狠。她虽然喜欢叶羽,但一直觉得叶羽打仗的方式不够漂亮,而她更喜欢流血牺牲杀人无数的战场。 不得不说,这次岚琴说的倒是对的。 因为确实是没办法了,就连一向诡计多端的叶羽都只能苦笑着说没了办法。 好吧,既然没办法了,那就冲吧!敌人就在前方等着我们,那就来吧,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此时的瓦剌首领马哈木在沉浸于喜悦之中,他看着部落的另两个首领太平和博罗,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正是在他的周密策划之下,瓦剌保存了实力,并集结了部落最为强大的三万骑兵,在忽兰忽失温设下了圈套,等待着明军的到来。 马哈木之所以挑选忽兰忽失温为战场,是有着充分的考虑的,忽兰忽失温附近多山,有利于骑兵部队隐藏,而且将骑兵藏于山上还有着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一旦发现明军,可以借助山势直冲而下,以难挡之势一举冲垮明军阵型,只要明军阵型一乱,即使人再多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乖乖地仁自己宰割。 马哈木是对的,虽然他肯定没有学过物理,不会懂得势能这个概念,但将骑兵放在高处一冲而下确实有着极强的冲击作用,如果明军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阵营必然会被截成几部分,到时首尾无法呼应,形成不了强大的战斗力,就是一盘散沙。 这实在是马哈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居高而下、一举荡平,如同一部完整的动作片,前三个动作是准备,最后一个是结局。但这部动作片要想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必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当瓦剌军队从高处向下冲击时,明军“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明军已是我囊中之物!不久之后,瓦剌和我马哈木必将成为蒙古新的领袖! 可惜明军统帅朱棣和军师叶羽偏偏是两个一向很“有办法”的人,夺取北平城的时候他们有办法,白沟河大战时他们也有办法,被挡在山东之外进退两难时,他们还是有办法。 没有办法,他们的靖难之路不会成功,他们君臣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六月初七,朱棣和叶羽带着他们的“办法”来到了忽兰忽失温,来到了马哈木为他安排的战场。 看完四周的环境,朱棣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和他想象的丝毫不差,此处山多险峻,是伏击作战的不二之选。 无论如何,这里就是决战的地点了。 当那浩浩荡荡的大军来到自己眼前的时候,马哈木感觉到了强烈的兴奋,身后的三万大军只等待他的一声号令,就可以杀下山去,把明军击溃,彻底地击溃! 离成功只差一步! 更让马哈木惊喜的是,明军打头的并不是什么精锐骑兵,而是一些步兵,这简直是天助我也,只要打开了突破口,明军必然无法抵抗自己的攻击。 虽然离明军还有一段距离,但在仔细观察了明军阵型后,马哈木已有了必胜的把握,他随即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三万骑兵自山上一冲而下,以猛虎之势扑向山下的明军,杀声遍野,马匹嘶鸣,震天动地。 马哈木得意地在山上指挥着他的军队,等待着瓦剌骑兵一举冲垮明军的景象。 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瓦剌骑兵发动冲锋后不久,这场看起来一边倒的战役局势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在发现瓦剌军队发动进攻后,明军迅速变换了阵型,原先队伍前列的步兵迅速由中间向两翼后退,中军后阵立刻涌出一支部队填补了空位。 这支部队与明军中的骑兵和步兵不同,他们手中拿着的并不是马刀或是长剑,而是火铳。 在迅速排布好阵型之后,士兵们将手中的火铳对准了不断逼近中的瓦剌骑兵,他们等待着指挥官柳升的命令。 瓦剌骑兵注意到了明军阵营的变化,但他们并未在意,而是继续纵马猛冲。 此时山上的马哈木也看到这一幕,和他手下的那些人不同,他是见过世面的,明军阵型的这一突然变化让他汗毛直竖,血液几乎凝固,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是神机营!快退!” 已经来不及了。 中军主帅柳升一声令下,万枪齐发,冲锋中的瓦剌骑兵万料不到会有这样的突然打击,纷纷受伤倒地,损失惨重。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翻,惨烈无比。 但仗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已经冲锋了,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索性拼到底吧! 于是剩下的瓦剌骑兵更加拚死向明军冲去。 这也是瓦剌骑兵所能做出的最正确的抉择,因为当时明军所使用的火铳是需要装填火药的,而装填火药需要时间,因而在最初的一轮齐射之后,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 瓦剌骑兵见状大喜,他们认定,只要能够冲入明军阵营,一样能够打败明军,获得全胜。 然而此时,战场上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瓦剌军眼看就要冲入明军阵营,也就在此刻,明军开始了第二次变阵! 神机营发动齐射之后,并没有出现手忙脚乱装填火药的情形,相反,他们将火铳收好,开始有条不紊地向阵型两翼迅速后撤,明军大队骑兵随即从后军冲出,并分为三部,左路由部将李彬、谭青指挥,右路由部将王通指挥,中军由朱棣亲自统帅。 在朱棣的统一指挥下,明军左右两翼分别向瓦剌骑兵发动侧击,朱棣更是神勇无比,又一次亲率大军冲入敌阵,挥舞马刀砍杀瓦剌骑兵,与敌军展开激战。 可怜从山上冲下来的瓦剌骑兵,跑了这么远的路,到了明军跟前却发现原先密集的大队人马突然分散,瓦剌军还没有缓过神来,其左右两翼就受到了明军的猛烈攻击,而自己正面的明军更是勇猛无比,四面受敌,到处挨打,之前看似不堪一击的绵羊突然变成了恶狼,这所有的一切让瓦剌陷入了极端的窘境,几万大军就此溃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强大的三大营 瓦剌首领马哈木是个聪明人,见势不妙,立刻带头逃跑,而已是一盘散沙的瓦剌军也纷纷掉头鼠窜,要知道,游牧骑兵虽然打仗勇猛,但逃跑起来和一般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反而跑得更快。 此战明军大胜,共杀掉瓦剌的贵族大将数十人,消灭瓦剌军万余人,按说人家跑了也就算了,但问题在于这支明军的统帅者是朱棣,他秉承父亲朱元璋同志的优良传统,牢记“凡事做绝”的行为准则,继续猛追马哈木。 明军连续追击,马哈木叫苦不迭,跑了上百里地,还是没有摆脱敌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如此狼狈不堪也实在太丢人,马哈木随即鼓起勇气,整合军队,再战明军,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叫挽回一点面子。 可朱棣实在不给一点面子,瓦剌军整队反攻,正中他下怀,明军势不可挡,一举攻破瓦剌军阵,马哈木十分果断,转身就跑。 马哈木接着跑,明军接着追,一直跑到图拉河边,马哈木眼见逃不脱,便耍起了流氓,甩掉了难兄难弟太平和博罗,让他们去殿后,自己一个人逃走。 而朱棣这边也不轻松,虽然追击很顺利,但中途的一个突发事件,却把朱棣着实下了一跳。 在追击开始时,明军使用以乱打乱的战术,分散追击瓦剌军,本来这一战术没有什么问题,可有一个人过于兴奋,几乎惹下了大祸。 这个人就是朱棣内侍李谦,他当时也在痛打落水狗的人群之中,但由于他追击太猛,以致深入敌军之地,被瓦剌军包围,按说李谦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了也就死了吧,但和在他一起的偏偏还有一个朱瞻基。 朱瞻基是朱棣的孙子,朱高炽的儿子,即所谓的皇太孙,朱瞻基自幼聪明伶俐,朱棣并不喜欢他的残疾儿子朱高炽,却十分喜爱朱瞻基,而朱高炽之所以能够当上皇帝,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机灵的好儿子。 朱棣一直以来就把朱瞻基当成将来的接班人来培养,此次出征他特意带上十几岁的朱瞻基,也是希望朱瞻基能够借此机会见见世面,锻炼一下。 话虽如此,也不过是锻炼而已,就如同今天的领导下基层体验生活,挂职锻炼,不会真的动刀动枪去上阵拼杀。 朱棣喜欢亲自抄家伙砍人,那是因为他长年从事该项运动,经验丰富,且善于躲闪,能够砍人而不被人砍,朱瞻基不过是个毛孩子,带出来转转,顺便攒点儿军事资历而已,但这个毛孩子竟然不知深浅,一时头热,跟着李谦逞英雄去了。 当朱棣发现自己身边少了朱瞻基时,顿时傻了眼,冷汗直冒,这一仗胜负不要紧,输了可以重来,但要是把接班人弄没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他顿时火冒三丈,立刻派人询问朱瞻基和李谦的去向,得知他们已经追到了九龙口后,便火速派出军队接应自己的孙子回来,也算老天有眼,瓦剌军慌乱之间,也没有想到自己围住的是这么个大人物,见有人来接应,也就四散奔逃了。 叶羽十分无语的上下打量着朱瞻基,关切的问这位小殿下,道:“小殿下,没受伤吧?” “叔公放心,我没事儿!” 朱瞻基笑的一脸豪气,不得不说他确实很有一些朱棣那样的气魄,刚刚经历的惊魂时刻,此时就能稳定住了情绪,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是难得了。 叶羽一直对这个老气的称呼很无语,但毕竟辈分在这摆着,朱高炽是自己的学生,一直管自己叫亚父,那朱瞻基自然确实该管自己叫叔公。 朱瞻基平安回来了,但内侍李谦却不敢回来,他极为后怕,感到自己问题严重,还没等朱棣向他问罪,就自杀了。 虽然有这样的一个小插曲,但此次战役,明军还是彻底击败了瓦剌军主力,自此之后几十年内,瓦剌再也不敢向明军挑衅,边境从此太平了一段时间。 这次战争的胜利,完全归功于叶羽和沐晟之前研究出来的战法,和他们训练的三大营。 这支特殊的部队是明朝最为精锐的部队,五军营是骑兵和步兵的结合,编制如同缩小版的五军都督府,分为中军、左军、左掖军、右掖军、右哨军,这支部队一定要从各个地方抽调上精锐的部队,担任攻击的主力。 三千营则和五军营不同,全部都是骑兵,而且……都是由蒙古人组成的骑兵部队,属于突击时所用的突击部队。不需要太多的人,三千营只是由从朵颜等地抽调三千精悍的骑兵组成的。 三大营中,最为特殊的是神机营,是因为这支部队使用的武器是火炮和火铳,在明朝时候,人们称呼这些火器为神机炮。 云南王世代都是镇守南境的,成为了明朝独一无二的异姓王,这一来就是将近三百年,直到明朝灭亡。 那个时候的云南可不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所谓春城和旅游胜地,实际上,当时的云南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少数民族众多,且以造反为日常主要活动项目。在云南那种地方,骑兵一般派不上太大的用场,明军只能让步兵前进,然而那些少数民族却活用了当地的一种特产来对抗明军。 这种特产就是大象。 明军往往还没有接近敌人,就被大象踩死。 克制大象的方法还是有的,沐英准确的找到了这种方法,那就是火器,火铳和火炮不但能够有效打击大象,在开枪时发出的响声还能起到威吓的作用。事实上,这也是当年明军唯一可以克制大象军团的方法。 而沐英也制作出了一种可以克制大象的火器战法。 这种战法根据敌军大象兵打前阵的特点,将火铳兵列队为三行,发现敌象兵前进后,第一行首先发射火铳,然后第二行、第三行继续发射,在二三行发射时,第一列就可以从容装好子弹,形成完备而持续的强大火力。 正是凭借着这种战法,沐英彻底平定了云南境内的叛乱。 而三大营的训练和战法也跟沐氏一族对于火器作战的研究和心得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 这种开创性的战术克服了当时火铳的局限性,三行轮流开火,没有丝毫停歇,足以将任何敢于来犯之敌人打成漏斗。 明军的战法是建立在三大营基础上的,是对三大营军事力量进行合理调配与组合,达到克制蒙古骑兵的目的。 首先,在发现蒙古骑兵后,神机营的士兵会立刻向阵型前列靠拢,并做好火炮和火铳的发射准备,在统一指挥下进行齐射,这轮齐射是对蒙古骑兵的第一轮打击。 神机营射击完毕后,会立刻撤退到队伍的两翼,然后三千营与五军营的骑兵会立刻补上空位,对已经受创的蒙古骑兵发动突击。 骑兵突击后,五军营的步兵开始进攻,他们经常手持专门对抗骑兵的武器,对蒙古骑兵发动最后一轮打击。 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完整的战斗系统,明军使用火器压制敌人骑兵推进挫其锐气后,立刻发动反突击,然后用步兵巩固战场,这一系统的具体使用根据战场条件的不同各异,其细节操作过程也要复杂得多,比如多兵种部队的队形转换等,但其大致过程是相同的。 以冲击力见长的蒙古骑兵就是败在了明军的这套战术之下,无论多么凶悍的骑兵也扛不住这三斧头。 此外明军使用的武器也是很有特点的,据考证,当时的明军骑兵使用的兵器与蒙古骑兵也多有不同,某些明朝骑兵使用的不是马刀,而是另一种威力更大的独门兵器——狼牙棒。 虽然骑兵多数使用的是弯马刀,但高速移动中的骑兵在与敌方骑兵对交锋时,使用狼牙棒的一方是占有优势的,这是因为狼牙棒的打击范围广,使用方便,马刀只有单面开刃,狼牙棒却是圆周面铁刺,无论哪一部分击打对手都会造成伤害,此外还兼具棍棒打击功能,其威力实在堪比现在街头斗殴时使用的王牌武器——三棱刮刀。 而且狼牙棒的批量制作费用低廉,没有统一标准,在棍棒上加装铁钉铁签等物体,几十分钟即可制作完成,简单方便,还可自由发挥创造力,如个别心理阴暗者会加装倒钩倒刺等,不死也让你掉层皮,实在让人胆寒,正是所谓价格便宜,量又足,他们一直用它。 朱棣的胜利决不是侥幸,在他们辉煌战绩的背后,是对先进武器的研发、战术的科学分析和战斗过程的细节编排,是无数军事战术科研人员的辛勤汗水的结晶。 马哈木失败了,他的挑衅行为终于换来了教训,明白自己没有与明朝对抗的实力后,他也步阿鲁台后尘,再次向明朝朝贡称臣。 不过总体看来,马哈木这个人还是比较守信用的,至少比阿鲁台强,或者说他很识时务,可能是那惨烈的一仗给他的心灵以沉重的打击,他终其一生再也没有侵犯过明朝边界,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他其实也并没有闲着,此后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子孙的培养中。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双喜临门 北伐回到京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转眼间又是年末的时候,因为被雪覆盖,京城陷入了一片银色的风景之中。 自从马哈木统治的瓦剌向大明称臣之后,明朝政府的日子一直过的很安生,尤其是永乐大典正式编纂完毕,由总编纂宁王朱权向朱棣汇报成书情况。 永乐大典全书撰写完毕,共成两万两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成书共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 休书全过程中,对收录书籍未做任何修改,采用兼收并取方式,保持书籍原始内容。 永乐大典全书原版只有一部,后世所存基本全为抄本。 由于编书的工程彻底完成,所以宁王朱权也准备启程返回封地了,毕竟他是藩王,未得到皇帝的旨意是不能长期留在京城的。 朱棣这个时候犹豫了起来,他在犹豫是否要让朱权回到辽东。其实如今辽东的局势十分稳定,自从永乐元年叶羽平定了辽东的战事之后,岚琴一直兢兢业业的处理着辽东的事务,使那里一直太平无事。 所以按照形势来看,辽东其实是不太需要镇守的藩王的,更何况朱棣考虑即将迁都,整个北境都会由他亲自镇守,天子守国门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但如果不把朱权放回辽东,那又显得太过刻薄,藩王改封封地,尤其是皇弟,那一定会被天下人非议,朱棣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正在犹豫不决,当事人朱权本人倒是主动开口说话了。不得不说他十分的聪明,一番话帮助朱棣做出了决定,也彻底让朱棣对自己放心了。 “臣弟历时多年完成永乐大典的编纂,没有其他的请求,只希望皇兄能够应允臣弟一事。” 朱棣起先有些狐疑,问:“十七弟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朱权向朱棣恭敬的行礼,道:“臣弟性情散漫不羁,军旅生活并不适合我,父皇在世时是他偏爱臣弟,才会将辽东封给臣弟。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臣弟也感觉有些疲惫,所以希望皇兄能够卸去臣弟的兵权,将我改封在南方,从此过一些闲云野鹤的生活,下半辈子也享享清福。” 朱棣定定看着朱权,轻声问道:“朕正在筹划迁都,回到辽东后会离京城很近,我们兄弟也可以多走动,不是很好?” 朱权笑了,笑得十分坦荡,他当然不会相信朱棣说的什么离得近兄弟多走动之类的鬼话,他知道这不过是皇兄的一个试探罢了。 “皇兄放心,只要我们兄弟心在一起,皇兄有需要的话,臣弟赴汤蹈火立刻赶到京城,怎么是距离远近可以阻碍的。” 朱权的回答十分漂亮,也恰到好处的戳到了朱棣的心中。 朱棣的兄弟已经不剩几个了,有的在洪武年间死掉,有的在建文年间死掉,有的被建文帝迫害身体状况十分不好,到了永乐年间也就死了。 到现在还健康的活着,能帮助朱棣办事,或者说能够让他回想到亲情的,除了怜香之外,也就只剩宁王朱权了。 朱权毕竟是陪伴他走过靖难岁月的唯一一个弟弟,所以在朱棣心里他也不是普通的兄弟可以比拟的。 于是,回想到这些年的经历,朱棣在心底深深叹息,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回应了自己的弟弟:“好,你想去哪儿,你说个地方吧。” “南昌。” 朱权十分聪明,他没有选择苏杭这种显眼的城市,而是选择了南昌,这种清静富庶的城市。 在南昌,他的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又不会受到朱棣的猜忌。 不得不说,朱权的决定确实是最聪明的选择。 朱权离开京城的那天,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叶羽在城南的郊外等着送他。 朱权没有带多少护卫,就只有几个轻骑,跟他一路向南面而去。 远远看到叶羽披着大氅站在雪中,朱权在他身边翻身下马,走到他的面前。 上下打量着叶羽,朱权惊讶的发现,当年那个总喜欢一身白衣、潇洒不羁的大驸马,如今竟然也蜕变的愈发稳重坚毅,他在朝堂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计谋手段,却依然没有改变他那澄澈清白的气质。 “人人总说朝堂之上总会让人心智改变,可如今再看大驸马,气质与当年无异,倒是让本王不再相信那些所谓的论述。万事都需要看人的心智,若本身是一股清流一般的清澈气质,无论朝堂如何浑浊,历经多年也不会改变。” 朱权似乎很少这样直白的称赞一个人,叶羽却是一个例外。 对于叶羽,朱权视他如兄,也真心钦佩他的智谋和气度。 叶羽笑了笑,道:“小王爷此去南昌,一路珍重。等到我退休之后,也带着你姐姐去南昌找你叨扰些日子,过过闲散舒服的生活。” 朱权轻松一笑,点点头,道:“大驸马尽管来,只要你和九皇姐来了,本王定会陪你们一醉方休!”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眼看着雪越下越大,朱权决定不再停留,要立刻赶路。 朱权翻身上马之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叶羽,犹豫着说道:“日后,烦请大驸马费些心力,关照一下朵颜……和岚琴……” 叶羽怔了怔,他着实没想到朱权会叮嘱自己这个。他从朱权认真的眼神中渐渐了解了真相,难道说朱权对岚琴一直怀着这样的感情么? 朱权的眼神渐渐变的温柔,缓缓说道:“岚琴家的情况很复杂……我知道以她的性情这辈子注定就是要一肩扛起朵颜的责任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多照看她一下……” 叶羽已经猜到了朱权对岚琴的感情,他心中多少有些感触,便郑重的点头,承诺道:“小王爷放心,岚琴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会的!” 朱权终于放心的一笑,扭头策马狂奔,消失在越来越大的雪中。 这一年的年末,大明皇室迎来了一个惊喜,身为皇帝的朱棣乐的眉开眼笑,就差要举国上下一同庆贺了。 皇贵妃江月怀上了龙嗣,已经确定有两个月了。 江月如今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她怀上龙嗣可谓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由于朱棣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只有四个,成活的只有三个,次子汉王朱高煦和三子赵王朱高燧都已经封爵就藩,成年的公主都已经下嫁,朱棣身边就只剩太子朱高炽一个儿子陪伴,如今江月有孕,让朱棣对这个孩子充满期待。 朱棣的儿子都是徐皇后所出,所以如果江月能够诞下皇子,地位自然更加尊贵。 不过,众人虽然都知道朱棣宠爱贵妃,但自徐皇后死后,他并未显露出任何要重新册立皇后的打算,想来是对徐皇后的夫妻情分极深。 再者,由于太子本是嫡长子,若其生母亡故,由继母继皇后位,他日万一诞下皇子,岂非有了与太子争锋的资本。 朱棣考虑到这方方面面的问题之后,跟江月打好商量,决定终生不再另立皇后。 江月本就对这些虚名怀着无所谓的态度,她就算有了儿子,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去做什么皇帝,单单是看朱棣这几年为了国家呕心沥血的样子,江月就心疼的不行,若是她的儿子再去做这个皇帝,那她可就更要心疼了。 自从知道江月有了身孕,朱棣便命令所有太医谨慎小心,绝对不许出任何差池。叶羽虽然不太放心宫中的太医,但奈何杨雪笙不久前才被自己派去辽东,因为岚琴的父亲重病不起,所以她写信求助叶羽,希望他能够让杨雪笙去看看。 信得过的神医并不在京中,叶羽也只能叮嘱江月多加小心。 其实江月自己也清楚,她的身体本就不是容易受孕的,月信一直都不准,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这些年都没有怀上孩子的原因。 好在现在终于有了个孩子,当然方方面面都要小心谨慎着。 就在所有人都为江月有了孩子而高兴的时候,夜殇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虽然也替好友的喜事高兴,但显然心中在盘算着别的事情。 一个月后,一个消息在靖国公府炸开。 叶羽和夏空不可思议的听初美兴高采烈的说着:“听说锦衣卫提督大人的夫人有了身孕,正准备离京去济南养胎呢,陛下也准了夜大人的假,让他先陪夫人回到山东安顿好,然后再返回京城。” 叶羽和夏空怔怔的愣着,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 倒是怜香,一脸开心的表情,逗着已经两三岁的叶馨宁,笑道:“如今可真是双喜临门,月姐姐和墨瑶姐姐都有了身孕,宁儿一下子要多两个玩伴了呢。” 怜香自然是高兴,但叶羽和夏空却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可能,那孩子也不可能是夜殇的。 面面相觑了一下,叶羽立刻说道,“怜儿,我们去提督府贺喜。” “啊?”怜香似乎没想到他这样雷厉风行,最后也只得无奈的将馨宁交给乳娘,然后跟上了叶羽和夏空的脚步。 第三百七十六章 后嗣 提督府内,怜香兴高采烈的陪着墨瑶在内室聊天,全然没注意墨瑶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笑意,自顾自的在叮嘱她许多养胎的事儿。 而外室中,夜殇一脸坦荡无辜的看着叶羽和夏空,问着:“你俩咋回事?这是跑我这兴师问罪的?我做错啥了?” 叶羽瞥了眼内室,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墨瑶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 夜殇恍然大悟,漫不经心的端起茶道:“哦,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啊。” 夏空看她一脸坦荡,忍不住好奇的问:“孩子……是你的么?” “噗!”夜殇刚刚送进口中的茶立刻全都喷了出来,“咳咳!夏空,你问这问题不觉得很白痴么?当然不是我的!而且……” 夜殇停止咳嗽后说道:“其实瑶儿根本没有怀孕。” 叶羽和夏空都是一愣,那夜殇他们搞出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夜殇的声音压低,说道:“自从靖难结束后,我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找蓝家的后裔。” “什么?”叶羽一惊,他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夜殇竟然有这种想法,而且还去做了,“蓝家还有后人么?太祖皇帝在世时不是已经……” “对,没错,太祖皇帝下令蓝家满门抄斩,诛九族。但是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会有漏网之鱼,你们不用跟我说不可能,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就是那场屠杀中活下来的一个漏网之鱼。所以,我才会一直相信,也许蓝家还会有其他的人存活,哪怕只是旁系偏支也好。” 叶羽沉默了起来,他和夏空对视一眼,静静听着夜殇陈述。 “所以,自靖难结束开始,我从未有一刻停止去寻找。因为蓝家祖籍安徽定远,我当然最先派大批人手在那一带寻找,但是结果却很遗憾,并没有任何的线索。” 夜殇当初派了陌石山庄中的大量高手在安徽一带寻找蓝家的后人,然而一无所获。原本她都有了气馁的意思,但转念间又想到,既然朱元璋当初昭告天下要诛蓝家九族,那么就算有人在定远,他们也定然想尽办法逃离那里,而且躲的越远越好。 于是,夜殇开始扩大寻找的范围,沿着安徽一带撒开网,慢慢往外寻找。 这一找,就是过了七年。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一点蓝家的血脉。这个孩子今年刚刚出生,是我父帅远房侄儿的孩子,算起来也就是我的侄儿。我的这位远房堂弟,当年案子刚刚爆发的时候才只有十岁,跟着他爹逃离了定远,你猜他们躲到了哪里?” 叶羽想了想,最后半是猜测的答道:“难道……是辽东?” 果然,夜殇露出了赞赏的神情,说道:“果然你一猜就中。不得不说我家那位堂叔还挺聪明,他当时分析了下情势,认为只有往东北逃才是最好的路线。南方是天子之地,西北由于我的原因被太祖皇帝重点搜查,而西南方则因为我妹妹汐儿是蜀王妃而成为了重点的搜查地带。所以,他们选择了往东北逃这一条路,一路躲避各种追兵和搜查,最后在宁城定居。我的人这次也是在宁城找到了他们的下落。” 宁城…… 叶羽怔了怔,他突然就想到了很久之前,在靖难的时候,朱权曾经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大驸马觉得,这世间最积功德的事是什么事?” 叶羽当时明显不明白朱权问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也无从回答。 而朱权却给了他自己认为正确的答案:“那就是弥补父辈所做错的事。当父亲做错一件事的时候,若作为儿子无法在当时阻拦,那么只期事后可以多少做一些补救的事来挽回。” 当时的叶羽完全不明白朱权说这话的意思,也不明白他具体指代的是哪一件事。 但现在,当他听到夜殇在宁城找到了蓝家的后人后,总算是有些明白了。 或许朱权当时所指的就是这件事。 宁城是宁王朱权的地盘,也是宁王府所在之地,身负重罪的逃犯若想在宁城站住脚跟,想完全瞒住朱权根本就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只是,朱权确实发现了他们,但却隐瞒了下来,甚至还为他们能在宁城生活下去暗地里做了一些铺垫。 原来如此。 叶羽露出激赏的笑意,宁王朱权,他果然从小到大都是那个重情重义、敢作敢为的小王爷。 这件事叶羽没有对夜殇说,他只是问:“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 夜殇神色稍稍悲伤,道:“没有他们,只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了。我那位堂弟身染重病死了,弟媳也因为生产之后营养跟不上而虚弱了下来。若非我们恰好找到他们,恐怕连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了。” 叶羽明白了夜殇的意思,原来只剩下那一个孩子了。 所以夜殇想给这个孩子好的前程,和应得的身份。 蓝磬和蓝汐都死了,唯一能够肩负起蓝家后世责任的人,只有这个如今还嗷嗷待哺的婴儿了。 叶羽看了看内室,沉声道:“所以你安排墨瑶假怀孕,是想将这个孩子认做自己的儿子,让他能够顺利的长大,对么?” 夜殇点点头,道:“不错,他是蓝家的血脉,我绝对要保护好他!” 总算明白了夜殇的苦心,叶羽沉思了起来,墨瑶的肚子是假的,时候长了若是在京城这种地方,毕竟不太方便,离开这里到山东去确实是上上之选。 况且山东本来就是陌石山庄的势力范围,到了那里一切都好办。 “陛下准你的假了么?” “已经准了。陛下对我还是很信任的,听说我夫人有孕,立刻赏了一大堆的东西,还说等孩子出世还要再封赏。”夜殇说的似乎很无奈。 叶羽哈哈一笑,突然凑到夜殇面前,道:“要不要定个娃娃亲之类的?” 夜殇白了他一眼,道:“好是好,但你家女儿可比我儿子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白娘子还比许仙大好几千岁呢,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叶羽挥了挥手,道:“就这么定了昂,以后你儿子做我的女婿!” 说风就是雨,真的是没有比这家伙更不要脸的了。 先不去管叶羽不靠谱的娃娃亲,总之是没过几日,夜殇便带着墨瑶启程往山东而去,而在山东的陌石山庄总部里,那个小小的婴儿早就在那里等待着他命定的父母到来。 夜殇离开京城后日子依然过的很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大明迎来了永乐八年的除夕。 今年的年朱棣过得十分高兴,江月有孕自然是他最为开心的事,北境的平定也让他感到颇为舒心。 作为如今皇帝最亲近的亲人,怜香和叶羽出息了盛大的除夕宴会,并照例坐在朱棣的身边,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 小小的叶馨宁被眉开眼笑的朱棣抱在怀里,她早已会说话,在朱棣怀里也不害怕,只是一个劲儿的缠着舅舅。 朱棣温和的问馨宁,道:“宁儿还想吃什么?皇舅父喂你。” “舅父!宁儿想去花园里玩儿,这些舞蹈好没意思!”馨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大概也就只有她敢肆无忌惮的指责皇室盛宴。 朱棣笑得开怀,他抱起馨宁,道:“那舅父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哇!我还要放烟花!” “好!舅父带你放烟花!太子,这里交给你了。” 朱棣抱着馨宁离席,完全不顾还在宴会现场的宗室重臣,身为贵妃的江月无奈的看着他们离开。 皇帝走了,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变成了太子朱高炽,他起身向江月、怜香和叶羽行了个礼,毕竟这都是他的长辈,然后才开始主持宴会,跟群臣把酒言欢。 今年的盛宴,作为朵颜三卫首领的岚琴也出席了,她坐在群臣的首位,仰头看了看高坐在上位的叶羽怜香。 自北伐之后,她又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叶羽,此时在这盛宴中见到,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酒过三巡,叶羽借故离席散心,怜香则留下陪伴身体不便的江月。 刚刚走出昭阳殿,叶羽便看到了等在角落中的岚琴。 