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怀了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看着桌上的验孕棒,心里莫名紧张。 她犯了大忌。 和男人在车里太激情,套破了。 他这方面谨慎,出意外也会监督她吃药,不留麻烦,唯独上次爽得过头,大意了。 何桑索性赌了一把。 有是命,没有也是命。 恍惚间,一束车灯射在窗户上,她走向阳台,黑色的红旗L5缓缓驶入车库。 是男人回来了。 开得起这款车的,全市没几个人。 仅仅有钱不行,要有权力,有地位。 何桑深吸一口气,熟练卸妆。 洗干净脸,拉开门,站在过道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丰腴妖娆的女人,“梁先生有应酬,睡在办公室了。”她递出车钥匙,“我新买的男士睡衣和内裤放在后备箱,是他常用的牌子,您记得清洗消毒。” 这个女人叫辛欣,是男人的手下,单纯的上下级,不过她野心大,妄图钻空子上位。辛欣在市里挺有名气,达官显贵的女秘中,她身材最火辣,何桑的身材也前凸后翘,但不如她波澜壮阔。她什么都做得出,偷偷在男人的公文包里塞房卡,故意把丝袜落在车上,挑拨示威。 “有劳你了。”何桑接过钥匙。 她得寸进尺,“梁先生习惯我照顾他,您不懂的随时问我。” 绵里藏刀的下马威,何桑也不是吃素的,弯眉笑,“他不是洁癖吗?你照顾他,他竟然不嫌弃,那他的确看重你。” 辛欣面色骤然变得难堪。 见识了各路心术不正贴上来的女人,有胆子登门挑衅的,只有她。 何桑与她交手了不止一次,各有输赢,男人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凌晨一点钟,客厅的壁灯亮起,何桑迎上去,“深哥。” 男人在外面醒了酒,脱着西装,“怎么没睡?” 她抿唇,“等你。” 梁纪深极为端正耐看,肤色略深,眉尾藏着一道旧疤,几分入骨的狼性。 他属于成熟英气那一类,男人味浑厚浓郁。 “最近忙。”他轻描淡写,“不常过来。” 何桑整理好西装挂在衣帽间,男人侧过身,发现桌角未拆封的验孕棒,眯了下眼,“怀了?” “没来得及验,是地下车库那次。”何桑猜不准他的心思,试探问,“我怀孕你高兴吗?” 他解着衬衫扣,还算平静,“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高兴。” “这是后话。”男人不甚在意,“先验。” 他陷入一片灯火中,清贵英朗的模样惹得何桑越发恍惚,她拿起验孕棒,“我要是真怀了呢。” 男人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你没吃药。” 何桑不敢骗他,权贵场摸爬滚打的人物,太精明了,只是到这步,她不得不骗,“我忘了。” 他抬起头,一张脸喜怒不明,“事后提醒过你。” “我没注意短信——” “行了。”男人大约是顾念情分,“有结果了再说。” 一连验了两支,没有怀孕。 何桑一时失落,一时又庆幸,“先斩后奏”是冒险了,不愿被捆绑的男人一旦遭了算计,往往一刀两断,而不是愉快接受。 她交出东西,男人面无表情盯着那道杠,随手一丢,起身去洗澡。 跟他整整一年了,何桑几乎越陷越深。 初次见面是在光明话剧院,他父亲梁延章60岁大寿,人尽皆知梁老爱看话剧,原配是80年代的著名影星,剧照贴在北京人艺的大堂。那天何桑好奇朝台下一扫,挨着主位的男人风姿出众,笑意懒散和同桌贵妇交谈。 她鬼使神差漏了句台词,好在身段婀娜,腔调也媚,梁延章算是满意。 一星期后,男人单独去剧院包场,演完谢幕,何桑成了他的女人。 中戏的室友黎珍毕业嫁了豪门创一代,她说男人分三种,“土味”、“水味”和“海味”。“土味”老实没情调,“水味”骚浪渣,“海味”财色兼修,比如梁纪深这种,窄腰健臀,眼窝深邃,神秘又野性,让女人着迷。 梁纪深是何桑的第一个男人,也没个对比,总之,论起床笫之欢,黎珍没骗她。 爱抚持久,前戏足,爆发力强悍。 这样的男人如果既走肾又走心谈一场感情,女人真是爱得死去活来。 梁纪深洗完澡出来,浴袍带松垮地荡在胯间,腹沟处的鹰翼纹身若隐若现,沿肚脐滑入茂密的原始地带,散发令人窒息的欲感。 何桑踮脚吻男人喉结,那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吞咽滚动的时候极具诱惑。 “这么热情?”他脊背战栗,搂住何桑的腰。 “你喜欢吗。” 梁纪深似笑非笑,“还可以。” 情事过后,何桑趴在他怀里,男人仍有余韵,意犹未尽拥吻她。 这次全程是她主导,梁纪深很享受,视觉也很刺激。何桑是个尤物,那双风情又纯情的狐狸眼,在他疯狂沉沦的关头,榨干他的肉与魂。 “跟谁学的?”他气息万分撩人。 何桑偎在他耳边,“岛国电影。” 男人胸膛遍布牙印,从肩颈到粗壮的人鱼线,他瞥了一眼,“下不为例。” 她腻着男人,“为什么?” 梁纪深嗑出一支烟,打火点燃,“折腾得太猛,转天起不来。” 何桑笑了,他一本正经的骚话,特带感。 快睡着时,梁纪深接了一通电话,那头女人在哭,持续了两三分钟,他挂断,叼着烟穿衣服。 何桑也坐起,“你不睡了?” 男人敷衍,“有事出门,你自己睡。” 他消失了将近一个月,回家却连过夜都不肯,何桑按捺住委屈,“你一定要走吗。” 梁纪深背对她,沉默系皮带扣。 “去找辛欣?” 他动作一顿,不耐烦警告,“何桑,我是太宠你了。” 何桑已经想象不出他刚才的狂热和体贴了,取而代之是疏离,像锋利的尖刀刺痛她。 梁纪深就是有本事,一副冷漠寡情相,偏偏迷得女人放不下,忘不掉。 “你和辛欣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女人,那我呢?”何桑蜷缩在凌乱的被子里,“我是你什么人?” 男人终是没回答她,关门离去。 第2章 明争暗斗 - 祸水 - 玉堂 转天早晨,何桑准备到剧院彩排,辛欣堵着门盛气凌人,“梁先生吩咐我带您去医院。” 何桑后退一步,看着她,“为什么。” “娶哪种女人当妻子,生孩子,梁先生心里有数。”她笑得不屑,“万一何小姐认不清自己的分量,瞒天过海妄想母凭子贵,他当然不允许。” 辛欣对她敌意非常大,明里暗里斗了一年,终于逮到机会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何桑感到耻辱,“他让你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陪您检查。”辛欣纠正,“如果怀了,梁先生不会留下这个麻烦。” 仿佛一只钳子狠狠扼住喉咙,挤得窒息,“是他亲口说的吗。” 辛欣没回答,让出路,“我还要向梁先生交差,何小姐别耽误我时间。” 何桑心知肚明,辛欣忍了这么久,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不去是绝不罢休的。 她走出别墅,拨通梁纪深的号码,响了两声,他摁掉了。 平日里男人再忙,从未冷落过她。 何桑用力捏着手机,捏得指节泛白,“他在哪。” “梁先生在省里开会。”辛欣反锁车门,防止她跳车,“您去医院又不是要紧事,他没空出面。” 何桑神情木然看窗外,即使他有空,也不会出面。 男人地位特殊,又未婚,去妇科被熟人撞见,会闹出桃色风波,对他的前途是毁灭性的影响。 不过梁纪深还是提前安排好了医院,诊室清场,验血,出报告,一共二十分钟。 辛欣翻着化验单,有些遗憾,“其实我希望你怀孕,你算计了梁先生,他和你也完了。” 何桑揭开堵针孔的棉签,“我和他完了,你也休想上位。” “我上不了位,你照样得意不了几天。”辛欣原形毕露,“月初梁先生亲自飞到巴黎定制了一条项链,你清楚,有钱人的钱最没价值了,关键要用心。” 她打量何桑佩戴的项链,不是那条,是今年的火爆款,专柜经常售罄,以梁纪深的权势,和品牌方打个招呼,要几条拿下几条,并不费什么精力。 “看来你比宋小姐的待遇差远了。”辛欣幸灾乐祸,“麻雀就是麻雀,永远变不成凤凰。” “宋小姐”三个字当头泼了何桑一盆冷水,浇得她骨头发凉。 那是梁纪深很宠的一个女人。 当年,他从政法大学毕业,刚到区检上任,正是基层打口碑、造声势的时期,公诉出差,外市会议,总是那个女人跟着,梁纪深反感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出风头,她也聪明,跟着归跟着,安安分分在幕后料理他的起居,从不和那圈子的人接触。 梁纪深和她关系算得上稳定,可梁家不同意,宋小姐也够狠,在他眼皮底下割腕殉情,外界眼中的高门权贵和美貌女人,本该一个为青春买单一个找长期饭票,没什么真心的,宋小姐的贞烈着实震撼了梁纪深。 尽管没得善终,之后长达四五年,男人好似和梁家较劲,活得清心寡欲,再不碰感情。 他一个月没回家,何桑就该警觉了。 “养私生子倒无所谓,可宋小姐不接受您的孩子,梁先生也要顾及她。一个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宋小姐——” 话音未落,一巴掌抡在辛欣的左脸,她脑袋一歪,难以置信捂住,“你打我?” 何桑挺直背,“你也只是他的下属,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辛欣咬牙,红着眼追上,“你不甘心给宋小姐腾位置吧?你不敢抱怨,不敢质问,只能装傻,否则梁先生会厌弃你。” 何桑一顿,尖锐的指甲嵌进皮肉,一阵钻心的疼,她直奔电梯。 去停车坪的途中,余光扫过巷口行驶的红旗L5,西服革履的梁纪深在后座,旁边是一张女人的面孔,白皙素颜,长发乌黑,似乎才从附近的商场逛完。 车窗半压,男人含笑听女人讲话,臂弯圈在她座椅背的边缘,自然而然的姿势亲密又舒服。 他一贯没什么耐心,连何桑也很少见到他这样温柔迁就的一面。 心脏被锤子重重敲了一记。 ——我不喜欢你化妆,不适合你。 ——深哥,你喜欢我什么样? 男人笑,“我喜欢你清纯。” 她攥紧方向盘,剧烈喘息着,形容不出的苦涩。 原来梁纪深把无法光明正大给予那个女人的情意复制在她身上,他难忘和爱惜的从来不是她。 * 入夜,梁纪深回来,何桑听到脚步声,没有像往常出去迎他。 男人推开门,语气不太痛快,“你打了辛欣?” 何桑一动不动,从梳妆台的镜子里注视他,“她告诉你的。” “她没提。”梁纪深摘腕表,随手一放,大衣裹着潮湿的寒气,“我看她脸肿了,其他人没胆子打她。” 何桑想到她会告状,也想过梁纪深买个礼物安抚她,她来耀武扬威,唯独没想到她手挺毒,何桑打得不算重,根本没痕迹,估计她自己又补一巴掌。 “辛欣跟了我多年,你不该动手,她威胁不到你。” 何桑站起,“辛欣说我打她,那她说自己干什么了吗?” 男人扯着领带,皱眉。 “你昨晚去南海湾了,是宋小姐的电话。”何桑浑身控制不住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怀孕了,你会让我打掉孩子对吗?” 她眼睛悲凉无力,梁纪深胸腔没由来地发胀,眉头皱得更紧,“不是没怀吗。” “假如我今天手术,你会来医院吗?” 男人褪掉大衣,打火机的滑轮“咔嚓”一声,他单手点上烟,“辛欣是女人,她可以照顾好你。” “那你呢?流产手术也会发生意外...” “何桑。”他声音低沉,耐性所剩无几,“既然没有怀孕,不存在假设。” “你信任辛信,却不信我。”何桑冲进洗手间,捞出垃圾桶里的验孕棒,举到他面前,“我验过两次,你疑心我骗你,宁可相信一个外人。” 她哽咽得厉害,“是不是除了南海湾那个女人,你不允许任何女人怀上你的孩子?” 五脏六腑厮磨出一个血洞,一点点慢性溃烂,何桑瘫软下去,“也包括我在内。” 梁纪深眼神阴郁,没回应。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男朋友,他没得挑,送房,送车,投资剧,捧她当剧院的台柱子,光明话剧院是北方最大的商业性剧院,当上台柱子是同行梦寐以求的,他能给她的全给了。 何桑一度以为这是爱情,虽然男人也给足了辛欣体面,可辛欣始终没能撼动她。 她错了,大错特错。 这几年风花雪月走马观花,有真的,有假的,或许梁纪深对自己动过情,但再没女人像宋小姐那样,拴得住他的心。 何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梁纪深走进卧室,打开床头灯,她下意识往被子里滑,浑圆白腻的肩膀与黑色的蚕丝被勾连,几丝头发欲遮不遮。 男人深呼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指腹掠过她肩颈,手臂摆动的阴影笼罩在她头顶。 以前,何桑不爱耍小脾气,偶尔辛欣太狂了,她吃醋了,会晾着男人。 然后梁纪深哄一哄,她也适可而止,下台阶。 毕竟任性过头了,没有好结局。 可这次不一样。 何桑明白,自己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梁纪深解开衬衫,衣扣弹在她脊背,何桑一颤。 她翻了个身,视线正好对上男人半裸的身体,臀侧贲张出两道匀称深陷的壁垒,隐入腹沟,光线太黯淡,皮肤也是野性的蜜腊色。 梁纪深腿搭在她腰间,“睡了?” 何桑没吭声。 “宝马开半年了,腻了吧。”他叼着烟,“给你换台车,自己去挑。” 男人眼窝很深,逆着光,眼周一圈浅青色,显得更深沉。 他花钱大方,百十来万的东西,买起来丝毫不手软,给女人的情绪体验极好。 “保时捷?” 他手从被子里抬起何桑的脸,素白纯净,没有花花肠子,梁纪深最中意她这点。 名利场尔虞我诈,处处要提防,家里的女人温顺,他才能放松。 “换辆宾利?” “不用换。”何桑意兴阑珊望向天花板,“我明天去外地,剧院巡演。” 梁纪深盯了她半晌,倚着床榻,“多久。” “大概要一星期。” 烧长的灰烬折断,男人手腕掸落,焦味熏了何桑一下。 “你看过化验单应该放心了。”她刚哭过,嗓音也沙哑,“不会有利用孩子逼婚的那天。” 直到抽完这支烟,梁纪深也没说话,眼底灰蒙蒙的,没有温度。 “是因为你的身份不可以有污点吗?”何桑不死心。 她宁愿男人是不能要,而不是不想要。 “小桑,知道你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梁纪深掐了烟,透过烟雾凝视她,“懂事知进退。” 何桑整个人紧绷。 男人在提醒,她过火了。 他不喜欢这副步步紧逼的样子。 梁纪深平躺的时候,何桑穿上睡袍,轻手轻脚下床。 他醒着,忽然出声,“你去哪。” 何桑停下,“我去客房。” 男人无端生出一股燥意,眼底仅剩的那点温度也消失殆尽。 她有点畏惧,又躺回去。 梁纪深抬手关了灯,黑暗里酒味很浓,是他西裤沾上的味道,何桑不觉得刺鼻,反而觉得好闻。 烟味,酒气,连他情欲高涨时的汗流浃背,散发出的汗味,厚重得上瘾。 她和梁纪深各自占据床的一边,谁都没开口。 第3章 明艳不可方物 - 祸水 - 玉堂 何桑在车站和同事汇合,到达临市是上午九点半。 简单吃过早餐,上妆,对剧本,有演员出了岔子,是《色戒》的女一号崔曼丽。 光明剧院为首的商业话剧圈评出了四大青衣和四大花旦,何桑的名头最响,业内评价她是十年一遇的大花旦,号称“靓绝冀省”。除了梁延章已故的原配——80年代“剧后”翁琼,没人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了。 被誉为何桑接班人的,正是“新晋小花旦”崔曼丽。 可实际上,她比何桑还大一岁。 崔曼丽陪一位药业老总去海南旅游,临时放了剧院鸽子,何桑熟悉她的台词,匆匆顶了崔曼丽上阵,谢幕已经是下午三点。 何桑在后台卸妆,门从外面拉开,一个男人站在那,“何小姐。” 她扭头,有些诧异。 男人是程洵,退伍特种兵转业,分配给梁纪深当秘书兼司机,梁纪深位高势重,随行的下属必须身手过硬,保障他安全。 何桑戒备盯着他,“你为什么在这。” “梁先生在这边出差。”程洵和颜悦色,“他送您的花篮收到了吗?” 她起身,强行关上门。 程洵鞋尖抵住,“我是来接您的。” 门框辗轧得皮鞋变形了,他依然没动,何桑泄了气,“晚上剧院聚餐。” “何小姐。”程洵提醒她,“梁先生的朋友也在,驳了他的面子,他会生气。” 他确实好面子。 尤其一群男人在,让女人撅了,很丢份儿。 何桑一言不发躲进更衣室,披上外套,出来问程洵,“他在什么地方。” “在度假村。” 程洵引路,她跟在后面。 绕过二楼的木质长廊,1号套房内三扇巨大的落地窗,太阳很足,何桑视线里是大片的浓白。 梁纪深坐在藤椅上,穿着银灰色的缎面衬衫,衣领扎得紧,冷调的光泽感。 对面只一个年轻男子,打扮得贵气张扬,高干子弟的派头,相比之下,注重品味而不讲究牌子的梁纪深显得格外周正,有风度。 那种无法忽视的气场。 “我带来一个大波浪,稍后你也见见。” 梁纪深转动着手上的紫砂杯,“你历任女友不是短发吗。” 对方泰然自若,“大波,浪,是两个形容词。” 男人没回应,他一向有分寸,不理会荤段子。 何桑走过去,脚下故意蹭出动静,梁纪深察觉到,侧过身。 走廊打了一束灯,虚无的,不清晰。 梁纪深后仰,错开一寸光。 顿时一切分明。 何桑身上是一件高开衩的长款旗袍,颈口的盘扣散了一颗,胸脯若隐若现,素白的肤色与嫣红的旗袍形成冲击,仿佛一朵妖娆的红玫瑰,明艳不可方物。 梁纪深知道她极具风情,性子又冷冷冰冰,很有意思的反差,为数不多见过她的朋友,少不了感慨一句:征服这款女人最有成就。 “演完了?”他喝了口茶。 何桑点头,“明天也有一场。” “推了。” 她张了张嘴,不打算推,又顾忌外人在,没反驳。 年轻男子端详她,“我以为是宋禾,原来不是。”又看向梁纪深,“女朋友?” 他轻笑,“像吗。” 那人摇头,“不太像。” “哪不像?” 年轻男子沉思,“不正经,不如宋禾纯。” 何桑神色不自在,并拢腿,捏住旗袍的开衩处。 曼丽是凭“露肉”爆红的,她的戏服是业内公认的布料少,何桑屁股翘,撑得下摆支棱起来,裙底更短了,的确太骚。 比艳星还艳星。 梁纪深招手,示意何桑倒茶,那人了解他的脾气,挺护短的,夸他女人行,损不行,立马转移话题,“你父亲续娶的二房太太最近安分不少,没和男人闹绯闻了。” 何桑走到桌旁,先给年轻男子倒了茶,又给梁纪深添满,他指腹暧昧点了点她手背,却并没留意她,全神贯注听那人讲话。 其实梁纪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男人,有背景,有钱势,坐办公室指点江山,他不经风吹日晒,手应该是细的,薄的,可他的指根有茧子,干燥,宽厚,抚摸她的时候,像一张粗糙的大网,侵略般网住她。 “累吗。” 何桑回过神,“不累。” 他手一顿,“嗓子哑了?” 演到下半场,扩音器坏了,剧场又大,她只能声嘶力竭喊台词,确保后排观众听得清,是哑了。 梁纪深把自己的水杯挪到她那边,继续和年轻男子谈事。 何桑喝了一口,清苦的茶涩味,她喝不惯,放回他面前。 男人刚好含住那枚唇印,微微一抿,偏头打量何桑的唇。 梁纪深味觉敏感,因此何桑从不碰甜食和烟酒,他抽烟,但不喜欢女人抽,更不喜欢口腔内甜滋滋的。 何桑解释,“我演得角色需要抽烟。” 他没什么反应,撂下杯子。 年轻男子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你该要个孩子了吧。” 他掀眼皮,“没结婚要孩子?” “结啊。”那人调侃,“你又不缺女人。” 梁纪深不以为意,“没这心思。” 何桑看着他,他此时松弛又性感,很迷惑人。 有的男人皮相好,有的男人骨相好,梁纪深书房有他二十多岁的照片,何桑无意翻出过,09年的冬天在京城四合院拍的,他裹着崭新的军大衣,身后是一辆插着五星红旗的吉普轿车,五官轮廓偏早熟,锋芒凌厉。 梁纪深的骨相优越,模样一直没变,岁月沉淀下,他气质越来越稳重了。 何桑走出套房,迎面和一个女人撞上,为了接待梁纪深,整层楼都清场了,即使不认识,女人也猜到何桑是谁的人,她客套颔首,然后走入1号套房。 何桑目送她婀娜扭着腰,胸大的很少型也好,基本会垂,不过这个女人天赋异禀,老天赏饭吃。 包括那个年轻男子,何桑在新闻上也见到过,市里大人物的独生子,梁纪深和他父亲同行去省里开过会,他有点真本事,糟点是情史太乱。 何桑回到酒店,换了睡袍,去一楼的温泉池。 酒店和度假村之间有一条连廊,服务生在打扫尽头的房间,她一眼认出梁纪深的西装,床上还有一个鳄鱼皮的定制女包,很稀有。 何桑的第一念头是辛欣或者那位宋小姐跟来了。 可静下心,她认为是宋小姐的概率大。 连她都没把握斗赢宋小姐,何况是辛欣,有了宋小姐,梁纪深身边哪有辛欣的位置。 何桑踏进温泉池,刚泡了一会儿,发现入口的石门缺了一块砖,缝隙射进光亮,伫立着一道人影,她一激灵,靠住池壁。 光亮照在梁纪深的脸,他单膝弯曲蹲在池边,水面浮着浑浊的白,他拧眉,“涂了多少粉。” 何桑挡住胸口,“全身涂白在舞台上好看。” 她挡得严实,男人阴晴不定瞥她,“你还不够白?” 水珠和汗珠混在一起,何桑背部凝了一团雾,他轻轻撩开洇湿的发梢,掌心一抹,白霜融掉,露出原本玉色的肌肤。 他那一下捻得又狠,又烫,何桑每一处神经都在震颤着。 梁纪深感觉到,“水凉了?” 她抓住边缘的鹅卵石,“是你手劲大...” 细细的声调流进男人耳朵里,有几分话剧台上软软的腔,百听不腻。 “梁先生。”程洵忽然敲门,“他们在半山腰等您。” 梁纪深抽出皮带,搭在衣架上,“半小时后,让车停门口。” 他入水掀起一层浪,笔挺结实的双腿在何桑眼前一晃,她一点点往后荡。 男人没有过来,倚在浴池的另一头,额头暴起青筋。 何桑犹豫了一秒,“你喝酒了?” 他闭着眼,淡淡嗯。 酒后头痛是梁纪深的老毛病了,每每发作,何桑没日没夜的为他按摩太阳穴,舒缓精神,手抽筋了也不停。 何桑蹚着水,一步步靠近他,梁纪深胸腹光裸,纵横流淌着水痕。 她绕到男人背后,手摁住头。 “力道行吗?” 他呼吸沉重绵长,喷在她手腕,似火的热。 何桑又加了力,梁纪深一把拽住她,水花漫过脖子,她被那一股水流拍打得脑子空白。 角落的投影仪播放着一部老旧的电影,黑白屏幕,只有男人和女人的五官,没有任何颜色。 人性最原始的,爱与欲,生与死,直白又壮烈。 梁纪深四肢伸展开,气息却明显急促,他吻着何桑的耳鬓,缠吻着滑到耳背,耳垂,她这块的皮肉发粉,娇嫩,触感和观感极好,像是从里到外欺负透了,在愉悦中泛起的潮红。 何桑眼里是电影,也是他。 其余的好似都荡然无存。 男人额发漆黑,像染了墨,三十六层的国贸酒店被阳光覆盖,他面孔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抵在她肩窝。 第4章 他怎么教,她怎么做 - 祸水 - 玉堂 程洵再次敲门催促,梁纪深扔给何桑一件外袍,从温泉池离开。 她拍了拍脸颊,回忆起刚才,情不自禁火烧火燎的。 梁纪深很擅长勾人情欲,一度吻得她理智崩塌,浑身软绵绵,强撑着力气往岸上爬。 何桑一向听话,没抗拒过他,这两天别扭得很,梁纪深压住她脊背,“脾气真倔。” 她不吭声。 男人饶有兴味抚摸她长发,“不要车,拿一套檀园?” 檀园是北方隐形的十大豪宅之一,不上市销售,根据客户的资产高低排队选房,像梁纪深这种势力远超过钱的,开发商会亲自送钥匙上门。 何桑垂下眼睑,没有比梁纪深更精通人情世故的,他明知她介怀什么,不愿当面解决罢了。 “我住进那里,对你影响好吗?你不是马上要升任了吗。” 他闷声笑,“注意点就行。” 何桑趴在池边,男人的腿在水下绞着她,身体贴缠,极重的压迫感。 “我没法注意,总会被邻居撞见。” 这段感情,梁纪深虽然没刻意隐瞒,也没正式公开,和他关系亲近的有听说何桑,更多以为他是单身,何桑也从不炫耀惹事,对外守口如瓶。 她的存在一直很隐秘。 “我不搬去住了。” 男人脸色阴沉。松开她。 若不是程洵及时出现,他肯定要恼了。 何桑在水里冷静片刻,裹好外袍出门,程洵接完梁纪深,又返回接她。 她明白,男人是给台阶下,可以耍小性子,要分场合,不能不知轻重。 “他带谁来了。”何桑刷卡进屋,随口问程洵。 “我不清楚。” 她翻出一条V领的针织裙,长度到膝盖,一截小腿白得乍眼,“他一个月没回家,是在宋小姐那住吗。” 程洵抬腕看表,岔开话题,“何小姐,您只有五分钟。” 这个人口风很紧,也警惕,想从他嘴里打探梁纪深的私生活,难如登天。 何桑压根没抱希望,她扫了程洵一眼,径直下楼。 观光车直达半山腰,一座苏氏风格的合院,院门外停着七八辆车,有高调的豪车,也有低调的国产车。 这俩型号同场,一般是身居要职的开国产,富豪开超跑摆阔气,却对开国产的毕恭毕敬。 何桑也是在男人身边才长了见识,深谙了这些潜规则。 下车走进四合院的北房,是一间运动馆。梁纪深穿着修身款的击剑服,显得挺拔健硕,他靠着栏杆吸烟,天花板虚晃的灯和他雪白身躯连成一线。 他什么风格都驾驭得来,天生的衣裳架子,好看又耐看。 何桑环顾一圈,下午在1号套房的年轻男子此时也在,他一回头,何桑正好进去,卸了妆,面庞干净讨喜,自带一股由内而外的魅劲儿,和外面的妖精完全不一路,可媚又可纯。 不得不说,梁纪深在挑女人这方面,眼光独到老辣,没失过手。 年轻男子扬下巴,“会吗。” 何桑笑了笑,找了空椅子坐。 梁纪深转向她的方位,目光停在何桑裸着的脚踝,红彤彤的指印,她皮肤娇气,稍微捏得重了,很清晰的痕迹。 “程洵没告诉你换衣服吗。”他放下烟灰缸,语气平平,“去换。” 对面的大波浪主动递给她一副护胸和防护帽,何桑站起,大波浪紧随其后,“你是梁先生的女伴?” 她反锁好门,脱上衣,“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大波浪可是个人精,听出门道了,“底气够硬的,是地下女朋友吧?” 何桑又不言语了。 女人见怪不怪,掏出粉饼盒补妆,“梁先生挺难钓的,我混了七八年了,听她们讲他作风正气,毕竟太多双眼盯着他,等他误入歧途。女人的事不是事,可闹大了绝对把他毁了,权富圈的男人十有八九栽在这上头。” 何桑扣拉链的手一顿,“她们?” 大波浪对着镜子莞尔笑,“有样貌,有财力,顶级的钻石男,又没老婆,谁不想钓他呢。” 这世上果然不缺少辛欣这样的女人,可惜,居于高位的男人在情场只会是猎人,不会是猎物。 大波浪像一个老油条审视何桑,腰肢很有优势,细得一阵风能折断,“你一定是技术型,骨头很软吧?再美的皮也会腻,修炼技术最重要。” 何桑装听不懂,戴上防护帽先一步出去。 外场都准备齐了,桌上有重剑,花剑和佩剑,梁纪深选择了攻击性凶猛的花剑,剑身纤细柔韧,需要强悍的腕力,不是一顶一的高手根本玩不转。 擦拭完剑柄,男人朝赛场中间走,何桑不由自主扯他袖子,“我害怕。” “纪深,你女人不信你啊。”他们起哄。 梁纪深笑纹极淡,“她没玩过。” 年轻男子隔空比划几下,试了试手感,“我让你女人两招。” “用不着。”他束紧防护衣,“我还没输过。” 对方也搂住大波浪,“二打二,我输你一辆库里南,你输了红旗L5给我。” “你敢开吗。”他握住何桑的手,“不怕交警查你?” 梁纪深这辆不同寻常,车牌登记在谁名下,交管局一清二楚。 生手上路,当场就拦下。 何桑仰起头,身高悬殊,她视线里是梁纪深的下颌,胡茬开始滋长出,浓郁的鸦青色,男人所有毛孔都凝聚着成熟的性张力。 她和大波浪对击剑一窍不通,不过男人们图刺激,倒不在乎拖不拖累,相反,在各自的女人面前大展拳脚,很助兴。 何桑知道梁纪深会骑马,射击,嗜好有档次的项目,却是第一次看他的剑术,英姿勃发魄力十足,和平常的深沉斯文大不一样。 金属网罩后面他眼瞳深似海,嘴角弯着笑,“刺胸口。” 何桑手软得不行,几番尝试全失败了,年轻男子瞄准时机刺过来,梁纪深果断一搪,剑尖对剑尖,“呲拉——”的摩擦响。 他臂弯牢牢地圈住她,近到仿佛将她揉碎,又远到遥不可及。 梁纪深低头,“专心。”呼吸渗过网面,烫得她四肢百骸抖了抖。 年轻男子的节奏出其不意,何桑本能躲闪,脚底一踉跄,臀狠狠地顶在梁纪深的下腹。 “别乱动。”男人声线低,也性感,带了点抑制的喑哑,“重心前倾。” 何桑僵硬靠在他怀里,他怎么教,她怎么做。 “胳膊保持平衡,这里放松。”梁纪深摁住她腹部,体温从手掌传来,何桑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直。 男人发觉她太过紧张,“有我在,剑伤不到你。”他指尖隔着手套无意刮过何桑的尾椎,触电般酥痒,她蹭动了一下,半边身子都麻了。 第5章 折磨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像是没察觉到自己摸哪了,从容镇定操控她的手,发动攻势。 年轻男子被击打得节节败退,几乎跌出赛场,他一边喘一边喊暂停,“你下手真黑啊。” “太久没练了。”梁纪深云淡风轻摘下帽子,“十年前打你,你连剑都拿不稳。” 他一回头,何桑捂住手腕,整个人疲惫虚脱。 “扎到了?”梁纪深检查她手。 “不小心拧的。” 上下翻刺时,她姿势不娴熟,幅度大了,拧着腕骨。 “去休息。” 梁纪深解了腰带,交给工作人员,对年轻男子说,“你父亲的寿宴我没空,那幅郑板桥的春竹图,你找程洵要。” “你舍得?价值连城啊。” “很贵吗?”大波浪眨巴眼,她是外行。 年轻男子一脸兴奋,“清朝早期的真迹,有几百年历史了,省博物馆要收购,他没给。” 梁纪深走出击剑场,“我记得你17年在南非拍下过一颗黑钻,我和你换。”他漫不经心瞟何桑,“颜色挺衬她。” 何桑一懵,大波浪也懵了。 那颗黑钻不止克拉大,品种也珍贵,任何场合戴都很出风头,梁纪深这号人物愿意低下身段哄女人开心,实在惹人羡。 ...... 梁纪深没有回套房,而是跟何桑去了她的房间。 大圆床,粉红色的帷帐,一股道不明的火辣气氛。他刚坐下,床垫弹了弹,水波汹涌,撞得他燥热。 男人伸手拽了拽衬衣扣,眉心微蹙。 “你开的房?” 何桑拿了一双新拖鞋,“办理入住的时候只剩这间情趣房了。” 她蹲下放好鞋,又直起腰,男人近在咫尺,大约室温太高,他锁骨至胸口泛起红晕。 仿佛攀上巅峰那一刻的情潮。 很欲,很烈性。 梁纪深那方面次数频繁,但传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何桑也保守,偶尔在黎珍那里学点花样,男人嘴上没说满意,心里很受用。 剧院有女演员也想钓他,偷偷翻何桑的通讯录记下他的号,搜遍各种社交软件都没搜到他,最初何桑也搜索过他的资料,在政法大学的校园网,有他职业生涯的简介。 梁纪深像一个随性的权贵公子,又像一个驰骋沙场刀枪不入的古板硬汉,极度的清正廉洁,“征服男人的身体,男人就离不开”的把戏,对他没用。 很快服务生送来一盒药膏,梁纪深挤在手心融化开,他尽量涂抹得轻柔,何桑仍旧呜咽了两声。 又疼,又凉,又灼热。 冰火两重天。 如同梁纪深这个人。 他在男欢女爱里,注定要折磨女人的。 何桑看着他中指凸起的骨节,“你带了宋小姐出差吗。” “没带。”他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开。 她想起搁在床上的女包,“你没带人?” 梁纪深抬眸,念在何桑受了伤,挺有耐性,“程洵算吗。” “程秘书是男人...” “你以为我带女人来?” 他和在击剑场又变了个人,清俊禁欲,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讲究,好似任何事,任何人也激不起他的波澜。 何桑只顾看他,没留意头发缠住了他手,梁纪深随意拂开,腕表带沿着她的耳垂无心一刮,她微微打个颤。 涂完药,男人不咸不淡问,“你看见包了。” 她嗯了声。 “喜欢吗。” 何桑一怔,“和我没关系。” “你怎么知道和你没关系。”梁纪深丢了棉签,慢条斯理卷袖子,“给你买的。” 这倒是何桑没想到的。 不过没高兴多久,她也明白了,这只包是补偿,物质一旦补偿了,这茬便了了。 梁纪深对女人很有一套原则。 何桑不要车,他就买高奢包,价位和车差不多,不会拔高预算,纵着女人闹脾气。 男人赤着上半身要去洗澡,何桑叫住他,“我也洗。” 梁纪深停下,转过身,微不可察挑唇角,“我们确实没一起洗过。” 何桑洗澡麻烦,这儿搓那儿揉的,他在场,她不自在。 而且他很容易起兴致,有一次何桑帮他洗后背,衣服浸透了,白腻腻活色生香的,梁纪深发了疯似的在浴缸里折腾她,膝盖跪得青一块紫一块,全是掐印。 “你回你的房间洗,我出一身汗,现在也要洗。” 何桑越过他,进浴室,男人没拦她。 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梁纪深出去了,才安心褪下裙子。 洗完澡出来,何桑目光落在餐桌,竟然摆着爱马仕包和一份酒店的特供晚餐。 她目光转向露台,梁纪深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水汽重,短发半干半湿,衬衫是新换的,显然也回过房间了。 “明天的演出替你推了。” 他声线低,也冷,一字一字地,配合这副模样,性感得要了人命。 “跟我去马场。” 何桑陪他骑过马,在京城大兴的跑马道,梁纪深骑术好,但很野,那匹马又是纯血马,和他野得有一拼,跑完一道下来,何桑吓得脚软成泥。 “我不去,我有阴影。” 男人喉咙闷出一声笑,“我从国外订了一匹小矮马,你骑它,摔不着。” “小矮马?”何桑拆开餐盒,是三菜一粥,清淡精细,很合她的胃口,“有多矮。” 梁纪深心不在焉的,望着她浴巾下纤瘦的腿,以及勒出的两坨形状,“比你高点有限。” “那有一米七了,我骑得住它吗?” 他喉结一滚,话里带荤腔,“一米八的你不是一样骑吗。” 何桑脸绯红,戳着碗里的粥。 梁纪深当晚留宿在这边,何桑太乏了,他还算疼人,克制住了白天没发泄的欲望,躺下没招惹她。 借着一缕熹微的光,她凝视梁纪深,他是那种岁月沉淀过的,一本书型的男人,或者是陈酿型的男人,越品,越上头,越品,越不可自拔。有才干,有身手,能文能武,是所有高门子弟中最出色的。 他眼睛总是很亮,很深邃,每每直视,都觉得惊心动魄。 凌晨男人搁在床头的手机响了,梁纪深睡眠浅,尤其不喜被打扰,何桑平时起夜的动作都很轻,他看了一眼来显,却出乎意料得没有发火,俯身在护栏上接听,背影温和。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不太好,迅速开了灯。 何桑蒙在被子里没动,也没挽留他。 男人的心飞了,留一具空壳,没意义。 那位宋小姐果真有两把刷子,按道理何桑的热恋期新鲜劲还没过,却被她截胡了梁纪深两回。 ...... 何桑早晨是被梁纪深的电话吵醒,他定了八点的车票,让她回去,说完直接挂断。 她顷刻睡意全无。 这一年来,男人宠她,也尊重她,态度很少这么严肃,何桑猜到出大乱子了。 她和院长打过招呼,收拾了行李匆匆回程。 程洵在出站口等何桑,拉车门时说了一句,“我送您去见梁先生。”随即马不停蹄直奔医院。 二楼出电梯,拐个弯,程洵推开病房门,扑面的消毒水味凝重压抑。 何桑视线扫过里面,发现梁纪深抱着一个女人。 是那天在他车里的宋小姐,相当依赖他,不肯撒手,更不肯扭过脸见人。 什么身份的男人都懂一个规矩,不该碰面的女人,不能碰。 何桑和宋小姐属于王不见王,这场景下狭路相逢,她已经意识到冲自己来的。 第6章 了断 - 祸水 - 玉堂 何桑定了定神,进病房。 辛欣这时也从墙角的洗手间出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猖狂,“何小姐,梁先生有话问您。” 她指了指病床上的女人,“那是宋小姐。” 何桑没出声。 “您见过他们吗?”辛欣手里多了两张男人的照片,横眉冷目的杀气,不是好人的面相。 “我没见过。” 辛欣继续,“他们绑架欺负宋小姐,还打昏了保姆,幸好保镖及时出手,才没有得逞。” 梁纪深坐得端正,铁铮铮的神色冷峻又淡漠。 何桑眼皮狠狠一跳,“你们怀疑我?” 辛欣笑,“因为他们亲口指认是被您花钱收买。” 她大脑一片空白,呆愣着。 “何小姐自从跟了梁先生之后,再也没参加外地的巡演。”辛欣特意在关键处顿了顿,意味深长,“您昨晚恰巧不在本市,是为了宋小姐出事好脱身吗?” 何桑要辩驳,可张嘴嘶哑得没有一点声息。 “据说光明话剧院最漂亮的几个女演员人脉很广,何小姐雇这种人办事,不稀奇。”辛欣提醒梁纪深,“他们交待是何小姐指使。” 男人侧身朝门口,看不清表情,“你承认吗。” 何桑反应过来,音色都变了,“我没做过为什么承认?” 辛欣在一旁煽风点火,“除了你,谁有理由害宋小姐呢。” 宋小姐忽然情绪波动,死死地抓住梁纪深手臂,男人轻抚她头顶,自始至终没看何桑。 他每一秒的沉默,何桑都心灰意冷,她后背不知不觉垮塌下去,险些站不住。 两个女人不可能和谐共存,既然互不相让,早晚会交手。 可太突发了,打得何桑措手不及。 她情急,“我不认识他们!” 男人的眼睛又黑又深,无声审视她。 何桑像是吞了刀片,硌得心脏抽痛,“不是我。”她缓了一会儿,走到男人面前,“我真没做。” 距离拉近,她终于看清梁纪深的表情。 他皱着眉,分辨不出是心疼宋小姐,还是气恼她。 何桑胸腔积压了一口脓血,仿佛要冲破而出,她和男人对视许久,眼底的光覆灭了。 面对那个女人的伤痕和哭诉,他全是怜惜,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没有害过她,你再问多少遍也是这个答案。” 何桑推开堵门的辛欣,头也不回走出病房。 辛欣伸手要扣住她,梁纪深淡声吩咐,“随她去。” “梁先生!她是主谋。”辛欣不太甘心这么放过何桑。 男人眼眸凉浸浸的,不紧不慢掠过她,“报警吧。” “不要报警...”宋小姐面色惨白,“如果梁家知道了,会认定我已经脏了,不配在你身边。” 梁纪深叹了声气,轻拍她肩膀安抚,“你脏不脏我清楚,外人没权利干涉。” 宋小姐在他怀里颤抖,她哭起来晶莹剔透,比所有女人都美,梁纪深看中的没有一个不是极致的美人,即使是何桑脸蛋不及宋小姐漂亮,身段韵味也勾魂得很。 ...... 午后外面阳光温暖,何桑却感觉彻骨的寒意。 梁纪深最厌恶女人的阴谋诡计,策划这场闹剧的黑手是踩住了他的七寸,也踩住了何桑的七寸。 黎珍说旧爱一哭,新欢必输,何桑是领教了。 她私下也参加一些酒局给剧院拉商业投资,接触过不少上流阶级的男人,一半浪子,一半情种,而且比普男更情种,炙热,自律,洁癖。 梁纪深算是洁身自好,生理需求基本固定和她,场面上的风流韵事也有定力,所以辛欣之外,何桑没为其他女人费过精神。 可这回,强敌出场了。 梁纪深陪宋小姐吃完午餐,接到程洵的电话,告诉他省里有急事。 辛欣送他进电梯,又回来给宋小姐削了一个苹果,“何桑的段位不是您的对手。” “那要多谢你出谋划策了。”