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莫名其妙 今年的冬天,白雪皑皑,寒风凛冽,有些冻着了的宋三才觉得头有些痛——她的师傅死了。 宋三才是个孤儿,这破名儿还是她师傅给起的。那个总是穿得破破烂烂的老道士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的说道:“《论语》有云,嗝,天地人,嗝,是为三才者也,嗝,你就叫三才吧。”于是随了师傅姓的她就叫宋三才了。 宋三才从没觉着自己的破名儿哪里和高大上的《论语》挂得上钩,她只觉得这这名字和村头的李大妞王二麻子之流有一拼,因此从小以此为耻。 可偏偏无论是老道士还是师兄都特喜欢有事没事“三才三才”的叫唤,简直烦透了。 尽管觉得老道士很讨人嫌且完全没有书上说的什么师长的慈祥,宋三才还是挺感激他的,毕竟他把自己养大了,也算教了点东西给自己,只不过这些东西现在被统称为封建迷信。 大家都知道建国以后动物不能成精,其实这是正确的,世界上哪有那些个妖魔鬼怪。 但在破除封建迷信时很多人把风水相面之术也一棍子给打了进去,这就让许多修行玄术之士郁闷不已了。其实风水面相之说是真有其事,天道恒长,无论是这山川地势还是人心面貌,有其表象,自然有其奥妙,即是道家所称天机。 老道士自称是茅山宗上清派的正统传人,精通风水相面之术,卜筮百试百灵,此话遭到了宋三才无情的唾弃。但身残志坚的瘸子老道士还是强迫她和师兄继承了自己的衣钵,师兄学的风水,她则是相术,之所以没有响应国家的号召全面发展,老道士幽幽的说了一句:“知道得太多是会夭寿的。” 至于卜筮,那道具可是需要老龟壳的,老道士买不起。 说起来老道士自称世外高人,居然在经济上这么贫困潦倒,简直让人不敢置信。每次宋三才提出为什么电视里的那些风水大师各个身家丰厚,你只会呆在这深山的破庙里云云的时候,老道士便会破口大骂:“臭丫头你懂个卵蛋!老子这是不向世间媚俗低头!” 但实际上是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宋三才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偶尔去山外看到来来往往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小姑娘,再低头看看自己麻袋一样的破衣烂衫,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于是年幼的她萌生了想要靠自己的本事挣口饭吃的想法。 某天她背着师傅和师兄偷偷溜下山,蹲在山外小镇的街头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好久,方才物色到满意的目标。 对方腹部微凸,耳朵厚实,脸颊微微臃肿泛红,最重要的是子女宫气色紫红而温润,这明显是一副有孕的面相嘛! 宋三才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于是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冲来人高喊:“壮士!你有喜了!” “……”张屠夫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腰际的小崽子,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说啥?” 宋三才义正严辞且声音嘹亮的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还补充了一句:“壮士你印堂的颜色也相当鲜艳,这胎定是个男孩!” 此时改革开放的大潮刚刚开始,连大城市的人们的思想都仍很保守,更别提这深山里的小镇了,身为一个壮汉的张屠夫哪里接受得了这样恶意满满的话语,当下眦目欲裂:“小兔崽子你找打!” 没错,就是小兔崽子。 尚未发育的黄豆芽小身板加上一身麻袋装,乱糟糟像被啃过的鸡窝头,还有因为常年在山野间玩耍暴晒后黝黑的皮肤,宋三才活脱脱就是一个野小子。 中年男人们对于熊小子和小萝莉的态度总是不一样的,爆脾气的张屠夫一声怒吼,准备给这个臭小子一点教训。 机灵的宋三才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拔腿就跑,直被张屠夫追赶了好一阵子才逃进了山里。 老道士贼精,一眼就看出了宋三才今天行踪诡异,拽起她的耳朵一顿严刑逼供,得知真相后一顿臭骂:“谁他妈教你男人可以有喜的?从今天开始给我关禁闭!” 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 总之宋三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茁壮成长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但是现在她的师傅死了。 宋三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全是伤痕,看起来像失足跌落山崖一样,但宋三才知道不是——老道士在这片山里生活了一辈子,虽然偶尔出门,就算闭着眼睛能平平安安的回到家。 老道士咽气之前握着宋三才的手,无比严肃的对她说:“你虽为女子,却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所生的至阳命格,且五行缺水,龙为水中至尊,如你平顺一生倒也无妨,但若遇上面有龙气之人,定要跟随其左右,否则……” 老道士大喘气了一下,估计是想到了宋三才无法无天的性格,恶狠狠的威胁道:“否则不得好死!”说完就翘辫子了。 “……”宋三才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的师傅,临死之前还要来上这么一出,到底是在给她忠告还是在诅咒她。 自小被老道士用《周易》、《道臧》、《麻衣神相》等著作洗脑的宋三才一向认为人的生老病死皆是天道轮回的一部分,就好像月升月落一般正常,因此她倒是对于死亡没有什么太大的哀恸。 只不过这回死的是她师傅,以后再没有人会在她提不起干劲的时候敲着她的头说没出息了。想到这里,宋三才还是有些难过的,但也说不上多伤心,只是感觉眼眶涩涩的,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但是老道士临终之前的话还是被她嗤之以鼻了——面带龙气?什么鬼,这都解放多少年了,就算有封建迷信的真龙天子也早就被社会主义思想价值观给改造成遵守八荣八耻的好市民了好吧啦?也不知道具体年龄为迷的老道士究竟活了多久才能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 老道士死了,身上的道行自然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平日里盯着他的脸看半天也看不出朵花来的宋三才此刻却对师傅的面相一目了然了。 老道士的三停中,中停虽然主管中年运,但中停隆而有肉,这是富贵长寿的象征,但天生鼻头有痣,压住了十二宫中财帛宫的气运,因而一生贫困潦倒,但长寿按理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坏就坏在他的中停上多了一道明显人为的伤疤。 正是这道伤疤,破了老道士的寿数——他是被人害死的。 而且老道士的命宫有浓厚的阴气环绕,死前绝对和一群有损阴私的人接触过,联想到之前在山林中出没过的那群摸金校尉,宋三才哪里还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她打了个电话给正在山下采买的师兄庄铭。 庄铭也是被老道士收养的孤儿,悟性极高,堪舆之术早在少年时期便已至臻化境,老道士惊叹之余,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继续教他甚是丢脸,遂将其送往嵩山习武,最近才回来。 师兄妹俩虽然多年未见,但感情依旧深厚。宋三才从小就格外的亲近自己的师兄,原因无他——庄铭长得帅,而女人总是会看脸的,连小萝莉也不例外。 在外历练过的庄铭明显要比在山洼洼里长大的宋三才要懂人情得多,他赶到后红着眼眶先对着师傅的遗体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徒儿不孝,竟让师傅晚年遭此折辱,此仇不报,势不为人!” 然后便对宋三才道:“我少年时便察觉到此地为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料想应有古墓在此,按照师妹你的说法,若真是那群盗墓贼害了师傅,他们应该是往墓地方向去了。师傅养育之恩不能不报,若师兄此去无回,望师妹保重。” 宋三才听得有些眼晕,她知晓师兄一向喜欢看些古籍,崇尚古人之气节,只恨生不逢时,却未曾想他说话都如此文诌诌的。 不耐烦的宋三才大手一挥:“我和你一起去!” 庄铭还欲唠叨些什么,宋三才恶狠狠的说道:“师兄你不要把我当废物成不?我看你的面相,要死也不是今天死,我跟你同去定不会有事。” 庄铭被噎了个半死,不过师妹观人面相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思及师妹为师报仇的心情恐怕与自己是一样的这一点,庄铭一个心软便同意了。 可这一心软,就让宋三才从头疼变成了蛋疼——追是追到了,那群盗墓贼不知踩中了古墓的哪个机关,挂了。挂了就挂了,结果还害得她不知怎的就在黑黢黢的墓穴里莫名其妙的穿了。 第2章 接天莲叶 白雪皑皑的冬季变成了闷热的夏季,等宋三才缓过神来,极目之处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绿树成荫,反而有些被大雨冲刷过后的荒凉。 从山中小片的积水中,原本已经二十五的她却在水中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哪里还不明白自己遇上了电视和网络上已经玩到滥俗的穿越梗,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回到了哪个时间罢了,如果是回到小时候那真是太好了。 干他们这行的,或多或少对历史还是知晓一二的,就算不幸到了古代,起码不算完全抓瞎。虽然内心多少有些惶恐,到底很快冷静了下来——反正老道士挂了,她在另一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羁绊的人,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师兄庄铭了,不知他到底是和自己一样穿了还是仍在古墓中。 想了半天,宋三才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庄铭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不管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她现在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才对。 宋三才捧起清澈的水,慢慢的饮下缓解自己喉咙的干痛,当务之急是要保存体力走出这片山林才是,找到人烟才是最为要紧的。 这片山林不大,对于从小在山洼里长大的宋三才而言辨认方向并不是什么难事,约莫半天的时间,她就走出了山林,在道路上看到了排成长龙的人群。 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她的那些历史知识,全然派不上用场。 至于这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人们,是一群难民。 元鼎十五年入夏以来,阴雨连绵,多处洪涝决堤,肆虐的洪水淹没了农田,也吞噬了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踏上迁徙的路程。 据说前方不远处的安陆县因县令勤政爱民,加固堤坝,受灾情况并不严重,再加上安陆本就是当地较为富庶之地,去那里说不定碰上好心人或是官府施粥救济,还能拣回一条命不是? 了解得差不多后,宋三才也默默的混入了这群难民之中,在听闻安陆离此地已不算远后,便也决定前往此处看看是否能找到维生之计。 这场洪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而对于流放途中的小李昭而言,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李昭本是御史李明博独子,李明博为人生性耿直,嫉恶如仇,因出言直谏天子,并讥讽左相为谄谀佞臣。天子大怒,遂将李明博斩首示众,因有右相求情,其家眷免于一死,流放至琼地崖州。在杀了这个倒霉蛋之后,天子杨叔惠就继续沉溺于酒肉声色之中了。 说起这左相姚庆之也是个奇人,这人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却在揣摩上位者心思方面独有一番建树,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如今位极人臣,也颇得皇帝宠幸。 天子近来爱垂钓,奈何无论是运气还是技术都差了点,在皇家园林里钓了好久也钓不上一条鱼来,气得摔了竹竿连斩了好几个随身伺候的小黄门,只恨侍从们没有沉鱼之姿迷来一堆晕头转向的鱼儿。打这之后,伺候皇帝钓鱼简直就成了烫手的山芋,若是以往,这在皇帝面前露脸可是一份光耀的好差事,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现在?去之前先料理好自己的后事吧。 可当下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姚庆之却主动揽了过去,还邀请皇帝移驾他家的别院好生垂钓娱乐一番。京城亲贵们都开始私下议论纷纷了,这姚庆之莫不是个傻的?任凭他手眼通天,也不能控制那水中的滑鱼一定会去咬皇帝的龙钩吧? 皇帝摆架臣子家中那自然是无上的荣耀,只不过这次整个京城都等着看笑话。 姚庆之在别院的池塘上修了一座钓鱼台,待皇帝入座甩钩后,姚庆之跪下三呼万岁,结果这呼声刚落,鱼儿可不就上钩了!一旁的太监也颇有眼色,连声惊叹这是相爷的衷心感动了水神,连鱼儿也被陛下的真龙之气所吸引。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马屁拍的拙劣,但抵不上皇帝高兴啊!于是赏!大大的赏! 亲贵们均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这满是荷叶的池塘什么时候还有这种魔力了? 直到某一天那个因此升官发财的小吏酒后没守住口风,方才透露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当天的接天莲叶无穷碧,实际上另有乾坤——靠近岸边的荷叶下可是躲着人呢。荷叶的茎柄中空,因此只需在上方钻破一个小孔,自然有空气流入,人可借此在水下呼吸。待到左相一发话,便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鱼儿挂上天子的龙钩。 这消息一出来,皇帝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反而笑着调侃了姚庆之几句也就揭过了。而一些诤臣则是纷纷在家摇头,若不是因着天地君亲的思想束缚,恐怕都要跳起来骂一声昏君佞臣了。 有人选择坐一尊明哲保身的泥偶,而有的人则无法忍住心中的激愤当庭直谏了,这个人就是李明博。身为御史,察百官之言,督天子之行本就是他的职责,奈何此人太过刚直不阿,说话不知委婉,让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大的丢了一次脸,干脆恼羞成怒不要脸了——斩! 在高官多如狗,亲贵遍地走的京城,李明博只是个小人物,死了就死了,也没有多少人记挂着这事。然而对于罪臣的家眷而言,却是生不如死。 李昭的母亲和姐姐受尽凌、辱,最终病死在流放的路上。 他的母亲和姐姐,本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往日最是讲究仪容不过,连衣角翘起都是不能忍受的,而今却要满面脏污、衣不蔽体的离开这个世界。那押送犯人的官差,也只是骂了声晦气,随便用一席破草裹了扔掉了事。 十二岁的小李昭没有哭,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和长姐同样圆睁的双眼——他的亲人,死不瞑目。然而他向南流放的脚步却不能停下,连替逝者披麻戴孝的机会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空都破了一般,从淅淅沥沥的丝线逐渐变成了直接的水帘倒扣,远山一片朦胧,若是无伞,愣是连眼睛都被雨水砸得睁不开。 李昭小时批命便被高僧断言五行属水近阴,没曾想到如今这天降的大雨却真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际遇。 钦天监向天子进言,说是国本未立,方才导致星象不稳,暴雨倾盆,老天爷这是在警示皇上您赶紧的立了太子方才能国泰民安哪!若是立了国本,再赦免一些罪不致死的罪犯积累些功德,这大雨也就自然停了。 皇帝一向是有些相信这鬼神之说的,当下依言而行,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杨煜正式被册封为太子,而像李昭这样的蝼蚁们,自然成为了皇帝庆贺国本当立之喜、为自己积累功德的道具了。 在南下流放行至安陆一带时,李昭遇赦。 在接到赦书的那一瞬间,李昭神情麻木。雨水滴落在他的眼角,带来南方特有的潮湿氤氲,好像一滴眼泪般从脸颊划过,李昭在押解的官差走后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赦书啊,多么嘲讽,若是它早来几天该多好啊。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这样的赦书有何意义?那高坐明堂、御宇多年的皇帝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喜怒哀乐会给一个家族带来如何的灭顶之灾罢。 一直尾随着他们一行人的秦穆终于忍不住哭着扑了上来。 秦穆与李昭年纪相仿,他的父亲是李明博的旧友,父亲在亡故前将其托付给了李大人,他便一直寄人篱下。但李家诸人待人宽和有礼,天长日久下来他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李家获罪,并未殃及他这个外姓之人,秦穆却并未离去,反而是一路在后方远远的跟着李家一行人。 从小的寄人篱下让秦穆过去在很多方面都像大哥一样照顾着其实和他差不多大的李昭,此刻看到自己一直疼惜的兄弟状若疯癫,秦穆难过极了。他走过去抱住因为流放吃尽苦头而瘦骨嶙峋的李昭,轻声说道:“阿昭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罢。” 李昭并未理会秦穆的安抚,仰头笑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紧紧的攒住了秦穆的衣角,凉凉的说道:“穆哥你且看罢,他日我定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看着李昭露出明显与年纪不符的阴森表情,秦穆颇为忧心,但两手空空的二人如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这一路的跟随让他的盘缠也快用尽了,他还有两把子力气,想来就算是去做苦力也是能活的,只是阿昭自小虽不说锦衣玉食,却也是娇生惯养的,日后怕是要受苦了。 伸手虚抓了下天际不断飘落的雨丝,秦穆开口道:“此处离安陆县不远,不如我们先去那里稍作歇息再作考虑吧。” 李昭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点点头,一言不发的朝安陆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3章 机不可失 安陆是个美丽的小城,南有云梦泽,背依大洪山,疏疏落落的银杏树遍布城内城外。此时是夏日,因雨水充足一片葱葱郁郁的绿意,待到秋日丰收时节,更是有片片金箔般的扇形叶子从树上飘落,碎金满地。 而此时这个漂亮的小城门口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将古朴的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你推我搡之间不断有谩骂声从中传来。因为人太多,为防止意外,安陆已经紧闭城门数天,今日却是安陆县令接到上官命令开仓赈灾的日子! 不得不说安陆县令确实有一手,有成群结队的官兵很快出城维护秩序,饥饿难、耐的难民们也开始排成长龙领取稀粥果腹。 宋三才混在难民队伍里,此刻的她早已换上了一身与周围难民并无差别的破烂装扮——这是她从路边的一具尸体身上扒下来的。没办法,总不能让她穿着冬天的羽绒服在闷热的夏天里狂奔吧。 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宋三才虽然心中略有膈应,但念叨了几声有怪莫怪之后还是果断上手了。不过她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是要还上这一份因果,便将那姑娘埋了,起码不用曝尸荒野。 队伍有序的行进的很快,不多时,已经排到前方的宋三才听到了一阵阵惊叹。 “快看,那就是县令夫人!” “安陆县令当真是好官啊,连县令夫人都出来赈灾了。” “张夫人当真是活菩萨啊,美貌又心善……阿弥陀佛。” 这个朝代对于女性的束缚倒没有她所知晓的明清时期那么严格,反而更有些类似于盛唐时期,女人抛头露面也是常事。 宋三才探出脑袋努力的向前瞅了瞅,年轻了十岁眼神也是倍儿棒,一下就看到了那位鹤立鸡群的美妇。嗯……其实眼神不好也能一眼看出的,毕竟在一群瘦巴巴、脏兮兮的流民面前杵着一位身着轻纱襦裙、“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美妇人实在太醒目了。 宋三才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当真美人啊。 宋三才其人有个小嗜好,虽然其性别为女,但极其喜爱美人,男女不忌。倒不是性向有问题,而是那种纯粹的对美丽对欣赏。因此若是美人当前,貌似酷炫狂霸拽的她也会情不自禁的上去多说两句摸两手。 不过这位美妇人可是县令夫人,说白了就是这县城里的第一夫人,她初来乍到的可不敢没轻重,不然那叫没脑子。是以待到走近,也只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这走近一看,就看出些许不对劲了。 领过善粥后,宋三才却停下了脚步,盯着县令夫人的脸不住的瞅,连身后诸人的推挤也无视了。 见这衣衫褴褛的流民紧盯着自己不放,张柳氏皱了皱眉,心里颇为不适,但她一向心善,也不会因为这点冒犯的目光便将人打出去。身旁的丫鬟汀兰自然是体恤主子心意的,当下娇喝一声:“你这人,领了粥就赶快走,莫耽误了后面的人。” 此言一出,后面的人群便开始叫嚷起来了,也对这家伙阻了他们的步伐甚是不满。 宋三才压根没理会这些人,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冲张柳氏小声说道:“夫人和县令大人成亲多年,怕是至今依然膝下空虚吧?既是子嗣不易,为何上天垂怜后却又如此不自珍呢?” 张柳氏一愣,饶是好脾气的她也开始隐隐有些怒气升腾。她今年已近三十却依然无子,为此甚至不得不故作贤惠给夫君纳了好几房小妾以绵延子嗣。好在老天垂怜,妾侍这几年来生下的都是女孩儿,让她或多或少没那么难过。不管怎样,自己无法为夫君诞下麟儿这点在安陆虽不说人尽皆知,但也不算什么秘密。 这不知哪里来的刁民张口就往她的心口上戳刀子,气得她当下拧着帕子就欲发作。 倒是张柳氏身后的的汀兰聪明的抓住了隐晦的重点,她隐隐有些激动的开口道:“姑娘你的意思可是……我家夫人有喜了?” 十五岁身体的宋三才一开口就是遮不住的柔软萝莉音,因为泥水遮住了五官无法分辨男女的她终于被汀兰确定了性别,也让汀兰放下了不少的戒心。 张柳氏一愣,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声音稚嫩的姑娘不太靠谱,但是心中的激动却仍是按耐不住了。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开口道:“这位姑娘,你如何得知……” 宋三才转了转眼珠,这可是个好机会,把握住的话自己这几日的衣食是暂时不用愁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里还在施粥,咱们不若移步他处,以免耽误夫人行善。” 城内清风堂的里间,张柳氏面露喜色的将手腕搁在了大夫的面前,那白胡子一大把的医者把摸了片刻摇摇头道:“老朽并未诊出夫人有喜,却不知这位姑娘是如何看出的?” 听到老大夫的话语,张柳氏面带失望和不悦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宋三才。 此时宋三才已经在张柳氏的安排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罗裙,颜色虽不鲜亮,但也让第一次穿这么有女人味的衣服的宋三才内心暗喜了一把,照着并不清晰的铜镜臭美的转了好几个圈。 别看宋三才名字怂性格差,但这长相可真不符合相由心生这么一说。说起来她的五官其实都并不十分出色,只是泯然于众人的水准,但恰恰这都不出色的五官拼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总之你看到她,就会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个人很是可信,甚至用温良恭俭让来形容这番长相也不为过。 正是占了这番长相的便宜,张柳氏才未立刻发作,而是希望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夫人刚刚怀上,月份未足,这诊脉自然是摸不出的。”宋三才微微笑了笑。 张柳氏瞅了一眼老大夫,老大夫摸着胡子点点头:“这个倒是,若是刚刚怀上喜脉不显,至少要等到一个月之后才能诊出。” 张柳氏闻言顿时心中一喜,却还是面带疑惑的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宋三才知道自己此时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用现代的说法是,你要用自己不急不慢的态度方才能显示出自己高贵的逼格,让对方陡生敬畏。 对于客户心态的拿捏,干他们这行的一向都是有些心得的,哪怕是在山中甚少出去的她,糊弄下张柳氏这个并不十分精明的妇人还是足够的。宋三才不疾不徐的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慢悠悠的说道:“小女子不才,和师傅学了几手看相的本事,夫人人中端正宽和,沟壑明晰,并非命中无子之相,而近来夫妻宫阴阳和顺之气环绕、子女宫微微隆起且光泽红润,一看便知喜事已至。只不过……” 张柳氏听她说得有板有眼,已经信了七八分,听见这话连连紧张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夫人以前是否曾小产过?近来又颇多操劳?”宋三才不答反问。 张柳氏一听更紧张了,连忙说道:“可不是,第一次怀上的时候没有什么经验,竟是不知自己已有身孕,一时贪凉小产了。最近一段时日因为忙着今日的赈灾,已是好几日到丑时方才歇息。怎么,这对我腹中的孩儿有影响?” 张柳氏此言一出,已是完全相信了宋三才的话,确认了自己的身孕。见张柳氏如此容易就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宋三才自己都吃了一惊。 其实这也怪不得张柳氏,毕竟她盼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只要宋三才说得稍微靠谱点,她的潜意识都是愿意相信的。毕竟有哪个女人愿意主动为夫君纳妾,看着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啊。 宋三才安抚了一下张柳氏的情绪,叫她不要因为心绪激动反而对身子有所影响,这才开口说道:“夫人莫急,你位于眼下的子女宫气色尚好,只不过隆起处微有浮肿且有些细纹,是胎儿略有不稳的征兆,我方才有此一问,只要夫人注意休息,日后按照大夫说的做便无大碍。” 张柳氏听得这话方才舒了一口气,感激的握住宋三才的手,说道:“真是感谢这位姑娘了,不然我恐怕又会在稀里糊涂间害了我腹中孩儿的性命。说来惭愧,这些年因为第一次小产伤了身子,子嗣一直艰难,真是好不容易……”说到伤心处,张柳氏红了眼眶,拿起手帕委屈的揩了揩眼角。 美人垂泪的楚楚可怜让宋三才看得陶醉不已,不由得开口:“恐怕夫人子嗣艰难却不是这第一次小产伤了身子的缘故。” 张柳氏大惊失色:“那到底是何缘由?” 第4章 初初相见 张柳氏见宋三才作出了沉思状,心中思绪纷飞,忍不住开口道:“莫非是受了什么人的暗害?难道是家中那几个……我说呢,自从她们进了家门后,我便百般不适……” 宋三才听到张柳氏的咬牙切齿,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她平缓了下自己的气息,哭笑不得的说道:“夫人多虑了,怕是与府上的几位无关。” 听闻宋三才此语,张柳氏惊觉自己失态,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红着脸颊低头嗫嚅道:“我这也是急了,方才胡乱猜测了些,姑娘见笑了。” 宋三才笑着摇摇头,心知继续这个话题张柳氏必然更加羞恼,闭口不谈家事,只是问到:“不知夫人是否方便透露芳名?” 张柳氏虽对宋三才此举有些不解,但到底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她朝汀兰使了个眼神,汀兰见状点头应是,有礼却强硬的将一直在旁边看得兴致盎然的老大夫给请了出去,里间中只余她们三人。 “妾身姓柳,闺名芙蓉。”柳芙蓉出身并不如何高贵,家里也只算小有余产,她与张县令相识于微末,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还是一介贫寒书生的张一路从相伴行来也算是半个患难夫妻。 昔年旧事,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哒哒的声响。柳芙蓉端坐在马车上微微撩起帘角,眼波流转,满是天真与好奇,只是那么惊鸿一瞥,便让在路边卖字画的张以炯一见钟情,眼中再也没有了旁人。芙蓉如面柳如眉,当真就是形容的此等美人。 宋三才心中了然,当下问道:“敢问夫人,县令大人的名讳中是否带火?” 柳芙蓉听得此言,吃惊的连连点头。虽说县令乃一县长官,这安陆县谁人不晓,但知道其全名的人除了好友之外也只是寥寥,毕竟平头百姓是不会对自己的父母官直呼其名的。眼前这姑娘虽然看上去年纪小,但似乎确有几分真本事的模样。 “没错,夫君姓张讳以炯,炯乃光明之意,夫君常说他亡故的双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故才取得此名。” 宋三才学着老道士的模样摸了摸下巴,然而她并没有胡子,是以这个动作由一个半大的姑娘做出来颇有些可爱,让柳芙蓉和一旁的汀兰都有些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真是如百花绽放,宋三才看得心旷神怡,也不好意思再卖关子装神秘,直接说道:“夫人闺名柳芙蓉,这三字均为木属无疑,而一旁带火,原本五行中木便能生火,再加上夫人命宫本来就宽厚明亮,实乃有福之人,您对于张大人而言可以说是大大的旺夫之相。想来张大人是在娶了夫人之后方才时来运转、仕途亨通的吧?” 柳芙蓉仔细回想了一下,可不是么?夫君原本家境贫寒,只能在街头靠卖字画勉强糊口,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生活上不顺遂这学业上自然也是不甚如意的。 直到自己嫁过去,夫妻俩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到底是甜蜜相守,她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变得整日为家计奔波,夫君都看在眼里。 那年她的生辰,他在皎皎的月光下握住了她变得粗糙的双手细细摩挲,坚定的说道:“芙蓉,他日我虽不能保证让你凤冠霞帔,却定能保你一世安享荣华。” 此后,夫君读书更是用心刻苦,只恨不得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方才罢休。果然几年后便以头名中举,不久后更是金殿传胪,让她从一个小小商户之女变成了官家太太。 无论是她还是夫君,这时来运转似乎还真的都是在成亲后。 柳芙蓉开口道:“正是。可是依姑娘所言,我和夫君不应该是极为般配的吗?为何会子息不旺呢?” 听到夫人开口承认,一旁的汀兰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是大人高中后方才买来的奴仆,虽然贴身伺候夫人有几年了,可是却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顿时看向宋三才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时人与现代不同,经常将相术和鬼神之说混为一谈,对此还是相当敬畏的,此刻在汀兰这丫头眼里,宋三才虽算不上世外高人,但估计也差不离了。便是中华历史上,也不乏有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帝王。 宋三才道:“若是这单独的木生火,自然是无碍的,但是坏就坏在大人姓张。张为南方朱雀第五宿,朱雀属火。通俗点说,这张姓和炯均为火属,火若是太大,这木自然是烧得连灰烬也不剩了。木本就主生机,这被烧得干干净净得,哪里还能子嗣兴旺呢?说实话,若非夫人您地阁方圆,为宜家旺夫之相,只怕这胎都求不来,若是不小心,恐怕也会落得和第一胎一般。” 这话说得通俗易懂,柳芙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似乎这光有大夫悉心调养还不够,自己若想求得子嗣平安兴旺,必然还要在五行上有所改动。于是她急急问道:“那请问姑娘,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得偿所愿呢?” 宋三才盯着眼前翠绿的茶水,轻轻晃了晃,杯中便泛起了小小的微澜,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若是寻常江湖术士,估计就会叫夫人去寻来那水属之物摆在家中来克火了,这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小女子不才,风水堪舆之术是不通的,但并不建议夫人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毕竟这水若是浇灭了县令大人如日中天的运势,日后仕途如何可就说不准了。” 柳芙蓉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宋三才有所图,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悦,毕竟这术士相面,哪有不收些个金银细软作为报酬的。若是真能为她解决难题又不损夫君仕途,花再多钱她也是愿意的。 不过这小姑娘虽说得有板有眼,她还是要再观摩一阵子方才能做决定的,她诚心求解,却也不愿意做冤大头。 柳芙蓉笑着开口道:“还请姑娘明言。若是姑娘不嫌弃,可暂住于我与夫君在城内的一处私宅,那地方虽不大,但胜在幽静,衣食住行一应不须姑娘操心,待我此胎稳定,自然会将酬劳奉上。” 这话说得和善,实际上却是将宋三才置入了她的掌控范围之内。若是真如其所说,那便有报酬奉上,也算是结了一份善缘;但若之前的话都是诓骗人的,隐藏的台词便是你人都在我手上,若是敢糊弄我,莫怪我不客气。 宋三才耸耸肩,真金不怕火炼,她对自己看相的本事还是有自信的,能白吃白喝蹭穿蹭住,对于她这个没什么人生野望的人来说其实也挺好。她倒是挺开心的一口应下,顺便将破解之法告知了柳芙蓉:“其实也并不是特别难,这问题出在名字的五行上,破解之法自然也就在这里了。夫人不如回家让大人给您取上一个土属的小字,困难自然迎刃而解了。” 土能生木克火,这克制的作用也不如水那么直接相冲,无疑是最适合不过的。 看到柳芙蓉面露不解,宋三才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高深一笑——神棍嘛,有的时候要留给客人想象的空间,才能增加自己的神秘感。若是什么都宣之于口,岂不是忒没意思了。 解决了县令夫人的问题,汀兰面带些许崇拜的盯着宋三才瞅了半晌,唤来了另一个叫辟芷的丫头带宋三才去她的新住处。 宋三才正欲走出清风堂,却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李昭站在清风堂的门口,明显是刚刚被伙计扫地出门的样子。小小的脸蛋脏兮兮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折射出愤怒和屈辱的光芒,却隐隐有一丝脆弱在其中。就好像一只失了庇护的小兽,只能用强硬的攻击姿态来掩饰自己的无助。 在来安陆的路上,秦穆病倒了。说来也奇怪,按理说这淋了好大一场雨,要病也应该是身子更为单薄的小公子李昭病才对,却未曾想李昭没事,秦穆却在见到安陆城门的那一瞬间倒下了。其实他烧了好几天了,只不过心中一直撑着这么一口气,在看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后,一个松懈就再也支持不住了。 好在今天安陆放开了城门,虽然对流民仍有一定的管制,但好在不会一律拒之门外了,李昭赶紧跑进城内,来到了离城门最近的清风堂。 然而盘缠用尽的他根本无钱抓药,清风堂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善堂,李昭自然被伙计当成了闹事的赶了出来。他却堵在清风堂的门口,用一种沉默的姿态宣告自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宋三才本是无意中扫了这个倔强的孩子一眼,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心中千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第5章 无可奈何 在前面带路的辟芷察觉到宋三才并未跟上来,小姑娘睁着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回头一看,发现宋姑娘表情颇为微妙的盯着门口的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丐。 辟芷回过身,扯了扯宋三才的衣袖,低声说道:“宋姑娘莫要太心软了,如今这世道,这样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哪里帮得过来呀。何况究竟是真是假还两说呢。” 宋三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恨:我哪是同情他,我这是在为自己哀悼。现在宋三才已经在心中把归西的老道士骂了千万次,乌鸦嘴,居然真给他说中了! 眼前这个脏兮兮一看就很落魄的小鬼,五官虽看得不甚清楚,但紫微入命宫却是一眼就能看出。虽然很淡,但却真是货真价实的龙气。 龙气是什么?这玩意很玄妙,谁有了龙气就代表日后有登临九重的命格。虽然不说一定能成功,但至少比起一辈子都摸不到边边的普通人强得不知道哪去了。简单来说就是有龙气不一定能当皇帝,却有这个可能,而没有龙气则绝对没那个命。 若是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这龙气自然就只聚集在明君一人身上,旁人是万万不可能有的。若是皇帝暴戾或昏庸无能,那就另说了。 宋三才简直都想骂脏话了,你说你龙气不好好呆在皇帝老儿身上,偏生要跑到这么个小泥腿子脸上去,你是要闹哪样?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陌生人的死活。 被任性的龙气吓了个半死的宋三才想了半天,怕麻烦的想法终究占据了上风,万一老道士是在诓她呢?说不定根本没啥严重的后果,若是她能自行破解那是再好不过了。从小到大她气运都不错,这次应该也没事……吧。 怀着这种侥幸的心态,宋三才回过神来对早就疑惑不已的辟芷说道:“没事,我就是……看他觉得挺眼熟的。咱们走吧。” 辟芷仔细看了看李昭,虽然被泥水弄污了面颊,但从远超一般男孩精致秀气的五官来看,将来估摸着也是个生得好的。不过生得好又怎样呢?命不好,能不能活到大都是个问题。 停了半日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单纯来看,带着些许秀美缠绵,只是此地却无人有心欣赏了。 辟芷撑开了伞,伸手接了下落下的雨滴,这种的触感让她在夏日都感受到了凉意,赶紧回头对宋三才说道:“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呢,宋姑娘咱们快点吧。” 果然不出一会的功夫,老天爷又开始任性的往人间泼水了。 李昭湿漉漉的走进城外的破庙,半大的孩子,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一脸失魂落魄。 秦穆听到动静,从稻草铺上抬起烧得昏昏沉沉得脑袋,沙哑着嗓子开口道:“阿昭你回来了。” 李昭抹了抹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勉强冲秦穆笑了笑:“今日没买到药材呢,我明日再去。” 看到李昭强颜欢笑,秦穆心酸极了,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根本病不起,哪里还有钱买药材,只能去讨要罢了。阿昭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却为了自己不得不放下尊严去行那与乞讨无异之事。 看到秦穆的表情,李昭就知道他想多了,其实经历过流放后,如今的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了片刻,秦穆撑着被烧得生疼得嗓子,冲李昭说道:“阿昭,早上你走前领的粥还有半碗,我没胃口喝不完,你快喝了它罢。” 土棕色的破碗里,有半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粥。那是他们二人一天的口粮。 这么点儿分量,秦穆哪里是没胃口喝不完,根本就是特意给他省下的。李昭也没有矫情,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喝,以穆哥的犟脾气,肯定也不会碰这碗粥的。与其这样,倒不如补充些体力明日继续。 当初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如今却衣不蔽体的坐在满是灰尘和蛛网的破庙里,端起一个破碗,如获甘霖的慢慢饮下。哪怕朝不保夕,从小受到的良好的教育还是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仿佛是在参加满是美馔的宴会般,吞咽的姿态优雅,连背脊都没有弯一下。 小半碗米粥当然不可能饱腹,但好歹让他一直火烧火燎的腹部没有那么难受了。流放途中餐风露宿,难得吃一顿饱饭,起码让他学会了忍耐。 李昭脱下衣服,瘦小的身躯上满是伤痕,被湿透的衣服包裹了许久后更是触目惊心。他却好像没感觉一般,走到门口使劲拧了拧衣服,将水挤出,也没条件烘干,就胡乱套在身上哆嗦着躺了下去,逐渐进入了梦乡。 这边李昭无所谓的在恶劣的环境里入睡了,那边宋三才却是真不好受。 自从和那个小乞丐分开后,宋三才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晚上吃饭,一向吃鱼相当利索的她被鱼刺卡了个半死;喝醋软化的时候却不小心拿成了酱油,一口下去差点没把自己恶心死;好不容易把鱼刺解决了想喝个水缓解下嘴里的难受,结果被水呛得欲仙、欲死;洗澡进去的时候没站稳摔了一跤脑袋在浴桶上磕了个大包疼死;好不容易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结果舒服过头睡着了,身子往下滑险些淹死。 最让她不能忍的是,一向不太正常的姨妈居然来看她了,还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姨妈痛!这回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在没有姨妈巾的古代,她只好忍痛学习了月事布的正确使用方法,喝了点红糖水倒头就睡。 棕色的雕花木床做得精致漂亮,雕刻的花鸟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放声高歌,这样的艺术品当前,宋三才也没心情观赏,翻来覆去疼了一夜没怎么睡着。第二天顶着熊猫眼的她臣服了——果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师傅得话不能不听啊。 于是宋三才撑着自己酸痛的老腰,唤来辟芷一同往清风堂去了。 “我觉得,那孩子应该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弟。”宋三才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昨天她看那孩子明亮倔强的眼睛,就知道他估计不是轻言放弃的主,想来今日也会守在那里吧。 天空还是如前几日一般的阴沉,远山在蒙蒙烟雨中氤氲成了一副淡淡的水墨画,连日的下雨让青石板的地面都散发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潮气,在这种天气里小日子缠身还不得不出门,宋三才的心中多了几分怨气。 李昭还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今日的遭遇与昨日并无两样,长时间的潮湿,李昭身上*的衣服已经开始泛着一股霉味,旁边的路人纷纷掩鼻皱眉绕道而行。 那清风堂的伙计不客气的指着李昭正欲发作,李昭抬起头,雨滴从他额前散落的发梢滚落,划出一道弧光,啪嗒滴落在石板上,说不出的狼狈。他恶狠狠的瞪了那个准备开口骂人的年轻伙计一眼,那眼神居然让伙计莫名的胆寒了一下,待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前怂了的伙计觉得丢脸非常,挽起袖子就推了李昭一把,准备给这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一点教训。 李昭再硬气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这一下推搡力气不小,他肩上一疼便控制不住的跌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大片泥水,本来就脏兮兮湿答答的衣服这下更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辟芷小姑娘有些看不过去了,娇喝一声“住手”后,便蹬蹬的跑了过去,也顾不得泥水弄脏自己桃花色的衣裙,将李昭连拉带扯的扶了起来。 不想李昭这孩子却不领情,站起身后一把将辟芷推了开去,脸色阴沉。 辟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后气得跺了跺脚,嗔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别说谢谢,李昭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是继续阴森的盯着那动手的伙计。 宋三才看出点不对味了,这将来可能当皇帝的小鬼怎么看起来跟心理扭曲似的,根本不像小龙,倒像头小狼崽子,碰到生人就龇牙,逮着人就咬。 前日里光顾着看他的命宫去了,居然没发现这小子长得还不错。这么安慰自己,宋三才心里舒坦多了——就算可能是个心理变态,那也是个好看的心理变态。毕竟以后自己很大可能是要和这小子绑定的,成天让一个丑八怪在她面前晃悠,她怕自己也心理变态。 想通了这点,宋三才也不在旁边光看热闹不干事了,毕竟辟芷小姑娘正在向她投来委屈和不满的目光控诉她“师弟”的行为。 宋三才快步走上前去,简单粗暴的伸出手从背后将李昭搂进了怀里,然后捂住了他的嘴,冲那目瞪口呆的伙计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 然后就将石化的李昭给拖走了。 第6章 以暴制暴 才走到半路,李昭便回过神,“啪”的一巴掌打开宋三才的手挣脱了开来。 小家伙的掌力还不小,这么一下就把身体年龄只有十五岁的宋三才的嫩手给打出了一个红印子。 李昭咬着粉色的嘴唇,无比戒备的盯着眼前的这个青衣女子。 简直不知所谓!虽说本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十分严格,但这样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虽不知拉他作甚,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李昭有些恼怒的抿起嘴唇,目光中带上了些许嫌弃。 看到这个眼神,宋三才刚才就一直在积聚的怨气爆发了。 本来她身子就不爽利,要跟这个一点儿也不可爱的小鬼绑定也并非她所愿。适才出手确实有些鲁莽,但是也是为了不让这小子挨揍,现在看来,他确实欠揍。 从小在老道士的敲打中长大的宋三才一直秉持着这样的观点:熊孩子总是拽得慌,多半是皮痒,打打就好了。 她一向是个风风火火得性子,当下便将手中得油纸伞往一旁得辟芷手上一塞,也不理淅沥的雨丝打湿了衣裳——反正在拖拽李昭的时候这袭青衣早就被染上了脏污,她将袖子一挽,按着一脸阴冷的李昭就是一顿胖揍。 不是扇耳光之类的花拳绣腿,而是直接老拳伺候。 十二岁的男孩子,本就还没有倒发育的年纪,身量个头都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小上一截,更何况宋三才现在的年纪放到这个朝代,已经是及笄之年。大姑娘揍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辟芷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听着一声声闷响直发愣。 李昭更是惊到无以复加,这个女人居然如此野蛮,哪里有一点女儿家的教养!不过身上传来的痛感很快就让他没法再想这些经史子集、大家名作中对窈窕淑女的要求了。 宋三才是下了狠劲的,一点儿也没留情,昨天吃得很饱,今天打起人来格外的有力气。 惊过之后,李昭就是怒了。他当然不会就这么任由这个疯女人这么折腾下去,立即死命的挣扎了起来。不过这样一个小不点哪里反抗得了,不多时便被宋三才反剪了双手,继续揍。 眼见无法挣脱,李昭倒是停止了浪费精力的举动,垂头不动了,鸦羽似的睫毛跟一把小扇子似的,遮住了黑曜石般的眼中盈得满满的屈辱。 见李昭不动了,被宋三才的架势吓住的辟芷有些害怕的小声说道:“宋姑娘,要不……别打了吧,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 其实宋三才还是有分寸的,被老道士教训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哪些地方打起来疼实际上不大会有事。听得辟芷此语,便也停了手,她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个爽后更是将那些火气抛诸脑后了。 她一把将李昭拽了起来牢牢的固定住。 这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李昭。 看这孩子的模样,就不是那种问什么答什么的乖仔,倒不如她自己去看。 宋三才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李昭的额角,将他的碎发拨了开去,那里有细细碎碎的伤痕,有的还在沁着血丝——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是她刚才打的。 前额两侧靠近发际的部分,是人的迁移宫所在。迁移宫又名天仓,主人之外出、迁移、乔迁、调动。这样形状的伤痕,怕是这孩子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在颠沛流离中渡过的。另外父母宫晦暗寡淡,长辈缘薄,估计双亲已然离世。 这孩子的身体倒没什么大问题,那么出现在药店的门口,必然是为他人所求了。 李昭感到额角一阵温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把手覆到了他的额上,细细摩挲。 李昭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他从来没和这个年纪的女性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男女有别,虽说没有“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这么夸张,但他家确实礼教森严,自从入学后便十分注重男女大防了。 便是他的母亲,虽然日日请安,却也许多年没有这样亲密的抚摸过他了。 这种舒服的温暖,让他有些忘记了抵触, 如果不是泥水的遮掩,大概宋三才就会看到面前的这颗大番茄了。 李昭正晃神呢,却听到柔软的声音从自己的耳畔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说这话时,宋三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到细雨中那只洁白修长的手,不知怎么,李昭竟如同魔怔了一般回味起刚才的温度,脑袋完全被以前所看过的一首词占据: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此时听到宋三才的问话,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声回答道:“李昭。”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好名字。”宋三才在他耳边小声赞了一句,拍拍他的脑袋:“你的朋友生病了吧?不若带我去看看他?” 这一拍李昭才惊醒过来,颇为羞愤的扒开她的手,警惕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宋三才心想这么丢人的原因我才不想告诉你。 她扫了一眼旁边好奇的看着他们互动却又因为听不清说了什么急得快抓耳挠腮的辟芷,摊了摊手,颇为无赖的说道:“虽然许久没见,师弟你怎么还是如此怕羞!快带我去见见你的朋友罢。” 李昭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久,而后在前面带路了。 以他如今朝不保夕的状态,旁人还有什么可图呢?倒不若赌一把这个女人没什么坏心,说不定还能带来转机。 秦穆被送到宋三才现在的居所时已经有些烧得神志不清了,一群人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熬汤的,直折腾到大半夜热度才稍稍退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宋三才看着辟芷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妥。她自己还寄人篱下呢,现如今又搬回两个拖油瓶,这看病抓药的钱都是张家先给垫上了,着实有些不知进退。 但她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没办法,为了好好活命只能暂时不要脸了。 宋三才装作没有看到的清了清嗓子,对辟芷说道:“真是辛苦了,辟芷你先去睡吧,我与师弟在此处照看便好。” 待到辟芷离开后,宋三才一回身,却发现李昭已经累得趴在秦穆的床边睡着了。 已经将自己清洗干净的李昭在摇曳的烛火下看起来漂亮极了。秀气修长的眉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鼻梁笔挺耸直,一看就是富贵长寿之相。粉嫩的嘴唇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紧紧的抿了起来,这般鲜嫩的面庞却无意识的作出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羽扇一般的长睫在烛光里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他眼下的黑青触目惊心。 宋三才也没有叫醒他,只是从橱柜里抱出另一床锦被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身上。 虽是盛夏,但外边阴雨连绵,半夜里仍是更深露重,凉到了怕是不好。 次日,雨过天晴。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照射进安陆城中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安陆城一扫前些日子的压抑,不少小孩子嬉笑着跑上了街头,沐浴着阳光,噗通噗通的踩起水花来。 一些在城内城外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甚至趴在地上痛哭了起来——他们有的人在这场阴雨中失去了半辈子辛苦劳作的积蓄,而有的人则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哪怕还不知道今后的路在何方,但这缕阳光却给了他们踏上返乡之路的希望。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县衙内,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个日夜的官差们,终于可以好好的回家休息一下了。 县令张以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朝县衙二堂之后的内宅走去。 正在梳妆的柳芙蓉听得辟芷向她汇报了宋三才昨日的所作所为后,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道:“随她吧,毕竟是师弟和故人,也当我做了一回善事。不过今后不要再让她随意支取财物。” 辟芷点头退下,张以炯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柳芙蓉立刻放下手中的梳子站起身来,走上前替他褪了官服,柔声道:“夫君劳累了这些天,是否要沐浴一番?热水早就准备好了。” 张以炯握住了身前的柔夷,说道:“不急。这些日子里也辛苦夫人了。” 柳芙蓉笑着摇摇头:“能帮夫君分忧,哪里是辛苦,妾身高兴得紧。” 张以炯伸手摸了摸她还未绾起得长发,伸手牵着她回到了梳妆台前,拿起刚才柳芙蓉搁下的桃木梳,笑道:“夫人这一头青丝总是不让丫头们来打理,总喜欢亲力亲为又抱怨麻烦,不如今天让为夫来为你理清这三千烦恼丝?” 柳芙蓉面颊飞红,睨了他一眼,娇嗔道:“那不若再劳烦夫君为妾身做一件事如何?” 第7章 你侬我侬 张以炯惊奇了,他的夫人他是再了解不过,平日里温柔娴静,平日里别说提要求,就是大声说话都几乎是没有的事。 他轻轻的放下手中握着的一缕黑发,好整以暇的坐到了桌边,一脸严肃的说道:“夫人请讲。” 柳芙蓉掩嘴“扑哧”一笑:“这是要审犯人不成?哪里有那么严肃,只是想让夫君为我取一个小字罢了。” 张以炯挑了挑眉,仍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发生何事?夫人居然有此雅兴?” “哪里是什么雅兴。”柳芙蓉顿了顿,现在胎象未显,她也不敢保证那宋姑娘说的话就一定准,万一错了,岂不是在夫君面前闹了个大笑话。但这几日夜里她越发的胸闷盗汗,唤来大夫也只说是体虚的缘故,无非是让她好生养着,别操心劳累云云。 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可现在知晓自己可能有身孕在身,她哪里还能心安理得的放任下去。前几日夫君一直公务繁忙,都没有多少时间回后院,便是回了也就立马倒头大睡,她也不愿打扰。 眼下好不容易夫妻二人有了相处闲谈的时间,她自然是要赶紧提出来的。 她笑着走到了张以炯身前,伏于其膝盖上,黑色的长发就那样披散下来,带着幽幽的香气。 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柳芙蓉方才有些撒娇的说道:“只是最近夫君公务繁忙,妾身一人在这后院中百无聊赖,看了些许才子佳人的话本,也想附庸一番风雅呢。而且前不久听相士所言,妾身五行缺土,故而想请夫君为我取一五行属土的小字。” 张以炯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容为夫想想。” 他是文人,饱读经史子集,与一般愚民不同,又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是尊礼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的。不过夫人信这些东西,只要无伤大雅,他倒是愿意配合一二的。 见张以炯陷入沉思,柳芙蓉起身唤来丫鬟,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自己红、袖添香磨起墨来。 只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张以炯站起身来,手腕抖动、提笔挥墨。不消片刻,“香尘”二字跃然纸上,这字力透纸背,颜筋柳骨,好看极了。 柳芙蓉好奇的看着这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问道:“香尘……倒是符合五行属土,只不过这是何意?” 她出身不高,未曾读过许多书,不能与夫君吟诗作对实乃平生遗憾。 张以炯倒是明白自己夫人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解释道:“夫人闺名芙蓉,为夫一向认为与夫人的美貌最为匹配的花当属水芙蓉。水芙蓉又名莲花,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可不正如夫人身上这飘来的阵阵幽香么?” 说完,他还故做一副登徒子的样子,不怀好意的凑上前去嗅了嗅,惹得柳芙蓉双颊飞霞。 张以炯看得迷醉不已,只可惜这段时间确实太累,有些力不从心,不然非要亲上去颠鸾倒凤一番才好。 柳芙蓉倒看出了他精神不佳,赶紧伺候他沐浴梳洗便歇下了。 这边夫妻二人你侬我侬的腻歪得不亦乐乎,那边宋三才和李昭可真是两看相厌。 秦穆今儿一早就苏醒了过来,得知是宋三才救了他们兄弟二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伏在床边连连道谢。 宋三才这人也并非不识好歹,一向是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但若是你不知好歹,我自然也不会假以辞色的那种。 见秦穆这么客气,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也别别扭扭的说了些客气话。 但是偏生有些个不识相的,比如李昭。 李昭今个儿倒是醒得挺早,甫一醒来,就看到自己身上搭着的薄被,愣神了好一会儿。 他走出房门,久违的阳光让庭院中绿叶上挂着的水珠都熠熠生辉,也让李昭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是以李昭一早上从宅内一个颇为活泼话多的小厮那里套出不少消息。 至于现在,被晾在一边的李昭觉得这两人你来我往的碍眼极了。 他冷笑一声后插嘴道:“现如今你自己都寄人篱下,收留我们到底意欲何为?” 宋三才斜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送给他一副你年纪小我不想和你计较的嫌弃表情,而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别管为什么,反正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说完,宋三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白净的脸庞,补充道:“你就当自己长得美吧,乖啊。” 李昭的脸涨得通红,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挤出来,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穆也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说道:“不管怎样,还是感谢宋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宋三才屈起手指敲了敲黄梨花木小几,说道:“我这么着跟你们说吧,咱们开门见山,甭管啥原因,反正近一段时间咱们怕是要绑定了。养家糊口的事交给我,至于你们两个小鬼,看你们的言行举止,以前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有条件的话继续好好读书吧。” 宋三才毕竟是个成年人,虽然为人处事不羁了点,但以后要绑定的话,自然是不能可能让两个在现代只算小学生的小鬼养家,小孩子接受教育还是需要的,现在看来她只能重操旧业了。 李昭和秦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浓浓的疑惑,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当下也纷纷点头应允。 “哦,对了。”宋三才拍拍屁股起身走到门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李昭说道:“我不管你之前遭遇了什么,身上的那些怨气和戾气最好放下,不然终究只是于你自己无益,并不是明智之举。”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槛,径直往前院去了。 前院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下,早就站满了这个小宅子里的奴仆们,一看到宋三才出来,都迫不及待的围了上去。 他们之前就听夫人身边的汀兰姑娘形容了宋三才的本事,汀兰虽然没敢透露夫人有喜,但却将宋三才看相的本领大大夸赞了一番。这些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穷苦百姓本就相信这个,这有高人当前,他们当然也想让人帮忙掐指一算。 刚从县衙回来的辟芷小姑娘更是一马当先,仗着自己和宋三才最熟,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大胆的扯着宋三才的衣袖说道:“宋姑娘,汀兰姐姐说你看相可厉害啦,能帮我瞧瞧吗?” 这个年纪的小萝莉总是让宋三才无法拒绝的,不过这次她好歹记挂着自己的钱包,看了看身前的一排人头,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师门有训,帮人看相需得收些报酬以修功德。要知道你从他人身上去了一毫,必然也要还以一报,是为人间之因果循环。大家都不容易,我本不应该让这些金银财帛坏了交情,但为了不让大家善缘有损,还是明言为好。” 这话众人都听懂了,宋三才话音刚落就有个身穿花布衣裳的老嬷嬷嚷道:“哟,不就是和路边的那些江湖骗子一样要收钱吗?年纪轻轻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谁稀罕!” 她旁边的一个稍年轻的媳妇子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说道:“你不愿意花这个钱就别花,人家好歹是夫人的客人……” “喝,客人?明明是来蹭吃蹭喝的吧。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那嬷嬷嘴上嘟囔着,但到底声音还是低了下去,甩甩帕子便一脸不豫的离开了。 辟芷凑到宋三才耳边小声说道:“姑娘别介意,那吕嬷嬷是府里一位姨娘的表亲,向来有些眼高于顶,你别理会便好。” 宋三才倒是没把这种人的讥讽听进耳朵里。上辈子她和老道士偶尔下山看个相挣点钱,这种冷言冷语多了去了,尤其是现代很多人都将相师视为封建迷信的骗子,好一点的就是白眼相向,差一点的直接就动手赶人,因此吕嬷嬷的这种程度的话她还真是没当回事。 毕竟出来混,脸皮要够厚才行。 吕嬷嬷之后,也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仆妇,剩下的有的跃跃欲试,有的还在观望。 对于观望者的心理,宋三才是再明白不过了,没拿出点真本事,人家凭什么信你。 她也不多说,毫不在意的就往槐树旁的大青石上一坐,拉过辟芷白皙的小嫩手,摸着笑道:“那就从辟芷开始吧?今日每卦十文钱。” 十文钱说多也不多,说少对于这些仆妇们而言也不少,不少人更加踟蹰了。 第一桶金 辟芷虽然也只有十二岁,但在县令夫人面前说得上话,平日里赏赐自然也不会少,对这十文钱倒是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夫人随手赏下的旧簪子也不值这个数,她倒是大大方方的任由宋三才在手上捏来捏去,只是好奇的问道:“宋姑娘,你不是只会相面吗?怎么还会看手相啊?” 宋三才端详了她的掌纹片刻方才随口接口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手相与面相一般,皆是由人身人心而发,自然是不分家的。” 说完又盯着辟芷手上的纹路细细看了起来。 辟芷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一眨的,紧张极了。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宋三才开口,小姑娘都快哭了,哭丧着脸颤声问道:“宋姑娘,我……我不会快死了吧?” 宋三才这才抬起头来,横了她一眼:“小小年纪,乱说什么呢!你的金星丘饱满软绵,一看便是忠厚老实之人;生命线完整绵长,此乃健康长寿之相,什么死不死的。” 辟芷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那就好,既然如此宋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啧啧,自然是看出小辟芷日后能生好多个娃娃,多得我都吃惊呢。”宋三才调侃道。 辟芷跺了跺脚,脚边桃花色的裙摆飞扬,端的是满满的青春活力。她嘟着嘴唇不满的说道:“宋姑娘你又调侃我!” 宋三才哈哈一笑:“没有调侃你哦,咱们辟芷是多子多福的手相。你的兄弟宫饱满莹润,家中兄弟姐妹应该样样不缺吧?” 辟芷愣了愣,她被卖的时候年纪尚小,哪里记得清事情,她家离安陆甚远,近些年没有亲人联系她,她也有些记恨着他们卖了自己,并没有主动回家探亲,模糊的记忆中貌似确实是这样,但因为不确定并没搭腔。 倒是人群里的一个婶子惊奇的开了口:“可不是!辟芷家里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人丁兴旺,她家老娘生孩子跟下崽似的,辟芷刚好兄弟姐妹各有一个。唉,就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了养不活,家里的大姑娘能帮忙干活、小姑娘年纪太小,这才无奈卖了这丫头的。” 开口说话的是辟芷的同乡,平日里辟芷总是婶娘婶娘的唤她,两人亲密极了。 她这一开口,旁边的诸人均是啧啧称奇。 宋三才冲她一笑,转头对辟芷说道:“放心吧,若无大变故,你这手相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顺遂一生,儿孙满堂。” 这位同乡的婶子明显是信了宋三才的本事,隐隐有些激动的走上前去,开口问道:“宋姑娘,我有一事相问,这是报酬。” 说着,她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钱袋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全抖了出来:“只要您能替我解惑,这些银子就全是您的。” 宋三才皱了皱眉,却只取了其中的十枚铜板,将剩下的全推了回去。 当然不是她假清高,她确实很需要钱。但老道士从小教育她,盗亦有道——其实这个成语不大合适,可老道士说,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在意那么多干嘛?明白了就行。 她虽然经常被称作是三教九流的骗子,但也有规矩。若开了价码,说多少,那就是多少,多一分少一分都是不行的。 不过这个举动明显博得了在场许多仆妇的好感,瞬间看向宋三才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看,世外高人哪,果然不是为了钱。人家说了,收这么点钱只是为了还一份因果,不然刚才白送的钱干嘛不要。 冯婶子搓了搓粗糙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这个样子,宋三才将那十枚铜板装入自己的口袋,又将那些碎银又装回了她的钱袋递给她,开口道:“我只取自己的报酬,你说你的问题。” 冯婶子有些紧张的问道:“我是五年前的那场旱灾中被我家那口子卖了的,我也是同意的。没办法,要养活才出生不久的儿子。这几年主家仁慈,手头宽裕了些,得空千里寻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家中早已空无一人。我就是想问问我儿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宋三才看了她许久,心中叹了口气。 真是个老实人,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种问题,若她是个骗子,只需信口胡诌几句漂亮话不就能哄得这冯婶子心花怒放乖乖将钱包奉上。 “你的子女宫气色并无异常,你儿子没事,放心吧。”宋三才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缓缓说道:“你自己要注意才是,生命线中部有米型纹构,肠胃需要好好调理。” 冯婶子听到儿子没事的话语自然是开心不已的,待听到后半句说自己身体有毛病的时候反而更开心了,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可不是么!最近每日只要稍微吃多点,就觉得积食不化,非要跑上好几趟茅房才能舒坦点。” 她自然是高兴的,宋三才说她身体的毛病说得越准,就越说明关于她儿子平安的推断没错。 冯婶子欢天喜地的去了,剩下的那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都从自己的眼里看到了惊崇,一窝蜂的涌了上来。 “宋姑娘,看我!看我!” “我先来的,要看也是该先看我才是!” “你走开,刚刚你不是还小声抱怨不信吗?现在挤啥挤!” 宋三才向辟芷使了个眼色,辟芷机灵着呢,大声喊道:“排队了啊!不然谁都别想看,赶紧了,宋姑娘一会儿还有事呢!” 于是张家私宅的前院,从大槐树为起点,碧绿的草坪上麻溜的站了一排神色各异的仆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恨不得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才好。 随着时辰的变化,清晨温暖的阳光逐渐越来越强烈,耀眼的光线不但照得人眼都睁不开,还越来越灼热。 宋三才坐在槐树下的大青石上,树荫带来的凉爽倒并没有影响她的状态,但排在后面的那些仆妇就可怜了。 队伍行径的并不快,部分人宋三才要看许久才能得出结论,少量甚至直接摇头。 但速度如此慢,等待的人却依然没有减少。 有的额头上滚下了大颗的汗珠,有的晒得满脸通红,但依旧不愿离去。 直到差不多正午的时候,宋三才长吁一口气,终于看完了所有的人。 她直接躺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感受了一下树荫的清凉后,便将刚才挣得的那几百文钱悉数交给了辟芷——没办法,张家又不是钟鸣鼎食之家,更何况这还是个私宅,仆妇总共也就那么些人,哪里能赚得了许多。 辟芷一愣,问道:“宋姑娘这是何意?” 宋三才闭着眼睛,语调诚恳的说道:“辟芷,劳烦你用这笔钱买一点儿最次的那种糙帆布。如果有多的钱你自己拿去便是,辛苦你了。” 辟芷摇摇头,头上的彩色璎珞摆动得格外动人,她笑着说道:“本来我就是夫人派过来跟着宋姑娘的,帮姑娘办事是应当的,姑娘太客气了。只是眼下已经到了用餐的时辰,姑娘是否要用午膳?” 宋三才摸摸自己的肚子,忙了一上午她似乎也确实有些饿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口道:“你说得对,食大于天,先吃饭吧。” 辟芷点头应是:“我去通知那两位小公子一同用膳。” 张家膳厅。 也不知宋三才走后李昭和秦穆谈了些什么,等中午吃饭时再见到李昭时,仿佛见到了另一个人。 李昭跨过门槛,见宋三才已经坐在桌前,大步走过去,微笑着冲她做了个揖。 宋三才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了下来,警惕的问道:“你想干嘛?” 直起身子,李昭的脸上一片清风朗月,小小年纪居然已经颇能看出些芝兰玉树之风。 他微微欠身说道:“之前是昭唐突,不但未曾感谢师姐救命之恩,反而胡言乱语、出言顶撞,实在失礼,还望师姐见谅。” 宋三才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她用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看相本事担保,这家伙绝不是那种听君一席话,你行我怕怕的类型,现在居然一副受教的表情对她恭敬起来,而且还顺杆子往上爬真的称呼起师姐来。 但看到旁边辟芷的表情,宋三才就知道这家伙成功了。 辟芷小姑娘活泼的性格一向压不住什么话,当下就蹦跳到了李昭面前,因为动作过于欢快,双丫髻都有些颤巍巍的,她俏皮的说道:“知错能改就好了,赶紧入座吃饭吧。” 李昭浅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他本就生得精致,这一笑居然还颇有几分宝树初成、落竹萧萧的高雅,看得小姑娘眼都直了,连忙的让开了道路。 第9章 铁口直断 桌上的菜肴相当精致,虽然只有六菜一汤,但色香味具全,荤素搭配让宋三才这个现代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足够看得出厨师是花了心思的——厨子早上也是找宋三才看过相的一员。 宋三才夹起一筷子毛豆,放在嘴里咬了起来。 夏季正是吃毛豆的好时节。青翠的毛豆和老醋蒜蓉简直是完美的搭配,只需将毛豆放入嘴中用牙轻轻一挤,圆润的小青豆就脱下了它毛茸茸的外衣,跳上了舌尖。 鲜嫩的豆子本身的清甜配上老醋的酸,让闷热的夏天似乎都清凉了起来。 宋三才颇为开心的往嘴里扔毛豆,吃得眉开眼笑,还时不时的和旁边的辟芷闲扯上几句。 倒是秦穆这顿饭吃得有些心神不宁,他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迅速的用了大半碗饭也就不再动筷子了,而是踟蹰了片刻开口道:“宋姑娘,你今后是如何打算呢?” 长久的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办法。 宋三才吐了口毛豆皮,不急不慢的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急什么?” 秦穆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昭按住了手,冲他摇了摇头。 见秦穆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李昭才转头冲宋三才微微颔首:“自然一切听师姐安排。” 被这么一打岔,宋三才也没了好好吃饭的胃口,扫兴的将筷子一扔,问道:“你们谁的字写得好?下午帮我个忙。” 于是李昭就被抓壮丁了。 用过午饭后,辟芷很快就买回了宋三才要求的布料。这种白幡粗糙又结实,但平日里人们用的不多,是以价格倒是低廉。 宋三才使劲的拽了拽,相当的结实,她满意的点点头后便问辟芷:“书房在哪里?” 辟芷想了想,这间私宅里似乎没有老爷办公的文册,夫人也没有特意嘱咐哪里不能去,便道:“姑娘随我来。” 张以炯不愧是正经的进士出身,这书房的布置也都透露着一股文人特有的雅致。书籍特有的墨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辟芷打开窗户,正对着一棵青翠娇艳的芭蕉。若是雨天,细雨打芭蕉更是格外的诗情画意。 而且从其书籍、用品的摆放方式就能看出这间书房的主人是一个很有效率的人。 辟芷回到书桌前,开始缓缓的磨墨。宋三才跟老爷一般大马金刀的往旁边一坐,冲李昭努努嘴:“喏,去帮我写四个字。” 李昭早已猜到她会做此要求,径直往书桌走去。 他伸出手,这只手虽因年纪的原因不显修长,但已经能看出文人常年握笔的美好形状。 李昭轻轻拾起桌上的一支毛笔,掌心恍若隔世的触感让他略微走神。 旁边的辟芷小声的质疑:“你是不是不会写呀?” 李昭回过神来,没有理会辟芷的嘟囔,当下笔走龙蛇。 宋三才挑眉,她还没说要写什么呢,这小子倒当真聪明。 白色的幡布上,“铁口直断”四个大字浓墨重彩、张狂至极。 “看不出来,你这手字倒是霸气。”宋三才凑上前,难得的夸奖了李昭一句,不过下一句话就让李昭脸上的平静维持不住了:“和你这张娘气的脸倒是反差挺大。” 娘……气…… 李昭扯了扯嘴角:“师姐喜欢就好。” 一旁的辟芷不乐意了,小姑娘撇撇嘴:“姑娘怎么能这么说李公子呢?” 宋三才一听就乐了:“那辟芷你说说,我该怎么形容他?” 辟芷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脸红,狠狠的嗔了宋三才一眼,并不搭腔。 宋三才倒也没继续逗弄她,待到墨迹干透,便拿起白幡和之前找到的竹竿绑在了一起,晃悠悠的出门了。 安陆城的街道并不算十分宽阔,但却热闹非常。 久违的晴天让在家里闷了许久的老弱妇孺都忍不住出来溜溜弯,熙熙攘攘的街头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 许多货郎都背着自己的货架,向上街来的孩童展示着彩色的璎珞、风车,惹得孩子们全围了过去。 当然人气最旺的还要属那位坐在街边现场制作糖画的老爷子,四周围满了流口水的孩子不说,还有不少大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家里条件好点的,就掏钱买上一个,又漂亮又好吃。 看的人越来越多,老爷子也更起劲了,居然拿麦芽糖浆做起了立体的糖画!这可是门技术活,看得人群不断发出阵阵惊叹声。 宋三才也拿着竹竿眼巴巴的瞅了半天,奈何囊中羞涩,只好先退出来务正业。 不过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如宋三才想象的那般顺利。 虽然这幡旗是张了起来,但却许久无人问津。 原因其实很简单:一个小姑娘,说自己铁口直断,谁信?总不可能让她当街拉住一个人演示一番吧?万一是个脾气不好的,岂不是要像小时候那样被追着打了。 虽说宋三才很庆幸自己来到了一个对女子要求并没有那么严苛的朝代,但到底女子抛头露面在大街上行这三教九流之事的极少,更何况人们在心中几乎已经对神算有了一个固化的形象——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 因此宋三才的状况就好像茶壶里煮饺子——肚子里有货倒不出来。 她摸了摸下巴:难道要请那些仆妇们帮忙宣传下不成? 但毕竟出门一趟,就这么空手而归也不甘心,她干脆收起幡旗继续压大街去了。 走到县衙门口,却发现这里排起了长龙,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宋三才好奇的扯了扯其中的一位大妈,问道:“大婶,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大婶的衣衫并不鲜亮,面容憔悴,此时回过头来,倒还十分热心的解释道:“这是官府在登记整理户籍呢。我是从别处逃难来这安陆的,家中的人没了、屋子也没了,回去也没个盼头,倒不如留在这里谋条生路。” 那大婶又和宋三才聊了几句,道:“我听姑娘你也是外地口音,也得赶紧到官府来把这些东西给办了,不然倒时可是一个大麻烦。” 宋三才感激的冲那大婶道了谢后便转身离开。 她这种凭空冒出来的人,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得到户籍。家中那两个恐怕更是大、麻烦——这种看起来就受过良好教育的公子哥如今落魄至此,想来不是家中遭逢变故就是罪臣之子,这元鼎朝的户籍也不知是个怎样的规定。 宋三才甩了甩头,不爽的回去想对策了。 这县衙门口的气氛火热,里边却冷到了冰点。 “啪”的一声,在后院吃饱睡足的张以炯将手中的笔摔到了桌上,冲底下的人怒道:“这王老儿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捐也就罢了,还要稍带着这安陆城所有的富户一起不成!” 底下的衙差苦着一张脸,上司动动嘴,他们跑断腿。这不,县令大人希望这城中的富户每人捐出些钱粮用来安置留下的灾民,可这安陆首富王庚说什么都不肯。这人和县令大人当面打太极倒是和和气气,到了他们上门拒不配合不说,还硬气的将他们这些办事的人一顿臭骂,好不晦气! 他王庚的独女失踪了大半月都没找到,怨恨衙差办事不利,哪里还肯出钱。可是这老儿什么线索都提不出,让他们从何找起,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衙差在心中暗骂了句:果然活该这王老头断子绝孙。 张以炯发了一会火,也知道这事不能怪这衙差,便对他说:“你先退下吧。” 此时他身边的小厮进来问道:“大人,夫人问您是否要回去用晚膳?” “行吧,我一会就回去。”张以炯挥挥手,现在他的确需要夫人的温柔乡来消消火。 后院。 柳芙蓉亲手摆好碗筷后不久,张以炯便大步的走了进来,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怒气。 她让汀兰伺候他换了常服,亲手端来了净手的水,柔声问道:“什么惹得咱们县太爷这么大火啊?” 张以炯咬牙:“还不是那王庚,真当我不敢动他不成!” 柳芙蓉一听居然涉及安陆首富,便知不是什么小事,连忙问道:“发生何事?” 王庚与张府此前一向交情不错,平日里合作也不少,不然单凭张以炯的俸禄,是万万过不上这般舒坦的日子,听到夫君这话,柳芙蓉自然关注起来。 张以炯说的也是气话,接过汀兰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后总算气顺了不少,开口说道:“前段时间寻找他那失踪的女儿,觉得官府未尽全力,记恨上了。” 柳芙蓉一听就知道这事不好办,王庚没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来是想招个上门女婿继承家业,哪想前不久他的掌上明珠居然不见了,一直查无踪迹。 柳芙蓉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开口:“妾身倒是有个法子,只是……” 第10章 力有不逮 柳芙蓉说这话也并非是无的放矢。 前几日她无论是夜里还是午睡常常胸闷、盗汗,有时惊醒过来还非得沐浴一番换上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才能去掉那身粘腻感。 可早先夫君为了起了“香尘”二字作为小字后,她今日的午睡却是许久未曾有过的香甜,直到汀兰唤她起来还依然有些睡眼惺忪。 汀兰为她整理衣衫时瞧了她半晌,笑着开口说道:“夫人这觉可真睡得久,气色竟是好了不少。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这有了身子的人越是嗜睡,说明肚子里的孩子越健壮呢。” 柳芙蓉面露喜色的瞧了好一会的镜子,倒是极赞同汀兰这话,淡笑着从钗盒中拿出一只素银梅花簪子赏了她,心中对已是对宋三才的本事信服不已。 因此听到张以炯此言,柳芙蓉倒是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她。 但张以炯一向是敬鬼神之说而远之,素日对她求神拜佛之举也只是不置可否,如今若是掺杂入政事中,怕是要被他训斥一番。 张以炯见她没了下文,投以不解的目光:“夫人?” 柳芙蓉咬咬牙,这王庚可算是他们家的财神爷,张以炯一个大男人常年在县衙忙碌,对内务知之甚少,虽然直到王家和自家的关系,但也了解的不多。 柳芙蓉可是清楚着,他们张家少了王庚可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妾身近来结识了一位江湖术士……” 听着柳芙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张以炯不但没有初闻夫人有孕的喜悦,反而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柳芙蓉以为他是要发怒,忐忑的问道:“夫君?” 张以炯摆摆手,内心也在天人交战中——他本不信这些东西,但此刻却下意识的想要相信这个消息。 他与夫人相识于微末,感情向来和睦,后院的那几个他也只是因为夫人长年无法有孕而迎进来当个传宗接代的物件罢了。如今听闻夫人有孕,他内心先是狂喜,但文人的那点清高又让他有些拉不下脸去相信甚至是请教那些被他看作是奇淫巧计的人和物。 张以炯见柳芙蓉一副不安的模样,心知她也是为自己着想才出此下策,又不忍拂了夫人的面子,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死马当活马医吧,夫人改日同我一起见见这位姑娘便是。” 说完,他满怀期冀的看向柳芙蓉平坦的小腹,伸手轻轻摸了摸:“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几日后,在王庚的问题依然没有丝毫进展的情况下,张以炯便带上柳芙蓉一同上了马车朝张家私宅驶去。 彼时宋三才正闲着在书房里一边吃着果盘一边翻看些这个世界的话本或是笔谈。 “哐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气喘吁吁的辟芷跑了进来,连声催促:“宋姑娘,老爷和夫人要见你,现在已经在正厅了!哎呀,别看了,快跟我来!” 说着,小姑娘将宋三才手中的书夺了过去。 宋三才惊奇:“见我作甚?” 辟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还是去收拾一下比较好。”宋三才示意辟芷看一下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急的辟芷赶紧拉起她向卧室跑去。 等宋三才把自己拾掇清爽走入正厅时,张以炯已经和李昭、秦穆二人相谈甚欢,居然还有几分忘年交的架势。 张以炯并未穿官袍,而是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倒是衬得相貌堂堂,常年身居官位的威严还是能够似有似无的看出一些,只不过此刻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他平添了几番平易近人。 一袭青衣的李昭坐在一旁也笑着应和了些什么,见宋三才来了便向她点头示意,而后冲张以炯说道:“张大人,昭的师姐自幼在山中长大,若是有不识礼数得罪了大人,还望见谅。” “小友过谦,”张以炯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小友文采斐然,想必令师姐也是一位才女罢。” 正说着,张以炯就将目光投向了这位“才女”。 然而……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可信,这让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的张以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宋三才的外貌可是一直为老道士夸赞的——一张漂亮的大众脸,长得虽然不错,但就是能让你记不住。这种长相特适合看相不准的时候溜号,往人群里一钻保准跟泥鳅似的,一跑一个准。而且这张大众脸还偏偏有一个神棍最需要的亮点:可亲、可靠。 同样宋三才也在仔细打量着张以炯,这位县令大人近来的运势相当不错,因此衬得其财帛宫相对黯淡,但借住在他家的宋三才觉得他简直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土豪,哪里有为钱烦恼的理由。 带着一肚子不解,宋三才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柳芙蓉。 柳芙蓉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的宽腰襦裙,裙摆不长,刚刚过脚踝而已,已不是那日拖曳及地的款式。一头乌发也只是用木簪轻挽,缀上了一朵鲜花,繁复的珠翠金饰不见了踪影。 接触到宋三才的目光,柳芙蓉浅笑嫣然,缓步走上前来拉住宋三才的手,柔声说道:“瞧我,这几天忙着,都忘记来向宋姑娘道谢了。多亏了宋姑娘,我的身子爽利多了,外子也是好奇宋姑娘的本事,故而今日前来。” 香风袭人,宋三才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不客气,不客气。” “看宋姑娘也是个爽快人,张某便直说了,今日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张以炯放下手中的茶盏,开门见山。 听完张以炯的来意,宋三才直接摇头:“这事儿恐怕是不能为大人分忧了。” 张以炯挑眉,反而是对这神棍有些另眼相看——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会死要面子活受罪,先是神神叨叨的忽悠人,然后说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糊弄过去。不过她若敢这般行事,这安陆县的牢饭倒是可以去品尝一二。 柳芙蓉急道:“这是为何?” “不是我不愿帮,而是力有所不逮,技有所不及。” 看柳芙蓉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宋三才无奈,但谁叫人家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只得耐心解释道:“我顶多只能从这王老伯的面相上看出他的女儿是否在世,若是活着,我也只是个相师,不能如神仙般掐指一算便知她去了哪里;若是不幸已然离世,寻人坟冢便是风水堪舆之术的内容,小女子不才,这方面当真没有涉猎过。” 相术不是神术,哪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便是宋三才现在,也不敢说完全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张以炯的目光扫过李昭,李昭不疾不徐的答道:“张大人见谅。昭只跟随师傅学习经史子集,对于这些……却是一窍不通的。” 柳芙蓉听闻此言,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反倒是张以炯沉思了片刻后冲李昭开口:“如此,还是需要劳烦小友与宋姑娘走一趟。” 直到和李昭一起来到王府的门口时,宋三才还在疑惑,她听辟芷说过,她家老爷向来不喜这些玄乎的东西,如今怎么就决定让她来走这一遭了呢? 王家不愧是安陆首富,无论是巍峨的门庭还是门口大气的雕像都让宋三才啧啧称奇,相比之下房价暴涨的现代,那些富人的天价别墅真是被衬成了渣渣。 张县令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很快便有仆人出来领他们进去。一路穿花过林,雕梁画栋,庭院中的山水奇石都是说不出的雅致。 宋三才一路都在东张西望,倒是李昭目不斜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仆人见宋三才的样子,骄傲的开口:“咱们王家的宅子,那可是安陆的独一份。瞧那块神女石,是让人特意从巫山运回来的,价值千金。老爷特意请来的风水大师说了,放在那里不仅能够镇阴招财,还能让小姐平安喜乐……” 说到这里,这仆人炫耀的话语也低了下去,消弥无声。 王庚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的沟壑和萎靡不振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憔悴极了。 看到面前的这两个孩子,他倒没有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只是冷冷的说道:“张县令如今这是卖的什么关子?居然派了两个孩子过来。若还是为了筹集善款的事,那么请回吧。” 宋三才只扫了他一眼便心中有数,微不可见的冲李昭点点头。 她本以为李昭会和这王庚客套几句,没想到他居然直接一拱手:“打搅了,我们这就走。” 说完扭头就走,宋三才赶紧跟了上去。 留下王老头一人在屋里目瞪口呆:这两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第11章 迷雾重重 两人刚走出王府,就见一身着公服的男子迎了上来。 那人剑眉星目,身量修长,着实是一个美男子。 他差见二人出来,抱拳问候道:“二位好,可是李公子和宋姑娘?在下安陆捕头严坤,奉张大人之命来接二位。” 宋三才愣了下,这张县令还真是性急。 李昭也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往县衙行去。 严坤为人爽朗,很是健谈,一路上都在向二人介绍安陆的风土人情,谈到王庚家的事情时叹了一口气:“这王小姐也算是咱们安陆出了名的美人了,只可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宋三才看向他:“哦?能否请严捕头将这王家的事情细细说说?” 严坤将头转向了街边热闹的店铺,目光逡巡了片刻后开口:“喏,那边的铺子几乎全是王家的产业,可是财大气粗的紧,不过只除了最中间的那家酒铺。王老爷许久以前便想要这家铺面,但这户人家本身也较为富庶,一直没有松口,两家似乎还有过纠纷。” 宋三才伸头看了看,这条街道确实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尤以中间的那家“陈氏酒坊”的招牌最为醒目。 见宋三才感兴趣,严坤解释道:“陈家也是安陆城中的富户,不过他们平时并不住在城内,他家的公子体弱多病,常年在城东北方向的农庄别院休养。” “多谢严捕头,”宋三才继续问道:“那这王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可就不知道了,在下素日公务繁忙,王小姐也并非经常出门。”严坤沉思了片刻:“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当初在安陆闹得很大。” “何事?” “据说王老爷在未发家之前曾与一位同乡订下儿女婚盟,若他归来时两家有适龄儿女,便结为秦晋之好。王老爷归乡后,可巧同乡家的幼子尚未娶亲,与女儿恰好匹配,两家还因此提起过昔年婚约,后来不知为何却不了了之了,后来两家也甚少有来往。”严坤感叹了句:“这安陆城中,若是能得王小姐青睐,那可是一辈子吃穿用度都不愁了。” 这么说着,不知不觉便走入了县衙。 张以炯早早的便坐在上首等着,见到他们进来急急说道:“虚礼就不必了,赶紧说正事吧。” 宋三才松了一口气——之前见张以炯是私人场合,这跪自然免了。现如今在县衙,她还没能像电视剧里那样心里没点膈应就跪下了。 一旁的县丞是个胖乎乎的老头,一辈子仕途也就这样了,因此和张以炯倒是相处得融洽,听到这话他也捻了捻胡须,连连点头。 宋三才也不矫情,直接开口说道:“这看相毕竟是窥破天机,小女子此次也未曾收受财帛。若是被这么多人听去了,怕是要折福不少,还望县令大人屏退左右。” 一旁的某个衙差喝道:“大胆!居然这样和大人说话!” 宋三才皱皱眉,她说的句句属实,老道士之所以没有让她和师兄样样精通,就是怕窥探太多天机而有损福缘与岁数。天道轮回,启是一己之力能及?若是泄露了太多天机,最终也只会报应不爽。 老道士说他之所以是个瘸子还长得那么对不起国家,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乱说话。 宋三才一向觉得自己是靠脸吃饭的,可不能变成老道士那副德行。 况且兹事体大,自然不能这样随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张以炯倒是隐约有些明白,便道:“其他人都先退下。” 那黄县丞倒是个有趣的老头,他笑眯眯的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宋三才的手里,咳嗽了两声:“行啦,小姑娘,这下不算折了你的福缘吧。” 宋三才大喜,这老头可真上道,她自然也是笑眯眯的说道:“多谢大人。” 待到室内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宋三才方才丢出了一个晴天霹雳: “那王小姐怕是已不在人世了。” 堂内寂静了片刻,张以炯一掌拍在桌案上,寒声道:“你没看错?” “八、九不离十。”宋三才说道:“那王庚上停狭窄,青年运并不如何,而中停却隆而有福,可见是大器晚成之相,想来他发家和有女也应该是在不惑之年左右。” “嘿,没错。”黄县丞拍了拍大腿:“王庚和我一样,也是安陆人士,早年也曾经想走科举这条路,但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他父母因意外亡故家道中落,不得不带着夫人远走他乡,想闯出一条路来。谁知这十年后,还当真带着妻女衣锦还乡了。” “而且他的子女宫颜色青黑,沟壑纹路混乱,明显是子女已经不在人世的征兆。”宋三才想了想,问道:“当初王府的那尊神女石,是否是经风水大师亲手摆放的?” 张以炯点头:“这个我知道,那尊神女石,王庚特意跑去了九宫山请来了九宫道祖张道清的传人来安陆亲自摆放,以庆贺他女儿的生辰之喜。当时这件事可算是轰动了整个安陆。” “虽对堪舆之术知之甚少,但我也觉得这尊神女石的气穴流动相当精妙,按理说有这样的一尊镇宅石在此,王小姐断然不会出什么自然意外才是。” 张以炯一惊:“宋姑娘的意思是……” 宋三才点点头:“不是意外,只能是人为了。” “这不可能。”黄县丞摇摇头:“我与王庚是旧识,他家女儿也是见过数次的,十分贞静娴淑,平日里也只是偶尔去城外的道观上上香,还都有丫鬟仆妇跟随,怎可能被人杀害?” 张以炯也道:“据王庚所说,王小姐失踪当晚宅内并无任何异动,怎可能是他杀,除非……” 他猛的回过味来:“除非王小姐是自己跑出去的!”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昭看了宋三才一眼,开口说道:“请问二位大人,可否开放县城中店铺、户籍的相关文书于昭一阅。” 黄县丞奇道:“莫非你们已经有什么发现了?这文书可不是随便能给人看的。” 李昭不卑不亢的摇摇头:“还只是个猜测,昭只需观看一晚即可,还请二位大人通融。” “一晚?”张以炯挑眉:“你可知我这安陆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富庶之地,但铺面、户籍的纪录也不少,只一晚你能看出什么来?” 李昭浅笑:“昭不才,只是从小在读书方面略有天赋。” 张以炯盯着他看了良久,吐出一句:“后生可畏。” 那黄县丞也啧啧称奇,说道:“今晚你们便随我来吧。” 宋三才摇摇头:“二位大人,今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咱们恐怕得兵分两路……” 良久,宋三才和李昭才走出县衙的大门。 天边的晚霞已经艳丽如血,灿烂的火烧云如同一条彩链悬挂在天际,让整个天幕凭添了几分妖娆。 橘色的斜阳洒在人的脸上,说不出的温暖舒适。不少店铺已经开始在门口挂上一串串照明用的灯笼,瞧着格外喜庆。 严坤奉张以炯之命将二人送回张宅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道:“那个,宋姑娘,我听说你看相很厉害,连张大人这次请你来都是因为……你能不能也帮我看看?” 看到严坤的样子,来迎接他们的辟芷捂着嘴笑了起来。 宋三才收回了本已迈开的步伐,回头奇怪的说道:“严捕头信这个?我还以为你们官府中人都如张大人一般对此有所抵触呢。” “也不算全信,但是最近一直霉运当头,所以就想刚好趁这个机会请教下宋姑娘。”严坤搓搓手,更不好意思了。 宋三才伸出手掌:“我从不免费替人看相,便是县令大人夫妇也付过报酬了,严捕头?” 严坤哈哈一笑,便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正准备放到宋三才手中,却被李昭给截了过去。 他一愣,抱歉的说道:“是我唐突了,请宋姑娘指教。” 宋三才看了看天际绚烂的霞光,开口道:“黄昏乃阴气深重之时,逢魔招秽,我从不在此时替人看相。不过收了你的报酬,便为你测一字好了。” 严坤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微微呆了下便反应过来便点头应允。 辟芷随便去装了一盏凉水过来,严坤伸出手指,随手就在门上写了一个“坤”字,笑道:“那就用我的名吧。” 看到这个坤字,宋三才微微眯了眯眼。 严坤见状,紧张的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宋三才交叠双臂,依靠在门框上,淡淡的说道:“严捕头恐怕不是为了问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吧。” 第12章 大相径庭 见严坤愣住的模样,宋三才接着说道:“《易·说卦》有云,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乾坤阴阳,后土为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也大多如此,想来严捕头问的是你的母亲?” 辟芷轻轻喊了喊已经有些呆滞的严坤,他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没错没错!宋姑娘,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娘身子一直不好,这些年更是神智都有些不清楚,几乎是药石无灵。前不久连大夫都不愿意继续医了,只说怕是魇着了,要不寻些其它的方法……我这才想请宋姑娘……” “你母亲是病,而我不是大夫。”宋三才面露复杂之色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不愿意帮你,而是各司其职,我若是去了反而是耽搁了令堂的病情。” 严坤闻言,满脸失望的告辞了。 辟芷撇撇嘴,颇有些为他难过:“这严捕头可真是个孝子,宋姑娘,他母亲的病真的不是因为那些个脏东西吗?” “当然不是。”宋三才敲了敲她可爱的小脑袋,却也没有多做解释。 这个时代的人可不是无神论者,若是她敢大张旗鼓的说出这个世界并没有鬼神,有的只是天道恒长之类的话语,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她怕麻烦的紧,自然不会这么做了。 说完,宋三才回过身,朝李昭伸出了手:“你倒是聪明。” 李昭抬眼,伸手将那碇碎银子放上了她的掌心。 夜幕降临,李昭和宋三才在用过晚饭后便离开了张府。 安陆城从热闹逐渐转向了宁静,通明的华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如织的人群也渐渐散开,各自倦鸟归巢。 宋三才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冲张以炯道:“张大人,我们走吧。” 李昭早已同黄县丞一同前去查阅文书,至于她和张以炯,还有别的事要做。 张以炯带上几个衙役,一行人朝城西南方向而去…… 当宋三才再次回到温暖的被窝,已经是丑时了。 躺了一个时辰,约莫寅时宋三才就只能百般不舍的从锦被中爬了出来,顶着微明的天光往县衙去了。她打了个哈欠,这趟买卖可真不划算,连加班费都没有,古代果然没人权。 等宋三才到达县衙时,发现那里还多了一个人——王庚。 老人家的眼眶微红,一看便是刚哭过的样子。 世间最大的悲哀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言笑晏晏的孩子已然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而父母还要拖着老迈的身躯继续在世间挣扎。 王庚子嗣艰难,几个妾侍均无所出,唯有正妻给他诞下了一个女儿王蓁蓁。 王蓁蓁一出生便是被他疼到了骨子里。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生怕受一点儿委屈。便是当初的婚约之事,蓁蓁不愿意,他也只能拉下这张老脸去请求旧友体谅。 前几年妻子因急病去世,更是只剩下他和女儿相依为命,如今却突然听闻这样的噩耗。 王蓁蓁的遗体放置在偏厅,这个美丽的少女在幽暗的地下深埋了这么多天之后,终于重见天日。 昨夜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在疑似的两处地方静悄悄的仔细寻找,一群人摸排了好久,终于才找到了这个少女已经腐烂的身躯和头颅。 王庚被连夜叫起赶到县衙,认出了王蓁蓁的遗物——那对黑玛瑙水滴耳坠,这是他的女儿。 女儿的惨状让王庚当场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也顾不得什么,厉声叫道:“凶手是谁!我要他血债血偿!” 县衙中的乱状倒是没有影响到安陆人的生活,太阳逐渐从远山露出了脸庞,街上开始逐渐热闹起来。 严坤今日早早的就来到了县衙,却发现昔日的同僚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摸了摸脸,似乎没有什么不对,随口喊住了其中一个衙役:“喂,虎子,你们看什么呢?” 谁知平日里的跟屁虫江虎居然像被针扎了一样往后连跳了好几步,也不搭话就如避蛇蝎的离开了。 严坤的面色微变,就见县尉吴顺达铁青着脸,带着几个衙差走了出来,挥挥手:“给我押进来。” 严坤刚被昔日的同僚推搡进大堂时,就见王庚用杀人的目光看着他,若不是有衙差阻拦,恨不得冲过来生啖其肉。 被衙差放开的严坤活动了下手腕,冷声问道:“诸位这是作甚?莫不是我严某人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今日要审上一番?” 他不愧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即使形容颇有些狼狈,说这话的气魄已然让人瞩目。 王庚怒吼:“怎么?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严坤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难不成王老爷觉得令千金的失踪与在下有关?简直荒谬。” 张以炯面色复杂的看着这个从前他颇为欣赏的一位下属,开口道:“你先别急着狡辩,不妨听听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 “王老爷的面子果然大,如今这公堂可真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了。”严坤看了一眼堂下站着的宋三才,复又转向张以炯冷笑道:“大人莫不是糊涂了,这江湖术士玄而又玄的一面之词竟能成为判定卑职有罪的证据?可笑!敢问大人这是依据的我朝哪条律法?莫要让人笑掉大牙。” 张以炯开口:“没错,宋姑娘的一面之词不可信,那么王小姐的遗体呢?” 见严坤面色微变,张以炯冲宋三才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宋姑娘究竟是如何得知王小姐的遗体究竟在何处的?” 宋三才开口道:“我一开始也不能确定,只不过在王府门前第一次见到严捕头的时候,他的命宫被浓厚的阴气和怨气缠绕,必然曾与某件命案有关。” “接下来的不如由我来说吧。”李昭站起身,眉宇间是不符合年纪的沉静,他接过话茬:“师姐在第一眼见到严捕头时便有些不对劲,我也是有所察觉。” 这几日相处他算是看出来了,若是按照宋三才的审美,严坤绝对是那种她能看得两眼放光的美男子,然而在见到严坤之后她的反应却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那么这个人必然有问题。 “而严捕头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进一步产生了怀疑,你先是对王家的事情如数家珍,而后却又表示自己公务繁忙,对王小姐不甚了解。如果这都说得过去,那么每次在师姐正视你的面孔时,你总是下意识的扭过头去,比如在介绍王家产业的时候,这样的举动只能说明——你在害怕些什么。” 李昭转过身,面向黄县丞行了个礼后说道:“此后,我与黄县丞在翻阅文书时发现,在从王府到县衙的路不止一条,便只是那一条路上其实有很多条街道上的铺子都是王家的产业,这些街道上的争端也不少。而严捕头,却偏偏挑了陈家所在的那条街向我们介绍。原因无他,因为你透露了一个小信息,陈家的庄园在安陆的东北方向。可巧,根据文书显示,严家的祭田正是在安陆的西南方,恰好相反。” 李昭回身冲严坤笑了笑,道:“估计觉得这样还不保险,而后你还告诉了我们另一个信息——王小姐曾经和某家的男子谈婚论嫁过,两家似乎有很多隐情在其中。这些,都是你在故布疑阵。” 宋三才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接道:“本来我还无法确定,但你此后要我测字的举动却让我完全肯定了。一个人下意识写出的字,必然与其心中所想有关。以八卦定方位,坤字为西南,正与你之前提及的东北方向相反。坤字右边为申,申为田出两头,将这田边多出的部分合起来,再拼到左边去,可不就是一个王字么。王小姐就是被你分尸后藏于族中祭田两端的吧!”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张以炯盯着严坤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问过衙役们,在王小姐失踪后的搜寻中,他们大多被你打散安排至各处搜寻,可是现在将所有人的搜寻地点结合起来,却发现西南方向派出的次数与人数是最少的。至于王小姐尸身上的黑玛瑙耳坠,恐怕是因为夜色深重你方才疏忽的。” 说完,张以炯又将手中仵作呈上的尸检报告扔到了严坤的面前。 严坤低着头,将这张薄纸仔仔细细的从头看到尾,却抬起头来冲张以炯一笑:“大人,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王小姐的尸体虽然已经腐烂,但甲缝中有明显的血肉痕迹,应当是属于被抓伤的凶手。可卑职敢当场给大人验证,卑职身上,并没有一丝指甲抓伤的痕迹!” 不多时,将严坤带下去检验的衙差回报:“禀告大人,确实没有!” 第13章 真相大白 重新回到堂前的严坤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好整以暇的看向了上首的张以炯。 但出乎意料的是,张以炯却并没有大惊失色,反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当然,因为你不是凶手。” “什么?”下方的王庚和不明真相的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呼。 王庚愤怒的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严坤扯了扯嘴角:“大人莫要开玩笑了,刚才宋姑娘还说我将王小姐分尸,现在却又说卑职不是凶手?” “是你分的尸没错,但人,却不是你杀的。”宋三才走到严坤面前:“事到如今,还要再继续袒护下去吗?” 严坤的表情一变,但还是强笑道:“在下不懂宋姑娘在说什么。” 张以炯挥挥手,便有衙差从后堂中押出了一个年纪颇大的妇人。 那妇人衣衫虽然整齐,但双目无神,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毫无察觉。 然而严坤一见到她便面色遽变,身形晃悠了一下,几乎快要站立不稳。 那妇人察觉到了严坤的存在,竟是神情一变,冲他妩媚一笑,娇声喊道:“夫君,你怎么也在这里?” 此时,有衙差将王小姐那已经腐烂得快要认不出得头颅捧了上来,王庚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差点又一次厥过去。 但他也没有向张以炯抱怨些什么,他并非如世间许多冥顽不化之人一般觉得这样有辱遗体——女儿已经死得够惨了,现世都没了,还管什么身后之仪?查清楚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衙差将王小姐的头颅捧到了那妇人的面前,大声嚷道:“喂,你认得这是谁吗?” 那妇人不耐烦的回过头来,见到如此惨状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仔细的端详了很久,而后突然尖叫道:“你们刚才不是就给我看过了吗?快拿走!我说了!这个贱人死有余辜!她该死!没错,就是我杀了她!勾引我夫君的贱人!贱人!” “够了!”严坤一声大喝,所有人都将惊异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 张以炯挥手示意那手捧头颅的衙差退下,那妇人这才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冲着严坤傻笑起来。 严坤颓然坐在了地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里满是疲惫:“你们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就不要再折磨我娘了。” “你娘?”王庚厉声喊道:“那她为什么喊你夫君?” 严坤盯着光洁的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与蓁蓁在一次上香的途中偶遇,两情相悦。奈何蓁蓁此前与别家有婚约,我只是一个家境窘迫的捕头,虽然有些收入,但大多用在了给我娘看病上,自然是不敢冒昧向王老爷提亲,也不能保证给蓁蓁幸福。没错,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娘是个疯子。” 王庚愤怒的吼道:“你胡说!我女儿最是贞静不过,怎会与你有私!” 严坤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反而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一般,嘲讽的说道:“我娘本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与我爹青梅竹马。可谁知我爹是个守不住的花性子,成亲后不久我娘就怀了我,他便不甘寂寞的养了个外室。娘生下我后元气大伤,容颜自然比不得从前,他便越发的在外边不愿意回来。娘终日以泪洗面,最终神智开始有些不清,严家便开始不待见她。终于有一日,我从学堂回来,却被告知娘因为偷人被抓个现行,已经被我爹给休了。那外室就在外边给他诞下了一子一女,自然是迫不及待的迎了回来。” 严坤冲那妇人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而后回过头来继续说道:“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然而坏了名节的女人,终究是哪里也容不下。严家在远离祖宅的偏僻地方给了一个小破屋给娘,说是大发善心,让娘在此好好修行,反省自己的罪孽,实际上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良心不安呢?娘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一直很疼我,我哪能让她一个人受这些苦呢?于是便从严家搬出去陪她。” “这些蓁蓁都知道,她有时还会支开家中仆妇偷偷去照顾我娘。”严坤站起身来柔声说道:“蓁蓁是个好姑娘,我娘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很喜欢她。后来蓁蓁告诉我,她成功说服了他爹毁去婚约,只要再等她一段时间,估计就能让她爹平静的接受我了,她不想让她爹生气。” 听到这里,王庚的手背上都冒出道道青筋,咬牙切齿:“既然如此,我女儿为什么会被这个疯婆子杀掉!” “可谁知,”严坤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那天晚上蓁蓁来我住处找我的时候,我因为水患的原因一直在衙门里忙碌,直到深夜都没有回去。等我回到家时,我娘拿着菜刀,蓁蓁已经倒在血泊中……如你们今日所见,我娘是突然病情加重,把蓁蓁当作了我爹的外室。现在她已经连我都认不出了,把我当作了我那薄幸的父亲。” 严坤走到那妇人面前,温柔的伸出手,开始细心的帮她整理耳边的碎发。 听完这一切,王庚整个人瘫软在靠椅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张以炯皱了皱眉头,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王蓁蓁分尸后藏于严家祭田边?” 严坤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恍惚的开口:“我已经失去蓁蓁,不能再失去我娘了,我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蓁蓁的尸体目标太大了,我只能将她拆解后运到严家祭田那边才不引人注目。到时就算被翻出来了……” 说到这里,严坤诡异一笑:“我听说那外室生下的儿子,可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最喜欢干那些龌龊勾当。” “你!”王庚气得胸口不断的起伏,却没有力气挣扎着起来,只能靠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张以炯目光复杂的看着严家母子,对左右吩咐:“押下去,改日再判。” 严坤在被衙差押走的那一刻,回过头来问道:“宋姑娘是怎样怀疑到我母亲身上的呢?事发之后,我明明已经将她关在了自己一处偏远的宅子中。” “因为你写的那个字。”宋三才从刚才就一直冷眼旁观,如今听到严坤发问,方才开口:“在给你测字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易·说卦》有云,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这里的为吝啬,是指取其地生物不转移也。吝啬,即作保守,保住使不失去之意。我在第一眼见到你时,便发现你命宫中的阴气亦有环绕至父母宫,一开始只以为是阴气蔓延易引起父母不适,直到看到你为母亲写的那个字时,我才明白了过来。” 严坤微愣:“所以,其实是我的孝心害了我娘吗?” “孝心?真的只是孝心吗?”宋三才奇怪的问道:“严捕头,其实身为公门中人的你本来是不信相术之类的东西吧,否则你完全可以对我避而不见。而在见了之后却一直保持着一种矛盾的心态,一方面怕被我看出,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屑,所以最后的要求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试探我罢?” 严坤低下头,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搭话了。 …… 严坤母子的案子在安陆城闹得沸沸扬扬,就连一向挺喜欢严坤的辟芷都撇撇嘴:“想不到严捕头居然是这样的人,王小姐真是不值。” 在一旁喝茶看书的宋三才放下茶盏,抬头看着窗外阴沉压抑的天空,开口说道:“不见得。” 她这人在相术方面从来不说谎,当日对严坤也说了真话。在那时严坤恐怕就明白了些什么。 若真是毫无悔意,当晚却为何什么都没有做呢? 严坤的举动,有太多的矛盾之处。 宋三才低头,看向方于棕色雕花木几上的白瓷茶盏,里面翠绿色的液体清晰的映照出人的脸庞。 辟芷拽了拽自己秀得精致的手绢,小嘴嘟得高高的,颇有些生气:“王小姐一腔痴心错付,宋姑娘你居然还帮那负心人说话!” “负心?”宋三才摇摇头,不再搭话。 是不是错付、值得或是不值得,也只有王小姐自己清楚,其他人说再多,也不过是妄加揣测罢了。 辟芷看样子也并不想继续和宋三才八卦这个,反而兴奋的换了一个话题:“宋姑娘你知道吗?现在几乎整个安陆都知道宋半仙的名头了!” 宋三才扯了扯嘴角,何止知道这个,她还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呢,什么一个大姑娘家半夜跟一群大老爷们出去刨尸体简直不知廉耻云云,不过辟芷这丫头向来报喜不报忧。 宋三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笑道:“先不说这个,走,咱们一起看看王老爷送的宅子和铺子去。” 第14章 脱胎换骨 解决了这件事的好处之一,便是王庚为表感谢,送了一套宅院和一个门面铺子于她。虽然觉得首富有些小气,但已经收过县令大人报酬的宋三才也懂得适可而止,笑笑便收下了——反正这是她应得的。 或许是这件事情让王庚受了颇大的打击,他将一半的家财全部散了出去用于赈灾安民,反而给自己积下了不少的善缘,在安陆逐渐有了一个王善人的称号,这是后话。 宋三才此时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满心舒畅。 两进的小宅子不算大,但胜在闹中取静。后院倒是装饰得格外精致,那些室外的石凳石桌,无一不是经过精心雕琢,秀美非常。 院子里花草虽算不上名贵,但胜在清新自然。反正再名贵的花卉看在宋三才这等俗人眼里也是跟路边的野花差不了太多,最多也就感叹一句:此花花盘如此之大,红红绿绿的配着煞是好看! 最让宋三才喜欢的莫过于卧室后的那一丛青竹,竹子清幽茂盛,颇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雅致。风摇翠竹,敲出一声声夏韵。 宋三才满意的对这间厢房进行了无主地先占,反正这是她的,至于那两个小家伙,剩下的随便挑就好了。 过了些许时日,宋三才在和柳芙蓉道别后,便收拾行李搬进了自己的小宅子——其实无论她还是李昭秦穆,都是两手空空的来到安陆,哪里有什么行李,不过是柳芙蓉赠予的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罢了。 好在王老爷送的宅院里家具炊具之类的东西都一应不缺,属于立马就能拎包入住的,不然宋三才就要开始烦恼凭她手里的那几个钱怎么活下去。 宋半仙叉着腰站在自家院内,豪气万千的对李昭和秦穆说道:“随便挑!别跟姐姐客气!” 李昭、秦穆:“……”后院除开书房等地方,总共就只有三间可供住宿的厢房好吗? 李昭的脚步比秦穆慢上不少,在快要踏入房门的一瞬间,他回头望向宋三才,黑色的眼睛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迷茫,有些怔怔的问道:“所以……以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 宋三才看着他:“对啊,有家可归不好么?” 李昭还是有些呆呆的:“家?” “怎么?”宋三才挑眉。 结束了长久的颠沛流离和浑身不自在的寄人篱下,她以为这小子应该高兴才对。 “不,没什么。”李昭面露复杂之色,转身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这种行为让宋三才一阵莫名其妙,最后直接将之归类于公主病后便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上一个回笼觉。 傍晚,宋三才是被自己胃里的咕咕叫声给惊醒的,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翻身起床。 她刚走进院子里,就看到了李昭和秦穆如临大敌的模样,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她警惕的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了一把斧头和一堆被劈得零零碎碎的木头。 “……”宋三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所以,你们是在劈柴?” 李昭和秦穆的脸涨的通红,老实人秦穆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是啊。我们本来是想准备晚饭的。” 宋三才一听就笑了,把双手覆上两人的头顶,微微弯下腰:“行啦,这个我来做,你们两帮帮忙就行。喏,拿木桶去那边的水井提一桶水吧,当心别摔进去了。” 说罢便自己提起斧头劈起柴火来。 其实宋三才做这些倒是得心应手,她从小就跟老道士一起住在深山老林里,小时候山里哪有什么煤气水电,还不是要靠自己动手。这些从前也不是没做过,时隔多年后又捡起来还挺容易的。 这间宅子的厨房里自然是没有那些新鲜蔬菜,但好在油盐调料米面倒是样样不缺。宋三才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做个最简单的疙瘩汤先填填肚子,其他的明天再说。 李昭和秦穆站在厨房外面面相觑,这两个公子哥从小便被人伺候惯了,李昭虽经历过流放也算吃过不少苦,但流放途中哪有条件让犯人生火做饭的,给你口干粮就算不错的了,是以对庖厨之事也是一窍不通。 等了好一会儿,宋三才便端着一大碗面疙瘩出来了。 她直接将那大海碗搁在了外面的石桌上,然后支使李昭进去拿了三双筷子三个小碗,就招呼两人开吃。 宋三才的手艺还成,那面疙瘩倒是做得筋道,点上一点儿醋,酸酸的夏天吃起来开胃极了。 桌上三人得吃饭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昭和秦穆进食的速度虽快,但无论是咀嚼还是吞咽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用筷子的姿势端正而优雅;反观宋半仙,虽然是正常人的进食方式,但毫无疑问是没有什么高雅的饭桌礼仪可言。 三人正吃得开心,突然却从前院传来了敲门声,汀兰的声音隐约可见。 宋三才赶紧扔下碗筷跑去开了门。 却见柳芙蓉和张以炯均面带喜色的站在门口。 一见到宋三才,柳芙蓉便激动的迎了上来上来握住宋三才的手,满是欢喜的说道:“宋姑娘你可真是神了,今个儿下午大夫来给我诊脉的时候,可不就诊出喜脉来了!” 虽然经过这些事,她对宋三才的本事倒是深信不疑,但大夫的这个结论总算让她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也去了。 而且那老大夫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感叹道:“夫人这胎脉相十分稳健,平安产子定不是问题!” 最近身上舒坦多了的柳芙蓉听到这话的时候真是恨不得把宋三才供起来拜一拜才好,正巧用过晚饭后张以炯那儿也有些与宋三才几人相关的事情,两人便干脆一起来了。 张以炯现在是没什么架子了,宋三才已被他划归到了奇人异士那一类去,说不定哪天就要有求于人呢?自然是交好为上策。 宋三才听到柳芙蓉此语倒是很平静,她一早就知道的事自然没什么可惊讶的,不过还是配合的笑了笑。 请张县令夫妻二人进去坐下后,张以炯倒是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张以炯倒是没介意他们初到新居没有茶水相迎,而是直接递给宋三才一张薄纸。 宋三才好奇的接过——房契。 宋三才吃惊的抬起头看向张以炯,她连户籍都没有,如何能办理房契? 张以炯得意一笑,似乎能看到宋三才惊讶的样子很是开心。他调侃道:“哈哈,难得看到宋半仙露出这样的表情,看来我这几天忙得倒不冤。你们的户籍问题已经解决,主簿前不久已经登记备案,从今个儿起,你们就是我安陆的子民了。” 宋三才对他编了一个谎话——她只是在看相的时候不说谎,别的时候信口胡诌那是手到擒来。 说自己几人前些年都在人烟罕至的深山中随师傅修行,心无旁骛,师傅有没有替他们办理户籍自然是不清楚的。而前些日子师傅过世,他们又因为洪灾的原因不得不辗转流离,哪里知道户籍的事情。 张以炯倒没怎么怀疑宋三才等人的身份,毕竟这种奇人异士总是有许多已于常人的地方,更何况现在天灾刚过,不少农人流离失所,正是户籍管理混乱的时候,浑水摸鱼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不是太过分或是身负罪行之人,县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点儿钱也就给办了。 这县令县丞县尉三位大人都同意了,管理户籍的主簿当然是要拍马一番——既然弄不清来历,那就干脆定为安陆本地人士! 从此,世间再无京城李昭。 这个宋三才本以为会非常头痛的问题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迎刃而解,还着实让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紧接着,张以炯又抛出了一个让李昭与秦穆呆立当场的消息: “你们二人好生准备,待我过几日休沐,便带你们去安陆城西北的碧山书院。这碧山书院也算是这一带最好的书院,我只是推荐你二人,至于能不能进,便看你们的造化了。” 据夫人所言,宋三才帮他保住了难得的血脉,他自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岂不是显得小器。 再者文人间虽有相互竞争嫉妒之举,但遇到有才华的后辈提携一二更是传统,如此方可保国家人才济济,万年长青。其实大多数文人的胸襟,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狭隘,在大是大非与传承上,他们所展现出的那种包容力,是后人所无法想象的。 李昭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城府再深,此刻也忍不住和秦穆一起露出了激动的表情,两人庄而重之的走到张以炯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张大人。” 第15章 碧山求学 碧山又名白兆山,位于安陆城郊西北方向,山峦叠翠,流泉淙淙,清晨的微光里,总有儒生们朗朗的读书声隐隐约约从山腰传来。 到了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更是漫山云霞,鸟语花香,亦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家相约寻幽览胜,轻扇覆面,羽织罗衫,莺咛燕语,好不曼妙。 这中间许多闺中未嫁的少女,不但是想来瞻仰一番白兆山上桃花岩、太白林、洗笔池的风貌,恐怕更是想偷偷瞧一瞧那埋头苦读、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碧山书院就坐落在白兆山上。 相传玉帝麾下的太白金星李长庚文采斐然、才思敏捷。某日,玉帝命他拟出一道天旨,可这李长庚看时辰尚早,干脆跑到广寒宫同吴刚饮酒对弈喝了个酩酊大醉。 这人一喝醉就误事,神仙也不例外。 太白金星李长庚衣袖轻挥,不慎将一枚棋子扫落人间。 这仙人用的棋子掉落到人间后化成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发出轰隆的巨响。李长庚听到这声巨响,顿时酒也醒了,慌慌张张的跑到南天门去巴望。 这事儿最后还是让玉帝给知晓了,便将李长庚贬入人间,受凡尘之扰。 于是白兆山由此得名。 传说那太白金星转世的凡人在青年时期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来到此地似有感应,于是开始了“酒隐安陆”十年的生活,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到底是沾了谪仙的灵气,这碧山书院传承以久,从中走出了数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朝中要职也不乏碧山门人。 一阶阶看不到头的青石路,正是碧山书院对于前来拜师的学子的第一道考验。 古人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这碧山书院入学虽不需全部考察,但至少也要求学生体魄强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如何能指望他将书读好?只怕还没皓首穷经就已经吐血身亡了。 李昭和秦穆二人拾级而上,怀中揣着张以炯的信件。一路风景倒是美不胜收,只是二人都无心细细观赏罢了。 张以炯原是想亲自前来,奈何县衙中出了点儿急事脱不开身,因此只能手书一封信交予二人。 宋三才本来想着要不要陪两个孩子一起去,不过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子里就让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她不会从一个放荡不羁的美男子变成了传说中的二十四孝老妈子了吧! 努力甩了甩头,将这种可怕的想法驱逐了出去,宋三才颤抖着声音对两人说道:“你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说完便恍恍惚惚的回到卧室里打算再睡上一觉压压惊。 古代的孩子想来早熟,许多人家十二岁的孩子都已经能担起家庭的重任,是以二人独自上路倒也没觉得奇怪。 碧山虽比不得五岳雄壮巍峨,但对于两个孩子而言体力消耗还是很大的,待到二人看见碧山书院的门坊时,已经是颇有些气息不稳。 许是张以炯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二人报上来意后不久便有一位先生出面接待了他们。 那先生约莫三十来岁的样子,面白无须,慈眉善目。他笑着对他们说道:“我是张县令的好友,你们喊我韩先生即可,随我去见山长吧。” 碧山书院的山长姓李璋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者,别看貌不惊人,却是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在学子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李昭二人进来时,他正眯着眼睛仔细的擦拭着房间内的一尊天亡簋,腰间的玉璧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摆动。 听到动静,他转身打量李昭二人一番,捻着胡须缓缓说道:“张县令是安陆一方的父母官,而他说的话在这碧山书院可不一定管用,若是想进来,还得凭真才实学才是。” 李昭与秦穆皆俯首称是。 李璋将手中的抹布交给身后的一名童子,不急不慢的净了手之后方才缓缓开口:“听张县令说,你二人年纪虽小,但已经熟读了不少名家之作了?” 李昭恭谨的答道:“是。” “那么你们就回答老夫的这个问题吧。”李璋略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你们的目光接触天子时,应该遵循怎样的礼仪?” 秦穆和李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答道:“天子视不上于袷,不下于带。” 李璋点点头,身手虚指了下秦穆,道:“你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秦穆毫不犹豫的答道:“在面见天子时,视线最高不可超过衣领,最低不能低于腰带。” 李璋听他答得流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其它的问题,二人皆是对答如流。 一旁的韩先生倒是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看来这两个孩子进碧山书院是不成问题了。 而这时,李璋却突然抛出了一个和刚才迥然不同的问题:“你们觉得,君子六艺中,哪样最重要?” 李昭和秦穆都愣了愣——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主观,君子六艺,现今的读书人能全部做到的少之又少,许多人埋首读书作文,却忘记了其它。 秦穆有些着急,这种主观的问题,万一和先生的观点相悖,惹怒了却是不妙。 李璋指了指李昭:“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李昭微微欠身:“昭私以为,礼为六艺之首。” “哦?”李璋两眼放光的问道:“为何?你要知道,现在的很多学生,只专注于书,却对其它不屑一顾。” “识文断字、出口成章自然重要。”李昭拱手,义正严辞道:“然而礼,却是君子立身之本。礼乐丧失之人,枉读圣贤书。” 李璋满意的笑了,他点点头:“很好,你们二人明日里便来书院里读书吧。” 下山的路要比上山的轻松,只要小心些,倒是不用爬得汗流浃背了。 秦穆有些好奇的问李昭:“你是如何看出那山长六艺中最重礼的?” 李昭专注着看着脚下微滑的青石路路,随口答道:“刚进门时他专注擦拭的天亡簋,正是古时重要的礼器。他要上的那块玉璧,更是温润光滑,能看出时时摩挲。结合这两点,山长必是重礼之人。” 秦穆听得连连点头,末了感叹一句:“阿昭,你洞察人心这一点,真是和宋姐姐越来越像啊!”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秦穆这个率直性子的称呼倒是直接由宋姑娘变成宋姐姐了。 李昭一愣,停下了脚步。 他?像那个毫无教养可言的女人? 李昭神情莫名的看着秦穆,眼里有种奇异的情绪。 秦穆有些莫名其妙,他摸了摸脑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李昭神色复杂,终是一言不发的朝山下走去。 二人被书院收入自然是让宋三才高兴不已,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出长成的欣慰感。 她今日将王庚所赠的铺子租了出去,所得的钱财刚好能给两人置办读书所需的笔墨纸砚和束脩。去掉这些东西的花费后,宋半仙在手中抛着剩下的一串铜板,突然有些理解老道士穷困潦倒的原因了——养孩子真他娘的费钱。 夜里,宋三才躺在床上难得得有些睡不着——当然不排除她白天睡多了得原因。 她轻轻的下了床,走入了庭院中。 浓厚的夜色笼罩了整个安陆城,只有夜知了和蟋蟀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从草丛中响起,宋三才抬头看了看天空,迢迢牵牛与皎皎河汉都看得一清二楚,月夜星辉,美不胜收。 接着看下去,她就开始下意识的计算星宿的轨迹了——今夜七杀入午宫,看来明日是个发横财的好机会。 突然,宋三才打了个激灵,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这时候都职业病!又没有加班费! 等她缓步到院中的石桌前,却被那里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吓了一跳! 那人的脸被温柔的月光笼罩,有一种静谧的味道,只是若隐若现,看得并不真切。 他明显听到了宋三才的脚步声,但仍然一动未动的端坐着,单薄的背脊永远挺得笔直。 宋三才这人有点儿夜盲,她倒是不信鬼神,吓一跳只是被突如其来之物所惊,走近了倒看清了坐在那里的是谁。 见李昭没有一点儿反应,她没好气的开口:“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是喂蚊子吗?” 没曾想李昭居然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古有佛陀割肉喂鹰,如今昭若行师姐之言岂非大善?” 宋三才一巴掌糊了下去:“小屁孩多大点儿就开始装深沉,快去睡觉,不然长不高。” 李昭被宋三才拍得有点儿蒙,剧本不应该是这样走的吧? 第16章 干戈玉帛 还没等他晃过神来,宋三才便坐了下来,曲起手指敲敲桌面:“问你话呢,小小少年有什么烦恼啊?说出来姐姐帮你解忧?” 月光下的美少年,总能让她包容不少。 李昭额上的青筋似乎跳动了一下,他觉得秦穆说自己某些地方像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瞎了。 但平心而论,这一段时间自己和秦穆受她照顾不浅也是事实。而如今,为了自己的愿望,他不得不无耻的将这段依附的时间变得更长一些。 李昭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清明一片。他站起身来,冲宋三才郑重的行了一礼:“多谢宋姐姐,昭铭记于心。” 说完也不理宋三才的反应便自行走回房去。 宋三才愣了愣,这好像是这孩子第一次向她服软,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宋三才的笑声,李昭的背影僵了僵,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次日清晨宋三才醒来的时候,李昭和秦穆已经离开,不过厨房的水缸倒是已经被人装满。 事实证明宋三才昨日夜观星象的结果是正确的,今个儿一大早,便有主顾自行寻上门来。 柳芙蓉如今倒是听从大夫的建议多出来平缓的走走,是以今日一袭素衣陪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来宋三才处了。 那妇人的腹部明显凸起,一看就是已有身孕之人,而且恐怕是快要分娩之状。她头上虽没有带什么贵重的金钗玉饰,但却簪了好几朵娇艳的鲜花于发上,看上去张扬极了。 她一袭宽松的梅红色丝绸长裙,更显得肤白胜雪、妩媚动人。 柳芙蓉笑着拉起宋三才的手,介绍道:“这位是县尉吴大人的夫人,闺名赵菱。” 那赵菱看起来便是泼辣的性子,也不需要柳芙蓉多说些什么,自行开口道:“久闻宋半仙大名,如今姑娘在安陆那也几乎算是家喻户晓,故而我今日请张夫人牵线搭桥,是有一事想请宋姑娘指教。” 宋三才倒也不怯,坐下后开门见山:“吴夫人既然是从柳姐姐处而来,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赵菱道:“那是自然,只是宋姑娘要收多少报酬?” “也不算多,黄金一两。” 