轻轻走到她身边,叶羽开口道:“叫我出来干嘛?” 岚琴笑着回头看他,道:“我只是看了你一眼,你怎知我叫你出来?” 叶羽轻声一笑,目光变得柔和,道:“与你相识快二十年,若连这点儿意思都看不懂,那我也算是白混了。” 岚琴不置可否,沉默了下,突然问道:“宁王殿下去了南昌,可是他自愿的?” 叶羽着实没想到岚琴关心的竟然是朱权,稍稍一怔,而后答道:“是,是他主动向陛下请旨的。” “是么。”岚琴的语气听不出信或不信,只是说道:“恐怕不主动也不行,总不能又把自己逼上鸟尽弓藏、兔死狐烹的悲惨道路吧。” 叶羽稍稍凝眉,耐心说道:“岚琴,当今陛下不一样,他不会这样做的。” 岚琴扯了抹若有似无的笑,道:“但猜疑想必是有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结局 叶羽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信任朱棣,他也不能要求别人一定要去相信,所以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和岚琴较劲。 于是,他选择转移话题,“小王爷临走之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了解你家里的事情。” 叶羽这番话完全是在试探,他确实是想要知道这件事。 岚琴却突然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他知道啊,怎么?这件事不是只有你知道,你心里吃味了?” 叶羽无语的看看她,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吃味,一定要说的话单纯只是好奇,因为他从未见岚琴会对其他人敞开心扉,朱权对于她来说一定意义不一般。 岚琴见他沉默,便自己说了下去:“宁王殿下就藩辽东之后,一直积极展开互市的事,他从不干涉朵颜的内政,也不会要求我们去做什么,反而处处关心照顾,替我们摆平很多麻烦事。所以,对于我来说,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叶羽点点头,他完全可以理解岚琴的意思,对于当时刚刚开启互市的朵颜和大明来说,朱权无疑是扮演了中间沟通的桥梁,而且他还有效的收服了朵颜的人心,甚至还让岚琴都对他十分重视。 “我可以理解你和小王爷之间的情义,所以我很痛快的就答应他要照顾你了。” 岚琴似笑非笑的看着叶羽,反问:“因为宁王殿下才肯照顾我么?” 叶羽定定看着岚琴,不问反答:“你说呢?” 岚琴并没有就着他的问题再答下去,相识这么多年,他们虽然不是情侣,但也早已经历无数次同生共死,是彼此无可替代的朋友。 所以这个时候不用再多说什么,彼此之间都有基本的了解和信任。 “对了,听说夜殇回山东老家养胎了?”岚琴想到这次进京没有看到另一个老朋友,她和夜殇也算是从永乐元年的北伐时就很熟悉了。 叶羽哈哈一笑,道:“什么养胎?是陪她夫人养胎!” 岚琴咯咯的笑得很开心,“我还没见过夜殇的夫人呢,漂亮么?” 叶羽想了想,墨瑶的相貌确实是极美的,她与怜香是不同的美,显得更加妩媚成熟。 “确实很漂亮,配石头有点儿可惜了。”叶羽忍不住开起了好友的玩笑。 岚琴头一歪,坏笑着问:“那跟你家公主比呢?跟我比呢?” 叶羽一时有些噎住,他一瞬间本能的在脑子里做起了比较,但当他看清楚岚琴嘴角的坏笑后,便立刻打消了年头,决定无视这个问题。 “一定要说的话,我女儿是最漂亮的。” 岚琴怔了怔,没想到叶羽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立刻笑得更加开心,“我真没想到你这人竟然是个爱女狂魔!” 某爱女狂魔决定彻底无视某位笑得开心无比的郡主。 永乐八年的春天来得很晚,二月的时候还在下着雪,由于已经是年初,而且过了正月,锦衣卫的诏狱之中又有了动作。 因为夜殇陪着墨瑶回到山东养胎,如今锦衣卫的所有事情都压在了纪纲的头上,不过反正之前他也总帮偷懒不靠谱的夜殇干活,所以并不觉得吃力。 纪纲在年初的时候代替夜殇完成了整理诏狱现关押官员名录的工作,他亲自到诏狱牢房中,一间一间的去确认人犯,然后整理成名册递到朱棣面前过目。 纪纲在做这件事之前,翻看了夜殇往年做好的记录,然后稍稍皱起了眉头。 最后,沉思了片刻,纪纲提起笔,在夜殇之前的记录之上又添了一笔,然后才满意的合上名册,呈到朱棣的龙书案头。 朱棣一页页的随意翻着名册,显得很漫不经心,并不太在意。 当他翻看到杨溥的名字时,稍稍停顿了下,然后问道:“杨溥人可还好?” “回陛下,您之前有叮嘱过,所以夜大人有告诉所有人一定要好好照看杨大人,他现在身体状况也很不错,依然每天在诏狱中读书。”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随口说了句:“那就好,千万照看好了,别有差池。” 纪纲立刻低声应了一句。 朱棣的手不停的翻看着名册,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然后从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很久了,若不是今天突然看到,他差点儿都已经忘了这个人。 朱棣的目光停在那个名字上,他一直沉默,只是沉默的盯着那个名字。 半晌后,朱棣缓缓开口,漫不经心的问了句:“怎么,解缙还在么?” 纪纲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明显一闪,然后他低了低头,道:“是,已经在里面呆了三年了。” 朱棣的眯了眯眼睛,不再说话。 纪纲看他的反应,立刻轻声说道:“陛下放心,臣知道怎么做。” 朱棣知道纪纲一向聪明,便不再多说,只是将名册合上,说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朱棣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在问解缙为什么还在诏狱之中,另一层意思就是问解缙为什么还活着,而纪纲则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解缙不应该还活着。 长年干特务工作的纪纲是一个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人,他对朱棣的这种暗语是非常精通的,于是他非常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永乐八年二月,纪纲下达了一道奇怪的命令,他要请自己牢里的一个犯人吃饭。这可是一条大新闻,纪纲是朱棣的红人,是夜殇的左右手,锦衣卫里的二把手,居然会屈尊请一个囚犯吃饭,大家对此议论纷纷。 这位囚犯欣然接受了邀请,但饭局开张的时候,纪纲并没有来,只是让人拿了很多酒给这位囚犯饮用,这位心事重重的囚犯一饮便停不住,他回想起了那梦幻般的往事,不一会便酩酊大醉。 看他已经喝醉,早已接到指示的锦衣卫打开了大门,把他拖了出去。 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今年的冬天很长,也很冷。 这位囚犯被丢在了雪地里,在漫天大雪之时,在这纯洁的银白色世界里,在对往事的追忆和酒精的麻醉作用中,他迎来了死亡。 这个囚犯就是被称为明代第一才子的解缙,大明第一任内阁首辅,永乐大典的主编。 解缙就这样在雪地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洁白的大雪掩盖了解缙的尸体和他那不再洁白的心,当年那个正义直言的解缙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狙杀 解缙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因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是错还是对,都无法掩盖他的才华和功绩。 洪武二十三年的时候,那个在四国能人齐聚的琼林盛宴上,以一己之力与番邦才子文斗,从未有一丝退却的大明第一才子,他永远不会因为人生最后几年的凄凉而被人们遗忘。 由他主编的永乐大典也成为了中国后世的骄傲,一直保留至今,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知识财富。当我们看到那些宝贵典籍时,我们应该记得,有一个叫解缙的人曾为此费尽心力,仅凭这一点,他就足以为赢得后世之人的尊重。 无论如何,大明第一才子的盛名和永乐大典的光辉会永远记载在历史之中。 只不过,当解缙一个人在雪地中死去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他的死亡,除了朱棣和纪纲。 朱棣不说,是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反正是一个早就被关进诏狱中的人,没有人会再去记得他,包括朱棣自己,他很快就把解缙彻底的遗忘了。 纪纲不说,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那个人。那个人现在不在京城,要想瞒住她还是很容易的,那个人就是夜殇。 纪纲不想让夜殇知道,怕她知道后会急切的从山东赶回来,毕竟现在赶回来也没用了,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想彻底瞒住夜殇,纪纲认为只要不透露消息,不让叶羽和夏空他们听到风声就好,毕竟他们是夜殇最好的朋友。 但是纪纲终究还是疏忽了,他忘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 当楚信找到纪纲询问解缙的下落时,纪纲才惊觉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他千算万算,竟然还是算漏了一点。 夜殇临走之前交代了楚信,让他留意诏狱里的三个人犯,一个是朱棣叮嘱过的杨溥,一个是被牢牢锁死的李景隆,还有一个就是解缙。 “四弟,我刚刚得到诏狱里的消息,说解缙不见了,他去哪儿了?”楚信询问的语气十分焦急,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质问纪纲的意思,但这种语气听在纪纲耳中就很不舒服。 纪纲心里很不爽,但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他轻声说道:“大哥怎么突然想到关心诏狱里的事情了?如果小弟没记错的话,大哥如今还不方便抛头露面吧。” 楚信发现纪纲答非所问,不禁更加着急,追问:“二弟离开之前叮嘱我留意解缙的情况,诏狱中也有陌石山庄的人,我当然会知道里面的情况。” 纪纲沉默了起来,他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太大的反应,但脸色却是忍不住阴沉了起来。 说到底,纪纲无论如何都是锦衣卫的二把手,如果夜殇不在京中的话,锦衣卫上下的事都应该交给他来处理才是。 可夜殇竟然在临走之前私下叮嘱了楚信,让他留意诏狱里的情况,这在纪纲看来,无疑是对自己极端的不信任。 这让纪纲打从心底不高兴,甚至怨恨。 纪纲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最早跟随在蓝磬身边的,他从洪武二十年开始跟着蓝磬,自认为是跟蓝磬最亲近的下属。 因为当年的蓝磬义无反顾的救了一无是处的自己,所以纪纲从一开始就死心塌地的跟随在蓝磬身后。 然而纪纲一次次的发现,在蓝磬的心里,自己似乎从来都不重要。 蓝磬似乎对所有人都很好,或者说她信任身边的许多人,但这些人里似乎不包括纪纲。 纪纲紧紧抿着嘴,暗中握紧双拳,他没有在楚信的面前失态,而是冷静的说道:“陛下下了命令,将解缙转移到了天牢之中。” 楚信稍稍一怔,不解的问道:“转移到天牢?为什么突然要去天牢?陛下准备要旧案重提么?” 楚信的疑惑很正常,解缙的旧案关乎到太子朱高炽,如果要重审解缙,必然会牵连到太子。然而如今汉王朱高煦已经失宠,朱棣不可能再做什么会牵连到太子的举动,那么转移解缙究竟为了什么? 纪纲见楚信半信半疑,便道:“陛下并没有说具体原因,但也没有下旨要审理解缙。不如改天小弟去刑部走一趟,打听一下情况。大哥你如今还不适合走到台前,这些事还是让我来办吧。” 楚信觉得纪纲说的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对纪纲十分信任,也就没有再多纠缠,只是叮嘱纪纲得到消息后一定要先告诉自己。 解缙的事暂时瞒了过去,然而楚信绝对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和纪纲的最后一次谈话。 大概是三天后吧,楚信接到了夜殇的传书,让他连夜出发赶到山东,似乎是陌石山庄里有事需要他去处理。 由于楚信熟悉夜殇的字迹,所以他并没有怀疑,就连夜收拾行李出发向山东而去。 离开京城后的楚信马不停蹄的向山东赶去,这一日当他只身踏入一片荒凉的山野之中后,警觉的发现四周的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对。 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道之中多出了许多陌生的气息,而且来者不善。 楚信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了速度继续前进。 但是,楚信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他再也没能离开这个山谷。 一群黑衣人凭空出现,一个个手中拿着锋利的兵器,招招狠辣向楚信扑了过来。 楚信当然不是善茬,他的武功绝对不是轻易被人伤到的。 但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双拳难敌四手,楚信的武功确实不弱,但一个人要对付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就实在有些吃力了。 没用多久,楚信的身上就受了很多的伤,那些黑衣人并不打算因为他受伤了而停止进攻,反而招式更加的狠辣致命。 当楚信用力挡下扑面而来的进攻时,却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后心暴露在敌人的利剑之下。 武器从后心贯穿身体的刹那,楚信感觉到胸口传来的凉意,和窒息般的疼痛,他怔怔低头看了看从后心穿到前胸的利剑,终于确认了一个事实。 在劫难逃。 这是楚信对自己如今处境最后的理解。 在双眼模糊的时刻,楚信想到了洪武二十一年,在北漠初次遇到蓝磬时的场景。 那个睿智风光,自信飞扬的蓝家少帅,那个凭借一己的智慧带领几十散兵游勇混入北元大帐并立下赫赫战功的阳光少年。 对不起,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楚信倒在地上,意识模糊的瞬间从心底发出这样的感叹。 原本想要陪你走到最后,陪你一起努力完成让蓝家军平反的心愿,亲眼看到你心愿得偿的那一天。 但是…… 我似乎再也做不到了。 楚信遗憾的闭上了双眼,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胸口的疼痛也再也感觉不到,甚至连自己呼吸的力气,都已经一点点消失殆尽。 一生的拼杀征战,楚信大概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蓝磬,并和他成为互相信赖的伙伴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破裂 楚信离开京城后不久就失去了联络,他原本就只是活跃在台面下面的人,所以京中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但杨清却立刻察觉到了奇怪。 楚信接到山东来信的事儿杨清当然知道,因为楚信是跟他打过招呼后才离开的。 原本杨清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因为夜殇临走前明明叮嘱过,让他们留在京城。而且由于山东是陌石山庄的势力范围,夜殇曾经说不需要他们跟着一起过去,怎么可能刚刚到那边两个多月就突然有急事叫楚信连夜赶过去。 这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但是由于传信的方式确实是陌石山庄的方式无误,楚信这才毫不犹豫的启程上路。 只不过,楚信刚出京城没多久就失去了踪迹,让原本就心里打鼓的杨清心里觉得更加的不安。 当然,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微信这么便利的联系方式,杨清之所以可以掌握楚信的动态,不过是因为沿途都有陌石山庄的分舵。 而楚信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从京城到山东的必经之地徐州,徐州的分舵在见过楚信之后曾飞鸽传书向杨清汇报,但是这些汇报就在徐州截止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杨清等不到下一个分舵的传信,所以他开始越来越坐不住,那种从一开始就根深蒂固的上当受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杨清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追过去看看,寻找楚信的下落。 徐州的下一个地点是东昌,杨清简单的收拾了下,带着盛凌离开京城,沿着楚信到山东的道路一路追了过去。 按照脚程来看,楚信这时应该已经到了山东的境内,但那里是陌石山庄的地盘,杨清却没有听到任何一个分舵说见到了楚信。 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杨清心底那种强烈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顺着楚信的行程一路追过去,杨清在徐州通往东昌的一段山谷中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这里地势偏僻险恶,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但这里是从徐州通往东昌最近的一条山道,陌石山庄的人常年通过这条山道进出山东,所以当然是优先选择这里。 杨清在这个鲜有人至的山道上发现了激烈打斗的痕迹,还有一些遗留下来的大片血迹。 杨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才也说了,这条路一向很少有人经过,就算偶尔有,也不会造成这么激烈的打斗痕迹。 现在杨清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他不愿意面对的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楚信在这里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而且很有可能身受重伤。 杨清心里很清楚,身受重伤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而那个最坏的情况,让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象。 于是,杨清命令东昌和徐州的分舵立刻开始地毯式的搜索,一定要把楚信找出来。 盛凌问杨清:“三爷,要不要先通知少主?” 杨清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道:“不用了,二哥现在陪着嫂子在养胎,我们轻易不要让他担心。” 作为夜殇的兄弟,杨清当然知道墨瑶怀孕的真相,他也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之一,但是他依然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去轻易打扰夜殇。 如果夜殇知道楚信失踪了,一定会着急上火的。 为了不打扰到夜殇难得的休假,杨清暗中进行寻找的工作,但是让他越来越焦虑的是,根本就完全找不到楚信的下落。 杨清带着盛凌一直在东昌一带寻找,这一找就逗留了两三个月。 直到京郊附近的陌石山庄派人前来报信。 报信的人受了很重的伤,他说的话让杨清的心再次沉到了谷底。 杨清和盛凌不在的这三个月,陌石山庄在京郊附近的所有据点同时遭到了猛烈的袭击,而且袭击的人武功十分高强,不仅一些普通的帮众无法匹敌,就连镇守在各个据点的十阴帅都纷纷败下阵来。 震怒的杨清立刻带着盛凌返回京城,当他们到达京城郊外的据点后,看到的只有一些残垣断壁和横七竖八的死尸。 这里面还包括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十阴帅,比如力大无穷的牛头,身法诡异的无常,大家都在敌人的突袭中被杀。 杨清的心被愤怒和悲伤一次次重击,他开始意识到,有人针对陌石山庄,而且是趁着夜殇离开京城之后开始行动的。 京城之外的分舵都没有遭到攻击,被全灭的只有京郊的据点。 杨清敏锐的从这里看出了端倪,敌人不是江湖中人,而应该是朝堂之上的人。否则他不会将重心放在京城,而是应该先从周边的分舵开始。 但是,朝堂之上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能力呢? 要知道,陌石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几乎每一个帮众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更何况还有十阴帅坐镇,根本不可能轻易被人全灭。 尤其是朝廷之中,有这种实力的人根本不存在。 如果说是派军队镇压,这也不可能,因为那些大兵的能力杨清还是清楚的,根本就不可能在牛头这样的高手手中走过两招。 杨清越是冷静下来分析,就越觉得匪夷所思。 而随着分析的深入,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逐渐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因为他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结论后,得出了唯一的一个结论,但这个结论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答案。 而且如果不是其他的想法都不可能成立,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里。 彻底恢复了冷静,并且独自一人坐在京郊的分舵中,杨清面无表情,眼中那种难以置信的悲伤让跟在他身边的盛凌都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过了很久,杨清终于开口说话:“盛凌,盛勋和盛泽是不是跟在少主的身边?” 盛凌不明所以,只得如实点了点头。 在夜殇启程离开京城的时候,盛勋和盛泽就跟着他一起回到了山东,而盛夏本来就一直留在山东,所以四圣使就只剩盛凌一个人在京城。 杨清吐了口气,缓缓说道:“明天你也启程,到山东去,京城这边暂时不需要你来帮忙。” 第三百八十章 痛难释 盛凌听说杨清让自己离开京城,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三爷,现在明摆着有人针对我们,如果我再离开京城,你身边就没有别人了!” 盛凌是自从加入陌石山庄开始就直接听从杨清调派的人,他也是当初杨清找来加入山庄的,自然对他的感情非比寻常。 如今回想起来,陌石山庄的这些高手们,几乎全都是杨清一个个拉进来的。他们每一个人曾经都是孤独的,都是居无定所的。他们身上多少背负着恶名,不容于白道,甚至不容于世间。 但杨清给了他们机会和希望,将他们带入了光明之中,让他们有重拾作为一个人的资本的机会。 他们的前半生,虽然武功高强,但却如同一群阴暗的影子一般苟且,直到遇到杨清,遇到夜殇。 虽然夜殇显得很神秘,杨清也不会对他们说实话,但他们依然对夜殇心怀感激,发誓效忠并且誓死守护陌石山庄的一切。 如今,明显有人在针对陌石山庄,作为四圣使之首,盛凌显然不能视而不见。 更何况如果他现在离开,杨清则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要知道全京城的据点已经被全灭,杨清能用的人手,只剩下提督府里的人。 而由于一些盛凌不清楚的原因,杨清从不轻易进入提督府,他和楚信自靖难成功后就在京郊的据点中生活,不轻易和夜殇扯上关系。 盛凌一直很不解,按说论功绩的话,楚信和杨清都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他们才更应该是锦衣卫的副手,可为何却让那个看着很阴险的小子上了位? 后来盛凌听说自己很瞧不起的那个小子也是夜殇的结义兄弟,虽然按照身份来说确实有资格成为夜殇的副手,但盛凌就是心里不服气,他始终觉得楚信和杨清才是对夜殇帮助最大的人。 盛凌当然不清楚楚信和杨清为何要躲着,但杨清却清楚,现在还不是自己走到台面上来的时候。 杨清的态度很坚决,他根本不想理会盛凌的意见,只是语气强硬的说着:“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你现在立刻离开,到山东去!盛凌,敌人明显很强大,我们必须要有人把这件事告诉少主。我留下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快去报信。” 报信什么的,只是杨清的一个说辞,他只是想把盛凌支开,因为他要单独和那个敌人做个了断。 说实话,无论如何杨清都不愿意去相信,也不敢去相信,那个人竟然会是敌人。 但是,当他在只剩下一具具冰冷尸体的据点中等到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心真的越来越凉。 “三哥好像是故意在等我。” 夜色深沉下来的时候,纪纲手中拿着一支烛火,缓步走进了屋内。 杨清在听到纪纲声音的一刹那,眼底就弥漫起了深切的悲伤,他虽然早已猜到了,但由于个人感情的原因,从来不想承认。 纪纲似乎察觉到了杨清的震惊,于是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三哥似乎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在夜里等着我前来吧。” 杨清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心痛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心情并非是震惊,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和痛心。 纪纲不去理会杨清如今的感情心理,只是轻笑了声,说道:“三哥真是糊涂,如果你把‘吹雪’盛凌留在身边的话,我恐怕真的找不到机会近你的身。如今你把最后的保镖给支走,不是把自己亲手推向死亡么?” 杨清呼吸因为悲伤而有些急促,他终于用已经干涩的声音低声说了句:“盛凌在这里就会知道你是凶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 纪纲怔了怔,随即觉得很好笑,问:“三哥难道还留着慈悲心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为我这个凶手留后路?” 杨清皱眉看着纪纲,痛心道:“我只是不希望二哥知道真相!四弟,你可知道,如果二哥知道你这样做,会多么伤心难过!” 纪纲的笑意更浓,他不再接杨清的话,却问道:“三哥一点儿都不想问我大哥的下落么?” 杨清脸上一瞬间闪过更加悲伤的神情,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缓缓说道:“还用问么……你明显是针对我们,你全灭了京郊所有的据点,不就是为了打击我和大哥的势力么。” 杨清心里很清楚,楚信已经遇害了,而且也是死在纪纲的手中。 敛起失望痛心的眉,杨清喃喃问道:“四弟,你就真的忍心下得去手么?即便我们来往并不密切,但我们毕竟是结义的兄弟啊!我们都是少主的兄弟不是么?自从我们相识,就都是跟随在他身边的,难道在你心里就一点情谊都没有么?” “兄弟?”纪纲扯出一丝嘲笑,道:“你们把这种过家家似的结义当真是你们的事,在我心里,可从来没有当真过!” 杨清不可置信的看着纪纲,他难以相信这些话,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兄弟,他一直把纪纲当做亲弟弟,可对方却表示从未当真。 似乎看出了杨清的惊讶,纪纲冷笑道:“别装了三哥,我们身份地位相差太多,你们其实打从心底就没有把我当成兄弟。也是,你们一个个都出身高贵,而我却是市井草民,你们怎么可能真心把我当成兄弟。就连少主,她也从未有一天正眼看过我。” “你怎么能这么说!”杨清这下是急了,“你就算质疑我和大哥,又怎么能质疑他!?他待你如何我们都看的很清楚,你自己也应该心知肚明!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你想过他若是听到了该多么难受么!” “难受?”纪纲又是一声冷笑,道:“她怎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她重视了你们所有人,就是唯独没有重视过我。她连那个要死了的解缙都要关心,又什么时候关注过我的感受!” 纪纲说到后面,语气竟然有些难以掩饰的愤怒和伤心。 杨清怔怔看着他,终于开始明白,这个看上去一直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男子,在心里竟然藏了许多的事。 第三百八十一章 胸口的剑 纪纲的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情绪很不稳定,杨清怔怔看着他的神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似乎是过了很久,纪纲放在桌上的烛火已经快要烧完,屋内的灯光忽闪忽闪,伴随着蜡烛噼啪噼啪的声音。 纪纲稍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瞥了眼那根蜡烛,突然重新开口说道:“三哥想不想知道,大哥的尸身现在在哪里?” 杨清没想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便摇了摇头。 纪纲缓缓一笑,说道:“三哥你似乎一直以为,我是为了打击你和大哥,才会出此下策,做出这些糊涂事来,对么?”纪纲看着杨清,一字一句的认真问道。 杨清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一直以来,从他隐约猜到真相的时候开始,他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选择让盛凌离开自己身边,为的就是不想让盛凌知道凶手是谁。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在他心里还有着同纪纲之间的兄弟感情,即使纪纲丝毫不会顾虑这些感情,但他却直到现在依然选择把纪纲当做兄弟。 因为这样的兄弟感情,所以杨清选择给纪纲一个回头的机会。 只要不让夜殇知道,那么就可以同时保护夜殇和纪纲两个人。 夜殇不会因为知道纪纲做了什么而伤心愤怒,纪纲也不必为这次的错事而被夜殇痛恨抛弃。 杨清的心思就是这样的,直到此时他依然把纪纲当做兄弟。 然而,事实真的如他想象的这般简单么? 纪纲见杨清沉默,随即轻笑道:“三哥,为何到了现在,你还是这么天真呢?” 杨清见他丝毫不知悔改,急道:“老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今天就算你杀了我解气也好,只要你日后继续效忠二哥,他是不会知道的。” 纪纲听完杨清的话后先是一怔,随即就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纪纲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甚至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三哥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过度天真的毛病呢?” 杨清皱起眉头,“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老四,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干嘛?”纪纲稍稍止住笑,他抬头看向杨清,“三哥,如果你知道大哥的尸身现在在哪儿的话,那你就不会再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了!” 杨清心底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他没有想到更深的地方,只是问道:“你把大哥的尸身藏哪儿了?” 