女人没接苹果,皮笑肉不笑,“你似乎很讨厌她,她得罪你了?” 辛欣面不改色,“她非常有心机,抱大腿,傍男人,没有她不干的,我当然要阻止她迷惑梁先生。” “深哥也不是很喜欢她,三言两语就厌烦她了。”宋小姐不好糊弄,对辛信的解释五分猜疑,五分相信,“我看你比她得宠。” 辛欣一怔,“我是梁先生的下属,和她——” “下属勾搭上司也挺多的。”宋小姐笑里藏刀,下了逐客令,“我累了,要休息了。” 辛欣半晌没动,本以为是个傻白甜,没想到失算了,碰上个扮猪吃虎的腹黑级。 她强颜欢笑,“那我明天再来探望您。” ...... 四十分钟后,梁纪深在办公室点了根烟。 窗户对面是灰白色的市检大楼,程洵将省里下达的公文递给他,他没心思看,仰头靠着椅背。 程洵问,“怎么处置?” 男人中指弹了一下,烟灰掉在文件夹上,烧得焦黑。 “你不必通知辛欣,直接把人带来。” 程洵顿时明白梁纪深的用意了。 他要亲自审那俩人,瞒着辛欣是防止串供。 “给她账号打一百万。”梁纪深注视着泛滥的烟雾,“现在这套房也过户她名下。” “何小姐?” 程洵又搞不懂了。 混到他这地位城府都极深,眼毒,心毒,难骗。 女人的片面之词,他信是情分,不信是本分。如今何桑和宋小姐水火不容,肯定要掐断一方。 只是万万没料到,他选择断了何桑这头。 程洵站在走廊联系何桑,没联系上,又回去,“何小姐关机了。” 梁纪深面容古井无波,兀自坐了片刻,起身往家赶。 第7章 到此为止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回到家,主卧里乱糟糟的,几扇柜门全部敞开,他推门进屋,“因为什么关机了?” 何桑拽过充电器,晃了晃黑屏的手机,“没电了。” 分明是故意和他赌气,梁纪深识破没戳破。 她脚边堆着三个大号行李箱,衣服铺了一床,他随手翻了翻,“又要巡演?” “年后马来西亚有演出,最近剧院彩排多。” 男人坐下,看着她安安静静收拾,要多乖有多乖,眼角上吊,是非常魅惑的狐相,单论契合度,何桑确实很符合他的需求。 她带给他的是灵与肉的狂欢。 不可替代的高-潮。 梁纪深活泛着手腕,腕表是宋小姐买的,表带稍紧,他摩挲那一圈勒痕,“这套房过户给你。” 何桑胳膊一沉,垂在箱子边缘抬不起来。 “还用1770的卡吗。” 那张银行卡,男人一共汇入了两笔钱,一笔是刚同居,数额很大,另一笔是何桑的生日。 她没刷过,梁纪深也知情,他了解何桑当初跟自己并不是图钱,他本身膈应目的性太强的捞女,虽然图钱好拿捏,各取所需不耗精力,但谈情没意思了,像嫖。 何桑有些恍恍惚惚的,“我没用过那卡。” “是你应得的。” 他起身,脊背遮住了窗外明亮的光线,也许是对梁纪深的职业滤镜,何桑觉得他结实伟岸,风华耀眼。她在想,能拥有他成熟睿智的现在,也拥有他意气风发的曾经,那位宋小姐当真好福气。 “我准备搬出去住。”她故作轻松合上拉链。 梁纪深皱了下眉。 “这套房我不要,你送我的项链耳环也一样不少锁在抽屉里。”何桑自顾自关住衣柜门,“你喝完酒会头痛,止疼药在床头柜,这一周要穿的衬衣已经熨帖好,你一夜没睡胃口应该不舒服,我煮了粥。” 他神情晦暗不明,没有出声。 何桑拖着行李箱要走,男人突然问,“手怎么弄伤的。” 她停住,指腹触摸那块红肿,“煲粥不小心烫的。” 梁纪深过去拉她手,吃舞台这碗饭,年轻无瑕是本钱,何桑最拿人的就是羊脂玉一般清透饱满的肌肤,蹭破皮都可惜,何况烫个疤。 “涂药了吗?” 他温厚的大掌包裹住她,何桑攥得五指发麻,“涂过了。” 梁纪深静默数秒,松了手,“你何苦这样。” “我没害她。”何桑澄清得既坚决,又委屈。 偌大的房间骤然死寂下来。 男人盯着她,目光幽深像锋利的钩子。 即使宋小姐在这场风波中毫发无损,梁纪深的天平也倾向了那头。 何桑不知道,更不敢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出事了,他会怎样。 ...... 她离开得干净,甚至连一件男人买的衣服也没带走,梁纪深属实没想到。 何桑倔,也有心眼儿。 正常来讲,是精明隐忍那一挂的,轻易“甩”不掉。 为了和平分手,起码扒一层皮。 梁纪深的预期其实远不止一套房和七位数的补偿,可以再商量,只要她开出的价码不太离谱。 他在卧室一直待到傍晚,开车去了一趟省会议厅。 大会堂的台阶上人来人往,中午才从外地赶回来的年轻男子正陪着他父亲,游刃有余应酬着在职的大佬们,脱胎换骨似的西装革履,还系了个庄重的领结。 梁纪深喊了一声,“坤子。” 周坤转过头,春风满面的迈下台阶,“难得你迟到啊,温香软玉抱在怀里下不来床了?” “有事耽误了。”男人顺手递出一支烟。 “忘了?”周坤提醒他,“这里禁烟。” 他气定神闲又塞回盒里。 “我父亲在会场说这一辈里你最有前途,他们打算撮合自己女儿和你吃顿饭。” 男人淡笑,没接茬,“什么时候办婚礼。” “春节吧。” “定了?” “定了。”周坤无所谓,“完成任务,和谁结婚没区别。” 击剑场的大波浪是他喜欢的,能在他身边浪一阵,很不简单了。 跟他们风花雪月有不了结果,女孩也心知肚明,聚的一刻,就想好日后散了。 “她挺不错的。”周坤招了招手,车慢慢开过来,“我给她介绍了一个朋友,离异生意人,成不成看她造化了。” 但凡聪明点的,要人脉资源,不要分手费。 钱会花完,而资源会生钱。 不过男人不愿意牵线,嫌麻烦,愿意的可见对女孩心存愧疚。 梁纪深脑海蓦地闪现过何桑的影子。 他是亏欠她的。 迄今为止,他没遇到过像何桑那么令人心软的。 伶俐,有情趣,一双眼浓情蜜意的。 他出差的周期再短,也得捎上她,她有一股纯天然的柔媚感,很迷心窍。 梁纪深在后面的办公楼约见了一个人,等坐上车,乏得捏了捏眉骨。 会堂周围亮起了橘色的灯光,整片天乌云涌动,飘着雪花。 风吹得清醒了些,也更空虚了。 车后方传来催促的鸣笛,他揭过后视镜,发现一辆牌照A00001的公务轿车,是头号人物的专车。 梁纪深摇下玻璃,笑着颔首,那人也回了他一笑。 驶出大院,沿着国道行驶至西郊富人区,他在一栋毛坯房门口下车。 程洵迎上去,语气为难,“会不会是夫人收买的?栽赃何小姐,铲除宋小姐,一箭双雕清理掉她们。” 梁纪深没应声,走到地库门口丢下一句,“别跟进来。” ...... 被五花大绑的两人此时躺在毯子上,一个国字脸,一个小平头,都是二十多岁。 梁纪深撩起风衣下摆,坐在椅子上,他面冷,眼神戾气,激得他们一哆嗦。 他什么也没问。 磨性子。 越磨对方越不安,再死咬的牙关也撬开了。 梁纪深接连抽了几根烟,那两人倚着墙喘粗气,心理防线扛不住了。 “认识我吗。”男人鼻孔呼出烟气,音量不高不低,“我姓梁。” 国字脸下意识咬后槽牙,小平头也一愣。 梁延章有三个儿子,梁纪深排老三,和梁家有私交的一律称呼他“梁三公子”。 梁延章原配去世早,续弦的二房也离了,现任夫人是第三房,19岁生下梁纪深,当年阔太们押注,梁延章“爱尝鲜”,会不会娶第四房夫人,然而纪席兰稳居正室位置三十年,把丈夫吃得死死地,“梁纪情深”在权富圈传为佳话。 这三位公子个顶个有头脸,尤其梁纪深,明眼人一清二楚,他前途光明势力在手,将来的地位惹不得。 “我们收了五十万,去搞南海湾那女人。”国字脸很识相,先开口了,“我没得手,这算未遂吧?” 梁纪深斜叼着烟,甩出一张相片,“收买你们的人是她吗。” 小平头膝盖朝前挪了半米,照片上是一名雍容华贵的中年贵妇,“不是。” 男人冷言冷语,“仔细看。”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挑的女人。” 梁纪深从手机邮箱又调出辛欣的工作照,小平头仍旧否认,“也不是。” “我接过电话,电话里和见面的女人声音不同,”国字脸补充,“是南方的口音,像苏州。” 梁纪深搁在椅背的右手放平,骨节底下的青筋鼓鼓胀胀,表面却不显露半分。 “汇款方姓什么。” 小平头怕了,“给了五十万现金,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男人熄灭烟头,拉门出来。 程洵从他的脸上窥探出了答案,幕后主使不是纪席兰和辛欣之中的任何一人。 但程洵笃定,也绝不是何桑。 “查吗?” 梁纪深坐进后座,这片地界偏僻,路灯却五颜六色,他英俊削瘦的面庞在光影变幻中,平静如水。 “不查,到此为止。” 第8章 像中了他的毒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很多年没有亲自出面审讯了。 而且只带了程洵去,似是对辛欣产生了隔阂。 她预感不太好,打电话约宋小姐出来,那个女人很精,借口不舒服没赴约。 “我们商量过的,你布局,我配合,你善后。” “程洵私自截人,我没来得及善后!”辛欣慌得六神无主,“我怕梁先生起疑心了,我是为您办事,您得帮我。” “辛小姐啊。”那个女人腔调茶里茶气,“你可要掂量清楚,过河拆桥是拆你自己的桥,你如果拉我下水,他是信我还是信你呢?” 辛欣瞳孔猛地一缩,“你反咬我?” “是提醒你不要自乱阵脚,那两人根本没见过你,你担忧什么。” 她将一条半透视的睡裙挂在阳台最显眼的位置,想象着夜色降临,暧昧丛生,梁纪深会如何的怦然心动。 这回她受了惊吓,男人很迁就她,忙里抽闲也会来看她,弥补另一个女人造下的孽。 辛欣咬着牙自知上当了,梁纪深真要刨根究底,她洗不白,而宋小姐坐收渔利,撇得干干净净,一点浑水没蹚。 玩了一辈子的鹰,阴沟里翻船,碰上狠茬子了。 ...... 何桑回到市区的老房子,这套复式是她爸何晋平的遗产,她妈六年前卖掉改嫁初恋,今年梁纪深重新买下了。继父得知何桑傍了一位贵人,怂恿她妈来骗钱,起初她也给,可填不满无底洞,渐渐地断了联系。 黎珍知道她回西城,下午过来找她,捂着脸痛哭流涕,“我老公提离婚,我和前男友泡温泉被他抓包了。” 黎珍的前任是丧偶男教授,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她说那种故事感的熟男非常有吸引力。 何桑觉得,论性魅力,没有男人胜过梁纪深,他只站在那,轻而易举勾起女人的欲望。 不管是情场老手的女人,亦或青涩的女孩,都难逃一劫。 黎珍哭诉完,问何桑,“梁纪深给你多少补偿?” “这套房是他买的,别的我没要。” “舍弃物质换来男人的愧疚。”黎珍一语道破,“等他怀念起你,后悔错过这么纯粹又省事的女人。这招以退为进,比那些狮子大开口的女人高明。” 理是这理。 这年头分手和离婚,躲不掉伤筋动骨,“伤财动产”。 人各有志,有贪钱的,图感情的,图搭伙过日子的。 除了上回头脑一热没吃药,何桑爱他也算规矩坦荡。 她不愿毁了这段。 那几日何桑浑浑噩噩地缓不过神,无论做什么,眼前都会浮现梁纪深的模样。 笑或不笑,严肃或缠绵。 像中了他的毒。 她走得太急,误拿了他的剃须刀,无数个早晨,他清洌的须后水味道,粘稠潮湿的激吻,梁纪深对她身体很上瘾,喜欢将她抱在水池台,一边忘情吻她,一边抚摸臀后的胎记。 她也沉溺于他挑逗自己的那一刻,循序渐进,却又一浪高过一浪。 何桑五天后复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天都变了。 崔曼丽趁虚而入成为光明话剧院的台柱子,一名神秘富豪投资八百万博她一笑,从何桑手里撬了压轴的A角。 据说她的新男人比药业大亨有实力,具体是何方神圣,藏得很深。 剧院的同事议论是梁纪深那圈子的,权贵派,背景不小。 这些内幕,来自一个做替身的小姑娘口中。 之前何桑陪梁纪深出差,将上台的机会留给她了,她也知恩图报,有一次公演曼丽在盒饭里掺了胡椒粉,想害何桑过敏出丑,就是小姑娘揭穿的。 这行有个潜规则,一旦让位二番,再拿一番可难了,类似于娱乐圈的女明星过气。 其实何桑也明白,院里同意崔曼丽取代自己,不是没缘故的。 她失宠了,没靠山了,而曼丽倚仗金主风头正盛,自然风水轮流转。 剧院的压轴是《上海滩》,曼丽抢了冯程程的角色,何桑也迫不得已接了《色戒》的王佳芝。她挺抵触这戏的,因为剧院想要卖票,保留了影版大量的亲密戏,在舞美气氛的衬托下,情-色味尤其突出,曼丽为了红,很豁得出,何桑比较保守。 演职表公示之后,原定的男主忽然换成了流量鲜肉,院长告诉何桑,这个鲜肉的上位史很牛逼,一丝不挂敲女导演房门,和富婆在露营帐篷里大战两天三夜,如今的金主是胡润榜大佬的夫人,捧他演话剧是镀金,后面混电影圈。 何桑有耳闻,鲜肉经常搞剧组夫妻,在横店甚至玩过“厕所门”,背后的资本特硬,几乎横着走。 正式演出当天,鲜肉临开场才到,长得油头粉面,竟是个咸猪手,趁着拥抱的场景,摸进何桑的裙底,暗示性地掐了她一把。 她快速挣脱,往台前走,视线恰好晃过第一排,瞬间动弹不得。 梁纪深坐在观众席中间,穿着灰蓝色的毛衣和西裤,清俊又斯文,眉目一股阴郁的野劲儿,相当压人。 他椅背上的羊绒大衣是何桑逛了大半座城挑选的生日礼物,鲸鱼纽扣更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上的。 针脚烂,他倒是没嫌弃。 彼时男人也注视她,那一刹,周遭的喧嚣静止了,何桑肉体深处的血管跳动起来,一切都消失了,唯余她和他。 梁纪深同桌是一个弃政从商的老总,有求于梁纪深,拜托他开个绿灯,这会儿意犹未尽看着何桑,“年纪不大,真有韵味。”他吩咐一旁的保镖,“去打听,她出不出饭局。” 梁纪深不露声色整理西裤,没开腔。 她的戏服越来越放肆了,太刺激男人的眼球。 前胸后背大开衩,身上的肉全长在戳男人心窝的地方了。 何桑讲话有鼻音,为此,当年差点没考上表演学院,乍一听,八分的软糯,两分的嗔,仿佛在邀请谁共赴一场巫山云雨。 男人误会了,骨头也酥了。 保镖问完价码,回来汇报,“吃饭十万,喝酒加钱。” 第9章 毁容 - 祸水 - 玉堂 老总搓了搓手,目露期待,“良心价了,梁先生,散场一起热闹热闹?” 这人打探过梁纪深的底细,不算重欲,省里的那些贵胄人物,属他要求最高,要合眼缘,有男女的好感,单纯泄欲他没兴致。 台上的女孩哪个不是天生丽质各领风骚,唯独何桑登台后,他眼里明显起了涟漪。 “稍后我有会议,再约。” 梁纪深心底翻腾出燥意,披上外套扬长而去。 绕过楼梯口,他进入一扇门,院长已经在恭候,茶几上有一壶沏好的毛尖。 他落座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问,“她怎么换戏了。” 院长知道何桑与这位分得体面,不敢隐瞒内情,“崔曼丽攀了高枝,要争台柱子,我不得不安排她。” 梁纪深表情极淡,“什么高枝。” “姓顾,是梁二公子的部下。” “我二哥?”他挑眉,若有所思转动着茶杯,这倒奇了,梁老二和他是井水不犯河水,真有冲突了,总是梁老二让步。 “她好歹跟过我,不论崔曼丽背后的男人什么来头,公然打我脸,不行。” “那您二哥...” 他放下杯子,“任何人也不行。” 院长心有余悸,“我明白了。” 送走这尊大佛,院长忙不迭冲到后台,何桑正在卸妆,他温声赔笑,“小桑,明天开始曼丽继续演《色戒》,你还演你原来的戏。” 何桑感到意外,“她肯吗?” “是院里的决定。”院长拍了拍她肩膀,“曼丽没你有眼光啊,没跟对人。” 她握着卸妆棉,没吭声。 跟对没跟对,统统是黄粱一梦罢了。 是梦,总要醒的。 何桑走出剧院,刚要拉车门,一只男人的手从侧面挡住她,“何小姐,留步。” 她停下。 “您有时间吗?”程洵解释,“您的护照在梁先生书房。” 何桑说,“麻烦程秘书代劳。” “梁先生让您亲自取。”他示意不远处,黄昏的光影笼罩住车里的男人,只一副模糊轮廓,裤管笔挺,双腿修长。 何桑有顾虑,“什么时候取?” “今晚。”程洵也懂她的顾虑,“宋小姐不在。” 话已至此,她没法推脱了,“我七点到。” 程洵恭敬颔首,回车上,梁纪深在后座连线视频会议,近期突发状况多,他没睡过一次好觉,沉沉的倦意。 调头之际,鲜肉的房车从对面驶来,两辆擦肩而过,梁纪深倏然降下车窗,意味不明看了一眼车内。 经纪人发觉对方不太友善,瞥车牌,一串触目惊心的0。 “你认识他吗?” “眼生。”鲜肉摇头,“他在VIP席。” 经纪人琢磨片刻,神情凝重,“可能和女主角有关,咱们得罪他了。” 鲜肉不服,“他和胡姐比呢?” “你不要以为胡姐疼你,帮你压丑闻,她有老公!你俩的奸情万一露馅了,她老公连她也扫地出门!”经纪人没好气,“你收敛点,少沾染同行,当心惹祸。” 鲜肉也怂了,那辆红旗L5是基于阅兵检验车打造的,尊荣非凡,别说他,连胡姐这辈子都没资格开。 富豪的发家史难免有些黑料,社会地位、清白履历和这个男人不是一档次的。 鲜肉确实没想到,这种贵人在光明剧院交了个女朋友。 何桑晚上七点准时到金悦府,车库门锁着,梁纪深关机。 她又打给程洵,同样关机。 约好见面却失联,不像梁纪深的风格,除非他临时起意去陪那个女人,顾不得她了。 梁纪深大男子主义,但对女性有绅士风度,呵护也体贴,去年夏天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剧院全淹了,四周又挖沟修路,何桑被困出不来,是他单枪匹马冒着风雨接她。 抢险排涝的基层干部赶到时,男人大半身子浇湿了,少有的狼狈,着实给他们吓出了冷汗。 何桑也小范围的曝光了,在那以前,梁纪深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和她同框过,一则避嫌,二则是反感私情搁在明处。 她记得趴在他背上,骨梁硬实充满力量感,像滚烫的熨斗,将她的惶惶不安彻底熨平。 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厚唇又好色,可梁纪深的唇形不薄不厚,混着烟草的清苦味道,亲吻既沉醉又舒服。 其实何止她,在他胶着如火的目光里,女人是盲目的,一味在憧憬和自我催眠,相信他的情意。 何桑百感交集,站在台阶上给程洵发短信——我来过,他没在家。 消息发出,石沉大海。 ...... 次日何桑在食堂吃完早餐,顺手给演替身的小姑娘捎了一份,剧场外的宣传栏公布了她晋升四星级演员的告示,小姑娘比她还高兴,“桑姐,恭喜啊,升级大咖了。” 何桑挺淡定,剧圈的四星级比影视圈的含金量高,是话剧院和舞剧院的台柱子,或者重量级剧目的A、B角,特征是没流量,没知名度,有演技,有台风。要往上升,必须演大制作电影,多演几部,熬成黄金女配,起码再熬十年。 光明剧院在全国有十几家,冀省是总部,三星级以上的演员平均年龄在35岁,何桑现在的岁数,资历不够格。 “是全票通过吗?” 小姑娘神色尴尬,“是院长力保你的,院里高层基本是否决票。” 何桑清楚,这也是梁纪深的补偿。 如果她选事业,他铺了路,她以后更好走,如果她选隐退,物质方面也会充足。 何桑心不在焉推开化妆间的门,边框支棱的一条木叉猝不及防剐了额头,狰狞的口子当场血流如注。 小姑娘见状,惊恐大吼,“桑姐毁容了!” 何桑摁住伤口,火烧火燎的痛麻,鲜血从指缝淌过双眼,依稀是曼丽打开隔壁门,半蹲半笑,“桑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她递出一包纸,“漂亮是本钱,没本钱了,饭碗就砸了。” 何桑直勾勾同她对视,没拿那包纸。 “台柱子只有一个,毁了你,我才有机会。”曼丽拆开包抽出一张纸,假惺惺擦拭血污,“你别怪我,怪你自己非要抢我的风头。” 小姑娘怒不可遏,“压轴戏本来就是桑姐的,是你抢她的!你不怕梁先生秋后算账吗?” “梁先生犯不着为了她,和我男人硬碰硬。”曼丽咯咯笑,扭着腰肢回去。 “崔曼丽真是小人得志!”小姑娘脑子里一通电光火石,想起昨天在练功房练完功,撞见保安在化妆间门口偷偷动手脚,而且今天保安请假没上班。 院长立即报了警,也找到昨夜的巡逻保安,保安只承认疏忽检查,没有及时维修门板,不承认和曼丽联手谋害何桑。 后台是换装的私密场所,没安装摄像头,由于证据不足,警察也只好不了了之。 何桑额角到颅顶一共缝了七针,她虽然谈不上靠脸,是靠身段和功底,可这行从来不缺要哪有哪的女人,但凡留下疤痕,演艺生涯也葬送了。 院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她团团转,“小桑啊,我不希望你出事,院里更不希望,也许只是意外呢?剧院马上要争取上市了,你也体谅院里的名声——” 何桑盯着窗户,玻璃照射出她面容苍白憔悴,凝固的血痂覆盖了大半边头皮,她清了清嗓子,“我理解院里的难处,不会追究。” 接下来几天医生进行了术后会诊,伤口拆线没有留疤,有一道浅浅的白印,上了妆可以遮住。 何桑的精神也好多了,这天敷完药路过二楼,程洵正好从专家门诊出来,气压很低,眉头紧锁。 能劳动他大驾,除了那人,没别人。 犹豫了一下,何桑叫住他,“程秘书。” 程洵微愣,“您也在这?” “来处理皮外伤。”她扫过程洵手里的化验单,“神经内科?” “是,应该和您不顺路。” 何桑忍了又忍,没忍住,“是他在医院吗。” “梁先生...”程洵止步,流露出一抹担忧,“挂了三天吊瓶,场面上应酬多,拒不了。” 她心口闷闷地发钝,针刺似的,“严重吗?” 程洵言简意赅,“工作力度太大,休息不好,强撑着。” 何桑正想问宋小姐,他的电话响了。 他全神贯注聆听那头的指示,电梯即将关闭的一霎,何桑扒住门,“我跟你上楼。” 程洵愕然,她那天离开得干脆,终归是牵肠挂肚。 他识趣退出电梯,“梁先生在06床,您自己上去。” 第10章 后悔吗 - 祸水 - 玉堂 病房里,梁纪深正在批文件。 他消瘦了不少,病态的瘦,骨骼棱角更凌厉了,斜射入的夕阳洒在他面孔,一贯清冷的他难得比阳光还暖。 许久,男人疲乏,揉了揉眉心,“程洵。” “程秘书没上来,你要喝水吗?” 梁纪深顿住,稍稍移开手,四目相对,击中了何桑最隐秘的角落,她走过去,“我在楼下遇到程秘书,说你住院了。” 他喉咙带点喑哑,“没大碍。” 越走近,病号服的烟味越浓烈。 梁纪深烟瘾大,忙起公务,一天抽一包半,吊着精神。 何桑总是为他煮枇杷雪梨水,他不喜甜,极少喝,她会强横吻住他,舌头一点点渡,他也没发过脾气,很娇惯她。 男人刚工作那两年,时常昼夜颠倒,头痛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升到市里,高度的重压又多了失眠的毛病,睡不熟,只浅眠。 三十出头的年纪透支得厉害,终于在去年退下来,接管了一部分梁家的事务。 据说梁纪深要是没离职,起码是二把手了,上面很欣赏他的年轻有为,自有一股清正自律的气场,即使他卸任了职务,圈里人也买他的账,很敬重他。 “我年底去马来西亚巡演。”何桑在床边坐下。 梁纪深揉眉心揉得愈加用力,“你只是为这个。” “为哪个?” 他半张脸陷在斑驳的阴影里,“为护照才来。” 何桑看着他血管青紫色的淤肿,细小的声音微不可察,“也瞧瞧你怎样了。” 梁纪深缄默不语,她娇腻似白玉的脖颈环绕了几缕发丝,耳蜗有乳白的小绒毛,短而薄,许是病房太热,耳根也染了一层红晕。 何桑撑住床沿,往后挪,“你吃药了吗。” 他音色更哑,“抽屉里。” 一盒胶囊,一盒药片,她认真浏览说明书,分好服用的剂量,“止痛药添加了安定,有依赖性,你尽量少吃。” 她照顾梁纪深也算懂点皮毛,原先辛欣是他的生活助理,自从有了何桑,他给辛欣换了岗位,去梁氏集团公关部陪客户喝酒唱歌了,眼见“失宠”,所以辛欣坐不住了。 何桑递给他水杯,他并未抬眼,“后悔吗。” 她一怔。 男人掌心干燥温热,覆在她手背,低声重复一遍,“后悔跟了我吗。” 本不愿回答,可这样暧昧玄妙的气氛,逼出她的答案,“没后悔。” 梁纪深手一紧,抬起头。 她右侧额角浅浅的疤痕,白线缝合了三四厘米,新长的嫩肉破皮而出,“受伤了?” 何桑捋下头发遮掩,“磕门框了。” “你过来。” 她小幅度俯下身。 梁纪深命令,“再过来些。” 何桑弯腰,他手指抚摸,“什么地方磕的。” “剧院。” “自己磕的?” 她迟疑一秒,嗯了声。 梁纪深拨开碎发,根本不是撞击伤,而是利器割伤。 “到底谁打的。” “门板裂了。”何桑偏头躲开,“我没注意。” 她向来安分,从不倚仗他招摇过市,也很少让他出面,在一起尚且如此,分开了自然不肯闹大,被剧院上下孤立。 梁纪深抚摸她伤口的间隙,余光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他松开手,“你怎么来了。” 宋小姐有个非常清纯的名字,宋禾。 何桑头一回听说她,是从张家的太子爷张承业那里。“周梁叶张”是冀省四大名门望族,祖辈都打过仗,立了大功,其中的张家与梁家是死对头,在商场是,在情场也是,张老爷子和梁延章的第二任太太姚文姬传过偷情的艳闻,过程有鼻子有眼的,从此结下梁子,哪家有丑事,另一家给全公司的员工发奖金庆祝。 张承业给宋禾也起了个轻佻的外号,小百合。 赞美她的长相是纯到男人心坎儿的那一朵白花,很贵,不廉价。 宋禾一动不动,眼神定格在何桑脸上,“何小姐也来探望深哥?” 何桑心头狠狠一抽。 她以为,“深哥”是男人给自己的特权。 他这些年有许多身份,许多称呼,梁检,梁处,梁先生。 听上去,疏离又高不可攀。 从跟他的第一晚,她就喊深哥,男人也默许她和别人不一样,何桑始终深信不疑他的纵容爱惜,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程洵去接你了?”梁纪深在后背垫个枕头,“老毛病了,你折腾什么。” “我不放心你,自己来的。”宋小姐笑浮于表面,“何小姐不是也在吗。” “我来拿药。”何桑起身,“顺便探望他。” 宋禾看向病床上的男人,“何小姐比医院的护工细心,伺候深哥辛苦了。” 好歹和梁纪深名正言顺有过一段,当护工使唤,完全是贬低。宋禾这个女人美则美矣,攻击性太大,以及只有女人能识破的虚伪。 “我不如宋小姐细心,你伺候男人最合适。” 何桑要走,宋禾突然转移话题,“我看过何小姐的戏,你和周宸开房的那家酒店我也去过,情侣房的水床和硅胶木马一定很刺激。” 梁纪深注视着文件右下角的署名,像是在听,又像漠不关心。 周宸是何桑表演课的搭档,毕业后分配不同城市,他托老师调到她所在的光明话剧院总部,又做了同事,同学调侃他俩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何桑澄清过,依旧传得沸沸扬扬。 那次外市巡演临时改了台词,何桑和周宸在酒店对剧本,被清洁车勾烂了裙带,她换完裙子出房间,凑巧撞上梁纪深。 尽管何桑解释了,终究是他的心结。 梁纪深占有一个女人,要求灵肉双洁,哪怕是春梦也只能梦到他。 宋禾旧事重提,明显故意恶心他。 何桑没反应,朝外面走。 梁纪深合住文件,不紧不慢出声,“和他是真是假。” “他们相识多年,日久生情也正常。”宋禾话里有话,“梁夫人已经知道我回来,我们早晚会正面交锋,何小姐总不能一辈子帮我挡箭,耽误了她嫁人生子,是我的罪过。” 宋禾挨着男人埋怨,“你要补偿她,别亏了她,我是女人,当然为女人鸣不平了。” 每个字如同剜心,勒得何桑透不过气。 她明白宋小姐的特殊性,是梁纪深身边最久的女人,却仍旧控制不住委屈。 梁家这三房,表面和谐共存,其实斗得不可开交,以二房、三房最激烈,纪席兰希望梁纪深娶权贵千金,盖过二房的声势。没家世的,包括有点小家世的女人,只要她不顺眼了,随时会斩草除根。 何桑在明面,的确挡了宋禾的灾。 “是真的。”她从头到脚是麻木的,“我们互相有意。” 梁纪深撩眼皮,面目阴晴不辨,“到什么程度。” 她深吸气,“只差挑明关系了。” 宋禾默不作声剥橘子,酸涩的果香惹得男人略有不快,他扯开上衣扣,耐心全无,“让程洵送你。” “我开车了。”何桑匆匆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钟。 之前,黎珍问过她,没本事斗一斗吗? 可两个女人的战斗和本事无关,输与赢,皆在男人的一念。 男人对谁的情分深,谁就赢。 何桑摁电梯时,宋禾在后面叫住她。 第11章 婊子无义,戏子无情 - 祸水 - 玉堂 走廊的灯光苍白刺眼,宋禾停在对面,轻声细语,“这两个月我住南海湾,深哥经常来看我,是他给我租的房子,他说住不长,以后住金悦府。” 何桑杵在那,天窗刮起一阵风迷了她的眼,潮漉漉的不清晰。 金悦府是她和梁纪深的住处。 怪不得他又送了自己檀园,是给宋禾腾地方。 “我和你不同,你太贪婪了。你要他的人,要他的爱,还要光明正大。你以为深哥纵容你,其实你越是什么都要,纪席兰越是容不下你。”宋禾带了点张扬的笑意,“那她只会针对你,不会针对我了。” 何桑脚底虚浮,止不住发颤,她定了定神,“你对我讲这些干什么。” 宋禾瞥了一眼从里面拉开的门,男人的身影近在咫尺,她格外无辜动情,“我不希望你恨深哥,你们这行接触的男人多,有权的,有钱的,你不愁没有好生活。如果你一定要报复他,毁他的口碑,你冲我来,或者你开个价,你跟他不就是图钱,图资源吗?” 何桑一句话也喊不出,勉强不让自己失态,宋禾凝视她离开的背影,收敛了冷笑,转过身,先是一惊,“深哥,你怎么下床了?” 她故作无措,“你一直在门口吗?” 电梯的数字一格一格跳,胸腔好像被巨浪搅了又搅,梁纪深单臂抵住墙,没由来地一股烦闷,“你和她说什么了。” 宋禾低眉顺眼,“我求她原谅你,我可以给她任何想要的。” 梁纪深脸孔晦暗不明,“然后。” “何小姐在意名利,这么诱人的条件,哪会不动心呢。” 他淡淡睨宋禾,“她连分手费都不要。” “也许图谋更多的东西。”宋禾整理他的衣领,“何小姐是聪明女人,她不要一千万,那一亿呢?” 男人无波无澜看着她,沉默走回病房。 宋禾站在原地,噗嗤发笑。 女人之间玩手段,她可没输过。 常言道:婊子无义,戏子无情。 梁纪深生性多疑,有了疑心,就有了裂痕与隔阂。 ...... 何桑回家途中路过海辰药店,买了一盒碘酒和棉签,正要上车,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跃过栅栏,拍了她肩膀一下,“小桑!” 天色幽黯,她借着微光,认清是周宸。 路旁的海鲜馆有十来个男男女女,都是同届的校友,毕业后散在大江南北,再没联系过。 “你伤好了?”周宸见她穿得单薄,摘下围巾给她,何桑一歪头,没接受。 “车里不冷。” 他僵在半空,垂下手,“什么时候回剧院上班?” 何桑踢着树边的枯叶堆,“这几天吧。” “你...”周宸欲言又止,“和他彻底分了吗?我很担心你。” 鞋尖埋在蓬蓬松松的落叶里,像梁纪深吹干短发后的触感,他发质硬,发量也厚,何桑失笑,“担心我什么?” 他目光灼灼,“梁家那种背景不是你能驾驭的。” 同一届的班花,大二就认干爹,空降到规模仅次于光明剧院的“红星剧院”演女二,嫌累,又移民澳洲,生了一儿一女,后来干爹捧新的干女儿,不理会班花了,她贪心,要三亿抚养费,再后来,坐游艇意外溺亡。 这茬轰动全校,金字塔尖的老男人水太深了,周宸担心何桑重蹈班花的覆辙。 她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周宸揣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蜷紧,“你心里还有他吗。” 何桑没答复他,唇边拢着一团混沌的水汽,“中戏不是邀请你回去当助教吗?” “小桑...”周宸态度坚决,“我不想回去。” 何桑开车门,“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要留要走,是你自己的事。” 周宸望着远去的车尾,双手捏得嘎吱响。 何桑家是九十年代的老小区,声控灯时不时失灵,她使劲跺脚惊动了对门,邻居探出头,“老何女儿,有个男人打听你。” 她驻足,“什么样的男人?” “戴鸭舌帽没看清长相,大概1米7,有点驼背,问你搬去哪了,为什么没去剧院。”邻居好意提醒,“你是不是和人结仇了?独居有危险,去外地避避风头吧。” 何桑后背发凉,想不到自己哪来的仇人,出于谨慎,她没耽搁,拔出钥匙跑下楼。 她将车开到楼下的花园,反锁前后窗,等到九点钟,终于有动静了。 一抹黑影蹿出灌木丛,鬼鬼祟祟扒着楼道门。 何桑慌张得瞳孔放大,是继父。 十恶不赦的男人又找来了。 她屏息静气,伏在座椅上不敢动,黑影来来回回徘徊了一会儿,躲开监控消失在灌木丛。 熟练程度肯定踩点很多次了。 何桑冲上楼,摸黑打包了衣物,又给门窗做好防盗标记,忽然门口传来咚咚的爬梯声。 她一激灵,本能抓起阳台的晾衣杆,脚步声一门之隔。 第12章 梁迟徽 - 祸水 - 玉堂 四周漆黑,何桑极度恐惧,感觉门把手转了转。 心一横,她解了锁,开门奋力抡劈。 “何桑——”男人不明所以,握住杆子,“是我!” 她像一只受惊的麋鹿,嘴唇没半点血色,“周宸?” 男人打开手电筒,“出什么事了。”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何桑瘫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我跟你车过来的。”周宸坦白,“崔曼丽的金主坐过牢,不知什么缘故投靠了梁家的二公子,我怕她嫉恨你,对你下手。” 何桑抱膝,浑身抽搐不停。 “先进屋吧。”周宸试图安抚她,“有我在。” 她扶着墙站起,“我去住酒店,他还会再来。” 周宸问,“崔曼丽真派了人?” 何桑没有说话。 继父有多么可恶,多么下作,她心里清楚。 不搞到钱,不会罢休的。 假如报警惹恼了他,她妈妈的日子不好过。 何桑在酒店开了一间房,暂时落脚,又委托中介找剧院周围的房源,周宸让她和自己住同一个小区,紧邻派出所,治安好,而且有他在,总能安全些,何桑婉拒了。 既然不喜欢,没必要吊着他。 光明舞剧团的女首席,跳芭蕾的,同时交往了初恋和富二代,被富二代泼了硫酸,花容月貌烧成了焦炭,寻死觅活的。 周宸不是那么偏激的人,何桑更没那么没底线。 ...... 何桑最后一次换药碰上黎珍胎检,她做的人工试管,精子来自一名内衣男模,正宗的高白帅基因。 黎珍的老公有死精症,没法生育,为了掩盖缺陷,必须有个孩子,她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没白费,成功怀孕后,她老公对她和前任藕断丝连也既往不咎了。 何桑陪她在一楼排队取报告,对面的特殊通道忽然涌出一拨人。 中间的男人步伐极快,被几名保镖严密拥护住,阵仗不小,又碍于身份刻意低调,何桑不由多瞟了两眼。 男人三十五六岁,眉宇清隽,气度沉着,瓷白的肤色,发茬和胡茬打理得规规整整。 如此温润儒雅,实在少有。 黎珍发现何桑魂不守舍的,用胳膊捅她,“看什么呢?” 她愣神,“那个男人有点熟悉。” “是香槟色西服的男人吗?”黎珍张望,“身材蛮挺拔的,去男科...好像是妇科?” 上流阶层本就糜乱,打胎的,治花柳病的,太平常。 她拖走黎珍,装没看见。 “真庆幸我老公不行。”黎珍相当轻松,“只要守得住活寡,我的婚姻高枕无忧。” 她掰手指数,“这世道哪个富太太不是斗小三,灭小四,抓小五,男人犯贱管不住裤裆,一不留神啊,外面养个私生子。这下好了,我老公生不出来,他的家产全是我孩子的。” 电梯门这时敞开,护士一溜小跑追上男人,“梁总!您的皮夹落在护士站了。” 梁总。 难怪熟悉,原来是梁迟徽。 这是何桑初次见他,梁延章大寿那日他在外地签项目,没到场。梁迟徽是出名的风流,公开的情人有四五位,不过他品性不错,虽不给名分,但没脚踏两只船,上一个解决利索了,再谈下一个,堪称权富圈的清流。 据说最不近女色的是原配所生的大公子,梁璟。 梁家这辈排行从迟,长子梁迟璟,次子梁迟徽,幼子梁迟深。梁璟和亲爹不睦,擅自改了名,梁延章将他“流放”到国外,现在梁璟地位显赫,是驻外大使馆的秘书长,连梁延章也得敬称他一声梁秘。 黎珍风风火火挤出人群,塞在包里的化验单掉了,不偏不倚滑进梁迟徽的鞋底。 何桑提醒她,她没入耳,兴高采烈和老公视频,“很健康的,保证是白白胖胖的儿子!” “先生,您踩了我的药单。”何桑拦住梁迟徽,刚想蹲下,男人俯身,先一秒捡起,递到她面前。 她道了谢,梁迟徽站定,审视她,“何小姐。” 第13章 媚而不妖 - 祸水 - 玉堂 何桑问,“您见过我?” 男人含笑,“我弟弟的女朋友,对吗。” 她尴尬,“已经不是了。” 梁迟徽稍有诧异,随即敛去,“抱歉,是我冒昧。” 他回头,咨询护士,“诊断结果是什么。” “卵巢癌。” 何桑越过他肩膀,望向妇科诊室,大门紧闭。 男人神情肃穆,“能治愈吗?” 护士为难,“是末期了,建议保守治疗。” “先瞒住她。”梁迟徽在通知书上签了字,衬衫袖上移,手腕上佩戴了一款定制铂金表,深蓝色的表盘,内敛昂贵,大气磅礴。 梁家的男人品味不俗,传统世家子弟和暴发户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非常绅士朝何桑点了下头,迅速撤离。 不像传言那样风流薄情。 对自己的女人真不真心是一码事,娶不娶又是一码事,至少还算负责。 何桑从门诊部出来,去停车坪,黎珍懒洋洋翘着二郎腿,“你深藏不露啊。” “他姓梁。” 黎珍恍然大悟,“我老公告诉我,梁延章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政界人物的独生女也和他相好过,爱他如痴如醉的,果然他生的儿子这么出众。” 她顿了顿,“你认识梁璟吗?” 何桑上网搜过,关于他的介绍寥寥无几,大多数的高门显贵,对长子和长孙保护得很好,生怕被绑架或是被竞争对手暗害,千方百计杜绝曝光,不过梁璟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他职务的机密性。 他驻外的那个国家暴乱频发,作为秘书长,维和镇压的任务繁重,是暴力分子的眼中钉,除了召开记者会,他的行踪极为保密。 何桑说,“不认识,连梁迟徽也很少见。” “这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普通人轻易见不着他们。” 与此同时,梁迟徽坐进后座,无意扫了一眼后视镜,何桑恰好背过身。 演话剧的女人,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七分韵,三分形。 媚而不妖。 台词功底很讲究,南方女人是吴侬软语,北方女人是字正腔圆的京味。 何桑是本地人,但骨架小,白皙清丽,音色细细的,更有江南水乡的情致。 梁迟徽手搭在膝上,嘴角闲闲的笑意。 “梁总,纪席兰又买壮阳药了。”司机落下遮阳帘,隔绝了外界,“越买越频繁,梁董这把年纪...” 司机没说下去。 保养得好,老当益壮,也吃不消夜夜做新郎。 男人松了松领口,“纪席兰多大了。” “四十九岁,超高龄产妇了。” “她倒豁得出冒险。” 司机鄙夷,“梁纪深之前手头有实权,您让他三分,可他退下来了,现在梁董的三位公子属他最弱势。