这价钱不算低了,一两黄金便是十两白银,足够安陆的普通人家吃穿用度大半年,便是去街上的酒楼整一桌上好的酒席大快朵颐,也不过一两银子。 不过她看这赵菱身着绫罗绸缎,袖口衣襟做工无一不精美,身后几个丫头的排场都比柳芙蓉身后的汀兰看起来光鲜得多,定是个财大气粗的主顾。 果然赵菱是没有把这点儿小钱放在眼里,她挥挥手,身后的丫鬟便将酬劳奉上。 “其实我只是想请教一下宋姑娘,”赵菱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了抚隆起的腹部,指甲上的丹蔻鲜艳漂亮。她慈爱一笑:“我这腹中的孩儿究竟是男是女?” 宋三才皱皱眉:“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赵菱的面色有些扭曲:“府里的那个贱人居然先于我诞下麟儿,我腹中此胎若不是个男孩儿,只怕那贱人都要爬到我头上放肆去了!” 宋三才对他人家中私事并无兴趣,她仔细的观察了一番赵菱的子女宫和气色,飞快的下了论断:“吴夫人此胎定为男孩。” 赵菱大喜的同时却又有些疑惑:“当真?宋姑娘只需这么看一下便好?” 宋三才一笑:“那是自然。” 宋三才回身去书房取了纸笔,将今日的日期与赵菱的名字写了上去做个记录,然后送走了欢欢喜喜的两位夫人。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生财之道了。 当月月底,天气正由热转凉,进入秋日之际,县尉吴顺达家的夫人顺利诞下麟儿,一份厚礼也送到了宋家府上。 吴家的丫头嘴不严,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当下宋三才的预言便被传的满天飞。 而且最近还有一则消息在安陆城中开始流传——这宋半仙每半个月会在集市上择有缘人看上一次相,只要给出半仙要求的报酬,便可问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这则消息一出,安陆登时炸开了锅。 不过不少平民只是看热闹罢了——反正他们也付不起那个钱。 但谁知,宋半仙第一次挑的人,还就是个顺利挤到她面前的农妇,报酬也只是一筐子蔬菜而已。 这下整个安陆算是都动起来了,每到宋半仙看相的日子,集市上那都是人山人海,让摆摊的小贩都跟着狠狠的赚了一大笔,乐得眉开眼笑,就差没把宋半仙的脸给做到财神爷身上再插几炷香再面前了。 然而似乎无论是县令夫人还是县尉夫人抑或是那个农妇,都是与身孕有关,她是已经成了产科专业户了么? 那个农妇当天那样不要命的势头,她生怕挤出个好歹,这才不得已点了她,结果她居然也是只为了问一问腹中胎儿的男女,让宋三才哭笑不得。 宋三才依旧用那张纸做了纪录,告诉她答案便打发她离开了。 结果现下不知是约定俗成还是怎么,挤上来找她解惑的全成了孕妇! 其他人若是想上前,必然会被这些大着肚子的妇人唾回去:“你一大老爷们(小姑娘),跟着凑什么热闹!没看见我们这是一看就看一大一小两个么!你们能比吗?该哪儿回哪儿去!” 是以宋三才觉得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形古代b超机,她开始格外的想念李昭和秦穆。 因为碧山书院离安陆城较远的缘故,李昭和秦穆平日里便住在书院里心无旁骛的温书,只有在休沐日才能回家一趟。甚至有时若是觉得先生讲的哪里没吃透,连休沐日都会留在书院里沉溺在丹青画卷之中。 宋三才觉得自己变成了留守老人。 她一向自认是快刀斩乱麻的性子,干脆收拾了一番,跑去碧山书院看两孩子去了。 秋日里的碧山又有一种独特的美。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是秋天特有的美景,不过这碧山上却不是红叶,而是碎金一般的古银杏。 安陆本就是适合银杏生长的环境,碧山山路两旁的银杏树参天蔽日,一片片黄金一般的小扇子挂在树梢上,一阵秋风拂过,便如同断翼的枯叶蝶一般,从蔚蓝的天空中簌簌落落而下,恍若金箔在空中扬撒飞舞,颇有几分凄美。 宋三才踏过铺满碎金的青石路,一路行往碧山书院,谁知这还没到目的地,刚行到洗笔池,便见到了李昭。 洗笔池位于白兆山山腰,相传太白金星转世每每挥斥方遒后便会在此处清洗笔墨,此水便逐渐沾染了诗仙的灵气,故碧山书院的学子、老师都会在此处清洗自己的毛笔。 天气已经转凉,若是挽起衣袖放入水中,丝丝凉意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 这孩子却蹲在洗笔池,身边放着堆成小山一般的笔,努力的将还没发育的小短手深入池中清洗着。 宋三才登时看得火冒三丈——这么多的笔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明显就是有人故意刁难。 虽然这孩子有时候讨人厌了点,宋三才也经常糊人家巴掌,但自家的孩子向来只有自己能欺负,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了! 似乎是听到身后有动静,李昭转过头来,就看到了簌簌落叶中的宋三才。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很快头上糊来的一巴掌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李昭淡定的拨开宋三才的手问道:“宋姐姐怎么来了?” 宋三才伸手指了指他身旁那一堆数量众多的毛笔:“我不来,你每天都在做这些?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帮他们洗笔的?秦穆呢?” 李昭摇摇头:“我不许穆哥帮我,至于这些,自然是先生吩咐的。” 不过那位先生和张县令素有不和,又甚是不喜他这幅模样,故而吩咐他将半个碧山书院的笔都给清洗干净罢了。基本上每半个月就要来这么一出,今个儿居然正好被宋三才给撞见。 宋三才自然知道李昭这幅闲适的死样子实际上是话中有话,她不客气的问道:“你居然就任他这般搓圆捏扁?你啥时候转性了?” 听得此言,李昭浅浅的笑开了,清雅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高风亮节,而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恰恰相反:“怎么会呢?时候未到罢了。” 而后不徐不疾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与她听。 少年人特有的清泉般的嗓音让宋三才一肚子的火消了一半,她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洗吧,不过你先告诉我哪一支是那位好先生的笔。” 第17章 小惩大戒 李昭奇道:“莫非宋姐姐你还会咒术不成?” “怎么可能。”宋三才学着李昭的动作轻柔的洗着这些被墨染黑的笔,头也不抬的说道:“山人自有妙计。你有你的方法,我自然也要出一口我的恶气。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李昭指着其中一只修长挺拔的毛笔说道:“这只紫毫笔,便是郝先生的。” 噗嗤一声,宋三才哈哈一笑:“怎么,他还真姓郝?” 李昭笑着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可不是,宋姐姐神机妙算,这好先生自然是郝先生。” 宋三才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此笔毫长而锐,呈紫黑色,应是上好的野兔项背之毛发制成。紫毫笔写出来的字劲力十足,方正坚韧,向来为书法大家所喜。 宋三才转了转眼珠,问道:“这些笔你要什么时候交回去?” “明日下午郝先生课程之前即可。” “那今晚就先放我这里,明个儿一早给你。”宋三才把玩了片刻,抬头说道:“我听说碧山上除了书院外还有一间客栈吧?” 李昭点点头:“平日里来求学的学生或是来看望的家眷,便可到碧山客栈去稍做歇息。碧山客栈便在白兆寺旁,距碧山书院每日晨读的读书台也不过一里路不到。” 宋三才将这只紫毫笔收入自己囊中,继续麻利的开始洗起剩下的毛笔来,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下了早课晨读便来客栈门口寻我,我将此笔归还于你。” 李昭也低下头,什么也没问:“好。” 两人相对无言,静谧的林间只余哗哗的水声不断。 第二日清晨,宋三才就被山野间特有的鸟语给吵醒,便干脆起来梳洗后朝读书台去了。 碧山书院的学子都是有统一的着装,也就是所谓的校服。 这晨读并非书院强制要求,而是学子自行来到此处,渐渐便成了传统。碧山书院的学风向来刻苦,每日来此晨读的学生不在少数。 数百名学子身着布衣学子站在危临悬崖的读书台上或是吟风诵月或是闭目温习,这场面着实让宋三才震撼了一把,不过从这许多人里要找出李昭却是是个技术活。 李昭拿着手中的书卷,长发低垂,却突然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直直的朝宋三才站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宋三才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在一旁的台阶等他。 李昭微微点头,便合上书卷向台阶处走去。 读书台的台阶是由汉白玉雕琢而成,颇有一种道骨自成的仙家风韵。 宋三才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裳站在那里,山风吹过,衣袂翩翩,配上那张脸和周身气韵居然还真有了几分谪仙的感觉。 李昭微微愣神,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伸手接过宋三才递过来的那支紫毫。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却也没有问宋三才什么,直接收入了自己的笔袋中。 宋三才现在真是喜欢李昭知情识趣这一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塞了些银两便下山去了。 不久之后的休沐日,李昭与秦穆回到家中,爽朗直率的秦穆倒是直接和宋三才说起了最近发生的趣闻。 “……哈哈,那郝先生找不到自己的裁纸刀,无奈之下只好拿了一把剪刀暂代,谁知这剪刀一划,居然把自己平日里用笔的手掌给狠狠割了,今年的秋闱算是参加不了咯。” 秦穆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话语在院中回荡,那郝先生总喜欢找理由刁难他们兄弟二人,尤其是功课最好的李昭更是生受了不少,却又碍着尊师重道之礼不能发作。 不过李昭现在倒是转了性子,总一副不急不慢的悠哉模样,看得他都替他生气。 “秋闱?”宋三才好奇的问道:“我还以为你们那里的先生都是举人呢,怎么,他还只是个生员?” 秦穆哈哈一笑:“碧山书院的先生,并不一定要如何高的功名加身,只要有一技之长即可。那郝先生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但确实写得一手好书法……”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饭后,秦穆打了个哈欠,和宋三才又聊了几句便径自回房去了。 宋三才看着仍老神在在的坐在厅堂中的李昭,问道:“你不困么?” 这段时间在书院中的琢磨,让李昭身上的最后一点儿戾气与心高气傲都敛去了,身着浅蓝色直裾的他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白瓷茶盏,整个人看起来温雅无害。 “自然是有话与宋姐姐说的。” 宋三才摸了摸下巴:“你不会是想问我怎么整那郝先生的吧?” 李昭抿嘴笑道:“可不是?” 如果相术能做到伤人于无形,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他李昭虽然从不信鬼神之说,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丝动摇。 “哈哈。”宋三才哈哈一笑:“这可与我无关,我可做不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顶多是让他倒霉的几率更大一些,至于他自己受伤,纯粹是自己心焦气燥。” “愿闻其详。” 宋三才见李昭一副一探究竟的模样,顿时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用手撑着脸,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猜啊。” 其实李昭也并非一定要弄清此种原委,听到宋三才承认相术无法伤人于无形之后便提着的心便放下了,至于究竟如何做到,在相术上他是个外行,也并没有兴趣在此道深究。 李昭放下茶盏,笑得无所谓:“宋姐姐不愿意说,昭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然后站起身子走了……走了…… 宋三才半截话卡在喉咙里,难受得要死。 哪有这样的,再问一句会死吗?!(╯°Д°)╯︵┻━┻ 其实也不复杂,紫毫笔乃野兔背部的那一小块毛皮制成,兔为卯,甲骨卜辞中经常有卯几牢、卯几牛、卯几羊,意思便是杀了这些牲畜祭天。 换句话说,卯主杀伐血光之气。 她只需在卯时,即日出破晓之时,阴阳交汇之际,滴一滴血在那紫毫笔上而后放入地水中洗净,便能引来部分凶煞阴气,这郝先生使用此笔时阴气自然会缠绕于其常用的手掌之上。久而久之,手掌会有酸痛、不适之感,但不会有什么大碍,也算对他小惩一番。 那郝先生也算倒霉,偏偏最近去碰剪刀。 卯本就为双刀对植之形态,剪刀恰是这种形状,不受伤才是奇怪。 不过郝先生的厄运显然没完,在当年冬天,就曝出他曾经发表过的一篇文章原是抄袭他人的! 文人最重声誉,通俗点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郝先生当然不肯承认。 但这事儿由不得他不承认,连他抄袭的对比分析都给贴了出来,证据确凿。 碧山书院可以不在意一个学生脑子驽钝,但对于抄袭这种卑劣的行径是绝对的零容忍,因此他最后也只能灰溜溜的卷起铺盖离开了碧山书院。 名声已毁,这郝先生基本上不可能再在文坛立足。 秦穆跟李昭说这事的时候兴奋的几乎手舞足蹈,连声感叹果然善恶终有报。 李昭手执书卷,白皙的手指轻轻翻动泛黄的书页,目光专注,随口应付了一声。 秦穆有些奇怪:“这郝先生平日这般折辱你,听到他这样你都不激动的吗?” “嗯,激动啊。”李昭毫无诚意的敷衍了一声。 秦穆啧啧了两声,感叹道:“阿昭,你最近是读书读傻了吧?” 李昭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睨了他一眼,轻轻合上书卷,开口道:“穆哥你有空关心这些,倒不如多读些书,好参加来年的童生试。” 每年二月,便是县试、府试之时,现在已然是冬日,留给他们温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秦穆一听这个,顿时有些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往李昭旁边一坐。 “唉,阿昭你倒是十拿九稳,但我就有些没信心了。”秦穆挠了挠头。他幼时的基础确实打得扎实,然而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等到了碧山书院开始学习更高深的书本后,他就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秦穆看着李昭,他觉得阿昭最近愈发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人觉得陌生。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自己会不会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啊?” 李昭听了这话,只是侧头看向窗外。 洁白柔软的雪花开始从空中翩然而下。 半晌,他转过头来,淡淡的说道:“先不说这个。再过个十几日便是年节,收拾下行李罢。” “嗯。”秦穆点头:“说起来最近忙着各种测验,已经好久没回去了,宋姐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好不好。” 第18章 李昭归家 宋半仙一点儿也不好。 她近来被诸多孕妇叨扰,有一些人还拒绝不得,用作纪录的薄纸都累积成小本本了,这让生性不羁的宋半仙明媚而忧伤着。 她现在除了人形b超机的功能就是和这位夫人打打马吊,那位夫人聊聊八卦,颇有一种退休老干部的作风。 然而最近,夫人们连马吊都不愿意跟她打了——宋半仙察言观色的本事太强,即使不用上相术,对于夫人们的心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基本上百战百胜。 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一个老是赢的家伙玩耍,哪怕这家伙并没有出老千。 试想,你在为如何打下一张牌绞尽脑汁、咬牙切齿,或是在暗暗祈祷下一张牌能摸到个好的扭转一下自己的霉运,那个家伙就一声大喝:“和了!”、“清一色!”、“七对!”、“碰碰!”、“金顶!”,是个人都不会开心的好吧啦? 于是宋三才被夫人们强行变成了看客。 这多没意思,宋半仙宁愿在家里倒头大睡。 唯一让她欣慰的是,家庭的经济条件得到了改善,大冬天的她不用在寒风瑟瑟中早起劈柴了。最近宋半仙正琢磨着,要不要发挥一下封建社会的奢靡,买个奴仆啥的,让她真正过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 这么想着,宋半仙就拿出了自己的纪录小本本开始评估自己的经济实力——过年和买人都是不小的开销呢。 李昭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宋三才捧着暖手炉坐在石凳上发呆,石桌上那本薄薄的账簿一副马上要被风吹走的模样。 李昭走到近处才看清,原来那不单是账本,还是她的看相纪录。 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宋三才自然察觉到了,她抬起头,就看到一脸微笑的李昭和秦穆。 秦穆提着从街上买来的烧鹅,开心的说道:“宋姐姐,我们回来啦!” 宋三才一把夺过烧鹅,赞许的点了点头:“乖。” 李昭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似笑非笑的拿起宋半仙的小本本,随手翻了两页。 字倒是不丑。李昭在心里评价着。 那是自然,帮人看相偶尔批个字什么的,哪怕是在现代,你也得能有两手毛笔字忽悠人。总不可能拿支圆珠笔跟人家在纸上随便写点什么,碰上忘记怎么写的字再来个拼音吧。 不论做哪一行,态度总是要有的。 宋三才和秦穆已经开始就地瓜分这只肥鹅了,两人的爪子上现在全沾满了油光。 李昭嫌弃的看了他们一眼,开口问道:“宋姐姐近来一直在帮人看胎儿男女?” 宋三才嘴里塞着肉,没空搭理他,胡乱的点了点头。 李昭皱眉:“这妇人腹中胎儿,当真能一眼看出而不出错?” 咽下嘴里的肉,宋三才满足了咂咂嘴,这才理直气壮的说道:“怎么可能!” 李昭明显被宋半仙的理直气壮给噎了一下,不过少年时期的男神到底是男神这种生物,总是自带光环的,很快他就恢复了风度,问道:“我记得宋姐姐曾说过,自己在相术上从不说谎。” “没错。”宋三才点点头:“可是我也没有对她们胡诌啊,我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只不过这个胎儿男女,不能保证自己说的就一定对罢了。其实世间万物,谁又能保证自己全都看得透,说得清呢?相术亦是如此,若能全然不出任何问题,那恐怕只有真正的神仙做得到了。” 李昭看了下许久不见越发心广体胖的宋半仙,开口道:“那若是她们诞下孩儿后发现与你所说的情况相悖,又作何解?” 宋三才站起身来,信心满满:“放心吧,这个我还是十拿九稳的,万一出错,山人自有妙计。” 说完,宋三才伸手就准备去抓自己的小本本。 李昭又一次用嫌弃的目光制止了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了她。 青色的手帕上有一种干净的气息,淡淡的却很好闻,宋三才怔怔的接过来,突然有些想念师兄庄铭。 小时候,师兄也经常掏出帕子给她揩鼻涕来着。 然而现在,恐怕此生再会无期。 难得看到宋三才露出这种正常人的表情,李昭挑眉,却没有出声。 宋三才自己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用这块干净整洁的帕子擦光了手上的油渍,然后伸手拿回了自己的小本本。 这么一番动作,宋三才突然惊讶的出声:“啊,昭昭,你长高了不少呀!” 听到这个称呼,李昭一直云淡风轻的脸难得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然而宋三才实在想不出应该用什么古风的词语来形容,只能用一个更贴切的现代词语——doge脸。 他抽搐了一下眼皮,垂眸一言不发。 宋三才对他的doge脸视若无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还真是,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小孩子撺的就是快。看来你也是个高个儿,明年估计就要赶上我了。” 宋半仙这话明显是含酸捻醋的,身高是她一生的痛。 不过李昭却置若罔闻。 少女特有的馨香随着对方的动作一丝丝的沁入他的鼻尖。 因为角度原因,李昭面前正对着一对柔软的山峰。最近因为伙食变好,少女的身材越发的莹润饱满起来。 宋三才上辈子是个平胸,因此这辈子对于这方面格外的在意,在寂静的夜晚,还会一个人暗搓搓的按摩上一会儿,希望自己能向波霸看齐。不过天生基因限制,她这辈子怕是完成不了这个远大的梦想了,但一马平川变成了小笼包这种效果还是有的。 李昭的脸开始发烫了,他垂着眼眸,抬也不是,闭也不是。 从小受过的教育告诉他非礼勿视,哪怕这女人不检点,他也应该君子持身当正才是正道。但不知怎么,就是挪不开眼。 眼前少女特有的婀娜曲线就好似一幅线条美妙的山水画,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将手放上去,沿着落墨之处细细描绘、摩挲她的曼妙。随着她的动作,那美丽的曲线还在微颤抖动。 李昭的手指颤了颤,他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这段时间在李昭看来简直就是漫长的酷刑,而实际上却是很快就结束了。 偏生秦穆那个马大哈还上前来凑热闹:“对啊,宋姐姐,你看看,我是不是也长高了不少?” 宋三才回过头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点点头:“是啊,快来给我比划比划。”说着又要上手去摸。 李昭见她的举动,心中隐隐有怒气升腾,快步走上前去“啪”的打开了她的手,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已过及笄之年,更是要注重男女大防。” 见宋三才和秦穆都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李昭心里的火简直压不住的冒,他转头对秦穆厉声说道:“她不懂,你熟读圣贤书还不懂吗?日后这些都要注意着,莫要让旁人看了去说闲话。” “可是……”秦穆很想说,可是你刚才不也被摸摸头了吗?但看到李昭阴沉的表情,他还是识趣的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宋三才本想感叹一句小孩子真是小题大做,但思及这个世界的风俗习惯,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了。 虽然她在街上也能看到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相互玩耍什么的,但毕竟也是少数。更何况原住民李昭在这方面肯定懂得比她多,总不可能害了她不是? 李昭见这两货都老实了,心里才稍微舒坦了点儿,便放缓了语气说道:“年节降至,不如一同上街采买些年货罢。” 宋三才和秦穆纷纷来了精神,于是三人便落了锁,开开心心的出门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 春节在古代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此时虽然天气寒冷,但安陆城街上的气氛却是火热非常。 就和现代商场做促销一样,有时候那个气氛就让人情不自禁的有了购物的*。 于是在宋三才的疯狂扫货下,李昭和秦穆逐渐被堆成小山的年货给淹没不见。 这些年货将宋三才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让人看了就有一种愉悦的感觉。 不过这份愉悦却没有持续多久。 事实证明,李昭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 他昨天刚质疑过,若是宋三才出错怎么办,次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三人正在房间里用早餐时,便被拍门的声音给打断。 “有人吗?宋半仙在吗?你前不久不是跟我说我这胎是个儿子的么?如今为何生下来却是个女儿?!今儿个非得给我个交代不可!开门呐!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旁边倒是另外有男声小声规劝:“你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 第19章 无耻之尤 秦穆放下筷子,蹬蹬蹬的跑去开门了。 那是个衣着普通的妇人,身材颇有些圆润,一看就是刚刚生产完坐月子里狠狠补了一番的。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看两人的姿态应该是夫妻。 此刻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情绪颇为激动,一进门就开始朝宋三才嚷嚷:“你这是怎么看的!不是说我会生儿子吗?为什么生出来是个丫头片子!我可是一早就在妯娌间夸下了口的,这会丢脸可丢大了!” 这妇人刚一进内堂就开始吊着嗓子抹眼泪,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浮夸样子。 宋三才皱皱眉:“这位夫人,你应该知道,我从未说过自己看相能百试百灵。看相讲求一个缘,准与不准,都在一念之间。” 那妇人一听,颇有些恼怒,手上也带上了些许力气。她怀中的女婴似乎也因为挤压而感觉到了疼痛,开始瘪着嘴哭起来。 “闭嘴,你这赔钱货!”那妇人狠狠的咒骂了句,然后不耐烦的晃了晃手臂,冲宋三才嚷嚷:“那你给那些夫人怎么就一看一个准?你分明是嫌我钱给的不多根本不尽心!我不管,今天你不但得把当初我给的那一吊钱给吐出来,还得把我生这赔钱货的损失给补上!” 宋三才皱皱眉,不过很快便无所谓了——作为一个老江湖的她,出错虽少,但也是有的,这种时候碰上讲道理的主顾也能明白,毕竟大多数人都明白看相这东西哪能百发百中,她要有这本事,早就给自己铸个金身去庙里躺着等供奉了。 除了相术,风水亦是如此。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是机遇与风险并存,这些人选择了玄术这种有些虚无缥缈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标或是规避某样风险,自然也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但这世上喜欢斤斤计较的主顾也不是没有,因此有自己的一套脱身之计也显得尤为重要。 宋三才装模作样的摸摸下巴,掏出自己纪录的本本,说道:“是吗?那你便报上姓甚名谁吧,待我查验一下纪录,若真如你所说,那自然如你所愿。” 那妇人一听宋三才服软了大喜过望,连忙说道:“我和夫家都姓罗,家住安陆城西北的太平寨,我当时可是看见你往这上边写了的,现在可别不认账,说没给我看过相。” 现在娃已经生了,她当然不可能再塞回肚子里去,这若是能赚一笔,今年过个好年也是不错的。 宋三才哗哗的翻着自己的小本本,不一会儿便说道:“找到了,罗玉凤,今年三十有三,家住太平寨观音冲,今年的九月初九我给看的相,对是不对?” 罗玉凤连连点头:“没错。” 宋三才笑了笑:“罗夫人,你怕是记错了吧,我当日明明对你说的是,你此胎是个姑娘呢。” “不可能!”那罗玉凤愣了一下,随即反驳道:“你分明对我说我将会诞下麟儿!” 宋三才摊了摊手:“时日久远,夫人怕是记错了呢。说实话我自己也不记得何时给夫人看的相,但这纪录总不会出错,这上面分明写着生女。” 说着,宋三才将自己手中的小本递给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 “死鬼你快看看,我不识字你可是认识的,别让人忽悠了去。”罗玉凤扯了扯自家男人的衣袖,颇为不忿。 那男人仔细的端详了手中的白纸黑字,确实在罗玉凤的身份信息后一个硕大的女字不容辩驳。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中之物递还给宋三才,压低了声音冲自家媳妇说道:“哎呀你别说了,上面确实记载的你会生女儿!” 见丈夫看过纪录后都言之凿凿的样子,罗玉凤有点儿发愣,心中也开始打起了小鼓:莫非真是自己记错了不成?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月余的时间,她脑子又一向有些不好使…… 那男人见媳妇还是这幅顽石般的模样,顿时有些急了,扯着她说道:“闺女也挺好的,你看我这不是没说什么吗?咱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你何必和妯娌去攀比。她们儿子多,那是人家的福分,强求也求不来,你这样反而平白添了闷气!” 那罗玉凤垂着头,不说话了。 宋三才收起自己的小本本后方才不急不慢的开口:“二位还有什么疑问吗?若是没有其他事了……”宋三才比了个送客的手势。 那男人不好意思的冲宋三才点点头,而后拉着自己媳妇走出门去。 一场风波很快消弥于无踪,宋三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坐回了饭桌捧起白瓷碗——啧,粥都凉了。 秦穆作为这场闹剧的亲眼见证人,十分的好奇:“宋姐姐,真的是那位夫人记错了吗?” 宋三才看了一眼满眼兴味的秦穆,在瞟了眼一直在旁眼观鼻鼻关心完全没打算搭理他们二人的李昭,故技重施:“你猜啊。” 秦穆明显要比李昭那个死孩子捧场得多,他撑着脸想了半天,整张脸都快皱成了一朵小菊花,最终还是没有得出答案。 于是他用手肘推了推一旁存在感薄弱的李昭,问道:“阿昭你一向聪明,你觉得呢?” 李昭总算放下了自己的碗筷,看了一眼秦穆:“当然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秦穆一听这答案和自己一样顿时来了劲:“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何宋姐姐的纪录上却记载着那位罗夫人生女呢?难道是宋姐姐写错了?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错了她的……” 李昭看向宋三才。 宋三才也学着秦穆的样子用手肘撑着脸,好整以暇的挑挑眉,说道:“把你的猜测说一说呗,说对了有奖励哦。” 李昭掏出手帕不急不慢的揩了揩嘴角,方才开口说道:“自然是故意如此写的。” “故意?”秦穆满头问号:“那宋姐姐岂不是知道这罗夫人她自己会看错?这不对啊,很明显自相矛盾。” 李昭看着秦穆,颇有些无语。 穆哥果然是个死脑筋,不然当初也不会追着他们一路南下。只是近来生活安逸,平日里看着挺机灵一人,脑子愣是不开窍。 李昭叹了一口气:“自然所有的纪录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什么意思?”秦穆歪了歪头,转眼看到宋三才一脸坏心眼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懂了!说生男的纪录生女,说生女的纪录生男,算对了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不会来找,而算错了的人来找时却发现纪录和现状是一模一样的!这时候他们便只会怀疑是自己记错了!” 宋三才点点头,一副你总算明白过来了的样子。 秦穆兴奋的语调渐渐低下来,三观很正的小少年不禁有些犹豫,小声嘀咕道:“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奸诈了?” “奸诈?”宋三才摇了摇手指:“人在江湖飘,总得有后招。虽说万事皆因以诚信为本,但很多事情即使你尽力了也会招来无数麻烦,必然要为自己考虑好才行。” 秦穆一脸懵懵懂懂,而李昭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日他确实是受教了。 说实话,他一开始只是以为宋三才会胡扯一通糊弄过去,却没有想到这女人原来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这种做法虽然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将一场冲突化于无形。 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心眼儿却不少。 虽然他对这种心眼不予置评,但不得不说三教九流确实也有自己的一番生存之道,而且很多地方还颇有些可取之处。这种做法虽然在某些方面会引起反感,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手玩得相当漂亮。 今天宋三才的举动,可以说是给这位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 李昭从她身上,学会了无耻的重要性。 于是他笑着开口问道:“不知这猜对了的奖励是何物?” 见秦穆还在那里念叨“这样也可以”这类的话,宋三才两三口干掉了自己面前的粮食,说道:“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现在咱们有钱,姐姐在年夜饭之前请你们吃顿好的!”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见吃的秦穆也不念叨了,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好呀,就用我们昨天买回来的那些材料做吗?” 宋三才挽起袖子,颇有要大干一场的阵仗:“没错,来来来,都来给我帮忙,过年总要有点年的喜庆不是?” 说完,宋三才又想起什么似的,冲李昭说道:“你的字写得好,重新写一副对联贴门口吧,之前买的那一副现在想来觉得不甚喜欢,红纸我昨日已经买了,堆在你房里呢。” 家里一下就忙碌了起来,颇有了几分过年的火热味道。 第20章 辞旧迎新 月余不见,李昭的字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虽说风骨犹在,但在铁画银钩的转折之处,却多了几分温润如玉之感。就好似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被流水抹去了尖锐,变得隐忍而圆滑,但内里还是一般的坚韧。 年三十当天,宋三才拿着这幅对联,倒是有些对李昭刮目相看了。 她伸手拍拍李昭的肩膀:“不错,赶紧去贴上吧,今晚咱们吃火锅!” 李昭皱眉:“火锅是何物?” “呃……”宋三才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就是……古董羹?” 火锅在古时曾被称为古董羹,因为在食材投入汤底时会发出咕咚的声音,只是不知这大魏朝如何称呼。 听到这名字,秦穆倒是明白是何物了,开心的说道:“好啊!以前在京城,每次天气一凉,家里总会弄这古董羹,有时候李叔兴致来了,还会饮酒赋诗……”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还小心翼翼的偷瞄了李昭一眼,见李昭没什么表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许是正应了《问刘十九》这首吃火锅的诗,倒了傍晚,疏疏落落的小雪便下了起来,很快地面上就铺上了一层白纱。 李昭点亮烛火,屋子里瞬间就亮堂了起来,橘红色的灯光打在窗纸上,又将贴上去的年画映衬得格外红火喜庆。 这是他双亲亡故后,过的第一个年。 有整洁的房屋,干净的烛火,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穆哥,还有一个……不知道如何评价的家伙。 窗外的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有些晃神。 正当这时,宋三才捧着一个大锅晃悠悠的进来了,嘴里还招呼着:“让开了啊!别被烫到了!” 哐当一声,稳稳的将大锅放在了炉子上。 沸腾的汤底翻滚出一阵阵浓郁的香味,虽然是清汤,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清澈的白汤看起来和白水没什么区别,但却是用大骨熬成,宋三才还听取秦穆的建议在里面撒上了些许菊花花瓣,别有一股幽香浑然天成。 冬日里用于涮菜的品种自然不如现代那样种类丰富,但胜在天然新鲜,宋三才为此还特意去屠夫那里买了几两上好的猪脸肉,花了她不少银钱,心疼不已。 猪脸肉据说是猪身上最嫩且有嚼劲的那块肉,用滚烫的清汤烫、涮、滚、蘸之后便可以入口了。 宋三才特意将芝麻磨成了酱,而后放了些醋和蒜蓉进去,再点上几滴香油,做成了简易版的味碟儿。 将烫熟后的猪脸肉裹上一层浓稠的麻酱,肉类的鲜味和浓香在嘴中伴随着火热的温度迸裂开来,宋三才一边哈着气一边忍不住的快速咀嚼,好不容易咽下去之后还不忘夸赞一句自己:“姐姐我果然是好手艺呀。” 这次无论是李昭还是秦穆都没空附和或是拆台了,个个都运箸如飞,烫食材的手艺无比娴熟。 热腾腾的白气在厅堂中蔓延开来,带着香味和火热的声响,逐渐向门外散去。 吃完了古董羹,宋三才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鞭炮,困在了木棍上,冲二人说道:“你们谁来举着,谁去点火?鞭炮一声响,去年的霉运就全都飞走啦!” 纷飞的雪花完全没有阻挡宋半仙炸鞭炮的热情,虽然这个年代的爆竹完全没有现代的多种多样,但宋三才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这样的霹雳声来扫一扫自己去年的奇葩遭遇,如果这一声声的爆竹把她炸回到现代那就更好了,当然以上纯属做梦。 李昭抱着手倚在门边,看着秦穆蹦蹦跳跳的嚷嚷着:“我来我来!”然后冲过去举着那根绑着鞭炮的木棍冲他晃悠。 李昭是真的不想过去跟他一起丢脸,奈何宋半仙手上空了之后就过来拉扯他,他只有无奈的走到院子里,点燃了爆竹。 “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起,配着宋三才和秦穆开心的叫声,李昭觉得这个年过得简直是闹腾到了极点。 雪越下越大,在隐隐的月光中似乎能看到一片片鹅毛洋洋洒洒的飘落,那两个傻缺似乎还在商量明天堆雪人的相关事宜。李昭这么想着,嘴角带起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过年方式,这宫廷也自有宫廷自己的一套年节套路。 尽管是飘雪的寒冬,大殿中却是温暖如春,一缕缕轻烟从暖炉中袅袅升起,令人心旷神怡。 身着轻纱软缎的舞姬在大殿的中央扭动着她们纤细的腰肢,有不少年岁小的都眉目含情,颇为大胆的在水袖舞动的间隙中看向了皇帝下首的俊美男子。 据说,那是离京多年的陇西王呢。若是能被陇西王瞧上,哪怕是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妾,也是一步登上枝头了呀,总比在这宫里做那些大腹便便的贵人的玩物要好,起码陇西王长得如此英俊,看上去就赏心悦目。 陇西王杨叔锦是天子幼弟,天子登基后便被封王前往陇西封地,西守阳关为国尽忠,非诏不得还。 与常年在宫中锦衣玉食慵懒度日的天子不同,陇西王常年在军中以身作则,为边关军民所爱戴。大漠经年风沙的磨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英武而刚毅。 他坐在那里,就仿佛一杆□□,摈弃了狼烟烽火的喧嚣,却依然笔挺不曲。 当年的陇西王西去时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郎,一别经年,却是物是人非。 “老幺,这么多年没见,为兄差点都没认出来你。”高坐明堂的天子杨叔惠举起桌案上的金樽,冲陇西王说道:“这大过年的,咱们兄弟也像那寻常百姓一般,喝个一醉方休才好啊,哈哈哈!” 天子虽这么说,但谁人敢当真呢?况且他这皇兄,一向是喜怒无常。 陇西王果断站起身来,冲皇帝行了一礼,声音铿锵:“谢陛下。”而后才虚举起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 “啧,”皇帝摇摇头,作出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老幺你就是爱讲究这些虚礼,没意思,没意思啊!” 陇西王低头称罪,而后敛袍入座,一言不发。 皇帝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说道:“唉,朕真是老了,晚上睡不好,这头痛是越来越严重了。” 说着,他复又看向下首的陇西王,感叹道:“老幺你正值而立之年,正是男儿的大好年华,整日里这般暮气沉沉有甚乐趣可言,倒不如皇兄送你几个美婢,人生嘛,还是及时行乐为好。” 说着他拍拍手掌,便有几位身段婀娜的美人儿从偏殿缓缓走出,行至陇西王面前后福身行礼,声音娇嗲得如同刚破壳的黄鹂鸟:“王爷万安。” 这几位美人都身着桃花色的长裙,广袖流仙,眼波流转,看起来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娇媚不已。大殿中不少纨绔子弟看得眼睛都直了。 陇西王总算抬眼看了这几位绝色美人一眼,倒也没有推拒,站起身来拱手谢过皇帝。 皇帝笑眯了眼,满意了。 就连一旁端坐的皇后也捂嘴笑道:“皇上总说陇西王不近女色,人生过得毫无乐趣,现在看来却是皇上又在埋汰自家弟弟了呢。” 皇后身着金丝绣线凤袍,长裙逶地,发髻高耸,头上的金步摇和凤钗在烛火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辉。这玩笑话虽说得随意,却丝毫不损她的端庄。 皇帝哈哈一笑:“皇后说得没错,看来是朕平日里太不关心弟弟了,早知如此就应该一早给他送些美人过去,恐怕现在老幺也不至于膝下空虚。” 陇西王露出一丝苦笑:“皇兄皇嫂可别埋汰臣弟了,臣弟整日里跟兵营里的那些个大老粗混在一起,着实怕自己唐突了皇兄赐下的美人,如此岂不是罪过?” 皇帝摆摆手:“这说的哪里话,咱们兄弟情谊,哪是这几个女人比得上的。” 说完这话,皇帝的头似乎又开始疼痛起来,他皱了皱眉,用手掌抵住眉心,撑在桌案上。 一旁的内侍见势不对,赶紧递上一瓶药丸和着温水伺候皇帝服下。 待药丸入腹,皇帝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冲陇西王说道:“最近整夜里睡不好,头痛不止,不比你们年轻人呐。” 陇西王仔细瞅了瞅皇帝的脸色,见他不像在开玩笑,连忙说道:“皇兄近来生活起居可有什么异常?” “能有什么异常,难不成还是近来宫中兴修宫殿,冲撞了哪路神灵不成?” 陇西王听得此言,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因土木之故,臣弟近来偶得一精通风水堪舆之术的异士,不如让他进宫为陛下察看一二?” 第21章 不出所料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奇道:“哦?这宫殿兴修之前也是特意请了风水道士前来指点的,老幺你手下的这人当真本事如此高段,还能强得过三清观的得道高人们?” 他这弟弟最是谨慎不过,若不是对此人有十足的信心,怕是也不会轻易说出这话。 陇西王微微颔首:“若是皇兄同意,改日臣弟便带他进宫觐见,若是能为皇兄解忧那是再好不过了。” 皇帝示意身后的宫女给自己按摩起来,放松了片刻后方才开口:“也行吧,朕真是被这头痛折磨得没了法,但愿你口中得那位异士能解了朕的烦忧罢。” …… 陇西王从宫中出来时,已是深夜。 鹅毛般的大雪给整个京城都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棉被,人踩在雪面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宁静的夜空里听起来颇有些意境。 等候在宫门口的随从蒋圻一见着陇西王出宫门,立刻牵着马迎了上来。 陇西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爱马,引来马儿伸出舌头细细舔舐他的掌心。陇西王拍拍它的脖子,冲蒋圻说道:“本王今个儿不想骑马,走吧,步行回府。” 蒋圻在心里嘀咕王爷不知道又发什么疯,但也只是点头应是后便牵着马跟了上去。 陇西王不急不慢的散步回了府邸后冲蒋圻吩咐道:“去把庄先生请来。” 虽然很奇怪王爷为何这么晚了还要去唤庄先生过来,但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心腹,他还是照做了。 这庄先生是约莫半年前突然出现在陇西的,据给王爷养马的小厮肖云回忆,那一日天昏地暗,飞砂走石,天地尽头一声惊雷,庄先生就帅气的砸到了王爷的爱马上。 英武雄壮的四蹄乌本来在安逸的吃草,时不时还优哉游哉的甩两下尾巴表示马生幸福莫过如此,却不曾想祸从天降,莫名其妙的被砸断了优雅修长的马脖子,挂了。 这个从天而降的,就是庄先生。 虽然对于四蹄乌而言庄先生是祸,但对于他们陇西王府而言,却是大大的福星哇! 在排除了细作的可能性之后,王爷欣赏庄先生的才干,便效仿古人三顾茅庐敬才之心,待庄先生如座上宾,一番促膝长谈后二人惺惺相惜,恨不得抵足而眠才好。 后来一介布衣的庄先生就成了陇西王府的门客。 原本阳关那边有一段城墙不知为何修了塌、塌了修,反反复复,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也这段残缺的城墙战时夺去了无数边关将士年轻的生命,王爷为此已经头痛了不是一年两年。 可庄先生只去那城墙上看了几眼,后指示兵士在几处插了些许幡旗,这后来修好的城墙就再也没有出过问题! 这一手可是把军中叫嚣的大老爷们震得一愣一愣的,再也不敢偷偷在背后喊庄先生小白脸了。而且事后证明,庄先生的身手也是了得,别瞅着他身材颀长单薄,实际上打翻那些兵油子完全不成问题。 从此王府军队上上下下莫不是对庄先生心服口服。 而如今庄先生都要去面圣了呢。 这么想着,蒋圻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和陇西王一夜的秉烛夜谈后,次日天没亮,蒋圻就奉命陪同庄先生一起,前往宫门口候命。 过年是学生们休沐的日子,皇帝也不例外。 更何况杨叔惠也不是一个会在假期早起批奏折的明君,自然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方才传召二人。 庄先生与蒋圻被内侍直接带到了御花园。 打理御花园的也都是能工巧匠,居然能在万物消弭的冬季将御花园整得繁花似锦,宫中的贵人们偶尔也愿意披上毛皮大氅,带上暖炉出来透透风。 不多时,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此刻皇帝正站在水边的凉亭中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鱼食心情颇好的喂着池塘中的鱼儿。 这池塘也是精妙,在如此寒冬腊月里居然也没有结冰,享受着温暖的鱼儿们纷纷冒出头来,争先恐后的抢夺着食物,时不时还溅起水花点点。 二人立刻跪下行礼。 皇帝转过身,颇有兴味的打量了他们片刻,开口问道:“平身吧。朕听闻先生对于风水之术相当精通?” 庄先生拱手说道:“草民庄铭,陛下谬赞。” 若是宋半仙在此处,听到这个很酷炫的名字定是要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看人家庄铭,这名字一看就是标准的言情剧男主角的名儿嘛。只可惜这名字是人家过世的父母取的,她也羡慕不来,只是幼时曾经在心中暗搓搓的诅咒,希望老道士给他改名叫庄大宝或者庄二蛋之类的,好和三才这种*型女主名凑成一个加强排。 想要庄铭改名的愿望宋半仙估计此生都无望了。 “庄先生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不少。”皇帝奇道。 庄铭此刻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弱冠青年,也是返老还童了十岁的样子。 他就站在冬日的花团锦绣中,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皇帝也没指望他搭话,漫不经心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闲言少叙吧,朕想看看庄先生的本事。” 庄铭环顾四周,雪花调皮的飘落在他的眉睫之上,顷刻便融成水滴,带上一片雾气,让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不多时,他便开口道:“可否容草民去陛下近来起居之处一观?” 皇帝挑眉:“准。” …… 宋三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师兄居然已经混到可以觐见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地步,如果她知道,一定会觉得相比之下混迹于孕妇圈的自己,师兄简直光芒万丈有木有。 但再不济,日子总是要过的,何况如今的小日子在没有雄图野望的宋半仙看来简直棒。 元宵节过后,她便送李昭与秦穆回了书院。即使有些舍不得,但毕竟县试府试在即,轻重缓急总是要分清楚的。 事情果然如张以炯所料,到了二月,李昭与秦穆不出意外的通过了县试,顺利取得了前往府城参加府试的资格,其中李昭还是县中头名。 一听二人要前往府城参加考试,宋三才二话不说给大门落了锁,拿起包袱就准备一同前往。 宋半仙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得了孩子依赖症,她只是为了去府城观光旅游好么? 宋半仙想了想,还是决定走之前给夫人们道个别。 众夫人一听,简直心花怒放——太好了,这段时间她们的钱袋终于可以饱满起来了。 虽说宋半仙的马吊事业到了后半截就被强行扼杀,但也不能完全不让人上场是不?而且有时候差个人什么的也难免,有个能凑角的人自然是好的。 可能是被压抑得狠了,宋半仙只要难得的上场一次就会大杀四方,夫人们纷纷悲伤掩面而泣。 是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众夫人做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而后手帕挥的飞快——再会了啊! 天知道她们有多久没有打过新首饰了,这对于生□□美的女人来说怎么能忍? 唯一真伤感的也只有与宋三才交情不浅的柳芙蓉了,她拉着宋三才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一个女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加注意云云,这才换了个话题。 “……夫君他本来也是想前来相送的,奈何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要派钦差下来巡查水患过后各地的情况,近来县衙那边可真是忙成了一锅粥,连饭都不能准时用。本来我在后院就空虚无事,平日里有你相陪时间倒也好打发,现如今你也要走。”柳芙蓉拿起帕子揩揩眼角,无不抑郁的说道。 宋三才有些惊奇,不都传言说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常日不理朝政也是有的,怎么今日倒巡查起水患善后,颇有明君之风了? 柳芙蓉明显读懂了她的表情,表情诡异的凑上前去,附在宋三才的耳边说道:“我这里倒有些小道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朝廷为赈灾拨下来的钱款,都被以户部尚书为首的官员们层层的盘剥了去,皇上哪里能容忍自己的钱费了他人的私囊,定然是要彻查的。” 说着,柳芙蓉还故作神秘的指了指上方,低声说道:“听说咱们这江陵府的知府大人,手伸得也不少呢,此时已是自顾不暇。据说这次的钦差来头不小,府城那边可能要倒下一片呢,咱们下边的人,自然更是要警醒一些。” 柳芙蓉既然如此说,恐怕那知府大人这次是真要倒霉了,不然以柳芙蓉谨小慎微的性子,怕是不敢议论丈夫上官的是非。 宋三才也给她捧了个场:“若是这般,也是功德无量。” “而且啊,据说这次的清洗的起因,还颇有些传奇呢。” 第22章 风水大师 柳芙蓉故作神秘的说道:“我听说啊,这事还是因一个风水先生而起,还算你的同行呢。” …… 皇帝在应允庄铭后,便唤来一个小黄门:“你带这位庄先生去朕的寝宫一观。” 小黄门低头应是,正欲带路。庄铭却并没有挪动脚步:“陛下近来留宿的,恐怕不是自己的寝宫吧?” 皇帝原本已经转过身去继续逗弄他的龙鱼们,听闻此言投放鱼食的手顿了顿,又一次转过身来。这次的态度明显不像刚才那般随意了,他盯着庄铭的眼睛,答道:“没错,朕最近常宿于楚充媛的兰心阁。怎么,难道这有什么不妥?” “妥与不妥,草民需要亲眼一观才知究竟。” “大胆!”皇帝一声怒喝,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霎时瑟瑟发抖的跪了一地。 天子喜怒无常,高兴时随手赏下价值连、城之宝,愤怒时就地杖毙也是常事。这姓庄的当真大胆,身为外男,居然提出了进入妃嫔寝殿的要求,当真无礼。 果然,皇帝面带震怒的看向庄铭:“你可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草民自然知道。”庄铭拱手:“只是这看风水如同治病,若是不能望闻问切,找到病根,其余的都是枉然。” 皇帝面色阴沉不定了好一会,摆摆手道:“充媛身为九嫔之一,让你进去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朕可以唤来内宫中善于作画之人将寝宫之内诸多摆设一一画下让你一观。” 天子震怒,庄铭却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早就料到皇帝会作此反应,微微笑道:“自然可以。” 皇帝吩咐下去之后,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凭栏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咽下一口茶水,开口问道:“庄先生是何方人氏?” 庄铭听到这个问题,微微晃了晃神:“草民……就是陇西人氏。” “陇西?”皇帝放下茶盏,坐回了凉亭中的椅子上,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眯了眼睛随口说道:“坐。想不到陇西那穷苦之地,竟能养出庄先生这般丰神毓秀的君子,倒真是让朕有所改观。” 庄铭也没有推拒,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陛下谬赞。” 宫中到底是人才济济,皇帝看似漫不经心的和庄铭聊了一会儿,那画像便已经呈了上来。 皇帝摆摆手,示意小黄门将图纸直接拿给庄铭。 庄铭却并未接过,而是对皇帝说道:“请陛下先行查看一番,图纸是否有与寝宫不同之处?” 皇帝接过画像看了好一会方才开口说道:“并没有。” 庄铭这才接过图纸细细端详了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加上庄铭凝重的脸色让坐拥天下的皇帝都开始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做人活到他这个地步,什么都有了,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出状况,不能真的做到万岁万岁万万岁。然而偏偏是身体这方面,半点不由人。 就在皇帝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庄铭突然开口问道:“请问陛下,这面刚好放置在门口的屏风是什么材质的?” 皇帝歪了歪脖子看向图纸,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开口说道:“似乎是……羊脂玉?” 他身旁的大太监王显赶紧接口道:“没错,就是羊脂玉。” 天家当真财大气粗,放置在寝殿里的屏风都是由一大面光洁莹润的羊脂玉制成,如此奢靡作派,只能让人惊叹。 庄铭听闻此言,放下手中的图纸,叹了口气道:“草民私以为,这问题就出在这面屏风上。” “怎么?难道此处不能摆放屏风?”皇帝摇摇头,打量庄铭的目光带上了几分狐疑:“宫殿在布置之时皆是请高人相看过,在此处摆放屏风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不是。”庄铭指着图纸说道:“屏风的位置确实绝佳,将祥和之气聚于内室,福禄寿盈满宫室,当真极好。但问题出在材质上。” “材质?”皇帝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王显,朕记得当初这屏风是朕赏给楚充媛的。这可是你从朕的内库里挑出来的。” 太监王显心中暗暗叫苦,哭丧着脸说道:“陛下啊,您说楚充媛喜爱玉,让奴才挑个大件儿给她,奴才哪里敢以次充好,这绝对是最上等的羊脂玉。” “陛下。”庄铭摇摇头:“草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屏风的材质出了问题。” 皇帝都被他弄晕了,颇有些不悦的开口说道:“庄先生何必故弄玄虚,赶紧说正题吧。” “陛下请看。”庄铭将图纸平铺在石桌上,指着屏风斜前方的某处说道:“问题出在这里。” 皇帝定睛一看,那里摆着一面衣冠镜。 “镜子?怎么,有不妥之处?” “没有啊陛下,当初三清观的道人们说了,这镜子并没有朝向门口而是朝向室内,不会将祥瑞阻绝了去,同时进入寝殿的人能在走过铜镜时整理自己的衣冠,将晦气都给祛了,不会带入殿内,位置是顶好的”那大太监王显鄙夷的看了一眼庄铭,赶紧开口澄清:“庄先生,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啊。” 庄铭冲他微微笑了笑,情绪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开口说道:“这镜子和屏风,单独来看确实都是极佳的风水摆设,但合在一起却是大大的不妥。想来当初帮忙察看风水的高人们也没有进到寝殿中去吧。” 王显想了片刻,犹豫的说道:“没错……确实是这样。” 说完偷偷瞟了眼皇帝,似乎怕他生气,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宫里的规矩,外男哪里能随便进出妃嫔寝宫。” 皇帝瞪了王显一眼,有些尴尬的说道:“好了不说这个,既然这两样东西的摆放位置都很好,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陛下的玉屏风,自然是光滑可鉴人吧?”庄铭开口问道。 “可不是?这羊脂玉是从昆山那边挖出来的,当地的官员一见这宝贝就立马送来了皇宫。此等祥瑞之物,自然只有九五之尊的陛下才配得起。”王显颇有些自得的夸耀道。 庄铭似笑非笑:“可问题就处在这里。这面屏风因为材质太好太光滑,反而起到了镜子的作用。试问在门正对的方向摆一面镜子是什么效果呢?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恶。然而这镜子若是摆在了正对门口的方向,却是将室外的财气、人气都隔了开去,一个不好还会造成冲煞。” 庄铭移动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一旁的铜镜处:“加上这面镜子更是糟糕,原本这镜子的作用是祛秽,可陛下你看看,人刚一进来正对着的是这面屏风,已经起到了一次祛秽的作用,这污秽被弹开去后其中有一部分却又通过斜对着屏风的镜子给折射进了屋内。而后这进去的秽气阴气又因为玉屏风的阻挡出不去。再加上玉本就主阴,原本陛下身为阳刚男儿正好阴阳调和,但坏就坏在室内每日都有秽气阴气,萦绕在屏风周围更是助长其气焰。” 庄铭顿了顿:“常年居住在这样一个阴气缭绕的房间里,哪里有不头痛的道理。陛下若是再住得久一点,不止是头,恐怕龙体各处都要欠安了。草民斗胆猜测,陛下的头痛应该是在长期留宿兰心阁后五天左右开始的。” 皇帝虽然没太明白庄铭所说的“折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庄铭的手指勾画出的线条,哪里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面色阴沉得都快要滴出水来。 他不悦的开口冲王显说道:“你去御医那里察看下朕的头痛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然后找人查阅一下朕频繁开始留宿兰心阁的日子。” 王显应是后赶紧退下,凉亭中陷入了难熬的沉默。 不多时,他便返了回来,看庄铭的眼色都不一样了,脑门上直冒汗,有些忐忑的说道:“回禀陛下,您的头痛之症,正是在留宿兰心阁后六日开始的。” “啪”的一声,皇帝震怒的摔了自己手中的瓷杯,冲王显吼道:“那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朕把那件屏风给扔了!” 庄铭赶紧抢先说道:“陛下且慢,若只是如此,陛下的头痛之症应该不会如此强烈才对,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只是……” 皇帝此时已是信了庄铭的本事,见他开口倒是平缓了气息:“庄先生果然是高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 “草民还是必须进入娘娘的兰心阁才能一探究竟。” 这次皇帝却没有如之前一般发怒了,而是坐下来沉思良久,到底还是自己的安危占了上风。 “准了。” 第23章 千里陵 庄铭是竖着进兰心阁的,却有人横着出来了——当然不是他自己。 兰心阁的玉屏风,每日都有宫女细细涂抹上特制的香料,皇帝每日来后闻着舒爽不已,以为只是殿内的熏香,还曾因此夸奖楚充媛蕙质兰心。 这香料确实有不凡之处,不但能让皇帝在床笫间如鱼得水,更可怕的是,它能让人上瘾,久而久之对身体自然是有害无益。 楚充媛入宫已久,初时只是平平,近些日子以来却异军突起,让后宫诸人频频侧目,却未曾想居然是依靠药物固宠。 皇帝得知后震怒得无以复加,当场摔了手中的名贵茶盏:“把这个贱人给朕拖下去!彻查!她的这些脏污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弄进宫的!” 这一查,就从后宫牵涉到了前朝。 楚充媛来自江陵府,和户部尚书之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那些个禁药也是由尚书夫人一手牵线搭桥送进大内深宫。 户部尚书的手脚一直不干净,这火烧到他身上后自然就扯出了其它猛料。 具体细节如何,就只有当日金殿议事的几位知道了。但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皇帝派出了钦差到水患一带巡查,尤以江陵府首当其冲。 …… “反正大概事情就是这样了。”柳芙蓉一脸兴奋的冲宋三才说道:“你说这风水之术也当真玄妙,居然连龙体欠安的原因都能找出来。而且据传言,这位风水先生可是长得如同潘安再世,不少京城贵女都倾心不已,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呢。” 宋三才虽然很想吐槽柳芙蓉你又没见过你说得一脸神往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一个有妇之夫在这里花痴你家大人造吗之类的,但想到柳芙蓉已经是一个肚子很大的孕妇还是老实的收回了自己恶毒的话语。 想了想,宋三才为了不冷场,还是接了一句:“我师兄也是干这行的,风水之术确实神奇。”而且还很赚钱。 尤其在现代,风水师和看相的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啥叫看相的?喏,你走大街上往公交车站附近一看,蹲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张脏兮兮的八卦图纸,戴着个墨镜的老大爷,那就叫标配,这是宋三才的人生写照。 啥叫风水师?港剧看过没?不是西装革履就是唐衫汉服,出入于各大豪门之间被奉为座上宾,为富豪们的豪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这是庄铭的人生写照。 所以说同样是玄术协会成员,内部分支的经济能力差别也是很大的。 在现代的宋三才与其说是被处于半隐居状态的瘸子老道士养大,倒不如说是有了独立能力后的庄铭靠自己的本事将这一大一小两只寄生虫供养起来的。 庄铭只比她大五六岁,但简直就像她的半个爹。 柳芙蓉的好奇心果然一下就被勾了起来:“三才你还有师兄?” 宋三才心想我何止有师兄,我师兄也是个帅比。嘴上却答道:“嗯,他便是继承了师傅的风水堪舆之术,很是厉害。” “哦?三才你师兄现在在何处呢?为何没有与你与阿昭一同前来安陆?” 宋三才愣了愣,半晌方才开口说道:“我与师兄,在路上走散了。” 柳芙蓉自觉有些失言,赶紧掩嘴笑道:“这么说三才你的师门可真是人才济济,看看你师弟阿昭,小小年纪却颇有君子之风,夫君经常对他赞不绝口,怕是对他的喜爱都在我之上了,连我都好生嫉妒。” 宋三才听到前半句本来都已经飘飘然了,结果发现美人根本不是在夸奖她而是在赞许李昭那个小兔崽子,顿时有些无力,挥挥手说道:“哪里,我师兄小时候可不是李昭这副样子,他小时候是个泪包。” 此时,远在京城的庄铭本在轻轻擦拭陇西王赠予自己的宝剑,突然手一抖,剑锋一斜,寒光一闪,差点儿划上手腕含笑九泉。 蒋圻:“庄先生你怎么了?” 庄铭:“……”他也很想知道怎么了。 送走了柳芙蓉,次日宋三才就和家里的两个小的前往了府城江陵。 江陵城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自古有四方通渠之称,这般繁华的大都会自然不是安陆可比。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由此诗便可看出江陵的广袤繁盛。 尤其是近来府试举办在即,江陵府各地的读书人齐聚江陵城,街头各处都是身着儒衫或是手拿书卷的莘莘学子。 宋三才本以为她家的两个小家伙十二三岁的年纪来参加府试已经算是神童了,为此还沾沾自喜了许久,却没曾想还看到了不少看起来连十岁都没有的小屁孩在河岸边的柳树下摇头晃脑的吟风诵月,直让宋半仙惊叹自己的孤陋寡闻。 因为在江陵府呆的时间不久且近来手头宽裕,宋半仙便找了一家相当不错的客栈用于这些日子的落脚之处。 安陆离江陵并不算远,因此他们一行三人倒是算来得早的,小二一见李昭和秦穆读书人的打扮便迎了上来,热情的招呼道:“二位是来咱们江陵参加府试的吧?” 宋三才迫不及待:“是啊是啊!” 小二:“咱们客栈每到府试时候都会对读书人有特别的优待,几位这是要住店?” 宋三才心花怒放:“是啊是啊!” 小二:“咱们客栈里对各县的前三名还提供免费的食物酒水,不知二位公子县试成绩如何?” 宋三才越俎代庖:“喏,他是安陆县的头名。” 李昭:“……” 小二抽了抽眼角,冲李昭说道:“还请公子报上姓名。” 宋三才有荣幸焉:“啊,他叫李昭。” 李昭忍无可忍:“……你闭嘴。” 宋半仙明显是初进江陵兴奋过头,老实的闭上了嘴。 李昭和秦穆刚一进自己的房间便开始闭关温习,只有宋三才这个大闲人睡了一觉之后精神饱满的出门逛街了。 宋三才的爱好很广泛,从成衣铺子到杂货店,无一不是她喜爱涉足的地方。 她正在一家店铺里挑选些用作打发时间的零嘴儿,却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疑问:“宋半仙?” 宋三才回头,看到了一个面熟的妇人。 “啊……你是……”宋三才想了好久:“你是之前张府的那位……” 他乡遇故知总是让人欣喜的,冯婶子神情有些激动:“没错,我是冯婶子,就是辟芷同乡,之前在张大人府上做事的。” 宋三才冲她点点头:“冯婶子怎么会在此处?” “嘿,这就说来话长了……”但从冯婶子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个说来话长很是让她欣慰。 宋三才当初给她看相时断言她的儿子没事,何止是没事,没过多久,她的儿子便寻来安陆了。张以炯夫妇为人和善,自然是不会为难人家母子团聚,何况冯婶子这些年也算是尽心尽力,便将她的卖身契交换于她,让她随儿子离开了。 据说冯婶子的儿子年余前发了一笔横财,便从家乡搬来了江陵城,阴错阳差从同乡处听到了母亲的消息,便有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看冯婶子说得眉飞色舞,言语中对自己的儿子自豪不已,宋三才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还是决定不说丧气话了。 冯婶子明显就不在意宋三才是否搭话,她只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江陵难得碰到一个认识的,心中的话语需要倾诉罢了,宋三才不说话,她更是乐得自己说个不停。 冯婶子的一片慈母之心到底在脸上表露无遗,那样的慈爱让人动容。宋三才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开口道:“婶子,你近来要注意,我观你是命犯小人之态,子女宫的颜色也是晦暗不明,还是小心些为妙。” 听到此语,冯婶子颇有些扫兴,她甩了甩自己的帕子,有些生硬的说道:“我一个老家伙,有谁会想着来算计我呀。” 说完这话,她觉得宋三才也是好心,这般生硬似乎有些不妥,便支支吾吾的搪塞道:“唉,还是谢谢了啊,不说了,我要急着买点儿菜回去,我家住在前边的期思巷口,有空来找我串串门啊。” 说完便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而与他们同时到达江陵的,还有朝廷的钦差。 江陵府的知府多年在江陵的经营让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对朝廷的钦差原本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只要他小心谨慎一些,以自己的势力,他们能查出个什么来? 但此次的钦差根本不是如同表面上宣布的由刑部、吏部、户部官员共同组成,背后还来了一位大人物。 第24章 做贼心虚 不论江陵知府的日子有多么水深火热,府试还是如旧举行,只不过原本应由知府担任的主持却换了人。 而这个人,正是当朝太子杨煜。 太子在这里,谁还敢再争当这府试一把手的位置?自然是将这位爷给推了上去,把本来没这个打算的太子弄得哭笑不得。 此刻杨煜正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桌案上堆得厚厚的试卷,只看了几眼就已经快要丧失了兴趣。 一旁的侍从倒是颇有眼色,端上一盅茶后低声说道:“太子殿下,这小小府试的试卷哪里值得您亲自查阅,不若早些歇下吧。” 杨煜摆摆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朝中哪一位大人不是从县试府试一步步走来的?孤倒不是小瞧这些参加府试的学子,因而才想看一看他们的试卷。只是偌大的一个江陵,居然没看到几份让孤眼前一亮的试卷,着实让人有些失望。” 那侍从能跟随太子出行,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当下说道:“不如太子殿下先行歇息片刻,近来处理江陵知府之事您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臣来替您挑出这字写得好的,等您醒了再细细查阅如何?也省得浪费您的精力和时间。” 杨煜揉了揉太阳穴:“罢了,孤再看几份吧,若是还是这般不堪,便索性不看了。” 说着,杨煜拿起了手边的下一份试卷。 “咦?”杨煜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呼:“不错不错,总算看到篇顺眼的了。” 太子说这份试卷顺眼,那还能有不好?听到消息的官员们自然是纷纷附和,便点了这份试卷的主人为此次府试的头名。 待到拆封试卷时,杨煜还特意留意了一眼那张试卷的名字——李昭。 杨煜顺口问了一句:“这李昭是江陵哪里人?” 一旁随行的官员早就有所准备,听得太子此问立马回道:“此人来自安陆县,师从碧山书院,乃是安陆县县试的头名,今年也只是年方十三。” “哦?”杨煜挑眉:“这般年龄便有如此学问,当真难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在江陵府的官员心里,这李昭可是入了太子的法眼,日后可要多留意才行哪。 李昭一行人在府城一直住到了放榜之日。幸运的是,无论是李昭还是秦穆,都顺利的取得了童生的身份。 李昭是太子钦点的头名这个消息不知怎么不胫而走,登时在他下榻的客栈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不少住得近的学子都纷纷跑来套近乎。 李昭苦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和他们虚与委蛇,心中却早早将归家提上了日程。 晚间宋三才听到李昭的想法后奇道:“什么?你要回去?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直留在府城直到参加完院试呢。” 李昭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我的身份……还是小心为上。倒不如养精蓄锐,等风头过了再参加院试也不迟。更何况,把基础扎稳点再来总不会错。” 这个决定让原本打算长留府城一段时间的宋三才失望不已,但她也明白李昭考虑得甚是周全,只好无奈的拎着自己的小包包和他一起踏上了返回安陆的路程——她连凳子都还没捂热呢,就要回去了。 这次归来虽算不得衣锦还乡,但也算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 安陆乡间的百姓许多弄不清读书人那些个复杂的考试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他们倒是清楚得很——宋半仙家那个小伙子,连太子殿下都说好呢!太子是谁?那是未来的皇帝呀! 老百姓们对皇族总是有种莫名的敬畏和崇拜之情,这种情绪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了李昭的身上,然而这种情绪还在某种程度上直接转化为了实际行动。 近来,来宋三才的宅子提亲的人可不少——别误会,不是给李昭,而是冲着宋半仙来的。 会出现这种情况连宋半仙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其实也不难理解,李昭年纪尚小,还远没到能娶亲的年纪。但宋半仙就不一样了,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子,就代表着能够谈婚论嫁、生儿育女了。 更何况宋半仙赚钱的本事那在安陆县可是出了名的,虽然之前有过不好的流言蜚语,但也抵不住现在人家家里争气呀,太子都夸好的家里,那能不好吗?! 在安陆百姓的眼里,估计已经把李昭秦穆二人当成了宋三才的弟弟。什么?你说不是亲弟弟?没关系,一样样的。总之娶到了宋半仙不但等于娶到了一位财神爷,还可能和未来的官老爷攀亲带故,何乐而不为呢? 是以这几天,宋府的大门都快被媒婆给踏破了。就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黄县丞都来凑了一脚——他给他的小儿子提亲来了。 宋三才哭笑不得的送走了黄夫人,回头就看见李昭和秦穆一脸诡异的表情。 李昭和秦穆的个子撺得很快,这过了年他俩便十三岁了,如果用当地算虚岁的说法都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郎了。此时将来一看就是大长腿的二人已经和宋三才差不多高,秦穆还稍微有些壮实,而李昭则是身量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总能让宋三才想起她窗后的那一丛修竹。 李昭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但也说不上来,他眼神飘忽,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 最近只要一来人,宋三才就是一副“害羞”的样子打发他们赶紧走人。 这个女人如果嫁人了,一定就会抛下他……他们的。 她是开始嫌他们碍事了吗?他还没有嫌弃她呢,她倒先拿捏上了。 就在李昭脑子里思绪纷飞之际,一向头脑比较简单的秦穆的声音直接响起:“宋姐姐你这是要嫁人?” 李昭一听这话,也直勾勾的看了过去。 宋三才翻了个白眼:“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事,读好你们的书才是正经。” 说完便把二人各自轰回了房间。 当晚,李昭颇有些心神不宁。 这样初春的夜晚,不冷不燥,实际上是最适合温书不过了,而李昭今夜却颇为烦躁。 尤其是眼前的这盏油灯,灯芯火光一直在跳跃闪烁,当真恼人。还有这本拓本,有些地方拓印得颇为模糊,让人看得不知所云,自己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李昭有些气闷,已经消失好久的公子脾气突然又有些冒头,干脆将手中的书卷一甩,躺倒在床榻上。 心神不宁的李昭自然是有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少年一直折腾到大半夜,这才有些抵挡不住眼皮的倦怠合上了眼睛。 然而当晚,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李昭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梦境,这般梦幻,这般旖旎,这般……羞耻。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种湿润的触感让沉浸在睡梦中的李昭陡然惊醒了过来。 他掀开被子,然后白嫩的小脸就红了——被子里不但有一滩濡湿,而且还有一种奇异的味道随着他的动作蔓延开来。 虽然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但李昭还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他不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孩童,更何况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对于这些事儿多少都是有些了解的,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做贼心虚的左右看了看,趁着还没大亮的天色手脚麻利的将自己擦拭了一番,而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裤。 而后将床单被套拆卸下来折叠好,悄悄的打开房门,抱着这团罪状便偷偷摸摸的准备去井边清洗干净。 在书院求学的这些时日,倒是让他对于清洗东西变得很是在行,也免去了不少尴尬。 李昭有些木木的从井里打着水,清晨的井水特有的凉意让他一个激灵。 他红红着脸将水倒入浸泡着床单被套的盆里,开始使劲的搓揉起来。那力气大得简直让人以为他和这盆里的东西有深仇大恨。 或许是因为内心过于羞愤,李昭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床单被套这种柔软的东西都在他的搓揉挤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而就在这时,寂静的院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推门的“吱呀”声。 宋三才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初醒的沙哑嗓音在李昭背后响起:“你在干嘛?” 李昭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从地上猛然跳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宋三才。 伶牙俐齿的李公子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三才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伸手把他拨到了一旁:“刚来啊,你干嘛呢?让开让开,给我看看,做什么呢这是,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早起来干活的。” 第25章 今非昔比 可能是因为面皮薄的原因,李昭的脸登时红成了一颗西红柿。 但可怜的小番茄还是誓死的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不让老流氓越雷池一步。 宋三才一看更可疑了,左右打量了李昭一番,然后猛的一伸脖子,被李昭用手臂拦了下来。再伸,再拦…… 直到温热的鼻息扑到脸上,李昭才惊觉二人的距离似乎有点过近了。 这回连厚脸皮的宋半仙都觉得有些不妥了。 虽然只是半年多的时间,但李昭和她初见时已是天壤之别。当初瘦瘦小小的模样早就不复存在,如今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茂林修竹,自成风韵,看起来似乎已经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年纪。 白皙的皮肤,薄唇微抿,秀气的眉毛正拧成不悦的形状,李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因为羞恼而更加漂亮。 宋三才觉得脸皮上有些烧得慌,赶紧退了开去。 而最可恨的是,她连曾经傲视双雄的身高优势都没有了。力敌不成,只能智取。 宋三才转了转眼珠子,指着天空大喝一声:“你看天上有猪在飞!” 李昭冷笑:“呵,别想了。” 被少年郎鄙视了智商的宋半仙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扭头回房了。 李昭明显松了一口气,赶紧重新加快了自己搓洗的速度。 不过李昭明显低估了现代来客宋三才的猥琐程度。 天光大亮之时,睡了个回笼觉的宋三才走出屋子,就看到院子里迎风飘扬的床单以及其它某些贴身衣物。 她挑挑眉,联想到李昭的年龄和清晨那种羞愤的表情,哪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三才嘿嘿一笑,原本打算去调侃薄脸皮的少年郎一两句,却突然想起了自己早上近距离接触的那张脸,不知怎么脚下踟蹰了起来。 一向认为自己宽宏大量的宋半仙想了想,觉得自己果然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遂放弃了落井下石的念头。 她家的少年郎,似乎已经长大了。 元鼎十八年,院试后不久,李昭取得生员资格的消息便从府城传回,而且还是生员中最上等的廪生。 与此同时,李昭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被选为江陵府的贡生前往京城国子监。 每次院试过后,各个州府都会从生员中挑选成绩、品行优异之人前往京城国子监。全国的最高学府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虽然李昭成绩优异,但能得到这次机会也少不了他的恩师——碧山书院的山长大儒李璋向学政官员大力推荐。 这个机会可是让书院不少学生嫉妒得红了眼睛,因此还传出了不少匪夷所思得流言,什么李昭本是李璋的远房亲戚之类云云。 对此,李昭也只是一笑置之。 反正他前往京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些嫉妒之言自是不必放于心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过秦穆在取得童生资格后便感觉学业吃力,此次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和李昭彻夜长谈了一番后,秦穆却突然向宋三才提出了一个要求——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想要离家四处游历。 这话搁现代还有一个文艺的说法——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宋三才见秦穆意志坚决便也同意了。她对于少年们从来都是放养,就好像她师傅舍得在师兄很小的时候便让他去四处闯荡,男儿志在四方,尤其是对于秦穆这样的而言,强行将他留在家中只会折了雄鹰的翅膀。 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秦穆已经生得很是高大,到底是年少时读书不少,看上去倒还很是儒雅。 在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少年早就是半个成年人了,此时离家倒也让宋三才不那么操心。 宋三才在把他的行李塞的鼓鼓的,还特意在他的鞋底藏了几张银票,又一反常态的跟他说了不少行走“江湖”需要防备的人心险恶与冷暖,这才在次日与李昭一起送走了他。 秦穆走前笑得很是爽朗:“宋姐姐不必为我担心,穆已经不是孩童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宋三才憋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了一句:“记得时常写信回来。” 李昭看着秦穆,淡淡的说道:“京城。” 秦穆心领神会的点头,背上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的时候宋半仙难得的沉默了下来,李昭低头看着她,心里开始盘算起怎么把这家伙一起拐到京城去。 李昭的身高早就超过了宋三才,现在更是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有余。 如今的李昭一袭青衣走在安陆城的大街上,都能让安陆不少大姑娘看红了面颊。宋家宝树貌如潘安、温润如玉的名声整个安陆谁不知晓?总之这李公子哪哪儿都好,长相好、学问好、待人温和,偏生就一个坏毛病——总是破坏自家师姐的亲事。 已经十八的宋三才如今虽然还不能完全说是老姑娘,毕竟有的富贵人家也会把掌上明珠多留两年,但是宋三才这种情况离古代剩女也差不离了。 这几年也不是没人来提亲,但除了宋半仙本人非暴力不合作以为,李昭的功劳也不小。 经历过前两年那件尴尬的事情,一向聪明透彻的少年郎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就算当时不明白或是不想承认,但是只要一看到提亲者上门便火冒三丈浑身不得劲的李昭最终还是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妥协了。 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只要一有提亲者上门,李公子便表现得无比积极,美其名曰师姐如长姐,身为弟弟自然要好好把关,莫要让姐姐被人欺骗了去。 左邻右舍纷纷赞叹不已,就连宋半仙看到小正太真挚的眼光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但事实证明他们都被正太正人君子的表象给迷惑了。 比如今个儿西街的一位富户派了媒人来替自家哥儿提亲,李公子闲适的坐在椅子上,悠悠的吹了一口手中的茶,不徐不疾的说道:“商户?可曾读书?可曾考取功名?” 媒婆笑靥如花:“哎呀,李公子你这就不清楚了,人家张公子家里良田百亩,虽说没有功名在身,但也是安陆一等一的好人家,宋姑娘嫁过去绝对一辈子吃穿不愁!” 李公子冷笑:“一个大老粗也想娶我师姐?让他好好读读经史子集陶冶下情操顺便明了自知之明这个词语究竟是何意吧。” 明儿个东街的陈秀才请了媒人来求娶,李公子倚靠在门边,淡淡的看了一眼媒人,开口问道:“哦?此人家境如何?” 媒婆笑容灿烂:“陈秀才家境虽然一般,但是极有前途的,令姐嫁过去日后必能凤冠霞帔,挣个诰命当当呢。” 李公子大怒:“怎么,他还要到书中去找那黄金屋然后让我师姐养着不成?读书人的廉耻都去哪里了!” 城南的贾夫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亲自带着儿子上门来,一进门就把自己的儿子夸了个天花乱坠。其实也不算太夸张,贾家家境殷实,儿子又争气,如今也是有生员的功名在身,是安陆城中不少少女梦中的良人。 这回李公子挑不出毛病了,只是盯着贾公子看了半天,看得对方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方才幽幽的吐出一句:“长得真丑。” 从此,宋宅成了媒人们的禁地,只要一听是去宋家提亲的,立马头摇的比拨浪鼓还快。 对此,宋三才实际上是乐见其成的。 这个身体的年纪还太小,并不适合现在就生儿育女,况且要和这些毫无感情基础以后还可能三妻四妾的古人成婚,宋半仙还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在见到李昭的努力成果后,宋半仙一脸严肃的拍着李昭的肩膀:“干得漂亮。”而后将所有的此类事宜都全权交给了李公子处理。 李昭心花怒放。 因此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耳朵根子是越来越清静了。 对于李昭要前往京城国子监这一点,宋三才倒是挺支持的——古代的清华北大嘛,干嘛不去。但她自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几年的光阴,她对安陆的感情也今非昔比,若是要游遍大好河山自然可以与秦穆一同上路,何必非要前往京城不可呢?况且在安陆的日子已经步入正轨,宋半仙这几年赚来的大半都被她变成了铺子,现在就是靠收租子也能吃穿用度不愁。这样的安逸日子让她的懒筋又抽了,并不是特别有挪窝的*。 不过李公子也是今非昔比,他如今有一招对付宋半仙的大杀器——此招百试不爽,只让李公子扼腕感叹自己为何没有早些发现,如今能使用这招的时间是越来越少。 第26章 初到京城 甫一进门,李昭就露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整个人萎靡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宋三才一开始只以为他是因为秦穆走了而闷闷不乐,后来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李昭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一般低头看着脚面,时不时的抬头偷看她两眼,一旦宋三才的视线移过去,便立马受惊似的挪开。 那水汪汪的小眼神,简直委屈透了。 宋三才瞬间被清空了血槽,捂着自己的老心脏颤颤巍巍的开口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李昭瞬间精神全满。 当宋三才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被连续数日的马车颠散了架,完全没有精力考虑自己上当受骗的事实了。 辟芷扶着双腿抽筋的宋半仙,无不担心的说道:“姑娘,你真的不需要去看看大夫吗?” 宋三才欲哭无泪,她现在只想去床上躺着。 好在离开安陆前,柳芙蓉将辟芷赠予了她,不然这会还得自己撑着老腰来收拾李昭托先一步上京的同门租好的宅子。 临走前宋三才特意和李昭一同去拜访了张以炯夫妇,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 张以炯此时学其他中年文人一般蓄起了须,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颇有些志得意满的开口赠予了后生一番鼓励。 也难怪张大人近来红光满面,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最近宅中官场两得意。任期将至,考核成绩颇为不错,经过多方打听,升至府城任职估计不成问题;再加上他的夫人前两年为他诞下麟儿后最近居然又有了身孕,张以炯可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宋三才逗弄了一下张家的小公子,正色冲张以炯说道:“张大人近来势运如日中天,面相大善,但有一点一定要注意。” 她本就不是好管闲事之人,但张家确实助她良多,加之柳芙蓉与她私交甚笃,故才有此一言。 张以炯是深知宋三才的本事的,当下神情一肃:“宋姑娘请讲。” 宋三才知道张以炯是听得人言的,也不矫情,开门见山的说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张大人官场得意切莫急功近利,以免累及后宅。” 张以炯若有所思,倒是柳芙蓉噗嗤一笑:“三才你多虑了,夫君平日里最是谨慎不过,哪里会犯那种累及家人的大罪。来,赶紧入席吧,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 对于宋三才的离去,柳芙蓉是颇为不舍的,想了半天,最终将辟芷的卖身契交到了她手中:“这京城离安陆甚远,风土人情皆是不同,你与阿昭也没个人照顾,我将辟芷交予你,刚好你们也熟识,她是个可信的。去了京城后一定要管好你这张嘴,莫要口无遮拦惹了贵人。我听说那京城随便街上走着的一个路人,都可能是朝廷命官呢。” 这倒是柳芙蓉多虑了,宋半仙虽然时常语出惊人,但也是个看碟下菜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语,跟个牛皮糖似的滑不溜手,倒甚少有得罪人的情况。 大魏的京城镌刻着北方的庄严大气,完全不同于南方的缠绵秀美,别有一番风情。 京城物价贵无论在哪个世界都适用,甚至用寸土寸金来形容也不为过,现代如此,古代亦如此。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古时的京城不会雾霾泛滥。 李昭只是托人租下了一个二进的小院子,简朴素雅,与他们在安陆的居所自然是不能比的,但好在离各处市集都比较近,采买甚是方便。 当晚,帮李昭租下房屋的同门谢庭之便将李昭约了出去。 谢庭之与李昭同为山长门下,感情很是亲厚,他虚长李昭几岁,如今已过弱冠之年,此次上京倒不是和李昭一样欲前往国子监,而是回到京城本家准备来年的春闱。 他生得一副好样貌,与李昭站在一起,恭而不难,安而不舒,君子如菊,淡雅萧萧。 说起来许多读书人都生得一副好样貌,原因无他,这大魏授官时还颇有些看重长相,若是长得差强人意,必然会比那些美男子要差上那么一截。 谢庭之笑着与宋三才招呼了一声,看得宋三才有些发愣。 李昭倒是了解她,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挡住了谢玄的大半边脸,笑道:“谢兄,咱们走吧。” 宋三才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和美男多说几句话,还是识相的让两人出门叙旧去了。 夜间的京城华灯初上,灯火阑珊间车水马龙,游人如织。 从太白楼的雅间望下去,当真美不胜收。 “自前朝取消宵禁后,这京城的夜市是越来越繁华了。”谢庭之笑道:“多年没回京城,却不想这雕栏玉砌都变了模样。不过阿昭你初来京城,自然是要好好看遍这似锦繁花的。” 李昭闻言只是笑笑,端起茶盏,缭绕的雾气遮住了眸中复杂的神色。 初来?他可是对这里熟悉得很呢。 好在李昭的样貌随了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与当年的李御史差别甚大,也免去了被认出的麻烦。 见李昭没搭话,谢庭之也不甚在意,待到小二将菜品上齐方才提箸:“来,阿昭,尝尝这太白楼的名菜醉鸡,也算我为你接风洗尘。” 李昭点头道谢,复又看向谢庭之:“谢兄,你有心事。” 谢庭之一症,面露复杂之色:“只不过是族中事宜罢了。你也知道,谢家传承已久,虽然我这一支自从祖父、父亲相继离世后便已式微,但叔祖成为族长后也算不负先祖声名。可是到了我叔父这一代,谢家便愈发不济了。家中子弟科举之路不佳,不思己过,反而尽走些歪门邪道,说是祖宅风水不好,还特意花重金请来了风水先生相看,简直有辱斯文。” 李昭表情颇为玄妙的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他从前对这些三教九流、神鬼之说的态度也是如此,这些人不过是坑蒙拐骗之徒罢了。但自从认识了宋半仙,他的某些观点就在被不停的改变。 “阿昭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位风水先生是随陇西王来京,这几年在京城可谓声名大噪,帮皇上解决了不少难事,多少公侯之家皆奉为座上宾。”谢庭之冷笑了一声:“我那叔父也是舍得,这笔钱不知可以让多少分家的子弟得到更好的栽培,却白白用在了这种事上,当真不知说什么好。” “哦?”李昭挑眉:“看来那风水先生还当真有些本事。” 谢庭之哭笑不得:“你怎么也信这些东西了?” 李昭摇头:“倒不是信,只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心存敬畏罢了。我听老师说,这风水先生只用了半日的时间,就解决了国子监的大门修修倒倒的问题,也算是有真材实料了。” “只是巧合罢?”谢庭之质疑:“你若有兴趣,过几日倒是可以与我同去见识一番。不说这些了,来,吃菜,若是凉了倒真是暴殄天物。” 谢庭之明显有未尽之语,李昭却也没打算再追问下去,只是附和了几句便开始用膳。倒是谢庭之,用到一半便饮起酒来。 待到各自归家时,他的步伐已有些许摇晃。 李昭皱了皱眉:“谢兄,你似乎走反了方向,谢家不是这边。” 谢庭之呆楞了一下,随即自嘲一笑:“谢家?”他冲李昭摇摇手,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下来,逐渐消失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中。 李昭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晚回到家中,他倒是心情不错的和宋三才说起了这事。 宋三才听得此言倒是提起了几分兴趣,若她没猜错,这应该和当初柳芙蓉说起的那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风水大师是同一个人。 宋三才对美人的兴趣总是极大的,更何况这还是个跟她同行、有真本事的美人,自然想去见识一番。 “我明日同你一起去国子监吧。” 李昭顿了顿,解释道:“无关人等是不能进去的。” “我不进去,就是在国子监的大门看看你说的这位先生的本事。”宋三才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若是徒有虚名之辈都能闯出这等声名,我也能考虑下在京城发展一下自己的事业不是?” 辟芷扑哧一笑,打趣道:“我看姑娘你最近如此疲懒,还以为已经忘记自己的看家本领了呢。” 宋三才吓唬她:“谁说我疲懒,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辟芷的面相呢,唉,大劫难哪!只可惜我道行不够无法化解,自然是要去寻来高人挽救自己心爱的辟芷啊。” 辟芷小姑娘送了宋三才一个大白眼:“又欺负人。”便不理她了。 李昭自然是愿意同宋三才一道出行的,当下欣然应允。 第27章 神乎其技 次日清晨,宋三才和李昭起了个大早便赶往了国子监。 第一学府的气派确实不同凡响,延绵十余里,国槐环绕。壁间余清诗,字势颇拔俗。 就连集贤门上的题字,都是龙飞凤舞,气势非常。 宋三才看着巍峨的集贤门,心中惊叹不已。 她伸出手指指着横额上的牌匾问道:“就是这里吗?” 李昭点头:“据说那位风水先生只是在这大门附近动了些许手脚,便让这近年来每入冬总是塌一角的集贤门再也没有出过问题。” 这还不是全部。 集贤门西侧有一棵名为吉祥槐的古槐树,原本自前朝就一直耸立在此,郁郁葱葱。十几年前的一场大旱,这棵数百年的古树也未能幸免于难,终是枯萎了去。 而自从这棵古槐枯萎后,国子监的大门集贤门就开始问题频出。 宋三才仔细在集贤门处转了一圈,越看越心惊。 虽然她不懂风水堪舆之术,但也从五行中看出了些许门道。 槐树属阴,若在书院种植得满满当当怕是不妥,只不过这棵吉祥槐为木秀于林的那一棵,因了这好名字便克制住了整个槐树林的阴气。 因大旱枯萎后,这国子监大门处的阴阳交会也就开始混乱,自然是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这些都是干她们这行经常遇到的问题,多少都懂点,但让她心惊的却是此人用的化解手法。 虽然不会风水,但没吃过猪肉总是看过猪跑的,对于这种问题,大多数的风水先生可能都会直接的采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将某物放于气穴流动之处。 例如这种问题,大约放置一个大型的金器便能解决了,这也是许多风水天师会选择的方法,直截了当。 但金器主凶与锐利之气,也会给士林之地的祥和带来不少干扰与弊端。 而这位风水先生的做法却当神乎其技。他只是让人在国子监内外栽上了几棵柏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槐树除阴外本就属木,但很少会有人考虑用其原本的属性来克制其本身,这不但需要极高的创造力,同时还需要对位置精准的控制。 柏树的名称是源于“贝”字,据传远古时代柏树即为贝树,因其树冠长得像贝壳,故有此名。 而在最早的人类经济活动中,贝壳则充当了货币的作用,换而言之,在那时候,贝壳和金银等物是有着同等功效的。 便是在现代社会,也不乏生活在非洲的部分民族仍过着原始的生活方式,采用贝壳作为货币来交换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贝可取代金,同时其本身又为水属,水可润木,自然滋养士林,让国子监的祥瑞之气因果往复,生生不息。 宋三才抬头看向如今重获新生的吉祥槐,恐怕这棵古树也是因着这里的生机而重新活了过来,这在古人眼里怕是了不得的祥瑞。 “这棵吉祥槐,是那风水先生来过后方才复苏的吧?”宋三才侧过头看向李昭。 李昭还没说话,倒是有一个颇为戏谑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可不是。而且它现在不叫这名了,大家现在都唤此树作复生槐。而且姑娘,你用风水先生来形容这位恐怕不太好,京城里如今因着他都换了称呼,统称为风水天师。” 宋三才回头,只见一身着藏蓝色锦袍的公子站在她身后,手中还微微摇着这扇,端的是一派风流佳公子的做派。 天气还微凉,这人居然已经开始扇起了潇洒的折扇,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此人骚包;二、此人多半有病。 李昭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将宋三才挡在了身后:“兄台是?” 蓝衣公子“唰”的合上了自己的扇子,微微一笑:“在下金陵卫琰,看兄台的打扮,似乎也是来国子监求学的吧,不若一同进去?” 胃炎……宋三才强忍着自己抽搐的嘴角,向李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先进去办正事,自己就在外面先转转。 待李昭同卫琰离去后宋三才抚上国子监门外的一棵苍柏,内心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技术有多高明,而是这种情况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而且这个人最喜欢使用同属相制的手法。 她的师兄,庄铭。 宋三才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个猜测让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希望是庄铭,毕竟只有自己一个异乡客的世界过于孤单,若有师兄陪伴那真是再好不过。但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是庄铭,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没有人权也就罢了,居然连wi-fi都没有,实在不是他们师兄妹的菜。 所谓头可断,血可流,wi-fi不能丢就是这么个理儿。 这样长时间不间断的发呆对于宋半仙而言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李昭处理完相关事宜踏出集贤门后,看到的就是宋半仙持续的傻呆呆状态。 “宋姐姐?”李昭将手伸到宋三才的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他的脸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红晕,然后将双手向宋三才的脸进一步伸了过去,堪堪快到耳边方才停下。 然后…… “啪”的一声双手向内合上打上了宋三才的双脸。 “啊!”宋半仙一声惨叫,捂着脸蹲了下来。 李昭有些手足无措,他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宋半仙哼哼唧唧的捂着脸,指头开了两条小缝。 李昭也不顾自己的贵公子形象了,连忙在宋三才面前蹲了下来,急道:“怎么了?给我看看。” 说着就要伸手去掰宋三才的手。 宋三才一看要玩脱了,连忙从指缝中发出了虚弱的声音:“疼……哎哟,好疼……” 李昭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几年的相处,他如何不了解她。宋半仙一般嘴上还喊得欢脱,那便是无事。 于是李昭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不急不慢的开口道:“哦?那不如我们去一同去看看大夫?” 宋三才捂着脸摇头:“不不不,我觉得自己需要风水天师的帮助!” 李昭抽抽嘴角,原来正题在这里等着他呢。 脸疼和风水天师有一文钱的关系吗?李昭在心里冷笑,估计就是听人说那天师长得好。 于是李公子云淡风轻的理了理衣袍:“这个不急,昨日随谢兄去太白楼,发现那里有道醉鸡做得确实美味,宋姐姐想去品尝一下吗?” “我需要天师的帮助……” “相传那醉鸡是自诗仙传下,酒香扑鼻,皮酥肉嫩,入口即化。” “我需要……” “而且听闻那醉鸡要将活鸡先灌醉,而且要醉上半月而后放血宰杀。之后将鸡血融入菜中,幽香淡雅,完全不见腥味。”李公子强势打断。 “我需要醉鸡!”宋半仙的手从脸上转移到了肚子上,义正严辞的说道。 李公子微笑。 “嗝……”太白楼的雅间中,宋三才打了个饱嗝,放下手中已经被啃得光秃秃的鸡腿骨,连声赞叹:“果然名不虚传。” 李昭正欲开口,却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快去看,月笼纱的珮娘今个儿居然出门来了。” “别推,推什么推!先来后到知道不?” “呸,你还想独占这好位置不成?真有本事怎么不掏千金去月笼纱真正一睹芳容啊!” 不一会儿,太白楼的窗边、楼下的街道都挤满了人。 宋三才感叹:“这珮娘究竟是何人物?居然能引起这般轰动?”还好他们二人身处雅间,不然估计这会也要被挤得不成样子。 李昭自然也是不知,但楼下的喧哗却让他听了个明白,一个青楼楚馆的妓子,居然能在京城有这样的阵势?他离京时年纪尚小,家中礼教森严,这烟花之地的消息自然不会流入他的耳中。 宋三才从窗户那里伸出了脑袋,也看起了热闹。听楼下诸人的讨论,应当是个大美人。 不一会儿,一架做工精致的玄色马车便从街角处驶了过来,四角上挂着巧夺天工的金色铃铛,在马蹄踢踏中发出悦耳的声响,车前与车窗处轻纱舞动,时不时的露出一条缝隙,惹得围观的人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钻进去一探芳容。 楼下又是一同热议:“珮娘这样的出身,居然能用得这样的马车?” 一旁倒是有人看出些门道:“你懂什么?这是承恩侯家的马车,你看那家徽。公侯之家到底不一般,居然能将珮娘从月笼纱中直接请出来,啧啧。” 马车很快叮当作响的消失在街角,没看清的宋三才有些遗憾的缩回脑袋:“好了,那我们继续谈论一下那位风水天师的事吧。” 第28章 再次重逢 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是皇后的母家,虽然只是个闲职,但皇后中宫之位稳固,太子自从上次南巡连办数位知府立威后在朝中也是站稳了脚跟,承恩侯府如今可是风光得紧。 除了平日里朝中亲贵大臣巴结着,宫中的赏赐也是源源不绝。皇后和娘家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各种奇珍异宝都不忘家中母亲与兄弟。 这若是有些亲眷说不定就得意得忘了形,皇后的亲兄长承恩侯虽然才干平庸,但好在知情识趣外加胆小,明白自己一家人的荣辱悉数系于宫中的一念之间,倒是将族中的一些纨绔子弟约束了起来。 虽然偶尔也有害群之马,但到底没惹出多大的祸事。 皇帝对此也是颇为满意。 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外戚专权的,更何况今上这种好大喜功的性子。因此承恩侯倒是对了皇帝的胃口。对了天子的胃口,富有四海的他自然也不会小气,还特意给承恩侯赐下了宅子。 承恩侯府虽不算顶大,但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气势恢弘。更何况顶上了敕造的名头,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那已是荣宠至极。 而且承恩侯府还有一绝,那便是其中的园林。 承恩侯喜奇石,特意从全国各地搜罗来了各种各样姿态万千的石头摆放于其中,流水曲溪穿插于其中,碧草绿树交相辉映,好不曼妙。 侯爷雅兴一上来了便喜爱邀请京中三两好友,举杯共饮。 这不今儿个,丝竹之声不断从园中传出,飘渺似仙乐。 承恩侯举杯,笑着说道:“庄天师如今可真是难请,便是皇上也经常招你进宫伴驾,当真让人羡慕的紧。” 庄铭一袭月白色长衫,温润如玉。端坐在碧绿的茂林修竹中,让一旁斟酒的丫鬟羞红了脸。 他摇摇头:“侯爷说笑了。” “老袁,庄天师难请好啊。越难请就说明过得越好啊。”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哈哈一笑:“来,庄天师,我敬你一杯。” 承恩侯笑容和善。这庄铭一直都是其想拉拢的对象,他不同于那些个尚书将军手握实权,平日里捞得盆满钵满,全家富贵接系于天子与皇后的荣宠,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尤为重要。 承恩侯暗自叹气,生活不易啊! 这庄铭可是如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他说一句话,比旁人以死相谏都来得管用。皇帝明知道他是由陇西王举荐的,却依然对其宠幸有加,足以见此人不简单。 按说以此人的才干,在此形势下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但他却对皇帝的授官再三推辞,至今仍是一介布衣。当时京中不少人可暗地里骂人家是傻子,等着看笑话。 结果几次三番这样下来,皇帝不但没有因为面子被扫龙颜大怒,反而是对他更加信任了。 承恩侯不知在家中叹了多少声气:到底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在揣摩圣意上真是有一手。 更何况前些日子里夫人从宫中回来后带回了中宫的意思——他的妹妹,当今皇后,要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拉拢此人。 这几年姚庆之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美人献给了皇上,说是其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妹。这美人当真绝色,皇帝自从得了她便爱不释手,分位一晋再晋,如今已被封为淑妃。加上她的靠山是深受皇帝宠幸的姚庆之,娘家并不显赫的皇后有些慌了。 而庄铭,因着几次拒绝姚庆之的邀请,扫了他的面子,早已被他恨之入骨。 姚庆之不知在皇帝面前给他下了多少次套子,只可惜都没有成功。 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皇后近来一直后悔当初没有在初见时好好拉拢此人,如今却是再难出手,因此便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哥哥,承恩侯的身上。 承恩侯苦笑,他倒是想啊,只可惜帖子不知发了多少次,这庄天师不是在伴驾就是在伴驾,拒绝的理由十分充分。 不过承恩侯此人有个优点,他心细如发,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 只要这宴会有京中手握实权的官员在场,他必然极少赴宴。因此能请到他的人少之又少,甚至不少权贵都以能请到一次庄天师赴宴为荣。 于是承恩侯这一次的宴会,尝试性的只请了如国子监祭酒这般的文人、或是京中如他一般只有闲职的贵族,说是只以酒以文会友,望庄先生前来一叙。 果不其然,从前他千请万请都请不来的庄天师这次爽快的赴约了。 一旁的另一位侯爷调侃道:“庄天师当真是生得俊秀,看看伺候他的丫头,脸都红透了,再看看伺候我们的,现在怎么看怎么透露出一股不情愿啊,哈哈。” “老丁,这些个丫头算什么。”承恩侯豪气万千的一挥手:“今儿个为了庄天师,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把月笼纱的珮娘都给请来了。” 这位姓丁的侯爷惊讶了:“老袁,你可当真舍得。这珮娘见一眼都要花销不少,你这可真是下了血本哪!” 他啧啧感叹了句,这承恩侯到底是和他这种坐吃山空的不一样,虽说也没个实权,但财力雄厚啊。 国子监祭酒也是明显听过这珮娘的名声。 虽说读书人流连于花街酒巷不是什么好事,但偶尔去上那么一次,那叫作才子风流。何况今上与先帝不同,并不特别反感官员出入青楼,据说这位九五之尊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常常乔装去过那烟花之地呢。 只要不让一些脑子不开窍的御史碰上,与青楼雅妓吟诗作对,也算一番乐趣。当然,自从李明博死了之后,这不开眼的御史可算少了不少。 而这珮娘,便是月笼纱的头牌,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她不但相貌清丽绝伦,而且才气过人。据说本是南边的小家碧玉,因家道中落种种原因这才不得已沦落风尘。 这月笼纱的老鸨也是个有见识的,这样的明珠可不能如同一般的妓子般蒙了尘,于是大手一挥——珮娘卖艺不卖身。 不少文人可就是喜欢这个清高的调调,越是碰不到的便越是喜欢,更何况这珮娘才气斐然,更是让他们给捧到了天上,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请出来。 不过这样有一个好处——再也没有人敢强迫轻薄于她了。别说非礼一下,就是不以礼相待,风流才子们的笔头都能戳死你。 京城第一美人这样的一个名号就这样被一个青楼女子给得了,京中的贵女们无不是咬牙切齿,纷纷在心中暗骂狐狸精。 庄铭静静的听着他们讨论这些个小道消息,嘴角含笑,一言不发。 可巧,正说着,这珮娘便到了。 丫鬟进来通报后,承恩侯捻捻胡须:“快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叮当的铃声从转角处传来。 流水淙淙中,有一身着桃花色衣裙的佳人怀抱琵琶缓缓行来。 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步伐细碎摇曳,衣袂翻飞间有一种其一的韵律与妩媚,那一双秀足若隐若现,纤细的脚踝上绑了一圈精巧的金色小铃铛,在行走中叮当作响,清脆悦耳,让人恨不得掀开裙角一探究竟才好。 待到近了,才发现她的脸上同样轻覆着一层柔软的桃花色薄纱,用金丝镶着边,两边还有修长的流苏倾泻而下,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动人极了。 这套桃花色的衣裙与面纱更衬得她肤白胜雪,虽看不清长相,但那一双剪水秋瞳却脉脉含情,仿佛有碎星洒落其间,那样漂亮的颜色仿佛要将人的心神都摄了去。 眉似远山黛,瞳如秋水痕大约就是形容的此等美人。 “珮娘见过诸位大人。” 她怀抱琵琶弯下腰行礼,腰间的环佩也发出碰撞的轻鸣。然而这悦耳的玉撞之声却丝毫比不上她如黄莺初啼般的嗓音。 在场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珮娘的贵族们几乎都看呆了,连手中的酒杯滑落,酒水洒了一身也没有察觉。便是旁边伺候的丫鬟们都看直了眼睛。 承恩侯却一直暗自观察着庄铭的表情,却发现庄铭只是抬起了酒杯轻抿,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承恩侯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常年伴于君侧的人,要搞定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看来美色这招行不通啊。 虽然如此,该做的努力还是不能少。 承恩侯笑呵呵的拍了拍手掌:“珮娘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本侯亲眼见到方知何谓宁愿倾国倾城,佳人难再得的美人了。珮娘之美,堪比古时桃花夫人哪。” 珮娘似乎对这样的赞扬早已习惯,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公侯之家而特意谄媚,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侯爷过奖,珮娘不敢当。” 这语气像的,承恩侯忍不住看了一眼仍在专注小酌的庄铭,觉得两人跟亲兄妹似的。 却不想此刻庄铭转过头,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承恩侯尴尬的别过脑袋,咳了一声:“咳,闲话也不多说了,不知今日珮娘要表演什么歌舞?” 世人皆道,烟笼寒水月笼沙,京城名妓珮娘一曲九霄环佩响,曾与天姬舞无双。 只她一人,便顶得上那秦淮河边的十里画舫。 珮娘微微一笑,朦胧的红唇在面纱后若隐若现:“寻常的舞蹈,想必诸位大人早已司空见惯,今日珮娘就献上一曲胡旋,请诸位大人品鉴。” “胡旋?”下边的人都开始议论纷纷:“这是个新鲜玩意啊。” “据说这舞是从西域胡人那里传来的……” 珮娘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而是待乐师准备好后,摆好了姿势,玉手轻轻一拂,琵琶丝弦微颤,初试轻啼破九霄。 她站在碧色的青草中间,足尖轻点,开始旋转,随着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脚踝上系着的金玲也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一开始还能看到她手上的动作,到了后来,便完全变成了丝带飞舞,像一只旋转的妖精,朦朦胧胧看不清本来的模样。 庄铭这才认真看了起来。 胡旋舞在现代名气虽大但早已失传,人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想象去勾勒出它原本的模样,如今在此地得见,庄铭自然是要多看两眼的。 舞蹈虽美,但身负皇后所托的承恩侯却没心思看,他从头到尾一直在关注着庄铭的反应,见庄铭终于放下酒杯专心观看起舞蹈来,心中一喜。 一曲胡旋很快便结束,在场诸人掌声如雷。 就连庄铭这个看过古今中外不少舞蹈的现代人都忍不住内心的赞叹,确实神乎其技。 珮娘有些轻微的喘息,额角冒出了细微的汗珠,激烈运动过后的眼眸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行过礼后正欲退下,却听得承恩侯在上方说道:“珮娘莫慌,今日唤你来,正是为了这位庄天师。” 珮娘看向承恩侯指向的方向,完全明白了承恩侯的意思。 她装作不懂,冲庄铭盈盈一拜:“名满京城的庄天师,小女子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不过今日确实身子不爽,改日有缘再向天师赔罪。” 承恩侯有些恼怒,却也不敢勉强,文人的悠悠之口万一闹到了皇上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但为着面子,他也得说上几句。 “侯爷。”正当承恩侯准备呵斥之时,庄铭却突然开口了:“多谢侯爷美意,今日得见这位姑娘的一曲胡旋舞,便已觉得不虚此行。侯爷盛情款待,庄铭感激不尽。” “哪里……”听得庄铭此言,承恩侯的气总算顺了点,这珮娘算是没白请。 这庄天师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未曾娶妻,连个妾都没有一个,为此京城中还传出了不少猜测。甚至一度有胆大包天的人猜测,庄天师其实和天子…… 想到这里,承恩侯打了个冷战,罪过罪过,这种无稽之谈。 被自己吓懵的承恩侯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听庄铭又道:“只是明日在下确实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先告辞了。” “诶……”承恩侯正准备伸手挽留,却看庄铭一拱手,态度坚决。 他叹了口气:“行吧,庄先生只是要记得,你可是还欠我一场完整的酒宴哪。” 庄铭微微一笑:“草民记得。” 庄铭踏出承恩侯府的大门,正欲离去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天师留步。” 珮娘拎着裙摆,带着仕女有些匆忙的从府内疾走而出。 走到庄铭面前后,她行了个礼:“多谢天师今日相助。” 庄铭摇头:“在下确实是有事在身。” 明日他应谢家之邀,前往查看其祖宅风水,自然是要提前做准备的。 珮娘看着庄铭离去的背影,对丫鬟说道:“走吧。” 那丫鬟看起来倒是与珮娘感情深厚,刚上车她便低声问道:“这庄天师看起来一表人才,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总比那些个满脑肥肠的权贵们要好得多。姑娘你怎么……” 珮娘有些晃神,她愣愣的看着前方虚无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罢了,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却说太白楼这边,美食的糖衣炮弹并没有腐蚀宋半仙刚正不阿的灵魂,一只鸡而已,怎么能和她敬爱的师兄相提并论,十只还差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宋三才觉得她师兄平日里再正常不过,但一唠叨起来,十只鸡都比不上。 李昭听到她的话,就知道这次估计没那么容易就了结,只能皱皱眉头,开口说道:“这位天师听闻常年伴于君前,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宋三才哐当一拍桌子,把李昭吓了一跳:“你当我傻啊,你昨天不是才说过他要去你朋友家中看风水吗?” 孩子长大了这就学会忽悠人了。宋三才心想,改日非得揍一顿不可。 “谢兄话是这样说,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掺和进去多有不妥。”李昭蹙眉。 宋三才叹了口气,盯着李昭的眼睛,难得有了几分正经:“拜托,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这件事对我真的非常重要。” 李昭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到底年少,心肠还软,一个不留神便答应了下来。 送宋三才回到家后,李昭并未进门,嘱咐道:“那你明日只能扮成我的小厮,记得一切听从吩咐。我这便去找谢兄,请他帮这个忙。” 说完便转身离去。 次日一大早,宋三才穿着小厮的衣服,默默的跟着李昭与谢庭之站在谢家祭田旁等待。 谢家的祖宅位于京郊,旁边就是这一大片的祭田,如今已经中上了庄稼,倒是生机勃勃。 宋三才也不着急进谢家祖宅,一是这祖宅外人不大好进,二是以庄铭的性格,若是答应他人,必定会尽力做到滴水不漏。这调整祖宅风水可是大事,他一定会同时查看周围的环境,其中祭田更是不可或缺。 与其那么麻烦的进入祖宅,倒不如在祭田处守株待兔。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此刻还未完全入春,而到了下午却下起了蒙蒙细雨。 倒是李昭准备周全,知道宋三才平日里丢三落四,不会记得带伞。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只准备了两把伞。 李昭将其中一把油纸伞递给谢庭之。 谢庭之一愣,他今日未曾带小厮出门,还真没带伞。只是李昭将伞给他了,自己只剩一把伞,那…… 谢庭之将目光移向宋三才。据李昭说,这女子算是他的义姐,只是毕竟二人年岁渐长,同撑一把伞恐怕终归有些不妥。 李昭领会到了谢庭之目光中的深意,他笑着冲谢庭之摇了摇头,撑起自己手中的油纸伞,走到了宋三才跟前。 谢庭之若有所思,神情中还隐隐带着一丝羡慕。 宋三才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和李昭的接触,可能是李昭小时候的熊样儿太过深入人心,她真没察觉到不妥,反而朝他那边靠了靠——现在她碰李昭就跟自己的左手碰右手似的,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李昭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反而将伞向自己这便倾斜了些许。 牛毛一般的雨丝便滴落到了宋三才外侧的衣袖上,她有些唾弃李昭一点儿也不会做事,本想自己夺过油纸伞的控制权,但奈何身高不如李公子。 想象了一下自己若是要给两人举伞,恐怕手臂要一直做自由女神状,在天师大人不知到底何时会来的情况下,这个选择实在不明智。但如果只她一人用伞的话……宋半仙拿眼角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李昭——似乎有点儿不人道啊。 于是她只好伸出手微微的扶了扶伞柄,嫌弃的小声嘟囔:“你拿正啊你。” 李昭装作刚知道似的看向宋三才有些淋湿的那只袖子,故作惊慌的伸手将她一揽:“不好意思,我占了太多位置,但这样就不会湿了。” 宋三才的下巴差点撞上李昭的胸口,虽然仍自己站着,但由于太近的缘故,整个人像趴在了李昭怀里一样。 她的眼睛正巧对着他细腻修长的颈项,头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白天鹅”三字。 当年宋半仙还是个天真烂漫的玛丽苏的时候,曾经疯狂的迷恋过宝岛的小言,买回了不少小本本藏于床下。 每次看到里面出现什么“他白天鹅一般的脖颈”之类的话语都会绞尽脑汁的思考半天——人的脖子真的可以像白天鹅那么长吗?你确定男主角是地球人而不是et? 带着这样的疑问,不知让宋玛丽失眠了多少个夜晚。 而如今,她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铺天盖地的属于李昭的味道让她有点儿发懵。凭心而论,李昭并不像那些臭汗淋漓的男人,让人望而却步。他身上带着皂角特有的清香,干净而清新,好闻极了。 宋半仙就算是头猪也知道此时不妥了,她抬起头,正准备说些什么。 而正在这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昭也低下了头。 他的柔软的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了宋三才的额头,带上一阵刻骨的苏麻。 宋半仙这次终于被火烧到了尾巴,腾的一下就跳了开去,倒把站在一旁专注等人的谢庭之吓了一大跳。 因为目光并没有时刻关注二人,再加上李昭可以倾斜的伞面的阻挡,谢庭之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此刻对宋半仙投以了不解的目光。 李昭感受到了嘴唇上光滑细腻的触感,轻轻伸出指尖抚了上去,然而睁着大眼睛无辜的望向宋三才,眼神里透露着内疚和不解,就好像在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啊。 白皙的指尖和红色的薄唇,色彩的搭配居然平添了几分魅惑之感。 宋半仙瞬间被美少年击中红心,怒气都散了,只得暗骂了一声小妖精,对谢庭之堆出了笑容:“不好意思啊谢公子,我最近吃得有点多,整个人变得又有深度又有宽度,你看能不能让我单独打一把伞,你和李昭共共?” 于是现在田埂上的场景就变成了宋半仙独霸一把伞,李公子和谢公子两个男人的手臂各湿一只。 黄天不负有心人,漫长的等待后,谢家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不过因为打着伞的原因,宋三才伸长了脖子也没看个真切,却又不能冲上去把人的脸掰正,急得抓耳挠腮。 一旁的李昭看到她这幅模样,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只看到那人从队伍中脱离开来,独自在另一边的田埂上张望了片刻,却突然朝着她的方向停住了。 她和那人中间隔了长长的距离,中间却还有雨丝不断飘落,仿佛给他的面容罩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 然后她看到那个人甩掉了身后的人朝她这个方向跑来,却在不远处止住了脚步,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嗓音轻唤了一声:“三才?” 那声音有些颤抖,但满满的都是惊喜。 宋三才站在原地发呆。 对方很明显看清了她,又快步向她走来,嘴里不断的念叨着:“三才三才三才……是你吧?” 去他妈、的伞。 宋三才一把将伞扔了开去,大声吼道: “庄铭你他妈够了啊!跟你说了多少次名字喊一遍就成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宋三才从小就不喜欢自己这个类似于李大妞王二麻子的名字,跟庄铭强调过无数次能不喊名字就不要喊,能只喊一次最好也一次都不要喊,但庄铭从来不听,这让她如何忍得了。 从刚才开始心里就一直在冒酸水的李昭被这个神转折惊得瞠目结舌,他和谢庭之对视了一眼,突然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了对自己的同情。 庄铭被宋三才扔来的伞砸了个正着,却心情颇好的将伞接住,撑了起来走到宋三才身边——他自己的伞早就在刚才奔跑的时候嫌碍事扔掉了。 兄妹二人都很激动,这会要不是旁边还有外人加上还记得这是古代,估计都要来一个熊抱再转三圈了。 然而气氛很好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个出来煞风景的龙套是大自然的规律,果然这还没几秒钟呢,就有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由远及近。 “大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庄天师无礼!” 后方谢家诸人终于追了上来,这些平日里出门甚少用脚的老爷们明显有些气喘吁吁,发声的那个便是谢庭之的其中一位堂叔。 他喘成那样还能流利完整的说出这么一句中气十足的话也是不容易。 庄铭皱眉,面上已是不悦。 还是谢家族长看人脸色的火候更到家,他连忙制止了族人的话,问道:“这位是?” 庄铭看了眼宋三才,暗道自己失态,不咸不淡的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妹。” 谢家族长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厮打扮的宋三才,心里虽然惊疑不定,并没有显露出来。 因为庄铭并没有介绍宋三才的名字,他也只是点头致意。 谢家族长看了看四周,此处已是祭田的尽头,便有些踟蹰的说:“庄天师,你看这已经看完了,我谢家的风水究竟有何问题?为何近年来本家子弟连连科举不中,唉,真是邪乎。” 庄铭将伞向宋三才那边倾斜了些,并没有理会自己湿掉的衣衫,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宋三才,看也不看那谢族长便说道:“你们的问题我解决不了。” 谢族长大惊,他可是废了不少功夫和金钱才请到了这位,如今却给了这么一个答复,却是怎样也不满意的:“庄天师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报酬不够高?这个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 庄铭打断他:“谢族长可听过这样一句话,读书百遍,其义自现。风水这种东西顶多能增加些势运,并不能直接决定一个人的成就。更何况谢家的祖宅位置极佳,各种风水摆设也均无出错,正是风水中极上佳的吉宅。谢族长与其想依靠飘渺的风水来达成所愿,倒不如让族中子弟好好读书吧。” 一旁的谢庭之听到此言,顿时对庄铭的态度有所改观,看来这些个三教九流,也并非全是招摇撞骗之辈。 庄铭这话明显说得有些打脸,那谢族长一听完脸上就黑了。 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谢家本家的子弟个个不学无术考不上进士,却还不想走正道只想取巧么? 忠言逆耳,终究少有人听得进去。 他冷哼一声:“莫不是庄先生看我这族人险些得罪了尊师妹而怀恨在心,故意推诿?” 庄铭并不理会,只是淡淡的说道:“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庄铭从不在风水上说谎。” “你说不是推搪就不是了?”那谢家堂叔明显是个爆脾气,此刻又嚷嚷了起来:“告诉你,今天不把事情解决了,就别想……” 他的话被庄铭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打断了,庄铭拨弄着手指上的玉韘,语气平淡:“哦?别想怎样呢?” 谢族长也察觉到了族人的失言。这庄铭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若谢家还是以前的谢家倒是有可能给他点厉害瞧瞧,但现在,就是给他们谢家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动人家一根汗毛。 庄铭在京中的口碑向来很好,即使是不想帮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谢族长大喝一声:“住口!” 但那位堂叔估计也是族中的重要人物,平日里在家中也是横惯了的,此刻居然很横的顶了回去:“凭什么要我住口!我看这小白脸就是欠揍?” 谢族长正欲开口呵斥那位出言不逊的堂叔,却听得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未曾发话的女子开口了:“这位老伯,我劝你若是想活得久一点还是收敛下脾气为好。”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话一出,登时引起了谢家子弟不小的骚动与愤怒。 “你!” “你什么意思!” 宋三才一向是个看脸色下菜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挑衅,但是这货从师兄的言行举止中已经看出这谢家就算得罪也没什么,哪里还憋得下这口气。 “字面上的意思啰,”宋三才看向那已被气得面色发紫的堂叔:“疾厄宫颜色青紫灰暗,形状外凸,一看就是常年发怒之人,你的境况已经相当严重了,再不控制自己的脾气,当心被自己活活气死。” “你找打!” “住手!”谢族长拦住了情绪激动的族人,他自己明显也气得不轻,鼻下灰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动。 但他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抬起手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庄天师说不行,那便是不行吧。诸位好走不送。” 庄府门前的仆役看到主子带客人回来了,可是稀奇的瞪大了眼睛。 人家都说他家庄天师翩翩如谪仙,在他看来,庄天师的生活简直无趣到了极点。 正常的人家总会有个亲戚朋友来串串门说说话什么的吧?然而他在庄府守了一年多的门了,就愣是没见过除了皇上和陇西王派来的使者以外的人了。 而今天居然还一带就带了俩。 第29章 出乎意料 庄铭指着大厅中的黄梨木雕花椅,客气的对李昭说道:“坐。” 而后便有仆人奉了茶过来。 李昭揭开杯盖,细嗅芬芳,而后抿了一小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御供大红袍。 出身书香世家的他,对于这些自然是略知一二的,只需略微品尝便能分辨出来。如今看来,京中传言果然不假,这庄天师确实深受皇帝宠幸。 这样一个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翩翩贵公子,居然是生性不羁的宋三才的师兄,当真是一方水土养百样人。 宋三才稀罕的摸了摸厅中精致的玉屏风,连声赞叹:“师兄,看不出你这么土豪!” 这玉屏风外用幽香的紫檀木包裹,紫檀木被雕刻上了精致秀美的神纹,而屏面却是一整块光洁的羊脂白玉打磨而成,完全看不出拼接的痕迹,当真是稀世珍宝。 庄铭浅笑:“这是当年我替圣上解决了一些事情之后,他赐予的。” 宋三才啧啧了两声,她想也是,庄铭生性朴素平和,哪里是会用这种奢侈之物的人。只是想不到师兄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连国家元首都见到了,当真是让她望洋兴叹。 “三才啊,不是师兄说你,”庄铭顿了顿,看了眼旁边老神在在的李昭,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到了这里来,就要入乡随俗……” 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三才给打断了:“我知道师兄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庄铭看她面色不似勉强,也知道自己师妹的性格,估计再碎碎念下去她就要发飙了,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他,自从到了这里之后,这几年他连碎碎念的人都没有了。 更何况,这里还杵着个外人。他们师兄妹的来历还是慎重些的好。 “对了,还未曾问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庄铭放下茶盏,眼中满是笑意。 看来不只是他,连师妹也变年轻不少,而且不比他……她还变胖了不少。 世人皆道心思重的人才会衣带渐宽,看他师妹这丰腴的模样,估计很是过了几年舒适的生活。 所以说师兄的措辞总是这么温柔,这句话翻译过来应该是:胖成这样,这几年过得跟猪似的吧!成天吃吃睡睡,不长膘才怪。 “还成吧……”这么说着,宋三才便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庄铭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庄铭撑着下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宋半仙比划着自夸完了之后,补充了一句:“那你呢?” 庄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隐隐的倦意,但很快掩饰了去。 他微笑着答道:“很好。” 只是这两个字,没有更多了。 宋三才这种靠刷脸吃饭的人哪里会错过庄铭表情的不自然,她张了张嘴,想安慰庄铭一番,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她连师兄遇上了什么问题都不知道。 想了想,宋半仙只是说:“没事,师兄,以后有我帮你。” 庄铭被她逗得笑出了声:“这可真难得,我改明儿可得在师傅得牌位前多烧几炷香才行,咱们三才转性了。” 说着这话,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昭。 这孩子虽然身量修长,但一看就知道年纪尚轻。一向怕麻烦的师妹居然会带这么一个孩子在身边,当真稀奇。 庄铭知道此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宋三才的脑袋:“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李昭从谢家出来后这一路都处于一种不爽的状态,但思及对方是宋三才的师兄,也不好说些什么。 现在看到庄铭把手放到了这女人的脑袋上,而且她还不躲,一副被顺毛很舒服的表情,心里那个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听到庄铭这话,李昭也好整以暇的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倒想听听宋三才会怎么说他。 宋三才回头看了一眼貌美如花的李公子,觉得自己如果说是因为老道士的遗言或是诅咒不得不和这家伙绑定简直是丢了大玄术学会的脸。虽然她的专业水平比不上师兄,但是也是有职业尊严的。 宋三才的脑子里飞快掠过无数种想法,却选择恐惧症发作挑不出一个完美的,看到庄铭开始露出疑惑的表情,方才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嗯……这个……他叫李昭……是……” 李昭冷笑,他其实也想听听,到底当初宋三才为何要帮助落魄的自己。 这些年的相处下来,他如何不了解宋半仙的为人,虽然算不上自私自利,但也绝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那么当年她收留了年幼且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明显另有隐情。 庄铭的眉头开始皱起,宋三才忽悠人的功夫确实不错,但很少在他面前瞎扯,但看今天这个样子,估计是想找个好理由糊弄过去,但是却又编不出来。 庄铭叹了口气,没在他面前直接胡说八道他就应该庆幸了。 想到师妹的性格,庄铭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很靠谱的想法。他倒吸一口凉气,面带不虞:“你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好便上去死缠烂打了吧?” 李昭挑眉,看来宋三才这毛病是从小就有了。 不过下一秒李公子的火气就更大了——看庄铭这表情,估计也是受害者之一,恐怕从前没少被揩油。 宋三才惊呼:“师兄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庄铭斜睨着她,一言不发。 倒是李昭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做出了一副隐含着委屈和悲愤的表情。 庄铭明显看到了这个他这个表情,面色一下便沉了下来,唰的站起来,严肃的对宋三才说道:“你跟我进来。” 复又转向李昭:“怠慢李公子了,实在是我们是兄妹许久未见,事关师门,有一些话必须私下说。” 李昭蹙眉,男女授受不亲,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这庄天师看似世外高人的样子,却未曾想举止如此轻浮。宋三才本已过及笄之年,若是与成年男子独处一室,岂不是惹人闲言蜚语,笑话。 只不过李公子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他也站起身来:“庄先生且慢,你如此行径,怕也是不妥。” 庄铭骨子里到底还是个现代人,在礼数方面有时确实不如李昭考虑周全。 庄铭皱眉,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师妹欠缺管教,倒是让李公子困扰了。” “之前的确是这样。不瞒庄先生,令师妹……”李昭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表情震惊的宋三才,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然后生性正直的师兄大人恰如其分的领悟到了李公子想要表达的含义,他冲正准备开口的宋三才呵斥道:“你住口。” 庄铭的脾气很好,从小到大没和宋三才黑过几次脸。根据宋半仙的记忆,一共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宋半仙小时候不懂事,觉得这个才来的小哥哥抢了师傅的注意,打碎了小庄铭过世的父母留下的遗物。小庄铭当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几天没和宋三才说过话。 第二次是宋三才偷偷溜下山玩得忘了时间,一直到大晚上还在小镇上瞎闲逛。心急如焚的少年庄铭找到她时脸完全是黑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夜幕的原因。 第三次则是宋三才在外面调戏人家小姑娘,吹着口哨掀了好多美女的裙子看胖次,一路逃窜还差点被车撞到。少年庄铭当时已经气得举起了手,但最终还是没有糊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宋三才喜欢黏师兄胜过师傅的原因——除了脸这个重要因素以外,庄铭真的是个君子,从来不动手,更不会像老道士一样操起板子就揍。 现在看到一向好脾气的师兄居然真的沉了脸,宋三才发现大事不妙。 庄铭横了宋三才一眼,见厅中也没有外人,便直接问道:“这么说,她是一直与李公子你住在一起?” 完了,这回直接连名字也不想叫了。宋三才顿觉天地灰暗无光。 李昭微微一笑,温声道:“正是。