纪纲摇摇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藏?我根本就没藏。不仅没藏,我还大摇大摆的供着他呢。” “什么意思?”杨清心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纪纲轻蔑一笑,凑到杨清跟前,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我把他的尸身带到了陛下面前,你猜猜看,陛下看到他的那瞬间,脸上是什么表情?” 杨清瞳孔瞬间睁大,他蹭的一下站起身,却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又跌坐回椅子上。 这种眩晕感…… 杨清费力的抬眼看向桌上的蜡烛,那是纪纲进来时带着的蜡烛,那蜡烛有问题! 纪纲轻哼一声,道:“你猜的不错,那蜡烛我动过手脚,里面是强劲的,而我早就服了解药。若没有完全的准备,我怎敢只身一人接近你这武功高手的身边?” 杨清终于明白,纪纲早已计划好了一切。自己跟他论兄弟之情,而他的心底早已没了任何情感,只剩下冰冷的冷血。 “为什么?”杨清费力的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把大哥的尸身带到陛下面前……你……你背叛了……” 也许是药力的作用,也许是内心的疼痛,杨清终于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纪纲却坦然的替他说了下去:“不错,我根本就不止是为了对付你和楚信。我真正的目标,是她!” 杨清死死咬住牙,他用尽全力想要让内力重新在身体内游走,却发现终究无能为力。 “你都不知道,陛下看到楚信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蓝磬没死!”纪纲冷笑道:“陛下很愤怒,他感到被欺骗了,而且欺骗了很久。我告诉他你也没死,他便下了密旨给我,让我趁着蓝磬不在京城的时候,把你们一个个全都铲除。那个你派回山东的‘吹雪’盛凌,恐怕也已被我埋伏在路上的高手给杀了。” 杨清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冷透了。 原本,他还想要相信纪纲残留一点的人性,可如今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是狠毒决绝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回头,也没想过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杨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纪纲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那匕首在恍惚的烛火下闪着森冷的光,而照进杨清的眼中,不过变成了通往地狱的召唤。 纪纲靠近杨清身前,将匕首指向他的心口,缓缓说道:“你应该算是幸运的了,最起码你知道了我的意图,也不需留下来看到更加悲惨的事。” 纪纲凑到杨清的耳边轻轻说道:“故事不过才刚刚开始,你和楚信不过是第一步,这之后一个一个慢慢来。我会让蓝磬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所珍视在乎的人一个个死掉,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我都会一个个除掉他们。” “你……” 杨清的话没有说出口,纪纲的手使足了全力将匕首瞬间插入了他的心口之中。 冰冷的凉意一瞬间袭来,杨清双眼在刹那间涣散,他的话终究没能再说出口,无论是劝阻还是怒骂,都再也无法说出口。 闭上双眼的前一秒,杨清想到的只是远在山东的夜殇,他多么想提醒她小心,然而一切都已无能为力。 杨清再不能陪在蓝磬身边,在西北吹风沙的时候,从玉珠峰上九死一生的时刻,再到隐姓埋名步步谋划,杨清寸步不离、忠诚履行初遇时就许下的承诺。 他一定会保护蓝磬一生。 但最后,他终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纪纲插在杨清胸口的剑,就好像隐隐悬在夜殇头顶上的灭顶之灾。 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反 纪纲的出身不好,被人欺凌侮辱是从小到大的家常便饭,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对卑微的自己施以援手。 洪武二十年的时候,蓝磬出手帮助了卑微低贱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纪纲,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何蓝磬会出手相助素不相识又渺小低贱的自己。 于是在日后相见的日子中,他便对蓝磬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你?嗯……真要说的话,就是我那所谓的无聊的正义感吧……” 纪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蓝磬正在花园里荡着秋千,她的回答漫不经心,这个问题和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都不能算是大事。 但对于纪纲来说,却是足以影响他一生的事情。 “可是……小姐差点儿遇到危险……明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秋千忽高忽低,蓝磬的脸上带着懒散的笑意,她偏头看向纪纲,和言道:“嗯……只是觉得,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会感到开心吧……” 能帮助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晴朗的午后蓝磬随意说出的这句话在纪纲的心中牢牢生根。 从听到蓝磬那句话的时刻起,纪纲便决意誓死跟随这位人生中唯一一个将他作为一个“人”来看的人。从那时起,蓝磬便成为影响他一生的人。 在纪纲心里,蓝磬,便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个意义,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过。 纪纲将杨清的尸体送到朱棣面前之前,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些早已成为过去的往事。 他还清楚的记得,洪武二十一年他跟随蓝磬第一次北伐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那个时候,第一次来到北方战场的蓝磬登上高高的城楼眺望远方,纪纲跟在她身边保护,看向北方苍茫的天空,年少时的蓝磬眼中露出一瞬迷茫。 她从来不适合呆在太过空旷的地方,总感觉会迷失方向,因为她从未认真思考过未来。 “小纪,你为什么要当兵呢?” 纪纲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道:“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所以我要出人头地。” “呵呵,你的回答好诚实啊。一般人不是都会编一些比较好听的理由么?” 纪纲露出有些不屑的笑容,却又不失诚恳地说:“只有真正弱小的人,才需要编那些无聊的理由。而且,对小姐你,属下并不打算说谎。” 蓝磬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诧异的问道:“嗯?这话怎么说?” “属下之前的人生就是被人踩在脚下,过着甚至连奴隶都不如的生活。是小姐拯救了这样的我,给了我新的人生。所以对属下来说,小姐是这一生唯一值得属下跟随的人。”纪纲的话说的很诚恳,蓝磬诧异的看着身旁高瘦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但一定让他痛苦的想要忘记。 蓝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奇怪啊,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小纪,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小姐?”纪纲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疑惑的望着她。 蓝磬摆了摆手,笑嘻嘻地说着:“好了没事了,咱们下去吧,城楼上挺冷的。” 当时的纪纲没有明白蓝磬话里的意思,然而在日后的岁月里,纪纲始终没有忘记这句话,并且一点点的在心里将这句话曲解,并根深蒂固的扎在心中,造成了如今偏执扭曲的纪纲。 曾经的纪纲只是蓝磬的小纪,他发誓跟随在蓝磬的身边,永远守护着她。无论有没有承认过,无论有没有人知道,纪纲对蓝磬的感情都早已超过了表面的主仆之情,他对蓝磬从信任到依赖,再从依赖到依恋,他的这种感情慢慢从心底滋生无法克制的占有欲。 然而从小到大的自卑让他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的感情,却又不停的在自己心里要求蓝磬。 因为他与蓝磬的相遇就是从被她关怀开始,所以纪纲理所当然的开始依赖这种关怀,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爱。 于是,他开始希望蓝磬给予自己最多的关怀,希望自己对蓝磬的死心塌地可以换来她的投桃报李。 至少,纪纲希望蓝磬只对自己一个人这样好。 但是这种希望很快就破灭了,蓝磬认识了墨瑶,并且隔三差五就往白玉轩跑,如果不是纪纲知道真相,他大概都要以为蓝磬和墨瑶真的是一对郎有情妾有意的恋人了。 纪纲发现蓝磬几乎把大部分的关心都放在了墨瑶的身上,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再后来,当蓝磬在战场上结实了楚信和杨清后,她更是对他们俩倾注太多的信任和关心。 纪纲开始发现,蓝磬自从和墨瑶有了婚约后,她便把大部分的关注都放在了墨瑶的身上,即便她们根本不可能成为夫妻,但蓝磬还是对墨瑶无微不至。 纪纲想要得到蓝磬的关心,她却把这些关心给了墨瑶。 纪纲想要跟在蓝磬的身边,她却选择让杨清陪伴而把自己留在京城,原因只是为了帮她照顾好墨瑶。 这些事情一次次的冲击着纪纲原本就脆弱的内心,从最开始到蓝玉案爆发,再到靖难结束,纪纲的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蓝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也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她在乎墨瑶和解缙,需要杨清和楚信,最后甚至莫名其妙的蹦出和靖国公叶羽是生死之交。 蓝磬一遍遍的告诉纪纲,这些人对自己多么的重要,然而这些人里,纪纲终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因为在乎,所以纪纲发了疯一般的嫉妒,他嫉妒墨瑶,嫉妒解缙,嫉妒楚信和杨清,也嫉妒叶羽江月和夏空。 他的嫉妒在蓝玉案爆发后的凄惨生活中逐渐演变成了怨恨。 他怨恨蓝磬,也怨恨每一个被她爱着的人。 纪纲是爱蓝磬的,但是他的爱换不回同等的待遇,于是他决定将这些爱全部转化为恨。 他要报复,报复蓝磬。他要将她所珍视的每一个人都亲手葬送,他绝不会再让他们得到她的关爱。 解缙是第一个,楚信和杨清也不过只是个开始。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东窗 东暖阁内,朱棣铁青着脸坐在龙书案后,幽暗的光线下双眼迸射出凌厉骇人的光芒。 纪纲垂着双手,恭敬的站在下方,静静等着朱棣的指示。 就在刚刚,纪纲将杨清的尸体悄悄带入了宫中,并且让朱棣亲眼看到。 这样的真相真实的摆在朱棣面前,让他无法不去相信。如果说之前听到纪纲的说辞,又看到楚信的尸体时朱棣还只是心存疑虑,那么如今当他看到杨清之后,就已经从疑虑变成了愤怒。 自靖难开始之前起,夜殇就追随在朱棣的身边,她加入燕王的阵营甚至比叶羽还要早。 叶羽虽然出身燕王府,但他是怜香的驸马,在那场被建文帝亲手炮制的冤案爆发之前一直投鼠忌器。那个时候的叶羽选择的是中立,并没有倾向于燕王的阵营。 但夜殇不一样,她是从朱棣开始筹备靖难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了。 那个时候才只是建文初年,夜殇对朱元璋和朱允炆所表现出的敌意和仇恨让朱棣对她深信不疑。 而且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朱棣识人的眼光确实没有错,夜殇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她武功高强而且善于统筹,她所带领的陌石山庄办事效率极高,从未让朱棣失望过。 从靖难之前开始,朱棣就对夜殇极其的信任,他从不会对夜殇起疑,甚至登基之后还将锦衣卫提督这样重要的位置交托给夜殇,这就代表了他对夜殇无条件的信任。 然而现在,当纪纲把事实真相摆在朱棣面前后,他有一种深切的被欺骗的感觉。 夜殇就是蓝磬。 这个真相让朱棣一时间无法接受,他形容不好现在自己的心情,大概是混淆了愤怒和失望吧。 毕竟,他对夜殇如此的信任。 朱棣的这种失望并非是因为夜殇背叛了自己,也不是因为夜殇做了多么错误的事情,而是对于真相的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朱棣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夜殇会对朱元璋和朱允炆抱着那样难以掩饰的仇恨,又为什么他会那么坚定的选择跟随自己靖难造反。 原来症结在这里。 因为夜殇是蓝磬,所以他恨朱元璋和朱允炆,也因此,他选择跟随自己,将自己推上皇位,因为他相信自己是唯一有机会替蓝家平反的人。 这种被利用的感觉,让朱棣心里很不爽,失望和愤怒的感情也就愈发的强烈。 “把这两个人的尸体处理掉,趁着她还没回京的时候,把京城附近所有陌石山庄的势力全部清除掉,除了已经投靠你的人。”在平复了愤怒的情绪后,朱棣缓缓说道:“利用剩下的这两个月的时间,你要将锦衣卫所有的势力全部大清洗一遍,她的人必须全部剔除,只留下你自己的人,明白么?” 纪纲当然明白朱棣的意思,朱棣要利用夜殇在济南陪墨瑶待产的时间,让自己慢慢将锦衣卫的势力完全抢占过来,他要彻底架空夜殇。 朱棣准备对夜殇动手了。 其实,如果单纯因为夜殇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看在她多年来立下的功劳上,朱棣不应该会这样狠心决绝。 但纪纲心里很清楚,朱棣容不下蓝磬的原因。 如果是夜殇的话,犯多大的错,朱棣都会看在多年追随的份上不予追究。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夜殇隐瞒的真实身份是蓝磬,是朱棣绝对不会留下来的一个隐患。 这个隐患从何说起,朱棣不会轻易示之于人,但纪纲却是少数知道真相的人之一。 因为,当初朱棣就是让他去灭的口,为了掩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实真相。 夜殇曾经也派人到凉州查过,当年蓝玉案爆发之时,凉州同时传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消息。 一条是说,皇帝下旨将蓝家所有人捉拿下狱,并且准备处以极刑。 另一条是说,凉国公蓝玉其实是奉旨入藏境平定叛乱,只是在藏境遇到了强敌,一时间被围困陷入危局。 当时的蓝磬由于无法短时间分辨这两条消息的真假,于是她选择带领西北的蓝家军走玉珠峰经过藏境入京。 蓝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在经过藏境的时候,就可以知道第二条消息的真假,如果是假的,到时候再让林宗胤率兵返回凉州就好。 只是,她却没想到在玉珠峰遭遇了早已埋伏在此的李景隆罢了。 这两条消息是被不同的人放出来的,其一当然是朱元璋派去的锦衣卫,那么第二条又是谁散播出来的呢? 夜殇后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说,朱元璋当时的部署有了疏漏。 如果只是让自己知道蓝家获罪下狱,那么自己大可以只身入京,根本不会落下擅自发兵入京的口实。 但第二条消息的出现,让自己选择铤而走险,带领蓝家军向京中进发,从而坐实了自己擅自发兵入京的罪名。 所以,夜殇派人去凉州探查,这第二条消息究竟是谁放出来的。 夜殇的人还没有查出多少眉目,但纪纲却心知肚明。 当年的那条假消息,是朱棣的杰作。 朱棣十分清楚,蓝玉是效忠太子朱标的,那么也就理所当然的,他会效忠朱标的儿子朱允炆。 虽然朱允炆这个白痴没有理解,但朱棣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无论自己对蓝玉多么的礼敬,他都不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只会是自己通往皇位的最大障碍。 所以,朱棣决定送蓝玉和蓝家军一程。 既然朱元璋和朱允炆铁了心要除掉蓝家,那么自己干脆顺水推舟,将蓝家的根拔得彻底,彻底断送了将来自己发兵后最大的障碍。 于是朱棣命令当时的燕王府长史葛诚带人到凉州散播消息,说凉国公蓝玉其实是在藏经平叛,以此来混淆蓝磬的判断,让她和她所率领的蓝家军进入一个圈套,在玉珠峰被李景隆的军队全部歼灭。 而且不仅仅如此,当初朱元璋下决心除掉蓝家之前,朱棣曾经跟朱元璋有过一次密谈,谈话内容也涉及了蓝玉。 朱棣当时并没有说太多,只是隐约提及,蓝玉曾在朱标面前叮嘱他对自己防范,挑拨太子和自己的兄弟感情。 这段对话加速了蓝玉的灭亡,因为朱元璋很愤怒,他无法忍受蓝玉挑拨自己两个儿子的关系,他认为这已经不仅是多管闲事了,更是唯恐天下不乱。 所以,有了这些关系在里面,朱棣并非是与蓝玉案完全无关的人。相反,他其实都参与其中,而且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定要说的话,蓝家的仇,其实还有朱棣一份。 夜殇是真的信错了人,朱棣不会为蓝家平反,反而会将她和蓝家一切有关的人全部杀掉。 第三百八十四章 恨别鸟惊心 卧房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夜殇急急忙忙从小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热好的牛奶。 墨瑶怀里抱着小小的男婴,不停的轻声哄着。 夜殇将牛奶端进屋里,说道:“真想不到养小孩儿这么累,比我在外面打仗都累的慌。” 墨瑶小心翼翼的接过夜殇手里的牛奶,笑道:“养孩子是精细活,跟你们在战场上的情况哪里能比呢。” 夜殇撇撇嘴一脸嫌弃,但还是能看出她十分喜爱这个可爱的小婴儿。 “名字就叫靖祺对么?”墨瑶温和的看着怀里的孩子。 夜殇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小脸蛋,点头道:“是啊,平安吉祥,这个孩子是蓝家现在唯一的骨血,我不期待他有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我父帅在天有灵也可以安心。” 墨瑶轻轻点头,看着蓝靖祺喝完奶之后平静的小脸儿,忍不住叹息道:“如果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多好。” 夜殇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既然已经足月,在外人眼中兰陵侯夫人已经平安产下麟儿,夜殇的假也就是休完了,该回京城了。 “过两天我先启程回京,你带着靖儿留在这里吧。” 听到夜殇这样说,墨瑶怔怔抬起头,她想表示反对:“可是我不想离开你身边啊。” 夜殇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道:“靖儿还小,禁不住总是长途奔波,而且按理说你现在还在月子中,怎么能跟着我乱跑呢?你就在庄里先带着靖儿,等到过几个月我自然会让清弟来接你们进京的,你们不在我身边我还不太放心呢。” 墨瑶知道她说的有理,只得点头同意,只说:“晚上我替你收拾行李。” 墨瑶也说不好为什么,这次夜殇回京让她心里觉得特别不安,到底这种不安的感觉来自何方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心里不踏实。 “磬,我不想让你回去……”墨瑶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任性罢了。 夜殇稍稍一怔,随即安慰的笑笑,道:“你放心,我只是回京城罢了,又不干嘛。” 墨瑶咬着嘴唇,她不敢把自己心里的不安告诉她,因为觉得那会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不好,所以只好忍下。 “嗯,你自己多小心。”最后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嘱咐,就抱着小小的靖祺目送夜殇离开的背影。 墨瑶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总是会看到她离开的身影,从相遇到如今,无论过了多少年,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样,一次次的看着她离开。 夜殇启程返回京城的消息被纪纲提前知道,他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了朱棣。 朱棣一直都没有动手对付夜殇,是因为他不想打草惊蛇,也是因为他不希望叶羽知道这件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朱棣是知道叶羽和蓝磬之间的感情的,这件事他多少也从江月那里听说过。 于是,得知夜殇启程往京城赶了之后,朱棣立刻下了道圣旨,任命靖国公叶羽为钦差大臣,替天子南下到南境巡边。而怜香长公主则破例可以跟随夫君一同出行,可以到南境探望远嫁云南的妹妹芷凝。 怜香一直纠结馨宁离不开自己,但最后朱棣说好歹馨宁也已经三岁了,有嬷嬷在身边就好了。 叶羽也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跟怜香一同出游了,便软磨硬泡劝她暂时放下馨宁,过一过二人世界。 “人多说做了母亲的女子眼里只有孩子,原先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真的,自从宁儿出生,你眼里都看不到我了。” 这种好像在撒娇吃醋的话亏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怜香对这货耍无赖的样子一贯没辙,最后只好妥协。 “并非我眼里只有宁儿,她还那么小,怎么能轻易离开娘?倒是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跟孩子吃醋么?” 叶羽见她妥协,便嬉皮笑脸的搂着她的肩膀,道:“宁儿交给嬷嬷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最后,一番纠结之后,叶羽带着怜香启程了,与他们二人一同出游的还有杨澈和杨雪笙。 将叶羽和怜香支开,朱棣决定隔离夏空和江月,毕竟江月如今快要足月,对夜殇下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风声的好。 朱棣以陪伴江月待产为名,让夏空搬到了贵妃居住的甘露宫中。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夜殇回京。 夜殇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回到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向朱棣报到,而朱棣早已在东暖阁外准备好了,只等夜殇自投罗网。 可怜夜殇刚刚踏入东暖阁的庭院,便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锦衣卫拿下。 夜殇怔怔看着从内殿走出的纪纲,她此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纪纲会与自己站在对立面。 内心突然的空洞让夜殇呆愣着不知所措,只是任由自己曾经的手下将自己牢牢的锁起来。 夜殇万万没有想到,同样的事情竟然会毫无预兆的发生两次,只不过,上一次被突然捉拿下狱的是蓝玉,而这次,换成了身为子女的自己。 朱棣冷着一张脸缓缓走出东暖阁,他看着夜殇的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便下定决心轻声说道:“将兰陵侯关入诏狱之中,等候朕的旨意。” 朱棣的命令果决而干脆,不带丝毫的情感。 然而,无论是此时铁了心的朱棣,还是呆若木鸡的夜殇,他们都在听到接下来那句话的瞬间脸色大变。 不知是谁突然大叫了一声,“太医!太医!贵妃娘娘不好了!” 夜殇猛地回头看向东暖阁的大门口,她目光的尽头,空洞打开的殿门外,淡淡柔靡的日光缓缓泻成温柔的霓裳,霓裳下是倒在平金地砖上的一袭绯色绣金团凤华贵宫装的江月,她身下流出的鲜血缓缓洇成一条长河,一点一点缓缓漫延,开出一朵惨烈的鲜红。 在如今的夜殇眼中,江月的身后是皇宫内无尽的黑暗,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吞没她柔软的身躯。 夜殇的头脑一瞬间一片空白,像有一把尖利的锥子在脑中用力地搅啊搅,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本能地用内力震开抓住自己的锦衣卫,然后狂奔过去,紧紧抓住江月的手。 江月痛得脸都扭曲了,说不出话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夜殇的脸,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她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朱棣很快来到江月身边,一把抱起她直奔内室,怒吼道:“太医呢?太医!” 夜殇重新被锦衣卫牢牢抓住,身上的镣铐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再无力挣脱。而她只是傻傻看着眼前的地砖,看着上面江月留下的血液,渗入她的内心,和着刚刚夏空凄凉的悲鸣,形成了绝望的源泉。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难产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被朱棣叫到了东暖阁,包括宫中所有经验老道的接生稳婆。 他们进来的时候,江月已辗转在内殿的床榻上。剧烈的阵痛如森冷的铁环一层一层陷进她的身体骨骼,环环收拢迫紧。 江月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中,整个人如失重一般无力而疲惫。半昏半醒间的疼痛让她辗转反侧,眼前如蒙了一层白纱,看出来皆是模糊而混沌的,隐隐绰绰觉得有无数人影在身前晃动。 八月中旬的天气,守在床边的朱棣额头上全是晶亮如黄豆的汁珠,他顾不及去擦一擦,伏在江月耳边道:“月儿,朕在这里,你一定会没事的!” 似乎是听到他的声音,江月勉力睁开双眼,疼痛使她的视线模糊,看不清朱棣的脸,只是他身上玄黑色绣着明黄飞龙的龙袍映入她的眼中,显得如此刺眼。 强烈收缩的疼痛逼得喉头发紧,江月的声音干涩,吃力摇头,道:“我、讨厌!你的、衣服!” 朱棣瞬间愣在原地,他看着江月死死闭上的眼睛,似是不愿在看自己一眼。 心中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朱棣死死咬住牙,似是在经历和江月一样的苦痛。 江月腹中绞痛,一时无力说什么。良久,沉重呼吸的滞纳间隐隐闻得炉中催产香料里夹杂了薄荷的气味,清亮苦涩地刺激着她昏沉的头脑。 朱棣脸上的汗珠一层层地沁出来,他不时抬袖去擦,却总也擦不净的样子。 一旁的太医讷讷的过来跟朱棣说:“陛下,这里血腥太重,您还是移驾外殿吧。” 朱棣生硬的摇头,只道:“朕就在这里,看着她!” 太医在这件事上秉持着绝不让步的决心,继续劝道:“陛下若在这里,对娘娘和皇嗣都不好,您身上龙气太重,还是移驾外殿吧!” 朱棣实在无奈,只好站起身,转身向外殿走去。 那太医稍稍追上朱棣的脚步,低声问了句:“有句话微臣不得不问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测,陛下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朱棣倏地一惊,狠狠伸手抓住太医的衣襟,牢牢盯住他,怒道:“什么保大保小!朕要她们母子平安,否则要你们太医院全体一同陪葬!” 那太医顿一顿,霎时面孔雪白,颓然苦笑,“臣……明白……” 然而,在床上的江月却突然睁开眼,看着朱棣的方向,道:“若真不能保全,就舍母保子。否则,即使你让我活了下来,我也必然会做出比自尽更加惨烈百倍的事情来。今日你虽叫我活了下来,到时也必定会后悔万分!” 朱棣当然明白江月的话是说给自己听得,他又是惶急又是气恼,脸色铁青叱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没轻重的话,不怕不吉利么?!” 江月刚要张口说什么,却一瞬间觉得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抵死冲上来,四肢百骸皆是缝隙般裂开的疼痛,浑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挣开来。 太医的声音焦急不堪,向产婆道:“杵在这里做什么,娘娘胎动已经发作得这样厉害,还不上催产药来!” 江月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死死抓着云丝被的指节拧得关节发白,心底有低微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呼唤。 一簇簇粉红烂漫的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仿佛还是在北平燕王府明月轩时的日子,在窗口望出去,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飞花如雨。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 朱棣江月,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春深似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多年所愿终于成真。 然而,榴花开处照宫闱,那明艳刺目的鲜红刺得江月大梦初醒,原来种种深情,竟然都抵不过皇权冷酷。 朱棣啊朱棣,我要如何恨你?又该如何继续爱你? 冷汗腻湿了江月的头发,昏昧中想着的尽是刚刚东暖阁外被镣铐捆绑的夜殇。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稍稍清醒一些,隐约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内殿的门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进。 江月正心中诧异何人敢在东暖阁如此大胆,却听得周遭宫人们的惊呼不亚于她内心的惊诧,“产房血腥,杨画师还是回避吧!” 然而,不顾周遭的劝阻,温柔的声音依然熟悉在耳畔,冰冷的指尖被柔软的掌心合住,“月,是我来了。” 那样温暖的声音,江月在蒙昧中落下泪来,依稀还是年少时,或是避世于山中的那些年,夏空总是这样笑吟吟的对自己说,“月,是我来了。” 一颗心好似尘埃落定,还好,还好,无论人世如何变迁,夏空总是在这里,在这里陪着她一起。 费尽无数力气,终于睁开了眼睛,心酸不尽却先安慰笑了出来。 江月眼中一酸,一滴清泪宛然无声隐没于枕间。夏空纤细的手温热地覆上她的脸颊,“月,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痛楚的辗转间,脑海中骤然清晰浮起相似的话语。这样的话,一门之隔的朱棣也说过。 然而此刻,却是夏空的言语最贴心贴肺,十数年情谊,总比拗不过命运的情爱更不离不弃。 多年隐忍的不诉离伤,此刻终于松弛了身心,把脸贴在她的手心,江月低低呢喃:“夏空,我很疼。” 夏空的声音和煦如风,“很快,很快就好了。” 泪眼迷蒙的瞬间,瞧见夏空向太医急道:“两碗催产药喂下去了还不见动静,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用重药么?” 太医似是被夏空的气势震慑,立刻点头道:“下官这就去准备!” “等一下!”