纪席兰多生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按人头分配家产,她不亏。” 梁延章渴盼长孙,扬言哪一房先有孙辈,奖励十亿的信托基金,真金白银的蛊惑下,纪席兰活泛了心眼。 指望不上梁纪深生孙子,她干脆亲自上阵,添个一儿半女照样金贵。 “既然父亲允许,不必干预。”后座的人淡漠,嗓音也淡,“回去。” 黎珍目送那辆车,蹦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假设你钓上梁二公子...” “你太抬举我了。”何桑系安全带,“我不是那块材料。” 这种家底的男人再浪荡,总归要服从家族安排收心结婚,女人赌他们的良知和情分,会输得很惨。 ...... 傍晚剧院组织庆功宴,崔曼丽的新戏《霸王别姬》卖座率很火爆,刷新了剧院的票房记录,这场庆功宴就是为她举办的。 到餐厅后,那鲜肉也在,卸了妆何桑都没认出是他,估计玩多伤身了,一脸菜色,硕大的黑眼圈萎靡不振的。 曼丽指着鲜肉左边的空位,“桑姐坐啊,我可要好好感谢你,要不是你针对我,我还捞不到这出戏呢。” 何桑二话不说扭头,曼丽截住她,“不赏我脸啊?” “他来干什么?” “我男人和他的公司老板是发小。”曼丽扬下巴,“你误会他了,他在台上投入是敬业,稍微失分寸呢,你得见谅。” 鲜肉端着酒杯靠近,张嘴骚里骚气,“你对我的偏见太大了。”他揉何桑的手,“我懂女人的敏感点,跟我的体验比其他男人爽,知道出轨的影后女星吗?她很迷恋我的功夫,每周都约我。” 何桑嫌恶撇开他,“崔曼丽,他顶替周宸和我搭戏是你的主意?” “嗬,发威了啊?我晓得周宸是你男人,你胆子多肥啊,睡梁先生不够,再睡一个情夫,时间管理实大师啊,我向你学习。” 那次“捉奸”,何桑怀疑过是她设计自己,掐着点引梁纪深去房间,她今天不打自招了。 何桑抄起酒瓶子,对准她头顶泼下,“所以你布局陷害我,你贱不贱?” “我胸比你大,脸蛋比你美,凭什么你处处压我一头!”曼丽张牙舞爪,反手扼住何桑,“你和周宸清清白白,梁先生会不要你?给他戴绿帽子,你活腻了?” “丽丽!”副院长制止她,重新给何桑倒酒,笑呵呵圆场,“小桑,卖我个面子,你岁数小,却是剧院的元老了,丽丽浮躁气盛,哪里不周到你多担待她。” 何桑对副院长挺感恩的,当初她一炮而红,有老板邀请参加酒局,名为邀请,实则强迫,是副院长帮她挡了。 她平复心情接过酒杯,鲜肉也趁机敬她,三杯过后,何桑开始招架不住。 “桑姐,没事吧?”小姑娘凑到旁边,搀扶她坐下,神秘兮兮眨眼,“有大资本方投资剧院了,比曼丽的后台豪横得多,她风光到头了,新人要冒尖了。” 何桑并没当回事,“谁投资的?” “梁家的二公子。” 她不可思议,“梁迟徽?” 小姑娘兴奋拍手,“他肯定是为捧人,捧谁呢?一点风声没透。” “有钱烧得呗。”男同事搂着小姑娘,“这些老板找乐子,不图回报,有个公子哥在酒吧开酒,一瓶十二万的罗曼尼康帝,足足开了六十六瓶,当喷泉浇着玩。” 小姑娘偷瞄何桑,“那梁先生呢?” 同事打趣,“他什么癖好,咱们台柱子最清楚啊。” 何桑搅着碗里的粥,模棱两可附和,直至散席。 接到男人的电话,她正和小姑娘告别,那头先开口,“在哪。” 她躲到大堂的旋梯后,“聚餐。” “清平路吗。” 她怔住,男人补了一句,“朋友的餐厅。” 何桑没言语。 “我在街口。” 他说完,挂断。 川流不息的车海尽头,黑色的红旗靠边泊住。 何桑拢了拢衣襟,出酒楼往右转。 道旁的沟渠在施工,路灯也暗,梁纪深迎向她挪行了数米,打双闪照明。 “你出院了?” “嗯。” 他叼着烟,风口空旷,吹得何桑哆哆嗦嗦。 “上车。” 第14章 过夜 - 祸水 - 玉堂 何桑没动作,“护照呢?” 梁纪深喷出一口烟,戳灭烟头,“回我那取。” 她脑子短暂空白了一下,“不方便吧。” 其实,朋友都以为他和宋禾同居了,那女人明摆着高攀他,私下跟得很紧,几乎二十四小时黏着他,睡一起是迟早的事。 梁纪深住院那晚确实在南海湾,是应酬完酒局过去的,当时头痛得厉害,又发着烧,宋禾吓得打了120。 南海湾有3栋高楼,全是精奢大平层,十多万一平米,一多半是男人出资租的“爱巢”,一少半是网红模特的住处,聚集了各种青春时髦的美女,名声毁誉参半。 深夜一男一女坐上救护车,挺轰动小区的,有网红拍了视频,文案是“太劲爆了”,上传到平台博眼球,程洵警告了那人,又出高价买断了视频。 宋禾本来要去医院陪护梁纪深,他没让。 论起照顾人,还是何桑照顾得舒坦。 僵持片刻,梁纪深从车里下来,一手拽何桑,一手开副驾门,“取东西而已,她不介意。” 何桑顿时如鲠在喉。 宋禾若是不介意,何必那般宣誓主权。 “你们好多久了?” 他调头,驶出路口,“没多久。” 明知答案,何桑依然不甘心,“如果我不提分开,你也计划结束了,对吗?” 梁纪深下颌紧绷,似有千言万语,却静默到极点。 何桑牵强一笑,别开头。 途经金水大桥,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亮了,他摁下接通。 “梁璟驻外的任期满了。”纪席兰非常急躁,“你父亲希望他接管梁氏集团,他的意思是继续留任。” 何桑盯着玻璃上的投影,男人侧脸淹没在迷离的霓虹中。 这里的一切皆是他的气息,清新的洗衣粉和夹杂着尼古丁的体味。 梁纪深不喜喷香水,他的味道永远符合他这个人,独特,深刻,醇厚。 “我心里有数。”他耐着性子。 “梁璟和梁迟徽一个比一个有手腕,你到底争不争了?”纪席兰拔高了音量,“你现在被梁氏集团边缘化,你父亲宠你,但没交给你实权,你只配给他们垫脚。” 男人没应声。 “姓宋的狐狸精是不是打着母凭子贵的主意呢?我可不容她。” 提及宋禾,梁纪深的情绪不太稳,“五年前您差点逼死她,还要再逼一回吗?” 何桑听着不是滋味,压下车窗,江边的夜风冻得她发抖,车窗毫无征兆又升起,梁纪深手臂绕到后面,拿一条薄毯裹住她。 “你记住,没有实权在梁家就没有根基,梁延章的资产我们母子能捞多少就捞多少。”纪席兰话锋一转,“那戏子呢?” 何桑一僵。 他心烦,掏打火机点烟,“分了。” 机盖折射凛冽的银光,映出男人深不可测的锐气。 纪席兰缓和了些,“那最好,你明白父亲的心意——” “您早休息。”梁纪深打断她,关机扔回原处。 烟雾漫过他脸,男人没头没尾的,“在剧院受委屈了。” 何桑鼻头发涩,微微耷下眼睑。 好半晌,梁纪深侧目,她眼里渍渍的水光,胸口一阵闷堵,“怨我。” 这圈子要么一直单枪匹马,有金主护着,又抛弃了,处境大不同,纷纷骑在头上排挤泄愤。 男人牙根发力,鬓角的骨廓鼓了鼓,“我替你解决。” “你管不了一辈子,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梁纪深左手握拳,抵在唇鼻间,车速愈发猛。 回到金悦府,何桑坐在客厅,斜对的房门没关,梁纪深向上一扯脱掉毛衣,宽阔的背肌胀起,在抻动间又凹陷,腰线匀称,沉重的蜜腊色。 酒劲上涌,她昏昏倦倦移开视线,刚起身又不可控制地栽倒。 梁纪深换了一套浅色的居家服走出卧室,何桑已经蜷缩在沙发睡着了。 他凝视她许久,直奔书房。 程洵半小时后赶到别墅,带了一摞加急的文件。 梁纪深翻了翻内容,“梁家的动静你仔细留意,另外,剧院有一个叫崔曼丽手脚不干净,在她酒里下了药。” 程洵说,“我调查那个鲜肉了,姓李,是胡姐养得小男友,经常用下三滥的手段骗女人,有群演曝光和他的聊天记录,也是胡姐摆平的。他打算故技重施对何小姐下手。” 梁纪深平静得过头,“我知道。” 程洵打量他,他仓促出院,竟然是为这事。 从鲜肉的魔爪下救人。 “是崔曼丽导致她受伤。”梁纪深掸了掸烟灰,“你掂量办。” 程洵了然于心,“我会给她教训。” ...... 何桑醒来是在朦朦胧胧的浴室里。 梁纪深湿漉漉的短发捋向脑后,梳成锃光发亮的背头,她在他怀里,绵软无力贴着他心跳。 “你吐了一夜,折腾到天亮才睡,我没吵你。”男人胳膊横过她腋下,固定在水池台,擦拭她发梢和锁骨的污秽,室温潮冷,他的每一寸却炙热,肌肤相触激起一层颤栗。 尽管什么没发生,何桑神色也不自然,“你的衣服呢。” 他低头清理,“蹭脏了。” 对面的镜子内,男人脊背弓起,朝前倾轧,顶住她的胸膛坚硬如铁。 何桑脑海不自觉浮现他们以前亲密的画面,梁纪深需求极其旺盛,跟他去外地出差,每个午后他都在落地窗前同她嘶吼纠缠,大汗淋漓。 汗液泻在她背部,犹如蜡油一般,浓稠又烫。 她夺过毛巾,“我自己擦。” “我出去等你。”男人面不改色拉开距离,关上门。 角落堆积的沙发垫和床单染了一大滩呕吐物,呛鼻的酒味,她和梁纪深的衣裤也卷在其中。 真是折腾得够狼狈。 何桑酒量小,鲜肉敬她的那杯酒又烈性,难受得神志不清。 她拾起来,掀开洗衣机盖,滚筒里泡着一件没剪吊牌的女士睡裙。 细肩带,半透视的蕾丝深V,高开衩,是那种热血沸腾的火辣。 清纯系的宋禾,也有这样奔放风骚的一面。 梁纪深倚在墙角抽完一支烟,返回敲门,“洗好了吗。” 何桑回过神,“洗好了。” 从浴室出来,她抻了抻衣角,“借你的衬衫穿,明天还你。” 男人也穿了白色系的高领毛衣,高挺饱满的额头在焦黄的晨光中泛着瓷釉的光泽。 “明天没空。”他声音是烟熏后的沙哑,“下周。” 明天是12月16号。 宋禾的生日。 何桑想到这,不禁隐隐作痛。 第15章 和她做得频繁吗 - 祸水 - 玉堂 松香琥珀仁的气味和敦厚的药苦香渗入男人毛衣的纹理,空气中逼人的浓。 桌上摆着何晋平那套房的房产证。 “护照夹在里面。”梁纪深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 何桑翻开,房本是她的名字。 重新买下老房子之后,房本在他手上,何桑没要过。梁纪深顺手锁在办公室抽屉了,忘了给她。 区里近期任免了一批人,新上任的一把手请他指点指点,捎了一盒太平猴魁当见面礼,这茶叶太昂贵,梁纪深当场要还礼,拉抽屉找礼物时,意外发现了房本。 他知道何桑贴补家里,没攒下积蓄,有档次的包和衣服基本全是他送的,过得挺节俭。 和剧院那些争奇斗艳的女同事比,素得可怜。 男人目光掠过她,“金悦府这套也是你的,程洵过几天会腾房。” 何桑为这话心情大起大落,想问他是不是要和宋禾一起住了,可到嘴边,又咽回。 梁纪深这个人,这辈子,他的爱恨喜悲,与她无关了。 眼前一黑,何桑直挺挺地往前摔。 梁纪深眼疾手快接住她,音调都变了,“低血压犯了?” 她吃力睁开眼,晃了晃晕乎乎的头,“好像是——” 何桑那圈子清一色的骨感美,她在意身材,血糖和体脂低得吓人,倒是她天生胯宽,肌肤也紧致,显得凹凸有曲线,不至于干瘦。 否则,也入不了梁纪深的眼。 “饿多久了?”男人搂着她,走到沙发,“不要命了?” 何桑舔了舔唇瓣的干纹,晦涩挤出一句,“最近演出多。” 梁纪深气得不轻,“缺钱?” 她小声,“攒钱打官司。” 始料未及被她刺了一下心口,男人语速放平缓,“我让程洵给你建行卡打一笔钱。” “我自己有。” “还犟?你犟也有个限度。”梁纪深感觉怀里轻飘飘的,小,软,像柳枝,没什么重量,脆弱得一折就断。 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后有麻烦告诉程洵。” 何桑视线落在他喉结,周围的细胡茬和类似于小鸡皮疙瘩的纹路,比小麦色浅点,比蜜色又深点。 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我回去了。” 男人拉住她,声音穿透腔骨,沉静有力,“歇歇再走。” 宋禾迈进玄关,正好目睹这一幕。 女人柔弱,男人阳刚。 克制又难以形容的温存。 她稳住神,“深哥,我买了你常吃的那家白记早餐。” 何桑立马从男人怀中抽身,不声不响拿起桌上的证件,与宋禾彼此无视,交错而过。 关门声传来,宋禾垮了脸,从背后抱住梁纪深,“你怎么又跟她见面了?” “她护照没带走。” 宋禾不认可他的理由,又不好太闹,隐忍着不发作,“程秘书不能转交她吗,非得你亲手给呀。” 男人转过身,从客卧取出一条项链,戴在她颈部。 “喜欢吗。” 宋禾抚了抚钻石的刻字,是前不久在权富圈沸沸扬扬,梁三公子豪掷千金定制的那款,她猜到是送给自己的,但不笃定,送何桑也正常。 “特意为我选的?” 他云淡风轻,“飞了一趟国外,在拍卖会弄的。” 价值八位数独一无二的珠宝,兜兜转转归属自己手里,不欣喜是假的,宋禾恢复了笑容,“那你答应我,永远不见她了。” 男人没接茬,高挑的身型逆光而立,拉出一道剪影。 “自从我知道你身边有了何小姐,我没有一日是踏实的。”宋禾再次抱住他,“一直害怕你爱上别人,对我腻了。” 梁纪深垂眸,“傻话。” 橘白色的晨雾笼罩住他,镀了一层性感结实的情欲味,宋禾感受到他腰间支起的弧度,似乎有反应。 她手向下摸索,一厘厘挑逗,“深哥,你想不想?” 梁纪深掰开她手,“公司有事。” 宋禾心一凉,这证明他不是因为自己才起反应。 她回来两个多月了,迟迟没有突破,宋禾抱紧他,“今晚去我那吗?你明明有欲望的。” 梁纪深仍旧淡淡的,“没有太多时间。” “深哥。”宋禾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你和她做得频繁吗。” 第16章 出口恶气 - 祸水 - 玉堂 男人脚步一滞,旋即走向鞋架。 宋禾没等到他的答案,她注视着梁纪深换皮鞋,打领带,拎起公文包,一气呵成,直到他开门出去。 昨晚,纪席兰在电话里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凭肚子进梁家的大门,死了这条心。 宋禾一整夜坐卧不安。 纪席兰手中有她一个大把柄,梁纪深至今不知情,却足以颠覆他对自己所有旧情。 不过,纪席兰高估她了。 她从没打算上位要名分,她清楚梁家的门槛有多高,更清楚梁纪深不会为女人上头,他的喜欢是有度的,有尺寸的。 宋禾只图风风光光的跟着他,开开眼界,而且和梁纪深好过一段的女人,身价也抬起来了,以后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男人,都任她挑。 程洵下车接过梁纪深的公文包,看出他表情不太好,“何小姐和宋小姐撞上了?” 男人坐进后座,“有人接她?” “她自己叫了车。” 梁纪深没再出声。 “您是和宋小姐赌气吗?她当初瞒着您收了夫人的钱,连招呼都没打,如今又扮深情。” 男人曲臂撑住车门,肘骨的棱角刚劲凌厉,“不该问的少问。” 程洵效力他多年,可并不了解他。 梁纪深是个稳重人,毕竟掌权的,大风大浪当前,面上也修炼得波澜不惊。 人狠,话少,做事绝,琢磨不透他什么心思。 程洵只知道,一般女人为了钱背叛他,骗他,是没好下场的。 宋小姐是否例外,他不知道了。 ...... 何桑吃完午餐回剧院,本来请了一天假的崔曼丽拦住车头,“何桑!我愿意演配角,我不和你抢了!”她崩溃拍打引擎盖,不复以往的嚣张气焰,“你向院长求个情,留下我,我一定安分守己!” 何桑下来,一头雾水,“求什么情?” “你少装腔作势了!”曼丽红着眼圈,死咬牙关,“我靠男人不光彩,你耍阴招就光明磊落吗?我低三下四求你放一马,不正是你要的结果?” “桑姐!”演替身的小姑娘在台阶上,挤眉弄眼朝她挥手。 何桑走过去,小姑娘幸灾乐祸,“曼丽去咱们剧院的分部了,院长午休通报的。” 崔曼丽是新晋的人气小花旦,事业高峰期突然被降级,出乎了何桑意料。 “什么原因?” “没明说。”小姑娘压低声,“那个流量鲜肉不是来镀镀金吗?也被退货了,连他老板都出面了,别看他老板是大金主,对明星导演呼来喝去的,在真正的大佬面前,只配干端茶倒水的活儿。” 何桑想通是谁插手了。 只有他的面子够大。 最关键,有小道内幕传开,他要去中海上任了。 中海集团是龙头企业,梁纪深的职位基本确定是总经理,兼任集团战略委员会的二把手。 万一坐实了,他跺一跺脚,商场要抖三抖。 院里也明白何桑这次演出受了委屈,于情于理,都不敢不服从。 那头,梁延章开完董事会从公司出来,门口聚集了许多人,一名中年男子举着喇叭闹事,指名要见老板。 保安越是驱逐,他越是发疯。 梁纪深也在高管队伍中,梁延章为首,他紧随其后,使了个眼色。 程洵拨开人群,从保安口中得知对方的身份,他望向梁纪深那边,“先打发了,等梁董走了再说。” 他匆忙返回,“是找您的。” “什么人?” 程洵倒抽一口气,“何小姐的继父。” 梁纪深停下,“他不是在外地吗。” “刚从澳门回内地,输光了七十多万,何小姐的母亲在一家餐馆打工,挣钱养活他。” 走在最前面的梁延章断断续续听出一些门道,他回头,“和女人有关?” 梁纪深站姿笔挺,“是。” “利索解决掉,不许影响梁氏的声誉。”梁延章恨铁不成钢,“你马上要管理中海集团了,你现在的状态我能放心吗?” 他沉默。 梁延章满脸怒容,拂袖而去。 梁纪深看了一眼对面,示意程洵,“把人带过来。” 程洵引着男人过来,男人十足的贪婪相,“久仰梁先生大名,我继女还好吧?我手头紧,她又躲我,万不得已才打扰您的。” “我和她分开了。”梁纪深揭过车窗,扔出一张卡,“不准再来梁氏。” 他愕然,“分开了?” 程洵在一旁,“是何小姐提出的,梁先生也给了她应有的补偿。” “这婊子的翅膀硬了啊!”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她妈吃我的喝我的,她半年没汇过款了,傍男人都傍不住,废物东西!” 梁纪深面露厌恶,程洵也瞧不上这流货色,“在梁先生面前,你嘴巴干净点。” 男人哈巴狗似的,“我骂不成器的继女,哪敢骂梁先生呢!” 程洵窥伺梁纪深的脸色,极度不悦。 何桑这位继父不是什么正经人,由于私下不来往,所以摸查得不详细,没想到是无耻的地痞泼皮。 程洵鞋尖踩住地上的卡,“你是不满意一百万的数字吗?” “满意,我满意!”男人捡起,又殷勤鞠了一躬,“谢谢梁先生赏钱,您如果还看得起我继女——” 车窗弹起,腌臜的后半句挡在车外。 梁纪深捻着眉骨,半阖的眼底化不开的阴鸷戾气。 第17章 哪只手碰她的 - 祸水 - 玉堂 程洵按照指示调查了何桑的继父,当晚回别墅汇报。 男人正在书房通电话,隐约听到女人说,“我想你了。” 他走神,没太专注,“想我了?” “你明知故问。”女人很会撒娇,不油不腻的,“你在公司吗。” 梁纪深停顿一秒,“嗯,加班。” “你去中海上任,梁家是不是管不了你了?中海比梁氏集团要厉害。” 他不疾不徐嗑着烟灰,“你听谁说的。” “我上午和蒋太太做美容,她告诉我的。”宋禾察觉他不是很高兴,“难道是假消息?” 真假是次要的,梁纪深有些恼火,“你收过礼吗。” “蒋太太替我充了一张美容卡。”她小心翼翼,“不多,五十万而已。” “退回去。” 男人语气如常,可宋禾听得出,他更不高兴了。 梁纪深最忌讳女人贪。 她咬着嘴唇,“我知道了。” 这个礼,只是借了宋禾的幌子,实际是冲他的,冲他中海集团二把手的头衔。 这伙太太们其实也搭上过何桑,轮番包场她的话剧,甚至送成箱的金条,委托她牵个线,请梁纪深赏脸吃饭。 何桑懂得深浅,原封不动的交给了他。 省心,也乖。 他几乎没操过心。 “深哥,我刚洗完澡,住这么大的房子很寂寞。”宋禾言语暧昧,撩拨他,“你搬来好不好?” 梁纪深发现程洵在门外,草草结束,“这边忙,不陪你了。” 宋禾六神无主盯着黯淡的屏幕,那种硬生生被掐断,被忽视的悲愤。 他对自己明显不复当初。 梁纪深并非狂热的男人,却也一向对她怜惜大方,有求必应。 如此冷漠,点燃了宋禾心底的怨念。 那个女人的介入。 是祸根。 梁纪深坐直,靠着椅背,拨弄打火机的金属盖,“什么结果。” 程洵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进去,“叫黄勇,以前是一家公司的小领导,负责后勤采购,吃回扣太多被开除了,目前无业游民。”程洵神色慎重,观察他的反应,“何小姐...在18岁和19岁报警黄勇性骚扰。” 火苗乍然熄灭,又复燃,男人眼中的寒气一寸寸蔓延开。 “拿来。” “我拍下了口供。”程洵将照片搁在桌上,“不清楚是什么原由,何小姐又撤销报案,双方和解了。” 笔录翻到后面,男人眉目越发阴森,像凝结了一层霜。 虽无实质的伤害,不过看笔录,黄勇深夜闯入她房间搂抱强吻,偷窥她沐浴,在她的饭菜里下安眠药,给何桑的阴影着实不小。 梁纪深牙缝挤出四个字,“我要他人。” 程洵说,“已经关押了。” 男人浑身煞气,抄起外套,大步朝楼下走。 车行驶至东郊废品厂一处隐蔽的仓库外,程洵踢开门,四面破败的墙壁,滋长出发霉的苔藓,潮湿糜烂的腥臭味。 在一堆腐败的垃圾中央,黄勇被胶带封嘴,手脚反捆,见有人来,呜咽着蠕动。 直到他瞧清是梁纪深,眼里的求生欲变成了极度的畏惧。 男人弯腰,揭掉封条,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后脑勺,威慑十足,“又见面了,黄勇。” 黑衣黑裤染着冰凉的露水,黄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股气势吓得他心虚,跪地求饶,“梁先生,我吐,那一百万我吐行吗?” “吐?”程洵不屑,“你不是还赌债了吗。” “我有继女啊。”黄勇颤颤巍巍爬到梁纪深脚下,“用她抵账,什么时候抵完一百万,咱们什么时候两清。” 真是作死。 程洵退到一旁。 梁纪深踩住黄勇的脑袋,鞋底辗轧,他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痛苦哀嚎着。 “明白为什么绑你吗。” 黄勇脸埋入泥土,斜着眼看男人,“我不...不明白。” “嘴够硬的。”男人居高临下,像对待一滩垃圾,“骚扰她,是吗?” 黄勇当即脸色惨白,挣扎大叫,“那婊子诽谤我!她妈可以作证,我没有——” “你利用何小姐母亲的安危威胁她销案,梁先生最厌恶欺凌女人的败类。”程洵粗暴扳住他腿,一拽麻绳,他翻滚着撞上铁门。 惯性太大,黄勇晕眩干呕,“梁先生和我继女不是分开了吗——” 梁纪深坐在对面的木头板凳上,不耐烦点烟。 程洵揪住他头发,“分与不分,也不妨碍和你清算过去的账。” 黄勇惊惶之下双目充血,一个劲的抽搐。 梁纪深吸完半支烟,走到他面前,“哪只手碰她的。” 第18章 和她没关系 - 祸水 - 玉堂 “局子都结案了,你们没——” 梁纪深叼着烟蒂,利落一脚,正中黄勇肋骨,喷射的血沫子溅在鼻梁,他指腹一抹,“长记性了吗。” 黄勇哪招架得住这顿打,疼得死来活去,嘴也怂了,“我只是抱了她,她一闹,我就跑了,我没得逞,真没得逞!” 男人扼住他脖子,“抱了几次。” “就一次...” 力道渐渐发狠,憋得黄勇张大嘴,“两次!她暑假在家,我趁着她妈上夜班骚扰她,也偷窥过她洗澡,她性子烈,差点捅了我!” 疾风扑面,水泥板断裂的脆响在静谧的荒郊炸开,黄勇只觉得头顶一震,当场昏厥。 梁纪深弃了板子,走出仓库。 保镖迎上,“梁先生,放人吗?” 他面容阴恻恻,气场也强悍,没开腔。 程洵心领神会吩咐保镖,“送医院,清理干净现场。” 又打电话通知何桑。 “你们打了黄勇?” “黄勇以您的名义向梁氏集团勒索了一百万。”程洵如实相告,“另外,梁先生得知黄勇曾经对您的罪行,出手教训了他一通。” 何桑堵在晚高峰的十字街口,前方长长的车队望不到头,“他呢。” “梁先生应该会去局里。” 她握紧方向盘,没出声。 程洵回车上,沿着公路掉头,“估计是残废了。” 梁纪深手臂倚车门,看窗外。 “梁董和夫人若是知晓您为女人打架...您与何小姐恐怕要遭殃,不如先下手为强。” 男人镇定自若,“去一趟局里。” 晚上九点,何桑站在监护病房的外面,透过窗口,黄勇躺在床上,昏迷的状态,她没料到伤势会这样重。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是下了狠手。 她进屋,“妈。” 趴在床边的女人起初没听清,何桑又喊了一遍,女人呆滞扭头,泪眼朦胧。 分明刚四十出头,却沧桑得像个老太婆。 何晋平在世时,赚得不少,体贴顾家,她日子很滋润,没吃过苦,但何桑知道,她不爱何晋平。 爱,婚姻和感动,是三码事。 何桑放下一枚信封,“这里有五万块钱,你自己补补营养。” 女人直起腰,“是你雇人打了你黄叔。” 何桑控制住脾气,“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医生诊断他脑震荡,腿骨断裂。”女人咄咄逼人,“你爸死了六年,你非要我守活寡孤独终老吗?” 话音未落,何桑挨了一巴掌。 她颤抖捂住脸。 女人指着她,“你黄叔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把我们搅散了你才满意吗!” “他惹了不该人的人!敲诈是犯法。”何桑也爆发了,“我爸尸骨未寒,你卖了房嫁他,我只能住在学校,假期回到你们的家,他什么德行你了解吗?” “慧文——”黄勇及时苏醒过来,抓住何母的手,“找梁家索要赔偿...假如他们不给,让何桑当证人告梁纪深,我要告到他们身败名裂!” “告他们?你做梦。”何桑冷笑,“你是自作自受。” “反了...”黄勇瞪大眼咳嗽,“慧文啊,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何晋平的女儿,跟我不是一条心啊!” “你千万别动气。”何母哭着摁下急救铃,“我全听你的。” 何桑太失望了,不再心软,“妈,他榨干你的那天,就是你后悔的一天。”甩下这句,她摔门离去。 ...... 次日,何桑到区局,门口停了两辆车。 梁家的车一律是A0的车牌号,非常显眼。 何桑叩了叩车窗,降下后,是一个陌生男人,保镖的打扮。 “程秘书呢?” 保镖说,“前面。” 她绕到第一辆,程洵在驾驶位吃早餐,何桑敲玻璃,“什么情况了。” 他把最后一口面包塞嘴里,推门下车,“梁家出面了。” 何桑心脏一咯噔,这次的麻烦是因她而起。 程洵安慰她,“梁先生既然敢做,一定有办法应对,而且不是什么光彩事,梁董不会声张。” 很快,两名警员送梁纪深出门,其中一名同他握手,“后续的调解赔偿,梁先生还是要随时配合,您举报黄勇敲诈,我们也会核实。” “没问题。” 他侧过身,视线正好对上何桑。 在里面待了一宿,眉宇几分疲态,下颌的胡茬乌青浓密,男人味更重了。 何桑倏地打个喷嚏,鼻头红,耳尖也红,睫毛上挂着碎碎的冰晶,眨动间,格外水汪汪。 梁纪深下台阶,夺过程洵手中的大衣,“来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 他走近,将大衣给她,“怎么不在车里等。” 何桑继续喷嚏,“程秘书说你马上出来,就一直等着。” 第二辆车的保镖这时下来,径直到跟前,“三公子,董事长让您立刻回老宅。”又瞟了何桑一眼,“何小姐一起。” 梁纪深把何桑扯到身后,表情生硬,“和她没关系。” “您认为瞒得了梁董吗?”保镖作出请的手势,“三公子不要为难我。” 第19章 你故意的 - 祸水 - 玉堂 梁家祖宅位于西区的壹山庄园,号称传世名宅,只开盘17栋,其中两栋属于梁家,一栋在梁延章名下,一栋在长子梁璟名下。 当地有“东富西贵”的说法,有钱的住东区,有权的住西区,南北区是普通民居。 在西区,最体面的就是壹山庄园了。 市价25万一平米。 中午11点,车抵达院门。 梁纪深没立刻下去,有条不紊在后座抽了一根烟。 保镖没催促,熄了火等候。 何桑讨厌烟味,职业习惯,饮食也清淡,上了台,嗓子不能哑。 话剧这行,内斗激烈,尤其是A角、台柱子、演压轴的,同行耍手段并不少见,崔曼丽设局害她很多次了。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但梁纪深是例外,何桑喜欢他唇齿间的烟味,也喜欢亲密时他手指放进她口中,吮吸到的厚重,沉郁,清苦。 在她口腔刮起一阵鬼迷心窍的飓风。 “不进去吗?” 烟气浓,熏得梁纪深眯眼,“进。” 他从车窗抛出烟头,走向庭院。 何桑也下车跟着。 中式客厅内摆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沙发,茶几也是小叶紫檀,价值不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梁延章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唐装,气度不怒自威。 寿宴那日,距离远,何桑只瞧个大概轮廓,今天仔细看,他完全不像六十岁的模样,皱纹少,丝毫不松弛,不愧是黎珍口中的美男子,梁家这一脉的男人都英俊。 “长本事了。”梁延章在茶壶里添了一勺清泉水,“把她带过来。” 保镖正要动手拉何桑,梁纪深一拳撞开,活动了几下手腕,“梁氏和张氏竞争的那块地皮,是我亲自谈妥的,帮您赢了老情敌。”他揽住何桑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坐在旁边,“您现在什么意思。” “我没问罪你,你倒问罪起我了。”梁延章气极反笑,“梁家没你还不行了?” “没我行。”梁纪深气定神闲卷着衬衣袖,“那您何必找我。” “混账你对谁撒火!” 烟灰缸飞驰而来,他敏捷一躲,砸在后面的红木屏风,一地的玻璃碴。 保镖急忙打圆场,“梁董心疼三公子,特意出面保释,不然您哪能这么顺利出来。” 梁纪深不吃这套,“不是保释我,是保释梁家的颜面。” “托你的福,梁家早没颜面了。”梁延章冷哼,端起茶杯,慢悠悠品茶。 喝完茶,他打量何桑,“你挺能惹麻烦。” 她紧张绷直背,闷声不语。 “最近低调些,不要逞能。”梁延章再次开口,“你大哥要回国了,多少眼睛盯着梁家,稍有差错,影响你大哥的名誉。” 梁纪深脱下外套给保姆,“这话您应该警告二哥。” “老二比你像样。”梁延章横了他一眼,“起码没闹到公司去。” 何桑并拢腿,难耐蹭了蹭屁股,又扯梁纪深的衣角,“洗手间在哪。” 他偏头,入户玄关镶嵌了一座观景式鱼池,上面是鎏金的公用水池台,“那里可以洗手。” 她面红耳赤,“我想方便...” 梁纪深看着她,欲笑不笑,起身带她上楼,到卫生间门口,他推开门,“我就在外面。” 何桑不适宜陌生环境,也知道梁家的人待她不友好,她速战速决,洗手的时候,门外静悄悄的。 “你还在吗?” 没回音。 她飞快提上裤子,拧门锁,“梁纪深?” 仍旧无人应答。 何桑探出头张望,一道影子从墙角掠过,男人立在她面前,衣领慵慵垮垮地敞着,皮带扎得紧,腰身又窄又挺拔。 他下巴胡茬的颜色比上午更深了,味道也愈加浑厚。 何桑一抖,后仰,“你故意的。” 梁纪深眼眸漾着一丝笑,稍纵即逝,“完事了?” 她松口气,“嗯。” “你怕什么。” 何桑抬眼,“没怕。” 他这方面有修养,不调侃女人,只陈述事实,“忘了告诉你,这个卫生间的隔音不好。” 他听到了里面的流泻声。 何桑脸臊红,“你站那么近干什么。” “你不是怕我离开吗。”他手插兜,个子高出她许多,“我怎么站远。” 梁纪深说完,迈步走在前面,何桑亦步亦趋尾随,经过客卧,打扫卫生的佣人截住他,“您夜里留宿吗?” “留。” 保姆越过他,看何桑,“是预备两间卧房吗?” 他余光也瞥身后,应了一声,进卧室换衣服。 梁延章这会儿不在客厅了,保姆也没招待她,主人不邀请,何桑不敢乱逛,在一、二楼的转角老实等梁纪深,却遇见了梁迟徽和助理上楼。 他一边解领带,一边交代公事。 空气中弥漫一股幽沉的,成熟风韵的男香。 说不上来是木质调,还是花香调,亦或二者交融。 何桑站定,“梁先生。” 男人也注视她,语气温和,“你来了。” 仿佛很熟悉的口吻。 她拘谨笑,“是梁董派车接我来的。” 梁迟徽将领带搭在腕间,“和老三一起回来的?” 何桑抿唇,答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在他没多问,并肩走过的一刻,男人忽然叫住她,“何小姐,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她下意识摸口袋,钥匙手机都在。 梁迟徽提醒,“你的耳环掉在医院走廊了。” 复诊当天确实丢了一只耳环,不过她没印象在哪丢的,“原来你捡到了。” 助理去车上取回耳环,先递给了梁迟徽,何桑伸出手,男人极为绅士,没有触碰到她,只捏着耳环悬在她手上方,轻轻松开,冰冰凉凉坠入她掌心。 “谢谢梁先生。” 梁迟徽颔首,“不谢。” 他在尽头转弯,似有若无的男香也随之散去。 第20章 哪个都舍不得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刮了胡茬,换完衣服出来,“刚才和谁说话。” 何桑没瞒他,“你二哥。” 男人皱眉,“说什么了。” 她撩开鬓角的长发,露出那枚珍珠耳环,“我的耳环丢在医院了,他捡到还给我。” “少和他接触。”梁纪深迈步下楼。 何桑心里有数,他们之间暗潮汹涌,互相忌惮,素来不和睦。 客厅里,梁延章在阳台上喂鹦鹉,是墨西哥的蓝翎鹦,鹦鹉中最通人性的品种,它对准何桑扑棱着翅膀,“翁琼,翁琼!” 她歪着头,看笼子里的鹦鹉。 梁延章听到脚步声,合住笼门,在原地若有所思,“翁琼是我的原配夫人。” 那位赫赫有名的大使馆秘书长梁璟的生母。 他慢条斯理经过何桑身边,“翁琼的成名作是《上海滩》。” 何桑恍然。 寿宴上,她台词错了,梁延章非常不满,可台前谢幕时,他非但没怪罪,反而夸她风采绝伦。 是因为翁琼也演过冯程程。 睹她思人。 再婚两次,却念念不忘发妻,真不知梁延章是长情专一,还是故作深情。 他走后不久,梁迟徽也从二楼下来,这俩兄弟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大的霁月光风,像个儒雅的玉面君子,小的英气野性,像一匹深沉的狼。 梁纪深不冷不热的,“二哥。” “老三出息了。”梁迟徽意味深长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打了一个人,还打骨折了?” 男人似笑非笑,“二哥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 “自家亲弟弟,关心你是应当的。”梁迟徽笑着落座,“以后再惹祸,二哥帮你解决。” 虚伪圆滑,又擅演戏。 梁纪深低头,不近不远的挨着何桑,“剧院的男演员有我二哥演得好吗。” 何桑没法搭腔,倒是梁迟徽,一点不介意讥讽。 院子里这时驶入一辆车,迅速熄了火,一名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走进来,笑容满面,“是什么风把老二也吹回家了。”她摘掉皮手套,交给保姆,“今天冬至,留下吃团圆饭,你爸爸经常念叨你。” 梁迟徽态度也算温和,“好。” 何桑认得她,现任太太纪席兰,梁延章宠了她半辈子,外界将她的手腕传得神乎其神,不少新晋贵妇以她为榜样。 虽说上了年纪,保养得相当年轻,依旧瞧得出是一等一的美人,在翁琼之后能攻下梁延章的心,又怎会是庸脂俗粉。 纪席兰瞟了一眼躲在后面的何桑,梁纪深不露声色护得严实,她上前一步兴师问罪,“大闹梁氏集团的无赖是你父亲?” “是我继父。” 她嗤笑,“戏子的妈,果然也嫁不了什么好男人。” 何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会儿工夫,梁延章在二楼叫梁迟徽,“老二,来我书房。” 梁迟徽从沙发上起来,书房门随即关闭。 “打麻将输了?这么大的火气。”梁纪深含了一丝笑,“输了多少,我补给您。” 纪席兰又看了一眼他,“和你父亲一个德行。” 他散漫扬眉,“父亲什么德行。” “哪个都舍不得。” 梁纪深带点戏谑的笑意,“他最舍不得您。” 纪席兰没好气哼,可神色平和了,“贫什么贫?梁延章在气头上,你这关怎么过。” 他一副无所谓,“不拖累您。” 大约四十分钟,保姆上齐了菜,梁延章和梁迟徽入座餐厅,纪席兰热情给梁迟徽夹菜,叮嘱他要注意肠胃,梁家的大旗扛在他肩头。 “纪姨抬举我了。”梁迟徽不进圈套,“梁家未来是大哥的。” “你大哥有一份,你也有一份,你如今是梁氏的总经理,他不会跟你抢的。”纪席兰挑拨离间完,又装作与世无争,“至于老三,你们当哥哥的多关照他。” 梁延章郑重其事清了清嗓子,“席兰,有一件事与你商量。老二说文姬的病情不乐观,她的心愿是我陪她度过最后一程,我打算接她来老宅住,你要容得下她,善待她。” 纪席兰脸上的笑收敛得彻彻底底,“文姬姐和我们同住?” “本来就不是一家人了,何必为难纪姨。”梁迟徽很有风度开口,“母亲能体谅。” 何桑捏着筷子,看梁纪深。 男人置身事外,她也埋头喝汤。 “哪里的话。”纪席兰聪明得很,在梁延章面前扮贤妻良母的做派,“我愿意照顾文姬姐。” 梁延章十分感动,“席兰,我没娶错人。”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梁延章忽然望向何桑,和颜悦色的,“你多大了。” 她立马撂下筷子,“二十三。” 梁延章失了魂,沉浸在一段回忆,“翁琼生下梁璟也是二十三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是扬州人,所以性子柔情似水。” 席间只有餐具的摩擦声,谁都不敢插嘴。 许久,他动情感慨,“翁琼离世有三十七年了。” “父亲是怀念翁姨了。”梁迟徽给他倒满酒,“我投资了剧院,告诉他们排练翁姨的话剧,您喜欢随时去看。” ....... 入夜,何桑早早躺下,可翻来覆去睡不着。 走廊不断传来响动,她出门查看,对面房间亮着灯,梁纪深在器械架上健身,亚麻灰的纯棉背心被汗水浸泡,紧贴着胸腹,勒出肌理分明的线条,月色里,泛起蜜铜色的光泽。 他有运动的习惯,因此同龄人长肚腩了,发福了,他身材仍然紧实勃发。 何桑没继续往里走,刚要带上门,梁纪深拾起毛巾擦汗,“吵到你了?” 她一惊,右手碾过门栓,夹了指头。 男人闻声回头,跨大步上前,捂住她流血的食指,“我屋里有药。” 第21章 不愿意? - 祸水 - 玉堂 何桑浑浑噩噩跟着他走到最里面,开门的一瞬,她没由来的心酸。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梁纪深的房间,感受这个男人真实而复杂的一切。 他喜欢生人勿近的冷色调,成熟,干净。 除了床,书桌和衣柜,没有一个累赘的摆设。 不知道宋禾来没来过,这里又有她多少痕迹。 梁纪深脱掉湿透的背心,扔在地毯上,弯腰找药箱,“坐下。” 他脊梁弓起,昏黄的灯光照在淌满汗珠的肌肉,挺括健硕,呼之欲出的性感张力。 何桑愣神,站着没动。 男人一把扯过她,禁锢在怀中,用蘸了碘酒和药膏的棉签擦拭,药水渗入皮肤,何桑不禁倒吸气。 “疼?” 她咬紧牙关,“不疼。” 梁纪深的力道轻了些许。 “明天会放我离开吗?” 他没回应。 何桑心绪乱,“梁董是不是要处置我?” “不是。”