但其实昭还是要感谢宋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原本是想着……不过既然庄先生你来了,也算是长辈,昭还请庄先生……” “李公子,三才虽然只是我师妹,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庄铭一直是将她视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出乎意料的是,温文尔雅的庄铭这次强势的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既然我与师妹已经重逢,她自然不适合再与李公子你一道居住,我这就将她接来管教。之前多有打扰,真是抱歉。” 说着,庄铭狠狠的剜了宋三才一眼:“愣着干嘛?还不带路?” 第30章 奴大欺主 宋三才看了一眼窗外含苞待放的桃花蕾,叹了一口气。 她搬来师兄这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本以为李昭这孩子被自己养了好几年总会有点儿不舍,可谁知他只是沉吟了片刻,居然风轻云淡的点头了。 连带着,宋三才的东西和辟芷就被一起送到了庄铭府上。 宋半仙撇撇嘴,真是孩子大了半点不由人。李昭考取廪生后,也算是半个吃国家饭的人,生活自然不成问题。更何况在安陆,有一部分的铺子是按照李昭的意思设立起来的,若说收入他还真的有一部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流落街头、孤苦无依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首歌:十五的月亮……军功章呵,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宋半仙打了个哆嗦,把这种可怕的念头迅速的甩了开去。 刚搬来庄铭这里的时候宋半仙怕的呀,就准备直接跟庄铭说老道士说了,如果我和那孩子分开的话就会不得好死了——毕竟面子哪有命重要。 结果谁知第一夜居然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宋半仙疑惑了,难道是因为李昭和她离得并不远?可当初在安陆城的时候明明也是这种情况啊? 任宋半仙头皮都快抓破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小命暂时无忧,倒是可喜可贺。 在将辟芷和宋三才的东西送来后,李昭趁着庄铭安排房间不注意,悄悄的将头垂到了宋三才的耳边:“宋姐姐,等我……” 一阵清风拂过,惊起了院中的飞鸟,也让宋三才没有听清楚他后面的话语。 宋半仙正在为这小没良心的毫不挽留的举动生气呢,自然没有追问下去。 想到这里,宋三才现在还是一肚子火。她将手伸出木窗外,“咔嚓”一声,毫不留情的折断了可怜的桃花枝子。那粉色的花蕾在断枝上颤颤巍巍,清晨的露水从上面滴落,就像流泪的一般。 不过宋三才的火气明显还没消,她唤来了辟芷:“让厨房给我把这个加到今天的点心里,做成桃花酥。” 辟芷接伸手过那截可怜的断枝,应了声是便去了厨房。 庄府的厨房确实不小,庄铭是生性节俭的人,就算住着这么大的宅子,厨房里伺候的婆子却没多少。 可能是因为庄铭长期在外奔波,在家中呆的时间甚少,人又和善,不少仆人的胆子也是被养得肥了起来。辟芷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却也不敢跟主子说,生怕平添些麻烦事来——毕竟她们初来乍到的,何况是兄妹毕竟不是亲兄妹,甚至连表兄妹都算不上。这让不少仆人压根没把她家姑娘当个正经主子看。 小姑娘辟芷自小在安陆长大,说话还带着那么点南方的味道,软绵绵的,但这口音却让她在丫鬟间受了不少的嘲笑。 辟芷挺难过的。同样是丫鬟,难道某些人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不成? 因着年纪不大,加之以前在张府,柳芙蓉虽然看着性子绵软,实则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家中奴仆哪里敢放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为啥怎么不受人待见。 所以平日里辟芷倒宁愿夜间留在姑娘房里守夜,也不愿回丫头房去。 宋三才看她辛苦,干脆在屏风另一边加了个小软榻给她。反正师兄家的房间大,她也不是拘于礼教之人。 对于庄府里仆人都快爬到头上去了这件事,其实宋半仙还真没怎么察觉到。 她平日里深居简出,说难听点就是死宅,衣食住行一应由辟芷打理,和这些仆妇的接触少之又少,她们又不敢真的直接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脸,应付应付还是有的。 再加上自从宋三才搬来后,庄铭哪怕再忙也基本上都会抽出时间陪她一同用膳。正主当前,这些奴才也不敢造次。 所以此前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辟芷腰间的璎珞随着她的脚步摇摇晃晃,看起来可爱极了。她迈步走进厨房,将花枝交给了厨房里负责的陈嬷嬷,说了姑娘的要求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辟芷姐姐头上的银钗可真好看。” 辟芷回过身,一个身穿浅碧色衣裙的丫鬟正走进厨房,笑容灿烂。 辟芷今年也将到及笄的年纪,爱美的小姑娘自己提前用宋三才赠予的银钗将头发挽成了漂亮的双平髻。反正她们丫头不比那些富家小姐,对于及笄之礼极为看重。 这丫鬟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也是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上面还用了淡紫色的珠花点缀,说话以姐姐相称也算是客气。 “朝露姐姐说笑了。”辟芷冲她点点头。 那朝露是厨房的管事应嬷嬷的干女儿,平日里虽也在这膳房做事,但打扮的倒是光鲜亮丽,容貌也算白皙姣好,完全看不出整日里与这油烟打交道。 辟芷点头的时候,头上的簪花镂空描梅银钗在发中微微颤了颤,看起来更漂亮了。 朝露看得眼睛都直了。银簪子她不是没有,但是如辟芷这根这般精美的却是买不起。 庄铭对下人倒并不苛刻,这膳房也是油水充足之地,可是她一方面要孝敬干娘,一方面还要提防被其他丫头妒忌,各种人情的疏通也是不小的开销。 再加上她整日里还喜欢涂脂抹粉,办置新衣,哪里还有余钱挑三拣四。 朝露看着身形娇小的辟芷,开口问道:“姐姐可难得来厨房一次,这是宋姑娘想吃什么了?” “姑娘今早说想吃桃花酥,便折了这支桃花叫我送来。”说这,辟芷指了指放置桃花的空盘。 曾经远远瞧过一眼的朝露心中很是瞧不上宋三才的行径,比起京城的诸多贵女,她们府上的这位可当真是不修边幅、粗俗无礼。 不过她到底不敢当面说主子的不是,只是笑着说道:“姑娘想吃,咱们厨房自然是要使出浑身解数了。” 与此同时,她伸手去摸了摸辟芷头上的发簪,意味深长:“只不过……厨房今个儿有些忙,万一味道不好怠慢了姑娘可多不好。” 辟芷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这朝露不会是在向她索贿吧? 见辟芷有些发愣,朝露缩回手,又道:“当然了,不管怎样还是要让姑娘吃得舒心,这才是我们当奴才的本分。” 单纯的辟芷虽然不笨,但也被这一来一往的弄得有点晕乎。她是不在意自己同房的丫头的冷嘲热讽,可是这朝露究竟是不是想要她头上的簪子,倒是给个准话啊!开始像想要的样子,现在又说不管怎样都会让姑娘吃得舒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小姑娘之前在张府,那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连夫人都宠着她,哪里见过这么“高端”的打太极,把她弄得迷迷糊糊。 朝露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和城府的人,见辟芷还在那里发呆,便以为她是不想给,面色就沉了下来。 “哼,”朝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行了,知道了,一会儿就给你家姑娘送去。” 说完便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辟芷直到走回自家姑娘的院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得罪人了。 没啥心机的辟芷回到房里就有闷闷不乐,宋三才瞅了她几眼,拿起手边的果汁,这还是庄铭出门前亲手给她准备的。宋三才看着光彩夺目的琉璃杯中折射出漂亮的光泽,随口问道:“咋了这是?谁给你气受了?几天前就瞅着你不对劲。” 辟芷一听这话,委屈全上来了,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噼里啪啦的就把事情都给抖了出来。 宋三才挑眉:“多大事儿呢,瞧你这点出息。” 说着伸手扯了扯辟芷白嫩嫩的小脸蛋:“没事,我帮你出气。” 果然一直到了午膳的时间,那桃花酥还是没有送来。 厨房只是做好了一般的午膳,对于桃花酥的事情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提。 摆好膳后,宋三才随意的坐下,伸出筷子挑剔的戳了戳盘子里的东西:“怎么,就这些?” 那送膳食来的丫头表情颇有些微妙,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是的。” 末了又忿忿不平的补充了一句:“就算是主子平时在家也是这样的规格。” 宋三才嗤笑了一声,这些奴才倒是聪明,知道避重就轻,表面上让人挑不出错来,这要是换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指不定得憋屈死自己。 不过宋半仙很明显不是宅斗的那块料,她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一向简单粗暴。 宋三才搁下手中的筷子,抚上了桌上镶着金边的碗,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了。 而后猛的向前伸手一掀——哗啦!整个桌子应声而倒,饭菜洒了一地,不少精致的碗碟也都碎成了一片片。 这巨大的声响把周围伺候的丫头们都吓了一跳,有些胆儿小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宋三才冷笑:“我再问一次,就这些?” 站在宋三才身旁侍膳的丫头再也没有刚才的不忿,吓得嘴巴都开始哆嗦:“姑……姑娘是要……” 宋三才站起来一掀裙子,一条腿踩到了椅子上,挑起了她的下巴:“我要怎样?把厨房的那群刁奴给我押过来。” 一旁有个婆子胆子稍微大点,心里也有些瞧不上这姑娘,怎么一点儿都不懂的审时度势。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哪里指使得动宅子里的老人。 那婆子凑上前来说:“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哪有二话不说掀桌拿人的……” 宋三才眼睛一横:“怎么,指使不动你们是吧?不过没事,本来也没指望让你们这群废物去拿人。” 被称为废物,那婆子脸都快气歪了,正欲继续分辨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外边一阵喧哗吵闹,不少丫头都发出了一声声尖叫。 第31章 无理取闹 那婆子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的跑出膳厅一看,却见辟芷带着一群大老爷们就这么直晃晃的冲进了内院,虽然其他人看着面生,但打头的她倒是认得,可不是平日里总跟在庄铭身边的秉德么。 那婆子原本是出来呵斥哪些人不开眼居然敢在天师府闹事,看到这阵仗眼前一黑,终于知道怕了。 宋三才没有理会那个瘫软在一旁的婆子,直接让秉德去把厨房里的那伙刁奴给押到了庭院中。 秉德不愧是庄铭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颇有眼力见的看出了宋三才似乎想要直接在庭院里搞“三堂会审”,便直接命人将搬了一张软榻过来。 宋三才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施施然的躺了上去。对于她这种懒鬼而言,从来都是能躺着绝不坐着。 不一会儿,厨房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骚乱,能明显的听到一个女声在尖叫:“你们干什么?告诉你们,这里可是皇上御赐的天师府!敢在这里放肆,你们……唔……” 听这声音明显是被堵上了嘴。 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哪里是壮汉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全被扭送到了宋三才面前。 朝露的发髻都有些散乱了开来,颜色淡雅的衣服上也多了好几块黑乎乎的印子,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城府不深,下意识的用一种惊惧的眼光看向了自己的干娘应嬷嬷。 应嬷嬷是府里的老人,这宅子还没被圣上赐予庄铭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看宅子了。庄铭接手后也没可以去换人,还是基本上保持了宅子本来的模样。应嬷嬷年岁也有些大,是以这些汉子也不好真的对一个老妪动粗,她倒是看起来挺泰然自若的。 应嬷嬷的眉毛有些上扬,这样的眉型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颇有些锋芒毕露,让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环顾四周,语气平常的说道:“不知我这厨房里的人都是犯了什么事,劳得姑娘如此兴师动众,跟押犯人似的。” 未等宋三才开口,她倒是先将话题引到了秉德身上:“莫非秉德在主子身边跟久了,就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了不成?什么时候这一家的内宅可以随便让男子闯入了?” 秉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随口应付了句:“这个就不劳烦应嬷嬷操心了。” 应嬷嬷一看秉德这架势,心就有些往下沉,看来今日这事是不能善了了。她只能强迫自己微笑的看向宋三才:“咱们厨房一向是按规矩办事的,不知哪里惹了姑娘不高兴?姑娘尽管开口,回头我一定教训她们。” 宋三才躺在软榻上,接过辟芷奉上的茶水,揭开杯盖轻轻吹了一口气,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嬷嬷贵姓?” “姑娘喊老身应嬷嬷即可。”应嬷嬷恭敬的答道。心中却是冷笑——感情这位姑娘来了这么几天还真是全吃吃睡睡去了,连这府里哪些老人需要注意一二都全然不知。 “哦。”宋三才不咸不淡的应了句,然后面露好奇之色:“应嬷嬷刚才开口便是规矩规矩的,我怎么从来没听师兄给我说过这府上还有这些规矩?” 应嬷嬷被噎住了。庄铭搬进来虽然已经几年,但是一直嫌麻烦,也没定下个正经规矩,这要较真起来,恐怕还真是没有。 但她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微笑着接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虽然主子没有订立这些个条条框框,但京中权贵府上皆是如此行事,若天师府不如此,恐怕会落人笑柄。咱们做奴才的自然是无所谓,可是说主子们不懂礼数那就不太妥当了。” 宋三才又哦了一声,而后问到:“说来说去,就是咱们这府上也没啥规矩嘛。是也不是?” 看着应嬷嬷又要说什么,宋三才扭头看向旁边门神一样杵着的秉德:“你说。” “是。”秉德回答的干净利落。 “既然如此的话,”宋三才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嗯,辟芷果然和她心有灵犀,都没有拿什么名贵的货色来了。于是宋半仙放心的又一次把茶杯往地上使劲一砸,享受了一番这样的快感后继续说道:“那我今天就告诉嬷嬷你,还有你们所有人……” 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脚边溅起的瓷器碎片吓了应嬷嬷一跳。虽然避闪得及,但裤脚仍然都湿了个遍。 宋三才环顾四周,周围的仆从们没有一个敢和她对视,纷纷低下了脑袋。 宋三才方才开口说道:“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说完这句话后,宋半仙的心里还暗搓搓的高兴了一下。这么酷炫的小说电视剧台词,其实她早就很想试一试了。 宋半仙其人,虽然狡诈了点,但也有自知之明,小聪明有,大智慧可能都被师兄借跑了。知道自己的智商不是勾心斗角的那块料子,与其半桶水不上不下的惹人笑话,倒不如干脆上来就以暴服人。 平日里虽然看起来乐呵呵的,但她可不是什么和善之辈,说难听点,若是在宋半仙逆毛的时候还来惹她,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三教九流之辈,为了生存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任你曾经再天真烂漫,也终究会被这世俗掩去了本来的颜色。她宋三才是这样,温柔的庄铭亦是如此。 她平时看着熊,也不过是因为见过世间千种皮囊,万种面貌后,人生变得随性而懒得去深究一些东西——若是把那如花美貌之下的人心都给挖出来,不累死也要活活抑郁而死。 有些大人物,你若是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指不定连小命都要搁在那里常年与他作伴。 因此所谓的和善随性与好相处,平日里口无遮拦的语出惊人,不过是生存的必要外衣罢了。 其实这也是一种悲哀——宋半仙受老道士的教导,在专业方面绝不能撒谎。平日里语出惊人惯了,久而久之人家也就会把你的话当成胡说八道,下次倘若真说出了什么要不得的东西,世人也只会哈哈一笑——瞧这算命先生,又在说疯话。 从前宋半仙每次看电视的时候,对于那些世外高人大多数总是疯疯癫癫的造型其实特能理解。 生活不容易。 至于这些个刁奴以后会不会乱说话诋毁她的名声——对于少女心早就被自己吃掉的宋半仙而言,她的生活从来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厚脸皮程度也绝不会因为这些个流言蜚语而难受。 说完这句话,宋三才一翻身从榻上爬了起来,走到了朝露的身边。 她拍了拍朝露白皙的鹅蛋脸,手底下细滑的触感让她羡慕不已,于是又捏了两把:“你就是朝露?” 朝露看了眼自己的干娘,似乎这个举动能给她带来些勇气似的,她抿了抿嘴,眼睛里全是隐约的泪光:“虽然这话有些冒犯,但朝露还是有一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姑娘发这么大的火?” 宋三才乐了:“你不知道?” “还请姑娘明示。”朝露的身躯微微颤抖,她低着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宋三才也懒得理她,随手点了点她,转头冲秉德说:“就她吧。打到她知道为止。” 朝露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着宋三才,实质般的目光好像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似的。她的嘴唇开始不停的打颤,终于知道怕了。 “哦,对了,嘴堵上。”宋半仙拍拍旁边辟芷毛茸茸的小脑袋。 “别、别!”到底是细皮嫩肉的女儿家,那里见过这种阵仗。 朝露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当真我见犹怜:“我,奴婢想起来了,今个儿早上姑娘说想吃桃花酥,让辟芷姑娘拿了枝桃花来。可是新鲜的桃花还需要腌制,哪有那么快做好的。再者厨房里就那么几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因此就先做了午膳送过来。” “哦……”宋三才意味深长的拉长了腔调:“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朝露慌忙连连摇头:“不不不,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说完咬紧了下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宋三才点头:“哦,不怪我,那不就是怪你们咯?” 朝露都要晕了,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应嬷嬷一看情势不对,赶紧接口道:“主子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宋姑娘你年纪还小……我们奴才虽天生命贱,但也是家生爹娘养的,宋姑娘你今个儿要处置我们也成,但总得讲个道理吧。” 言下之意是,你又不是正经主子,不讲出个所以然来,哪有那么容易。 说完拿起还帕子小心翼翼的揩了揩泛红的眼眶。 这话说得也在理,人家朝露刚才都说了,不是不给你做,只不过新鲜的桃花哪有那么快能入菜,奴才们生怕主子饿着了,忙不迭的都在准备午膳呢,可谁知一片好心却还要招来主子的毒打。 一旁事不关己的奴仆们也都开始互相张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厨房诸人的同情,只不过这群壮汉拿着棍子杵在前面,他们也没胆子窃窃私语,这一棍子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儿。 庄天师一向以理服人、待人问候宽和的美名传遍京城,可谁知他师妹居然是个混不吝,完全不讲道理,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宋三才瞪大了眼睛眨了眨,无辜又无赖,这奴才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嘛。 “唔,你们说自己没错,那就是没错咯。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是要打你们。” 第32章 传言纷纷 应嬷嬷咬碎了一口老牙,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奴婢,真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子。 一旁围观的人估计也被这样的神转折给弄了个目瞪口呆,其中一个大汉连手中的板子掉了下去都没有察觉到。 倒是秉德反应快:“都愣着干嘛?没听见姑娘吩咐吗?” 一旁的壮汉们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内心羞愧不已。 第一个下手的自然就是朝露了,毕竟刚才宋姑娘可是指名道姓的说要打她。 大汉们的手脚利落得紧,看起来这打人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将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摁在板凳上就是一棍子。 这些汉子可不是天师府的家奴,他们原本是陇西王手中的兵,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再继续呆在军队里,陇西王念着同袍的情谊,便为这些已不能打仗的兵各自安排了去路。如今跟着庄铭的这些人,平日里就在外面替庄铭办事,偶尔留那么几个守一下外宅,与内宅的仆人几乎没啥交情,也难怪这些嬷嬷丫头的都觉得面生。 这些汉子当初在军队里可都是老实人,打板子在他们眼里比军棍那可是要好受多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手下的力道更是用了个十成十。 就听见一声“嘭”的闷响传来,朝露身子一抖,“啊”的惨叫出声。 真的好疼啊!她的眼泪登时糊了满脸,再也不见刚才娇花似的模样。 其他的仆人也都浑身一颤,那清晰的响声就好像是敲在他们自己身上一样——碰上个这么不讲理的主子,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们了呢? 不少年纪小的丫头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腿都直打哆嗦。 瞧瞧平日里衣着光鲜的朝露姐姐,现在鼻涕眼泪糊一脸,要多惨有多惨。再看看无理取闹的宋姑娘,人家跟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喝茶呢。 应嬷嬷是真恼了。她是这宅子里的老人,连庄天师平日里都给她几分薄面,见着了也会笑着问候一声应嬷嬷。平日里府里的丫头们更是不用说,见了她跟见了老祖宗似的,捶肩递茶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久而久之的,应嬷嬷都把自己当成了这宅子的半个主人了。 朝露是她的干女儿,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除了那几个在庄天师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府里平辈的小丫头看在她的面子上哪个对朝露不是照顾有加?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而现在,这宋姑娘当着她的面,不说出个所以然就这么直接拿板子打了她的人,何止是让她颜面扫地,简直就是直接把面皮从她脸上扒下来再放到地上踩两脚,末了还吐口唾沫上去,让她以后还如何在这里立足? “宋姑娘!”应嬷嬷的火气是真上来了,就连语调也多了几分生硬:“您还是自重些好,这京城可不比那乡下地方,做事说话都要讲究分寸,你这般行事不但对自己无益,还毁坏了庄天师的名声!” 应嬷嬷也当真是怒极攻心。哪怕这话说得在理,也不是她一个奴才可以这般对主子说教的。一旁的秉德皱了皱眉,心想这些年庄先生的好心倒养出了一群不知好歹的货色。 宋三才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一旁的辟芷,优哉游哉的拍了拍手:“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赏一顿板子给应嬷嬷吧。哦,对了,和那丫头一样,别把人给打死了,这若是真害了性命,可是大罪过。打的时候堵上嘴,跟苍蝇似的,忒闹心。” 话音刚落,就有汉子上来如法炮制的将应嬷嬷按到了长凳上,顺便随便找了两块布就准备塞进这对干母女的嘴里。 朝露看着那块黑糊糊的脏抹布一点点的靠近自己的嘴边,似乎都能闻到上面隐隐散发出的骚臭味,吓得花容失色。 身上的痛楚也顾不得什么了,让她把这东西塞进嘴里,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宋姑娘!别!我真的错了!”朝露的尖叫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宋三才使了个眼色,那准备继续的汉子就停了下来,将她从凳子上拖到了地上。 朝露手脚并用的逃开了那个行刑的椅子,爬到宋三才的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道:“奴婢不该妄想辟芷姐姐头上的簪子,不该擅作主张的不做姑娘想吃的东西,不该顶嘴……奴婢……” 朝露是真恐惧了,这磕头磕得一点儿没留余地,不一会儿额上就青青紫紫的一片了。 好好一个娇滴滴的小美女,再这么磕下去可是要破相了,宋三才可不想担这份罪过,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的说道:“成了成了,你最大的错不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今儿个就告诉你们一件事儿。这当奴才的,永远不要想着做主子的主,不管你是好心还是恶意。”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本不想强调这些个欠缺人权的东西,奈何到了这个朝代,很多东西都像师兄所说,不得不入乡随俗。若真是让这些个小人爬到头上作威作福还一声不吭,哪里是她宋半仙的作风。 这朝露是个城府不深的,稍微这么来一下就磕头认错了,可是那应嬷嬷倒当真是硬气。 辟芷撇撇嘴,有些害怕的听着耳畔噼啪的板子声,小声凑到宋三才耳边说:“这应嬷嬷可真是倔,给姑娘你认个错不就好了,偏生要多受这些皮肉之苦,何必呢。” 宋三才答道:“她可不倔,她聪明着呢。这时候她要是认了,可不得背上一个奴大欺主的恶名,哪有什么好果子吃。倒不如一直咬紧牙关,能挣的几分旁人的同情不说,倒时候还能把我的蛮不讲理拿出去说道说道呢。” 辟芷一听这话急的脸都红了,气鼓鼓的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姑娘你打算怎么办啊?可不能让她称心如意了去!” 宋三才哈哈一笑,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些汉子也就见势停了下来。 应嬷嬷一脸苍白的抬起头来,额间满是虚汗,堵嘴的布都随着她嘴唇的颤抖而轻晃着,估计此刻就算拿下来,她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这天气虽然不热,但正午的日头到底还是有些晒人,宋三才微微眯了眯眼,突然没了耐心。 她摆摆手问到:“还有哪几个是厨房管事的?连着这两个一起卖发了吧。” 虽说应嬷嬷是厨房中诸位管事嬷嬷之首,但她可不信这从中作梗仅靠朝露和应嬷嬷就能完成。没这些个管事嬷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能闹出这么些幺蛾子。 这话一出,顿时仆从中终于忍不住爆出了一阵喧哗,各个都开始觉得唇亡齿寒了。尤其是那几个本在看好戏的厨房管事嬷嬷。 她们对这场骚动本来是乐见其成的——若是应嬷嬷让这新来的宋姑娘铩羽而归,也算是一个平日里消遣时间的好谈资;另一方面若是这姑娘够硬气,让应嬷嬷栽了跟头,可不就是她们上位的好机会么。这样的美事,谁不喜欢?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新来的宋姑娘确实硬气,可这也太硬气过头了吧?怎么连她们也给捎上了? 这下这群管事嬷嬷不能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好戏了。大难当前,她们也顾不得勾心斗角了,被主家发卖的奴婢,能有几个有好下场? 其中一位平日里和应嬷嬷走得近的尖声道:“姑娘这是要把府里的奴才们都直接卖掉吗?这样无缘无故的,岂不是寒了人心?” 应嬷嬷疼得厉害,没力气开口,只能向她的这位好姐妹投以赞许的目光。 宋三才偏了偏头,装傻:“哦……你的意思是不该直接卖掉啊。那我把你打一顿再卖掉?” 那嬷嬷被噎了一下,看到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上来拖人的大汉们,终于知道这姑娘不是开玩笑或是吓唬她们,吊着嗓门连声线都变了,开始歇斯底里:“你不能这样!你又不是庄府的什么正经主子,凭什么卖我们!” 这话一喊出来,场面瞬间冷了下来,所有的奴仆均噤若寒蝉。不少人偷偷拿眼角朝宋三才看去——这可不是*裸的当众打脸么,姑娘可得多难堪。 宋三才挑眉看向一旁静立的秉德:“怎么,师兄有说过不允许我卖发他家的奴才么?” 秉德恭敬的答道:“主子说了,一切由宋姑娘做主。” 宋三才复又将目光移向那群开始面露绝望之色的奴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口气平淡:“那还等什么,卖了吧。” 斩草要除根,她可不会一时心软留着这些个祸害日后再来报复自己。就算当中有人是真怕了想悔悟,她也懒得去分辨。人生中的很多事情,是没有后悔与再来的机会的。 至于那些剩下的怎么看怎么说自己,全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要自己过得快活就好,管旁人的眼光作甚。这些小命都捏在人家手里的,若是在杀鸡儆猴之后还能整出点什么来,那才是脑子有病。 宋三才再没有理会院子里的鬼哭狼嚎,径直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庄铭回府后听闻此事,也只是淡淡一笑,让人把那擅作主张、说话加油添醋的小厮拖出去打了一顿,整个世界都消停了。 这件事儿发生后不久,京城中就开始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言——那庄天师最近才重逢的师妹,是个不折不扣的母夜叉,心肠歹毒似蛇蝎,容貌丑陋比无盐,让人望而却步。 而正巧这时候,谢家族长的弟弟谢运在训斥自己的儿子不如那旁枝的谢庭之时,突然面色青紫的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谢运可不就是之前被宋三才预言再不收敛脾气便命不久矣的那个倒霉蛋么?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可是有不少谢家子弟都在场听得清清楚楚。 谁知道这件事没过几天,这人居然真的就死了! 再加上宋三才是庄铭师妹的这个身份,事情就更邪乎了。 于是母夜叉的传闻上又加了一条——这母夜叉可是会咒术的!瞧瞧那谢运,可不就是因为出言不逊而被诅咒至死的吗? 这传闻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真正信的权贵却没几个。 不说别的,不少熟读圣贤书的学子也均是对此嗤之以鼻。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样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不过这消息还是在有心人的运作下,入了皇宫。 凤和宫是后宫中最为雍容华贵的宫殿,正统玄色和金色的凤纹昭示着这里的主人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 皇后坐在正殿内,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精致的首饰折射出耀眼的光泽,头上的云鬓花簪金步摇也随着她的动作颤颤悠悠。 她表情微妙的冲一旁的宫人问道:“阿芜,你说这京中的传言究竟是真是假?” 青芜是皇后的心腹,自小同皇后一同长大,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一直忠心侍奉皇后未曾嫁人,掌管中宫大大小小的各项事宜,颇得皇后倚重。便是东宫太子见了她,也要唤一声青芜姑姑。 听闻皇后此言,青芜的低垂的睫毛微颤,半晌才答道:“娘娘,奴婢以为,传言不可尽信。” “呵。”皇后一声轻笑:“不可尽信……也对,你说若是这么简单便能取人性命,本宫还何必在这里为那个贱人烦恼。但本宫可真希望,这是真的……” 皇后转了转腕上圆润的佛珠,神情莫名的闭上了眼睛。 大殿重新归于一片寂静,只有一旁的金色香炉安静的吐出缕缕烟雾,伴随着宁心静气的幽香缓缓的在殿中弥漫开来。 类似的对话还发生在京城里的各个权贵府上。 妹控庄铭自然是不会将这些消息透露给宋三才,因此这些事对于宋半仙而言几乎没什么影响,吃吃睡睡的日子照过。 只不过今天,她却收到了一封信。 辟芷拿着信进来的时候,宋半仙本来正翘着二郎腿看那些个才子佳人私定终身的话本,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倒是辟芷走到她身边,高声说道:“姑娘!信!” 宋三才见她这么煞有其事,只好给面子的看了一眼。 一看这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宋三才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住的这么近,李昭这小没良心的居然不来串门探望她,只是送了一封信来! 宋三才憋屈极了,正准备让辟芷把信给扔了,但是又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吼?人家辟芷辛辛苦苦的从大门进来这么远一段路长途跋涉得来的劳动成果,不能这么不尊重吼。 于是宋半仙还是磨磨蹭蹭的拿起了桌上那封字迹漂亮的信,拆了开来。 第33章 哑谜信件 薄而柔软的信纸上,铁画银钩的墨龙勾勒出一首短诗: 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 应共双英同夜赏,鼓楼日暮声当前。 辟芷也好奇的凑了过来,小姑娘勉强识字,但是对这诗词却是一窍不通。 宋三才撇撇嘴,搞得这么正式,乍一眼看去她还以为是情书呢。从来没有收过情书的宋半仙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连拒绝的腹稿都打好了,结果事实证明她又在自作多情。 宋三才伸出手指,细细的摩挲起那几个字,沉吟起来。 这小子,倒是跟她打起哑谜来了。只是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会去呢? 辟芷等了半天都不见她发话,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李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三才摇摇头:“谁知道呢,约我出去做坏事?” “坏事?”辟芷大惊失色:“什么坏事?这诗是约姑娘你出去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宋三才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纸卷起来轻轻的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连你都能看出来那还得了?那他倒不如直接让你喊我出来得了。”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庄铭今儿个倒是早早的就从外面回来了。 “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呢?” 他笑着踏入门中,外间的丫头很有眼色的奉上了茶水,而后老老实实的退了出去。 自从宋三才上次料理了厨房的一干人等,所有的丫头在她面前都是噤若寒蝉,生怕犯了什么错。 宋三才也不瞒着庄铭,伸手便将那张信纸递给了他。 庄铭接过信纸,先是赞叹了一句好字,而后仔细看了起来。 揣摩了片刻后,庄铭将信纸放到了雕花小几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有些失笑:“看来这李公子对我的意见大得很。” 偷桃窃药事难兼,这偷桃源自道士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之典故,而窃药则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的传说,分别代指男女道士,可不就是说的他和三才么。这事难兼估计就是在说宋三才和自己呆久了一定相处不来。 至于这十二城中锁彩蟾,恐怕是李昭对自己强行将宋三才带回来的行径隐隐不满呢。 这样灵活的用古事来嘲讽今人顺便挑拨离间,这李昭倒真是个人才。 宋三才也笑:“师兄你不必理他,他这人就是这样,嘴里没几句好听的,不过本性不坏。” 庄铭只是一笑,也不以为意,手指移动到了后两句:“你能猜到他约你出去所谓何事吗?” 宋三才摇头:“不知,但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只是约我出去散心。这句应共双英同夜赏,说的是应该是有两个女子。除了我之外,应当还有一个人。我在京城初来乍到的,哪还认识什么女子,必然事出有因。” 庄铭闻言点头,眉毛却蹙了起来:“可究竟是何事,为何一定要在二更天之后相见?这未免有些不妥。你打算去吗?” 宋三才撑着脸想了半天,最后敲定:“我还是去看看吧,毕竟这孩子也算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万一真是有什么难事,不帮一把我自己也膈应得慌。” 庄铭虽然不甚赞同,但也尊重宋三才得决定。他从不是那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便强迫别人接受自己意见的人,况且他的师妹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点他倒挺放心的,从小宋三才下山去玩他只会担心会不会被车撞或被打,而从不会担心小姑娘会不会被人骗了卖了——小姑奶奶没把别人哄去卖掉就不错了。 是以庄铭微微颔首:“那便让秉德送你去吧。” 辟芷从刚才开始就听了许久的天书,见二人终于商谈完毕,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姑娘,你怎么知道李公子是约你二更相见的啊?” 宋三才哈哈一笑:“晨钟暮鼓,古人云,鼓已发矣,当速归,勿犯禁。便是实行宵禁的意思,虽然本朝已无宵禁,但一般情况宵禁的鼓声都是在二更天敲响。久之日暮,鼓声四起便是如此。” 辟芷“哦”了一声,心想主子们就是奇怪,连传个消息都要用这么晦涩的方法,恐怕李公子是不想让闲杂人等知晓吧,只是…… 辟芷看了一眼宋三才,只是她家姑娘似乎什么事都不打算瞒着自家师兄,李公子你这一番苦心怕是白费了。好在庄先生人品可靠,也不是喜欢嚼舌头的人,不然可真是麻烦。 商量完了这事儿,庄铭本欲离开,却听见宋三才在一旁开口了:“师兄,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 庄铭一愣,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师妹无法看出同道中人的面相,不然倒真是纸包不住火。 他沉吟了片刻,想要与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宋三才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摊摊手道:“师兄你要是还没想好怎么说,那就改天吧。” 庄铭长舒一口气,安抚的冲她笑了笑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甫一坐下,他脸上的疲态便再也掩盖不住了。 今日他去见陇西王之时,那咒术的传闻就连王爷都有所耳闻了。 高大俊美的陇西王搂着皇帝赐予他的美人,潇洒的饮下一杯酒后问道:“明旌,听闻你那师妹的本事可是不比你小啊?” 明旌是庄铭的字,陇西王与庄铭的交情不一般,自然称呼也比旁人亲密不少。 他这几年被皇帝长留京中,一直未曾回封地去。少了大漠风沙的磨砺与烈日的炙烤,原本黝黑的他逐渐回复了白皙,常年厮杀的凶戾之气似乎也都消弭于无形了。 他修长的长腿交叠,慵懒的躺在榻上,倒不像个将军,反而像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一般。 庄铭面色平淡:“王爷何时也开始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了?” 陇西王哈哈一笑,笑着捏了捏身边美人如玉的面颊:“本王的美人儿老在怀里念叨这个,能不好奇么?不过既然明旌你都说了这是无稽之谈,本王自然是相信的。” 说完,他拍了拍美人的手,随口说道:“再去给本王拿一壶玉露浆,本王今天可是要和庄天师喝个痛快。” 庄铭苦笑:“王爷饶了我吧,大早上的喝酒我可消受不起。” 虽然庄铭如此说,但那美人还是乖乖的起身拿酒去了。人家庄天师客气一下,她若是当真了才叫傻。 那皇帝赐下的美人离去后,陇西王的表情瞬间就变了,找不到一丝刚才的玩世不恭。 “这次消息传得这么迅速,多半是冲着你来的,定要当心才是。” 庄铭点头:“我知道的,其实这样也好,毒蛇不露出獠牙也根本无从去抓,更何况三才来这么一出,我府上的那些个眼线怕是要消停好一阵子了。” 同样围绕着这个主题的对话还发生在丞相府。 姚庆之贵为左相,他的书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一样的道理,就是那地方的知府想要进姚丞相的书房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可此时,玄色的桌案下方却跪着一个衣着普通的妇人。 若是辟芷在此,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妇人就是她当初去厨房送桃花枝子时碰到的陈嬷嬷。 陈嬷嬷的沉默寡言、老实本分在整个庄府都是出了名的,她一向是负责厨房的刀工这一块,却因为大管事应嬷嬷无辜被牵连,成为了被发卖的倒霉蛋之一。 当时庄府的下人们可都在为陈嬷嬷鸣不平。 陈嬷嬷和应嬷嬷不同,平日里待人和善可亲,还总给一些丫头小厮送一些点心尝尝,在府里虽然话不多,却总是笑眯眯的,人缘颇好。 可这位“和善可亲”的嬷嬷,此时正一脸肃容的跪在权倾朝野的左丞相面前,若不是脸长得一样,从神态气质几乎分辨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姚庆之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不咸不淡的开口道:“不是叫你在那里要韬光养晦,不要引人注目吗?怎么还是被发卖了出来?” 陈嬷嬷低眉顺目的回答:“奴婢确实没有张扬,此次仅仅是无辜受牵连罢了。” “无辜?”姚庆之冷笑:“你未免把庄铭想得太简单了,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深重,若非他授意,他那师妹在庄府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敢如此放肆?恐怕嚣张是假,借机发难清人才是真。他这师妹也真是厉害得紧,不惜毁了自己得名声来帮庄铭下好这盘棋,估摸着也是个狠角色。” 陈嬷嬷对主子说的话茫然了——她真的没觉得宋三才得那场脾气是借机发难为了清除眼线才发的啊。 陈嬷嬷很羞愧,枉费主子对她的信任,奈何自己太过无能,完全没有体会到其中真意,如今还蒙在鼓里。 那宋姑娘真是个阴险的狠角色。陈嬷嬷这样想着。 第34章 一反常态 月色笼罩。 宋三才大马金刀的坐在李昭旁边,拿眼白瞧着这个小没良心的,哼了一声。 些许时日没见,看这家伙的样子是吃好睡好,肤色白皙,个子也又窜了一截,似乎生活完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说吧,找我来干嘛?” 李昭闻言笑笑:“宋姐姐不是一早便猜到了吗?” 正说话间,叩叩的敲门声从外边传来。 在门口守着的秉德收到示意后手脚麻利的打开了门。 那两人全身被黑袍包裹,只能从绰绰约约的轮廓中看出是女人。从二人一前一后的行走方式来看,应该是一主一仆。 后边进屋的那女子还顺手关上了房门,将秉德好奇的目光阻隔在外。 宋三才挑眉,心中隐隐有些不悦。 看来这二人中的主子就是李昭今晚要她见的人,如果她不来的话,这小子还打算单独和这女子谈风诵月不成? 将房门关严实后,那两位女子便摘下了头顶的兜帽。 当为首的那位女子露出容颜时,这一瞬间只能用四个字的形容——满壁生辉。 只有烛火的昏暗屋内似乎都因为她的到来而生动起来。 若是庄铭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个绝色的女人,京城第一美人,珮娘。 珮娘暗暗打量着坐在李昭身旁的宋三才,心中不无震惊。虽然早就听说“咒死”谢运的人是庄天师的师妹,想必年纪不大,但真正见到了方才发觉,有些传言终究不可信。 她微微福身:“小女子裴珮珮,见过宋姑娘。李公子安好。” 宋三才撇了一眼李昭。这姑娘连自己的姓氏都知道了,恐怕就是这家伙干的好事了。 李昭颔首:“裴姑娘有礼。” 裴珮珮此次是有事相求得,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女子听闻,宋姑娘在相面上颇有造诣,因而此次是有事相求。” 没等宋三才开口,她身后的小丫鬟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绣袋,上前放于宋三才手边。 宋三才喜欢美人,更喜欢知情识趣的美人,这下心情便转好不少。随手打开手边的袋子看了一眼——好家伙,全是做工精美的金叶子。 这报酬可不轻。 宋三才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在旁边装泥偶的李昭,看来这买卖她是拒绝不得,便收下金叶子后接口道:“姑娘想问什么?” 裴珮珮隐隐有些激动,她上前一步开口道:“小女子想问的是……姻缘。” 宋三才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她姣好的面容,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半晌没有开口。 一片沉默。 裴珮珮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的问道:“宋姑娘,小女子的面相究竟如何?” 宋三才道:“裴姑娘若是问与现在的这位心上人,我看还是罢了吧。” 这句话对于裴珮珮而言不啻于惊天霹雳,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掌中握着的杯盖与杯沿发出磕磕碰碰的脆响。 美人露出凄楚的表情,当真我见犹怜。 那丫头似乎对宋三才的话语有些不满,开口说道:“哪有这样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三才强行打断:“莫非裴姑娘来此,只是为了听些好话增添自己的信心?若是如此……” 宋三才比了个送客的手势:“好走不送。” “你!”正主还没怎样,那丫头的脸都快给气红了。 宋三才毫无诚意的呵呵了两声,不再说话。 裴珮珮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请宋姑娘继续。” 是啊,她早该知道,这条路的不会有以后。 宋三才皱眉:“你确定要听?” “是。” “那好,裴姑娘的夫妻宫狭长微带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宋三才晃晃手指:“眼尾细收上挑,裴姑娘怕是已有入幕之宾,但却不是心上的那位。” 宋三才这话可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留,裴珮珮的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她已经听出了宋三才的言下之意。 可不是么,入幕之宾。平日里她被那些个文人才子捧得高高的,便是如承恩侯这样的贵胄也无法强迫她做什么不愿意做的事,然而这些,都不过是表面风光。 她的自由,也只是对承恩侯这般没有实权的使使了,有些权贵,她拒绝不得,譬如,姚庆之。 便是强要了她,她又能如何?只能将眼泪和血一同吞下肚子里,为了活命,哪怕心中恨得要死,也只能转过头来娇媚的笑脸相迎罢了。 她们这样的人,终究只是位高权重者的玩物。待到哪年年华老去,或许也就是一席薄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抑没有后世香火。待到蛇虫鼠蚁啃噬了原本的残躯,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踪迹也都消弭无踪。 宋三才今晚一反常态,可完全没有对美人的宽容,她冲裴珮珮笑了笑:“我说的对吗?京城第一美人,珮娘姑娘。” 裴珮珮猛然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宋三才瞥了一眼旁边的李昭:“这并不难猜。可否请裴姑娘将生辰写于纸上一观?” 裴珮珮连连点头,此刻她已经是全信了,不一会儿,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宋三才看完后,忍不住冷笑出声:“文曲入命宫,文昌伴左右。裴姑娘的心上人,恐怕是一位清贵公子,应当有功名在身。” 那之前还有些愤愤不平的丫头此刻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瞪着宋三才,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宋三才没有理会主仆二人做何反应,径自道:“只可惜,裴姑娘若是男儿之身,何愁功名利禄。而文曲命格在女身,则桃花泛滥,恰逢巨门同宫,大多数的都是自甘堕落、水性杨花之辈。” 说完,面带考量的将裴珮珮看得浑身不自在,意味深长:“裴姑娘,可要小心啊……” 宋三才偷偷看了眼李昭,这小子听到自己这么说,居然没有生气,嘴角反而带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宋三才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真是出息了。她才走了多久,这就连青楼楚馆都逛上了,简直欠揍。 裴珮珮已经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阻了丫头要开口骂人的举动,颤抖着说道:“宋姑娘有什么话,就一次说完吧。” 宋半仙翘起二郎腿:“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一定准,信与不信,全在姑娘的一念之间。” “文昌主功名,有此星主命之人,仪表堂堂,眉目俊秀,当真是前途似锦的好男儿,科举高中全然不成问题。或许年少时命途坎坷,受尽世态炎凉,但中年后必然时来运转,高官厚禄。只是若相伴的主星文曲光芒太盛,最终只会落得暗淡无光的下场。所以,为人为己,裴姑娘还是自己思量吧。” 说完,她终于给了个正眼给那丫头:“别跟我说什么真爱,这个世道,真爱与门第世俗,本就不能两全。我从未告诉裴姑娘应该怎样做,事实摆在这里,谁也无法支配他人的行为。” 裴珮珮的眼角已经挂上了泪珠,她戚戚然的抓紧了手边椅子的扶手,低声说道:“珮娘明白了。只是还有一问,那人……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喜爱珮娘……” 宋三才奇道:“这我可说不准,虽然能从裴姑娘的面相看出你们是两情相悦,但未见到那人之前,我可不能乱下断言。” 末了,估计还是不忍心如此对待美人,宋半仙还是补充了句:“当然,若是裴姑娘与你的心上人皆是不在意世俗眼光、功名利禄之人,只要小心谨慎,自然可以长长久久。不过,裴姑娘眼角下方有泪痣,有此面相的女子,有惊世骇俗之容颜,然一生情路多舛,后半生一个不小心便可能颠沛流离,孤苦终老。望裴姑娘保重。” 裴珮珮离开李宅时,面色苍白,脚步踉跄似游魂。她的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狠狠的瞪了宋三才一眼。 李昭送走主仆二人后转身对宋三才轻声说道:“宋姐姐今日可当真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留。” 宋三才呸了他一声:“怎么?舍不得?” 李昭关上房门,凑近了宋三才:“宋姐姐今晚的脾气,似乎有点儿大啊?” 宋半仙大怒,这熊孩子自己不检点居然还学会了倒打一耙! 她刚准备开口,却见李昭伸出手,将她鬓间的碎发理到了耳后,俯身低头,唇靠近了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轻轻的呵在她的耳垂上,带起一阵隐隐的酥麻。 宋半仙突然有点腿软,却听见李昭优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宋姐姐这是……吃醋了?” 第35章 月下美人 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笼罩。 说完这句话后,李昭将头抬起,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漂亮的眼睛里有太多情绪,宋三才一时有些魔怔,忘了挣脱。 李昭到底还是个古人,再出格一些的事也做不出了,对视良久,烛火爆出一声“噼啪”,宋三才才从这种魔怔的状态种惊醒。 复而大怒:老子英明一世,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全的高中生给壁咚了! 然而她的火还没发出来,李昭就伸出手顺着她的面颊轮廓细细划过,沿着肩颈、手臂,然而是手掌。 他轻轻的牵起了她的手。 不复刚才的调笑与淡然,手指微微颤抖。 而后背过身,带着她向后院走去。 宋三才本欲挣脱,突然看到了李昭如玉的耳朵,上面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不知怎么,甩手的动作就再也做不出了。 今夜的月亮皎洁如银盘,柔和的光辉温柔的抚摸着人间。天气温暖湿润,不时有夜虫在草丛中窃窃私语,呢喃着情话。 李昭将她带到了后院的中,面前是一盆黑糊糊的东西。 宋三才蹲下身,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李昭笑着撩起衣袍,低身将上面的黑布接了开来。 说来也巧,他刚揭之时,那朵枝头的花苞便缓缓的抖动了一下。 宋三才对植物并不了解,根本认不出这是什么花,但此情此景,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捂着嘴小声惊呼了一声:“这是……昙花?” 只在黑夜中绽放的月下美人,绝美却转瞬。 作为一个对园艺一无所知的现代人,她哪里曾见过这韦驮花绽放的美丽,只觉得新奇极了。 李昭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昙花一现,只为韦陀,这朵月下美人,宋姐姐可还喜欢?” 饶是宋三才对花草不太了解,却也知道这昙花似乎不是在初春绽放,她好奇的看向了李昭。 李昭却只为微微一笑,并没有解释,安静的和宋三才一起盯着那朵微微颤动的花蕾。 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洁白的花瓣一朵一朵从微胖的花蕾中挣脱、绽放,一位无暇如玉的美人逐渐伸展出她曼妙的身姿,在深夜的微风中轻轻舞动。 那样强烈的颜色对比,让她显得圣洁无比。 自然的鬼斧神工,无论何时都是让人惊叹的,宋三才看得几乎恨不得将这盆昙花给捧回去。 昙花从绽放到凋零殆尽,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宋三才还没来得及细细与这位月下美人神交一番,她便已枯萎。 一旁的李昭轻轻说道:“这般美景,宋姐姐可还喜欢?” “喜欢得紧。”宋三才感叹一声:“这般美人,只让人恨不得据为己有。” 李昭笑笑:“这有何难,宋姐姐尽管拿去就是。” 宋三才摇头:“我这人,向来只喜爱美好之物,她既已凋谢,我恐怕没有哪个闲情逸致照顾着等她的下一次花期,还是莫要害了性命为好。这花虽好,还是需要适合的惜花之人。” 语毕,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昭。 李昭微怔,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话题与之前风马牛不相及。 “宋姐姐,珮娘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宋三才本与他一同向门外走去,闻言转身,不解的看着他。 刚才的好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去。 李昭轻声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宋三才看着他日趋成熟的脸庞,突然发现,如今的李昭似乎越来越陌生,那个被她按在腿上抽打还想反咬她一口却不得的孩子早已随着光阴越走越远。 她一向是心肠冷硬的人,就连当初老道士的死,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宋三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又怎样?” 李昭浅笑,他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很多事情,其实平日里行事有些肆意疯癫的宋三才看得比谁都清楚。 宋三才想了想,这孩子是自己拉扯大的,又身覆龙气,万一真做了什么要不得的事,一个不成那是要掉脑袋的,毕竟还是有些不舍。 她踟蹰了会,还是开口缓和了语气:“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好自为之。凡事要量力而行。” 她没有什么天地君亲的思想,哪怕知道李昭可能会行那大逆不道之事,却也只是平淡的嘱咐了句。生死有命,天道恒长,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而每个选择也必然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说完,她转身正欲离开,却听李昭在身后说道:“宋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昭只是想问问宋姐姐,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这身边的人和事,都不是你用双眼看到的,又当如何?” 宋三才扬起嘴角:“我是个相师,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只是有一点,”李昭的声音凉凉的从身后传来:“今日宋姐姐究竟见了谁,还望勿要告诉尊师兄。” 宋三才的背影僵了僵,脚下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这,应该算是不欢而散吧。 宋三才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依然在想李昭之前的话。 她伸出手撩开帘子的一角,想问秉德些话,最终还是什么也问出。 京城的暗涌并没有影响到宋半仙的生活,庄铭替她推掉了所有的邀请。 三年一度的春闱如约而至。 宋三才听说,李昭的好友谢庭之高中状元。 信马游街之时,尚未娶亲的状元郎面如冠玉,眉如远山,引得京城多少少女掷果怀春。 果然,前途似锦的状元郎承蒙皇帝亲自赐婚,娶到了当朝郡主。夫妻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而后御笔一挥,成为翰林清贵。。 传言,状元郎的面子就是大,在婚宴的戏台上表演的都不是寻常戏子,而是被文人们捧上了天的京城第一美人——珮娘。 有人说,那天珮娘的舞当真是好看到了极致,是那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美,无法形容。 漫天的红色中,滴答滴答的舞步,仿佛踏进了人的心里。 元鼎十八年年末,洋洋洒洒的大雪从天翩然而降。 已经许久没见李昭的宋三才开始浑身难受。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不就是当初在安陆时她欲对李昭见死不救之时的感觉么。 宋三才浑身一寒,原来她以为的绑定解除只是错觉。 趁着自己力气尚足,宋三才赶紧带上辟芷,前往了李昭的家中。 然而拍了半天的门,却完全没有人来应声。 宋三才无奈,只能发挥自己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技能——爬墙。 好不容易翻了进去,却发现宅内寂静无声,带着冬日特有的萧条,连点儿人气都没有。 宋三才推开卧室的门,发现李昭正躺在床上,面色酡红,气息急促,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比。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都可以烙葱油饼了。 宋三才皱眉,赶紧跑去开了门,吩咐辟芷去唤大夫来。 过了好一会儿,辟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来了来了!姑娘,大夫来了!” 那白胡子的老大夫几乎是被辟芷给拽进来的,气喘吁吁的看得宋三才差点以为他会先李昭一步断气。 那老头一边喘气一边给李昭看病,末了才埋怨道:“烧成这样,你们才请大夫,别成了个傻子再来怨人。” 辟芷急道:“大夫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看看吧。”说着面带焦急的往李昭那边看。 老头个子不大,脾气挺大,眼睛一瞪:“瞅啥瞅?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我写好药方赶紧抓药去。” …… 一番忙碌后,李昭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蹙着的眉毛也终于平复了下来,整个人陷入了宁静的睡眠中。 宋三才对辟芷吩咐道:“他这里不能没人照顾,你先回府里知会师兄一声。” 辟芷应是离开后,宋三才冲着李昭的睡颜发起呆来。 从年初到年末,上次的不欢而散后他们几乎有大半年没见了,李昭明显消瘦不少。 脸颊上稚气的娃娃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棱角分明的五官和轮廓。 宋三才看着,情不自禁的就伸出手来,贴着他的面颊细细摩挲。 真好看啊,而且触感又滑又细腻。 说实话,李昭这小子长得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哪儿都符合她宋三才的审美观。 她在内心感叹着,真希望把这张皮撕下来披到自己的身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宋半仙的非分之想,又或许是脸上的手太过恼人,李昭发出了一声不安的嘤咛。 他皱了皱眉头,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第36章 晴天霹雳 他的眼神迷茫,像刚出壳的幼鸟儿一般,漫无焦距的看了半天,方才眯了眯眼。 “宋姐姐?” 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待到真看清是她的时候,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宋三才一把将他推到在床上,横眉冷对:“找死么你,躺下休息,睡够了就好好吃药。” 还要加上一句:想死也不要拉上她。 宋三才心里有个猜测,恐怕只要李昭遇到困境而她又不在身边,那种可怕的感受就会如影随形,甚至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谁也说不清。她冒不起这个险。 李昭却顺势将她的手一拉,整个人都扑倒在了他胸前。 宋三才内心悲愤:不是说生病刚醒的人都手脚瘫软无力吗?那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真的是大力出奇迹? 事实证明,李昭可能确实有点儿给烧糊涂了。 他从小受家中礼教熏陶,虽然心黑了点儿,但大多数时候是发乎情止乎礼,这样孟浪的举动还是头一遭。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宋姐姐这是照顾了我一夜?” 这个一夜被他咬得格外得清晰。 宋三才此刻要是还察觉不到李昭可能对她有那么点一丝那就不只是瞎了,还带傻的。 而一向自称聪明绝顶的宋半仙自然不是个傻子,现在趴在李昭胸前就尴尬非常了。 她双手着床想要撑起身子,却冷不防却被他的双手环过,牢牢的扣死在了那个位置。 然而这时好死不死的,房门被打开了。 庄铭和辟芷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两。 顺便说一句,由于宋半仙此时的双手撑在李昭的两侧,从门口的角度看起来,就好像是宋半仙强行将病娇的李昭推倒在床上,正欲行那不轨之事。 庄铭面色铁青的看着宋三才,几乎想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吊起来抽一顿。 他一甩衣袖:“你给我出来!” 宋三才只能伸出一只尔康手——不!师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然而已经转身走进院子里的庄铭是半点看不到宋半仙之诚意的,李昭这时似乎又陷入了昏睡,锁在宋三才身上的手无力的滑落了下去。 这下子连辟芷都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两个字的控诉:禽兽。 宋三才恨不得给躺在床上的李昭几个大耳刮子,奈何庄铭寒声在庭院中说道:“还不快点。” 她只能灰溜溜的出去了。 庄铭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将宋三才扫射了几个来回,恨不得用眼神将她订到墙上去。 他伸出手指推了推宋三才的额头:“我说你,你就这么……饥不择食吗?” 宋三才:“我没有……” “还狡辩!”庄铭叹了一口气:“罢了,那李公子也是个清贵的读书人,名声不可坏了去。我看他对你也有几分意思,不如师兄去为你谈谈这件事吧。” 宋三才目瞪口呆——这是个什么发展趋势?师兄是不是搞错了她和李昭的性别了? 宋三才一把抱住庄铭的手臂:“师兄你误会了!” 庄铭痛心疾首的扒下了宋三才的手:“师兄自己有眼睛会看。而且三才,你这不是一次两次了,师兄从小就给你讲过放羊的孩子,每次你调戏完别人之后都这么说,你觉得师兄还会信吗?” 宋三才一把拉住他:“真的,你看我真诚的眼睛和诚挚的目光。” 庄铭仔细看了半晌,冷笑一声:“早上眼屎没洗干净。” 说完径直走入了房中,“啪”的一声摔上了门,差点撞上后面准备跟着进去的宋半仙。 也不知道师兄和李昭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他的脸色要好多了。 不过见到宋三才的时候,还是冷哼了一声:“既然没事了,那就走吧。这里留辟芷照顾着就行。” 或许是李昭的病已经好了的缘故,宋三才倒再没什么不适,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个事儿倒给她提了个醒——果然还是不能放着孩子长时间不闻不问哪。 是以宋半仙此后养成了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下李昭的习惯,每次被庄铭看在眼里,都会表情欣慰的点点头,而后便会将早已叛变的辟芷带过去讯问半天。 元鼎二十一年的春天就这样在时间波澜不惊的脚步中到来。 宋三才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彻底的留成了一个古代剩女。 其实按道理来说,宋半仙应该是属于京中谈婚论嫁的大热门才是。 她身为庄天师的师妹,娶了她就等于取得了庄天师的支持,得了庄天师的支持,何愁没有皇帝的青睐啊,这自然是上赶着的好事儿啊。 不过事情却恰好相反。 第一,之前的貌若无盐,凶残如夜叉的传闻实在太凶残,再加上庄铭替她推去了所有的社交活动,这女子究竟相貌品行如何无人得知,是否当真如同传言所说?因此便甚少有人问津。 第二则是许多有意的权贵摸不准庄天师的脉——这师妹毕竟不是亲妹,不少师门中师兄师妹可是官配,万一庄天师是自己有意,那此时凑上去岂不是招人恨? 而在今年,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元鼎二十一年是个热闹的年份,这个热闹有褒有贬。 就是这年年头,皇帝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听信了当世大儒之一的周世林之语,掀起了在北疆对胡人的屠杀。 北疆胡人虽生性凶残,但自从前几位皇帝的连番剿灭后势微已久,到了天子杨叔惠的父亲这一辈,虽然小的摩擦还有,但基本上已经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因为先帝重边境商贸,不少胡人甚至放下了烧杀抢掠的老本行,和汉人做起了买卖,民族之间的相互渗透融合早就在民间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对于这种情况,朝廷上下基本上都是喜闻乐见。毕竟能不打仗,谁喜欢整天打打杀杀的。 不过这周世林却是隔异类。 此人并未入仕,反而是在故乡的杏林书院安心教书育人,确实是胸中有千万沟壑与文章的大才之人。 不过是个人就有缺点——这位周大儒,极重门第种族之见,甚至到了偏激的程度。 去年秋闱之后,他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突然给皇帝写了一封义正严辞的书信,具体什么内容就没几个人知道了。 而皇帝,可能是被周世林传染了,居然因为这一封信,掀起了北疆对胡人的屠杀!而且杀的还大多数是与边民做贸易的胡商。 这个决定引起了朝中上下的一片反对,可是自从李明博事件开了斩杀御史的先例后,皇帝固执己见起来,也没几个诤臣敢阻拦,一时间,北疆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这些事情自然是没有被皇帝放在心上的,反正胡人现在这么弱,随便派点军队去就能剿灭了他们,何乐而不为呢?若是将其斩草除根,这日后工笔史书,可是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反正下完这道几乎是可笑可悲的圣旨后,皇帝就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而另一个热闹的事儿,就是今年的春闱。 因为边疆战事的原因,今年的春闱稍微推后了些许时日,但到底如常举行了。 而今年的三甲却是不一般。 尤其是状元,是一个来自江南的小才子——有多小呢?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这可跌破了一众人的眼球,这算是大魏开国以来最小的状元郎吧? 而且经查证,状元郎不但是殿试头名,更是三元及第! 一时间,这位江南才子的美名传遍了国都的各个角落。 相比起他来,去年秋闱中举后直接参加了今年春闱后依然成功摘得探花之位的李昭就显得默默无闻多了。 但到是丰神玉秀的探花郎,长身玉立之下,对于贵女们的杀伤力自然不是状元郎那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可比。 可谁曾想,这位出身贫寒却俊美非常的探花郎拒绝了包括姚丞相家的千金在内的京中多方高门快婿的橄榄枝,反而是向天师府的那个大龄母夜叉提亲了! 京中诸人纷纷咋舌:这探花郎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姚庆之在得知此消息后气得在家中砸了好几个价值连城的砚台,恨声道:“很好,既然这李昭不稀罕京中高官厚禄反而偏爱母夜叉,倒不如让他去往边疆好好感化下那帮蛮夷吧,说不定还能纳上一两个膀大腰圆的妾侍!” 庄铭如约接到李昭的提亲后,心情是无比欣慰的,他转头对同样神情激动的辟芷说道:“你去告诉你家姑娘这件事情。” 辟芷一听,立马脚下飞快的向后院跑去,边跑还边喊着: “姑娘!好消息!李公子来提亲啦!” 宋三才听到这话的反应很平静。 她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冷静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辟芷便又激动的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 末了还问:“姑娘你一定高兴坏了吧!”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画风转变让宋三才有点儿懵,她茫然的将手向前伸了伸,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辟芷赶紧扶住她的手,瞧瞧她家姑娘,都开心傻了呢。 “姑娘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宋三才恍恍惚惚:“啊……我需要一罐王老菊。” 第37章 睚眦必报 然而古代是注定没有“怕上火,爆王老菊”这种说法的,辟芷茫然的张大嘴巴“啊”了半天,挤出一句:“王老菊是什么?” 宋三才已经没有功夫调戏她了,随口敷衍道:“一种菊花。” 辟芷摸了摸脑袋:“一罐菊花?可是咱们家没有腌菊花啊……” 话音还未落,她便发现她家姑娘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书房了。 庄铭似乎早就预料到宋三才会来,他不急不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冲宋三才说道:“坐。” 宋三才哪有功夫听师兄经常性发作的碎碎念,直接站到了他的桌案前。 庄铭叹了口气,开门见山:“李昭前途无量,这么多年能包容你的脾气也是不容易,更何况最重要的一点……他长得完全符合你的审美吧?对于这门亲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不要告诉我到了这里,你还想着自由恋爱。” 宋三才摸了摸下巴:“那到没……”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庄铭打断:“三才,在这个地方,你已经算是老姑娘了,说实话,师兄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但师兄觉得,李昭是最好的人选。” 宋三才看着庄铭的表情,沉默了。 她看得出,师兄有事瞒她。 这样急急忙忙的想把她嫁出去,一定事出有因。 宋三才倒是没有什么要留下来给师兄帮忙的想法——阿弥陀佛,以她乱七八糟的性子,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她走到庄铭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师兄的手有些冰凉。 “师兄,要不……你和我一起离开京城吧?” 庄铭听着宋三才有些孩子气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人的恩情,师兄不能不报。” 宋三才突然有些生气:“那你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来报恩吗?” 庄铭抽出手摸了摸宋三才的脑袋:“你还不懂。” 宋三才心里明白,庄铭为她选的,是一条最适合的路。 她不讨厌李昭,甚至相当喜爱他的皮囊,说自己不愿意嫁一个这样的小美男那是虚伪,只是这件事情太突然。 对于爱情这种东西,宋三才从前不明白是什么,也不认为它是人生的必需品。她认为自己只要活得肆意快活就好。有句话叫习惯成自然,嫁于一同生活多年的李昭,对她而言并不是太难接受的事情。虽然是看着对方长大的多少心里有点儿膈应,但这点小事对于宋半仙而言根本不是事儿。 她将头伏在庄铭的膝头,感受着头上一下下的抚摸,轻轻的点点头说道:“我嫁,但是师兄,我真的不赞同你这样。” 庄铭微微笑道:“我自有分寸。” 不出几日,天师府同意了探花郎的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个消息在京中权贵看来倒是再正常不过——前程似锦的探花郎和恶名远扬的母夜叉,不立即答应的才是疯了。 姚庆之为此又私下砸了好几个杯子,而后面色如常的前往后院。 他的宝贝女儿,居然受了这种委屈。 虽然姚庆之向李昭抛出的橄榄枝只是在私下,被拒绝也没有太过丢脸于人前,可他的二女儿自从三甲游街后便对那探花郎一见钟情,在小姐妹们面前夸下海口此生非探花郎不嫁。 其实姚小姐这自信还真不是莫名其妙。 她贵为左相之女,家世在京中数一数二,相貌也是娇美可人,本想着这探花郎一定不会拒绝这般美事,便早早将大话放出后便回府里纠缠自己的父亲了。 结果现在却成了这样——李昭宁愿娶一个母夜叉也不接受相府二小姐,这个笑话已经在京城的名媛圈中传遍了。 虽然大家的嘲笑不会写到脸上,但言谈举止中还是若有若无的表现了出来,气得姚依人回家哭了好几次。 这不,这会儿姚庆之进门时,便看到姚依人正气急败坏的教训着不小心的丫鬟。 姚依人一看见自己的父亲,立马又委屈的瘪起嘴,扑到了他怀里抹起了眼泪:“父亲,你就忍心看女儿被人这般折辱?” 姚庆之拍拍她的肩膀,冷笑连连:“怎么会呢,为父均已处理好了。近来那北疆的胡人闹得边境不得安宁,连那宁边县的县令都给胡人杀了,正好缺个送死的。” 姚依人听到这话,心里舒坦不少。父女俩说笑了一阵子之后她又有些担心起来:“父亲,这胡人好生嚣张,连朝廷官员都敢杀,朝廷便不管不理吗?日后若是……” 姚庆之哈哈一笑:“依人又开始杞人忧天了,胡人还有胆子一路烧杀过来不成?这宁边穷乡僻壤的,宁边县令朝中无人,死了也就死了,谁会为了他多生事端?再说了,我看陛下对于屠杀的态度又开始晦暗不明起来,说不定想息事宁人。只不过这胡人的血海深仇想这么简单就了结?此去那李昭纵使不死在那里,日后恐怕也是前途尽毁,便是那庄天师有通天彻地之能,这天高皇帝远的,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一个月后,新科进士们的去处也都陆陆续续的定了下来。 状元和榜眼都不出意外的进了翰林院,日后前途无量。只有这探花郎的去处让京中百姓大跌眼镜——居然去了现在胡汉冲突最为激烈的宁边县。 虽说朝廷已经开始往宁边调兵,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可不是个美差。 京中的权贵们可都看的明白,这不是姚庆之的手笔还有谁? 诸人纷纷摇头,这姚相可真是愈发的一手遮天了。 这调令下得突然又急,且美其名曰因宁边县令身故,冲突又接踵而至,探花郎必须立刻前去主持大局,维护边疆稳定,这让本来打算在京城筹办婚礼的天师府都措不及防。 无奈之下,只得暂停了婚礼的筹办,让宋三才和李昭匆匆上路。至于婚礼,恐怕得到宁边那里再另行补上了。那穷乡僻壤的,能办得多隆重呢? 这下姚小姐可算彻底的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宋半仙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角色,临走前的一天将自己乔装打扮了一翻,请教了庄铭之后,夜黑风高之时端着一碗黑狗血就泼到了相府的边门处,而后匆匆的溜走了。 宋半仙其人,可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 摇头之后,除了为那倒霉的探花叹息一两句,京城热闹的气氛依然如旧。 而对于边疆的百姓而言,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日子却像泡在寒冬腊月里的冰水一样,苦不堪言。 这时的南方早已春暖花开,然而在北疆的草原与大漠上,却依然寒风凛冽,刀刀割人老。 此时的草原可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茂密青草与悠闲情致,只有血与刀光。 一个中年汉子行色匆匆,高鼻深目,一看就知是个胡人。只是他身上穿着汉人的衣裳,想来是常年与边境汉人接触的,只是这衣服上却沾染了不少血迹,面目也是脏污一片,形容狼狈。 他一边紧张的回头张望,一边飞快的往草原深处跑去,右手边还拽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那女孩看起来倒不像是胡人,虽然五官略微深刻,但却不失汉人姑娘的柔情似水。 女孩的眼睛里也透露出紧张的情绪,她篡紧了男人粗糙的手,因为跟不上男人的脚步略有些踉跄,却仍然咬紧嘴唇,尽力的大步向前跑着。 那胡人汉子估计是感觉到了女孩的勉强,伸手将她捞起,扛在肩上继续向着青草浓密之处跑去。女孩被颠簸得面目发紫,却依然一言不发。 然而厄运的阴影终究笼罩在他们头上,不一会儿,后面便隐隐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 与急促的马蹄声相伴的,还有金戈撞鸣之音,让人闻之生畏。 那男子的听觉明显比常人敏锐得多,他早已面露绝望之色,只能将那女孩往地上一放,抓紧了她的肩膀,语速飞快:“听爹的话,赶紧往前跑,不要回头。看到那里了吗?那里有个凹地,青草茂密,一会你藏进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这些人离开了才准出来,知道吗?” 那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子终于掉下眼泪来,她使劲的摇头,想要说些什么,张开了嘴巴却只发出了沉默的气流声。 这姑娘是个哑巴。 胡人汉子急了,抄起手毫不留情的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把女孩打得侧过头去,嘴角都出了血:“你留在这里干什么?陪爹一起死吗?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猛的将女孩往凹地的方向一推,将她推得一个踉跄,着急的喊道:“跑啊,阿婠!快跑!” 第38章 宁边县衙 此去北疆,宋三才与李昭皆是轻装简行,下人也就是辟芷和李昭身边的书童显荣随行在侧,而后就是庄铭赠予的几名护卫,大清早的一行人便乘马车一路向北。 宋三才表情奇诡的看着坐在车内的李昭,指了指骑马在旁的护卫们:“我还以为你会像他们一样骑马而行。” 李昭放下手中的书,一本正经的说道:“哪里,为夫只是想与夫人多多相处罢了。” 这换称呼的速度不可谓不惊人,连一旁伺候着的辟芷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宋三才表情扭曲:“说人话。” 李昭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昭只是好奇得紧,宋姐姐居然会离开得这么平静。” 宋三才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得意一笑:“哪里,走之前,我可是送了那位姚小姐一份大礼!” 这下,连辟芷都凑了过来,一脸八卦的凑了过来。 在几人的说话声中,马车离着京城渐行渐远。 而就在此时,京城奢华大气的相府中,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惊起了阵阵飞鸟。 姚依人水袖猛的一扫,将妆台上的铜镜和杂物一同扫落在地,砸出叮当的响声。 在外间伺候的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却见自家小姐捂着脸,怒吼道:“出去!给我滚出去!” 丫鬟赶紧低下头,视线盯着地板,唯唯诺诺的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刚关上门,那丫鬟便回过身子吐了吐舌头——真是吓死她了,小姐原本光洁的脸上起了一块块红色的风团,让人看着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而她还没松一口气,便听到里面的小姐又厉声叫道:“给我滚进来!不!不对!快去找大夫!” 丫鬟应了声是后,赶紧拿着腰牌,从离后院女眷居所最近的侧门出了门。刚走出小门,她便打了一个寒颤——奇怪了,为什么感觉阴森森的,平日里经常从这里过,也没有这种让人心颤的感觉啊。 她心中一突,想起了什么似的,面露惧色,搓了搓手臂赶紧飞快的跑了开去。 相府的早晨,注定是鸡飞狗跳。 摇摇摆摆的马车上,欢声笑语仍在继续。 辟芷听得一脸投入,连连问道:“姑娘你说庄天师告诉你那里为后院气穴所在,只需用污秽之物泼上便可将其风水由吉转凶,可是你怎么知道就一定能作用在那姚小姐身上呢?” 宋三才耸耸肩:“师兄给我解释了一番,貌似跟什么朱雀星宿对应的宅间风水有关,但是我没听懂。” 期待了半天的辟芷听到这句话,登时轻轻的嘁了一声。不过她好歹记得自己仆奴的身份,不敢太大声。只可惜这小声的唏嘘依然被宋三才给听到了,赏了她一个爆栗。 因为带了女眷的缘故,路上到底耽搁了不少时间,当他们到达北疆,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越往北走,道路两旁的植被越来越稀疏,逐渐露出光裸荒芜的地皮。好一点儿的地方,还能在荒凉的黄色中发现一块不错的翠绿草场。 农田变少的同时,牛羊逐渐多了起来,然而大多数的牛羊都已经饿得皮包骨了,全然不见肥膏。 宋三才悻悻的放下帘子,说好的北方肥牛肥羊火锅这下全泡汤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显荣的声音:“大人,夫人,宁边县衙到了。” 李昭下车后,亲手掀开帘子,伸手将宋三才扶了下来。 宋三才看着头顶歪歪斜斜的牌匾,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别老想着肥羊火锅了,还是先想想白米饭是不是管够吧。 李昭走进县衙,只有一个歪靠在墙边的衙差在那里打着盹,从鼻子里冒出的鼻涕泡能看出,估计睡的挺香。 李昭皱眉,显荣十分识趣的拍醒了那个衙差。 被惊扰了美梦的衙差心中何其不爽,见来人身着布衣的样子,顿时凶巴巴的嚷道:“干什么呢?不知道县太爷都死了,谁还有功夫管你们的案子,滚远点!” 说着,就要起身来赶人的模样。 显荣怒喝一声:“大胆,这位是朝廷新任命的宁边县县令。” 这一声暴喝让原本睡眼惺忪的衙差醒了过来,不过却并没有显荣想象中的噤若寒蝉。他上下打量了李昭一番,啧啧感叹道:“不可能吧?知道宁边是啥地方不?前几年还好说,现在?分分钟就要拎起刀和胡子拼命。我看着位公子……” 他嗤笑一声,准备说一句毛都没长齐的粗话,却被拍在面前的一纸公文给吓得住了嘴。 那衙差闭嘴后随意施了个礼,便按李昭的吩咐去请县丞和县尉大人出来。 他自然是不怕的,有县尉大人撑腰,害怕这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不成?呵呵,反正这家伙迟早要被架空,指不定过两日还就和他那拒不配合县尉大人的前任一样,魂归西天了。 宋三才也学着那衙差的样子啧啧感叹了一番:“大人,看来您的威严不够啊!” 刚刚被顶撞了的李昭居然也心情颇好的回身给宋三才做了个揖:“夫人威严深重,昭自叹弗如。” 两人正打趣着,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县令大人真是风趣啊!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哪!老沈,你说是吧?” 发话的是一个面目赤黑的壮汉,虎目虬须,身材健硕,一看便是北疆本地人,而被他问及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看起来斯文儒雅,闻言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并不搭话。 那斯文的中年男子走到李昭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下官宁边县丞沈相儒,见过县令大人。” 李昭也不是拿乔的人,伸出双手托住他下拜的身躯,客气道:“沈大人客气,李昭初来此地,还需要大人多多指点。” 那虬须满面的壮汉明显看不过去他们磨磨唧唧的,走上前去拍了沈相儒一把,哈哈大笑:“李大人,老子……啊,不,下官宁边县尉赵日天!” 然而县尉大人刚刚自我介绍完,就听到县令大人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异动。 赵县尉伸脖子一看,呵呵一笑:“李大人还带了女眷啊,这长途跋涉肯定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晚点儿我与老沈为大人和夫人接风洗尘。” 说这话的时候,赵县尉发现县令大人的夫人貌似对他特别有兴趣的样子,眼都不眨的盯着他。 赵县尉困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自己狂放不羁的美貌吸引了县令夫人?他就说嘛,像县令大人、沈相儒这样的斯文小白脸,一巴掌估计就晕了,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子就喜欢这个调调。莫非……这县令夫人是个有眼光的? 赵县尉沾沾自喜了一把,他搓了搓手,赶紧招呼衙差们去帮县令一家搬行李去了。 宋三才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赵大人好名字。” 赵日天大喜,赞叹道:“夫人果然不同于一般庸脂俗粉,是个有见识的,老子……哦,我爹说我出生之时一轮烈日正升到天空中间,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儿。连村头的保长都觉得我这名儿起的霸气。” 宋三才看着满脸激动的赵县尉,心中只觉得这古今中外果然还是存在共同之处的。 可惜这个世界是没有人能理解段子手宋半仙的槽点在哪里,辟芷听完赵县尉的话后,见自家主子正处于发呆的状态没什么反应,半是示好半是真心诚意的说道:“赵大人的名字真大气啊。” 李昭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冲赵县尉微微一笑:“赵大人,那咱们晚些时再见了。” 赵县尉愣了愣,应了声是便同沈相儒一起离开。 这县衙连前堂都简陋成那样,后宅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宋三才甚至在墙角捉到了一只拳头大小的白额高脚蜘蛛,那硕大的身躯显示这家伙在这里生活得很是安逸。 收拾完东西后,李昭颇无诚意的感叹了句:“日后要宋姐姐同昭一起吃苦了。” 宋三才看他面带笑意,虽然嘴上说着抱歉的话,神色上却完全看不出一点儿难过的意思,不禁冷哼了一声。 李昭也没继续逗弄她,盯着宋三才玩弄那只大蜘蛛的手,开口问道:“依宋姐姐之见,那沈大人与赵大人的面相究竟如何?” 宋三才抬眼,将手伸出来,李昭识相的从腰间掏出一个木匣子递给她。 待到收了东西,宋三才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一个是心思深重,一个是心怀鬼胎。” 李昭心领神会,笑眯眯的冲宋三才行了个大礼:“那日后这后宅,还需要宋姐姐多多费心了。” 第39章 胡氏阿婠 宋三才是个不喜应酬的性子,这赵日天虽然嘴上说着为大人夫人接风洗尘,她估计也就是个陪衬随口一说,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凑到一堆男人里,何况里边还有一个叫赵日天的。 如今北疆情势纷乱,她虽然想出去见识一番风土人情,但也知道事情的轻重,遂在出门前喊上了两位护卫随行。 可能是因为主角光环附体的缘故,这刚走上宁边县的主街道,就被砸到脚边的石头给吓了一跳。 这宁边百姓不砸臭鸡蛋和白菜叶子她能理解,毕竟穷嘛,这些东西虽然不好但也能充饥,这些边民估计舍不得。但是换成石头未免杀伤力也太大了些,这可得多大仇多大怨哪。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东西“嘭”的一声闷响砸到了附近,引起漫天灰尘,吓了她一大跳。就连随行的护卫也都紧张的将手握上了刀柄,随时准备寒光出鞘。 宋三才定睛一看,喝,砸过来的还不是一个物件,直接换成真人了。 那小丫头身上的衣服早就变成了破布条,只是脏兮兮的挂在身上。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嘴角肿的高高的,各种小伤口遍布在整张脸上,不停的往外边渗着血。 若是寻常女孩子,被打成这样恐怕早已哇哇大哭起来,可是这女孩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在地上抽搐了片刻,用空荡荡的眼神盯着人群。有些瘆人的目光从她因为瘦骨嶙峋而深凹的眼眶里流露出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刚才打人的汉子明显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怵,怒吼一声“小杂种”便又挽了袖子要去接着打。 那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明显是怕的,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躲开,但是最终还是无力的趴了下去。 宋三才有些看不过去了,虽然她的心肠也挺硬的,若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可能不会管,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 她是谁?开玩笑,宋半仙最擅长狐假虎威了。她家昭昭现在是宁边的一把手,根基站没站稳是两码事,但是依她多年的看相经验来说,李昭可不是会栽在这种地方的人。 宋三才朝辟芷使了个颜色,小姑娘早就快忍不住了,刚才扶着宋三才的手都不自觉的篡紧,疼得宋半仙恨不得龇牙咧嘴,当然这也是促成她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一个因素。 一收到主子的这个眼神,辟芷立马就开了口: “住手!你们一大群人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不觉得过分吗?” 那汉子正准备上手呢,突然听见一姑娘的娇喝,心中不屑得很,大声嚷道:“小姑娘你懂啥?这个小杂种身上流着胡人的血!那些罪孽深重的胡人杀了咱们多少乡亲,今日就算将她打死了也不为过!” 宋三才仔细的看了看那女孩的脸,胡人的痕迹倒是不明显,看起来除了瘦点,和汉人的小姑娘也没什么分别,当下不耐烦的挥挥手:“你这么就知道这女孩是胡人?” 那大汉一怔,倒也看出来宋三才是主子的打扮。他毕竟只是个升斗小民,得罪不起贵人,这态度顿时收敛了不少,但还是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位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兔崽子的爹是个再正宗不过的胡人,往日里互市还开着的时候总会来咱们这宁边县城拿草原上的东西进行交换,大家熟悉得很,断然不会弄错的。这小杂种经常跟着他爹,这里许多店家都是认得的。” 一旁围观的诸人也都纷纷点头证明大汉所言不虚。 因为已经交换了婚书的关系,虽然这婚礼未办,宋三才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头发挽了起来,凭她现在二十多的年纪,被这大汉称为夫人倒也是正常。 宋半仙活了两辈子,这还真是第一次成婚,被人喊夫人当真是浑身不自在。她这一不自在,也就不想让对面造成她不自在的罪魁祸首自在。 “哦,跟着胡人就是他女儿了?那我这丫鬟跟着我,是不是你也觉得她是我女儿?我看这女娃娃长得倒是纯粹的汉人,莫不是被那胡人拐了去带在身边的。你今日若是错杀了汉人,可是要被抓紧县衙里问罪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再说了,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欺凌弱小,与你口中罪孽深重得胡人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宋三才这一番明显胡搅蛮缠的理论让那大汉的脸涨得通红,他想大声反驳,可是张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这女孩压根长得不像胡人,说不定也是个因为胡人从小和父母分离的可怜儿,若是错杀了,那自己岂不是也背上了一条人命。 自从边疆得摩擦屡屡发生以来,胡人为了报复朝廷的举动,来宁边烧杀抢掠了不少,这汉子的妻儿便是死在了胡人的屠刀之下。血海深仇让他只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若要这样放弃却也怎么都不甘心。 他还欲上前,宋三才却没了继续打嘴炮的意思,她挥了挥手,一旁的护卫们应声便将刀微微的向外拔了些许。 古朴的刀柄和微闪着寒光的锋利刀锋无不是肃杀之风。 壮汉身后凑热闹、扔石子的人群明显有些怕了,胡人的刀刃已经让他们下破了胆,此刻哪里还敢放肆,纷纷如鸟兽散。 那壮汉见情势如此,只得呸了一声,忿忿的离去了。 闹出这么一出,宋三才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带着那可怜兮兮的女孩便打道回府。 那女孩被带下去洗了个干净后换上了下人的粗布衣裳。整个人虽然利索了不少,但因为一段时间以来的饥饿,仍是看起来面黄肌瘦,十分的不讨喜。 宋三才想了想,还是决定好人做到底,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婠一直以来都是内向胆小的性子,眼前的贵人虽然救了她,现在也面带善意,然而长期以来的生活环境让她不敢放肆,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前去。 宋三才扶额,她虽然没想过在古代讲平等,但也不喜欢这种随随便便就跪啊跪的,简直是折她的福。 辟芷长期跟在她身边,明白宋三才此刻的想法,快步走过去将阿婠扶起,连声道:“我家主子不喜这些繁文缛节,问你什么直接答就是了。” 天生不聪明的阿婠有点反应迟缓,她茫然的张大了眼睛,似乎在思考自己怎样回答才能让贵人满意。 宋三才最烦和这种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交流,眼睛一瞪,示意她快点。 阿婠被这一瞪眼吓得都快哭了,她颤抖着双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宋三才认真的侧耳听了半天,结果啥都没听到,而后猛然反应了过来,这孩子恐怕是个哑巴,还是那种哑得特别彻底,连“啊啊”声都发不出来的。 这下彻底没法交流了,正准备放弃的宋半仙揉揉太阳穴,总不可能让她成天喂的喊人吧,叫人哑巴也不太尊重,只好给她取个称呼了。 “既然你不能说话,我就给你取个名字,这日后也好称呼。” 谁知这怕事的胡女听到宋三才的话,居然一反常态的连连摇头,连抖也不发了,眼神细弱的看向了摆在一旁的砚台。 几乎只是将砚台作为装饰品的宋半仙脸有点红,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惊讶的说道:“你居然会写字?” 不是说这里的胡人都是未开化的蛮夷么?她随便在大街上捡来一个就会写字,这文化水平也忒高了点。 阿婠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似乎刚才的举动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宋三才最见不得她这幅鬼样子,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辟芷去将那砚台拿来。 阿婠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毛笔,连蘸墨的动作都轻到了极点,生怕将昂贵的墨水溅了出去,而后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三才看她的动作就在心里摇头,这果然只是会写字而已,连握笔的姿势都不甚正确,估计写出来也就是个鬼画符。 果然,待她写完后,连辟芷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宋三才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赶紧问道:“你叫胡阿婠?” 阿婠忙不迭的点头。 这是她的汉名儿。她爹是胡人,没汉姓,索性就让她姓胡了。 她娘是多年前不慎被人贩子卖到草原来的汉女,她爹年轻时是个爆脾气,一见她娘就喜欢上了,干脆便强要了这个汉女。 她娘心不甘情不愿的,生下了她后便郁郁而终。 她爹的后半生,都是活在悔恨之中,干脆给她取了个汉人的名字,以纪念她死去的娘亲。 也因着这个名字和酷似汉人的长相,她在部落里也是受尽了欺负。总之就是胡人汉人两边哪哪儿都不待见她。 尤其是汉人的朝廷开始针对胡人进行屠杀后,她们父女俩在部落里的日子愈发不好过,她爹没办法,这才铤而走险的带着她来到汉人的境地,想换点儿东西回去,可谁知就那么不凑巧的,遇上了汉军的屠刀。 她侥幸逃脱后回到了部落里,却被暴打一顿赶了出来。她家的那点儿家当,自然也成了别人的东西。 在草原里活不下去了,她只好又前往汉人的边城,希望能找点儿事做。 无论日子再艰难,阿婠始终记得她爹的话,活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然而谁愿意雇用这么小的孩子呢,何况这个小孩还是个哑巴,估计卖身人家都嫌弃不吉利。 她爹死后,她就一直过着流浪的日子,饿了就和野狗抢食物,从肮脏的泥土里刨出一点儿可以吃的馊饭。 好在她命大,这样都没死。 而今天在街上找食物的时候,不幸被人认了出来,这才有了宋三才见到的一幕。 宋三才看她那瘦小干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亲手压榨童工,只好让辟芷先带下去熟悉府中环境。 第40章 痛定思痛 宋三才在捡回来这个小哑巴之后就把她抛诸脑后了,她喜欢长得漂亮口齿伶俐的小姑娘,看到这种畏畏缩缩的姑娘就发怵,说话说不好,一个不留神就跟欺负人似的。 不过事实证明,她捡回了一个宝。 宁边这段时日饱受战火纷扰,无论是城墙还是街道都破损不堪,百废待兴。 李昭初来乍到,公务繁忙,经常忙得连后院都不回,甚至直接睡在了前面。不出一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看得心广体胖的宋半仙羡慕不已。 宋三才看得出,哪怕宁边在旁人眼里再不好,李昭也是想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的。她想了想,现在虽然还没有成功的啃掉嫩草,但是好歹也有个头衔不是,狐假虎威过后总得履行点义务,于是在一个月后终于幡然醒悟,唤来了辟芷。 辟芷听完她的意思后表情略带控诉:“姑娘你可算想起来了,现在您和大人那是感情好,若是再这么下去,万一日后来了个小妖精什么的,您可怎么办……” 宋三才痛定思痛:“你说的对,所以我这不是让你去给你家大人送点吃的么。小姑娘以后这么啰嗦当心嫁不出去。” 辟芷面颊绯红,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利是万万斗不过自家主子的,只能甩甩帕子去了厨房。 这刚进厨房,就看到了在灶台边烧火的阿婠。 一个月的休养生息,当初那个瘦的只剩个骨架子的小哑巴总算有了点儿人样,虽然看起来还是唯诺软弱,但脸上逐渐开始有了笑容。 辟芷随意的在厨房里逛了一圈,居然没看到一个烧饭的婆子,有些不快的问道:“这些个婆子都去哪里了?” 刚问完她就反应过来——问她也没用,这是个不会说话的。 这县衙里烧饭的婆子也不是他们自家的奴才,不过是在外面雇的人签了活契罢了。此时不是饭点,平日里这两位主子也甚少对厨房多做要求,纵使是她们今日偷了点懒,辟芷也无法。 她看了看灶上,倒是还有些残羹冷炙,但这些她们奴才吃还行,哪能拿去糊弄主子的。更何况这是她家姑娘第一次像一个贤妻良母一样温柔体贴的去慰问她家大人,怎么着也不能把这个事儿给办砸了。 辟芷一咬牙,挽起了袖子准备亲自上阵。 这可真是为难她了,她虽然是个奴婢,但平日里都是贴身伺候的,帮姑娘梳妆打扮那是不在话下。但谈不上远庖厨也差不离了,对于这做菜可真是一头雾水。 阿婠见辟芷姐姐露出白皙幼嫩的手腕就看出了,这位相对她这种人而言也是养尊处优的,这手上一点儿伤痕茧子都没有,估计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辟芷苦大仇深的站在灶前,对阿婠吩咐道:“你来烧火,我来做……” 她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自己擅长什么。 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烧火的阿婠,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辟芷一直对阿婠挺友善的,阿婠也不那么怕她。她踟蹰了半天,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手在身上擦干净,而后扯了扯辟芷的袖子,瘦小的手指指锅,又指了指自己。 辟芷的反应飞快,她惊喜的说道:“你会做饭?” 阿婠乖巧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辟芷看她小小的个字,估计还及不上灶台高,心里有些酸涩,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她拍拍阿婠的脑袋,说道:“大人倒是不挑食,可这北疆的食材大多膻腥极浓,家中婆子调味也重,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再加上公务繁忙,轻减了不少。阿婠你可得注意着些,对了,你打算做些什么?” 刚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连忙冲阿婠安抚的笑笑:“你先按你的想法做吧。” 现在她也只能期待这小哑巴做出来的东西不会搬不上台面了。她本来还想着弄道精致的小点心,可看阿婠的样子就知道她哪里做得出来。 阿婠先随便蒸了点香喷喷的黍米饭,而后才开始考虑弄什么菜。 她会做的菜不多,也就是平日里帮阿爹烧烧火做做饭的。 阿爹在世时,偶尔还能吃上点儿肉腥。每次难得买肉回来,她爹总会将肉交给她来烹饪——阿婠对厨艺是真有天赋,这平凡无奇的食材到了她手里虽然辨不出朵花儿,但总有不一样的味道。 这县衙的厨房里食材还算齐全,起码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有些阿婠都没见过,自然不敢随便挑选。 她想来想去,还是挑了最平常的猪肉,打算弄一道北方常见的锅包肉。 将里脊腌制一会儿后,裹浆入锅油炸至表面金黄酥脆,而后在锅中急火爆炒,用酱油、醋、白糖等调料勾兑而成的芡汁淋上,这便做好了。 阿婠个子小,为了够着灶台边寻了个小板凳,垫着脚站在上面,挥舞着和自己的小身板完全不相称的大锅铲,看起来有些吓人。 辟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不小心栽到油锅里去,想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阿婠的动作挺快,这菜酸酸甜甜的,用来当零嘴解馋也不错,只不过一定要趁热,若是里脊金黄的表皮变得疲软也就不好吃了。 辟芷见阿婠将那看起来红红的肉连着芡汁一起装了盘,自己赶紧拿起筷子打算尝尝味道——若是太差了自然是不能呈到大人那里去的。 她本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只要能入口就成,可是从刚才开始锅中就一直飘散着霸道的香味,让她也不禁期待了起来,若是味道能和香气一般匹配,那便再好不过了。 辟芷夹起一块金黄的锅包肉,浓稠的汤汁裹在肉的表面似坠非坠,都能够想象其中饱含着的浓郁滋味。她迫不及待的将肉放进嘴里,“唔”的发出一声痛叫,滚烫起锅的肉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尽管烫嘴,但辟芷还是舍不得将口中的肉吐出来,实在是太好吃了! 自打来了这北疆,她对那些烧饭婆子的手艺是无比唾弃的,原本以为是这地方没有京城或是南边富庶,食材不甚优良的关系,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 明明就是普通的猪肉,可是在这小哑巴手上一过,居然变成了这般美味!金色的表皮上包裹着酸酸甜甜的汤汁,让人胃口大开。牙齿咀嚼间,那香酥的表皮崩裂开来,露出里面柔软鲜嫩的猪肉,经过腌制后的猪肉带着独特的咸香,肉质饱满。总之这道菜就是外酥里嫩,滋味香甜,引人涎水横流。 辟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好歹在京城待过那么些时日,她家姑娘出手也大方,偶尔还会带她去那闻名京城的太白楼打打牙祭。 她第一次吃到太白楼的醉鸡时,舌尖的震撼一直传到了心头上,她觉得那应该就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了。可没想到如今这种熟悉的感觉,居然在一个小哑巴随手做的一盘菜上重现了。 辟芷目瞪口呆的看着豆芽菜似的阿婠,内心感叹,这回姑娘可算是难得的看走眼了一次——她捡到个宝,可居然一直没把这宝好好的用到正轨上去。 阿婠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辟芷,这道锅包肉她挺熟悉,还有那么点儿信心,难得弄这道菜的时候,爹总会就着多喝好几杯酒,一边吃一边赞叹。 辟芷震惊得半天没说话,下意识的还想再去夹第二块肉。等到筷子真触碰到肉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脸红了。 太丢脸了,居然当着这个小哑巴的面偷吃了原本是做给大人的食物。 辟芷尴尬的咳了一声,放下筷子,赞叹道:“阿婠的手艺真不错。” 阿婠一听这话,笑得眯了眼睛。这是她为数不多能被人称赞的地方了。 见辟芷没反对,阿婠便将黍米饭盛了一小碗,连同热乎乎的锅包肉一同放入食盒重中装好。 辟芷拎着食盒走出厨房的时候,还在咂嘴回味着那道锅包肉的味道——实在太美味了。 县衙的前堂中,李昭正在和县丞县尉一起商讨如何修复受损的城墙。 可谁知这县尉赵日天居然对于修复城墙的事宜并不赞同,虽然表面上对李昭毕恭毕敬,但字里行间中无一不透露着反对的意思。 “李大人,不是我老赵不把城防当回事儿,只是现如今宁边还有许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城墙。” 李昭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那依赵大人的意思,不修城墙?若是胡人再次杀过来了,又当如何?” 赵日天轻蔑一笑:“胡人?他们现在怕是已经要被朝廷杀破了胆,哪里还敢回来,李大人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再说,这朝廷增援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还怕他们不成?” 正说话间,辟芷却是从门口走了进来。 赵日天倒是认出了这是县令夫人身旁的小丫鬟,他也不再提公事,冲李昭嘿嘿一笑:“大人,尊夫人可真是体贴,这都记挂着您哪。” 李昭愣了愣,这可真是头一遭。来了宁边这么久,宋三才可没主动往前堂给他送过什么东西。 辟芷见到李昭难得的疑惑表情抿嘴一笑,行了个礼后将食盒放在了桌案上:“大人,夫人见您中午没用多少膳食,特意吩咐我给您送点儿吃的来。” 见在座的几位大人也没有要继续谈公事的样子,便揭开了食盒的盖子。 霎时间,一股香甜诱人的气味就在大堂上弥漫了开来。 李昭瞪着眼前的这盘肉,好像希望能从里面看出朵花来。 倒是那赵日天使劲的耸了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赞叹:“好香!大人,夫人真是好手艺,您平日里可真有口福!” 李昭茫然了。宋三才的手艺确实不错,但也没有到这种地步,莫非是他不在后院的这段时间苦练厨艺?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那赵日天当真是个浑人,也不顾什么礼节,居然直接上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肉扔进了嘴里。登时目瞪如铃,三两口之后吞了下去,连声感叹:“乖乖!这也太好吃了!我老赵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肉!” 说着,又准备下手去抓。 这回倒被反应过来的李昭一巴掌拍开了——开玩笑,这要真是他的宋姐姐勤学苦练了一个月之后的成果,让这浑人吃了第一块已经是够亏了,还能让他继续放肆下去不成? 第41章 挑拨离间 李昭冲辟芷微微笑了一下,吩咐道:“告诉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晚点便回去。” 好意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辟芷可听不出她家大人的言外之意,行礼后便欢天喜地的回后院去了。 那赵日天一看小姑娘走了,几个大老爷们也懒得顾及形象,立马便准备继续下手。 李昭的手动得飞快,将盖子掩了上去,覆在上面一动不动。 赵日天撇嘴:“大人这就不够意思了,居然要吃独食!” 李昭的手纹丝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语调都没有丝毫改变:“赵大人既然喜欢,不如改日让昭在家中亲自招待?说起来赵大人的接风洗尘宴倒是办得极好,昭一直还未曾找到机会酬谢一二。” 赵日天嗅着鼻尖飘来的霸道香气,涎水都快留下来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道理,相约三日后便赴宴。 经这么一打岔,几人也没心思继续商谈正事,草草说了几句后便各自散了。 几人走后,李昭方才重新打开食盒,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应当不是宋三才的手笔。虽然闻着美味,但刚才被那个大老粗用手给碰了后,他实在是无法强迫自己装作没看到。 李昭想了想,唤来守在门外的显荣,一脸义正严辞:“赏你的,一点儿别留。记住了,要是夫人问起来就说本官全部吃完了,十分满意。” 说完便一撩衣袍,施施然的回后院去了。 显荣倒是一脸开心,他可没有主子们那么多怪毛病,刚才他闻着这香味都快流口水了,当下高高兴兴的应了声是。 辟芷回到后院后,叽叽喳喳的把刚才的事全部抖了出来。 宋三才一听精神百倍,她果然是个有眼光的,居然随随便便就又捡了个宝回来。 她猛的站起身来,简直是痛心疾首的对辟芷说道:“快把那胡阿婠带过来。” “宋姐姐莫急。” 李昭轻巧的笑着,踏进房中。 他一早就听说宋三才捡了个胡女回来,本是不太赞同,却没想到这胡女的厨艺倒是带来了一分契机。 宋三才看他有事要说的样子,只好对辟芷吩咐了一声:“今晚让她做一桌菜上来,我也好好尝尝。” 李昭自行坐到了椅子上,品起了茶。 宋三才看他眼下的青黑触目惊心,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是忙起来不要命了么?” 李昭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莫非是昭这几日未曾归家,宋姐姐一个人寂寞了?” 说着,将手轻轻的覆上了宋三才放于桌上的手。 宋三才浑身一抖,觉得小李子近来越发放肆了。但细细想来,他们已有夫妻的名分,人家这么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她只好强忍着心中的怪异感一动不动。 李昭见状,干脆拿起了她的手,轻轻的放到唇边啄了一下。 记得他对宋三才第一次起了异样的心思,可不就是因为这双手么,如今得偿所愿,居然没有时间一亲芳泽。 肌肤的触碰让宋三才一个哆嗦。牵着她的手的李昭自然是感觉到了,也不继续逗弄她,轻笑着放开了她。 宋三才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善解人意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她哈哈笑起来。笑了半天发现李昭神情玩味的看着她,并没有要跟着一起笑的意思,觉得甚是丢脸,干脆一屁股坐下来开口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我算是看了看,这县衙里可没个跟你齐心的,估计你想干点什么都会有人使绊子。这样下去,恐怕你想在宁边作出一番事业难上加难。” 她顿了顿,凑到李昭耳边低语:“尤其是那个赵日天,我看他似有人命在身的样子。” 李昭的眉目凝重起来,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那前任县令的死,恐怕和赵日天脱不了干系。 他看着宋三才神神叨叨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宋姐姐与昭齐心,那便够了。” 宋三才有些恼怒:“我和你说认真的,别到时候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李昭微微一笑:“宋姐姐且放心罢。三日后,这县衙就会和我一条心了。” 却说那赵日天回到家中后,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嘴里还在啧啧的回味之前尝到的好味道。 这县令果真是一县长官,什么事儿都得紧着最好的,没想到他那夫人还有这么一手。想到那天那位“美娇娘”盯着自己看的模样,赵日天淫笑了两声。 看样子那黄口小儿似乎倒真想在宁边干出点业绩来,不过这宁边是他赵日天的地盘,他想要肆意妄为,还早得很。虽然心里对李昭有些瞧不上,但他还是不敢大意,毕竟近来交道打得不少,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倒还真有些让他看不透。 这么想着,他唤来了自己的夫人。 赵日天的夫人马薇长得和他倒是挺有夫妻相,圆脸大耳,说好听点叫有福相、富态,说难听点就是长得不咋地。 不过没关系,男人嘛,正妻只要能持家就好,至于赏心悦目,那是美妾分内的事情。 赵日天虽然不喜欢自家夫人的长相,但还是对她颇为倚重,毕竟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马薇娘家也是本地的土豪,加上心思灵活手段狠辣,倒是在许多事情上帮了赵日天不小的忙。 马薇一听自家大人让她去拜访县令夫人,有些埋冤的嗔了他一眼:“你早该想到了,不管今后怎样,这新来的县令大人毕竟是你的上官,女眷之间相互拜访才是常态。你倒好,忘了个一干二净。” 赵日天摸摸自己的脑袋:“我这不是觉得……” “大人,慎言!”马薇明显比粗枝大叶的赵日天谨慎得多,听出赵日天得言外之意立马喝止了他。 赵日天也意识到了不妥,尴尬得咳了一声后说道:“夫人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一大老爷们的公务繁忙,哪里记得这些。” 马薇在心中冷笑:公务繁忙?一回家连人都见不着,直接往那几个小妖精房里钻,她凭什么还要好心提醒他这些。 然而她脸上却是分毫不露:“我倒是想提醒一下夫君,只是近来连你的人都见不到,却是如何开口?” 赵日天有些悻悻,他不是真憨,自然听出了马薇的言外之意,心中对这种女人争风吃醋的行为十分不屑,但到底这种事还是要倚仗夫人的,哪有不讨好的道理。 于是赵日天嘿嘿一笑,伸手揽住了马薇,直接将她扛到了肩上:“夫人莫气,为夫今晚就让你见个够!” 这大多数的女人都是需要男人滋养的,是以次日马薇前来拜访宋三才之时,面色红润,神情满足,让宋三才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马薇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她试探性的开口:“夫人?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宋三才回过神来,总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看你们夫妻生活很是和谐云云,讪讪的答道:“呃,没有,赵夫人是有福之人。” 马薇来了精神,她和这个世界的寻常妇人一般,对这些都是信的,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便喜欢到庙中或道观里求大师看相或是算卦,也喜欢姐妹们聚在一起讨论日后的姻缘,这和现代的许多小女孩信星座是一样的道理。 于是马薇兴致勃勃的开口问道:“哦?夫人还会看相?” 宋三才谦虚了一下:“略懂。” 马薇虽然内心不太相信一个官家夫人居然会这些,但还是相当捧场的夸赞了宋三才一番,末了又打趣道:“莫不是夫人当初就看出了李大人前程似锦,故而愿意陪他来宁边这苦寒之地?”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宋三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榻上,不疾不徐的开口:“这我倒是没看出来的。我是个没什么福气的人,不比赵夫人儿女双全,家中虽有妾侍,但也老实听话,夫君敬重,幸福美满。” 马薇瞪大了眼睛,若是这县令夫人特意打探了她,倒是不难知道她家中子女情况,只是这后宅妾侍听话与否,却是难以得知的。她一向对那些妾侍管制得相当严格,虽然不说滴水不露,但旁人也难知道了去,不然说难听点就是她不容人呢。 她也顾不得其它,急切的问道:“夫人是如何看出的?” 宋三才掀了掀眼皮子,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慵懒的声音一下下的砸到了马薇心里。 “这有何难?稍微懂点儿相面的人都能看出。今儿个我与赵夫人投缘,倒是不忍你再受欺骗。家中的那些个小妖精好解决,只是赵夫人你就没有发现你家夫君还在外边养着一个磨人的小妖精么?” 马薇瞠目结舌,虽然对宋三才的话不全信,但心中已是怒火中烧。 她本来就是个爆脾气,从来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的典范。家中的那些小妖精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就算是平日里得宠,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可若是外边还有一个,那却是大大的不妙。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么想着,赵夫人就像凳子上长了刺一样,再也坐不下去了。 第42章 全身按摩 这样,原本是来打探消息的马薇反而被宋三才三言两语“策反”了,匆匆和宋三才告辞后便决定回家三堂会审。 赵日天今儿个晚间一回家就觉得不大对劲。 虽然这青瓦白墙还是没变,但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家中的奴仆个个行色匆匆,见了他就立马低下头去,好像见了鬼一样,实在让人费解。 这不刚踏进大厅,就有一个茶盏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哐当一下砸到了地上。 赵日天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地上躺着的碎尸是什么时不由大怒。他瞪着坐在上首的马薇,一脸怒容的吼道:“干什么你!?” “我干什么?”马薇吊高了嗓子,声音尖厉:“好啊,赵日天,你可当真是个混世魔王,怎么不把在外面养的那个小妖精给带回来更干脆哪!” 赵日天一听这话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鼓,连说话都没有刚才底气足,但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还是让他硬着头走上前去,说了些软话:“瞎说什么呢你,又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多年的夫妻,马薇一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冷笑着打断了他:“哪里是闲言碎语。” 说着便拍了拍手掌。 赵日天往门口一看,只见马薇的贴身婢女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走了进来。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勃然大怒:“你派人跟踪我!” 马薇也不示弱,他赵日天在宁边站稳脚跟可和她马家脱不了关系,气势汹汹的吼了回去:“我呸!赵日天我告诉你,是个男人你就敢作敢当!在这里跟老娘玩什么心眼呢!” 赵日天这样的汉子哪容得了婆娘这般登鼻子上脸,登时也一拍桌子不干了。夫妻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看这样子似乎打一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比起赵府的腥风血雨,县衙后院倒是其乐融融。 宋三才得意的躺在软榻上,享受着辟芷的纤纤玉指在肩上揉捏,舒坦的冲李昭说道:“……那婆娘还想来探我的底,估计这会儿回去可算热闹了。怎样,算是为你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吧。” 李昭表情未动,但从他略微放松下来的姿态就知道对宋半仙的这次挑拨离间十分满意。 宋三才也没想着得到他的感激涕零,闭着眼睛挥挥手:“行了不用谢,你该忙啥就忙啥去吧。” 见宋三才闭着眼睛舒服得直哆嗦,李昭站起身来,轻缓的走到了她的身后,向辟芷使了个眼色。 辟芷这个劳心劳力的大丫鬟可是巴不得两位主子多亲近亲近,如今时移势易,生怕自己姑娘性子不好惹了大人生气。如今见李昭主动要为宋三才捏肩膀的样子,登时红了脸,开开心心的退到了一边。 已经因为太舒坦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宋半仙迷迷糊糊的感觉肩膀上的力道似乎变大了些,触感也不太相同,但是由于更舒服的原因整个大脑已经处于空白状态,也没太多想,反而隐隐有些高兴。 辟芷按摩起来哪哪儿都好,就是力道不够大,她是个能受力的人,每次要求辟芷加大力量的时候,小姑娘总是没按一会儿就不行了,虽然仍在勉强按着,但宋三才自己就先不好意思了。 宋半仙迷迷糊糊的想着: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的调、教作用还是很大的,辟芷这力道和位置都触摸得愈发好了。 那双手灵活的在她肩上揉捏着,时不时的锤上两下,那力道让宋三才有些吃痛,但痛过之后又是一阵酥麻的酸爽,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啊……嗯……对……就是这里,用力……”宋半仙舒坦得呻、吟了起来,声线中带着慵懒的沙哑,让一旁垂首的辟芷都有些面红耳赤。 听到这声呻、吟,那双手的主人明显的停顿了下,而后从她头顶传来了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宋三才觉得有些奇怪,轻唤了一声:“辟芷?” 一旁的辟芷在接收到李昭的眼神后,果断的卖主求荣:“啊,啊!我在呢!姑娘,舒服吗?这样行吗?” 宋三才闭着眼睛夸了她一句:“太舒服了,辟芷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就冲你这按摩的手艺,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辟芷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答,不过她看大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估摸着是相当愉悦。 很明显宋三才是不在意她搭不搭自己的话的,径自说道:“嗯啊,不要停啊,继续。” 辟芷赶紧应了声是,而后在李昭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宋三才感觉到自己背上的那双手在缓缓的下移,从肩膀一直挪到了凹陷的腰际。她有点儿怕痒,有些受不住的“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也好,最近她的老腰确实有些不舒坦,按按也好。 那双手在她的腰际先是细细的摩挲了一会儿,而后便开始大力的揉捏,仿佛要把掌下的细腰揉碎一般。 宋三才又舒服得呻、吟了起来,换来背上的双手愈发的肆虐。她终于有点儿受不了这个力度了,但是觉得被一个小姑娘揉得不要不要的很是丢脸,遂埋着头吩咐道:“行了行了,辟芷,换个地方。”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她,只是果断的将手又往下移了移……触上了那迷人的丰满曲线。 宋三才还没被人摸过屁股呢,瞬间一个激灵。当然小时候被揍除外,说起来棍子君应该才是夺走了她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人。 她埋在枕头里的脸有点儿红,想要开口又觉得自己这么做似乎有点儿矫情——都是女人,被摸摸怎么啦?何况人家还是在好无邪念的按摩。可是……怎么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呢?有些睡眼惺忪的宋半仙此时血液上脑,更茫然了。 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宋三才的衣服穿得也越来越薄,此刻李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掌下柔软的肌肤逐渐热了起来,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莫名,就像一只看见了食物的猫。 打铁都要趁热,何况是美人的丰臀。李昭的双手一动,便开始大力的揉捏了起来。 轻拢慢撚抹复挑,李公子君子六艺的乐学得挺好,就是苦于平时没有施展的机会,这会儿倒是在美人的丰盈上大展威风了,恨不得弹上一曲《大武》直接亮出凶、器动干戈才好。。 撇开风月这一点来说,这动作确实让人舒服得没边了,宋半仙在枕头里埋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纠结真是没必要,躺下来享受就好了嘛! 于是她逐渐放松了下来,气息平缓,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感官的世界中。 这一专心,她就感觉到臀部的手掌似乎越来越热,还逐渐有汗慢慢的沁入她的衣衫里,将她的臀部弄得有些濡湿。 宋三才觉得辟芷可能是有些累着了,她舒服的长吁一口气,口齿不清的说道:“辟芷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再说。” 她实在是被按得困了,说完这话便头一歪,也不等辟芷答话了。 对方确实是停了下来,没一会儿室内就传来净手的水声,响了好一会儿,方才归于平静。 而后那双手便又覆了上来。 宋三才已经快和周公约上会了,但还是在心里感动得泪流满面——辟芷果然是个敬业的好姑娘,手都累出汗了还锲而不舍。主子明明都吩咐了她可以休息,却还是自己来“加班”,这样舍己为人的精神是多么直击人心啊!她决定给辟芷涨工钱。 不过这次这双手可就没那么老实了,它明显不满足于隔靴搔痒了,而是轻巧的从腰际探入了宋半仙的衣衫下方,直触肌肤。 宋半仙今儿个没穿那齐胸的儒裙,而是上下分离的那种裙装,到是给了它不少便利。 它沿着上边短褂的缝隙,从腰间一路往上,如同凝脂一般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人几乎能想象这衣衫下方如玉的肌肤是如何的诱人,刚刚清洁干净的手又沾染上了一层薄汗。带着湿意的指尖让空气中似乎都带起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终于,这双手在触摸到了肚兜在背后和颈上的绳结后,停了下来。 它捏住了绳结的一头,轻轻的一拽,那本来包裹着秘密的小肚兜就从背上散了开去。 宋三才:“⊙_⊙!!!”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刷拉一下坐了起来,一回头花容失色。 背后哪里是身娇体软易推倒的美丽辟芷,分明是一脸淡笑的李大人。 李大人本来还在浅笑安然,但看着突然起身的宋三才,眸色却逐渐深重,盯着她眼都不眨。 宋三才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呢,下意识的顺着李昭的视线目光下移——由于刚才肚兜的两个绳结都被解开,此时由于宋三才突然坐起,她本身居家的衣着就很宽松,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那片可怜的薄布便这般滑落了下来,一半露在了衣衫外。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由于肚兜的移位,宋半仙的小笼包就毫无阻隔的和薄外衫接触了。 外衫上形成了两个凸起的小可爱。 宋三才的表情已经不能用doge脸来形容了,她下意识的骂了一句脏话:“卧槽!” 第43章 抚摸抚摸 李昭淡笑,看宋半仙几乎要恼羞成怒的表情就知道握草估计是骂人的话,虽然不明白为何生气的时候要握住草,但这完全不能影响李公子的好心情。 他干脆直接坐到了软榻边上,准备好言安抚一下炸毛的宋半仙。 他这手还没伸出去呢,宋半仙一个枕头当头就捂过来,顿时眼前一黑。 肚兜变成了这个样子,除非脱下衣服,一时半会也拉不上去,她有些恼羞成怒了,干脆操起一个枕头就往李昭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这么做了还不解气,干脆捏着枕头的角,使劲的往下压,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李昭猝不及防,就被她这么用枕头捂着脸给推倒在了榻上。 软榻不算宽,宋三才直接用全身的重量压制住了李昭,恼羞成怒的将枕头死命的往下压。 然而这用全身的重量,就免不了摩擦摩擦——当然不是魔鬼的步伐,而是隔着薄薄的衣衫后朦胧却又真实的触感,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和馨香。 李昭有些心猿意马,却又担心她从这不宽的软榻上摔下去,只得伸出手扶住了她因为使力而左右摇摆的身子。 修长的手指刚接触到宋三才的肩膀,她就一个哆嗦,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又羞又恼让她恨不得下一秒就下狠手把李昭闷死得了。 由于全身都接触的关系,就这么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这东西还隐隐的在跳动,正抵在她的大腿内侧。 作为一个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的人,宋三才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在反应过来之后,全身的血液都“刷”的涌上了脑袋,并且集中体现在变成了西红柿一样的脸上,心脏噼里啪啦的乱跳一通,就差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某些东边霓虹国爱情动作片的场景,宋三才再也趴不住了,赶紧挣扎着想要起来。 李公子可不是这样就能满足的人,他呼吸逐渐深重,手上一个使力,便让她挣脱不得。 宋半仙大怒,脑袋里也没想什么,下意识的就曲起膝盖,朝着那热烫的物件使劲摁了下去。 “嘶!”李昭倒吸一口凉气,冷汗顿时出了一身,这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这样的痛楚让他手上一松,宋半仙拿着枕头捂着胸,跟兔子一样的从软榻上弹了起来。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再抬眼看向李昭,却发现他睁大了眼睛,表情扭曲的躺在榻上痛苦的呻、吟着。 那青白交加的脸色让宋三才有些害怕,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再联想自己以前看过的新闻:某男子因被踹爆xx疼痛致死,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里是古代,可没有那么高超的医学技术,虽然李公子不是短命之相,但一起生活得久了,他们之间的羁绊太多,她看的相也就不一定准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生死关头”之下,宋三才早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赶紧抱着枕头扑到榻边,惴惴不安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喂,没事吧你?” 李昭不搭话,但是呻、吟声愈发的痛楚了起来。 宋三才有点慌了,急急忙忙的问道:“很疼?” 李昭虚弱的点点头,额头上满是冷汗,看起来就不像装的。 宋三才也没怀疑什么,她自然是知道那个地方是男人的要害,被这么狠狠的来一下估计滋味也是不好受。虽然没体验过,但是她想自己能感同身受。想当年自己刚发育那会儿,身边只有老道士和庄铭这两个大男人,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估计也不好意思跟她说。 于是年少无知的宋半仙觉得自己的胸口涨的酸痛,然后胸前就逐渐隆起了一点儿小山丘。 宋小姑娘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生了什么重病,某天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自己胸前狠狠一按——啊!深夜的惨叫声惊飞了山中无数的倦鸟,也让闻讯赶来的庄铭和老道士从吓得要死变成了囧得要死。 那种刻骨铭心、钻心剜骨的感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想来蛋痛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 现在的罪魁祸首宋三才偷偷瞄了瞄痛苦的李昭,有点儿内疚起来。 虽然她是被看了去,但是两人现在是夫妻,实际说起来他也没做错什么,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过激。 于是宋三才急急忙忙的转身准备唤人请大夫来。 “且慢……”李昭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宋三才回过身,板着脸说道:“你这个样子,自然是应该请大夫来看看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昭艰难的抬眼,看着她的表情充满了羞愤:“我没事。” 宋三才有些发愣,而后恍然大悟——她明白了! 也对,这种事情嘛,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丢脸的,本着尊重李昭本人意见的原则,她走回了榻边,忧心忡忡的开口:“真的不要紧吗?” 李昭“嘶”了一声,表情有些勉强,他向宋三才伸出了手。 看他那副无力的样子,宋三才赶紧用手迎上去握住,李昭的手确实有些冰凉。 李昭将她的手向下轻轻带了带,断断续续的开口:“宋姐姐,能不能……摸一摸……疼……” 宋三才怒了,李昭这是在玩她吧。正准备甩开他的手给他一下,却看到了他脸上那副委屈和控诉并存的表情。 这个孩子喊她宋姐姐喊了好多年,这会儿估计是真疼。她难得看到李昭有些撒娇的样子,这般的示弱更是少见。 想到这里,她就下不了手了。 正犹豫间,李昭已经将她的手引向了那个地方。 刚才还昂首叫嚣的凶、器现在明显有些萎靡不振,虽然还有些烫手,但隔着衣服摸起来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反而软绵绵的趴在那里,有些可怜兮兮的。 平日里宋半仙是猥琐惯了,然而这也仅限于她猥琐别人,并不是被猥琐的。 浑身不自在的宋三才使出平生功力仔细的盯着李公子看了半天,也没觉得对方是装的,那表情真就是纯洁的想被摸摸,只是那个被摸摸的地方长得不太纯洁。 宋三才强忍着怪异感给他揉了起来。被玉手一碰,那小东西就在她手中跳动了一下,像在跟她打招呼似的。她手上哆嗦了一下,挤压的感觉让李昭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门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显荣耳根子都红透了,就差冒点烟出来。 他家大人年纪不大,可当真是生猛,这刚进去不久就让辟芷红着脸跑出来,然而没过多久,夫人娇媚的声音就断断续续的从里面传来,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显荣对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供起来顶礼膜拜,这样的时长,大人真是汉子中的真汉子!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在大人这般悍勇的攻势下,夫人居然还能奋起反攻,乒铃乓啷一阵响后居然掌握了这事儿的主动权,反将大人折腾的呻、吟不断。 显荣咋舌,果真是女人猛如虎啊! 他胡思乱想了好长一段时间,卧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家大人神清气爽的从室内走了出来,一脸笑意的吩咐:“去打点热水来。” 显荣大着胆子偷偷瞅了眼他家主子——仍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只是衣袍的下摆略微有些凌乱,但走路的样子可是龙行虎步,一点儿没有腿软的样子。 显荣在心里给他家大人竖了一个大拇指,果断应是退下。 宋三才呆坐在榻上,觉得自己的老胳膊都在抽搐。 当天晚上的晚饭是由阿婠做的,满桌的菜虽然没什么珍馐,但也是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辟芷站在一旁奇怪的看着她家姑娘,这夹菜的手怎么就不停的打抖呢?不会是犯了什么羊癫疯之类的毛病吧? 宋三才看着这一桌的美馔,恨不得下筷如飞,奈何手指实在不听使唤,刚夹住一块肥美的肉片便“啪唧”掉到了地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李公子明显也看到了她这边的窘态,他微微一笑,用一种赏心悦目的姿态夹了一片肉,稳稳当当的放进了宋半仙的碗里。 宋半仙狠狠的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目光饱含怨念。然而罪魁祸首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用餐优雅、目不斜视。 直到第二天,宋三才的手这才恢复了正常。 心情变好的她正准备原谅李昭,却发现男人果然都是欠抽的。 昨天才做过那种事情的李昭,今天居然带了一个女人回! 宋半仙的心情瞬间不好了,虽然他们还没到那种程度,但这让她联想到了“拔x无情”这四个字。 第44章 美人如玉 这个女人叫方慧茹。 宋三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低眉顺目的站在李昭身后,一身艳丽的绫罗绸缎,在整个色调都灰扑扑的北疆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方慧如毋庸置疑是个美人,而且已经美到超脱了一般常人对于美丽的认知。