夏空叫住了他,道:“我带来了南海的药草,当年下西洋之时番邦进贡的,陛下后来赏了给我,你们快去取了煎药!” 那太医一听说夏空带来了灵药,立刻喜上眉梢,只感觉重新又握住了一丝希望,马上点头如捣蒜一般,道:“下官立刻去!立刻去!” 夏空重新低头看着江月,凝眉看着她苍白且毫无血色的脸颊,脑中一团杂乱。 第三百八十六章 玉容初断故人肠 东暖阁彻亮的灯火驱不散夏空心底冰冷的寒意,江月被送进内殿已经两个时辰了,现在连夏空都被请了出来,除了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再无半点动静。 稳婆手里的清水一盆盆端进来,端出时成了一盆盆血水。 朱棣看得心惊肉跳,几次要冲进去,李兴再三拉住他,劝道:“陛下不能进去,太医们正在为贵妃娘娘接生,等下就好了,就好了!” 趁着这个时间,夏空心底不停的在想着,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突然对夜殇动手了,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夏空现在最想理清楚的不是这个,而是江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暖阁。 江月曾经把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跟朱棣说过,按理说朱棣是不可能让江月在这个时候听到风声的,自己也被安排进甘露宫居住,恐怕也是朱棣害怕让江月知道的原因。 现在再联想到之前把叶羽和怜香支开,夏空总算明白了朱棣的用心。 可是到底是谁把风声放出来的呢? 夏空现在心里很懊悔,下午的时候她临时有事回了趟湖心画馆,只留江月一个人在甘露宫中,也就是这个空档,让江月听说了东暖阁发生的事。 夏空心底冰凉,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站在内殿门口怔怔发呆的朱棣,目光透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失望和悲伤。 经历了洪武和建文两朝,夏空原本以为朱棣登基后再也不会让历史重演,可难道那把龙椅真的能改变所有人么?难道无论是谁坐上去,都会变成这个样子么? 李兴端了参汤上来,朱棣烦闷地一气喝下,“怎么还没有动静?” 李兴也递了一碗到夏空面前,她端起参汤假意抿了两口,掩住沁入汤中两滴泪,心里实在是疼痛难当。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满脸大汗出来,深深吸一口气,“贵妃娘娘受惊早产,此刻已经不好。微臣医术浅陋,实在回天乏力。” 朱棣抬手就给了太医一巴掌,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混账!你治不好贵妃提头来见!” “陛下!娘娘出血不止有血崩之势,一直没有醒来,无力用劲,孩子的头一直出不来。臣以固冲汤给娘娘服下也不见效。” 朱棣面上微见悔意,一时间心绪难平,若是叶羽没有离开京城就好了,那杨雪笙就不会跟着他离开,凭杨雪笙的医术肯定能够帮助江月顺产。 然而此时此刻,只能全都依赖这名太医,只见他皱着眉头不停的思索,最后咬牙道:“陛下,贵妃娘娘大概是心气逆转导致难产,她原本体质温厚,先用山参吊住精神,再服升举大补汤。” 朱棣一听还有办法,立刻急道:“那还愣着干嘛!快,快去!” 那太医依言去准备,约摸一炷香功夫,稳婆出来时眉头已宽了两分,福一福道:“启禀陛下,娘娘服了药,出血少些了,太医说还要盐梅七个烧灰为末,再用陈槐花一两,百草霜半两为末,烧红秤锤淬酒让娘娘饮下。” 夏空此刻听稳婆说眉庄好些了,心中一松,顾不上朱棣在旁,连连道:“快去!快去!” 又过片刻,又一稳婆道:“娘娘已经苏醒,现下能用力了。” 玄凌面色稍缓,喜道:“快,只要你们让贵妃顺利生产,要什么赏赐朕都给你们!” 那稳婆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赶紧进去复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空几乎感觉自己僵立成了一块石头,只听内殿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仿佛宇宙洪荒之际忽然看见旭日初升一般,瞬间照亮了无望的等待。 一直跟在江月身边的幻灵第一个跑了出来,她喜极而泣,“恭喜皇上,贵妃娘娘产下皇子。” 夏空心口一松,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软软倒在座中。 朱棣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喜道:“好!太好了!这是朕第五个皇子,朕去看贵妃。” 夏空正待跟着朱棣进去看江月,忽见稳婆丢了魂一般跑出来,两手沾满了鲜血,指尖犹自滴落鲜红血珠,惊惶道:“不好了皇上!贵妃娘娘出大红了!” 东暖阁内殿还是旧日格局,唯一不同的是房中有浓重的血腥气,躺在湖蓝弹珠纱帐之中的江月似一尾上岸太久的脱水的游鱼,轻飘飘地蜷缩在重重锦被之中。 江月的脸色像新雪一样苍白至透明,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是朱棣所认识的江月从未有过的脆弱感觉,仿佛一朵被秋雨浇得发乌的菊花,转眼便要随着秋的结束而湮灭。 朱棣轻轻揭开锦被,整床雪白的被褥全被鲜血浸透了。 有凉风从窗缝中忽忽透进,轻微的凉意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进心口,还未觉得疼,只晓得冷浸浸的整颗心都像是冻住了,夏空忍不住战抖了一下,那颤意便立刻在全身蔓延了开来。 跪在一旁的太医搭着江月手腕的指尖不住地颤抖,似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旁边的助手一叠声地叫:“拿牡蛎散来!” 片刻,太医搭在江月腕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低低道:“不必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周遭的一切好像寒冬腊月结了冰似的,连着人心也冻住了。 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痛,夏空骤然大哭起来,“谁说不必了,谁说的!去拿最好的药来,治不好月,我亲手杀了你们陪葬!” 幻灵绝望的哭泣似绞绳一般一圈圈缠上夏空的脖颈,叫她窒息。 江月散乱的发髻旁插着御赐的一双明珠金钗,衬得一对眼睛愈加失去往日的神采——她兀自睁大双眼,眼中闪烁着与太过苍白的容色截然相反的黑幽幽的光芒,晶莹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站在床边大哭的夏空,轻轻唤道:“夏空……” 夏空脚下一软,伏在她枕边,落泪道:“月……” 她艰难地伸手,轻轻抚上夏空的脸颊,柔声道:“你别哭啊,从小到大,都是你在哄我,怎么今天倒是你不停的哭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花落人亡 夏空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强烈的悲伤绞的她胸口闷痛,堵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轻声的呜咽。 按照江月的吩咐,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朱棣与夏空在她身边,她吃力地伸出双手,“抱抱,给我抱抱孩子。” 朱棣立刻安慰道:“你现在身子虚,等好了再抱吧,日子还长呢。” 江月轻轻摇了摇头,她产后无力,摇头的力气只带动耳上碧玉银叶耳环轻轻一晃。她极力笑着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朱棣听她这样说,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夏空则已经垂泪不已,哭道:“你别这样说!很快就会好的!别瞎说!” 朱棣怔怔的把孩子送到她怀里,江月抱着孩子的手有些发颤,亲昵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宠溺中多了些舍不得,“你瞧,他这样小,这样软。” 这话像是说给夏空听,更像是说给朱棣听。 朱棣强压下心底的悲伤,笑道:“是。不过很快就长大了,很快就会和他的兄长们一样,成为国家的栋梁。月儿,你好好养好身子,我们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大明最有作为的一位藩王!” 江月恍若未闻,目光爱怜地留恋在孩子身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半晌,她抬起头看着朱棣,问道:“你这皇帝当得快不快活?” 朱棣一怔,眉心瞬间凝上疲倦和伤心的情绪,沉默不语。 江月淡淡道:“是了。你曾经是美名遍天下的一代贤王,如今是九五之尊的当今圣上,你都觉得疲惫,又何必再期盼我们的孩子成为什么有作为的藩王呢?” 朱棣素知她的性情,一时间也是语塞。 “我的孩子不会在意这些。”江月淡淡的说着,转头去看夏空,低低道:“石头呢?” 夏空只感觉喉咙在一瞬间哽住,她瞥眼看了看朱棣,只见他一脸铁青,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 “石头没事儿了。陛下让她先回府休息,有些误会等你好起来再说。” 这当然是假话,朱棣听到的一瞬间也是目光闪动,但听在江月耳中却很受用,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安心的笑意。 似乎是听到夏空说夜殇暂时没事,江月终于肯正眼去看朱棣,她柔声说道:“四哥,你抱抱我们的孩子。” 朱棣目光眷眷看着孩子,双臂微微发抖,他知道,如今江月对自己的温情,全部都源于她在虚弱之中思考能力的减弱,否则夏空那么蹩脚的谎言怎么可能轻易就糊弄过去。 朱棣此时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江月,因为夜殇已经被纪纲的人关入了诏狱之中,愧疚一点点从心底蔓延开来,和着此时江月弥留之际给他带来的悲痛,汹涌的席卷全身。 朱棣一向沉静的脸庞苍白得吓人,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他只是沉默面对,没有再压抑自己起伏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像抱着稀世珍宝一般亲吻着孩子娇嫩的脸颊,终于欢喜地落下泪来。 他伸手揽住江月,这样的姿势叫他吃力,可是他的神色这样欢喜,轻声道,“月儿,你知道么,你给我生下这个孩子,是我自仪华去世后最开心的时刻。” “是么?”江月的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江月的笑容似绽放在初秋的第一朵新菊,那样幸福而明艳。 片刻,她问道:“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吧?” 朱棣点点头,“等你好起来再给他取,好不好?” “熠。就叫熠好不好?” 朱棣眉间掩饰不住的悲伤,却笑着不住点头,道:“好。熠熠生辉,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江月笑着与他对视,但神色好像很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静的空灵与欣慰,无声地点了点头。她不堪重负地侧首,如羽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坠落,渗入朱棣的皮肤,温热的一点。 朱棣在轻抚中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不要再多想,好好把身子调理好才是正经事。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江月轻轻颔首,“你要陪着孩子长大,永永远远,不要让别人欺负他。”她温柔地靠在朱棣胸前,声音含着满足,渐次低下去。 朱棣顾不上任何,只是无声的点着头。 江月强撑着精神,道:“石头她,从来都对你忠心耿耿……四哥,你不要怀疑她……还有小羽……好不好……” 朱棣紧绷着脸,他心底做不出任何承诺,只得沉默的点了点头,不做过多的言语。 “我累了,夏空……”江月微微伸出手,与夏空的手在空中相遇,“你要帮四哥好好照顾熠儿。还有,你要当心……让小羽……也要当心……”她逐渐无声,安静地依靠着朱棣,良久,良久…… 仿佛还是在十几年前,夏日的午后,院子里的芭蕉似清水洗过,绿得能滴出水来。 一袭樱色长衫的江月安静坐在明月轩的流筝亭内,垂首抚琴。樱红丝被齐齐盖在她胸前。 朱棣至今还记得,那年盛夏的初遇,小亭中石台边,有女静静,一方古筝,一盏茶杯。纤手轻抚筝弦,一缕青丝倚肩滑下,指尖滑动间,一曲只因天上有的旋律绕耳而来。 蓦然间,琴声渐亮,混入浑浊世间,添了几分凝噎哽滞之气,时而明快,时而背离,似是怀念,似是感伤,却又有着说不明的清爽快乐,让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凉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抚琴,石阶之上,墨色长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静静观看,微风拂过她鬓间的秀发,也吹起他的长袍下摆,同样的节奏,似是同调,就在那一刻浑然一体。 此刻江月唇角含着恬静的微笑,夏空握着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里再次看到如梦的往昔,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少女时的真心期许,穿越后的携手相伴,二十多载岁月,她最终还是在自己心爱的人怀中安静的离开。 她原本刁蛮任性,却为爱变得沉稳懂事。她是个至情专情之人,为爱而生,爱的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朱棣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渐渐失去的知觉和意识,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作为一个帝王,朱棣从没有如此脆弱过。 朱棣此生此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伤心,他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一般哭的绝望伤心,死死环住怀里的江月,放弃了一切属于他的骄傲,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悲伤。 夏空怔怔退却两步,低低呢喃,“月……我该如何向小羽说?又该如何拯救石头?” 夏空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江月再也不会回应她任何话了。 夏空缓步踱出东暖阁去,夜色流觞,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身体。 恍如经历了一场噩梦,梦魇所带来的焦灼与无力像汗液依附在她的身体,让她几近虚脱。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头顶泼洒而下,有冷冷的雨丝滑落,宫墙底下的青苔带着潮气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江月走了,陪伴了二十多年的江月还是走了。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是像她一样的,夏空了解,自己这次是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不同于建文元年,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回天的可能。 夏空麻木地走着,身后远远传来云板的丧音,哀恸声四起,尖锐的报丧声惊破了后宫沉郁的黑夜。 “贵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凉的雨水似要把夏空淹没,她颓然坐在永巷冰凉的青石路上,失声恸哭。 第三百八十八章 此生不渝 云南城外,官道上,今天是秋老虎发威的日子。大太阳洗礼下,过路旅人皆热汗淋漓。一匹金棕色的马儿,背上载着两名年轻人,轻松地往不知名的方向闲荡晃悠。 “我说娘子啊,你从刚才就一直玩着那把纸伞,是怎么了?”马上的青年一手抓着缰绳,一边搂着怀中的美眷,轻声细语的口吻中略带被忽视的不满。 青年的怀里坐着一名优雅娇柔的白衣女子,凉风吹起时,两鬓乌亮的黑发秀美清丽。女子将视线从手上的纸伞移到青年脸上,双目清朗洁净,暗示着那不符合羸弱外表的强劲灵魂。 “难不成跟一把纸伞吃醋了,相公?”女子莞尔一笑,她眉目如画,清润干净的嗓音更显得离尘脱俗,风姿绰约。 “是是是,实在是因为娘子一路都没有正眼瞧过在下了。”青年虽然毫不留情的吐槽,但依然难以掩饰他发自真心的宠溺温柔。 “诶,就快要下雨了,先准备好才不会淋到雨啊。相公前日不是才受了风寒?” 长年累月的征战和操心,使得叶羽原本就被病痛缠绕的身子突然放松下来后变得十分脆弱,只是吹点秋风就发烧,让怜香在那段时间实在担心不已。 叶羽忍不住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似乎立刻回想起了那次高烧时头痛欲裂的感觉。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每每提到这件事时,怜香都会用尽各种办法奚落自己,比如如今这一副太过娇滴滴的诡异模样。 叶羽也能理解怜香的心情,毕竟自己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差劲,过去的顽疾也进一步演变成了不治之症。 原本最开始被杨雪笙努力克制住的血瘀之症,如今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虽然叶羽平时很少表现出来,但怜香依然知道,他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了。 再加上当年在宗人府中受到的酷刑,也许是腿伤好了之后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随着年岁的增长,每到阴雨天气的时候,叶羽的腿就开始疼,有的时候甚至痛的连觉都无法安睡,怜香经常在半夜感受到他因为疼痛而坐起身来靠在床头。 每当那个时候,怜香都很难过,但她从来不说,她知道叶羽不想让她担心,所以她便配合他一起演戏,哪怕知道他真的很痛苦。 “怜儿,麻烦你了,别用这么娇滴滴的声音说话。” “真失礼。亏的我突然间对你这么温柔,你反倒不高兴了?”怜香叹了口气,“说起来,你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反正到外头晒晒太阳也有帮助啊。”叶羽蛮不在乎地说道:“还有,谁说温柔一定要这么风骚了……” “风骚?”怜香气愤的冷哼一声,一手自然地转着纸伞,“你懂什么叫风骚么!” 叶羽贼兮兮的说道:“你没见过那白玉轩的柳姑娘,那才叫卖弄风情的精髓。” “你怎么会对白玉轩里的姑娘的技巧有这么深刻的认知啊?!” 怜香莫地降温的声音,却没让叶羽多警戒,只见他呵呵地笑了笑:“公主放心,我在柳姑娘心里可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 “那也得要她试过后才知道吧?”怜香生气地捏了他的手臂,看到叶羽皱起眉头瑟缩了一下,这才总算满意一点:“原来你也上过青楼妓院,我还以为你是个古板迟钝的呆头鹅呢,啧啧,还真是看不出来竟也是色狼一匹。” 揉着被捏的手臂,叶羽懒洋洋地回:“男人嘛!逢场作戏啊……为做大事所以得上青楼喝花酒啦……我可以说出各种借口,你想听哪个?” “我都不想听!不过下次,我们一起去喝花酒吧?” 叶羽立刻被妻子俏皮的话逗笑,相较于怜香的兴致勃勃,他只是扬起招牌式的微笑:“怜儿,你若女扮男装去了青楼,恐怕要迷倒无数女子了,为夫可是不够瞧的。” “说起来……之前墨瑶姐姐中秋选婿的时候,若我也去凑热闹,墨瑶姐姐八成是会选我的!”怜香笑嘻嘻的望着叶羽,“你看我和墨瑶姐姐现在感情这么好,若是那时我女扮男装去参加玄虚,肯定没有蓝大哥什么事儿了。” “那么,公主殿下是不准备要我这个驸马了?改娶王妃了?” 怜香咯咯的笑着,道:“驸马又跟墨瑶姐姐吃醋了么?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爱泛酸?” 叶羽无奈的笑笑,不去回答。 怜香满眼笑意,笃定道:“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我的丈夫!” 叶羽不由得发出叹息。 这么直接而炽热的言语,毫无掩饰的渴望和深爱,全部都是怜香将自己的心抢来的武器。他双臂微微收紧,让怜香窝在自己怀里,满足而祥和地眯起眼睛。从经过的旅人看来,现在的他们只是两个恩爱非常的寻常夫妇。 “公主,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调养自己的身体。然后,带你一起到世界各地去。”叶羽轻声说,“就算将来我们有一天会因为死亡而分开,我也会去找你。我一定会去找你,即便在下一世也会遇到你!让我们再次在一起!” 这番告白坚毅无摧,这些言语直凿入心,却使怜香苦涩地笑了出来。 “瞎说什么傻话!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什么分开!”她温柔而平静地说。 “……你说的没错。”叶羽平和的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天空细细柔柔地下起雨。东边是灿烂的太阳高挂,这头却温暖优美地下着细雨。怜香打开准备已久的纸伞,为两人妥善地遮蔽阳光和雨水。 叶羽看着怀里的怜香,忍不住慨然低语:“有晴无晴,岂有怜香深情?” 听到这话,怜香果然又红起脸,眼底略有雾气,促使她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回应:“有雨无雨,难胜此生不渝。” 此生不渝。 叶羽的眼神温柔的像是可以流下泪,想起过往好几次的月光夜雨,他都是一个人、孤独地望着皎洁的明月,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 现在,世界下着这场少见的太阳雨,而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她。于是今后无论海会继续流往何处,风会不停吹向何方,也不再使他迷途。 “怜儿……姐姐?” 正跟叶羽在云南城内闲逛的怜香一听到这道呼唤,立刻迅速的惊愕转身,后方站立一名身穿华贵服饰的年轻少妇,与自己相仿的眼睛也透露出与自己同样的惊讶。 有所差异的是,当怜香完全睁大不可思议的眼时,对方脸上已浮现完全的喜悦与感动。 “小……小皇妹?” “果然是你,怜香姐姐!”芷凝兴奋地握住怜香的手,眼底泪珠打转,“我刚才就一直在看你了,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人……但果然、果然是你,怜香姐姐!” 怜香也是一脸兴奋的握住芷凝的手:“好久不见,小皇妹。” 芷凝点着头,激动的泪水滑落:“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你。” 芷凝当然没有看漏怜香身旁的叶羽,她激动的看着他,开心的笑道:“姐夫!” 叶羽温和的冲她点点头。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怜香用手指轻拭她脸颊的泪痕,“别哭了,要是被沐昕小子看到,还以为哪个登徒子轻薄了你呢。” “他……是不可能看得到的。”芷凝的喃喃低语并没有被忽略,怜香立刻想到了建文年间发生的那件事。 对了,叶羽还不知道…… 怜香迅速瞥了一眼身旁的叶羽,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对方不解的眼神,但他也不急着去询问,只是安静的等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怜香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简短的和小皇妹聊了聊,由于对方还有事,便约好改日再登门去看她。 回到客栈之后,叶羽给怜香倒上一杯茶,这才听她慢慢的解释。 “沐昕小子失明了。” 叶羽状似了解地点了下头,平静问道:“原因呢?” 这个几乎是冷淡无情的响应,并没有让怜香觉得生气,因为叶羽就是这样的人,越心急如焚外表便越冷静平稳……不,那其实不是冷静,那叫僵硬。 “还不就是宫廷斗争吗?你离开后,建文帝的手下不晓得给沐昕小子下了什么毒,命是救回来,但双目却失明了。” 想起多年前芷凝哀伤的容颜,怜香又想起了那种心疼的感觉。 功名利禄本不是那名王府公子追求的东西,可一旦尝过为朝廷奔走的正义感、得知备受尊崇的至高荣誉后,似乎也就煞不住脚步、回不了头。 为国家效忠是美丽而远大的理想,但那跟所有金钱富裕都是同等的毒素,侵入骨髓后便再也舍弃不了。若不是因为遇到叶羽、若不是想要效法那正直尊贵的存在,沐昕还会只是一个不威胁到他人的普通王府公子罢了。 怜香又倒了杯茶,想着芷凝自嘲地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明明是比她小了很多的妹妹,如今看来却疲惫了许多。 自己在那个时候,也一定是这个样子吧?怜香回忆起多年前扳断金钗的夜,掌心似乎也就窜起了刺痛,滚烫而湿濡。 “明天,带我去见他们吧。” 叶羽发出轻悠如风的低语,听来却比叹息更令人难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异域风情 跟怜香到达沐昕府邸时,芷凝怀里抱着满周岁的婴孩站在厅内迎接。 昨日太过匆忙没有好生注意,但现在的芷凝看起来成熟地让叶羽恍惚,昔日的少女如今已是一名母亲。叶羽不由得望向怜香,察觉她即便做了母亲,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纯真之感。 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叶羽扬起更为柔和的微笑。他站到芷凝的面前,一袭白衣素雅简洁,衬托出那绝对的清逸面貌。 芷凝望着这名以为一生不会再见面的人,多年来曾有过的无理埋怨,也随着那道熟悉轻唤而消散。 “凝公主。” 这名男子,在靖难的时候左右了皇宫与国家的命运。而对芷凝来说,反复的日子里仍清楚地记忆着、那天阳光灿烂之下,叶羽将照顾怜香姐姐的请求托付于己的眼神。 莫怪沐昕像发了疯似地只想着要救出叶羽,就连芷凝自己也抵抗不了,那双绝望中透着仰赖的眸子。一旦望着你,就让你感到世上只存在自己——任何人也拒绝不了有着如此眼神的叶羽。 于是不自量力、于是自招祸端。 芷凝捂住脸庞,溢出眼眶的泪水滑下手指,连一句场面话也挤不出来。这时,感觉到叶羽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芷凝不禁为此破涕为笑。这样对待自己的方式,她曾经见过无数次,见过叶羽也是这么安抚怜香姐姐的场景。可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四人在一起聊天调侃的皇宫,已经再也回不去。 芷凝抬起头时,见到了站在怜香身边时,叶羽的微笑。 “滚,我不想见任何人!” 房门外,芷凝忧伤的侧脸,伴随着里面男子丢弃东西的巨响,在叶羽的眼底显得格外清晰。 “沐昕,你别这样……我带了你最想见的人来了。” “滚啊,我谁都不想见!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三公子。” 叶羽开口的瞬间,所有吵杂都停止了,连世界似乎也不再运转般,安静地能听到里面男子传来的沉重呼吸。 “……叶大哥?”那道如孩童般迷惑又惊喜的语气,使芷凝咬着牙,制止不下突生的泪水。 “嗯,是我。”叶羽柔和地应着:“我可以进去吗?多年不见你了。” 沉默了一阵子,男子用着平平板板的声音回道:“不,请你别进来。” “沐昕!”芷凝立刻准备出声责备。 叶羽抬高一手,示意芷凝噤声,“我明白了,便如你所愿。但我明天会再来。” 今日与过去友人的交错只到此为止。叶羽与怜香回到客栈后,两人都累得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隔天,叶羽一如承诺,再次来到沐昕的门外,而这次依然得到一个“别进来”的拒绝。 “我刚才抱了你的孩子,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叶羽站在门外,闲话家常地道:“我看到她已经长牙了,大概几个月后就能叫人了吧……唉,你知道小婴孩到几岁才会开口说话吗?” “……我不知道。”房内传来闷闷的回答,使叶羽微微一笑。 “约末一岁时就能叫人了,我的女儿就是一岁的时候学会叫人的。当时她先开口叫了娘,还让我很是嫉妒。不觉得很神奇吗?你与自己的妻子为世间带来了生命。” “一个失明的父亲连孩子也要鄙视……我、我害了芷凝,也害了孩子!” “即使如此,你也让人称羡。你是个父亲,拥有值得坚强的人生。”叶羽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三公子,比起叱咤朝堂、位极人臣,你身为一个父亲,这是世间最值得自豪的理由。” 叶羽顿了顿,回想起靖难时怜香所承受的痛苦,苦笑道:“我和怜香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因为我的无力而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事情。我不配被称为父亲,但是三公子,你却没有造成像我一样的结局,你最该庆幸的只是这样。” 里面的男子又陷入寂静无语。 “说起来,我过去也有这种遭遇。”叶羽慨然说道:“才走了一步路,就会因为撞到东西而跌倒,而一个人的话,连站也站不起来,既无力又软弱,不受人帮助绝对活不下来。” “但你还是恢复健康了。”男子说话的口吻听不出情绪,只有叙述事实般的平淡,“你还是……克服建文帝的恶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世间的恶意不是我所能克服的。我做到的这一切原本是为了弥补某些人,但最后我才发现,其实得利受惠的人还是我自己。想着我的所有牺牲全是为别人,这叫傲慢;想着因自己身患残疾必受人鄙视、定会被人抛弃,这叫卑鄙。” “卑鄙……?” “是啊。”叶羽笑着说:“因为你这么想,所以一旦对方真的嫌弃你了,你就能告诉自己‘果然如我所预料’。如此一来,也能顺理成章地把错误推给如你所预料的人了。” “你是说……我在责怪芷凝吗?我在责怪芷凝和……孩子吗?” “我不知道,这要由你告诉我。”叶羽点到为止,不想逼他,“打扰你这么久,真是抱歉。那么,我先回去了,三公子。” “等等、叶大哥!”房内响起慌乱的移动,以及一些撞落花瓶掉落的声音。“请你、请你进来……!” 叶羽看着紧闭的房门,嘴边噙着一抹笑,“多谢世子邀请,但我突然不想进去了。” “什……叶大哥!” “唉,不如你自己出来吧?” “叶大哥,你明知道我……”不晓得是踢到什么东西,男子发出疼痛的惊呼。 “你做得很好。”叶羽温柔地说:“你看,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站起来了吗?那可是我过去,要花上三个月才能办到的事,好好努力,我先走一步了。” “叶大哥!”慌乱与怒气,还有一丝应该得到所有人迁就的任性。叶羽却充耳未闻,只是踏着闲适的步伐离开门外。 回到客栈后,见到怜香趴在桌上写字的模样,叶羽忍不住笑道:“你写字比十岁孩童的姿势更不良,这样腰杆会受伤的。” 怜香闻言伸了个懒腰,好奇地看着她:“沐昕那小子如何了?” “不知道。”叶羽脱下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你在写什么?” “写日记啊。以后我要是忘记了,再看这些日记,那定能全都想起来!” “忘记什么?”叶羽心口震了一下,莫名觉得烦躁不安。 “人老了一定会忘东忘西嘛。”没有察觉对方的异状,怜香拉开纸卷,满意的笑着。 叶羽笑了,一扫心头刹时的隐忧。 叶羽坐在靠窗的长椅,双腿难得地也摆在椅子上头,因为这似乎就是这种椅子该有的坐姿。一袭柔软合身的儒衫,午后余阳撒在他修长的身子上,像把名匠铸成的剑,笔挺亮丽,光洁慑人。 “公主,今晚我们在房内用餐吧?”叶羽品茗清茶,似笑非笑地望着怜香,“我还在等你穿上那件樱色的异域罗衫呢。” 或许是那眼神太具有暗示性,怜香微微地红起脸:“你还有这心思?我以为你早被沐昕小子的事情惹得心烦意乱了。” “我想了很多。”叶羽阖起眼,懒洋洋地喝着茶,“今晚,我要及时行乐。” “你跟沐昕小子发生什么事吗?” 