梁纪深专注上完药,“明天带你离开。” 他气息太近,近到吹拂过她的疤,近到丝丝缠绕,“额头的疤好了。” 何桑嗯了声,男人稍稍俯低,火炉一般灼烫,在她耳边一声声喘着,喘得她酥酥麻麻,半副身子也热气腾腾。 她憋了一会儿,“我手指伤到骨头了吗?” 梁纪深的嘴唇似有若无蹭过她脸颊,烫得她一僵。 “没伤到。” 何桑仓促起身,“那我先回屋了。” 胳膊倏而被男人拽住,“别沾水,指甲可能会剥落。” 她尝试着动了动,指关节果然火辣辣的。 “给你添麻烦了。” 疏离又客气,梁纪深眉头紧锁,“在找房子?” 何桑默认。 他摸出床头柜的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角,“不愿意搬回去?” “不搬了。” 梁纪深揭过烟雾,盯着她,“理由。” 不想用钱画个句号,令这段感情变了味。 何桑没吐实情,只说,“想住在距离剧院近一点。” 他抬手掸烟灰,“选好了吗?” “快了。” 梁纪深看着她,“周宸选的?” 这几天周宸的确在联络房源,几套合适的都是他朋友的,有白领公寓,有学区房,整体环境物美价廉,不过何桑没要。 要的是房子,欠的是情债。 她日后还不起。 “我自己选的。” 梁纪深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 突然搁在一边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任由屏幕闪烁着,没接。 何桑识趣,“你忙吧。” 门要关不关的空隙,他接通。 “深哥,你在哪。”宋禾的口气像逮住了什么把柄。 “老宅。” 她刨根问底,“自己吗?” 梁纪深走到露台,天空飘着雪花,落地化成水,阴湿刺骨。 “家里有事。” 宋禾原本是求证,男人的答非所问验证了她的猜疑。 “上次和你回老宅,你让我在车里等,她呢,今晚在老宅留宿吗?” “留车里是为你好。”梁纪深耐心解释,“我母亲会刁难你。” 宋禾不罢休,“梁夫人不刁难她吗?” “你和她不一样。” 何桑攥紧门扶手,夹肿的伤口像是感觉不到痛。 那边平静了一些,“你们会睡在一张床吗。” 梁纪深承诺,“不会。” “是你不会还是何小姐不肯了?” 他心头涌起一股烦躁,没理会她。 宋禾也意识到逼得太过了,“深哥,这五年我在沙特过得什么样的日子,我没对你提起过。要不是放不下你,我也许回不来了。” 梁纪深注视着楼下的雪,神色晦暗莫测,“是父亲要见她,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 何桑指骨泛白,无力从门上滑落。 夜深人静,关门声再轻,梁纪深也捕捉到动静,他追出去,空空荡荡。 宋禾很懂见好就收,“那你明天来陪我。” 梁纪深挂断,直奔那扇门,他握住门把,反锁了。 “睡了?” 何桑背贴墙,“我有点困。” 男人手垂在身侧,站立不语。 半晌,她问,“宋小姐误会了?” 梁纪深嗓音微哑,“没什么。” 何桑摁住门锁,犹豫了,“那你为什么追出来。” 外面又陷入沉寂。 “你洗澡吗。” 何桑一怔。 “如果觉得不舒服,我让保姆帮你洗。” 她抿唇,“不洗了。” 一门之隔,再度安静下来。 何桑打开一条缝,没有他的身影。 她心窝拧了拧,说不出的滋味,回到床上调暗了灯,准备入睡,靠窗的位置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何桑重新下床,踮起脚,朝前倾身,看到一截瓷白的手臂抵在窗框,汗毛不重不浅,虽然没有佩戴腕表或者戒指,但极为风雅清贵。 骨子里的气韵。 是个男人。 何桑不清楚隔壁住了谁,总归是男女有别,她正要拉窗帘遮住,那只手也恰好推窗。 玻璃折射出男人的轮廓,高大而清瘦,穿着深蓝色的绸缎衣裤,斯文俊秀。 她一停。 梁迟徽也发现映在玻璃上的她,对上视线,他点了下头,“是你。” 何桑笑,“梁先生还没休息吗。” “喝完酒睡。”他举起高脚杯,“要来一杯吗?” 她婉拒,“我烟酒不沾。”片刻,又想到什么,“你那天去妇科是探望你母亲吗。” 男人顿了顿,“是。”又半玩笑的语气,“你以为是什么。” 何桑以为是他的情人,毕竟梁二公子花名在外,自然会联想。 梁迟徽仿佛有读心术,看穿她的心思,“以为是女人吗?” 何桑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窗帘,“是女人也正常,不是也正常。” 他摇晃着杯里的红酒,“听说过我吗。” “听过,梁董最器重的是二公子。” 男人轻笑,“老三说的?” 何桑摇头,“他从不对我讲这些。” 梁迟徽再未多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消失在玻璃上。 第22章 有她几分样子 - 祸水 - 玉堂 第二天早晨,梁纪深接到派出所的一通电话,接完后,他视线无意识晃过楼下。 白茫茫的深处,有一个移动的小黄点。 他眯起眼,姜黄色的外套,白绒绒的毛线帽,是何桑。 风刮得猛,她脆弱纤瘦仿佛一触即碎。 这座北方城市在她衬托下,竟有种江南烟雨的风情了。 有一阵,为迎合他的喜好,何桑不太忌口,身材丰腴了不少,尽管仍旧单薄,但该长肉的地儿,长得恰到好处,上面颤颤悠悠的一手抓不住。 腰臀线从两肋对称的蜜桃型,坚挺又弹润,所以他很着迷在后面占有她,看她软,看她颠。 曾经有一位二世祖向他讨要何桑,赌他顾忌彼此的面子,哪怕舍不得,也会勉为其难答应,结果梁纪深真驳了对方的面子。 自此闹得很不愉快。 如今,她又瘦回最初的盈盈一握了。 梁纪深望了良久,关上窗。 何桑背着风口,咬断一小块青瓜,插在雪人的脑袋中间当鼻子,头顶毫无征兆传来男人一句,“太丑了。” 她仰起脸,梁纪深在她瞳孔里倒着,颌骨的棱角刚毅,唇形也好看,没有一处是不吸引人的。 何桑不服气,“哪丑了?” “哪都丑。” 男人蹲在她身边,摊开掌心,是小半段胡萝卜,“用这个。” 换上之后,确实活灵活现。 何桑拿扫帚清理着雪人周围,“你堆过吗?” 他站起,伫立在混沌的风雪中,“没空。” 彼时空无一人的长街,只有他们。 澄净的雪色里,梁纪深比任何时刻更加清俊禁欲。 他不是放纵贪欢的男人,即使对她最有新鲜感那会儿,他也一定准时起床,极少只顾缠绵而延误正事。 他转过身,她正好直起腰,面颊冻得红扑扑的,眼睛一圈浅浅的乌青。 梁纪深问,“没睡好?” 她捧了满手的雪,朝空中一抛,“我认床,睡不惯陌生的地方。” “以前怎么不认?” 带她外出经常在途中换酒店,这一间才睡熟,又去下一间了,根本来不及适应。 何桑神色略黯然,“我一直睡不着,是你没察觉。” 梁纪深的肩头落满雪,覆了一层无声的白,消寂又英武。 “今天能离开吗?” 他手挡住风,嘬了一大口烟。 烟头沾了水汽,点不燃,梁纪深碾碎,洒掉烟丝,“中午走。” 何桑鞋尖在雪地来来回回划着,风一吹,树杈冻结的冰棱坠落,灌入棉服领,她冷得跺脚,使劲抖掉。 “别乱动。”梁纪深摁住她,手伸进领口,“再动全部滑到里面,会着凉。” 她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男人的手也冰凉,何桑脖颈却温热,刺激得她难耐向后躲,梁纪深并未松开,在衣领内缓缓摸索,只差一厘触及她的敏感部位,但避开了。 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寸,连一颗痣的位置也掌握得精准无误。 梁纪深取出断裂的冰棱丢在地上,手腕湿淋淋淌着水,他用围巾擦了擦,走出两步,在庭院中央凝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何桑也擦着胸口,“我像翁琼吗?” 男人说,“不像。” 她有心问像不像宋小姐,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雪大了,回去吧。”梁纪深率先跨上台阶。 何桑悄悄踩他留下的足迹,小小的一枚,落入大大的鞋印里,莫名的温柔浪漫,勾得心口暖洋洋。 一进客厅,梁纪深的步伐便停住。 何桑循着看去,纪席兰在沙发上定定审视他。 男人拍了一下何桑的腰,“上楼。” 她心里很畏惧纪席兰的雷霆手段,一秒不耽误往楼梯走。 好在,纪席兰的目标不是她。 “你昨晚睡在哪了。” 梁纪深似笑不笑,主动坐下,“查岗?”他抻了抻被雪水浸湿的裤腿,“我能睡哪,睡床上。” “少打马虎眼。”纪席兰翻了脸,“兰姐说你和她一个房间,大汗淋漓抱在一起。” 男人眼神凌厉射向厨房,兰姐正扒头,吓得一缩。 老宅上上下下不怕梁延章,独独怕梁纪深。 这人太阴,心思像没有个底,深不可测,谈笑间下狠手。 “原来兰姐是替您监视我。” 纪席兰恼上加恼,“我监视错了吗?梁璟快回国了,他可是顶着功臣的头衔回来的!姚文姬那贱女人也要搬进老宅养病,登堂入室的野心完全不掩饰了,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我还不够让您省心吗。”梁纪深靠着沙发,手臂搭在边缘,“梁家每年给二房三房一千万的生活费,二房连十分之一也用不了,您要多一倍。” 纪席兰大手大脚在富太太群是出了名的,一个爱马仕包就一百多万,逢出场必讲大排场,珠宝不重样,固定的零花钱没了,梁纪深再接济她。 她自知理亏,语气没那么冲了,“你最近忙什么。” 梁纪深姿态懒怠不羁,“忙着给您挣钱花。” ...... 二楼,何桑在保姆的引领下走进梁延章的书房。 这两回见面,梁延章都是穿着中式唐装,书房的布置也类似旧上海时期的风格。 他们这阶级的男人,无论什么岁数,品味皆一流,大气华贵。 何桑不敢多观望,恭敬站在书桌前,“梁董。” 梁延章抬眸,示意她,“把箱子递给我。” 何桑搬起钟表台底下的木皮箱,箱子很大,却不重。 她轻轻搁在桌面,梁延章掀开箱盖,乌泱泱的灰尘散出,表层的皮子有年头了,已经腐蚀掉渣。 他招手,“你过来。” 何桑心惊胆战走到桌后,梁延章掏出一本相册,一页页翻开,“她是我的原配夫人。” 照片虽然泛黄,依稀窥见出女人风华绝代的容光。 8、90年代的女人,美得各有特色,翁琼在一众以美艳著称的香港女演员中,也尤为亮眼。 “她怀梁璟那年,在上海演出,下剧台的时候摔了一跤,险些流产,后来就不再登台了。”他摩挲着相片内的女人,“你演的冯程程,有她年轻的几分样子。” 何桑拘谨在一旁,“我比不上梁夫人的风采。” 梁延章认认真真端详她,“是稚嫩了些。” 第23章 你们住一起?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回房没见到何桑,出来问保姆,“她呢。” 保姆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梁董叫去了。” 男人当即脸色一沉,赶到书房撞开门,入目所及一方梨花木的书桌,梁延章坐着,何桑站着。 桌上是三十多年没开启过的箱子。 在梁家是禁忌,梁延章一直尘封在阁楼。 男人稳了稳神,走上前,“父亲。” 梁延章不急不缓瞥他,“警局通知你消息了。” “嗯。”他胸膛一鼓一鼓,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震荡,终于平复,“那边申请撤销了。” 何桑闻言,松口气。 黄勇到底不蠢,知道自己劣迹斑斑禁不起挖,继续和梁家硬碰硬没好果子吃,连到手的一百万也得吐。 “下不为例。”梁延章合住箱子,“你老大不小了,收一收心,你母亲已经为你物色了体面的婚事,具体选哪一家,由你自己定。” “大哥二哥都没成家。”梁纪深淡淡撩眼皮,“我怎么能抢先?” 一提梁璟和梁迟徽的私事,梁延章便头疼,比梁纪深还年长几岁,同一辈的世家子弟甚至二婚三婚了,他们头婚尚且没个着落。 梁延章开明,没有传宗接代的腐朽思维,虽盼望长孙,但生个孙女也欢喜,偏偏他们太佛系。 他堵心,大手一挥,“出去吧。” 梁纪深看了他一眼,“那何桑。” “都出去。” 男人牵住何桑,推门离开。 到走廊,他松手,倚墙抽了支烟,掌心是一片汗。 何桑没见过梁纪深这么小心谨慎的模样,而且梁延章比她想象中和蔼明理得多,“你怕他?” 男人掐了烟,没出声。 走出老宅大门,梁纪深喊住她,“回剧院吗。” 何桑回答,“我回酒店。” “送你一趟。”他先一步拉车门,“你的车让程洵返回来再开。” 昨天他们乘坐梁家的车回来,程洵也从派出所把她的车开到了老宅,何桑跟上,“我自己能回去。” 男人坐稳,没搭茬。 程洵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何小姐,雪天路滑,容易出事故,您不如听梁先生的。” 她的车技是差强人意,因此没再坚持,也上了车。 梁纪深一路闭目养神,何桑看着铺天盖地的雪景出神。 谁也没说话。 拐弯刚停住,车厢内“吧嗒”上了锁。 何桑回过神,“程秘书?” 程洵透过后视镜摇头,表示不是他。 她又偏头,梁纪深攥着车载遥控器,凝望窗外。 白蒙蒙的雪雾尽头,隐约是一个男人焦急徘徊在大堂。 何桑千算万算没算到周宸会守在这,她立刻坐直,扶着车窗朝外看。 梁纪深面目冷冷清清,“他住哪。” 何桑说,“明湖公寓。” “现在住哪。” 她意识到什么,“你怀疑我们住一起?” 梁纪深一言不发扔出遥控器,程洵解了锁,何桑冲下去跑向周宸,“你来多久了?” 他激动搂住她,“我以为你出事了!被坏人掳走了。” “我没事——”何桑挣脱,“你看到我平安了,你回家吧。”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昨晚...” 周宸视线越过她,愣住,“那是他的车?” 何桑没否认。 他无法置信握住她手,“你们又和好了?” “没有——” 道旁那辆车忽然鸣笛,梁纪深这时也从车里下来,程洵在他头顶撑了一把伞。 纯黑衬衣,纯黑西裤,他的风度是难得一见的压得住人,威慑感于无形。 梁纪深走近,眉眼噙笑,“周先生口中的坏人,是我吗。” 周宸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宿,强打起精神同他对峙,“梁三公子对何桑什么样,自己没数吗?” 男人笑了一声,“请周先生赐教。” “周宸!”何桑拉他,“你别添乱了。” 周宸拽她到身后,不甘示弱,“梁三公子,我清楚你有势力,梁氏家大业大,你想要多少女人都有,何桑是个好姑娘,不贪你的权势,不图你的金山银山,你既然不珍惜,又何必见不得她开始新生活呢?” 梁纪深笑意渐渐褪去,气场凛冽逼人,“和谁开始新生活,你吗?” “周宸!”何桑急了,他太不知天高地厚,梁纪深明显怒了,她使劲将他推出酒店,“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他囚禁了你,强迫你对不对?” 何桑甩开他手,“你不要再来了。” 周宸不死心,拔腿追她,被门口的程洵拦下,“何小姐的意思,周先生没听明白吗?” 他奋力撇开程洵,“你们无权这样对待她!” “也许何小姐不愿跟周先生走呢?”程洵牢牢控制住周宸,不许他硬闯。 他望向等候电梯的一男一女,她安安静静在前面,男人身型高挺,与她间隔半米之遥,这一幕令周宸双手一点点收紧。 迈入电梯,一拨人从四面八方挤来,梁纪深手臂弯曲拢住她,圈出一个安全的空间,隔绝开人潮。 何桑鼻息是他大衣的香味,他换了一款洗衣液,不是那个清爽沉厚的雪松味道了。 男人感觉到她在闻,像是随口解释,“保姆换的。” 她低下头,梁纪深手背筋络分明,虚虚扣住她,衣服摩擦间,静电撩起长发,浮在他臂弯内,一如当初的亲密。 “你不忙吗。” 他目光在别处,“不忙。” “我住普通标间,你待不惯——” “不方便?”梁纪深打断她,不带情绪。 四目相对,何桑气闷,别开头。 她没找男人。 他却有了新欢。 严格来讲,宋禾不是新欢,是旧爱。 她才是昙花一现的新欢。 回到房间,何桑归置完垃圾袋,拿了一副没拆封的拖鞋,一扭头,梁纪深站在床尾,盯着夹在被子里的红色丁字裤。 臀沟处的网格蕾丝妖娆妩媚,比宋禾放在洗衣机的那件,有过之无不及。 何桑耳根通红,跪在床上胡乱一攒,塞进行李箱,“你坐吧。” 男人没动,蹙眉解着大衣扣,“你的?” 第24章 你挺性感 - 祸水 - 玉堂 这条丁字裤是何桑买的,假如没和梁纪深分手,她已经穿上了。 黎珍教她的,偶尔当一回风骚热辣的小妖精,在床上撒点野,很冲击男人的眼球。何桑哪都好,可抹不开面儿,梁纪深疯狂,她就被动矜持,白白浪费了老天赏饭的身段。 她根据黎珍提供的店铺,选了这款。 那天打包行李心慌意乱的,稀里糊涂带到了酒店。 男人绕过何桑,手指从箱包内挑出,裆部薄如蝉翼,细窄得忽略不计,他面孔半阴,半笑,“挺性感,品味不错。” 何桑火烧火燎的去抢,他举过头,任由她抓,又吊着她抓不到。 他拇指摩挲着蕾丝,她穿这件一定摄人心弦,活色生香。 “跟我的时候没见你穿过,换了人,怎么穿了?” “我和周宸没关系。” 颀长的黑影覆下,十足的冷峻压迫,“病房里不是承认互有好感吗。” 何桑喘得有气无力,“你是单纯忌讳周宸,还是疑心我跟你的同时和他不清不楚,你心里膈应。” 梁纪深望进她眼睛里,“那你有吗。” 何桑不吭不响,和他对视。 他率先败下阵来,“没区别。” 其实何桑期待他是在乎她,所以忌讳周宸的存在,忌讳她有其他男人,其他感情。 她垂下眼睫,背过身。 梁纪深蛮力扯开衣领,纽扣崩断两粒,滚到她脚下。 何桑视若无睹跨过,拿了一盒水果番茄,一颗接一颗塞嘴里。 “和我闹?”她这股委屈劲儿,令他心生躁意,“饿晕过一次,再晕一次?” 何桑把塑料盒放回冰箱,直奔卫生间。 梁纪深揉了揉眉心,打给酒店,点了一荤三素一汤。 她吹干头发出来,目光正好掠过男人露出的胸膛,衬衫敞得太开,下摆没有束紧,一分的慵懒恣意,九分的刚硬野性。 何桑在剧院阅人无数,不乏完美无缺的人造帅哥,只有梁纪深耐看的五官和气质最独一无二。 原装的,是动刀的比不了的。 “洗完了?”他袖口卷起,内臂筋络精瘦微凸,陶瓷盅内鸡汤的香味飘出,何桑停下没动。 “自己对付吃点,我下午有会议。” 梁纪深抄起椅背上的外套,迈步离开。 出电梯,站在大堂环顾一圈,“他走了吗。” “周宸想跟上楼,我拦住了。”程洵一手撑伞,一手开车门,“他对何小姐追得很紧。” “她是什么态度。” 程洵斟酌用词,“比较保护周宸。” 男人阴晴不定扫他。 他一激灵,“何小姐赶周宸走,是担心惹恼您,当然,也是抗拒他。” 梁纪深在房间一直忍着烟瘾,他走到非禁烟区,焚上一支,“周宸在哪个剧院。” “本来在光明剧院总部,我疏通调到分部了。” 何桑如果知道他出手了,估计有得闹。 他不是恶意干预她谈恋爱,是周宸不行。 乍一看,太符合女人审美了,正直,上进,阳光,痴情。 充斥着强烈的保护欲。 但十全十美的,往往失真了。 藏着不与人知的致命问题。 梁纪深更相信人性复杂。 “周宸是正常的工作调动。”梁纪深耐人寻味睨了程洵一眼,“少牵扯我。” 程洵继续汇报,“宋小姐昨天在国际商场消费了69万,今早在英兰朵餐厅又约见了一个男人。他们应该不熟,聊了十分钟便分开。另外,夫人去了南海湾。” 梁纪深衔着烟,没说话。 ...... 原定月底马来西亚巡演,场租价格没谈拢,于是改成了本院公演,票价却是高出三倍的巡演价,剧院为平息众怒,安排何桑的《上海滩》开场,又在压轴戏中担任A角。 何桑中场在后台换装,同事隔着门喊,“桑姐,有人找你。” 她出去,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在门外堵住她,“何桑,记不记得我了?” 何桑打量男人,有印象了,是胡大发。 这位胡总给她送花篮,送红包,送房卡,坚持了八个多月,她没搭理,后来胡大发得知她傍上了梁纪深,马上脚底抹油不敢露面了,这次是听到风声,色心憋了太久,非要得逞不可。 何桑不得不客套一下,“胡总,来看剧?” “来看你。” 她往左走,胡大发挡,往右,他再挡,满脸不怀好意的淫笑,“梁老三给你多少钱?包年,包月,包次数?” 何桑没个好脸色,伸手一推,反被他捏住,嗅她的香味,“溜光水滑的,乐意伺候他,不乐意伺候我?” 她抽手没抽成功,胡大发将她严丝合缝抵向自己,大胯猥琐顶了顶,“以前你清高,我信了,太容易上手的女人还没意思呢,可你悄悄跟了梁老三,你装什么纯情玉女啊?” “胡大发!”何桑挣扎起来,她越挣,他扼得越紧,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上头得很,面红耳赤的程度。 “钱的事而已,说清了,开个价,一锤子买卖嘛,你们这行的女人哪有钱拿不下的?”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这群玩弄社会规则的男人眼里,她没有梁纪深撑腰,已然是落魄了。 “保安——” 何桑刚叫,胡大发捂住她的嘴,拖向隐蔽角落的应急通道。 “胡总。” 突然,插入一道斯文清朗的男音,胡大发顿住,回过头。 男人的位置逆着天窗,也逆着光,几分晦暗不明。 “谁啊。”胡大发瞪男人。 晦暗深处,有低沉的笑声,持续了两秒,男人走出那团阴影。 “是梁二公子啊。” 胡大发松开何桑,主动迎上,打算握手,梁迟徽看着他没系上的裤链,眼底嘲弄,“大庭广众之下,胡总是不是太不尊重女人了。” 这话呛了胡大发的肺管子,他在女色上历来口碑差,“只是叙叙旧,我和她老相识了。” 梁迟徽挑动眉峰,“既是老相识,更要谨言慎行,万一外人不了解真相败坏了胡总的名声,误会你欺男霸女,得不偿失。” 胡大发尬笑,“是...” 梁迟徽用方帕擦手,瓷白的指节在翠竹的图案间穿梭,儒雅翩翩,“胡总,还有事?” 胡大发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告辞。 何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谢,“多谢梁先生解围。” “举手之劳。”梁迟徽捡起地上的耳环,递到她手里,“不要再丢了。” 她接过,又听他说,“我父亲也在台下。” 何桑错愕,“现在?” 梁迟徽笑着,“今天不是何小姐的主场吗?自然要捧场的。” 的确是她的主场,连轴演。崔曼丽降级后,少了一个挑大梁的花旦,大花旦要长得漂亮,台词好,有观众缘,何桑不救场,没人能扛卖票了。 她化了妆匆匆返回剧台,二楼的VIP席果然有梁延章。 第25章 遇险 - 祸水 - 玉堂 他一双眼炯炯有神,精气神很旺,头发染得油黑,不显苍老。 右边坐着一个年岁相仿的老男人,“演虞姬的是崔小姐?” 院长躬身,“不是崔曼丽,是何桑。” “哦?”老男人和梁延章调侃,“我瞧她称得上最灵气的虞姬了,我要是西楚霸王项羽,我也稀罕她。” 侍者端上来一壶新茶,梁延章缓缓开口,“老三多久没来了。” 院长说,“有半个多月了。” 他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谁在捧何桑。” “她功底好,长得讨喜,不捧也红火。” 梁延章满意评价,“她这点,倒是像翁琼。” 院长受宠若惊,“像梁夫人是抬举她了。” 《霸王别姬》谢完幕,院长去休息室慰问何桑,百元大钞折叠的玫瑰花堆了一米高的花篮,引起同事一片惊呼。 粗略一算,小十万块。 胡大发对何桑死缠烂打的时候,都没如此大方的手笔。 她一捋彩带,署名是梁迟徽献上。 小姑娘们一窝蜂涌上,清点钱数,院长拎着何桑的包,亲自送出门口才交给她,“小桑啊,剧院明年的投资指望你了。” 她莫名其妙,“剧院不是要上市了吗?省里每年有专款扶持。” “那点扶持杯水车薪,不过有梁家这棵摇钱树,剧院不愁资金了!你的贵人运真是不浅呐。” 梁迟徽在对面的楼梯间挂断电话,走到何桑面前,“何小姐有空吗?一起用晚餐。” 何桑莞尔,算是拒绝了,“我准备去超市买日用品。” 男人很绅士,“是我父亲的邀请。” 她诧异,“梁董?” “何小姐神似他的发妻,所以赏识你。” 何桑犹豫着,梁延章是什么人物,不少达官显贵都不敢得罪他,他不痛快了,剧院未必开得下去。 “我和梁董道声谢,晚餐不吃了。” 梁迟徽作出请的手势。 车停在大门的台阶下,何桑跟着梁迟徽,他余光打在西南方向,拉车门的手一滞,对车里的梁延章说,“父亲,老三也在。” 梁延章降下车窗,不远处的红旗L5打双闪,他神色一暗,“回老宅吧。” 何桑退后一步,梁迟徽在她旁边,“我这个弟弟,对何小姐不是完全冷漠无情。” “梁董和梁总也是有风度的人,我以为梁董会怪罪我,没想到他这么和善。” 这声梁总逗笑了梁迟徽,“不称呼我梁先生了?” 何桑也笑了,“相同的称呼,怕搞混了。” 此时,街口的红旗L5响起一串鸣笛。 一身肃穆正装的梁纪深下来,坐进前面的一辆车,是何桑留在老宅那辆,他袒露在窗口的侧脸极度不耐烦。 梁迟徽弯腰上车,“不耽误何小姐了。” 何桑走过去,梁纪深头也不抬,“顺路给你送车。”他膝盖放置着一本文件,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 她坐在后座,暖风很足,额头冒了一层汗。 外面是霓虹闪烁的街道和高楼,雪没有融化,空旷的白,迷离的橙,一缕光与一缕光交织,她指着长明湖湖心的灯塔,“我们在顶楼的露天餐厅吃过饭。” 那会儿,他刚离职,工作没交接完,挺注重影响的,陪何桑约会总是前后脚,俩人不同场。 其实男未婚女未嫁的,约会是情理之中,可梁纪深在市检的威望高,他自己有包袱,何桑也顺着他。 后来,他彻底退了,天南地北的商业应酬,即使不带辛欣,也带着她。 梁纪深酒量弱,每次都似醉似醒的,大连那次出差,他抱着何桑在海边接吻,咸湿的海风,苦涩的酒,混着黏热的泥沙味。 酒精作乱下,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无所顾忌的交付她,堕落又洁白。 车行驶过一处建筑工地,梁纪深面容阴沉盯着后视镜。 程洵也发觉了,“他从剧院一直跟踪我们,我特意绕远,他还在跟。” 话音未落,对方的车骤然提速,引擎盖结结实实地剐了下车尾。 何桑头皮发麻,“是梁家吗?” 都说纪席兰手段毒辣,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动真格。 在老宅,碍于梁延章没发话,她只能按兵不动。 可背地里,又怎会轻易罢手。 梁纪深抽出安全带固定在腰间,一把揽住何桑,全身使了大力气,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座位。 他吩咐程洵,“靠边,摆他一道。” 程洵立即变道,尖锐的摩擦响直逼云霄,后面的车始料未及,差点滑进沟渠。 何桑猝不及防向前跌倒,幸好梁纪深扣得紧,又拽回她。 撞一下不成,对方又撞了第二下,一下比一下凶猛,程洵把控失灵,斜线在高速横冲。 颠簸太厉害,梁纪深也护不住何桑,程洵大吼,“您拖着何小姐跳车,不然要危险了!” 男人握住车顶的扶手,肩胛和胸口的肌肉贲张而起,他镇定观察四周的形势,对方显然也油耗不足,时快时慢。 “程洵,减速。” 程洵瞄准一个弯道,调头拉手刹,顷刻漂移数十米,甩掉了穷追不舍的白色特斯拉。 轮胎碾出火星,车厢气温急剧升高,梁纪深脱下外套,裹住何桑,一脚踹开后门。 风的惯性拍得脸生疼,何桑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是绑在滚轴上,没完没了地翻腾,挤压,几乎要散架。 梁纪深垫在她身下,搂住不放,他心跳狂烈,一声连一声的闷哼。 第26章 “我要你”比“我爱你”更迷人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瘸一拐从男人怀里钻出,手心一团潮湿,借着车灯的残光,她看清是血。 撕碎的挡风玻璃剐得梁纪深臂肘和后背鲜血淋漓,发黑的尘土黏在伤口,他气息犹存,却越来越弱。 “梁先生!”程洵爬起冲过去,男人双目紧闭,没有回音。 “可能肋骨遭了重击,不知道有没有内伤。”程洵的左腿也剐破了,他艰难支撑住梁纪深,“何小姐,打120。” 何桑抱膝坐在地上,呆滞着发不出半点声。 “何小姐!”程洵大吼。 她猛然回过神,踉踉跄跄着摇晃梁纪深,喉咙哽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梁...”何桑吃力喊,偏偏沙哑得不成样子。 好半晌,她在窒息的绝望中放声痛哭。 “别摇了。”始终没动静的男人睁开眼,带点笑,也带点倦,“我本来伤得不重,你摇晃得重了。” 何桑像被点中了穴位,瞬间瘫倒,抽噎着掉泪。 “我喊你了,你故意不理...” 男人笑意更深,“这不是理了吗?” 她撕心裂肺,“我哭了你才理——” “你哭什么。” 不提还好,他一提,眼泪愈发汹涌。 男人伸出手,示意她挨近,何桑伏在他身边,他指腹抹掉泪痕,“到底哭什么。” 她断断续续的讲不连贯,“我害怕。” “怕我死?” 何桑点头,又摇头,“怕梁家秋后算账。” “不怕我死吗。”梁纪深再度发笑,“没心肝的蠢女人。” 她握住他手,是温热的,盘桓着错杂干燥的掌纹,何桑憋在心脏的所有恐惧这一刻如数发泄出来。 程洵解开梁纪深的衣扣,“您伤在哪了?要紧吗。” 碰得狠了,男人闷哼一声,“不要紧。” 何桑匍匐着翻找手机,万幸只是甩飞数米,划了一道裂痕,没摔坏。 她正要打120,梁纪深摁住她,吩咐程洵,“先查清是谁干的。” 程洵看着他,“您不去医院吗?” “我自己的伤,我有数。” “万一有内伤...” “好了——”梁纪深蹙眉警告,程洵见状,不敢再劝。 中洪高速距离市区15公里,出租车来往密集,很快,程洵拦了一辆,又通知保镖迅速到现场清理。 何桑弯着膝盖蜷在后座,萎靡得很,梁纪深掀开长裙,“撞伤了?” 毛呢料的纤维摩擦,针扎似的,“擦破点皮。” 男人动作柔缓,按压了两下,没伤到筋骨,不过皮肉含着零零星星的血斑,何桑的凝血功能差,肌肤又白,在床上趴得久了,也是青紫交加的,崔曼丽那拨人隔三差五发现她“带伤”,因此对于梁纪深“粗暴”的风评,着实是冤枉他了。 “其他地方伤了没?” 裙下裸着,只穿了黑丝裤,大开大合间,底露了。 她双腿倾斜,并住,“没伤。” 梁纪深将她双腿又分开,扔下车的时候,她是跪着翻滚的姿势,有伤也集中在下体。 他一寸寸认真的抚摸,表情正经,不轻浮。 何桑很确定,梁纪深不是一个博爱的男人。 但他暧昧不明模棱两可的态度,对女人是极大的杀伤性武器。 太勾人了。 也太扰乱心智了。 怪不得都说,“我爱你”不迷人,“我要你”很迷人。 越是要猜的,越是折磨。 回到酒店,何桑打了一盆清水,替梁纪深清洗伤口,程洵在楼下药房买了药膏和纱布,他接过那盆血水,用剪刀绞开男人的衬衣,扯动粘连,梁纪深咬了下牙根。 何桑一边包扎,一边触摸他体温,“你很烫。” 她长发泻在床头,也环住他手臂,梁纪深嗓音沉凉,“吃一片退烧药就行。” 她说,“要消炎。” “你给我消。” 何桑抿着唇角,“我不熟练。” 梁纪深倒体恤她,“弄疼了不赖你,弄舒服了奖励你。” 她小心翼翼吹着伤口,吹一下,涂一下,最后捏着纱布两角,对折系结,“疼吗?” 男人答,“舒服。” 他最开始也喜欢在亲密时问她,舒服吗?何桑回答他,你力气太大了。 言下之意,不太舒服。 梁纪深智商高,情商也卓著,不超过三次便领会,她满意了,他再享受。 三十多岁的熟男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差距就体现在这。 第27章 还是护着她 - 祸水 - 玉堂 宋禾当晚心急如焚在英兰朵等结果,一个牛仔帽黑棉服的男人慌慌张张进来,甚至没来得及坐稳,声音都是抖的,“梁三公子在那辆车上。” “什么?”宋禾大惊失色,“梁纪深也在?” “我按照你给的车牌号在剧院蹲守,撒泡尿的工夫,我哪想到多出个人!当时的情形,他们果断跳车了,估计女人受点轻伤。”男人清楚捅了娄子,索性漫天要价,“我得去外省避避风头,五十万不够。” 宋禾也恼了,“那个女人安然无恙,你没办成事,还要加钱?” “不加也行。”男人豁出了,流里流气打量她,“你和我睡一觉。” 宋禾端起一杯咖啡泼向他脑袋,“你放尊重点!” 男人不急不忙的,抽了纸巾擦拭额头的水渍,“那咱们警局见。是你雇凶要把她撞成残废,我好歹算是污点证人,罪名比你轻。” 这男人是个亡命徒,曾经有前科,宋禾赌不起。 她决定息事宁人,丢出一张银行卡,“不要再出现。” 男人乐了,亲那张卡,“美女富婆,有活儿记得联系我,老主顾打八折。” 宋禾懒得同他纠缠,拎包走出餐厅。 回南海湾的路上,她给梁纪深打电话,响了七八声,他没接。 以往,他会第一时间接听。 宋禾既心虚又惊惧,赶去他住处。 输入密码,站在玄关,她抚了抚胸口,稳住心绪,然后故作镇定上楼。 书房门虚掩,隐隐有烟味溢出。 她拧门栓,“深哥?” 男人在书桌后,指尖夹着烟,浓稠的尘雾笼罩,整个人高深莫测。 他抬起头,随意嗑了嗑烟头,“怎么来这边了。” 很平静。 没有一丝一毫不对劲反应。 宋禾略微安心些,“我以为你会在老宅多住几天。” “办完事,就回来了。”男人状似无意,掸去落在长裤的烟灰,“省得你不踏实,催得紧。” 她笑得甜腻,从背后抱住他,胳膊硌了梁纪深的伤,他紧绷,没制止。 “我就知道你在意我的感受。”宋禾下巴抵在他肩膀,“不会和她睡在一起,更不会对她留有余情。” 宋禾刚要吻他,他不着痕迹端正了头,“傻话,我和谁睡。” 宋禾的唇虚虚蹭过他面颊,胡茬磨得细痒,她小声抱怨,“你不喜欢我吻你吗?” “我嘴里有烟味。” 她又逼近一厘,“我愿意尝你的烟味。” 梁纪深忽然挪动椅子,上身后仰,灯光浮在他侧面,有种不真实感,“小禾。” 宋禾笑,“你很久没这么叫我了。” 火苗射出,烧进男人的眼里,“春风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你可以试试味道。” 她笑容一僵。 火苗起起灭灭,他深沉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需要我陪你去吗。” 宋禾掌心汗涔涔,像从水里打捞出,“春风路?” 男人分明冷静,却搅得她心烦意乱。 “不了...”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瓣,“我对西餐不是很感兴趣。” 梁纪深淡淡嗯,“我有工作,你回去休息。” 宋禾才离开,程洵抵达别墅,播放了英兰朵餐厅的录像,“宋小姐约见的男人和今天撞击我们的司机,身型有八九分相似,基本判定同一人。她名下的渤海银行账户在十五分钟前支出了一百万。” 一盒烟空了,梁纪深从抽屉又取出一盒,程洵瞟了一眼烟灰缸,他一晚吸了不少。 显然,他心里明白。 “压下消息。” 许久,男人吐出四个字。 程洵问,“您的意思是?” 他脸上喜怒不辨,“不追究。” 梁纪深为人处世睚眦必较,是出名的难缠,不论对手的来头,有仇报仇,有火撒火。 竟然退了一步。 “因为宋小姐是幕后主使,所以您不追究吗?” 男人不语。 “宋小姐的目标是何小姐,她这次没得手,必然有下一次。” 梁纪深依旧沉默。 “如果是何小姐自己面对这场人祸,一定难逃一劫。” 窗外夜色渐浓,梁纪深鼻腔喷出一缕烟雾,眼神刀刃般的锋芒,“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介意何小姐。” 男人熄了烟,转动椅子背过身,“不让她介意就是了。” 其实程洵一度觉得,他待何桑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好脾气,唯独在何桑面前,会收敛些。 原来,他还是最护着宋小姐。 即使她犯下大错,也于心不忍。 第28章 等我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最近都在中海集团,为上任做准备。 中海的派系斗争非常激烈,上面让他空降,有整顿内部的意思。梁纪深也摸过底了,部门经理以上的职位,个个有背景,个个有业绩,他作为新一代领军,阅历太年轻,未必能服众。 何桑去金悦府男人不在,她又去了中海。 前台告知她,梁副总的预约很多,排到1月末了。 “我不是来谈公事,我是送药的。” 前台一听药,明白事关重大,立即拨通内线,“有一位送药的女士要见梁副总。” 对方答复了什么,前台颔首,“请您上三楼。” 何桑进电梯,壁挂广告机正介绍着中海集团的委员组成员履历。 龙头企业和私企真是天壤之别,私企是轻奢的现代风,中海的会议室像一所复古大会堂,风格偏老旧,古朴,官气足。 何桑只见过梁纪深在书房办公,没见过他在公司的模样。 挺羡慕宋小姐的,她跟梁纪深那会儿,他在区检,制服革履,镶金边的肩章严肃飒气,尤其戴着大盖帽,只看他工作照都帅得发光。而他又属于动态胜过静态,难怪女人缘那么好。 这群高管平均年纪在五十岁左右,一眯一笑,一言一行,圆滑世故又阴阳怪气,像成了精的老妖。 梁纪深居于上座,铁灰色的暗条纹西服,拿一杆钢笔,偶尔点评两句项目,多数只专注听,他比平时更稳,不苟言笑,也镇得住场。 做会议记录的程洵发现何桑在玻璃窗外,附耳提醒他。 男人抬眸,不露波澜,继续开会。 何桑了解他,雷厉风行的工作狂,她也不急,在对面的休息区用纸杯接了咖啡,随意地翻拣杂志。 翻了半本,一双白皮鞋纳入她眼角余光。 走廊的回音大,男人刻意控制了声量,“你怎么来了。” “你不上相。”何桑由衷,“电梯里有你的履历公示,你本人比相片好看。” 他扬了扬眉,“相片不好看?” “丑。” 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她,眉间浮着笑,“撒谎长痘。” 她以前昼夜颠倒排练话剧,内分泌失调,下巴最多冒过七颗痘,他调侃是七星连珠。 “我喝完中药不长了。” “再撒谎还长。”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我给你换药。” 一上午的连轴会议,他坐得累了,活动了两下脖颈,“去麓山公馆等我。” 梁纪深在那边租了一套湖景房,是包年租,麓山私密性高,有专门的酒店管家,闲杂人进不去,他其实也后怕,安排何桑先过去住一阵。 “去你办公室换吧。” 何桑担心他撑不到晚上,最后一次换药纱布剪得薄,血迹容易渗。 “办公室在装修,现在和监察部主任挤一间,你不方便去。”男人没同意。 “那你下班早回。” 梁纪深衣领掖了个角,何桑上去替他抻平,这时,一个老头不知哪蹿出的,朝他拱了拱手,“恭喜了梁副总,省里这一批青年才俊,您的前途最光明。” 男人彬彬有礼,“感谢各位的拥护。” “是您本事大,集团积压了几年的项目,您敢拍板重启,谁有这份魄力啊。” 下属陆续走出会议室向他道贺,梁纪深不摆架子,很适度的平易近人,反而拔高了他的威严感。 人差不多走光了,只剩程洵在隔壁收拾发言稿,梁纪深递给她车钥匙,“地下车库有一辆路虎,你开回麓山。” 