虽然单纯从相貌来讲比不上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裴珮珮,但是与高洁出尘的裴珮珮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韵味。 眼睛狭长深邃,仿佛有漫天的神佛捏碎了星辉洒落其间。眉间一点红艳欲滴的朱砂,眉目含情,端的是千般风流、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她在与人说话的时候,饱满的丰唇一开一阖,像一朵绚烂绽放的花。 如果不是因为李昭的无耻行径让人愤怒,宋三才几乎都要为她的美丽所倾倒了。 然而这样的美貌,确实让她呆楞了一会儿。 “……宋姐姐?”直到李昭的话语将她从混沌中惊醒,她才猛的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等着她做决定呢。 宋三才有些尴尬的问美人:“呃,刚才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昭的眼中满是无奈,只好又解释了一遍:“这位方……姑娘是赵大人情急之下托我看顾几天的。” 既然是姑娘,却让赵大人开口,这不伦不类的称呼让宋三才一下就明白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虽然在现代小三是一种令人唾弃的职业,但在小三合理甚至是关系到男人颜面问题的古代,她实在没有立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这位方姑娘。 方慧茹是个以美貌侍人的,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也是炉火纯青,她看出宋三才明显对李昭有些不悦,连忙开口:“夫人莫怪大人,都是慧茹不好。慧茹只求能有一个栖身之所,夫人尽可将慧茹作奴婢使,慧茹莫敢不从。” 得,这种台词都说出来了,宋三才还能说啥。 只要赵日天还在县尉的位置上坐一天,她要真把这姑娘当奴婢使,那这乐子就大了。况且李昭这种无利不早起的人会答应收留这方慧如,绝不会只是因为赵日天的委托,恐怕还另有所图。 宋三才心中冷哼,想来应该不是觊觎对方的美貌才好。 其实赵日天也挺憋屈的,事出突然,马薇一定要给方慧茹一点颜色看看——马薇的家族在这宁边家大业大的,他和马家合作一直相当愉快,还没有撕破脸的打算,加之一般人也护方慧茹不住,那沈相儒又一向是个明哲保身的,这才无奈之下拜托了上官。料想马薇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跑到县令大人那儿去无理取闹。 心里虽然对李昭百般不爽,宋三才还是对方慧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方姑娘客气了,既是赵大人所托,姑娘自然是客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哪里能让你为奴为婢的,只是这县衙种却没有多余的仆妇专门伺候你了,还望见谅。” 方慧茹此刻寄人篱下,哪里还敢提诸多要求,自然是对着宋三才说了一通感谢的话语。 莫了还掩唇笑道:“大人同夫人的感情真好,就连这称呼都透着亲昵,与寻常人家的夫妻不同呢。” 敢情李昭这宋姐姐的称呼还被她理解成了夫妻间的小情趣。 宋三才扶额,实在不想和她解释些什么,寒暄了两句便借口疲累回房去了。 李昭让显荣先去安顿方慧茹,也紧跟了进去。 宋三才早就料到他会跟进来,从桌上的小碟种拿起一片阿婠做的麻糖,嚼得嘎嘣脆。等满足了自己的食欲后方才奇怪的问:“你怎么收了个短命的面相回府了?眉毛寡淡,左角还有微断之相。她的命格可不太好,如果用不客气的说法,便是克人克己,许多闭塞愚昧的村子里若是有这样面相的女婴,一些昧良心的江湖术士恐怕会让其家人将其溺死。” 李昭皱眉:“当真如此邪乎?” 宋三才摇头:“那到没有那么夸张,什么为家招祸倒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是有这么个人在家,确实不太吉利而已。” 李昭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他挨着宋三才坐下来,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宋姐姐怕吗?” “怎么可能。”宋三才送了个白眼给他,“我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当然明白其实很多事情只是人们自己心中有鬼罢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能克死咱们这一大家子不成?无稽之谈。” 李昭在听到宋三才说咱们这一大家子的时候,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他不着痕迹的往宋三才身边挪了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样便好。宋姐姐让那胡女仔细准备了,改日我们可要好好款待这位赵大人。” 宋三才琢磨了半天李昭的意思,难道这是个鸿门宴? 她支支吾吾的开口:“你不会是要我下毒吧?” 李昭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宋三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她可不愿害人性命折损福缘。 与赵日天的三日之约很快便到了。 他看起来倒是完全没有受到妻子吵闹的影响,人是伴着“哈哈”的笑声进来的。 赵日天刚进来,眼睛就不得闲,四处张望搜寻着方慧茹的踪迹。 然而这种场合方慧茹的身份若是入了席未免也太过荒谬,她识相的将自己关在了屋内房门紧闭,也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赵日天找了一圈没找着心中的佳人,只得悻悻的收回目光,面上带上了一丝失望。 宋三才内心已是不悦。莫非这赵日天还把县衙后院当成了金屋藏娇的青楼楚馆,日后还想在此处方便自己幽会不成? 事实证明,赵日天这个混人还真就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刚一入席,他就迫不及待的向上首的李昭开口了:“李大人,我老赵是个直性子,就开门见山了。” “赵大人请讲。”李昭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嘿嘿,说起来这个要求很失礼。只是家中的婆娘最近实在闹腾得凶,我实在对慧茹思念得紧,因此想借贵宝地……” “赵大人。”宋三才直接出言打断了他,“既然知道失礼,为何又还要说出来。莫不是赵大人以为这整个宁边都是你家后花园了?” 赵日天被宋三才说得有些不悦,见李昭又没有出言制止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和一个妇道人家斤斤计较,干脆埋头专心的对付起自己期待已久的美食了。 正当赵日天吃得欢腾时,却突然从县衙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不是一般的人声鼎沸,反而是带着惊慌、尖叫,以及刀兵特有的撞鸣。 县衙门口不知是谁高叫了一声:“胡人来了!” 而后这种情绪仿佛蔓延到了整个宁边,诸人都作鸟兽散,纷纷惊慌失措的跑回家中反锁住家门,觉得不结实的还要搬来家中的大腌菜缸子堵住门口,而后躲在家中瑟瑟发抖起来。 不出一会儿,整个宁边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 恐慌的情绪同样在县衙里弥漫着,不少仆妇的身子早就开始哆嗦起来,那胆小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宋三才看了一眼赵日天,发现对方居然作出了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反倒是李昭仍镇定的坐在主位悠然品酒,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周遭的动静。 “哐当”的砸门声从县衙门口传来,此时,就连辟芷也用一副哭腔对她说道:“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看了一眼仍然老神在在的李昭,突然镇定了下来,安抚了辟芷一句后便也低头吃起了菜肴。 那赵日天也完全没有要逃的意思,反而惊诧的看着同样镇定的李昭,似乎很不能理解对方的此时的反应。 宁边县衙简陋的大门并没有阻挡住胡人的打砸,只一会儿,便轰然倒地,寿终正寝。 果然,一群身着皮毛劲装的汉子走了进来,他们身材高大威猛,皮肤呈粗犷的古铜色,几乎各个都留着络腮胡子,无法辨别面貌,有的脸上还有几道疤,看起来凶狠极了。 赵日天看着他们,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为首的汉子“唰”的一声抽出长刀,寒光一闪,毫无预兆的直接冲赵日天兜头砍来! “啊!”院子里的仆妇们都忍不住发出了厉声尖叫。 赵日天猝不及防之下居然直接被削去了脑袋,鲜血陡然迸射出来,仿佛喷泉一般到处洒,污了整个宴席。这场景太过惨烈,就连不怎么把生离死别放在心上的宋三才都有些眩晕。 赵日天的头颅掉落到了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整个面目被血和灰尘所模糊,却仍能看到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昭示着它的主人生前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第45章 信誓旦旦 “啊啊啊啊!”平时在厨房烧饭的那位大婶直接晕了过去,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一股腥臭味从她身上传来,青石板上逐渐弥漫出黄色的液体来。 辟芷也被吓了个不轻,握住宋三才的胳膊,小脸煞白,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宋三才没功夫搭理她,盯着为首的那个大胡子看了半天——怎么咋看咋眼熟呢? 众人预料中的屠刀并没有落下,相反,这群胡人在二话不说剁了赵日天后,叽里呱啦用胡语一阵吼,居然陆陆续续的退出了县衙。 李昭站起身来,走到宋三才身边,掏出手帕仔仔细细的开始擦拭她脸上被溅到的血。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点点殷红,当真让他着迷。 宋三才陡然“啊”了一声,神情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臂。 李昭伸出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一脸笑意的摇了摇头。 宋三才也知道兹事体大,连忙点点头,扯着李昭就进房间了。 两人一进去,她就赶紧关上了门。刚一回身,鼻子就撞到了李昭的胸膛上。 她也不顾得其它,拽起李昭的衣襟就低声问道:“刚才那个是秦穆?” 李昭顺势覆住她的手,挑眉,“宋姐姐好眼力。” “他怎么会装扮成胡人,出现在宁边?” 李昭感受着掌心里柔夷的细腻,有些心猿意马,心不在焉的答道:“穆哥离家后游历宁边附近,因某些触动入了军队。前不久宋姐姐不是听说朝廷从附近向宁边抽调兵马么?已是百户的穆哥便使了些手段,调了过来。” 宋三才虽然不知道秦穆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从军,但至少他的到来会给李昭带来极大的助力。 她还奇怪着呢,李昭哪来的人来完成这场鸿门宴。 李昭把玩了片刻掌中的玉指,嘱咐道:“宋姐姐日后看见穆哥,只需平常心即可,莫要让人看出了端倪。” 宋三才点头,这她还是省得的。 县尉大人在县令大人的府上直接被剁去了脑袋,而县令大人却毫发无损,别说赵日天的家眷不肯接受,便是宁边的百姓也觉得这不正常。 加上马薇的娘家在宁边势大,这刚收敛了赵日天的遗体后,马家的人就聚集在县衙门口讨说法了。 马薇手边搂着两个还懵懂的孩子,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大人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见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马薇的哭嚎声也愈发大了起来。 “好端端的去县令大人家吃顿饭,为什么胡人就只砍杀你啊!我不信!一定要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说法!” 伴随着马薇的哭嚎,窃窃私语也在人群中蔓延了开来。 “就是啊,为什么两位大人在一起吃饭,就只杀赵大人一人呢?” “这肯定有猫腻,胡人有那么傻?官儿最大的那个放着不杀,非要杀赵县尉?” 见围观的百姓也已经开始怀疑,马薇的几个哥哥便开始冲县衙中叫嚣着要县令出来给个说法,莫不是投敌卖国了不成? 这时候,县衙里突然走出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当时在场的仆妇。 宁边与胡人来往多年,听得懂胡语的人不在少数,当下便有一位老妇人反驳道:“那胡人走之前吼的话老身可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说的和马大人有私仇,所以杀了他,不杀县令大人只是不想再和朝廷起大的冲突。” 那老妇人是县衙里雇来的,她一个人生活孤苦伶仃,所以才出来做事儿,并不是卖身的奴仆,这街坊邻居的也都认识。 看得出她平日里为人与口碑都还不错,这一开口一大半的人都信了。 马家人见势不妙,破口大骂:“你这老家伙,怕是收了县令大人什么好处吧!居然这般颠倒黑白!” 那老妇人气得浑身发抖,胸口跟风箱似的一起一伏。这时站在一旁的显荣开口了:“嬷嬷,不必再为赵大人留名声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老妇见有县令大人撑腰,也不怕气焰嚣张的马家人了,当下冷哼一声: “老身是想着,人都已经去了,自然是死者为大,才给你们留了几分薄面,却没想到有人不领情。那胡人当日说的话,在场的好几个仆人都听见了,真真是做不得假的。老身分明听到他们喊的是,赵大人当初为了除掉前任县令大人,允诺只要在骚乱中取其性命便将白银百两双手奉上。可如今他们早就完成了任务,那报酬却不翼而飞。那群胡人自觉受到了欺骗,气愤之下才会砍杀了赵大人。” 围观的百姓这下都炸开了锅。 “居然还有这种事!” “看何嬷嬷这信誓旦旦的样子,估计不假。” “呸,那赵日天身为一县官员,居然与胡人勾结起来谋杀上官,当真该死!也算恶有恶报!” “就是!那胡人何止杀了县令大人,还在宁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说他们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原来都是这赵日天搞的鬼!” 马家人哪里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都呆立在了当场。 只有丧夫的马薇突然哀嚎一声,失心疯似的尖叫:“不可能!我们明明已经……” “住口!”马大喝止了妹妹,却发现有些迟了,这半句话实在太让人想入非非。听到人群中蔓延开来的议论声,他暗骂了妹妹一句蠢货,心不断的往下沉。 显荣一声冷笑,拍了拍手掌:“怎么了马员外?为什么不让令妹继续说下去呢?” 马大勉强的露出一丝笑容:“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我看不见得。”显荣扯了扯嘴角,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来人,都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一群衙差就从县衙里冲了出来。开玩笑,县尉都死了,他们哪里还敢不听从县令大人的吩咐。 马大向后退了一步,哪里愿意束手就擒,梗着脖子嚷道:“舍妹只是伤心过度胡言乱语,你们无凭无据,就要乱抓良民!天理何在!退一万步说,就算那赵日天和胡人干洗,与我们马家何关?我们马家世代清清白白,怎么会与胡人勾结?!县令大人如此随意排除异己,当真让人齿寒!” 显荣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摇摇头:“马员外您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不如让您见一个人,让她来给你说道说道?” 说完,从县衙内又缓缓的走出了一位婀娜聘婷的美人。 在看到她的时候,马薇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而一旁的马大则是瞬间脸色灰败。 美人抿嘴一笑,款款的走向了马薇,行了个礼,巧笑嫣然:“姐姐可别哭坏了身子。” 马薇浑身都开始哆嗦了起来——被气的。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这个贱人!赵日天瞒了我这么久,你可得意得很吧?” “得意?”方慧茹笑得妩媚:“慧茹得意些什么?得意自己被当作物件一样被玩弄?告诉你吧,赵日天可真是令人恶心,恐怕也只有姐姐你当个宝似的爱得要死要活。” 见马薇一副快要厥过去的样子,她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忘了告诉姐姐你,我的事儿,你的好大哥也知道呢。你看,只有你这个马家娇贵的小姐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当真无知又可笑。” 马大见势不妙,厉声喝道:“方慧茹!赵大人平日里对你宠爱非常,什么好东西都就着你,由着你的喜好,你如今就是这般报答他的?” “对我好?报答?”方慧茹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咯咯的笑得乐不可支,“报答他玩弄我的恩情?嗯,或许木已成舟,他确实对我不错,可是他却不知道……” 方慧茹的脸“刷”的阴沉了下来:“我生平最恨胡人,而他赵日天却与胡人勾结,残害自己的父老乡亲。哦对了,这里面可少不了马员外的牵线搭桥呢。你们通的书信,可是有几封被我给藏起来了。所以马员外啊,你可不要无辜的说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妇道人家口述不可信呢。” 马大听到这话时浑身都软了——美人误人,兹事体大,一般情况下那些通信要么就烧毁了,要么就被他妹妹马薇好好收着。那赵日天居然将如此重要的信件交予一个外室保存!当真是蠢到家了! 显荣见到马大灰败的脸色,心里颇为不屑。男子汉大丈夫,不求挥刀保家卫国,但至少也要有一根不屈的脊梁,可这马大,呵。 显荣嘴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马员外,赵夫人,请吧?” 第46章 金山银山 赵日天的行为往小了说也小,但往大了说,却是通敌卖国、谋害朝廷命官,按照大魏的刑律,是要夷三族的。 宋三才本以为李昭已经杀了他便一了百了,却未曾想李昭直接将他的行径报上去走了个过场,把赵家和马家给一锅端了。 虽说是通敌卖国,但是赵日天的行径并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上官正焦头烂额呢,哪还有空管这些,回了个公文意思基本上就是你自己的下官自己看着办吧,乖,忙着呢,别闹。 至于上官在忙什么?嘿,还不是皇帝老儿的心思简直跟六月的天气一样。这前不久还想着要屠尽胡人呢,突然又想握手言和重开边贸了——原因是他心尖儿上的淑妃早春想要一件薄貂裘,一定要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银色,一丁点儿的杂色也不能有。 这可急坏了内务府。去年北边贡上来的貂裘确实还有,但大多数的好品相,都尽着去年的冬衣给用掉了。淑妃娘娘要求那么好的品相,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了。 加上北边战火重燃,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哪有心思去弄那些不能吃的皮裘,何况天气都已经渐渐转暖了。 可是娘娘不管哪!人家兴致上来了,别说春天,就是大夏天的也一定要。这后宫满足不了她的要求,纤腰一扭,找皇帝委屈的哭哭啼啼去了。 皇帝把皇后和内务府都数落了一遍,甚至内务府还有几个管事的太监掉了脑袋,气得皇后在凤和宫摔了好几个洁白无瑕的瓷杯。 可就算把皇宫杀得血流成河,这没有的东西也变不出来啊。皇帝被他的心上人哭得没办法,想了想,其实这胡人这么多年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大过错,哎呀算了之前就算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于是便在早朝上提出了想停止战火重开边贸的想法。 对此,满朝文武只能:“……” 你当人家胡人是狗啊?打一棒子给一根骨头就又能屁颠儿的凑上来?有的狗还聪明着呢,只要你打过一次,那便是难以弥补的创伤,更何况是人。 虽然高官权贵们对于陛下的想法很头痛,但他们的无暇他顾反而便宜了早就被人遗忘的李昭。 宋三才瞪大了眼睛看着护卫们一箱箱的往县衙里搬银子,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有句话叫越穷的地方官儿越富,那官商勾结的更是富得你无法想象,宋三才现在才觉得这话当真不假。宁边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在战火燃起之前可是常年有边境贸易的,虽然比不上那几个北疆的大城集市赚得盆满钵满,但是这么多年穷苦不堪也是一件蛮不可思议的事情。 现在她明白了,不是宁边穷,而是大多数的财富都集中在了这些个当官的和为富不仁的人身上。这些个土豪的财力,恐怕京中的一些小贵族都是远远也及不上的。 不是宋三才没见过世面,只是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直接堆在你面前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己。 宋半仙无疑是爱财的,她咋舌看着李昭,激动得不能自已,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莫非这钱都是咱家的了?” 这种话当然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李昭附在她耳畔,呵气轻语,气氛暧昧:“现在还不是。” 宋三才也不是蠢人,偷偷拽了拽他:“你可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这钱你现在可能是很需要,但命总是第一位的。” 李昭有一定要做的事情,要说他要当个为民的好官,宋三才是信的;但是如果说他会两袖清风,一生清廉,宋三才只能扯扯嘴角——你见过哪个造反的会不死要钱吗? 听到宋三才关心的话语,李昭的心情是相当愉悦的,他挑挑眉,正气凛然的说道:“宋姐姐说到哪儿去了!昭身为朝廷命官,不做欺压百姓之事,又何来性命之忧呢?” 宋三才只想呵呵他一脸。 抄家得来的银两被存放在县衙的库房中,日夜都有官差轮流守卫。 可这世道到底是不太平。 当天夜里,便有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闯进了县衙,将那银两装在车上夺了去,嚣张至极。 这刚抄来的金山银山就这么不见了,文质彬彬的李大人表示,他的心好痛! 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能和这样的野蛮人硬拼呢? 可巧,当晚参与了厮杀的一个官差心细如发,发现了蛛丝马迹——当晚,他撕裂了一个大汉的衣衫,在他的身上发现了扎颜部落特有的纹身! 扎颜部落打从胡汉战火重燃之前便是边境军队和官府的心头大患。大多数的胡人,乐于和汉人做交易改善自己的生活,也喜欢宁静安稳的放牧生活。毕竟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打仗呢。 而这扎颜部落不一样,他们部落里的男人大多生性嗜杀,仿佛鲜血和刀兵已经融入了他们部落的传统中去,就算是在汉胡关系最为友善的时候,这群人对汉人那也是碰到了照杀不误。 不过原本他们部落人不多、资源匮乏,在胡人中名声也不是很好,受到排挤。再加上汉人军队和官府的联合绞杀,只得狼狈的逃亡草原深处,虽然偶尔出来烧杀,但也成不了气候。 可是战火点燃之后,扎颜部落瞅准了机会,大肆宣扬汉人不会让胡人有容身之处,证明他们部落的坚持是正确的,也吸引了大批的支持者,趁机招兵买马,扩大势力,成了草原上不小的隐患。 李大人一听,居然又是胡人干的!这还得了?赶紧写信报告上官。 上官一看,怎么又是你?忙着呢!不就是丢了点小官的抄家银子吗?能有多少,别啥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都向我汇报成吗。难道在圣上想重新恢复胡汉交好之际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杀胡人吗?你自己内部解决掉不就完了,少在这里添乱。 于是在收到了上官不痛不痒的批评后,李大人深刻的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整个宁边县衙都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除去了心腹大患,李大人的工作量最近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近来已经发展到可以大下午的就在后院乱晃的地步了,基本上是宋半仙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宋三才可头痛着呢,虽然赵日天的事情解决了,但是他的家眷不是还在这里呢么。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方慧茹,揉着太阳穴,不知说什么好。 她本以为出面指证赵日天的方慧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民族大义为先的奇女子,可谁知道她似乎想岔了,人家真的没那么高尚,现在跪在她身边求收留。 对于方慧茹的去留李昭不置可否,让宋三才看着办就好。 可是现在她的身份很尴尬,留下来做丫鬟?似乎不太好。留下来白吃饭?他们家还没阔绰到可以养闲人的地步,更何况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把人赶走?那就更不合适了,人家好歹刚帮了李大人一个大忙,又举目无亲的,赶出去岂不是罪过。 再者方慧茹的面相,那可是个丧门星托生。虽然宋半仙不搞歧视,但是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恶,她是真的不喜欢方慧茹。 宋半仙烦恼起来自然也不会让李大人好过,在遭受了夫人多日的冷暴力后,最终了李大人拍板定钉——留下来当个丫鬟好了。 看她这十指葱葱的样子,就不是个能做杂货粗活的,便干脆留在了夫人的院中伺候。 这方慧茹还是有几分本事,虽然干家事都不在行,但是却在打扮这一方面独树一帜,连内心不怎么喜欢她的宋半仙都服气了。 这天宋半仙起得早了些,辟芷去厨房看早膳还没回来,她唤了几声辟芷没唤进来,倒是方慧茹应了声儿准备近来伺候。 宋三才抓了抓头发,也行吧,就让她进来伺候梳妆。 宋三才很喜欢自己的长头发,却不爱打理,是以在现代的时候从未留过这么女人味的发型。这北疆干燥,她平日里再小心的护养也难免有些毛躁,尤其是每日起床,那头发打结得她自己根本没耐心去梳,每天都得辟芷来细细理顺了。 今儿个换了人,宋三才却丝毫没有感到不适。老实说就是辟芷再小心翼翼,偶尔也会弄疼了她。可这方慧茹当真是生的一双巧手,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她的长发整理得油光水滑。 被人用梳子按摩头皮是相当舒服的一件事,宋三才正闭着眼睛陶醉呢,就听到方慧茹柔声说了一句:“夫人,好了。辟芷姑娘还没回,不若让奴婢为您梳个发髻吧。” 宋三才心情甚好的回答:“成吧。” “不知夫人想要个什么样式的?” 宋三才对这方面倒没什么研究,闭着眼睛随口答道:“随你吧,别太夸张便成。” 方慧茹低声应是,而后手指翻飞,在她头上动作起来。 不一会儿,她轻声唤道:“夫人,好了,您看看满意否?” 宋三才睁开眼睛,盯着铜镜里的自己都看呆了——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只是用一根金簪子斜斜将后脑勺的头发挽起,似坠非坠的别有一番风情。两鬓间留了几缕发丝,遮住了她近来因为贪嘴而长出的肉肉,整个脸显得小了一圈。 宋三才是个中肯的人,赞了她一句:“看不出慧茹你还有这番手艺,辟芷这小丫头跟你一比完全不行啊。以后这梳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方慧茹一向知情识趣,不然也不能迷得赵日天七晕八素得,她行了个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夫人夸赞。” 宋三才笑了笑,随手拿了一支簪子赏了她:“这是今儿你给我梳了这么个好发型应得的,只不过你之前应该见惯了金银珠宝,可不要嫌弃。” 方慧茹连连摇头:“夫人说的哪里话,那赵日天便是给奴婢金山银山,奴婢也只觉得厌恶。可是夫人给的,却是奴婢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说完便行礼退了下去。 宋三才觉得自己应该能和这位美人愉快相处了, 不过下午她家辟芷就匆匆忙忙跑进来啪啪的打了她的脸: “姑娘您还在这里吃吃吃!那小妖精都快要粘到大人身上去了!” 第47章 纤纤玉足 宋三才一听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脑子出毛病了,“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枣核这才反应过来。 “说清楚,咋回事?” 辟芷夺过她手中的果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急急说道:“刚才我去厨房,见阿婠还在那里捯饬灶台心里很奇怪,便顺口问了句,一旁的婆子说那方慧茹刚让辟芷给她做了碗甜羹,说是要给大人送去!” 宋三才挑眉,这事可真是僭越了,她方慧茹现在不过是府上的一个奴婢,连脚跟都没站稳,居然就作这般姿态的发号施令,莫不是疯了不成?可以她之见,方慧茹可是个聪明人,万万不像会在这种事上行差踏错之人。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宋三才既然已经和李昭交订了婚书,二人夫妻之名铁板钉钉,自是不希望他人染指。她从榻上翻身起来,问道:“大人呢?” 辟芷连忙答道:“在书房呢。大人处理完县衙的事儿,便说要去书房整理下书籍。” 宋三才点头,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倒是大门紧闭,宋三才想了想,决定蹲在窗下先听一番墙角。 守在一旁的显荣倒是将夫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脸都皱成苦瓜了,他很想给他家大人通风报信一番,奈何夫人淫威深重,无法出声。 里边儿方慧茹将甜羹从食盒中取出,轻轻放置于书桌一角,柔声唤道:“大人,不若吃些甜点再奋笔疾书吧。” 宋三才没听到李昭回话,但她耳朵贼精,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传入耳际。听这样子估计是李大人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宋三才听得牙痒痒——叫你吃你就吃,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听话。 那厢,方慧茹又开口了:“大人好雅兴,居然在翻看古时琴谱,想必是精于此道。” 李昭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琴乃高雅之物,昭只粗浅的懂得一二,哪里谈得上精通。” 方慧茹如同黄莺初啼的笑声从屋内传出,带着几分调笑之意:“李大人过谦了。慧茹听闻李大人文采斐然,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日里夫妻和顺,想必夫人也一定是个风雅之人,能与大人琴瑟和鸣,□□添香。” 宋三才蹲在墙角边听得是怒火熊熊,这是欺负咱没文化是不?琴棋书画一样不会怎么了! 李昭答非所问:“宋姐姐她……对我有大恩。” 方慧茹一听他这话就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呵气如兰:“那么大人您……” 这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宋半仙便直接推门而入。 方慧茹吓了一大跳,赶紧站到了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连李昭都作出一副受惊的表情。 宋三才冷笑一声,瞧也没瞧方慧茹一眼,直接走到李昭面前勾了勾手指头:“你给我过来。” 李昭立马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站起身,老老实实的跟在宋三才身后回了房。 一回去,李昭便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床沿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漂亮的眼睛扑闪着,看上去老实又无辜。 宋三才在心里嗤笑了一声,才不要再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最后还是李昭受不了房间中的沉默先行开口:“宋姐姐在生气么?” 宋三才一个箭步冲上来,拎起他的衣襟:“废话!” “那么宋姐姐因何生气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宋三才被噎了一下,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李昭倒是不介意的笑笑,越过她冲守在门口尽量减少存在感的显荣吩咐道:“去厨房拿一坛酒来。” “宋姐姐若是不好意思说,不如与昭小酌两杯,俗话酒后吐真言,宋姐姐可与昭把酒言欢,若是平日里有什么不好启齿的,一会儿都可畅所欲言。说起来,我与宋姐姐,似乎好久没有交过心了。” 他笑着将手覆上了宋三才的双手,特真诚的建议道。 宋三才仔细思索了下,李昭这小子估计就是想表达你要是不敢说就喝点酒壮壮胆吧就不会那么怂了,但是他说话一向都比较有艺术,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成,叫厨房顺便做点小菜来,咱们今天有什么问题都一块儿解决了。” 宋三才也是个爽利人,既然和李昭有夫妻之名,有些话今儿就应该说明白了——但是为嘛要酒,好吧她承认她可能是有点怂。 李昭笑着冲显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 厨房的手脚很快,显荣和辟芷布好后便退了下去,李昭先斟满了一杯酒,递给了宋三才。 “宋姐姐,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对你道谢,今日这杯酒,是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宋三才心里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后便接过来一饮而尽,这杯酒她受之无愧。 “这第二杯酒,是感激宋姐姐这些年来对昭的照顾。昭当年年幼无知,对姐姐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姐姐万勿见怪。”说话间,李昭手下不停,又是稳稳的斟了满满一杯酒递了过来。 宋三才似乎也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点点头赞许的说:“你知道就好。” “自然是知道的,昭一直为当年的无知感到愧疚。”李昭给宋三才夹了一筷子菜,又不着痕迹的替她满上。 他举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冲宋三才轻轻示意:“这杯酒,我带穆哥敬宋姐姐。也谢谢你救了我当时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宋三才吃完了碗里的美味,见李昭的动作下意识的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干到底。 …… 说起来,李昭要感谢她的事儿还真不少,这酒肉下肚,宋三才的脑袋便开始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突然揪起李昭的衣襟边将他按倒在地。 他们饮酒的时候用的低矮小几,两人本来就是垫了个绣垫席地而坐,这动作到是流畅极了。 只不过他也太弱不禁风了,居然这么轻轻一推就倒了。宋三才昏昏沉沉的想着。 宋半仙歪了歪脑袋,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和李昭一起趴在地上很丢脸,自己一个轱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大人。 李大人今个儿身着月白色常服,头发只是随意挽起,这么一折腾下来衣衫凌乱不说,发丝也都散落了下来。乌黑的长发铺散开来,化作满地的黑色、情丝,凄美缠绵。 他本来就生得白皙,在散乱得黑发中显得脸格外得小,甚至带有这种年纪的年轻男子独有的韵味——那是介于成熟男子的刚毅与青涩少年的纤细之间的美。 宋三才这样俯视着“娇美脆弱”的李大人,突然平添出几分凌虐的冲动。在酒精的作用下人的脑子总是冲动的,她想也没想,直接轻轻提起一边的裙角,将玉足冲着李大人的胸膛踩了下去。 这么几下似乎不过瘾,宋三才一屁股坐下来,干脆将自己的罗袜脱掉,露出了白生生的脚趾。 李昭的眸色在接触到她漂亮的金莲后便陡然变得深重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 宋半仙脱掉自己的袜子后,猛然扑到了李昭身上,在他胸前扭动撕扯了半天,“撕拉”一声,衣襟最终抵不住暴力从身上滑落,露出了他白皙精壮的胸膛。 宋三才拍了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手掌下滑腻光滑的触感让她满意极了,于是她手下使力,重新站了起来。 终于又回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视线。宋三才仔细端详了片刻,方才赤、裸着一只玉足直接踩上了他精壮的胸膛。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人均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声。 李昭桃花眼微眯,里面一片波光潋滟。面颊绯红,更胜春日桃花。 宋三才看得是心头火烧火燎,摆动大腿,直接将他胸膛上残存的布片拨了开去,足尖点上了嫩色的红豆,而后用双趾夹住,猛的向外一拧。 “嘶!”李昭倒吸了一口凉气,酸痛中带着酥麻的感觉让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全身的血液都凝向了身体的某一点。 宋三才听到他的抽气声,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的咯咯笑起来,而后玉足在他的胸膛上缓缓搓揉,慢慢下移。 下面有一个醒目的地方十分吸引她的注意力呢。 宋三才同样用灵巧的右脚剥开了碍事的衣物,当然其中不乏李公子再主动不过的配合,而后一个她从前只在电脑里看过的东西主动的弹了出来点头致意。 宋三才用脚趾拨了拨它,似乎还挺有弹性的。而后整个纤纤玉足都覆盖了上去,轻轻踏压。 然而这小东西一点儿也不听话,每次压下去它总要锲而不舍的抬起头来证明自己的勇敢。 宋半仙烦了,抬起脚,猛地踩了下去。 这一脚带着全身的重量踩下来那还得了?李大人可不敢大意,眼明手快的用双手托住了宋三才的脚掌。 宋三才大怒:“干嘛阻我!没见着这小东西不听话欠收拾么?” 李大人苦笑连连,心想它要是被你这么收拾得服帖了,估计也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于是他轻轻的在宋三才白嫩的足底摩挲着,温言哄道:“这样来硬的可不行,不如为夫教夫人如何收拾他可好?保管夫人想让它如何便是如何。” 宋三才一听居然还不能力敌要智取,也对,她就是这么机智的人嘛,便听从李昭的劝告坐了下来,将那个不听话的小家伙放入了两只玉足中间,搓揉了起来。 一开始李大人还能保持理智的指点江山告诉她哪样的角度和力度最能让这小家伙缴械投降,到后来基本上也只剩下喘息的份了。 这肌肤的直接触碰和之前隔着衣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更何况李大人还稍稍有一些恋足癖,在视觉和触觉的双重夹击之下,才那么一会儿,他就已经受不住的低吼一声缴械投降了。 于是脚已经有点儿酸的宋半仙就看到了让她惊奇的一幕。 她看着在自己的玉足上缓缓滚动的乳白色黏稠珍珠链儿,呆呆的问李大人:“原来你是美人鱼啊。” 第48章 洞房花烛 虽然不太明白宋三才口中的美人鱼是何物,但李昭差不多也能联想到她的意思。鲛人泣珠,只是他的珍珠恩露还没用完呢。 到底是血气旺盛的青年人,一次哪里满足得了,食髓知味的李大人恨不得就地将自己的夫人给正法了。 起先没有下手是因为隐患未除,加之在宁边根基不牢。如今马赵两家已被连根拔起,秦穆带着朝廷的驻军到来无疑也让李大人可以基本无视沈相儒的潜在威胁——在这情势纷乱的边疆,谁能掌控武装力量,才是真正有话语权的。 既然已无近日之忧,李大人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一亲芳泽了。 不过想要搞定异于常人的夫人,总是要下点狠功夫的。在方慧茹提着食盒走进书房的那一刻,李昭就从她的眼里读懂了一切,虽然有风险,但天赐的良机摆在眼前,他要是不利用一番当真禽兽不如。 这契机有了,酒更是个好东西。 李昭慵懒的躺于散落的衣衫之上,侧头向宋三才看去。 她的宋姐姐似乎经过刚才的一番动作有些娇喘吁吁,眼如秋水,波光潋滟。面颊上带着醉酒的酡红,红唇微张,带着些许懵懂的迷茫。 黛娥芳脸垂珠泪,罗袜香裾赴碧流。 妩媚与天真的交织,从来就是对男人的大杀器。 李昭眸色微深,伸手轻轻将搁置在他腹上的玉足托起,手下微微使力,语调温柔带着些许哄骗:“宋姐姐的脚酸了吧,昭帮你按揉片刻如何?” 宋三才一听,这敢情好,也乖乖的坐在那里随他摆弄了。 李昭抚摸着手下的凝脂,得寸进尺:“只是这地上冰凉,若是生了病可不好,不若换个地方?” 宋三才被他捏得十分舒服,想也不想便点点头。 李大人也顾不得自己衣衫褴褛,速度飞快的站起来,手下一抄,便将宋三才整个人搂了起来,迅速走到床边,轻柔的将人给放了下去。 宋三才半卧在锦被上,眼神迷离,见李昭中断了手下的按摩,还不耐烦的踢了他一脚,被腾出手的李昭接了个正着。 李昭按了片刻,哪里满足于仅在金莲上缠绵,手便不老实的向上挪去,揉捏上了白嫩的小腿。 李大人偷偷抬眼,发现宋三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干脆将她的裙子向上撩起,手指直触大腿而去。 光滑细腻的纤腿在他怀中交叠,手下的触感如同最好的羊脂玉,让人流连忘返。 然而衣裙虽然撩起,但到底挂在身上,颇为碍事,李大人转转眼珠子,将宋三才整个人搂在了怀里,一只手的动作不停,仍然在大腿根部细细抚摸安抚,轻声在她耳畔细语,声音有点儿委屈:“宋姐姐,这不公平。” 喜欢被抚摸这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宋三才被顺毛顺得相当舒服,反应了半天才口齿不清的问道:“……啥?” “你看,昭的衣服都被你撕成这样了,宋姐姐你自己的却完好无损。” 宋三才听着李大人略微撒娇的声音,潜意识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稚嫩的孩子。她开动自己被美酒所迷惑的机智小脑筋,想了许久,重重的点头,没错,对孩子的教育很重要,不能从小让他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啊。 于是宋半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豪气冲天:“没事!我的也撕!” 说着就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衣襟。 李昭连忙按住她——这要是她自己撕了,自己的福利哪里去找啊。 宋三才不赞同的看着她:“不行!我要撕!” 李昭连连点头:“没错,撕。但是宋姐姐你看,昭的衣服是你撕的,那你的……” 宋三才“哦”了一声,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样子看着李昭,“成!你来!” 然后抓起他的手,按上了自己胸前的衣襟上。 手下的形状饱满柔软,李昭哪里想到还有这种额外福利,下意识的便捏了捏。 人在这种状态下最是屈从于本能的,宋三才满足的喟叹一声,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仰起了头颅。 李昭也不客气,在隔着衣服把玩片刻后,便抓住衣襟的边缘,向外一撕。裂帛的声音传出后,眼前便是桃红色的鸳鸯肚兜。 他哪有功夫看这鸳鸯戏水,这会儿不正在身体力行么,干脆三下五除二将这块可怜的小红布也褪了去。 那对白生生的粉团子便蹦了出来。 李大人对于面前的美味自然是不会放过,当下便将脑袋凑过去肆意品尝起来。 濡湿的感觉让宋三才感觉略微有些怪异,手撑了这么久也有些酸,干脆转而抱上了李昭的脖子,将他使劲的往自己这边按了按。 一团红玉下鸳幛,睡眼朦胧酒力微;皓腕高抬身宛转,**耸罗衣。 李大人这么一下都快被这凶、器憋到窒息了,便轻轻的啃咬了一口。 这么敏感的一下让宋三才这个人都娇无力起来,干脆搭在了李昭的身上任由摆弄。 李昭干脆让她整个人都坐到了自己身上,在其修长洁白的颈肩处肆意流连。 宋三才有点儿不乐意了——这坐垫膈应得慌,还总有个东西在下面顶着,谁坐谁难受。 她不高兴的扭了扭,好不容易将那硌人的东西挪到了两片桃瓣中间,却引来了李昭陡然齿上一重,疼得一个哆嗦。 李昭再也忍不住了,下手飞快,将所有的障碍飞速除去。他毕竟也没有经验,有些猴急的直接向上顶了顶。 经过刚才的一番动作,小园早已是暗香浮动水清浅,倒没有将他完全拒之门外,反而是露出了尖尖角。 宋三才基本上已经是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只略微不适的摆动了一下。 李昭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手掐住她的袅袅纤腰便是猛的向下一按,自己的武器便是初试清啼长天破。 点点红梅绽放开来,他将她仰起的脑袋扳了下来,深深的吻了上去,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痛呼。 李昭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顺势将她头上的金钗拔了下来扔到一边。 登时原本就已经有些蓬松凌乱的长发彻底的散落下来,铺在她的肩上,也和他的发丝缠绵在一起,仿佛缘分一样,剪不断,理还乱。 这样漂亮的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看起来就像波浪一般。过了些许,那原本就写不徐不疾的波浪逐渐开始颤抖,那样快速的抖动失去了原本可以控制的频率,和它的主人一样陷入了深深的漩涡中去,不可自拔。 宋三才又疼又委屈,她好心好意为李昭着想,居然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 她越想越气,趁着李昭手上的禁锢稍微松了些,一把捞起被他随手搁在一旁的金钗,抵上了李昭白皙修长的脖颈。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哪怕是尖锐冰凉的金簪子直接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危,李大人也只是惊异的挑了挑眉毛,动作丝毫不曾减缓。 宋半仙瘪瘪嘴,她最讨厌这种不怕死的了,说话断断续续:“你……停……停下。” 李大人下边一个使力的挑衅,让她拿着簪子的手一抖,居然不小心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轻微的痕迹,缓缓的开始有点点血珠渗出。然而血液和轻微的疼痛却让他更加兴奋了。 宋三才委屈极了,也不敢真的刺下去,反手将金钗掷出,掉落在地上发出叮咚脆响。 她扑在李昭耳边,嘤嘤起来:“我不管,你停下,我想要睡觉!” 李大人正得趣儿呢,哪能听她的,也凑到她耳边喘息着:“乖,睡觉有什么好的,一会儿给……姐姐你最好的。” 在汗水和气息交杂中,也不知他是声音太小还是直接将姓氏隐了去,只听见姐姐二字缠绵于舌尖,仿佛揉碎了之后置于心口。 宋三才突然有了一种隐晦而变态的快感。 她有些不老实的小声开口:“给我什么?” 李昭到了关键时刻,一把按住她,雨来春欲暮:“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几个凶狠的来回,一声低吼便麝香染蓬莱。 他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平缓气息的同时静静的用手指轻梳她的长发,躺倒了下去。 这是个体力活儿,虽然宋三才基本上在帮倒忙,但也是挺耗费心神的,被李昭这么顺着毛,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不一会儿,便顺从自己的心意直接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样的餍足让李昭也懒懒的不想动,虽然身上有些黏腻,但美人在怀,香汗淋漓,哪里愿意思考其他事情。 他将宋三才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了开去,轻轻的印上了一个吻。 第49章 前因后果 可能是昨天太过于操劳的缘故,宋三才这一觉睡得香甜,直到天光大亮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李昭作为一县长官,自然不可能如她一般放纵散漫,天还没全亮便独自起身离开。 她轻唤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不像样子,除了醉宿之后的头痛,居然全身都不太得劲,尤其是某些地方…… 宋三才原本还微眯的眼睛陡然睁大了,瞌睡虫瞬间都被拍死,掀开了搭在身上的锦被看了一眼。 “!!!” 宋半仙掩耳盗铃的将锦被猛的重新掩盖得严严实实,雪花一般的回忆从她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掠过。 她脚踩李昭……然后还玩弄了人家的小伙伴……然后似乎还拿着尖锐的金簪子比着对方的脖子逼他做羞羞的事情。 宋半仙的眼前灰暗无光——她似乎,把李昭给强了。 这个形容略粗鄙,但是宋半仙还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起来。她一向脸皮厚,此时却真有一种无颜见父老的感觉。 不过宋半仙还没伤春悲秋完,在门外候着的辟芷便听到她的呼唤,一脸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 小姑娘足下生风,脸上的笑意隔这么远宋三才都快腻死了。 “姑娘……” 然而她话未出口就被宋三才给打断了:“李昭呢?” 辟芷羞红了脸,小声说道:“今日上面似乎有公文送来,大人一早就去了前院。” 宋三才忍不住的问道:“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问,辟芷的脸更红了,她想到今儿个大人出门时脖子上的红印,心里无比震撼——夫人当真生猛。 同样有此感想的还有县衙中的诸位官差。 一袭官袍的沈相儒坐于李昭下首,公文摆在面前,实际上眼睛却不自觉的向县令大人的脖子上看去——那一道红痕实在是太过明显,让人想忽视都难。 李昭感受到了脖子上灼灼的目光,从奋笔疾书中抬头:“沈大人,怎么了?” 沈相儒被逮了个正着,颇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藏着掖着反而会让上官误会,他现在势单力薄,是如何都不敢与上官较劲的,干脆将心中所想全抖了出来:“大人似乎受伤了,只是这脖颈要害岂是寻常之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李大人早就在宋半仙身上将无耻与厚脸皮学得炉火纯青,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呵,沈大人见笑,内子顽皮……” 话也不说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懂的。 下面站着的官差们都情不自禁的倒吸一口凉气——看来县令夫人猛如虎!看县令大人这单薄儒雅的样子,可别被自家夫人给活活整死在床上了啊! 沈相儒的脸上飘过一丝可疑的红色,连连点头:“下官省得,下官省得。” 至于他省得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辟芷和宋三才之间倒是亲密,没有这诸多顾虑,听到姑娘这么问,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的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小声回答:“旁的倒无事,就是大人的脖子……” “好了!”宋三才又一次掩耳盗铃的打断:“我知道了。” 辟芷见她没有继续谈论下去的意思,脸上的红晕这才散了些许,问道:“姑娘可要沐浴?” 宋三才点头,身上这般黏腻倒是其次,主要是那羞于启齿的地方,还充斥着某些难以言表的液体。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辟芷的伺候下将自己收拾得清爽了,坐在梳妆镜前慢慢的梳理自己的长发。 辟芷站在她身后看着,笑了笑问道:“姑娘今儿个怎么自己梳起头,不叫奴婢伺候了?” 宋三才从镜中看着她略显模糊的娇美脸庞,也笑了起来,答非所问:“辟芷,你是府里唯一一个还喊我姑娘的人吧。” 辟芷嘟了嘟嘴,似在撒娇:“那当然了,我是姑娘一直带在身边的,比不得她们这些后来的,自然是这么喊的。” 说完,偷偷觑了一眼宋三才,见她面上无甚反应,复又弯着嘴角揶揄了一句:“当然,姑娘现在若是不习惯了,奴婢改口就是。” 宋三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将手中的梳子不轻不重的搁在了妆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辟芷何曾在她跟前受过这种待遇,吓得腿都有些软,直接屈膝跪了下来。 宋三才也没有回身,只是细细的从诸多簪子中挑了支跟昨日类似的镂空金簪,在手中比划了两下,发出耀眼而华丽的光泽。 “奴婢……奴婢……” 辟芷是个没怎么说过谎的,登时就有些慌乱,支支吾吾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辟芷,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是做哪行的?就你心中的那些个小九九,全写在脸上了,还想瞒了我的眼睛去不成?既然想不起来,那就提醒你一——方慧茹。” 小姑娘脸都吓白了,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那方慧茹的所作所为,真的与奴婢无关哪!奴婢哪有那个胆子和能耐,能指使她去勾引大人!” 宋三才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辟芷那副委屈的样子,哭笑不得的开口:“我几时说是你指使她去勾引李昭的。” “啊?”辟芷的脸上满是疑惑,“那姑娘你究竟说的是何事啊?” 宋三才叹了口气,毕竟是不到双十年华的单纯小姑娘,虽然忠心,但到底缺了些灵慧。 “方慧茹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赵日天的一众宠妾中独得宠爱还能屹立不倒。她那日早晨于我梳头,脸上的神态应当不是作假,她是真的想讨好于我,在府中好好生活下去。试问这样一个聪明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如何会在下午立马改变了态度,去与我作对?其中必有原因。” 说着,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辟芷:“还有你。别以为我没看见,自打方慧茹进了咱们院子后,你便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假辞色。而且辟芷,若是你在方慧茹为我梳妆后心中没有芥蒂,我平日里自己偶尔也会自己打理头发,你今日又怎会特意提起梳头之事!说吧,你究竟在那天对方慧茹说了什么。” 辟芷张着嘴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流露出后悔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哭着说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那番话会对方慧茹造成那么大的影响,甚至让她去勾引大人……要是早知道……我……” 宋三才叹了口气,辟芷本质上确实是个很善良的小姑娘,只是这么些年,她似乎把她宠得有些不知事。 “你先起来吧,别哭,慢慢说。” 宋三才将自己的手帕抽出来,替她揩了揩眼泪。 辟芷抓住宋三才的帕子,哭得抽抽噎噎的,但好歹是把事情的经过完整的说了一遍。 她以前在张府的时候,柳芙蓉脾气好,最初也对张以炯的那几个妾侍挺宽容,结果导致了她们无法无天,这才不得已出手将她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辟芷那会儿年纪小,也是受了好一阵子的欺负,对为人妾侍的虽不说歧视,但到底是心中不喜,更何况这方慧茹比之妾侍都不如,连个名分都没有。在辟芷眼里,不管她做了什么,总是个自甘堕落的坏女人。 尤其是这女人还趁着她去厨房的时候抢了她的活儿,主动凑上前去给她家姑娘梳头。小姑娘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的不悦,也担心她对姑娘心怀鬼胎,便在之后找到了方慧茹。 心怀偏见的先入为主,说出的话自然也动听不到哪里去。 方慧茹伶牙俐齿,天真的辟芷哪里是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方慧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连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 “你得意什么?姑娘只不过是面子情暂时收留你罢了。等那赵日天案子的风头一过,你不照样要被赶出去!还真以为自己在这府里站稳脚跟了不成?!” 辟芷是宋三才身边最得脸的人,她说的话往往就会让人认为是宋三才的意思,方慧茹不得不多想——她能看出夫人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虽然早上有所转变,但夫人恐怕真的只是怕现在将她赶走落人口实,待到风头一过,这府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方慧茹毕竟也只是个有姿色女人,举目无亲的流落街头能有什么好下场,心里也有些急了。 然而她在赵日天身边的这些年,除了以色侍人的那些个本事,可以说是什么也不会,被赶出去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她暗自焦急之际,县令大人年轻英俊的脸庞划过脑海——是了,夫人容不下她,只要大人点头就可以了啊! 何况县令大人一身浩然正气,年轻有为,与那猥琐的粗汉赵日天大不相同,能委身于这样的男子,是大多数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以她的残花败柳之躯,还有比这更好的归宿吗?即使是病急乱投医,她也得试试,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方慧茹是个有魄力的人,她既然已经想清楚,便也不愿意再耽搁,咬咬牙便决定付诸行动。 宋三才听辟芷抽抽嗒嗒的说完了前因后果,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纵然这事儿辟芷有不对,可是那方慧茹自己做的选择也让她冷笑。若是担心被赶出去,大有其它方法可循,何必单走这一条路,由此可见她潜意识是对此动心的。 “行了,一会儿再罚你。那方慧茹人呢?” 辟芷连忙答道:“显荣大哥怕她坏事儿,便把她锁在自己屋子里了。” “走,带我看看她去。” 第50章 攻受互换 方慧茹虽然没遭受什么暴力待遇,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到底是都不在了。不过一夜的光景,却与当日宋三才初见她时风华正茂的样子却是大相径庭。 宋三才踏进她的屋子时,她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略微刺眼而眯了眯眼睛。 等到看清楚来人,方慧茹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冲宋三才标致的行了一个礼:“夫人安好。” 虽然语气姿态都无甚问题,但眼下明显的请黑色却泄露了她想要极力掩盖的事实。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夫人并没有勃然大怒的发作了她——虽然没签卖身契,但她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女,哪里是官家夫人的对手,随便找个有头就可以让她生不如死。 宋三才环顾了一圈她的房间,走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 窄仄的空间中流入一股清新的空气,这才让她的心情好了些。 她缓步走到桌前坐下——不是她想装逼格,而是迈大了步子腿疼。 “慧茹,你是宁边本地人?” 方慧茹怎么也没想到宋三才居然只字不提前事,反而和她聊起了家常,顿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作为一个女人,平心而论,哪怕面子上装得再好,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恐怕也是恨的牙痒痒,莫非这是夫人新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方式么? 然而情势哪里容得她做主,她只能站在一旁恭敬的回答:“是的。” 宋三才提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空的。她没趣的将之搁在了一旁,撑着脸说道:“我呢,以前是个给人看相算命的,说句实话,你这面相可不太好,难听点就叫克父克母的丧门星。想必你的父母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吧?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父母宫,啧啧,还是死于非命。” 宋三才盯着方慧茹的眼睛,吐字清晰。 本来还算平静的方慧茹开始颤抖起来,双拳放于身侧,却青筋崩起。她直视宋三才的眼睛,颇有些放肆:“夫人来此,就是特意为了羞辱慧茹一番的吗?” 宋三才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感叹,这样的一个女子,在这世上生存不容易罢了。” 方慧茹咬牙,宋三才之前的话语真真是碰到了她的痛处,她冷笑一声:“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又何尝知晓?只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罢了。” “没错”宋三才抚掌表示赞同,“可是我却知道,无论遭遇如何,有些东西却是万万不能丢的。” “夫人想说我勾引大人寡廉鲜耻?呵,这世间优秀的男子,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若是我与大人你情我愿,那也算是一段佳话,夫人何不成全了方显正妻的大度?再者,慧茹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罢了。夫人说得没错,我的父母死于非命,而且就是死于胡人之手。因此我与胡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若是那赵日天只是强占了慧茹的身子,木已成舟,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可他偏偏犯了我的忌讳!现在他死了,慧茹当然得想个法子让自己能够安身立命,这也有错吗?”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方慧茹的声音颇有些尖厉,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微露狰狞,不复从前的妩媚柔情。 宋三才看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安身立命的方法有很多种。我记得你昨儿曾经和我说过,那赵日天给的,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在乎,而你自己用双手挣来的,才是真正的稀罕。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脸色倒还有几分功夫。你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可见你内心当时是真真正正这么想着的。正是这句话,方才改变了我对你的态度。尽管面相讨人厌了点,但每个想凭自己的努力好好活下去的人,都是值得人尊重的。” 宋三才的语速不快,方慧茹却听得有些晃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作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是么?那恐怕要让夫人失望了,慧茹只是个说得出做不到的小人罢了。” 宋三才摇摇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相面的本事。更何况就我来看,在赵日天能将你宠得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还能主动站出来揭发他的罪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人,本性都不会太坏。” “当然了,”宋三才耸耸肩,“若是你属于我偶尔看走眼的那一类,那我也无话可说。” 方慧茹低着头不语,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三才叹了一口气:“然而错了就是错了。这件事无论是你还是辟芷,两人皆有过错,辟芷的话,我会让她为自己的态度向你道歉,而你……如果你自己想通了,明早便来伺候我梳头吧。” 说完,她也不看方慧茹的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宋三才不是圣母,但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方慧茹虽有错,但罪不致死,何况她此前的行为着实惊艳了自己。 她想留下方慧茹,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其一是辟芷的行为让她认识到了一个问题——她不擅长后宅的勾心斗角,她身边的心腹辟芷毫无疑问也不是这块料子。 李昭的野心当然不会让他甘心只在这穷乡僻壤做一个县令,日后家大业大了与其再寻寻觅觅的找一个不定信得过的聪明人反而难控制,可现在方慧茹就是一个现成的宅斗高手啊!就算不是高手,起码也是有点儿经验和聪明劲的,日后在料理家宅的问题上,肯定甩辟芷几条街,倒是个好助力。 第二则是她再了解李昭不过了,按照这家伙无利不早起的性子,就凭方慧茹以前是赵日天的外室这一点,他也是不会碰的。倒不是说李大人有什么奇怪的洁癖,只是这赵日天的案子牵涉甚广,还是他一手操办,若是在赵日天死后和他的外室不清不楚的,这篓子可就大了,一个不小心可就是名声狼藉。李大人这种白眼狼,是疯了才会粘一身的腥。 与其以后来个防不胜防的,倒不如现在这个压根不可能的在身边伺候舒心。 至于这第三嘛……纯粹是因为宋半仙虚荣又懒惰。 懒惰的宋半仙转眼就将方慧茹的事情抛诸脑后,笑眯眯的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了。 午饭什么的,总是最让人愉悦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每天吃吃睡睡的她还是需要感谢李昭的。 不过感谢归感谢,等她走进房内看到昨天才被自己弓虽了的人坐在那里施施然的饮茶,任宋三才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禁有些尴尬——她还没准备好。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家常小菜,看起来清淡诱人,引人食指大动。 宋三才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坐下,抬眼瞧了瞧坐在那里一副仙风道骨对面如此美食仍能岿然不动的李大人,心里打起了小鼓。 李昭感觉到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动分毫,只是静静的看了回去。 视线对撞,宋三才被抓了个正着,只能“哈哈”了两声,却发现李大人并没有应和她的意思。 无奈,她只好先开口了:“那个……昨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要强迫你的,还有你颈上的伤,我会负责的。” 李昭的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月牙弧,却是眉目含情:“宋姐姐知道就好。” 见李昭反应正常,宋三才长舒一口气,她就说嘛,这种事,即使是她强迫的,吃亏的也是她好吧?李昭还能有啥不乐意的。 放下了心中大石的宋半仙下箸如飞,开始心安理得的品尝起美食来。 不过吃着吃着,她就发现气氛不对劲了。 平日里一起用膳,李昭总会时不时的夹点菜到她的碗里以示亲密,可今儿个却是完全没管她,自己坐得规规矩矩简直就是礼仪模范,连往这边的一个眼神都欠奉。 再仔细看看,那漂亮的眼睛里可不闪烁着委屈的光芒么。 宋三才抑郁,得,这家伙还拿乔了。 可一想到其实是自己的错误引起的,同样自认为是受害者的宋三才还是这么安慰自己——行行行,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宋三才放下筷子:“行啦,别闹脾气了,你想怎么样吧?” 李昭戚戚然的摸上自己脖颈伤的伤口,睫毛低垂颤抖,我见犹怜:“昭与宋姐姐本是夫妻,行周公之礼实乃天经地义,哪有半分怨言。只是宋姐姐你太过……唉,昭本是朝廷命官,却让人看了这样的姿态去,实在羞愧得很。” 宋半仙懂了,原来是这小子因为被压自尊心受挫。 “行了行了,让你丢脸了是我不对,大不了下次听你的嘛。” 在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么个不平等条约后,宋半仙立马自觉失言。 可情势已经容不得她后悔了,李大人变脸如变天,瞬间笑得灿烂明媚:“宋姐姐太客气了,昭却之不恭。” 宋三才把筷子使劲的往碗里直戳到底,仿佛她戳的是李大人一样。 对此李大人视若无睹,在达成自己的目的后也开始不急不慢的品尝起美食来。 待到用完午膳,他方才一脸正色的缓缓开口:“说起来,昭还有一事,欲请宋姐姐帮忙。” 第51章 挖挖墙角 宋三才坐在颠簸马车上,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 昨天李大人说需要她帮忙,夫妻俩回到自己的小黑屋咬了半天的耳朵,已经很久没出去放过风的宋半仙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然而这咬耳朵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她被李大人压了,所以今天浑身不舒服,反观李大人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哪怕马车晃动得厉害,他却坐在那里优雅自若。 他们这次出门,是为了前往隔壁县城。 人家都说女人心像海底针,其实皇帝才是。经过这么久的纠结他终于还是决定重开互市。 互市就意味着财富,满朝文武反对声甚少,就连这边疆也开始重新热闹了起来。 汉人皇帝想要化干戈为玉帛的消息自然也飞快的传到了胡人诸个部落里。 其中最大部落之一的朵颜部落首领向来是亲近汉人的,虽然此次皇帝的做派让胡人大伤元气,说没有仇恨那是不可能的,但互市这种东西毫无疑问对双方均是互惠互利。略微思量,态度便也松动了下来。 无论在哪个时空,战争所伤害最深的,永远只是平民罢了。可战争结束,当权者为了种种的政/治、经济考量,转眼便能握手言和,言笑晏晏。 只不过这事儿本就是皇帝理亏,想要他们答应重开互市,总得给个台阶下。朵颜部落的要求很快就上达了天听,然而皇帝自然不可能给他们低头道歉,这么一想,干脆派个身份高贵的钦差去安抚他们一番吧,这样两边面子上都好看了。 而这钦差,居然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这人选是姚庆之在早朝时提出,皇帝颇为犹豫,毕竟太子乃一国储君,他又不是瞎子,以胡汉现在的矛盾,若是胡人一个冲动将太子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回到宫中自然也是为了钦差的人选愁眉不展。 雕栏玉栋,画阁金壁。 姚淑妃站在皇帝身后,纤纤柔夷缓缓在他的颈肩上按捏着,柔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让陛下如此愁眉不展?” 皇帝拍拍姚淑妃的手,叹了口气,便也将心中的烦闷说与了这朵解语花。 姚淑妃听完后掩唇一笑:“都怪姚相,偏生要提出这么个事儿来让陛下为难。” 皇帝倒是没有恼怒的样子,用手指敲了敲身前的小几:“姚相也是一心为国为民,撇开旁的不说,太子确实是绝佳的出使人选。” “臣妾知道,陛下您是担心太子的安危。”淑妃走到皇帝身前,盈盈的伏在他膝头,婉转柔美的样子分外惹人怜惜,“陛下您平日里操心国事家事,当真是辛苦,臣妾心疼您。” 皇帝就喜欢姚淑妃这种知情识趣的,若是她此刻为姚庆之说话或是挑拨皇帝派太子去胡人的领地,恐怕只会换得勃然大怒。 她伸手反握住皇帝的大掌,声音如同初出壳的黄鹂,清甜淡雅:“只是陛下,太子大了,不比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雄鹰成长总是要离巢历练的。您不如询问一下孩子的意见?毕竟太子殿下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可以撑起半边天了呢。” 皇帝听完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阴晴不定起来。 姚淑妃见皇帝面上的神色,嘴角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却又飞快收敛了去,有些困惑的眨了眨自己的秋瞳:“陛下,是臣妾哪里说错了吗?” “不,”皇帝伸手抚了抚她的乌发,神情莫名,“你说得很对。他不比朕那些年幼的孩子,已经到了可以撑起半边天的年纪了,是该出去好好历练一二。” 次日,皇帝便唤来了太子。父子俩在文昌阁谈了什么不清楚,但隔日,太子出使边疆的圣旨便颁布了出来。 皇后看着身前长身玉立的儿子,手中的帕子都要被搅烂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头上的金步摇都因为过于愤怒的动作而剧烈的晃动着,怒声喝道:“你是疯了不成?这是什么好差事!你是尊贵的太子,是一国的储君,怎能以身犯险!” 杨煜摇头,直视自己的母亲:“母后,正因为儿臣是太子,才更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边疆百姓因为父皇的一时疏忽受尽苦楚,儿臣此次代父皇出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手指微微颤抖,指上的护甲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很想对太子耳提面命一番——这些贱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干系? 但皇后好歹理智尚存,知道这样的话若是出口那便是大大的不妙,最终也只挤出一句:“你可知道母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母后怎么活?” 杨煜见母后确实气得脸色都不对劲,赶紧屈膝跪下。 “母后心疼儿臣,儿臣自然知道。只是母后母仪天下,这天下万民何尝不是母后的子民?他们遭逢此祸,儿臣身为太子自然是责无旁贷。母后放心,儿臣已不是无知孩童,自会照顾好自己。” 他冲皇后行了一个大礼:“儿臣告退,还望母后凤体安康。” 说完,也不给皇后再劝阻的机会,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太子此次北巡已成定局,对此胡人部落的首领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家储君都来了,也算是够给他面子了。 不止如此,整个北疆的官员们都骚动了——他们这穷乡僻壤的,何时亲临过这种天潢贵胄,能不严阵以待么? 这可不是多事,当年太子巡查江陵府时尽职尽责,可尽往那穷山恶水里钻,去了不少贫困至极的县城山区,落了多少人的乌纱帽。谁知道这回会不会去边疆前沿各县查看状况呢?做好完全的准备,聊胜于无。 更何况若是能在太子来之前将各城的互市给做起来,那可真真儿是长脸。 此次李昭之所以要她帮忙,就是去隔壁县城挖墙脚的。 隔壁漠边县有一位此前常年行走于胡汉两地通商往来的大商人牛元合,此人很得胡人信任。之所以暂住在漠边这样的边境小城,一方面是为了在战争中偷偷照顾他的胡人朋友,一方面则是伺机等待战火平息重开买卖。 每个优秀的商人都需要对时机有着精准的眼光与把握,断言此次战争必然持续不久的牛元合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本来漠边县令对牛元合唾弃得不要不要的,嫌这个亲胡的商人暂住在漠边实在不利于自己治下管理,还遭同僚的笑话,可现在就恨不得把牛元合捧到天上去,漠边是否能在太子来前拔得头筹可就看他的了。 毕竟朵颜部落虽然松口,但他们这些小县城旁都是些小部落,人家对汉人还是心有余悸,正在观望不前,这牛元合的牵线搭桥此刻是再珍贵不过了。 可能是之前在漠边遭受了太多的白眼,牛元合却迟迟按兵不动,简直是急坏了漠边县令。 而李大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个消息,便决定效仿古人三顾茅庐之诚,以期能将这尊大佛挖到宁边去。 之所以要带上宋三才,是因为这牛元合很迷信。 说迷信其实也不妥帖,许多商人都分讲行风水面相、时辰凶吉之类的,毕竟他们同权贵不一样,很可能一宗买卖就会决定自己以后究竟是吃草喝糠还是锦衣玉食,无论哪个方面都要讲究。 别人不知道,李大人可清楚着,这牛元合之所以迟迟未能下定决心,不只是因为漠边官员的态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请来的风水先生说漠边的位置和他并不十分相合。 此次,就需要宋半仙去给这牛元合添上最后一把火。 不知是否是李大人提前派人来知会过,他们刚一到便被牛元合的亲随给迎了进去。 宋三才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无论如何富有,士农工商,牛元合从社会地位来说终究是最末等的商人,虽说商人富到了一定地步确实可敌国窃国,如那相父吕不韦,但身为一方父母官的李昭此次已然将自己的身段放低,这牛元合却不亲自来迎,虽挑不出什么大错,也让人觉得不大对味。 等到进了厅堂,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牛元合高大威猛,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哈哈,李大人您来了,敝宅真是蓬荜生辉啊!” 说着招呼二人落座。 李昭面色不变,淡笑着与牛元合你来我往了几回。 牛元合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宋三才的身上:“这位就是尊夫人?” 李昭点头,清雅的声音从唇中溢出:“上次已与牛员外说过,我夫人倒是精通面相星宿,可以为你看上一二。” 牛元合面带惊奇的上下打量了宋三才一番,语气中倒是怀疑满满,若不是顾念着李昭的面子,怕是要轻嗤出声了。 “上次李大人你可只说身边有人精于此道,却未曾想居然是尊夫人。大人,别怪老牛说话直,一个年轻的妇道人家,能懂些什么?” 第52章 大杀四方 宋三才见李昭没说话,便知道是时候轮到自己大杀四方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牛元合的宅子,哪怕是暂时的落脚之地,这屋子里的摆设也都不可小觑,家中摆饰器物,均是一片闪亮亮的土豪金,充分向她展示了作为一个土豪良好的自我修养。 宋三才笑迷了眼,对牛元合的怀疑的话语也不以为忤了,这样的主顾一般情况下意味着四个字:人傻钱多。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倚靠在黄梨木雕花椅上,扬起了自己的头颅,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将牛元合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打量了个遍。 牛元合被一个妇道人家用这种眼光盯着看了半天,浑身不自在。他突然觉得和那些难伺候的官老爷打交道也会比现在这样好受些。 他清了清嗓子:“李夫人,看出些什么来了吗?” 宋三才用一个忧伤的四十五度角仰望了一下房梁,方才漫不经心挑了挑自己的指甲,给李昭使了一个眼色。 李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相当配合的开口:“牛兄有所不知,我夫人从不免费替人看相。” 牛元合心里暗骂,但面上却还是笑呵呵的说道:“那是自然,来人啊……” “且慢。”宋半仙这才施舍了一个眼神,摆了摆手,“牛大哥您可别先给钱,看您这样子就是不信我的,倒不如先听我说上几句话,若是觉得说得准了,再给酬劳也不迟。” 无奸不商,牛元合本就给得心不甘情不愿,一听这话倒是挺高兴的顺水推舟让一旁的丫鬟退下了。 “不知牛大哥可否将双手自然交叠,而后将在下方的手掌示于我一观?” 牛元合奇道:“这是个什么理儿?俗话不是常说男左女右就可以了吗,为何到了李夫人这里……” 这是许多人的误解,认为看手相简单的男左女右即可,就连许多相师都这么认为。 古人以左为尊,男左女右的思想正体现了男尊女卑这一社会现状,但却不能以偏概全。相术中,左手为先天,右手为后天,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先天后天交替作用,复杂诡谲,难以分辨。 就好像有的天潢贵胄出生高贵无比,最后却落得凄凉下场,比之一般平民还不如。而有的人生于微末,却能以一己之力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因此将双手自然交叉,便是在潜意识中先天与后天的博弈,究竟哪一个占据主导地位,就应该以哪一只手为主。 宋三才又一次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莫管旁的那些江湖术士如何,只管按我说的做即可。” 像牛元合这种滑不留手的人,吃硬不吃软,这样不客气反而将他唬得有些一愣一愣的,赶紧依言而行后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宋三才只是扫了一眼,轻嗤一声:“断掌。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想必牛大哥是经常以此为傲吧。” 男子断掌价值千金,多为富贵显赫之人;而女子断掌则命硬克亲,因此才会有“过房养”这么一说。 这说法不一定全准,但确实是有一定现实基础,例如宋三才穿越时的那位习粑粑,可不就被传言是断掌么。 牛元合是信这些的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他自得的点点头:“可不是么,这手相还真是颇准。我老牛别的本事没有,赚钱倒是确实自有一套心得。” 宋三才没理他,又接着说道:“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其形如龟蛇,曰‘后玄武’。牛大哥姓牛,牛宿属金,多凶,为北方玄武星宿之一。由此可观之牛大哥的发家之地便是在这北疆,而且这富贵是险中求来的。” 这回牛元合才是真有些信了,他瞪大了眼睛瞅了瞅宋三才,回过头对李昭说:“李大人,这回我可是信了,尊夫人看来是真会看相啊。” 他从前是在江南那边接管了老父的生意,却一直赔钱。直到最后没办法,有个算命的告诉他,他的福缘在北边。牛元合一想,与其在这里赔光倒不如孤注一掷,将铺子抵了出去换了本钱,打起了边境贸易的主意。 可能这北疆真是他的福地,生意却反过来风生水起,可那胡人哪里是好相与的,决定生死的几桩大买卖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到底还是值了。 听闻此言,李昭捧着手中的茶盏,浅笑不语。 宋三才那边倒是继续说道:“牛宿属金,牛大哥手中的金星丘应当是饱满莹润,光泽丰盈才对,可看你的手相却不是那么回事。” 基本上每个算命的都是这个调调:很好,但是,可惜,吧啦吧啦。此类的话语牛元合听得多了,完全不介意,倒是有些心急的催促宋三才赶紧说。 宋三才抿唇笑道:“牛大哥急什么?现在可信我了?” “信信信,我老牛何时说过不信李夫人了。”牛元合点头如捣蒜,十分急不可耐。 “牛大哥的金星丘上,横纹众多,还有些许井字、米字纹穿插其中,凌乱不堪,破了这星宿的瑞气,反而加剧了金属性的牛宿本有的凶煞。想来牛大哥……” 宋三才说着,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启齿,但还是用帕子掩着嘴说了出来:“牛大哥的肠胃怕是不太好吧。” 这次牛元合自己还没说话,一旁的老仆人倒是率先点头,心里对宋三才服得不能再服了:“夫人说得没错,我家老爷身子什么的都健朗,偏偏是这肠胃,见不得大鱼大肉的荤腥。每次只要去应酬,再喝个酒什么的,回来要痛上许久。老爷好面子,也不对外边说,每次只能请大夫悄悄来看看,但也治标不治本,药喝了不少,可该犯毛病还是犯,半点儿功效都无。” 宋三才心想这老仆人说话也算委婉,给牛元合留足了面子。这毛病隔现代分明就是经常犯肠胃炎得症状,哪里是痛那么简单,恐怕每次都会在茅厕里拉到虚脱,欲仙、欲死。 何况这里是没有任何抗生素得古代,这牛元合几次下来没被折腾得脱水致死亏得他自己身体素质好,换个弱点的结果怕就是电解质混乱加脱水,连小命都丢了。 牛元合一拍大腿,赞同得不能再赞同了:“嘿,可不是。李夫人有啥办法不?我老牛一个商人,应酬多多,每次应酬完了就来这么一次,简直夭寿哟。” 他倒是懂看相算命这行的规矩,连忙唤来了管家:“快去把老爷我的生辰八字帖子哪来。” 管家躬身退下,不久便捧上了一个木托。 一张写了牛元合生辰八字的帖子就安静的置于其上。这帖子用最上乘的蜀锦做了皮儿,而后用十足的黄金给封了边,包角处居然还用晶莹透彻的翡翠做了防磨处理,这里的造假技术可没有现代成熟,看那纯正的颜色水头,估摸着就是纯正的帝王绿了,当真是财大气粗、鬼斧神工,反倒将同样昂贵珍稀的金丝楠木托盘趁得灰暗无光了。 牛元合神情虔诚的双手将其捧起,仿佛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递给了宋三才。 拿近了,一股幽香丝丝袅袅的钻入鼻尖,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还给自己的帖子熏了香。这香闻着还不是一般男子好用的檀香之类,而是偏向于女子清雅的花香。 谁能想到这样一封秀美缠绵的帖子上,写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壮汉的生辰八字。 宋三才咋舌,她确实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客人,但这位这种反差萌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帖子上的生辰八字倒是写得一清二楚,连以前的相师批注过的忌讳都标明了,不可谓不用心。 宋三才移开看帖的目光,在内心感叹了一句,这牛元合可真是人如其名,就连命格也是最纯正的牛金牛入玄武。 “牛大哥的病,在秋日最为险恶吧?” 牛元合睁大了眼睛,恨不得将宋三才给供起来了,连连点头:“没错,大夫说我这病一般人都是夏季高发,而我却是秋季最为痛不欲生,有时连腿脚都是软的下不了地,当真奇怪!” 宋三才哭笑不得,晃了晃手中精致秀美的帖子:“这帖子是你自己做的吧?可不就是这张帖子与你相克么。” 这种说法牛元合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即使宋三才之前说的全部对,他还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老牛的肚子长在自己身上,这帖子平日里都供着熏香呢,我就偶尔去拜一拜,那堂内的风水也请大师看过了,万万是没有问题的,和这有什么干系?” 宋三才将帖子递还给他,哭笑不得。 “原本你刚阳的男子命格并无甚问题,这病是你富贵之后方才开始的吧。至于加剧,恐怕就是在这帖子制作出来之后。” 牛元合仔细想了想,又不确定的询问了一旁的老仆人。那老爷子摸着胡子想了半天,最后也只能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帖子娟秀精致,一般为女子所用。二十八星宿歌诀中的秋季有这么一句,氐房心尾必有雨,箕斗牛女雨蒙蒙。温热潮湿本就是牛大哥你这毛病的大忌,这牛男变成了牛女,还雨蒙蒙,能不出问题么。” 牛元合听闻宋三才此言大惊失色,手上的帖子顿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可是真要他把这昂贵的宝贝立刻毁掉吧,他又有些舍不得。 宋三才看他那样子,也懒得多说,又摆出了自己那副世外高人的不羁样,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声: “信与不信,全在牛大哥你一念之间。我实话说了吧,这帖子若是毁去,倒能缓你一时半会之急,也不能根治。但看你这怀疑的样子,我也不欲多说,你自己一试便知。若是有用,便带上谢礼来宁边找我夫君吧。” 说完,给了李昭一记眼刀,似乎对他给自己介绍这么一个怀疑自己本事的人很是不满,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牛元合在后面着急的喊了一句:“李夫人且慢,哎呀!别走呀!” 见劝不住宋三才,只能回头转向李昭:“李大人,尊夫人是有本事的人,只是这脾气也忒大了点。你看这话才说到一半,有啥事好好商量啊!老牛我……” 李昭一脸苦笑,自身难保的样子冲牛元合做了个揖:“牛大哥,不是昭不欲帮你,而是夫人这脾气,犟起来谁也降不住。牛大人你也说了,我夫人是有本事的人,别的倒还好说,只是他们这道门中人,万一一个不高兴,给人下个咒……” 李昭意味深长的看了牛元合一眼,摇摇头:“那昭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牛元合明知李昭说的是他们夫妻间的事,却不知为何自己身上一凉,有些唯唯诺诺起来:“这话在理,在理。只是李大人您看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呀,我这好不容易找到位能治我这毛病的高人……” 李昭继续摇头,根本停不下来:“牛大哥,夫人别的都好,就是见不得人质疑她的本事,今天是我将你引见于她,恐怕连我都要回去受好一顿埋怨,当真是自身难保,哪能帮得到你啊。夫人怎么说,你便照做吧……唉,昭不敢再在此耽搁了,告辞!” 说完,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也告辞走人了。 夫妻都动作飞快,整齐划一,完全不给牛元合反应的机会。 牛元合对着门表情狰狞的伸出了一万只尔康手,内心的风呼啦啦的吹,那感觉只有自己知晓。 第53章 不出所料 宁边和漠边离得不远,但这一来一回也得折腾一天,等宋三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府里已经是夜幕笼罩、华灯初上了。 李大人今天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居然没有熟门熟路的跟着她直接回房间,她倒是乐得清静。 “夫人您回来了。”听见动静,有两人从房中迎了出来,其中一人身影婀娜娉婷,赫然是方慧茹。 方慧茹走到宋三才面前,盈盈下拜,面色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宋三才看了眼一旁辟芷,辟芷连连摆手:“夫人,我已经和方姐姐道歉了,这事儿确实是我不对。” 这小丫头经过之前的惊吓,也有些收敛了脾性改了口。 宋三才赞许的冲她笑笑,伸手将方慧茹扶起:“既然想通了就不必拘礼了,我不喜欢这一套,你和辟芷好好相处便是。” 方慧茹低声应是,同辟芷一起伺候她换下白日的衣衫,卸下发上的钗镮。 辟芷见宋三才似乎已经不生她的气了,这才壮着胆子开口:“夫人,你们今儿个去干嘛了呀?” 反正事情已经办妥了大半,这事儿也不是什么机密要闻,宋三才闭着眼睛享受着方慧茹在发间穿梭的按摩,随口便将事情说与了她们。 辟芷好奇的问道:“可是夫人你把解决的方法都告诉那牛元合了,他还会来吗?” 宋三才并没有直接回答辟芷,心里只觉得辟芷这小脑袋确实是需要一个人来教育教育了。 方慧茹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见宋三才的脸色便笑着将话茬接了过来:“夫人确实告诉他了方法,然而这方法也有好多种,有的治标,有的治本,夫人若是只给了他治标的方法,只要有效,何愁他不自己主动追过来?” 宋三才赞许的点点头:“兕牛主三焦,他的面相分明是上交寒而下焦火,阴阳相冲,不腹泻才怪。寻常大夫哪里懂得这些,对症下药恐怕也只是多用健胃治痢的药物来调理下焦中的肠胃,哪里去管过上焦。如此一来,根治自然遥遥无期。” 事实证明,这方法果然是有效的。 约莫过了半个月的样子,一队绵延数里的车队缓缓的出现在了宁边城外。车上还都用红木大箱子装得满满的都是货物,看起来壮观极了。 常年贫苦的宁边县百姓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在他们看来,便是从前的县中首富马家也没有如此恢宏的排场。 那车队最前边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虽然面目身材粗犷,但小眼睛中的精光却透露着此人的精明强干。 长蛇般的车队缓缓驶入了宁边城,一直行至宁边县衙门口,方才停下。 显荣早就听到外面的官差进来禀报,已经站在了县衙门口。 那汉子声如洪钟,哈哈大笑着走上前去:“显荣啊,你家李大人在吗?” 显荣明显是认得他的,行了一礼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大人可早就等着您呢。” 这声势浩大的汉子,正是他们不久前去会见过的牛元合。 两人刚一进去,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讨论。 “这人好大的排场,究竟是谁啊?不会是咱县令大人的什么亲戚吧?” “我觉得不像,哪有亲戚会这么生疏的称呼对方大人的。” “嘿,你们这群没见识的,看到那车队中那几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了么?上面那么大一个牛记商号的标志你们看不到么?” “牛记?是那个牛记?不会吧!牛记的商号遍布北疆,可唯独咱们这宁边却基本没有,可不就是那位牛大当家嫌咱们这穷山恶水的没赚头么?如今这么转了性子?” “你管人家怎么想呢?若是牛记真能来咱们宁边做生意,人家吃肉咱们也有汤喝啊,至少又可以低价从胡人那里换好东西了。” 倒是有人冷哼一声,声音中对胡人充满了仇恨:“胡人杀我们这么多同胞,你们却还想着和他们做生意?莫不是这血海深仇也能忘?” 刚才议论得火热的几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叹了口气:“说句实在话,这件事本就是……那位先挑起的,我们好端端的和胡人做了这么多年交易,却偏生要闹这么一回。可现在两边握手言和了,咱们的日子本来就苦,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啊!” 一旁的一位妇人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家汉子就是这次骚乱中被胡人给砍伤,至今下不了地,家里没了这个壮劳力,日子有多苦你们哪里知道。可若是互市重开,我家汉子至少应该有钱看大夫了,哪怕心里再恨,总不能让自己活活饿死啊!” 这妇人的话明显得到许多人的赞同,诸人纷纷点头。胡汉的战乱,受苦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家里没了顶梁柱,米缸里的米面是日益稀薄了起来,入不敷出,这互市能带来一线生机,就是心里再恨、再苦,也得为了生存咽下去。 有了这么个疑似好消息,诸人也不肯散去,纷纷围在县衙门口,希望县令大人能公布这个好消息。 牛元合一边跟着显荣往里走,一边睁着虎目打量着宁边县衙,嘴上啧啧感叹:“李大人与夫人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住所却这般寒酸,老牛我看了都替他们委屈。” 显荣哈哈一笑:“我家大人为官清廉,这每月的俸禄也就那么些,平日里支撑家用是够的,但若是想如您一般锦衣玉食,怕是不行了。” 牛元合摇头:“不行不行,哪能这般委屈大人与夫人,我老牛出这个钱,把县衙重新翻修一遍!” 显荣心中大乐,心想这牛元合真是个秒人,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回道:“这小的可做不了主,不过大人若听见您这话肯定会相当喜悦的。” 说话间,牛元合已经见到了在厅堂门口等候的李昭,也不再和显荣说些什么,几个箭步便急急走了过去:“李大人安好啊!” 站在李昭身后的沈相儒面色激动,他怎么也没想到,大人居然真的把这牛元合给请来了。 这人滑不遛手,此前也不是没有别县的官员动过他的脑筋去漠边县挖墙脚,然而都被牛元合打了太极后无功而返。漠边县令因此还得意了许久,直称这是他的缘分,好好的调侃了一番那些铩羽而归的同僚。 他沈相儒虽然有自己的小私心,但与那赵日天不同,他心里是有这宁边百姓的,此前赵日天独大,他只能韬光养晦,却对其抛来的青睐不理不睬,独善其身。 他一向认为自己也是有大才干的,本想暗暗除掉赵日天自己接过这宁边的决定权,却没想到上边指派了年纪不大的李昭来做宁边的长官,心里一直不太服气。然而见李昭三下五除二毫不拖泥带水的解决了赵日天,他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只是还是有那么点小傲气。 牛元合这一来,他算是彻底服气了。 李昭扶起行礼的牛元合,与他相偕落座。 好容易等上官与牛元合寒暄完了,沈相儒终于迫不及待的开口:“牛员外此次前来,是想在宁边重新与胡人通商吗?” 虽然宋三才认为他人傻钱多,但实际上牛元合是个人精,他先看了李昭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下官抢先开口而不悦,心里倒是更踏实了几分——毕竟谁也不希望和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合作,何况这人还很有可能决定你的成败。 牛元合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笑眯眯的点头:“可不是么,李大人三顾茅庐之举当真心诚,我老牛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却也被这份诚意打动。更何况这宁边本就是与胡人交界的地方,本身的位置就相当不错,老牛我一直瞅着想来,但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如今宁边的几位大人对互市都如此支持,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沈相儒在心里骂了声奸商,心知牛元合肯来宁边的理由绝不仅仅如此,却也不好再多问,只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同李昭一起,三人商量起重开互市。 这说了没一会儿话,这牛元合的心思明显就不在这上边了。 他端着茶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李昭淡笑开口:“怎么了?牛大哥觉得这茶不合口味?宁边小地方,倒比不得府城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有,这粗茶虽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是宁边能拿得出最好的了,还望牛大哥见谅。” 牛元合连忙摆手:“嘿,李大人您太客气了,我……冒昧的问一句,今天怎么没看到尊夫人?上次聊得颇为投机,老牛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一二。” 第54章 知恩图报 一旁的沈相儒瞪大了眼睛——这牛元合当真无礼,哪有见面没多久就问候人家女眷的。 他偷偷瞄了眼李昭,发现对方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他可真怕大人突然翻脸,无端端的毁了这笔生意,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李昭浅笑:“牛大哥急什么,晚点咱们商量好了正事儿,夫人在后院早已摆好了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牛元合明显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这接下来的商谈也没了什么干货,反倒是在东扯西扯,把沈相儒说得一愣一愣、云里雾里的。 他本是个讲究的文人,此刻怎么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的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牛员外和李夫人是旧识?” 牛元合“嘿”了一声,“哪里是旧识,只不过前些时日李夫人帮忙给看了个相,当真是活神仙啊!我老牛的毛病李夫人竟然一眼看出来了,还给我解决了不少。” 见沈相儒好奇的眼光投向自己,李昭摇头:“是牛大哥太客气了,内子脾气有些急躁,当时失礼于人,好在牛大哥并不介意这些繁文缛节。” 这话说得客气,可牛元合不干了。 他瞪大了自己铜铃一般的眼睛,不乐意的说道:“李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李夫人那叫真性情!这有真本事的人,有点脾气算什么?何况那些高人的脾性不都千奇百怪么。按我说,别说耍点小性子,就是要摘天上的星星给自己铸金身,那也不为过。” 牛元合越说越激动,眼中的精光几乎要化为实质:“不说别的,就说那前朝的武皇帝经过高人指点后,让人在自己的宫殿前建了一个大金盘,用每日清晨承接到的天露炼作养生的药丸,坚持服用,据说此后羽化登仙超脱尘世了呢。” “等,等等……”沈相儒听得有点懵,官家夫人居然会看相? “牛员外可否详细说说?” “……李夫人走后,老牛我也是纠结了许久,毕竟这帖子当真耗费了我不少的心血,但啥也没有自己的身子骨重要你说不是?咬咬牙,还是将其毁了去。可谁知这可真是有大作用啊!” “在将帖子毁去后,有次应酬当真是喝了不少酒,本以为要去个半条命,管家连大夫都给我备好了,可谁知这次居然就疼了片刻、用了点药便转还了。第二天便能正常活动,除了有点虚外啥事也没有。哎哟我心里那个悔的呀!当初就不该把高人给气跑了,连根治的法子也没落着……” 牛元合对着沈相儒不停的说着,兴奋得恨不得拉起他的手秉烛夜谈才好。 沈相儒感觉到牛元合这个大老粗的涎液都喷到自己的脸上了,面上的笑容是再也挂不住,见对方似乎根本没有要继续商量正经事的样子,便扯了个由头匆匆告辞了。 李昭一看县丞大人直接开溜了,干脆也不再浪费时间——反正牛元合的心估计早就跑到后院去了,再说下去也是无用功。于是一抚衣襟,识相的在前面领路了。 牛元合这下高兴了,迫不及待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脚下生风,恨不得拽着李昭走才好。 由于这两人来得太早,刚到后院时,宋三才正带着下人们摆席呢。 方慧茹眼尖,看到二人前来赶紧出声行了个礼。 牛元合一见方慧茹这般艳丽的美人儿便眼前一亮,冲李昭使了个你懂得的颜色,啧啧感叹:“李大人好福气啊!” 李昭眉头一皱:“这是何意?” “哈哈,”牛元合拍拍他的肩膀:“男儿大志,家有贤妻哪里足够,这美人儿私宠也少不得啊!” 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方慧茹不是处子,自然有此一说。 方慧茹咬唇,男人这样的调笑她受得多了,本以为如今凭着自己的本事能不再受这般侮辱,却未曾想还是摆脱不了。 宋三才明显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走过来冲李昭挑了挑眉,也没理会一旁的牛元合:“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李昭苦笑着将视线投向了早就想说话得牛元合。 牛元合刚欲开口,便见宋三才转过头来冲方慧茹吩咐道:“你去厨房看看菜肴准备得如何了。” 方慧茹如获大赦,连忙行李告退。 宋三才这才将目光投向牛元合,似是不屑的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哟,这不是牛大哥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真不容易。” 牛元合连连苦笑作揖,方才让宋三才的面色好看了些。 宴席很快摆好,那牛元合一路奔波也早就饿坏了,此刻闻着满鼻的香味,完全控制不住的开始往肚子里猛塞东西,等到酒足饭饱后桌上已经一片狼藉。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喃喃道:“李大人,你家厨子的手艺真是太好了,一时没忍住……” 宋三才瞟了他一眼,饮了口茶,不急不慢的开口:“闲话咱也不说了,牛大哥这次是来付报酬的?” 牛元合连连点头:“嘿,夫人,您说得太准了,自从上次听从了您的建议之后……今儿个谢礼早就备好了!” 说着,他转向李昭:“我那些个奴才不懂官家规矩,把他们带进来也不太好,怕冲撞了贵地,不如就借李大人身边的显荣小哥一用,去将谢礼取来?” 显荣得到吩咐后,很快便将谢礼取了过来。 那谢礼用锦匣装裹好,倒是没有弄得太花哨,看起来也不是很沉的样子。 牛元合将锦匣放于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而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玉做的罗盘,精美的纹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罗盘中走出来一般。 宋三才期待的心情就像饱满的气球被针戳破了一般,瞬间干瘪下来了。 牛元合还在那里兴冲冲的介绍着:“李夫人,你看这个罗盘,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制成,光泽透亮莹润,所谓美玉无暇便是如此。我问过道观中的高人了,玉石极具灵性,通五行,这罗盘可是上好的法器,最是适合像李夫人这样的高人了。” 宋三才扶额,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把这玉罗盘卖了换钱才是真。 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差,牛元合看出了宋三才似乎对这份谢礼没有太大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夫人,您是不太喜欢这个?难道这个是假的?” 说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义愤填膺:“他奶奶的,那群牛鼻子敢坑老子?” 宋三才无奈摇头,果然是隔行如隔山,这再好的商人在他们这行也是没有眼力见儿的。 “人家没忽悠你,这玉是好玉,罗盘也是确实是个珍稀的物件,只不过不适合我罢了。”免得话说得不清楚,这财大气粗的老爷跑去砸了人家的道观,那才是六月飞霜。 见牛元合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宋三才接着说道:“第一,玉通人性,养人魂,确实是上好的法器。然而玉主阴,这上好的玉石更是如此,小的倒无所谓,女儿家贴身佩戴的大件玉饰,最好经过开光之类的处理,方才能和人的气息浑然一体,相互扶养。可这罗盘若作为法器,自然容不得其它同道进行开光,而我虽为女子,却是至阳命格,使用起来怕是有些犯冲。” “这第二点却是最重要不过的,”宋三才耸耸肩,“罗盘多是风水之士使用,像我这种看相的用得少,基本上也就是个摆设。不过牛大哥的这份好意倒是心领了。” 牛元合咂舌感叹不已,原来这道门中还有这些讲究,他当真是只知皮毛啊。 “唉,我老牛不懂这些,倒是在夫人面前闹了笑话,这罗盘夫人就当个摆设放在屋里吧。只是我老牛是知恩图报之人,这谢礼自然还是要另备一份的。” 宋三才和李昭相视一笑,放柔了声音:“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需要什么贺礼。夫君为天,他若是安好,我方才放心。牛大哥若真有心言谢,倒不如好好的帮夫君把这互市给办起来。至于根治你这腹痛的毛病,当然不在话下。” 牛元合一听大喜过望:“这是自然,我这次来宁边可是把家当都带齐活了,就准备来这边落户,这互市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只是有一件事却是要麻烦李大人。” “牛大哥请讲。” “在宁边附近生活的哈朵部落规模不大,但一直依附于朵颜部落,前不久我已经与部落中的一位友人联系上了,他们对于重开互市也是极为赞同的,但哈朵部落受汉人军队重创,他们的首领有些杯弓蛇影,小心得过了头,一直对此有些踟蹰。” 李昭接口:“因此,互市是否能成,关键就在这哈朵部落首领是否同意上了。” 牛元合面色凝重的点头:“是的,所以我想请李大人陪我出关走上一遭,不知李大人可愿意冒这个险?” 李昭还未开口,显荣急了:“胡人居心叵测,我家大人岂可以身犯险?” 第55章 火爆互市 元鼎二十一年,夏秋交会的时节,万物由荣转枯,然而宁边注定是生机勃勃。 随着宁边官府的一声锣响,互市重开。 早就等在外面的人们早已迫不及待一窝蜂的涌了进去,摆摊的想找个好地方,买东西的则想先人一步从胡人那里换来价廉物美的好东西。 洪忠家住在宁边县城西街口,爹在骚乱中身亡,娘没过多久就改嫁去了别的县城,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们兄弟姐妹。洪忠是家中的老大,底下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年幼,妹妹更是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养家的重担一下就落在了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上。 好在他家还算有点家当,但这么坐吃山空也不行,洪忠找不到谋生的手段,平日里过不下去时就拿些家中物件去典当。不过他家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物件,当铺老板向来都是将价钱压得低低的,勉强糊口度日罢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一家迟早要饿死。 听到互市的消息,洪忠咬咬牙,横竖不去也是个死,倒不如去试试。这么想着,他吩咐家中幼弟好好照顾着妹妹,自己带了个硬的跟石头一般的饼子,背上包裹便早早到那儿等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弟弟虽然年幼,但懂事的点点头,稚声稚气的说着:“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妹的。”说着,还用自己干瘦的小手摸了摸妹妹的脸。 洪忠想到一双小弟妹干瘦的脸,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有的红润可爱,心酸极了,手下摆摊的动作也更快了。 其实洪忠也没什么好货,就是一些家中父母健在时购置的多余的日常陶瓷器具罢了。 他环顾了左右,许多人比他有经验得多,看来也不是第一次和胡人做生意,有的摊子看起来就不错,大多是卖盐巴、茶叶,还有卖一些如簪子、丝绸之类的。 盐归官府掌控,对他们家而言是个稀罕物,平日里勉强能吃上一点,但也没有多余的拿出来卖,茶叶这种更不用说了,至于丝绸之类的昂贵物件,他也就只能望洋兴叹。 洪忠心里打起了小鼓,开始有些惴惴不安。 等到互市中的小摊差不多都摆好后,大家都翘首坐在自己的摊前,伸长了脖子巴望着。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怎么还不来?官府不会是刷我们的吧?” “会不会是那胡人不肯来了?我就说嘛,这刚打完仗就开互市,谁敢来啊。估计县令大人冒险去说服那哈朵部落首领的传言也是假的,那些个官,只知道自己捞得盆满钵满的,那会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哎呀小声点!你不想活了!没看见那边有官差拿着刀呢!” 洪忠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他默默的把自己面前的陶器瓷器摆放得更整齐了一些,心中有些发苦——这些还有心情聊天说话的人,怕是都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像他这种再不变通就要完蛋的,哪有心思去埋冤别人。 洪忠低着头,毕竟还是个小少年,眼眶开始发红,有眼泪珠子开始在眼里打转了。 渐渐的,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的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一片寂静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然而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声:“来了来了!” 这一声“来了”就好像是一滴水不小心落进了滚油锅中,溅起了一片炸裂的波澜,兴奋的情绪相互感染,不少人都开始激动的扭着身子,恨不得把生意拉到自己的摊子前不让走才好! 洪忠也听到了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前面! 一群人高马大、虬须满面的胡人出现在了街头,他们有的腰间串着钱,有的肩上扛着牛羊,正一步步的朝互市走来。 人们瞬间都像反应了过来似的,热闹的招呼叫卖声同时出现,不绝于耳,却完全不显嘈杂。即使是站在好远之外,也能听出那声音中显而易见的喜悦。 胡人们见到互市中人头攒动的汉人也是眼前一亮,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分,虎虎生风。 大多数的胡人明显是青睐茶叶、盐巴之类的货物多些,不少衣着富贵的更是挑选起了那些做工精美的簪子放入怀中,估计是用来讨好家中母老虎的。 洪忠伸长了脖子,急得直冒汗,几次三番张了张嘴,少年到底脸皮薄,就是不好意思大声吆喝。也有几个零星的胡人在他的摊子前晃悠了片刻,但见这摊主沉默寡言的也没了兴趣,跑去别的摊子挑挑拣拣去了。 他旁边的大婶自己织的布都卖出去了好几匹,见洪忠这幅样子有些着急,使劲的扯了扯他:“哎哟娃呀,你这不招呼客人谁会买你的东西啊,别不好意思,这里大家不都这样么。” 两人说话间,又有一个衣着普通的胡人汉子在洪忠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迟疑着挑拣了片刻。 那热心的大婶赶紧帮忙招呼:“大爷快看看这些瓷器,平日里吃饭装水的都用得上,这孩子是个老实人,卖的东西那都是好物,绝对不会坑了您哪!” 那胡人汉子开口,汉话明显还有些生涩:“好是好,就是有些容易磕了碰了,就不好看了。” 洪忠终于鼓起勇气,指了指一旁的花纹陶器:“那大爷你看看这个,这是陶的,没瓷器那么精美,平日里粗放些使用也没问题,价钱也更低廉。” 胡人的目光移了过去,似乎对陶器更为满意,尤其是其中一个大水罐,容量又大花纹又漂亮,他家婆娘以后装水不但轻松得多,在一群胡人婆娘中也能倍儿有面子。洪忠出门前还打了水,仔仔细细的将这些物件擦得干干净净,一丝灰尘都没有。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你这些似乎都是有些旧的……这样吧,我用这条羊腿跟你换这些陶器,就不给钱了,你看如何?” 说着,他拍了拍肩上那条有些风干的羊腿。那羊腿不大,但是看肉质还比较新鲜。 洪忠有些激动,他家已经好久没开过荤了,自从停止了和胡人的贸易之后,羊肉的价钱更是一路猛涨,这羊腿就算他自己不吃,拿去酒楼卖了也能换好些钱,剩下的钱还够买好几倍的猪肉的。 他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多余的陶器能换这么一根羊腿简直是占了大便宜,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胡人见他同意了,也是开心得紧,赶紧一手交腿一手交货了,生怕眼前这汉人小伙子反悔。 他精明着呢,这集市上卖盐巴茶叶的多,可这卖陶器瓷器的却没几个,这些东西拿回去,自己家多了还可以转手卖出去,反正都是平日里用得着的东西,只用了这么一条羊腿,一文钱没花当真划算,反正他家羊腿多的是。 只可惜身上没什么钱,不然连那些雕花精美的瓷器也一起买了回去,高价转卖给部落里的贵族或者旁边部落就是好大一笔钱。 那汉子想着,真是失策,下次互市一定要多带点东西和钱来好好淘上一番,汉人的宝贝真的遍地都是啊! 这第一笔生意开了张,后面居然也出奇的顺利,没过一会儿,洪忠小摊上的东西都被胡人一扫而空。 他捧着手上的碎银子,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自从父亲去世,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他奶奶的,胡人可真有钱,这种品相一般的瓷器居然也当个宝似的买了回去。 洪忠收起了铺在地上的布,感激的冲旁边的大婶道了谢,将钱装好,扛起羊腿便飞快的往家中跑去,他要带弟弟妹妹出去开个荤。 路过县衙门口的时候,洪忠抬起头看了一眼县衙的牌匾,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的朝里边鞠了个躬——他听说之所以宁边的互市能这么早就开起来,多亏了县令大人不惧危险,只身前往部落说服了胡人。父亲从小就教他知恩图报,虽然总是听旁人说朝廷里许多狗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但他觉得他们宁边新来的县令大人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像洪忠这样的还有很多,当天去了互市的无不是满面喜悦,叽叽喳喳的相伴回家,对县令大人无不是交口称赞。 渐渐的,互市的规模越来越大,就连旁边县城的不少人都不惜慕名长途跋涉来宁边交易——宁边县有脑袋机灵的人,低价收购了胡人的东西后便高价去其它县城卖出,赚得盆满钵满的,看着真是眼红! 这抢占了先机就是占便宜! …… 不出几个月,宁边已经成为了边境数一数二的贸易大城,其它县城也只有看着眼红的份。没办法,人家宁边互市弄得好,很多胡人都只愿意去那里,只相信宁边的互市,就算有县城其后也设置了互市,终究也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郁开诚是第一次来北疆,往日里听说此地苦寒贫瘠,边民深受胡人影响,粗俗彪悍,若不是有要务在身,他是万万不愿意来的。 刚到宁边县城,低矮而摇摇欲坠的土城墙就让他撇了撇嘴,再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一副为生活所劳累奔波的模样,基本上就没几个驻足聊天的,顿时都有了掉转马头赶紧回去的念头。 好歹他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继续催马前行。 郁开诚觉得膈应,却不知街头上宁边的百姓还把他当奇葩看呢。 若是几个月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可能还会觉得这是府城或是哪里来的贵人,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傻缺嘛。 来咱们宁边还用绫罗绸缎将自己包裹得张扬,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胡人做生意得时候快来宰我吗?低调,低调懂吗? 再看看他身下的马,啧啧,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品种嘛,咱们宁边驻军现在的马匹都是从胡人那里买来的便宜的千里马,这公子哥的明显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郁开诚被街上百姓的目光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宁边可真奇怪,也不再看,直奔互市而去。 第56章 深得民心 如今的宁边互市可不是最初开始那副简陋的模样,只需往地上铺一块布便万事大吉。在官府的整治下,如今的互市规模扩大了好几倍不说,就连摊位、店铺都林立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混乱。 郁开诚刚欲催马进互市,便有几个衣着整齐的男人迎了上来:“这位老爷,这互市是不许马进去的。” 郁开诚挑眉,低头看向这几个明显不是官差的男子,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其中一个一看就是领头的男子笑道:“回禀这位老爷,这是咱们县令大人定下的规矩。您是第一次来宁边互市吧,这里边做生意的人实在太多,若是骑马进去,万一不小心马受个什么惊吓的,那可了不得,是要出人命的。” 郁开诚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听得此言有礼,便翻身下马,只是嘴中仍问道:“那我这马应系于何处?” 那男子呵呵一笑:“这老爷您请放心,将马交予我们即可,您只需过来领个号牌,倒时凭号牌来领您的马,保管到时候给您得马喂得饱饱的,跑起来也有劲。” 郁开诚奇道:“你们做这些不收钱?” 那男子对身后一人做了个手势,那人走上前去牵住郁开诚的马,他才解释道:“咱们的工钱都是由宁边官府统一发放,咱们的县老爷真是个好官。像我们这些人,都是在之前的战乱中落下了残疾的,平日里也没个谋生的本事,还好县太爷菩萨心肠,给我们安排了这么个活儿。” 郁开诚此刻才是第一次正视这位宁边县令了,只能在内心感叹一句好手段。寻常地方的互市进去都得收钱,可他这不但进互市不要钱,还免费为来互市的人提供这些方便,当真是能博得相当大的好感,拉住不少的外地回头客。 若是这互市的规模大了,光是一县税收都能赚个盆满钵满,还在乎这么点儿入场费? 再者通过这互市安顿城中的老弱病残,还能给自己挣得一个好口碑。 只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鲜少有官员能看懂。这一路他见了太多的地方官员,只知道抱着面前的那么点蝇头小利不撒手,互市怎么着都不成规模。 郁开诚跟着那男子一同往系马的地方走去,他的啸风可是上边赐下的宝贝,万一这些粗俗的边民不懂照顾伤着了怎么办,他可得跟去看一眼。 那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客人,也不在意,一瘸一拐的领着郁开诚往前走去。郁开诚见他走路的姿势,便知道他此前所言非虚。 让郁开诚满意的是,在互市的边角处专门开辟了马厩,而且似乎是打扫得很勤,基本上没什么异味。现在时间虽然尚早,但已经有许多马儿在这里摇头摆尾的吃着草,还有人在旁边替它们刷洗身子,当真惬意得紧。 郁开诚也是懂马之人,走上前去一看,草料都很是新鲜且并不单一,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那正在添草料的人感觉到有人,便抬起头来冲郁开诚身旁的男子打了个招呼。郁开诚瞪大了眼睛:“胡人?” 他身边的男子也回了个招呼,然后冲郁开诚点点头:“是啊,若说这养马,谁能比胡人更擅长呢?他叫顿堆,也是在此前的战乱中失去了家人,这互市的管事见他可怜,养马又有一手,便收留了他。说起来,之前是恨他们的,但现在想想,这遭罪的,永远都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罢了,他又有什么错呢?” 郁开诚听得有些心酸,他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没体验过男子口中的那种日子,但看到这胡人汉子脸上硕大的刀疤和在寒凉天气中滚滚而下的汗水,心里突然有点堵。 从小被教育天地君亲的他突然从心里冒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圣人他,这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呢? 郁开诚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还好旁边的人并没有察觉他短暂的异常,不禁舒了一口气。 正当这时,他听到旁边的男子又说话了:“这位老爷第一次来我们宁边互市,想来是不熟悉的,请问您要不要雇一个向导呢?” “向导?”郁开诚奇道,“就这么个互市还用得着向导?自己走走不就逛完了么?” 那男子摇头:“自然没这么简单,咱们这宁边互市的规模可比您想象的大得多。前些日子为了方便管理和交易,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一起,将互市划了分区,不同种类的物件买卖的地方都给分开了,您要是自己逛,恐怕一个不好就晕了头。” 郁开诚心里觉得这宁边的互市再大,能有府城的大吗?估计也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罢了。因此他对男子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既然这么说,规模估计也不会太小,想来雇个人来介绍一下也是好的,起码他能更快的了解更多东西。 “行。”郁开诚这么想着,答得爽快。 那男子冲旁边的人招呼了下,很快便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子跑了过来。 那孩子虽然瘦弱,衣衫也破旧,但倒是整洁,不会让人望而却步。郁开诚仔细看了看,这孩子的指甲缝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许多乡下拖着鼻涕的泥孩子,倒像是个小向导的样子。 “老爷您唤我阿满就可以了。”那小男孩先礼貌的和那男子打了个招呼,而后冲郁开诚行了个礼。 郁开诚温和的冲孩子笑了笑:“你今年才多大,怎么就出来干活了?” 阿满一点儿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的答道:“我家兄弟姐妹多,爹娘干农活照顾弟妹抽不开身,阿满便出来寻些活做,弟弟妹妹就不用因为每天只能喝稀粥而哭闹了。老爷您放心,我年纪虽然不大,但早就在这里了,对这互市熟得很,保管让您满意。” 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郁开诚心中不是滋味,从钱袋里掏出几粒碎银子,赏给了那男子和阿满。 那男子千恩万谢的离去,阿满开心的将银子收入了自己的小荷包中,冲郁开诚说道:“老爷您这边请。” 这进了互市,郁开诚才发现自己当真是小瞧了宁边县,这互市的规模一点儿也不比府城小,甚至还隐隐的犹有胜之!想那宁边县令初来乍到不久,居然不声不响的作出了如此成绩,还丝毫没有张扬,郁开诚的观点被彻底改变了,开始有些佩服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县令大人。 刚进互市不久,他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鲜亮的妙龄少女被许多的人围着,不停的有人将自己的货物往那少女怀里递,嘴里还在叫嚷些什么。 少女有些窘迫,连连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副恨不得马上逃离此地的样子。 郁开诚有些不悦的蹙眉:“怎么,这互市还有强买强卖不成?” 阿满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看了老一会儿,这才看清楚其中的情状,他嘻嘻的笑了起来:“老爷,您误会了,那位姐姐是县太爷府上的辟芷姑娘,今儿个可能是奉夫人之命出来采买。咱们大人可是好官,对咱宁边百姓恩同再造,大家的好日子多亏了大人,哪里愿意收辟芷姐姐的钱,都恨不得把东西塞过去才好。” 郁开诚奇了,他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但这种事儿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阿满接着说道:“以前大伙儿也会把东西放到县衙门口以表心意,可是大人清廉,从来不收。大伙儿没办法,这才一碰到大人府中的人出来便是这样了。” 郁开诚啧啧称奇,走近了一听,果然听见那少女在娇声喊着:“真的不用!夫人只是命我来买些杂货罢了,大家这样,我若是收了回去肯定要挨板子的!” 郁开诚低笑,这倒是有趣,不过他也没空在此耽搁,便让看热闹的阿满带着他绕路去了别处。 将偌大的互市逛完足足花了他一整天的时间,里面的商品玲琅满目,交易进行得有条不紊,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中途偶尔还能看到拿着兵器巡查的官兵,秩序井然有序,完全没有郁开诚想象中的胡汉冲突、欺行霸市、店大欺客之类的行径。 走了这么久,郁开诚这个大老爷们都有些腿脚酸软,反观旁边的阿满,虽然也有些疲倦,但还是强撑着精神领路。 郁开诚什么也没买,阿满的态度却从始至终的都非常好,这让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赏了一块银子给阿满,这才在阿满的千恩万谢中走向了自己的马。 他将号牌递给那看马的胡人,那胡人冲他憨厚一笑,很快便将他的马给牵了出来。 郁开诚摸了摸他的啸风,就着黄昏的夕阳仔细看了看,居然还被刷洗得干干净净,皮毛油光水滑,当下心中大悦,又赏了那胡人些银钱。 郁开诚翻身上马,今日见闻当真让他震撼,也不在此多作停留,决定连夜赶回去向主子禀报今日的所见所闻。 第57章 太子驾到 元鼎二十一年,当冬日的第一场初雪落下时,太子殿下摆驾宁边县的消息也传到了县衙里。 宁边县所属的府城辽远府的知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大惊失色。这宁边可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若是让太子殿下去了,看到那么一副民不聊生的景象,一怒之下摘了他的乌纱帽可怎么办。 他能到这么个偏远的地方来做知府,在朝中也没什么特别硬的靠山,太子殿下当年在江陵府的一系列举动可以说让整个大魏的官场都抖了三抖,处置他还是不在话下的。 知府大人扶了扶自己的高帽子,内心很是忧伤,太子居然不先来府城,而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宁边,简直是不走寻常路。 知府大人正准备轻装简行追赶到宁边去一表忠心时,却收到了太子殿下送来的话——大意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在府城呆着,料理好自己的公务,别到处乱跑。 本来想先一步去宁边补救一番的知府大人默了,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晦暗无光的未来,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这消息来得很突然,李昭比知府大人要晚许多,当他从信差口中听到时,太子殿下已经快马加鞭的都快到城外了。 这个突然袭击让李大人赶紧回后院整理了一番会见上司的仪容仪表,顺便让自己的夫人好好整理一下边幅。 “夫人,赶紧吩咐厨房备上酒宴,待到太子殿下来此,万不可任性失礼。”李大人忧心忡忡的冲自己近来愈发无法无天的夫人嘱咐道。 宋三才一挑眉,她在京城倒也听师兄庄铭说过这位太子殿下的事迹,倒是有个主意。 她身手敏捷的将正在整理官袍的李大人拉了过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现在准备恐怕是晚了,像太子这种出身高贵的人,恐怕怎么着都会有些失礼。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李昭听着她的话语,闻着鼻尖的馨香,原本有些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了开来。 待到宋三才说完,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夫人光洁圆润的脸蛋,赞叹道:“还是夫人有急智……” 宋三才一把拍掉了他没大没小的手,赶紧将人推了出去。 太子倒是轻装简行,没多大的排场,也就是身边的侍从加上护卫,一行人快马加鞭。李昭没等多久,这便到了宁边县衙门口。 在太子表明身份后,李昭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太子翻身下马,倒是礼贤下士的亲手扶起了他,笑道:“孤听郁卿言,李大人治理宁边有功,这互市更是办的如火如荼,让宁边的百姓衣食无忧,真是让孤敬佩不已。” 李昭一惊,想不到太子居然已经派人前来探查过,自己居然还一无所知,看来他对这宁边的掌控还不够啊。 心里吃惊,李昭面上倒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面带愧疚的向太子说道:“微臣得知的晚,此前一直在县衙中料理公务,仓促之间家中宴席也没有备好,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身后的人精们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这宁边县令是不是傻,自己没有做好不会临时到酒楼里买些现成的回么?即使品相不太好,有也比没有强啊! 不过太子的心思明显不是旁人能猜的,听李昭此言,居然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满意的点点头:“爱卿一心为公为民,孤岂会因为自己的这点口腹之欲而降罪于你。既然如此,不如爱卿直接领孤去那互市看看吧。” 李大人话锋一转,倒是说出了一番令在场诸人都惊诧不已的话:“微臣早就听闻太子殿下爱民如此,今日相见,果然此言不虚。太子殿下若真的想了解百姓过的日子,倒不如微服和微臣一起移步百姓家中一观究竟?” 太子本就穿的便装,看起来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俊秀的青年居然是当朝太子呢?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往日里的那些官员见了他莫不是毕恭毕敬,美酒美女一样不少如流水一般的送来,却没有人真正带他去亲眼看一看百姓的疾苦。他也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做丝毫越矩的事情,免得母后听到又要叨念他不知自身安危之类的。 果然李昭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位侍从便厉声喝道:“大胆!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能如此?若是碰上那心存不轨之人,出了什么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这侍从是他母后送来的人,明着是帮他,实际上倒是将他的一言一行皆报了上去,顺便时刻提醒他谨言慎行。任谁有这么个眼线在身边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奈何太子知道母后是真心实意的为着自己的,也不好做些什么,一直容忍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住口!”李昭还没说话,太子倒是先一步喝止了他,“孤要做什么,岂是你能置喙的?” 这话说得有些严厉了,往重里说那便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那侍从立马吓得跪了下来。 太子也不理会他,微笑着冲李昭说道:“李大人当真是个妙人,这话倒是说道孤的心坎里去了。只是突然不请自来,会不会打扰了当地百姓的生活?” 李昭解释道:“太子多虑,这宁边百姓用膳不比京中的贵人,每一道美馔都要精雕细琢,文火慢烹,一点儿错都出不得才能上桌。咱们宁边百姓寻常的食物,却是大开大合极易制作,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何况殿下若是觉得喜欢只管给他们一些报酬即可。” 太子哈哈一笑,这李大人当真不同凡人,先是撺唆着他去做可能让自己掉脑袋的事情,而后居然还敢开口谈钱。 “如此,便请李大人带路罢。” 太子只带了郁开诚等几人,其余的侍从便让他们进县衙收拾行装。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一户低矮的民居前。那房子不算寒碜,但也能看出已经许久没有修整过,可见家中主人并不十分富裕。 太子挑眉,他一开始还以为李昭会带他去宁边富户家中,这样可是能好好但给本地官员的脸上贴一贴金,却没曾想这倒是个老实人,说让他体验民间疾苦,还真就去了个穷苦人家。 那屋内的主人听到敲门声,很快就出来开了门。 太子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李大人!您怎么来了!?”那少年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和诧异,当真是做不了假。 洪忠激动极了,自从第一次生意的成功,他便成了互市的常客。最初互市的规矩还没完全成型时,有一次回家他跑得急了些,和一个摊位擦身而过,那摊主却偏说货物是他弄碎的,要他赔钱不可。 洪忠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他是真的没有碰到那摊位上的东西,可那摊主就是不依不饶。好在当时县令李大人正带着官差巡查互市,还了他的清白不说,还将他平安的送回了家。 从此,李大人简直成了小少年洪忠内心的楷模,每次提到都会两眼放光,谁知今儿个李大人居然站在了他家门口。 李昭微微一笑,如同春风化雨,他摸了摸眼前少年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温和:“今日有位客人想吃一顿地道的宁边菜肴,我与夫人均是外地来此,倒不如洪忠对此来得熟悉,不知洪忠是否愿意帮忙?” 洪忠激动极了,小小少年倒是没有在意县令大人话中的某些奇怪之处,他只觉得光荣极了,想到能帮到县令大人的忙,脸都激动得红了,不断的点头,连声说道:“各位大人请进!” 在他眼里,李大人的朋友应该也全是公门中人,这个称呼倒是歪打正着。 太子身后有人望着这黑黢黢、脏兮兮的门,心里有些不屑,挺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反倒是太子一脸兴味盎然,跟着洪忠便往里走,还不住的四处打量。 进了这门,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倒没有附庸风雅的花卉,反而是种上了些小菜。后边是正屋,正屋里随意的摆放着一张大桌子,门就那样开着,有个更小的孩子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坐在桌前,努力伸长了手去夹桌上的菜,夹到了之后放到嘴里嚼碎,再哺给怀里的幼儿。 那孩子自己的动作都颤颤巍巍的,让人看了都替他提心吊胆。 太子皱起了眉头,侧头问身边的洪忠:“你们家长辈呢?” 洪忠脸色一暗,只是草草说道:“爹死了,娘走了,家里就只剩我和一双弟妹相依为命。” 他见太子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倒是宽慰起来:“大人您不用担心,我们都习惯了。我家阿弟别看他动作不利索,但稳妥着呢,平日里我去互市赚银子,他看家、照顾妹妹都是一把好手,现在连烧火都学会了。” 说起弟弟,洪忠满脸自豪。 这些孩子虽然活得辛苦,但只要有一点儿甜头,就能让他们满足不已,开心上好久。反观京中的某些贵人们,哪怕富甲天下、位极人臣,却依然人心不足。 太子心中感叹不已。 洪忠见这位大人没搭话,以为是自己扯的家里长短对方不感兴趣。也对,这些大人们都是造福一方、公务繁忙,哪里和他这个市井小民一般关注这些。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各位大人请先到正屋坐会儿,我去给你们烧菜。” 说完又冲屋里喊道:“阿禄,好好招呼各位大人。” 那早就巴望着的孩子听到大哥的声音,连忙抱着怀中的娃娃,撑着小短腿挪下了凳子,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招呼客人。 让这么小的孩子来伺候自己,何况对方怀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饶是太子都有些吃不消,他挥挥手:“不用这么麻烦。” 洪忠憨厚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哪里能让各位大人吃我们的剩菜,更何况这分量也不够。大人您放心,咱们宁边的菜肴都是极易烹饪的,您先进去喝口水歇息着,稍等片刻就来。” 说完便让洪禄领着诸人进了正屋,自己往厨房去了。 第58章 偷窥狂魔 太子进屋后倒没有急着落座,而是饶有兴味的环顾四周。 这房子外面看起来破落,但里面居然意想不到的别有洞天。椅子上铺的,居然是上好的毛皮,而且看屋里的两个孩子,倒没有缺衣少食的样子。 太子挑眉,倒没有急着开口询问李昭,反倒是问起了一旁有些拘谨的洪禄。 洪禄不像洪忠这些时日在外磨练,口齿并不伶俐,甚至有一点点怕生。听到眼前这位贵人的问话,他拘谨的抱紧了怀中的妹妹,结结巴巴的开口:“这是大哥……从胡人那儿换回来的。” 太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低头品茶不语的李大人,问道:“你兄长也在互市上做生意?何时开始的?” 洪禄点点头不再说话,很是失礼。 太子不顾身后侍从的阻拦,伸手将这孩子拉到身前,温声说:“你莫要害怕,孤……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些互市的情况。你兄长在互市上做何种生意,收益几何你知道么?” 洪禄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茫然的摇摇头。 他怀里的小姑娘好奇的睁着大眼睛看着垂首微笑的太子,颤巍巍的从襁褓中伸出了白嫩的小爪爪,勾住了太子的衣角,“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太子虽然已经大婚,但至今还未曾有后嗣,这种体验是从来没有过的,当下便有些懵——平日里哪个会将还不知礼数的孩子带到他面前来,生怕冲撞了。 他想挥手将这白嫩的小手爪拍开,但看这柔若无骨的小东西,估计一施力便要折断,心中平添几分怜惜,哪里还下得去手,只能呆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洪禄急了,这可是大哥领回来的贵客,眼见妹妹抓着那衣角流着口水就想往嘴里送,急吼吼的伸出一只手一巴掌将妹妹的手打了开去。 