叶羽微笑地摇头,双目仍是假寐似地阖着。见那几乎像正要入眠的安祥神情,使怜香想起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白色幼犬。她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写着日志,共享两人无声也舒坦的相处。 等到怜香告一段落时,叶羽仍是躺在长椅上。这次可以确定他真的是睡着了,规律起伏的胸口和平顺的呼吸声,让怜香也觉得昏昏欲睡。她走近叶羽的身边,坐在尚留有一人空位的椅旁,认真地凝望那在熟睡时显得特别纯净的面容。 怜香于是低下身子,轻吻了她的额头。 似乎是被怜香的动作弄醒,叶羽眯了眯困乏的眼睛。 “……没事,你再睡会儿。” 叶羽微笑以应,干净无邪的容姿,令人联想不起任何城府极深之类的形容词。他摊开一只臂膀,一手拉过怜香的手腕。 “跟我一起睡吧,这椅子躺起来好舒服。” “你不是说睡椅子会腰酸背痛?” “老人家才那样。”叶羽又笑,今天他笑得很多,笑得很好看,却又十分纯真脆弱。 怜香时常为他截然不同的姿态感到诧异,这次当然也一样。窝进温暖的怀里,怜香枕在椅背上,脸庞与鼻尖埋着叶羽的衣料。听着几乎与自己相同韵律的心跳声,她也跟着叶羽入睡了。 晚上,当芷凝与沐昕来客栈时,怜香身穿独特的粉樱服饰自然迎来小皇妹的赞叹,而沐昕,兴奋地询问叶大哥人在何处。 而此时的叶羽,由于刚刚想要做的“坏事”被人打扰,愤恨的钻进沐浴间里一遍遍的冲着凉水。 心中暗骂,早知道这样,就不如不去开导沐昕那小子了! 第三百九十章 怨怼 叶羽夫妻俩又在云南停留了两天,芷凝几乎每天都陪着他们在云南闲逛,还抽空去了趟大理。 苍山洱海,这里的风景确实是美不胜收。洱海水深清澈,宛若无暇的美玉,秀丽无比,洱海之奇在于太阳月亮和星辰倒影到水面,比别处的更大更明亮。 如果在十五月圆的时候,月明之夜泛舟洱海,其月格外的亮、格外的圆,其景令人心醉。 水中,月圆如轮,浮光摇金;天空上,玉镜高悬,清辉灿灿,仿佛刚从洱海中浴出。 叶羽和怜香选择住在洱海边上,看着水天辉映,竟发现分不清是天月掉海,还是海月升天。 此外,洱海月之著名,还在于洁白无瑕的苍山雪倒映在洱海中,与冰清玉洁的洱海月交相辉映,构成银苍玉洱的一大奇观。 叶羽夫妇就在这苍山洱海的美景包裹下度过了几天快乐清闲的日子,然后一个惊天的消息便传到了他们的耳中。 皇贵妃江月,难产诞下一名皇子,因失血过多撒手人寰。 把消息带来的人是芷凝,她知道怜香和江月亲如姐妹,所以在得到消息后立刻来大理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叶羽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兀自问了句:“你说什么?” 芷凝的脸色不断的苍白下去,最后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低了低眼,重复了遍:“贵妃娘娘死了!京里刚来的消息,说是难产死的,皇上下旨要举国哀悼。” 芷凝的话生冷的一字一字钻入叶羽的耳中,像是无数只灰色的小虫杂乱的扑扇着翅膀,在耳中嗡嗡的嘈杂着,吵得他头昏眼花。 叶羽的脸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只觉全身冰冷,愣愣的应了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还在殷切的期盼着孩子出世!这才过了多久,她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 叶羽的情绪有些失控,怜香一把拉住他的手,她的脸上也是同样的震惊和悲凉,照在叶羽眼中,仿佛就能看到他自己此时的样子。 “京里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只不过,我们王府收到了杨画师派人快马传来的消息。据说……”芷凝稍稍一顿,她看着叶羽已经失神的双眸,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见她突然停顿,怜香忍着难过问道:“夏空姐姐说了什么?” 芷凝这才絮絮说道:“杨画师说,因为陛下把从济南回京的兰陵侯捉拿下狱了,这一幕刚好被贵妃娘娘看到,她受到惊吓又伤心过度,这才……难产血崩的……” 叶羽怔怔的听她说,很安静的听,芷凝的每一个字落入他的耳中,让他只觉得身上像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的狠狠磨着,磨得血肉模糊,眼睁睁看着它鲜血蜿蜒,疼到麻木。 怜香看他这个样子,也是伤心的忍不住泪,但好在她还不至于像他一样失了知觉,便含泪道:“夏空姐姐是不会骗我们的,她可有说皇兄为何要把兰陵侯抓起来?” 芷凝只是摇头,道:“杨画师没有说,只是让你们赶紧回京。” 叶羽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立刻握住怜香的手,急切道:“走,马上回京!夏空叫人快马送来这个消息,怕是我们回去晚了连石头都要……” 叶羽心中咚咚的响着,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但那种强烈的担忧像是尖锐的利剑扎的他心口作痛,本身具有一些医学常识的叶羽心里清楚,这种心痛的感觉并不单单是心理作用,但他依然咬着牙什么都没说,只立刻带着怜香返回云南城,与杨家兄妹汇合,快马返回京城。 ********************* 诏狱内,夜殇僵硬的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里。 她被安排关在诏狱最里面的单独牢房,这牢房十分普通,什么都没有,这些日子过去,也没有人来审讯她,每天只有人按时送来三餐和水,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 夜殇心里很急,她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那天江月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的情景现在还烙印在她心里,让她怎能不心惊。 然而,夜殇出不去,夏空也进不了,诏狱里曾经的手下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的话。 夜殇这才发现,自己对锦衣卫的事儿基本不怎么了解,诏狱中大大小小的狱卒们她也不熟。 她之前是放心的把所有事都交给纪纲去做,现在想来,诏狱中的这些人都自然而然的听纪纲的话。 想到纪纲,夜殇心里忍不住狠狠的疼了一下。她对纪纲全心全意的信任,从无半分怀疑,如今想来,自己有今日竟然全是被自己害的,信错了人,用错了人,又能怨怼于谁? 只是,她现在不明白,纪纲到底跟朱棣都说了什么?又为何要背叛自己?大哥和清弟如今是不是也被抓起来了?月那天到底怎么样了?自己的事不会又牵连到墨瑶吧? 这些思绪不停的萦绕在她心底,让她一刻都不得安睡。 也不知过了几天,牢里终于来了除了狱卒以外的人,当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时,夜殇第一直觉是终于要开始审讯自己了。 然而,当她看到走进来的人是纪纲时,第一句话冲口而出就是:“贵妃怎么样了?” 纪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担忧,一言不发。 夜殇不明白纪纲进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是几个意思,她紧接着又问了句:“小纪,你告诉我,贵妃她怎么样了?” 纪纲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空了好久才缓缓说了句:“到了这一步,你心里还是总想着别人么?” 夜殇有点儿不明所以,纪纲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自己是个烂好人?他就因为自己是个烂好人,所以就要背叛自己? 夜殇被弄的一头雾水,怔怔的看着纪纲发呆。 纪纲轻蔑的笑了笑,走过去坐到夜殇的面前,说道:“小姐现在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 夜殇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准备冷静下来应对纪纲,便道:“你想说我蠢到没有察觉到你的背叛么?还是想嘲笑我直到现在都依然想要继续信任你?” 纪纲微微一笑,语气中有些嘲笑的反问:“信任?小姐何时信任过我?” 夜殇忍不住拧起眉毛,“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曾不信任你过?” 纪纲冷哼一声,道:“你信任我?你对楚信和杨清那才叫信任,对我是什么?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可怜和同情罢了!” 夜殇愣在当场,她真的从没想过纪纲是这样想的,不过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纪纲竟然潜移默化的产生了这种想法。 “你把所有重要的事都托付给了楚信和杨清,却对我避之不及。你带着杨清去西北戍边,让他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却让我留在府中替你照看一个女人!”纪纲的情绪有些激动,“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小纪……” “难怪,当年北伐的时候,我曾向你表明决心跟随你,而你当时只丢给我一句恐怕要让我失望了这一句话。当时我不太明白,后来回想起了才懂,原来你从未准备把我当成你最信任的人,而只是出于同情救了我一命!你把我当成下人,当成不值一提的小卒,却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夜殇怔怔听着纪纲的话,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的画面,如今她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去相信了。 纪纲确实背叛了自己。 “小纪……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呵。”纪纲嘴角上扬,轻蔑的笑道:“我什么都没有误会!在你心里,就连墨瑶那个青楼中的女人都比我重要!” “小纪你住口!”夜殇忍不住出言呵斥,“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说瑶儿是青楼中的女人!” 纪纲脸上不屑的表情更加清晰,他凑到夜殇面前,缓缓道:“对,没错,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宝,唯独我,在你心里一文不值!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毕竟他们一个个也死的差不多了,我也没必要再为了他们生气。” 死? 夜殇的心咯噔一下,她强自镇定的问纪纲:“死是什么意思?” 纪纲冷笑一下,道:“你刚刚不是问我贵妃怎么样了么?我告诉你,她死了。就在你被关进诏狱的那一天夜里,难产死了!” 夜殇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只觉得身上发虚,“难产……死了……” 纪纲站起身,退后了一步,冷眼看着因伤心而呆愣在那里的夜殇。 “至于楚信和杨清,在你回京之前我就已经料理了他们,还有京郊附近所有陌石山庄的人。对了,差点儿忘了,还有你曾经的未婚夫,解缙,他们全死了!” 夜殇用力攥紧拳头,她身上一阵阵发凉,恨意瞬间纠结在心头,胸口闷得难受。 “为什么……你究竟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 纪纲快意的笑着,向牢房门口走去,缓缓道:“这不够刚刚开始,你以为其他人能逃得掉么?那个青楼女人、贵妃的皇子、你们蓝家的那个孩子,你以为他们都能逃得掉么?哦,还有杨画师和靖国公,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死在你前头的!” 夜殇歪在墙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你对付不了小羽的。他也会保护墨瑶和其他人。” 纪纲扯了扯嘴角,“可以的话就试试吧。我知道靖国公不好对付,但我有办法,让皇上来解决他。” 第三百九十一章 满地黄花堆积 叶羽赶回京城的时候哪里都没顾得上去,直接就跑进了宫里,向甘露宫冲过去。 由于宫里正处在贵妃的隆重丧期,朱棣下过命令,所有人都必须换过素衣才行,而叶羽从云南赶回来,一身蓝色锦衣根本就来不及换,理所当然被宫中值守的侍卫拦住。 但叶羽是何许人,他根本就不管什么规矩什么圣旨,冲那些阻拦他的人怒道:“都给我让开!小心我一个个找你们算账!” 一向温文儒雅的靖国公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宫中的侍卫全都被吓住了,他们开始犹豫,皇上确实说必须要命令所有人穿着素衣,但靖国公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如今朝中最有影响力的人,小小的侍卫也没人敢真的拦他。 叶羽就这样带着怜香一路冲到了甘露宫里,刚刚冲进院内,叶羽就被冲进眼中的素白刺痛了眼睛。 这是怎样的情况呢? 纯白色的灵堂,从大门口就开始飘荡的纯白灵幡,还有甘露宫正殿内那赫然醒目的黑色奠字,全部都在向他们昭示着一个事实,这里确实是在举行皇贵妃的丧事。 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现在也必须要相信了。 叶羽怔怔走进大殿,死死盯住正中的灵牌。 大明昭俪贵妃江氏之灵。 昭俪贵妃…… 这是朱棣给江月上的谥号,取俪之一字,将其视为伉俪,已是极大的殊荣。再加上如今丧仪的部署,完全是比肩皇后的仪制,足以看出朱棣对贵妃的重视。 叶羽僵硬的在灵堂内给好友上了柱香,然后便愤然转身,直奔东暖阁而去。 怜香被叶羽的举动吓到了,但她此时在甘露宫里看到这样的场景,已是极度悲伤,跌坐在甘露宫殿内忍不住痛哭起来。 “国公爷,陛下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阻拦叶羽的是李兴,他一向是站在叶羽这一边的,如今阻拦也不过是怕情绪激动的叶羽会公然顶撞正在伤心的朱棣,到时候两边都控制不住情绪,万一演变成更糟的情况该怎么办? 然而李兴也根本就拦不住此时的叶羽,他如同一头发疯的兽,不理会任何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东暖阁的大殿之中。 满室的酒味,这是叶羽冲进去后最先扑面而来的。 虽然门窗紧闭,帘子严密的拉紧,但因点着无数的蜡烛,依然显得十分亮堂。 叶羽被扑鼻而来的酒味刺激到了神经,他渐渐找回一些理智,怔怔看着屋内的情景。 东暖阁的大殿内,四壁全是江月的画像,有的喜悦,有的娇嗔,有的悲伤,有的生气,皆是栩栩如生。 大殿正中,朱棣散乱着头发,拎着酒壶,正对着其中一幅画像不停的饮酒,那画像上面的江月,身着樱粉色的长衫,正在翩翩起舞。 朱棣似是听到了门响,蓦然回头,看到是叶羽,淡淡的错愕过后,便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和自责。 叶羽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掩上门,一幅幅画像细看过去,那画中女子的一颦一笑皆如江月鲜活在世,四时节气具有,看落款日期是自相识当年开始便留下了。 叶羽无法形容自己如今复杂的心情,月……你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朱棣对你……始终如你对他一般…… 其中一幅是朱棣和江月两个人一起的画像,画中一轮如钩弯月挂在柳梢头,江月坐在亭中抚筝,朱棣立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两人眉目含情,江月带着几分幸福,朱棣满面欣悦。 “这是大婚当日所绘,记录的是燕王府中最初相识的岁月。”朱棣循着叶羽的视线落在那副画上,语气沉痛。 叶羽沉默不语,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来面对朱棣。 朱棣自己似乎也明白叶羽的心情,他只是沉闷的低头饮酒,连头都不抬起来一次。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叶羽觉得站着的双腿已经开始疼痛,让他忍不住响起建文元年的那场牢狱之灾。 “对不起……”朱棣轻声的呢喃,终于和着他唇齿间的哭腔落入叶羽的耳中。 叶羽猛地转头看向他,见他跌坐在地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颓废和悲伤。 眼中快速闪过怨恨之色,叶羽蹲下身子一把抓住朱棣的领口,死死盯住他,咬牙问道:“为什么?” 朱棣脸上的悲色更加严重,他低下头,呢喃道:“月儿难产死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叶羽眼中的愤怒之火更胜,他用力攥住朱棣的领子,使劲摇晃两下,怒道:“难产?那她为什么会难产!难道你不知道吗!” 朱棣的眼神瞬间闪烁,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阴郁,过了许久也接不上话。 叶羽只等着他的话,只期盼可以从他口中说出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解释,或是一句借口,怎么都好,他只想听他说。 然而,什么都没有。 朱棣只是冷声说了句:“朕要抓逆贼,她正好看到,受到了惊吓。” 叶羽双手开始颤抖,他只觉朱棣的这句话带走了自己全部的期盼,腿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他这里是怎样冷酷的一个皇城,怎样无情的一个帝王之家。 多年来的同生共死,多年来的荣辱共赴,让叶羽忘记了帝王之家的冷血,忘记了那把龙椅的魔咒。 从相识到相知,再到为他筹谋策划,拼死争夺这个江山,叶羽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早已忘记了一点,朱棣也姓朱,他是朱元璋的儿子,身体里流着和朱元璋朱允炆一样的血液。 这样的血液,注定朱棣也会做出像他们那样的事情。 “鸟尽弓藏……兔死狐烹?”叶羽嗤笑道:“陛下,你可知道,在臣的心里,唯独没有把你和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 朱棣眼中的阴郁更胜,他始终低着头,只道:“不是鸟尽弓藏,也不是兔死狐烹,朕只是要惩罚一个欺君犯上的逆贼罢了!” “逆贼?!”叶羽一把松开朱棣的衣领,怒道:“夜大人是逆贼吗?她自靖难起跟在你身边,心甘情愿为你鞍前马后,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她到底怎么就成了逆贼!” 朱棣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直直回视叶羽如刀子一般的眼神,轻声反问:“他真的姓夜么?” 叶羽眼神渐渐凝固,刚才的愤怒慢慢转变为震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他这个样子,朱棣终于确信了一点,叶羽确实知道夜殇的真实身份,原来就连他也一直瞒着自己。 此时的朱棣,在极度的悲伤中感到了被欺骗的失望。 自己最信任的两个臣子,他们同时欺骗了自己,在同一件事上。 如果说夜殇的隐瞒还让朱棣感到情有可原,那么叶羽帮助他欺骗自己,就已经足够让此时心底万分脆弱的朱棣感到愤怒了。 他突然止不住的大笑,由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改为伏地蜷缩,“可笑,可笑!朕把你们当成做信任的左膀右臂,然而现在才发现,朕的左右手联合起来欺骗了朕!” 叶羽呆呆看着朱棣,没有想到他突然就情绪失控了。 “蓝磬把朕当成了什么?复仇的工具吗!你又把朕当成了什么?任人摆弄的白痴吗!” “我……” “朕告诉你!你们的算盘打错了!指望朕给蓝家平反吗?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不可能!”朱棣向后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地板上,冷笑道:“蓝家的逆贼污名是父皇定下的,是已经成为事实的旧案!你们要朕去推翻父皇所定的罪名,岂非是要在朕头上冠上不孝之名?” 叶羽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他其实早就想到过了,朱棣不会那么容易同意翻案,因为他不能也不敢推翻太祖皇帝所定好的罪名。 因为他要标榜自己是合法的继承人,继承人去推翻先皇的定案本就会受人非议,而朱棣这种靠篡位上台的皇帝则更会止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所以叶羽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劝阻夜殇,让她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要急功近利。 但现在已经不是夜殇自己的问题了,朱棣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所有事,这种被欺骗隐瞒的感觉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叶羽曾经脑补过无数个将蓝家旧案翻出来的方式,而如今的这个情况简直是最糟糕的一个。 朱棣见叶羽沉默不语,他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叶羽:“你闹也闹够了,回府里换身干净的衣服,最近准你的假,不用来上朝了。” 叶羽抬头看向朱棣,终于缓缓说道:“陛下,你可有后悔?” 朱棣在一瞬间想到了江月,然后眼中自然而然的闪过了懊悔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只道:“该做的事必须做,其他的,不过是命数罢了。” 叶羽听着他的话,眼中渐渐凝上挥之不去的失望和痛心,江月的死没有把朱棣拯救回来,反而让他飞快的行走在偏执的道路上。 垂首退出东暖阁,叶羽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全然没了来时的汹涌气势。 第三百九十二章 对策 叶羽回到靖国公府,彼时怜香已经等在府中,由于他去东暖阁太久,怜香选择先回府准备。 换上素白色的衣服,表示对死去好友的哀悼,不仅如此,叶羽亲自裁出了一个个黑箍,要求全府上下佩戴这个黑箍,并且素斋一个月,替靖国公长姐守孝。 当初江月入宫时是以靖国公长姐的身份被册封为贵妃的,如今叶羽命令全府上下都为她守孝也是情理之中。 叶羽刚刚换好衣服戴上黑箍,就迎来了夏空。 夏空急急忙忙赶过来,来不及寒暄,直接就说:“现在怎么办?” 叶羽理解她的焦急,目前形势太过混乱,而且十分不乐观。对于朱棣来说,江月的死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几乎使他的精神崩溃,这个打击直接导致他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而且还会使他无限扩大被夜殇欺骗的愤怒。 人都是这样的,越是在悲伤痛苦的时候,越会不自觉去放大自己的不幸。 叶羽沉默片刻,说道:“我会马上派人到山东去,先确保墨瑶和孩子的安全。现在这种情况,显然锦衣卫已经不足以信任了,我们只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对对,墨瑶现在应该还不知情,石头已经被关起来了,绝对不能让她再有什么意外。可是小羽,我们现在怎么救石头?” 叶羽如何不心急呢? 夜殇现在被朱棣下旨关入了诏狱之中,那里可是比当年自己呆过的宗人府还要棘手的地方。 先说强攻的方法,诏狱地处皇城,外有层出不穷的禁军侍卫和御林军,内有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想要攻进去把人劫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现在叶羽手上能用的高手只有一个杨澈,他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无济于事。 想要把人从诏狱里救出来,唯一的可能性只是说动朱棣,让他下旨放人,其他的办法都是没用的。 要想打动朱棣,只能智取,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用呢? 朱棣显然对自己和夜殇都不再信任,恐怕自己这段时间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得到他的赞同,况且他还下旨强制给自己放了个假,明显就是要让自己这段时间远离朝政。 “夏空,你说当时是谁带人把石头抓起来的?” 夏空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是纪纲!我绝对不会看错的,那家伙之前一直跟在石头身边,我还一直以为他是好人!” 叶羽沉默了起来,看来是纪纲背叛了石头,恐怕他将石头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朱棣,才会导致了这场事件。 “夏空,你和怜儿呆在这里,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我府里吧,我怕你一个人回到宫中会有危险。” 叶羽说完这句话,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房间。 “我现在再进宫一趟,去诏狱打探一下。” 其实打探什么叶羽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觉得好歹得接近诏狱看看情况,而且他现在思维一团乱,在府里窝着实在想不出办法,还不如出去晃悠晃悠。 叶羽沿着皇城的边缘向最深处走去,虽然有侍卫看到他,但知道他的身份,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他就这么慢慢悠悠的游荡到了皇城最深处角落里的诏狱前。 诏狱是一座漆黑的冰冷建筑,是整个皇城中最阴暗的角落,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总会有犯人死去的原因,总之叶羽觉得来到这里,就连空气都异常森冷了起来。 叶羽抖了个激灵,迈开脚步向诏狱里面走去。 这地方看上去没有一个守卫,叶羽正在好奇,却突然觉得身后阴风一闪,下一秒就有个人鬼魅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紧接着,叶羽就感到脖子上有一个冰凉的触感。 “住手!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诏狱中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听上去让人十分不悦,叶羽大概能够猜出来得是谁。 “马面,你先退下吧。”来人走到叶羽面前,这才下了命令。 叶羽看着那马面退了下去,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起来。看那人长相,长脸大耳,确实很像一张马脸,听他的名号想来是十大阴帅之中的人,想不到现在竟然听命于纪纲了。 “国公爷似乎听说过十大阴帅的名号吧?”纪纲打量着叶羽,笑道:“也对,靖难之时他们出了不少力,国公爷自然应该知晓。” 叶羽收回视线,定在纪纲脸上,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纪纲见叶羽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国公爷实在没必要这样盯着下官看,下官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呵。”叶羽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奉命行事?若非你从中捣鬼,陛下怎么会知道石头的事?” 纪纲无辜的摆摆手,道:“国公爷这就错了,我们锦衣卫的要旨一向是忠君,下官当然一切以陛下为准,少主他欺瞒陛下,为人臣子,下官当然要替陛下分忧。” 叶羽看着纪纲那冠冕堂皇的嘴脸,抬手狠狠一拳揍了上去。 纪纲没有想到一向看着温和的叶羽竟然真的动手,而且出手还这么猛,一时间被打得有点儿蒙圈。 他抬手蹭了蹭自己的嘴角,发现由于拳头的撞击导致牙齿磕破了嘴唇,那一刹那袭来的疼痛让纪纲恨意瞬间升起。 叶羽随意打自己一拳,让他想到曾经那些受到欺凌的日子,愤怒和屈辱一下子充斥整个胸腔。 但纪纲城府极深,这点小事他还是能够忍下来的,否则他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摸了摸疼痛的嘴角,纪纲冷哼一声,道:“国公爷跟下官动手也没办法,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亲,您要打要骂下官是没办法的。只不过,这诏狱您是进不去的,毕竟陛下是不会允许的。” 叶羽的眼神似乎要将纪纲千刀万剐,他上前一步,直视着纪纲,冷声道:“你最好,已经想好了全部的退路,或者有本事把我也关进诏狱之中!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你继续为所欲为。” “哈哈!”纪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抚掌大笑,他凑到叶羽耳边,低声道:“久闻靖国公智谋天下无双,看来不会像解缙和楚信杨清他们那般不堪一击,下官就等着领教靖国公的手段了。” “解缙?他们怎么样了?” 纪纲得意的一笑,道:“当然是已经死了啊!楚信和杨清的尸体不出现,陛下怎么会相信我的话呢?说起来,陛下还是真的很信任你们,我空口无凭,直到把他们的尸体摆在陛下眼前,他才肯相信自己被蓝磬欺骗了。” 听到纪纲这样说,叶羽才终于知道,难怪夜殇下狱的事只有夏空派人来报信,而且回京后也没有看到楚信杨清上门,原来他们早已经遇害。 叶羽看着纪纲脸上得意的笑容,真是恨不得现在立刻把他碎尸万段,但好在现在还存有一些理智,让他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纪纲绕开叶羽之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会让蓝磬亲眼看着,看着她珍视的人一个个死去,包括你。” 这句话如电光火石一般在叶羽脑中炸开,让他一瞬间想到了最为关键的细节。 叶羽猛地回头,冷冷的看着纪纲离开的背影,愤怒没有让他丧失全部的理智,反而让他在一瞬间捕捉到了日后可能致胜的关键。 向诏狱投去一瞥,叶羽决定冷静下来去应对目前的形势。 回到府里后,叶羽吃惊的看着坐在正厅喝茶的朱高炽。 朱高炽见他回来,立刻起身迎过来,焦急的问:“亚父,你可回来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从出事开始我就想救夜大人,可是贵母妃新丧,父皇伤心不已,这个时候去给夜大人求情是不是不太妥当?” 夜殇不止一次表示过站在朱高炽这一队,朱高炽也一向是个讲义气的人,夜殇出事后一直心急着盘算怎么营救。 叶羽稍稍欣慰的看了看太子,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刚去了趟诏狱,虽然没进去,但好在确定了一点,目前来说,夜大人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叶羽说这句话是有根据的,首先是朱棣的犹豫,朱棣确实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夜殇,再来就是纪纲说过要让夜殇亲眼看到所有人死在他面前。 所以,在纪纲没有将所有人害死之前,他是不会让夜殇死掉的。 有了这个保障,叶羽反而安心了许多。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双方也都已经宣战,要是再让他为所欲为,那叶羽这么多年真的是白混了。 冷静下来的叶羽静静说着:“殿下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需要你出手的时候,时机成熟臣自然会请你出山。” 朱高炽有了老师坐镇,立刻安心了许多,忙点了点头。 叶羽转身对夏空说道:“夏空,明日我们一起去一趟兰陵侯府,虽然石头被抓起来了,但也许会从她家里找出一些线索也说不定。