何桑没要,“你牌照太乍眼了。” 梁纪深如今是新贵,男女关系这方面,备受瞩目。 要么,名分扶正,要么,销声匿迹。 介于不清不楚之间,最给他惹祸。 “新提的车,没开过。” 他立在灯下,像松柏那样英挺。 “有点像偷情。”何桑觉得形容不够狠,“不,像奸情。” 男人笑着,“少胡说。” 第29章 我以后不会过来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八点钟进门,天色完全黑了,路灯很淡,洒着雨夹雪,他伸手拂掉羊绒大衣上的露水,“临时又加了一台会议。” 何桑厨艺不错,她这岁数的小姑娘不喜欢下厨,她倒是乐于尝试,煲个汤,蒸个菜,梁纪深嘴刁,他们这帮高门子弟从小有厨师保姆伺候,把胃口养馋了。 不过何桑煮什么他都吃,好吃就多吃,难吃也没扫她的兴致。 她褪下梁纪深的衬衣,背后凝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最严重的部位被鲜血浸泡几乎要溃烂,“你伤口裂开了。”她拿镊子夹着棉球清洁,“你睡觉蹭得吗?” 他闲闲懒懒地,不太搁心上,“压了一下,没大碍。” 何桑奇怪,磨破的面积太大,像从后面覆盖碾开的,“你自己压的?” 梁纪深这次没出声。 她恍惚了一秒,为了陪那个女人,连养伤也顾不上了。 “宋小姐不知道你有伤吗?反复撕裂会化脓发炎。” 他嗯了声。 何桑涂着药水,“撞我车的人你调查了吗。” 药水的烧灼感流入皮肉,他痛也一动不动,“在查。” 何桑察觉男人的敷衍,“为什么不报警查?” 她起初想过与纪席兰有关,但当年纪席兰再厌恶宋禾,都没直接动手,仅仅口头逼迫,没必要对她玩这么大。 毕竟,她比宋禾老实多了。 何桑心事重重包扎完,梁纪深看着她,她头发又长了些,披散在肩头,倾泻而下。 不言不语时,娇弱乖巧,犯脾气时,清冷倔强。 无论哪一面,皆是她的风情。 梁纪深极力克制情绪,“我不过来了。” 何桑没多想,“那谁给你涂药?程秘书的手法行吗。” “不只是上药。”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我以后都不过来了。” 她还在弯腰整理,动作一僵。 如同一个世纪漫长,何桑晦涩答应,“好。” “你先住在这。”梁纪深肩膀绷得紧,胸廓也起伏不定,“麓山安全,开春再搬。” 她手从他身体抽离,他也感受到那一丝柔软渐渐消失。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何桑吸气,“你是不是清楚是谁了。” 梁纪深要挖一个人易如反掌,他一直拖,证明不想挖。 “是宋小姐对吗?所以你不愿追究,对外封锁这件事,瞒着我,也瞒着梁家。”何桑浑身战栗,牙齿也磕磕绊绊,“如果这些伤全部在我身上呢?你能扛,我也能扛吗?她不是闹着玩,她在害我,要我的命。” 何桑眼尾翘,且是标志的杏核型,妩媚中带幼态,哭泣泛红格外的惹人怜惜。 像是堵着一块巨石,梁纪深胸膛闷钝,“她不会。” 何桑的呼吸都轻了,轻得茫然无助,“不会什么。” “不会要你的命。”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何桑声嘶力竭,“非要我真的出意外,你才后悔自己太护着她吗?” “何桑。”梁纪深忽然喊她的名字,却迟迟没有下文。 “宋禾是幕后主谋,你还查下去吗。”她固执要个答案。 男人咬出一支烟,何桑坚定清澈的眼睛,委屈又陌生的光,勾得他莫名焦躁,他甩出打火机,砸在门板,砸得瘪了。 何桑整个人也仿佛被掏空,不停下坠,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已经给出答案。 梁纪深这个人,好的时候,当真好。 硬朗汉子的三分柔情,温柔得掐出水。 坏的时候,决绝的时候,一切都灰飞烟灭。 何桑体验过他的好,也体验过他的坏。 好有多沉溺,坏就有多崩溃。 ...... 纪席兰在麓山公馆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梁纪深露面,“你带她来的?” 被堵个正着,男人不耐烦,“她朋友。” “她哪个朋友能租下麓山啊?一定很有财力了。” 梁纪深倚着扶梯,“您不认识。” “分明就是你!”纪席兰一针见血戳穿,“我看监控了,你们一起来的。” 他一张脸阴鸷得厉害。 “我收买了姚文姬的主治医生,她是装病,打着绝症的幌子,讨梁延章心软,想扳倒我,夺回梁夫人的位置,她做梦!”纪席兰话锋一变,“那只狐狸精在南海湾吃香喝辣,花着你的钱,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男人侧身一横,拦住纪席兰,“您要干什么。” 她恼了,“我动不得何桑,还动不得那只狐狸精吗?” “不行。”梁纪深态度强硬。 纪席兰冷笑一声推开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扬长而去。 当晚,宋禾在南海湾大哭了一场,保姆电话里告诉梁纪深是夫人打了宋小姐一巴掌,又摔了不少家具物件。 他站在落地窗前,“夫人说什么了。” “夫人说要是宋小姐不识趣,她做得那些丑事,不会留情面。” 江面的霓虹掺着雪色,映在梁纪深眼底,他一言不发挂断。 第30章 冤家路窄 - 祸水 - 玉堂 自从在麓山公馆分开,何桑再没见过梁纪深。 剧院组织去了吉隆坡巡演,在华人圈反响不错,何桑在剧圈的地位又升了一级,回国后黎珍约她吃饭庆祝,黎珍刚托人诊断了胎儿的性别,是儿子。 老公奖励了她一辆卡宴,虽然借精生子不是自己的种,起码脸面没丢,养大之后娶个大富大贵家的独生女,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我现在是曾家的大功臣,曾少康对我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黎珍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五个月后儿子平安落地,曾家的独苗苗,更是我的天下了。” 吃完饭,黎珍提出到珠宝店给何桑买一条红宝石手链,“你本命年,犯太岁。” 她笑了笑,“那我要贵的。” 跨进珠宝店,何桑有感应似的,望了一眼休息区,沙发上的男人背对大门,穿着丝绒衬衫和呢料的西裤,短发不似平时打理得英气,很随意,却也利落。 不远处,几个柜员众星捧月哄着宋禾试戴珠宝。 何桑五脏六腑撕开无数口子,酸涩像决堤的潮水漫过她,她要走,被黎珍拽住。 她了解黎珍的脾气,非得大闹不可,“我不想和他们碰上。” “谁小三谁心虚,你躲什么?” 事实上,根本说不清到底谁有理,谁理亏。 她知道宋禾与梁纪深那一段,也知道宋禾又缠上他了,宋禾同样知道她是梁纪深的现任正牌。 这种一团乱麻的关系,复杂又混乱。 拉扯的工夫,程洵从里面出来,他吃了一惊,何桑从不逛珠宝店,破天荒逛一回,竟是冤家路窄,“何小姐。” 何桑看着他的左腿,“伤好些吗?” 程洵没想到她惦记这茬,心头一暖,“好了。” 踌躇半晌,她轻声细语,“他呢。” 男人单手点烟,讲着电话,在交谈的空隙,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 何桑马上错开眼神。 “药膏和纱布在麓山公馆的床头抽屉。”她咬紧下唇,脑海回忆那晚的场景,舌根苦得发涩,“他也看到了。” 程洵干咳,“梁先生后背的伤反复发炎,还没痊愈,宋小姐不知情,是我帮他换药的。” 何桑脸上没什么反应。 梁纪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宋禾不知情,便不会吃醋生气。 即使那个女人暴露了狠毒的一面,他也没有让宋禾太难堪。 何桑进去后,程洵去停车场,其实他一直觉得,何桑是一个挺好的姑娘。 不作,不贪,不炫耀。 崔曼丽前脚傍上一位富豪,后脚就摆起排场,每天院长亲自接驾,泡美容茶,请按摩师,供祖宗一样供她,何桑不仅没要过排场,甚至没求梁纪深办过一件事。 包括她爸的遗产被卖掉,都是梁纪深回家撞见她哭了才得知。 饶是梁纪深那样铁心铁骨铁手腕的男人,心也焐化了点。 黎珍趾高气扬坐在高脚凳上,点名要接待宋禾的店长服务自己。 动静太大,宋禾也发现了她们,在镜子前观望。 店长左右为难,大约是顾忌梁纪深在场,宋禾没争,很温柔大方,“你去接待她们,我自己选。” 梁纪深仍旧拧着眉,香烟燃烧殆尽,烟灰烫了手指,他才意识到,抬手掐灭。 “深哥——”宋禾选了两条项链,在胸前比试,“哪条好看?” 男人心思好像不在这,指了一款宋禾最不入眼的,她不太高兴,“你不是说紫钻适合我吗?我皮肤白。” 何桑手一紧,梁纪深也对她说过这话。 “白钻也适合。” 她不乐意,“那我怎么选。” 梁纪深重新又点了一支烟,“都买。” 黎珍扭头,确认是哪款项链,对店长说,“我要4.5克拉主钻的紫水晶项链。” “曾太太,这款...”店长欲言又止,“不卖了。” 黎珍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卖?” 店长偷瞄她后面,“是...” “因为我要了。”宋禾迎上去,一挥手,“这里摆出的每一款,我全要了。不过,既然是何小姐的朋友,你要哪一款我送给你。” 黎珍瞪她,“宋小姐蛮有钱嘛,是你老公养你吗?” 何桑捅她,无奈黎珍上头了,越战越勇,“我会买不起珠宝吗?我怀着曾家的血脉,花老公的钱比宋小姐花梁先生的钱名正言顺。” 她甩出卡,提醒店长,“你瞧仔细了,我是年消费一百万的金卡客户,享有优先权,她喜欢的我也相中了,我不愿意割爱。” 宋禾拿着首饰盒,“金卡又怎样?你消费一百万,我可以消费一千万。” “拼财力是吧?”黎珍不依不休,“今天我给何桑买定了。” “隔壁也有一家珠宝店。”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开口,“我陪你去。” 宋禾一愣。 她是个聪明女人,明白在大庭广众下不能撒泼任性,折了梁纪深的面子。 “好。”她朝黎珍莞尔一笑,直奔梁纪深,挽住他手臂,“你推掉应酬陪我逛街,我什么都听你的。” 脚步声咫尺之遥,空气中飘浮着他的味道,何桑屏住呼吸,没有回头。 依稀感觉背后有一缕视线,沉寂,深入,晦暗,如芒刺背。 黎珍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贱货,和我抢?” 梁纪深在她身边停了一下,“曾太太。” 散漫慵懒的腔调,警告意味却不言而喻。 何桑如临大敌,她转过来,“梁先生,黎珍是给我买礼物,如果得罪了宋小姐,我替她道歉。” “何桑!”黎珍拍她屁股,“我凭什么——” 她抓住黎珍胳膊,暗暗使劲。 梁纪深最痛恨当面招惹他的人,骂宋禾,相当于扇他嘴巴子,一旦挂不住脸儿了,出手报复,曾家的势力绝对无法抵抗。 黎珍有点醒悟了,没吭声。 梁纪深注视她,也许是尴尬,也许是怨恨,她眼梢炙红,似乎下一秒便要落下泪。 他克制住燥意,没再刁难。 当男人消失在门外,何桑像被剥光了所有筋脉,乏力垮塌下来。 店长把首饰盒交给黎珍,“曾太太,已经有人付款了。” “谁付的?” “是梁先生。” 何桑双手攥得太用力,指节都泛白。 第31章 撩拨 - 祸水 - 玉堂 回车上,宋禾失落趴在窗户,梁纪深似笑非笑瞥她,“不高兴了?” 宋禾背对他,没有反应。 梁纪深在这方面一向大度,不计较钱,“再逛一家,开心点。” “我不是在乎那条项链。”宋禾坐直,“多少项链让给何小姐都行,我没有怨言,我介意是你让给的。曾太太嚣张跋扈,指着鼻子骂我,何小姐一求你,你就放过曾太太了。” 男人拢起她长发,捋到肩膀后,嗓音带笑,“要不给你拿回来?” 宋禾直勾勾盯着他。 梁纪深扫了程洵一眼,“下车,你去拿。” 他太过于平静,平静得宋禾辨不明真假。 可她很清楚,为一条项链,当个坏人,衬托得何桑楚楚可怜,得不偿失。 在程洵下车的一瞬,宋禾拦住他,“不拿了。” 梁纪深依然没什么情绪,“真不拿?” 宋禾摇头,“不拿,都让给她了,哪有索回的道理。” 她偎在男人胸口,无比眷恋凝视他。这张脸眉清目浓,骨子里恰到好处的舒展和疏离感,梁纪深的英俊是锋利的,带毒刃的。 他其实很有耐性,也舍得花钱哄她一笑,在危险中护着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 可宋禾还是感觉他整个人罩了一片大雾。 她迫切要看透这个男人,“深哥,你对我有感情的,是不是?” 男人眼眸漾起笑,“又胡思乱想了。” 宋禾捧着他脸吻上去,梁纪深手背这时触碰她面颊,横在她唇和自己唇的中间,“还疼吗。” 她紧紧挨着他手,“疼。” 男人轻轻摩挲,默不作声。 “我不恨梁夫人打我。”宋禾眼泛泪光,温柔又隐忍。 梁纪深在听,又没在听,目光晃过对面的车水马龙,午后阳光明亮,何桑在公交站牌下翘首。 她很少扎马尾,只有早晨洗漱时简单在脑后挽个发髻。 显嫩,也显小。 说她十八九岁也有人信。 红色的宝马X6停在台阶下,黎珍挥手招呼她,她借口推辞了,那车又缓缓开走。 何桑察觉到暗处似乎有一束目光,东张西望寻觅好一会儿一无所获,才迈上公交。 “梁夫人讨厌我,一定向你施压了,我情愿跪在她面前,只要她消气。” “又讲傻话。”梁纪深注意力移回怀中的宋禾,“我母亲就那样,我会告诉她别再动你。” 回到家,宋禾进卧室换了情趣睡裙,在腋下和脚踝喷了白茶香水,准备完去客厅,从后面抱住梁纪深。 他挺直背,略微侧头,“逛了一天不累?” “你累吗。”她高耸的胸脯厮磨他,宋禾是丰腴型的身材,个子比何桑稍高,胖了十来斤,却是显瘦藏肉的鹅蛋脸,很蒙蔽人。 最满足男人幻想的那类脱衣有肉的大S曲线。 “我累。” 他回答出乎宋禾意料,她一怔,退而求其次,“我们泡个热水澡?” 梁纪深仰起脖颈,抻了抻上半身解乏,叉腰替代了她箍住自己的那双手。 “你先洗,我批文件。” 随后,他推开书房门。 里面漆黑,梁纪深取出一套睡衣。 衣柜角落的一排是何桑剩下的吊带裙,基本九成新,她很听话,除了演出,从不穿这些,在床上十次有八次也保守,那露骨的两次,又极尽婀娜风情,令他耳目一新的激烈。 一个搞崩男人心态的小妖精。 梁纪深眼前浮现她黑白分明的瞳仁,鼻尖小小的一粒痣,和咬得发白的唇瓣,腹部一阵燥胀,他打开花洒浇冷水澡。 寒冬腊月,这一浇,浇得发起烧。 后半夜,宋禾被隔壁的动静吵醒,她下床查看,凑巧程洵送一名医生离开,屋里亮着灯,梁纪深正在吃退烧药。 她质问程洵,“为什么会发烧?白天还好好的。 程洵站在门口,“是风寒。” 宋禾端了一杯温水喂给梁纪深,“你怎么不叫我?程秘书没有女人细心。” 男人按摩着太阳穴,“知道你睡了,所以没叫。” 宋禾要帮他揉,梁纪深平躺下,“睡一觉发汗就好,你也歇息吧。” 宋禾手顿在半空,“是我不如何小姐照顾得好吗?” 程洵不吱声,从外面关上门。 “深哥,以后我可以照顾你,我会比何小姐更好。” 男人胳膊搭在被子上,昏昏沉沉像是睡了。 第32章 再近一点 - 祸水 - 玉堂 何桑再次得知梁纪深的消息,却是一个重磅新闻。 张氏太子爷张承业在一众狐朋狗友的起哄下欺负宋禾,惹恼了他,双方在华西会所交手了。 据说他到场时,宋禾的裙子被扒了一半,避孕套的包装也撕开了,张承业正在脱裤子,梁纪深抄起酒瓶怒砸包厢,张承业的狗腿子劝架,也挨了一瓶子。 现场见了血。 何桑心脏揪得七上八下的,一则是难过,宋禾吃点亏,他这样失态,自己车祸这茬无声无息的翻篇了。 二则,那位张氏的太子爷练过跆拳道,传言段位很高,能单挑三四个人,她不由担忧。 女人在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身上,大多会栽跟头,不烈火烹油滚一遭,不长记性。 何桑之前陪梁纪深在麓山公馆住过两个多月,不少物品没带走,他既然要彻底了断,她也不会赖着。 从剧院下班后,她开车去麓山。 路上中介打电话,南沙江有一套二手大平层,挂牌价410万,不过地理位置太偏远了,她犹豫着没要,又联系周宸,他找的房源很合适,距市中心2公里,170万小户型,何桑手头刚好有200多万。 只是周宸住在同一栋楼。 她呼出一口气,“我再考虑考虑。” “小桑,我没有任何企图。”他言辞恳切,“我想保护你,你不需要我,我绝不打扰,你需要我,我能及时出现。” 何桑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明白你的心意,周宸。” “那这套房——” “暂时不急,我再找找。” 那头死气沉沉的。 何桑没多说,挂了电话。 她赶到麓山时,程洵也在,好像赌她今天会来,何桑停下,和他对视。 “何小姐,我特意来接您。” 她反问,“接我?” “梁先生病了。” 何桑想起他为那个女人打架,虽然不在场,那幅画面她也想象得出,“我去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 程洵有求于她,赔着笑脸,“一直是您照顾梁先生,上次车祸的伤没好利索,这回新病旧病来势汹汹,您念在旧情过去一趟?您搬走总得和梁先生当面说,万一出意外了,我没法交差。” 何桑也没为难他,麻利打包了东西,坐进程洵那辆车。 驶入金悦府,二楼书房果然没开灯。 客厅有一抹橘色的光。 梁纪深坐在光影里,他肤色深,骨肌结实硬朗,极少流露病态,起码何桑跟他的一年里,除了酒后头痛,他没生过病。 这一阵子倒是接二连三的病了。 男人咽下药片,抬头睨了她一眼,“怎么穿这么单薄。” 何桑认出他吃的是止痛片,“外套在车里,我待会儿就走。” 他问程洵,“熄火了吗。” “没熄。” 梁纪深重重放下杯子。 “但是油量不足了。”程洵又改口,“我先熄火,何小姐什么时候走,我再发动。” 他步伐极快,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近一点。” 何桑一动不动。 “怕我传染你病气?”他握拳抵在唇间,咳了两三声,咳得额头青筋暴涨。 她有点不落忍,温吞吞跨了一步。 “再近一点。” 这次,何桑没听。 梁纪深突然伸手,臂弯一揽,她还没回过神,便被他夹在腿间。 许是温度太热,男人吐在她颈侧的气息也滚烫,她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 梁纪深不是在女人堆里混天混地的,可天赋异禀,撩拨她的敏感点手法一绝,分寸和力道十分精通。 何桑浑身轻颤,不堪一折的半截细腰在他掌心弯了弯,她倔强挺起,最终又软了软。 她声音也抖,“你是不是病了。” 男人贴着她裸露的肌肤,“你盼我点好,我还天天病?” “程洵说你病——” “他骗你。”梁纪深一本正经,“我明天罚他。” 何桑掰开他手,“你不吩咐程洵骗,他敢骗吗。” 她是真不愿意靠在梁纪深怀里,指甲盖抓破了他手腕,他松开,顺势将所有扣子也解了,“是不敢。” 挣脱了束缚,何桑退后拉开距离,“你说以后不去麓山了。” 男人应了一声,“是说过。” 她扭头便走。 三步不到,背后响起哐啷的重击。 何桑条件反射般一震,转身去看。 梁纪深倒在沙发上,双目紧闭,蔓延着不正常的潮红。 第33章 还跟我闹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走过去,拍他后背,“梁纪深?” 男人攥着毯子,手背攥出青筋,极为忍耐,“水。” 她慌了神,“你难受?” 茶几上有一个温度计,测过的体温显示38.1度。 何桑蹲在电视柜前,手忙脚乱开抽屉,“你把药箱落在麓山了?” 男人嗓音沙哑得听不清,“我不记得。” 腰间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击,她后仰,梁纪深翻腾着调换了位置,何桑在下,他在上。 他衬衫扯得散散垮垮,眼里染着情欲,足以吞噬她的欲。 何桑推他,却感受到他胸膛比额头更烫。 “我去买药。” 梁纪深不撒手,“还回来吗。” 她喉咙晦涩,“回来。” “知道我的病因吗。”他俯低,挨着她脖颈。 “程洵接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吗。”何桑别开头,心灰意冷,“你有宋小姐,还缺女人?” 他连带眼神也沉翳了,“我哪来的女人?” 何桑说,“我不卖。” 梁纪深恼了,“谁让你卖了。” 她闭眼不出声。 男人手臂撑地,重量没有完全压下,他确实头昏脑涨,也掌握不好力度,她又瘦,容易压坏了,“不乐意看我?” 他扳住何桑下巴,迫使她面向自己。 四目相对,梁纪深焚着一团烈火,“项链喜欢吗。” 她气性大,“不喜欢。” “想要什么礼物。” 何桑咬住凉浸浸的唇,她是极端的性格,乖巧安分,可不服软。 外软内刚。 梁纪深给了台阶,别的女人巴不得赶紧下,她真不一定下。 男人右腿顶开她,挤入空隙,“不闹了,好吗。”他顿了顿,“我收回那句话。” 她眼泪氤湿了他衣领,梁纪深心尖一疼,“住麓山,我护着你。” 何桑看着他。 他重复,“我也去住。” 憋了半晌,何桑吐出五个字,“我不做情人。” 他笑了一声,“那你做什么?” 见她不搭腔,梁纪深吻住她,捏开她的唇齿,凶狠吻进去。 梁纪深太强势了,成熟男人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也有成熟男人的掌控欲,他的世界里女人只能臣服,不能逃出他的手心。 何桑眼皮刺痛,眼球都发胀。 她不是爱哭哭啼啼的女人,尤其在他面前,心情好了,发自内心笑,心情堵得慌了,强颜欢笑。 黎珍告诉过她,甩脸子的小女孩戏码,不适用于这类理性大于情感的男人,要真心实意的,表里如一的,在背后耍心眼儿百分百会翻车。 梁纪深尝到舌根咸涩的味道,他直起身,手拂过她眼睛,“别哭了,我不碰你。” 何桑爬远,整理着衣服,“让程秘书送我。” 他蓦地气笑,“程洵送你,谁照顾我?” “宋小姐。” “故意气我,嗯?”梁纪深钳住她手腕,举过头,抵在沙发边缘,“宋禾住什么地方,你没数吗。” “你们住一起。”何桑终究没憋住,将手机抛给他。 梁纪深点开其中一则短信,不是宋禾的号码,是生号。 一张女友视觉的照片,他在床上睡觉,一只涂了指甲油的手摸他的脸。 “一半真一半假。”他没过多解释,“扶我一下。” 何桑一动不动。 “帮我放洗澡水。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这一句诱惑了她,何桑架起男人推开主卫门,他松了松上衣扣,一抻一拉,打着赤膊。 下一秒像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梁纪深已经牢牢地抱住她,他绵热的气息钻进她耳朵,“在客厅不碰,在这碰。” 他此时介于压抑和释放之间,吻得何桑有点虚脱,她伸手抓,试图抓住什么,可眼前只剩下男人凸起的咽喉,和不断起伏时明时黯的面孔。 何桑从他的辗轧中浮出水面,大口喘息,仅仅一口,又被扯回他的海底,死死沉溺。 他激荡又野蛮,炸裂又狂浪。 一切平息,从极度的饱胀沦为极度的空虚,何桑瞳孔放大,每一寸都麻痹淋漓。 她脚趾蹭着梁纪深腿部的汗毛,余韵酥酥痒痒,男人依然在吻她,汗珠滴在脸上,粗犷烫人,“还跟我闹吗?” 潮湿的长发粘在耳鬓,梁纪深替她择开,入目是绸缎一般光洁乳白的脊背,没有瑕疵与斑痕,他手覆在上面。 何桑的左臀有一块桑叶型胎记,硬币大小,他起初误认为是纹身,雕琢得实在精致漂亮。 后来才晓得,是她天生的。 很媚,很圆润。 何桑睁开眼,盯着墙上纠缠的影子,他掌纹的摩擦感渗入她肌理,她越蜷越紧,直到扎进他胸口。 梁纪深在她头顶闷笑,“怎么了?” 何桑埋进他肩膀,不愿窥见半分光亮。 他察觉到,熄了灯。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赤裸相拥。 第34章 运动了一夜 - 祸水 - 玉堂 早晨醒来,卧室只有她,梁纪深的睡衣搭在真皮脚踏上。 被子是温热的,刚起不久。 她下床走到外面,开放式厨房洒满明亮的阳光,阳光深处的男人穿着棉质的直筒裤,米色的高领毛衣,背对这扇门。 他动作不太娴熟,在锅里打了一个鸡蛋,声音清清朗朗,“洗漱了吗。” 何桑吓一跳,“你后脑勺长眼了呀。” 梁纪深抬起头,正对的玻璃投映了两具人影,有他自己,还有她。 稍稍一挪步,严丝合缝的重叠,再一挪,又分离。 她以为不吭声,他不会发觉。 原来是自欺欺人。 爱令智昏。 感情深的那个人永远是感情不够深的那个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掌中之物。 男人端出一碗阳春面,一份煎蛋火腿,整个人神清气爽。 “运动了一夜,出一身汗。”梁纪深解开围裙,扔椅子上,“早餐是谢礼。” 昨夜的前半场,她能扛,跪着,躺着,站着,幸亏梁纪深以前路子也挺野的,万变不离其宗。可后半场,何桑耗没了体力,他来劲儿了,一遍遍逼诱她,磋磨她,恨不得将一辈子的力气都发泄完。 平心而论,她配得上他的“厚礼”。 但何桑思来想去,不懂他们算什么关系,于是没动筷子。 梁纪深坐下,望向她,“不合胃口?” 她迟疑,“你什么时候学会煮饭了。” “没学过。”男人铺开餐巾,“又没难度。” 他中指有一枚新鲜的齿痕,和她门牙的大小契合,凌晨两点多,何桑累得半条命几乎踩在阎王殿了,而梁纪深那时正发疯,他发现她提不上气,让她含住手指,她发狠一咬,双重刺激下,他也缴械了。 男人功力太强悍,女人爽归爽,也要命。 庭院这时传来汽车鸣笛,程洵出去查看,又返回,“是二公子的车。他只在老宅装装样子,很少与您来往,竟然会亲自登门。” 梁纪深拿方帕擦了擦手,眼底浮了一层寒意,何桑也随他站起来,“我还是不露面了。” 途经过道,她本能瞄了一眼会客厅。 梁迟徽戴了一副咖啡色的羊皮手套,皮大衣敞着怀,在环顾四周的陈设,显然,他是初次来。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比梁延章和梁纪深都高,何桑没见过姚文姬,据说她是三位太太中身材最高挑的,1980年的亚洲小姐季军,当年在东南亚拍摄连体内衣广告,风格大胆,38E的爆辣轮廓风靡一时,绰号是“人间大桃妹”。 梁延章因选美结识她,也因“人间大桃妹”有心结,算是闪婚闪离。 经历了影星和艳星两任太太,梁延章返璞归真,娶了平民女纪席兰。 没娘家没特长的女人,能在豪门站稳脚跟,可是老天赏饭的道行。 男人叼着烟,慢条斯理从餐厅出来,“二哥,路过?” “专程找你,不欢迎吗?”梁迟徽一进门,便留意到沙发一角的女款白袜了,他没点破,神色如常落座,“这么宽敞的房子自己住?” “你可以搬来同住。”梁纪深开冰箱取出两罐啤酒,自留一罐,给他一罐,“别带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梁迟徽单腿翘起,活脱脱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梁璟即将回国了,有风声他要卸任秘书长的职务,接管梁氏集团。我们从此都是给他打工,他想踢谁出局,随时踢。” 梁纪深低眸,敛去那一丝晦暗不明,“我不清楚二哥什么意思。” 梁迟徽眯眼打量他,和纪席兰一个德行,狡猾又难啃。 外界评价梁延章的三公子,有三个词:滴水不漏,先发制人,阴阳两面。 “中海集团从根上烂透了,你去整顿,是省里下达的任务,整顿完了,你也该撤了,那不是你的地盘,最后你还要回归梁氏。“梁迟徽开门见山,“不如早做准备,你为三房争,我为二房争。” 梁纪深自上而下扫视他,目露精明,“二哥是拉我入伙,共同对抗梁璟。” 后者笑着点烟。 “我对梁家没有野心,我母亲也是以长子为尊。”梁纪深曲臂前倾,肘骨垫住膝盖,糙汉味儿的坐姿,懒散又从容不迫,“二哥找错人了。” 何桑贴门听着,不免好奇,这位梁家的长公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多高深的城府,在梁迟徽口中如此厉害。 她拉开一道门缝,不远处的梁迟徽碰了钉子,没当回事,他笑容不改,“你想通了再联系我。” 他掐灭烟头朝大门走去,迎面卷入一阵风,女人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迈进玄关。 梁迟徽驻足,“宋小姐。” “梁总?” 他带点笑意,用手套掸了掸大衣的浮尘,“宋小姐几点出门的。” “我妈从老家过来看我,这两天陪她住。” 梁迟徽捕捉到关键信息,促狭挑眉,“宋小姐昨晚不住这,是吗。” 第35章 捉奸 - 祸水 - 玉堂 宋禾不明所以,“梁总为什么关心我昨晚住哪?” “我是关心老三。”梁迟徽意味深长瞥客厅内的男人,“温香软玉可要藏得严实些,我撞上无所谓,纪姨一番苦心若是白费,这位小阿娇遭殃了。” 纪席兰做梦都巴不得添个权富背景的儿媳妇,有一桩厉害的联姻,弥补自己不是原配的劣势。 至少,那群一心要“立嫡立长”的老顽固董事,会稍稍闭嘴。 母亲走火入魔,梁纪深这些年自然相当的寡情禁欲,不入眼的,不沾,入眼的也谨慎,打地下战。 “小阿娇?”宋禾疑惑。 沙发上的男人一撩眼皮,不咸不淡逐客,“二哥,不送了。” 梁迟徽含着笑,不急不恼的戴上手套,迈出门。 宋禾在玄关沉思了一会儿,“梁总好像话里有话在暗示我。” “是吗?我不觉得。”男人起身,温了一杯鲜牛奶,“我为你母亲准备了普洱茶饼和西洋紫参,你记得捎上。” 宋禾发现他转移话题,下意识观察四周,餐厅的两副碗筷吸引了她注意,“深哥,那副餐具是谁的?” 男人重新落座,“二哥的。” 她脸上闪过细微的波动。 这俩兄弟面和心不和,碍于梁家的礼教,勉强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梁迟徽不可能在这里吃早餐。 宋禾靠近餐区,空气中弥漫着玉龙茶香水的气味,她只在一个女人的衣服上闻过。 她面容发白,“真是梁总吗?” 梁纪深隐约露出不耐,抄起桌上的杂志,用力一丢。 锋利的纸张刮过玉石桌面,“啪嚓”声刺激了宋禾,她盯着男人,“你带何桑回来了。” 她直奔玄关,鞋柜里35码的白色中筒靴,九成新,而她的鞋码是37号。 何桑其实是中上等个头,一米六四,胚子瘦,只是长发过腰,显得压个子了。她35码的小脚,买不着合适的鞋,在网店买略便宜的定制款,后来梁纪深和各大品牌打了招呼,全是35码的高定款,宋禾识货,靴子的官网售价7万多,独家定制要加价15%。 她拎起一只,“鞋是给我的吗?码数不对。” 梁纪深也盯着她。 “深哥。”宋禾双眼涨红,“你答应过和她断——” 突然,尽头的房间传来拧门锁的动静,宋禾大步冲向主卧。 何桑屏息静气,死死地攥住门把。 她希望这扇门打开,又不希望。 玩阴的,她不如宋禾毒,一旦打开,宋禾大概率要对她除之而后快,车祸的场面会再度上演。 可宋禾打开,也算逼梁纪深一把了。 “小禾。” 即将破门而入的一刹,梁纪深叫住宋禾。 他声线不高不低,很沉得住气,“你可想好了,到底开不开。” 宋禾定在那,“所以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 “她在你房间。” “你既然要对峙,我也有问题问你。”梁纪深眉目晦暗,像泼了一层墨,“你认识英兰朵餐厅的男人吗。” 宋禾本就发白的面孔,又煞白了一度。 “你清楚我的底线是什么,你在我身边不该违背我。” 他黑沉沉的瞳孔审视着她,没挑明,但已扯开了大半的面纱,宋禾心下一虚,“深哥,我不是那样人。” “我没提你是哪样,你就知道了?”梁纪深眼神凉得没有温度。 她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捏紧,“起码我对你没有二心,身心清清白白。” 男人摁灭烟灰缸内的烟蒂,“别自作聪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宋禾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拳头又慢慢松懈。 她想要的,是他。 是梁家三公子太太的头衔。 定下心后,她也醒悟了。 无论梁纪深多么纵容一个女人,他也处于上位,闹过分了,照样心生反感。理智的男人有长情的一面,亦有薄幸的一面。 保住地位,再搞垮对手,才是明智之举。 “我妈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我陪她住两天,没时间照顾你,何小姐有情有义,我感谢她还来不及,我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宋禾莞尔笑,“她在里面吗?” 梁纪深目光幽幽,定格住她,许久,他说,“不在。” “那好,我先回南海湾了。”她走到储物间,取出礼品,其中有一个信封,信封内是一张副卡,没额度。 宋禾彻底安心了,梁纪深不止待她好,待她母亲也足够诚意,这样的诚意,何桑拿不到。 她不过是梁纪深闲暇之余的玩宠罢了,和她争风吃醋,简直掉价。 直到门外没了声音,何桑从主卧出来。 梁纪深斜了她一眼,“躲什么。” “不躲等宋小姐再捉奸一次吗。” “什么捉奸,把我说成什么人了。”他轻笑一声,“过来。” 何桑别开头。 男人笑意减了三分,“又跟我犯性子?” “我回剧院了。” “今天有戏吗。”他意兴索然翻开撕成两截的财经杂志。 “有一台。” 自从崔曼丽降级,光明剧院总部的招牌从“双姝花旦”改成了“何氏花旦”,何桑手里的话剧本几乎堆满了。 “和院长请个假,明天的戏辞演。” “明天是我的压轴,辞不了。” 男人不多废话,“程洵。” “梁先生。”程洵毫无征兆出现在何桑身后,她一激灵,他总是神出鬼没。 “下午演出完去接她,顺便帮她请假。” 何桑像炸了毛的小野猫,“你霸权主义——” “我一直是。” 她甩掉拖鞋,坐在地毯上。 衬衫堪堪盖住臀,边缘撑开后,大腿光溜溜的,臀型也若隐若现。 “没穿内裤?” “脏了,没洗。” “起来。”他命令的口吻,“生理期着凉。” 后半夜那次,临了,她见红了。 梁纪深这方面没得挑,很顾忌她的健康,虽然箭在弦上胀得难受,也只诱哄她,另外的方式泄了。 “去穿一条,在衣柜的收纳箱。”他又笑着补一句,“敢弄我车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纳箱里的内裤,是他授意辛欣买的。 挺辣的。 没有黎珍介绍的那种款式夸张,也比正常的羞于启齿。 这男人,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中海会议厅隔着玻璃窗,何桑感觉他和性、和欲望、和色,是完全不搭边的。 何桑想辛欣偏向宋禾,却对自己有敌意,属实是梁纪深造成的。 大众眼中的他,越是霁月光风,勾他疯狂的女人,越是可恶。 她嘴里含糊不清咕哝着。 男人撂下杂志,“骂我?” “夸你绅士体贴。” 梁纪深冷笑,“开天辟地的丑王八蛋是夸吗?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一噎,耳朵真尖。 男人语气柔和了点,“听话,过来。” 何桑挪到他跟前,梁纪深将她往怀中一拽,“使坏对吗。” 她手心湿漉漉的,故作镇定,“我不懂。” “门锁无缘无故会自己动。”梁纪深戳穿得干脆,“好玩吗?” 何桑嘴角一点点弯起,破功笑出声,“我倒要看看,新欢和旧爱面对面,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第36章 女人是水做的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掀起她衬衫,“啪”一巴掌抡在屁股,格外响亮,“和我耍小心眼?” 何桑离开那天打包了所有化妆品,没留下一件,此时不施粉黛,也没涂唇蜜,年轻饱满的肌肤白里透红,毛孔干干净净,眉毛也浓,宽窄适中的脸型,像是比着尺寸描摹的,这年头漂亮女孩遍布大街小巷,何桑不算惊艳,却最天然舒服。 “谁是我新欢。” “宋小姐。” 梁纪深起了兴致逗她,“那谁是旧爱?” 何桑怔住,轻咬贝齿。 “我旧爱不也是她吗。”他继续毒舌,“新欢旧爱都是她,你争什么。” 何桑挂不住脸儿了,推搡他,没推动。 梁纪深细细吻她额头,眉心,最后野蛮啃她的唇。 耳畔是男人的低喘,他缓缓吻进她脖颈。 程洵在车里抽完三支烟,终于等到何桑。 她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寒风一吹,瑟瑟缩缩地上车。 “回剧院?” 何桑脸皮儿薄,小声嗯。 梁纪深分明是报复她,恶趣味折磨她,昨晚没战斗痛快,刚才弄得她不上不下的,他停了。 一辆隐蔽在常青松后面的宝马开出树丛,目送红旗L5驶去,驾驶位的宋禾眼里冒火。 ...... 何桑今天的戏份不重,给新培养的女主角“抬轿”,属于带新人,整场147分钟,演过三分之一,她就下台了。 院长风风火火闯进来请她,“小桑,休息室有贵客找你,赶紧卸妆换衣服,千万耽误不得!” 何桑精神不济捂着肚子,“什么贵客?” “权富圈的顶级大鳄。” 院长眉开眼笑,不枉费剧院花血本培养台柱子,这种大人物平时车接车送保镖簇拥,一睹真容都难,如今为了何桑,频繁包场,出手也大方,而且给剧院免费打广告了,巴结他的,求合作的,甚至巴结他儿子的,纷纷来偶遇,上座率翻了一倍。 走出后台,院长眼巴巴地供着这棵摇钱树,“小桑,明年开始你的分成比例调一调,现在你和剧院46分,调成55分,要是同行挖你,你得坚定啊...你毕业就来咱们院了,我帮你挡了很多潜规则...” 何桑走一路,院长念叨一路,她推开休息室的门,愣住了。 找她的人竟然是梁延章。 他是独身前来,只有保镖陪同,不像前两次,一次是梁纪深同行,一次是梁迟徽。 “梁董。”她恭恭敬敬。 保镖上前,递给何桑一枚长方形的首饰盒,绑着金灿灿的丝带,包装很质感,她没接,“这是?” 梁延章和颜悦色端起茶杯,“你不要误会,一份生日礼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何桑诧异,“梁董怎么知道我生日?” “我看过你的入职简介。”他用茶盖拂了拂水面,喝了一口,“你是北方人?” “河北人。” 梁延章咂摸茶味,“不太像。” 北方女子热情豪爽,也高挑,她清冷娇弱的,皮肤细白,更符合南方女子的韵致。 院长说,“何桑从小学古典舞,全国桃李杯大赛获过奖,这个舞种最考验身段了。” 梁延章望了她半晌,“坐。” 何桑很拘谨,院长主动替她接下礼物,“小桑,梁董关照你,你傻了?” 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梁延章神态温和,焕发出一种青春的活力,前所未有的神采奕奕,“你当然有功,我许多年没有寻觅到像翁琼的女人了。”