洪禄是个实诚人,这一下力气可不小,白生生的小手背上登时就浮现了一个红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小娃娃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简直是声嘶力竭,仿佛在控诉自己的哥哥“心狠手辣”。 太子皱眉,冲洪禄说道:“她还只是个孩童,不必如此。” 洪禄看着太子的面色,暗自咋舌,贵人的心思他果然不懂,正准备先将不断哭闹的妹妹抱回后边,省得扰了贵人们。 结果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将正在嗷嗷大哭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太子明显是第一次抱孩子,只是这可怜的女娃娃哭嚎得实在让人揪心,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孩子已经在他怀里止住了哭声。 真是鬼使神差。太子扫了一眼身后的侍从们,一行人皆神色莫名的低下了头,非常识相。 太子看着怀里女娃娃黑葡萄一样水润的眼珠子,觉得是自己和这个女娃娃有缘,他想着,等自己回去是时候与太子妃将孩子的事儿提上日程了,也省得母后天天在自己面前叨念。 待到女娃娃终于望着他咯咯笑起来,他才有些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递还给了洪禄。 不一会儿,洪忠便将食物端了上来。 这菜肴确实简单得令人发指,一大盆酸菜炒粉条,顾名思义,酸菜、粉条,里面还有些油水十足的肉片,能看出主人家满满的诚意。 另外一盆盛的是高粱米饭,上边还摆了几个窝窝头。 洪忠一边将陶碗摆到太子面前,一边用好奇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站着的诸人。 太子顺着洪忠的目光望过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他轻咳一声:“都坐吧,出门在外,不用太拘谨。” 诸人这才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只有李大人从始至终都坐得相当安稳坦然。 洪忠麻利的给诸人盛好饭,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递了个窝窝头给太子,埋头装死的侍从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太子觉得今儿个真是开了不少眼界,也不以为忤的接了过来。 洪忠解释道:“这酸菜粉条是我们这儿的特色,挑选肥嫩的五花肉这么一爆,鲜滑的油水和酸菜的美味都凝在了这汤里,您用窝窝头蘸着吃,味道保管棒。” 这少年的眼睛发亮,虽然菜肴简陋,但说起这话来满是骄傲和满足。 太子吃惯了山珍海味,猛地一尝觉得这味道还真不错!酸菜酸酸咸咸很是开胃,粉条细滑的口感确实不错,再加上肥膏的油脂和酸菜特有的涩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就着窝窝头滚下肚子,整个人都暖和有精神了起来。 不过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让太子不会随意表现出自己在饮食上的喜好,他只用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 一直在一旁看着的洪忠有些惴惴不安,喃喃开口:“大人,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酸菜粉条虽然材料简陋,但却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道菜了,开胃又饱腹,正是因为自己喜欢得不得了,才拿出来待客的。 太子摇摇头:“不,你做的很好。可愿将互市的情况给我介绍一番?” 洪忠一提这个就来了劲,互市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大救星,当下洋洋洒洒的就给太子说了起来。 直到黄昏,一行人方才离开了洪家。 太子面色不错的看向李昭,语调愉悦:“李大人便先行回府吧,孤先自行在宁边城中逛逛。” 李昭面露难色:“这……太子殿下……” 太子哈哈一笑:“别跟孤说什么安危,李大人,你要真是这般重繁文缛节之人,今天恐怕也不会带孤来这里。你的良苦用心,孤都明白,你自行回去即可,孤不会怪罪你失礼。” 李昭一听这话就不多说些什么了,干脆顺杆子往下爬,行礼后便自行先回府了。 李昭正准备回去好好“犒劳”夫人一番,刚踏进院子却没听到往日嬉笑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 正巧这时辟芷提着一桶子东西进了院子门,行色匆匆。 李昭喊住她:“辟芷,夫人呢?” 辟芷本来在埋头往前冲,这会儿听到声音才转过头来看到李大人,赶紧行了个礼:“夫人想要沐浴,慧茹姐姐在里边伺候着。” 李大人一听这话,原本往里走的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他转过身,一脸严肃的问道:“那你这提着的是?” 辟芷看了看手中的木桶,老实的答道:“夫人说想在沐浴的时候掺些牛乳,所以去厨房提了些来……” 话音刚落,辟芷便看见李大人走到了她身前,面色不变的伸出了手。 辟芷:“……?!” 李昭心想怪不得夫人老说辟芷的脑子不大好使,当真是不会看眼色做事。 他见辟芷半天没反应,只得压低了声音:“给我吧。” 辟芷:“?!”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上的小桶已经被李大人给接了过去。 辟芷只得再掏出一个香包,说道:“这是夫人沐浴前后都要涂上的膏脂……” 李大人也不多说话,径自接了过来,施施然的提着桶往屋内走去。 屋子用绣花屏风给隔开了,里边云雾缭绕,人影绰约,看得并不真切。 他进去时,似乎方慧茹正在伺候宋三才宽衣。 这下李大人也不急了,放轻了脚步,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儿,弯着身子便躲到了屏风的折横处,就着阴影好好的隐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将小桶无声的放了下去。 他靠近了屏风,发现如同雾里看花,虽然不甚清晰,但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难以言说。 不只是谁说过,男人眼里遮遮掩掩的才是最美,就爱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有时候脱个精光反而没什么意思与兴致了。 外衫与素色的亵衣被剥落,露出里边嫩绿色的小肚兜。 这还是宋半仙前些日子入秋后,觉得满目枯黄实在不愉,便让辟芷给做了这么件小衣裳,这般鲜嫩的颜色穿起来自己也高兴。 绿色是一种很挑人的颜色,但穿好了那更是显得肌肤如玉,像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光滑细腻让人恨不得上去摸一把。 紧接着亵裤也滑落了下来,露出两条修长莹润的白腿。尽管室内热气缭绕,但这双腿的主人似乎仍是有些冷的样子,哆嗦了一下,而后将两条修长的腿夹紧,看起来充满了力道与韧性。 暗搓搓的李大人咽了下口水,突然怀念起这双白腿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感觉。 “奇怪了,辟芷这丫头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宋三才突然开口,声音颇有些慵懒。 方慧茹将换下的衣服捧在手中,答道:“夫人稍等,奴婢去看看。” 宋三才点头:“速去速回。” 说着便绕出了屏风——然后就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李大人。 李大人赶紧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将东西交给了她。 方慧茹和辟芷可不一样,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见李大人如此,当下心领神会,掩嘴轻笑,冲李大人无声的行了一礼,便拎着东西又进了去。 “夫人,东西早拿来了,只是辟芷这丫头不知又跑哪里贪玩去了,将东西放在外边便走了。”方慧茹的声音中有掩盖不住的笑意。 宋三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多想,随口说道:“她小孩子心性,不管了。” 方慧茹将那盒膏脂从香包中取出,柔声说道:“夫人,不如让奴婢伺候您涂抹吧?” 这膏脂本就是方慧茹想出的法子,据说她就是靠着这东西牢牢抓住了赵日天。哪个女人不希望有一身光洁无瑕的皮囊?宋三才前不久让她制了好些,最近才能使用。 第59章 羞耻羞耻 老实说,作为一个现代人,让别人服侍沐浴是有一定心理障碍的,宋三才现在虽然能接受美人帮自己宽衣解带之类的事,可是赤身*的让另一个女人摸那已经达到了另一个境界。 她看了看毫无异色的方慧茹,暗暗唾弃了一把自己的邪恶思想,正准备拒绝的时候却听方慧茹说道:“夫人,这第一次涂此种膏药,最好由奴婢来,因为配合上奴婢独门的按摩技巧方才能有更好的效果,以后夫人便可以自己来了……” 她话锋一转,却是妩媚一笑:“至于这背上不好触及的地方,夫人完全可以拜托大人帮忙嘛。” 饶是宋三才老脸皮糙肉厚,也禁不住她这种久经风月的老手的调侃,恨不得这个话题快点揭过,支支吾吾的掩饰道:“行,那这次麻烦你了。” 方慧茹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朝李昭的藏身处扫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李昭现在觉得,当初留下方慧茹简直是他人生中最英明的决策之一。 已经被冠以神助攻的队友方慧茹轻声问道:“夫人,您冷么?” 宋三才摇摇头,房间里热气缭绕,温暖如春,虽然乍脱下衣服有些微凉,但适应了一番也就好了,远远没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方慧茹见状,便对宋三才说道:“夫人稍等,先涂抹上一部分后,其余的要于水中慢慢按压。” 宋三才乖乖点头,这方面方慧茹才是行家,哪里有她插嘴的份。 方慧茹用手指轻轻了挖了一块膏脂涂抹于宋三才周身,直到手指快触碰到丰盈处时仿佛感觉到了对方的僵硬,便笑笑说道:“夫人别紧张,若实在不习惯的话您自己来也可以。只是力道拿捏不好的话这助长……的作用怕是不那么好。” 能够成为一个波霸是宋半仙平生所愿,为了这个人生理想,被摸一把又算得了什么?对方还是个美女,她怎么都不吃亏。更何况其他地方都摸了,就差这一处也不用太矫情。 宋三才眼一闭心一横,咬牙说道:“没事,你来吧!” 方慧茹这才如同抽丝剥茧般除了她最后的小衣,将如羊脂玉一般的膏体涂抹了上去。 黏稠的膏体反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在雪峰上熠熠生辉,看起来*又诱人。 这一通按摩再加上热气蒸腾,让宋三才整个人的皮肤都有些泛红,在朦胧的水雾中,平添了几分妩媚风姿。 完成后,宋三才方才长舒一口气,踏入了浴桶中。 浴桶是长而低矮的形状,倒不能将她整个人遮掩住,只是这浴桶正是水汽的集中之地,厚重的雾气加上屏风的阻隔,居然让李大人有些看不清。 这下李大人可急坏了,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偷窥美人入浴,可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然而虽初涉情场却善解人衣的李大人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却到底敌不过善解人意的方慧茹。 她只往李大人这边瞟了一眼,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走到一旁的矮柜边,将置于其上的大黄铜镜子轻轻了转了个角度。 将内屋情状看得清清楚楚的李大人惊呆了,原来镜子还有这个作用! 李大人心里默默念叨,明日一定要好好的赏一赏方慧茹这奴婢。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贴身丫头给卖了的宋半仙在烟熏雾绕中放松的闭上了眼睛,正准备小憩片刻,却听方慧茹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夫人先别急着睡,这刚入热水,正是最好的按摩时机。” 宋三才闻言赶紧追问:“应该怎么做呢?” 方慧茹掩嘴一笑,媚视烟行,看得她眼都直了。 “夫人只需将手覆于其上,以自己觉得舒服的力度轻轻揉动即可。” 虽然觉得略有些怪异,但宋三才还是依言而行了。 玉手缓缓的在丰盈之处揉捏,不断有水珠从肩颈上滚落,调皮的滑过锁骨,爬上山峰,亲吻过红莓,而后坠于水面,带起无声的滴答。 虽然李大人的脑海中没有□□这么个概念,但感官上的感受约莫是一样样的。 小李昭早就在叫嚣了,然而李大人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待过后的美味才是最让人回味无穷的。于是他强行用意志力按捺住了不依不饶的小伙伴,继续用火辣辣的视线观察着镜中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方慧茹方才低声在宋三才耳边说道:“夫人,其实这膏脂,还可涂于那最私密的地方,保管让大人他……” “啪嗒”一声,宋三才的手因为太过震惊而拍打在了水面上,溅起水花阵阵。 她惊呼一声打断了方慧茹的话,双颊飞红,羞涩与妩媚的柔情在脸上纤毫毕现,风情万种,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到水里去。 “不……不用了……”说完,宋三才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今天实在是太突破她的底线,于是她磕磕绊绊吩咐道:“行了,慧茹,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 方慧茹看到主子窘迫的样子,居然颇为促狭的咯咯笑了两声,补充了一句“夫人若是怕羞,涂于大腿根部也是可以的”,说完方才应声退下。 走到屏风旁时,李大人毫不吝啬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赞许眼神。 待到方慧茹关门的声音响起,宋三才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咕噜噜的转了转水润的眼珠子,似乎房间里就剩她一个了吼。于是面颊红红的想起了刚才方慧茹说的话。 她低头看了看,脸更红了,到底要不要按方慧茹说的做呢? 将手指伸进那处,她恐怕是做不到的,但若只是大腿根部,貌似还是可以接受。 宋三才整个人伏在浴桶上,伸手捞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摸到了摆在一旁的膏脂,白嫩的雪山在浴桶上箍出了一道红印,看起来分外的惹人疼惜,让人恨不得伸手好好怜爱一番才好。 拿到膏脂后,她小心翼翼的挖出一块,而后瑟缩了一下,这才抬高了一条美腿,将之架在了浴桶边缘。 不断有水珠从白嫩修长的腿上滑落,媚态横生。 宋三才有些做贼心虚的将手指上的膏脂轻轻的涂抹在大腿根部,缓缓揉按,直到肌肤变成幼嫩的粉红色,这才复又抬起另一条腿,如法炮制。 两条美腿以一种羞耻的姿势敞开,但好在芳草萋萋处依然藏在粼粼波光之下,别说在外面的李大人了,自己透过这缭绕的雾气与水光都看得不大真切。 但这样一种充满着无声的诱惑与邀请的姿态很明显让外面的李大人蹲不住了。 他浅笑着站起身来,脚步轻巧的绕过了薄纱绣花屏风。 正在低着头努力工作的宋三才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惊雷:“夫人这般辛苦,为何不喊为夫来帮忙呢?这样的忙,为夫还是很乐意的。” 一开始宋三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等到猛地抬起头见一身官服道貌岸然的李大人正微笑的站在她的浴桶边。 “你你你……”宋半仙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李昭无辜的摊摊手:“我怎么了?” 宋三才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李昭这厮怎么每次都喜欢玩突然袭击。 宋三才赶紧将自己的双腿收了回去,整个人都恨不得埋在水里,只留了个头在外面。长长的发丝如青荇一般漂浮在水面上,荡漾起美妙的身姿。 收腿的动作间,蓬莱隐约可见,却是让人更想一探究竟了。 等到将自己藏到水中后,宋三才方才恶狠狠的开口:“你出去!” 李大人扬起嘴角:“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如今夫人有难却不能相助,简直是愧对这些年来寒窗苦读的圣贤书,也愧对圣上的信任与栽培。俗话说,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本官此前只是想着治理好这宁边,让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居然忽略了夫人的感受,让夫人独自一人承担这辛苦的活儿,当真羞愧。本官怎么说也是一家之长,以前没见到也罢,如今见到了,自然要伸出援手……” 李大人义正言辞的官腔一套套的,说到激动处时,只恨不得抹一把辛酸泪才好,充分的体现出了一个为了百姓而忽视家庭的男人的后悔与自责,其间那份想要悔过的拳拳之意让人动容,甚至让人平添一种不让他帮忙简直是对不起天下苍生一般的感觉。 然而深知李大人本性的宋三才大怒,听他鬼话! “不需要你帮忙!出去。” 李大人的微笑更深了,脚步不仅不后退,反而又向前挪了两步,直接一手挽起袖子,将另一只手舀入了水中,下巴搁在了宋三才的头上。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第60章 另类沐浴 李大人下巴的温度不断从头顶传来,宋半仙有些坐不住了,但她现在已经清楚李大人就是故意的,想让他这时候退出去恐怕不可能。 长发上滴答的水珠在李大人的官袍上染出一片深色,他倒是丝毫不在意,反而将两只手都伸入了水中。虽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但这个姿势就好像将人圈进了他的怀里一般。 秀着代表权力与尊严的花纹的袖子就这样被浸湿,宋三才越看越怪异,低声暗骂一句:“有辱斯文。” 这么近的距离,李大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他伸出一只手卷起一缕她湿润的发丝,笑意浅浅:“夫人此言差矣,读书人可不能读成了光顾着皓首穷经的书呆子,这□□添香虽好,却哪及得上夫人现在这般……” 说着,他还故意拿目光向下扫了扫。 宋三才心知这家伙就是故意的,想要他退去基本上不可能。 想通了这点,她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大人略微沉吟,倒是拽了一句诗:“呵呵,新脱冬衣体乍轻。” 原本是形容季节变更的诗句,让他用在这里却有了别样的深意。 宋三才只想呵呵他一脸,看来这厮是从头看到了尾,估计还有方慧茹这个帮手。 李大人见自己的夫人脸都黑了,倒是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是略一挑眉:“夫人这是不打算起来了?” 宋三才坚定的坐在木桶里,点头坚决:“没错。” 李大人对付这样的明显是相当熟练,他也不恼,直接将手放上了自己的衣襟。 宋半仙看着李昭的动作,牙齿又一次开始没出息的打颤了:“你……你要干什么?” 李大人浅笑嫣然,眉睫间皆是风情:“夫人不出来,为夫便只有进去了。” 这“进去了”三个字咬得极重,让人总觉得话里有话。 相处多年,宋三才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咆哮了一句流氓,但也不能说什么。 估计此刻一旦她说点什么,情况会更糟糕。 李大人一定会无辜的看着她:“夫人想到哪里去了,为夫饱读圣贤书,怎会说如此粗鄙之语?” 用不了多久,这无辜估计就会转变成无奈:“唉,既然夫人如此想……那为夫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呵呵呵,总之她怎么说都是错,干脆不说话了,眼珠子转的飞快,正在发动自己所有的智慧思考如何脱身。 夫妻之间的敦伦之礼她现在倒是不抵触,只不过刚才被围观了沐浴的全过程实在是太羞耻,她可不想一会儿还要被李昭言语上的调侃羞到无地自容。 然而还没等宋三才想到好的对策,李昭便已手脚麻利的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宋三才一见这情况,赶紧也顾不得什么准备起身就跑,却冷不防被后面跨入的李大人给伸手拽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到正落在了他怀里。 肌肤没有阻隔的接触让李大人舒服得喟叹了一声,仿佛一团凝脂在自己的胸前,温度和触感都是极好的。 李大人倒也没急着将自己的夫人转过来,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在她光洁如玉的背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 热水、雾气和柔软的嘴唇,这样的组合让宋三才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腿脚有些发软,整个人跪在了浴桶里。 她用双手撑着浴桶的边缘,整个人都处于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李大人将手伸入水中,倒是就着柔软的水波让修长的手指先行探路。 初时还有些艰涩,到了后来便是任君采拮,耳边也传来了低低的□□。 李大人的手指不愧是长期握笔的,灵活不已而且有力非常,此刻的动作一点都不输于在白宣纸上挥斥方遒的灵巧与力度。 见身前人的反应似乎已经差不多了,李大人也不愿再忍,腰间一送,整个人都覆盖了上去。 在水中的触感和在旁的地方是万万不一样的,宋三才甚至觉得伴随着他的动作,有一股温热的水流都被撞了进来。 这样的异物感带着莫名的羞耻,反而让她的肌肉更紧张了。 绷紧的身躯反而造福了李大人,他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开始溅起水花朵朵。 这动静可不小,在外面的辟芷听得是面红耳赤,看向了一旁泰然自若的方慧茹。 方慧茹倒是笑得妩媚,倒是善解人意:“怎么了?小姑娘不好意思了?我倒是忘了,你还是个不经事儿的,若是觉得羞人,那便赶紧去干别的事儿吧,这儿我守着便成。” 辟芷脸红红,纠结了片刻,还是摇摇头:“没事儿,这本来就是我的活儿,哪能因为这……自己跑出去,干不好又要给夫人说了。” 二人正说着话,里面拍打水花的声音愈发的激烈与快速了,像方慧茹这样知道的都能想象出里边的战况是如何激烈。 她接过辟芷的话,倒是递给了辟芷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我看哪,你与其在这里红着脸晃神,倒不如去好好准备一番清洁的物件儿,这里边的二位也是会闹的,估计一会儿水要洒得到处都是了,收拾起来也麻烦。” 辟芷一听,简直是精神振奋,连连点头:“没错,慧茹姐你想得真周到,我这就去,这就去!” 方慧茹笑着看她一溜烟的往院子外面跑去,又嘱咐了一句:“别忘了多准备点儿干爽的毛巾,顺便带个暖炉。” “晓得了!” 过了许久,里面的声响在一阵急促后方才停息,李大人从背后搂住自己快要瘫软的夫人,一脸餍足。 浴桶这般狭小的空间,又窄又硬,根本不是什么好地儿,跪的她是腿疼腰疼手也软。 此刻感受到从身后贴过来的体温,她愤愤开口:“你还不出去。” 李大人装作听不懂:“咿?夫人,为夫如今不着寸缕,夫人却是要为夫去哪儿?就这般出去有伤风化不说,恐怕是得冻死在外头的,还请夫人大发慈悲,体谅则个。” 宋三才转头怒目而视:“你!” 她早已精疲力竭,此刻自己看来气势十足,实际面上却是色厉内荏,反而带着几分刚刚巅峰过后的慵懒与妩媚,不像是骂,倒像是嗔。 这话音刚落,宋三才便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样物件跳动了一下,仿佛又要复苏一般,吓得她赶紧住口。 李大人倒也没有继续恋战的意思,只是附在自己夫人的耳边轻声说道:“外边太冷,还是夫人……暖和得紧。” 宋三才已经对他经常性一本正经的荤话无可奈何了,只能不耐的扭动了一下:“少废话,冷!” 李大人这次倒是乖乖听话了,这水逐渐变得温热,若是再呆下去恐怕是要着凉,那便不美了。 他抽身而出,草草擦干了自己穿好衣服,便将宋三才捞起擦净,用被褥裹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而后才冲门外唤了一声。 方慧茹和辟芷很快便推门而入,这速度,一看就是早就竖着耳朵在外面等着呢。 宋三才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才好——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早就被人全听了个精光。 辟芷拿出准备好的干净巾子,正准备过来给宋三才擦头发,却见李昭伸手:“我来吧,你们将这里打扫干净便是。” 辟芷低声应是,连头都不敢抬。 见她这个样子,厚脸皮兼脑回路清奇的宋三才反倒是缓了过来——有人比她更不好意思,那似乎自己这点不好意思就不是个事儿了嘛。 李昭坐到床沿边,双手捧着巾子仔细的给她擦拭起头发来。 宋三才看着他身上有些湿的官袍,倒是反应了过来:“不必,让丫头们做便是了,你先去换身衣裳,冬日里着凉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李昭笑笑:“无妨,一会儿再去。” 宋三才见说不动他,只得冲辟芷吩咐道:“去那柜子里将大人的衣衫取来。” 方慧茹此刻倒是上前一步:“大人若是想待会儿再换衣裳,不如先将这汤婆子放入怀中暖暖也好。” 夫妻二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李昭这次倒是没有再拒绝。 正擦着,宋三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呀,你不是接待太子去了么?怎么反倒一个人回来了?” 李昭随口答道:“自然是已经接待完了。只是太子殿下现在想自己逛一逛这宁边,有时候有我作陪反而不便。” 太子哪里是那么好忽悠的人,他今日所见虽然满意,却是在他李昭的带领之下选中了那么一户人家。若是想验证真假,倒不如将他支开自己一探究竟来得直接。 毕竟许多当地官员给太子展示的,总是最好的。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只给他看了金絮的其外却隐瞒了败絮其中呢? 宋三才也明白他的意思,问道:“那你回来还行这般……就不怕太子殿下突然回来了么?” 李大人神秘一笑:“怎会,今儿个太子殿下恐怕是不会回宁边县衙了。” 第61章 七夕番外 七夕,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 不但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就连俗世的人们也不甘寂寞。 每年的这个时候,世界上的人们总是分为两大物种——恩爱狗和单身狗。 恩爱狗们总是在这个季节怒刷存在感,让只能默默的蹲在家中抱着电脑和手机逛同□□友网站的单身狗只想拿起身边的打火机和一切可燃物体,有条件的带上火焰喷射器,加入fff团,对这些异端进行火的审判。 话又说回来,在这个深山中的小镇里,住着这样奇特的一家人。 师傅、师兄和本文的女主角。 然而这三只,都是单身狗。 老道士自称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迷倒无数少女的黄金单身汉一枚,就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两个小拖油瓶才至今单身。 对于小镇里的男男女女过七夕,老道士轻嗤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什么喜鹊来搭桥?呸,牛郎星和织女星分别处于天鹰座和天琴座,中间隔了十好几光年,那喜鹊第一飞不出地球大气层,第二十几光年还没飞到一点呢,估计就老死了,不科学!不科学啊!” 宋三才看着他愤愤不平的翻着《星座入门与恋爱指南》,心里想着你自己恐怕才是封建迷信的代名词吧。 接着就是她的师兄庄铭。 说起来老道士这个人特别随意,按道理她比庄铭入门早,应该是师姐才对,可老道士偏生说庄铭比较大,他这里不兴论资排辈这一套,强按着宋三才的脑袋让她喊了师兄。 宋三才幸灾乐祸的看着正在烧火做饭的庄铭,内心是无比愉悦的:“长得帅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单身狗!” 正想着,却听见庄铭的手机响了起来。 今儿个老道士想吃爆炒尖椒,庄铭正在厨房里面被呛得生不如死,只能憋出一句:“三才!你帮我接个电话。” 宋三才屁颠儿的跑了过去,拿起手机:“喂?哪位?” 电话那头默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略带尖利的女声响起:“你系边个?” 宋三才皱着眉头将手机拿开了自己的耳朵边,伸手一戳,挂了。 果然七夕是一个会让女人内分泌失调的节日。宋三才这么想着,又坐回了电脑前。 说实话他们住的道观是个神奇的地方,作为一个穷乡僻壤里的小地方,烧饭都要用柴火,但是里边却有电脑和wifi。 老道士是个极有远见的人,当初互联网刚兴起的时候,许多人都还要跑去网吧上网,电脑对于私人而言是一种奢侈品。而老道士愣是勒紧了裤腰带,省了好久的伙食费买了一台回来顺便花了大价钱连了网。 “师傅有预感,这个玩意对于我们开拓业务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老道士无比庄严的说着,过了几年,又添了个路由器。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现在他们天南地北的生意都有,只不过老道士年纪大了,宋三才毕竟性别为女,一般路途特别遥远的活儿就都交给庄铭了。 庄铭前不久刚从香港给人的豪宅看了风水回来,狠赚了一笔,喜得老道士连喝了好几日的五粮液。 过了好一会儿,庄铭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随口问道:“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宋三才歪了歪头:“听不懂,貌似说的粤语。” 庄铭恍然,翻了翻手机,脸色不怎么好看。 宋三才赶紧将大脑袋凑了过去:“喂,师兄,不会是被客户缠上了吧?” 庄铭的脸更绿了:“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事。” 宋三才啧啧了两声:“今天七夕诶,好歹也是个女的,你要不要……” 一旁的老道士把耳朵竖了起来。 被两双目光炯炯的眼睛盯着,庄铭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分好了筷子,曲起手指敲敲木桌声东击西:“吃饭了。” 见那两人还不消停,庄铭严肃了脸:“在最古老的自然崇拜中,古诗文人称七夕为魁星节,又名晒书节。二十八宿中北斗七星的首星为魁星,也就是魁首,大魁天下事方为状元金榜题名,原本是如此有文化气息与深厚底蕴的大气节日,却被你们这些无聊之人专门用来纠结于人世界的小情小爱上,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说完,庄铭又补充了一句:“咱们是玄门中人,更是应该克己复礼,不要为外物所扰!” 说完,面色真诚的看向了桌子对面的两人。 宋三才翻了个白眼:“切。” 老道士挖了挖鼻孔:“呸。” 第62章 官职升迁 事情果然如同李大人所说,太子殿下当日没有回来,而是直接改变了主意快马加鞭前往了另外几个县城。 至于之前留在宁边县衙里的那些个侍从,听闻这个消息后只能苦着脸赶紧带着行李快马加鞭的追太子殿下去了——本以为终于能睡个囫囵觉了,却发现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 太子离去,诸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发生什么改变。 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在太子回京后不久,李大人收到了京中传来的圣旨与赏赐。 恭恭敬敬的接下了赏后,李大人礼数十足的招待了钦差,这钦差倒也知情识趣,并没有摆什么京官的架子,二人相谈甚欢。 他可是早听说了,这李大人可是太子一党,当初在科举之初的府试,还是太子殿下钦点的头名,如今这互市一出,朝堂上的天子可谓是龙心大悦,亲口赞扬了太子并下旨褒奖宁边县令。 当时姚相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了得。 他一直在京中任职,直到知晓这位宁边县令的名字,才恍然想起京中之前发生的笑闻——这姚相的好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送走了钦差后,李大人回到后院后,表情立刻就变了。 他翻来覆去的将圣旨看了好久,轻嗤一声,便吹灯睡下了。 宋三才看到他紧绷的背脊,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只是默默的伸出了手,从身后搂住了他。 李昭的身体一僵,呼吸有些凝滞,但过了片刻,整个身子柔软了下来。 他回过身子,反手搂住宋三才,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我没事,睡吧。” 第二日清晨,宋三才看着他眼下疲倦的青黑,心里暗道:信你才是有鬼。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当年什么话都会对她说得明了的少年已经懂得了压抑自己的心思。其实很多时候,珍惜一个人的表现,不是什么都与她分享,而是自己将很多事埋藏在心底,一个人承担起来。 时间的脚步始终不急不缓,一转眼到了元鼎二十四年,此时年节刚过,宁边县衙中却没有节日的悠闲。 三年一度的考评即将到来,这对于每一个走仕途的官员而言都极为重要,自然是需要严阵以待。 虽说宁边的互市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被誉为“北方第一市”,但也因此招来了不少红眼,尤其是当年那位被挖墙脚的漠边父母官,简直是对宁边县衙的诸人恨之入骨,只要打照面就会冷嘲热讽好一会儿。 如漠边县令一般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因此以李昭为首的诸人更是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分毫。 然而此时,又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李昭被任命即可前往123言情府代理知府一职。 这道圣旨别说旁人,就是李大人自己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坐在上首的知府大人捻了捻小胡子,倒没有像底下的那些县令一般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反而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李昭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些下边的县令消息不灵通,他倒是略有耳闻。 123言情府临海,港口众多,倒是个富裕的好地方,若放在以往,那可确实是个美差,他都要怀疑是李昭抱上了太子的大腿才给了这么一个肥缺,这往上跳了可不止一级,省了多少年官场上的摸爬滚打啊。 可如今,知府大人都要怀疑太子和自己手下的宁边县令有仇了。 123言情府前不久爆发了海寇之乱。 那群丧尽天良的海寇从其中的一个港口登陆,一路烧杀抢掠,劫走了不少财富,当地多少百姓妻离子散。 最为可恨的是,前一任的123言情府知府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居然强行将这个事情压了下去,导致海寇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后来居然屠了一整个小村庄,血流成河。 滔天的血光与满地的尸体,无论如何123言情府知府也瞒不住了,被参了一本后脑袋落地。 然而123言情府的这个烂摊子却无人愿意接手——海寇未除,谁知道下一次这个事儿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丢了乌纱帽也就算了,要是连小命都填进去了可咋整? 一时间,朝堂上暗潮涌动,只要稍微有些人脉的人都开始运作,祈求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可谁知这时,姚相居然提出了一个人,正是前些年让他颜面扫地的李昭。 “这宁边县令能在边境战乱后如此快速的将百废待兴的宁边建成边境第一互市之城,实在是有大才干之人,陛下何不委以重任,让此人尝试一二?” 姚相说着,还挑衅的看了一眼立在皇帝下首的太子殿下。 李昭在京城早已被贴上了太子、党的标签。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向太子:“太子觉得如何?” 太子皱眉,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虽然心中惜才,但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123言情府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确实需要一个干实事、有胆魄的父母官,李昭有重整战后宁边的经验,再适合不过。至于李昭这个人的安危,则完全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身为朝廷命官,本就应该有为朝廷赴死的觉悟。 更何况,近几年来父皇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微妙,譬如都不愿意再唤他的名字而直接称呼为太子,多么生疏。 他的母后在后宫中如何没有察觉这微妙的转变,急得头发都白了不少,私底下的动作也愈发的频繁。 太子看在眼里,心中无奈,但此刻也并不打算为一个小小的宁边县令出头。 他直视天子的眼睛,恭敬的答道:“回禀父皇,儿臣觉得姚相说得有礼,这宁边县令李昭确实是适合的人选。” 皇帝挑眉:“话是这么说不错,但他毕竟年轻,且资历有限。” 太子垂首:“如此,便可让他先代理这一要职,若是做得好,再正式任命也不迟;若是做的不好……” 太子的话未说完,但在场的人精自然都领会了他的意思——若是做的不好,自然就会被当作废子一般舍弃了。 皇帝挥挥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便如此罢。” 朝堂中轻飘飘的一席话,便定下了李昭日后的去向,甚至是……生死。 在接到自己要前往123言情赴任的文书后,李大人的脸上并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反倒是神情莫名。 太子倒是有心,悄悄给他附上了123言情府现在的状况。 宋三才接过来看了后李昭便将这张薄纸烧掉了。 宋三才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你是担心这123言情府……” 李昭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倒不是,这123言情府再如何的凶险,还不是如同咱们最初来宁边之时,只不过从头开始罢了。何况这次我是作为一府长官去的,言行举止间倒是少了不少的束缚。只不过又要劳烦夫人同我一起担惊受怕了。” 宋三才摇头:“你我夫妻,何必说这些生疏客套的话。” 看李昭的面色不似作伪,宋三才又问道:“可是你看起来有些反常,究竟发生何事?平日里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李昭苦笑,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暂时还瞒不了宋三才,不过这件事情让她提前知道也好。 这么多年来,虽然宋三才看出了他幼时的遭遇,但他也从来没有与她详说,今天却是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与了她。 宋三才静静的听完,颇有些疑惑:“可是你从小生活在京城,却与这123言情府有何牵连?” 李昭勾起唇角:“我的父亲正是出自123言情府的大世家李家之一。只可惜,当年父亲落罪,李家却未曾有一人伸出援手。” 宋三才看着他微冷的眼神,紧了紧交握的手:“或许他们只是……力不能及。” 李昭倒是看得分明:“宋姐姐不必安慰我,究竟是力所不能及还是避之不及,他们自己心中清楚。” 没错,在当时的境况下,123言情李家确实帮不了什么大忙,毕竟他们只是盘踞于123言情府,在京城的朝堂中压根没有话语权,可他父亲被收监这么久,却没有一人曾经来探望过,哪怕是派下人来捎个口信都没有。 李昭冷笑,如今这群族人,怕是早已认不出他了。 第63章 李家明恒 123言情府靠近东南沿海,气候温热,与在北地蛮荒的宁边倒真是天南地北,无论是气候还是风土人情都差别极大。 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123言情府的百姓主要以海上捕鱼或是海上航运贸易为生。俗话火车一响,黄金万两,这海船也是一样的道理。 且不说海运一途运货量大,便是与海上诸小国的贸易往来奇珍稀物也是大大的财源。因此123言情府的巨商们可谓富得流油也不为过,与初去时穷到山穷水尽地步的宁边简直是天壤之别。 由于圣旨上说的是即刻赴任,李昭一家子也只得匆匆收拾了行李,连日赶往了123言情府。 临走前,李昭握住沈相儒的手,温声说道:“这宁边日后就交给你了。本官写了一封信给知府大人,说这宁边互市能办起来相儒功不可没,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接任这个位置。若是临时调来一个,怕是不能迅速接手。想来知府大人心中有数。” 如今李昭可谓是高升,虽然只是个代理一职,在品级上仍是比正式的知府低上个一官半职,但富庶之处的知府和贫瘠之处的在朝廷中地位又不一样,只要不是上边另有安排,知府大人自然是愿意给李昭几分薄面。 虽然是举手之劳,但这对于在二把手的位置上带了许久的沈相儒而言却无异于是天降甘霖。他激动得握紧了李昭的手,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挤出一句:“这几年共事下来,我对大人您真是心服口服,大人日后若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官愿效犬马之劳。愿大人此去仕途一帆风顺。” 李昭浅笑:“借你吉言。” 不过与来宁边时不同,此去123言情府,可就不是当初那么孤零零的几个人了。 家中的仆妇人数有所增加不说,近几年,李昭身边也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有好些身上都是浓郁的杀伐之气,其中更是有一个身材干瘦的男子,更是眉目间沾染死气,估计是常年与死尸打交道的,看得宋三才直皱眉。 李昭曾私下与她说过,这都是秦穆私下帮他招揽的能人异士,也算是日后的门客谋士,都是可以信任的。宋三才知道自己这个以貌取人的毛病不太好,是以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怪异仔细招呼起了这些人。 好在虽然部分面相看起来穷凶极恶,但不少人倒挺好相处,尤其是那个干瘦的尤准,为人居然还有些小害羞,见着宋三才这边的几个姑娘连脸都不敢抬起来,看得人直发笑。 地北到天南,一行人连日的奔波,等到他们赶到123言情府时,此地已经是春花烂漫,漫山的桃花如蔚如云,洋洋洒洒的飘落了一地的粉色,仿若下起了花雨。 123言情府的府城名为123言情城,城中种满了桃花,倒是一个充满了少女气息的地方。 府城李家。 李家算是本地的望族,其家中子弟多在123言情府各地为官,有好几位县令与县丞,家中为首的是现在的族长李明恒,此人与李昭的父亲同年,现为123言情府同知。 虽然是地方官员,但以他的年纪做到这个位置,也算是相当不错。京中无人,想要再进一步成为京官难上加难,李明恒倒是个很懂得知足的人,他心知这辈子恐怕这个职务就到头了,此前还想着可能再进一步成为知府,但如今看来上边空降的这位代理知府算是把他的路子都给截断了。 有消息传来,说代理知府大人应该约莫这几日便要到了,府城的各个官员自然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哪里出了错,也想早其他人一步摸清楚这位知府大人的脾性,好为日后多做打算。 李明博的夫人郭瑾一边为他整理官袍一边埋怨道:“老爷这几日天天那么早去府衙,却也没见着那位知府早点儿过来,好大的架子。” 李明恒皱眉,他的这位夫人是老爷子在世时给他定下的娃娃亲,娘家不显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助益不说,这见识也是浅薄,不但经常听信市井中的无稽之谈,还经常口无遮拦,根本带不出手。 往日里同僚之间应酬,不知给他闹下了多少笑话,让他颇为丢脸,奈何郭夫人在他出门求学之际侍奉公婆为自己的父亲送终,属于不能下堂的缘由之一。再加上年轻气盛时虽然闹了不少矛盾,可现如今二人子女一堆,郭瑾也收敛了不少,夫妻之间反倒是和睦了一些。 “知府大人的行踪,岂是我等下官可以妄论。夫人甚言。”李明恒的声音里有些严厉。 郭瑾如今是学乖了,知道自己的夫君怕是有些不高兴,连忙住了嘴,拿来毛巾为他擦脸。 手上动作着,嘴上倒是也闲不下来:“老爷,这新来的知府大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多大年纪啊?” 这个话题李明恒倒是愿意和他的夫人聊一聊,他略微沉吟了片刻后答道:“据公文显示,这位知府大人姓李名昭,乃江陵府人士,元鼎二十一年高中,倒是年轻得紧,约莫才过了弱冠之年不久。” 郭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忙追问道:“李昭?这名字……不是和你那侄子……” 李明恒露出明显不耐烦的表情:“自然不可能是李明博的儿子,他家早在多年前就被抄了,家眷据说也在去琼地的路上病死了。” 李明恒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李明博对于这位李同知而言,那就是隔壁家的孩子。李明博与李明恒的父亲是兄弟,二人幼时常被长辈拿来比较。 偏生李明恒无论是读书还是长相,都比李明博差上一大截,因此常被父亲教训“你看人家明博怎样怎样”,李明恒可不是什么心地仁厚之人,相反此人小肚鸡肠且极爱记仇,因此对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谓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更是得到了贵人赏识,留在京中成了人人称赞日后可以青史留名的御史,更是把此时刚刚中举的李明恒踩在了脚底下然后跺了两脚。虽然李明博功成名就后并未忘记宗族,每年礼节贺礼都不曾少过,但李明恒就是对他不假辞色。 当初听闻李明博出事后,只恨不得在家抚掌大笑三声,笑过之后又咬牙暗恨后怕,这李明博与他怎么着都是没出五服的,若是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日后贵人们想起连累了他们家怎么办? 于是连夜召集宗祠的人将李明博一支给逐出了宗族,更别提去对他获罪的家人伸出援手了。 他自然之道李明博的儿子叫李昭,然而这又不是什么生僻的名字,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他都觉得不可能是李明博的儿子。 夫妻多年,郭瑾自然知道夫君与李明博的关系,她自觉失言,连忙说起了别的:“是啊,这位知府大人年轻有为,自然不可能是你那不成器的侄子。只不过这么年轻便身居如此高职,莫不是京中有人不成?” 李明恒听到夫人说李明博的儿子是不成气候的东西,心口这才舒坦了不少,便心情甚好的答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只不过听传言,这位知府大人,似乎是太子殿下的人……” 郭瑾捂住了嘴巴低呼一声:“如此的话,这位李大人倒真是前程似锦了!大人,这可是您的好机会啊……” 李明恒有些无语,朝堂中复杂的党派之争,他这个小虾米若是掺和进去,恐怕没多久便连渣都不剩了,然而这事儿和郭瑾解释怕也是白费口舌,便也懒得理她,只是敷衍了一声“嗯”后,便离家往府衙中去了。 留下郭瑾一人在家倒是乐得团团转,嘴里直叨念着:“哎呀,这般年纪,和我家的二姑娘不是极为般配的么……” 她的二女儿,生的如花似玉,虽说不算倾国倾城,但带着南国女子特有的温雅软糯,说起话来都嗲嗲的,甜蜜蜜的声音让人醉得骨头都酥了,也算是一家女百家求了。只不过女儿的心气儿高,又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给她相看的青年才俊都是顶个的好,却不能入女儿的眼,再流下去,可就要变成老姑娘了。现在可不就是个顶好的机会? 这么想着,她冲下人吩咐道:“春萍!去,给我把二小姐唤来!” 第64章 乘龙快婿 春萍到达如月阁时,李昕正在对镜贴花黄。 果真是皎洁如月的女儿家,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子清贵之气,比起京中从小锦衣玉食、礼教森严的贵女们也不遑多让。 “小姐,夫人身边的春萍姑娘来了。” 李昕连个眼神儿也没有赏给春萍,小心翼翼的对着镜子仔细描画着,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事?” 春萍知道二小姐是这个性子,她是夫人嫡出,与那些凡事需要看人嘴脸的庶出子女不同,从小得尽夫人宠爱。虽然春萍自己在夫人面前很是得脸,不少庶出的公子小姐都要使劲的讨好她,但她却不敢在二小姐面前如何放肆。 春萍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达到:“这个夫人就没说了,不过看样子不是件小事。” 她也不阿谀奉承,只是将话带到了。二小姐就是个清高脾气,你若是好言巴结上了,指不定人家还嫌弃你奴颜婢膝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二小姐终于梳好了妆,这才起身看向一直垂手静立的春萍,目光中划过一丝满意:“嗯,走吧。” 春萍在心里撇嘴,她就知道每次来二小姐这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要等许久不说,连个赏钱都没有。在清高如谪仙的二小姐眼里,恐怕自己这些贱奴坯子能伺候她都是天大的福气了,更别说用沾染着铜臭味的金银来污了自己的手。 春萍觉得以二小姐这般目无下尘的性子,将来嫁了人必然是要吃亏的,可奈何夫人偏偏喜欢她这个调调。 夫人的出身一般,也知道老爷嫌弃她没才气,这才卯足了劲儿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女儿都培养成名动123言情府的大才女,只可惜大小姐性子老实,在夫人眼里那叫没灵气,前几年嫁人后更是敦厚过了头。虽然都是自己亲生的,但夫人还是更偏爱二小姐这般“天资聪颖”的,更是将二小姐往清高的才女路线上养成,一去不复返。 春萍在内心没有想多久便到了,她为二小姐打开了门,而后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 郭瑾一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就乐开了花,瞧瞧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婀娜聘婷的身姿,世上能有哪个男子不喜爱? 她赶紧将自己的想法同女儿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李昕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激烈的反对。 郭瑾握住她的手,迫不及待的问道:“昕儿,你看如何?” 李昕是个女儿家,就算如今觉得这个年少有为的知府大人总算能入了她的眼,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娘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只能娇嗔了一句:“娘!” 郭瑾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乐得咯咯笑起来:“我的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羞恼的?如此,那我便帮你去相看一二了,若是这知府大人人品也是个贵重的,指不定就能成为咱家的东床快婿呢!” 李昕的面颊飞上了两朵红云,垂首不作声了。蓦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问道:“娘,您可别着急,这李大人已过弱冠之年,难道至今未曾娶妻吗?” 郭瑾一听,突然才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重要的信息,面上一片茫然。 李昕一见自己母亲这个样子便知道她恐怕是不清楚的,不禁有些生气:“娘,你连这李大人是否成亲都不知道便想让女儿嫁过去,哪有这样的道理?若他早已娶亲,那岂不是要我去做个妾侍?” 李昕越说越生气,漂亮的粉唇都抿成了一条线:“我可不会自甘堕落为人妾侍。” 郭瑾一见宝贝女儿生气了,连忙哄道:“自然是不会的。这李大人若是没成亲自然最好,可即使这李大人成了亲,那也是无妨的,我听你爹说,这李大人出身微末,若是早早的娶了妻室,出身恐怕也是寒微的。如今你嫁过去,哪个男人会守着自己的糟糠妻而不要如花美眷的?更何况背后还有咱家的支持。有了咱家的支持,他想要在这123言情府站稳脚跟才是件容易的事情。昕儿你样貌好,家世也好,他只要不瞎,当然知道如何选择了。” 李昕听着自己母亲用语粗俗有些不适,但这话粗理儿却是不粗的,这才勉勉强强平复了心绪,心中觉得若是这李大人能休妻另娶倒也可以接受。 不过还得看这李大人是否究竟如同母亲说的那般好了。 于是她冲郭瑾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相看了。 郭瑾大喜过望,拉着女儿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 母女两人正说着,李明恒身边的小厮倒是急冲冲的跑了回来:“夫人,夫人!” 郭瑾对自己丈夫身边的人还是留有几分薄面的,虽然李昕皱眉不已,她还是和颜悦色的开口道:“什么事儿啊?慢慢说。” 那小厮喘了口气:“那李知府到了!夫人,老爷说晚间在咱们府上为知府大人及其家眷接风洗尘,要您早早将宴席备下,莫要失了礼数。尤其是女眷那边,可要好好招待知府夫人。” 郭瑾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上任带着家眷,看来这李知府果然是取过亲的。 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了心绪,笑道:“知道了,还有哪些夫人要过来吗?” 小厮摇摇头:“府城中的各位大人倒都去府衙迎接了,只是知府大人说他初来乍到不必兴师动众劳累了大家,日后安定下来后合该由他宴请诸位大人才是,这便只选了咱家大人,说是府衙还未安置好,暂时叨扰一顿了。” 郭瑾有些激动:“也就是说,这是咱们府上独享的殊荣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可不是,这独一份的接风宴,咱家大人的面上倍儿有光!” 郭瑾赏了他一大块银子,心情愉悦的挥挥手:“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 那小厮千恩万谢的下去了,郭瑾回过头,看向现在明显有些闷闷不乐的女儿,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的,刚才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便是娶了亲也无妨。快去准备吧,今儿个的晚宴明显是有女眷的,我家昕儿一定要打扮的貌若天仙,将那李大人的夫人踩在脚底下才好!” 李昕一听,摸了摸自己的衣裙,似乎确实有些太素净了些,这可不行,赶紧匆匆和母亲告别回了自己的院子,开始挑选起晚宴用的珠花和衣衫去了。 晚间,红色的灯笼挂了起来,李府有头有脸的主子都立在了大门旁,等候贵客到来。 不多时,伴随着踢踢跶跶的马蹄声,街角便出现了两辆马车。这两辆马车都是雕饰精美,宽敞大气,上边儿还印着他们李家的家徽。 第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郭瑾便见她家老爷与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秀青年相携下了车。 微微晃动的烛火在那身量颀长的青年身上洒下了一片柔和的光,面庞如玉,眉目如画,仿佛一副淡雅的山水画,但却又身带贵气,如同从山水画中走下的贵公子,芝兰玉树,茂林修竹。 每个少女待字闺中时都会幻想过自己的如意郎君,而李二小姐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她梦中无数次幻想的未来夫君的模样。 她早已将李大人已成亲这么一点儿膈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感觉到那男子的眼神似乎往这边扫了一圈,连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 可惜那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了回去。 她听见那个男子用清雅的声音对自己的父亲说道:“李同知真是太客气了。” 她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的父亲却在那个男子面前微微弯下了脊梁,声音略带谄媚:“下官惶恐,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郭瑾的心中也是极为欣慰的,想不到这李大人不但年轻有为,人也生得如此俊俏,果真和她的女儿是天作之合! 她现在已经将李昭视为自己的乘龙快婿,用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是越看越顺眼。 她瞧了眼自己的女儿,可不是看呆了么。 李昕看到那个男子将视线投向了刚刚停稳的第二辆马车,目光柔和,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珍宝一般。 他缓缓向那辆马车走去,在一旁站定,伸出自己白皙修长的手,那手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显得温润如玉,如同世间无暇的和氏璧。 “夫人,到了。”她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饱含愉悦。 第65章 传说女配 一个美艳惊人的女子从车上缓步下来,随着她的动作都能感觉到身体上的波涛汹涌。 看到这般美艳的女子,打扮得淡雅如同仙人一般的李昕瞬间寡淡了起来,在场不少男人的眼神都被她勾了去。 李昕恨得牙痒痒——这女子一看便是男子最喜爱的尤物,却是所有女人的天敌。她的心中有些着急,这样的妖精怕是勾人得紧,最会揣摩男人的心思,自己真能取而代之吗? 不过那女子却并没有搭上李昭修长的手指,而是快步站稳,立在了一旁。因为妒火攻心而有些头晕的李昕这才发现,这女子穿着简单朴素,一看就是下人的服饰,想来并不是知府夫人。 果然,方慧茹刚站定,便有一只素手从马车中伸了出来,搭在了李昭伸出的手上。 那双手在盈盈月色下犹如霜雪凝成,漂亮得能让人屏住呼吸,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等着知府夫人露脸。 然而……事态的发展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知府夫人的脸倒是很快露出来了——怎么说呢,挺漂亮的,但比起那双让人惊艳的手……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然而出现在李昕内心的情绪,却是高兴且不屑的。这样只能算是一般漂亮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年轻有为的知府大人?李大人注定和她才是天定姻缘。 宋三才倒是猜不出女儿家的那些个小心思,李昭将她扶了下来后便从先一步下车的方慧如手中接过了毛皮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夜里风大,夫人当心着凉。” 语毕,亲手为她系上了胸前的带子。 这样事无巨细的关心让李昕心中艳羡极了。官职仍在李昭之下的父亲从不会对她的母亲如此体贴入微,往往却是要母亲卑躬屈膝的去伺侯他。这样的男子若是自己的夫君,便是一生的福气。 世间男子往往讲求一个面子,觉得为女人操持些小事有碍于男子尊严,却不知这些微毫之处更见人心。更何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甚少有人为因为夫妻间的相互关心而多加苛责,说到底不过是世间一些男子那扭曲的自尊心在作怪罢了。 何止是心里打着算盘的李昕,便是李府的不少女眷都看红了眼睛,平添不少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知府大人的好感。 李明恒抚掌叹道:“大人与夫人当真伉俪情深。” 李昭微笑,专注的看着宋三才:“我与夫人相识于微末,一路苦难相互扶持,不离不弃,只是些小事,哪里值得同知大人这般夸赞。” 说着,他牵着宋三才便同李明恒一同迈入李府。 宋三才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怪异的,她和李昭平日里正常的时候也正常,腻歪起来也吓死人,只是牵个小手而已是真没放在心上,直到被李府的女眷们用狂热的目光行了一路的注目礼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出来有些不对。 她悄悄的往李昭那边侧了侧身子,小声问道:“这李府怎么觉得……怪怪的。” 李昭在大氅中握了握她的手,也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不必理会。” 李大人这几年随着年龄渐长,处事手段也成熟圆滑了不少,说的话也让人信服。宋三才见他都说没事,自己那点儿小聪明就不要拿出来秀了,人贵在自知之明,于是心安理得的继续往前走了。 李昭一边同李明恒寒暄着,诸人一边落座入席。 大魏民风开放,除了极其讲究礼教的门第,倒没有男女不得同席的说法,是以李昭夫妻与李明恒夫妇二人便坐在了上首,夫妻两人共用一张小几。 这郭瑾虽然出身一般,但操办起事来倒是总向着京城权贵靠拢,并没有摆起123言情府通用的大桌席,而是在大厅内逐次摆了许多方形小几,效仿起了名士风流。 李明恒对夫人这次的举动倒是十分满意,看到知府大人也露出愉悦的表情,倒是给了郭瑾一个赞赏的眼神。 李家一大家子自然是以李明恒一家为首,其中二小姐李昕的位置倒正在宋三才的下首。 他们一大家子开始介绍后,没多久便轮到了李昕 李昕正襟危坐,她今日同样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裙,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广袖流云,看起来颇具风骨。 见自己的二哥说完,她不徐不疾的站了起来,头上的白玉步摇微微抖动,温润的珠子在小巧的耳垂边晃动,看起来既清纯又娇美。 此等美人,宋三才眼都看直了。 李昭瞟了她一眼,神色莫名的看向了李昕,伸手握紧了宋三才的手。 他倒是忘记了,他们李家的相貌虽然不说一脉相承,但总有类似的地方,而自己正是宋三才最喜欢的调调。如今这李昕倒是乖觉,什么打扮都按着宋三才喜欢的方向努力,居然吸引了他夫人全部的注意力。 这么看着李昕,知府大人的嘴角牵出了一丝笑意。 如果让不熟悉他的人来看,那是赞赏的笑容;如果让熟悉的人看,那恐怕是充满了讥讽的冷笑。 而李昕恰好就是不熟悉李昭的女子,见知府大人冲自己笑了,更是抬起了高傲的下巴,将压迫的目光投向了他身旁的李夫人。 宋三才见美人高冷的眼神望过来,骨头都要酥了——若是让她选身边人的话,她不会选择一个高冷的来自虐,但是如果纯粹从欣赏美人的角度来说,高冷这种气质就让她心醉不已了。 李大人的神色更高深莫测了,不过光顾着看美人的宋三才并没有功夫鸟他。 父亲大人坐于上首,李昕也不敢将自己的不屑表达得太过放肆,适可而止后声音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冷凝孤高: “小女子李昕,在家中行二,见过知府大人……知府夫人。”她有些不愿意称呼上边那女子为知府夫人,然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是只能将礼数做全。 不过没关系,这个称谓很快就独属于她了。 上边的李昭打量着这个微微屈膝福身的美丽女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居然一时半会也没有喊起。 虽然天气尚凉,但感受到上方传来的目光的李昕觉得浑身发烫起来,饶是高傲如她,也不禁有些红了面颊,轻轻垂首,最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一旁的宋三才看不下去了,这个行礼的姿势虽然优美,但是很辛苦哒,若是一直让美人这般姿态,恐怕她次日便要小腿酸痛起不来了。 “李姑娘当真是美若天仙,快起来吧。”宋三才温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李昕咬牙,这样的称赞,她更想从知府大人的口中听到,这知府夫人当真是个工于心计的,居然抢先一步截了她和知府大人说话的机会。 见李昭没了要发话的意思,李昕只能心中暗恨,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直起身来,而后重新落座。 然后她悲哀的发现,这次宴席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再也找不到和知府大人夫妇搭话的机会,只能咬碎了一口银牙。 坐在李昭身边的宋三才同样很悲哀,她发现自己居然在这次宴席中再也没有找到和美人搭话的机会——这种情状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以往只要她看上了哪个人的美色,李大人都势必会横插一脚,从此让这个人与她绝缘,而且做得无声无息,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宋三才无奈的叹了口气,李大人今日愈发淫威身重啊!既然勾搭不到美人,便只好拿自己盘中的美味佳肴出气了。 今日宴席,“宾主尽欢”。 待到送走了知府夫妇二人,李昕气鼓鼓的在郭瑾身前拔下了头上的玉簪子,狠狠的往地上一摔,那价值不菲的白玉头饰便碎成了几截。 “娘!那知府夫人好深重的心计!整个宴席上居然没让我和知府大人说上一句话!” 郭瑾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女儿,一边也是心中不忿。 刚进屋的李明恒听闻了母女两发火的前因后果,若有所思的捻起了小胡子:“今日一见,若是能与知府大人结成秦晋之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若真如你们所说,这知府夫人怕是不好对付。” 李昕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娇声唤道:“爹,您可要帮女儿出谋划策啊!” 李明恒想了想:“其实为父觉得,今日之事倒不一定是那李夫人有意为之,若是能掌控全局的交谈,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不如这样,夫人你明日带上女儿去给知府夫人投个帖子,就说在宴席上一见如故,想要过府与知府夫人说些体己的话,一探虚实。” 郭瑾仔细想了想,赞道:“老爷此法甚妙。” 那厢一身疲累的宋三才好不容易准备安置了,并不打算等在前院磨磨蹭蹭的李知府,却未曾想一向话不怎么多的方慧茹这次却不放过她了。 方慧茹一脸凝重:“夫人,那李二小姐不得不防。” 宋三才一听美人总算提起了些精神,随口问道:“怎么?” “如果慧茹没看错的话,那李二小姐怕是对大人有所企图呢。” 宋三才一听这话一个激灵,瞬间瞌睡都飞走了,挺直了腰板,直勾勾的看向了方慧茹。 她似乎,遇到了传说中的女配? 第66章 美丽冻人 听完了方慧茹有条有理的分析,宋三才突然觉得热血沸腾。 她当然不会因为人家长得漂亮就拉回家来——那就不叫好色叫脑缠了。更何况看那李二小姐便是个高傲的性子,必然不会甘愿做小伏低。 过去在网上看言情小说时,总能看到穿越女因为和男主间没有爱情时大方让其纳妾的戏码,然而这事儿放到她自己身上来是万万做不到的。 且不说她和李昭之间感情好,便是不好,那也是要相互扶持一生之人,哪里能主动往自己眼里揉一颗砂子? 战斗型小宇宙正在熊熊燃烧的宋半仙虚心的开始向方慧茹求教了。 辟芷在前些年已经被指给了李昭身边的显荣,两人天长日久的相处也算生了不少情分,算是个好归宿。虽然平日里仍在自己身边伺候,但在这个夜里拉灯摇的年代让人家小夫妻夜里分离实在不人道,因此守夜的活儿就由方慧茹和新买来的丫头琼枝轮流做了。 方慧茹与宋三才年纪相仿,宋三才曾问她是否愿意再嫁,她却摇头拒绝了。 “夫人,我现在过得很好。” 其实方慧茹虽不是完璧,但本朝改嫁之事也是常见,虽然比不得那新嫁的黄花闺女,但若是遇到了良人,顺遂一生也未尝不可。方慧茹样貌美艳,何愁找不到好的夫家? 宋三才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方慧茹掩唇一笑,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曳的芍药,别有风情:“夫人觉得我美吗?” 宋三才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给点断。 她也不再自称奴婢:“是啊,连夫人都觉得我美,何况那些男人呢?可我又如何知道那些男人看上的不是我的这幅皮囊呢?若是哪天年华老去,是不是又弃如敝屣?夫人,慧茹并非是因为自己并非完璧而自卑,便是曾经委身于人,慧茹也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女人差。不是每个女人的幸福都一定要追逐这个世道。” 她顿了顿,似乎知道自己的言论有些惊世骇俗,但还是坚持说了出来:“在世人眼中,女人到了年纪便合该找个好婆家嫁了,而后安心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妻妾和睦。而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便会如同神仙一般点头,表示他们十分赞许。可是是否有人问过,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想要这样的人生?” “没错,这是一种平淡的幸福,可却不是慧茹想要的。”方慧茹苦笑了一下,“或许在夫人眼里我是个异类,但经历过赵日天后,我却不再想依附于男人。夫人,若是有一日慧茹攒足了银子,想赎身去开个首饰铺子,夫人会放人吗?” 宋三才当时嘴张得大大的,确实吃惊万分。 莫说方慧茹是个古人,便是在她穿越前的年代,也不是每个女性都有这样的想法。 她怔怔的看着方慧茹,刚想劝慰她做一个女强人也不一定要不成亲这么偏激,但对上方慧茹坚定的眼神,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劝诫的立场。 最后宋三才只能笑笑:“好啊,到时我一定给你捧场。” 那次谈话之后,宋三才才觉得自己是真和方慧茹交了心,是以这时对她的意见自然是严阵以待。 “……若奴婢的猜测没错的话,恐怕近期那对母女便会有所动作,夫人不可不防。”方慧茹一边梳着她的长发,一边慎重的嘱咐道。 宋三才点点头,蓦地想起了什么:“只是这对母女是李同知家的,恐怕不能随意打发了。” 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她不明白,虽然不能提供多少助力,但至少别拖了李昭的后腿。 方慧茹也点头:“没错,这点夫人还是先问过大人比较好。” 这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李昭的人还没进来倒是声音先至:“夫人想要问为夫何事?” 他面带笑意的走进屋子,接过了方慧茹手中的桃木梳,轻轻的梳理起他喜爱的长发。 方慧茹十分知情识趣的退下,将房间留给了夫妻二人。 宋三才老老实实的和他说了一遍,李知府表面不显,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于是心满意足的李知府对夫人的高风亮节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夫人想做什么,只需按自己的心意来即可。至于李家,不成气候,不必在意。” 得到了李知府首肯的宋三才开开心心的拉灯睡觉了。 果不其然,这才第二日,独自在府衙后院老神在在的宋三才便收到了李家母女的拜帖。 她是知道李昭与李家的关系的,自然不担心李昭会对李昕产生那么一丁点儿的兴趣,是以此刻内心婚姻保卫战的战斗之火熊熊燃烧,只想高喊一声——德玛西亚! 也就想想吧。 郭瑾带着李昕款款的走了进来,宋三才裹着大氅坐在院中,屁股都没抬一下,只是捂着手中的汤婆子,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李夫人与李小姐来了啊。” 郭瑾心里这时就已经有点儿不高兴了,虽说自己的丈夫比知府大人官职要低,但自己怎么说也算是比这知府夫人长一辈的,虽不可要求对方毕恭毕敬,但以礼相待还是必不可缺的。 知府夫人这般做派,却是完全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 但毕竟是上官的夫人,郭瑾也不敢把心中的那点儿不悦带到脸上来,只是在心中暗骂了句:待到我女儿取而代之后,看你还能猖狂成什么样! “夫人好兴致,居然此刻坐在院中赏花。”带着李昕行了个礼后,她这才笑容满面的开口。 宋三才随口嗯了一声:“虽仍是春寒料峭,但这早春的桃花却开得美极了,李夫人与李小姐也可一同观赏。” 然后,她就专心的看桃花去了……连让人入座的话语都没有。 郭瑾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她强撑着笑容,心中安慰自己不要和这个出身卑贱的女人一般见识。李昕正欲说话,却被自己的母亲拉着了手,示意她静观其变。 看了好一会儿,宋三才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真是抱歉!光顾着赏花,居然忘记了邀二位入座,快坐吧,别客气。” 说完,伸手指了指桌旁的石凳子。 二人刚一坐下,身形便是一僵。 李昕的脸都绿了——这凳子好冰! 往日在家中,便是冬日出来赏花,那院中的石凳上也必然先有丫鬟铺上柔软蓬松的坐垫,再捂着温暖的汤婆子,也不觉得如何冷了。 可是今日春寒未褪,这石凳子可是在冰冷的夜风中吹拂了一晚,再加上清晨寒露的洗礼,几乎结成了霜,直到日头完全升起来后才化掉,异常冰凉。 未经过任何处理的石凳子可是大杀器,保管坐下去后冰凉舒爽,如沐冬风。 李昕平日里再注重保养不过了,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女儿家是万万受不得寒气的。一旦沾染上,那个月的小日子怕是要痛到死去活来,据说若是身子里寒气重了,日后还会对子嗣有所影响。 想到这里,李昕简直是坐立不安,但两位夫人在说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也不能失礼的站起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李昕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这龙潭虎穴般的府衙后院,哪里可能只有冰凉石凳杀这么一个招数呢? 刚坐下时不觉得,坐久了之后却发现这石凳所在的地方完全就是个风口,不断有泠冽的风从这边刮过,吹得她面颊生疼,浑身冷得瑟瑟发抖。 尤其是今日李昕还指望着能被知府夫人留饭,说不定有机会见到知府大人呢?于是她穿上了自己最美丽的儒裙。 不过女人们都知道,一般情况下,在寒冷的天气里,风度和温度是成反比的。一般你打扮得越漂亮,就意味着衣服越薄。 是以今天这套略薄的冬衫比平日里穿的要薄上好几分,完全抵挡不住寒风热情的吻。 李二小姐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堵。 就在她快要变成美丽冻人的时候,有人终于想起了她。 “昨日晚间见了李小姐,便觉得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却没想到白日里看起来更是绝色非常。”她听到那个假惺惺的声音夸赞道。 不过漂亮的美人儿现在明显没力气维持风度了。 “啊……啊嚏!”美人儿刚欲开口,却没想到鼻头一痒,喷嚏震天响。 第67章 娇弱病躯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着实吓了周围的人一跳。 尤其是新来的琼枝,那眼睛恨不得黏在李昕身上去了,不是说123言情府人杰地灵,女儿家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么?怎么这李家小姐完全一点儿矜持的样子都没有。 琼枝轻轻的耸耸自己的小鼻尖,平日里去过京城的辟芷姐姐总说自己没见识,可在她看来这位大家闺秀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起码自己不会当众这么狠狠的打喷嚏呢,哼。 周围人如同实质的视线让李昕的脸都快烧起来了。闺中的女儿本来面皮就薄,不像宋半仙这样从小在街上练出来的,脸皮堪比城墙厚。 她不安的挪动了一下,眼睛都有些湿润了,然而头颅却依然骄傲的扬着,连眼角都不愿施舍给旁边的下人。 宋三才安抚的冲她一笑:“没事的,不就是打了个喷嚏么,呵呵。” 这话说得友善,可是不知为何,李昕就是觉得那“呵呵”二字似乎别有深意。 她只能勉强一笑。 出了这样的事情,无论是郭瑾还是李昕都没有了在冷风中闲聊的*,敷衍了两句便匆匆回去了。 李府。 出乎意料的,在旁人面前丢了大脸的李昕这次并没有发怒,反而平静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弹起了瑶琴。 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猒,而此不勌,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 因着李昭实在与她心中的良人太过相似,这几日她有些失了冷静与分寸,确实需要弹奏一曲平复心境。 李昕的琴技很好,一曲《潇、湘水云》奏完后,眼中濒临失控的情绪已经彻底掩了下去。 然而情绪好平复,这着了凉的身子骨却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由于衣衫单薄吹了太久的风,回来又对窗临风演奏,飘飘欲仙,当晚她便病倒了。 郭瑾守在李昕的床边不停的抹眼泪,嘴里埋怨着:“都怪你父亲,偏要去试探那知府夫人,这下可好,把我的乖女儿都弄病了。那知府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冷的天气还坐在屋外赏花,分明是不安好心。” 李昕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好在即使饮药,她的烧热已经退下了,现在只是四肢酸软,鼻堵喉疼。 听见母亲的话,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声音嘶哑:“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父亲也是为了女儿好。至于那知府夫人……”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您可千万别怨怼了,夫人与女儿一样坐在桌旁,女儿自己身子弱才会染上风寒罢了,怨不得旁人,哪能因此扫了知府夫人赏花的雅兴呢?” 郭瑾还准备说点什么,看到李昕的眼色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连连拭泪:“我的乖女儿怎么总是如此为他人着想,却不考虑点自己的身子,若是你有个好歹,可让娘怎么活……” 是以不久后,知府夫人刁蛮任性、高傲狂妄,只为自己赏花结果拉旁人在瑟瑟寒风中吹了好久,害得作陪的贵女病倒了的消息便在府城官员的后院中传了开来。 其实知府夫人难相处这一点,这些大人的家眷倒是不在意的——毕竟人家的夫君是123言情府的一把手,有点架子也是正常,何况部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消息是那个没脑子的郭瑾传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夸大其词。 只不过这传言言之凿凿,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真正让这些女眷耻笑的是,这位知府夫人居然如此不知礼数,此种待客之道哪里是一个高门贵妇应该做出的?便是再不喜,起码面子情是要周全的,哪有一见面就拉着别人在寒风中傻坐着的道理?当真粗俗不堪。 这是知府大人官位高没人敢计较,可知府大人年轻有为,若是日后再有升迁,去了那高官满地走,亲贵多如狗的京城,如何处理好后院间的关系? 若是自家男人在前面打拼,女人却在后面拖后腿,那可怎么了得? 女眷们纷纷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心中已将知府夫人定义为了反面教材。 病榻上的李昕露出了隐隐的笑容,她的闺中好友杨锦前来探望,坐在一旁就与她说起了近来的流言。 “……阿昕你就不应该这般容忍那位夫人胡闹,她出身寒微,不知礼数,咱们却是应该好好说道说道的。”杨幼薇虽然不是官家千金,但其祖父为123言情府最富盛名的梧桐书院山长,平日里对于小辈们的管教再严格不过,是以杨家人对于君子六艺之首的礼极为看重。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家中压抑得狠了,偶尔只要长辈不在时她却极为冲动,不过这点也只有与她来往亲密的几个闺中好友知道了。 李昕微微一笑:“薇儿快别这么说,知府夫人从北疆不远千里来此,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咱们这边的规矩呢?说起来我才应该在好起来后去向夫人赔罪呢。” 杨幼薇嘟嘟嘴:“阿昕你就是太善良了,你看你好歹是在知府夫人那里生的病,她居然连个探望都没有。” 这可真是冤枉宋半仙了,在听闻李昕病后,她可是主动备了一份厚礼送给了郭瑾,只不过郭瑾不太待见她,便没有将礼物转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她的女儿哪里差这些个俗物。 就连李知府也在夫人的要求下向李明恒问候了一声。 宋半仙理直气壮的搂着他的脖子:“你去嘛去嘛!” 李昭知道这家伙心里鬼主意忒多,准没好事,一脸正义的拉开她的手:“夫人你可知我若是去说了这话,旁人可能就会理解成别的意思了?” “知道啊,可若是这李二小姐没这个心思,过段时间这事儿自然也不了了之了,若是她真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合该给她些教训。”宋三才不依不饶的又将手绕了回去,坚定的吹着大人的耳旁风。 李昭挑眉:“我以为你会懒得掺合这些事儿。” 宋半仙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腰上逐渐抬头的肥膘:“这不是日子太无聊么,再说了……” 她抬头冲李昭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怕我的小昭昭被人抢走了么?” 宋三才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调侃他一下,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他了——毕竟这么大个男人了,一直这样唤无论是谁心理都会有障碍的。 李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拉着她的手摸到了某个地方:“怎么会呢,小昭昭不是一直在这里么,你看他多精神。” 宋半仙的内心是崩溃的,她觉得李大人现在已经成功的由一个翩翩贵公子蜕变成了鬼畜老流氓,最重要的是在外面看起来还是一派芝兰玉树之风,用四个字总结便是衣冠禽兽。 果然李明恒感谢过李昭的问候后,便兴冲冲的回府找自己的女儿去了。 他就说嘛,他的女儿貌若天仙,是个男人看了都心动,这李知府若是没有瞧上自家女儿,怎可能关心后院之事。 夫人要求的?李明恒嗤之以鼻,那李知府一看就是精明人,怎会受一妇人辖制。再说了,李知府说话时那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表情可做不了假。 李昕听完父亲的话后终于展颜,这些日子她都没觉得这么舒心过,感觉病气都去了大半。 “多谢父亲。”李昕正式的给李明恒行了个大礼,“女儿明日就去给知府夫人告罪,这段日子恐怕都要叨扰她了。” 李明恒知道自己的二女儿是个有主意的,点头问道:“你欲如何行事?” 李昕微微一笑:“自然是要与知府夫人成为知心好友,常常陪伴了。” 一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去陪伴知府夫人,撞见知府大人的几率便越大;二来在府衙中也更好弄清楚知府大人的喜恶,日后才不会行差踏错。 李明恒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赞许道:“不愧是爹的乖女儿。” 果然,李昕的病好了没多久,便又递上了拜帖。 宋三才摇晃着手中那香气盈人的帖子,冲方慧茹啧啧感叹道:“来了。” 方慧茹会心一笑:“夫人您一会儿可别露了馅。” “怎会?装模作样可是我最擅长的事儿之一了。” 李昕很快被请进了府中,而这一次,她却觉得这后院的气氛怪怪的。 第68章 麻烦你了 这次李昕可学乖了,也不光顾着展示自己婀娜多姿的身材,反而是穿上了一身雪白的大氅。不过这次知府夫人似乎也没有在外面接待她的打算,而是直接让婢女将她迎入了屋内。 李昕卸下身上的大氅交给一旁的婢女,身上蜀锦织成的月白色长裙露了出来。一旁的琼枝露出了羡慕的表情,123言情府不愧是大魏最为富庶的州府之一,这恍若白月光一样的长裙价值千金,更是将李昕衬得肌肤如玉,面如银盘。 李昕似乎格外偏爱白色系的衣服。 内间的知府夫人仿佛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出来。 李昕看到她的那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脸上的笑容裂了片刻,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浅笑嫣然的样子,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夫人安好。” 不过今天知府夫人的兴致似乎不太高,她挥挥手让一旁的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李昕有点儿紧张——这知府夫人不会是想趁机对她不利吧?!不,应该不会那么蠢。 她强自镇定下来,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夫人这是?” 宋三才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什么,上次真是不好意思……” 李昕恍然,原来这知府夫人是想道歉,又怕被下人们看去了没脸,这才做出这般举动。 她在心中暗笑,看来这知府夫人倒当真喜欢她,愚不可及。 “夫人言重了,是阿昕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只是吹了些风寒,旁人都没事,倒是我自己娇气的病倒了。夫人如此关心真是让阿昕真是好生开心。”她真诚的看着宋三才的眼睛,语气中充满了少女的娇羞与喜悦。 果然,知府夫人听见她这么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与阿昕虽相处不多,但觉得甚是投缘,阿昕不如唤我姐姐便是,这夫人夫人的,听起来多生分。” 李昕嘴上推辞着:“这怎么行,您是我父亲上官的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乱了尊卑?万万不可。” “嘿,那是他们男人官场上的事情,何必牵扯到咱们女儿家身上,更何况我家阿昭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你们看起来可不和兄妹似的,你便是喊他哥哥又何妨?”宋三才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昕听到这话,想象到自己唤知府大人为“昭哥哥”的场景,不禁羞红了脸:“夫人您快别说了,阿昕喊您姐姐便是。” 宋三才这才满意的笑弯了眼角,眉梢中满是喜悦:“哎,我的好妹妹。从小我就想要一个妹妹了,只可惜……不说这个了,阿昕你既然认下了我这个姐姐,不如就在我这里多住几日,咱们也好多亲近亲近。平日里大人去办公,只留我一人在这后院,当真是寂寞,如今还好你来了,我倒是有伴了。” 李昕听到这话,嘴里先不痛不痒的推拒了两句,见宋三才言辞坚决,便应了下来:“那便叨扰姐姐了。” 她何止是要多住几日,以后这里的一切,都会是她的。看来上次自己的病并非这位有意为之,这知府夫人真是出身寒微,蠢笨不已,居然让她得到了这样好的机会接近知府大人,到时她也可以在这府里给她留个一席之地。 这么想着,李昕嘴角的笑容更真诚了些。宋三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瞧我,一直站在这里和妹妹说话,实在失礼,走走走,咱们去内室。” 李昕从善如流,脚步轻快。 然而等到了内室落座,宋三才放开了她的手之后,她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 一个黑乎乎的手印就这么大剌剌的印在了她最喜爱的蜀锦冬装上。 李昕有些肉痛,她虽然穿得起昂贵的蜀锦,但也没有多少,尤其是这件几乎面料全由特殊绣法织成的,也就这么一件,可如今却被印上了这样的爪印。这种特殊的绣法导致这件衣服极难清洗,平日里她穿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溅上了泥污,可如今…… 李昕简直是欲哭无泪。 宋三才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刺眼的黑爪印,十分抱歉的嗫嚅:“抱歉啊妹妹,我见到你一时激动过头,居然忘记了自己受伤……” 李昕咬牙:“没,事。” 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太过生硬,连忙补救道:“姐姐刚才是在做什么?为何手上会有这么多污浊?” 宋三才听到她这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叹了一口气,在纠结着该不该说。 她越不说的样子就让李昕心里挠得更痒,追问道:“姐姐不是才说要与妹妹做好姐妹么,如今这幅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当真让妹妹担心。” 宋三才更深的叹了一口气:“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在整理家务罢了。” 李昕瞪大了眼睛,这回是真的吃惊极了:“为何?姐姐贵为知府夫人,这些粗活交给下人们去做即可,何须凡事亲力亲为?” 宋三才顿了顿,连连摇头:“你是不知道,我家大人别的都好,就有一个怪癖。” 李昕一听,心中顿时打起了小鼓?怪癖?看来自己真的对这位君子如玉的李大人知之甚少。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宋三才并没有等她开口,反而像终于找到一个人倾诉了,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我家大人有点儿小洁癖,并不喜欢被身份低贱的下人伺候,更喜欢让我凡事亲自来。”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柜子上摆放着的一面菱花镜。 那菱花镜外观古朴,雕刻精美,一看就是个名贵物件。 “比如那镜子,是我家大人的心头爱。”宋三才说着,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好意思的潮红,可不是想起了李大人上次借着这面镜子做的那些好事儿么。 “下人们总是笨手笨脚,没个轻重,上次有个丫头,擦着擦着锦帕斜了也不知道,居然生生的印了一个手指印在上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家大人向来是个心细如发的,不多时便察觉了,还因此大发雷霆,将那丫头拖出去好生的打了一顿。从此,这些房里的事儿,便都是我亲自做了。” 李昕心中不以为然,丫头们总是欠教训的,知府大人做的当然是没错。反观这知府夫人,不知道借着这个好机会好好调教下人一番,居然还自己扛起了所有的活,真是个没用的。 说着,宋三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哎呀妹妹,要麻烦你在这里等等了,我要去给我家大人做点儿吃的送去。” 李昕好奇的问道:“莫非大人的吃食也是由夫人一手操办的?” 宋三才点头:“我家大人说下人们做的东西总是有一股子脱不去的浊气,让人难以下咽,反不如咱们娇贵的女儿家,哪怕手艺一般,做出来的东西也是让人愉悦的。” 说着,她脸上的红晕更甚。 李昕心中暗羡,这知府大人果然是个高雅之人,便是在这吃食上也如此讲究,和她可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么? 她看着宋三才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开口问道:“可我看姐姐似乎并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蠢货,有机会给夫君亲手做羹汤,这样亲近的机会她居然不知道珍惜。 “让我做些粗活也就罢了,只是这烹饪,我实在是不擅长啊。那小厨房烟熏火燎的,不知道多伤肌肤。”宋三才勉强笑了一下:“我与妹妹这般年轻貌美不同,我本就比我家大人要大上许多,若是再不注意着这些,恐怕不久便要人老珠黄,遭人厌弃了!” 李昕大喜,原来这知府夫人比大人居然还大上不少,她连忙开口:“姐姐莫急,若是姐姐信得过,不如这次就让妹妹代劳吧。” 见宋三才疑惑的看着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喜悦,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唇:“虽然有些僭越,但妹妹见不得千金之躯却姐姐如此辛苦。” “这……不太好吧,妹妹你毕竟也是个官家小姐,到我这里来却让你做这些事儿,岂不是怠慢了?不行不行……” 李昕急了,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让它溜了,连连摆手:“哪里是怠慢,实不相瞒,妹妹在家里就喜欢做这些呢!” 宋三才听到她这话方才释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红着脸说道:“那便麻烦妹妹了,妹妹与我一起去厨房吧。” 第69章 反面教材 李昕确实在厨艺、女红上都颇有造诣,亲手料理大宴席不是她们这些贵女的必修课,但还是要会几道拿手的小点心,在家可以讨父兄的欢心,嫁人后可以时不时的让夫君感受到春天的温暖。 不过现在李昕的内心却是如冬天般寒冷。 她万万没有想到,换了一个地方后,烹饪居然变成了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呢?往日里在家中,丫头们烧好火,揉好面,主子们不需要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便可做好一盘精致的点心,然而在这府衙中,什么事儿都得亲力亲为。 李昕抽了抽嘴角,看向一旁的宋三才:“夫人……” 她的面前摆着一堆柴火,灶里还是空荡荡的,根本连火都没有生起来。 宋三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冲她眨了眨:“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你说柴火啊……做这个的时候无论哪一个步骤都不能让下人插手的,不然大人吃出来一定会大发雷霆,妹妹你也知道,这烧火的火候也是极为重要的。” 李昕看着那堆柴火都要流泪了,但想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平日里都能做到,她也一定可以。 咬咬牙,便蹲了下来,朝柴火伸出手来。 “嘶!”娇娇女的纤纤柔夷何曾碰到过这般粗糙的东西,才拿起一根柴火,就被上边的木刺给扎到了。 鲜血从她的手指尖冒出,十指连心,这滋味当真不好受。 宋三才一声惊呼:“妹妹你没事吧?要不算了,让我来吧。” 听到宋三才这话,李昕本身的傲气反而上来了——这女人为了李大人可以这般,她怎么可以输?不过就是烧个火罢了,自己小心点便是。 “姐姐放心,妹妹无事。”李昕说着,硬着头皮将所有的柴火都塞进了灶里。 然而她到底是个没烧过火的,哪里知道这塞得满满的柴反而不容易烧起来。 宋三才看这样子就知道不好,她想整整这姑娘,可不想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受罪,连忙说道:“那妹妹你先忙着,我去准备给大人装吃食的食盒。” 说完便施施然的离开了。 李昕费尽千辛万苦点了半天的火,终于见那塞得满满当当的柴开始冒烟了。 她长舒一口气,火燃起来了便好,她总算是可以专心做吃食了。 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胃,基本上就抓住了他的心,这句话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适用,李昕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至少要让李大人在吃过她做的美味后对她印象深刻。 然而她发现,事情的走向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烟倒是越来越大,但是火却依然没影子。 浓稠的烟雾从灶口反飘出来,在整个厨房弥漫、游荡起来。 “咳咳咳咳……”李昕捂住口鼻,那刺鼻的味道熏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本想再坚持一下,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受不了了,再待下去恐怕要窒息。 宋三才抱着手站在厨房对面的走廊下,啧啧的冲立在一旁的方慧茹感叹:“你说一会儿这位李二小姐要是还不出来,咱们是不是得派人进去救她?” 方慧茹浅笑嫣然:“夫人放心吧,像李二小姐这样顶尖聪明的人,自然会自己出来的。” 宋三才斜睨她:“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人家。” 果然这话音刚落,浓厚的烟雾中就冲出了一个人。 这人身形婀娜,但此时看起来却狼狈极了,她的脸上有好几道灰黑,连月白色的衣服都沾染上了污渍,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明显是被呛着了,眼中的泪不停的往下淌,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因为冲得急的缘故,连发髻都散乱了下来,几缕发丝狼狈的贴在面颊旁,被汗水打湿。 就连衣服的下摆,都因为大步疾走而撕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 方慧茹努努嘴:“夫人瞧,这不出来了么?” 宋三才继续拿眼角看她:“今儿这烟大得有点儿过头啊。” 方慧茹继续笑得人畜无害:“咱们初来乍到的,这厨房的采买便糊弄了起来,原先的柴火用完了,新来的这批还没有完全干透,这半干不湿的柴火,烧起来自然是烟尘多了些。” 此时,已经归家的买柴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最近奇怪的事情可真不少,今儿个去府衙送柴火,对方居然要了一堆半干不湿的——贵人们的心思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宋三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便不再同方慧茹说话,快步向李昕迎了上去。 李昕已经站在了院中的空旷处,目光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三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焦急:“哎呀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烧个火都弄得如此狼狈?” 李昕仍然在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仿佛回过神来,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豆大的眼珠不断从眼睛里滚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一哭,宋三才就囧了,虽然心中笑开了花,但面上还是皱着眉:“李昕妹妹,你这是何意?莫非是我们这府衙委屈了你不成?” 李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到底只是个养在闺中的娇娇女,哪怕心再大,这胆量还是不行的。 刚才那么弄的烟尘,让她几乎都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了,此时“劫后余生”,腿都软了。 听到宋三才这句话,她才一惊,知道自己失仪,慌忙间用袖子抹了抹脸,语带惶恐:“不,不是的……” 这会儿回过神来,李昕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杀。 不少在府衙里做事儿的仆役可都看见了,这李二小姐可真是一朵奇葩,说是信心满满的抢着要帮夫人做事,结果这事儿没做好,还差点把厨房给烧了。夫人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她倒矫情起来了,还哭得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简直是……啧啧。 李昕高傲,但同时这个属性往往自带脸皮薄,四周下人们若有若无的目光让她的脸涨的通红,再也呆不下去了,匆匆告了声罪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等在外面的凝香见自家小姐这幅狼狈样子跑了出来,也不敢多话,连忙扶着小姐上了马车。 然而没过几日,李家二小姐街头失仪的消息便又在各府后院中传开了——李昕真是冤死了,她只是从府衙门口上了个马车罢了,居然被谣言硬生生的传成了当街衣衫不整、发髻散乱。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往重了点说那是有损女儿家名节的事情,现在李家二小姐基本上已经成了123言情城的反面教材,不少夫人都拿她对自己的女儿耳提面命:“看到那李家二小姐没有?可千万不能学了去。” 这话当然不会传到李昕的眼里,不然她恐怕又得被气厥过一次了。 而此时,李昕也将自己反锁在了屋内好几日,送去的饮食也基本上没动过,硬生生的消瘦了好些。 郭瑾在门外担心极了,无奈之下只好请来李昕的好友杨幼薇,希望她能宽解女儿一二。 李二小姐在家中摔杯砸瓶的事儿宋三才是管不着的,她也一点儿没觉得愧疚——说实话这123言情城关于对方的流言真不是她有意放出去的,她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咬着个小姑娘不放。 只不过当日的情状确实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管住自己的嘴巴,这一来二去的也就传开了。 不过宋半仙确实暗搓搓的开开心心看了好几日的笑话。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天宋三才正在吃果子,李昭匆匆忙忙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凝重。 “宋姐姐,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相看一二。” 新官上任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碌,李昭最近就忙得几乎脚不着地,便是回来也立马倒头大睡。然而这样安稳的生活,让她几乎要忘记了,这里是随时有海寇侵袭危险的123言情府。 宋三才平日里不靠谱,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连忙拍了拍身上的食物碎屑,正色问道:“何事?” 第70章 突发命案 倒不是有海寇来袭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毕竟海寇来袭宋三才这种小身板估计还没上去就被掀翻在地了,更别提帮忙。 只是这次,是负责抗击海寇的都指挥使家里出了大事儿。 因为抗击海寇不利,这位都指挥使受了天子的好一顿训斥,虽然与京城相隔千里,但不妨皇帝心里不舒服还特意派了个大太监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骂完了还不过瘾,皇帝居然还就让这个太监直接住在了都指挥使家中,美其名曰皇恩浩荡,让你每日沐浴在皇恩之下,实际上就是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你。 让宦官干政这么个奇葩事儿可是引起了朝中不小的波澜,那架势和见着牝鸡司晨的情况也有一拼了,奈何皇帝一意孤行,事情也只能如此。 这位都指挥使隋辩也是出身京中名门,不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也不可能保住了官位只是不痛不痒的挨了顿骂。 然而此人也有高门贵族一个普遍都有的陋习,那便是瞧不上宦官。 因此一个宦官住在自己家里别提多膈应了。 而且这个宦官并没个当隐形人的自觉,经常出来刷刷自己的存在感,不但公事上要给予指挥使大人适当的鞭笞与爱的鼓励,就连官员的后院是否稳定都要一一上表,美其名曰一个好官员是不能后院起火的。 被偷窥过好几次与小妾亲香的指挥使大人觉得自己的小伙伴都快软成橡皮糖了。 他虽然叫隋辩,但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啊! 奈何这位杜公公拿着鸡毛当令箭,啊,不对,是拿着圣旨,他也无法,只得嘱咐夫人看管好内院,千万不要在这位杜公公跟前闹什么幺蛾子。 结果,这怕什么的时候偏偏就会来什么。 他家后院,还真出了幺蛾子。 本来这隋指挥使和李昭也就是个点头之交——朝廷为了防止文官武官相互勾结,这文武交往不密切是常态,更何况他后院还坐镇着个杜公公,更是要小心谨慎。 可如今出的这事儿,还真需要跟衙门打交道了。 事情其实也不复杂,就是他的一房妾室有孕,怀孕之初便百般不适,生产的时候更是痛苦万分。 这个妾室他一向是极为宠爱的,奈何男子进产房冲撞了血光实在不吉利,更何况身为武将,成天在刀口上舔血,对这个更是忌讳。 可听着自己心爱的小妾在产房中哀声尖叫,一声比一声凄厉,他也是心疼不已,只好让夫人进去坐镇。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他的妻子进去了,小妾的孩子也生了下来,是个女儿,可是等到抱出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隋夫人心中暗骂了声晦气,好言宽慰了自己的夫君几句,便打算将这还没来得及看世间一眼的可怜孩子给安葬了。 然而刚生产完的如夫人却不干了,她强撑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由人搀着来到了隋辩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大人,求您给我苦命的孩子做主啊!” 隋辩心烦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孩子无福,何来做主一说?”他已经能感到杜公公炯炯有神的目光扫射过来了,自己的孩子生来便没有气息,虽然只是个女孩,但依然让人开心不起来。 那位如夫人捂着脸痛哭:“大人,我那孩儿是被夫人活生生害死的!我是孩子的亲生娘亲,我能感觉到那孩子生下来时是好好的呀!求大人做主!” 说完,便将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伏地不起。 往日里光鲜亮丽的女人,此刻周身弥漫着血腥味,一滴滴眼泪打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片深色,隋辩想到她刚失去孩子,便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隋夫人一听这话也急了:“什么叫做我害死你的孩子,笑话!你入府以来,我一直待你不薄,此刻居然诬陷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那如夫人也不搭理她,只是抬起头来,双眼盈满泪光看向坐于上首的隋辩。 隋辩刚准备发话,那杜公公咯咯笑了两声。 那声音说不出的怪异,就好像嗓子被滚烫的铁水烫过后黏在了一起,听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隋辩恨不得立马抽刀将他给劈成两半。这事本来就是家丑,他一个外人在这里看了全程的戏不说,此刻居然还笑——虽然这笑可能并没有什么愉悦的意思,但在他这个才失去孩子的父亲耳中,简直不能更刺耳。 但对方代表的是皇帝,隋辩也敢对他怎样,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僵硬的开口:“杜公公有何见教?” 那杜公公又发出了怪异的声音,方才不急不慢的说道:“咱家有何见教可不敢当,只不过隋大人这后院可当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啊,只是不知却要如何收场?” 隋辩咬牙,冲那如夫人说道:“你说夫人害你孩儿,可有证据?” 那如夫人声音颤抖,悲痛之色溢于言表:“妾身诞下孩儿之时,她还好好的,可到了夫人的手中,却平白断送了性命。对,这接生的婆子可以为妾身作证。” 隋辩的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接生婆子身上,那婆子上前一步,唯唯诺诺的说道:“奴婢将这孩子交到夫人手中之时,孩子确实是好好的……此后,便再也没有人接手过孩子了。” “啪!”隋辩狠狠的拍在了桌上,居然将那结实的小桌拍得抖了起来:“此话当真?” 那婆子明显被他凶狠的气势给吓到了,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哭喊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大人!”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再相信自己的发妻,他也起了疑心,不悦的看向了隋夫人。 隋夫人不可置信的瞪着那个接生的婆子,陡然反应了过来,也跪在了隋辩身前。 “大人!妾身是冤枉的!是她们传统好来构陷妾身……” 跪在地上的如夫人冷笑一声:“妾身无缘无故的害您做什么?反倒是夫人您,我那刚出生的孩子与您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对一个无辜的稚子下此狠手!” 隋夫人还欲分辨:“大人,那孩子当真是出生便没了气息,是个死胎啊……” “够了!”隋辩一声暴喝,几人的哭喊都卡在了喉咙里。 隋辩看着自己的夫人,相互扶持多年,他也不相信夫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婆子与妾室都一口咬定,言之凿凿,确实难办。 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庶女,便真是夫人下手,小惩大戒便了了。 隋辩这么想着,刚准备开口,却听到那该死的杜公公又冒了出来。 “哟,隋指挥使的这位如夫人,似乎是几年前皇上赐下的。”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位如夫人,嘴上毫不留情:“隋大人,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毕竟人命关天,您可不能私了了,依咱家看,还是让官府来秉公处理这件事儿吧。” 隋辩一听,这种家中丑事居然还要走衙门,当下便有些不愿意:“杜公公,你看这……” 未等他说完,杜公公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听起来十分尖厉:“隋指挥使您虽是武官,但这种人命官司本就应该由衙门来处理!莫不是隋指挥使觉得自己能大过朝廷的律法不成?更何况这位如夫人可是陛下赐予的,隋指挥使是觉得陛下赐予的人无关紧要?”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当然了,咱家也不是要隋指挥使有所偏私,只要还原了事情的真相,那便是好的。”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隋辩,他确实也想要一个真相。家宅不宁,对他的仕途也必将不利。 于是这件棘手的案子便交给了123言情府的文官们。 李昭若是想坐稳这个知府的位置,顺便把前边那个代字给去掉,这率军抗击海寇的隋指挥使是万万开罪不得的,他们说要一个真相,那必然要一个让人信服的真相。 宋三才听完李昭的话,有些奇怪:“所以你想让我去看看究竟谁是凶手?” 她摇摇头:“且不说究竟看不看得准,便是我真将那命宫阴气血气环绕的人给找了出来,你总不可能说是因为看面相找出来的吧?他们肯定不会信的。” 李昭摇摇头:“并不是要让宋姐姐去找凶手。” 原来,当初和李昭一起来到123言情府的那位奇人异士,就是当初宋三才觉得他面相阴森的那位仁兄,其实曾是军中一名顶尖的仵作,剖过不少的尸体,实战经验十分丰富。此人向李昭进言,若是能将那孩子的尸身解剖,定能找到线索。 对于剖尸,李昭是没有什么恶感的,然而对于隋家人而言,就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事情了。 即使是个死了的庶女,那也是隋家的千金小姐,哪能说剖就剖了,那孩子的生母便是第一个反对的。 隋辩听完李昭的话之后也皱了皱眉,他是朝廷命官,对验尸之事倒是知晓,也知道这种事情确实是对查案大有裨益,可是当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女儿身上,就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了。 别说古人,便是现代都由很多家属无法接受法医解剖,觉得这会让死者无法安息。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聆听死者的冤屈,不会让他们含冤而逝。 隋辩听完,面带不虞:“李大人,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李昭摇头,这件事情发生在产房里,妇人生产时兵荒马乱的阵仗,便是有什么线索恐怕也被破坏得七零八落了,还是从尸身上寻找更为妥帖。 隋辩闭上眼睛,挥挥手:“李大人容本官想想。” 宋三才听完李昭的话,问道:“所以,剖尸势在必行?” 李昭点头:“没错,虽然那孩子但尸身已在府衙内,但若偷偷剖尸势必会引起隋指挥使大怒,因此必须征得他的同意。然而若想让隋辩同意了这件出格的事儿,关键还在一个人身上。” 宋三才想了想,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小几上写下了一个“杜”字。 李昭点头:“没错,只有他,才能迫使隋指挥使同意了这件事。” 宋三才又疑惑了:“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昭握住她的手指,掏出帕子替她擦净后方才缓缓说道:“这位,也是个不经吓的。” 第71章 八千女鬼 这杜公公是打小便净了身进入宫中,在那脏污的地方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必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他那是难上加难。可是这杜公公倒是有个寻常太监都有的毛病——怕鬼。 一是内宫主要就是由太监宫女来服侍主子,这宫女年纪大了便会放出宫去,流动得也算快,不像太监,一入宫估计一辈子就呆在这里了,皇帝也担心自己身边的太监若是太有文化一不小心起了不该有的念头,那他在深宫中可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于是干脆便只让少数因职务需要的太监识文断字,至于别的,基本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没文化。 杜公公自然是属于没文化的大部队,如今他身居高位倒是已经识字,但文章礼义什么的还是一窍不通。这人一旦没文化就会有信鬼神的毛病,而且像太监这种阴气重的人,因为身体带有残疾,更是对这个忌讳着呢。 二是在宫里呆久了,谁没干过几件亏心事?杜公公虽然不算心狠手辣的,但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少,午夜梦回之际,也曾被冤魂入梦,惊出一身冷汗。这次杜公公被派出皇宫,虽然是宦官各方派系角力的结果,但杜公公自己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笑他傻,这宦官离了内宫,过段时间回来后皇帝后妃谁还记得你是谁?现在风光,到时的日子可就不一定咯。 忽悠这种人,给他讲大道理或者阿谀奉承还真没啥用,于是李大人灵机一动,就把歪脑筋动到了自己的老婆身上。 隋指挥使家中之事本属于后宅阴私,虽然交由府衙处理,但知晓的人仍然不多,毕竟这件事情若是广泛的传了出去,隋辩的脸也算是丢尽了,因此他也只能拉低了姿态,希望李昭能够秘密处理此事,言下之意是这件事虽然走府衙的程序,但不归入案卷。 李昭略微考虑了下,便也同意了。 这件事左右不过是隋家自己的事情,在古代,便是长辈杀了晚辈,很多情况也是会刑罚从轻,更别谈那些压下不提的。用这么件小事换来隋指挥使的人情,这个买卖不可谓不划算。 既然不需将此案归入案卷,那么他的夫人前去隋指挥使家中探望一二便是合情合理的了,也算不上是随意插手公务。 宋三才在了解过隋家和杜公公的情况后,第二天便去了隋家。 隋夫人是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与隋辩一样,也是出自京中名门。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在事情没有完全查清楚之前,隋辩倒还没有昏了头脑,一切待遇一如从前。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谁也不过好过,她看起来神色憔悴,眼睛下方有抹不去的青黑。 见宋三才前来,隋夫人微微一笑,提起了些精神,走上前来握住了宋三才的手:“李夫人来了。” 即使是这样憔悴,隋夫人的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让人挑不出礼教上的毛病来。 宋三才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心中基本有数了。 她也冲隋夫人和善一笑:“隋夫人辛苦了。” 隋夫人当然知道这李夫人来此并不是单纯来找她闲话家常的,虽然近来123言情府关于这位李夫人的传言纷纷,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如今一见,却是让人觉得是个好相处的。 隋夫人是真正的京中贵女,自然知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的道理,对于传言本就不尽信。出了这样的事儿,现在就连夫君都没个好脸色给她,而这李夫人虽然说话客气疏远,但目光清明,并没有因为这件命案的传言而带有异色,倒是让她刮目相看起来。 “李夫人既然来了,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隋夫人请宋三才入座后,直接开了口:“李夫人,这件事,当真不是我所为。” 她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眉目中带出些许不屑:“就算我早就瞧不惯那妖精的做派,要收拾她的手段也有千百种,何必用这种最下作而粗陋的手段,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若是真要收拾她,她腹中的孩子别说生下来,便是怀上的母子缘分都没有,左右不过是个妾室,随时可以一碗绝子汤了断了她。再者,我虽然不喜那些个妾室,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既然降生到了这个世上,便是一条性命,又只是个庶女,我如今子女双全,何必在意这些。” 宋三才正欲答话,却听见一句声线奇特的话从外边传来。 “哟,指挥使夫人与知府夫人聚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二位的夫君不知道这文官武官私相授受可是犯了大忌?” 隋府中阴魂不散的杜公公此刻又无声无息的飘了进来,也不知在外边偷听了多久的墙脚。 杜公公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面白无须,眼眸狭长,锦衣华服,气派万千。若是撇开偏阴柔的气质来看,居然也算个美男子了。 隋夫人眼中带出了明显的不喜,勉强笑道:“李夫人只是来找妾身说些事儿罢了。杜公公这是刚从哪里来?” 她可没忘了本来隋辩都已经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就是这个阉狗不依不饶,非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杜公公这种人精怎么会看不出隋夫人的想法,一声冷笑就准备出言讥讽,却见隋夫人旁边的那位女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见了鬼似的。 这女子面貌倒是清秀可人,只是这表情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 如果杜公公生在二十一世纪,那倒是可以用一句十分简练的话语来概括宋三才的表情——老娘真是哔了狗了。 杜公公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也忘了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冷嘲热讽,有些不悦的将目光移到了她身上:“这位就是李夫人了吧?” 可谁知这话问出来了,那女子居然只是呆滞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继续看他。 杜公公大怒,居然不答他的问话,何止是失礼,简直是胆大包天!自打他从皇宫里出来后,还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官员家眷,莫不是嫌这官当久了,想去大狱里体验体验生活? 然而第一次见面就破口大骂似乎不太好,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女流之辈。 杜公公强忍着自己的暴脾气,抽了抽嘴角:“李夫人为何一直盯着咱家看?” 杜公公心想,这次你要是再敢不回话,咱家就当场发作,这样也怪不得人了。 “啊!啊啊!”对面的李夫人突然发出了几声诡异的尖叫,听得杜公公浑身发毛,却听得她说道:“这位是杜公公吧?您要当心啊!从您的面相来看,您最近可是有血光之灾啊!” 杜公公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了,他颤抖着抬起手指,恨不得在宋三才得身上戳上几个洞才好,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许多,带着他熊熊燃烧得怒火,一股脑的冲宋三才撒了出来:“无知妇人!居然敢在此胡言乱语!” 宋三才干脆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蹭蹭蹭的走到了杜公公的面前,大剌剌的将他从头看到尾,杜公公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骂了句:“不知廉耻!” 宋三才也不搭理他泄愤的话语,直接摇摇手指头:“啧啧,杜公公,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面相这东西准着呢,您可不要不当回事啊。” 杜公公一声冷笑,他虽然极信鬼神的,但也不是谁来拿这个忽悠他都会当真——又不是蠢。 他挑起自己秀气的眉毛,怪声怪气的说道:“我倒是不知道李夫人你这位官家夫人竟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宋三才对他自得一笑:“那是自然,你可知我师承何处?” 杜公公一愣,心道莫不是这人还真有点来头? 宋三才见他的表情略微有所松动,傲慢的抬起了自己骄傲的下巴,一字一顿的说得清晰:“我的师傅乃是上清派的正统传人,精通风水相面之术,卜筮百试百灵。虽然没能学得师傅十成十的本事,但在相面这一道来说,也算是颇有造诣。当然了,那个死老头早就退隐江湖多年,没听说过也是正常,但我的大师兄庄铭,您这位来自京城的贵人,可不要告诉我您不知道。” 杜公公这回可真是愣住了。 享誉京城的庄天师,杜公公可是他的忠实拥趸。 别人可能不清楚庄天师具体的本事,从前一直在皇宫里当差的杜公公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庄天师可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那是真有大本事的人,就连皇帝见了也礼让三分。 再加上庄天师偏偏君子,温润如玉,对他们这些奴才也是极好的,平日里见到了也会微笑点头致意,不像那些个高门贵胄,鼻孔恨不得要翘到天上去,连哼都懒得对他们哼一声。 奴才也是人,人心总是肉长的,这样的一个君子,让人怎么不喜欢,是以宫里的小宫女们都芳心暗许,就期望哪天若是能入了好脾气的庄天师的眼,哪怕是做个无名无份的通房也是好的。 至于太监们,那更是恨不得把庄天师供起来,有一次他师傅因为在皇帝身边伺候沾了龙光,得到了庄天师的几句箴言,让他近来莫要去有水的地方。 他师傅被这个嘱咐弄得摸不着头脑,倒是照做了,也平安无事。只是过了不久,皇帝让师傅去给住在湖光阁的欣妃娘娘送赏赐,师傅避无可避,心想过了这么久应该也没事了,于是便去了。 这样的小物件,自然一个人就够了,而且像此种美差,主子们高兴了一般都会给赏的,自己捧着当然是最好的,人多了反而不美。 只不过他想到庄天师的话便长了个心眼,唤了个小太监来捧着那个妆匣一同前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上了自己的徒弟杜公公,三人一同前往。 湖光阁的旁边有一汪清澈的潭水,其中有一面临湖而建,到了夏日里,粼粼波光投射进屋内,风景秀美而又凉爽宜人,当真是个好去处。 只是这水,却犯了前不久庄天师给他说的忌讳。皇帝自然是不记得太监的这些小事的,要你去,那你必须得去。 结果事实证明,庄天师说的话果然没错。 一向稳重的师傅,居然无端在湖边滑了一跤,整个人跌进了湖中,好死不死的脚还被湖中的水草缠住了,半天上不来。 那捧着妆匣的小太监腿都要吓软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杜公公反应迅速,赶紧跳入湖中,废了老大的功夫才把师傅给捞起来。 那水草缠得是真严实,若是一个人,说不定就溺毙其中了。 杜公公现在想起那件事情还有些后怕,就算那水草没要了师傅的命,若是打湿了皇上赏的东西,有几个脑袋估计都不够的。 从此,如果问宫里的小太监最想和谁说话,他们一定会异口同声的回答:庄天师! 然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号称是庄天师的师妹。 杜公公觉得世界有些玄幻。 但仔细一联想在来123言情府前在宫内的见闻,似乎庄天师确实有一个师妹,而且这个师妹貌似的确嫁给了某一年的探花郎,这人似乎还因此得罪了姚相,被发配去了边疆的贫苦之地当…… 杜公公一个激灵,貌似这李知府正是从北疆而来的! 再联想了一下对方的年岁,估计此言不虚。 这下子杜公公可不敢小看面前的女子了,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脸上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在京中早就听说过姑娘,啊不,夫人的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幸会。” 说完这句客套话,杜公公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下,对方刚才似乎好像貌似说他近来有血光之灾?! 杜公公的笑容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事关己身自然不自觉的紧张起来,略微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刚才夫人说……有血光之灾,不知究竟是何意?” 宋三才在心中感叹,师兄的名头真心好使,连这么狗血的开场白都有人信。 宋三才又“啊”了一声,“啊”得杜公公是心惊肉跳,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道:“看花眼了,血光之灾没有,但是杜公公你近来确实是有些麻烦事的。” 杜公公被她搞得实在有些无奈:“夫人有话还是直说吧。” 宋三才见自己胡搅蛮缠已经让他的气势弱了下来,便也不再瞎扯,对杜公公说:“还请公公先写一字与我,方可下定论。” 杜公公被她刚才那绕来绕去的弄得有点懵,此刻丫头送了纸笔上来实在不知道写什么好,干脆就写了个国号“魏”字上去了。 其实他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我写了国号,你总不可能扯出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了吧?这定国号可不是件小事,自然是要选个最最吉祥大气不过的。 宋三才一看这个字就乐了,看来这杜公公并不如李昭口中的难相处,相反还是个妙人。 杜公公一看她表情轻松,下意识的舒了口气。 结果却听她说:“杜公公这一生,可真是与女人有缘哪。” 这话要是换个人的嘴里说出来,杜公公就算是不把人活活打死也要弄他个生不如死——你这不是在反讽人家杜公公么了子孙根不能行夫妻之事么? 敢在太监面前提女人这档子事儿,可不是找死? 然而这话放在宋三才嘴里说出来,杜公公听在耳朵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他听到对方接着说道:“杜公公的父母宫皆晦暗无光,却有异星突入,想必是亲生母亲早亡,而这异星便是继母。杜公公与继母应当相处得并不好,我私下猜测,恐怕您入宫,便与这女人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说完,杜公公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原因无他——全中。 这已经是他的私事了,此刻被这样说出来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然而他现在是万万不会得罪高人的,高人怎么会有错呢?于是杜公公充满杀气的眼光就投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隋夫人。 隋夫人一惊,心里暗暗叫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为了避免进一步激怒这个灾星,她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当我不存在的样子。 杜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隋家夫妇不敢得罪于他,想来是不会到处乱说话的,于是脸上便由阴转晴。 便听宋三才继续说道:“官禄宫隐隐有红光,可这红光颜色极淡近粉,而面部六府中的天府日月角的月光滑明亮,月主阴,可指女子,想来这位女子是帮助杜公公升迁之路的一位贵人。既是天府,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想必这女子的名字中应该带有一个盈字。” 说完,她看向了已经目瞪口呆的杜公公。 杜公公自己心里清楚着,这可不是什么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当年他还是个初入皇宫的小太监,什么也不懂,被人四处排挤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直到一次送柴火去御膳房的时候,御膳房的陈盈姑姑叫住了他。陈盈姑姑是宫中的老人,许是那个小太监眼中对生的渴望打动了她,便将他讨要到了御膳房。 陈盈姑姑教了他很多东西,至少让他学会了如何在宫中自保,并且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杜公公甩甩脑袋,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此刻他看宋三才的眼光已经是透露着一股子狂热的气息,连宋三才这种脸皮厚的人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一旁的隋夫人也是暗暗吃惊,如果杜公公不是个公公,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瞧上了李夫人。 “李夫人不必说过去了,咱家自然是信你的。还是说说将来有何劫难吧。”杜公公笑迷了眼,心中却是发狠。要是在这里把他的老底都给抖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宋三才刚才说自己近来可能会有麻烦事——还好老天保佑,让他在这里遇到了高人,若是注定有劫,能化解当然是最好的。 宋三才微微一笑,白嫩的手指划过那个字迹并不算好看的“魏”字,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八千女鬼。” 这魏字拆开,可不就是八千女鬼这四个字么。 第72章 一难一劫 杜公公一听到这个鬼字就浑身不得劲,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阴森森的。 他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外边的青天白日,看到日头正旺方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何谓八千女鬼?”杜公公极不情愿的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宋三才微微一笑,用手指敲了敲那个魏字:“杜公公请看,魏字左委又鬼,委上禾下女,将这禾字拆开,可不就是八千二字吗?” 杜公公本来一知半解,宋三才这么一说登时明白了过来,不禁有点着急,心想这李夫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连国号都敢乱拆。她若是将她自己折进去也就罢了,若是带累了他,那可真是栽得冤枉。 宋三才瞧他脸上的表情也大概知道杜公公在想什么,心里想着这古代的文字狱可真要不得,也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失言。但她平时忽悠人归忽悠人,在相术的原则上不说谎话是她当初学艺时向老道士发过毒誓的,万万不敢违背。 做他们这行的人,对于誓言看得更重。 辫子朝的某位文人,只是随口吟颂了一句“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便招来杀身之祸,不过她仔细看了下隋夫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色,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里倒是不兴文字狱的,只不过常年生活在宫中的杜公公太过于谨小慎微。 只是这个事儿也给她提了个醒,随着李昭的官位越来越高,她即便是忽悠人,也不能再像过去一般口无遮拦了。 “这三千女鬼,有两层含义,远有一劫,近有一难,不知杜公公想先听哪个?” 杜公公这人是个急性子,听宋三才这般弯弯道道的都快急死了,于是赶紧说道:“先说近的吧。” 宋三才摊摊手:“近的这一难,顾名思义,自然是可能有女鬼缠身咯。” 其实这世上哪有鬼怪,只不过是此前种下的因而造成现在阴气缠身罢了,可估摸着她这么说杜公公也听不懂,干脆直接搬出了女鬼二字。一嘛让他有个更直观的理解,二嘛自然是吓人的功效更显著。 杜公公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捋不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哪,哪来的女鬼?” 宋三才瞧了一眼隋夫人的脸色,方才说道:“那刚死去的可怜孩子,是最容易化作……” 她掩唇不再说话了,一旁的隋夫人抽了抽嘴角,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是家丑,被这样大剌剌的说出来,实在面上无光。 事情关己,当然不能高高挂起,不过听到这句话后,杜公公却奇异的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了一眼宋三才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依夫人之见,这事情应当如何解决?” 宋三才冲他璀璨一笑,杜公公是个聪明人,她只是刚开了个头便知道了她的来意,多说下去也没什么用。 杜公公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道这人倒知道适可而止,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方才问道:“那远有一劫又是何解?” 宋三才笑笑:“八千女鬼为魏,魏为国号,代指朝纲。这朝廷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只不过却从杜公公的面相中看出,这劫若是破了,却是您的机缘。在这里也就送您一句话吧——谁人任用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 这句诗是形容明朝天启年间大太监魏忠贤把持朝政,残杀忠良。 她看杜公公的官禄宫虽然气色正常,平满开宽,金山银山,但唯独有一点隐隐的青色在其中,日后必有拦路虎在前,只是究竟是变作虎口亡魂还是打虎剥皮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话说到这里,隋夫人仍是一头雾水,可杜公公却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了,近来宫中司礼监的大太监魏呈与姚相似乎走得很近…… “杜公公?”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杜公公抬眼,看向了对面的宋三才:“多谢李夫人指点。” 宋三才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那不知这近的一难,杜公公想要如何解决?” 杜公公浅浅的勾了勾嘴角:“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三才听他这意思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与隋夫人寒暄了两句便功成身退。 隋夫人看着他们打了半天的哑谜,一头雾水。 其实相面这个东西,言者不一定有意,但听者一定会有心。至于那些没有关系的人,恐怕是半点也不明白。 当日晚间,隋指挥使同意剖尸,剖尸的地点便在隋府,这样的阴私之事,实在不宜公开。 再加上隋辩身为都指挥使,能容忍自己的庶女尸体被剖开已经是极限,若是在衙门里,简直无法忍受。 因为天气还比较寒冷的缘故,尸身倒是保存得比较完整,如果忽视掉皮肤不正常的状态,那个孩子倒像是睡着了,看起来安详又可爱。 相貌阴沉,身形干瘦的尤准此刻正站在尸体旁边,摊开了手中的包裹,露出了里面闪着寒光的刀具。。 那位如夫人此刻一副快要晕过去的表情,对着隋辩哭喊道:“大人,您执意要如此吗?连个全尸都不给孩子留……” 尤准听到这句质疑他专业素质的话顿时就不高兴了,也不管别的,侧过头阴测测的对那位如夫人说道:“您这说的什么话,小人虽然不才,但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包管完事儿了给您缝回去,瞧不出一丝的不妥来。” 他的样貌本来就有些吓人,这样面目狰狞口气不善,登时吓得那位如夫人花容失色,颤颤巍巍的靠在的隋辩身旁,用手指着尤准抖抖抖。 隋辩有些不耐的扒开她,本来迫于杜公公的压力剖尸他就已经觉得很没面子了,现在自己的妾室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出这般失礼的举动。 一旁的隋夫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急不慢的开口道:“你急什么,不是说这孩子是我给害死的么?剖开尸体还你一个公道,而且还有了足够的证据,为何又要百般阻挠呢?还是说……你在怕些什么?” 那如夫人气得嘴唇打颤,恨声道:“不是夫人您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您当然觉得无所谓……” “够了!”隋辩一声暴喝,额角的青筋直跳,鼻翼不断的煽动,“你们都给我闭嘴!还嫌丢人不够多吗?都给我滚出去!” 二人登时不敢再说话了,隋夫人狠狠的剜了那如夫人一眼,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隋辩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尤准,嘴上问的话却冲着李昭去了:“李大人这是从哪里寻来的仵作?究竟是否可靠?” 李昭知他心情不好,也只是平静的回复道:“尤准是本官从北疆带来的,隋大人似乎并不希望公门中人皆知晓此事,因此本官让尤准来,他的口风紧得很。至于他的技术,是在北疆的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恐怕比府衙中的仵作还要强上许多,隋大人尽可放心。” 隋辩听完方才略微放松了肩膀,看着尤准开始动了起来。 那些刀具的造型十分奇异,常年习武的隋指挥使也分辨不出这些刀具具体的用法。 之间尤准拿出其中一把,对着女婴尸体的胸腔便切了下去。 隋辩想象中的鲜血飞溅并没有出现——人都死了这么久了,血液哪里还溅得起来。 不多时,他成功打开了尸体的胸腔,开始仔细观察起来。 尤准的目光专注而热切,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些个脏污东西,而是什么让他着迷的稀世珍宝。 隋辩被他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李昭从背后伸手扶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不去打扰正在专心工作的尤准:“隋大人没事吧?” “没……没事。”隋辩咽了一口口水,却是没有再将目光投向那边,而是躲躲闪闪的四处游移。 一旁的杜公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屑的挑了挑眉稍——没用的东西,怪不得连小小的海寇都搞不定。 第73章 水落石出 不一会儿,尤准就将那孩子尸身中的五脏六腑全掏了出来。 那味道着实不好闻,隋指挥使的脸都青了,喉咙里发出了隐约的干呕声。虽然战场上断胳膊少腿的也海了去了,但这样将各种内脏活生生的摆在眼前着实是第一次。 尤其是李知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怪人,从头到尾居然都从喉头里发出了兴奋的“噜噜”声,让人毛骨悚然。 由于隋夫人坚称那孩子是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因此尤准也只是用目光大致扫了一番其它脏器,边将目光放到了那块小小的肺上。 