现在无法跟她取得联络,很多事我们也只能是尝试着去做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调查 叶羽将楚信和杨清的死讯告诉了杨澈兄妹,兄妹二人悲痛不已,由于尸身暂时无法找回,所以叶羽只是在自己府中为楚信杨清设置了灵堂,让他们兄妹起码可以祭奠兄长。 杨澈愤怒的要冲过去剁了纪纲报仇,但却被叶羽拦住了。 “你现在杀了纪纲,除了报仇什么都得不到。” 杨澈眼中的怒火足以烧尽所有,他咬牙道:“难道少爷让我忍气吞声么?” 叶羽叹息了下,他拢着袖子,难掩脸上的疲惫,道:“现在杀了纪纲,杨清身上的污名就永远没有机会洗掉了。我可以明白的跟你说,想要摘掉你哥哥头上逆贼的帽子,纪纲是个绝对的关键。你现在去刺杀他,不仅有危险,而且还可能断送了翻案的机会,你可要想好了。” 杨澈被叶羽的话说的无法反驳,他虽然悲愤难忍,但心里还知道什么事是重要的,报仇解一时之恨根本就不是办法。 “那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叶羽想了想,道:“虽然很不近人情,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到山东去,先把墨瑶他们保护好。” 杨澈虽然想在京城替哥哥守孝,但也知道叶羽的安排是为大局考虑,当下便应了下来,收拾了下往山东去。 对于叶羽来说,墨瑶和济南陌石山庄的人都可能成为日后翻案的关键,他必须要确保这些人的平安。 冷静下来之后,叶羽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如今想要将夜殇救出来,唯一的办法只有翻案,只有让朱棣为蓝家平反,那么身为蓝家后人的蓝磬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叶羽丝毫不加掩饰,大摇大摆的在家里为楚信杨清设置了祭奠,这消息当然逃不过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眼睛,自然也就会传入朱棣耳中。 朱棣默然不语,他太了解叶羽,明白叶羽一定会这样做,而且他不加掩饰,完全就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怔怔盯着桌面,朱棣喃喃说了句:“你就是故意把你的立场摆在我的面前……” 朱棣叹了口气,纪纲问他准备怎么办,他也只是叹息的说了句:“随他去吧。” 纪纲默默不语,他心底知道,朱棣对叶羽的感情不同寻常,这些小小的事儿根本不足以让朱棣对叶羽下手。 不过纪纲很想看看,朱棣究竟对叶羽能有多大的忍耐力,如果叶羽不停的挑战朱棣的底线,不停的跟他作对,恐怕就会触怒龙颜了。 时候还长,我们走着瞧。 但是叶羽和纪纲想的完全相反,他根本就不打算跟纪纲耗下去,而是准备速战速决。 第一件事儿就是带着夏空到夜殇府上去找线索,以叶羽对蓝磬的了解,这家伙虽然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偶尔会露出许多心细的地方,比如她有空的时候会随手记一些日记。 叶羽这一次,就是奔着这些不知道会不会存在的日记来的。 一个人的习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就像蓝磬虽然变成了夜殇,但她骨子里那种烂好人的劲儿依然没有改变一样。 所以,叶羽认为即便是穿越到了这里,蓝磬依然没有改变这个小习惯。 兰陵侯府因为主人被捉拿下狱而显得死气沉沉,不过好在朱棣迟迟没有下令审讯夜殇,也就还没有抄家的命令下来。 所以兰陵侯府内的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只不过气氛很压抑罢了。 惰儿是从最开始就跟在蓝磬身边的婢女,在听说叶羽他们的来意后,立刻带他们来到书房。 “少主平时都是在书房里看书的,如果说有什么记录的话,应该也是在这里。” 叶羽环视了一圈,发现书房布置的井井有条,每一种书都按照分类摆放。 看到这样的景象,叶羽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酸,蓝磬本是最懒散的那一类人,可如今却有空就在书房里看书,这样的变化让叶羽觉得心情压抑。 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她才会产生这样的变化呢? 随意翻看着夜殇的书桌,这里的书叶羽基本都有看过,看着她的笔迹落在书中的标注,每一个字都让叶羽感到温暖。 在书房里翻找了很久,但却一无所获,叶羽和夏空有些失望。 “小羽,这个法子行不行?毕竟一个过了快二十年了,石头的习惯也许已经改了呢?” 叶羽眯着眼,他看着书中字里行间那熟悉的笔迹,摇头道:“应该不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她一定留下了些什么线索。”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惰儿突然开口道:“对了,少主偶尔也会在卧房写字。有的时候少夫人在屋里做一些针线活的时候,少主就会一边陪她一边写东西,所以可能卧房也会有。” 惰儿的话像是新的希望,叶羽立刻说道:“走,我们去她卧房看看。” 夜殇的卧房布置的很简单,里面只简单的摆了一张桌子,还有床铺。 床上的布置是双人的,看来自从靖难回京后她一直是和墨瑶同床共枕的。叶羽稍稍皱了下眉,石头过得想必很小心翼翼,否则怎能保证墨瑶不发现端倪。 “你们少主夫妻俩感情好么?” 惰儿听到叶羽这样问,一时间有些哽住,片刻后小心翼翼的问:“驸马知道么?” 叶羽看看惰儿,见她的神情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小丫头应该是在凉国公府就侍奉蓝磬的,所以她肯定知道内幕。 点了点头,叶羽道:“我和夏空都知道,你不必顾虑。” 惰儿立刻红了眼圈,“小姐和少夫人感情确实很好,但是她一定过得很辛苦,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让少夫人知道真相,为了不让她伤心。” 叶羽当然明白蓝磬的辛苦,她的苦不同于身体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心灵的创伤和疲惫。 轻轻拍了拍惰儿的肩膀,叶羽对她报以安抚的笑,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她的。” 正在聊着,夏空突然跑过来对叶羽说道:“小羽!找到了找到了,这里是石头的日记,虽然断断续续的,但里面应该会有线索。” 过来这边的目的已经达到,叶羽也不准备多停留,停留太久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跟惰儿打了声招呼,就和夏空离开了。 回到府里之后,叶羽几乎是连夜把蓝磬的日记看完。揉着发胀的眼眶,庆幸确实如自己所料,蓝磬果然把一些蛛丝马迹写在了日记中。 如今叶羽也总算明白,蓝磬当初没有对李景隆赶尽杀绝的原因。 曾经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报复,用这种生不如死的方法来报李景隆对蓝家的仇恨,然而这个想法太片面了,蓝磬还有她更深一层的用意。 她要留着李景隆的活口,折磨他的同时确定他的性命,然后在未来翻案的时候,让李景隆成为最有用的证人。 而且根据日记中记载,蓝磬还留下了一份李景隆的笔录,里面详细记着李景隆所参与的全部罪行。 只不过,叶羽现在并不知道蓝磬把这份笔录藏到了哪里。 由于实在太过疲惫,叶羽决定先躺到床上休息,哪怕睡不着,也要闭目养神。 ***************************** 自从叶羽回来后,夏空就搬到了靖国公府里住,此时她在自己的房内,点着灯看着手中的纸张。 这是她从蓝磬的卧房翻出来的,但是她把手中的这几张纸藏了起来,只把日记交给了叶羽。 因为,这纸上面所写的内容,她不希望叶羽看到。 如果叶羽看到之后,一定会再次增加他心中的愤怒和悲伤,所以夏空决定自己藏起来,然后自己去考虑突破口。 月已经死了,石头又被关在诏狱中,夏空已经不能承受失去朋友的痛,所以她也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叶羽。 夏空手中的纸上,记载着关于建文元年怜香小产的事情。 经过蓝磬的不懈查证,最终找到了当年怜香小产的事实真相,让夏空震惊的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竟然还有八公主洛盈,怜香的亲姐姐。 事情已经过去了,夏空不希望这个时候翻出更多的旧账,让情况雪上加霜。 错误已经不可避免的造成,既然没有改变过去的能力,那就不要再让伤害扩大了,先不去管叶羽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如果让怜香知道,她一定会崩溃的。 轻轻叹了口气,夏空竟然也感觉到了疲惫。 这个皇城之中,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勾心斗角,亲兄弟亲姐妹之间,也不过就是如此。 模模糊糊中,夏空突然就有些想念,还年少之时,没有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 干净清澈的四个年轻人,拥有不一样的梦想和幸福,然而最终都消散在了这冰冷的皇城之中。 是命运还是什么? 夏空真的搞不明白,或许他们就是注定要来到这个时代,成为历史的推动器。 临睡之前,夏空匆匆写就了一封信,密封好之后悄悄交给自己信赖的侍卫,她毕竟也是下过西洋的人,身边多少还是会跟着一两个暗卫。 “把这个快马送到辽东,千万不能出岔子!” 晕头转向的叶羽现在想到的只是自己蛮干,但比他冷静的夏空却敏锐的发现,应该把能动员的助力全都动员起来,这样胜算才大。 第三百九十四章 梦魇 “你现在在朕面前发誓,发誓待朕死后必定全心效忠新帝!绝不会做出背叛新帝之事!否则,你将会在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叶羽!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对朕立的誓言吗!” “这是报应!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你的朋友得不到解救,你也得不到救赎!” 鬼魅不停的在空中盘旋,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像是快要吞没他的恐惧。 “不要!” 叶羽猛地弹坐起来,他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前面,努力认出自己身处的环境。 “羽,你怎么了?” 怜香的声音猝不及防闯入耳中,叶羽倏地转头看向她,在看清她担忧又带着从睡梦中醒来的倦意后,他总算找回了一些理智和思考能力。 自己原来是在寝室睡觉,刚才的原来是梦。 叶羽找回理智之后,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寂静的空间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羽,你做噩梦了么?”怜香握住他的手,担忧的问着。 叶羽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已经反应不过来给怜香什么答复,只能怔怔的摇了摇头。 怜香见他不说话,也知他最近实在太过疲惫,便安抚道:“你别想太多了,我知道你担心蓝大哥,但也要好好休息,你休息好了才有精神想办法对么?” 叶羽机械的冲怜香点点头,乖乖听她的话躺了回去。 不管怎样,现在还是该先睡觉,不然什么都白搭了,要是自己再扛不住的话,就不用提怎么救石头了。 只是,刚刚闭上眼睛,叶羽脑中就不自觉出现了弥留之际时朱元璋的脸。那个时候的朱元璋眼中含着浓浓的嗜杀之意,他一把抓住叶羽的肩膀,凑上前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着,“朕要你发誓!现在马上发誓!发誓你会效忠新帝!绝不背叛!你给朕发誓!” 叶羽懊恼的再次睁开眼,他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一种莫名的恐惧充斥全身,让他不停的冒着冷汗。 怜香明显感到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便支起身子替他擦了擦汗,轻声安慰:“没事了,你实在睡不着的话,我陪你聊聊天好不好?” 叶羽怔怔看着怜香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他总算发现自己的恐惧来自何处。 朱元璋让自己发的誓最狠毒的一点在于,如果自己不效忠建文帝的话,就会永远得不到幸福。 叶羽一把抓住怜香的手,突然哑着嗓子,哽咽道:“怜儿……我怕……怕失去你……” 怜香先是一怔,然后才明白过来,她柔柔一笑,拍了拍叶羽的手,道:“傻瓜,我当你是梦见了什么,原来是这样么,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不会失去我!梦只是梦,你不要在意。” 叶羽傻傻的冲她点点头。 “好啦,先闭眼睡觉吧,我就在你身边。” 叶羽听话的闭上眼睛,也同时隐藏起恐惧担忧的神情。 他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怜香,他说不出口,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这难道真的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么?难道当初的誓言,真的会起到作用么?难道自己在下一世和赵丝颜之间的爱恨竟然都是这一世的报应么? 浑浑噩噩的想着,终究抵不住疲惫的困意,叶羽还是沉沉的睡去。 叶羽果然没有去上朝,自从朱棣停了他的早朝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 他不想看到朱棣,无法冷静的处理如今和朱棣之间的关系,所以他只好选择逃避的彻底,也借着这样的逃避,去做许多事。 墨瑶听说了蓝磬下狱的事,还是带着年幼的蓝靖祺回到了京城,一同前来的还有楚信的儿子楚世安,杨澈根本就拦不住他们。 叶羽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见到墨瑶,以墨瑶的性情和对蓝磬的感情,她一定会来的。 楚世安在叶羽府中祭奠了父亲,嚷嚷着要去剁了纪纲为父报仇。 叶羽当然拦着他,又对他晓之以理一番。 “安儿,你要听叶叔父的话。”始终沉默的墨瑶终于开口了,楚世安这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从小长在蓝磬身边的楚世安,对义父义母有很深的感情,墨瑶此时说什么他都会听。 “叶叔父,那我们该怎么办?我爹已经去世了,我们一定要救回我义父啊!” 叶羽此时已经冷静了很多,他只是点点头,道:“我大概已经有了方向,之前我也说过,要想救石头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逼陛下翻案。而若要让陛下翻案,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他骑虎难下。我们要计划好,制造一个他绝对无力去逃避的情况,逼他同意翻案。” 除了足够多的证据之外,还需要具有绝对冲击力的人去把这件事挑明。 叶羽此时心中的人选是太子,但却不是最佳的人选,因为这很有可能影响太子在朱棣心中的地位。 正在犹豫,夏空却有了新的提议:“我觉得有个人比太子殿下更合适。” 叶羽探寻的看着她。 “云南王妃,八公主洛盈。” 叶羽先是一怔,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根据蓝磬日记中的内容,洛盈确实多多少少有牵涉进蓝玉案之中,当初她似乎是为了巩固云南王的军权,曾与李景隆合作,在朱元璋面前有意无意说一些蓝玉在外打仗时骄纵无法的事情。 不过蓝磬对这件事的记载很少,叶羽也没有太过当真就是了。 只是,夏空手中有着叶羽没看到的一部分记录,所以她比叶羽更清楚这件事由洛盈出头的重要性。 “小羽,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我保证,我一定可以从云南把八公主请过来!” 夏空的自信像是空穴来风,然而多年的相知,叶羽对她却是绝对的信任,所以他直接点头同意:“好,那就等你的消息。” 在夏空离京后,叶羽安排楚世安去做一件事,让他走一趟洛阳,叫洛阳知府李霁入京一趟,就说靖国公有事相商。 最后,最艰巨的一项任务,叶羽交给了怜香。 因为只有她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而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这件事事关重大,最后局势能否逆转,全都仰仗怜香这最关键的一步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愧疚 夏空到达云南之后直奔沐王府而去,沐晟此时已经从安南返回王府,见到夏空前来十分惊讶。 在了解到夏空的目的后,沐晟则更加惊讶,他想不到夏空竟然会跑来找洛盈,而且还不直接告诉自己原因。 夏空只是说有很重要很关键的事想要找洛盈商量,希望可以见到她。 沐晟知道夏空和叶羽之间的关系,也就没有多问,直接带她去见了洛盈,并且主动退出房间,让她们单独谈。 洛盈见到夏空也很吃惊,她诧异的问:“你是……杨画师?” 夏空并不跟洛盈太过客套,只说:“长公主殿下,见到我肯定很吃惊吧。” 洛盈诚实的点点头,道:“确实,本宫在京城的时候,似乎跟杨画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情吧?” 夏空微微一笑,道:“是,确实如殿下所说。” “那所以,杨画师今天特意到云南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夏空倒是有点儿欣赏洛盈的开门见山了,所以她也不再绕弯子,直说道:“我们这里有件事想要请殿下相助。” “哦?”洛盈微微惊讶,问:“什么事?” 夏空眼中凝上一抹凌厉,她不继续说,反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入夜之后可有被噩梦惊醒?” 洛盈心突的一跳,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空,隐隐感到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空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想请长公主殿下随我进京一趟,在早朝之时于朝堂之上,当众揭发当年李景隆和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勾结串通陷害凉国公蓝玉的大罪。” 洛盈着实没想到夏空会提出这个要求,当场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陛下顾念孝道,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同意替蓝家平反的。就算真相如此,他也不会自己亲手去推翻太祖皇帝所下的定论。所以,我们要制造一个群情沸腾,使他骑虎难下的局面,无论他愿不愿意,真相被当众大白于天下,他都必须要考虑人言可畏。” “……你……你们这个想法真的是太大胆了!” “长公主殿下请放心,无论局面如何,我们都会保护你和云南王府一脉的安危的。” 洛盈神情微怒,道:“到时候皇兄暴怒,以他的铁腕脾气,一意孤行起来的话,你们如何保得住我?” 夏空眉间一跳,道:“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同意帮忙了?” 洛盈坚定的点点头,道:“没错!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夏空脸上明显划过失望的神情,缓缓说道:“当年殿下将怜香有孕的消息告诉朱允炆时,可有想过你们从小到大的姐们情深?” 洛盈脸色一瞬间如同白雪一般,她怔怔看着夏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夏空看着她的反应,面露讥讽之意,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多少可以看出。长公主殿下,对靖国公有意吧?” 洛盈像是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被人揭露一般,震惊的后退了一步,惊问:“你……你在胡说什么!” “你当年高密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嫉妒,对么?” 洛盈依然不说话,却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帘。 “你嫉妒怜香和小羽在一起,嫉妒怜香怀了小羽的孩子,所以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朱允炆,你害死了他们的孩子,成为了背弃姐妹感情的罪人!” “你闭嘴!”洛盈终于忍不住怒吼,“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对!没错!我是喜欢叶羽!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在父皇眼中,怜香处处都占着好?明明我也喜欢叶羽,可是父皇问都不问我,把叶羽指婚给怜香,还为了成全他们,将我随意指婚,以免出现妹妹比姐姐先嫁的情况!从小到大,怜香什么都是最好的!凭什么就连选驸马,都是她要得到好处!” 夏空冷冷看着洛盈激动的神情,只冷淡的说:“可小羽不喜欢你!他和怜香在北平相遇,那个时候便已经相爱,你的一句喜欢,就可以成为做错事的借口么?” 洛盈脸色苍白,眼中渐渐凝上泪。 夏空叹息道:“殿下,如今弥补错误的机会就在眼前,你真的不考虑么?” “他……”洛盈怔怔问:“他知道么?” 夏空诚实的摇摇头,道:“不知道。殿下,你也怕他知道,是因为你心里很清楚,他一旦知道,对你,恐怕就只有恨了。” 洛盈心头滚烫,凝眉沉思片刻,突然用力握紧双拳,道:“我答应你!” “殿下考虑清楚了?” 洛盈黯然一笑,道:“错事已经做了,本无力挽回。如今答应你的请求,无非只是于良心上真的过意不去罢了,如果今日不答应你,只怕以后夜夜梦魂难安。” “好。”夏空扬了扬眉,道:“殿下有此情义,我可以保证,日后和靖国公,必定全力维护云南王府一脉。” “有杨画师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准备一下启程吧。” **************************** 云南那边,夏空搞定了洛盈,这段时间京城这边也没有闲着。 楚世安到洛盈顺利的请回了洛阳知府李霁,他曾经和叶羽有过接触,此时听说是为了蓝家的事,自然义无反顾。 叶羽请李霁来到京城,是为了夏空万一失败之后有个准备。 李霁曾经是蓝玉的门生,所以他作为知情人揭发当年的事情是完全合理的,虽然不像洛盈那般具有冲击力,但也已经是上上人选。 至于怜香那边,反倒比意料中还要顺利,她很快便从各宫走访中了解到了叶羽想要知道的事情,并且急切的把真相全部告诉他。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叶羽此时还是难掩心中的愤怒,只不过再怎么愤怒,也要暂时沉住气,在一切没有解决之前,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只不过,心中的闷气无从发泄,叶羽决定一个人上街去溜达溜达,只带着杨澈一个人在身边。 京城的繁华从未有一刻改变,但如今却让叶羽觉得异常萧条,明明还是夏天,但那种说不出的寒意究竟是什么? 叶羽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要说他现在想去哪儿,他自己真的不知道。 随意在街上闲逛闲看,叶羽在转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随即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 叶羽顺着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跑过去,站在街角的尽头怔怔发呆。 “少爷?你怎么了?”杨澈跟在他身边问道。 叶羽缓了缓神,立刻说道:“阿澈,你去帮我查一下,找一个人!” “谁?” “原来燕王府的长史,葛诚。” 杨澈先是一愣,但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沉默的点点头,然后准备去完成叶羽的托付。 第三百九十六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杨澈办事的效率一向很高,他虽然一开始对叶羽的命令十分摸不着头脑,但他依然尽心尽力的去做,而且没用几天的时间就查到了端倪。[ 当叶羽跟着杨澈一起在京郊的一间农屋中见到葛诚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突突突的狂跳,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渐渐弥漫全身。 心中隐隐知道什么,但叶羽真的不想去相信。 可是,当葛诚惊恐的表情清晰的映入叶羽眼中后,他就真的已经开始有些绝望了。 安静的做到葛诚的身边,叶羽准备出言安抚他:“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葛诚拼命的摇着头,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的像叶羽磕头:“驸马!驸马!请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陛下不会放过我,请您放过我,就跟陛下说我已经死了!求求您了!” 叶羽皱起了眉头,沉默的看着葛诚。 葛诚这一下被叶羽吓得够呛,更是不停的咚咚咚磕头,不停的求饶。 建文帝年间,叶羽曾因为被建文帝发现帮助燕王谋反而以莫须有的罪名获罪下狱,当时向朱允炆诬告叶羽的人便是这个葛诚,他自从建文帝刚刚登基开始就被策反,成为了间谍。 在叶羽被救出来之后,朱棣察觉了葛诚的背叛,立刻将他关了起来,并在自己登基后命令锦衣卫处死此人,以立威信。 所以,此时看到葛诚还活着,叶羽立刻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所以他一定要揪住他,把当年全部的真相问个清楚。 葛诚拼命的磕头,最后甚至声泪俱下的痛哭了起来,“驸马!我家里还有老母和幼儿,一家人就靠我一个人,求求您了!您大发慈悲,就放了小人吧!” 叶羽从葛诚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事,葛诚不是怕自己找到他,他是怕朱棣找到他,他大概以为自己是朱棣派来的。 于是,叶羽顺水推舟,忍住内心的情绪,缓缓说道:“葛大人,陛下让我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还活着?” 叶羽见他吓得根本无法好好回答问题,心中十分焦急,但他耐着性子缓缓问道:“靖难成功后,陛下曾下旨将你交给锦衣卫处死,可你却千方百计逃出生天,你可知道,这不仅仅是死罪了,可是诛九族的欺君大罪!” 葛诚在听到诛九族三个字的时候,身体抖的更加厉害,他加大了磕头的频率,嘴里念念有词:“驸马爷明察!不是小人的主意啊!您也知道,小人不过是个王府长史,而且早就被陛下关了起来,小人哪里有这个能力擅自逃脱啊!” “哦?照你这意思,是有人助你逃脱了?” 葛诚早已被叶羽吓的魂不守舍,根本想都不想就全盘托出,“驸马爷!当……当年……全、全都是纪纲纪大人帮忙,小人才能活下来!” 叶羽骤然间听到纪纲的名字,眼中恨意一闪而过,不过他一开始猜的也不错,这事儿果然又跟纪纲有关。 “你可知……纪纲为何要放过你?”以叶羽对纪纲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没来由善心大发的人。 “这个……这个小人也不知道!”葛诚此时稍稍冷静了一些,对话也不再没头没脑,“说起来,小人与这位纪大人也没有交情,实在不知道他为何要施以援手。” 叶羽沉默了,纪纲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留下葛诚的命一定有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背后,恐怕还隐藏着别的秘密。 仔细想了想,叶羽突然问道:“你既然求得活命,为何还留在这京城附近?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么?” 葛诚边回忆边说着:“纪大人当时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所以他帮我买了一块地,让我可以养活一家老小。” 听到这里,叶羽更加确定一件事,纪纲一定有利可图,否则他何必大费周章做这些。 只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驸马爷……驸马爷?” 叶羽正愣神的时候,却听葛诚主动叫他。 “嗯?什么事?” 葛诚抹了抹哭花的脸,郑重的向叶羽扣了个头,然后说道:“驸马爷,事已至此,既然败露了,小人也没什么贪念。只是希望驸马您大人大量,只杀了小人就好,千万放过我的家人!” 叶羽沉吟着,他想到葛诚被纪纲放了,这恐怕也可以成为扳倒纪纲的一个杀手锏,只不过……如果真的把葛诚带到朱棣面前,坐实他欺君之罪,恐怕他的家人也难逃牵连。 看着葛诚跪在自己面前乞求的样子,叶羽想到家中妻女,顿时有些心软,心道也罢,扳倒纪纲不在乎这一个理由,还是放过他们吧。 心中这样想着,叶羽却邪恶的笑了笑,道:“葛大人,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求错人了吧?当年我因为你糟了多大的罪,我妻子也牵连受苦,你可不会是忘了吧?” 葛诚脸色瞬间暗了下来,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叶羽说的没错,自己当初害的人家差点儿家破人亡,如今又有什么理由让人家饶恕自己? 见葛诚面如死灰,叶羽也不准备再逗他,刚要开口,哪知却被葛诚先抢了话头。 “驸马爷!当年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小人知道驸马心中有气,但请您杀了小人,放过小人的家人吧!” 说着,又是咚咚咚的磕头。 叶羽见他又磕头,忍不住弯下腰想要扶起他,却一瞬间整个人怔住了。 刚刚葛诚说……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朱允炆吗? 不对,若是朱允炆,他不会说奉命行事。况且,有些事曾经没仔细想,如今细细想来却越发不对劲。 自己当年并没有帮助燕王谋反,可葛诚却对朱允炆这样说,如果他单纯只是被朱允炆策反,又为何一定要编出这种事来陷害自己? 叶羽越想越心惊,更深层的事竟然不敢再想下去,难道纪纲没啥葛诚又让他留在京城附近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么? 想到这里,叶羽手上动作一变,一把抓住葛诚的衣领,低声问道:“你说奉命行事,是奉谁的命?” 葛诚怔怔看着他,才有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叶羽见他犹豫,便对身后的杨澈说道:“阿澈,你现在立刻将葛诚的家人抓起来,送到陛下面前去!” 葛诚一听叶羽这话,再看杨澈根本没有犹豫的意思,深知叶羽从来不是个只说说的人,立刻吓得松了口,“我说!我说!驸马爷饶命!” “快说!” 葛诚垂了垂眼睛,喉头滚动,最后闭着眼咬牙说道:“是……是陛下!” 叶羽的心,骤然沉到了底,凉意从脚底冷冷漫起,他屏息,一字一字问:“哪个陛下?” 葛诚犹豫了下,咬牙道:“当今皇上,当年的四王爷……” 叶羽惊的几乎要晕过去,葛诚的话仿佛一盆冰冷的雪水倾盆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冷的。 他极力维持着颤抖的身体,轻轻道:“皇上?四王爷?是他……为什么是他……” 葛诚心道反正已经说了,不如就都说出来,“当年……陛下他想要准备起兵的事,奈何驸马您还在京中……而且您也不像会主动帮助他的,所以陛下他……” 叶羽的心中忍不住疯狂的冷笑,他像是真的被泼了一身冷水一般瑟瑟发抖。 原来如此。 当年自己为了明哲保身不参与到党争之中,朱棣竟然为了让自己理所当然回到北平帮他,一手策划这出漂亮的反间计。 原来,葛诚根本不是被朱允炆策反,他是朱棣安排到朱允炆身边的碟中谍。 心,剧烈的痛与滚热,与外面的烈日一般似是燃尽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曾经那样深刻的疼痛和屈辱,却原来源自最亲近的人。 叶羽捂住剧烈疼痛的心口,面色苍白如水,像是窗外和着阳光形成的死水一般。 杨澈和葛诚一边一个扶住他,看着他满头不停冒出的冷汗,焦急不已。 