他拍了拍何桑手背,“你圆了我思念她的梦,圆了我的寄托。” 何桑触电似的,诚惶诚恐从座位上弹起,梁延章见状没怪罪她,反而笑得愈发慈祥,洁身自好不攀龙附凤的女人,是极为少有的。 “你有艺名吗?” 何桑摇头,话剧圈早不流行艺名了,顶多是原名不吉利,没有大红大紫的命,请大师改名。 8、90年代的黄金期,很流行艺名,挂历模特都有艺名,翁琼叫孔雀,她在舞台上像孔雀一样高傲美丽,姚文姬叫白灵,谐音是百灵,她歌喉很好。 梁延章思索了一下,“我给你起个艺名,水灵。” 何桑记得,有位女演员叫水灵,不过本名比艺名火,没叫出圈。 院长很高兴,这意味着梁延章要捧她了,当她的靠山,“快谢谢梁董。” 何桑没反应,梁延章仍旧好脾气,“小何,席兰很想你,让你回老宅一起吃顿饭。” 她愕然,“梁夫人想我?” “我有三个儿子,没有福气生女儿,席兰和你投缘。” “小桑...”院长急得满头大汗,生怕梁延章迁怒剧院,“我从没安排过你应酬投资方,我求求你了,这可是梁家的老爷子!” 梁延章给她的定位是晚辈,又亲自来接,倘若不去,太不上道了,太没礼数了。 何桑只好勉为其难应下。 司机服侍梁延章上车的间隙,余光晃过街口的停车坪,“梁董,是三公子的车。” 他表情瞬间凝重,“老三又在?” “三公子的性子...”司机瞟何桑,吞吞吐吐的,“不好压制。” “他在外面不好压制,在我面前也得收敛。”梁延章不肯让步,坐进后座。 何桑拉副驾门,被司机拦住,“何小姐,副驾不安全,您坐后排。” 她连连婉拒,“我哪有资格和梁董平起平坐。” “坐车不讲究身份。”梁延章发话了,示意她旁边的空位。 在剧院门口僵持也不是个事儿,何桑和他并排而坐,中间保留了一个人的距离。 回到老宅,纪席兰正在沙发上哭,瓷器碎片砸了一地。 保姆提醒她梁董回家了,她一动不动趴着,叫苦不迭,“都说后妻难当,我是领教了!” 何桑站在玄关,没敢进去。 梁延章叹了口气,搂住纪席兰,“又有人嚼舌根了?” “这些年你根本没忘了姚文姬,她背叛你,你抹不开面了,不然你哪舍得离婚啊。”纪席兰抽开身,怨气十足,“她以后住进老宅,你们朝夕相处,你心疼不心疼她?” 梁延章打手势让何桑落座,嘴上哄纪席兰,“我和文姬离婚三十年了,你吃她的醋?” “我不吃她的醋,我吃小姑娘的醋——”纪席兰一扭头,发现何桑在玄关,眼眶内的泪倏地凝住。 梁延章一边脱外套,一边解释,“老叶的侄女订婚了,未婚夫是话剧院的,我去看了一场,那小子人高马大,样貌不错。”梁延章随手将外套交给保姆,很坦荡的样子,“何桑也演了那场戏,你不是和她投缘吗,她陪你解解闷。” 这句点醒了纪席兰。 梁延章称心如意了,自己的地位也牢固。 她恢复笑容,“上次见了面我心里也喜欢小何,延章,你应该打电话通知我,我准备她爱吃的饭菜。” 梁延章对于纪席兰的贤惠明理非常欣慰,“去饭店吃,我订了一桌鲁菜。” “你对小何真是周到啊。”纪席兰拉住何桑的手,“你爱吃鲁菜?” 何桑浑身不自在,“我不饿,不麻烦梁董和夫人了。” “你太瘦了,要好好调理。女人是水做的,娇贵得很。” 纪席兰的大度关怀,像故意演给梁延章瞧,摆出的浓浓的大房味儿,也很不对劲。 第37章 救 - 祸水 - 玉堂 要出门的时候,中海集团的秘书部给老宅座机打了一通电话,某位董事约梁延章面谈。 他推迟到周末,可那头十分迫切,已经在饭店订雅间了。 梁延章没辙了,起身拿外套,“我回公司一趟。” 这通电话像特意阻止什么,中海集团的董事约梁延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仅有的渊源,对方是梁纪深的下属。 纪席兰看了何桑一眼,有些明白了,“延章,还吃饭吗?” “梁氏集团在竞标一块地皮,市里我打点完了,可中海董事局一直不批,中海话语权很大,这关过了才能中标,约我是好事。” 纪席兰斟酌了一下,“不如找纪深开绿灯?他位高权重,中海肯定批。” “找老三?”梁延章气笑,“当初他在区检就是铁面无私,我的朋友找他捞个人,他拒之门外,一点情面不讲。这回竞标,九个委员除了他不签字,都签了,他押着不批。” “这个混小子!太不近人情了。”纪席兰也懊恼。 梁延章走到玄关,握了下何桑的肩膀,“小何,我们改日。” 何桑暗暗松了口气。 从老宅出来,十米开外的物业大楼,一辆车闪着灯。 她迎上去,揭过后车窗,梁纪深坐在里面。 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缎面白衬衫,棉质的深灰长裤,不是板正严肃的正装,是休闲商务款,清俊又干练。何桑一年多都没见梁纪深戴过眼镜,不得不承认,他很适合,大面积的野性与成熟中,又透着小面积的斯文理性。 何桑坐上车,“你来多久了?” 男人睁开眼,一股宿醉感,“半小时。” 他是尾随梁延章的车过来的。 当时车上只程洵在,知道何桑被带走,梁纪深草草结束了应酬,马不停蹄赶来这边,闯了三个红灯。 交管局乱成一片,队长在最近的路口截下他,询问是否遭到劫车了。 梁纪深素来沉稳低调,这次确实荒唐冒失了些。 何桑的背包链没拉严实,露出半截首饰盒,底部刻着清晰的“WQ”印记,男人太阳穴到下颌瞬间绷成一条直线,皮下的青筋暴涨,眼底涌腾起寒意。 她也惊着了,胳膊挨了挨他,“梁纪深?” 他眉目发冷,四肢僵硬,没半点热乎劲。 “何小姐。”程洵同样震惊,“这是梁董原配夫人的遗物。” 何桑一怔,“翁琼的?” 梁纪深夺过丢到副驾驶,“我替你还回去。” 她原本就没打算收下,可是院长代她接受了,私下还,剧院不知情,以为她真收了,少不了流言蜚语,何桑的本意是在院长面前还,做个见证,梁延章屡屡去剧院捧场,碰面的机会很多。 不过梁纪深出面还,也省了她和梁延章再接触。 男人的西装染了烈性的酒味,掺着烟味,车厢关了窗,蔓延开来。 何桑凑近,闻了闻他下巴,胡茬是尼古丁的干苦气味,“你抽了多少烟?” 他心不在焉,“一支。” “一盒吧?” 梁纪深目光落在她身上,“嗯。” “喝酒了?” 她一提,他觉得头痛,抬手揉了揉鼻梁,“喝了。” 何桑拍打驾驶椅,“程秘书,你们去应酬了吗?” 程洵说,“梁先生和张承业在酒局上和解了,是二公子牵线的。张承业经常在二公子的会所请客,欠下一笔钱,二公子答应一笔勾销,他自然不追究了。” 张承业侵犯宋禾未遂,不至于蹲大狱,赔钱了事。倒是梁纪深理亏,把张承业打得鼻青脸肿,张家向梁家讨说法,于情于理是稳赢。 “梁总的会所叫什么?” “云海楼。” 何桑瞠目结舌,“云海楼是梁迟徽的?” 云海楼可不简单,连服务员都精通多国语言,是专门接待外宾、各界上流人物的高端商务会所。 设有“国风馆”和“潮流馆”,前者演奏乐器,高雅歌舞,茶艺文化,那些有头有脸的,出公差的,会安排在这里交际。而后者,是张承业这类二世祖、公子哥爱玩的地方,名酒派对,欧美模特,一晚豪掷万金只为搞个排场。 云海楼在本地大名鼎鼎,梁迟徽三十多岁便经营这么大的生意,道行真不浅。 梁纪深按摩的手忽然一停,“今天的酒局,是不是梁迟徽调虎离山。” 程洵没往那儿想,懵了一秒,“二公子给梁董打掩护?” 男人的头又一阵钝痛,拇指和食指分到最大,摁压前额。 “夫人也顺着梁董的心意,再放任下去...”程洵打量何桑。 她回避开视线,看窗外。 梁纪深单手环住她腰,低下头,鼻息间是洗发膏的果香味。 他臂力紧,抱得也紧,何桑衣领在厮磨下扯开,削薄细窄的肩骨映入他眼里,像一块诱人的奶豆腐。 他整张脸埋入其中,良久没有动。 第38章 最深的夜,他最迷人 - 祸水 - 玉堂 男人的眼镜框冰冰凉凉的,何桑情不自禁一颤。 大约卡得不舒服,他摘了眼镜,鼻梁烙着淡淡的红印。 玻璃上浮光掠影,霓虹有一条街那样长,何桑很喜欢在夜晚看他,最深的夜,他最迷人。 迷人的事物染着剧毒。 放肆也堕落。 一年前梁延章大寿包场,梁纪深露了一面,直到他第二次再去,相隔了七天,剧院的姑娘们春心荡漾,把他里里外外研究透了。 她们至少谈过一段恋爱,自恃有经验,一半的姑娘下注他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半的姑娘赌他是钢铁之躯,疯起来能“伤了”女人。 何桑年纪小,听什么信什么。 后来,梁纪深在开了灯的卧室一脱衣服,她心里就有数了。 他骨子里迸发的狼性,以及打碎一切禁忌的狂欲力。 床上床下,纯粹判若两人。 再后来,剧院的同事找她验证,她玄妙一笑,“名副其实。” 中看,更中用。身躯宽阔,健硕,也强悍威猛。 馋得那些姑娘心动又眼热。 “你在我们剧院很有名。”何桑没头没尾念叨了一句,“她们经常议论你。” “是吗。”梁纪深带点磁性的嗓音,“议论我什么?” 她笑着,女人聚在一起,也挺荤的。 “议论我身材很顶,轮廓很大,不爱叫,但失控的叫声又很男人。” 何桑笑不出了,“你安插了眼线?” 他没那闲工夫。 程洵去接她下班,在洗手间听小女孩们押注,押几百块,上千块,何桑跟他长不了,会被他甩。 更有甚者,押崔曼丽能拿下他。 他可不是不挑食的男人。 虽然她们个个儿花样年华,朝气蓬勃,他也从没多余的心思。 梁纪深酒意散了些,车窗外灯火璀璨,何桑眉梢眼角温柔又妩媚,他不由催了情,掌心摁住她后脑勺,吻她的眼皮,嘴唇。 越来越凶,越来越蛮。 她面孔涨红,急促喘着,男人一下一下抚摸她脊背,帮她调整呼吸。 何桑缓过气,开始摆弄他的手,摆出各式各样的手势,分开,并拢,翻上翻下,他不厌其烦任由她。 “梁纪深。” “嗯。” 她弯眉笑,“梁纪深?” 男人气息喷在她脖颈,潮湿,有力,“嗯。” 何桑轻啄他耳朵,“纪深。” 她很少喊名字,是对他职位的敬畏,也是亲密。 梁纪深手往下移,掐她屁股,“不许乱喊。” 何桑咬紧唇,“我不要和她一样喊深哥。” 男人重新埋在她肩窝,看不到脸,却字字清晰,“她是她,你是你。” 何桑不是矫情,只是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专属的特权。 没有女人分享的特权。 无法形容的酸楚像猖獗生长的藤蔓,迅速侵占她心脏,环绕得密不透风,何桑有点窒息,后背无力地弯曲。 ...... 经过南海湾的路口,梁纪深让程洵靠边停。 他从另一侧车门下车,没惊醒后座的女人。 刚下去,何桑也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夜色里的背影。 程洵从后视镜目睹这一幕,编辑短信发给梁纪深。 ——何小姐没睡。 男人情绪平平扫了一眼,关闭屏幕,揣回裤兜。 宋禾打开门见到梁纪深,瞬间红了眼眶,“你来了。” “应酬完,顺路来这边。”他注视她眼下的发青,“没休息好吗。” 早晨去金悦府,她化了淡妆,此时卸完妆,气色很差。 “我妈昨晚尿血了,中午又陪她去医院检查。” “小禾,你和谁说话呢?”宋母系着围裙,从客厅探头。 梁纪深温文有礼,没有架子,含着一丝笑,“宋夫人。” “是梁先生啊。”宋母喜出望外,“小禾说您很照顾她,给她住大房子,我们小禾是高攀了,梁先生厚待她,我马上死了也安心了。” 宋禾哽咽的哭腔,“妈...” 梁纪深站在原地,“宋夫人的肾病怎样,需要入院治疗吗。” “我六十多岁了,何必再折腾,多活一天赚一天。”她握住宋禾的手,“我只盼着小禾幸福,嫁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后半生有保障,我不奢求其他了。” 宋禾抹眼泪。 梁纪深没过多回应,递给宋母一张副卡,“小禾忘记带了,我送过来。” “不可以收的。”宋母非常讲原则,“我教导过小禾,不属于自己的不要贪,人贵自重。” “我的就是小禾的,宋夫人别推辞了。” 宋禾听到他这句,踏实了不少。 男人的钱在哪,不一定爱在哪,可花钱的地方,一定是他上心的地方。 “梁先生进来喝杯茶。” 梁纪深盛情难却,客厅的桌上是一套价值几十万的特级紫砂茶壶,他买下准备五月份给姚文姬做寿礼,毕竟一家人,该有的表面功夫要到位,茶壶一直锁在阁楼,没想到宋母翻出来烧茶了。 他品尝了一口,“不错。” “去年的新茶,我在老家用大锅炒香的。”宋母装了一大包,“捎给梁董和夫人尝一尝。” 梁纪深不失礼数笑,“他们不喝茶,宋夫人自用吧。” 宋禾在一旁圆场,“妈,梁董和梁夫人只喝红酒,不喝茶叶的。” “那不勉强了。”宋母坐在他对面,“梁先生,您什么岁数了?” 他姿势不端正,亦不散漫,介于两种状态之间,很随和,“我虚岁三十二。” “小禾也二十九了。” 梁纪深摇晃着杯里的茶叶,神情平静。 “梁先生,对小禾可有安排了?” 他挑眉,看向宋禾,“你没有和宋夫人说吗。” 宋母也看向她,“说什么?” 她愣了一秒,醒过神,“梁先生没亏待我,在我名下投资了信托基金,一辈子也花不完。” 宋母是老江湖了,心知肚明梁家的三公子攀得了一时,攀不了一世。 “梁先生处处为小禾考虑,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梁纪深片刻后起身告辞,宋禾送他出院门。 “陪你母亲多住几日。”梁纪深挽起她长发捋到后面,“有经济需求给我打电话。” “那你呢,会常来吗?” “有空就来。” 宋禾搂住他,“深哥,我每时每刻都想你,你想我吗?” 梁纪深应了声,“回去吧。” 她依依不舍,“我看着你走。” 男人手背浅浅地触了触她脸颊,转身离开。 何桑正睡得迷迷瞪瞪,梁纪深坐回车厢,揽住她腰,抱在腿上。 “你去干什么了。” 装傻的样子,勾出他几分心软。 “去见个人。” 她腔调恹恹的,“你伤口结痂了吗。” “结了。” 梁纪深手上发力,“更细了。” 她没懂,“什么细了?” “腰。” 他喜欢捏她的腰,听她闹痒,咯咯笑。 “按时吃饭了没?” 何桑点头,“吃了。” 梁纪深捏完腰,又捏腿,捏脚踝,除了胸和屁股,全身瘦得可怜,没二两肉,她胸也不胖,是挺拔,有弹性,显得鼓,“吃哪了,狗肚子里了?” 第39章 不是没到我结婚那天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下巴懒洋洋架在他肩头,“我天生苗条。” 男人似笑非笑,“不嫌害臊。” 回家的路上,她又打了个盹儿。 临近九点,车泊在金悦府,梁纪深脱下外套裹住她,步伐跨度稍大,抻醒了何桑。 她发现自己身体悬空,“放我下来。” 男人低头吻她,“再走两步到家了。” “我要下来——” 梁纪深拗不过她,停住脚,何桑在他胸前滑蹭,稳稳落地。 她鼻尖拢着雾气,娇俏的一点红,“梁纪深,这是你家。” 气氛不大对,程洵没熄火,又溜回车里。 “房子是你的。” “是我的吗?”何桑同他对视,“那为什么宋小姐能随意进出,你告诉她密码了,对不对。” 梁纪深剥开烟盒,没出声。 “我要这套房,她不准再来,行吗?” “你住,由你做主。” 何桑问,“你住吗?” 男人叼着烟瞥她,“住。” “你住在我这,不可以再和宋小姐住,过段时间安顿完她,你最好不见她了。” 梁纪深的笑意渐渐消失。 起初是细碎的波澜,而后是巨大的,吞没她的漩涡,“不见她了?” “对,不见她,只有我。” 他背过身,避着风口点烟。 火苗一燎,万籁俱寂下,他比这夜更沉。 何桑知道他不会正面答复,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毁掉那点曙光,“能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好笑的,荒谬的笑,“你认为呢?” 她垂眸,“不能。” “知道还问?”他望向别处。 路灯拉出一道黑长的影子,何桑小心挪了挪鞋尖,最终没忍心踩。 就像一个月前,她挣扎那么久,挣扎那么狠,才拖着行李箱走出那扇门。 “你能给我什么。” “钱。” “钱以外呢?” 梁纪深掸掉烟灰,“没有。” 何桑想过,如果自己刚出校园遇到梁纪深,他哪都好,哪都令女人着迷,在这个大染缸的圈子里,护着她,宠着她,她会崇拜他,依赖他,也许会甘心当他的掌中雀,住他的金丝笼。 和一个女人,甚至一群女人争他。 谁拒绝得了梁纪深的诱惑,受得了失去他的痛苦呢。 可惜,没有如果。 她不是未经磋磨的小姑娘,又背负了一件可能永无天日的官司。 “我不愿意躲着人,我想光明正大,而不是偷偷摸摸。” 梁纪深捻断烟蒂,阴着脸,“你没必要躲。” 何桑连反驳和哭笑的力气都没了,男人不理解女人的战争和妒忌,在他身边,她们藏起心机,故作温顺,他便以为能驾驭人性与嫉恨。 “宋禾撞过我一次了,你预料到了吗?” 梁纪深不太想提那茬,时至今日,他也没真正承认过害她的人是宋禾。 他了解何桑,只要认了,会没完没了,非得一报还一报不可。 “没有证据是她。”衣襟在车上轧出褶痕,梁纪深胸膛冻得发红,“只是猜测。” “那英兰朵餐厅的男人呢?” 他包庇得太明显,激起了何桑的怨气,“你已经查清了,跟宋禾在英兰朵餐厅接头的男人,就是撞我的凶手。” 梁纪深用力扯开衬衫,他火气旺,不觉得冷,只觉内心燃着一团烈焰,逼得他燥意激涨。 何桑拽下肩膀的外套,砸在他身上,“我不穿你的。” 男人恼了,一手抓外套,一手拽过她,“惹我对你有好处吗?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是。 她差点被崔曼丽顶下去。 商业剧院台柱子的争夺战,拼的不是演技实力,而是背后男人的地位。 曼丽那个后台,势力仅次于梁家。 最关键那个后台真心喜欢曼丽,从药业老板的手里抢了她,要星星不给月亮,并非玩玩。 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崔曼丽羡慕她的后台是梁纪深,她何尝不羡慕崔曼丽。 何桑渴求的从不是名与利,是情和份。 “我宁可跑龙套。” 梁纪深彻底被她气笑,“降级成跑龙套,被她们呼来喝去,滋味好受?” “不好受,可是有尊严。” “你错了。”他攥住何桑手腕,逼她清醒,逼她面对自己,“什么是尊严?她们屈服你,不敢得罪你,你有资格挑选任何你想要的。” 风卷着枯叶拂过额头,何桑本能闭了下眼睛。 男人靠近,他衣着单薄,体温依然似火。 “你有了妻子呢,她允许丈夫外面有女人吗?”寒风吹得尾音发抖,何桑一脸固执,“即使她默许,我不接受。” 梁纪深面无表情凝视她。 好半晌,他替她扎紧围巾,“不是没到我结婚那天吗?” 第40章 这是最后一回 - 祸水 - 玉堂 何桑再次甩开他,“会有那天的,你不可能永远不结婚。” “找茬是吗。” 小女孩性子娇里娇气,他乐意宠,怎样小打小闹都行,折腾成大吵大闹了,不行。 梁纪深影子越来越近,她脊背也越来越僵。 男人一把掐住她胳膊,“不反悔了?” 她低着头,“不悔。” 何桑没看他,也感觉到他生气了,手劲儿很大,掐得她皮肤通红。 “非要和她争个输赢吗?” “我不在乎输赢,是我们不应该有战争,爱情是排他性的,是一对一的。”何桑大口呼气,深深的无力感,“你喜欢她,选择她,喜欢我,选择我,感情不能共生,只有一留一走。” 男人听到这,彻底松了手。 她转过身。 程洵试探着鸣笛,“梁先生,追吗?” 男人静默了一会儿,穿上外套,“追她干什么。” “这大冷天...” 他表情晦暗,比夜色还阴鸷几分,“自作自受。” 梁纪深拉门,落座,反锁,一气呵成,“回去。” 车经停街口,信号灯的灯牌下,何桑在打车,偶尔驶过一辆载了客的,她收回手,在唇边呵气取暖。 红光下,她眼瞳似秋水,盈润润的,毫无攻击性的明艳,绿灯亮起,她又格外清丽孤傲。 一个有无数面孔无数颜色的女人。 软刀子气人。 男人喜怒不明把玩手机,目光移向灯塔。 程洵刻意在附近减速,来回兜圈,也没等来他喊停,反而被他察觉了玄机,“你是油太富裕吗。” 程洵只好掉头,加速驶离。 其实,何桑也看到他的车经过了,张扬气派的红旗L5,满大街的车全部出动,也不超过五辆。 可看到归看到,车不属于她,人更不属于。 记得有一次,她陪梁纪深去滨海出差,在一个水疗会馆,是私人客户制,需要老客户介绍,登记,否则入不了第一扇门。 梁纪深进去正好碰上熟人,把她忘在门口了,保安死活拦着她,不相信她是贵宾,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里面纸醉金迷,他近在咫尺,又隔着遥不可及的世俗。 那滋味,无异于给了她当头一棒。 两个世界,两种未来。 梁纪深的人生,是何桑无论如何无法平等拥有的。 这一点现实,很扎她的心。 ...... 梁纪深突袭回了一趟老宅。 纪席兰独自坐在餐厅看电视,他脱了外套,交给保姆,“您挺悠闲。” “我着急有用吗,你争气吗?”纪席兰关了遥控,“梁迟徽天天在你父亲面前献殷勤,你父亲也说他是大孝子,兴许哪天姚文姬又上位了,我灰溜溜下堂了,谁让我没生个好儿子呢。” “您不必担心姚文姬。”男人在对面坐下,“您的贤惠,哪个女人比得上。” “女人贤惠是演给男人的,姚文姬论手段当然不如我,我演得逼真。” “演得了一辈子吗。” 纪席兰不屑,轻嗤,“大半辈子熬过来了,我露馅了吗?” “您演,我不干预。”梁纪深的怄火摆在明面了,“不要一而再挑衅我的底线。” “你的底线是梁家的家产!”纪席兰比他的火大,“其他可有可无。” “您帮父亲物色像翁琼的女人,物色了谁,问过我的意见吗。堂堂梁家的夫人,传出去您要脸吗?” “放肆!”纪席兰猛地一砸,陶瓷碗四分五裂,其中一块磕在桌角,迸溅到梁纪深的下巴,瞬间剐出一缕血痕。 她始料未及,呆滞了一秒,继续大声,“你来兴师问罪吗?” “我来提醒您。”他单手蹭掉血迹,伫立在那,“这是最后一回,再有下回,别怪我不孝。” 纪席兰盯着他,“你威胁我。” “我讨厌您算计到我头上,您无所谓脸面,我有所谓。” 和梁纪深不欢而散后,纪席兰端了一杯牛奶去书房。 屋内焚着安神助眠的熏香,梁延章靠着椅背休息,眉团紧蹙,在纠结心事。 “延章,老三刚走。”纪席兰放下牛奶,实话实说,“我打了他。” 梁延章立马直起腰,“你们吵架了?” “你平日疼爱他胜过老二,可他太不懂事了。” “是为了何桑?”梁延章扶正椅子,“老三不满我去剧院?” 大抵是难以启齿,他退缩了,“我是怀念翁琼,何桑又像她,我这把年纪了,老三不该误会我,你们母子的地位是牢不可破的。” 纪席兰笑着,“你对小何的心意和我对她心意是一样的,大不了认作干女儿。” 梁延章沉吟不语。 干女儿。 他是不肯的。 纪席兰倒是希望他的心思搁在何桑那儿,起码,何桑仅仅是他缅怀翁琼的替身,翻不出风浪,而姚文姬实打实有个优秀的儿子傍身,有前妻的名分,危险系数太高。 “延章,你别急,他俩的关系已经到头了。我一直派人监视南海湾,老三养着姓宋的狐狸精,还养着她母亲,小何心地善良,不是姓宋的对手,早晚会败下阵。” 梁延章不认同她的做法,“老三都多大了,你怎么能监视他呢?” 打火机的小轱辘发出咔嚓声,他喜欢用塑料打火机,轻飘飘的,尽管并不符合他身份,“罢了——为一个小姑娘,父子不和睦,不划算。” 第41章 一尸两命 - 祸水 - 玉堂 梁延章之后一段时间没去过剧院了。 不止他,梁纪深也再未露面。 中海官网正式发布公告,梁纪深将担任战略委员会副委员,兼项目副总经理。 是近年来,最年轻的省企负责人。 黎珍说,要见他的同行排队排到省外,连梁延章都得预约。 何桑登录官网,首页由高到低依次是高层简介,他的照片位列第一排第二个,是集团的二把手。 在一众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中间,极为清爽耀眼。 虽然他资历浅,履历却很漂亮,二十一岁毕业,二十四岁破格进入市检,二十八岁评为十佳干部。 何桑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有太多太多过往,是她不了解的。 “梁纪深可是香饽饽了,多少老头子眼巴巴攀亲啊。”黎珍恨铁不成钢,“你傻不傻呐?管宋禾干嘛,好男人是抢来的,不是等来的。他又没结婚,你当什么道德标兵啊!” 何桑平静挂了电话,系上围裙拖地。 她刚搬进新家,周宸买了家具和电器,怕她拒绝,人没出现,委托安装师傅送来的,何桑查询了价格,一共八万多,她凑个整数,给他转账了9万。 算是两清了。 春节前夕,剧院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群同事聚集在后台,其中一个小姑娘吓得结巴,“林敏昨晚在对面的总医院跳楼了,从24层摔下来,血肉呼喇的,她怀着四个月身孕呢。” “四个月啊,成型了吧?她没有那阔太太的命,老天收了...” “我上班路过医院,冷飕飕的。” 何桑倚着更衣室门,头嗡嗡作响。 林敏是光明剧院的前任台柱子,何桑是顶了她的位置,她退圈时何桑入职,听说是市里一个知名人物的红颜知己,知名人物和太太形婚,很舍得给她砸钱,双十年华的女孩涉世未深,抗拒不了男人的花言巧语挥金如土,被引诱误入歧途。 她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结局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一尸两命。 崔曼丽的化妆间静悄悄的,挂着免打扰的牌子,同事嘘声问,“桑姐,崔曼丽会不会是下一个林敏啊?” 何桑不知道。 名利场的男人对女人要么有情,要么有道德债。 没感情了,还清了债,分道扬镳。 林敏或许没有见好就收,拿孩子挽回逼宫,那男人不胜其烦了。 男人狠起来,比女人绝,比女人恶。 何桑一时心乱如麻。 自己和崔曼丽,和林敏,本质上是相同的。 活跃在最接近上流男人的圈子里,光鲜亮丽又如履薄冰。 是美梦,是噩梦,全不由己。 何桑那几天状态都不好,院里传言,外省的红星剧院相中她了,他们台柱子要移民加拿大,借调她补空缺。 价格开得很高,院长舍不得放人,可钱数又实在心动,暂时没表态。 何桑不想去,前三场的公演万一卖座率不行,她也就从台柱子沦为二三线了。 圈里资质出挑的姑娘不在少数,娇艳的花骨朵似的,她压力非常大。 ...... 午休的时候,院长到后台通知梁家的二公子来了。 何桑在吃盒饭,嘴里塞着半截青菜,还没反应过来,同事激动围上去,“冀省四少之一的梁迟徽?” 院长点头,“你们也关注他?” “不关注也知道啊。”同事双眼发亮,“他是省里的风云人物,商业大鳄,梁家的公子一个比一个口碑好,梁迟徽最风流,哪个优质男人不风流啊?他风流不下流,多情不滥情——” “梁二公子那么好啊?”大家起哄,“是你梦中情人吧?” 何桑没参与讨论,径直出门。 梁迟徽坐在沙发上,一眼看到她进来。 身上的戏服没来得及换,短款的水蓝色旗袍,像一只风情万千的蓝孔雀。 他不着痕迹错开目光。 第42章 你中毒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打招呼,“梁总好。” 梁迟徽不紧不慢应了声,“演完了?” “下午还有一场。” 他没再看她,示意旁边的男人。 男人是红星话剧院的黄院长,“我有耳闻你们的台柱子姓何,很卖座。” 院长笑,“您的剧院不是也有台柱子吗?” “有是有...可惜十月份要出国结婚,她的压轴戏没人演了。” 院长听出门道了,“黄院长,来我这里挖人了?” 对方大笑,“逼不得已嘛,你的剧院有不少小花旦,我的剧院除了台柱子,一个顶住场面的没有。不挖人,我这位黄院长就是黄花菜了。” “你院里缺一个挑大梁的,我院里也——” “黄院长急需何桑,你先借用。”始终没开腔的梁迟徽打断院长,“他那边培养起新人了,再送回来。” 梁迟徽发话了,院长不敢不放人,“那我尽快给何桑办转院手续。” “有劳了。”黄院长道谢,又侧头瞟梁迟徽。 他依旧不慌不忙,整理好大衣,阔步迈出休息室,黄院长也跟上。 “老黄没资格调离你啊,我和他是平级。”院长来来回回走动,满是不解,“难道是梁家的意思,梁董不是很喜欢你吗?” 何桑想到什么,立刻追出去。 梁迟徽才坐上车,远处一道人影直奔他而来。 “梁总——”何桑拍打后车窗,“为什么调走我?” 他手支着下颌,食指有一搭无一搭轻扣,“开车。” 司机一发动引擎,她又迅速跑到前面,张开双臂截住去路。 “梁总,开不了...” 后座的男人一扫,“废物。” 司机咬牙踩油门,车犹如离弦之箭蹿出,他躲着何桑,奈何惯性大,卷倒了她。 急刹后,男人脸色微变,“停!” 梁迟徽匆匆下车,一步步走向何桑。 “是他不留我吗?他晋升了,我碍他眼了?”何桑仰头,一定要个答案,“还是宋小姐不留我,所以他把我调去外地。” 梁迟徽皱眉,这副倔强模样,和当初年少轻狂的老三真够像的。 果然什么人找什么人。 视线再往下,她磕了膝盖,血迹顺着小腿泻下,一种被摧残的破碎感,极致的殷红与瓷白,极致的浓艳与清纯。 梁迟徽喉结一滚,仓促撤了视线,“不是这个原因。” 何桑怔住。 确实,自己高估了宋禾。 她哪有本事请得动梁迟徽出面。 何桑有点懊恼,太冲动了。 她双手撑地,膝盖一抻直,撕裂了表面的破皮,小腿打着颤又跌坐下去。 梁迟徽见状,弯下腰,他头发厚而密,无意蹭过她手腕,如同铁丝一般硬实。 梁延章的三位夫人各有各的美,儿子们倒是一致随了他的基因,梁纪深也是坚硬的黑发,没有一丝白。 何桑伤口夹了一粒尖细的小石子,梁迟徽指甲剪得秃,只能指腹捏出,扯得肉痛,她呻吟了一声。 男人瞥她,力道轻缓了些,“忍着。” 司机很有眼色,从后备箱的礼袋中拿了一瓶五粮液,梁迟徽先清洗了手,又倒进掌心,敷在她伤口。 火辣辣的,周围皮肤噼里啪啦冒白沫。 “有毒吗?” 梁迟徽虚虚实实攥住她腿,他个子太高,手掌也偏大,她腿又偏细,包裹间仍留有一寸空隙。 何桑问得荒谬,他答得也荒谬,“嗯。” “真有毒?” 梁迟徽简单处理完,“你起来试试。” 她佝偻着膝盖站起,骨头像钉了一根钉子,刺得发麻,何桑往前一扑,结结实实扑在梁迟徽胸口。 男人那里的腔骨比钢板都硬,撞得何桑眼冒金星,她半蹲,手肘顶在了他胯部。 梁迟徽刚平复的脸色又变了,反手推开何桑。 她险些没站住,疑惑望着男人,“我也撞疼你了?” “没有。”他嗓音含着不易察觉的沉哑,理了理皮带扣,坐回车厢。 何桑继续擦拭残留的酒渍,她忽略了躬身时胸前的布料鼓起,深邃沟壑完全暴露。 梁迟徽将方帕攒成布团,扔出窗外,精准无误击中她头顶。 她挺直身,旗袍恢复原样,遮住了大片春光,“梁总?” 男人面部温润,线条却崩得紧紧地,没吭声。 司机憋笑,“何小姐,您别感冒了,回剧院添衣服吧。” 梁迟徽眼前是一半涂满雾气的玻璃,其余一半,是她长度及腰的乌发。 风似有若无掀动她发梢,时不时粘在窗口,发叉染着圆润透明的小露珠。 何桑正要走,他在车内问,“晕吗?” 她晃悠着脑袋,本来不晕,晃晕了,“晕。” “晕就对了。”梁迟徽升起车窗,“我的酒有毒,你中毒了。” 第43章 能捧你上天,也能摔死你 - 祸水 - 玉堂 车渐渐驶离,何桑在后视镜内浓缩成一个小蓝点。 梁迟徽不由发笑,“她会信吗。” 司机问,“信什么?” “中毒。” “何小姐可不傻,她是搞不懂您的意图,装傻对付您呢。” 梁迟徽看向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枯树,“看似很好拿捏,实际有心思。” 司机不解,“您将何小姐调到外省,是什么目的?” “当然是制造机会。”男人漫不经心支着下颌,“在老三的眼皮底下,父亲不敢过分,躲开了老三,就不一样了。” “梁董不是打消念头了吗?” 梁迟徽嗤笑,“他一辈子没有得不到的,你以为他真打消了吗。” “您擅自行动...会得罪三公子的。”司机担忧后面的隐患,“如今梁氏集团的项目是中海审批,梁董都敬着他,您别蹚浑水了。” 男人不甚在意地靠着椅背,“你调查她了?” “何小姐背着一个官司,和她父亲的死因有关。” 梁迟徽闻言抬眸,“她父亲是谁。” “何晋平。”司机查得很详细,可查到的底细不多,“市场监督办的副主任,负责大型工程的质量验收。” 梁家和权贵圈来往密切,但这号人,职务不高,权力也小,比较鸡肋,梁迟徽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姑娘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后藏的秘密还挺多。 黎珍周二下午让何桑陪自己出席一场晚宴,规格非常盛大,邀请了两百多人,何桑怕碰上那位。 “他不会来的。”黎珍笃定,“我小舅舅是人民医院外科主任,他说宋禾的诊断报告是劳累过度导致昏厥,住院了。” 宋禾没上过班,梁纪深一直养着她,要钱有钱,要宠爱有宠爱,她能累什么。 黎珍义愤填膺,“在床上累的吧?” 何桑深呼气,“他呢。” “我小舅舅去查房,他在陪护,文件也搬到病房了,一边照顾一边办公。” 她胸腔绷得慌,“我不去了。” “我要穿高跟鞋艳压群芳!”黎珍急了,“摔跤了会流产的,你得扶着我。” 黎珍还算贴心,准备了礼服,何桑保守不爱出风头,于是选了一款长度覆盖脚踝的珍珠色流苏裙,这颜色挑人,肤白的显白,肤色暗的简直是灾难。 好在,她驾驭得十分契合,窈窕明艳的靓白。 到达现场,礼仪小姐引领黎珍走VIP通道,以前何桑跟梁纪深也见识过几回世面,触景伤情,挺不是滋味,到处是他的影子,是他谈笑风生喝酒的画面。 “那个是薛太太。”黎珍指着东南角站位的女人,“她老公入赘的,倒插门女婿,娘家投资了八千万,扶持女婿开了一家网络直播公司。” 女人气质确实高雅,长得像明星许晴。 有钱有颜,何桑想婚姻大概率很和谐。 “然后呢?” “和自家公司的网红勾搭成奸,变前夫了呗。打官司分财产满城风雨,娘家脸面丢尽了,她竟然有勇气来。”黎珍咂舌,“男人啊,吃泔水的山猪吃不了细糠,老婆那么优秀,他去泡贱人。” 她又指西北角,“那个孟太太,老公少个蛋。” 何桑忍俊不禁,“为什么啊。” “捉奸啊!孟太太抄起台灯砸小三,结果砸歪了,砸得孟总当场蛋爆裂。”黎珍绘声绘色描述,“经过奋力抢救,只保住了左边的,右边的废了,同行背地里喊他独蛋大侠。最奇葩是没离婚,现在恩恩爱爱的。” 豪门夫妻的内幕可真劲爆。 “那你老公呢,不孕不育没泄露?” 黎珍得意,“我嘴巴紧呐,她们太信任小团体的姐妹了,富婆之间互相嫉妒的,嫉妒你老公有钱啦,嫉妒你保养得好啦,捅刀子的往往是最亲密的人。” 此时身后响起一阵骚动,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梁副总,何桑咬紧牙关,像中了咒语,一动不能动。 “我没骗你,宋禾真病了!”黎珍显然也懵了,“蔚然慈善晚会已经举办十六届了,每一届都是梁迟徽代表梁氏出席,业内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到场的一定是现任老总,或者未来继承人。梁家要大洗牌了吗,梁三上位了?” 梁纪深任职省企副总,身份今非昔比,未必是代表梁家,十有八九是代表中海集团。 何桑没忍住扭头,他佩戴了一枚男戒,在象征着忠诚、有伴侣的中指。 在男人身边那一年,他从没戴过。 她一早知道,如果和梁纪深分开得不体面,难堪的是自己。 他皮相好,背景强,人又出众,横看竖看全是她这个戏子占便宜,但凡委屈意难平,只会被骂胃口太大,戏太多,没吸够梁纪深的血。 因此,何桑绝口不提他,接受这段感情所有的不公平。 明亮的水晶灯下,梁纪深的唇鼻更加英气立体,一张五官浓度极高的建模脸。他相当低调,梁家的男人似乎并不热衷于交际,梁迟徽是,他亦然。 可越是低调,男人越想巴结,女人越想攀谈,一出场反而是焦点。 梁纪深朝眼熟的宾客微微颔首,眼生的索性视而不见,很快消失在人群。 何桑望向那扇门,标牌是男贵宾休息室。 在场的无一不是精英显贵,贵中之贵的,凤毛麟角。 幸好,她清醒。 这样风华夺目的男人,又岂会在她的世界里长久。 八点钟的时候,黎珍去女宾休息室见几个关系不错的富太太,三个在外间斗地主,一名短发太太在里间按摩,男技师眉清目秀的,娘里娘气的帅,太太吃他豆腐,他也笑吟吟配合。 黎珍推门进来,她立马收敛了,“曾太太有喜了啊,曾总呢?” “他在国外赚大钱呢。” 何桑和她也对了个眼神,她不是很友好。 她是胡大发的太太,本来胡大发死缠烂打何桑,胡太太却怀疑何桑勾引他,在剧院门口拉横幅,给院里高层写举报信,往台上泼油漆,折腾了很久。 直到梁纪深出现,胡太太才罢休。 “搓麻将吗?”黎珍拍了拍另一位太太,“玩两轮大的。” 她们如临大敌,“不玩了,你手气太好。” “我少赢点,明天请你们蒸脸。” 何桑在一旁看着,黎珍只比自己大七个月,在表演系,何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黎珍倒数第二小。 论事业,何桑混得好,论家庭,黎珍是全班女同学的典范,老公身价十位数,本市富豪榜的常客,游刃有余在阔太圈左右逢源。 胡太太突然问何桑,“小何,你有男朋友吗?” 何桑一愣,没料到这把火烧到自己这儿来了,“我不考虑谈恋爱,剧院太忙了。” “个人大事不能耽误嘛。”胡太太拉住她手,“我娘家弟弟仪表堂堂,家里有钱,未婚,他今天也在呢。” 话音未落,门被大力撞开,“姐,那女的太胖了,至少130斤——” “李鹤!”胡太太呵斥。 他顿时蔫了,站在何桑前面,眼一亮,“是她啊?” 胡太太喜滋滋,“你也留意小何了?” 李鹤上下打量何桑,怪不得,梁家的三公子眼高于顶,却和她不清不楚的,是带劲。不像那些卖肉吸睛的女人,她打扮得清纯,可掩不住一身瓷白细腻的好肌肤。 “姐,我陪她去大厅吃点东西,你瞧她瘦的。” “才认识就学会疼人了?”胡太太撇嘴,“你不要吓到小何,人家比你矜持多了。” 黎珍和太太们斗地主斗得正上头,完全顾不上何桑,她走出休息室,与男人隔开一米的距离。 她腰细,臀翘,这款长裙剪裁也贴合,背部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凸起,即使规规矩矩地走路,也显得摇曳生姿,李鹤在后头一扫,快步追上。 “你谈过几段?” 何桑觉得一个字不讲不礼貌,她没什么表情反问,“那你谈过几段?” 李鹤挨着她走,“一段,我初恋,艺校的系花。” 她后退,趁机拒绝,“你不诚实,我们没必要聊了。” “哎——两段。”李鹤拖住她,“真两段,都睡过。” 何桑再次退后,严肃起来,“你别动手动脚的,咱俩不熟。” “动动嘴,动动腿,不就熟了?” 她膈应得不行,推开他往人多的地方跑,李鹤拽她,“你知不知道戏子是我们这些男人的玩物?我们能捧你上天,也能摔死你,装什么清高啊!” 梁纪深从休息室出来,正好目睹这拉拉扯扯的场景。 第44章 我女人 - 祸水 - 玉堂 何桑背对他,看不真切脸,倒是李鹤抓着她胳膊一通乱蹭。 程洵见状,主动汇报,“是曾太太带何小姐来的,胡太太清楚胡大发惦记她,所以撮合她和自己表弟。李鹤的口碑很差,家暴了十几任女友,最严重的打骨折了。” “曾太太。”梁纪深在攒动的人潮中搜索了一圈,“是珠宝店欺负宋禾的女人?” 程洵偷瞄他,看来,招惹谁,千万别招惹宋小姐。 “是,叫黎珍。” “她丈夫是曾明威?” “建材生意大亨,资产在市里属于一流富豪的垫底,二流的老大。” 梁纪深摩挲着中指的钻戒,“给曾明威一点教训,管好他的女人。” 程洵不太拿得准,他是报复黎珍羞辱宋禾,还是报复她带何桑来这里,以致于被李鹤那浪荡子骚扰。 “我明白。” 程洵走后,梁纪深端了一杯红酒,朝何桑的方向过去。 空气中弥漫的烟味和清洌的洗衣液香味,令何桑整个人僵住,后背冒了一层汗,他越走越近,仿佛停了一下,又仿佛一下没停,步伐沉稳交错而过。 如此隆重的场合,他依然我行我素,没喷香水,没系领带,一半的正经,一半的散漫。 换其他男人,百分百会精心装扮,谁不愿意成为异性的焦点呢。 梁纪深不愿意。 他不需要花精力,他在哪,女人情不自禁关注哪。 “来多久了?” 他清清朗朗的嗓音在她耳畔只两三寸,甚至还要再近。 何桑拳头握得更紧了,“我...” “刚到。” 一个中年男子迎上梁纪深,“你贵人事多,来得倒比我早。” 他脸上笑意浅淡,“从医院过来。” “医院?谁病了。” 梁纪深顿了一秒,“我女人。” 何桑心头狠颤,有片刻的耳鸣,一切声音都静止了,一切颜色也不复存在了,一股悲悯到极点的痛意,缓缓浸润她的五脏六腑。 扯出一个血洞,扯得她空落落的。 李鹤气急败坏,抓住她不放,“你不识抬举?信不信我让你演不了话剧!” 对面是梁纪深,后面是破口大骂的李鹤,何桑屈辱又无地自容,手隐隐发抖。 李鹤也发现了不远处的梁纪深,他上前打招呼,“梁副总。” 男人看了何桑一眼,又移向李鹤,神色冷若冰霜,“你是?” 李鹤自豪,“胡大发是我的表姐夫!在市里很有名。” “没听过。”梁纪深丝毫不留情面,“和梁家比呢。” “那自然没有梁家的风气混乱了。”李鹤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狂妄,“令尊的二房太太和张家老爷子偷-情轰动全城啊,哪家有梁家出名呢?” 男人笑了,笑不达眼底,“令尊是李广泉?” “原来梁副总也听过我老子的大名啊。” 梁纪深喝了一口酒,指节轻轻一敲杯底,脆响惹得头皮发麻,“稍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一睹令尊的风采。” “李鹤——我找你半天了!”胡太太及时赶到,连拖带拽的,“跟我走!” 李鹤没好气,“你找我干嘛?” 胡太太凶巴巴瞪他,末了又对何桑笑,“小何,打扰你了吧?” 何桑笑不出,勉强扬了扬唇角,“我和李先生的性格不合。” “我晓得的!”她满是歉意,“李鹤是个愣头青,我考虑不周,唐突你了。” “你吃错药了?”李鹤懊恼,“不是你介绍我...” “闭嘴!”胡太太大吼,她余光瞥梁纪深,什么也没说,可眼里流泻的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姿态摆得极低。 胡太太骂骂咧咧弄走李鹤,具体骂了什么,宴厅太吵了,听不清。 梁纪深最后又看了何桑一眼,转身离开。 她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回到休息室。 黎珍接连王炸,赢了一大把钞票,在桌下随意堆着。 “胡太太呢?” “胡太太和她表弟先撤了,数落他太猴急,没长眼什么的。”黎珍甩出红桃A,“他在外面又招谁了?胡太太挺害怕的,钱都没收,是不是已婚的?” 何桑没出声,她试着坐下,但裙子勒得难受,根本喘不了气,“你陪我去更衣室。” “小了?” “小了一码。” 这件长裙是S码,何桑日常的尺码,可礼服款要穿大一号,她屁股丰满,只能塞下M码,否则弯腰都吃力。 黎珍丢了手上的扑克牌,“你们先玩。” 她一起身,同桌的太太不依不饶,“哎呀,要死哦,你去哪里啦?我马上要赢了,你搞坏我运气啊?” 何桑知道这群太太输急眼了,不肯放过黎珍,没好意思再催她,独自去隔壁。 关上门,检查了摄像头,确定安全,何桑憋气收腹,手绕到腰后,指尖勾着拉链,艰难重复了好几次,摸到拉链的同时,也摸到一块方形的金属腕表,她一惊,回过头。 梁纪深不知何时进屋的,他松了松衬衫领,盯着何桑错愕的样子,“见鬼了?” “怎么是你。” 他衣扣解了大半,零星的醉态,“不然是谁,李鹤?” 何桑窝了口气,朝门外走,梁纪深攥着烟盒,靠在墙角的单人沙发,“站住。” 她不理会。 “一。”他嗑出一支烟,细火柴呲拉一划,在寂静中炸开,“二。” 何桑步子慢了。 一簇火苗升了又灭,梁纪深后仰,陷在沙发里,“三。” 第45章 我是死了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停在那。 男人不急不躁的,夹着烟,压下情绪。 什么破礼服,勒得骨头都变形了。 他当初给她买的,哪一件不是合身的限量款?她离开金悦府一件没带,跑这种破地方,穿小一码的普通款。 梁纪深狠吸了一大口烟,继续压着脾气。 程洵没敲门,直接进来了,“曾明威去泰国进口橡胶原材料,谈得差不多了。” “能赚多少。” “上半年预估几千万,下半年是家具旺季,乳胶床垫和橡胶制品目前是大热,净利润能翻番。曾明威这些年走下坡路了,这次是他回血的机会。” 梁纪深掸了掸烟灰,“境外项目没有报备省里,巨额钱款来历不明,以这个理由截下他。” 何桑变了脸,“梁纪深!” 男人连看也没看她,“告诉曾明威原因,他四处捞钱,管不住自己的女人,这是教训。” 程洵大气不敢出,“我马上去办。” 何桑情急之下拦住他,扑的力气大了,险些扑倒,“为什么插手黎珍老公的生意?” 程洵扶住她,“这要问曾太太了。” 何桑望向梁纪深,“那天我已经道歉了,你非要死咬不放?宋禾做坏事你不追究,黎珍替我打抱不平,你竟然对她老公下狠手。曾总如果知道她得罪了你,为自保会离婚的!黎珍怀孕五个月了,你不是逼疯她吗?” 男人拧了下眉,转动着中指的男戒。 程洵解释,“这次插手曾明威的生意,和宋小姐无关。” “你也偏袒她?” 程洵语塞,和女人摆道理是错误的,女人闹得上头了,听不进道理。 他默默退下。 房间里,只剩梁纪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清晰又压迫。 “你以为我是计较珠宝店那次?我没那么闲,和一个女人记仇。” 他指腹一捻,捻灭了烟头,梁纪深有这毛病,没有烟灰缸,用指头捻,他的食指和拇指很厚的茧子。 “衣服脱了。” 何桑瞪着他,像笼子里憋久了的小野兽,把他瞪笑了,“不想让我插手,你就脱。” 她抿了下唇,“脱就脱。” 梁纪深又笑了,“跟我能耐,跟李鹤吃亏。” 其实,即使她一刀捅了李鹤,有他在,他也保她全身而退。李鹤倚仗胡大发夫妇一向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很多姑娘遭殃,只是事不关己,他懒得多管。 但李鹤沾了她,他不可能再袖手旁观。 何桑走到男人面前,不遮不掩大方袒露。 梁纪深第三次笑了,“什么意思。” 她别开脸,“我脱完了。” “转过来。” 何桑转向他。 他扔出一个布袋,里面是无袖的束腰裙,缎面皮子,纯棉里子,和水貂毛的小罩衫。 款式在晚宴上也合适,何桑是过敏体质,这件亲肤柔软。 “换上。” 梁纪深低眸,不再直视她。 他清楚她害臊,喜欢关灯做,或者异常昏暗的光线,女人大多是羞涩的,男人大多是奔放的。 她迅速穿上,男人抬起头,不言语。 何桑走过去,窗外一棵梅树盛开大团大团的梅花,红男绿女,霓虹光影,在夜晚暧昧至极。 也像极了窗里纠缠在一起的她和梁纪深。 何桑坐在他腿上,颤颤巍巍解他的纽扣。 “不情愿?” 她解完一粒,解下一粒,“情愿。” 解到最后一粒纽扣,梁纪深扣住她手,“我是死了吗?” “你万寿无疆。” 男人哭笑不得,又捏住她下巴,“这么擅长气我,我活得长吗?” 他手腕发力,何桑在他掌心颠来倒去,他手臂摁住她腰,将她禁锢在玻璃上,迫使她看清自己那副面孔,“笑比哭难看。” 窗口开了一道缝,雨丝湿漉漉的,梁纪深从背后倾轧下,她像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窝,后面是火炉,前方是冰窖,夹在其中苟且偷生。他袖口的铂金扣挑勾着何桑发梢,一撕一扯间,她疼得叫了一声,整张面庞挨在男人下颌。 “没想到我今晚来?” 梁纪深也面对玻璃,两张脸重叠一半,他的一半躲在她脑后,一双深沉到底的眼睛,吸着她,诱着她。 “李鹤打你,怎么不打回去?” 何桑手撑住窗台,每当发软滑下去,梁纪深就用硬实的腰腹抵住她,冰凉的皮带扣激起她一层战栗。 她好像窒息了,全部的氧气被他榨取,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你说宋禾是你女人...” 男人舔弄着她耳垂,“你不也是吗?” 这句扎了何桑,“我们断了。” 他鼻音粗重,“断了再接上。” 她一直玩不过梁纪深,无论技巧,情调,力量。她总是凌乱的,受制于他的,而他是游刃有余的。 “你找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差劲。” 何桑委屈,“李鹤不是我找的,是胡太太。” “周宸是你找的吗?” 她不吭声。 梁纪深更火大了,他顺着那缕长发咬何桑颈后的盘扣,是麻花扣,系得并不紧,他牙齿勾勒玉米粒大小的扣眼儿,扣子剥离,裙带也坠落,薄薄的皮肤散发出白玉的光泽。 何桑分不清他在咬扣子还是在咬她,她感觉到脊背有一条潮湿蜿蜒的水痕,一寸寸向下,绕过腰窝,又一寸寸吻回来,男人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一秒。 第46章 不满足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衣冠楚楚从更衣室出来,路过的男宾笑着攀谈,他时不时点头,虽然淡漠,也给足了对方体面。 休息室里黎珍和那群太太不玩扑克了,在打麻将,何桑进去后,不声不响地坐下。 “冀省四少现在只有梁迟徽没结婚了。”右边的太太闲聊,“我老公收到周坤的请柬了,他娶的是赵副厅的独生女。家世不如周家,可周坤在情场的名气都臭了,和他父亲同一职位的,不愿意把女儿嫁他,低一级呢,也算门当户对。” “周坤够贪玩的,耗到三十四岁才收心。” 何桑认识周坤,击剑场和大波浪一对儿的那个男人,阳光活泼的大男孩,哪像三十多的。 看来不单单是女人,男人不愁钱,精心保养,心态好,照样青春永驻。 黎珍打牌打得投入,一连摸了三张东风,她拍着桌子骂祖宗,“那俩是谁啊?” 太太讲了名字,何桑不认识。 另一名太太好奇,“没有梁副总吗?” “他名义上是世家子弟,势力早已超越梁延章了,货真价实的贵人,抢四少的名头不是自降身价嘛。” 黎珍歪着头,“有梁迟徽吧?” “有的。”太太喝了口茶,“梁迟徽以前很风流,女朋友也多,人又生得俊美,所以十年前评选冀省四少,他第一个入选的。” 何桑凑近她闻了闻,没闻到酒味,“你没喝酒吧?” “我怀孕了喝什么酒啊。” “那你开车。” “你喝了?”黎珍打量她,“你脸色不太对。” “我有点累。” 黎珍莫名其妙的,“换衣服换累了?你被梁纪深养得真娇贵。” 她们轮番坐庄,又打了一轮,黎珍输完手头的钱,大家散场。 二楼宴厅乱哄哄的,硕大的LED显示屏滚动播放着一则视频,视频中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戴着手铐脚链,蒙着黑布眼罩,跪在床上,对面站着一个俄罗斯女郎,尽情挥舞皮鞭。 场面火辣,毫无下限。 黎珍认出了老头,“是李广泉!李鹤他爸。” 太太们傻了,都知道富豪怪癖多,山珍海味吃腻了,想搞点花样,吃点野味儿,可李广泉太刷新眼球了。 他竟然是抖M。 时下网络最流行的,以痛为快感的资深玩家。 主办方眼瞧局势失控,匆匆找到梁纪深,询问处理方案。 他轻描淡写打发了,“没方案,关屏幕吧。” LED瞬间黑屏,骚动仍不止,晚宴在闹剧中落下帷幕。 黎珍琢磨着不对劲,她从电梯壁上看到何桑的罩衫,是意大利的牌子,纯手工,每一款都是独家,几乎不撞衫。她年初也定制过春装,没排上队,一季度只接一百名客户,而来头越大的,拿货越早,算算日子,何桑这件是前十名。 京城有几位贵妇人是这牌子的死忠粉,据说也订购了,但是刚过春节就拿到新款,除了梁纪深,真没人有这份特权。 “旧情复燃了?” 何桑摇头。 “我问小舅舅了,宋禾的风衣是香奈儿。”黎珍意味深长眨眼,“和你不一个档次的,你欲拒还迎的,钓男人真有一套。” 其实何桑不在乎这些,她能感受到,梁纪深对自己是欲大于情,他对宋小姐是什么,她不清楚。 走出酒店大堂,外面雪下得大了,街头白茫茫的,梁纪深站在台阶上,和她们相距三四米。 他臂弯内夹了一副羊皮手套,套口烙印着中海集团的商标和一枚国徽。 长身玉立,高拔俊秀,大衣领铺得平平整整,眉眼间仿佛更成熟了,更有派头了。 何桑没由来地酸涩,人人见他大势风光,唯有她见梁纪深比去年清瘦了。 大夫叮嘱他头疼的毛病不能老犯,犯一次,剐一刀,他偏偏接管了中海,恐怕复发的次数只多不少。 宋禾是不会照顾人的,她跟梁纪深的时候,他没这毛病。 “曾太太,你听见了吗?”和黎珍打牌的太太神秘兮兮的,“更衣室有动静。” “你也听见了?我以为我听错了呢。” 何桑僵硬得不自然,胸口怦怦跳。 “听出谁的声音了吗?” “应该年纪不大,男人没喘,要是老男人肯定喘得不行了。” “不光是没喘——”太太掩唇笑,“我计时了,四十来分钟呢。” “嚯,比胡太太的健身教练还持久呢。” 她们笑得肆无忌惮。 何桑心里像一千只爪子在挠,挠得她不上不下,站不是,走也不是。 眼角扫过不远处,排成长龙的商务车陆续接走宾客,程洵在一辆加长版的林肯旁恭候着,林肯是主办方租赁的车,负责接送梁纪深。 男人似乎走神了,身体略倾向她这边,有人和他道别,他慢了半拍才回应。 “梁副总,我们小公司生存太难了,您多关照啊。” 他浅笑,“言重了,规矩做生意,我一视同仁。” 何桑拂掉头顶融化的水,提醒黎珍,“上车吧,天冷。” 梁纪深与此同时也迈下台阶,雪堆在车顶棚,霓虹照出一片迷离干枯的橘色,他背影被那片橘色吞噬,虚幻虚无。 何桑盯着他,宋禾累病了,黎珍说是床上累的,她半信半疑,梁纪深的体力有多强,她了解,女人再娇气点,累垮了也正常。可他一点不像那方面满足的样子,很贪欲。 像是有一阵没近女色的样子。 走在前排的梁纪深忽然侧过脸,目光交汇,何桑心跳得猛烈,下意识低头。 同行的太太明白了什么,“何小姐在女更衣室吧?” 她紧张得气息不稳,“我没在...我去洗手间了。” “怪不得。”太太八卦得很,“梁副总这么正经的男人,偶尔不正经一回,真想一睹为快啊。” 何桑坐过山车似的,暗自松了口气。 黎珍没选择主办方提供的车,她是自驾,新买的高配版捷豹,特意来炫一炫。 她掉头之际,林肯打双闪,很丝滑横在前面,程洵下来直奔这辆,“何小姐,梁先生送您。” “不劳烦他了——”黎珍脑袋探出车窗,态度尖锐,“他的时间宝贵,两个女人忙活得过来吗?” 程洵倒是客客气气的,“曾太太怀孕不方便开车,梁先生也吩咐我送您回家,避免途中发生意外。” 黎珍正要反驳,何桑拉住她,“曾太太住锦绣家园,麻烦程秘书了。” 梁纪深的性子有时能呛,有时不能呛他。 酒店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双方呛起来,倒霉的是黎珍。 十个曾明威都不是一个梁纪深的对手。 何桑推门下车,冒雪坐上男人的车。 她带入一股寒气,梁纪深没穿外套,座椅间的桌板有一盒开过盖的热牛奶,他闭着眼,左手的钻戒摘了。 “喝掉。” 何桑喝完牛奶,看着他,“放心了吗。” 男人睁开眼,“回哪。” 她报上地址,视线移向窗外。 程洵对那条路不熟,开了导航。 “牛奶里没放药。” 到小区门口,梁纪深解释了一句。 第47章 以后别吃药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梁纪深也下车,经过她身边,脚步没停,“送你上楼。” 楼道口亮着一盏路灯,小区是新房,入住率不高,没有万家灯火,空旷冷清。 他心中不由滋生一丝怜惜。 怜惜她在偌大的城市无依无靠的,像一朵小浮萍。 “住几楼?” 何桑回过神,走到他前面,“三楼。” 一梯四户,她是最便宜的朝西户型,单元门在犄角旮旯,冬天晒不着太阳,夏天湿潮。 梁纪深进屋环顾一圈,“两百万?” “全款一百七。” 他表情阴森森的,踩着地毯直奔客厅,何桑也没好意思叫他换拖鞋,他的皮鞋比地砖贵。 “这么缺钱,怎么不找我要。” “钱够用。” 何桑一如既往地倔,倔得梁纪深恨不得收拾她。 她也遭遇过社会的毒打,明明服个软,哭一下,问题迎刃而解,她偏偏放弃这条捷径,不学乖。 不过,梁纪深扪心自问,没一丁点个性,只会依附男人又哭又笑的,他是瞧不上的。 男人的劣根性。 太乖的,没征服欲,太犟的,嫌心累。 男欢女爱,本就没有十全十美。 何桑回卧室翻出避孕药,刚吞下,门口传来一句,“你干什么。” 她一激灵,擦了擦嘴角,“喝水。” 梁纪深进来,掰开她手,药盒掉在地上,少了两片。 台灯昏昏沉沉的,烘托得他脸色也晦暗不明。 “哪次吃的?” “你骗我去金悦府那次。” 他印象不深了,“我没戴?” “戴了一个。”何桑音量越来越低,“后半夜你没戴。” 梁纪深没再说什么,拿着药出去。 自从地下车库激情险些中招,他在副驾驶的储物柜又准备了一盒普通款的,没那么薄,防止再破了。 如今他在中海任职,男女之事上更谨慎了。 何桑清楚,不止自己,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那位宋小姐同样钻不了空子。 除非他打算结婚了,正式给了梁太太的名分,否则肚子大不起来。 她洗了澡,在房间吹头发,一墙之隔的气氛很微妙,何桑不太想面对梁纪深,可磨蹭到十点多,外面依然没动静。 何桑拉开门,男人还坐在客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他仰头面向天花板,无边的寂静。 “你饿吗?” 梁纪深没答复她。 她从厨房端出一碗粗粮米糊,一份蔬菜三明治,放在茶几上。 素得没一滴油。 男人直起腰,点了根烟,透过缭绕的烟雾凝视了她一会儿,“以后别吃了。” “我减肥。”何桑咬着面包片,“光明剧院空降了一个主任,是北舞退休的形体老师,下星期测体脂率,大于17.3扣工资。” 这行的酬劳比娱乐圈差远了,年薪不如明星的日薪,再杂七杂八的扣一通,到手少得可怜。 她调去外省要走流程,最快3月初,主任不管她调不调,她在一天,要服从一天的规矩。 这个主任很不近人情,对女演员苛刻,据说他在婚姻中受过伤,老婆出轨初恋,自那之后,他更年期发作至今。 “我说那个药。”梁纪深语气加重,“别吃了。” 何桑愣了一秒,“你没做措施。” “我知道。” 男人良久的沉默,“我下次注意,就算没掌握好,不用你吃药,太伤身体。” 她垂下眼,“没下次了。” “何桑,你不气我不舒服?”梁纪深靠着沙发背,在酒店脾气压过头了,这一刻想发泄,也发不出来,全闷在胸口了,堵得他呛了口烟,“我在你这住一晚。” 他当晚真睡在了客厅。 何桑在屋里翻来覆去,留意屋外的声响。 倒不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是逃避他,只是凭空多出一个人,睡不踏实。 而且,她满脑子是梁纪深不让自己吃药。 这一年来,他有过失控,次数不多,不超过三次,每次事后,辛欣出面盯着她喝下药。 是梁纪深的吩咐,辛欣不敢擅自做主坑她。 何桑从没想过,他会突然松口。 第二天起床,男人已经早早走了。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红枣豆浆,清蒸水晶饺,鸡蛋羹和一碟甜酱菜。 其他是买的,蛋羹是梁纪深下厨蒸的。 何桑也只吃了蛋羹。 ...... 元宵节过后,光明剧院举办了一台大型文艺汇演,观众是文旅局、省企和工商联的干部,还有各界知名人士,现场座无虚席。 这批重量级的观众眼界非常挑剔,为了圆满演出,院里请回了周宸,给何桑配戏。 七八年的老搭档了,不需要磨合,高潮部分的对手戏张力十足,几位太太们感动得潸然落泪,窃窃私语他们是不是真情侣。 何桑尽量控制自己没往台下看,她知道梁纪深也在,中海集团的董事都属于工商联,那些董事岁数大了,不爱应酬了,各种大型场合基本是梁纪深作代表。 她再控制,难免控制不住余光,无法形容的巧合,她一眼瞥到梁纪深,他极为罕有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西装,气质不像往常那样禁欲强势了,很平和,很有涵养,端方自持,他目光没有专门停留于某个人,哪个人讲台词,哪个人有动作,他就关注哪个。 周围人和他聊,他也会聊,三言两语点到为止,既尊重对方,又有距离感。 总之,一副恰如其分,大度得体的模样。 何桑演《上海滩》演了上千场,从头到尾娴熟流畅,主任带头鼓掌,梁纪深偶尔随着鼓掌,大多是平静观看。 他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男人,表面判断不出他满不满意,感不感兴趣,因此几乎没有人能猜中他的嗜好,对症下药巴结他。 谢幕后的演员慰问,作为男女主的何桑和周宸在C位,主任招呼着大家上台,文旅局的走了个过场,拍完合影就下台了,工商联是慰问的重头戏。 坐第一排的梁纪深在主任的千呼万唤下起立,迎着舞台的灯光,一步步上台阶,他身姿高大魁梧,腿长手长,阴影洒下来,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第48章 刺激 - 祸水 - 玉堂 何桑往后挪了挪,拉住演替身的小姑娘,“咱俩换下位置。” 小姑娘不敢换,“你是女主啊。” “给你机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院里会捧你的。” 小姑娘禁不起大红大紫的诱惑,“谢谢桑姐!” 何桑扎进一群高个子的配角里,要多隐蔽有多隐蔽。 主任打手势,示意梁纪深在正中央,“这位是中海集团的梁副总。” 掌声过后,他走向最显眼的周宸,简短握了手,“你演得什么。” 周宸挺不服气的,“许文强。” 梁纪深稍一偏头,主任马上介绍,“老版《上海滩》周润发的角色,我们买了三年版权,快到期了,铆足劲儿演,回回本嘛。” “是你们剧院的骨干?” “以前是,现在调动了,是光明剧院分部的台柱子,去年中戏聘请他当助教,他没去。” “怎么不去?” 周宸抢先一步,“因为我喜欢的女人在剧院。” “周宸!”后排有人喊他名字。 梁纪深听出是谁了,凉凉的视线一扫,何桑攥了下拳,噤了声。 “为爱牺牲。”他总结。 周宸和他对视,“我和梁副总不是一类人,你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你。” 他唇角浮起笑,“那你的牺牲有结果吗。” 周宸满是敌意,“只要梁副总这类人不插手,会有结果的。” “很自信。”男人的笑更深了,“我认为我有资格教会你一个道理,先修炼本事,有本事了,即使我这类人插手,你也有资本斗一斗,而不是心怀怨恨。” 主任察觉出不对劲,引导着梁纪深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寻觅何桑,“女主呢?” 大家纷纷让开,何桑在最末的一排。 梁纪深笑了一声,打趣般问主任,“躲我?” “哪里哪里——”主任不知内情,拽出何桑,“她胆子小,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 男人例行公事伸出手,等她。 何桑握住,“梁副总。” 他手暖和,也粗糙,裹住她像一块厚重的烙铁。 “台风不错。” “您喜欢就好。” 梁纪深似是成心逗她,“你演得什么?” 何桑深吸气,耐着性子回答,“冯程程。” 他若有所思,再次偏头,“和许文强是一对?” 主任连连点头,“他们是一对。” 梁纪深仍旧握着何桑的手,“很默契,现实中是吗。” “现实中是老同学了,话剧圈的黄金搭档。”主任眉飞色舞的,“小年轻嘛,看对眼也正常,哪天缘分到了,感情自然升华了。” 男人忽然正色道,“工作是工作,不要掺杂个人生活,影响了工作。” 主任一懵,梁纪深竟然打官腔了,急忙配合,“我们一定严格管理演员因戏生情,要求公私分明。” 他松开何桑,慰问下一个。 本来只慰问主要角色,但梁纪深在中海集团上任不久,不好摆架子,于是逐一握手交谈,结束已是半小时后,何桑脚都站麻了,最后的大合照环节,院长悄悄溜上台,把何桑推出去,站在梁纪深左侧。 右侧是女二号,很有心机挽着梁纪深,十分亲密的姿势,他缓缓抽出手臂,玩笑般说,“马主任,左拥右抱不妥吧?” 主任大笑,“梁副总品行正直,您就是躺在女人堆里,那也是清清白白的,谁还能误会嘛?” 梁纪深到底是婉拒了那姑娘,周宸补位在他右侧,摄影师按快门时,何桑感觉到男人环了自己腰一下,只一下,幅度不大,又是人挤人的,没暴露什么。 闪光灯一熄,他立即抽离了。 何桑心口扑通扑通跳,手心汗涔涔的。 怪不得男人热衷于刺激,越是偷,越是不见光,越是离经叛道,越是热血沸腾欲罢不能。 确实有一股另类的滋味。 她一瘸一拐迈下台阶,女孩们结伴议论到场的领导,除了梁纪深,有一个文化局的,样貌斯文楚楚,中场休息时朗诵了一首高尔基的诗,抑扬顿挫很有情调。 这年纪的女孩,情窦初开春心泛滥,很容易对有文化有地位的男人产生好感,何桑是亲眼所见有多少姑娘爱慕梁纪深那圈子的男人,前赴后继扑上去,一心要善果,又没得善终。 路过男化妆间,院长在里面正批评周宸,“你一个小小的演员,你没长眼啊?瞎逞什么能!” 周宸贴着墙根,手插兜,“你别管。” 院长咬牙切齿,“你降级到分部,你心里没数吗?” “是他整我!” “你有数就好!胳膊拧得过大腿吗?梁老三不是不饶人的主儿,你不惹他,他轻易不为难你,是你太不自量力了,懂吗?” 周宸接到降级通知书便心知肚明,梁纪深故意分开他和何桑,他去中海集团要过说法,连面儿也没见到,被保安挡了。 起初,他以为梁纪深自认理亏,没底气见他。 直到那天,中海召开董事会,梁纪深从市博物馆的揭幕仪式上匆匆赶来,主持完会议,又马不停蹄去临市,出席商业研讨会,像个陀螺一样,他才明白男人根本没拿他当回事。 他们不是一个阶层,梁纪深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易如反掌。 这深深地打击了周宸。 他痛恨梁纪深这种人,具备俘虏女人的所有优势,甚至不费吹灰之力,生来是赢家。 “何桑和他断了。” “断了又怎样?”院长也恼了,“他不要的女人也轮不到你要!你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何桑在门口听了片刻,回后台。 “桑姐,你今天真是出尽风头啊!梁副总和你握手的时间最长了。”小姑娘趴在化妆台上,“他手软吗?” 何桑坐下,卸口红,“糙。” “那他身材好吗?” 后台人多口杂,她不愿多谈,“你自己看。” “他脱了衣服是不是特厉害?报幕的黄哥会看相,他说梁副总这样的体型——” 她捂住小姑娘的嘴,“少乱讲。” 卸完妆,何桑从剧院出来,在正门绕了一圈,朝后门走去。 红旗停在马路对面,她没上车,扣车窗。 男人降下玻璃,天色灰蒙蒙的,他一张脸也深沉了些许。 “我有话问你。” 梁纪深嗯了声,“上来再问。” 第49章 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 祸水 - 玉堂 何桑没动,逆着路旁的光,“周宸降级到光明剧院分部,是你做的。” 梁纪深脸上的笑淡了点,直至完全消失。 “你调走我是眼不见为净吗?我的存在威胁到你的声誉和前途了。” “梁家放过我了,你踏实了,所以中指戴钻戒,对外承认宋小姐是你女人。假如梁家没放过我,你会藏起宋小姐。” 一连串地发问,气得梁纪深额头青筋毕露,“问完了吗。” 他咬着牙根,“你忍了多久。” “很久了。” 男人发笑,闷沉沉的,“忍这么久不委屈吗?” “何小姐,您冤了梁...” 梁纪深一个眼神射去,程洵闭嘴了。 “周宸降级是我做的,外调你不是我。” 何桑乍一看平静,平静之下卷着漩涡,她在等最重要的答案。 “至于第三个问题,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梁纪深升起车窗,对程洵吩咐了一句,“回中海。” 长街的灯都亮了,隔着玻璃,男人灰暗的侧脸紧绷,何桑站在原地,车慢慢浓缩成一个小黑点。 这次,像是彻底结束了。 所有的心结积攒到一个上限,爆发的一刻,是毁灭的。 她和梁纪深彼此默契没有了任何联络。 剧院空降的这个主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汇演大获成功后,又组织了内部团建,演员,场工,编剧和灯光师一共三百七十多人,包下了燕京大酒楼的35个影音包厢唱K。 何桑白天爬山累得魂不附体,晚上没力气折腾,在沙发一角眯着打盹。 男同事嗓门大,吵得她睡不着,她去洗手间脱了满是汗味的内衣,扔进纸篓,正要返回包厢,梁迟徽恰好也走出男厕。 水池前的镜子里是何桑摇曳的背影,低马尾,乌黑的发色,没有发饰,她很喜欢珍珠耳环,衬得脖子玲珑细长,肤白胜雪,复古又清丽。 梁迟徽记得,何桑的卷发旗袍造型可谓尤物,每每登台,必定惊艳,头发宛如最光滑莹亮的绸缎,煞是风情。 “何小姐。” 何桑扭头。 “跟老三过来应酬?” 她很意外,“我和同事来唱歌,梁总呢?” “我在A01。”梁迟徽在烘干机下吹手,“顺路吗?” A01是棋牌室,许多富豪消遣,梁纪深陪梁延章也来玩过,梁延章上瘾了,连续玩了半个月,输了一套房的钱。 何桑说,“我在A09。” 梁迟徽的精确身高大概有187,步伐很大,他特意放慢速度,迁就何桑,“会唱什么歌。” “梁静茹的。” 他轻笑,“张学友呢。” “会唱《吻别》。” 梁迟徽嗯了声,“我也唱他的歌。” 刚到A09门口,演替身的小姑娘点了一首情歌对唱,到处喊何桑,何桑推门,小姑娘发现她并排的男人是梁迟徽,更兴奋了,“梁总会唱张信哲的歌吗?” 梁迟徽沉思了一秒,“会的不多。” 小姑娘塞给他麦克风,“《有一点动心》会吗?” 何桑一晃神,手中也多出一个麦克风,屏幕上前奏开始倒计时了,她想要把麦克风还给小姑娘,梁迟徽拉住她,唇凑近,“别扫你同事的兴致。” 她怔住,“你会唱吗。” “试一试。” “我不会这首。” 他唇近的呼吸可闻,又在适当的分寸内,“我带你唱。” 梁迟徽的音色有故事感,很适合情歌,怀旧的,浓度高的,忧郁的,出奇的好听。 在此之前,何桑从没和男人合唱过,梁纪深是铁骨铮铮的老干部风格,喜好击剑,赛马,搏击,没有风花雪月的情致,而其他男人,她极少单独接触。 以致于梁迟徽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溢出,不疾不徐引导她,牵动她情绪,何桑手心全是汗。 小姑娘跪在沙发上选好角度,疯狂拍照。 她不禁感叹,梁迟徽是上相的男人,何桑也是上相的女人,在同一镜头里,竟然很般配。 何桑浑浑噩噩唱完一首,梁迟徽从容放下麦克风,望了她一眼,“你们玩。” 那一眼,欲言又止的深意。 何桑跟出去,梁迟徽没回头,一直往前,走到A01,他停住,“何桑。” 第50章 何桑出事 - 祸水 - 玉堂 她一滞。 梁迟徽缓缓转过身,目不转睛注视她。 走廊的灯是暧昧的彩色霓虹,时而紫,时而粉,投映在他浓黑的眉宇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气氛。 这气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会打牌吗?” 何桑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脏险些被他搅得窒息。 梁迟徽真名不虚传,情场一顶一的老手,拿捏气氛的高手,没情感经验的女人,轻而易举栽他手上。 就话剧院那群小姑娘,和梁迟徽连一个回合都过不完。 “我不会打牌。” “没关系。”梁迟徽手臂绕到她身后,虚虚地揽着空气,并没实质触及她,“凑个数而已。” 包厢内铺天盖地的烟酒味,熏得何桑喘不了气。 梁迟徽第一时间打开排风空调,递给她一包消毒湿巾。 “抱歉诸位,抽空办点事。” “梁总,借口去洗手间,实际上去搬救兵了?” “熟人。”他极为绅士挪开椅子,示意何桑坐,“公司有加急,我开个视频会议,她先接手。” 他们打量何桑,不像会玩的,“输了算谁的啊?我们总不好刁难女人吧。” “算我的。” 一伙人哄笑,“梁总够大方,什么熟人啊,是心上人吧!” 何桑要起来,可梁迟徽先一步去里间了,她硬着头皮码牌。 他们玩比大小,牌场的入门级,玩法简单,花钱却如流水,一局底注一千,赢方手里牌的倍数,乘一千,有可能一万,运气好的,也可能十万。 家底不厚的,裤衩都输掉。 何桑全神贯注记下每个人出的牌,梁迟徽开完视频会议从里间出来,她没发觉,直到他搬了副椅子,挨着她坐,她才后知后觉。 “赢了吗。” “赢了一万多。” 梁迟徽笑了一声,带点戏弄,却不令人反感,“那钱似乎少了?” 何桑低着头。 对面的男人敲手边的一摞钞票,“何小姐赢了一万,输了十六万,梁总,取钱啊。” 他们又是一阵幸灾乐祸。 “一物降一物,梁总在商场挤兑咱们,钱都流入他手里了,在牌桌上何小姐把他手里的钱又吐了,早知道何小姐能降住他,咱们早请她来了。” 何桑耳朵充血,红得发烫。 梁迟徽摘了腕表,活动着手腕,半真半假吓唬他们,“损她是吗。” 他接过何桑的牌,打乱顺序,重新理了一遍,出牌利落,指腹一捻,一张飞出,又一张飞出,和她想出的牌截然相反。 “你有两个A了,再凑一个全场最大,你怎么拆开?” 梁迟徽是相当温润儒雅的脾性,乐意教她一些,“牌桌上的行家,可以算出你有什么牌,你要出其不意,舍掉大的,保中间牌。” 他留了三张J,亮牌时,果真险胜。 同桌的男人们将钱丢给她,她一边收好一边忍不住笑,“梁总比他的技术好。” “他?老三吗。” 何桑揭梁纪深的老底,“他经常输,尤其是麻将,还诈胡,赔双份呢。” 梁迟徽反问,“你信他技术差吗。” “信。”她笃定,“他工作忙,技术是要练的。” 梁迟徽叩击着桌沿,他们之间距离太近,比在包房唱歌还要近,他喷出的气息从她头顶流窜到脊椎,再蔓延至尾骨,何桑瞬间麻得发僵。 接下来的几局,梁迟徽不厌其烦教她打,偶尔握住纸牌,剐蹭了她手指,何桑会迅速抽离。 他倒是坦荡,表现得既无心,也无意。 何桑反而尴尬于自己的过度敏感。 梁迟徽中途去外面过道抽烟,司机拎了一皮箱钱,他倚着墙,凝视徐徐散开的烟雾,“通知李鹤,有机会报复老三,问他干不干。” 司机一扫里面的何桑,“李鹤怕了三公子,估计不干。” “他是怕了。”梁迟徽笑意高深莫测,“有不怕的,在A04。” 司机装作路过,去4号包厢打探了一下,果然是硬茬子。 “老三不放何桑去外省,已经出面阻止了。让他心甘情愿放人,必须添把火。” 司机没想到,梁迟徽借刀杀人玩得如此漂亮。 怪不得外界说,梁家的三位公子,手段最高明当属二公子。 他的手段是灰的,亦正亦邪的,暗藏陷阱。 ...... 梁纪深接到何桑出事的消息,正在中海办公大楼加班。 上面分发了重点项目,以中海集团为首的省企,负责扩建地铁六、七号线,其中经过市中心的七号线,由中海承包建设。 董事长年事已高,明年退居二线,梁纪深要在项目上挑大梁,程洵顾忌他的老毛病,提前预约了中医疗养院,项目一落实,这头就休息。 本打算今晚完工早点睡,结果何桑出乱子了。 车驶入酒楼车库,程洵还没熄火,梁纪深几乎是跳下去的,高大开阔的身板落了地,溅起不少尘土。 程洵也慌忙跟上,“梁先生,您别急。” “你去调监控,燕京接待了什么人,我要详细名单。” “那您自己...” 梁纪深侧过头,衬衫包裹下的胸肌一鼓一鼓的,“马上去!” 周坤此时在二楼守着门,等梁纪深。 自从订了婚,周坤始终在家里修身养性,他春节期间回过击剑场,大波浪和他朋友也在,大约是旧情复燃,一夜未归,他未来岳父差点要退婚,周家追加了一倍的彩礼,这茬才翻篇。 最近,他更是不露面了。 不过这家酒楼有他的股份,何桑这边一出事,他立马联系梁纪深,又派保镖及时拦下了A04包房里的那位人物。 周坤看得很清楚,梁纪深是事业型的男人,比较薄情,但何桑在他那是有些分量的。 梁纪深阴着脸出电梯,开春后又二次降温,车里热,天气冷,他身上大衣浮了一层白霜,寒浸浸的。 整个人如同冰窖。 第51章 她是你什么人 - 祸水 - 玉堂 周坤迎上他,“对方姓周。” 梁纪深一惊。 “周梁叶张”四大名门望族之首的周家,二十年前迁居到西北了,家族势力比梁家显赫。 梁家从不拉帮结派,可周家不同,连表亲、堂兄弟,个个儿鸡犬升天,有巨大的人脉网,根基深不可测。 梁纪深曾经也很避讳周家。 他定了定神,“老的小的?” 小的,好解决,老的,要费劲了。 “我没仔细看。”周坤由衷劝他,“纪深,你爸来也不行,我家牛吗?跟他家比,是小巫见大巫,小周见大周,你麻利撤吧。” 男人没言语。 “女人有得是,何桑这款,全省能搜罗出一万个!你要,我帮你弄来。” “我撤了,她出得来吗?” “出不来。”周坤回答得干脆,“可她吃了亏,能捞回十倍的补偿。” 梁纪深心里长了草似的。 他这辈子,迄今为止,没这么不淡定过。 周坤试图说服他,“趁着年轻,找靠山往影视圈挤一挤,话剧圈一线不如影视圈的十八线,她不图钱,不图名,她闯荡这行干嘛啊?你现在接管中海集团了,不能明目张胆护着她和别人起冲突,万一闹到中海的股价跌了,你担待得了吗?” 是这理儿。 周坤实打实的为他考虑了。 他的一举一动被无数眼睛监视,惹祸了,中海能容他,梁家也得翻天。 梁纪深摸出西裤口袋里的烟盒,他手有点抖,打火机的火苗半晌对不准烟头,他用另一只手固定住点烟的手,勉强止住了抖。 一口烟呛入五脏六腑,他咳嗽了两声。 周坤拽着他走远点,他甩开,“在这说。” “这人啊,不是非要何桑,纯属赶巧了。喝了点酒兴致勃勃的,又在剧院附近,何桑稀里糊涂进他包厢了。”周坤压低声,“除了那种土大款,凡是有钱有势的,嘴馋又爱装逼,搞文艺的女孩伶俐浪漫,能歌善舞的,传出去好听,显得有品位。” “谢了。” 梁纪深掐灭烟,鞋尖踢开门。 周坤要拉回他,来不及了。 周家这位家主,喜欢抽旱烟,南方的小叶儿烟丝,紫檀果木当柴火,大土灶蒸烟叶,熏干,晾晒,切成丝儿,几十万块钱一斤,又香又不涩口,没点背景的再有钱也买不着货。 梁纪深一进外厅,入目所及,他心又沉了沉。 何桑蹲在墙根,手背滴着血,是碎玻璃碴割的。地上和田玉的杆子,黄金的烟袋锅,砸成一长一短的两截。 是摔裂的。 他一撩眼皮,猜中了,真是那位。 有二十载没碰面了,男人举家搬迁那年,梁纪深在实验二小读四年级,同学都是高门子弟,后来大多考上航天、外交和政法专业的大学。 