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小小的肺部放在手中掂量了片刻,然后走向了一旁的木架。 木架上有一个水盆,里面盛了大半盆的凉水。 尤准直接将肺放入了凉水中。 一旁早就浑身不自在的隋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这是干什么?” 尤准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接腔,而是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块肺部。 李昭与杜公公也上前几步,只有隋辩,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一直默默支撑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李大人不见了,顿时又有些背后发凉,赶紧跟了上去。 尤准只看了一会儿,便回过身来给李昭行了个礼。 李昭明白他恐怕是看出了什么,微微笑了笑:“不妨直说。” 一旁的杜公公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哼”,倨傲的抬起了下巴,不过眼神里倒是透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 李昭也不以为意,只是冲杜公公点了点头。 尤准这才开口:“这位隋小姐,恐怕出生前便是个死婴,并非是出生后被人害死。” 这一句话,就给近来的闹剧下了个定论。 隋辩的面色青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自己的发妻下的毒手,那便一切都好说;另一方面却觉得愤怒,都怪那小妾,就因为这么点儿破事,居然还惊动了这么些外人,还好这姓李的知府会办事,不然他隋某人以后还这么在这123言情府立足? 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道:“你究竟是如何看出的?从实说来。” 在接收到李昭首肯的眼神后,尤准方才指着水盆中的肺组织说道:“诸位大人请看。” 那片小小的肺安安静静的沉在水底,就好像它永远沉睡了的小主人一样,一动不动。 隋辩盯着自己庶女的肺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来。他妻妾儿女众多,只不过是个庶女,连抱都没有抱上片刻便死了,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反而觉得有些晦气。 杜公公明显也不是个慢性子,不耐的神色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这对夫妻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卖关子,就连手下的人也是这个德行。 “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毕竟是自家的事儿,隋辩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大人请看,这片肺刚入水便直沉入水底,明显是没有呼吸过的。”尤准说道:“这人的五脏六腑中,肺居胸中,上通于喉管,开窍于鼻尖,人体上下表里之气皆由它掌控。若是婴儿离开母亲后有气息,那么肺部就应当是浮于水上;若婴儿未出母体即死,肺部则会立刻沉于水下。” 这样新奇的话语隋辩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居然还有这种说法。 杜公公皱了皱眉,就是在深宫大内,这种说法似乎也闻所未闻。 他用自己特有的阴柔嗓音问道:“这是何缘由?” 尤准顿了顿,开口说道:“具体是何缘由小人也不清楚,但事实确实如此。” 杜公公有些不悦,他明显理解成了尤准在忽悠他,声线顿时也拔高了不少,透露着些许严厉:“你不清楚为何敢作此判断?” 尤准这个人,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一不爱财二不爱钱,就喜欢往死人堆里钻——世界上真的有这种怪胎,只要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事情,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专心致志的做自己的事情。 这已经不是学霸可以形容的了。 尤准虽然样貌阴森可怖,但是平日里待人和和气气,如果忽视掉他的外貌和气质,倒是个脾气很不错的人。然而这个人只有一个燃点——绝对不能怀疑他的专业技术,一旦你对他在验尸方面的水平提出一丁点儿质疑,此人一定会和你纠缠到天荒地老。 果然,杜公公这话一说出口,尤准的脸就垮了下来,当然和没垮的时候其实没多大区别。 “杜公公,虽然小人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缘由,但是小人剖尸无数,这肺的区别发现于偶然,却是小人对比过至少三百具活人的尸体与胎死腹中的孩子尸体中肺得出的结论。小人敢以性命,绝对不会有问题。”尤准的语气冷凝异常。 听到这话,杜公公倒是不做声了。他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也不会无辜挑衅,对真正有本事的人更是敬重得很。 而且以他多年在宫中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准所说应当不假。 旁边出身富贵的隋指挥使又忍不住发问了:“你哪来的那么多胎死腹中的小孩剖尸的?原来李大人以前所在的县死的人这么多吗?” 李昭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隋大人说笑了,本官从宁边而来,宁边是个小地方,人并不算多,哪里来这么多婴儿与他剖尸。” 尤准听到这话倒没有不悦,相反他的面颊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潮红,估计是太过兴奋,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宁边自然是不够的,小人用了多年的时间,踏遍了北疆的各个义庄还有战场……” 隋指挥使一听,觉得怎么有点不对味呢?然后猛然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你居然偷偷的……简直丧心病狂!” 尤准阴沉的“嘿嘿”笑了两声,却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反而说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自己找尸体试验一番,便知尤准所言非虚。” “不必了!”隋辩答得飞快,但似乎说完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很没气势,于是咳嗽了一声,看了眼李昭:“我相信李大人。” 李昭并没有戳穿他,浅笑着向他点头致意,举手投足皆是落落大方的君子之风。 隋辩本来心理还有些膈应,这下彻底的舒坦了,觉得这李大人到是个可以相交的好人! 尤其是背后还传来杜公公一声不屑的冷哼时,隋指挥使更是觉得李大人简直是如春天一般温暖,天知道他已经在死太监寒冬一般的视线当中苦了多少日子。 外间的烛火不断的闪烁,时不时的爆出一两朵灯花。柔和的光线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表情各异。 隋夫人的睫毛与鼻翼在烛光中投下了一片浓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反倒是那位如夫人,神色晦暗不明。 不多时,从里边传来了动响,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那位如夫人的眼中瞬间就盈满了粼粼波光,纤纤袅袅的冲隋指挥使那边走去。 “大人,女儿……”她用帕子掩住脸,欲语泪先流。 不过隋指挥使的反应明显不是如她想象的那般——平日里大人是最怜惜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了,这时候不是一般会温柔的替她擦去眼泪安慰几声么,怎么却是这副阴沉的表情? 那如夫人的心开始往下沉。 “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娇弱可人的女子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泪水看向隋辩高举的大掌。 她颤抖着双唇,声音微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隋辩冷笑:“你莫不是把本官在当傻子耍?仵作已经验过,那孩子根本出生就是个死婴!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般诬陷夫人!” 那美丽的女子瞪大了眼睛看向隋辩身后的尤准,她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居然也能验出来!她只不过是想着,这孩子左右都是死了,倒不如帮自己的亲娘一个忙…… 她恍惚的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隋辩抱歉的看向隋夫人,然而要他真的向一个妇道人家低头是万万不可能的,嗫嚅了半天,最后也只勉强挤出了一句:“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这贱婢?” 第74章 月色同游 隋夫人瞧着这个与自己相扶相持走过了十几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现在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她的心中居然也没有如何喜悦,只是淡淡的说道:“大人您做主就好。” 隋指挥使被自己的夫人噎了个半死,但思及自己此前宠爱妾室而冷落夫人之事,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也不没有底气发火,只能将满腔的不快发泄到了跌坐在地的那位如夫人身上。 他刚准备开口,却听见杜公公不咸不淡的声音:“隋大人,咱家倒不是帮着她说话,只不过这是皇上赐下的人,您自己可得拿捏好了。” 隋指挥使打了个激灵,瞬间杀心尽消——没错,这是皇上赐下的,哪怕这女人咬了夫人一口,这也不足以要了她的命。 隋辩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也不是,咽也不是,难受极了,只能虎着脸冲下人吩咐道:“先关起来,过几日送去城外山上的庵堂修行自省吧。” 说完一甩袖子,径自出了门去。 隋夫人见状,只得勉强对李昭笑笑:“辛苦大人了。” 等李昭回到自己府上时,早已是华灯初上。 123言情府是个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晚间,街上的晚市烛火摇曳,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尤其是那些卖食物的小摊,不断有白色的雾气从摊位处腾起,伴随而来的就是袅袅香气,绵长却霸道的钻入人的鼻孔,让人停下脚步,再也迈不开。 李昭不喜欢坐轿子,在闹市骑马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是以他带着显荣在街上慢慢的往自家走去。 显荣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却发现他家大人突然停了下来。 左右张望了一下,显荣并没有发现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不禁疑惑的看向自家主子:“大人?” 李昭沉吟了片刻,对显荣说道:“你先回去一趟,把夫人带来此处。” “啊?”显荣呆楞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大人的意思,连忙应了声“是”,便拔腿往府衙跑去。 琼枝进来禀报说显荣大哥来传大人的话,让夫人随自己走一遭的时候,宋三才本来都已经躺在床铺上有些萎靡不振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天黑只能灭灯摇一摇作为唯一夜生活娱乐的年代,她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天黑不久就犯困,每天醒得比鸡还早,然后在心中默念一百下,大约就能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了。 宋三才一听这话,有些奇怪的问琼枝:“显荣有说大人让我去干嘛吗?” 琼枝也是一头雾水的摇摇头:“显荣大哥没说呢,他似乎自己也弄不清楚。” 宋三才闻言只好翻身下床,随口吩咐道:“伺候我换身衣裳出去吧。” 等宋三才跟着显荣到了那条夜市街后,就看到一身便装的李大人正站在一个摊位前看着些什么,年轻的侧脸被月色镀上了一层皎洁的光辉,看起来宁静而美好。 宋三才也没有说话,悄悄走到了李大人身后。 李大人像是背后张了眼睛似的,微笑着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眯成了闪烁的月牙儿,一把拉住了宋三才准备悄悄使坏的手,将人拖到了自己身前。 那卖东西的婶子明显看到了这一幕,也是笑眯了眼,啧啧赞道:“小娘子和夫君的感情当真是好。” 李昭听到这话,眼中明显闪过了愉悦的光芒,笑着冲那婶子点了点头。 宋三才这才注意到李大人面前的摊子上卖的是什么。 这婶子衣着朴素倒也干净,是个卖吃食的,盘子里摆了好几个晶莹剔透的东西,形状和质感都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果冻。 见宋三才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昭将人拉得更紧了些,伸手指了指那些东西:“夫人知道这是何物?” 宋三才心想我只是想起了甜蜜蜜的果冻,可惜这里是吃不到了。她老实的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啊?” 李昭道:“我也不知道。” 宋三才:“……” 那婶子看他们你来我往的互动觉得好笑,“嘿”了一声后主动解释道:“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是些土笋冻罢了。” 宋三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土笋?笋子?借着淡淡的月光看起来,里面好像确实有些白白的东西,但因为有果冻状外衣的阻挡,看得并不真切。但笋子怎么能凝成冻状的? 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李昭已经掏钱买下了两个,那婶子用竹签子串了两个,麻利的递到了李昭的手上。 李昭伸手:“夫人要尝一尝吗?” 随着年岁的增长,宋三才发现李昭越发的不爱叫宋姐姐这个称呼了,反而是经常夫人来夫人去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每次李大人念起这两个字的时候,语调仿佛缠绵于舌尖,听起来格外的让人面红耳赤。 这东西的外表看起来晶莹剔透,弹滑可口,她倒是没怎么犹豫就接了过来直接送进了嘴巴里。 那些冻体刚进嘴里就化为了甘美的汁液,而其中那些白色的片状物,香嫩弹牙,嚼劲十足,二者在口腔中融合,引得人咀嚼不停。 宋三才一会儿就消灭掉了一串,并且将虎视眈眈的目光投向了李昭手上的另一串。 李大人刚才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夫人狼吞虎咽,倒没有急着动自己手上的那一份,因此现在依然保留完整。 像李大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理解到自己夫人眼神中的含义呢?于是他大大方方的将手中的幸存者递了过去。 宋三才拿眼角看他——奇怪了,李昭今天怎么像心情特别好的样子。这若换作以往,他必定会调笑她一二方才会将东西给她。 见宋三才吃得欢喜,李昭倒是和旁边的婶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那婶子见他们对这土笋冻十分感兴趣,便摇摇手说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咱们123言情府多了去了,许多人家都会做。我左右晚间也是闲着,倒不如出来卖点补贴家用。大家家里平时也有吃这个,生意也是一般。两位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才会觉得这土笋冻是个新奇玩意。不过也算你们来得巧,天气凉做这个方便,若是再热一点,就不好弄咯!” 宋三才消灭掉另一块美味的土笋冻后,好奇的问那婶子:“土笋究竟是什么?” 那婶子茫然的张大了嘴巴:“土笋……不就是土笋么?” 这个解释等于没有解释,宋三才也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嘿!”那婶子像是反应了过来,用手猛的一拍脑袋:“瞧我,这么说也说不清,我这里还有没做的土笋呢。” 说完,她弯腰从小摊下边端出了一盆东西。 宋三才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大水盆,其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再凑近一点方才看清,居然是一堆类似大蚯蚓的虫子在水中结成一团,带起哗哗的水光。 宋半仙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 她用一种求救的眼光看向那婶子,希望对方能化身救世主告诉她这东西与土笋冻无关。 然而善解人意的大婶慈爱的冲她笑了笑,给了她会心一击:“喏,这个就是土笋了。” 说完,她还抓起一条肉乎乎的长虫子,往宋三才的方向递了过来,似乎怕对方看不清楚。 宋三才“唰”的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扯了扯嘴角:“谢、谢谢……” 说完抓起李昭的手就走,好像后面有鬼怪在追赶一般。 直到离了那摊子好远,宋三才方才气鼓鼓的回过头来瞪着李昭:“你早就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对不对?” 想到自己刚才津津有味的吃着一堆看起来像蛔虫近亲属的东西,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李大人无辜的看着她:“怎会。我与夫人一样,都是初来此地,哪里弄得清此处的食物呢。怎么,夫人觉得不好吃?” 宋三才被问得哑口无言。 虽然制作材料恶心了些,但是味道确实是好啊。 深觉自己是个老实人的宋半仙忧桑了,她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诋毁如此美味的食物。反正都已经吃下肚了,现在虽然内心翻江倒海,但当街吐出来实在不太美观。 李昭见她的面色青一会白一会的,面上掠过一丝笑意,将她的手裹入自己的掌心,温柔的将话题岔开:“之前一直忙着,倒忽略了夫人独自一人在后院无所事事,所以今天难得有空,方才想约夫人一同观赏这123言情府的夜景。” 宋三才心想李昭你行啊,现在泡妞都一套套的。 她倨傲的赏了李大人一个眼神,从鼻孔里傲娇的嗯哼了一声。 李大人当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物,听到这声哼唧后微微欠了身,语调如同春风拂面:“不知这位尊贵的小姐是否能赏个光,与小生同游这夜景月色,共赏风月,岂不美哉?” 第75章 夜市偶遇 熠熠的月光下,有那样一个清贵的男子站在身前,将月光披在身上,皎皎如玉,伸出修长的手指,目光灼灼,似乎在等你的决定。 是个人都会少女心泛滥的好吧啦? 饶是宋三才脸皮厚比城墙,此刻面上也有些发热,一时间伶俐的口齿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叮叮当……”路过的货郎身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脆响,带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将她从奇怪的气氛中唤醒。 于是宋半仙的眼神瞬间清明了起来,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样子。 她想着上辈子在现代见过的那些sses高冷的姿态,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李大人虽然没有在现代呆过,也不可能知道欧洲的所谓吻手礼,但有些东西真的是无师自通的,尤其是李大人现在的泡妞技能。 他执起自家夫人的纤纤玉手,便印了一个吻上去。 略微有些濡湿的触感在手背上蔓延开来,宋三才有些不自觉的往回抽了抽。但李昭牢牢的扣住她的手,倒是没有在大街上作出什么更进一步的举动,拉着她向前走去。 宋三才在他身后望去——喝,这家伙装得镇定,其实耳根子都红了,怪不得刚才扭头扭得那么快。 到底是从小生长在古代的人,李大人能作出这样的举动估计已经是极限了。 这个发现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起来,也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李昭往前走去。 说实话来了123言情府这么久,她是真的没有好好的出来逛过。 这里在南方沿海,风格自然是与地处内陆的安陆或者远在北边的宁边大相径庭,夜市上居然还有不少新奇玩意,看起来不像是中土本地的风物。 宋三才的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这里已经开始和西洋通商了?但是看起来就没有那么先进的样子啊。 玲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大街小巷中,让她看得是目不转睛,结果陡然前面的李昭停了下来,一不小心她就撞了上去。 挺直的背部和鼻子的交锋自然是鼻子败得落花流水,宋三才吃痛得捂着自己的鼻子,两眼都快泛出泪花了,恶狠狠的盯着前面的李昭。 李昭完全忽视掉了从背后而来的杀人目光,笑眯眯的回过身来,对宋三才说道:“宋姐姐你看那个。” 宋三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一个小摊贩前,一朵红色的朱槿花开得绚烂夺目,恍若天人。 那朵朱槿花只是用一个小陶盆给装起来,看着简陋,但丝毫不损其勃勃生机。 朱槿又名扶桑或佛桑,生长在温暖的南方,花开有数色,但其中以红色最为妖娆贵气,因而得名朱槿。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繁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和李昭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宋三才自然看得出他相当的喜爱那盆花。 果然,李昭几步走上前去,与那老板说了几句话,便将花给买了回来。 然后……连花盆一起递给了她。 宋三才:“……” 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李昭,饶是李大人现在已经在官场上锻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被自己的夫人看得略微有些不自在。 宋三才捧着那盆花,心情是极度诡异的。 她算是发现了,李昭似乎特别喜欢这种开得绚烂的花卉,上次的昙花也是,这次的朱槿也是。 别的女主穿越了男主送钗镮送水粉从此美美哒,她的男主送花——当然送花这个是无可厚非甚至值得赞许的,可是连花盆一起送的话也太奇葩了点吧? 宋三才觉得花盆里的泥巴随时都有可能晃出来溅到她的裙子上。 李昭满意的看着面前的美人娇花相映红,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妥。 于是他握拳轻咳了一声,似乎在掩饰自己的窘迫,唤来后边一直跟着的显荣:“过来帮夫人把东西拿着。” 显荣乖乖的把花盆接了过去,宋三才这才空出了双手,然而这时双手已经染上了些许尘土。 李昭抱歉的帮她将尘土擦去,这才有了点为人夫君的自觉:“来这里这么久了,都没有给夫人添置些头面,倒是为夫的失职,不如去看看那些钗镮首饰之类的?”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喜欢买买买,哪怕是女汉子也不外如是——当然女汉子可能喜欢买的东西不太一样。 宋三才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倒不是李昭平日里苛待了她,只不过这自己逛街挑挑拣拣和将东西送进府里那是两码事。 更何况李大人现在有钱得紧呢。且不说上次赵日天的抄家银子,说是被胡人劫了去,其实就是进了李大人的口袋里。再加上这几年被称为“北方第一市”的宁边互市都由他一手操持,不富得流油才奇怪呢。她可不相信李大人会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而不是吞进去。 于是宋半仙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小相公的肩膀,领着他就在夜市上买首饰的小摊贩上挑挑拣拣了起来。 这个乐趣以前真的甚少有体验过。自从李大人在宁边把互市给整起来后,她只要出个门,基本上和现代的天王巨星出门也差不多了。什么你说逛街买东西?老板恨不得免费把东西塞到你怀里。这样实在是丧失了逛街的乐趣,宋半仙干脆成天宅在家了。 到了123言情府后,李大人忙,她也忙。 这知府夫人的位置确实不好坐,经常的会有应酬或是拜访,最经典的例子就是李昕李小姐了。她在小县城里自由自在、称王称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因此来了这么久,居然连好好出门逛逛都未曾有过,确实匪夷所思。 这夜市上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物件,但是一些小的手工首饰倒确实做得颇有新意。 宋三才逛了好些摊子,脚步飞快倒是把李大人都抛在了脑后。 李昭也不以为意,只是眼中带笑的一直跟在后头,心情甚好。 不过夫妻两和谐的逛街时光被一声不识相的招呼给打破了。 “李……夫人?” 宋三才放下手中正比划着的莲花簪子,回头一看——一脸惊喜的李昕李二小姐正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衣,仿若月宫仙子。 她嘴上喊的是李夫人,而眼神却是看向了李夫人身后的李大人。 宋三才怀疑,对方称呼中的那个大停顿,估计就是一开始想直接喊李大人却又觉得不太妥当临时改了口。 她本以为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李昕见到她都应该退避三舍了,却低估了李大人这只金龟在对方眼里的分量。 不过她倒是从来没有担心过李大人会被李昕给勾走了魂。且不说二人之间的亲戚关系李昕不知道,宋三才可不觉得按照李大人睚眦必报的本性会让李家好过。 其实李昕最初看到李知府夫妻二人时确实是有些踟蹰,不敢上前——上次丢的脸实在太大,让人印象不深刻都难。 然而这一次,她明显不是一个人。 身旁的杨幼薇明显感觉到了李昕的异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那小摊前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女的身材婀娜曼妙,男的仿若月下修竹,倒是赏心悦目。 杨幼薇刚准备开口问她怎么了,瞬间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拉了拉看着那男子发呆的李昕,小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李大人?” 李昕的面颊生出一抹潮红,颇有些欲语还休的点了点头。 杨幼薇用考量的目光看了半天方才说道:“倒真是个清俊的男子,旁边那个就是他夫人?” 听到李夫人的名头,李昕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随后恢复了自然,不咸不淡的说道:“是啊,幼薇,我们走吧。” 杨幼薇瞪大了眼睛:“走?为什么要走。便是没有别的,你父亲与李大人是最紧密不过的同僚,上去打声招呼才是常理啊。” 于是在杨幼薇的教唆下,方才有了刚才李昕出声呼唤的那一幕。 宋半仙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她十分不悦的眯起了眼睛。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哪。 第76章 海寇来袭 原本的那些行为与其说是惩治,倒不如说是她在逗小姑娘玩,可如今宋三才是真的有些动怒了。 她刚准备上前去手撕奇葩,却用余光看见了走到身旁的李大人,于是停下了动作。 现代有句话叫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去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只会对付男人。这句话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在此处确实是应该好好运用一番。 宋三才拿斜眼瞅了一下李大人。李昭这般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夫人的所思所想?他虽然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可没有什么不与女子计较广阔胸襟,此刻自然是迅速紧跟着夫人的思想道路前进。 事情落在李昕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李大人的目光可是一直落在她身上呢。 李昕赶紧回想了一番自己的妆容今日是否有失礼之处,这才缓缓的施了一礼,声音曼妙:“李大人安好。” 李昭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轻轻的“嗯”了一声,分辨不出喜怒。 李昕踟蹰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旁边的杨幼薇颇替好友着急,天真的开口:“李夫人这是同李大人一同出来逛街么?” 宋三才这才打量了她几眼,问道:“这位是?” 李昕一听这话,赶紧介绍道:“这是小女子的好友,姓杨名幼薇,来自123言情杨家。” 这123言情杨家可不是人人都能如此称呼,就好比唐朝的洛阳王氏就是名门,其他的王姓人哪怕家住洛阳,也万万不敢这般自称的。 一直神色莫名的李昭听到这话,抬了抬眉梢:“杨大儒家的?” 杨幼薇行礼点头:“正是家祖。” 李昭的态度倒是温和了不少,杨大儒学识人品都是有口皆碑,世人皆赞,很受读书人的尊敬。 他冲杨幼薇笑着点了点头,倒是开了尊口:“来了123言情府这么久,还未曾陪夫人出来好好逛逛,今日难得有空,所以便来采买一二了。” 杨幼薇的眼里仿佛盈满了星光,也浅浅回以一笑,明媚动人。 一旁的李昕这时看得有些窝火,她都要怀疑杨幼薇是不是故意借着她来接近李大人了。 为了不被完全夺去注意力,她连忙开口道:“大人与夫人的感情当真是极好,让人羡慕。” 宋三才学着李昭刚才的样子,喜怒不辩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 然后就冷场了。 李昕有些尴尬,但还是强撑着笑颜说道:“大人与夫人初来123言情府,怕是许多地方都不甚了解,倒不如让小女子来为二位引路?一则能更好的了解此地风土人情,二则……我与幼薇倒是时常相约初来游玩,自然知道哪里有些好的铺子。” 宋三才并没有作声,只是反手握紧了李昭的手。 李昭心领神会,一个用力边将人拉到了他的怀中,笑着看向李昕:“昔闻李二小姐品行高洁,恰如冬日之寒梅,绰绰绽放于高枝,不可攀也。” 李昕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害羞的底下了头,心中暗暗窃喜。 却又听到她心仪的男子说道:“今日相见,却发现凡事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外如是罢了。” 他面上带着笑意,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带着一丝凉意,内容令人不寒而栗。 这句话的意思,实际上就是在说李昕的品行有差,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别说面子,怕是以后说亲都是难上加难了。 知府大人都说品行不行,谁敢说行?若是娶了这样的女子,在123言情府的前途怕是都无望——哪怕她有个好父亲,可是她父亲不照样是李知府的下官吗? 除非过了李知府的任期,不然谁愿意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去得罪123言情府的一把手?当然李大人的任期过了就又另当别论了。可是等他的任期过了,怕是李昕也真的成了人老珠黄的老姑娘了,更是嫁不出去。 李昕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的李大人居然能用这般轻巧的语气说出一句几乎可以断送一个女子一生的话语,当时便呆立在场。 她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不是这样的,然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 一旁的杨幼薇反应倒是迅速,立马开口打了圆场,将话题引了开去:“看来李大人是想与夫人单独游玩呢,咱们姐妹两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着拉了拉呆若木鸡的李昕,行了个礼便匆匆道别。 宋三才惊叹的看着李昭,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对方留,毫不怜香惜玉啊。 李昭见到宋三才惊异的眼神,微微一笑将她放开,耳根子有些红。哪怕平日里在房中脸皮再厚,他到底从小熟读圣贤书,当街做出这般举动还是略微有些害羞。 宋三才见李大人今晚都红了好几次脸,也忒有意思了,平日里看他死皮赖脸的惯了,居然一下觉得怦然心动,连逛街的*都没有了。 宋半仙想了想,美色当前,她应当充分行使自己作为妻子的权利才是,于是拍了拍李昭的肩膀:“走,咱们回家!” ……而后拉灯摇一摇。 当然后半句她是不会说出来的,但是可以身体力行嘛。 被滋润过的女人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三才这样神清气爽的过了好些日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而李大人又一次忙成了狗。 然而老天爷似乎总让她不得安宁。 这天下午,宋三才正懒懒的眯着眼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晒太阳,琼枝却突然从外边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面色惨白:“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海寇杀来了!” 123言情城临海,几个大的海港直通城内,给123言情城带来富裕的同时却带来了隐患,这也是为什么隋指挥使一直对海寇防不胜防,头痛不已。 然而上次的屠杀事件发生后,虽然在海港出口处设立的军事防御设施,到底却不能完全阻挡住海寇的刀刃。 宋三才陡然一惊,近来的生活太过于安逸,都让她几乎忘记了这里是随时可能被海寇袭击的123言情府。 她猛的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别慌!大人呢?” 琼枝还未说话,倒是外面快步走来几个彪形大汉,声如洪钟:“大人带着一些弟兄去城墙那里与隋指挥使会和了,所以派属下等人来看护夫人的安全。” 宋三才认得这几人,都是当初来123言情府时从宁边带来的侍卫,从前是秦穆手中的军汉,各个身手不凡,忠心耿耿。 有他们护卫宋三才自然多了几分底气,只是……她眯了眯眼睛,海寇久未动作,此次行动十之*会大干一场,若是城真的破了,双拳难敌四手,只有这几个人哪里足够。 李昭那里她也帮不上忙,她倒是相信李昭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前去助阵隋指挥使,现在只期望他们能阻挡住海寇的攻城罢。 那汉子见宋三才迟迟未发话,以为她是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不禁声音柔和了些:“夫人莫怕,属下等就算拼了性命也定要护得夫人周全!夫人只需呆在府衙里静候佳音即可。” 听到这话,宋三才更是确定了此次海寇怕是来势汹汹。 她仔细想了一下,并不赞同那汉子的观点:“不,咱们需去别的地方避一避。” 那汉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满:“夫人,外边乱着呢,若是夫人出去了才是大麻烦。再者府衙的门墙都极为结实,易守难攻,此处才是避难的最佳地点。” 宋三才盯着他,郑重的摇了摇头:“不,若是大人有所疏漏,有少量海寇进了城,府衙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虽说易守难攻,但毕竟还是不能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咱们需要去到更安全的地方。” 说完,她便吩咐方慧茹去拿上些食物和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那大汉仔细思索了片刻,觉得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便开口问道:“那依夫人之见,去往何处躲避更好?” 第77章 杀人灭口 宋三才转了转眼珠子:“走,咱们去隋指挥使家中暂住。” 那汉子愣了愣,憨头憨脑的问道:“这是为何?指挥使家的城墙也未必比咱们府衙的结实啊。” 时间紧迫,宋三才也没空跟他们细细解释,只得草草说道:“隋指挥使身为武官,家中私自留下会武的护院必定不少,而且他家的护院对付海寇必定是有经验的,去了你们刚好也有人帮忙。” 而且李昭曾对她说过,上次海寇之所以能如入无人之地,极大的可能是存在内鬼。 如果这内鬼是隋大人,那么她躲在他的宅子里反而是最安全不过的;若这内鬼不是隋大人,既然他上次没有敢动隋大人,这次恐怕也不会下手。 宋三才定了定心神,她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的平安日子,战乱什么的还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手忙脚乱,但当务之急是要保全好自己以及府中诸人,莫要给李昭平添些麻烦事。 隋夫人见到宋三才这个时候过来是无比惊讶的。她自然知道出事了,然而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宋三才居然不好好的待在自己府里,居然随意跑出来乱串门! 现在大街上早已兵荒马乱,不少人行色匆匆,若不是官兵早已封锁了城门,恐怕都要恐慌的向外窜逃。上次海寇来袭,还有不少居心叵测的居然趁着官府无暇他顾入室行窃或是拦路抢劫,事后逃之夭夭,当真让人齿冷。 隋夫人赶紧迎了上来握住宋三才的手,果不其然发现对方的手有些冰凉。 虽然不明白上次宋三才与杜公公的你来我往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她也隐约明白,对方是来劝说杜公公向自己的夫君施压,要求验尸。 这个话她自然不会对隋辩说。经过上次的事情,她对隋辩的态度失望到了极点,近来对其也是冷冷淡淡,一心吃斋念佛,将府中的诸事都交给了自己的大姑娘管理,也好让她在出嫁前多些磨练。 相反,她对于宋三才却相当有好感甚至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对方说服杜公公趟了这趟“浑水”,只怕她身上的污水还没那么快洗清。 因此在事情结束后,隋夫人虽未亲自登门,却送来了谢礼。 此时见宋三才略有些惊魂未定的面色,她不禁有些心疼的说:“李夫人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实在是危险,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叫我如何向李大人交待。” 宋三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海寇来袭,我一个人在家中实在坐立不安。想着隋夫人是将门的当家主母,也只有您这里才能叫我安心了。再者,城中的守军几乎都被抽调去了城墙,我们两家的护卫合在一起武力集中起来,倒是更让人安心。” 隋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正是如此。既然这样,李夫人便在我这里住下吧,咱们说说话也好有个伴,时日便不会那么难熬了。” 宋三才厚着脸皮答道:“隋夫人说得是。” 然而事情并没有隋夫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一直到夜幕降临再到朝阳初升,都没有守城的消息传来,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嘈杂与喧嚣。 隋夫人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往往即使是出兵,隋指挥使也都会派人回来传个话以便她做好万全的准备,可如今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她连忙叫了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出去打听情况。 那侍卫出去了许久,直到日头升到正中天方才回来。 隋夫人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那侍卫偷偷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宋三才,有些支支吾吾。 宋三才的心有些沉下去了,但还是强作镇静的说道:“是否是需要我回避的事情?” 那侍卫摇了摇头,隋夫人皱皱眉:“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不必吞吞吐吐。” 见主子发话了,他一咬牙便说了起来:“城守住了,隋大人安然无恙,倒是李大人……似乎受了不轻的伤,而且……不知从哪里流窜进来的一群贼人,居然趁着夜色深重之时放火把府衙给烧了!” “什么?”宋三才震惊的站了起来,府衙烧了倒是其次,反正她已经带着人都来这里了,那些死物倒是其次,人没伤到就好。只是李昭受伤的消息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说句实话,此前她虽然也担心,但是潜意识里总觉得李昭不会出什么大事——以前无论是看电视还是小说,主角光环嘛!有穿越的主角在,大杀四方,长生不死自然是妥妥的。 可如今李昭却生死未卜。 她声音颤抖的问道:“李大人现如今在哪里?” 那侍卫低头沉声答道:“隋大人说,因为府衙被烧,大人会暂时送往这里来。” 说完,他抬头补充了一句:“夫人莫担心,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宋三才这辈子最不相信的话就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如果这句话真的有用,便不会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么一说了。 如果这句话真的有用,面相福缘深厚的老道士就不会因为飞来横祸而破了福缘横死。 虽然说面相这东西有用,但是却做不了万无一失的准。 她向来算不准而她现在能做的,却只有无能为力的等待。 李昭被抬进来的时候,双目紧闭,即使是满面的血污也遮不住惨白的脸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昭示着这是个活人。宋三才都没看清楚他究竟伤在了哪里,就被匆匆赶来的大夫给挤了出去。 她也不在里面碍手碍脚,刚走出门,就看到了和李昭一起回来的尤准。 尤准也是形容狼狈,让原本就阴沉可怖的脸看起来如同罗刹一般,怕是连小孩子都要吓哭。 宋三才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你随我来,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宋三才将他带到偏厅见四周无人后便坐下急忙说道:“坐吧。” 尤准本就是个不拘于尘世俗礼的人,当下便往板凳上一坐,开门见山:“想必大人应该与夫人说过,他早就怀疑海寇能如入无人之地是因为有内奸所为,此次受伤也是因为去追查蛛丝马迹时造成的。” 他抹了把脸,沉声说道:“夫人想必还不知道吧,县衙里被烧死了两个人。” 宋三才一惊,下意识的说道:“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驱散了所有本地的仆妇,剩下咱们自己的人都带来隋府了。” 尤准轻嗤一声,目露凶光:“他们恐怕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想要偷偷进去拿写什么东西。” “阿昭他向来谨慎,从不会在书房放置重要的文书。”宋三才沉吟了片刻,摇摇头:“这些人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尤准阴沉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人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罢。” “杀人灭口?你不是说是被烧死的么?这件事情太矛盾了,既然内奸与海寇狼狈为奸,必然会相互帮忙,为何会一把火将其烧死?” “夫人有所不知,那几具尸体虽然被烧得漆黑,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我在来这里前草草查看了一番。若是一个人是被活活烧死,他的喉咙、嘴巴里必然会呛入灰尘而染上黑色的脏污。而这些人的嘴巴、喉咙里可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的异物。” 宋三才恍然,没错,一个人若是活着的,在火场中势必要呼吸,浓厚的烟尘自然会进入呼吸道中,随着人的死亡而留下痕迹。 可若是这个人是在死了之后被放进去的,一个人已经没有了呼吸,那么即使嘴巴里可能会不慎沾染上灰尘,呼吸道中却一般不会有黑灰的残留物。 刚想明白,就听尤准的声音仍在继续:“所以,这几个人势必是死后被人抛尸进了火场。具体目的为何,只有等大人醒了才能作出判断。” 宋三才点头,心想李昭手下的能人异士可真不少,这位不就相当于现代的法医么。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她点点头,只是对尤准嘱咐道:“你看顾好现场,可别叫有心人破坏了去。” 第78章 李昭受伤 等到大夫们忙活完,早就已经是夜色深重,万户沉眠。 李昭的伤势在腹部,貌似是给人捅了冷刀子。伤口不算大,就是血流的有些多,只要今晚不发热不感染,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生产力与生产技术极度低下的古代,无论是输血还是抗生素都没有,也让一个并不算太复杂的伤势变得严峻起来。 宋三才守在床边,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她也着实疲惫,上下眼皮子都已经开始互搏了。 身后的方慧茹轻声劝慰道:“夫人,若是实在累了就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宋三才摇摇手:“不必,我在这里就可以了。今天你也累坏了,早点休息下吧。” 方慧茹知晓宋三才与李昭感情甚笃,便也不再劝说些什么了,行了个礼便自行去了外间守着。 宋三才看着安静躺在那里的李昭,安静的闭着眼睛,就好像沉睡了一般。 除了最初遇见之时,她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李昭这么虚弱的样子了。 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莫说现在李昭离自己的目标还远着,居然已经让自己如此的狼狈。若是有一天真的走到了近在咫尺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自从她与李昭一同生活后,她已经渐渐的看不清李昭的命运——同医者不自医一样的道理,因为相互之间的羁绊越多,命运的千丝万缕就将命理的纹路包裹得纹丝不剩,一片迷茫。 她伸出手指摸了摸李昭秀气的眉毛,真的难以想象长了这样一张清秀脸庞的人会有如此巨大的毅力和勇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时代受着传统教育的人来看,这应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昏睡中的李昭皱了皱眉,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的抽动。 宋三才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她知道李昭的倔脾气,真正决定了的东西怕是她来劝说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倒不如随他去吧,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样摸了一会儿,宋三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人的脸似乎开始发烫了! 这下就糟糕了,她有些着急,连忙冲外边喊道:“慧茹!你快进来!” 方慧茹进来一看宋三才的脸色就知道恐怕是李昭不好,连忙安抚道:“夫人您别急,这就去找大夫!” 说着便赶紧去了。 不一会儿,挎着医药箱的大夫便匆匆赶了过来——他也没回去,毕竟谁知道知府大人会不会突然不好,也得在这里随时待命。 这么一闹,隋家夫妇俩也是注定不能睡个囫囵觉的,都匆匆换了衣服围了过来。 隋辩的内心也是颇为郁闷的,虽说李大人的伤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不管怎样,若是这位知府大人因为这种事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是免不了吃挂落的,这辈子估计都得在外边任职无法回京了。 虽说自己在外边逍遥自在做个一方大员,上头也没人管着乐得逍遥自在,但对于他这个有家族的人而言,京官总是高人一等的。 平日里宗族集会,那些个在京任职的兄弟恨不得把鼻孔翘到天上去,哪怕官位比他低个一官半职的都是盛气凌人,没办法,天子脚下,便是个蝇头小利也比在外边的官员说得上话,而这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影响到一方大员的生死迁贬。 所以此刻最不希望李昭出事的,恐怕除了宋三才就是隋指挥使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隋夫人倒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温柔的拉着宋三才的手低声劝慰道:“莫要太过担心了,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又是这句话,这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真是太另人厌恶了。 但隋夫人是一番好意,她宋三才也不会不识抬举,当下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说道:“没事的,我相信他一定能挺过来。” 隋夫人的内心感慨万千。 以往新婚燕尔之时,每次隋辩出兵,她何尝不是在家中担惊受怕,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让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可怎么活。哪怕是再嫁,自然也比不上如今了。 后来有了儿子之后这种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不管隋辩如何了,之后这个家总会是她们母子俩的。这样说虽然有些绝情,但是确实最理智的考量。 像隋夫人这样的高门贵女,甚少有会为儿女情长所牵绊的,就算与夫君有情,在她们的眼中心里,摆在第一位的始终是家族与自身的利益。 在隋夫人眼里,现在这李大人生死不知,李夫人与他也没个一儿半女的,恐怕是要急死。 这也是宋三才来到123言情府后和府城的诸位夫人、贵女并不是十分相处得来的原因——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观念天南地北,怎么愉快的做朋友嘛! 那大夫观察了半天,总算说出了一句让人安心些许的话:“知府大人年轻力强,倒不是特别严重,只是略微有些发热,只需用黄酒擦擦身子,熬过去便好了。” 这个时代居然已经知道能用酒精挥发来降温的原理倒是让宋三才吃了一惊,只不过这个大夫随随便便的话却让她不满意了。 宋三才皱眉:“什么叫做熬一熬就过去了,万一烧成了个傻子可怎么办?” 那老大夫吃惊的看了宋三才一眼,恐怕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荤素不忌、口无遮拦的夫人让他吃惊不已——这话也能随便乱说,万一真的给咒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他是退休的老太医,也认识不少的达官贵人,疑难杂症更是见过许许多多,说老实话这个伤在他眼里还真不算是多大的事儿,当下捻了捻胡子有些不悦:“老夫说没事那便不会有事的。” 真是的,那李知府这么年纪轻轻,便是用身子骨硬扛恐怕也没什么大问题,这位知府夫人当真是小题大做。 宋三才的不悦几乎到达了顶点。 前世的医院虽然有先进的设备与医术高超的医生,但是也有一些人的职业态度确实值得商榷。 倒不是说他们医德败坏或者有多么严重的过错,只是完全不能与病人家属将心比心。 似乎在他们眼里,不是快要死的病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若是问多了他们反而还觉得小题大作。几句话的功夫,就好像耽误了他们很多的时间一样——说句难听点的,又不是每天日理万机的国家领导人,多安慰病人的家属几句给人家一剂安心的良药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们却摆出一张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你好烦的晚、娘脸,当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换个方式想想,自己的亲人哪怕是生了一点小病都心疼得不行,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更何况李大人这是被人用刀给捅了肚子,不管有没有伤及内腑,在这个没有抗菌药物的年代那都马虎不得。 可这大夫自诩医术高超,看起病来居然还没有那些街头巷尾的赤脚大夫来得认真仔细,他若不是个老人家,宋三才只恨不得当场对他报以老拳伺候。 宋三才知道这种人对他低声下气的好言相劝反而起不到什么效果,于是低笑一声,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道:“大夫怕是不知道吧,妾身与自己的夫君鹣鲽情深,他若是去了或是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我绝不会独活。” 这样的烈女老大夫活久了见到的也不少,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收拾起医药箱子就准备走人。倒是一旁一直在当背景的杜公公,用考量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 宋三才扯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声音平静:“可是在我死之前,总是要拉上几个垫背的,这样黄泉路上才不孤单,您说是不是?” 那老大夫被她阴森的目光盯得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先是有些惧怕,转眼又变成了愤怒:“你在威胁我?” 这小小的女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还是个官家夫人! 第79章 半日悠闲 眼看两人的矛盾一触即发,隋夫人立即出来打了原场:“好了好了,李夫人这也是心切,我看周大夫你就给李大人开一剂药吧。” 那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狠狠的剜了宋三才一眼方才坐下开了个药方,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行了,这服药下去,要是还有事那才是奇怪得紧。” 到底还是方慧茹会做人一些,她伸手接过那服药,冲老大夫施了一个礼,柔声说道:“大夫勤苦了,我家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温柔漂亮的女人的道歉任何人都是无法拒绝的,老大夫的脸色舒缓了些,“嗯”了一声后说道:“我不和小辈计较。” 待送走大夫和其他人后,方慧茹回到房里,低声对宋三才说道:“夫人,不是奴婢说您,您这次真的是冲动了。人家怎样的态度是一回事,您的处事不能落了下乘。” 宋三才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有时候控制不住。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明白是什么感受。” 她一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有时候世间百态看得多了,人会变得冷漠。同样的,脾气也会越来越怪异。 宋三才揉了揉额角,颇有些头痛:“慧茹,你去把药煎了端过来吧,” 方慧茹知道宋三才的脾气,应了声是后便退下了。 李昭是第二日清晨醒过来的。 宋三才刚从房门口接过方慧茹手中的水,就看到他躺在床上,静静的望向这边。黑曜石般的眼睛深沉如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宋半仙也恢复了正常。 李昭看到她,浅浅的笑了开来,冲她招了招手:“夫人,快过来。” 宋三才走过去却不靠近,斜着眼睛看他:“你想干嘛?” 李昭浅笑嫣然:“觉得许久没有见到夫人了,恍若隔世一般。” 听到他这么说,宋三才突然有些晃神——是啊,其实也没多久,但好像经历了大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心好累。 李昭见宋三才还在那里踟蹰,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侧床上的空位:“夫人过来坐,放心吧,为夫现在就是想干嘛,也什么都干不了啊。” 宋三才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便说道:“先不急,你先擦擦脸。” 说着将水盆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将帕子浸湿后拧干,递给了李昭。 李昭却不伸手接过来,而是好整以暇的等着人伺候。 宋三才挑眉:“干嘛?你的伤又不是在手上,自己来。” 李昭无辜道:“夫人难道未曾听过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句话吗?一发尚且如此,何况为夫身上还有那么大的一道口子,这手是万万动不得的。” 明知道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但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宋三才也不说什么了,认命的坐到了床边,拿起帕子仔仔细细的替他擦了起来。 李昭闭着眼睛,在帕子扶过时睫毛微微颤抖,透露出几分稚气。 他的皮肤本来就如同白瓷一般白皙光亮,此刻因为失血而更显得苍白。宋三才一边擦拭着,一边不怀好意的凑近观察了半天,发现这家伙的毛孔居然几乎都看不见,整个脸蛋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恨不得能掐出水来。 宋三才这么羡慕嫉妒恨的想着,然后也真的无意识的下手了。 “嘶!”李大人被她暴力的搓揉了一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白净的小脸蛋上瞬间出现了一道红痕。 李大人按住宋三才的手,目光带着求饶:“夫人还是放过为夫吧,为夫错了,自己来,自己来。” 宋三才有些不好意思,她才不会告诉李大人刚才自己是看入了迷,一不小心给下了狠手。只好厚着脸皮将帕子递了过去。 李昭自己接了过来,将脸仔细的擦了一遍有些疲累。 宋三才知道他近来肯定是累着了,便轻声说:“你再睡会吧。” 李昭轻轻嗯了一声,而后说道:“夫人陪我躺一会儿吧。你也累着了。” 确实过了一定的年纪熬夜就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宋三才现在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听到李昭的这句话,迟疑的问了一句:“不会压到你的伤口吧?” 李昭嘴角带笑:“夫人平日里的睡相是极好的,既不踢被子,也不乱压人,真是相当的惹人怜爱。” 宋三才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也不愿意说话了,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声便钻进了被子里。 此后李大人养伤的日子是相当的清闲。因为府衙被烧掉,他干脆就在隋指挥使府中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 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二人的关系居然渐渐亲密了起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就连杜公公和隋指挥使的关系都在李昭的调和下好转了不少。 看李大人每天悠闲的在面前躺着,时不时的出去活动下,提前过上了退休老干部的生活,宋三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海寇的事情尚未解决,你这样真的好吗?” 李大人半倚在美人的肩膀上无比惬意,慵懒的把玩着自家夫人垂下来的头发丝儿:“急什么,这些事,急是急不来的。” 宋三才太了解李大人的性格了,如果不是胸有成竹,是不会躺在这里磨洋工的。 “怎么,上次受伤很有价值?” 李大人一笑,他家夫人说话从来都是这么不中听,“那是自然,流了那么多血,总得有点什么收获才不枉受了这么一遭罪。” 在足足休息了大半个月后,府衙差不多也修复好了,李大人这才不紧不慢的与隋指挥使夫妇道谢,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施施然的离去了。 之前的事情惊吓过大,宋三才也没有力气活蹦乱跳的操心这操心那,干脆就窝在府衙的后院里,自称惊吓过度,推掉了所有的拜帖,开始装死。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到了快入夏的时候,123言情城发生了一件引人瞩目的大事。 知府大人,居然带着一群人去将123言情府的名门李家的一家大小给捉拿下狱了! 而罪名居然是私自通谋海寇,意图不轨。 李家自然是不停的喊冤,尤其是那些女眷,平日里精致完美的妆容早已哭花,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下来,全是大厦将倾的狼狈与凄凉。 尤其是那李二小姐,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李昭,嘴里还喃喃叨念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后边的衙役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毕竟大佬们都在上边看着呢,就算他们觉得这官家小姐长得好也不敢做些小动作。 “什么不可能,走走走,别在这里磨蹭!你们李家犯了大罪,还自认为是清白的么?”后面的一个衙役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将李昕推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她茫然的看着地面,突然觉得自家庭院中的青石板好陌生,明明只是过了短短的数月,为何好端端的李家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面目全非。 那衙役抓住她的胳膊一把给拎了起来,动作粗鲁。李昕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胳膊上瞬间青紫一片,眼泪决堤而出,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 她终于开始明白过来了,害怕的将目光投向自己心仪的男子,流露出求救的信息,楚楚可怜。 然后她看见那个男人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只是从头到尾冷静的在一旁旁观,顺便听手下之人汇报清点的结果,连眼角眉梢都没有施舍她一个。 终于,李昕的目光开始绝望。她突然开口冲那边大喊:“李大人!李知府!救救我!我……”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衙役捂住了嘴巴。 男人手上特有的汗臭味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更显浓郁可怕,让她几乎都要窒息。 她挣扎着,最终还是没能成功的说出来。 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衙役们粗暴动作的李昭,从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快意,而后飞快隐去,面上仍是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在为昔日同僚不慎行差踏错而悲哀,无懈可击。 李家的家产丰厚,然而他毕竟是府城官员,李昭即使是他的上官,也没有那个本事直接摘了他的脑袋,只得先行收监,上报京城,留后再审。 第80章 龙心大悦 李大人处理完了那边的事务后,又匆匆赶去了牢房。 府城的牢房很大,不知在里边死过多少人,阴森可怖,常年不见阳光。唯一在这里有精气神儿的恐怕也只有耗子和蟑螂了。 在府城牢房的最深处,有一个蓬头垢脸的汉子,从体型上来说十分威武雄壮。只可惜这样的一个汉子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看起来异常的狼狈。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的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精明。 李昭干净整洁的鞋子在阴暗脏污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的明亮且引人注目。他缓缓行来,到了这汉子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壮汉抬头:“李大人的伤口可还安好。” 李昭微微一笑:“托您的福,一切还好。” 那汉子撇撇嘴,似乎觉得没意思,复又低下了硕大的头颅。 李昭语调轻快平缓:“我真的想不到驰骋边海多年的海寇头子居然愿意与我合作扳倒李家,让自己身陷囹圄。” 壮汉咧嘴一笑:“既然早就被你抓住了把柄,倒不如早点投诚,说不定还能得到个从轻发落。再说了,那李家的人该死,他们确实与那群倭人有干系。世人只知有海寇,却不知这海寇还分咱们汉人自己与倭人。倭人那是心怀不轨,该杀。可是我们这些人……世道艰难,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愿意做那亡命之徒去。” 那汉子说着,笑容便逐渐沉了下去。 李昭看到他的笑容,面上的表情顿了顿:“不管怎样,你犯的是死罪。” “我知道。当我第一次朝着同胞举起屠刀之时,我就知道自己已经罪无可恕了。”那汉子的面颊抽搐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只是到了后来,身边聚集的苦命人越来越多,想要停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们这些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李家罪大恶极与倭人合作,可是我们何尝不是呢?或许愿意将这些个人供出来,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李昭静静的注视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说道:“你的罪责,本官均已上报朝廷,恐怕不日便会问斩。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我就什么心愿难道李大人就会帮我实现吗?”他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好像被呛到了一般,猛的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平静下来,“李大人,你是个好官,但是我看得出来,若是这件事情会让你为难,你恐怕也是不会做的。” 他说着,复又话锋一转:“但是呢,我还真有一个愿望。” 李昭没有开口,默默的等着他说完。 “那些岛上的老弱妇孺都是无辜的。他们并没有参与到烧杀抢掠中来,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罢了。希望李大人不要怪罪他们与海寇为伍,能够好好的安置他们。” 李昭没有搭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尽力。” “哈哈,我就喜欢和李大人这样直率的人打交道!”那汉子笑道:“如果李大人一口答应下来,我恐怕还不会相信你,但是听到你这句话,我反而放下心来了。李大人,稍后请你让人给我送些纸笔来吧,你会为你的良心未泯得到好报的。” 当日晚上,一封厚厚的信函被送到了李昭手上。 李昭拆开信件,看着看着眉目便渐渐凝重了下来。 他覆到宋三才身前,在她的面颊上印下一个吻,柔声说道:“夫人你先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宋三才皱眉:“这么晚了,这急急忙忙的是要上哪儿去?” 这些个污拉东西,李大人并不想说出来脏了宋三才的耳朵,只是抚了抚她的长发:“有些事情急着和隋大人商量,夫人莫要担心,不是什么危险之事,再不会像上次那样以身犯险了。” 那海寇头子与倭人勾结多年,自然是对倭人的行踪与排兵布阵了如指掌。此前他一直不肯开口,李昭试遍了各种法子都没能让他开口,正准备放弃,可谁知今日善心大发去了一次,居然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他手上的,正是那海寇头子亲手绘下的图。兵贵神速,谁知道那海寇头子被抓后是否会让倭人察觉而改变部署,因此此事解决得越早越好。 有了这张图,大破倭人指日可待。□□领土,容不得他人一丝一毫的觊觎践踏。 宋三才听到这句话方才稍微放下心来,应了一声之后便帮他整理好衣衫送他出门了。 过了没多少日子,隋指挥使率军大破倭人,将其赶入茫茫大海深处的消息从前线传来,他们甚至还活捉了倭人的头子! 当时那家伙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基本上没什么人听得懂。士兵们看他衣着华丽,与旁的倭人大不相同,心知这可能是个大角色,也不打算杀了,干脆拍晕了给绑回来。 这知这个乱蹦跶的家伙地位还真的挺高的,相当于大魏的皇子。隋指挥使这下也不敢把他直接咔嚓了,连忙也报到了京中。 这样振奋的战报传来,顿时123言情府的百姓一片沸腾!甚至有不少人都激动得上街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他们简直受够了这种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有钱也不敢外露、不敢随便花,生怕成了那些贼人的目标。 是以无论是李知府还是隋指挥使在123言情府的声望都达到了顶点! 这样大的消息传达的官员也不敢怠慢,很快便上达天听。皇帝听后龙心大悦,想他泱泱大国,居然受了这些倭人这么久的气,简直憋屈。现在好了,犯我□□者,虽远必诛。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浴血奋战当英雄的梦想,皇帝也不例外。只可惜他从小出生在宫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此刻听到这个消息,皇帝有些坐不住了。他先是大大的嘉奖了一番123言情府的官员,直接将李大人头上的那个代字给去掉了。而后觉得这样还不够,在后宫里绕了好几个圈后突然觉得这些个精致秀美的园景忒没意思了,那颗想要出宫的心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想了想,吩咐身边的太监道:“去把庄天师给我请来。” 庄铭来后听完皇帝隐晦的意思,只是温润一笑,声音柔和的说道:“陛下的主星近来运行至水属,且吉气在东南,若是想要舒缓心情出游,东南方到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远了点,但毕竟是无碍的。” 皇帝听完龙颜大悦,心道庄天师果然是朕的知己啊!而且有了他这么一句话,朝中恐怕甚少会有官员再拿龙体安危这个原因来阻止了。 于是就这样,任性的皇帝排除万难,决定亲自摆驾前往123言情府。 李昭接到接驾的圣旨是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都没想到皇帝居然会亲自前来。 虽说倭国的皇子也是皇子,但是那弹丸之地的,哪里值得这么隆重的对待,反而有损□□威严。 李大人苦笑,皇帝恐怕又是想到一出来一出了。他自己高兴了,底下的人已经快疯了。 隋指挥使倒是挺开心的——作为一个常年外放的官员,他基本上很难见到天颜,此次觉得是无上的荣光——毕竟皇帝还亲自点名嘉奖了他,此后就连一向不冷不热的家族也连续来了好多封联络感情的书信。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京官兄弟们姿态也都开始放低,言语中隐隐露出了尊敬的意思。 谁让他隋辩现在是在皇帝脑子里备过案的人呢? 而这一些的荣光,都是因为李知府来之后带来的啊! 李知府果然是他的福星,可不像上一个倒霉鬼,让他惹了一身的晦气。 于是隋辩高高兴兴的前往府衙准备和李昭商量接驾的事宜了。 第81章 棘手之事 皇帝要过来,无论是123言情府本地的官员还是京中的大臣们都是严阵以待,是以从下旨到真正的人来,恐怕还是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现在正值盛夏,估计等皇帝来了已经是初秋了。 123言情府的夏天是闷热无比的,宋三才躲在府衙的后院,觉得自己已经快被热成了狗。 方慧茹端着一碗梅子汤走了进来,搁在了宋三才手边:“夫人喝些酸梅汤吧,在井水中冰镇过了,用些就不那么燥热了。” 宋三才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再一次的感叹了一下古代女人的苦,连夏天都要穿这么厚的衣裳。 这里可是海边啊!她多么想去蓝海白沙之间畅游一番,让清凉的海水带走夏日的苦闷——然而这只是个梦想。 别说比基尼,估计她就算穿着一身遮手遮脚的泳装都会被人当成蛇精病。 无奈的宋半仙只好端起了那碗酸梅汤,几口就灌了下去,而后皱眉问道:“大人仍在在外面忙那件事儿么?” 方慧茹点点头:“是的。” “外面那么热,你也吩咐人去煮一些解暑的东西给大人送去。”宋三才吩咐道,“不,不只送大人的,多弄些吧,那些个帮忙的人也别中暑了。” 方慧茹笑着回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想必这些人一定会领夫人的情的。” 宋三才挥挥手:“我哪里是要他们领我的情,只要他们好好给阿昭办事便好了。” 方慧茹应声退下。 李昭最近一直在忙着重新布置123言情城。先不说在海寇攻城中损毁的城墙、房屋街道都急需处理,就是从那海寇头子的老窝岛上带回来的老弱妇孺的安置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这所有的事情都面临着一个严峻的考验——银子,银子,银子。 李大人现在为了银子可是愁坏了。 虽说他在宁边的时候因为互市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没有神父到会把自己口袋中的银子拿出来补贴公用,更何况那笔钱早已交由秦穆去办另一些事情了。偷偷养着自己的武力,可不是一个小的花费。 所以李大人此刻正想着新的来钱门路。 123言情府富裕是富裕,但是绝大多数的财富都掌握在那些巨商手中,有的甚至在朝中大有门路。他一个根基未深、朝中无人的知府,哪里有本事去动那些豪商。 然而从他们手中挣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用一个现代的词语来形容那便是垄断。 所以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李大人回到家中都是愁眉不展的,白生生的小脸蛋看起来像瞬间老了好几岁一样,今天也不例外。 宋三才一边帮他揉着太阳穴,一边随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李昭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方才答道:“那些个巨富,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若是个个击破倒也不难,只是他们似乎知道官府想要做什么,抱成了一团再要处理难上加难。尤其是还有一些勋贵世家的影子掺杂在后头,盐、茶这些暴利之物均由其掌控,官府想要从中分一杯羹都不太容易。” 宋三才想了想,说道:“你都在宁边办了个互市起来,知道胡人和汉人互通有无,为何在123言情府就不可以呢?” “123言情府产盐,盐已经被牢牢的把控在他们手中,其他风土特产也是,基本上一个没落下,完全没有给官府见缝插针的机会……” 宋三才听他说了许久,方才疑惑的问道:“可是……有一个东西似乎你没有提到啊?” 李昭皱眉:“何物?” 宋三才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发现,123言情府有一些异国而来的人。” 李昭点头:“确实有一些,只是那些个蛮荒之地,连胡人都不如。胡人起码还有牛羊矿产,那些异乡人发色肤色均与我们不同不说,生活习性也极为卑贱,来到这里时更是穷困潦倒,能有什么好东西。” 宋三才摇头:“我倒觉得最宝贵的不是他们现在身上能有多少好东西,而是他们自己本身。” 李昭这才有了一丝兴味:“此话怎讲?” “他们能漂洋过海来到123言情府,必然比那些盲目出海的人要有经验和方向得多。他们到了咱们这里花光了所有的钱财是因为他们本身无论是造船的技术还是财富上都远远逊色于咱们,若是咱们派人去了他们那里呢?” 李大人猛的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向宋三才:“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可以让他们来当向导。虽然123言情府早有一些出海贸易的商人,但毕竟是少数而且不成规模,多数掌握了盐、茶的巨富根本不愿意投入这么多钱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这些出海的商人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奇货可居,因而能卖出相当好的价钱,这件事与其让他们误打误撞,倒不如由官府出面,将这些异国人给管理起来,让他们带着船队去海那边的国家,说不定能大捞一笔呢?” “此法可行,然而风险巨大。”李大人沉吟片刻:“毕竟在海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货船倾覆,恐怕血本无归不说,还要浪费不少的人力物力。” 宋三才想了想说道:“风险大是大,但是只要有一艘船能够满载而归,咱们就算成功了。至于这船的问题,我倒觉得隋大人是可以帮上忙的,而且隋大人想必很愿意帮这个忙。” 李昭也不躺着养神了,站起身来走了两圈,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办法。 而且他的夫人太过心善,只是想和那些异国人做买卖罢了,却忽视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抢。 就好像那倭国虽然小国寡民,但依然有那个胆子来□□烧杀抢掠。为什么?抢了就跑呗,谁能追得上。 这还是在他们的军事实力普遍较弱的情况下。 可是大魏地大物博,虽然在本朝国力已然减弱,但是比起那些海中的弹丸之地还是强了不止一个档次的,若是去了,这些小国愿意进行贸易是他们识抬举,若是不识抬举的话,直接抢了便是。 之前没想到这么做是因为海中的情势诡谲莫辨,难以估量。然而若是有这些异国人的领路,却是解决了一个不小的难题。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的问题,则完全不在李大人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些在海上贸易的商人没有用强的能力和勇气,不代表官府没有——随便不讲道理给你安一个罪名就完了,想活命就乖乖配合。 完全没有把异国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的李大人毫无愧疚的已经开始想了许多种威胁利诱的方法。 李大人虽然是一个古人,但脑海中的念头却与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罪恶的观点不谋而合。 他越想越激动,干脆直接抱起自家媳妇猛的啃了一口:“夫人你可真是女中豪杰。” 宋三才被啃得有些晕乎,嘴上还是不服输的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 李大人的行动力一向是很强的,第二天就直接安排衙役去将123言情城中的异国人都搜罗起来。 衙役们对于知府大人的行为很不理解——这些人又穷又臭,据说可以一整年都不带清洗自己的,身上的泥垢可以说堆积了好几层,看起来就让人想绕着走。便是城中最为困苦的百姓都不大愿意搭理他们,此刻知府大人居然还要自己这些人特意将人给带回来。 虽然各种不明白,但是上官有令,衙役们只能老老实实的行动了。 在吩咐完这件事情后,李大人又匆匆去了隋指挥使那里。 隋指挥使的反应果然与李昭夫妻二人猜测的一摸一样,听完李昭的来意,他二话不说一拍大腿:“嘿,没问题!果然李老弟是我的福星!就连这赚钱的事情都想着老哥。李老弟你这么够意思,我隋某人自然不会小气!放心吧,船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便是一旁的杜公公对于出海的事情也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似乎完全不介意文武相交过密了。 第82章 大肆拍卖 这件事情究竟如何操作的,宋三才就不知道了。 只知道没多久,便有一队船队带着那些个异国人下海乘风破浪而去。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法子倒是催生了李大人的另一个想法。 他将那些个零散的售卖海外商品的小商人都聚集在一起,干脆以官府的名义效仿宁边一般开启了一个专门售卖海外珍品的市场。 而且李大人这个人很有商业头脑,如果不当官的话此人日后恐怕也是奸商一枚。 那些出售海外货物的商人手中,有一些个东西确实是稀奇古怪,在中原闻所未闻。而李大人对现代的包装炒作理念无师自通,便将那些个东西重新回炉包装,宣传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珍贵之物。 当然李大人并没有说这些个东西的具体用途——实际情况是他可能也不知道。 但是往往这种神秘感反而成了最忽悠人的东西,只需要放出话来——据传言这东西有如何如何的功效;传说这是某位祖先南下重洋之时留在当地的某某物品,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总之就是不给你一句准话,这就需要你自己的眼光和判断能力了。就像捡漏淘宝一样,说不定你花大价钱只是买回去了一堆垃圾,而有些被人弃如敝屣的便宜货,却说不定是个真宝贝。 宋三才听到李昭的这个想法,顿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 爪哇之地多产入咖啡豆肉豆蔻之类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让宋三才去加工她也不可能会,但是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卖出更好的价钱。 于是信心满满的宋半仙决定去教李大人现代的知识——拍卖会。 其实拍卖竞价从古代就已经有了雏形,但并不像现代人那样完善和会包装。 几个人坐在一起,你出出价,我出出价,对比一下就完事儿了。 然而在现代,这拍卖会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其一便是入场资格。 一场号称有档次有品位的拍卖会,当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来的。如果你让一个富甲天下的大富豪和隔壁一个开煎饼果子铺子的人参加同一个聚会,不是人人都有那样高的素养认为这无所谓。即使面子上不说什么,但内心也会表示不屑。 其二便是座次的安排。 同理,具有相同经济实力的人坐在一起,他们才能有更多的话题可以交流,另外这些人大多数平日里也是有来往的,甚至也有那种因为竞争关系彼此不和、或是有过不愉快的。 不说别的,就是为了挣个面子有时候可能也会彼此竞价,更有可能使商品卖出一个好价钱。 其三便是会场的服务了。 在古代虽然不能如现代一般找来一群袒胸露乳的迎宾小姐来激发大家的购买热情,但是替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至少那些在拍卖时伺候的丫鬟得长得让人看了心情愉悦才行。 宋三才将自己的想法逐一说与了李昭。 李昭越听眼睛越亮,大赞道:“此法可行!” 说完还眯着眼睛打量了宋三才半晌,缓缓说道:“夫人若是个男子,昭恐怕一定要将夫人收入囊中的。” 宋三才心里腹诽,说得好像你现在没有一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词,拆吃入腹罢了。 于是几天后,123言情城的官府突然发出讯息——要举办一场拍卖,拍卖中将会出现许多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 李大人很明智的将那些小商人以前买过的海外货物给剔除了出去,只挑了六件旁人未见过的东西,取其含义,六六大顺。 一场拍卖,居然只卖六样东西,这毫无疑问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好奇——若不是极吸引人的奇珍异宝,哪里敢弄出这样的阵势?于是那些不差钱的土豪就有些开始蠢蠢欲动了,纷纷开始私下打听究竟是什么东西。 123言情城的巨富之家可不止六家,六样宝贝很明显是不够分的。也就是说,若是你没有,别人有了,如后两家相互交际往来,还不得被对方压了一头去?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说白了,他们商人不差钱,差的是一份体面。 再者古人的思想总体来说还是比现代的人要淳朴一些,至少在他们眼里,官府出面来举办的事情,那应该是做不了假,拍卖的都应该真的是珍稀之物。 再说了,就算那东西差强人意,他们此前联合起来将新来的知府逼得太紧,此刻倒是个示好的机会。左右这钱怎么花都不冤枉——若是买了个好的那自然是高兴,若真是个残次品,也当安抚下新来的知府了。 巨富们纷纷在肚子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后派人出去打听。 不过这次事情显然要令他们失望了。 平日里屡试不爽的金钱开路这次居然撬不开那些衙役的嘴巴。其实也不是衙役们不想说,而是这次拍卖的事情李大人基本上没有交给他们去办,只是让自己从宁边带来的心腹们全权负责,因此衙役们想知道点什么也不太可能。 只有其中一个人想了半天,含糊不清的答道:“唔,只知道大人最近确实与一些奇人异士多有接触,旁的就不清楚了。” 不过听到这句话,那些巨富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传了出来,这场拍卖会,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一共也就一百个名额,而且这名额还是分好几个档次的。天地人三级,根据诸人财力的不同进行划分。 天字的铭牌最少,只有十二个,地字的稍微多点,也就二十四个,剩下的便都是人级的铭牌了。 这下巨富窝里可算炸开了锅——这明显是把他们分作了三六九等嘛!平日里大家有生意往来,除了确实是家境差别巨大的,彼此谁也不服谁,若是隔壁那家伙是天字而自己只是地字,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巨富们急坏了,又纷纷开始打听这铭牌究竟如何分发。 这次他们倒是很快得到了详细的答复——这铭牌可还不是免费发放的,你们竞价吧。不拿出点诚意来,还想去参加拍卖会?做梦去吧。 有时候人的心思就是很奇怪,若是殷勤邀请可能还会对对方不理不睬,但有时候将姿态摆高了,却越想让人一探究竟。 因此倒基本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拍卖宝贝的嘛,就应该是这样。 只有其中一位范姓的大商人在家中与自家夫人感叹:“这李大人真是个经商的天才,这一手让人不得不服啊!而且是做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且李大人的手腕还不止这些。 他可没有傻到一下子将所有的铭牌都放出去,这样如何卖的了好价钱? 他先是拿出了三个天字的,六个地字的,以及十来个人字的先行拍卖。 这第一次的拍卖可以说是不温不火,许多人都还在观望,不知到底出个什么价钱合适,因此倒让参与第一次竞价的人占了大便宜。 相应的,这次还在观望不前的人在下一次的竞价时简直肠子都悔青了。 第二次李大人可不是又只拿出三个了,他直接拿出了七个天字的号牌,也就是说,这一轮的竞价过后,剩余的天字可就只剩下两个了! 而且人家李大人说了,有一个是留给一位之前在抗击海寇中出过大力的皇商的,你们就别想了。换而言之,如果你这轮不拍的话,下一次就只有一个机会了。 一个机会,竞争有多么激烈可想而知。而且现在这场拍卖的名声已经不止在123言情城了,就是旁边的大城也有所耳闻,那些有收集癖的巨富们纷纷闻风而动,准备也来123言情城里凑个热闹。 他们若是来了,这价钱恐怕又要上一个档次了。更何况若是他们123言情城自己的拍卖被其他地方的人给占了风头,那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搁? 所以如果你这次没买到的话,那就只能望洋兴叹顺便呵呵了。 第83章 夏日刨冰 123言情城最富盛名的临海阁。 临海阁一向是个吃茶饮酒的好去处,因为价格不菲的原因,去那里的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因此整个临海阁给人的感觉就是安静而雅致的,但今天这里却是一片人声鼎沸。 原因无他,最后的那一块天级的铭牌将要在这里拍卖,而且在拍卖完后立刻进行海外珍品的竞价。 因着是官府出面,临海阁的当家白舒也就给了这个面子——毕竟他自己也对即将到来的海外珍品拍卖充满了兴趣,之前拍卖的几个天字的铭牌当中也有他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份。 白舒也是个妙人,他倒没有趁机收一笔入场费,而是宣布当天的临海阁免费开放。 这下不止是那些个巨富,就连那些家中小有余粮的平头百姓都想来凑个热闹了——反正凑热闹又不花钱。 当然他们只能在大厅中挤着,而真正的竞价却是在二楼与三楼进行。 没有铭牌的人,你只能凑个热闹,却是不能出价的。 此刻临海阁最大的雅间里的阵容当真是豪华。123言情城的巨富白家、贾家、王家、林家等等以及从其他地方赶来的巨贾,甚至还有几位从京城过来办事的皇商都蜂拥而至。 商人一多,就开始彼此攀关系攀交情,大家此刻的一个点头之交,说不定日后就能派上大用场,因此即使是之前已经参加过拍卖的人也基本上都来了,这种大规模的集会可不常见,一定要牢牢的把握好了。 “哎呀,这不是白当家的么,幸会幸会……” “林大官人,久仰久仰……” 贾成是123言情城的五大家族之一,此刻他看着自己身边坐着的诸人,内心赞了一句这李知府果然是会做事的人。 瞧瞧他左手便的白当家和右手边的王员外,那都是平日里与他交好的,至于那个与他素有恩怨的林学真则和他稍隔了一段距离。 另外这个雅间坐着的,基本上都是与他身家相近的人,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会有那些不识相的小商人贴过来纠缠,似乎不从他这里捞些好处誓不罢休。 说实话贾成此前向来不喜欢参加各种集会,就是因为他这个人不喜欢那些个阿谀奉承的,似乎套几句近乎就能让他平白给些许好处一般。 他虽然对这个集会的布置相当满意,但内心也隐隐的对这位新知府产生了一丝惧意与防备——此人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将他们这群人的关系摸得如此清楚,从座次的安排上就可见一般。看来确实不容小觑。 与贾成的想法一样的还有不少人,有些关系好的甚至还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究竟如何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训练有素的丫鬟们穿行在高谈阔论的诸人之间,安静的送上美酒果盘。因为天气热,二楼、三楼的角落里还放了不少冒着寒气的冰用来降温。 在天字铭牌的座位,还均附赠了一碗宋三才最近倒腾出来的刨冰。 要让宋三才在古代像穿越前辈一样整出冰淇淋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她压根不知道怎样让冰变得软绵绵,这是一项技术活。不过刨冰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东西倒是可以弄一弄。 将冰打碎成渣,而后在上边淋上果汁洒上切碎的果肉,基本上就大功告成了。 新鲜多彩的果肉堆积在雪白的冰渣上,看起来鲜艳夺目,格外的引人食欲。美味的果汁完完全全的渗入冰渣中,让冰原本无味而单调的口感变得酸甜丰满起来。 对于123言情府的富贵人家而言,夏日里冰倒不是什么稀罕物,毕竟他们有的自己家中便有冰窖。但是一般情况下用冰都只是放入房中,让闷热的房间变得阴凉一些以避暑气,倒是没有人直接吃的。 此刻看到这个,倒让不少人开了眼界。 今日的临海阁本来就人多拥挤,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长衣长衫的即使有冰也是十分闷热。 此刻看到伺候的丫鬟们手中端着似乎是用来食用的冰品,一些人眼睛都直了,只是直勾勾的顶着那一小碗刨冰,恨不得伸手去夺过来。 有的已经准备喊着丫鬟让她给上一份了,反正钱不是问题。 但是那些衣衫精致的丫鬟并未在他们周围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那几个天字铭牌的座位旁,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将手中的刨冰给奉了上去。 临海阁的东家白舒自己也是做膳食这一行的,看到这一小碗刨冰时眼中便闪过一丝精光,在其他人还在好奇围观、或是讨论这冰能否直接入口会不会引起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已经率先舀起一小勺送入嘴中。 透心凉的冰渣刚刚入口便化为一股甘泉涌入喉头,滑入胃袋中的酸甜可口瞬间激活了他本来因为苦夏而闷闷不乐的味蕾。 白舒在内心赞叹了一下,虽然这个小玩意做法简单,一看就知道,但是能想出这个奇妙的心思也不容易。 他的心中早就转了好几个圈,已经将最简陋的刨冰修改了无数次,倒是想出了不少的新品。 不过只可惜他见到得太晚。炎热夏日已经过去了一半了,此刻再推出一方面有些赶,另外一方面也赚不了多久的时间了。 看来在这次集会之后临海阁给赶紧抓紧时间了。 白舒叫住了正准备退下的丫鬟,问道:“这是何物?” 那丫鬟恭敬的行了个礼,方才不卑不亢的答道:“回禀白当家,李大人说此物唤做刨冰。” 白舒笑了笑:“倒是个新奇玩意儿。” “而且味道极好呢。”那丫鬟年纪不大,提起好吃的东西倒也多说了两句:“只是白当家可不要多食,寒凉之物若是吃多了坏了肠胃便不美了。” 白舒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丫鬟退下后,白舒环顾了一圈,发现有几位麾下有酒楼的巨富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是和他打着一样的算盘。 白舒心中暗笑,只可惜这刨冰是知府大人率先弄出来的,你若是想模仿,没问题,可不能把人家给撇开了,不然人家一个不高兴兴师问罪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自古民不与官斗,哪怕他们背后都有人,强龙还是不要太过于压迫地头蛇的好,更何况他们之前已经压过一次了。 只可惜巨大的利益当前,不是什么人都能拎得清的。 心中的算盘打得飞快,白舒已经暗自决定等拍卖一过便去找李大人商量一番这个刨冰的事情,这利润必然要将对方带上的。自己少赚一点,和官府的关系连结得更紧密,何乐而不为呢? 那刨冰端上来的时候可是路过了其他座位的,当丫鬟们两手空空出来之时,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这看起来美味清凉的小东西去了哪里,虽然有人心中有些不悦,但是到底不敢说出来——这说出来既得罪了官府,又得罪了那些个腰缠万贯的巨贾。 大多数人还是拎得清的——毕竟人家花了这么多钱买下天字铭牌,不可能说和他们享受一样的待遇啊,否则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于是有那些财力也不俗的人主动开口了。 一个衣着华丽贵气的胖子一边猛摇扇子,一边大着嗓门喊住了其中一个丫鬟:“刚刚端上去的是个什么东西?快给爷也上一份,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那丫鬟笑着摇摇头:“这位大爷,真是抱歉了,这刨冰虽然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其实挺繁琐,况且保存不易,刚才都已经上完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你拿钱也买不到,这玩意儿还就是吃个体面。 胖子身边的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老兄,这次的拍卖主要就是个稀罕,就连吃食也是如此,若是真的馋了,一会儿把剩下的那个天字铭牌给拍下来不就有了么?” 那胖子也不好和一个小姑娘置气,满脸失望的挥挥手让她下去了,他敲了敲手中的扇子,应道:“哈哈,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现在我倒是对这个天字的铭牌志在必得了!” 第84章 腰缠万贯 那其貌不扬的胖子用手中的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么个理儿,这玩意我可是志在必得了!” 旁边那与他说话的是个文人模样的青年,闻言只是哈哈一笑,认为这胖子只是在吹牛而已,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啧啧了两声——这年头,什么人都敢出来吹大牛了。这胖子一没长相二来衣着也普通,哪里都看不出财大气粗的模样,居然连这样狂妄的话都说得出口。 胖子看了一眼身旁那书生从面上不经意间透出来的不屑,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并未再与他说话。 可世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就是会发生。 这最后的一块天字铭牌,居然还就被这个胖子给拍下了。 白舒从拍卖的一开始就往楼下观望了,等到那胖子上来领这块铭牌之时,他方才看清对方的面貌,登时大吃一惊。 “薛大官人!”白舒也顾不得同其他人寒暄,连忙快步走下楼去,冲那胖子招呼道。 那胖子挑挑如同毛虫一般的眉毛,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白贤弟吗?许久不见,贤弟风姿依旧啊!” 白舒在这胖子面前可不敢拿乔,既然对方称他为贤弟就是给他面子,他自然是要抓住这个和对方搭上线的机会的。于是白舒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后恭维道:“薛大哥太客气了,昔日京城一见,薛大哥龙行虎步的气势便令人折服,如今一见,更是增添了几分如磐石一般的坚毅,让人心折。” 这马屁一般人可拍不出来,能活生生将对方的胖夸成这样也是需要一定脸皮厚度的。 不过薛胖子倒是很吃这一套,他的体型确实不雅,许多人在他面前对此都是三缄其口,搞得忒没意思了,偏生他自己倒不觉得自己的体型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甚是威武。 于是他伸出自己蒲扇一般的大掌,使劲的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老弟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走走走,快引我上楼吧。” 白舒自然却之不恭,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边引路了。 一直坐在楼上雅间好奇偷窥的宋三才见白舒居然亲自领人上楼了,不禁好奇的问一旁的李昭:“这人究竟是谁?” 要知道这白舒的家世可不一般,今儿个上楼可只有李大人和隋指挥使有此殊荣,旁的哪有这般待遇。 李昭施施然的端坐在桌前,一只手勾起茶壶,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一提一点之间,便将两人面前的茶杯斟满。碧色的茶水在杯中微微荡漾,就如同他的动作一般优雅。 “若我没看错的话,此人应当是京城首富,薛鸣。” 宋三才伸长了脖子仔细瞅了瞅那个上楼梯都要停下来喘几声,还不断拿帕子擦着额头的胖子,完全没有看出对方是个腰缠万贯的土豪,不禁暗自咋舌,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李昭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道:“这薛鸣的脾气出了名的怪异,若是从他的衣着打扮来看,根本无从发现此人富可敌国。” 宋三才瞟了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他的。” “那是自然。”李昭将其中一盏茶推到了宋三才的面前:“此人日后说不定对昭有大用处。” 宋三才乍一听还没觉得什么,后来越想越不对味,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你举办这个拍卖会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李昭摇摇头:“一开始是没有这个想法的,然而前不久收到了薛大官人南下游玩的消息,便在计划里做了些许调整。” 宋三才听他这么说也没有细问,只是好奇的说道:“话说你这拍卖到底打算卖什么?真的能忽悠到这些人吗?我看不容易啊。” 李昭浅笑:“夫人往后看便知道了。另外这拍卖自然是真有好东西的,哪能用忽悠二字来形容?不妥,不妥。” 宋三才懒得和他拽文,就安静的闭嘴开始品茶了。 在这最后一块铭牌被人拿到手后,这拍卖也就正式开始了。 只见一位身段婀娜的丽人面纱轻覆容颜,缓缓的走到了临海阁的正中间。 那是个临时搭起的台子,虽然不高,但十分开阔。在这里无论是楼下拥挤的诸人还是楼上的贵宾都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那佳人缓缓的冲在场的诸人施了一个礼,身上的玲珑环佩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就如同她的声音一般动人。 “妾身沉香馆玲珑,给诸位见礼了。”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片骚动。 “居然是沉香馆的玲珑,天哪,这回临海阁可真是大手笔。” “什么临海阁的大手笔,以我看来,是知府大人的面子大才是。” 旁边有特意从外地赶来看热闹的人一头雾水,听着身旁的两位仁兄侃侃而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沉香馆的玲珑究竟是何人?” 那二人相视一笑明白过来了,外地来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其中一人坏笑着拍了拍那外地人的肩膀,说道:“哈哈,老兄你初来乍到的不知道也很正常。这沉香馆,自然是有那颜如玉的地方。” 那外地人恍然,内心却有些许不屑——看来不就是青楼楚馆中的名妓么,值得这些人这般追捧?这拍卖会顶着官府的名头,居然让一个下贱的妓子掺和进来,也不知这知府是如何想的。 那说话的人倒是对这种反应不陌生,他只是笑着说道:“这就是老兄你不懂了。京城第一美人珮娘的名声享誉天下,老兄你一定知道吧?” 那外地人点点头,老实的说道:“那是自然。但珮娘姑娘的文采可谓惊才绝艳,哪里是一般庸脂俗粉比得上的,也担得起如此重名。珮娘姑娘虽然出身贱籍,但出淤泥而不染,被多少文人骚客奉为座上宾,着实令人钦佩。” “珮娘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那么这玲珑姑娘就相当于是咱们123言情城的珮娘姑娘,”那人摊了摊手:“所以啰,现在老兄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了吧?” 那外地人咋舌,想不到这女子居然还有此来历。 别说一楼的这些人,就是楼上的巨富们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看来这拍卖会的程序确实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般无聊,反而有意思得紧。 薛鸣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大着嗓门冲白舒说道:“这小娘子长得可真够劲!白贤弟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他身旁倒是有许多并不认识他的商人,对此情状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看到白当家一直在一旁神态恭敬,知道这人并不好惹,是以并没有说什么。 白舒哈哈一笑:“那确实是,这玲珑姑娘性子颇有些古怪,她并不喜欢那些黄白之物,反而是对鉴宝一行颇有建树,若不是真的有奇珍异宝也是请不动她的,想来这回薛大哥能淘到不少好货了。” 薛鸣“嘿嘿”一笑,到了他这个地步,金银还真的只是一桩小事,于是空虚无聊之下便有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收集癖。薛鸣喜欢收藏各种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哪怕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用途,但只要看对了眼,那便是一定要买回家珍藏起来的。 他本来只是来南边谈一桩生意,顺便游山玩水一番,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有意思的事情。 这些人正交谈着,却听见台上的玲珑缓缓发话了。 “妾身不才,琴棋书画比不上馆中的诸位姐妹,但在鉴宝这一行当倒是略知一二。今日要进行拍卖的这些个物件,有些当真是贵重,而有些则是连妾身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具体如何,还要诸位自己判断了。” 玲珑的声音如同珠玉飞迸,语速微微有些快,却让人听得十分清楚。她虽然蒙着面纱,但从其秀美的面部轮廓不难看出,这是一位绝色美人。 台下登时便有些轻狂的登徒子吹起了口哨——平日里他们见这位美人一面都难,今儿个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虽说不能一亲芳泽,但怎么着也忍不住调戏的心情了。 第85章 珍禽异兽 玲珑毕竟是出身风尘,对于这些事情已经习以为常,根本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只是径自开始介绍第一件拍卖品。 然而看到这第一件东西,就让宋三才吃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 与其说这是一件东西,倒不如说是一件活物。 她从前只听说过郑和下西洋的故事。 在明朝时期,郑和的船队几次下西洋后带回了一种被称之为“麒麟”的瑞兽,然而事实上那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神话里腾云驾雾、能够带来祥瑞的神兽,而是大家如今耳熟能详的长颈鹿。 虽然说有着长长脖子和漂亮花纹的长颈鹿和我们脑海中威武神秘的麒麟完全不搭边,但是由此可观之,自古便有动物的*一路漂洋过海而来。 虽然路途遥远艰辛,有许多无法预料的波折与意外,绝大多数的动物都死在了船上,然而却总能有那么几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活了下来,出现在人们的眼中与史料里,留与后世众说纷纭。 不过宋三才现如今所处的朝代,根本无法与永乐年间的盛世相比,自然也造不出郑和下西洋时那般庞大的宝船,长颈鹿这种体型巨大的家伙,也就是想想罢了,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这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却真正让宋三才大吃了一惊。 她一开始听到有类似禽类叫声之时,还以为李大人会拿出孔雀之类绚丽多姿的鸟儿来夺人眼球,后来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玲珑纤手微抬,如玉一般的手指指向了那个被黑布覆盖着的大鸟笼,浅笑嫣然:“说句实话,这只鸟儿玲珑是从未见过的,究竟是何物,还需要在场的各位掌掌眼了。若是有知道的,还请指教玲珑一二。” 说着,她也不含糊,直接让人将那块遮挡的布给揭了去。 “嘶……”现场发出了巨大的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是因为那只禽类的羽毛太过绚烂美丽或者其他什么的,而是因为——实在是太丑了。 时人喜欢莳花玩鸟,然而这把玩的鸟儿大多长得小巧玲珑且精致可爱,或是鸣叫的声音如同歌唱一般,例如画眉和黄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于是在人们的概念中,鸟儿就应该长这么个样子才讨人喜欢。 可是这笼中的鸟儿,却完全突破了他们平日里的观念。 那鸟体型硕大,完全不是那种可以置于手心把玩的类型。矮墩墩、肥嘟嘟的身子上布满了灰褐色的羽毛,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鲜艳。它的足部生长的十分粗壮,一看就是经常在地面奔跑的,不过这双腿并不长,可以看出追求的是稳健而非速度。 鸟头的样子也长得十分凶悍,没有温柔明亮的小眼睛与嫩黄色的喙,相反嘴巴的形状却类似秃鹫、老鹰之类的猛禽,巨大的喙占据了它体型相当大的一部分,看起来略微有些不协调,但能看出这家伙并不是什么温柔可人的鸟佳人。 唯一能称得上漂亮的,恐怕就是它尾巴上那一簇卷起的羽毛了,看起来十分俏皮。 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加上水土气候不服的原因,这只鸟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只是偶尔抖动两下自己的羽翼,足部不安的挪动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喉咙里间断的发出类似“嘟嘟……嘟……”的声音。 这样奇特的叫声很明显引起了现场不少人的关注。 “啧啧,这是个什么东西?难怪玲珑小姐说她也没见过。” “管它是什么,这只鸟可真是丑极了,这样的东西,买回去能做什么?” 玲珑并没有说话,而是淡笑着看着下边因为这第一件拍卖品便开始议论纷纷的人们。 虽然一楼对于这鸟儿的行情都不是很看好,然而在楼上的巨富们眼中,情况似乎正好相反。 薛鸣努力的将头往前伸着,似乎想看的更仔细一般,然而他腰上的肥肉却让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有些碍手碍脚。 不过好在胖子的视力很好,在仔仔细细又将那鸟儿观赏了一遍后,他猛的一拍大腿:“这是个好东西啊!这鸟儿有趣,我以前居然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白舒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惊讶——虽然这举行拍卖会的地点是在他们临海阁中,然而具体要卖什么物件,他还真的不知道。 不过他个人对这种奇形怪状的鸟儿并不是很感兴趣,可看薛鸣那样子,似乎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薛鸣倒不觉得这鸟丑,相反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瞧瞧这粗壮的躯干和大腿,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与那些长期养在笼中娇弱的金丝雀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鸟儿。 薛鸣这人有收集癖,收集各种珍禽异兽一向是他的爱好,便是在他的别院中,都特意开辟了一个院子,学着皇家气派养起了这些个珍禽异兽。这个异兽园经常能给他挣上不少的脸面。 不过他倒是懂得适可而止,一旦有其它的达官贵人看上了园中的某样异兽,他必定是双手奉上,既讨了贵人的欢心,又卖了个人情,一举两得的事情也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薛鸣也学着楼下的普通人一般,干脆不继续坐着了,反而艰难的起身,走到扶手旁边扶着栏杆冲玲珑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大声喊道:“小娘子还在等什么?赶紧的!爷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胖子本就生得雄壮,这声音也是如同惊雷贯耳,瞬间响彻了整个拍卖会场。 不少楼下的普通人都开始探头探脑的向上张望,想看看究竟是哪位贵人如此的不拘小节,议论声也开始蔓延开来。甚至还有不少的人跟着吹起了口哨,登时整个会场乱成了一锅粥。 薛鸣的这个动作做得如同市井匹夫,在薛鸣旁边得其它巨贾都露出了不忍直视得表情,纷纷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向后缩,若不是不敢做得太过明显,恨不得整个人都离这个丢脸的家伙远一点。 薛鸣虽然目光盯着楼下,但是仍然用余光将这些家伙的动作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目光中飞快的掠过一丝不屑,并没有打算和这些人发作。 相反是薛鸣旁边的白舒,始终保持着一种让人心情愉悦的微笑,便是薛鸣如此做之后姿态依旧,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喧闹是玲珑未曾预料到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乍然之下有些惊慌,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下来。 玲珑站在场地的中央且对声音一向敏感,她准确的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妙目流转之下,冲着楼上的薛鸣隔空嫣然一笑:“既然这位老爷已经吩咐了,那么玲珑也便不多说什么了,只看诸位谁会拍下这只能让玲珑大开眼界的鸟儿吧。” 宋三才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这是个啥玩意,直到听到了那几声“嘟嘟”的鸣叫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不会吧,这东西她还真没见过活的,只在小学的各种课外读物上看到过照片而已。 宋三才又盯着那怪鸟看了半天,越发觉得这玩意像她那个年代已经灭绝的鸟类——渡渡鸟。 在她从前的那个世界里,渡渡鸟只生存于于印度洋的毛里求斯岛。在这个岛未被殖民者发现之前,所有的动物一直过着宁静而祥和的生活,虽然弱肉强食在这里也很常见,但是这些动物却并没有什么灭顶之灾。 就连外表看起来丑陋凶悍的渡渡鸟,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性格温和、以草木果实为生的素食主义者,而且没有天敌的祥和生活让这家伙的行动十分笨拙。 可是当殖民者的脚步踏上这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不会飞、捕猎技能单一、繁殖困难的渡渡鸟,在殖民者的大量捕杀之下,居然在短短的数年间从这个蓝色的星球上完全消失了。 只能嘲讽的说,这又是人类创造的一项“奇迹”。 造物主大自然用了几十万年、几百万年乃至更久远的时间创造了一个物种,而人类却能在短短一瞬间将其毁灭。 宋三才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约莫只能记住个大概,不过这种鸟类当时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毕竟长成这个样子想让人记不住都难。 当然她也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渡渡鸟,毕竟自己一不是学生物的,二来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东西,只不过确实是个新奇的玩意儿,于是宋三才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李昭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宋姐姐居然对这种外貌丑陋的东西感兴趣。” 自知是个外貌协会的宋三才有点脸红,她轻呸了一声,并不打算搭理李大人。 第86章 后悔莫及 那边玲珑又发话了,她用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鬓角眉梢,语带妩媚。 “当然了,玲珑并不打算给这只鸟儿定一个起价,它究竟价值几何,全凭诸位定夺。” 这新奇的说法倒是引起了下面的一片哗然。 有人忍不住开口大声问道:“玲珑姑娘就不怕咱们只出个一文钱吗?若是这样,岂不是给我们占了大便宜!大家说是不是啊?” 于是便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跟着起哄了起来。 玲珑眉目带笑,语气却没有改变分毫:“能站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有体面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让玲珑为难的事情呢?您说是也不是?” 那人被反将了一军,倒是悻悻的不说话了。 玲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况且这里,倒真是有懂行的大人呢。” 她说完了这话,只是美目微闪,直勾勾的瞧着刚才引起骚动的薛鸣。 薛鸣“嘿嘿”笑了一声,这小娘子倒是对他的胃口,于是又狂放的冲下面的美人吹了个口哨,大声说道:“那爷就起个底价吧,你们先随便玩玩,黄金一百两!” 这个价钱一喊出来,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一百两黄金,也就是白银千两,哪怕对于一般的富裕之家而言都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在一楼的许多人一辈子怕是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 就连楼上的许多巨贾也开始对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纷纷侧目了。 黄金百两对于他们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是要知道现在只是拍卖会开了个头,一般越往后才越是好东西,更何况这还只是一只同样其貌不扬的鸟。 虽然他们钱多,但也不是人傻的代表啊。 这个人能作出这般举动,就说明对方是和他们一样,压根没把这一百两黄金放在眼里。 顿时窃窃私语声也在这群巨贾间传开了。 “此人究竟是何人?” “有人知道吗?” “莫不是知府大人特意请来的皇商?” “不对呀,皇商段老爷已经来了,就是那边那位老人家,哪里是这个胖子的模样?” “我看白当家似乎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不然也不会一直作陪了。” 这些人此刻纷纷有些扼腕——白舒一直陪在薛鸣的身边,此刻再要问他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倒是刚才那位被称谓段老爷的皇商给他们解了惑。 这位皇商老爷子已经是年过古稀,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迷糊木讷了,此刻眯着一双浑浊昏花的老眼盯着看了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这个……似乎是……京城的薛大官人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经悚然。 京城中,能被这么称呼而不加其它头衔的薛氏,恐怕也只有京中首富了。 如果说刚才这些巨贾只是再扼腕的话,现在恐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这样的好处居然让白舒一个人独占去了。 可现在不就有一个和薛大官人认识的机会么? 薛大官人想要,他们就不竞价?当然不是!这可是最最下乘的做法了,即使你不竞价,人家薛大官人怎么知道默默无闻奉献的好人你是谁啊?这样做既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自己也落了个憋屈。 然而更上乘的做法是什么呢?竞价,并且买下它,然后转手送给喜爱此物的薛大官人。 虽然钱花了,但是有些门路是用再多钱也买不来的。人家薛大官人不花一分钱便能得到心爱之物,能不高兴吗?能对这个送他东西的人毫无印象么? 不过这却不是最上乘的做法。 最上乘的做法是——不但要拍下来,而且还要用漂亮的价钱拍下来。 人家薛大官人开价一百两黄金,若是你只用了两百两黄金便拍下,岂不是对薛大官人心爱之物的一种侮辱吗?不仅如此,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说人家薛大官人的眼神不好使,看上的东西别人瞧不上吗?这样不但马屁没拍上,说不定反而会惹怒人家落个不是,如此自然是不行的。 因此,这竞价,还要竞争得漂亮。 在场的巨贾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围的人,这可都是自己潜在的竞争对手了。于是刚才相谈甚欢的场景不见了,人们的眼中纷纷提上了提防。 偷、窥狂魔宋三才明显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她看了一眼外边开始的火热竞价,任谁都知道这一定会卖出个好价钱,便也不再关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大人,面带怀疑的开口:“这薛大官人不会是你找来的托儿吧?” 李昭震惊的看着宋三才,口气无比委屈:“在夫人眼中为夫便如此不堪么?什么都是为夫事先安排好的?为夫哪里来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手眼通天的薛大官人放下身段来做托儿?” 宋三才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内心阴暗——没办法,谁要李大人此前劣迹斑斑、信用为负呢? 不过李昭这次说得倒是对,他一个远在京外、没有根基的知府,哪里来的这般本事。 误会了李大人的宋三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悻悻的说道:“那你就这么干看着?不去想想怎么和对方搭上线?” 这话一出口,宋半仙觉得自己的职业似乎从神棍转向了拉皮条。 李昭倒是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反而心情甚好的开口道:“倒是让夫人操心许多了,昭甚是惭愧。” 和李大人这种聪明人相处从来都是令人愉悦的,只除了这么一个坏毛病。 宋三才面无表情:“说人话。” 李昭笑笑,也习惯自己夫人的说话方式,回答道:“夫人也知道,京城是大魏最繁华之地。薛鸣能成为京城首富,用富甲天下来形容也不为过。黄白之物他自是不缺的,而且要在京中立足,若是没有权势也是万万不能。因而人家说薛家手眼通天,倒也真是不假。这钱有了,权也不差,那么究竟还有什么能打动他呢?” 宋三才超不喜欢和李大人玩这种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戏,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李大人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智商上的碾压。 不过这一次宋三才倒是心中有点谱了,毕竟穿越前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甚至连某点种马文都有所涉猎,猜这个倒真的是不难。 于是她试探性的出声:“是……名声?” 李大人挑眉:“夫人大才。” 宋三才内牛满面,难道这才是她的金手指? “所以你是想用名声来拉拢他?” 李大人点点头:“正是。” “可想好了什么方法吗?” 李昭的表情这才有些凝重:“只是有一个粗浅的想法,说实话薛大官人的消息确实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乍然之下也未曾想出什么精妙的法子。” 宋三才甚少在李昭面上看到这般把握不定的表情,一时也陷入了沉默。 安静总是最能引发人的深思。 说起金手指,宋三才觉得今天自己简直是金手指大开了,她脑中灵光一闪,倒是计上心头。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不如你听听是否可行?” 第87章 吕氏春秋 薛鸣这个人的面相与生平,让宋三才联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位名人。 虽然她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名人长什么样子,但从诸多史料中倒是可以推测出一丝半缕的蛛丝马迹。 昔日战国年间著名的大商人吕不韦,便也是这样一位钱权皆有的巨贾。 虽然薛鸣没有厉害到如同吕不韦一般拿着天潢贵胄来奇货可居,但对于这样的人而言,他们在本质上是有一定的共同之处的。 吕不韦通过低价买入高价卖出的手段囤积了大量的财富,其后又因为扶持了在人生最落魄时于邯郸做质子的子楚而得以以一介商人的身份封侯拜相。 士农工商自古阶级分明,虽然战国时期因为诸国的常年纷争而导致周礼崩坏,但贵贱却依旧如同银河一般,将士大夫和商人划在了两端。 吕不韦以一介商人出身到功成名就,这一生可谓是风光无限,钱权不缺。 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却并不仅仅满足于实施自己的权力抱负,同时还留下了一本传颂千古的书籍——《吕氏春秋》。 而他之所以会编写这样的一部书籍,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身商人阶级,朝堂之上、殿壁之间,多的是贵族士大夫嘴上不说,心中却不屑得紧。而这样的不屑,多多少少都在言行举止中表现了出来。吕不韦为了增添自己的政治资本和口碑,自然是要摆脱商人的铜臭味而显示出自己是一个有高端文学修养、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新贵族,这遍书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之一。 另一方面则是他手下的门客进言称,孔子之所以能够流芳百世,是因为他修订了鲁国的编年史《春秋》,而孙武则是因为写了《孙子兵法》才当上了吴国的大将。因此吕大人您也应该写一本书,这样您才能名垂千古啊! 吕不韦这个人究竟是枭雄还是奸雄我们无从得知,但从史料中来看,他是一个相当有政治野望的人。 《史记》有云:当时是,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致食客三千人。 这样一个能因为“羞不如”而不惜万金招揽门客的人,一听属下的这话,觉得相当的有道理,于是便赶紧组织手下的奇人异士一同集百家之长编写了这部《吕氏春秋》。 三千门客到底不是盖的,这部经典巨作可谓字字珠玑,吕不韦看后也十分满意。 可是这书编出来了,如果没有好的宣传人家照样不知道你是谁啊。 于是吕不韦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也就是流传至今的“一字千金”的故事。 司马迁对于吕不韦的行为是这样记载的,在他的门客编写完成这部书后,吕不韦将其“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意思是说,将这本书的内容贴在了咸阳城的门市上,并且放了大量的财富在上边,而来来往往的人若是能为这本书增加一个字或者减少一个字使它显得更加完善的,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啦。 而一直到最后,都没人能够拿走这一千金。 虽然有人们畏惧吕不韦的权势而不敢开口的原因,但同时也确实能证明,《吕氏春秋》的确是一部精妙绝伦的传世巨作。 而也是这次“一字千金”的举动,使得吕不韦的名声传遍天下。 宋三才仔细在脑海中考虑了一下措辞,便将这事儿编成了故事讲与了李昭听。 李昭倒是从来没有小看过宋三才的想法,毕竟他从小就和宋三才生活在一起,许多的“阴险狡诈”加无耻也都是跟这个女人耳濡目染的学来的,自然知道她“诡计多端”,偶尔说的话还真能讲到点子上来——虽然大多数情况都是在瞎闹。 然而这一次,他却从故事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李昭的目光中闪过了好几次异色,耐心听完了全部后方才抬起手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夫人的许多想法,倒是与昭不谋而合。” 宋三才知道自己也就只能帮他到这了,毕竟纸上谈兵她会,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李昭也不打算瞒她,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薛鸣与夫人口中的那位巨贾倒还有所不同。一来由夫人故事中的那位吕姓商人的言行举止可观之,此人好大喜功,且可能有不臣之心,而薛鸣对于皇家的态度则谦卑得多,至于他心中作何想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二来薛鸣可不敢学着这位吕姓商人一般为自己招揽门人三千,薛鸣这人行事看似狂放不羁,实则最为谨慎,不给人留下任何话柄。那么即使要学着他编书,如何编也是一个问题。” 宋三才在心里说道那是自然,吕不韦那时候连皇帝这种职业都还没出现呢,百家争鸣诸雄纷争,中央集权还并没有完全统一与加强,他可以大肆招揽门客也就不足为奇了,若是这薛鸣也学着这么来一出,恐怕当即就要被参谋逆人头落地,全家上下不得幸免。 又听李昭继续说道:“既然手下没有那么多的奇人异士,如此一来,编书一事繁杂至极,便也只能借助外力了。” 宋三才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觉得,除了这急需提高自身地位的商人,倒是还有一种人也是视名声如命呢。” 李昭看了她片刻,二人相视一笑,倒是同时吐出了三个字:“读书人。” 宋三才点点头:“没错,而且要让谨慎的薛大官人上钩,这个读书人还必须是不在朝为官的。对了,最好还是个颇有名望的,这样也省去了我们还需再作宣传。” 李昭笑着补充道:“这个文人还必须沽名钓誉,且与123言情府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不然若是将来事成,薛大官人将我的好处给撇下了,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宋三才听他说得这般详细,心知他心中恐怕已有了中意的人选,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你瞧上谁了?” 这话听在李昭的耳朵里颇有些怪异,不过他现在心绪有些激动,倒也没在意这些小的细节,只是悄悄附到宋三才耳边轻声说道:“说起来,这户人家宋姐姐也曾见过呢。” 宋三才大惊,自己什么时候还认识过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化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对,李大人可不也是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化人么,人家好歹也是金殿传胪的才子,自己现在可是文化人的夫人,认识的也当然不再仅仅是三教九流了。 她仔仔细细的在脑袋里将自己在123言情府为数不多的熟人过了一遍,而后悲哀的发现——她好像确实是认识这么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人,不过很可悲的是,这位文化人的关系和她怕是不怎么好。 于是宋三才苦着脸,用手指蘸了点儿水,在小几上快速的写下了一个“杨”字。 李昭看到这个字,含笑点头。 没错,她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爷爷是大儒的杨幼薇符合所有的条件了。 只可惜这杨幼薇虽然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恶,但却与李昕极为要好,曾多次撺唆、鼓动李昕来接近李大人。说句老实话,宋三才对她的感官好要得起来才是奇了怪了,那她以后就可以不叫宋半仙,改名叫圣母宋了。 宋半仙继续苦着一张脸,小声问道:“你不会要让我去主动接触这位杨大小姐吧。” 李昭用一种你真的很无聊的眼神给她造成了成吨的伤害后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夫人当真是想多了,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儿家能做得了什么主?” 宋三才无语:“那你刚才干嘛那样说。” 直接告诉她是谁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和她扯上什么干系。 李大人特别真诚的看着她:“为夫这不是怕夫人觉得自己毫无存在感吗?” 宋三才听着李大人如今能时不时面不改色的学着她蹦出一两句现代感十足的话恶言相向,内心是极度崩溃的。 第88章 海寇遗留 接下来拍卖会的进程宋三才也没兴趣再看下去了,反正左右不过是这些人要讨好薛鸣的把戏罢了,她想了想,便留李大人一人在那里等着结束,自己带着丫头先行离开了。 琼枝扶着她上了马车后方才问道:“夫人,咱们去哪儿?” 宋三才沉吟了片刻,说道:“走吧,去看看大人带回来的那些孩子。” 那海寇头子赴死前,将岛上的老弱妇孺全都托付给了李昭,虽然李昭明面上并没有应承他什么,但到底还是将那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给接了回来。 刚回到123言情城的时候,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明显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许多人都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从海上长途漂泊回到陆地对当时的人而言,是一件万分艰辛的事情,这些人回来的时候,周身弥漫着一股潮湿而腥臭的味道,配上面黄肌瘦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酸不已。 约莫百来人的样子,虽然不算特别多,但如何安置他们成了一个大问题。 衙门里是不可能养这么多吃闲饭的,但这些人既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也没有足够的劳力来养活自己,在123言情城中也是举目无亲,根本没有落脚之地,放任不管更是死路一条。 眼下也没有很好的法子,李昭只能采取权宜之计。 123言情城由于此前海寇来袭,城墙破损严重,因此正在修补中,这工地上的粗重活计这些女人和老人自然是做不得的,然而她们却可以帮忙缝缝补补衣服或是做做饭。毕竟修补城墙的费用是由官家来承担,那么多人在工地上自然是少不了吃喝拉撒,与其将这些活包出去肥水流了外人田,倒不如将这些人利用起来,既让他们有个活做养活自己有了暂时的落脚之地,也为官府省下了一笔开销。 而且这样做,实际上是将这些人放在了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毕竟她们中有一部分是被处死的海寇的家眷,若说对朝廷没有恨意是不可能的,虽然已经有人将首领的意思传达给了这些人,她们对李昭的恨意倒没有那么深,但依然也有少部分人心中另有打算。因此在官府的工地中,实际上是再保险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尚在总角之年的孩子,李大人犹豫了良久,依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依照宋三才的观点,孩子们总是应该接受教育才是正道,但在这个年代,读书是一件清贵的事,笔墨纸砚和先生,没有一样是便宜的,要让只进不出的李大人自掏腰包供这些孩子上学,无利不早起的李大人恐怕是不愿意的,更何况他自己现在这么缺钱。 好在这些孩子人不多,经过这次拍卖会和李大人谈到了编书,宋三才倒是想到了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在离开前她已经对李昭说了这个想法,李昭对此大为赞赏,连声道:“此法可行。” 宋三才先去暂时收容了那些孩子的地方交代了几句,而后在晚间便回到了府衙中。 好在府里的几个丫头和小厮虽然不说能舞文弄墨,但简单的字还是会写的。她想了想,又命人唤来了李昭手下几个较为清闲的幕僚,譬如从海寇之事解决之后就一直无所事事的尤准等人。 宋三才的主意其实类似于现代的报纸。 拍卖会这种大事在123言情城炒得是沸沸扬扬,基本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情逸致和银子亲自去临海阁看热闹,此时天色已晚,拍卖会已经结束,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等着那些去过得人回来讲述,而后口口相传罢了。 这口口相传的东西,传来传去就变味了,倒不如将之制作成报纸一类的刊物,将其发行出去,想必在古代这个各种娱乐设施与器材严重匮乏的地方,报纸一定会十分畅销。 至于这卖报纸的活计,就可以交给那些孩子们完成了——反正在现代社会,还有许多小学会组织学生卖报纸体验生活呢。 因为是首次试验这个想法,宋三才也不敢做多了,一来她们人手有限,这个朝代似乎也没有活字印刷的技术,只能由她们手抄。二来纸这个东西并不算便宜,虽然她并不打算使用昂贵的宣纸,但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因此这山寨报纸的价格并不会如现代社会这般便宜,她所看中的主要客户人群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是这个城池的中产阶级,以及各个茶楼。 只要她能将这份“报纸”的名声打响,人们想听其中的内容,到时这些个会说书与评事的茶楼自然会成为每天的稳定客户。 以官府的名义来做这个事的好处之一就在于——虽然这个想法很容易被人模仿,但估计也没什么人敢和官家抢生意,这些掌柜的若还想安稳的做生意,就得老老实实的到她这里来买。 宋三才自己先做了一份样品,基本上包含了现代报纸的大致框架,然后递给了众人。 这是个新奇玩意,尤准看过之后啧啧称奇,连声说道:“只要其中内容新奇有趣,若是我自己的话,倒是很乐意尝试的,毕竟足不出户便可知城中事,何乐而不为呢?夫人说这东西叫报纸?这名字倒是贴切,纸上报人知晓天下事,真是个方便的东西。” 李昭的幕僚中倒是很有几人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写几篇文稿那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而且在听宋三才说过要求后,不一会儿便写出了词藻华美、趣味性浓厚的文章。 这些幕僚中有许多人都参与了今日的拍卖,对于拍卖会的描述倒是活灵活现,让人在读完了文章后仿佛亲临其境去感受了一番那种热闹的氛围。 宋三才在心中啧啧感叹了一句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之后,便将这些文章整理排版。 然而排着排着,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她回过身来,冲着身后的方慧茹说道:“慧茹你来看看,除了这每日发生的大事,若是你的话,还想在这张报纸上看到什么东西?” 一旁的方慧茹在看完了宋三才的初稿后,凝神想了片刻后开口答道:“奴婢是觉得,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对这些大事儿好奇归好奇,但恐怕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若是从女儿家的角度来看,倒更乐意看一些……” 方慧茹的话还没说完,宋三才就两眼放光的打断了她:“我懂了!慧茹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深宅大院里大多数的女人感兴趣的,无非就是各种八卦闲谈了。若是想要这山寨版的报纸打响名头,娱乐版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待字闺中的少女最关心的,莫过于这城中哪家的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值得自己托付终生;而那些已婚的贵妇人八卦面就更广了,譬如这家的夫人是个笑面虎,管着丈夫不让纳妾,那家的夫人因为犯了婆婆的忌讳被落了好一顿脸面。 要从这些繁杂不堪的喜好中挑出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还真是不容易。 一直到李大人踏着盈盈月色回到家中,就发现他家里今晚还有一大群人凑在大厅里,十分热闹。 