努力平息心脏的疼痛,叶羽颤抖的问:“我问你,当年,凉州的事,你知道么?” 葛诚吞了吞口水,点点头,道:“陛下曾命令小人,到凉州散步假的消息迷惑蓝家少帅,使他带兵向京城而来,坐实了谋逆的大罪。” 叶羽只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刀子狠狠划过,疼到麻木,他死死咬着牙,腥甜的味道蔓延在口中齿间,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 是他,竟然都是他。 无论是自己还是石头,所有的苦难开端,痛苦根源,竟然都是因为他。 这样想着,叶羽止不住的心口剧痛,五脏六腑像是被无数只利爪强行撕扯着,唇齿间的血腥气味蔓延到喉中,他一个忍不住,呕出一股腥甜之味,那猩红粘稠的液体从口中倾泻而出,仿佛整个心肺都被呕了出来。 “少爷!您先平静一下,不要想太多!”杨澈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叶羽摇摇头,费力的说着:“阿澈……没事……走,我们回府,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至于葛大人,放、放过他……” 第三百九十七章 呈供 永乐八年十一月,叶羽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终于开始准备要爆了。自从江月去世、夜殇出事之后,叶羽已经被朱棣停掉了一切政务,给他放了个漫无边际的长假。 很多人觉得靖国公的权势大不如前,但是叶羽自己心里清楚,朱棣虽然停掉了自己的政务,却没有收回自己的任何权力,包括军权。所以叶羽知道,朱棣不过是不想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和自己有过多的接触,然后导致两个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只是……独自坐在靖国公府中的叶羽忍不住苦笑,到了现在这一步,还怎么可能修复裂缝? 怜香一大早就起床进宫去了,她要赶在上朝的时间同洛盈一起上奉天殿向朱棣呈冤。 叶羽是和怜香一起起来的,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府中,静静数着时间。 奉天殿内,朱棣向每日一样听政,丝毫没有感受到有任何异样,知道快要宣布散朝时,看到了从大殿门外缓步走进来的洛盈和怜香。 “姐姐,你怕么?” 洛盈听着怜香在自己耳边的低语,紧了紧彼此握住的手,这似乎是她们姐妹平生第一次如此亲近。 “已经来了,就不会再怕了!” 坐在龙椅上的朱棣微微凝眉,吃惊的问:“洛盈,怜香,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也有什么重要的政事要找朕?” 朱棣目光落在怜香身上,以为是叶羽有什么话想说,但碍于如今尴尬,所以才让怜香进宫。 只是奉天殿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允许两个长公主在早朝时随意出入? 洛盈走到台阶之下,缓缓跪下向朱棣行礼,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朗声道:“启禀陛下,臣妹今日前来,是要向陛下和众位亲贵大臣面前,揭原曹国公李景隆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擅自于早朝时进入奉天殿,臣妹自知有罪,但李景隆所犯之罪实在霍霍滔天,人神共愤,臣妹既然知晓,便不敢相瞒陛下,还请陛下圣明,容臣妹详禀!” “洛盈,你在说什么?”朱棣不悦的说道,“李景隆都已经被褫夺了爵位关入诏狱之中,他的家朕也已经抄了,该杀的人也都杀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在早朝上来这样一出!” 面对朱棣阴沉沉的目光,洛盈心中突突乱跳,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嗓音清亮的说着:“洪武二十六年,李景隆与蒋瓛勾结,陷害凉国公蓝玉谋反,瞒骗君主,做下滔天大案,请陛下圣裁!”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奉天殿如同开水一般沸腾了,朱棣脸色依旧阴沉,但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李景隆命人假传太祖皇帝圣旨,诱骗蓝家军副将定远侯王弼带兵入京,在中途以擅自兵之罪将王弼所部就地歼灭,并欺骗太祖皇帝说蓝家军有谋逆之举。蒋瓛则暗中捉拿与凉国公往来密切的官员,将他们带入诏狱严刑逼供,伪造笔录控诉凉国公诸多不法行为,冠以欺君犯上之罪。” 朱棣目光阴沉,双拳微微握紧。 见朱棣没有什么反应,洛盈鼓着勇气,继续说道:“凉国公下狱之后,李景隆和蒋瓛到凉州散布谣言,诱骗凉国公世子蓝磬率兵入玉珠峰。太祖皇帝命令李景隆到凉州将蓝磬带回京城,李景隆率兵行至玉珠峰,不曾宣旨,将蓝磬所部所有人马尽数杀尽,事后谎称凉国公世子兵京城,坐实蓝家谋逆之罪。桩桩件件皆有李景隆亲笔供述,罄竹难书,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道,下旨重审蓝玉案!” 洛盈展袖拜倒,以额触地。这一记缓缓磕下的头,如同一记重锤,落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朱棣,等待着他的决定。 见洛盈说完,朱棣这才缓缓开口:“这些内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洛盈身子忍不住一怔,然后下定决心抬起头,说道:“回陛下,臣妹有罪,当年李景隆曾主动找上臣妹,希望得到皇族和云南王的支持,臣妹自知此事关系重大,当时便拒绝了。只是……为明哲保身知情不报,也是间接酿成大祸的罪人,今番不求陛下原谅,只求看在告之功,请陛下莫要牵连臣妹家人!” “李景隆的手书,你又是从何而来?” “兰陵侯夜殇审讯中得来,侯爷怕如此重要的手书放在身边不安全,便拖怜儿妹妹将它交给臣妹保管。” 朱棣眯着眼睛,不置可否,洛盈说的这些说辞他一句也不信,不过都是叶羽在背后掌控罢了。 于是,朱棣缓缓说着:“蒋瓛已死,李景隆也以获罪受罚,如今重提旧案已无意义……纪纲,先扶长公主出去。” 纪纲闻言立刻向洛盈走去,他始终等着朱棣的命令,是因为他觉得洛盈说的这些控诉李景隆的话完全威胁不到自己,所以袖手旁观罢了。 那位擅长翻云覆雨的靖国公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纪纲倒是真的想看看。 哪知,纪纲还没碰到洛盈,一直沉默不语的怜香却突然跪了下来,向龙椅上的朱棣扬声说道。 “皇兄圣明!臣妹今日来奉天殿,也有冤情要呈,请皇兄圣听。” 朱棣从小就对这个妹妹宠爱非常,此时见她直直的向自己跪下,不由自主的抬手道:“纪纲等等!” 怜香见纪纲停下动作,立刻向朱棣朗声道:“皇兄,臣妹今日要禀报的事与曹国公一案无关,是关于贵妃娘娘薨逝之事。” 此言一出,无疑又是一个惊雷落入众人耳中。 朱棣双手紧紧握住椅子上的扶手,眼神瞬间变的犀利,沉声说:“贵妃娘娘是难产而亡,这有什么问题?” 怜香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臣妹要说的,是贵妃娘娘为何会难产!” 朱棣脸色大变,虽然表面上镇定,但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说!你知道什么?” 怜香瞥眼看了看纪纲,见他一贯淡定阴沉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一丝慌乱,忍不住在心中略感快意。 “贵妃娘娘胎相一向平和,为何会突然难产血崩,臣妹一直觉得此事很蹊跷,这才暗中探查。” “长公主殿下这话说的,贵妃娘娘是因为在东暖阁受到了惊吓,才导致难产的,难道殿下忘了?”纪纲忍不住开口反驳起来。 怜香斜眼看着纪纲,冷笑道:“本宫还不至于如此健忘,本宫想要告诉皇兄的并非这么肤浅,而是贵妃娘娘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东暖阁内!纪大人,你还是先好好听着吧,待会儿有你说话的时间。” 纪纲被怜香一顿抢白,竟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怜香重新看向朱棣,一字一句说道:“臣妹问过甘露宫所有人,当日只有御膳房为贵妃娘娘端来过一碗安胎汤药,由于每天送药的都是同一个人,所以贵妃娘娘并没有多想就喝了下去。后来,有一队锦衣卫路过甘露宫,行色匆匆的向东暖阁而去,这些锦衣卫在交谈中透露了皇兄要捉拿兰陵侯的消息……锦衣卫在宫中的行为受谁的控制,想必皇兄比臣妹要清楚多了。” 朱棣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他下意识的喝道:“好了!” 朱棣冰冷的目光落到纪纲身上,那眼神已经透露出了无边的怒火,像是可以把纪纲生生吞没。 纪纲立刻屈膝跪下,道:“陛下!臣冤枉!” 怜香冷哼道:“皇兄还什么都没说,纪大人未免跳出来的太快了些。” 纪纲跪在地上,额上渐渐渗出冷汗,刚才自己主动跳出来喊冤,倒真的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朱棣按捺的胸中的怒火,他环视了殿内所有人的表情,最后说道:“洛盈怜香,你们先起来。” 两位长公主起身后站到了大殿一侧,朱棣又问:“对于刚刚洛盈长公主所奏之事,众位卿家怎么看?” 怜香不动声色看了看站在文官之的内阁辅杨士奇,杨士奇立刻会意,快步站出列,道:“陛下,长公主所言惊骇无疑,又有李景隆手书为证,并非狂迷虚言,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请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审当年蓝玉一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的贤明盛德!” 杨士奇话音刚落,同为内阁大学士的杨荣等人便纷纷出列,均表示赞同杨士奇所言,希望朱棣重审蓝玉案。 朱棣垂了垂眼帘,他现在心中依然是犹豫,如果答应重审,将会造成怎样史无前例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儿臣附议!” 太子朱高炽缓缓站出来,站到了群臣之,跪下向朱棣深深叩拜,道:“儿臣赞同诸位大人所奏,请父皇重审蓝玉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慰亡灵!” 如果说之前朱棣还在犹豫不决,但朱高炽的明确表态,便已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月去世的真相所带给朱棣的冲击,让他坚守的冰冷内心再次崩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朱棣却不得不承认,叶羽又赢了。 叹了口气,朱棣下达命令:“宣靖国公叶羽入宫面圣,将现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关入天牢候审,由刑部严密看守,宫中布防由靖国公所部京都警卫负责,不得有误!”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公道 叶羽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进宫了,此时他步伐平稳的迈进东暖阁中,身着玄色蟒袍,乌发玉冠。 朱棣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随意靠在两侧椅子上,静静看着叶羽。 叶羽默默下拜行礼,身形略顿后见朱棣没有任何回应,便自己站了起来。 朱棣面色不改,这已经是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了,他并不会因为叶羽的不敬而发怒。 “月儿的事,朕刚刚已经在宫中彻查过了,确实如怜儿所说。” 叶羽略一思忖,道:“陛下怎么想呢?” 朱棣的神情十分疲惫悲伤,“朕……信错了人。朕当时……” “陛下当时,一心想着如何一鼓作气拘捕兰陵侯,会盲目相信纪纲也是情理之中。” 朱棣面上短暂露出惭愧的神情,他如何听不出叶羽话语中的讽刺,只是江月的死确实是自己间接造成,只要想起这一点,他就什么气焰都没有了。 叶羽见他沉默,便先说道:“李景隆的供词,陛下看过了么?” “还没有。” 叶羽静静说道:“天下人企盼着陛下的圣明公道,陛下还是先看看吧。” 朱棣轻声一笑,道:“天下人?天下人又懂的什么?只是三弟你在企盼着吧。其实,你是炽儿的亚父,何不等到炽儿登基之后,再论翻案的事?他一定会听你的。” “陛下,那是不一样的。” “为何?” 叶羽直视着朱棣的双眼,道:“那对蓝磬来说不一样。从洪武末年开始,蓝磬便跟随在陛下身边,她虽然意欲平反,但对陛下也是真心的敬佩,心甘情愿的追随,她对陛下的敬仰,绝对不会比臣差。所以,如果是陛下帮助蓝家翻案,那对于她来说意义是不同的。” 朱棣低了低眼眸,片刻后说道:“李景隆的供词,朕不用看,里面的内容大概也知道。只不过,洛盈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 叶羽不置可否,确实,洛盈在朝堂上说的话是自己事前编好让她记熟的,当年蓝玉案的爆发,多半都是朱元璋的在操控,幕后真正的黑手也是朱元璋本人,李景隆和蒋瓛不过是替他去办罢了。但这话不能当众说出来,如今来说,翻案就是结局,太祖皇帝已死,再怎样去编排他的是非也无济于事。 “当年,凉国公临死之前,曾跪拜皇城,向太祖皇帝遥呼冤屈,那是怎样的心灰意冷,陛下能否体会?” 朱棣沉吟,道:“朕不想评论父皇当年的作为,只是身为人子,却要去推翻父亲的定论……无论父皇做了什么,他都有身为一国之君而为天下考虑的心。不可否认的是,蓝玉当年确实拥兵自重,屡屡与父皇意见相悖,这让父皇如何不起疑心?” 叶羽凛然道:“将士浴血沙场,若处处受皇帝掣肘,要如何妥善在行军中应变?这种情况,常年征战沙场的陛下,应该比谁都明白吧?” 朱棣默然不语,无法反驳。 “在父皇眼中,恐怕巍巍皇权要更胜于一切。”叶羽语气恳切的说着:“陛下,如今,改正上一辈错误的机会就摆在眼前,难道您还要让这个错误延续下去么?就算是为了凉国公当年宁死不反的一片心,为了蓝磬多年来忠心耿耿的追随,陛下真心实意查证一下蓝家的清白,就真的那么难?真的做不到吗?” 朱棣终于垂下了眼帘,叶羽知道,他妥协了。 “朕会下旨,命令太子主审,三司协理,正式重审当年的蓝玉案。” 叶羽舒了口气,郑重向朱棣行礼,道:“多谢陛下。” 离开东暖阁前,叶羽深沉的眼眸望向朱棣,缓缓低声说道:“陛下,当年凉州所传的两条消息,其中一条假的,究竟是谁散布的,您应该十分清楚吧?还有……当年臣被建文帝关入宗人府中,葛诚又为什么会对他说臣协助陛下谋反?陛下心中,应该都知道吧?” 叶羽的最后这句话,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力量,落地有声,瞬间惊得朱棣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叶羽没有再回答,只是沉默的离开东暖阁。 朱棣愣愣的站在原地,眼中的神情渐渐由震惊化为浓浓的愤怒和杀意。这些事,除了自己之外,就是纪纲知道一些,如今看来,任何人的嘴,都没有一个死人的嘴严实。 叶羽太了解朱棣,他知道自己刚刚这样隐晦的几句话,已经让朱棣心底的杀意达到了顶点,他已经不可能再留着纪纲了,必须要杀了他! 那之后,朱棣独自一人来到诏狱,在最里面的牢房里见到了被关进来三个月的夜殇。 朱棣静静坐在夜殇对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带来的食物。 “你似乎……很饿……” 夜殇明显听出朱棣语气中的无语,她笑嘻嘻的看了看他,道:“陛下今儿亲自过来看我,我食欲大增啊。” 朱棣似乎被她感染了情绪,呵呵一笑,道:“你今天跟之前很不一样,难道是在牢里呆久了,本性都暴露了?” 夜殇怔怔看了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她也就不再拘着。 朱棣看着她的脸,突然说道:“把脸上的面具摘了吧,朕想看看你的真面目。” 夜殇想了想,然后放下手中碗筷,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这层面具带的太久,现在摘掉真的觉得前所未有的清爽。 呼了口气,蓝磬笑着看向朱棣,“陛下,这似乎是你第一次看到我吧。” 朱棣诚实的点点头,“确实,之前你戍边西北,我们从没有见过面。不过你多年戍边西北,守西北边境不受外敌入侵,威名我还是时常听到的。” 朱棣今日的谈话中,都是用“我”相称,就像是在对一个许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蓝磬有点儿飘,倒是一点儿都不谦虚,道:“能够得到陛下您的称赞,臣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朕已经决定,要给蓝家翻案,你可以安心。” 蓝磬怔怔一愣,朱棣的这句话只是寻常的语气,未加任何修饰,但对于蓝磬来说,却仿佛是此刻最美妙的声音。 从多久以前开始呢?久到蓝磬自己都已经忘了时间,也从没有想过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慢慢伸出双手捂住眼睛,遮住早已封冻已久的双眸,终于开始感受到眼中慢慢融化的热泉。 自洪武二十六年起,蓝磬就已经忘记了流泪的滋味,如今,在得到朱棣翻案的承诺后,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的流下眼泪。 朱棣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等着蓝磬哭个痛快,然后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 终于哭够了,蓝磬缓缓改变姿势,向朱棣行叩拜大礼,道:“臣,蓝磬,谢陛下圣恩!” 朱棣默默的受了蓝磬的礼,忍不住心中一阵刺痛。 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他真的不想说出口,可是……却又不能不说出口。 “蓝卿,朕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事要和你说。” 蓝磬微微低着头,笑道:“陛下请讲。” “朕确实下旨重审蓝家旧案,也命令太子和三司,绝不可以忽略任何细节,务必做到真实、真切,朕要还原真相,绝不要任何虚假。”朱棣缓缓说着:“只不过……若翻得旧案,朕……却绝不能接受,蓝磬还活着这个事实。你明白么?” 蓝磬眼神微微闪动,她始终微微低着头,不去看朱棣,只是静静的听。 良久,像是接受了命运一般,蓝磬抬起头,缓缓点头:“好,臣毕生所求,不过是翻案而已。对于臣来说,翻案就是结局,其他所有是事,臣都可以抛却。只求陛下看在臣多年追随,奉天靖难有功的份儿上,放过妻儿。” 朱棣脸上闪过不舍之情,然而身为帝王却必须铁石心肠,只是他认真点头,道:“朕可以答应你。会让你的儿子承袭你的爵位,延续蓝家的香火。” 蓝磬释然的摇摇头,道:“陛下,臣不要什么爵位,那都没有意义,只希望陛下可以保我妻儿平安,让他们能够安稳的过平凡普通的日子。” 蓝磬的要求很低,一点儿都不过分,朱棣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只是……”稍稍犹豫,朱棣道:“他……你准备怎么说?” 蓝磬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怔了一怔,缓缓说道:“陛下,让他来见我吧,我来跟他说。” 朱棣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一只酒杯,与蓝磬碰了碰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蓝少帅在战场上的风姿,朕真的想要亲眼看一看,可惜……” “陛下!”蓝磬直视着朱棣的眼眸,道:“抛开平反一事,臣从未有一刻,后悔追随在陛下左右。” 即便只是一个活在黑暗中的影子,能够追随一手开创盛世大明的永乐大帝…… “这已是蓝磬此生最大的荣幸!” 朱棣敛起哀伤的眉,缓步走出蓝磬的牢房。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忍把平生话断肠 <!--章节内容开始-->蓝磬靠着冰冷的墙壁,抬头看着天窗外的光怔怔出神,自从朱棣来看过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带过人皮面具,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让她觉得久违的清爽。 听到牢外悉悉索索开门的声音,蓝磬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抹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端着饭菜酒壶。 “是我。”他刚走进来,便温言说着。 熟悉的声音冲击着蓝磬的耳膜,看调整了坐姿,看着叶羽一步步走近。他一身代表靖国公尊贵身份的乌黑绣金蟒袍,长发以金冠端正束起,两人相视的瞬间,似是回到了年少的时光,那回忆的光景映着窗外黄昏的柔光,像一个柔软的梦境。 叶羽将托盘放在两人面前,笑着说:“都是我亲手做的,给你解解馋。” 蓝磬笑得开怀,不过却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叶羽,道:“我不喜欢你穿这个颜色。” 叶羽微微一笑,道:“平时穿这身儿的时候不多,今儿不过是刚从刑部回来罢了。” 蓝磬一听这话,知道他肯定是去过问翻案的事情,心中难免一阵感动,只是想到之后的事,这种感动又忍不住变成了悲伤。 伸手拿起酒壶,将眼中的悲伤巧妙藏住,蓝磬轻声说:“有多少年没有和你一起喝酒了?” 叶羽笑了,多少年呢?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就没有过了。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真的是过了太久了,之前是无数次的错过,后来她又伪装成了夜殇,叶羽真的是过了二十年才又见到这张脸。 四下以无旁人,唯独两人静静相对,叶羽的声音仿佛初夏的草木般清新,“翻案之后,你应该就可以出狱了。” 蓝磬的手轻轻一抖,随即笑道:“瑶儿她们母子怎么样?” “她们很好,陛下并没有为难她们,你入狱后也一直允许她们住在兰陵侯府中。” “小羽,你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象是什么?” 叶羽沉默的想着,脑中不自觉的就出现第一次在燕王府的凉亭内看到怜香时的景象,还有靖难成功后自己在飘香宫长廊下看到的那抹单薄的白色。 见叶羽沉默,蓝磬自顾自的笑了笑,说:“我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是陌石山庄后山雨后的双桥彩虹。” 叶羽微微一怔,年少时,他也曾听蓝磬提到过,关于陆琪想要带她看到双桥彩虹的那件事。 那时的蓝磬无比嫌弃的觉得陆琪十分小孩子气。 可如今,她却真的亲眼看到了那个大自然当之无愧的奇迹,只不过,陪在她身边的人早已不是陆琪。 “是瑶儿,当时陪在我身边的是她。”蓝磬的笑意如一缕月光,清澈分明,“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想,我和她究竟是有怎样深的孽缘,才会彼此纠缠了二十年。” “缘分真的很奇妙,就像我与怜香和丝颜一样,她们分明像是同一个人,却又明显不是。”叶羽眼中凝上一抹化不开的温柔,“但是,我大概是注定要生生世世与她们两人纠缠下去。也许,我注定只能得到一次的幸福。” 两个人静静对坐,蓝磬突然笑着岔开话题,道:“我们好不容易一起吃顿饭,干嘛老说的这么伤感!来来来,喝酒喝酒。” 从年少时开始,叶羽就发现了,只要跟蓝磬在一起,自己就很容易被她开心的情绪渲染,然后自然的跟着她一起开心起来。 两个人边聊边吃边喝酒,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次聚餐,竟然是在诏狱的牢房中。 “小羽,你还记得那年在英国,咱俩围着火车站转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对方的人么?” 叶羽听蓝磬提起往事,也忍不住笑起来:“当然,当时咱俩明明是在同一个火车站,只不过由于车站装修,南北门互相不通,导致咱俩一直围着瞎转。” “还有一次朋友过生日,明明被灌酒的人是夏空,结果竟然是我先醉了,后来被你们给扛回去的。”蓝磬毫不避讳的讲着自己当年的糗事儿,笑得开怀。 “你沉的跟猪一样。” “我记得当时咱们好多人学你做饭,月还有一次煎牛排,直接煎糊了,弄得家里特别味儿!她当时……” 原本兴高采烈的聊着,却在提到江月的时候戛然而止。沉浸在回忆里的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仿佛当初的那些美好还历历在目,可是回归现实,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 江月不会再回来了,她葬在皇陵之中,那个活泼明媚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凝滞,两个人都握着酒杯,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蓝磬突然问道:“小羽,你这辈子,有什么遗憾么?” 叶羽仔细想了想,似乎除了没有来得及挽救江月之外,也没有什么遗憾。 蓝磬却笑着说:“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实现我们年少时的一个小小的梦。你还记得么?我们曾说要一起经营一家酒吧,平淡又热闹的过日子。” 记忆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回到叶羽脑中,青涩时期所期待的梦想,如今却早已成为永远无法成真的幻想。 蓝磬白皙的手指把玩着手中酒杯,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有些话,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叶羽的心头徒然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别胡说!等到翻案之后,我们有大把时间!” 蓝磬不置可否,只是神色如常,唇角扬起轻缓的弧度,“我随口说说。不过小羽,我的意思是,我和墨瑶都已经习惯了在山东生活,就算是翻案后,也希望可以回到山东。” 叶羽点点头,稍稍安心,道:“那是自然。” 蓝磬又举起酒杯,缓缓与叶羽相碰,道:“回见,老朋友。” 叶羽不疑有他,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记得喝了多少,叶羽醉倒的时候真的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他只朦胧间记得,蓝磬凑到他身边,轻轻对他说了句:“小羽,对不起。” “石头!” 叶羽自梦中惊醒,他怔怔看着四周的环境,脑袋沉痛的抬不起来。 怜香坐在床边,见他醒来,关切的问:“羽,你怎么样?” 叶羽怔怔看着怜香,问:“我怎么会……我记得我在诏狱里和石头喝酒,怎么会就……” “你喝醉了,连带着头疾也犯了,这一昏迷就是两天。” 已经过了两天了? 叶羽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酒量一向不差,就算是这些年身体状况不好,也不至于会醉的不省人事,更不会昏迷两天。 想到这里,他忍着脑袋的沉痛,一下子翻身下床,边穿鞋边问:“石头呢?案子重审的情况怎么样了?” 怜香扶着他,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呢。” 叶羽见怜香言辞中有些闪躲,心中的不安瞬间扩大,他看着怜香,问:“怜儿,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怜香眼中的深深悲切一下下击打着叶羽的内心,咚咚咚,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他。 等了一会儿,见怜香怎样都不说,叶羽干脆站起身,打开房门叫来锦霞和初美,沉声道:“你们两个,跟我说实话,我昏迷的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锦霞和初美偷偷看了眼怜香,见她只是悲伤的扭过头去,心知事情也瞒不住。 况且她们两个怎么改跟叶羽撒谎? “昨日诏狱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兰陵侯……死了……” 锦霞的话,如同一个巨大的惊雷,在叶羽脑中炸开。他惊惧的退后一步,眼睛怔怔看向空洞的前方。 “死、死了……?” 他喃喃重复这两个字,然后任凭眼泪无可止歇的滚落下来,似乎在顷刻间把他整个人烫穿。 “有些话,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小羽,对不起。” 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蓝磬时的情景,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逐渐冻成了一座冰山,坚硬无比,硬沉沉的碾在心头上,将本已生满腐肉脓疮的内心碾得粉身碎骨。 他的声音不像是自己,凄厉到滴血:“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怜香一下子扑到他身边,焦急的扶住他,悲道:“你一直昏迷着,我们都很怕你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死?” 怜香摇了摇头,道:“她是服毒自尽的,你之所以会昏迷的不省人事,也是因为她偷偷在你的杯中放入了强烈的蒙汗药……” 泪水漫涌上面颊,屋外的皑皑白雪所反射出来的光,似是一口狰狞的利齿,咬住叶羽的喉咙,痛楚难当。 蓝磬死了。和自己这颗心一样,永远失去了温热的温度。 蓝磬的死讯几乎要撕裂叶羽的心肺,他心口剧烈的疼痛,身子前倾,哇的一声呕出猩红的血液。 强烈而痛楚的绝望,让叶羽的身体如寒冬被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一般,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再次失去意识之前,叶羽只记得,蓝磬最后的嘱托。 第四百章 醉枕江山(正文完结) <!--章节内容开始-->叶羽这次病的很重,应该说是旧疾加心伤,再加上几个月来每日每夜的劳心劳神,身体真的是吃不消。 杨雪笙给他施针用药,足足费了两天的力,他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叶羽的血瘀之症如今已经恶化到胸痹的程度,杨雪笙对他的健康情况十分担忧,也毫不避讳的提出作为一个医者不希望他继续操心劳神。 怜香这次真是被吓坏了,他昏迷了两天,她是两天都没合眼,此时见他醒过来,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一听杨雪笙这样说,也立刻附和道:“是啊,我看不如……向皇兄请辞,赋闲在家总比老这样操心好啊。” 叶羽将碗里的药喝掉,淡淡道:“若是操心倒还好,架不住总是伤心。” 怜香当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 身体好些之后,叶羽第一件事就是到兰陵侯府去看看。此时,侯府中一片白丧素裹,显然正在办着蓝磬的丧事。 正厅堂内,正中摆放夜殇的灵牌,毕竟蓝磬的身份对外没有公开,此时办的还是兰陵侯夜殇的丧事。 此时,墨瑶披麻戴孝,跪在堂中,以妻子的身份为蓝磬守孝,作为子嗣的蓝靖祺还太小,只是被乳娘抱着陪在母亲身边。 叶羽上香祭拜完毕,看向呆愣跪在一旁的墨瑶,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刺痛。 他走到墨瑶身边蹲下,轻声道:“嫂夫人……节哀……” 叶羽的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哽咽悲伤,墨瑶抬眼看到他的一瞬间,眼中的泪也止不住的溢了出来,一层层的悲伤翻涌上心头,悲痛不可遏止。 大滴大滴的泪珠灼热的滑落在素色的孝服之上,晕出斑驳的泪痕。 叶羽静静陪着她,任凭她的悲伤吞没整个空气,对于墨瑶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失去了。 蓝磬也好,夜殇也好,终究是再次失去了。 待墨瑶稍稍平复了心情,她缓缓站起身,亲自将叶羽送出府。 “你来看过他,他一定是开心的。” 叶羽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墨瑶微微一笑,道:“这事怎么能怪你……我现在,连该怪谁都不知道……” 叶羽无言以对,只好低头沉默的向府外走去。 “我最后一次见到石头,她言语中表露出想要带你一起回山东的决心,所以……我会向陛下说明,让你带着靖儿离开京城,回你们的家去。” 听到叶羽提到山东,墨瑶怔怔出神,片刻后苦笑道:“他曾跟我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回陌石山庄去。到时候,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叶羽难过的不知该说什么,只觉胸口堵得难受。 墨瑶在府门口站定,回头看向正厅的灵堂,唇角笑容温柔且悲伤,“其实有些话,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不用他说,我心中也很清楚。只是这么多年了,心中只牵挂着这一个人,这一桩情,纠纠缠缠一世,本想相守相伴下去,现在却也无望了……” 叶羽心中隐隐震惊,他看着墨瑶坚定哀伤的神情,总觉得她话中别有一番意味,难道……她竟是知道什么么? ************************** 蓝磬的头七刚刚过,叶羽便进宫去见了朱棣。 东暖阁内,朱棣静静看着叶羽递上来的奏折,然后就是一句:“我不同意!” 叶羽皱了眉头,“为什么?” 朱棣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反问:“你为什么要走?” “奏折上已经写明白了,臣的身体状况现在很不好,笙儿的提议是离开京城静养。” 朱棣也皱起了眉头,来回来去踱步,显得很急躁。 叶羽见他像是眼前花一样在自己眼前转来转去,不由得头晕,“陛下,臣真的觉得很累了……请陛下看在多年劳碌的份儿上,恩准臣辞官归隐吧。” 朱棣停下脚步,问道:“那你要去哪儿?” “苏州,杭州,实在不行的话,云南也行。”叶羽一口气说出几个自己想好的地方。 “不行!朕都不同意!” 叶羽先是一愣,随后想到,朱棣大概是猜忌自己,不想让自己去这些富庶的地方,不免有些冷淡的问:“那陛下您觉得我去哪儿合适?” 朱棣似是被他冰冷的语气惊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他。 两个人相对无言,空气中的气氛一时间是难以言说的尴尬,这样的感觉,自他们洪武二十年相识时起,就从未有过。 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可是这二十年来,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变成现在这样。 朱棣有些丧气的跌坐在身旁的椅子上,语气沉闷难过,“三弟,你我为何……竟会生疏至此呢?” 叶羽也是愣了愣,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用那么冷淡的语气对朱棣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朱棣似乎是再也忍不了了,他投降一样说道:“朕不是不准你离京,只不过,地点是别的地方而已。” 叶羽诧异的看了看朱棣:“是哪儿?” “辽东。”朱棣重新站起身,对叶羽道:“再过几年,朕准备迁都北京,在这之前,希望你可以替我坐镇北境。” 叶羽挑了挑眉,道:“臣都已经病了,陛下还忍心并且好意思把臣发配到边境去受罪?” 朱棣摇摇头,解释道:“不是让你去受罪,你只不过挂个虚名罢了,有大事你管一管,没大事就养老了。” 叶羽一听养老二字,实在忍不住送了朱棣一记白眼,“陛下算盘打得好,一方面卖了臣这个人情,另一方面又让臣去辽东坐镇,找了个便宜伙计,一举两得啊。” 朱棣没理会他,继续说道:“还有,蓝磬的头七过了,朕准备下旨,恩准他的儿子承袭兰陵侯爵位,他的妻子封赏三品诰命夫人,返回山东陌石山庄,享朝廷俸禄。” 蓝磬死后的封赏已经是足够,妻儿都已经得到了朝廷最大的恩赐,只是,叶羽知道这终究抵不过蓝磬的一条命。 只是,朱棣这样的做法,也多少算是让蓝磬九泉下得以安心了。 “富贵荣华本不是她的期许,只不过,陛下也给足了她死后的殊荣。臣,替她多谢陛下了。” 朱棣知道,对于蓝磬的死,叶羽心中是无法原谅自己了。 忍不住叹息,这之中的事,自己固然也有自己的苦衷,只是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失去挚爱亲人和朋友,又怎是自己的封赏可以打消的心结? “对了,朕会下旨,让蓝磬的棺木回归山东葬在九如山陌石山庄的地方,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 叶羽点点头,再次替蓝磬谢过恩旨。 朱棣静静看着叶羽,轻声道:“三弟,朕有一事想要请求你,希望你可以答应。” 叶羽见他眼中真挚的感情,一时间多少怨恨也暂且放下,只道:“陛下请讲。” “朕想……把熠儿过继给你,由你带他到辽东去,改名换姓,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什么?”叶羽这一惊可是不小,“熠儿是皇子,是陛下的儿子,怎么可以跟着臣……” 朱棣摇摇头,眼中的悲伤冲击了叶羽的心,“月儿一定不希望,她的儿子继续留在这乌七八糟的皇城之中。三弟,朕希望熠儿可以平稳安和的长大,而不是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城中,磨灭了纯洁的本性。” 叶羽怔怔看着朱棣,心中之前无数的怨恨,也在这一刻渐渐减轻,眼前的朱棣,如今不过只是一个期盼儿子可以得到最好人生的普通父亲罢了。 向朱棣正式的行了行礼,叶羽郑重的承诺了下来。 ***************************** 永乐八年十二月,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经过三司会审,以欺君罔上、犯上作乱的大罪判处凌迟处死,全家老小发配关外服役,永不得回归中土。 兰陵侯夫人及世子,携夜殇的棺木返回山东九如山,在夜殇丧期满一月后下葬为安。 永乐九年二月,朱棣任命靖国公叶羽为辽东巡抚,北上宁城,代替天子巡抚边关,北境一切大小事宜可先行报于靖国公处理。 永乐九年三月,皇五子朱高熠不幸夭折,皇帝悲痛不已,大病一场。 永乐十年,朱棣在岱庙祭天,在此处立了座石碑,上面刻上一排字——公元1388至1413,昭俪贵妃至此,乃朕心之所爱。今送灵还于此,了其心愿,望长相守望。 永乐十一年,冬,朱棣处理完奏折后,随口问身边的李兴,道:“今天,好像是夜殇的忌日吧?” 李兴弓着身子点点头,道:“正是,不过,也算是他的生日。” 朱棣微微一笑,他的桌子上一直收着一封信,是两年前叶羽从辽东写给他的,信中的内容除了保平安之外,更多的就是道歉了。 “道歉,真是的,他当时不知道真相,朕又能怪他什么?” 李兴却平和的笑道:“陛下当年的仁善之心,在老奴看来,当得起靖国公这几句歉意。” 同一天,辽东宁城,靖国公府内长廊下。 “我说公主,你又输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得意的看着一脸不高兴的怜香。 怜香不服气的看看她,道:“岚琴!你!不行,再来再来,本宫就不信赢不了你!” 岚琴得意的挑挑眉,道:“比下棋,你可是赢不了我的!” 眼看着这俩人又要斗起嘴,早已习以为常的叶羽无奈的笑了笑,“你俩真是够了。不过话说回来,岚琴,你可真够闲的,隔三差五没事儿就来我这调戏一下怜儿,你是喜欢看她被你气?” 岚琴笑得开怀,点点头,道:“我就喜欢看公主气哼哼的样子,还有你家那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 正说话间,稚嫩的声音响起,一路跑了过来,“岚姨岚姨,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打猎?” 岚琴抱起小女孩儿,笑道:“等到明年秋天的时候,现在是冬天,宁儿要好好读书,明年你爹考过你之后,才能跟岚姨去打猎哦。” 叶馨宁已经十岁了,她蹦蹦跳跳的跑进岚琴怀中,这小丫头性格活泼,尤其喜欢跟着岚琴去打猎,倒真不像她父亲那么懒。 馨宁的后面跟着一个更小的跟屁虫,那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叫着姐姐,全然不顾后面的乳娘呼唤。 怜香赶忙抱起小男孩,哄道:“熠儿乖,不要跟着姐姐乱跑昂。” 四岁的叶玄熠老实的窝在怜香怀里,一声声叫着娘。 看着熠儿稚嫩的脸蛋,怜香忍不住又勾起了回忆,想到了曾经明艳照人的皇贵妃江月。 叶羽坐到怜香身边,道:“夏空马上就要从南海回来,到时候她跟陛下述了职就会回来,咱们也许久没见了,好好聚聚。” 这时,锦霞从外面跑进来,“公主驸马,他们来了!” 只见,墨瑶领着个五岁大的男孩子笑着走进院内,说:“靖儿,姐姐弟弟都在,去玩儿吧。” 蓝靖祺的性子很活泼,得了母亲的嘱咐,立刻跑过去与馨宁玄熠玩儿在一起。 墨瑶缓缓走进院内,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袭蓝衣翩翩的青年。 叶羽笑着站起身,冲那蓝衣青年笑道:“又半年没见了。” 蓝衣青年回给他懒散却飞扬的笑,“好菜好酒都拿来,麻将桌也支起来,这次我们可得好好聚聚,小羽。” 番外一 逍遥于世 <!--章节内容开始-->“瑶儿,把药喝了吧?” 墨瑶抬起头,就见蓝磬端着药汤而来,脸上沾着炭灰,看来药又是她亲自煎的,放下手中的墨笔,接过药碗,倒不急着喝,用手绢帮她擦去脸上的灰道:“怎不让下人做?” 蓝磬这二十年来在庙堂上风光无限,到底养成了不甘于人的性子,回到陌石山庄后她依然费力经营江湖上的地位,由于此时已不需要再回到朝中,所以她自然以真面目示人,再不易容。 自从离开京城后,蓝磬唯独在墨瑶跟前才收敛那些傲气,对她呵护有加,言听计从,倘若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偏偏几年如一日,让墨瑶觉得三生有幸。 唯一让墨瑶哭笑不得的便是蓝磬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有了爱吃醋的性子,这些年半点没改,以至于自己教的学生里一个男子都没有,蓝磬连十五六岁毛孩子都要提防。 蓝磬道:“惰儿带着靖儿出去了,其他人我不放心。”自从纪纲背叛之后,蓝磬为人处事愈发小心谨慎,除了早年就跟在她身边的人,其余的到底都不再相信。 当年纪纲整出来的事闹得很大,蓝磬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从那场浩劫中可以说无人全身而退。 如今跟在她身边的亲信也就剩下李胜和惰儿,还有当年四圣使中的三位,盛凌死在了纪纲的算计中,好在其他三人并无大碍,如今依然跟随蓝磬在江湖中闯荡。 墨瑶乖乖接过药碗喝掉,当年她以为蓝磬被朱棣赐死,心灰意冷的那段时间几乎昼夜不眠,最终还是熬坏了身体,得心悸的毛病。 好在朱棣到底是仁善之君,他给蓝磬的药不过是强劲的假死药,足足让蓝磬假死了一个月。当时安葬蓝磬的棺材也是朱棣特意叫人做的,怕的是蓝磬在普通棺材里真的给憋死。 为了让夜殇的死坐实,朱棣瞒着所有人做这件事,直到墨瑶扶着棺回到陌石山庄后,一个月的药力快过去了,朱棣才派李兴亲自向墨瑶解释这其中的关键。 药实在是苦,蓝磬见她皱起眉头,便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甜水,道:“快喝点儿这个,解解苦。” 自从蓝磬跟墨瑶坦白真相并得到谅解后,她变得异常勤奋,有事儿没事儿就巴巴的往厨房跑,把墨瑶照顾的无微不至。 “怎么样?甜不甜?” 墨瑶抬眼看蓝磬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好歹也是一帮之主,没有正事可做?天天抢着干下人的活儿。” 蓝磬嘿嘿一笑,道:“比起你对我的好,我做这些又算什么?”说着握住墨瑶的手,“瑶儿,我从没想过会得到你的谅解,我曾经想着,等你知道真相后,若是恨我怪我,我自会以死谢罪,不再让你痛苦难过。” 墨瑶嗔怪看她一眼,道:“你死了就不会让我痛苦难过了?到时留下我一个人带着靖儿,孤儿寡母,你倒是安心了?” 蓝磬怔怔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墨瑶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左不过是前世今生的冤家,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无论你身份如何,我都已不会去在意了。” 蓝磬怔怔看着她,只一会儿便看痴了,墨瑶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真是百看不厌,心里一动,便道:“我之前也跟小羽学过厨艺,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 墨瑶重新拿起桌上的画笔,笑道:“不用了,还是我来吧。” 蓝磬一脸怨念,“怎么?你嫌弃我的手艺?” 墨瑶懒得去管这小孩儿心性的人,只说:“这是身为妻子的尊严问题。” 蓝磬被噎了一下,竟然是这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只是她心中已深刻地了解到,在墨瑶心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凉国公世子”和冷傲于世的“锦衣卫提督”从来没消失过的事实,那个被自己杜撰出来的人仍是她认定一生的丈夫,她的天与地。 蓝磬曾经很在意这一点,毕竟她自己本身并非男子,虽然为了方便一直以男装示人。 可时候长了仔细想想,墨瑶深爱自己并非是由于外貌身份,而是她口中所谓的“品德与智慧”。这些东西,只要自己一天还持有着,在墨瑶眼中,自己便永是她最在意的人。 所以更想要继续努力,一辈子朝“变得更好”的目标不停歇地迈进。 两个人正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刻,却听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爹,娘,你们在里面吗?” 墨瑶立刻站了起来,道:“是靖儿回来了。” 蓝磬撇了撇嘴,皱起眉头,嘟囔着道:“这小东西什么时候回来不好。” 墨瑶无语的看着她,“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的,连自己孩子的醋都要吃啦?” 蓝磬凑到墨瑶面前,道:“不如,我们不要理靖儿,反正惰儿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爹,娘,何伯伯来啦!”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蓝磬这下是真的黑了脸,她不满的哼了声,转身去开门,道:“这个何以彻,隔三差五往我们这跑!一定是居心不良!” 门刚刚打开,就看一个小身影扑了过来,不过他越过蓝磬,直接扑到了墨瑶的身上。 “娘!”蓝靖祺完全无视蓝磬,眼里只有他娘。 蓝磬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兔崽子,每次都无视自己。 “靖儿,你没看到爹么?” 听到蓝磬的声音,蓝靖祺才回头看她,喊了句:“爹。” 蓝磬翻了个白眼,径直向前面正厅走去,嘟囔着:“我倒要看看何以彻没事儿老来干嘛。” 自从他们重新回到山东后,何以彻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过来串门子,在蓝磬看来,何以彻是自己的头号“情敌”,最该提防的就是这家伙,她可没忘了当初何以彻是怎么追求墨瑶的。 每每看到蓝磬因为何以彻登门如临大敌的样子,墨瑶都十分无语,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且何以彻也已经有了家室妻儿,而蓝磬竟然还如此在意那些陈年旧事。 真该说这人是越活越小孩儿么? 更何况,何以彻娶的也不是外人,正是蓝磬她自己的小师妹夏晨歌。 何以彻和晨歌自靖难之役开始便来往密切,后来在永乐朝时便成亲了,而且朱棣为了赏赐何以彻在靖难中出力,特意给了何家极大的殊荣和恩赐,虽然没有封侯拜相,但也已经是极尽风光。 如今,何以彻和晨歌也已经成亲有将近十年之久,至于当年痴恋墨瑶的那段往事,早已是沉在内心深处的陈年旧事了。 如今蓝磬无官一身轻,专心经营陌石山庄,何以彻夫妇闲来无事喜欢来坐客闲聊。 这一晃就是过了几年,蓝磬虽然嘴上总是说吃何以彻的味,但她心中对这位老朋友还是很亲近的。 除了偶尔去辽东看看叶羽之外,也就跟何家来往最密切的。 这一日,傍晚时分,蓝磬从外面回来后便看到墨瑶独自站在院中看着夕阳。 “在想着什么?” 墨瑶知道是她回来,笑道:“在想下次出去玩,应该去什么地方。” 蓝磬想了想,只说:“天地宽阔,我们携手共进,去哪儿都是好的。” 墨瑶露出幸福的笑意,“携手共进,逍遥于世,这是我曾经最大的期盼,所幸天从人愿,终于实现。” 回头看看蓝磬一袭蓝色长衫潇洒模样,再想到晚间屋中只有二人时她长发散开时恢复女儿姿态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只可惜,你却要一直这样伴着男装面对世人。” 蓝磬哈哈一笑,只道:“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有时候面具戴久了,自己也摘不下来了。那么瑶儿,你是喜欢我白日男装的样子,还是喜欢晚上女子的姿态?” 墨瑶仔细想了想,又打量了下蓝磬,道:“我承认当初喜欢上你的确是因为你扮作男子,只不过,我喜欢你更多的是你自身本质的东西。无论男子女子,只不过唯独是你这个人罢了。” 蓝磬感动的握了握墨瑶的手,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眼看靖儿越来越大,你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外面走动游玩,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逍遥,别说什么兰陵侯了,就是换个神仙也不做啊。” 牵牵绊绊一生,缘分便是一切纠缠的起始,无论前世或来生,此生可以相伴相守,已是最值得珍惜的美好。 番外二 一代英主 <!--章节内容开始-->永乐十八年,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殿内,朱棣盘膝坐在榻上,正手执黑子琢磨着下一步的棋该怎么落。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唇上蓄有整齐的胡须,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待朱棣落子之后,那男子手中的白子也落在棋盘上,二人边下棋边聊着天。 “迁都进行的这么顺利,臣倒是始料未及。” 朱棣专心在棋局之上,只笑道:“这十年来三弟在北方费力经营,对外与朵颜三卫联手制衡鞑靼和瓦剌,积极开展与朵颜的互市,对内重点发展北方的经济,若在迁都上再出乱子,那咱们老哥俩真的是白混了。” 叶羽笑眯眯的摸了摸唇上的胡子,道:“未雨绸缪,万无一失,臣跟在陛下身边几十年,这些皮毛还是学到了一二的。” 朱棣凝眉盯着棋盘,片刻后落下一子,然后才露出轻松的表情,笑着抬头看向叶羽,道:“三弟,你可是有点儿放松警惕啊。” 叶羽看了看棋局,将手中的子放下,叹道:“多年未见,陛下的棋艺越来越好,倒是臣,潇洒日子过久了,生疏了许多啊。” 朱棣大笑两声,道:“今天看你气色还不错,朕就放心了。” “近十年未见,陛下风采依旧,臣也倍感欣慰。” 朱棣微微一笑,眉间染上些许寂寥,只道:“朕都已经老了,只是这十年时间,才真正体会何为孤家寡人。” 叶羽一阵沉默,他自永乐九年离开京城到宁城后,就再没回去过,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朱棣,这一晃快十年过去,确实觉得时光匆匆如流水一般。 这十年来,朱棣励精图治,在内休养生息,对外震慑四方,一时间大明盛世昌隆,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北方对抗鞑靼瓦剌这些蛮夷的重任就一直由叶羽扛起,他与岚琴联手整治北方军政,无论是辽东还是西北,都在他们的整顿下达到了军事顶峰,大明的雄师真正达到了威震四方君临天下的时期。 大明的南境一向安稳许多,又有云南王沐晟坐镇,大将军张辅协助,从来都是风平浪静。 就这样,在朝局一片平顺的时候,朱棣终于正式下令迁都北京,带领朝中大臣从南京迁入京师。 自此,北京正式成为大明的京师,而原来的京城应天则更名为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 “好不容易迁都了,陛下不准备到臣那边走走么?” 朱棣先是一怔,随后摇摇头,道:“不了,朕这次也见到了怜儿,看你们过得很好,朕这就放心了。” 叶羽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沉默片刻后叹息道:“你就不打算看看熠儿么?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 朱棣脸上稍稍露出一些思念,但随即却道:“算了,他自小便只认你和怜儿为父母,这十年你们待他如亲生子一般,朕知道他过得很好就够了,无谓见面徒增伤悲。” 叶羽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相劝,他也知道朱棣所谓的徒增伤悲是什么意思,毕竟熠儿越来越大,偏偏越长越有他母亲的影子,自己平时看到他都忍不住想到已故的挚友,若是朱棣看到定然会无法克制思念江月的感情。 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是自己还是朱棣,都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实在无谓再为当年的事情徒增烦恼。 “所幸京师和宁城相距并不远,我和怜儿没事可以多过来走动,陛下也不会太孤单。” 朱棣点点头,沉吟着问:“对了,这几年,蓝磬过得如何?” 叶羽哈哈大笑,道:“她现在官做不成了,直接改行做了匪,十年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好不威风,臣这个靖国公都没有她风光啊。” 朱棣也终于露出开怀的笑,“她这个匪当得真是明目张胆,东海沿岸的黑白两道都混得好,倒真不怕朕派兵剿了她。” “她当然是吃准了陛下不会去剿了她,所以各种有恃无恐。” 朱棣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当然不会去为难蓝磬,若是真的要对她怎样,早在十年前就不会放过她了。 这十年来,朱棣虽然没怎么离开京城,但各方的消息他都成竹在胸,可以说所有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 当年楚信和杨清被纪纲害死,虽说人不是自己杀的,但多少也是经过了自己的默许,若说心中没有一点儿别扭愧疚那也是假的。 所以,在得知叶羽将楚信的儿子楚世安安排进辽东卫做同知后,朱棣什么都没说,还在楚世安跟随叶羽立下军功后毫不吝啬的提拔封赏,让他做了辽东卫副指挥使,并且荫封信义伯,在叶羽麾下统兵。 杨清生前一直跟随在蓝磬身边,一生忠心耿耿,并未留下子嗣。所幸的是他的弟弟杨澈和小妹杨雪笙皆已婚配并且育有子嗣,他们二人本就是跟在叶羽身边的,拜将封侯那是轻而易举的,朱棣想要补偿也并非难事。 那之后,由于朱棣迁都成功,北境的军事防御渐渐由他亲自承担起来,叶羽则只直接负责辽东的防御。 肩上的责任渐渐轻了下来,反倒更利于叶羽养病。 这些年他的血瘀之症一点点的在恶化,虽然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但内里的状况恐怕只有杨雪笙最清楚。 再加上十年前的剧烈变故使他得了胸痹的毛病,有时劳累的时候就会发作,这些年来也是靠着杨雪笙的药才维持了下来。 此时总算抽开了身,叶羽整日在府中调理身体,远离战场,病情竟渐渐稳定了下来,怜香和杨雪笙都松了口气。 叶羽的日子过得清闲了,朱棣却一刻都没有闲下来,自从迁都之后,他就像是要忘掉不想想起的事一般,不停的北伐亲征。 在朱棣看来,独自一人守着冷寂的紫禁城,倒不如在战场上驰骋。 永乐二十年三年,朱棣亲率大军从北京出发,亲征蒙古阿鲁台所部,明军经开平向东北方向进军,于阔栾海北道发现阿鲁台部大批辎重,发兵焚烧,收其牲畜班师。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朱棣再次亲征阿鲁台,大胜而归。同年,朱棣下旨命十四岁的蓝靖祺承袭兰陵侯爵位,被墨瑶婉拒,希望蓝家再不涉足朝政,只希望在江湖中过其逍遥日子。 朱棣明白蓝磬和墨瑶的心意,也不强求,只将当年赏赐夜殇的奉天靖难丹书铁券赐予蓝靖祺,可免去蓝家后人三次死罪。 年末,朱棣身染疾病,卧床难行,下旨命靖国公一家入京,在京中过年守岁。 永乐二十二年正月,朱棣赐封叶馨宁为朝阳郡主,叶玄熠为靖国公世子,将来承袭叶羽的爵位。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朱棣再次率军亲征,这一次不同往此,他没有再追着蒙古人满世界跑,反而是在取胜后便下令班师。 因为他实在是累了。 年初才刚生过一场重病,此时他已觉得身心俱疲。 只是,朱棣没有想到,他已经回不到京师了。大军到达榆木川后,朱棣原本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在军营中病逝,享年六十五岁。 六十五年前,在战火硝烟中诞生的那个婴孩,经历了无数风波,终于在征途中结束了传奇的一生,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生于战火,死于征途,这似乎是朱棣注定的命运。 平定天下,迁都北京,修成大典,沟通南洋,威震四海,平定安南,十征蒙古。 这些全部的功绩,都会记录到朱棣的一生当中,供后世之人评价。 在朱棣最后一次出征之前,他曾经见过一次叶羽,当时叶羽有过一个请求,朱棣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朱棣驾崩之前,他曾下过一个命令给内阁大学士杨荣。 “朕死后,将有关靖国公、兰陵侯、昭俪贵妃和杨画师的事迹从史书中删去,只保留后世子孙该有的爵位。” 没有人明白朱棣为何要下这个命令,但杨荣依然忠诚的照办了。 朱棣的时代是强盛的,是当之无愧的永乐盛世。 朱棣驾崩后,谥号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成祖,与徐皇后合葬于长陵。 全本结局. 《防、采、集、章、节,与.小.说.内.容.无关,请勿.阅读!!正确.的内.容在6、9、书、吧》 “你说的没错,但换做是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龙辰却没有让他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内心足够的坚定,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问心无愧。 如果非得在整个世界和莫小狼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不管是谁,都会含着最大的痛苦舍弃一个人而救一个世界,龙辰也只能如此,虽然会遗憾一生,但这样的做法没人会认为是错误的。 但是现在,还没到最后选择的时候。 “现在还不到最后选择的时候,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会用尽一切的努力,挽救你!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怎样的状态,但小狼,我还是那句话,你永远也别想欺骗我,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记住这句话,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这最后一段话,他是凝视着莫小狼的眼睛说的。 那血红色的眼睛,终究还是有一些涟漪和挣扎,这逃不过龙辰的眼睛,但是莫小狼很快就闭上了眼睛,笑着道:“你能够保证自己不死,再和我说这些吧。” 就在他的话语说完之后,魔星仿佛要爆炸。 轰隆! 洞窟粉碎,所有的尘土化成碎片,巨大的魔爪突破了一切,正朝着龙辰抓来,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太古巨魔愤怒的咆哮,这一声咆哮再度惊动了魔星群魔,也传出了魔星,让魔星之外的人,再度揪紧了内心! 轰隆隆! 龙辰在这时候离开了莫小狼,冲上了天空。 速度爆炸,在加上逆乱时海的控制,让他这一次逃脱了魔爪的攻击,冲到了葬神山上空,群魔刚刚朝着这边围来,就被龙辰冲飞了出去! 在龙辰刚刚脱困出现的时候,控魂魔也再度从深渊当中冲出来! 高大的身躯,漆黑色的龙鳞,如同杀戮机器! 在他那手臂上,莫小狼站在那里,看着龙辰,仍然冷笑着。 龙辰看到了这个笑容,他二话不说,转身就离开!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太古巨魔暴怒,这句话都直接传出了魔星之外。 从外面可以看到,整个魔星封印都在剧烈的震荡当中,众人听到这个声音,自然知道龙辰还在战斗,还没有死,只是场面如此之大,所有人也不得不揪心起来,这可不是普通的战斗,这一场战斗,比起灵皇和龙辰那一战,后果要沉重多了。 龙辰本想朝着魔星上葬神山的对面而去的。 没想到的是,他刚冲向对面,整个魔星竟然转动了起来。 无论龙辰冲向那里,魔星就朝着哪个方向转动,这导致龙辰虽然在高速前进,但是太古巨魔却始终在他脚下! 那高速转动的魔星,将群魔都甩飞了出去,撞在魔星封印上,但太古巨魔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他没想到龙辰竟然还能脱困,再一次被这凡人戏弄,他已经怒不可遏,甚至其他太古巨魔这时候也没能制止他! “我原本对你有很大耐性,但你却逼我弄死你!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你这样的天才,一定是大补之物吧!” 巨魔声音浩浩荡荡,在整个魔星上轰炸。 这时候,仿佛魔星都成为了对方武器,龙辰甚至难以落下去,一旦落下去,估计都会被这沉重的力量给撞飞! 果然,只要在这魔星封印之下,就别想逃脱太古巨魔的掌控! “小猫给的力量会随着时间消散,看来我不得不战斗了!” 原本以为可以稍微准备一下,但现在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了。 原本,和这种神灵级别的强者战斗,龙辰是没有什么信心的,可经过这几个月的见识,他已经熟悉太古巨魔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就算对方乃是神灵,此刻他心中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畏惧。 既然无法退避,唯有勇敢战斗! 实际上,龙辰一点儿都没想退避,他只是在寻找一种更加合适对付太古巨魔的方法,可如今并没有,如今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让莫小狼回到原来那个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这太古巨魔!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而是他唯一的目标! 若是杀不了这太古巨魔,当末日降临,龙辰也就只能杀莫小狼了,他绝对办不到将莫小狼送入到死界当中,所以这一战,是他最后的拼搏之战! 这是他一辈子至今,最为重要的一战,甚至和枉死城主一战,都没有此刻重要,因为枉死城主肆虐的只是龙祭大陆的三大帝域,而现在只要龙辰一败,那就是整个龙祭世界! 万亿生灵! 那一刻,他一人一剑,停住脚步,回身面对愤怒的太古巨魔。 他心中的仇恨和愤怒,至少是太古巨魔的一万倍! 无穷的发愤怒,也是他此刻的力量! “终于肯乖乖受死了吗?我早知道如此,就不用花费这两个月的时间了。” 太古巨魔咆哮着。 巨大的肉翼,锋利的魔爪,粗壮的臂膀,厚重的龙鳞,尖利的獠牙,还有最强的神通和规则力量,都是太古巨魔最强的武器,全盛时刻,龙辰一百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他还被封印中,虚弱到极致,龙辰不怕和他一战! 上一次战败,经过两个月的磨练和小猫的帮助,龙辰已经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在太古巨魔说话的时候,龙辰以人形掌控逆乱时海! “时间变化!” 他以逆乱时海调整时间,以时间泥沼缠住太古巨魔的同时,加速自己,瞬间到了太古巨魔眼前! “一剑斩神!” 斩神剑所有的真谛,都在这一剑上! 龙辰二话不说,就用如此强猛的攻势,确实有些出乎太古巨魔的意料,在他眼中,凡人是根本就没有胆量对他们这种太古魔族进攻的,光是站在他们眼前,就能将他们吓死了。 但龙辰就是个怪胎。 连控魂的神通都对他无效。 撕拉! 这一次龙辰速度太快,斩神剑拥有九百九十条道纹后,力量迅速爬升,一剑剑芒冲天,直接斩在了太古巨魔那如血色太阳般的眼睛上! 嘶昂! 太古巨魔眼球爆裂,发出一声痛苦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