李昭挑了挑眉,发现自己走进来完全没有被人发现,就连平日里最聪慧的方慧茹都没有施舍一个眼神过来。 没有刷到存在感的李大人只能轻咳了一声:“诸位今晚齐聚于此,究竟所为何事?” 还好自家夫人没有荒唐到把这么一大群人领到后院去,只是在前厅商讨,不然若是传出去可真是捅了大篓子。 那边忙活着的众人也只是草草的行了个礼,就把李大人给晾到了一边继续讨论问题了。 李大人无奈,只得叫住给他上茶的琼枝问道:“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要做的事情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夫人离开前只是大致与他说了些,这具体如何操作他还真是完全不知道。 琼枝见状,便细细的说了起来。 许是琼枝略有些尖细的说话声音引起了宋三才的注意,她抬起头看到坐在那里的李大人,登时就如同见到了肥肉的饿鬼一样,脸上出现了狂热的表情。 宋三才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蹬蹬蹬的跑到李大人面前站定,用一种待价而沽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扫射了一番。 第89章 所谓报纸 李大人被自家夫人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似乎并无失礼之处,这才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夫人这般看着为夫,所为何事?” 宋三才“嘿嘿”笑了两声,跑到李大人面前执起他的手,语带阿谀:“大人,这件事还真需要您的帮助呐!” 李大人知道自己夫人露出这种说难听点可以被称为狗腿子的表情来说便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但是看着在盈盈烛光下那双如玉一般的手,口中呼之欲出的冷嘲热讽就这样哽在了喉咙里。 …… 次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如棉絮一般的云层,将自己的光辉撒向海面,带来一片波光粼粼,有着洁白羽毛的海鸟扑腾着翅膀,开始了清晨的捕猎。同样的阳光洒向123言情城中,则唤醒了已经在各自梦中沉眠了一夜的人们。 就像每一个清晨一样,人们起床后所干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儿,清晨大街小巷中买早点的摊子也是早早就支了起来,冒出阵阵热气。 隋夫人今儿个早晨起来觉得心情甚好,便带上了丫头准备去街角的留香居吃上一碗豆腐脑。 往日里若是想吃了,她也会让丫头或者婆子买了提回来,只不过最近123言情城因为拍卖会的事情十分热闹,街上也有了几分同往日不同的景象,倒是让在宅子里只能赏赏花、游游园的隋夫人出去散散心。 再来豆腐脑这东西自然是刚做出来的最为美味,若是提回来,即使保存得再好,也难免有些失了第一道热气的鲜美,多了些豆腥味。这么点儿豆腥味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自然是无所谓甚至是尝不出来的,然而对于隋夫人这般从小便在京城豪门中长大的贵女来说,只需要那么一丁点儿,就能让人失了多食的兴致。 不过今儿个一出门,隋夫人就发现了街上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卖报咧!今日的新报纸免费试读,不要钱!”清脆的童音响彻大街小巷,将人从睡梦中带起的最后一丝迷蒙也消弭无踪。 报纸是个什么东西,还真是没人听说过。 平日里什么稀罕玩意没见过的隋夫人顿时起了点好奇心。 这时又听那总角孩童口齿伶俐的喊道:“报纸上有详细的关于昨日拍卖会的盛况!您想一览京城首富薛大官人的风采吗?您想了解拍卖会上有哪些奇珍异宝花落谁家吗?只需要拿上一份报纸,还附赠知府大人幼年的求学故事!” 关于拍卖会的事情隋夫人虽然没有亲至但也知道不少,并不是很感兴趣,可是这孩童的最后一句话引起的她的注意。 李大人自从击退海寇后在123言情城可谓名噪一时,加之其有芝兰玉树之风,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并不同于123言情城中其它早已大腹便便或是皱褶满面的高官,几乎成了123言情城所有待嫁少女挑选夫君的标杆。 虽然李大人出身微寒,这般的出身在隋夫人眼中可谓是不值一提,但一个聪明的女人挑选男人的时候,更看重的是他究竟有没有能力与前途,而不是一个只知凭着祖上蒙荫、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二世祖。虽说像她们这般世家女子的婚姻大事往往身不由己,但好歹在那可悲的身不由己中,总还有那么一点点自己挑选的余地。 在隋夫人眼里,李大人虽然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与根基,但能在他这个年纪做事圆滑却不失风骨和立场,在官场派系的明争暗斗中游刃有余,是多少混迹官场多年的人都练不出的本事,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羡慕不来——也许人家是天赋异禀吧。 隋夫人曾经不止一次在内心感叹,若是她家的那个大老粗能学会人家三成的精明,凭他的家世,怎么样也不会只是如今一个外放的指挥使了。 虽然已经成婚,但大魏相对开放的民风并不妨碍隋夫人心中对李知府的欣赏,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像李知府这般出身的人,恐怕幼年时求学一定遭受过不少艰辛挫折,她也想看看究竟是何等的境遇才能造就李知府如今的风度翩翩。 于是她让身边伺候的婆子将那叫卖的孩童唤来,问道:“这报纸是何物?” 那孩子明显也不太明白这个新鲜物件,只是典型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被眼前这位身着绫罗绸缎的贵妇人一问,本来就有些紧张的他此刻更是脑海中一片空白。 隋夫人倒不是个急性子,她温声说道:“你莫怕,慢慢说与我听便好。” 那孩子想了半天,方才用清亮的童音说道:“这位夫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报纸,但是听大人们都说十分有趣呢!据说……” 那孩子磕磕绊绊的解释了半天,虽然不甚清晰,但到底也让聪慧的隋夫人明白了大半。 一旁的婆子见隋夫人微微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十分知情识趣的从那孩子手中接过了一份所谓的“报纸”。虽然这孩子说是不要银钱,但她还是给了他些许赏钱。到底是大家族的奴仆,行事也不会为着这种小事而显得小器。 那孩子明显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千恩万谢后方才道谢离开。 隋夫人从婆子手中随手接过了那个新鲜玩意儿,莹润洁白的手指划过粗糙的纸面,先是皱了皱眉头——从这纸张的材料来说,必然不是平日里自己用惯了的上好宣纸,反而十分廉价的感觉。只不过这上面的字倒是写得工工整整,虽然没有什么大家的手笔让人观之心旷神怡,但好歹能一目了然。 只是这白纸黑字的明显内容颇丰,倒不是一目十行能片刻阅尽的。况且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捧着这么个新鲜玩意儿来读,实在是有失风度。不说隋夫人,便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也不会如此行事。 隋夫人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扫这张不起眼的纸,不过待她的目光扫过几行后,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却变了。 一旁的婆子正准备伸手将这东西给接过来,却见自家主子施施然的转了个身——这是准备打道回府了! 婆子在心中咋舌,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夫人居然自己拿着那叫报……纸的东西不撒手了,这是唱的哪出啊! 不过隋夫人治下一向严明,主子的决定不是她这个做奴才的能左右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出阁的举动,便向一旁的丫头递了个眼色,一群人便又折返了回去。 隋夫人一回到自己的房中便迫不及待的让丫头打开了窗户,临风竹下,开始读这份……报纸。 这雅俗共赏的情状若是在现代人的眼中看起来应当是十分的诡异,然而在隋府上下看来倒并没有什么违和感,新鲜物件么,夫人有这个兴致也实属正常。 这报纸虽不如书籍厚实,内容倒是十分丰富,不知不觉的隋夫人也看了好一会儿。 隋夫人的丫鬟一向是伶俐的,见自家夫人已然入神,连忙轻声问道:“夫人,奴婢去给您沏壶花茶,提神明目最是适合不过了。” 隋夫人皱眉,任谁在看得投入之时被声音所打扰都会有些不悦,但这丫头也是好心,她便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去了,却是连目光都没有移开过。 123言情城中许许多多的大户人人家内都上演了类似的情景。 隋指挥使在傍晚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他家夫人一手拿着一张灰扑扑的纸,一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隋辩一个激灵,每次他家夫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之时,准没什么好事,确切的说是没他什么好事。 他在家中一向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尤其是上次因着那小妾在夫人面前闹了个没脸,直到如今都还有些抬不起头来。隋辩没什么大才,但家和才能万事兴这种简单的道理却是看得明白。自己此前确实行为有所偏颇,那妾侍如何处置事小,若是让夫妻之间的龃龉一直梗在那儿才是大事,因此这段时间自然是夫人指哪儿他打哪儿。 现在夫人这表情,很明显是有话对他说嘛! 于是隋辩提起了笑脸:“夫人手中这是何物?” 第90章 利害分析 隋夫人将手中的报纸放到了黄梨木的小几上,示意身边的丫鬟给隋辩奉上了沏好的龙井。那茶水在白色的瓷杯中泛着一抹清新的翠绿,袅袅宜人的烟雾也昭示着这杯茶的温度恰好。 隋辩一看这茶,就知道今日夫人的心情甚好。 他轻啜了一口,那笑意就从声音中带了出来:“夫人今儿这是碰到什么趣事了?” 隋夫人嗔了他一眼,示意道:“喏,你自己看。” 隋辩一开始以为只是话本之类的玩意,先是漫不经心的拿起扫了两眼,但这一看就给看进去了,拿着报纸目不转睛,也忘记了自己最初是想讨好夫人的初衷。 隋夫人难得看到他这幅模样,倒是嗤嗤笑了起来,还打趣道:“看着上边儿写的,瞧瞧人家李大人,可真是这123言情城官员的楷模。” 隋辩听到这话,眉头蹙起。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虽然愚钝了些,但考虑的事情到底与深闺妇人所想不同。 看完了所有的内容后,他面色有些沉重,问道:“夫人可知这……是从何而来?” 隋夫人见他这模样,估摸着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再玩笑,连忙答道:“只听那送这报纸的小童说,似乎是知府府上的主意,旁的就不甚清楚了。” 隋辩心事重重的将报纸放了回去,心中倒是有了一个想法。 报纸这个新奇的东西倒是很快便吸引了123言情城内民众的注意力——毕竟这个年代娱乐匮乏,123言情城虽然富裕,但每天能聊以解闷的东西也就那么点,顶多再加上晚上出来逛逛夜市,剩下的时间就不好打发了。 报纸这个东西无论是时效性还是娱乐性都大大满足了广大群众的心理,再加上官府大开绿灯,是以不出几日,很快便在123言情城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什么?你说可能没有那么多识字的人? 这不是问题,那些说书先生可都摩拳擦掌每日翘首以待呢。 不过这股子劲头在宋三才这里却刚好相反。 刚开始的几天,宋三才确实挺乐呵的——作为一个穿越者,总算琢磨出了点发家致富的本事不是? 然而很快,现实却给了她迎头一击。 首先,这个时代不比前世,虽然纸张算不得特别精贵的东西,但也绝不能算便宜,和现代那种纸像不要钱似的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因此这报纸的成本就下不来,价钱自然也不会太便宜。 第二个原因则是她高估了这里的民众受教育的程度——123言情城已经是相当富裕的府城了,按理说识字的人不少,可是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要么不识字,要么只是堪堪不算个文盲而已,若是想要这些人再进行深一步的阅读,那便是十分困难了,因此他们虽然对报纸这新鲜玩意感兴趣,却不得不依靠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而说书先生进行讲述,只需要买一份就可以了,自然这销量也提不起来。 价格和销量都没有优势,是以报纸这种东西虽然名头大了,但是真金白银进口袋的情况却真是没有。 一心想发家致富的宋半仙看到这种情况,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焉了。 李昭心中好笑,却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淡淡的说道:“夫人这三分钟的热度若是完了,不如就将这报纸交由为夫来打理吧?” 宋三才只想送他一大坨眼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你有什么高见不成?” 这厮现在因为报纸的宣传,基本上已经成了123言情城的古代版大众偶像,出一趟门还能带些瓜果回——这还是这大魏不太流行掷果盈车,否则估计回来就得头破血流了。 李昭瞧她目光流转,面带不忿,反倒是轻笑起来:“我若是有法子,夫人又待如何?” 李昭这人的嘴巴虽然讨厌了些,但却不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听他这意思貌似还真有门,宋三才一扫刚才的忿懑,连忙的凑了过来:“李大人不如说来听听啊?” 李昭摇摇头:“这法子,我使得,夫人却使不得?” 宋三才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板着脸问道:“为何?” 李昭却也没作声,修长的手指在灯火的闪烁之间轻轻点了点自己身上的官服。 宋三才斜睨他:“别告诉我你打算玩鱼肉百姓这种做法。” 李昭面色古怪的看了她半天,似乎对她的想法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半晌方才开口:“夫人既然已经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便也不难。这报纸确实是给百姓们看的,就像你前些日子做的那样。夫人既然能一手将为夫……” 他的面孔扭曲了片刻,似乎是不得不引用宋三才某些不恰当的用词:“……捧红,那么只要这报纸影响民心的功效可想而知。” 宋三才咋舌,心中暗想这家伙的思维还真先进,若他能说出诸如操纵舆论之类的话来,她倒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穿过来的。 “这民心与声誉,夫人可能觉得无所谓,然而有些人却是极为看重的。这些人不会看不出这报纸的价值,既然将来会有所求,那么有些事情自然不是问题。”李昭轻柔的伸出手,替宋三才理了理鬓边散落的些许碎发,“而且夫人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咱们最初的目的,可是冲着那位大官人去的。若是他有意,夫人还缺这点银钱吗?” 宋三才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李昭刚才这番话,翻译成现代话无非就是两个重点:一,官场上的利益交换;二,拉赞助! 也就是说李昭认为这报纸真正能取得收入的地方不是在那些阅读它的平民百姓身上,而是在于需要利用这东西操纵人言与舆论的官员或是巨贾身上! 她现在倒是明白为什么李昭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顶多只能算是有点儿小聪明了——这丫的观念未免也太超前了些吧。 这下宋三才彻底服气了,确实这两样都不适合她来抛头露面,交给李昭来办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她想了想这年头可没有知识产权保护,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商人逐利,若是他们也看出这报纸其中有利可图,群起而效之,那你这办法可就不好使了。” “可是在这123言情城,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有。”李昭抿唇笑了笑:“那便是权。” 宋三才恍然大悟,可不是,干掉了李家,在文官集团里,李昭可以算得上是123言情城排名第一的地头蛇了。123言情城本地的势力看在他的面子上必然不会虎口夺食,而那来自京中的皇商一方面多少要给李大人一些面子,另一方面则是报纸的用处此刻还只是初现端倪,以他的眼界除非能知晓后世之事,否则几乎不可能为了这么点蝇头小利做出些什么来。 想到这里,宋三才猛的拍了拍大腿——这特么简直算是官府垄断啊!怪不得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李昭还算得上是那种有良心的官员了,这其中看得到的好处都是大大的,更别提那些贪官污吏了。 不过她这一下用力有些猛,一巴掌下去颇有些把自己扇得龇牙咧嘴的意味在里头,扇完了之后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宋三才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冲着李昭那边可怜兮兮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声“嘶”用尽她平生所学,可谓千回百转,梨花带雨,只盼能唤起黑心的李大人那么一丝丝怜悯,日后得了好处莫忘了饮水思源,多多分一些金银俗物予她才好——特么一时失察疼都疼了,总得趁机捞点好处不是? 像她这种三教九流之徒,一点儿也不介意日后李大人用黄白之物砸死她! 更何况她一直觉得李昭这厮这两天不太对劲,似乎对她在报纸上的所作所为有些不太满意,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但宋三才用自己的直觉和职业道德发誓,一定有问题。 果然李大人见状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细瘦的腰身,声音轻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拂面:“夫人这是拍疼了?” 第91章 隋指挥使 宋三才十分狗腿的隔衣抱上了美人的大腿:“大人真真是明察秋毫。” 李昭闻言,纯良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帮夫人仔细的检查一番罢!” 这人说着动作也不含糊,一抄手就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往内室走去。 他将宋三才直接甩到了床上,欺身压了上去。别看李昭穿上衣服一副清瘦的模样,但分量着实不清,宋三才觉得自己的骨架子似乎都要被这么一下给压散了——靠,这家伙最近似乎长壮实了! 李大人做事,向来目标明确,直奔主题。宋三才花容失色的按住他掀起裙摆的手:“这天色还没全暗呢!” 勾了勾唇角,李昭的动作坚定不动摇:“夫人可不要小看了这小伤小痛的,若是留下了淤青印记怕是要后悔终生的,为夫来帮夫人揉揉……”说着手却似乎有直奔更上面的趋势。 宋三才眼皮子直跳,声音隐藏着来自劳苦大众的愤怒:“你这是在揉大腿吗?好歹是一方父母官,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持身不正,枉读圣贤书!” 李昭闻言一笑,这笑容居然带了几分艳色,让宋三才有些看直了眼,却听见那人嘴里说着与这惊艳的笑容完全不同的内容,“夫人不是一向认为本官鱼肉乡里吗?不过若是夫人这温柔乡,昭倒是愿意溺毙其中的。” 这厢李大人禽兽了一晚上,第二日起床后十分神清气爽了理了理衣领与衣袖,颇有一些调戏了良家妇女的纨绔之风。虽是休沐之日,但他也有不少的正事要办。 正准备出门,却听见下人来报,说是隋大人来访。 李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吩咐下人道:“请隋大人稍待片刻,好生招呼着,本官随后便来。” 与李昭的不紧不慢不同,隋辩却有些坐立不安,面上的神色带出了几分迫不及待。 刚一见着人,他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李老弟你可算来了……” 隋辩到底是个武官,哪怕心中有些小思量,说话的方式也比九曲十八弯的文人直白多了,寒暄了不出几句话,他的来意就出来了。 “说起来李老弟你可莫取笑,我虽出身于京城贵胄之家,但向来是被家族瞧不上的。虽然大破海寇有功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但族里那些个清高的文人虽然表面恭敬了,背地里却总说我老隋只是走了狗屎运,只有功劳没有官声,等这功劳的热乎劲一过,还是个扶不上墙的。可自从看了李老弟府上出的这个……报纸,我算是知道了,李老弟果然是我的贵人啊!” 隋辩为官算不上精明,此次居然能这么快的反应过来这报纸对于官员的妙用,也算是难得了。 与隋辩交好对于现在的李昭而言几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也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淡笑着点了点头:“那可是隋兄的那些族人们短视了,隋兄大破海寇,光此一役对于123言情城而言不啻再造,许多百姓对隋兄可谓感恩戴德,但这样的功绩,却应该让更多的人知晓才是。昭正愁下次的报纸没有什么适合的事迹,本来早就想命人写一写隋兄的功绩,然而却担心隋兄不喜如此张扬,这才犹豫至今。如今听到隋兄这话,倒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是昭应该感谢隋兄的慷慨才是。” 隋辩大喜——这些个文人平时虽然墨迹得讨人嫌,但只要他们愿意,说话却是真真儿的好听,这一通话下来,倒不是他隋辩主动来求着李昭了。不但连吹带捧的给了一个漂亮的台阶,还毫不含糊的应了他的要求,隋辩心中那最后的一点儿别扭也没了。 见李昭如此上道,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拍着胸脯说道:“那就多谢李老弟了,旁的老哥不敢说,但至少在这123言情城内,若是有不长眼的敢和李老弟过不去,老子就让他在这里过不下去。” 他与李昭不同,在123言情城的时间已久,可谓根基深厚,加之再不济也是京城隋家子弟,自然是有资格与底气说这话的。 隋辩离开府衙的时候可谓是春风满面,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他翻身上马,原本打算直接回军营,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冲身边的小厮吩咐:“你去街头那家点心铺子买些夫人喜欢的蛋皮酥送回府里。”这才扬鞭打马而去。 日升月落,又是一天的清晨,袅袅的炊烟和开门的吱呀声不断响起。 123言情城的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小童清脆的卖报声中开始一天的生活,有些家中富足清闲的甚至已经开始提着鸟笼向茶楼的方向散步——去听最早一次的说书,不过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这其实应该被称为读报。 报纸这个东西虽然没什么特别华丽的词藻与文章,但是却十分易懂。更何况这上面每天都会有123言情城中最新发生的奇闻逸事,读了今天就会盼着明天,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若是有哪天看不见了,反而会觉得惴惴不安,心中空落落的,甚至觉得自己少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如今天用了整整半页纸专门来写了隋指挥使。 这可不是那些无聊的歌功颂德,而是有条有理的写出了那场海战的惊心动魄。寻常百姓只知道这场驱逐海寇的战争胜利了,他们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但是战争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一无所知,而且好奇得紧。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每个儿郎心中都有或曾经有一个成为英雄的梦想,尤其这执笔的人文笔极好,深入浅出的几笔勾画就仿佛让隋指挥使有血有肉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每个看或者听着报纸内容的人似乎也身临其境,跟着那场声势浩大的海战而热血沸腾了起来。 许多人只看到了胜利的光辉,却不知道金戈撞鸣之间,多少亡魂葬身鱼腹,多少死亡的威胁与幸存者擦肩而过。 男人们因为英雄的厮杀热血沸腾,而不少女人则悄悄红了眼眶。 就连自己在家中读报的隋夫人都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轻声冲一旁的嬷嬷说道:“素日里我只道大人愚钝,却不知他竟是如此的不容易,受了伤也不知道和家里说声。” 跟在隋夫人身边的嬷嬷一向是有眼色的,连忙温声安抚:“大人这也是怕夫人平白操心,如今大人早已大安,夫人也不要再担忧了。” 等到看完了所有的内容,隋夫人长舒一口气,连声音都温和了不少。她唤来了在外院伺候的小厮,细细的询问了进来隋辩的起居小事,而后赏了那小厮不少银钱。 “你平日里跟着大人也是辛劳,这也是你应得的。”隋夫人用帕子掖了下眼角,对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你随我这丫头去厨房拿上一盅炖好的猪脚汤给大人送去,记得速去,这汤若是凉了反而不美。” 远在城外兵营的隋指挥使收到自家夫人差人送来的汤羹时简直是受宠若惊——自从出了上次那个妾室的幺蛾子,他家夫人虽然表面上仍然贤良无可挑剔,但是这般的体贴却是几乎没有了的。 因为这天的报纸,一时间,这场战争的主将隋指挥使成为了123言情城内最受人崇敬的人。 隋辩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回城的那天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街边一位卖花的美丽姑娘,居然将鲜花直接扔到了他的怀里! 要知道他当时可是骑着马而且速度不算慢啊!居然这样都能扔得这么准,如果这不是个姑娘,他一定要把人忽悠进军中。这一定会是日后的神射手啊! 虽然这姑娘可能并没有什么男女情意,纯粹只是对于英雄的崇拜罢了,但隋辩面上有些扭曲,但心里却早就乐翻了天。 他从小长得就不算俊美,五大三粗的别说被喜欢,人家姑娘看到他不掩面绕道而行就算好的了。 从前都只是听说谁谁谁真是个美男子,走在路上都能被小姑娘们掷果抛花的,那对于隋辩来说真的只是个传说。而如今,他自己居然也碰上了这样的美事! 如果说李昭受到123言情城民众的爱戴还有自己出色的外貌条件因素的话,那么隋辩如今的情况就纯粹是报纸的功劳了。 而且据说这货十分奸诈,已经让人带着123言情城的报纸送往京中隋家了,就是为了向京中展示一番自己在123言情府的声望!这毫无疑问对其日后的考评甚至整个仕途都大有助益! 这时123言情府的权贵们才发现,原来报纸这种东西并不只是用来娱乐大众的,他们都低估了这东西的价值! 一时间,123言情府的上层暗流涌动,每个人似乎都在寻找适合的时机来份上一杯羹。 而这样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操纵下,自然也进入了从京中来的薛大官人的耳朵里。 第92章 皇帝南巡 李昭在收到薛鸣的拜帖时是真的吃惊了片刻。 虽然他就是冲着这人去的,但却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来得这么快。他冲来人和善一笑:“能与薛大官人一叙,本官自然是喜不自胜,那么明日就在寒舍恭候了。” 宋三才并不知道李昭和薛鸣具体谈了些什么、交换了哪些利益,但这人回来的时候明显面上不善。 宋三才原本正在灯下给庄铭写信,李昭的脸在下一刻却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目光在触及她手中的信纸后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然而这抹神色却在宋三才仔细凝视他的时候瞬间掩了去。 宋三才难得见他这幅模样。平日里李昭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有点贱兮兮的小得意,老成到让她几乎都忘记了李昭甚至比她还小这个事实。而这样的李昭现在却明显是心事重重。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中塞入了带着一点微凉的纤纤手指,李昭微微晃神了片刻,末了才将手掌一点点的合拢,紧紧的握住。 宋三才被他捏得有点疼,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究竟怎么了?” 李昭原本心烦意乱,但好歹掌心的那抹清凉让他有了一丝清明。对着宋三才他是怎么着都发不出这股火气的,只是沉默不语。 就在宋三才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李昭才淡淡的开口:“今日薛鸣隐隐透露,陛下南巡似乎势在必行,也不止是因为那倭国王子的事情,倒似也有其他念头。估摸着也就是明年的事情了。薛鸣此次前来123言情城,也算是打个前哨。此前倭国王子之后,除了圣旨再无其它动静,我还当是那位圣人又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皇帝的衣食住行除了有内务府操持,在外的皇商也是不敢怠慢的。平日在宫里基本没他们什么事,但出了宫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今上若真南巡,若是安排得好了,那也算是大大的长脸。 若他真的会到123言情城来,对于123言情城的大小官员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是这皇帝对于李昭而言,却是有着血海深仇。之前虽然收到圣旨,然而时日未定,如今南巡已经是铁板钉钉,无可更改。 李昭当年在京城虽得以金殿传胪,但与皇帝毕竟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再者他当年毫无势力与根基可言,若是想着报仇之事,无异于蚍蜉撼树,自寻死路。可如今这123言情城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被李昭给收服了,他若是有那么点想法,又是自己的主场,虽然说也很难,但到底不会一会儿机会也没有了。 李昭自然不会蠢到用这么明显的方法来报仇,只是人总有无法克制自己某些冲动的时候,虽然不会付诸实践,但脑子里千回百转之际,总是忍不住激烈的情绪。 宋三才自然是清楚李昭和皇帝之间的龃龉,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另一只执笔的手抖了抖,几滴墨溅到了信纸上,阴影弥漫开来。 她十分识相的问道:“那么你打算如何?”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要知道她也害怕李昭一个不理智缺根筋做出什么事儿来,自己一样跑不掉——这可不是新社会的红旗下不兴连坐那一套。 “如何?”李昭本就心情不好,听到宋三才这话冷笑一声,“我还能如何,自然是让陛下好好欣赏一番治下的123言情城这繁华似锦了。” 宋三才老实的不说话了,只要李昭没有丧失理智便好,剩下的情绪发泄出来说不定还舒坦些。 当晚一向精力充沛的李昭却罕见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的抱着宋三才,很快便睡着了。 宋三才倒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房顶,脖颈间皆是李昭呼吸间的热度,吹得人痒痒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心中思绪缠绕,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却又不太真切。 头天夜里晚睡失眠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到了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李大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宋三才动作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赶紧洗漱了一番坐到了书桌前。她咬着笔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将昨天写了一半的信揉成了一团,重新来过。 约莫过了许久,她才唤了方慧茹进来,让她将这封信找人送出去。 皇帝南巡的消息最终还是在次年的春天传来。 这时的123言情城早就重海寇之战中恢复了元气,商贾云来,人声鼎沸。每日里码头的货物都堆成了小山,无论是从其它地方运来的特产还是从海外来的稀奇物件,在这里都能看到。 城中也是一片繁华,甚至偶尔能在集市中看到一些外族人操着生涩的口音买卖货物。 李昭倒也没有对123言情城如在北疆时一般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里本就是南方的商贸中心之一,原有的许多制度都已经相当成熟,只需要进行微调便可。 而报纸这个东西早就从热闹的123言情城一直普及到了整个123言情府,能上一次报那就基本上等于在整个123言情府扬名。 听说之前有个外地来的商人货物一直滞销,百般无奈之下想到了用钱在报纸上买下一个版面来宣传一番的法子,结果没过多久这货物就都卖了出去,商人也因此大赚一笔。这事虽不知道真假,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可信度,如今报纸是越发的矜贵了,不少官员和商贾捧着银子哭着喊着都没路子露个脸。 不止如此,因为报纸加快了信息的流通程度,这在信息闭塞的时代来说是无比珍贵的,许多人能从中寻找商机或者规避风险,其中妙处自然不必多谈。 在薛鸣的运作下,京城也开始时兴这东西了,据说就连皇帝现在每天也要看上一段时间,甚至曾对身侧的侍者玩笑道:“如今朕可以算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了!”并且龙心大悦的赏了薛鸣,连带着对李昭这个传言中的“始作俑者”也上了几分心。 听说这报纸是从123言情府最先开始的,便朱笔一挥,将123言情府也纳入了南巡的线路中。 不过皇帝出巡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虽说在春天就传来了消息,但估计御驾真的一路从北而来恐怕也快到岁末了。 宋三才甚至不厚道的想——这皇帝老儿该不会就只是想来南方避寒的吧——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真相。 皇帝一向是喜好享乐的性子,如今有了淑妃在耳边大吹枕头风,自然更是有一颗出游的心怎么也按耐不住啊!至于上面一张嘴忙死底下人或者劳民伤财的问题,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嘛! 皇帝要来的消息传来,整个123言情府的官员们更忙碌了。且不说接驾就是一大摊子事要准备,至少各地的面子工程都是要做好的啊。 除了府城的官员,下边各县的知县也都临时需要到府城来述职一次——谁知道皇帝会不会突然心血来潮去底下的县城去体会民间疾苦呢?虽然这个可能性十分之小,但皇帝南巡时日已定,总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们刚到123言情府时正是战乱四起的时候,下边的知县能干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已经算不错的了,攀交情什么的根本不可能,这也算是下边的官员在李昭任上的第一次述职。 近来李昭因着上边下边的事情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几乎都不怎么回后院了,哪怕回来也是沾上枕头立马就睡了。宋三才看着他眼睛下方的青黑,有些暗暗心疼。 次日她唤来方慧茹,准备亲自上街去买些布料和药材做点东西给李昭。 这一年来她几乎是深居简出,交际对象也只有隋夫人来往得比较多,陡然一上街,却发现自己几乎快认不得路了。 宋三才歪了歪头,只好让秋兰那丫头领着去了一家布庄。结果刚到门口,她却有些傻了眼。 一辆装饰精美的宽大马车就那样横亘在布庄门口,微风徐来,檐角的金玲还发出叮咚清脆的响声。那两头拉马车的高头大马甩着鬃毛,时不时的还打两个响鼻,粗壮的身躯看起来有些可怖。 宋三才啧啧了两声,心中感叹好大的气派。要知道自从李昭整顿了123言情城的街道后,基本上这样宽阔的马车已经绝迹街头了。如果搁现代,这种行为叫做占道违停。 因为货物往来频繁,太过宽阔的马车停在路边往往会阻碍货运,为了更好的促进商贸,李大人这才颁布了这道政令。那些大贵之家倒也没怎么反对——反正他们家中的位置也不小,平日里本来也甚少将家族的马车停在外边。 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外地来的商贾,不过在看到城墙上的告示后一般也都会换上一般的马车进城,谁也不会因为想要摆阔和官府起冲突不是? 因此这道政令实施了这么久,倒也颇见成效。百姓们对街道环境的明显改善也是交口称赞。 刚准备绕过马车进布庄,宋三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为李大人的贤内助,怎么着也得支持下自家夫君的工作不是?于是她向迎上来的布庄伙计问道:“外面那架马车,知道是哪位客人的吗?”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但这布庄的伙计早就认出了秋兰,知道这位姐姐是知府大人府上的,而宋三才又是一副主子的模样,对其身份自然猜出了几分,当下恭敬的答道:“夫人请随我来。” 第93章 路遇奇葩 进了店后,虽然莺莺燕燕美人甚多,但宋三才只用了一眼就基本上认定了马车的主人究竟是谁。没办法,只能说是物如其人。 那女子梳着一个精致的斜髻,珠翠虽然佩了满头但是琳琅有致、不显艳俗,只让人觉得光鲜夺目。眉目细细的用黛粉描绘过,如远山似秋水,繁复的花饰点缀在衣衫之上,精雕玉琢下倒真是个漂亮的美人儿。 宋三才觉着这位美人儿基本上可以用一个短语来形容——行走的高调。 方慧茹眼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夫人,这位恐怕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当家夫人。” 本来还在色眯眯的盯着对方的宋三才听到这话定睛一看,发现方慧茹所说不假。这娘子虽然衣着华丽,但隐约间透露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轻浮,她原本还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倒是被方慧茹一语道破。 她想了想,既然这位是这样的身份,倒是不能自己亲自去说了。虽然宋三才自己没什么身份观念,但是这里的大环境都是这样,闹了笑话反而给李昭面上抹黑。 于是唤来了秋兰让她去那边说上一声,将门口的马车移走。秋兰点头应是后宋三才就与方慧茹一起低头看起了身前的布料。 她是想着买些布料和药材回去做个能够提神清脑的香囊给李昭带着,好歹能够起些许凝神静气的作用,聊胜于无。 李昭向来不喜欢那些高调华丽的布料,除了官袍之外平日里穿衣也多以雨过天青色之类的冷色为主,更衬得身姿挺拔,如茂林修竹,潇潇肃肃。 眼前的这块藏蓝色布料上用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丛浅淡的竹叶,几针轻描淡写,低调内敛,不仔细看还压根看不出来绣过图样,饶是宋三才这样不懂刺绣技艺的也能看出这绣娘的功夫极高。 这样已经被修饰过的布料可算省了她大半的功夫,她从小又没学过女工,现在就算有点接触绣出来的东西也都跟四不像似的,如今这块布料她只要回去缝一缝便可以大功告成。 宋三才越看越满意,正准备开口将这块布料买下之时,却听见旁边嘈杂之声骤起。 她抬头望去,却发现秋兰被那女子身边的婆子给扣住,那看起来娇滴滴的美人儿柳眉倒竖,扬起手来似乎要给秋兰一个耳光的模样。 宋三才的小心肝瞬间就不高兴了,好歹当了这么久“横行霸道”的知府夫人,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欺凌了去的。更何况这马车的停法本就违反了123言情城的政令,她若是直接找人去知会官府也是可行的,只不过想着大事化小这才好心让秋兰前去知会,谁知一番好意却不被领受。 秋兰是她让去的,若是真就这样被掌掴了,这巴掌可不就是生生的扇在了她宋三才的脸上。 她一向眼明手快,那女子的巴掌快要落下之际,宋三才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接捏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皓腕。 因着动作突然,就连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婆子的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一个丫头回过神来的适合,那女子的手已经在宋三才的手中了。惊吓之中那丫鬟突然发出一声短利的尖叫。 赵涟漪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自从跟了郑大人后,已经甚少有人敢这么粗暴的对待她了。她扭过头,漂亮的桃花眼微瞪,里面盈满了熊熊怒火。 “大胆!”被丫鬟的尖叫声惊醒过来的婆子一声怒喝:“你们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居然如此放肆!” 赵涟漪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前的女子,见这人已婚妇人的打扮,衣着料子虽然不错,全身上下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过于朴素了,身后那下人倒当真是真绝色,就连她都惊艳了片刻。然而哪个真正的勋贵之家的女主人会将如此绝色放在身边呢?她家夫人防她可不跟防狼似的?想来这人应该是出自小富之家。 如此说来,倒也不惧。 宋三才只是扫了那婆子一眼,只是冲着那女子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并不知道阁下是谁,但是我的侍女,却也不是任谁都能随便欺凌的。” 宋三才这种人精,自然不会去主动管不能招惹之人的闲事,这女子的马车虽然装饰精美,但无论是马车还是下人都有一股子暴发户的气息。她和隋夫人交往已久,对于贵胄之家的做派也算是略知一二,再加上这女子上庭狭窄尖利,可不是什么旺夫的好面相。因而她推测这人可能是下边来述职的官员之亲眷。 听到这话,赵涟漪面上流露出明显的不悦,却也不慌,只是一声冷哼,自有婆子替她将话说了出来:“那丫头出言不逊,我家夫人还需要这般贱民来指手画脚?还不赶紧将手拿开!” “夫人?我倒是不知,如今如夫人却也能顶着正头娘子的头衔出来招摇撞骗了?”这样的下人,宋三才如今再去搭理就是丢了身份,哪有管家太太和一个下人当街对骂的道理。好在她的亲亲“贤内助”方慧茹聪慧而又善解人意,若真论起牙尖嘴利怎么可能输给这样一个粗鄙的婆子,一开口就直接戳在了赵涟漪的痛处上。 果然,赵涟漪一听到这话,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连带着头上的步摇也开始叮当作响,愤怒的潮红爬上了面颊。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似的,若能化为实质早就在方慧茹的脸上戳出几个窟窿了。 赵涟漪十分想挠花面前那张可恶的脸,刚准备动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仍被牢牢扣在宋三才手中,动弹不得。 宋三才看出了她的意图,手下一使力,赵涟漪当下倒吸一口凉气。 “我本是一片好意让丫头来提醒诸位要遵守这123言情城的法度,而你却如此嚣张跋扈,这是怎样的道理?” “你!”这下赵涟漪也顾不上摆谱了,冲着一旁的侍从厉声叫道:“你们都是傻子么?只会在那里干看着!” 那几个丫头婆子也顾不得其它了,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宽和的性子,赶紧冲了上来欲将宋三才几人制住。 一旁的伙计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制止——这要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人在他们这里出了什么纰漏,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见几个伙计将那群丫头婆子给堵住,赵涟漪气得脸都白了,声音也因为愤怒而满是颤抖:“好啊!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布庄的伙计也是有苦说不出,宋三才倒是没有让他们继续为难,吩咐道,“这事儿与你们布庄无关,你们派人去报官便可。” 这样大的动静,这布庄的掌柜也出来了,听到宋三才这话,又扫了一眼满脸委屈的秋兰,朝其中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接到掌柜的示意,连忙点点头向外跑去。 宋三才冲秋兰抬抬下巴:“你也跟去,把事情说清楚。”而后将赵涟漪的手摔到了一边。 秋兰响亮的应了声“是”,也匆匆忙忙的跟了出去。 赵涟漪听到这话开始有点后怕了。她家老爷前来述职带上她时千叮咛万嘱咐到了123言情城莫要多生事端,如今却要捅到官府那里去,要是影响了老爷的仕途她哪里有好果子吃? 可她一向在县城里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人,遇到这种事哪里会忍得住。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这女子看起来也只是小富之家出身的,能闹出多大点事儿?再说了,天下官府本是一家,自家老爷好歹是一方父母官,民不与官斗,要收拾这么个商户之女还不是轻轻松松? 这么想着,她倒是放松了不少,狠狠剜了眼前的人一眼,然后冲一旁的老嬷嬷说道:“愣着作甚?没看见人家要去恶人先告状了吗?还不快去告诉老爷!” 说完又冲自己的丫头唾了一声:“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过来帮我揉揉手。也不知哪里来的野蛮人,跟熊瞎子似的。” 宋三才见她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也懒得理她,回身指了指那块布:“掌柜的,这匹布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又一次被无视的赵涟漪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她扫了眼那块不起眼的布料,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不知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这样的货色也当宝贝似的要捧回去,真真儿是笑掉大牙。不过啊,今儿个有些人就算是垃圾也买不回去。掌柜的,我出双倍的价钱,这布我要了。” 第94章 由小见大 听到这话,宋三才乐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我要用钱砸死你”的撒币行为,也不开口,只是抱着手乐呵呵的看向了掌柜的。 那掌柜似乎是认得方慧茹,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冲赵涟漪摇了摇头:“小店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既然是这位夫人先开口要了去,万万没有谁出价更高而随意改变的道理。” “你!”赵涟漪似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有钱不赚的,她暗骂了一声“狼狈为奸”后也干脆不做声,直接坐下等人了。 不一会儿,府衙的差役便跟着几人来了。 随同而来的,还有那位进府城述职的郑县令。 那郑大人面白无须,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的模样,此刻站在最前方,目光中有些慌乱。 府衙的差役对秋兰很熟悉,毕竟这位姑娘经常替知府夫人去外面办事,是以在见到秋兰的时候就客客气气的打了几声招呼。 后面那婆子脚步快,这时也哭哭啼啼的进来了,正好碰上了刚办完公事的郑大人,登时就好一顿哭诉,就差没有指着秋兰来两句“小贱蹄子”了。 左不过是个奴婢,郑大人一开始本来还打算让人先给秋兰一个教训,没成想却被衙差给拦住了。 “这是何意?”郑明辉皱眉,“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奴婢都教训不得?” 那衙差算是个厚道人,凑上前去附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然后郑大人的脸色就变了,各种颜色极快的在他白净的面庞上闪过,堪比调色盘。 衣袖一甩,郑大人愤怒了,“本官和你们一同前去!” 旁边其他衙差已经听秋兰说完了来龙去脉,登时看郑大人的眼光都有些怪异了——这人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来府城述职居然还把自家小妾给带过来了。虽说这是人家的家事,哪怕是上官也管不着,但总归在德行上说不过去,上官要是稍微计较点,可不觉得你对他不尊重么? 但不管怎么说郑大人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还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只能请人家先行,不过心里却对这位县令大人看低了几分。 赵涟漪见郑县令走在一众府衙差役的最前头,还以为是自家老爷面子大,连知府大人都要礼遇几分,心中一喜。 虽然心中喜悦,但她表面上却是梨花带雨了起来,那泪珠似坠非坠的挂在眼眶里,却比直接滴落要有风情得多,配上眼角的那一抹殷红,更是风情万种。 素日里她家老爷最是怜爱她这幅模样,曾经她这么一哭,就连夫人都被老爷给当着众仆人的面呵斥了一番,面子丢了个干净。今日定要老爷为自己主持公道才行。 郑县令现在哪有功夫看这小姑奶奶闹的幺蛾子啊,他都快愁死了。 这赵姨娘也忒没眼色了,招惹谁不好,偏生要去招惹知府夫人。你说两人要是真因为琐事起争执也就算了,说不定他还可以找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哭诉一番,说是知府仗势欺人。可这事儿偏生是赵姨娘违反了123言情城的政令在先,而且那辆马车到现在还在布庄门口大剌剌的摆着呢,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是一清二楚!靠山又不是傻子,能听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更何况这123言情城关于车马的政令,就连富可敌国的薛大官人都老老实实的遵守着,每次出入123言情城的马车都规矩得很。别说赵氏只是他这个县令的宠妾,就是他自己,也没有那么脸大如盆能成为例外。 赵涟漪见郑县令没什么反应,娇呼了一声:“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谁知这话一说出口,对面的宋三才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办法啊!这句台词实在是太经典了。从小到大,无论是各种古代言情小说,还是电视上每天播个不停的古装电视剧,个个都要用一用它,好像不用它就不是一部完整的古装剧了。 是以这句台词今儿个在自己面前真真正正的活人上演了,简直让宋三才忍俊不禁。 见赵涟漪听到那声嗤笑后转头怒视自己,宋三才将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咳咳,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继续啊。” 这话说得郑县令心中更加惴惴不安了——这知府夫人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完全看不懂啊。 不过他可不敢继续放任赵涟漪这么哭闹下去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口无遮拦的说出些个什么冒犯的话语。于是郑大人一声怒喝:“住口!” 赵涟漪似乎是第一次被郑县令这般凶,还没立马反应过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变成了一个嗝儿。 “嗝!” 这一声嗝打得好生滑稽,美人的风度全无,就连布庄里的伙计都有偷偷窃笑起来的。 这脸丢得赵涟漪都要气哭了,她涨红着脸跺了跺脚:“老爷,这贱……” “啪!”话还没说话,就被郑县令一个巴掌给扇歪了脸,“放肆!这里有你胡言乱语的份吗?” 赵涟漪不可思议的捂着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晶莹的泪花从眼眶中滚落,这回是真的哭了。 郑县令的这一巴掌是真不轻,赵涟漪的嘴角都开始有鲜血微微渗出。 不知怎的,宋三才看得有些恶心,微微侧过头去。她有些奇怪,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少女心了,连这么点血都见不得。 郑县令打赵涟漪这一巴掌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观察知府夫人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诸如“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好爽”的表情,心中越发的没底起来,只能在打完人后硬着头皮赔礼道:“让夫人受惊了,是下官管教无方,居然让这么个东西冲撞了夫人。” 说完回头怒视赵涟漪:“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知府夫人赔罪!” 赵涟漪瞪大了眼睛,上下唇碰了碰,连声音都有些结巴:“大人,您,您说什么?她……是知府夫人?” 说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竟似要晕过去了一般白眼一翻,向后栽倒了去。 这一倒简直让身后的丫鬟婆子乱成了一锅粥,扶人的扶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可是自家县令大人在这里,没有他的命令,也没有人去请大夫。 宋三才见赵涟漪晕了,心里的不痛快也就消了。这郑大人行事奇葩,述职也能带上小妾,活该被教训。只不过下官再该教训,那也是知府李大人的事情,她还是不要再此事上多做掺和的好。 是以面对郑县令的再三赔小心,宋三才只是点头表示自己不在意了而后便带丫鬟们离开了。 晚间,总算接待完各个县令的李大人总算清闲了一些,回到后院准备喝自家夫人一道用晚膳。 天气仍然寒凉,此刻吃一些涮羊肉暖胃养气,最是适合不过。羊肉温补,只要不是身有顽疾忌发物的人,在冬春之时食用一些美味又营养。 更何况他们府上的羊肉能烧得一点儿膻腥都没有,只要加一点香料提味儿,那鲜美得滋味能让人把舌头都咬下来。 席间宋三才将今天这事儿当笑话一般说给了李大人听,还顺便调侃了一句:“别说,那小妾倒真是个美人胚子,这般金光闪闪的装扮都没有把她衬得艳俗不堪,反而光鲜亮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大人用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看了看她,没有开口说些恶毒的话语,反而在那一眼过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宋三才连连摆手手:“我可没有让你去收拾那个什么郑县令的意思啊,只是当个趣事儿说给你听。” 李大人十分不君子的用筷子敲了她的大头一下,“想什么呢。昭只是觉得夫人今天这件事儿倒是给提了个醒,今日碰上的郑大人是个县令,这问题自然好解决,可若皇上南巡,随行的势必都是京中勋贵,这些人都不是好管束的对象。若他们不愿遵守123言情城的政令法度,若随了他们,这府衙的政令就成了一个笑话,日后难以推行;若不随他们,这些人也当真都是不好开罪的主儿。夫人倒真给为夫出了一个大难题。” 宋三才撇嘴:“什么叫做我给你出的大难题,难道这事儿我不说就不存在了么?” 第95章 吃饱撑的 李大人有李大人的小烦恼,宋三才自己最近也是十分不得劲儿整个人都蔫嗒嗒的,没精神。如果不是胃口十分之好,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得了绝症。 宋三才的胃口好到了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 李大人平日里早晨总会吃的很多,因着衙门里的事物总是十分繁忙,许多时候甚至是寻常人两倍的食量。也因为这件事,宋三才总是嘲笑他—看你跟个猴儿似的精瘦,却没曾想原来是头猪。 只不过最近这种嘲笑却是掉了个个儿。今天早晨李大人看着宋三才吃下了两碗面条,三个鸡蛋灌饼,四枚茶叶蛋,五碟小酱菜,眼睛里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这种吃法不到几天,就让宋三才的下巴彻底圆了起来。现在就连身边的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方慧茹城府较深,面上不显,却在布菜的时候悄悄的将平日里宋三才喜爱的菜肴都放在了远离她的那边;至于秋兰,那纯粹是个还没长全的小丫头,这不仅包括身材,还包括脑子。她甚至能巴巴地说出这样的话:“夫人,您最近长得好富态呀,就和奴婢小时候村子里最富贵的翠花小姐一样,那腰壮的,一看就好生养。” 方慧茹一直在旁边朝她使眼色,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声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声呵斥道:“秋兰,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 秋兰委屈的撇撇嘴,仔细想了想,而后恍然大悟:“夫人您瞧我就是不会说话,其实夫人您长的比翠花小姐富态多啦!” 宋三才温和的朝她笑了笑:“秋兰,富态不好,乖,晚膳还是少吃点吧。慧茹你记得监督她。” 方慧茹忧心忡忡:“夫人,要不唤大夫来瞧瞧吧?” 宋三才大手一挥:“用不着!哪有那么娇气,再说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总是不好的。我多运动运动就减下来了。” 方慧茹咬咬嘴唇,还是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夫人,您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还没有来?” 宋三才一听就大概知道了方慧茹的意思,想了想,迟疑了片刻,“好像…是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太准,早几天晚几天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况且不是说若妇人有孕一般会呕吐不止,食欲不振吗?你看看我这…” 说着伸出手在自己目前浑圆的腰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觉得这里面倒不是个孩子,而是满满的肥肉脂肪。” 这话说得方慧茹也有些犹疑了起来。 原本唤个大夫来看看是最直接明了的方法,但一来自家夫人似乎不太喜欢看大夫,二来夫人与大人成婚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动静,这是好在双方的长辈都不在了,大人似乎对这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如若不然可得麻烦。若是这大夫唤来了,却只是空欢喜一场,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那便不好了。 这么想着,方慧茹心中暗暗决定再观察一阵子,顶多自己这些时日小心些便是了。 或许宋三才天生就是个乌鸦嘴体质—刚夸完自己胃口好的第二日,她整个人的食欲都不好了。 昨天还是看什么都想吃,今天却觉得这些菜和自己是有深仇大恨似的,连筷子都不想动了。 这次方慧茹再提出请大夫的事情时,宋三才老实的不吱声了。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小大夫,据说是上次给李大人诊治的老御医的弟子。 上次宋三才和人家闹得不太愉快,但李大人倒是和那位老太医的交情不错了起来,连带着替她擦屁股,因此倒也没结下多大的梁子。 老太医可能是见得多了,也只是吹胡子瞪眼睛的嗤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事儿也就揭过了。 虽然宋三才这个小人嘴上一直在李大人面前喊着那是迫于李隋两家的淫威,但到底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此后见了几次老人家都是恭恭敬敬的。 宋三才见那小大夫生的唇红齿白,一副好面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不得了,却见他眉头紧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而为难的样子。 这下子宋三才就没有了看别人的心情,惴惴不安地问道:“大…大夫,我这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小大夫是个一本正经的实诚人,正儿八经的摇摇头,“夫人脉象沉稳有力,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自然不会是不治之症。” “那…大夫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宋三才松了一口气。 小大夫支吾了一下,欲言又止。 方慧茹眼睛一亮,走上前去行了个礼,“大夫,我家夫人可是有喜了?” 小大夫摇头,老实说道:“没看出来。” 这回连方慧茹也开始暗自咬牙了,“那您可看出我家夫人今日为何食欲不振吗?” 小大夫顿了顿,小声说道:“尊夫人可能是…” 宋三才挖了挖耳朵,啥?这就说完了?啥都没听到呢! 她转向方慧茹,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大夫,您可以大点儿声再说一次吗?”方慧茹看着眼前这位愣头青似的小大夫,语气有些无奈。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估计也是甚少独自出来问诊,说话做事都远不如其他大夫圆滑。 闻着方慧茹身上的幽香,小大夫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脸有点红,“尊夫人这恐怕是…” 他停顿了片刻,面上的为难之色让宋三才的心都提起来了。 终于,他像下定决心了似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夫人这恐怕是吃多了撑的!” 宋三才:“……” 方慧茹:“……”果然是个愣头青。 哭笑不得的送走了小大夫,方慧茹冲宋三才嗔道:“夫人您看,平日里叫您少吃些,这下……” 宋三才挑了挑眉:“怎样?丢人?” 她摇摇手指:“所谓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我这吃得多自己舒心便成,管旁人作甚。” 方慧茹知她歪理多,也不与她在这里计较,规劝道:“可是夫人,这食物吃多了伤身,每顿饭食只用到七分饱为最佳,您往日里也没这般胡吃海塞呀。您瞧瞧大人,在吃食这方面便克制得多。” 宋三才撇嘴,“若学他,那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我确实不能再继续这么吃下去了。不然天天像今日这般因为撑着了食欲不振,那可得难受死了。” 事与愿违,宋三才的厌食症一直持续了下来,终于进化成了呕吐症。 这回终于连李大人也惊动了。他铁青着脸将院里的下人好生训斥了一番,而后让方慧茹去请老御医去了。 老御医的手仔仔细细的在宋三才的手腕上切着,白胡子随着呼吸轻微的抖动,时不时的便用另一只手捻捻胡须。 不一会儿,他便微笑着开口说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楞住了。 宋三才咽了一口唾沫,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可,可是,你徒弟不久前才说…我只是吃饱了撑的……” 她说这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好不容易把话给说完了。 “妇人怀胎最初脉象不显,确实难以确定。我那徒儿经验尚浅,诊不出也是正常。更何况…”他瞟了一眼宋三才,“夫人当时吃饱了撑着恐怕也是实情。” 第96章 水上木屋 终于从吃饱了撑的转型为高危人群孕妇的宋三才现在已经被毫无经验的李大人禁足了——出门这种危险活动就想都不要想了,每天待在府里发霉长毛就成了她唯一的娱乐活动。 时间静悄悄的流淌到盛夏,宋三才的肚子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很奇妙,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这里逐渐成长,原本以为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却发现在他或者她的身上体现得那么明显。你的面容每天在镜子中一模一样,可这个小东西却每天一个变化。 宋三才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她觉得这孩子一定是个女儿。从怀孕最初到现在,这个孩子乖得不可思议,她最大的反应也就是食欲不振了,呕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像一般的妇人,怀孕最初吐得连饭都吃不下。 现在肚皮渐渐的圆了起来,她也只是偶尔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活动拳脚,次数少得可怜。宋三才觉得这以后一定是个最最标准不过的淑女,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而且这珍贵的胎动,忙碌的准爸爸李大人是一次也没有感受到,每次回府后将耳朵或者手掌贴着夫人圆滚滚的肚皮半晌,依然一无所获,眉头都能拧出一朵花来了。 皇帝这次南巡的心情十分迫切,原本以为要到年末之时圣驾才会前来123言情府,谁知居然快马来报,圣驾将会在夏末之时到来! 这下原本的准备时间顷刻间减少了一半,123言情府各官员只好加班加点的赶工——123言情府这般富庶的大府原本就有一座皇家行宫,只不过还是先皇南巡时用过,已经空置许久,平日里虽然也有维护,但到底用来接驾还是远远不够的,因此修整工程总量仍然十分浩大。 这样时间骤然减少,负责此事的官员几乎都要哭了——他也确实应该哭一哭,若是皇帝来了行宫却还没修缮好,他的脑袋就该搬个家了。 皇家派来的使臣可不管你地方官员的死活,一副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每天到府衙里来指手画脚,作用那是一点儿也没派上,反而鸡蛋里挑骨头耽误不少。最后还是李大人请来了杜公公,再加上银钱打点,这才让这位大佛闭上了嘴。 李昭见时间已不充裕,若是按照寻常的规格来置办,恐怕不挑出大错已是万幸,更别提在皇帝跟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了。 若李昭只是一个普通的知府,这样也未尝不可,但如此一来,用宋三才的话来说他离自己的目标就基本上可以手动再见了。 为此李大人苦恼了很久,最后却在一次海边巡查时发现了契机。 123言情府海岸线极长,绵延不绝的海浪冲刷着岸边,除了带来绵软的沙滩以外,也让一些海岸的地形变得复杂崎岖。 世代生活在海边的一些渔民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搬走,便在一代代的繁衍中更改了自己的房屋。 这些渔民的房屋并非如一般城镇房屋一般有着深厚的地基,而是通过一根根圆木的支撑,将纯木制造的房屋悬架于半空。同时为了减少房屋的重量,用当地特有的巨大树叶替代了瓦片制成屋顶,那树叶纹路清晰,形状独特,用起来通风又美观,看起来也颇具特色。 这样新奇的房屋李昭在来123言情府之前还从未见过,因此在第一次见后印象深刻,很是向那些渔民询问了一番。 于是李昭突然想到,若是在行宫里的水边再加上一栋这样的屋子,既费不了多少时间和功夫,也能让人耳目一新。皇帝在宫里住惯了红墙绿瓦、雕栏玉柱,没准就觉得稀奇了呢?就像许多富贵人家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的萝卜青菜反而让他们爱不释手一样。 但为了保险起见,李昭还是请来了在皇宫里伺候过的杜公公帮忙相看一二,看看这个想法是否可行。 杜公公在看过李昭所形容的木屋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他半晌,啧啧感叹了一句,“真是后生可畏,还好李大人不用和咱家抢饭碗,不然的话咱家可真是自叹弗如啊!”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李大人你若为官稍微不正一点,可真是个当溜须拍马的佞臣的好料子啊。 两人现如今已经相当熟悉,李昭自然知道杜公公这是说的玩笑话,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本官还有媳妇孩子在家呢,哪儿能和你抢这种饭碗。面上却还是和杜公公笑着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 被禁足在家养胎的宋三才是没有看见李大人着手建造的木屋,若是看见了一定会振臂高呼——这特么不就是现代好几千块一晚的马尔代夫海边蜜月风情木屋么!李大人你其实玩得一手好浪漫对吧?有这么一手居然不给自家媳妇提供福利实在是太过分了! 八月初的时候,皇帝的御驾驾临123言情城行宫。 说实在的虽然左右之人伺候得都挺周到,但是毕竟这么远的路程下来,皇帝还是隐隐有些疲态。他挥挥手,准备直接回行宫歇下,这让123言情城上下和先到的礼部官员准备了许久的宴席泡了汤。 地方官员们瞠目结舌,这似乎于礼不合啊?宫中前来宣旨的公公看到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只是一声冷笑,心道:什么是礼?皇帝说的话就是礼! 待宫中使臣离开后,诸人将隋指挥使和李昭围了个严实,指望着能探出点消息来。 隋辩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想要面圣的心思,心中暗笑面圣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皇帝出京,京中勋贵跟来了一堆,都卯着法子往皇帝跟前钻呢,哪里轮得到他们。再说了,就算是皇帝问起当地事宜,基本上也只有一把手有机会露个面,闲杂人等还是靠边站吧。 这次京中隋家也有人随行伴架,他的消息倒是比这些人灵通不少,更何况击破海寇的大功在身上,见驾是怎么也少不了他的,他此刻自然不急。 于是隋辩挥挥衣袖,顺便也将李昭从这群人中拉了出来:“陛下的天意,岂是吾等可以随意揣摩?诸位还是谨言慎行,该干嘛干嘛去。李老弟,走走走,还有些事儿要和你商量呢!” 于是李昭领了他的这个好意,顺势含笑和诸人告别,心定神宁的和隋大人一起离开了。 而杜公公作为皇帝安放在123言情城的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就被宣去伴驾了,此刻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可是要歇下?” 皇帝点头,正准备示意左右,却听杜公公又说道:“这123言情知府也算是有心,知道陛下长途奔劳,在行宫里还特地准备了此地特色的住屋,不知陛下是否要前往一试?” 杜公公知道皇帝喜欢新奇爱玩乐的性子,说出这话的时候一点惴惴不安的情绪都没有。在见到那木屋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皇帝一定会喜欢。在宫中呆了这么久,若是连这么点眼力劲都没有,早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果不其然,皇帝在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疲态顿时消减了不少,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表情,“哦?朕一路行来,见这123言情城虽然富庶,但城中房屋与京中大同小异,虽然略有些不同,但也并未见什么新奇之处,这特色的住屋,却是何解?” 杜公公头也没抬,恭敬的模样和在隋辩面前判若两人,“这住屋由纯木和当地的一种芭叶制成,凌空架于水上,至于具体如何三言两语难以形容,不过此刻也就在行宫之内,陛下若是有意,可摆驾前往,亲自一观。” 皇帝听闻此言,兴趣更浓了些,“听你这形容,这木屋与宫中的亭台水榭却是相似。” 杜公公笑道:“山野之物,左不过是图个新鲜,自然是比不得陛下御宇多年,集天下之灵秀的宫中楼阁。不过此物离了123言情府却也难见,此处天气炎热,这屋子通风清凉,加之这芭叶为123言情府特有之物,夏季不但清凉荫人,更有驱除蚊虫之功效。奴才之前去看过一眼,青翠怡人,更兼之草木之清香绕鼻,别有一番风味。” 这通马屁不但拍得皇帝通体舒畅,更让他好奇之心大起,当即传旨摆驾。 第97章 别出心裁 给皇帝住的木屋自然不能和渔民们住的木屋一模一样了,李昭为了让这木屋看起来低调奢华又风雅也是操碎了心,不但更改了木屋所用的木料,就连上边铺的芭叶也都是用熏香重新熏烤过的,这才真正起到了驱逐蚊虫的功效。 皇帝因着被杜公公的话语勾起了兴趣,加之也不算远,干脆也直接打算步行过去,顺便看看这园内风景。 原本行宫的风景无非就是奇石怪林,亭台楼阁,湖光山色罢了,这些青山碧水之景美则美矣,然而皇帝从小也都司空见惯了,可谓兴致寥寥。 不过穿过了一道拱门后,那风景却让他眼前一亮。 首先是那一汪天蓝色的水,粼粼浅浅,一望见底,绵延广阔,最后隐藏于草木深处,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之下更是如一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般安静婀娜的躺在那里。这似乎是从海中引来的海水而并非一般的湖水,让生长均在北方的皇帝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杜公公见势上前一步解释道:“陛下,这水是从海里引过来的,因此蔚蓝无比。而且这水不深,不过及人胸口,陛下闲暇之日可以在此畅游解暑,最是酣畅不过。” 皇帝一听这话,眼睛里登时闪过一丝精光。他身边的老太监王显不愧是跟了主子这么多年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恭喜陛下得了个妙处。” 皇帝用眼角看了他一眼,嘴上说着责怪的话,但语气中却没有半点问罪的意思,“就你话多!” 可不是么?皇帝在看到这汪浅浅的海水的第一眼瞬间就热血沸腾了——这简直就是和嫔妃美人们鸳鸯、戏水的好去处啊! 再看看水边那栋充满了南国风情的木屋,心中满意得不得了,带着侍从们快步走了进去。 木屋虽然从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但真进来之后却是别有一番天地。 李昭并没有采用京中皇族一贯喜爱的素雅之风,而是用了各种颜色鲜艳夺目的纱段。微风刮过,纱段轻轻摇曳,仿佛南国各种绚烂的花朵在木屋中绽放,与屋外的碧海蓝天相映成趣,那种自然的美丽没有一点儿庸俗之感。 就连屋子里的桌椅木柜,也多是有木藤等材料编制雕塑而成,纹饰更是吸收融合了一些南方海岛之上的蛮人风格,新奇至极。 皇帝手中把玩着一个木制的杯子,龙颜大悦,冲杜公公说道:“赏!” 杜公公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次离京许久后还能重得皇帝恩宠少不了李大人的功劳,自然愿意顺势提携上一句:“谢陛下隆恩。据那123言情知府说,若陛下想要用膳,还有这南方独特的佳肴呈上,只是不知陛下此刻是先沐浴歇息还是先传膳呢?” 皇帝此刻兴致正浓,也打消了早早歇息的念头,听得此语捻须道:“此人也是有心了。朕记得当初大破海寇活捉那倭国王子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如今这行宫布置得也甚得朕意,王显,传朕旨意,赏玉如意一对,黄金百两,明日宣其觐见。” 而后吩咐道:“把淑妃唤来,传膳吧。” 不多时,姚淑妃也姗姗袅袅的来了,甫一进来便依偎在了皇帝胸前:“陛下,这木屋当真是新奇,只是都没个名字么?” 王显躬身上前:“想来是这123言情府的李知府欲将此处献于陛下,望陛下赐名呢。” 皇帝哈哈一笑,心情甚好,“既是如此,便将此处命名水天一色吧!待朕晚间亲自书写,让李知府去制成牌匾。” 姚淑妃掩嘴娇笑,“陛下圣明,这雅致的名字倒是让这看似朴实无华的木屋平添了不少光彩呢。” 二人谈笑间,这膳食也呈了上来。 许是担心皇帝吃不惯,那些太过猎奇的东西是不敢往皇帝的桌上呈的——例如曾经让宋三才面色铁青的土笋冻——敢让皇帝吃虫子,虽然是新奇玩意,但任凭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有一点则是宫里的规矩,某些新奇的东西是不能往皇帝面前放的。除开皇帝能不能接受,还有一个大问题。例如今儿个你让皇帝吃高兴了,万一他回宫了还想吃,这底下的人却做不出来,那可不是要一堆人掉脑袋么? 是以在吃食上李大人可不敢冒着得罪宫中一堆公公的风险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大多数的菜肴都是中规中矩,只除了少许有些别致的心思,却也不难复制。 例如姚淑妃现在正好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椰子。 椰子这个东西在北边虽然稀罕,但坐拥天下的君王还是见过的。姚淑妃身为宠妃,也不是没有被赏赐过,只不过二位贵人对这东西都是有些兴趣了了罢了。 这东西壳硬难开,里面的汁水果肉也是味道寡淡,虽自有一股清香但口感实在比不上其它瓜果,加上御膳房的人因为见得少,也没什么太好的食用方法,久而久之也就被弃之不用了。 而今日的晚膳,却是将这椰子作为了呈食物的容器。 尤其是饭后呈上的那道椰子冰沙,将椰子的汁水加上牛乳冰糖制成冰沙团成球状后置于椰壳中,再于其上铺上一层细细的新鲜椰肉,口感独特,味道甜美的冰沙中又带有一丝清新的草木香气,百吃不腻。 姚淑妃一连吃了两个,还欲再让下人呈几个上来时被身边的大宫女拦住了,“娘娘,这冰碗虽然美味,多食于身体无益,您若是喜欢,改日让他们做了再呈上来便是。” 姚淑妃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银匙。 皇帝笑着搂住身旁的美人,“倒是许久未见爱妃这般小女儿情状了,看来这123言情知府倒真是个会办事的妥帖人。” 姚淑妃是姚相的人,虽然李昭与姚庆之有过龃龉,但要让这个深宫妇人在诸多官员中对上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以此刻她压根记不起这个小官究竟是谁。 听闻皇帝此言,她也只是娇嗔着依偎了过去,“这样就让陛下觉得妥帖了?若是这123言情知府明日给陛下再送上几位南国美人儿,陛下可不得立马给他加官晋爵了?” 皇帝大乐:“今晚明明吃了这般多的甜品,却怎得醋味如此之浓?” 这语气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是以姚淑妃趴在他怀里轻轻的揪了一下,“哼,只怕陛下见着这水天一色之时便想要为臣妾添上几位妹妹了吧。” “还是爱妃懂朕,”皇帝说着,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亲了下去,含糊不清的说道,“今日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见里边的贵人暂不需要伺候之后,王显让小太监在门外守着,自己领着杜公公走到了僻静之处。 杜公公可不敢在王显面前托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叫了声“师傅”。 王显满意的“嗯”了一声,而后压低了声音:“今儿个你这差使倒是办的不错,离宫这么久陛下的喜好却是看得更透了,也算是长进了不少。” 杜公公谦逊的低着头:“这都是师傅□□有方。不过这李知府确实是个人才。” 李知府这个词今日出现的频率有点高,王显伴驾来此前也是做过功课的,此刻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解,“原以为此人是朝中难得的干实事的官员,想不到却也精通钻营奉承之道。既是如此,当年为何又会那般莽撞得罪如日中天的姚庆之?” “听说李知府与夫人相识于微末,想来定是与其夫人有关了。”杜公公连忙答道。 王显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向着这位李知府,想来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杜公公陪笑,“说来,这李知府的夫人却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哦?”王显挑眉,他一个内官,认识的命妇也算不少,却真对这知府夫人知之甚少。 “师傅您忘了?此人可是当年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庄天师的师妹啊!” 杜公公这么一说,王显就彻底想起来了。 说起来,庄天师于他也算有恩。 王显“嗯”了一声,心中倒是决定对这李知府多照应几分。 杜公公见他记起,谨慎的瞧了瞧左右,又凑到他耳边说道:“此前曾让这知府夫人测过一字,师傅您可得提防着点淑妃娘娘身边的魏公公……” 三言两语间便将宋三才“八千女鬼乱朝纲”的拆字解卦告诉了王显。 王显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他看了眼杜公公,顿时有了计较。 第98章 喜怒无常 宋三才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院子的跨门旁,心中有些忐忑。 早前她收到了师兄的信,虽然信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内容,但从字里行间中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直到李昭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腹中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也让宋三才的性子沉静了不少,至少不会时常被李大人气到跳脚了,当然这也和李昭近来完全是顺毛摸的行为有关。 她也不嫌他身上有盛夏奔波过后的汗味,伸出手来牵他。 李昭有点受宠若惊,不过还是避开了去。虽说宋三才怀孕的各种反应并不明显,他还是担心会熏着她和孩子。 新生命的到来给了这个小家庭不少的改变。 至少宋三才直到这时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切的融入了这个时代,而不是一个旁观者。 李昭接过方慧茹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和脸,而后进入内室换了一身衣衫方才坐到了宋三才身边,随口问道:“夫人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还隔着衣衫摸了摸那隆起的肚皮,“这小子今日没有闹你吧?” 情绪敏感的孕妇大人有些不高兴了:“你咋就知道一定是个小子呢?我就觉得是个乖的不能再乖的闺女。” 李大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置可否。 宋三才继续在他耳边碎碎念:“问你话呢!听见没?” 李大人搁下茶盏,微微一笑:“幼时层偷听母亲与教导阿姐的女夫子闲聊,说起当日怀我之时也是如你这般,完全没有闹腾,母亲还一度以为又是个姑娘家,还因此愁了许多时日。” “当年不懂,现在想来虽然明白,却也早已物是人非。”李昭看着她,神色间并未见多少伤感,“见夫人如今的情状,当年母亲的形容倒是突然清晰的浮现于耳边,竟是分毫不差。故而昭私以为这胎恐怕是个男孩。” 宋三才关注的重点明显发生了偏移,她呆了半晌,而后略带忐忑的问道:“你说你母亲曾经以为你是个女孩而闷闷不乐了一阵子,是不是你们家一定要她生个男孩子啊?那我若是这胎生了女儿,岂不是会被你关起门来摧残啊!” 李昭哭笑不得,不过他也没跟一孕傻三年的特殊群体计较,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这件事情是我的母亲想太多了,父亲本就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如今我自然也是一样的,更何况如今李家仅剩我一人,无论男女皆是我的骨肉至亲,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宋三才在心中撇撇嘴,心道你父亲这种能和君王死磕的都不叫迂腐,那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不开明的人了。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给李大人听,是以她瞟了一眼李大人,将信将疑,“真的?” 李昭无比耐心:“自然是真的。” 宋三才似乎由此想到了什么,猛然捏住李昭腰间的软肉,说道:“我突然发现你现在对我比平时温柔多了,往日里怎么没见你这般有耐心,果然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就是差别待遇!” 李昭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蛋,对于这般无理取闹倒是表现得很开心似的。 他凑近宋三才耳边,语气轻柔,温暖的鼻息喷在她的耳畔,十分暧昧,“昭还以为夫人平日里就喜欢这种口是心非的情调呢。”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的身体明明这么正直,口里还嫌弃个什么劲啊! 宋三才气鼓鼓的将他凑到面前来的大脸拨到一边,吩咐方慧茹传膳去了。 如今夏日炎炎,纵使没有身孕的人也颇有些食不知味。 好在南方各种食材与香料在这个季节都是极为充足的,宋三才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在膳房中专业人士们的帮助下,居然成功的做出了冬阴功汤来。 冬阴功之所以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因为在当地的语言中,冬阴代指酸辣之意,而功则指的是虾。 所以这道菜直白的翻译过来就是虾酸辣汤。 不过冬阴功可不是虾加上辣椒和醋可以简单了事的,其用料复杂,口感醇厚,美味非常。 而且冬阴功中会加入少量的椰奶与各种大量香料,西红柿也被用于勾勒出它独特的酸味。使得口感更具有层次性和侵略性。 苦夏时节,这样的酸辣味如何让人不喜欢? 冬阴功的味道骤然尝上去可能有些奇怪,因为香料给得重,有些甚至足够刺激你的味蕾。不喜欢的人如避蛇蝎,但一旦真正喜欢上,则是爱不释手。 尤其是加上虾的提鲜后,这样一道重口味的菜便成为了宋三才最近的心头好,就着这道汤她可以一口气吃下三大碗米饭。 用过晚膳后,宋三才倚着李昭,斜靠在贵妃榻上,无比惬意的在院中乘起凉来。李昭屏退了左右,亲自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驱赶着蚊虫。 却听宋三才突然开口说道,“你今儿个没见着皇帝吧?” 李昭轻轻“嗯”了一声。 宋三才又说:“在这件事上你是怎么想的?” “陛下喜欢什么,吾等做臣子的自然就会献上什么。”李昭轻笑一声,“为臣子的,要知情识趣方得长久。” 宋三才和他咬耳朵,“你是不是没安什么好心?你莫不是想引起民怨沸腾?” “瞧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昭好笑摇头,“若是如此,为夫自己也不能幸免,夫人恐怕就得守寡了……更何况,若要成事,哪能直接做什么,有些碍事的羽翼也得一并修剪了去才好。” 见宋三才面露不解之色,他转移了话题,“说来今日我在府衙还未回来之前,便已经接到陛下的口谕,明日就需去行宫面圣。” 宋三才见他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低声提醒,“你可得当心着点姚淑妃。” “那是自然。” 府城的诸位官员都对李昭羡慕不已,就连隋辩都酸溜溜的说上了一句“李老弟好福气”。 不过诸人很明显的低估了皇帝朝令夕改的尿性。 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说过要召见李昭的事情,和随行的美人儿水中寻欢作乐去了。 于是李知府在行宫被晾了一天的消息就这样传了开来。 不清楚内情的还以为他是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皇帝,这是在被上眼药呢,尤其是那些心中妒忌的人,简直是乐开了花。大约对皇帝的尿性了解一些的人就更无语了——世人皆道皇帝金口玉言,说了话那就真是一字千金,可似乎人家皇帝自己都没拿圣旨当回事。 直到傍晚时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显才走了出来,向李昭说道:“李大人,陛下对您献上的水天一色十分满意,此刻正带着娘娘们共同赏玩呢,李大人若无急事便先回去吧。” 这话四两拨千斤的将皇帝召见说成了李昭自己求见皇帝没空,给皇帝留足了面子,而前半截则是明晃晃的给李昭吃了一颗定心丸——别担心,不是你哪儿惹毛了皇上。 李昭见王显态度友善,递了些好处过去随后低声问道:“那就烦请您多多费心了。这水天一色固然有趣得紧,但若是时间久了也难免乏味,公公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然是最清楚陛下喜恶不会的。” 王显见李昭识趣,倒也乐得和他多说几句,往日里的一些官员若是碰上这种事情最常问的一句话便是:公公可知陛下什么时候才会见我们啦吧啦吧啦。 每次听到这种问题王显都忍不住的想冷笑,若是他能做的了陛下的主,还会站在这里和他们墨迹?居然做不了主,问了也白问。 还不如像这李大人一般,这话说得是赤胆忠心,实际上是指望着他的消息再表现一次,争取让皇帝再想起来。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显呵呵一笑:“李大人且宽心,这娘娘们的游玩心大着呢,这一日的时间怕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水天一色就那么一片地方,皇帝为何要和娘娘们共游整整一天还没完,真是细思极污啊…… 第99章 终见天颜 皇帝大约在行宫中玩了半个月后开始觉得无趣了,终于从水天一色中搬了出来,换回了自己最熟悉的亭台水榭,顺便又继续起了自己的老爱好,钓鱼。 臣子们如今都知道皇帝爱钓鱼,这钓鱼台自然是每个行宫中都不可缺少的地方。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似乎和十几年前如出一辙。 皇帝也发觉了,因为不止景色相似,就连状况也特别相似。 他自己的垂钓水平其实自己也清楚得很,若真论起来能钓上几只小虾米就不错了,更遑论让鱼一条接一条的咬钩。 皇帝眯了眯眼,逐渐发现自己钓起来的鱼品种格外的单一。他放下渔竿,将之前吊起来的鱼从鱼篓中倒了出来,这下子清晰明了了——好家伙,全是上等品相的龙鱼。 这里是皇家行宫,皇帝当然不可能认为是有人如姚相一般在自家的水塘里安插了人将鱼挂在他的鱼钩上。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可当真是手眼通天,他这个皇帝也不必当了,直接把人头送给人家得了。 不过如果说这事儿不是人为而是天意,就连皇帝自己也不信。 皇帝也不蠢,他想了想,这里是123言情行宫,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好像一直忘记了某一件事情。 他唤来在旁边伺候的王显,不经意地问道:“那123言情知府现如今人在何处?” 王显心道:我的万岁爷,这么多天了,您可算想起人家了。还好那李知府是个知情识趣懂进退的人,这么多天一直在行宫外候着,就怕哪天皇帝突然心血来潮想了起来。 如果人不在怎么着也不会是皇帝的过错,自然只能由臣子来背这个黑锅。 王显心中无奈,面上却分毫不显,依旧四平八稳地答道:“回禀陛下,人正在行宫外候着呢。陛下可是要传召于他?” 一旁的宫女见皇帝刚刚用手拨弄了鱼篓,连忙递上一盆清水给他净手。皇帝一边任人伺候着,一边冲王一边冲王显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将人弄进来。 不一会儿,在行宫外等了许多天的李昭终于得见天颜。 臣子觐见,除非得今上首肯,目光万不得高于天子颈项而直视其面目。是以李昭从进来开始便一直低着头,一副恭谨万分的样子。 皇帝是见惯了臣子们的这幅模样,见状未免觉得有些无趣,但毕竟朝令夕改凉了人家那么多天于礼不合,虽然如今不再会有那不长眼的御使成天在耳边碎碎念,但他自己一向自诩明君,便挥挥手微笑着让李昭起来。 皇帝先是不痛不痒简单的夸了几句行宫布置得用心,而后便将话题转到了今天的情状上。 “今日朕在这钓鱼台垂钓,却发现一件奇怪之事,不知爱卿是否能为朕解惑。” 李昭低眉顺目,心知现下还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的垂首等着皇帝的下文。 果然又听皇帝说道:“许多年前,朕曾因为垂钓不顺摆驾姚相别庄,结果换了个地方,这些鱼儿却也跟转了性子似的,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来咬钩。后来却有人发觉,是姚相派人是先偷偷藏入池中的荷叶之下,将鱼挂上了朕的钩子。今天的事儿,当真与当年如出一辙。而如今这里是行宫,虽然是你们地方的官员和礼部之人共同主持修缮,朕却不认为你有这样的本事,将人安□□皇家行宫。你倒是与朕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昭听皇帝说完,一五一十的说道:“回禀陛下,这些鱼从年初之时就备下了,从小鱼苗开始,便只喂食一种虫儿,便是陛下今日饵钩上挂的这种。虽然鱼这东西并无灵智,但这只是针对普通的鱼而言。龙鱼集水中之灵气于一身,自然是聪明无匹的,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能如今日这般了。” 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在于一半真一半假,龙鱼这种东西虽然名贵,但说到底也与寻常的鱼一般,哪有什么聪明灵智之说,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皇帝高兴。 至于这鱼为什么如此频繁的咬钩,纯粹是因为在此之前它们已经被饿了好几天。 至于为什么咬钩的全是龙鱼,那就更简单了,因为这钓鱼台前的池塘里只养了的这么一种鱼,哪里会有其他的鱼咬钩呢?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诚实,居然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李昭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是用平和的声音答道:“陛下乃千古明君,当年未曾因此问罪姚相,臣那时还只是一个懵懂孩童,都从街头巷尾的传唱中知晓陛下的仁德之名。当年陛下未治罪姚相,臣想来自然也不会因此怪罪于臣。” 皇帝听他这话说的有趣,不禁问道:“当年那件事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在街头美名传唱?” 传唱自然是有的,只不过都不是些什么好话罢了,然而这种话谁敢在皇帝面前说呢?此时自然是李昭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当真是如此,陛下久居内宫可能不知,当时京中盛传陛下既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又胸襟宽广纳百川之阔,就连垂髻小儿都对陛下万分敬仰,只连声道愿有朝一日读圣贤书在陛下手下为官才好。”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龙心大悦。 李大人面不红心不跳地在皇帝面前撒了谎,顺带着将皇帝碰了一把,皇帝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开了,问了许多街头巷尾的琐碎事情。 听李昭说完,他感叹了一句:“爱卿出生于寒微,如今身居高位却也不忘时时聆听民间疾苦,可谓官员之楷模。” 李昭一副惶恐的模样行了个礼,“陛下谬赞,愧不敢当。” 皇帝大手一挥:“朕说你当得你自然就是当得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面色却沉了下来,真真是喜怒无常,“朕还是想知道,当年朕未治姚相之罪是因为他有心,如今你剽窃姚相之举,可谓敷衍与朕,说说该当何罪?” 李昭连忙跪下,语气却并不慌乱,“回陛下,臣此举并非意在敷衍,而是臣觉得当年姚相之举并非尽善尽美。陛下天命所在,哪里是那一般的鱼配得起的,只有这最上等的龙鱼,才配得上陛下您的身分。” 这话说的皇帝脸上不豫之色全消,笑骂了一句:“你倒是会说话,只是你就不担心自己今日之语若是传了出去,可就大大的把姚相给得罪了。” 李昭闻言苦着一张脸,“陛下不知,当年微臣在金榜题名之时,早就把姚相给得罪透了,也不差今日这一遭了。更何况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都是如王公公一般最最妥帖不过的人,哪里会将微臣的话泄漏给外臣呢?” 这话无疑是给姚庆之挖了个坑,若他以后真计较今日之事,恐怕免不了在皇帝面前落下一个窥探宫闱的印象了。 皇帝对于姚庆之和李昭之间的龃龉并不十分清楚,不过他倒是不在意臣下之间互有纷争——若是下面的人拧成了一条线,那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烦。 因此皇帝也只是笑着随口问了一句他与姚相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昭老老实实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反正就算他自己不说,皇帝若是想知道这事儿自然也瞒不住。 谁知皇帝听完哈哈大笑:“想不到爱卿还是个情种,不过这天下尽是美色,爱卿只需顺应姚相坐享齐人之福不是更好吗?” 李昭摇头:“纵然天下皆是美色,那也是陛下的天下与美色,臣只愿守着自己的夫人老实的过日子便好了。” “爱卿这话就不对了,”皇帝摆摆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知好色而慕少艾更是人之常情,朕喜爱美人,却也喜欢与他人共赏,否则平白少了许多趣味。爱卿恐怕还年轻,不懂得个中滋味。” “臣于夫人相识于微末……” “啧啧,”皇帝突然感叹两声打断了李昭的话,“爱卿……你该不会是,惧内吧?” 这么说着,他仔仔细细地将李昭上下打量了一番——翩翩公子,才俊风流,一看就是招女子喜欢的,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惧内一说了。 于是皇帝一脸同情的对李昭说道:“若爱卿后院有胭脂虎坐镇,不如朕下一道旨意,赐你美人相伴如何?” 第100章 破军初现 见李昭还准备说些什么,皇帝大手一挥:“爱卿勿要推辞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李昭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垂下的双睑里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只少顷,不再多言,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等在行宫外的显荣第一眼就看见了从行宫中出来的自家大人,虽然大人的面色与平日里无异,但跟了李昭这么多年的显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几年大人在外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真要他说出哪里不妥他也说不出什么门道,不过既然大人不主动和他说,他也就恪尽本分不好多问,显荣一言不发,默默地跟上李昭比平时快了几分的步伐。 这种不妥显荣都能察觉到,与李昭同床共枕多年的宋三才自然也不会错过。 宋三才本来躺在雕花软榻上仔细的读着一本星象书卷,见状放下手中有些打卷儿的书,微微直起了身子冲李昭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三才心下奇怪,据她所知,李知府近来因为行宫的事情可谓是春风得意,虽然这是第一次单独得见天颜,但此前的各路赏赐也是不少,若不是她如今身子以日渐沉重为由推却了许多事,恐怕早已被各种此夫人彼夫人的拜帖与请帖给淹个够呛。 怎么现如今,刚见了一回皇帝却成了这幅神态。 李昭心知这事儿瞒不过也不能瞒宋三才,然而他看着宋三才稍稍隆起的肚子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地欲言又止:“夫人听了之后可万万不能动气……” “我有那么容易动气么?你说便是了。”宋三才还不耐,将手边的书一把推开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蹙眉催着。 “蒙皇上体恤。”李昭说到这里有些咬牙,“他打算赐些美人到府上来。” 说完怕宋三才多想,把今天发生在行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冲宋三才道了出来,最后道:“夫人明鉴,这实非我本意……” 宋三才才不管现在李昭如何,面上没有异状地继续轻抚着肚子,心中早已活络开了,暗骂:皇帝老儿这是要上天啊! 不把自己家的事儿管管好,手还伸到别人家里来了! 还赐美人,不知道现在很多光棍儿还娶不到老婆呢么? 心里的活动异常地多,不过面上到底没多大的怒气,宋三才神色淡淡地想了一会儿,抬头,冲方慧茹使了个眼色,方慧茹点头,将下人都领了出去,退出的时候不忘将门窗都关好。 见人都退出去了,宋三才这才看向李昭,说道:“你待如何?” 其实她倒没多担心李昭会真的要将皇帝赐下的美人收房。且不说李昭对皇帝的仇恨说不定就会恨屋及乌的对那些美人下意识的厌恶,就说他现在私下做的这些个事儿,若是被外人发现,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更何况,这人不管美不美的,终究都是皇帝赐下的,谁知道是不是眼线。 虽然宋三才觉得当今这位色令智昏的皇帝可能真的是对李昭赏识想赐他美人,压根没想到这一层,但许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赐下来了,就无异于将这个潜在的炸弹放到自己的后院里。 李大人脑子被驴踢了才能干出这种事情——如果他真能,她的面前也只有两条路了:一,直接拿刀把脖子抹了一了百了;二,赶紧隐姓埋名带着孩子跑路吧,最好还是跑到海外的不知哪个穷乡僻壤去。 李昭见到宋三才的态度已然放下心来,拿起手边的青瓷盏细细地推了几下茶盖沉吟,半晌,看向宋三才温声道:“不如,就请夫人做一回恶人?” 大事上宋三才也不含糊,大概知道了李昭是什么意思,抚着自己的肚子点点头便应了下来。 她也不指望李大人能跑到皇帝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然估计晚上她就能见到他这颗美丽的人头了,再说了,这些事本就是妇人做才能使得出精髓看得出效果来,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身孕,简直就是天然的buff。 不过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前些日子的见闻,还是决定和李昭说一说。 “我近日里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看了不少观星的书籍。虽然多年前师傅就教过一些,然而却总是不如相面精通,总觉得星象一途枯燥无趣。这些年可能是心里头沉静不少,能沉心静气的观察星宿的轨迹了。”宋三才说到这里,指尖在她刚刚看的那本书上点了一点,微微一笑,“多年来未曾有进展的观星之术居然也有所突破。” 李昭抬起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心知宋三才必然不会在此时和他闲话家常,因此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瞥向她手边那本翻了一半的书,好整以暇地听着。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向来不喜怪力乱神之说,这件事确实也说不准,不过也只是道来给你提个醒。”宋三才微微压低了声音,“近来紫微星附近似乎有破军入轨,若是有事,恐怕也就是这两天了。到时候,恐怕皇上就是想来扰我们家中安宁也会自顾不暇。” 饶是李昭再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不轻信,不精通,他也知道紫微星乃是帝星,而破军却是赫赫有名的煞星。 紫微星有破军入轨? 察觉到这其中的深意,李昭听得此言心中一惊,沉着气看向宋三才:“莫非陛下会在123言情府内有所不测?” 如若真是这样,在他的治下出了事,不管怎样他都脱不了干系,任凭他长了多少嘴都说不清楚了。 宋三才横了他一眼,左手撑着腰右手在自己圆润的肚子上慢慢地打着圈儿:“若真是这样,我会不早早的与你说了让你多做防备吗?我看那煞气似乎由白虎七宿而来。白虎七宿位于天穹之西,属金,主兵戈。恐怕是西边会有战火,倒是与我等无关。” 因着关上了门窗,又是盛夏,房间里的温度开始逐渐上升,显得有些闷热,宋三才大着肚子体温本就偏高,不太好受,此刻更是翻了个白眼同李昭没什么好声儿气。 李昭沉默良久,把宋三才的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思索了两遍,方才皱眉:“陛下出行的大事,出行前钦天监一定会夜观天象来卜策此行的凶吉、测准吉时方能出行,陛下此趟南巡,也必然也会有钦天监的人随行,这事儿事关君主的生死,于社稷百姓来说更是大事,若天象果真有如此之大的异象,他们不可能不报。” 宋三才点头:“这事儿妙就妙在星象甚微,难以察觉,可见那兴兵之人恐怕十分小心,或者其中有高人为其遮掩。若不是我前些日子见到了来家中宣旨的杜公公官禄宫有异,也不会做此联想。按理说杜公公天中凭曼开阔,山根耸起与印堂一气呵成,为伏犀贯顶之相,日后高升之势必然不差。然而最近却额部上方微微显了皱纹,方位十分奇怪,并不是他本身的问题,那么就应该是他最顶头的贵人有异。而联系天象,这人恐怕就是皇上。” 李昭从红杉木椅上站了起来,修长的袍子微微晃动,背着手走动了几步后猛然回头:“夫人有几分把握?陛下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宋三才见他神色凝重,并没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才迟疑了片刻,无意识地将手边的书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几下,缓缓开口道:“把握,应当有六七成。至于陛下是否……我还没有见过他本人,难以定论,不过从目前的星象来看,短期内性命倒是无虞。” 李昭这才停下踱步,走到宋三才面前将小几上的东西移开,随后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卷羊皮,在小几上横陈铺开,恰恰乃是一副大魏的地图。 “夫人能否从星象上看出,更具体一些的方位?” 那张地图绘制得十分详尽,其中还不难见到黑红两色的墨迹勾勾画画,尤其上边居然还有北方的军事重镇布防图,让宋三才心中暗惊。 而且边缘都已经被磨出了卷,想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的,而她居然不知道内室里有这么一张地图。 不过此刻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宋三才一手捏着自己的头发转圈圈,仔细想了想后,迟疑的说道:“应该……是西北。白虎七宿中现以参宿最为明亮,你观那参宿的模样,会发现其形状酷似猎户,而西边以行猎为生的,应当是西北之处。不过这事儿我真的不好确定,除非能亲眼见到皇上,我才能给你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昭的手指在地图的西北之处来回勾画了片刻,蓦然瞳孔一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停滞了下来。 宋三才凝神一看,发现他的手指停在了陇西。 陇西…… 她倒吸一口凉气,也不顾自己身子沉重,覆到李昭耳边低声问道:“你是说……陇西王?” 这话说完,她猛然想到,师兄似乎与陇西王交情不浅。而那不显的星象,有一大半的可能是有精通玄术之人在其背后相助…… 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滑下,低落在她的眼里,引起一阵酸涩之感。 宋三才猛的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这么一回神,她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自从怀有身孕后,她本来就比以前爱出汗得多。只是这次的汗水,却不知是因为这房间中不通风闷热得慌,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她也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了,赶紧伸手扯了扯李昭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给个回答。 李昭虽未出声,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不太可能吧……”宋三才强自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很难扯动脸皮,一个笑的表情都难以做出来,嘴角提到一半便放弃了,“不是说虽然皇上早年有所猜忌,但陇西王这些年一直都安分守己,所以皇帝打消了对他的怀疑这才宣其进京的么……” 宋三才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越说越觉得这话明显是连自己都骗不了嘛。 李昭拉起她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不过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宋三才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夫人可知,这次圣上出京看似胜宠的陇西王并未跟随,是何缘故?” 见宋三才低头不答,他却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的将真相说了出来:“因为庄天师的一句话——陇西王命格主土,与南方水象不和,若同去恐与圣驾相违。” 宋三才猛的一抖,没有将手从李昭掌中抽出,反而是反手抓紧了他,声音都有些打颤,“若此事是真的,那我师兄这次也没有伴驾,是不是……” 是不是也加入了谋反? 这话她没有问出来,心里却把陇西王骂了个千八百遍,好好的王爷不做,搞什么谋反?你要谋反自己去啊,拉上我师兄干嘛? 宋三才到现在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她师兄一向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若非有因果,想让他去得罪人都难。更何况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与那皇帝老儿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师兄怎么会掺和进这档子破事里面的? 她想起在京中师兄的种种异状,怪不得当初他会焦急的将自己嫁出去,想来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这档子烂事儿。 同时她更深恨自己明明前几日就发现了端倪,为何因为怕麻烦想着事不关己而没有及时告知李昭,如今在这个信息传递方法落后闭塞的世界里便是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毕竟京城远在千里之遥。 李昭没有回答她,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宋三才咬咬牙,忍住从足底冒出的寒气,看向李昭:“如果师兄真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昭垂首,有几缕乌黑的长发从他的发髻中散落出来,落在宋三才脸上痒痒的。 他的眼珠子黑白分明,仿佛将宋三才心中所想都看透了,而话语却是答非所问:“夫人现在,难道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么?” “我?”宋三才顿了顿,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过来时抿了抿嘴:“虽说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按照本朝律法,似乎这师兄妹并不算在其中啊。” “若庄铭真的也参与了谋逆,夫人是他的师妹这一点知晓的人众多。更何况,”李昭拉长了语调,微微勾了勾唇角,“夫人似乎最近与京城里书信往来格外亲密?” 宋三才一惊,她给庄铭写信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瞒过李昭的,而李昭本人对这件事情一向也是不置可否,如今这个语气,却不像是单独就事论事的样子。 前不久因为李昭与皇帝的事,她给庄铭写过一封信,想着师兄向来博学多才,对人际往来方面也比她靠谱得多,因此倒是说了不少123言情府的事情,将李昭的近况也隐约透露了一些。 看李昭这话里有话的样子,她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老实说自己这种做法在情理上若说不妥也没什么,毕竟她什么关键的信息都没说。但若李昭这个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上是男人中的心机女表真计较起来,她确实有些踩了他的雷区。 不过宋三才猛然反应过来,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你看了我的信?” 李昭的笑意加深,甚至露出了久违的酒窝,但这笑容却没有直达眼底。 “夫人在说什么?昭怎么不明白呢?”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掌猛然的缩紧了一下,捏得她有些生疼。 宋三才猛的喘了几口气,胸口不停的起伏,似乎气得不轻——翻了天了,她早知道李昭不是个君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此等行径。 她也不能以古人没有通信*权这种观念来在自己心里为他辩护了,不随意拆人信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项最基本的操守。 若她是李昭所猜忌的对象或是敌人,为了获取信息拆人信件也就罢了,可她是李昭的枕边人,是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居然也会遭到如此对待,实在是让人齿冷。 她知道李昭幼时家中遭逢巨变,他的性情中暗藏阴暗面她能理解,一个孩子日后会成长成如何的模样与其童年遭遇分不开干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他只是心里有点小扭曲,却没曾想鬼畜的画风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也知道李昭日后恐怕是要成就大事的人,这么多年对待自己也确实是没得说,那样真挚的感情不似作假。然而平日里对她好、喜爱她却不代表他可以让自己活在他的监控之下。 一想到这样的监控不知是从何开始……不,或许李昭从一开始就没有彻底的相信过她,一直在防备着她,这些年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说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李昭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这个,宋三才整个人还是被膈应得不要不要的。 这种行为和现代的尾、行、痴、汉一样,都让人不寒而栗。 宋三才对李昭的印象这时候突然来了个击碎——重组——重组不了啊!碎了满地啊!——努力重组——还是不行的过程,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但实际上似乎却从来没有真正弄懂过他。 她以为他连犯上作乱的心思都没有瞒着她,他们也算是最坦诚、相互信任的夫妻了,却没曾想这些都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他却防贼似的防备她。 这些年一起的生活,好像突然由脚踏实地的细水长流变成了空中楼阁的镜花水月,让人一时间难以适从。 宋三才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而后坚定的将自己的手从李昭的大掌中抽出来,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画风转变太快,她的太阳穴从刚才开始就在突突的跳动,刺得脑仁生疼。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根木棍伸进了脑子里,在脑浆中搅来搅去,不得安宁,痛苦万分。 沉默了好久,她才呢喃出一句话:“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完她扶着软榻边缘的扶手,努力的支撑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然而刚刚直起身子,却眼前一黑猛的晃了晃,她还记着肚子里有孩子,忙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稳住身子,然而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便不省人事的晕了过去。 第101章 细思恐极 宋三才这一歪倒,衣袖扫开,将小几上李昭用了一半的茶盏给扫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昭眼明手快,赶紧伸手将人搂住,垂着头目光注视着宋三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脚下不停,几个跨步便将人抱回了内屋。 方慧茹在屋外守了许久,既没有听见动静,也没有见着人出来,渐渐开始有些着急。 今时不比往日,如今夫人身子日渐沉重,又是头胎,更是要小心照看,一点儿差错也出不得的。虽说头几个月才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但说句不好听的,那时出了岔子左不过是没了孩子,而日子大了再出什么纰漏,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夫人这些年对她是没得说,她自然也投桃报李,对夫人此次怀胎尽心尽力。 最近夫人与大人似乎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然而往日里虽然也像这样闷在屋里,却也没有这么久过。这房间里不通风,在加上这南方的气候在夏天向来湿热,不通风的屋子里更是闷热非常,哪里是适合孕妇呆的,可她这个身份摆在这,又不好贸贸然进去打扰两个人。 方慧茹正着急呢,猛然间听到屋内发出一声脆响,心中“咯噔”一下,正准备出声询问时,却见李昭猛地打开门的声音,平日里的淡然全然不见,只剩满脸的焦急:“快去唤大夫来,夫人晕倒了!” 方慧茹一听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也顾不得原委,赶紧扭头应是找人去了。 等宋三才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宁静的后院里还能听见窗外传来的夜知了的叫声。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次晕倒穿回去。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后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小家伙还老老实实的呆在那里。 可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想完这些后,她就开始愣神看着顶上青色的床帐,表情空洞,恍惚间想到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放空了脑袋,直到方慧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夫人您可算是醒了,刚才可真把大人给急坏了。” 方慧茹踩着小碎步走到床边,心细的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理了下宋三才额间散乱的鬓发,本以为能听到宋三才调侃一句“大人急坏了,那宝贝你呢”之类的话语,却没曾想她仍然在对着床帐发呆,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方慧茹虽然不知道李昭和宋三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女人到底心细,大概她能猜出来,心知宋三才不会好受便是了,连忙柔声问道:“夫人您睡了这些许,要不要起来喝口水?” 方慧茹不问宋三才还没有察觉,之前在闷热封闭的房间里出了那么多汗又这么久没有喝水,原来她的喉咙早就跟火烧火燎了似的,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点点头。 方慧茹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这才回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她将温水递到宋三才唇边,“太医说了,夫人只是受到了刺激,再加上屋子里闷热了些,这才一时间晕倒了,好在夫人平时身子强健并无大碍,只是要好生休养,就算是为了腹中的胎儿也好,切莫再情绪激动了。” 宋三才没什么反应,有些无力,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一点儿,而后微微别过脸,示意够了。 温水入嗓,宋三才的喉间稍微好受了一些,而她满嘴的苦涩却是化不开。 方慧茹放下茶盏,准备扶着她躺下来,却听宋三才开口说道:“不必,躺了这么久浑身不得劲,既然没有大碍,那就让我坐会儿。” 宋三才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前方,深色郁郁地并不看别处,声音也不像往常那般活力,方慧茹想了想,还是凑近了温声安慰:“夫人切莫多想了。陛下赐妾,并非大人所愿。阖府上下皆知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容不得旁人。只是如今圣上之意不可违,大人若接受也是无奈之举,但必然不会将她们放在心上,夫人就当是家里添了几个骄矜点的丫头养着便是了,左不过府里不缺这几个口粮钱。” 宋三才面色怪异的看了方慧茹一眼,“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夫人莫乱猜了,大人没对我们多说一个字,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方慧茹见她仍是有心结的样子,继续规劝道:“虽说我们女子哪个不期望夫君从一而终,然而这世道就是这样,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尤其是到了大人这个份上,哪个官员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大人这些年来对夫人如何,慧茹也都看在眼里,虽不说尽善尽美,也当真是情有独钟了,绝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您刚刚不知道,大人见着您晕倒了,他那脸色可比您当时的脸色还惨白。” 说着她掩了掩嘴唇,微微笑了笑,那样艳丽的美色,若放在寻常时候,登时就能让人迷了眼,可宋三才现如今没那个心思,视线是落在方慧茹脸上,思绪却有点晃神。 “您瞧,不是慧茹自夸,慧茹这副皮囊就连夫人都爱不释手,”她嗔了宋三才一眼,“可是……说句不知羞的,当初慧茹一时糊涂想要引诱大人之时,大人那样子慧茹可是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的,半点动心也无,这样的男子也算世间少有了。如今圣上所赐的美人虽然必定姿色不凡,但咱家大人也不是那种爱慕美色的,夫人大可放心。按慧茹看来,大人接受她们恐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却是总在夫人这里的,您且放宽心。” 方慧茹已经是这个时代里难得的思想先进的女性了,她也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然而再面对妾侍的问题上却依然有着这样的传统思想,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然而……问题的关键点根本不在这里好么! 宋三才的神情更怪异了,想想也是,李昭怎么可能对方慧茹说实话呢。不止没有说实话,似乎还在某些方面误导了方慧茹,瞧她那一心一意为李昭说话的样儿。 果然,她听得方慧茹继续柔声劝道:“不过今日夫人这么一晕倒,倒是给了大人一个好理由,说不定能借着这事儿将这美人给推了也说不准呢。若果真如此,夫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就算推不了,也算是给那些新进门的表了个态,让她们以后好好的安分守己。” 宋三才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不过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李昭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智的借题发挥,似乎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可不是么,若这陇西王真的反了,皇帝无暇顾及这些后宅之事自然是好的;若是她宋三才星象看错了,那么她因为“善妒”而晕倒着实给了他推拒皇帝美意一个好借口,开玩笑,夫人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陛下您就算觉得男女之情无所谓,也总得顾及一下臣的骨肉吧? 宋三才垂下脸,视线落在自己突出的肚皮上,缓缓将右手落在上面轻抚着,感受她现下正在孕育的一个小生命,神色复杂。 许多事情从前是不去细想,如今深深想来,却觉得李昭此人城府深重,行事诡谲,让人害怕。 她只能冲因为她一直不出声而有些惴惴不安的方慧茹安抚性的笑了笑,说道:“没事,我只是在想其他事情罢了。你说得有道理,放心吧,这事儿不会困扰到我的。” 方慧茹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点了点头,最后说了一句:“反正不管是什么烦心的事儿,夫人您最近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身子养好。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有小公子呢,便是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了孩子考虑啊。” 似乎是为了应和方慧茹的话一般,宋三才感觉自己手下的皮肤突然一凸——那个小家伙在肚子里踢了她一脚,好像正在顽皮的与她打招呼一般。 这可真罕见。这孩子在肚子里乖巧得可怕,连胎动都少得可怜,若不是大夫再三说孩子很健康,她都要怀疑这是个死胎了。今天这么碰巧的一下子顿时让宋三才的烦恼在这一瞬间跑走了大半,差点没微笑起来。 是啊,现在考虑得太多也没有什么用,她肚子里这还揣着一个小麻烦精呢,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至于如何处理与李昭之间的矛盾与分歧,宋三才想,眼下先管他去死呢?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总帐,现在赶紧把这个小家伙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才是正理。 第102章 姚相叛变 今夜对于某些人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话说皇帝自从那日说了要赐李昭美人后,居然真的就把这件事儿放在了心上,并没有随随便便就找几个宫女赏下去了事,而是真的开始仔细挑选起来。 他从王显那里听来,似乎李昭的夫人近来有了身孕。虽然不甚关心这些,但妇人有孕十分凶险需要万分小心这种事情皇帝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琢磨着,既然这李知府如此上道,他也得展现一下李知府口中的“明君”之风不是?可不能随便挑了个刺头送过去搅了人家夫人的安宁。本来是一件好事,若是因此叫臣下离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皇帝这几日都要抽出点时间好好的选选美人。 见到皇帝的举动,王显的脸都快皱成了一朵老菊花,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陛下哟,您还担心这个,您这些年任性的事情还少么?再说了,您这美人是选好了,可到底是给李大人选的还是给您自己选的啊?时不时的就自己看上几个收用了,专给李大人挑剩下的那种,若是人家知道了那才膈应呢! 这天皇帝终于完成了挑选美人的工作,自己的后院也充实了不少,这南方的女子不说那精致小巧的脸,还有那浑然天成的身段,性子更是生来就温婉可人,说话都轻轻柔柔地带着吴侬软语,皇帝光想想自己后院里新纳的几个美人便心生愉悦,恨不得一辈子都不用回去批阅那些劳什子奏章。 叫那些红袖添香、小修云鬓乐得皇帝迷了眼的同时,一匹奔驰的快马疾驰入了123言情城城门,马上的兵士手中紧紧的攒着一卷文书,身上的甲胄上还隐隐有着血迹。 守城的士兵不敢耽搁,把人急忙把人送到了行宫中。 皇帝笑呵呵的扶着王显的手回到了书房,正准备把那几个美人也下旨给李昭送过去,却听见有宫人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陛下!京城那边有要事传来!” 那声音十分惊惶,恐怕传来的消息不是什么小事。皇帝不耐烦地“嗯”一声,皱眉,心想这些个东西真是不会做事,朕不过就是出来南个巡,怎么还能整出这么些破事来,早就叫姚庆之他们管理好京中事宜,怎得如此无用! 但兹事体大,皇帝只能扫兴地暂时把那些美人放在身后,沉下脸,冲王显道,“传他们进来。” 王显躬身应是,再回来时身边只跟了那位策马冲进123言情城的兵士。 皇帝眯了眯眼,有些嫌恶的扫了一眼对方灰尘仆仆的衣衫,然而当他的目光向上移去时,却陡然惊呼出声:“夏将军!你怎么这副打扮?朕不是命你好好守卫京中的么?” 下面跪着的夏禹浑身一抖,登时跪伏在地,声音都隐隐带着哭腔:“陛下!臣有罪啊!” 看着他这幅模样,铺天盖地的阴霾顿时在皇帝心中弥漫开来。他眯了下眼,稳了稳心神,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夏禹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连连嗑了几个响头,粗糙的地板不出几下就将他的额头额出了血印,然而低沉的声音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皇帝耳边炸响——“陛下!陇西王反了!” 皇帝猛然起身,衣袖一挥,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全扫在了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响声,惊怒道:“混账东西!” 有几滴乌黑的墨汁溅到了夏禹夏将军的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但他依旧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皇帝猛的喘了几声,那声音仿佛破了的风箱一般发出嘶哑的垂死挣扎,而后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了跪在下方的夏禹:“那陇西王就在京城,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个都没有察觉出来!还有姚庆之,我不是让他全权处理京中事宜的么?他人呢?嗯?” 感受到了皇帝滔天的怒气,夏禹也不敢再说什么废话,连忙老实的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抖了出来。 “回禀陛下,那陇西王之前一直表现得温吞无害,也不去结交京中势力。可谁知造反那天不知道突然冒出来了大量的陇西士兵,京中的戍守军队人员不够,由于是深夜,这样的突然袭击也导致我们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很快便控制了局势。姚相……姚相他被陇西王生擒了。” 说到这里,夏禹的眉目微微闪烁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吓破了胆的表情,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姚相那小人,一开始还说要誓死抵抗,可被那陇西王一吓,就干脆投敌啦!现在京城已经彻底在陇西王的掌控之下了!臣也是拼死才逃出来的呀陛下!” 说着,他的声音颤抖得愈发明显,继续磕起头来。 面对皇帝的怒气,夏禹自己也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他当初因为某些事情把陇西王给得罪死了,在对方手下根本不可能有一条生路的话,他倒也想学着姚相识时务为俊杰一回啊,更何况这陇西王起码不像今上这么儿戏,不把江山当回事。 夏禹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当初要是知道陇西王有这个命和本事,怎么也不会那样的往死里得罪人家啊。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有皇帝这一个选择了,在一定死和可能死之间他还是要选择赌一把。 再说了,皇帝昏庸,说不定会因为正在用人之际的原因而让他戴罪立功呢? 这么想着,他对于姚庆之背叛投敌的行为更是加油添醋,极尽丑化之能——反正姚庆之投敌的事情是铁板钉钉,日后必然已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再为官,怎么得罪也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恨不得直接冲皇帝嚷嚷:你看他多么没骨气,还是我对你忠心呀!这种时候你还责罚我!难道不是应该嘉奖我吗? 想象是美好的,然而现实中他还是需要面对皇帝的急风骤雨。 夏禹的头与地板之间的亲密接触发出了“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就觉得很疼,然而这却让皇帝更加震怒了:“你说什么?姚庆之投敌了?不,这不可能!他与陇西王不是向来不合吗?” 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愈发尖厉起来:“对呀!他屡次与陇西王做对,不对,什么陇西王!那个逆贼,那个逆贼他怎么可能放过姚庆之?!” 急怒之下,皇帝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回过神来,绕过桌案走到了夏禹的面前,踢了他一脚,言语中暗含着滔天怒气:“庄铭呢?他是不是也是那逆贼的人?” 这次夏禹倒是没有言之凿凿,反而有些迟疑的说道:“似乎……庄天师并不是陇西王的人……” 话还没说完,他偷偷抬眼看了看皇帝的神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改口:“庄铭虽然是由那反贼举荐,但两人这些年似乎逐渐疏远且略有龃龉,那反贼掌控了京城后似乎将天师府给围了起来……” 听得此言,皇帝的脸上神情复杂,半晌没有说什么,也不知是真信了还是仍心存疑虑。 他有些颓丧的重新坐了下来,将王显唤来,低声说了几个名字,而后道:“……速速宣这几个人前来。” 王显恭敬的应了声是,模样与平时无二,仿佛刚听到这个惊天消息的人不是他一般。 表面不显,但实际上王显的心里却活动开了。 他走到门口,冲门外伺候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声,又返回屋内,替皇帝倒了一杯茶。 这茶颜色青翠碧绿,层层的水波下色泽通透均匀,幽香扑鼻,一看就是最最上等的茶叶泡出的茶水。 王显微微垂了眼眸,只可惜这茶叶再好,里边的主子恐怕也没有了品尝享用的心思。 他端着茶水再走到书房的时候,那夏将军已经不在了,似乎是圣上让他先自行休整去了。 皇帝接过王显奉上的茶盏,果然没了品尝的想法,只是随手搁在一边,语气间有些茫然,看那样子似乎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王显,你说朕对老幺很差吗?他为何要反?”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是天家的家务事,王显知道皇帝并不是想听自己的回答,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当一个听众,并不接话。 果然,皇帝没有生气,只是换了一个话题:“你说那庄铭是真的忠于朕,还是只是与陇西王一起演了一场戏给朕看,好继续取得朕的信任?” 这回王显答话了:“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叹了口气,腰背都靠在了椅背上,十分疲倦的样子,摆摆手:“讲吧,今儿个朕恕你无罪。” “是。”王显恭恭敬敬的谢了恩,这才不徐不疾的说道,“依老奴看,这庄天师应当不是与陇西王一伙的。” 庄铭与他也算有恩,此刻在言语上帮他一把不但是他知恩图报,更何况对方真是陇西王那边的人,他也算是给那边卖了个好。毕竟帝位之争,谁输谁赢尚且难以盖棺定论。 见皇帝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连忙解释道: “旁的老奴也不确定,只不过老奴觉得奇怪,若庄天师真是与陇西王一伙的,当初发话让陛下不要带陇西王南巡时其举动就可见居心险恶了。然而在作出这样的事情之后,现在明眼人都不会觉得他和陇西王之间没点龌龊事,那么与陇西王演戏给陛下看,陛下势必也不会信了,此举又有何意义呢?如此看来,也只有他并不是陇西王的人这一点才能说得通了。” 说完停顿了片刻后又补充道:“老奴没读过多少书,只是自己的一点浅薄见识罢了,陛下您听听就罢了,切莫当真。” 皇帝摇头打断了他的废话:“朕自有分寸。” 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听进了不少。 王显又听见他说:“只是那姚庆之,朕自问这么多年对他圣宠优渥,并无半点亏待之处,居然如此迅速的就倒向了逆贼,当真可恶!” 王显听他语气中愤懑满满,倒是在心里暗自起了另一个年头。 他微微躬身,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姚相着实可恶,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姚妃娘娘?” 王显对皇帝的性子摸得透彻,这下都不叫淑妃的封号了,而是直接唤起了姚妃。 淑妃这样身为四妃之一的封号,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姚妃怕是担不起咯!陛下就是再宠爱她,也不会越过了自己的花花江山去。而没有了圣宠的妃子,今后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姚妃身边那个和自己争权夺势的小杂种日后可能的下场,王显的心中就有一丝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快慰。 听到“姚妃”二字,皇帝才猛然想起自己后宫的这么一号人,脸色刷的一下更黑了。 他冷笑一声,从桌案后站了起来:“摆驾!朕也想从她那儿要一个说法呢。” 第103章 三才进宫 可怜的姚淑妃,面对突如其来的军乱,也只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三尺白绫,鸩酒一杯,就是她最后的归宿。 昔日的无上恩宠与缠绵,都成了一个笑话。 按理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姚相叛变纯粹是一个偶然,与姚淑妃压根就没什么关系,然而当今圣上可不是什么明君,他的迁怒排山倒海,可怜的姚淑妃就算哭花了妆容也没有博来半份怜惜——皇帝又不是个纯粹的傻子,美人与江山之间,他当然会选择后者。 对于他而言,美人没了没关系,只要这大好河山还在,要多少美人是没有的? 姚淑妃哭到最后声嘶力竭,似乎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红着眼眶,却是冲着皇帝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皇帝怒极:“贱人,你笑什么!” 姚淑妃状若疯癫的勾了勾唇角,笑个不停:“昏君,我自然是笑你啊!” 皇帝一个巴掌过去,打得姚淑妃偏过头去,嘴角流出血丝,仍然是话语不止,“我笑你忠奸不分,不知任用贤良,还自以为是千古圣君呢。你怕是不知道吧,其实我与那姚庆之压根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我只是因为貌美而被他从民间搜罗来的放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我左不过是活不成了,倒不如将这些笑话说出来让陛下您乐呵乐呵,也好全了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啊!” 皇帝甩手暴怒:“夫妻情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后能与朕称为夫妻,你这贱婢也配?” “皇上,您看,都到最后了,您还是永远抓不住问题的重点,”姚淑妃神色温柔的捂着被掌掴致红肿的脸,语气缓和了下来,逐渐转变成了生冷,“陛下您以为自己多得臣子的心呢?您所宠爱的姚相心中可满满的都是自己的小算盘,至于那些个亲贵大臣,您要看看这些年来向我宫中示好送礼的名单吗?那副嘴脸,啧啧,真是平生仅见。” 姚淑妃讽刺的感叹了两句,又继续说道:“至于民间,您听到的,自然都是歌功颂德的事情了,也许您当初刚登基的时候确实有过赞颂,但是如今……陛下您应该听过民间对先皇庆隆皇帝的赞誉吧——国有庆隆,谷不生虫。这是老百姓都在夸呢,因为庆隆皇帝是明君,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就连谷物也不生虫子。而到了您这里,倒是也有与您父皇一样的话儿,只不过同样的词语,却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她顿了顿,似乎还嫌刺激皇帝不够一样咧开了嘴,“您的谷不生虫,纯粹是因为官府搜刮得太过,老百姓的粮食不够吃,压根就没有屯粮,往日里得收成吃几口就没了,哪里还有囤着生虫的机会呢!” 皇帝气得跳脚,冲左右吼道:“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这贱人给我勒死!” “哈哈哈……”姚淑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倒是身边忠心耿耿的宫女跪爬着扯过她的衣袖,“娘娘,娘娘!别说了!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您年幼的孩儿考虑啊!” “孩儿?!”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姚淑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用手掌冲那宫女打了起来,语速飞快,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你倒是对姚庆之忠心耿耿,还敢和我提孩儿!我的孩儿早就没有了!谁知道那是姚庆之从哪里抱来的野种!” 周围的宫人猛然听到这样劲爆的宫廷秘闻,一个个都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老天爷,他们只是跟着来执行圣意罢了,怎么会碰上这样的惊天丑闻。不少人都开始忧心自己的脑袋,也不知道听见了这样的事情究竟能否活下去,全都把头深深的埋入胸前,装作听不见、不存在的样子。 皇帝愣住了,他现在知道姚庆之不是什么好货色了,却未曾想此人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这般行径,简直是在扰乱皇室血脉,诛九族都是不够的! 他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王显一看不好,连忙给左右眼神示意,让他们赶紧动手,直接将姚妃勒死了事。 却见皇帝一副天都塌下来了的样子,眼睛猛的一翻,倒了下去。 王显手忙脚乱的扶助皇帝,尖声叫到:“太医!快传太医!” 行宫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对于王侯贵族们而言,一般情况下战乱对他们意味着权力与财富的重新划分,而能被皇帝带来行宫的,必然都是家中情势大好且善于钻营的,听到这个消息莫不是愁眉苦脸。 而对于百姓而言,永远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乱,更是让那些本就生活在最底层的贫苦民众苦不堪言。 其实华夏的百姓有一种让人嗟叹的特点。 他们吃苦耐劳,这是一向的优良传统,让人敬佩。 然而同样的,他们在面对苦难与压迫之时,总是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韧性——这样的优点在于,再大的磨难也无法击溃这个坚强的民族;而缺点则在于,面对压迫时,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再不改变几乎要存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忍耐。 而现在的情况是,皇帝虽然昏聩,但大多数的百姓们好歹还能苦哈哈的活下去,战乱也基本上只是发生在边疆,他们虽然经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好歹还有一份宁静。既然有平静的生活,他们宁愿选择饿肚子,也不愿意去面对妻离子散,血火漫天。 至于更加富庶的南边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陇西王此举,虽得西北边疆诸城的拥戴,但在中原大地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效果。他本以为皇帝不得民心,他能一呼百应,却没曾想却在心心念念的中原却听见了低声的咒骂,他挥师南下的途中也遇见了来自各个州府不小的抵抗。 123言情府远在最南边,暂时还并没有被战火波及,然而消息的传来到底让城中开始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小心的窃窃私语,却不敢让京中来的人听到。 军队未至,人心却开始有些乱了。 皇帝自从上次昏迷后醒来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神更浑浊了些,但行事作风明显比之前狠辣了许多,就连伺候了他许多年的王显都有些叫苦不迭。 这日宋三才正在家中用膳——她已经想通了,为了孩子,不管怎样此刻也不是与李昭翻脸的时机。 上辈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有那么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可以为了孩子仍强行将两人绑在一起生活,她觉得那样的做法很傻,且不说这样究竟对孩子的成长有无作用,就说他们自己,也生生的由原本有青春可以去追求自己更美好的新生活拖成了大半辈子已过。 然而如今她自己成了母亲,才终于隐约明白了那些父母的想法。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如今她已经从李昭身上了解到一个人的童年究竟会对他产生多大的影响,又怎么忍心再让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将人生的方向歪曲到一个未知的方向。 不就是监视吗?又不是立马要了爷的命,爷先忍了。 想通了这点后,宋三才一口气向厨房点了好些吃食,一点一点的细嚼慢咽了下去。 这些日子她亏空了不少,总得好生将养下,不但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没有剖腹产的年代,她不得不早做绸缪,万一因为身子虚弱难产,母子俱亡简直是死的冤枉,若她自己死了留下孩子,也是要不得的事情。她可不信李昭不会续弦,若是续了,万一是个心思歹毒的,以后可就有别的女人来打她的娃了,一想到这个就肝疼。 是以宋三才半点也没有亏待自己,美美的吃了个七分饱,正准备站起来活动下身子,就听见门外有动静传来。 她在阴凉处远看了下庭院中的日晷,时间尚早,李昭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却不知是何事。 不一会儿,就见着杜公公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 见到杜公公,她就明了应当是皇帝的意思了。 宋三才的表情凝重起来,果然杜公公见着她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将手中的朱红色锦帛打开,“李宋氏接旨!” 自从听到陇西王谋反的消息以来,她就估摸着会有这么一天。只要有心去打听,她和庄铭的关系是怎么也瞒不过的。只是却没曾想皇帝会拖了怎么久才召见她,而且按照民间的说法,皇帝这种爱迁怒的性子,居然不是拿枷锁捆了她去。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师兄和这次陇西王谋反并没有什么瓜葛? 宋三才眼睛一亮,顿时也不那么害怕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心中暗道:孩子莫怕,咱们的生死祸福可全看这一遭了,娘这三寸不烂忽悠人的嘴皮子总算能起到点作用了。 而后她由方慧茹扶着,慢慢的跪了下来,冲着杜公公手中的朱红色锦帛行了大礼,俯首贴地:“臣妇接旨。” 杜公公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用四平八稳的声音开始宣读圣旨:“……着召李宋氏进宫面见凤驾,不得有误。” 宋三才心想这回皇帝总算没闹笑话,还知道召见外命妇应当由皇后颁下懿旨才名正言顺,如此看来,皇帝倒没有怒极攻心丧失理智,这对于她而言是福不是祸。若今儿个来的旨意是明黄色的那才叫祸福难料,她可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定了定心神,宋三才对杜公公说道:“请杜公公稍等片刻,臣妇稍微收拾下自己便随您进宫。” 第104章 有事相求 123言情行宫内。 姗姗袅袅的烟雾从皇后身前的黄金镂空香炉中慢慢升腾而出,将整个大殿都熏得如同仙境一般,烟雾缭绕。 偶尔微风拂动房间内的纱帘,带出几分朦胧之感。 皇后的心腹嬷嬷皱了皱眉,心想进来皇后娘娘求仙问道的心思是越来越重了,连她这个粗鄙奴仆都知道与其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倒不如脚踏实地的把眼前的困境处理了才是上策。 不过她劝过皇后许多次,非但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心如死灰的皇后更加变本加厉。如今京城沦陷,太子虽没有被叛军捉住,却也因为逃离而下落不明,如今是生死不知。 嬷嬷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刚听到这消息时几乎是晕了过去,这宫中如今风波接连不断,好几位主子不是晕就是死的,如今刚入秋,也当真是多事之秋了。 不过再怎么样,也好过刚刚得了疾病暴毙的姚淑妃与小皇子。 对外是这么统一口径,然而在深宫中多年的老嬷嬷自然不会相信,但娘娘没有下令,她也不会去深究。在这宫里,好奇心只会害死人。 事关皇家辛密与皇帝本人的颜面,皇帝将当日的宫人除了他身边信任的王显以外全都赐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果了那个可怜孩子的性命,将事情飞快的压了下去,就连因为与姚淑妃关系恶劣而一贯对那边格外关注的皇后也没有听见什么风声。 嬷嬷快步走进殿内,冲着皇后见了个礼,低声说道:“娘娘,杜公公已经去传旨了。” 皇后的眉毛轻轻挑动了下,仍然像根枯木似的坐在上首,身形不动,良久才闭着眼睛幽幽开口:“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准备着吧。” 嬷嬷见大殿中烟熏火燎的样子,微微耸动了下鼻子,还是规劝道:“娘娘,据说这李夫人如今怀有身孕,您看这香炉……是不是应该撤了?” 这话不知踩中了皇后的哪根神经,她猛然睁眼,怒喝道:“撤掉?没听见当日大师说了,这香炉是为我儿祈福用的!如今为了一个臣妇腹中不知男女的孩子,就要毁掉太子的救命稻草?!奶娘你是疯了不成?她的孩子若是因为这点子烟雾就没了,那也是那孩子与她没有母子的情份,与本宫何干?” 嬷嬷听见她唤出还是姑娘家的时候对自己的称谓,心中一软,但想到自己之前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悄悄附在皇后耳边说道:“娘娘,老奴听说那李知府的夫人,就是当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庄天师的师妹,那个心狠手辣的母夜叉!” 皇后先是惊怒:“皇上疯了不成?那庄铭是陇西王所举荐,如今陇西王谋反,太子生死不明说不定就有他掺合其中,怎地这样的人不处置了也就罢了,还往宫里宣?” 听到她这话,嬷嬷叹了口气,娘娘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大的长进,难怪一直被姚淑妃压在身下,唯一欣慰的,恐怕就是生了太子这个德行出众的好儿子吧。 她在心中想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此优秀的太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这天家夫妇两位的谁,竟是一点儿也不像。 “娘娘您仔细想想,事关江山社稷,皇上怎么可能将与谋逆之人相勾结的宣进行宫?就是那李知府,说不定也要受不小的牵连,免不了吃一顿挂落。可如今是怎样?李知府越来越得皇上的眼,圣眷正浓。这说明什么?那庄天师很可能并未参与谋逆之事啊!”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导道,“如今京中情势不明,咱们身在123言情府,与这当地的官员还是多作结交的好,今时不比往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娘娘也不是不懂。” 这一番话说得皇后戾气消散了不少,但还是咬牙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再京城,一个小小的知府进京述职,别说圣眷,就是连天颜都见不着,如今居然……” 嬷嬷一看她还有不甘,只得下了一剂猛药:“娘娘是否忘了,当初京中可是传言这庄天师的师妹与他自己的本事也是相差无几的,本身也是一位大师。既然庄天师很可能与谋逆无关,那么娘娘何不请他的师妹来相看一二,卜一卜太子的吉凶比什么都重要啊!” 皇后听到这里眼睛猛然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神色有些激动起来,与刚才行尸走肉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猛的从榻上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在地上踱步,“还是嬷嬷说得有理,本宫居然忘记了,这庄天师的师妹当初可是能将人活活咒死的。有这般本事,想来简简单单的寻人也不在话下!” 说完冲身边伺候的其他宫人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些东西都收了去,可别惊扰了高人!” 嬷嬷连忙拉了拉她:“娘娘您可别光顾着这个忘记了皇上叮嘱要问的话。” 皇后不耐烦的理了理衣襟,却是听不进别的话了。天大地大,什么都没有她的儿子来得重要,是以不耐烦的应付了一句,“本宫省得。” …… 虽然这行宫早就在123言情府了,但宋三才还是第一次自己进来。李昭当初主持休整行宫本来就十分辛苦,她也没有借着这个机会过去游玩添乱,更何况这种事情若是被人抓住了也是不小的罪名。 她虽然一路上都恭顺的低着头,却不断用眼睛的余光扫向四周,心中咂舌感叹。 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宫,便已经是花团锦簇、奇石怪林、巧夺天工了,却不知真正的后宫却是怎样的一番颜色。 走了许久,方才进了一个幽静的院落。 宋三才最初还觉得奇怪,皇后就算再不受宠好歹也是一国之母,为何住的地方会如此寒酸,看这样子与皇帝的居所也是远得不能再远了。 然而等她真的进入内殿行过大礼之后,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皇后十分热情的亲自将宋三才扶了起来,然后赐了座,“夫人身子不便,不必如此客气了。来人,赐座。” 这样的作派让已经准备好受一顿琢磨的宋三才有些受宠若惊。趁着这会功夫她仔细的看了一眼皇后,发现她面容枯槁,神色暗淡,衣着也甚是朴素,钗镮配饰也几乎全无,完全没有她想象中母仪天下的那种气势。 她刚一坐下,便听见皇后热情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李夫人与庄天师一般,都是陇西人士?” 宋三才的心“咯噔”了一下,怎么皇后问话这么开门见山的?讲话的艺术在哪里?难道来者不善?但看这样子不像啊……完全不知道皇后在闹哪一出的宋三才有点懵。 “回禀皇后娘娘,臣妇与师兄虽然师从同门,但祖籍并不相同,臣妇是安陆人士。”她恭谨的答道。 当初张以炯为她和李昭造好了安陆的户籍中可是明确的写着,她就是在安陆出生的。 皇后又急急忙忙的问道:“敢问李夫人与庄天师师从何处?” 阅人无数的宋三才这回看出来了,看样子这皇后娘娘应该是有求于她啊!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绷紧的身子就放松了大半——没有性命之虞便好。至于皇后所问之事,就要看她说话的艺术了。 如今因为闹矛盾的关系没有和李大人事先狼狈为奸,她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对他有利,只怕得谨言慎行了。干她们这行说话的最高艺术,便是你说了一大堆当时让人觉得好有道理,然而对方事后回想起来却发现,咦?这家伙刚才说了啥?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么快就忘记了?真是老了…… 这种事情宋半仙以前干得挺多的,脸不红心不跳的满嘴跑火车:“臣妇是幼时与家中走失,幸得师傅收留,他老人家是真正的世外高人……然而在拜师之时,臣妇必须立下毒誓,不得向第三人吐露师门所在。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一听也没觉得不妥,高人嘛,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怪癖,更何况她想知道的本来也不是这个,只不过是拉关系的寒暄罢了。于是话锋一转,“本宫听闻李夫人与庄天师一般,均是有大本事的人,想来在这玄术一途也是颇有造诣?” 宋三才老实答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总的来说臣妇的本事自然是比不过师兄的。只不过师兄精通于风水堪舆之术,而臣妇则对面相一途造诣更深罢了。” 皇后一听这话眼睛一亮,也不管一旁的嬷嬷有些皲裂的表情,身子微微向前,开口问道:“不知李夫人能否从人的面相上看出她的亲人是否平安?” 宋三才点点头,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含糊:“自然是可以的。” 这种事情,只要是个稍微有点本事的相师都能看出来,她要是在这种事情上糊弄皇后岂不是傻么? 更何况刚才那一眼她心中已然大致有谱,与其什么都不说,倒不如买个好让皇后欠自己一个人情,起码博个好印象,日后若真有什么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大忙。 皇后果然喜不自胜,声音都有些哽咽:“是这样的,自从京城沦陷,本宫唯一的孩儿便下落不明。圣上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去寻太子,即使派了人也都是些不尽心的无能之辈。本宫是实在没办法了,听闻夫人有大能,特请您前来帮忙相看一二,看看太子是否安好。同是母亲,还请李夫人体谅本宫的一片慈母之心。” 第105章 临盆在即 从行宫中出来的时候,宋三才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门。虽然这里远及不上京中皇宫看起来就气派森严压得人透不过气,但她偏偏有一种刚刚从牢笼中挣脱的感觉。 无关乎如花美景,却在于人心。 可能是快要做母亲的原因,当她看到皇后那样为了太子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她只能告诉皇后,她的子女宫气色无异,太子短期之内应当无虞,然而长远的却是不知了。 听到这话,皇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似乎想用力的扯扯嘴角,儿子暂时平安无事的消息让她如释重负,然而此时无虞却不代表可以一直平安下去,这又让她有些笑不出来。 这样的结果让皇后喜忧参半,也没有心思去留宋三才,寒暄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宋三才正求之不得,她大着个肚子还要挺直了腰杆子坐着实在太辛苦,倒不如回去自在。她也只能不咸不淡的安慰了皇后两句,便起身告退了。 她见过那位太子,可以称得上贤良,与皇帝的差别不是一星半点,只可惜了碰上这样的事情。 那是皇后与皇帝共同的儿子,而皇后却不敢为了太子去求一求皇帝——也或许是她知道求也没用。 亲情、人伦,在皇家或许真的难以存在。 从前只是从各种小说和电视剧中知晓天家无情,却从没有过如此深的感触。也许在他们之间亲情还是存在的,比如皇后与太子。然而在滔天的权势面前,这些又是微不足道了。 从李昭每日里忙碌的内容来看,似乎整个123言情府随皇帝南巡的勋贵们都没有将寻找太子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他们操心的,永远是如何夺回已经不在的半壁江山。 反正皇帝有很多儿子,这次出巡也带了好几个。 说来也奇怪,虽然上次的谈话造成了如此之多的不愉快,李昭分明对她的传讯有了不满,但接下来却也没有刻意在她面前隐瞒什么,就连他与远在北疆的秦暮之间的通信也都是坦坦荡荡。 秦暮在李昭的布局中的重要性再明显不过了——如今他已经凭借着北疆的军功逐步高升,并且取得了北疆大将的赏识与信任,也算是一个手握重兵的参将了。而兵权,向来是夺天下不可或缺的。 而最妙的是,如今李昭与秦暮都算是在韬光养晦,如今天下大乱,根本不会有有心人刻意去调查二者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二人之间的谁都可以放肆施为。 所以现在最爽的人除了刚出了一口恶气再也不用屈居人下的陇西王以外,应该还要加上李昭兄弟二人。 宋三才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反正自从小孩子长大后,她从来也没有真正看透过这个人。说不定她看到的无所隐瞒,只不过是他希望她看到的那一部分罢了。 近来李昭攻略昏君的进度可谓一日千里,宋三才已经在卧室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些有关前线战事的公文,可见此獠已经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皇帝近来处于一种忒尴尬的境地,他手中的军队不比陇西王少,甚至可以说更多,但却面临了两个难题。 一是军队多分散于全国各地,而京师要道又被陇西王占据,一时间难以将王军聚集,反而没有了陇西王气势如虹,现在皇帝手中真正能调动的军队恐怕也只有隋辩手中的人马了,然而隋指挥使的人马多擅长水战,北上平乱无疑是个笑话。二来因为之前与胡人的龃龉,皇帝信任的得力干将多在北疆,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刻皇帝手中居然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将才了,是以连李昭这样的文臣都被临时“征用”了过去滥竽充数。 宋三才知道李昭在军事上是下过苦功夫的,从卧室里的那张军事布防图就可见一斑,此时恐怕是他冒头的好机会。 依着她的想法,李昭恐怕是想打着从龙平乱的旗号,让皇帝和陇西王斗个两败具伤,最好还能趁乱且皇帝无人可用之时取得昏君的信任,从而壮大自己的势力。等到王师北定中原日,他李昭在朝中定能有一席之地。 而元气大伤的昏君再料理也不迟。 这个想法虽然好,可是实施起来着实困难。然而富贵险中求,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就不是她能想得出来的。 想来要不了多久,皇帝恐怕便会有所行动。 但不管怎样,如今再最南端的123言情府,应当还是有一段安稳日子的。 战火已经彻底的在中原大地上由北至南的蔓延开来,陇西王趁着各州府官员措手不及,一直打到了123言情府北边的洪州以北方才因为各种因素停下了步伐,此时皇帝的势力已经被鲸吞蚕食得四分五裂,而陇西王则占据了中原地区最富庶的几座粮仓,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到底也让皇帝的情势急转直下。 今年的寒冬似乎来得格外的早,许多农户还没有将家中的粮食收拾完,一场大雨便让气温骤降,就连一向温暖湿润的南方也不例外。 宋三才裹着皮裘呼了一口气,看着白色的水汽在面前逐渐升腾,惊觉时间似乎过得真快。 123言情府的树木常年都是青翠怡人的,然而今年的寒潮似乎让这些常青树都有些提不起精神,看起来黄蔫蔫的。一场急风骤雨,院子里铺上了一层叶片,十分湿滑。 她已经接近临盆,肚子大得吓人,有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能感觉到腹部的肌肉被撕裂开来。 肯定会留下妊娠纹,在这个没有修复油的年代。还好如今人们衣着都十分保守,也没有机会让她到外面秀一秀小蛮腰啥的,不然她可得难过好久。 方慧茹见她盯着院子里常青树落叶的样子不错眼,觉得这样不甚吉利,便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走到宋三才身边,“夫人,要不多起来走动走动吧?您如今临盆在即,大夫也说了适当的活动有助于生产呢。” 宋三才见她已经将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便顺势扶了上去,腿部稍微用力,直到站稳了才敢松手。 这些日子她的腿偶尔会莫名其妙的筋挛,然而大夫说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只让丫头多多给她做做按摩便好。 十分忙碌的李昭有时得闲也会亲自给她抚摸按摩,虽然得不到什么太好的脸色,但好歹让宋三才见着他的时候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 最近皇帝连着斩了好几位从京中伴架而来的勋贵,说是这些人表面上对他忠心耿耿,实际上却和那陇西王暗通曲款,打足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弄得123言情城内的勋贵们是人心惶惶,平日里总喜欢到皇帝面前晃悠的勋贵们此刻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噤若寒蝉,龟缩在自己的小窝里不出来了。而李昭此刻倒是也没有刻意去讨好皇帝,反而是正常的处理公务,既不过分谄媚,也没有对行宫议事表现出避之不及的害怕,默默的将123言情城打理得井井有条。 仅从表面上看,你完全看不出这座城池很可能面临着战争的严峻。 进退有度,才能卓绝。这是皇帝近日里给他的评价。 皇帝对李昭愈发的信任,许多核心的事情也都开始在这几个月里逐步让李昭来处理了。 前不久李昭便被皇帝派去了北边的洪州,同行的还有那位从京中而来报信的将军。 李昭临走前拍着宋三才的手,温声说道:“陛下让夏将军带兵同行,如无意外此行倒没有多大的危险,只不过若是不顺利可能会在洪州那边呆上一段时日,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为夫定将竭尽全力在夫人临盆之前赶回。” 宋三才抿了半天嘴,最终还是叮嘱他要万事小心,这让李昭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而如今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宋三才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腰,冲方慧茹说道:“看看你的针线做得如何吧,这孩子也是命好,一出生就有如花美眷替他亲自裁衣,当真令人羡慕。” 方慧茹看她精神尚好,还有心思这般调侃于自己,便也笑着应道:“奴婢手艺粗浅,到时候可别硌着小主子了才好。” “慧茹你真是过谦了,你这若是叫粗浅,那我的可就叫惨不忍睹了。”宋三才咯咯笑着同她打趣,手上拿起了方慧茹放在小几上的小衣服,觉得看着格外喜庆。 “瞧瞧这颜色,”她比划了一下,“这穿上去可得变成一个喜庆得大红包,我要是这孩子,肯定迫不及待的就想出来试试。” 话音刚落,方慧茹就见她脸色一变,手中的小衣服也被捏成了一团,原本光滑的缎面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皱褶。 方慧茹连忙搀扶了上去,声音有些焦急,“夫人怎么了?” 宋三才强忍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从牙根里挤出了一句话,“我……我真是个乌鸦嘴……这怕是……要生了……” 第106章 两个囡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得多动得也不少的原因,宋三才生孩子倒是比寻常人顺畅得多。 疼肯定还是疼的,但是该疼的疼完了,孩子“吱溜”一下就从肚子里出来了,速度之快连稳婆都十分惊奇,连呼知府夫人压根不像是生的头胎,果然是有福星庇佑。 “哟,是位大小姐呢!”稳婆摸不准富贵人家的心里想法,也不知这胎是个女儿会不会让知府夫妇心生不满,但还是赶紧捡着好听的话说,“瞧这眉清目秀的,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这稳婆话还没说完,就听一旁的另一个婆子惊呼了一句,“还有一个!” 这下一群人又手忙脚乱了好久,方才又拽出来一个小猫崽儿似的孩子,刚被拽出来,只能哭出“咪”的一声,真是可怜见的。。 宋三才又痛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说怎么觉得肚子格外的沉,原来是两个。 还没来得及听听第二个孩子的性别,筋疲力竭的她就昏睡了过去。 一旁的稳婆抱着第二个孩子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望了望之前说吉祥话的同伴,扫了一眼昏睡过去的知府夫人,小声说道:“又是位姐儿呢。” 方慧茹将大姐儿接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孩子的胎发,意味深长的看了几个稳婆一眼:“今儿个真是辛苦诸位嬷嬷了,这是给你们的赏钱。” 因为夫人生产而从夫家回来伺候的辟芷十分有眼色的将赏银递了过去,冲那几个婆子微微一笑:“现下日头也不早了,几位早些回去吧,多做事少说话才是正理。” 如今府里秋兰毕竟是个还没有开过脸的小姑娘,在产房伺候多有不便。宋三才又向来爱惜下人,干脆就让辟芷回府里呆上了一段时间,反正辟芷的夫君也跟着李昭去了洪州,如今主仆两人也能做个伴。 几个婆子接过赏银,有机灵的偷偷掂量了下,发现封子里的份量还不轻,沉甸甸的。弄不清楚主人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她们自然也不敢再耽搁,连忙一个个千恩万谢的走了。 辟芷抱着二姐儿,有些惴惴不安的走回方慧茹身边,压低了声音,“慧茹姐,你看这……” 一次能得两个孩儿自然是喜事。若是这两个孩儿刚好一男一女,凑成一个好字便是再完美不过了;若是两个男孩那更是喜上加喜。可夫人与大人成婚多年都未曾有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却一次生了两个女儿,这在民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难怪刚才稳婆面色有异。 辟芷成婚后在第二年便有了孩子,呱呱坠地之后直接就是个大胖小子,可把她家夫君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如今她倒是有些为夫人担忧起来。 方慧茹沉吟了片刻,轻轻的摇着大姐儿,摇摇头道:“这是主子的事,咱们做奴婢的操心也没有用,我看夫人与大人似乎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更何况夫人还年轻,日后诞下麟儿也是迟早的事,咱们不必先自乱阵脚。” “姐姐说的是,”辟芷点点头,同方慧茹一起走了出去,然后轻手轻脚的将瘦弱的二姐儿交给了早就在外面等着的乳母,“我去给夫人做点她喜欢的清粥小菜,估计一会儿醒来可得饿坏了。” 方慧茹“嗯”了一声,而后也将大姐儿放到乳母怀里,“我进去守着夫人。” 宋三才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还能感觉到鼻尖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整个人身上也黏答答的,浑身不舒服。 她刚一动方慧茹就发现了,连忙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宋三才将温水慢慢饮下,方才觉得干裂疼痛的咽喉好受了些,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问道:“孩子呢?” 方慧茹给她顺了顺气,连忙答道:“让乳母抱去喂完奶哄着睡着了,大姐儿和二姐儿都极为乖巧,喝完奶不哭也不闹,就那样安稳的睡了,瞧着小模样可爱极了。” 宋三才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小的那个也是个姑娘家家?这可好,万一以后两个长得太像分不清了咋整?” 方慧茹哭笑不得,果然辟芷的担心有一半都是多余的——至少夫人完全没有在意是两个女儿这件事情,夫人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好吗。她只得说道:“二姐儿有些瘦弱,如今看起来倒是与大姐儿差别分明,定不会弄混的。” 宋三才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第二个孩子确实是细胳膊细腿的,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有点着急,直欲翻身下床。 然而动作还没做到一半就被方慧茹给制止了,“夫人这是作甚?您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二姐儿只是瘦弱了些,并没有什么问题,日后好生将养着便是了。” 听到这话宋三才方才停下了动作,任由方慧茹扶着躺了回去,“那等这两个小家伙醒了,你抱来给我瞧瞧。” 方慧茹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夫人饿了吧?辟芷早就做好了您喜欢的东西,要不要现在用一些?” 她语音刚落,宋三才的肚子就发出了一声不争气的呻吟,于是方慧茹连忙点头唤了门外伺候着的秋兰传膳。 宋三才靠在床头皱了皱鼻子:“我说慧茹,把窗户先打开点吧,这么大的血腥味,实在是有些倒胃口。” 方慧茹失笑,但却坚定的否决了她的话,“夫人从前没坐过月子怕是不知道,妇人生产完后是见不得风的,不然可得出大毛病……” 烛火跳动了一下,宋三才百无聊赖的盯着——没办法,她说不过方慧茹,她也没法向方慧茹解释其实适当的空气流通才会减少病菌。 不过好在她这次生产的日子天气寒冷,若是盛夏恐怕整个人都要馊了! 这么想着,宋三才也只能苦中作乐的开始拿起筷子吃饭了。 两个孩子长得很快,尤其是刚出生时瘦得比猫咪崽子还不如的二姐儿,几日下来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虽然还是很瘦弱,但看起来也勉强算是个正常的孩子了。 两个小姑娘都很乖,不喜欢哭闹,大姐儿总爱拿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珠子到处瞅,见到有人在看她也会愣生生的看回去,那无辜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至于二姐儿,每天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吃奶睡觉拉撒睡觉,哪怕奶娘将她抱着走来走去也基本上不会睁开眼睛。有好几次宋三才都能看到这鬼精灵的眼皮子底下眼珠子滚来滚去的起伏,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醒着。 宋三才自觉身上不好闻,虽然偶尔能用巾子擦擦身,但到底比不得洗澡,为了怕熏着孩子她每日里也不敢和孩子待太久,只是在午间和晚间逗逗她们罢了。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宋三才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将两个孩子给移回来,而是彻底的将自己洗刷刷了一遍,直搓得皮肤泛红才罢休。 然而说尽力赶回来的李昭,直到她出了月子都没有见着人影。 其实还在月子中的时候宋三才就给李昭写过一封家书,告诉他两个女儿的事情,顺便问了下这人的近况如何。 回信是很快收到了,然而李大人的措辞却十分官方,从字里行间里宋三才是一点儿也没看出他有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当然喜悦还是有的,只不过宋三才觉得有点落差——和自己的那股子兴头完全不能比嘛。 给宋三才泼了一大桶冷水的李大人最后在回信中写下了六个字:“归期未定,勿念。” 宋三才气得将信纸揉成了一团,正准备扔出去的时候顿了顿,还是住了手,将信纸捋平后放到了书房里。 不久日理万机的李大人倒是派了显荣回来给两个姐儿带来了不少小玩意,还给宋三才捎带了一些洪州特有的小食,这才让她没有那么气愤难平。 冷静过后的宋三才觉得,若李昭是个重男轻女十分严重,对于两个女儿有所不满的家伙的话,日后的事儿可真得好好考虑一番。 你不待见我闺女,还指望老娘待见你?做梦。 不过李大人还没回,仅因为一封信就给人扣上大帽子的事情宋三才也做不出来,于是她便平缓下心情专心干一件十分迫切的事情了。 第107章 陶陶兀兀 这件很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给家里添点下人。 之前她与李昭都是在这方面十分随意之人,而且李昭自己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以府中的下人在少得可怜的情况下也没有再添。比起他同位的官员来说,简直是节省得可怕。 因为这件事儿,结果还好巧不巧的给李大人博了个为官清廉的美名。 而如今府里添了两只小可爱,这下人确实是不得不添置一些了,否则方慧茹和秋兰又要照顾她又要照顾小奶娃,岂不是要累死。 再者她可以不在意有没有人伺候,但如今哪个官家小姐没有个嬷嬷丫头跟着,若是不妥闹了笑话事小,苦了孩子事大。 方慧茹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再加上宋三才本身对于相面更是行家中的行家,挑出来的人十有*都不会出错,当然这也只是挑选当时的。至于日后如何,人心复杂易变,却是难以预测,只能多多观察了。 宋三才挑了四个小丫头,与辟芷秋兰取名的方式一致,从《离骚》里挑了几个秀气的名字,分别叫木兰、蕙茝、杜衡、薜荔。其中木兰和杜衡年纪大一些,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清秀可人,已经算是半大的孩子了。而蕙茝和薜荔则只有六七岁稚气未脱的样子,是给两个姐儿寻来的玩伴。 宋三才瞧着这些个还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心中不是不感慨。这个没人权的社会,还好李大人争气,她的大姐儿和二姐儿是生在了官宦人家,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能因为李昭的某些行为而轻易离开的原因,说来现实,但是却无比实在。 也不知道这些孩子的父母还在不在,若是仍在世,不知道看到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去对他人卑躬屈膝是何种滋味。 不过这样想着,她又自嘲了起来,这里的百姓怕是不会有她这样的观念的。然而再怎么可怜这些孩子,她也不可能因为这种情绪而坏了这个世界的规矩,更不能影响了大姐儿和二姐儿。 宋三才将木兰和蕙茝给了大姐儿,杜衡与薜荔则负责照顾二姐儿。 光有这几个孩子自然是不够的,方慧茹又新买了两个嬷嬷,再从原本府上的嬷嬷中挑了两个稳重可靠的,分别给了大姐儿与二姐儿。 挑人的时候宋三才没觉得如何,等挑完了才有些咂舌:“乖乖,感觉照顾这两个小家伙要好多人啊,瞬间觉得她们金贵了不少。” 立在一旁的人伢子偷偷瞧着知府夫人衣着朴素,心中虽然对这些贵人们的想法表示不解,但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低着头恭维道:“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自然是尊贵无比的,能伺候二位小姐,是这几个丫头的福气。” 这个人伢子一看就是常年游走于贵族家庭中的,衣着气度都没有那种粗俗猥琐之气,手下的女孩子与嬷嬷看起来也都是干干净净,至少从外表上看都是没有受过虐待的,让人看了心里舒坦。 宋三才“嗯”了一声,也不与她多说话,方慧茹将银子给了她,那人伢子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满面春风的离开。 宋三才让秋兰先带她们下去熟悉府中的规矩,尤其强调了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这才带着大姐儿和二姐儿的奶娘离开了。 说起来因为李昭一直在洪州未曾归来,上次家书她光顾着报喜了,居然连让李昭给孩子取名的事情都忘记了。而一向心思缜密的李昭居然也没有在信中提及这一茬儿,更让宋三才有些不高兴。 是以可怜的大姐儿和二姐儿如今还是这样被叫着,连个大名都没有。 宋三才坐在软榻上逗弄着奶娘怀中的大姐儿,看她在那里吐着奶泡泡,觉得颇有意思,于是灵机一动,“大姐儿和二姐儿的闺名得等着大人来取,可这小名就应当由我来决定了吧?” 听到宋三才这么问,方慧茹笑着拍了拍正在酣睡得二姐儿,“夫人您想给二位小姐取个什么名字?” 宋三才用手指“啪嗒”一下将大姐儿嘴边的泡泡给摁破了,然后愉悦的看着大姐儿不满的皱起眉头,哈哈笑道:“我看呐,大姐儿的小名就叫泡泡好了!” 她回过头,看见方慧茹一脸的不赞同,于是给二姐儿取的小名就被梗在了喉咙里。 然而方慧茹仍然没有放过她:“夫人,哪怕只是取小名,您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宋三才耸耸肩,唉,她能说什么呢? 不过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有时候李大人夫妇还真挺有默契的。 当天晚上,似乎是为了补上自己的疏漏,宋三才就收到了李大人的来信。那信差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笑眯眯的说道:“夫人快看看吧,李大人说这里边是给两位小姐取的名儿呢。” 宋三才让下人送走了信差,迫不及待的拆开信纸,然后脸色立马就绿了。 方慧茹和秋兰奇怪的看着她——大人满腹经纶,这给孩子取名想来也应该是极为雅致的,为何夫人要露出这般表情? 果然就听见宋三才气呼呼的嚷嚷道:“慧茹你还说我给孩子取名随便呢!李昭他明显是更没有放在心上!这可是大名啊!大名啊!” 宋三才明显已经有点气急败坏了,居然直接在下人面前直呼了李昭的姓名。她抓抓头发,整个人都快燃了。给孩子取名这种大事嫌她不靠谱不让她掺和也就算了,他自己明显也没有靠谱到哪里去呀! 方慧茹瞧了眼那张信纸,有看了看燃烧的宋三才,开口问道:“大人究竟给二位小姐取了个什么名字,值得夫人这般动怒?” 宋三才“啪”的一声将那封信拍到了书桌上,声音还带着愤怒:“他说既然大姐儿比较伶俐活泼些,就叫李陶陶好了。至于二姐儿的安静性子,叫李兀兀最为贴切。” 秋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名字是自家大人取的。她偷偷的抬眼看了下夫人——该不会是夫人想要给两位小姐取这个名字偏要栽到大人身上吧?不不不,秋兰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怎么能这样想夫人呢? 秋兰赶紧甩甩头,将这些杂念赶出了脑子。 而方慧茹依然不动如山,“夫人能否将信给慧茹看看?” 宋三才将信递给了她,真是越想越来气。 “李陶陶,这名字一听就跟隔壁熊孩子似的!还有李兀兀是什么啊?他怎么不干脆给孩子取名叫李呜呜算了,以后孩子哭起来更加人如其名!” 方慧茹看着好不容易在她的碎碎念中看完了信,忍不住“噗嗤”一笑,将信递还给了宋三才。 宋三才摆摆手,“不要不要,看着就烦。” “夫人您这是关心则乱了。”方慧茹面带笑意的看着她,“大人的信都没看完,您就顾着生气。” 宋三才顿时有点脸红——她主要是看见自家的孩子被起了这么个熊名字十分愤怒,连继续看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方慧茹弯了唇角:“大人在后边写着呢,那个陶字不念淘,与杳同音,所以大姐儿的名字应该是李陶陶(yaoyao)。诗经王风有云,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大人这是希望大姐儿一生平安喜乐,逸宕不群呢。” “至于二姐儿的名字李兀兀还刚好和大姐儿的名字凑成了一对呢。诗云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这是说二姐儿以后说不定是个高标傲世,不流于俗的才女呢。” 宋三才这次终于将李大人的信从头看到了尾,闹了个大红脸。 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就像被盖了三个字呢——没!文!化!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说道:“其实这名字挺不错的呢……呵呵……呵呵……你们觉得呢?” 方慧茹也不戳穿她的,善解人意的抿唇笑道:“奴婢觉得是极好的。” 至于秋兰那个小丫头片子更是被方慧茹的一串云云给弄得晕晕,点头如捣蒜:“奴婢觉得超好听啊!寓意也美好,读起来也朗朗上口!果然大人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啊!”这小丫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的怀疑了。 第108章 围城 123言情城迎来了一场大雪,雪花如同鹅毛柳絮一般在空中飞舞旋转,而后轻盈的坠落在地。 能在南方看到这样的雪可当真是不容易。 院子里的几棵老梅树是这院子的不知道哪任主人种下的,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头,弯曲盘错,韵味十足。 老树枯藤般的枝桠上红色的梅花已经绽放,幽香阵阵满园,红梅映雪,分外妖娆。 宋三才站在窗边皱眉,这都到了年关,李昭居然还未曾有归期传来。 如今府上没有了男主人,虽然时时有皇帝的赏赐过来,但到底没有了过年一家团圆的感觉。 如今陶陶和兀兀都已经会每天瞪大乌溜溜的眼睛到处瞅人了,却还一眼都没有瞅见过父亲的身影。 宋三才倒是给家里在123言情府的奴婢们都放了年假,让他们能安稳的回家过个年,就留下了一些不可或缺或是无家可归的人。 方慧茹给她递来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然后安静的站在了一旁。 李昭确实是去洪州做了一件大事——他是替皇帝打前哨去的。排除洪州府城内的隐患,因为皇帝决定御驾亲临洪州。 如今陇西王因为种种原因停兵洪州以北,洪州的战略位置重要性可想而知。 皇帝糊涂了一辈子,这回总算是拎清了点,知道若是把洪州丢了只剩个靠海的123言情府,那他也算是被彻底的切段了与北疆大军的联系,可以直接狗带了。因此皇帝决定亲自去洪州鼓舞士气。 危险是必然存在的,作为距离战火最近的府城之一,洪州城的安全性自然远远比不过123言情城,然而在危险和彻底失败之间让皇帝来选择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前者。 然而事情并没有李昭一开始预想的那么容易。 洪州知府倒是挺配合的,然而幺蛾子是出在远从京城而来的夏将军身上。 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不对,都到了这般生死存亡的关头居然还能因为怕李昭抢功而百般在暗地里使绊子。然而这次二人前去,皇帝还是将兵权交给了身为武将的夏禹,因此李昭也只能暂时隐忍不发。 好不容易到了年底,终于可以在春节之前让皇帝的御驾从123言情城转到洪州城了,然而事后的扫尾却也让李昭一时无暇分身。 宋三才叹了口气,看来今年的年夜饭只能她和陶陶兀兀一起吃了。 她站在房檐下欣赏着院子里红梅映雪的美景,因为冬风凛冽,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开始有些凉了下来。 宋三才正准备转身回屋里暖和暖和,却听见有人从背后唤她。 定睛一看,居然是隋夫人披着大氅走了进来。 宋三才露出惊喜的笑容迎了上去:“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隋夫人年纪比宋三才大上不少,慈爱的摇摇头,“听闻李大人今年过年是回不来了,我家大人一直把李大人当兄弟一样,我也不放心妹妹一人在家守岁,倒不如到姐姐家去,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宋三才连连婉拒:“多谢姐姐一番好意,只是这哪有大过年的跑去您府上的,未免太过叨扰……”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隋夫人一手抓住了手腕,“妹妹这样说便是见外了,赶紧将陶陶兀兀也带上,一起过去。这事儿啊,我家老爷早就写信和李大人说了。” 宋三才见她神色不似作为,这下是真有些感动了。 老实说她个人是觉得李大人一直在利用和忽悠隋辩,却没想到隋辩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眼里只有功名利禄的混不吝莽夫居然是真的将李昭当兄弟,否则哪里会在这个时候让隋夫人亲自来请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恐怕就伤了人心,于是她冲隋夫人行了个礼,冲方慧茹吩咐道:“将陶陶和兀兀包裹好,一会儿咱们去隋指挥使府上。” 隋夫人掩了掩自己的大氅,复又叮嘱了一句:“包裹得严实些,外边风可真是大,冻着了姐儿们可不好。” 方慧茹笑盈盈的冲隋夫人行了个礼:“奴婢省得。” 隋夫人与宋三才相携上了隋府的马车,一路上隋夫人就盯着陶陶和兀兀看着,眼珠子都不带错开的。 马车在雪地上吱吱呀呀的带出痕迹,很快二人便来到了隋府。 隋指挥使居然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们,这让宋三才有些受宠若惊。 见着自家夫人和宋三才裹着毛茸茸的大氅行来,隋指挥使倒是哈哈一笑,“李夫人近来可好?” 说着牵过隋夫人,赶紧领了二人进去,“今这般的鬼天气在123言情城可当真是罕见,说起来这皮毛还是当初李大人送来的,说是他从北疆带来的,穿起来遇雪不湿,十分暖和。当时我还笑他,在123言情城这种暖和的地方,怕是用不上这种东西了,结果这反常邪门的天气就来了。” 宋三才抿唇笑笑,冲随大人行了个礼,“天气确实寒冷,而严寒中才更见人心,还要多谢隋大人盛情。” “哈哈,咱们今天就不必说那些拘礼的客套话了。”说着隋大人示意隋夫人赶紧将宋三才扶起,连声说道:“来来来,快些坐吧,也让我看看两个姐儿。” 陶陶和兀兀被奶娘抱上来,换了个环境也不怕生,兀兀还是心宽的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而陶陶则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似乎在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小家伙的目光在房内扫射了一圈之后,最终落到了隋大人的络腮胡子上,冲着他“吖吖”了两声后又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隋大人被陶陶软绵绵的目光和笑声弄得心都酥了。他嫡子有几个,庶子也有不少,然而嫡女没有,庶女只有一个,每次见到他都怕得跟见着老鹰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刚得到这个庶女的时候隋大人还挺开心的,可谁知道从小就是他一接近她就哭,把隋大人弄得忒没意思了,久而久之也就不那么喜欢了。 他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女儿缘分呢。如今看见这么小的陶陶不但不怕他,反而冲他笑得像朵笑话似的,当下就开心极了。 他搓了搓手,凑过去嘿嘿笑了两声,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冲宋三才说:“李夫人,这是大姐儿还是二姐儿?生得好生俊俏……” 宋三才本来还在思忖隋大人大过年得把她们一家人弄来的用意想来不会那么简单,没想到隋大人会突然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一时间居然愣了一下。 好在奶娘机灵,见隋指挥使的话语中透露着满满的喜爱,抱着陶陶行了个礼,说道:“这是大姐儿,给隋大人见礼了。” 宋三才反应过来,指着陶陶说道:“大姐儿陶陶最是淘气不过,隋大人可得当心。” 隋指挥使乐呵呵的凑过去,小心翼翼的戳了戳陶陶柔软粉嫩的脸蛋。他的手有点儿粗糙,还生怕弄疼了小家伙。 谁知陶陶不但没有哭,反而更兴奋的“吖吖”了起来,被棉衣裹得严实的小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向外折腾。 隋指挥使大喜:“哟,这小家伙不怕我呢!还是闺女好呀,李夫人你是不知道,我家那几个熊小子每天闹得人头都大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女儿好啊!陶陶,陶陶,这么可爱的名字,来,给我看看。” 说着他将脸凑过去,还准备摩挲一下小家伙的脸蛋。 陶陶手脚灵活,隋指挥使刚靠近,她就挣脱了襁褓的束缚,伸出一只手朝着那团毛茸茸的胡子猛的一拽 “啊啊啊!!!”隋大人的惨叫顿时传出了好远。 …… 宋三才一脸歉意的看着隋大人,后者正捂着脸,面部表情痛苦扭曲——让人活生生拔胡子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隋夫人好笑的看着他,却也没有安慰这个自作自受的,冲一旁的奶娘吩咐道:“把大姐儿和二姐儿抱到后边去和哥儿一起玩耍吧,记得好生照看着。几个哥儿手里没个轻重的,不要吓着两个姐儿。” 这么小的姐儿能和那些已经开始读书的小公子玩些什么?隋夫人这样说恐怕只是想将闲杂人等屏退罢了。 奶娘看了眼宋三才,见宋三才点头这才向隋夫人行礼告退。 等到姐儿们身边跟着的下人都退了出去,隋家夫妇这才和宋三才聊开了。 宋三才环顾富丽堂皇的隋府,心中感叹,难怪隋大人要大过年的将她找来,看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而且恐怕事儿还不小。 听了半天她总算弄明白了。 这次皇帝从123言情城摆架洪州城,将隋指挥使手中的军队带走了大半,只给他留了些残兵,基本上算是已经掏空了他的底子。 皇帝要平乱,要他的兵,这个他是早就料到了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皇帝到了洪州之后会将自己调过去重新接掌,毕竟自己的兵自己最熟悉不过,而且皇帝如今身边可用的将帅着实不多,隋指挥使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其中出类拔萃的,没有理由不用自己。 可谁知皇帝如今到了洪州城却迟迟没有召他过去的旨意,反而是他从洪州那边得到消息,似乎皇帝打算将原本他手中的军队交由那个从京城而来的夏将军手中!理由居然是夏将军忠心耿耿,才干出众。 隋指挥使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鼻子都快气歪了,在书房里砸了好些个东西,叮叮当当的弄得整个府上都怕极了,也不知道老爷究竟为什么生气。 隋指挥使对皇帝可谓不满到了极点——什么叫忠心耿耿?难道他就不忠心了吗?皇帝老儿也不用脑子想想,他隋辩的势力都在南方,如今南边几个州府还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他和陇西王中间还隔着个洪州呢,真做出什么事儿来他的家人还跑得了吗? 还有什么叫做才干出众?那个夏禹当初在京城手握重兵都被陇西王打得如同丧家之犬,根本是落荒而逃。他一早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是靠着溜须拍马的钻营和家中的余荫上位的,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如今这样危急的情势,他本以为皇帝会靠谱点,谁知道居然还是这个鬼样子。 除了自己的利益之外,隋大人是真的有些担心自己的兵了。 他的军队向来是擅长水战,如今若是陡然换了统帅,还是个草包,哪里会珍惜将士们的性命。再加上那夏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北方人,几乎没有在南方呆过,就是真的打起水战来他也肯定是个门外汉,这样估计交锋不出个两三次,他的军队也算彻底玩完了。 手底下的将士跟了他隋辩这么多年,虽然平时大家有个利益冲突啥的,但要说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他操练了这么多年的兵,怎么能让皇帝这样拿出去糟蹋? 隋辩这么想着根本坐不住了。 在隋指挥使眼中,李知府向来足智多谋,加上最近又极得皇帝青眼,想来若是他能帮忙便是极好的。 他不是没给李昭写过信,然而李昭的意思却是让他等,如今时机不到。已经快等得有些坐不住的隋指挥使干脆就让人在年节的时候请了李夫人过来,想打探下口风。 宋三才总算闹明白了隋辩的意思,正准备说话,外边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隋辩刚准备开口呵斥,却听到那小兵大声说道:“大人!不好了!城外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叛军,居然将城门口包围起来了!” 隋指挥使大惊失色:“怎么可能?难道洪州城破了吗?” 那小兵摇头:“没有收到洪州城破的消息,恐怕是从哪里溜进来的一支队伍,因着大雪和树林的阻挡倒是看不太清究竟有多少人,但从雪地里留下的痕迹来判断怕是不少!” 隋指挥使顿时跌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有些没力气。 如今123言情城中剩下的兵力皆是老弱伤残或是还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哪里能抵得过陇西王手下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师。 他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注定要开城投降吗? 隋辩不认为自己是个十分忠君的人,然而他的将士都还在洪州,若是他降了,他日兄弟是否会在沙场上兵戈相见?抑或是他一降就会给皇帝带来无尽的猜疑,干脆就让自己手下的将士真当炮灰去了。 隋辩有些心烦意乱,不知如何解决,现在也没了和宋三才谈话的心思,颓然道:“李大人上次寄给我的信中还夹着给夫人的家信,似乎是放错了地方,夫人拿去看看吧。” 宋三才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大跳,然而听到隋辩这话心中的奇怪却压过了恐惧——李昭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怎么可能将写给家中的信纸错塞入给隋指挥使的信件中。这样一塞错,隋指挥使势必会看到家信上的内容,未免也太过奇怪。 宋三才觉得,那信上必然是有什么内容,是李昭希望隋辩看到的。 她接过丫鬟奉上的信纸,开头无分是一些问候的话语,不痛不痒,然而到后面就开会有些奇怪了。 李昭虽然不会瞒着她政务,但也甚少主动向她提及,尤其是上次的监视事件爆发后,更是降到了冰点,如今却在信中赤、裸、裸流露出了对夏禹夏将军的不满,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或许……宋三才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隋指挥使一眼,这些话就是写给隋指挥使看的。 不过很快她又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动摇,因为到了信的最后李昭写了一首打油诗,看起来似乎是在嘲讽夏将军: 一车只装一斤, 好个草包将军。 两个小孩相助, 又请三个大人。 表面上似乎是在讥讽夏将军无能,但宋三才觉得按照李昭的性子事情万万不会那么简单。这首打油诗写得虽然直白易懂,但是隋大人是个彻头彻尾得粗人,还真不一定能弄明白,若说这信只是为了给隋大人看的,他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得周章来弄得跟家书一样。 一般情况下宋三才和李昭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他打的哑谜都能挺快的猜出来,然而这次她却是真的有些一头雾水。 若这事儿是针对夏将军的,可夏将军远在洪州,他们在123言情府能做些什么?当真是奇怪了。 宋三才将李昭的信纸收起,暂时也不再考虑,眼下的当务之急,是123言情城之围究竟怎么办。 若是123言情城真的守不住,她和两个女儿究竟应该怎么办? 宋三才揉了揉脑门,觉得自己的头和隋辩一样痛。 这时又听见外边的小厮进来通告:“大人,礼部侍郎蒋大人带着仍留在123言情城内的官员们过来找大人商议围城之事了!” 隋辩一惊,这些人的消息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但蒋大人的官品不低,隋辩还是赶紧将他们迎了进来。 这蒋大人一进门就有些气急败坏,咄咄逼人的冲隋辩嚷嚷起来,半点不见大员的风度,“隋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第109章 解打油诗 蒋大人是礼部侍郎,也算是高官一枚。然而此君在礼部六侍郎中排名最末,且与排名第一的那位侍郎大人、也就是基本上下一任的礼部尚书不睦,因此在礼部的处境有些尴尬——因为其身居高位,诸官员不敢不敬,却也没太把他当回事。因为现在的礼部尚书很快就要告老还乡,等下一任的礼部尚书上台这人基本上就是秋后的蚂蚱,因此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这次皇帝从123言情城移驾洪州,当时京中跟来的权贵有那么一小撮就病了——不是伤风感冒就是摔断了腿,反正就是要留在安全的大后方。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皇帝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把这些人都记了个挂落。 有些纨绔是无所谓了,顶多就是日后没有了圣宠,只要不通敌,反正这种事也死不了人。再说了,如今的皇帝陛下还能在龙椅上坐多久都是个大问题呢。 而这位蒋大人倒不是自己找借口不跟着去洪州的,他纯粹是因为同僚的打压而被皇帝遗忘了…… 是以如今留在123言情城中的,撇开那些称病不愿出门的勋贵,蒋大人的官品算是数一数二的,这次来隋府便成了一群人中的领头羊。 只是这领头羊明显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我说隋大人,陛下圣驾移往洪州,可是将这大后方交给了你,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况?你身为统帅,对于有叛军围城之事居然毫不知情?” 隋指挥使语塞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本官自认这123言情城周边的巡查防护工作向来毫无疏漏,奈何敌人狡诈……” 二人居然就当着宋三才与隋夫人的面你来我往的争执了起来! 倒是一旁有个官员注意到了还有女眷未曾离去,轻咳了一声,这才让隋指挥使意识到有所不妥。 隋夫人与宋三才便相携去了后屋暂避。 走的时候,宋三才突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那眼神隐隐包含着不怀好意,因此让人格外敏感。 她回头一看,赫然撞上了那位蒋大人不善的视线。 然而那位蒋大人很快便详装无事的移开了目光,将目光投向了隋夫人,似乎只是无意间扫过她们一眼罢了。 心中有些奇怪,是以刚进到后屋便开口向隋夫人问道:“方才那位打头的大人究竟是何人?似乎来者不善。” “那是礼部的蒋侍郎。”隋夫人有些不懈的撇撇嘴,“这人我倒是不了解,但几次和他的夫人来往来看,想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妹妹你也是好运,前些日子因为身子沉重,倒免去了这些麻烦的应酬。” 隋夫人与宋三才向来关系亲密,一打开话匣子就开始向她狂吐口水。 “自从圣人离开123言情城后,这蒋侍郎简直就将这里当作了他的天下。我夫君是武官拿他无可奈何,李大人又不在,他可算是威风了一把。当初在京中礼部六侍郎排名最末,见了我隋家和陈家的人那叫一个客客气气,如今居然在我家府上拿乔,当真是小人得志!”隋夫人的娘家陈家在京中也算是望族,是以对于这些事情倒是十分了解。 宋三才好不容易将隋夫人的火气劝下去了些,结果前厅的隋大人又炸了。 那些以蒋大人为首的文官在隋大人这里好生耀武扬威了一把后撂下狠话就走人了,无非是若123言情城有什么纰漏定要到陛下跟前狠狠的参你一笔云云。 隋大人气冲冲的从前厅跨入后室,袖子一甩,气愤难平:“这些个文官平日里一副饱读圣贤书鼻孔里看人的样子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敢来我隋府放肆!也不知这些人究竟从哪里来的消息,居然如此之快,本官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这里,隋指挥使顿了顿,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脸色凝重了起来。 宋三才听到这里也是一惊,同隋指挥使与隋夫人面面相觑起来。 “莫不是……这123言情城中有内奸?”隋夫人这话有些迟疑,复又摇了摇头:“若真是内奸所为,他们应当不敢如此放肆吧?这样行事张扬,恐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隋夫人出身大家,隋辩很多事情也不会瞒着她,听到夫人这话,面色阴沉的开口:“若是有恃无恐呢?” 隋辩在她们面前来回踱步了片刻,猛的一锤桌子:“看来这内奸必然是有的,只是不知究竟为何人。刚才我已着人吩咐城防严阵以待,只是若不现将这内奸揪出来,若是对方强行攻城,里应外合之下这123言情城可就危如累卵了!” 宋三才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仔细瞅了瞅隋大人的面相。 往往与她关联越多的人,这面相看起来就越是不准,如今她与隋家来往频繁,对于隋大人的运势也只能大概的看出一二了。 但从面相来看,隋大人近来似乎并没有大凶之势。 本来宋三才在想着自己的小心思,隋辩这一锤手发出的声响却好像猛的打通了她的思绪一般,脑子里似乎有一道灵光突然闪过。 她赶紧掏出方才收好的李昭的信,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正当隋指挥使与隋夫人相顾发愁的时候,宋三才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了过来。 “隋大人,不知您可否将这位蒋大人的事情告知一二?” 隋辩有些奇怪,问道:“李夫人莫非是怀疑这蒋侍郎是陇西王的内应?这应当不太可能。” 她作出一个戒备的表情,隋辩会意:“夫人放心,方才进来之前本官已经让下人都退了出去,门口也让心腹守着了,万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宋三才这才点点头,将李昭的信放在了桌上。 “我家大人的这封信里似乎透露点了这么些意思,但究竟如何,还希望隋大人能将这蒋大人的底细告知于我。” 隋辩倒是答得很快:“这当然是没问题的。说来也巧,我对这位蒋大人倒是十分了解。” 说着,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不怕李夫人笑话,其实这蒋侍郎是与那夏禹夏将军关系不浅的。这夏将军与本官……唉,不说也罢,总之本官对于他的人际往来倒是好生调查了一番,是以对这位蒋侍郎相当了解。这蒋侍郎与那夏禹可以算是半个连襟吧,他们的夫人是表姊妹,不过这两位表姊妹的关系还要再拐个弯。但这蒋侍郎与陇西王似乎并没有什么往来。” 说白了,就是两人是表了几表的连襟。 宋三才心里有了些成算,对于蒋侍郎是否通敌她不清楚,但大约已经弄懂了李昭信中的意思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一句:“现如今这123言情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里,是否还有以蒋为姓的?” 隋辩被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配合的想了想后答道:“应当……是没有了的。” 隋夫人瞥了自家夫君一眼,对宋三才说道:“这有头有脸的夫人我基本上都走动过了,没有见着有第二位蒋夫人。” 宋三才这才放下心来,将声音压低,对隋氏夫妇小声说了几句。 听完了她所说的内容后,隋指挥使大吃一惊:“这是为何?” 宋三才用手敲了敲她刚放在桌上的李昭的书信,低声道:“我家大人将这封信写来,并不只是为了表达对夏将军的不满,恐怕是想让隋大人做我刚才说的那件事。而又怕隋大人无法完全领悟信中的意思,因而才让您将这封信作为家书交到我手中来。” 隋辩的喉咙上下动了动,有些艰难的开口:“可是……李夫人究竟如何看出……” 他顿了顿,艰涩的将剩下的话说完:“李大人有杀蒋侍郎之意?” 蒋侍郎如今的官品也算是朝廷大员,而且近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动,李夫人居然开口就是要取他性命之意,着实有些让隋辩难以接受。即使这是他一直很信服的李大人的意思,他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李大人人又不在123言情城,如何突然动了要杀蒋侍郎的意思呢? 宋三才知道不解释一下很难让隋辩按照李昭的意思去做,只得指着那张家书说道:“隋大人请看这首打油诗。” “其实这首诗的每一句,都是一个字谜。想来夫君是怕太过明显被旁人看出才会做此安排。” “一车只装一斤,组合起来就是个斬字。” “好个草包将军,用草包裹住将,则为蔣。” “两个小孩相助,即为二小相合,是个示字。” “至于这最后一句,又来三个大人,三个人在一起则是个众字。” 隋指挥使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感叹道:“乖乖,这文人可真是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啊……” “等等……”隋夫人有些迟疑的开口,面上带着些许不解,“刚才妹妹说,这三个人在一起是个众字,可是这眾字……并不是三个人啊,若是拼字的话说四个人倒还通顺些……” 宋三才听到这话,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 怪自己这个现代人以前用简体字用习惯了,居然一下子把简体的“众”字给带入了进来,差点丢人丢大了,不过还好李昭的意思倒是没弄错。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轻咳了一声,赶紧补充道:“姐姐见谅,是妹妹没说清楚。《国语》有云,三人为众。数成于三也。因而这三个人为众是这么个意思。” 第110章 斩蒋示众 隋辩的脸上被犹豫、纠结的神情所充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李昭在信中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居然就让他直接砍人,这么个决定还真是挺难做的。 宋三才也没打扰他,只是静静的等着隋指挥使决断。 一时间,屋内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隋辩搓了搓手,见宋三才面上毫不慌乱的沉静模样,沉思良久后心一横,咬牙道:“赌了这把!我就信李大人一次!” 其实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譬如李昭如何知晓这蒋侍郎有异且一定要他杀了此人,又譬如就算杀了这蒋侍郎却如何解123言情城之围,难道不会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吗…… 疑问太多,他根本无法一一问出口,也知道很多问题宋三才可能都没法回答他。 下这个决定风险真是太大了,大到宋三才几乎都以为隋指挥使不会答应。 要知道李昭可从来没有明说要砍掉蒋侍郎的,如若以后出了什么差池,空口无凭的,这锅可就得隋指挥使来背了。而诛杀朝廷大员,从来都不是什么小的罪过。 然而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么久的共事对于隋大人的影响。若说这人一开始与李昭“沆瀣一气”只是为了从中得利的话,这个决定落实下来,两人的关系可真就是能穿一条裤子了。 隋辩下决定的时候万分痛苦,然而说完这句话却好像整个人都陡然放松了下来。兵贵神速,他冲略微有些吃惊的宋三才点了点头,直接开口唤来了自己的心腹一阵耳语。 隋夫人也明白这事情干系重大,但大事上她家老爷向来也是个有决断的,此时她也只能伸手握住宋三才的手,道:“但愿一切顺利罢。” 因为这些个波折,天色倒是渐渐暗了下来,几人从刚才开始便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此刻回过神来居然已是饥肠辘辘。 心绪已经恢复平静,隋辩干脆唤了下人进来伺候:“赶紧将酒席摆上吧,今儿可是年关呢。” 隋夫人本来还有些忧心忡忡,此刻被他弄得“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你倒心宽,这么一说倒也真是有些饿了。妹妹今儿可要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虽然比不得你家那位姑娘的好手艺,但若说起这南方的美味佳肴,那也是不遑多让的。” 说话间,有穿着鲜亮的丫鬟们开始一一奉茶。 宋三才哈哈一笑:“姐姐真是大方,这过年给丫头们做新衣也是舍得,瞧瞧这料子,真是顶顶好的。姐姐就不怕我吃中了你家的厨子赖在这里不走了?” 隋夫人啐了她一口:“没个正经。你若是赖在这里不走,我非得让婆子把你这无赖给撵出去不可,只把乖巧可爱的陶陶兀兀留在这里便好了,我倒是愿意养着这两个小家伙的。” 宋三才挑眉:“原来姐姐是惦念上我女儿了,这可不行,要养得连孩子妈一起养着,不然骨肉分离可是人间惨剧啊!姐姐向来吃斋念佛,还是发发慈悲吧!” 隋夫人因着她得话笑得直打跌,刚才沉闷得气氛算是全部一扫而空了,她用手点了点宋三才:“就你会说,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这下次就连在一旁得丫鬟也忍俊不禁,只能抿着嘴低头偷偷笑。 夫人们之间得笑闹,隋大人向来是不愿也不敢掺和得,他只能冲一旁的小厮说道:“尽看她们女人乐呵去了,赶紧去把几位哥儿还有李家的二位小姐带上来,这几个小子也到了能陪他们老子喝两杯的时候了。” 说话间,从外面的街道上也隐隐约约传来了爆竹的声响。 是百姓们开始吃年夜饭了。每年的年夜饭前,百姓们都会在自家门口点燃一串爆竹,噼里啪啦的赶走霉运。 而年夜饭前的鞭炮,往往是孩子们最期待的节目。 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整个123言情城仿佛在此时完全没有受到战争的阴影笼罩,辞旧迎新又是喜悦的一年。 饶是奶娘捂住了陶陶和兀兀的耳朵,两个小家伙还是被隆隆的鞭炮声弄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老爱闭目养神的兀兀,此刻清梦被扰,小嘴一撇都快要哭出来了。宋三才赶紧将她抱在怀中轻轻的哄着。 隋家的几个小子倒是开心极了,还嚷嚷着要亲手点燃自家今年年夜饭前的炮仗。 宋三才看着他们一家人笑闹,突然想念起了许多人。 想念已经去世的师父,想念现在不知如何的师兄,想念……身在洪洲的李昭。 也不知师兄和李昭这个年究竟会怎么过。 喧闹的爆竹、烟花,掩盖了今晚123言情城中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多百姓大年初一一上街,就发现了要不得的事情——城墙上居然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不少人当即吓晕了过去,当然也有许多不怕事的聚在底下围观,同时还议论纷纷。 城墙下边站了一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正在宏声读着一份官府的文书,大意是这人本是京中的大员蒋侍郎,但是却做出通敌的无耻勾当,还好机智又勇敢的隋指挥使及时的发现并粉碎了他的阴谋,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斩杀,人头挂在这里是为了以儆效尤,各位千万不要学他哟! 123言情城每年砍头的犯人不少,之前砍了一堆海寇连地板都给染红了,老百姓们倒也没有特别奇怪。只是这次砍的是朝廷大员哪!而且一点风声都没有。更何况现在这个日子——大年初一不宜见血——这隋大人可真是个混不吝的,居然不管不顾的直接把人砍了。 这份麻利劲儿当下就震慑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留在123言情城的京官。想想吧,给你安个罪名连狡辩的时间都不给,直接砍了了事,这还不得收起尾巴做人?他们的官威再大也大不过蒋大人啊,隋辩这个大老粗,就因为蒋大人去他府上闹了一次,命都给人家整没了,谁还敢惹? 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大年初一的出门撞上这见血掉脑袋的事儿真真是不吉利,隋大人可真是个凶悍的。 而在这么一大群百姓中,有几个衣着不起眼的汉子隔着人群对视了片刻,都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事情不妙的意味。于是他们颇有默契的开始往人群外退去,动作小心翼翼,也没有引起身边百姓的主意便准备离去。 也是,几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罢了,有什么值当注意的? 这几个人开始向城门走去,排在了出城的队伍末端。 现在出城的人很少,毕竟大年初一绝大多数人都遵循传统留在城中给长辈拜年,有急事需要出城的人寥寥无几,因此队伍不长,挪动的速度也很快。 这几个汉子只是站了一会儿便轮到了他们。 几个官兵走上前来例行检查,他们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是面上带着些许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见着官兵特有的唯唯诺诺。 那几个守城的兵士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见无异后便挥挥手,准备放行。 他们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如释重负,悄无痕迹的和对方眼神交流了片刻,正准备逃出升天,却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金戈甲胄碰撞特有的清脆鸣响。 打头的那个汉子压低了声音冲身边的同伴说道:“莫慌张,应该只是寻常的交班,咱们的脚步别乱,出了城门便好,切莫被他们看出什么问题来。” 话音刚落没多久,他就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他绷紧了身子,刚准备回头冲后边的军士挤出一丝笑容,就差点被一个迎面而来的拳头揍个正着! 还好他警惕性高早有防备,身子一扭便躲了过去。 不过他的同伴就没这么幸运了,三下五除二就利索的被这群兵士给绑了。 那汉子眼见大势已去,也不敢再逗留,连忙不管不顾的冲城外奔去,最后险而又险的还是逃掉了。 “行了别追了。”那群官兵中的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对手下的士兵吩咐道:“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向大人复命吧。” 啧啧,大人特意嘱咐要放一个回去,还要放得有水准,不能让对方发现,真是个技术活。 这汉子逃走没过多久,隋辩就收到了自己梦里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大人!城外退兵了!” 隋辩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脸笑容,“好!好!果然还是李老弟的法子管用啊,本以为能挫挫他们的锐气便好,没曾想还有这个奇效!赶紧着人通知李夫人去!” 那厢府衙后院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片庆幸之声,本以为123言情围城会有一场苦战,谁知居然就这样兵不血刃的解决了。 秋兰笑嘻嘻的一边给宋三才按肩膀一边说道:“看来还是隋大人厉害,那叛军居然不战而退了呢!” 眯着眼睛,宋三才享受着肩膀上的酸麻感,心不在焉的说道:“现在看来那支叛军恐怕根本没多少人,前线守得那样严实,哪能让他们轻易的来了这么多人?是以这么点人也是不敢强行攻城的。他们恐怕打的是里应外合让隋大人开城投降的主意呢。” 房间里的暖盆烧得挺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秋兰努努嘴:“连奴婢这个小丫头都知道隋大人不可能背叛陛下的,毕竟他的族人里都有一些跟着陛下去了洪州,况且隋大人是那样爱惜名声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些叛军怎么就不懂呢?” 宋三才快被她逗笑了,但也懒得和她解释其中的门道,只是敷衍了一句:“是是是,我家秋兰说的都对,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一会儿按完了去让厨房给你做碟小点心,就当是因为你这么聪明赏你的了。” 小姑娘的心性向来都是有好吃的就是晴天,当下便开开心心的应了,“夫人最好了,最近的事儿可是都越来越顺了,指不定过不了多久大人就会回来了呢!” 秋兰这话还真是说对了,大约过了十来日的样子,李昭便风尘仆仆的回到了123言情城。 不过他罕见的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反而是去了隋指挥使府上。 第111章 逗弄女儿 隋指挥使此刻正像个翘首等待丈夫回家的女子一般,千盼万盼,望眼欲穿,好不容易这个不懂人心中愁思的家伙回来了呀!这可以定得好生叙一番衷肠。 而且这顿叙衷肠的酒宴,可不能像往日里相交那般随便。 好酒好菜的款待自是不必说,再者隋辩晓得宋三才与李昭都不喜欢那些个旁的,因此这筵席设得倒是极为干净,没有从外面唤那些个美娇娘相陪,只是自家的丫鬟老老实实的伺候着。 李昭似笑非笑,举起酒杯敬了隋辩一杯:“还得多谢隋兄未曾安排那些莺莺燕燕,若是许久未归还带了一身的脂粉气回去,那隋兄可真是不给昭留条活路了。” 隋辩这会倒是听出这人在暗讽,不过谁叫他刚进城门就被隋大人连拖带拽的请了过来,连家都不曾回过,有些怨气也实属正常。 饶是隋辩脸皮够厚,此刻也不好意思接这个话茬,只是详装听不懂,嘿嘿笑道:“李老弟,喝酒,喝酒。” 抿了一口酒,发现居然是正宗的北地烈酒,与南方绵软的口感完全不同,也难为隋辩的这份小心思。 李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领了这份情。 不过他倒也爽快,直接将隋辩最想听的内容说了出来。 “说起来昭还要恭喜隋兄得偿所愿。圣上已经下旨让隋兄重新领兵,不日前往洪州。” 隋辩大喜,竟连手中的酒水洒了出来也浑然不觉,只连声追问道:“怎地圣上竟改变了主意,不用那劳什子的夏禹了?” 听得他如此明显的表现出对夏将军的不懈,李昭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隋辩此刻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哪里还顾得上李昭回没回话,只是亲手递过一杯酒喜声说道:“这恐怕还得多谢李老弟在陛下面前为我奔走,这份情我隋某人记下了!” “隋大人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李昭面上笑眯眯的,却伸手挡了隋辩亲手斟满的酒,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白瓷杯把玩,“分明是隋大人治军严明,在123言情城中查处贼人内奸一举歼灭,不但保得后方无忧,更是大大的挫了那乱党的锐气,就连圣上听闻此事也是赞不绝口。反观那夏大人,不能严以律己,自家亲戚犯下那般弥天大罪,本就应该在家好好反省己过以思日后如何报效朝廷,哪里还能带兵出战呢?” 隋辩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过来,夏禹与那蒋侍郎也算是个表了又表的亲戚,敢情是受了这事儿的牵连哪! 此刻他对李昭简直都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原以为解决了蒋侍郎能保住123言情城已经是天大的喜事,想不到居然还是一箭双雕! 若不是李昭的那封信,如今哪有这般好的局面? 不过若说这下一任带兵的人选能落到他头上,少了李昭的帮忙他是万万不信的。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想明着领下这份人情,那还是暂时压在心里,只他自己记住便成。 隋大人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当初破釜沉舟的决定居然能带来这莫大的好处,现在想来连他夫人都在事后闺阁亲密中调侃过他一句:“原来李大人才是夫君言听计从之人啊。”臊得他好几日都没敢再和夫人打个照面。 这下子他对李昭是更加信服了,欣喜之下连连灌酒,看样子是非要喝个酩酊大醉不可。 是以宋三才晚上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一个被显荣搀扶着,走路歪歪扭扭的醉鬼。 她刚还有些因为这人黑了瘦了而发酸的心情瞬间就如同不掺金坷垃的土地一般蒸发流失了。 李大人一向注重仪态,只要客观条件允许,便是醉了,也是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醉鬼。 宋三才拿帕子掩住口鼻,指了指小几旁的高脚黄梨木椅子:“给他扶这儿来便好。” 显荣将他送进屋内后和宋三才请了个安便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宋三才这才稍微走近了一些。 李昭似乎是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只能迷迷糊糊的努力瞪大眼,似乎想看清楚面前到底是谁。 因着他身上还有浓厚的酒味,宋三才的手在他面前扇了扇,聊胜于无。想想又拿出一个香囊,似乎是想放在鼻头,能够清爽很多。 很多人喝醉酒就爱对着自家媳妇无理取闹,而李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那色彩明艳做工精细的香囊就在李昭的面前打转,晃得他有些头晕脑胀。他一把拽过持那香囊的手,将细软柔夷放到了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道:“这不是比那香囊要好闻得多吗?”末了居然还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端的是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这还不够,他还细细的舔了一口,一瞬间屋内的酒味儿似乎更浓了。 感觉到手上濡湿得触感,有一种想把手伸进李大人嘴里将舌头拽出来钉在地上而后使劲踩两脚的冲动,宋三才面无表情、无比坚定的抽出了手。 前账还没算清,宋三才现在可不稀得亲自动手伺候他,于是唤来了丫鬟们帮他净面更衣。 李大人的酒气都被收拾干净后人也老实了不少,直接就歪倒在床上,不一会儿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就从那边传来,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 宋三才把他往里边推了推,不动。 再推推,纹丝不动。 使劲推,过去了,翻回来。 于是她只好蹑手蹑脚的打算跨过这人自己去里边睡,结果刚爬上床弯下腰就被身下的人一把搂住,死死的抱在怀里。 她挣了挣,可是对方好像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完全不是宋三才这点子小力气可以抗衡的,于是干脆放弃了。 只不过这样的姿势睡觉实在是不舒服,她只能下意识的将脖子扬起来一些,好让自己的颈椎没有那么难受。 其实每个姑娘在少女时期都幻想过和自己心爱的少年相拥而眠是怎样一种美好的场景,然而当长大后实际实施起来却发现,其实操作非常困难,还会有腰酸背痛身体僵直的后遗症。 宋三才的眼睛刚好挨着李昭的下巴,这么微微仰头便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李昭的仪容一向是打理得一丝不苟,一方面是他自己有些小洁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官员在仪表方面确实有要求。是以李昭的下巴向来都是白净光滑的,可见这些日子他确实是累着了。 她可不知道李大人归心似箭想回家看老婆孩子,刚办好皇帝交代的差使便快马回赶,压根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也亏得是冬天,否则这人定要发臭不可。 宋三才这样被搂着,实在是不舒服,干脆就开始数起了李昭下巴上的胡茬,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第二日清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窸窸窣窣的大雪停下,露出了久违的日光,照得屋内一片大亮。 李昭的头仍然有些抽痛,但温暖馨香的被子让他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但下一秒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身上压了个什么东西,从重量判断肯定不是自己媳妇。 李昭警惕的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白嫩的巴掌离自己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正极速在他眼前放大。 最可怕的是,这个巴掌上似乎湿答答的,沾满了不明液体。 李大人凤眼圆睁,完全不像一个醉宿刚醒的人,矫健的伸出手,“啪”的一声,将这只手拍了开去。 正坐在自己爹身上玩耍的李陶陶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大人能拒绝自己爱的摸摸,再加上小手掌*辣的疼,她撇撇嘴,一向不爱哭的孩子眼中开始聚集雾气,逐渐便成大颗的水珠,似乎下一秒就会嗷嗷大哭起来。 李昭也愣住了,刚才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此刻看到这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他哪里不明白这其实是自家姑娘——不然哪有胆子出现在他床上。 在一旁桌前看书的宋三才也明显听到了这一声巴掌的脆响,她赶紧走过来瞪了还有些发怔的李昭一眼,抱起陶陶低声哄了起来,这才止住了她即将爆发的嚎啕大哭。 李大人十分尴尬,但这许久没见家中就增添了两个小家伙,第一个一见面还被自己爹爹直接拍了一巴掌,实在让他有些陌生之感。 他正坐在床上想怎么哄一下自己夫人和女儿好让她们不再这么生气,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似乎被什么东西踹了踹。 这回李大人学聪明了,他也不敢下意识的就踹回去,连忙看过去,发现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看着自己,一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腿还在时不时的踢两下自己,一副十分不容易的样子。 李昭这才有机会好好的端详自己另一个女儿的长相。 那小家伙生得如同一个雪玉团子一般,眉目如画,看起来十分秀气,眉目间与他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李昭伸出手准备将她抱过来,她也十分乖巧,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时不时的眨两下,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 兀兀一向是个乖孩子,每个人抱她基本上都是不哭不闹的,连奶娘都好说好带得很。 可这边兀兀自己不在意,那边在窝在宋三才怀里咿咿呀呀的陶陶不乐意了——这个人刚才还使劲“打”过自己呢,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的碰妹妹呢? 于是她伸出手,啊啊啊的乱叫,一副要往那边去的样子。 宋三才见这丫头哄好了,干脆也将她放到了床上去,和兀兀挨在一起。 这两个娃娃在一排李昭才看出来,二人的眉目倒是极其相似,只不过似乎刚才被他拍过的那个个头要圆上一圈。 陶陶好不容易又一次摸到自己香香软软的妹妹,用肉嘟嘟的小爪子使劲拍了拍兀兀,而后抬起另一只小拳头朝李昭不稳的晃,嘴里发出略微凶狠的嗷嗷声,声音中的意思昭然若揭。 李昭一下子就被逗乐了,笑出声来:“这才几个月,居然就这般聪明了。” 宋三才也觉得陶陶聪明得有点过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还是骄傲的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听到她这话,李昭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毫不客气的将功劳的揽了过来,“夫人说得不错,不愧是我的孩子。” 说完一手一个将小丫头片子们抱了过来,见陶陶挣扎不休,干脆用脸在她柔嫩的小脸蛋上狠狠的蹭了一下。 他的下巴上还带着青色的胡茬,刮在陶陶的脸上痒痒的,却又不是特别疼。陶陶长这么大,周围都是丫头婆子,就算上次见隋大人也是她揪人家的胡子,哪有被刮的份儿,是以这种感觉格外的新鲜。 小丫头的脑容量还不能让她记那么久的仇,这么一下子就对李昭尽释前嫌,咯咯的笑了起来。 第112章 少女心思 逗弄了两个小丫头好一会儿,李昭才将她们交给进来伺候的丫头,起身洗漱。 方慧茹刚刚偷瞧了好一会儿,见他对两个女儿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喜,这才放下心来,传来早膳。 早膳倒很简单,只是一碗清粥加上几个清淡的小菜,再附上一碟儿糕点。不过李昭向来不爱吃这些个掉粉的糕点,是以搁在桌上也没怎么动筷子。 倒是一旁的陶陶见着了,十分想拿起来往口里塞,只是她还没断奶,哪能让她碰这些东西,一下就被宋三才给拦住了,顺便在小爪子上拍了一下——其实不拦着也没什么关系,这小丫头的手估计还拿不起这样的东西,只是要给她个教训长长记性罢了。 她在这里做足了严母的派头,那边李昭却装起了慈父,“小孩子总是稀罕这些的,夫人也不必打她,好好说道便是了。” 宋三才回头看他,挑了挑眉毛,心想你倒是会装好人了,嘴上却说:“陶陶平日里有多皮你是不知道,这若是放任下去,日后非得长成一个野小子不可,若是以后你女儿嫁不出去,你哭都来不及。” 李昭皱眉,似乎想到了这种场景,有些不悦的说道:“若是现在的小子们都这般肤浅,我的女儿不嫁也罢,又不是养不起。” 这样无赖的话语都让宋三才快要气笑了,她瞪了为虎作伥的李昭一眼,嘴上一点儿也不客气:“你还能养她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之前陶陶就是这样在教,也没见着她少皮一点,可以说是教训的力度还不够,这满屋子的丫头都在疼她,唯有我能说上两句,如今却还要被你说道。” 李昭放下碗筷微微一笑:“原来夫人是在埋怨为夫未曾留在女儿身边好好教养啊。夫人放心,今后这教养女儿的工作就交给为夫好了,保证不让夫人操心一星半点。” 宋三才听他此言,有些惊讶:“怎么,你不走了?” 乱世出英雄,也是最容易建功立业的时候,此刻李昭居然不去皇帝身边效犬马之劳反而回到123言情府窝着,这举动倒是有些让她看不懂了。 “不走了,”李昭目光柔和的看向她和孩子,“陛下交代的事情都已办妥,留在那里反而碍了旁人的眼,倒不如回家娇妻在怀来得自在。” 宋三才瞪了他一眼:“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李昭哈哈一笑:“夫人真是过虑了,她们哪里听得懂这些。”说完便准备一手抱上一个,去到书房里。近来虽有下官代为处理123言情府的事务,但到底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等着他来处理,积压的公文都快堆成了小山,想想便让人头疼。 刚刚被宋三才拍过的陶陶求之不得,连忙向李昭伸出了手要抱抱,叛变速度之快让人汗颜。 李昭抱起她正准备再来抱兀兀的时候,一直在兀兀身边伺候的杜衡上前一步,盈盈下拜:“二小姐刚出生时有些不足,十分娇弱,大人可得小心些。” 说着还上前一步教李昭如何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李昭确实不太会抱孩子,是以也就听了她的话,再抱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扫了一眼杜衡,见是个面生的,随口问了一句:“新来的?” 杜衡低着头,眼中隐藏着激动,俏生生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红晕:“回大人,奴婢是夫人前不久买来照顾二小姐的。” 她不过十三岁左右的模样,嗓音中既有孩童的天真无邪,也有了一番少女的娇羞滋味,音调中有南方女子特有的软糯连音,倒是如同一只春日里的桃花一般动人。 方慧茹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而后默不作声的继续站在一旁。 李昭“嗯”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抱着陶陶和兀兀走了。 宋三才见李昭一副对女儿爱不释手面上却又平平淡淡的样子,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也由得他们父女折腾去。近来因为带女儿,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游玩了,推了好些次隋夫人的邀请,今儿倒是闲下来可以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宋三才兴冲冲的搓了搓手,冲方慧茹说道:“走走走,咱们找隋夫人打马吊去,她们最近老是约马吊,弄得我不能去心又痒痒,今儿倒是可以上去大杀四方了!” 方慧茹微微福身:“夫人,不如今儿让秋兰陪您去吧,奴婢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未办,而且秋兰这丫头几日前就说想出去透透气儿呢。” 宋三才倒是无所谓,反正平日里陪她出门的不是方慧茹就是秋兰,倒也不一定是谁,于是带上同样兴致勃勃的秋兰出门了。 方慧茹带着丫鬟们收拾了桌上的残局,待到她们都要退下之时看了一眼杜衡,说道:“杜衡,你留一下。” 府里的丫鬟都知道方慧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十分被夫人信重,平日里都以她的意思为尊,心里也是有些许敬畏的,是以也没有多少异议,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杜衡便老老实实的退下了。 杜衡心里一抖,面上却不显什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旁边的丫鬟带了下去,走到方慧茹跟前行了个大礼。 方慧茹皱眉,侧身避开了她的大礼,声音中已经带上些许不悦:“你我同是下人,这种大礼你只能对着主子行,日后切不可再犯。” 杜衡见自己马匹拍到了马腿上,心下有些委屈,只能细细的应了声:“是。” 方慧茹见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口气倒是软了下来,“当初夫人见你眉目周正才将你从人伢子哪里买了过来,如今府里的日子倒是比在人伢子那里好上不少吧?只愿你切莫丢了本心。” “回姐姐的话,府里的生活自然是比人伢子那里好上千倍万倍。夫人将奴婢买下,是对奴婢的大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她低着头,几缕乌黑发丝拂过耳边,落在脸庞,更衬得少女肌肤如玉。饶是方慧茹这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有这种娇俏。 换句现代话将,这叫满脸的胶原蛋白,年纪大了不管怎么保养得好看起来与真正的少女总是不一样的。 方慧茹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道自己是不是敏感了些许,便说道:“既然如此,日后对着大人便不要多作言语。” 杜衡瞪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模样:“姐姐是觉得刚才的行为失当吗?可我只是见大人抱着二小姐的姿势生疏,怕硌着了二小姐。姐姐你也知道,二小姐出生时身子骨就弱些,与大小姐是不能比的,是以奴婢才说了这么一句。” 方慧茹瞥了她一眼,对她的话虽不全信,倒也不像刚才那般神色严肃了,心里想着罢了,日后自己盯紧些便是了,她年纪尚小,确实也不太可能有这样的想法,若是错怪了她倒也不好。 于是点点头,说道:“你自己知道分寸便好,如此到没有什么好说道的,你自去忙你的吧。” 杜衡这次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应是后怪怪的退下了,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 如今李府上下人口也不多,尤其是后院里。这宅子倒是十分宽敞,宋三才对下人又一向优渥,是以伺候大姐儿和二姐儿的两个丫头住一起,也有自己的房间。 杜衡的房间就紧着二姐儿的正堂,与薜荔同在一间屋子里,不过用屏风隔了开去,倒也算是也算是又自己的私人空间。虽然有些窄小,但已经是许多下人求也求不得的。 杜衡一进来屋子就见薜荔正上上下下的整理屋子,小姑娘的手不够长,倒也伸得有些吃力。因为蕙茝与薜荔的年纪都还尚小,此刻伺候人的活计倒没多少她们的份,但府里也不养闲人,是以这屋子里的清洁就交给了她们。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蕙茝与薜荔虽然只有七岁左右稚气未脱,但做起简单的家事来已经是轻车驾熟,完全没有问题。 薜荔听到动静,回过头见到是杜衡,笑得灿烂,冲杜衡打了个招呼:“杜衡姐姐你回来啦!” 杜衡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坐到了自己的床边,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薜荔虽然年纪小,但已经会看人脸色,见杜衡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与和她攀谈些什么了,继续老老实实的干自己的活去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她还是常常搞不懂杜衡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反正杜衡姐姐也不爱与她说话,每天回来就是若有所思,只不过今天的面色不太好而已。她还是比较喜欢木兰姐姐,平日里看起来就和和气气的,见到她总是笑盈盈的,偶尔还能给她吃些好吃的。 听蕙茝说,木兰姐姐说她年纪小,这屋子里高处都是不用她清理的,省得摔着了,不像自己还要爬上爬下。而自己屋里的杜衡姐姐虽然见到她也会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觉得怪怪的。似乎这笑只是在脸庞表面,并没有深入眼底。 而且薜荔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杜衡姐姐有些瞧不起她。 杜衡姐姐是她们四个中长得最出挑的,白白净净的皮肤,大大的杏眼,还有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都让她羡慕极了。她也想不出什么复杂的形容词,只是觉得特别好看,尤其是那头秀发,杜衡姐姐每日下了值都要好好的拿篦子理顺,而后一缕一缕的抹上头油,护理得小心极了。 二小姐再安静毕竟还是个奶娃娃,有一次手上没个轻重不小心拽掉了杜衡姐姐几根头发,她回来时眼眶都是红的,眼神特别吓人,最后扑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一边哭还一边把枕头捶得噗噗响,好像在泄什么愤一样,弄得薜荔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那次杜衡得眼神是真把薜荔给吓着了,是以薜荔对于蕙茝明显是十分羡慕的,她也好想搬去和木兰姐姐住啊…… 第113章 东西而治 李昭这次说不走了,还当真就安安心心的在123言情城呆了好几年,虽然偶尔也有去别的州府,但也都不会作太久的停留便赶回家来。 反倒是隋大人带着家眷去了洪州前线。他算是看透了,如今就算前线危险却能搏一个荣华,他若是此时再畏首畏尾,恐怕一辈子也只能做这个指挥使了,而隋辩的抱负明显远不止如此。 更何况李大人提前给他透了个底,倒让他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原来李昭之所以超出了归期那么久才回来,正是替皇帝秘密去联系了北疆的军队,对陇西叛军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反倒是把兵力分散的劣势化为了优势,打了陇西王一个措手不及。 趁着这个机会,王军一鼓作气夺回了好几座重要的城池。 这南边的几座城池虽然不大,但却一向被称为“粮仓”,至关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陇西军撤得匆忙,倒是没有来得及将城中剩余的粮草烧个干净,还余留了不少,总算解了王军的粮饷问题。 而北方最亮眼的则要数北疆军队中的一员小将,隋大人寄给李昭的信中将这位叫秦穆的小将夸了又夸,说是圣人也对他喜欢得不得了,连连升了他的官品。原本只是一个小小偏将,现在到成了北疆军里数得上号的大将。 说这秦穆勇武非常,北疆军中旁的将领都还在犹豫不决——陛下虽有旨意,但兵家无常胜,万一北方与陇西的第一战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谁知秦穆倒是主动请缨,杀了个大胜而归,好好的让皇帝扬眉吐气了一把,这人也就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 南北夹击让陇西王的阵脚很是乱了一些时日,等他好不容易重整队伍准备亲自上阵之时却又发现西戎乱了起来。 陇西王的封地与西戎接壤,与西戎也时有摩擦,他在谋反前本已与西戎王定下盟约,想着后方应该高枕无忧了才是,谁知道这西戎人居然压根没打算守约! 皇帝听得这个消息抚掌大笑:“果然还是李卿的法子有效,赏!还有那出使西戎的123言情城商人,叫白……白什么来着?也重重有赏!” 因着李昭回了123言情府帮他办事不在身边,大喜之下的皇帝干脆把李昭举荐上来的隋辩召来好好絮叨了一番。 隋辩一听恍然大悟,敢情这西戎闹起来不是天意还是人为啊,于是顺着皇帝的话将龙屁顺溜的拍了一通。 这西戎一乱,陇西王无法,只能亲自赶回封地坐镇——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西戎人以行猎为生,脾气凶悍,对战更是一等一的好手,当年西疆多少战将都未能让西戎人却步,却唯独害怕陇西王。因此陇西王在军中坐镇,至少能减少三分之一的战损。 如今他腹背受敌,却是再也损失不得什么,只能将消耗降到最小。 再者陇西王杨叔锦虽不愿臣服于天子,却也有自己的傲骨——虽然挑起战火,但他是个魏人,在外敌和内乱之间他当然要首先保住陇西一方百姓的安危! 他与皇兄斗,输了赢了城中的无辜百姓至少不会因此送命,只不过换了个统治者罢了;而一旦西戎人破城,那必然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至民不聊生。 杨叔锦至今仍记得自己尚且还是个总角孩童之时,父王拉着他的手在疆图上勾勾画画,温和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荡:“阿锦记着,这大魏的江山是咱们杨家的,可是却也是这天下百姓的。为王者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护得一方百姓平安。” 那时他不懂,只是抬头懵懂的说道:“父皇放心吧,将来儿臣一定会好好治理自己的封地,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父皇那时笑得很是开怀,还宠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稚子之言,至今犹在。 陇西王戍守西疆多年,从未曾让西戎人踏入大魏河山半步,饱受战乱之苦的西疆百姓也从原本的惊弓之鸟恢复到了如今的安居乐业。 他一向安分守己,奈何皇兄步步相逼,原本让他远离故土来到陇西来他不敢有怨言,他是藩王,本该如此。可他将陇西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乡,皇兄却又早早有意将他软禁在京城,一辈子都活在他人阴影之下。 他受够了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更不想将自己的性命自由交予他人之手,因此在皇帝真正下旨召他入京前就已做好了准备。 但如今边疆告急,不论前方战况如何,他始终记得自己的初心,护一方百姓安宁。 腹背受敌,三面夹击,任是战神转世都没有法子在这种情况下取得胜利,陇西王能够守住从皇帝手上夺下的城池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然而王军此刻也显出了疲态。 随着逐渐北上,大多数来自南边的将士们开始水土不服且不能适应北方的作战环境,而北疆南下的兵士则因为长途的奔劳战斗也进入了疲惫的状态,战斗力大大减弱,即使双方成功会师也无法再向西推进,战争就这样进入了焦灼的局面。 因此这场战争在僵持了几年后,双方无奈暂时达成了一致,分东西而治。 由于西京仍在陇西王手中,皇帝无法,只得暂时定都东京洛阳。 新的都城定下没多久,李昭便收到了皇帝调他入京的圣旨。 这两年李昭虽然没有在皇帝身边,但123言情府却为前线提供了大量的银两——解决军饷的供应与稳定后方,正是皇帝交给李昭的任务。而隋大人自从上次的砍人事件后,基本上已经是和李昭穿上了同一条裤子,此人时不时就会在皇帝面前提起几句,也让皇帝不至于忘了李大人。 123言情府本就是富庶之地,加上战火未曾蔓延至此,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再加上与洪州、江陵等地的合作,让前线基本上没有了后顾之忧。 源源不断的粮草、银两与布料运往前方,皇帝龙心大悦,本要好好嘉奖于他,但李昭却推辞了,只道这是陛下圣明,体恤前线将士,微臣只是按您但吩咐办事罢了。皇帝便将这份体恤兵士的贤明,心中却记着了李昭这份功劳,更觉得这个人忠君爱国、可堪大用,虽然一直未曾提拔其官品,但一直心中有数。 如今定都洛阳,第一件事便是要将这些在战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忠臣”召集入京,论功行赏。 这道圣旨出来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愁的自然不必多说,之前因着贪生怕死装病留在123言情城的那些个权贵基本上是哀鸿遍野——虽说他们装病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有这个结果,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往往比想象中要来得艰难。 这些个权贵贪恋安稳而留在123言情城,大多数都还识趣,知道还是夹起尾巴低调做人的好。可偏偏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来了123言情城觉着自己是天潢贵胄在这小地方用不着守地方法度,倒是让李大人头疼了好些日子。 譬如就有人觉着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不够奢华,狮子大张口便让府衙出钱将这些行馆好好修整捯饬一番,那不客气的态度就好似123言情府的地方官员跟他们家的仆人似的。这种无理的要求自然不可能答应,这些纨绔便动辄挑刺辱骂,有些也不敢直接骂到知府头上,毕竟也知道他有圣眷在身,只是苦了那些下边的小官员。 人家官品虽然不高,但好歹多数也是正儿八紧读书科考出身的文人,哪能如同奴仆一般卑躬屈膝,因此纷纷来找李昭主持公道,虽然事儿不大,但多了也是让人焦头烂额。 不过如今算总账的日子来了。 因为这喜的,自然是少不了123言情城府衙上下。 一道圣旨宣李昭入京,便是那前来传旨的天使都是笑脸迎人的和气模样,见着李府诸人更是恭敬非常,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而那些个权贵们,皇帝的圣旨里压根对他们没提一星半点。 这意思估摸着也就是你们既然爱在那里呆着就呆着吧,也别回来了,看了就糟心。又或者皇帝恐怕早就把他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些人便纷纷慌了神。他们的庄子铺子大多数都在京城,而如今西京落入陇西王手中,这收入的大头基本上也就断绝了,其他的零零星星的也只能勉强维持开支,想要和以前一般的日子是不太可能的了。若皇帝还记得他们,还肯用他们,倒是不愁日后的荣华富贵。哪怕心里对他们有隔阂,只要能将人召回京城,怎么着也有个盼头和机会。 可若是将他们留在123言情府,这可真就是从此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原本他们是想着,这战乱不管是哪边赢了,只要放点血,便能取回自家的产业。然而却怎么也未曾料到这般局面——他们人在皇帝的地盘上,而家族的产业却在了陇西王那边!骄傲如陇西王,自负如皇帝,居然会暂时的向对方妥协而选择分东西而治,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他们比起保命压根没想到这个。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情况如今就是发生了,而如今他们若是想重回京城,甭管是哪个京城,这123言情府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恐怕就是在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李知府。 于是便有那不开眼的就求了去。他们觉得之前那些小事儿根本不叫事啊!奉上点礼品也就揭过了。至于这帮忙的报酬什么的都好商量嘛。 对于这种人,李大人命手下送上一句“呵呵”之后便直接将其扫地出门了。 李府上下都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前往东京洛阳,整个院子里的仆人匆忙的走动着,脚下生风,手中也不空闲,端的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第114章 陵故人 比起从延边到123言情府来的时候,这次李昭前往京城带的人和物就要多得多。 皇帝明显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为了彰显自己对臣子的爱重,还特意派了一小队军士前来护送,这也算是不小的荣光了。 接替李昭职位的新知府是他原本的下官,与李昭的关系向来亲厚,因此在出发那天居然还弄出了一场全城空巷相送的阵仗。 虽说李昭在123言情府也是赚足了声名与成绩,但这样的架势还是让宋三才觉得有些虚伪。 等到马车驶远了,她一手掀起帘子心有余悸的看了眼远处乌压压的人群,一手按住有些活泼过头的陶陶,小声冲李昭说道:“怎地他弄出这样的阵仗你也不阻止,万一在皇上面前被参个劳民伤财可如何是好?” 李昭闲适的歪在马车内的软垫上,手中捧着一折公文细细的看着,嘴上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后解释道:“若是从前自然不敢如此,可如今这样倒是甚合我意。今天这出戏,可不就是为了京中的陛下和诸位大人演的么。” 这戏做足了,有些人的忌惮才会更重些。 宋三才不太明白官场上的那一套,但看李昭那样子并不是得意忘形的模样,是以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伸手拍了拍陶陶正准备往嘴里放的小爪子,嘴上数落道:“陶陶,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手不许往嘴里放,多脏啊!你这个姐姐反而应该学学兀兀,成天跟患了多动症似的,下次再这样可就真打你了!” 陶陶不高兴的撇撇嘴,马车里晃荡不稳,她有些害怕跌倒,只好手脚并用的爬到一旁的父亲身边,和妹妹一左一右倚在了李昭身上。 李昭低头,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家女儿的头顶,温声道:“怎么,陶陶也想来一起看书?” 陶陶摇头:“父亲陪我玩。” 李昭故意逗她:“陶陶想要玩什么呢?可是父亲若是只陪你一个人玩,岂不是冷落了妹妹?” 陶陶瞅了眼一旁的妹妹,只见她面前摆着一本书,却压根没有要看的意思,一副老神在在神游天外的样子,便开口道:“兀兀也来一起玩!” 说完还伸长了小手,不怀好意的拽了拽妹妹的长辫子。兀兀掀起眼皮子朝她看了一眼,声音细细的:“不了姐姐,兀兀想看书。” 陶陶被噎住了,你根本没有看好么!而且你要是在车上看书一定会被母亲教育对眼睛不好的! 但看兀兀那姿态便是不太乐意动的,陶陶便只好委委屈屈的看向自家父亲,希望能获得支援。 李昭将手中的公文拍了拍,遗憾的说道:“那便可惜了,父亲又想陪兀兀,又想陪陶陶,陶陶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陶陶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问之下傻了眼,干脆又手脚并用的挪回了自家老娘身边去了。 她揪住宋三才的衣襟,努力的站稳小身子,看那样子是想站起来扒到小窗前去看一看车窗外的风景。 宋三才只得一边无奈的扶住她一边说道:“你就可劲儿的折腾吧,一会儿晕车了可就有你好受的。” 事实证明,宋三才确实长了一张乌鸦嘴。 不过晕车的不是陶陶,却是她自己。 可能是这几年长期的养尊处优没挪窝,这马车还没驶多久,宋三才就开始吐得七晕八素起来。 这种状态自然不可能再继续照顾两个小的,李昭皱着眉头喊了奶娘来将陶陶和兀兀抱走,一边轻轻抚着宋三才的背。 等到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完了,宋三才这才缓过些劲来,只听李昭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这个样子。” 宋三才摆摆手:“应该只是许久没坐车不适应,过两日应该就好了。” 李昭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嘴,倒也没嫌弃,将人揽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再忍一会儿吧,到了驿馆唤个大夫来看看。” 这种时候人总是最脆弱的,鉴于李昭素日里的小洁癖,宋三才要说完全没感动那是假的,她也不想动,缩在他怀里“嗯”了一声,便将眼睛闭上养神了。 好不容易到了驿馆,唤来的大夫把了片刻的脉,居然道出了一个好消息:“尊夫人这应当是有喜了!” 宋三才愣了愣,明显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来了一个孩子。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心中五味陈杂。 倒是李昭十分高兴的样子,给了那大夫不少赏银,这才走回了宋三才身边,“这孩子倒是个皮的,看来如今咱们倒不能快马赶路了,马车颠簸,不如咱们改走水路,等到了北方旱地再换车马慢行。” 说着他又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只是不知夫人这样是否会晕船晕得更厉害……” 这样的碎碎念让头疼了一天的宋三才有些脑仁疼,她伸手止住了李昭的话,有气无力的说道:“换水路吧,晕啊吐啊的也比这颠簸强。” 李昭听到这话无不从命,当即兴奋的出去重新安排行程。 宋三才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中倒是挺理解他的喜悦的。如今李昭已经差不多到了而立的年纪,膝下却依然空虚,虽说有陶陶和兀兀两个可人疼的丫头,但到底对于古人而言有个儿子才算真正的后继有人。只是可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忽略了陶陶和兀兀的感受才是。 她侧头冲一旁的方慧茹问道:“陶陶和兀兀呢?” 方慧茹连忙道:“两个姐儿没出过这样的远门,路上累着了,不过刚才倒是听奶娘说哭着要母亲,不肯睡觉呢。” 宋三才一听心都揪起来了,赶紧让方慧茹把两个小家伙领过来。 不一会儿,陶陶就牵着兀兀眼泪汪汪的出现在门口,似乎仍有些害怕。 宋三才有些好笑,冲她招了招手:“怎么不过来?” 陶陶如获大赦,连忙牵着妹妹跨过门槛,跌跌撞撞的往里跑,方慧茹赶紧接住她小炮弹似的身子,紧张的说道:“我的小姑奶奶,这时候可不能往你母亲身上乱撞!” 陶陶一听这话,小嘴又开始瘪起来,变成了一个小泪包。 只听小泪包说道:“娘亲你是不是快死了?” “咳咳……”宋三才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哭笑不得的问道:“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 陶陶听明白了宋三才的语气,看来母亲是没什么要紧事的。于是她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依偎了过来。 宋三才看她那样子也不好再问,用眼神制止了想上前将陶陶抱开的方慧茹,另一手拉过同样脸色苍白的兀兀,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好生安抚了一番,这才让她们安心的睡觉去了。 等陶陶和兀兀离开后,宋三才这才沉下脸,向方慧茹吩咐道:“好好查清楚究竟是谁在两位小姐面前乱嚼舌根。原本两个孩子之前还没有这么害怕的,怎么突然扯到了死不死的上边去了。” 方慧茹心中一凛,有些迟疑的问道:“若是查出来是两位小姐身边的人……” 宋三才打断她:“只是不知这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沉吟了片刻,又道:“若是这人是无心的也莫要太严苛了,也算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积积福,若是有意……先不急着处置吧,免得又吓着了孩子,但至少咱们心里要有个数,等到了京城视情况再行发落。” 方慧茹点点头:“我晓得了,夫人还是用过膳食后好好休息吧。这头几个月最是危险不过,明儿个还要赶路,怎么着也要养好精神才是。” 宋三才揉了揉额头,强忍住自己内心因为这事儿起的焦躁,问道:“这驿馆里有什么吃食?” “恐怕比不得家里了,夫人随便用一些吧。” 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宋三才正准备让她随便上一些清淡的小菜,就听李昭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刚吩咐了这驿馆的厨房好生准备,夫人若是想吃什么尽管开口,若是他们没有便派人前去买来便是。” 宋三才也不客气的开口点了菜,而后待他走近靠在他怀里,声音略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头:“你说起吃食我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去一趟江陵府吧,离开这么多年了也没回去看一眼,十分想念江陵府那一带的麻糖呢。” 李昭听到她这话,神色间不禁也带出了几分怀念。他揉了揉宋三才散下的头发,感受到了手中如丝缎一般的光滑,笑着开口说道:“若是夫人想吃,那自然是无妨的。总归是要路过江陵府的,在那里停上一两天休整一番,顺便让夫人好好的解一解思乡之苦。” 宋三才大喜过望,抓住他的衣襟摇了摇:“你可要说话算话。” 李昭扶住她左右摇摆的身子,语气中是满满的无可奈何:“多大的人了,何况身上还揣了一个,小心着些!” 宋三才也觉得自己听到怀孕的消息之后突然就变得有些娇气,也不好意思再去闹李昭了,安静的靠在他怀里开始想着去了江陵府要买哪些东西。 第二日,一行人就从驿馆附近的一个码头换了水路。 好在内河的风浪不大,这船开得算是稳当,宋三才总算没有在马车上那么难受了。每天和两个女儿玩耍,打发时间倒也容易。 约莫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到达了江陵城。 江陵城却不见昔日的繁华。 虽然宋三才只是在李昭考府试之时来这里住过几日,但江陵府的府城江陵城算是宋三才到古代来之后见到的第一座大城。那时短短的惊鸿一瞥,却也让宋三才叹为观止。 而如今经过战火摧残的江陵城,不见当年的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码头上的挑夫、小贩零零星星的,声音也都是有气无力,看起来仿佛就像遭受重创的老人还没有恢复过精气神儿一般。 被李昭和丫鬟们小心护着的宋三才突然就有些怨恨起陇西王来。或许他只是想从皇帝手中保住自己的人生,却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行为给黎民百姓究竟带来了什么。宋三才很自私,她并不是悲天悯人,只是看着也算是她在古代的故土的江陵府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而思及自身罢了。 如今她可以在这里无病呻、吟,但只要一想到若是有一天战争的苦果真的加诸在了自己和身边的人的身上,她就有些不寒而栗。 而她的枕边人李昭,日后说不定也要做出类似的行径。 宋三才放慢了脚步,也没有刚下船那份想要买麻糖的迫切心情,而是缓缓的开始环顾四周。 这偌大的江陵码头,就连乞丐也多了起来。 其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微微蜷缩着身子,残破的衣衫早就看不出颜色,整个人不住的发抖,头也不抬一下,面前的钱碗却是空空荡荡的。 宋三才思忖了片刻,冲秋兰吩咐道:“你去拿些干粮给那老妪看着她吃下吧。” 秋兰有些不解,小声冲宋三才道:“夫人何不直接给她两个铜板也方便些?” 宋三才摇头:“你看其它乞丐碗里好歹有些铜板,而这老妪碗里却什么也没有,若是直接给了钱,恐怕我们走了就会被立马抢走吧。” 其它的乞丐好歹也是男儿,不论是否老幼,想从一个老婆婆手中抢走什么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哪还管什么道德与礼义廉耻。 秋兰明白过来,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连连点头,然后跑回船上拿了些干粮递给那老妪。果然一旁的其它乞丐便开始虎视眈眈起来,不过见秋兰并没有马上离去,也没敢放肆的围上来。 那老妪似乎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动作迟缓,她颤抖着接过了秋兰手中的干粮,也没向她道谢,三两下便果断塞入嘴里,这才含糊不清的冲秋兰磕头:“谢谢姑娘善心,多谢……” 秋兰心善,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给自己行礼有些不安。她赶紧侧身避开,冲那老妪说:“要谢就谢我家夫人吧。” 那老妪抬起头来正准备向宋三才这边行礼,却在见着了人之后猛然瞪大了自己那双浑浊的双眼,眼都不眨的盯着宋三才那边看,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秋兰正准备斥她怎地如此无礼,却听见那老妪喉咙中发出了些含糊的声响,那声音跟破锣似的,听着扎耳。 “宋……宋姑娘?” 第115章 缓缓归矣 宋三才原本正欲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她有些不确定的朝那老妪望了去。 这里是她初到异世的第一站,毫无疑问给她的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当年的故人早已各奔东西,或是在时光与动乱中失去了联系,但美好的记忆总是停留在脑海中,片刻也不曾消退。 干相面这一行的,不说能对人的面貌记得分毫不差,但至少大概可以在心中留个印象。可如今面前这老妪,头发上的污渍都能结成了块,实在是让她认不出本来的面目。 老妪望着她,早已浑浊的眉眼透露出希望的光芒,屏住呼吸等着面前这位贵妇人的回复。时隔多年,宋三才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上都有了极大的变化,她也不敢确认。 宋三才沉吟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是……” 老妪见她回了自己的话,方知自己没有认错人,激动得猛的向前一扑,似乎想抱住宋三才的腿,突然又好似记起了自己身上得脏污,骤然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将手在看不清颜色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几次,用力的磕起头来。 宋三才皱眉,答非所问、鸡同鸭讲什么的真是最令人烦恼的事情。 见对方露出一种怯懦惶恐的表情,宋三才强忍住自己孕期阴晴不定的脾气,放柔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请问您是哪位?” 那老妪一个哆嗦,仿佛瞬间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应声:“宋小姐不记得了吗?我……我是冯婶子啊!对了……当年您还给我们这一群下人看过相,还有辟芷……当年我和辟芷姑娘的关系可好了……我……”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且有些逻辑不明,但宋三才仔细的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忆起了这人。 多年前她初到安陆,靠着给张府的下人看相赚取了第一桶金,也是本着和这些人打好关系的想法。在提醒过冯婶子后,她在陪李昭去参加府试时又一次碰到了对方,然而这次的好心提醒却被对方当成了见不得人好的闲言碎语,宋三才不是那种上赶着的圣母,自然也没有再关注过对方。 本以为她和冯婶子的命运线再也不会有交叉,却没曾想又在这里遇上。 她仔细想了想,许是当了母亲,自己心软了不少,既然是故人,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她也不介意结下一份善缘。 知道乱世生存不易,冯婶子被宋三才“捡”回来后异常的勤劳,恨不得能把一行人的杂务给包圆了,是以秋兰还常常在宋三才面前似是而非的嗔道:“夫人倒是捡了个老宝贝回来,要不是大人那边不喜欢用老嬷嬷将她撵了回来,怕是连前边的那几个小哥都要闲的成天吃茶唠嗑了。” 宋三才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而后笑着和秋兰打趣:“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泼辣了,人家冯婶子给你做了活还要被你这样掰扯。” 秋兰只是笑嘻嘻的不说话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给一行人的旅程带来多大的波澜,李昭知晓后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凭空消失了几天。他最近变得愈发让人琢磨不透,宋三才索性也不再管他——虽然也压根管不住(︶︿︶)。 东都虽然距离520小说网城也算得上路途遥远,但好歹也比西京近了不少,是以宋三才在回京的路上完全没有当年去520小说网府时那般难捱,聊聊天逗逗两个小宝贝儿不知不觉也就到了。 与当年的籍籍无名不同,宋三才这次一到京都,就差点被各家夫人的帖子给淹了。 如今的他们自然是不需要为了在京城的落脚之地而烦恼了。宋三才站在自家敕造的雕梁画栋前,不禁感叹天家果然是财大气粗——哪怕经历了这般伤筋动骨的战争后,也依然挥金如土。但这种行为用另一种说法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东西而治,伤疤都还没好呢。 不过皇帝对李昭慷慨,受益的人也有自己,小市民心态的宋半仙在心里暗爽了片刻后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进去。 然后面对着府上仆役递来的名帖,她就爽不起来了。 新来的女管事悄悄用余光观察着女主人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内心顿时打起了小鼓点——她也是在贵族圈子里做事的老人了,对于这位夫人的流言可听了不少,尤其是这位宋夫人当年云英未嫁的时候就能彪悍的不问缘由叫来糙汉子痛揍自家娇花丫鬟的事件在仆役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无理取闹之程度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然而现在她可不敢将这位夫人当作笑谈,没见如今不少公侯伯爵家的夫人都要主动来攀附这家新贵么? 虽说早就听闻这位夫人脾性古怪,但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如今的差使——如今谁人不知,京中的势力就要大洗牌了。那些旧时的勋贵,如今也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又能笑到几时呢? 想到这里,这位女管事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头,鼓起勇气问道:“夫人,您瞧这些帖子应当如何处理?” 宋三才看着这些烫着精致鎏金的帖子,被上边那一串串华丽的头衔绕晕了头。她果然还是不适合这种社交。 再瞅瞅自己身边的丫头,一个个也是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经验的样子。她揉揉额角,只能将目光投向了下边跃跃欲试的女管事身上,柔声说道:“我们从520小说网府初来京都,许多事情都不清楚,往后还要烦请你多多留意了。”最奇怪的是李昭,明知道来京城这样的社交必不可少,居然也没有提前给自己吱一声让自己好有个准备。 能在这时被选入李府的人都是人精,那女管事不需要宋三才再开口,十分善解人意的行礼开口:“夫人往后唤奴婢黄嬷嬷便是,能为夫人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宋三才瞧她年纪也不算小,抬起一只手虚扶了一下,赞许道:“我身边的这些丫头年纪小,都还不经事,还望黄嬷嬷以后多加提点。” 秋兰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向黄嬷嬷见了个礼。黄嬷嬷连连摆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夫人这可使不得,让夫人身边的姐姐们给奴婢见礼,可不是折煞了奴婢么?”话虽这么说,但从她隐隐弯起的唇角可以看出对此十分受用。 既然主家给足了面子,黄嬷嬷自然也不拿乔,连忙开口:“夫人可是在为这些帖子烦恼?” 宋三才也不伪装,落落大方的点点头:“没错,这么多帖子我自然不可能一一亲自前去,还请黄嬷嬷为我指点一二。” 黄嬷嬷内心奇怪,似乎做官奴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糊涂的主家,但面上不露分毫,谦卑道:“是。” 她从宋三才手中接过帖子,仔细的翻看了片刻,方才恭敬道:“这些帖子初初可分为三等。这第三等的是一些闲职的勋贵子弟或是小官,不必理会;第二等的是京中的部分旧时权贵,不过以李大人如今的地位夫人并不需要亲自前往,只需备上一份礼物回了去,也算是给了他们面子;而这第一等,则需要夫人您亲自处置了。” 说着,她从其中挑出了几张,递了过来。 宋三才接过定睛一看,这需要她亲自前往的,居然只有三张名帖。 一张来自承恩公府——这个简单易懂,皇后凉凉的娘家。 第二张来自谢家。 谢家?宋三才揉了揉眼睛,翻来覆去的把帖子看了好些遍。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这个谢家应该就是当年被她“气死”过人的谢家…… 她抬头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黄嬷嬷,眼神中充斥着一种“你是不是在坑我”的控诉。 “如果我没记错……”宋三才迟疑的问道:“这个谢家从前是很辉煌,可如今连一流世家都算不上,为何?” 黄嬷嬷恭敬的回道:“夫人有所不知,与其说是去拜访谢家,倒不如说是去拜访谢庭之,谢大人。” 刚听到这个名字,宋三才便恍然大悟。此君在李昭初来京城时便与其交好,想来如今李昭得势,这位一直在京中的谢大人地位怕是也不低。 她点点头,打算晚间再详细的询问李昭,便也不再多问,又拿起另外一张帖子:“这个魏家又是什么来头?” 见宋三才问及这最后一张帖子,黄嬷嬷的态度也不似刚才提及谢家那般随意了,她用一种敬重的语气毕恭毕敬的说道:“魏家虽声名在外不显,但其从本朝第一位圣人起,便是京中的大世家,绵延至今,从未衰落。” 仅仅一句话,便让宋三才对这个魏家刮目相看。 民间常说富不过三代,官场中又何尝不是这个理?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红极一时的荣宠不算什么,如何长久不衰才是真正的难题。 她从前在京中呆了一段时间,却从未听过这个魏家,足以证明对方行事极其低调,而这样一个低调的阀门,绵延数代,其子弟通过不断的结亲、交际,其势力之盘根错节另人难以想象。 宋三才大致的了解了几家的状况,待李昭晚间回来后对其说了下今日的事情。 李昭微微一笑:“夫人今儿遇见的这位嬷嬷倒有些本事与见识。” 宋三才将那三张名帖递与他,有些埋怨的说:“你也不提前于我交代一二,你说我先去哪家?” 李昭沉吟片刻,从中抽出最为朴素的一张。 宋三才定睛一看——谢家。 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宋三才倒是听话得紧,她也没问为什么要第一个去谢家,点点头便开始考虑明日的交际应酬,却冷不防的被李大人捞进了怀里。 他暧昧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为夫不提前与夫人说,自然是认为到了今日,夫人不必委屈自己交际应酬,想如何便如何。” 第116章 来者不善 怀揣着李大人夫人想怎样便怎样的承诺,第二天天光微亮,宋三才便欢欢喜喜的梳妆打扮,逗弄了一下两个女儿,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便踏上了前往谢家的马车。 谢家早有人在门口候着,一下马车便见到有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却不是谢家当家谢庭之的夫人,而是谢夫人身边信重的媳妇子。 府间传言不是说谢庭之与李昭情同手足吗?而且以她当年的印象,两人确实好得无话不谈。然而这样私交甚好的两人,如今李昭的地位反而隐隐高上一筹,若谢家真的有意与李昭走动的话,站在这里的完全应该是谢夫人。哪怕不是谢夫人,也应当是她的妯娌之流来才是。——而如今这样的处理方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些念头飞快的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宋三才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受了那媳妇子一礼后便跟随她向内行去,倒是身旁的秋兰有些微微变了颜色。 谢府的宅院很大,毕竟那么大一家子人,想想也不可能挤在一个不慎宽敞的房子里。如今东都的情况算不得顶好,因此院子里没有什么珍奇之物作为点缀,一派朴素之风。 行到正厅,宋三才总算遇见了那位传说中的谢夫人。 当年他们还在西京之时,翰林清贵的状元郎赐婚郡主,十里红妆,还有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裴珮珮献舞,一时无双。当时作为吃瓜群众的宋三才站在人群中看了好久的热闹,不过这位郡主的真颜自然是看不见的。 如今倒是亲眼见着了。 谢夫人不算是顶尖美人,但眉眼都是细细的,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嘴唇的颜色有些偏深,因此年纪轻轻的倒显得十分老成,也有几分威严,让人不敢因为她年轻而轻易的小瞧了去。 她一见着宋三才便万分热情的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热情的说道:“宋姐姐来得真早,长宁都还没有准备好呢,连发髻都还没来得及盘上,请姐姐原谅未能亲自相迎。” 长宁郡主这话说得也极其有意思,并没有以夫姓来称呼宋三才,直接叫了她原本的姓氏以显亲密,却没有告知宋三才自己的闺名,而是以封号代替,又隐隐透露着一丝疏离。 宋三才瞅见她并没有盘着时下妇人在正式场合十分流行的假发髻,嘴角勾起,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哪里,郡主客气了。夫君在妾身来之前就交代过,他与谢大人恰如伯牙子期,不必在意太多繁文缛节。” 这话虽然说的是不在意,但却直接将长宁郡主有些失礼的事实拍板定钉了。 长宁郡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想不到这位李夫人居然如此不好惹,这与她此前听说的宋三才粗暴形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但到底是公侯之家出来的贵女,从小深谙此道的长宁郡主抿了抿唇,亲自引着宋三才入了座,也不再提之前的话题,却是捧着茶盏说道:“姐姐初来东都,想必对于京中的贵妇人们都不太了解,也巧,今儿长宁还邀请了几家有身份的夫人,不如姐姐也一起入席,长宁为姐姐引荐一番。” 到底是老派的贵女,无论李昭现在的地位与荣宠有多高,她们依然觉得自己这般行事是抬举了宋三才。 用现代的角度来说,长宁郡主的话翻译过来便是:我晓得你是个暴发户,不过没关系我不嫌弃你一起吃顿饭,给你介绍一下我们上流社会的人。 宋三才不喜交际,但人又不傻,自然看出长宁郡主行为的种种矛盾之处。如今看来,这谢家并没有因为谢庭之的得势而水涨船高,相反却有些奇怪,至于具体哪里奇怪以及原因,宋三才就不太明白了。 长宁郡主没有盘厚重的假发髻,想来今日来的都是与她或谢家相熟之人,宋三才倒也想看看这是唱的哪一出,于是顺口应承了下来。果然复又听长宁郡主含笑道:“也没什么外道人家,都是夫君从前在翰林院的同僚夫人们罢了,姐姐不必拘谨,只需跟着长宁便好了。” 主人家的语调显露无疑。 可如今李昭的地位比谢庭之要高上不少,即使她长宁郡主的地位贵重,却也不该与宋三才这般随意吩咐来说话,明显来者不善。 宋三才咧了咧嘴,心里的那点忍耐彻底没了——她一向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而如今向来谨慎的李昭都发话了,在妇人的交际上她想怎样就怎样,既然不会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宋三才可不是会委屈了自己的人。 于是她不客气的将背靠在了椅子上,冲长宁郡主微微抬了抬下巴,翘起嘴角:“哦?那还真是麻烦郡主了。” 长宁郡主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与火气,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吃惊,然而情势已由不得她再作改变了—— “郡主,几位翰林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