如今见面,觉得物是人非。 梁纪深略弯腰,递上香烟和打火机,“您刚回来?” “回来一星期了。”男人欠了欠身,嘬着那根烟,“你父亲身体怎样,康健吗?” “劳您惦记,一切都好。” 梁纪深落座,叫何桑,“你过来。” 她精神一度还恍惚着。 周坤担心场面失控,也进来了,扶她走过去,何桑吓坏了,脸色要多惨白有多惨白,嘴唇也咬破了。 在剧院这些年,有潜规则,有大大小小的酒局,正经的,不太正经的,院里没给她安排过,她有耳闻没实战,完全应付不了。 男人要喝交杯酒,和她跳支舞,手一搂她,她本能是逃,激怒了男人。 梁纪深噙了一丝笑,“见过周伯伯。” 何桑麻木看向那个男人,眼球动了动,开口嘶哑得不成样子,“周...周伯伯。” 梁纪深宠溺的笑容越发大了,“小丫头机灵着呢,对我有情有义,明白我身份特殊,不愿给我招是非,所以瞒着您呢。其实我和她提过您,周伯伯从小疼我,像疼亲儿子一样,我周岁的长命锁,是您花重金打铸的,比我爹妈都用心。” 小丫头。 男人一愣,“纪深,她是你什么人?” 梁纪深没回话,在男人的注目下起身,亲手替何桑系大衣扣。 “周伯伯是我长辈,没什么好瞒的,害他老人家误会了。” 何桑哆嗦着,点了点头。 周坤捡起烟杆双手奉上,“梁三虽然名义上未婚,背地里总有个女人,您也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应该能理解他。” 男人恍然大悟,“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啊!”他爽朗大笑,慈眉善目的,“李鹤这臭小子,毛毛躁躁不靠谱,李广泉巴结我,他也学,却巴结不对地方。只告诉我是话剧圈的,没打听清楚小姑娘背后是谁。” 梁纪深眼里寒光一闪,又压下去,照旧谦逊恭敬,“李鹤没规矩,欺负她了,被我抓个正着,我秘书曝光了李广泉的视频,他和我结仇了,冲我来的,牵连周伯伯了。” “行了,小事一桩,你带她走吧。”男人挺下不来台的,“周伯伯向你保证,不会发生第二次。” 梁纪深与他握手告别,“有周伯伯这句,我放心了。您稍后的开销记我账上,我签单。”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调侃他,“才得势几天啊,大手大脚公费吃喝?” “您可太不了解我了。”梁纪深亲自送他出包厢,“无论混到什么位置,不属于我的分文不取,我自掏腰包招待周伯伯。” “那我领你的情了。” 梁纪深安排了一间新包厢,一应是最高规格的酒水服务,排场很足,圆了男人的面子。 回到原来的包房,程洵带着经理匆匆赶到,屋里没打扫,酒瓶子倒了,地毯也脏了,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经理见状,直接认错,“梁先生,是我失职了。您二哥半小时前从A01离开,和李鹤见了一面。” 梁纪深就知道单凭李鹤没那么大的胆子,他不傻,李广泉的视频一公开,他心知肚明只有梁纪深敢给他这个教训,胡大发是出了名的大地痞,基本没人惹他和他的亲戚。 梁纪深脸孔晦暗得仿佛酝酿了暴风雨,“李鹤逼迫何桑,是吗。” 经理说,“不是逼迫,李鹤收买了服务员,骗何小姐去包厢找同事,何小姐的同事确实在这里,她自然没有防备。” 他又看了程洵一眼,“她人呢。” “周坤送下楼了,在您的车上。” 梁纪深站起,往门外走,“她是不是三月调去外省?” 程洵紧随在后面,“暂定三四月份,转签合同的手续很复杂。不过外省也不远,二百多公里,您如果想见何小姐,一天往返没问题。” “日子提前吧,一周内送她出省。” 第52章 发泄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走出燕京大酒楼,霓虹照得他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像失了控,直挺挺地朝地面栽去。 周坤安顿完何桑,正好返回,伸手扶住了他,“你从公司来?” 他没答。 周坤又问程洵,“他没休息?” 程洵摇头,“连轴加班,一周了。” “中海不是有董事高管吗?你把工作派发下去啊!” “上面器重梁先生,只信任他。” 周坤叹气,梁纪深当年在大学就是系里的骨干,系主任和校长很欣赏他,部门的实习也优先考虑他,忙得没空谈恋爱。 毕业前夕的岗位分配,各大机关争抢他,甚至承诺只要梁纪深去,每年给学校增加十个实习名额。 他的事业心,纯粹是日积月累磨的。 “梁迟徽掺和了。”他脸色不好看,“我准备尽快送她出省。” 周坤点点头,“送吧,远离是非。” 程洵撑伞挡风口,罩着男人下台阶,生怕他再感风寒。 红旗泊在停车场最隐蔽的一个车位,燕京大酒楼属于娱乐性质的场所,梁纪深其实不方便出面,遇到熟人,容易招惹非议。何桑这会儿披着他的大衣躺在后座,车内开了阅读灯,她细长的影子印在玻璃上。 直到这一刻,男人才吐出胸腔堵住的那口气。 他坐上车,眼角余光里是她脖颈的红酒渍,一块接着一块,V领毛衣歪歪扭扭,隐约是中空的,桃子似的小半圆随着她的喘息一颤一颠,一摇一晃。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种诱惑。 梁纪深拧眉头。 隔了半晌,他拽过何桑,扳正她身体,将大衣的衣襟聚拢,裹得严严实实。 “你来燕京干什么。” 她嘴唇轻轻蠕动,“团建聚餐。” 梁纪深靠着椅背揉太阳穴,“烟。” 他口袋里那盒烟落在包厢了,忘了拿,程洵拆开一包新的,递到后面,“姚文姬今天下午搬回老宅了,夫人安排她单独住三楼,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梁董竟然同意她住在二楼客房,而且她丝毫不像患了绝症,肤色红润容光焕发,还亲手给梁董煮宵夜,保姆听到梁董对她说,很怀念她煮的味道。” 梁纪深咬着烟,后槽牙的骨廓绷成一根弦,何桑越是压抑着哭声,他绷得越是狠,下颌青硬的胡茬也抻得根根直立。 “夫人让您速回老宅商量对策...” 他不耐烦了,猛地一砸手机,屏幕在撞击下四分五裂,“没完了。” 音调没起伏,听不出喜怒,却已经隐忍到极限。 何桑这次,比哪次都凶险。 周家的当家人是叱咤风云半辈子的人物,为所欲为毫无顾忌,即使在他手里吃了亏,追究后果也是不痛不痒。 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去撼动那位的根基呢? 程洵试探说,“我帮您给夫人回个话,明天去老宅?” 梁纪深依然没反应。 “那我自己做主了。”程洵小心翼翼锁了车门,又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私密的空间内,他脾气往上涌,“伤哪了?” 小小的一团,狼狈又香软,裙角似有若无蹭他的手背,被他吓唬得不敢哭了。 “什么时候添了习惯?”梁纪深面色铁青,像是兴师问罪。 何桑茫然看着他。 “你们剧院规定半夜聚餐不穿内衣?” 包房里的场景在脑海卷土重来,何桑不自觉发抖,“我白天爬山,出汗黏着不舒服,所以去洗手间脱了。” “他碰你哪了。” 何桑抖得更厉害了。 “碰你胸了?”梁纪深突然捏住,力道有些凶,她下意识挣扎。 “那天替周宸出头冲我翻脸,刚才他怎么不护着你了,任由你受欺负?” 何桑实在痛,男人手劲儿大,戾气十足,纯属捏她发泄,“他不在!” “你以为他在就有胆量进包厢捞你?他在这号人的眼中不如一条狗。” “我下车...”梁纪深的眼神刺得她如坐针毡,何桑越过他去推车门。 快十一点了,周围除了住院部大楼亮着灯,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摁下车窗,寒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刀片一般割得脸疼。 何桑冻得本能一缩,梁纪深也冷静了几分,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她接受不了,他把剩下的半支烟戳在灭烟器里,平复后开口,“那人的背景我也要敬着,如果我没赶过来,你在包厢什么样?” 活活剐下一层皮。 这个老周,玩得很花,和胡大发一样有特殊的癖好,胡大发有钱没势,有主儿的、有后台的女人,他不会强来。可老周不在乎,相中了,他有底气下手。 何桑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男人,梁纪深也始终尊重她的感受,没做过出格的,这一具娇滴滴的骨头想要过老周这关,得搭上半条命。 “还见过谁?” 何桑趴在他腿上,浑身瘫软一动不动,“梁总。” 男人深吸气,沉默着。 车开始发动,在引擎声里,梁纪深抚摸她后背,一下一下地,所有的气恼都压住了,“别哭了。” 这辆车前脚驶离,一辆银白色宾利从后门驶出,司机熄了前灯。 “三公子接走了。” 梁迟徽睁开眼,“她出事了吗。” “应该不会出事,因为老程没行动。” 老程是本区治安队的,梁迟徽提前打过招呼,10点40分梁纪深还不到场,老程以抓赌的名义包围酒楼,闯进包厢救她。 虽然万无一失,但不排除老程临时掉链子,因此梁迟徽没撤,一直等在停车场。 而梁纪深是10点38分上楼的。 司机好奇,“假如三公子来晚了呢?梁总,您会动手吗。” 梁迟徽又闭上眼,“也许会。” 他调虎离山精心筹备的礼物,不能让任何人抢在梁延章的前面尝了鲜。 当然,这样一朵养在男人掌心的娇花,被老周染指了实属可惜,梁迟徽也于心不忍。 冲这份不忍,他大概率会动手。 第53章 送走 - 祸水 - 玉堂 何桑这一夜住在了金悦府,她担惊受怕又着了凉,泡过热水澡便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才发现主卧的陈设仍旧是她离开前的样子。 梁纪深把这套房过户给她,她没要,他也确实没再动过。 何桑下床,对面客卧的床上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他昨晚睡在这了。 男人上大学的时候,法学专业是部队化管理,他这些年叠被子,叠衬衣,全是规整的豆腐块。梁纪深那个寝室是四个高门子弟,个个儿仪表堂堂,成绩也好,深受女生的关注,整栋楼的男生每次路过他寝室门口都会拍照片,床,电脑桌,晒在阳台的背心,短裤,白球鞋,再转手给新闻系的女同学。 听程洵说,梁纪深是工作之后认识宋小姐的。 何桑走到书房,门是开着的,梁纪深站在书桌前,缓缓拉开一幅国画。 山水桥梁湖光春色,大气磅礴的泼墨画法,右下角的三行草书也写得奔放飘逸。 “明代董其昌的《西湖八景图》,老周在西北出高价买这幅画,他的下属找了很多年,机缘巧合到我手上了。” 程洵瞪大眼,“这幅画价值连城,画轴都是珍稀的犀牛骨,您要送给周家?” 梁纪深拇指摩挲着画轴,“还人情。” “他答应不为难何小姐了,您不如自己留着。” 男人将画一寸寸卷起,装进盒子里,“老周丢了面子,没准会秋后算账,他未必敢动我,但动得了何桑。拿人手短,交换一个平安。” 何桑了解梁纪深,他很有才学,临摹的画和书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级别,是一个能文能武的男人。 他有不少藏品古董,可最珍爱的就是书画。 何桑走进去,“这幅画很值钱吗?” 梁纪深抬起头,注视她,“你想说什么。” 她抿嘴角,“值多少钱。” 男人露了点笑意,她这是要还他。 “你现在住的房子,它值一百套。” 何桑咽了口唾沫,向后挪,“那谢谢梁副总了。” 他彻底笑出来,见势不妙马上溜了,真是鬼精鬼精的。 梁纪深不太想放过她,“打个欠条?” 她垂着眼,“一个亿,卖了我也还不起。” “那不一定。”男人逗上瘾了,“兴许有傻子愿意花一个亿买你。” 程洵接过那幅画,退出书房。 梁纪深挑了一支中号的狼毫笔,试了试手感,毛刷硬,吸墨汁也少,不染卷面,适合初学者。 “赚多少还多少,心意在你。” 何桑绕过桌子,“怎么写?” 男人从背后圈住她,腾出一只手铺平宣纸,“今欠梁纪深一亿,有钱还,没钱想办法还。” “我前年的演出费最高。”何桑认真拨弄计算器,“两百零八年还清。” 梁纪深闷笑,她偏头,他分明一本正经盯着计算器,仿佛那声笑是她的错觉。 “不长。”他清了清嗓子,“来得及。” 何桑撂下计算器,“我没日没夜的演,也得演一百五十年。一百七十三岁的老太太步履蹒跚上台,你乐意看吗?”她转过身,面向他,“打个折。” 梁纪深表情严肃,“你要打几折。” “我还到四十岁。” 他沉思了一下,“可以。” 研好了磨,蘸湿笔尖,梁纪深帮她摆手势握住笔杆,又握住她的手,“落笔不要犹豫,一撇一捺扎实些,收笔行云流水,手腕发力,手指要顺着笔。” 他控制着节奏,自上而下不急不慢,何桑不懂他的书法是什么体,很潇洒,兼具力量与形韵,尤其是“梁”字底下的木,方正雄厚,炯炯有神。 “是隶书吗?” 男人微微俯身,迁就她的身高,“是颜体楷书,最难写的一种。” 梁纪深起床后还没有抽过烟,口腔是薄荷药膏的味道,清爽好闻。何桑回忆起在燕京大酒楼,梁迟徽也是如此亲昵挨着她,极为耐心教她牌技,算术,那种浑然天成的暧昧感和情欲感,差一点就逾矩了,火候又永远差那么一点,不上不下的吊着对方,也迷惑着外人。 天生是玩转情场的老手。 何桑胳膊肘弯曲,顶了顶梁纪深的腰腹,“你们梁家的男人是不是很会勾引女人?” “我不是。”他顿了一秒,“梁璟也不是。” 梁迟徽是了。 “你有大嫂吗。” “没有。” “梁璟多大了?” “三十七。” “他这么年轻就当驻外大使馆的秘书长了?” 梁纪深淡淡嗯,“梁璟二十七岁出国,他在外交领域是奇才。” 何桑视线掠过他伏案的左手,中指光秃秃的,有浅浅的戒圈痕,她不由走神儿,笔尖勾得斜了,“亿”字写得一塌糊涂。 “又不专心。” 梁纪深攒了纸团扔进垃圾桶,重新铺开一张新纸,“再写。” 这回,他松了手,何桑自己攥住笔,一笔一划写着。 “用力。” “笔锋甩出的收尾要开阔,利落。” 他的指导何桑一个字没听,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戴戒指了。” 梁纪深早料到她会问了,笑了一声,“又憋了几天了?” 那次在话剧院闹得不欢而散,她是憋了太久,不过何桑没打算问他,要不是燕京这档事,她也没机会再和他私下见面了。 “宴会上戴戒指是挡桃花的,让那些给我介绍女人的死心。” 何桑一怔。 男人擦干净手心的墨水,“还想问什么,一起问了。” 她低着头,在纸上随意写写画画,没出声。 梁纪深捏着她脸,捏成一个皱巴巴的包子,“既然不问了,以后少犯性子。” ...... 剧院紧急处理了何桑转院的流程,梁纪深给了一周的时间,刚过第五天,她的合同就邮寄到红星剧院了。 到达省会城市的当天中午,梁纪深开车带她去了一趟区局,是一名穿着便衣的中年男人接待,梁纪深同他握手,“顾局,你也知道情况了,拜托了。” 男人大笑,“你如今贵人事多,还亲自跑我这里来?” “我不放心这边。” 被称呼顾局的男人打量何桑,“没出过省啊?” 梁纪深也含笑打量她,“我带她出过,跟着剧院商演也出过国,倒是没有独自出省生活过。” “怪不得你记挂啊。”顾局向他保证,“咱们曾经算是同事,你当面托付我了,在我能力范围内,自然会多照顾小姑娘的。” 何桑恍恍惚惚又跟着梁纪深从局里出来,外面开始下小雨,他伫立在台阶下,背影沉闷,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拉开车门,又侧身望了她良久,“中海有重要会议,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第54章 情浓 - 祸水 - 玉堂 何桑眼眶发红。 梁纪深握住车扶手,手背缕缕的青筋,仿佛在和自己较劲。 他分明弯下腰,上半身也进车里了,却又关住车门,转身一把拽过何桑,拽进怀里。 何桑低低地啜泣出来。 他原本计划送完她再赶回中海集团开会,所以发型和衣冠收拾得干净整洁,逼人的英气。她埋在男人脖颈,鼻息间是他深入肌理的烟味和木质调的药香洗发膏味。 这几日,何桑都住在金悦府,只不过是和梁纪深分房睡,他没踏入半步,交集仅限于白天用餐,加上之前又断了一阵,很漫长的日子里,她没有闻过他的味道了。 熟悉,着迷。 梁纪深的体味,有淡淡的空灵的孤独感。 古庙,荒漠,海浪。 他释放得矛盾又汹涌。 “再陪你半天?”男人胸膛浓浓的回音撞击着她。 她比划一根手指,“一年。” 梁纪深发笑,“我说没说过不许耍小性子?” 何桑头抵在他肩膀,“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 咸热的眼泪滑进他领子,顺着皮肉流到心口,男人彻底没了脾气,“如果我没接管中海,陪你待多久都可以,可现在不走不行。” “你没接管会留下陪我吗。” 他不假思索,“会。” 何桑抓住他衬衫袖,“你骗我很多次了。” “这次没骗你。”梁纪深温声哄着,雨越下越大,夹杂着细碎的雪,他拢住她发梢,一点点拂去雨珠。 一辆警车这时从西街口驶来,熄了警笛,“梁检,来侦查公干?” 梁纪深回头,是一个年轻警员,一杠一星的肩章。 “小吴,出完任务了?” 年轻警员哎呦,“梁检,您还记得我呐?” 他笑,“我不干了。” “不干了?” 梁纪深心平气和,“退下来了。” “我们头儿说您在商场升了!”对方纳闷儿,“商场新贵,我琢磨着您的本事大展拳脚,起码混个副董事长当。” “算是升了,去中海了。” 年轻警员发现他旁边的何桑,“这是嫂子?真漂亮啊。” 梁纪深示意她,“小吴,刑警队的。” 她不懂称呼什么,犹豫着,“吴警官——” “叫小吴就成,我当初实习,梁先生挺照顾我的。” 梁纪深递给他一支烟,“我刚托付老顾了,再嘱咐你一句,她在红星剧院上班,你们平时多照顾她。” “红星话剧院?那可够乱的,比不了你们那边。” 何桑心里一咯噔,“乱?” 小吴咂舌,“你去几天就知道了。” 梁纪深在市区订了一家中式酒店,灰墙白瓦的徽派建筑风格,在纯正的北方极其少见,生意比较冷清,他大概是看中这点。 酒店门外有一棵凋零的法国梧桐,错落疏朗的枝杈遮掩了午后的阳光,梁纪深搂着她腰,拿羽绒服的帽子蒙住她半张脸。 他也戴了墨镜,避开大堂的监控后就摘了。 商务套房在七层顶楼,何桑走在前面,背影安静,垂头丧气。 刷完房卡,梁纪深从后面抱住她。 何桑的风衣脱在地上,男人的风衣也在恣意纠缠中不知所踪。 他脚踢上门,扣住她脑袋疯狂吻。 “想不想我。” 梁纪深揉捻着她,何桑同样是疯狂的,张开嘴回应他的热吻,双腿紧紧地夹住。 “想不想?” 她在他挑逗下软成一滩泥,“想。” 梁纪深胀硬到失去了控制,牙齿撕开她的内衣扣,吮着何桑胸前。 她情不自禁后仰,十指颤抖着插入他坚硬的短发里,“咬得太重了……” 分离在即,是最好的催情药。 梁纪深格外卖力气,不似以往她服务他居多,当然也互相服务,他这方面不独享快感,喜欢引导女人共同欢愉,甚至她的状态慢,他会调整节奏等她。 这会儿,他弓起脊背,唇舌沿着何桑的身体不停向下。 她睁大眼,几乎本能地按住他,制止他。 梁纪深不是温柔的,是暴戾的,这份暴戾如此契合她,契合气氛,在如同最后一次的情欲狂欢里。 何桑掌下是他精壮勃发的肌肉,随着激烈舔吸的动作而一鼓一鼓,渗透出极大的攻击力,她状态爆发得很快,酣畅淋漓的舒服幻化为一波连一波的浪潮,密密麻麻在她体内颠簸,震颤。 “不……”她难耐扭动,胸口的软肉泛起一片诱人浅粉。 梁纪深舌尖没有停,抬眸观察她的表情,他发茬被她抓得微乱,鼻尖分不清是汗是水。 他身躯的每一寸都硬实而滚烫,搓磨得何桑几近晕厥。 ...... 梁纪深拥着半昏半醒的何桑,看了一眼腕表,他哑着声,“我该走了。” 她装睡,没动弹。 男人又重复一遍,“开会要迟到了。” 何桑仍旧不动。 梁纪深掀开她睡裙,掐柔嫩的腰窝,她那儿最敏感,刺激得瞬间坐起来。 “何桑。”他手垫在脑后,盯着她,“你是不是要把我变成不务正业的昏君?” 她趴下,“你还来看我吗。” “看。” “真的?” 梁纪深抚摸她头发,嗯了声。 “那你回去住哪。” 他明白何桑的鬼心思,却不戳穿,耐心答她,“金悦府。” “自己住吗?” “和别人。” 何桑一愣,躺平,又背对他。 男人胳膊探到她身下,重新揽回怀中,唇挨着她面颊,粗粝的胡茬磨来磨去,“程洵不是人?” 她痒得脸红,“程洵不算。” 梁纪深铁了心逗她玩,“他不算人?” 何桑钻进他睡衣里,声音闷闷的,“女人!” 他不回应,眼底漾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后背,“好好待着,不许任性。” “有麻烦找顾江海,他解决不了给我打电话。” 梁纪深的胸肌起伏着,她枕在上面,像一条蛇越缠越紧,他承担何桑的重量并不吃力,只是她很少这样腻乎他,“直接给我打也行。” “你来得了吗。” “尽量。” 何桑下床,衣柜里有几套夏季的睡衣,她选了一套,梁纪深已经穿戴完毕,她不声不响倚着房门,像一只迷失的小麋鹿。冰丝粉的睡衣套装,外袍敞着,里裙堪堪盖住大腿,双膝跪得红肿,垂下的手腕还有他皮带的勒痕。 兴起情浓时,他勒得紧了,蹭破点儿皮。 梁纪深迈进电梯,手停在按钮上,隔空对视,何桑眼睛水汪汪,一眨不眨看向他。 第55章 这么磨人 - 祸水 - 玉堂 娇娇怜怜的。 他沸腾起一股燥热,指尖扯松了领带,大步跨出,没有任何束缚地托举何桑,结实的背部压在墙壁上,仰头凶猛吻她。 梁纪深的凶,是狂性,是野蛮,是灼烫的吸铁石,令人放弃逃脱,也无从逃脱。 “怎么这么磨人。”男人喘息着,掂了掂她臀,“老实回屋。” “我不送你了...” “别送了。”何桑无意识顶住他小腹,他喘得更粗重了,“再送今天走不成了。” 她攀住男人脖子,“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 梁纪深抬起她下巴细细打量,有一霎的迷茫,“答应你什么了。” 何桑跳下去,“你床上答应的,下床就忘了?” 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我没忘。” 何桑伸出小拇指,他很喜欢她这副孩子气,他拉了钩,又握住小拇指贴在唇角吻,迟迟没有撒开,“我安排好工作就过来看你。” 她望着男人,他额发湿漉漉的,汗水泡得他更有男人味,也更阳刚了,过道的公用灯是橘白色,比他小麦色的肌肤浅,却融合得很动人。 何桑不是过度依赖男人、依赖感情的那种恋爱脑,她想起何晋平去世的尾七,她妈迫不及待将黄勇带回家里,睡着何晋平的床,穿何晋平的衣服,她妈也心甘情愿伺候他,养着他。何晋平对她妈好,她妈不领情,可黄勇对她妈好点儿,她妈觉得自己找对了男人,觉得那段失而复得的初恋真美好。 何桑憎恨她,亦不理解她。 直到遇见梁纪深,何桑渐渐明白,第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含义有多么特殊。 也许是梁纪深太完美了。 完美到她的欲望在他唇舌下,像火焰一燃就着。 何桑缩回手,“你走吧。” 梁纪深确实耽搁了太久,中海集团那群老顽固,最低也是处级职称,几十年的习惯了,开口闭口官威十足,每次高管会议他发言稍有不慎,便是铺天盖地的声讨,梁纪深虽然职位高于他们,但终究是后辈,面子上不得不周全。 ...... 梁纪深傍晚匆匆回到中海,程洵开车也刚到。 “您怎么乘高铁了?我在高速路口接您呢。” “高铁快一些。”他余光一扫停车坪,只有他的车位是空的,其余人都到齐了,“延迟了吗?” 程洵点头,“延迟了四十分钟。” 他再次看表,五点半了,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事。 “你抽空去一趟那边,在剧院附近买套商品房,再提一辆代步车,适合女人开的,颜色别太张扬,买红棕或者白的。” 梁纪深进入办公室,直奔里面的更衣间,他选了一款铁灰色的商务西装,晶石蓝的暗纹领带,程洵蹲下整理他的西裤,“夫人又催您回老宅了,您无论如何也得回了。周六姚文姬的接风宴您没露面,梁董很不满,二公子已经在老宅住一星期了。” 男人系领结的手一顿,眼神发点狠,“既然他回了,我正好要见他。” 从总经办出来,梁纪深走进会议大厅,所有委员和高层都坐满了,目光投向他。 “抱歉,诸位久等了,我临时有事。”梁纪深落座,视线一晃,气氛不大对。 “梁副总是从外省回来?” 程洵一怔,做会议记录的钢笔掉在地板上,他俯身捡起的同时附耳小声说,“我没泄露您行踪。” 梁纪深合住文件夹,“是从外省回来。” “中海在外省似乎没有项目。” “我办私事。”他从容不迫。 “中海是省里的大企业啊,领导的一言一行关系重大。” 他笑了一声,“我认为我没有违规。” “据我们所知,您去外省是陪一个话剧演员,而您在南海湾另有一个红颜知己,尽管您名义上未婚,可这样复杂的私生活,对中海是一种潜在的危机。” 梁纪深眯眼注视那人,“你倒是很了解我。” 他挪开椅子站起,逼至那人身后,“我自己的私人问题,我一定会妥善处理,给董事会一个圆满的交代,不过中海现在有内奸,我也一定会严查。” 说完,梁纪深返回座位,各部门开始述职,这场会议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整座城市已是夜幕。 散会后,他率先离开会议厅,程洵紧张得浑身冒汗,男人气场太烈,步伐生风,明显是怒了。 这些年,他怒的次数屈指可数。 “备车。” 连夜回老宅的路上,宋禾的电话打进来,她一连打了四五次,梁纪深统统摁掉了。 程洵察觉到,“董事局目前对于何小姐和宋小姐死咬不放,您打算...” 男人反复转动着手机,屏幕忽明忽灭,衬得他面孔晦暗不清。 他没出声,程洵也没再问。 老宅的院子里有两排大红灯笼,是元宵节挂的,红彤彤的烛火明亮又喜庆。 梁纪深在台阶上擦掉皮鞋底的尘土,推门进客厅。 佣人笑呵呵递来一杯花茶和净手的热毛巾,“梁董在书房,夫人做美容呢,我请他们下楼?” “不必了。”他接过毛巾,“我二哥呢。” “二公子从新西兰空运了一只蓝羽帝王鹰,听说花费了一百多万,他很喜爱,亲自出门遛鹰了。” 好大的闲心。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等。 梁迟徽遛鹰遛了挺长的工夫,才从外面慢悠悠归来,那只鹰拴在他手臂,蓝棕色的羽毛威风抖擞,和中型狼犬体型相近,确是鹰王。 这圈子的高门子弟,嗜好玩,逗鸟,养小马驹,甚至认养园子里的白虎狮子,谁名下没有一两只二级保护动物,都配不上显赫的身份。唯独梁迟徽的嗜好与众不同,他养珍稀飞禽。 战鹰,玉带海雕,金雕,从世界各国空运来,他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血好战的心。 他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梁纪深,“老三,终于知道回家了。” 梁迟徽的驼色风衣带了点这个季节的返潮,又在通透的白光下,像浮了一层水光。 他问保姆,“母亲呢。” 保姆为梁迟徽换了拖鞋,“姚夫人睡下了。” 姚文姬是梁延章的前妻,如今在梁家没名分,可好歹是曾经的夫人,直呼其名不合适,保姆司机干脆以她的姓氏称呼姚夫人。 梁迟徽也要上楼,梁纪深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停住,侧过身。 “不该你掺和的少掺和,管好你自己,别再惹我。” 语气冷漠得要命。 梁迟徽神色沉着将鹰关回笼子里,“老三,你是误会我了。” “燕京大酒楼是周坤的。” 周坤糊弄谁,不可能糊弄他。 他俩是部队大院一起长大的发小,梁纪深信任的人不多,周坤是一个。 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梁迟徽面前,“周家这笔账,我早晚跟你算。梁迟徽,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你更清楚,离她远点。” 第56章 相遇 - 祸水 - 玉堂 他们对峙之际,佣人在楼梯口招呼梁迟徽,“梁董让您上来。” 他镇定自若,嘴角含了笑,“老三,松手吧。” 梁纪深手腕发狠,始终攥着他衣领,“我的行踪是你泄露给董事局,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出省了。梁迟徽,这是我最后警告你,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男人用力一推,梁迟徽身型微晃,退后一步。 梁纪深并未上楼见纪席兰,而是连夜离开了老宅,他回家目的只是见梁迟徽。 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梁迟徽自以为天衣无缝,而他蒙在鼓里被耍着玩。 院子里引擎声渐渐远去,梁迟徽笑容一收,抬手理了理衬衫的褶皱,直奔书房。 书房开着一盏落地灯,梁延章一个人在读书。 他进门后,没出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 “何桑怎样了?” 他不露声色看梁延章,碍于老三,他一直没行动,果然心里还惦记着。 “去外省了。” 梁延章翻了一页书,“她去多久了?” “今天才去。” 他从书后睥睨梁迟徽,“我听说是你出面了。” “是。” 梁延章将书本重重拍在桌上,“你竟然自作主张。” “您喜欢话剧,可她在剧院您去不了,怕老三误会。我调她去外地,您去剧院更方便,如果您想去她现在的剧院,也可以掩人耳目。” 梁延章眯起眼,似笑非笑,“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 片刻后,他问,“何桑在什么地方。” “我下周过去探探路。” 梁延章嗯了声。 从书房出来,梁迟徽倚着墙点了根烟。 地板洒了一滩水,照映出他心思深沉的一张脸。 即将抽完这根烟时,梁迟徽拨通司机的电话,吩咐他周六来老宅接自己,去一趟外省。 ...... 顾江海特意请了一天假,陪何桑在红星剧院看《红楼梦》。 谢幕之后,又亲自带着她去后台。 黄院长正在做演出总结,没想到他大驾光临了,笑得春风满面,“顾局,稀客啊。” “黄院,这姑娘你认识吧?” 黄院长瞟了一眼他身后的何桑,“认识,我从外省调来撑台子的。” 顾江海点头,“皇城根儿的梁家,你认识吧。” “我认识二公子。” “中海集团的梁纪深,认识吗?”顾江海搬了把椅子,示意何桑坐,自己没坐。 黄院长见识了这一幕,眼皮一跳,“这位...” “你也别问。”顾江海摆手,“你们院里的应酬酒局,外地商演,不要给她安排,男人喝了酒,手脚太毛躁,万一出什么乱子,你没法交差。” 黄院长恍然大悟,“是是是...我保证。” 顾江海看向何桑,语气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先适应适应环境?” 何桑规规矩矩站起,“麻烦您了。” 他没久留,交代完黄院长,匆匆撤了。 黄院长倒背着手,眼神发愣杵在门口。这个何桑,在圈子蛮有名气,会跳舞,嗓音好听,性格清高,长相不是拔尖儿,也属上乘,一般的饭局约不出她,她死活不肯露脸儿,于是越难约,富商大佬们越想约她,一传十,十传百,红得发紫了。 因此梁迟徽找到他,提出挖何桑过来,他是相当乐意的。 何桑算得上是业内的摇钱树了。 黄院长却没料到,她背景太硬,太烫手了,压根碰不得。 梁老三的升迁速度像坐火箭似的,省里无比器重他,只要他愿意,未来的职位高不可攀,是权贵中的权贵。 但凡和他沾边的女人,都有希望成为正宫,顾江海亲自护送的女人自然希望更大,黄院长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何桑在剧院待了几天,内部情况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黄院长有一个小情人,叫陶艳,是台柱子的御用女配,台柱子每场戏她都演最重要的女二,积攒观众缘。台柱子辞职后,她上位女一号了,而何桑空降挡了她的道儿,所以何桑入职的第一天,俩人就不对付,闹得很僵。 剧院有个公认的“真正的公主”,叫苏苏,是市里某位大富豪的心头肉,大人物是靠老丈人发家的,没胆子和太太离婚,将苏苏养在了剧院,底薪加津贴高达六位数,可实际上,她根本没登过台。 至于男演员,私生活同样精彩,苏苏嫌弃大人物的体力不行,满足不了她,和男二号背地里搞到一起,何桑倒霉,去卫生间凑巧撞见了这一幕。 一男一女下面一丝不挂,坐在女厕的马桶盖上,格子间的门本来是反锁的,男二号太猛了,大开大合的姿势顶飞了门板,六目相对,苏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后来修理厕所门的保安传遍了这茬,同事们一哄而上逼问何桑,男二号的腰功棒不棒,他从小练拉丁舞,大胯很灵活,苏苏曾经也说漏过嘴,他一分钟能连续不断顶七十多下。 “我真不清楚...” 同事不依不饶,“你在隔壁啊!他们那啥你没听?” 何桑拿起外套挤出人群,“没听。” “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翻白眼,“混这行咱们谁还没个靠山啊?显摆什么呀!” 何桑装没听见,走出后台遇到拎着爱马仕包的苏苏,应该是偷听了一会儿,很热情拦住她,“桑姐。” 她带点警惕,“苏姐。” 苏苏在剧院是前辈,但何桑的资历高,互相压了一头,彼此称一声姐比较体面。 “谢谢你替我瞒着。” 何桑笑,“事不关己我没必要到处宣扬。” 苏苏把玩着爱马仕包的铂金扣,“你是顾江海什么人啊?” 何桑没回应。 “桑姐,我劝你一句,离顾江海远点,他老婆练柔道的。”苏苏挺诚恳,“你这小身板,她能给你踹骨折了。顾江海在当地,连男的都不靠近他,大家发怵他老婆,他老婆疑神疑鬼的,家里的狗,金鱼,画眉鸟,全是公的。” 何桑忍不住笑,“你想多了,他不是那样人。” 苏苏没信,“反正你好自为之吧。” 其实苏苏不信也无可厚非常,换做何桑,她也不信。 顾江海出马安顿一个女人,在外人的眼中,肯定关系匪浅。 此时的剧院外,一辆宾利缓缓停下,司机拉开车门,服侍后座的男人下车。 何桑的橘红色雨伞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仿佛一抹极为浓艳的光,拂过了梁迟徽的眼睛。 第57章 明天可能会肿 - 祸水 - 玉堂 他直起身,驻足。 二十出头的女孩刚结束发育,新陈代谢快,大多是平坦纤细,何桑虽然也具备清纯灵动的少女感,可胸部,腰臀和大腿的线条,已显现出熟女的凹凸风韵了,赤裸而坦白的宣告,她有欢爱的经验了。 清澈干净的性感,年轻又饱满,怪不得一向自律禁欲的梁纪深也迷得颠来倒去。 对于他们这种男人而言,留一个女孩在身边一年以上,绝不仅仅是短暂的欲望了。 多少掺杂几分真心和感情。 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伞檐向上掀开,何桑在风口处,一手吃力抓伞,一手遮脸,没注意脚下,失足踩进水洼里,扭了脚踝。 她整个人跌倒在路旁,痛得五官扭曲,鞋跟也断了,下意识要给黎珍打电话,按到一半,又停住了。 自己已经在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无人可找了。 何桑抱膝蹲着,冰凉的雨水从头顶浇下,大街上空空荡荡,连出租也没有,她一时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迷蒙的视线里,无声无息踏入一双黑色皮鞋,直筒裤腿和鞋舌之间是一截棉袜,何桑懵了一秒,抬起头,阴霾天一切都灰蒙蒙的,在弥漫的大雾中,男人面孔由模糊到清晰,眼窝很深,眼角有几缕不明显的皱纹。 梁家的男人,都是眼窝偏深。 立体,深邃而成熟。 “梁总?” 梁迟徽举着伞,笑得温文尔雅,“在这边习惯吗。” 何桑摇头。 “不习惯?” 她不吭声,整理着破烂的伞骨架。 有点伤感。 男人伸出手,“何小姐,地上凉,先起来。” 何桑没有把手搭在他的手上,只揪住他衣袖,借了点力支撑,“您为什么来这里,出差吗?” “我是为何小姐过来。”梁迟徽撩开风衣下摆,很有礼数的掸了掸她屁股后的泥渍,他从何桑拒绝摸自己的手明白她避讳男女之嫌,所以只触碰她衣服,一点没碰到她人,“确认你过得好不好。” “是梁董的意思?” 梁迟徽眉眼浮着笑意,“我的意思。” 何桑凝视了他一会儿,一瘸一拐转身,男人不疾不徐跟上她,她很长记性,跳过那个摔了一跤的水洼,竖起伞尖用力地戳,眼圈红红的。 他探出手臂,伞罩在她身上,“是受了委屈吗。” 何桑发泄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筋疲力竭,“我想回去。” 梁迟徽皱了下眉,小姑娘看似是一朵娇花,但倔强有主见,适应力应该不弱,她这满腹的怨气,出乎他意料,“你过得不好?” 何桑不言语,踉跄爬起。 “何小姐,我车上有药,你的脚必须尽快处理。” 她确实需要梁迟徽的帮助,起码他不会害她。 可梁纪深和他关系微妙,自己欠他的人情,不合适。 顾虑这点,何桑婉拒了他的好意,沿着马路牙子往路口走,祈盼能等到出租或是公交。 走出一百多米,一辆私家车飞驰而过,丝毫没有减速,轮胎溅起泥水,滋了她一身。 何桑要崩溃了,梁迟徽见状再度下车,他没打伞,冒着愈刮愈烈的风雨,有些睁不开眼,“何小姐——”男人隔空冲她喊,“你坐我的车,我步行回酒店。” 司机立马朝前滑行,横在何桑前头,“您的脚要是走残废了,去医院手术都没人照顾。三公子近期不敢来看您,中海董事局拿他的作风问题找茬呢。” 她站住,“作风问题?” “男未婚女未嫁其实玩玩很正常,可三公子身份敏感,上面不允许他有花边新闻。” 玩玩。 何桑捏了捏拳,“他和谁玩玩。” “和谁都一样。”司机没发觉自己失言了,“夫人现在频繁应酬官太太,给三公子物色一段显贵的婚姻。” “老胡!”落在后面的梁迟徽这时走上来,呵斥制止司机。 他拉开车门,里面的暖风涌出,瞬间包裹了何桑,“女人身子单薄,禁不住风寒,何小姐不愿和我同乘一辆车,你可以单独坐。” 何桑怔了怔,“那你呢?” 附近没有车,周围又修建地铁,到处是施工绕行的警示牌,走路不知要绕多久。 梁迟徽说,“我是男人。” “我知道。” 这回轮到梁迟徽怔住了,他笑出来,“男人强壮,扛一下不碍事。” 何桑抿唇,弯腰坐进去,小心翼翼卷起长裤,一大块的淤青,隐隐发紫。 “梁总,您会处理摔伤吗?” 梁迟徽站在车门边,“我会。” 何桑让出旁边的位置,安静看着他。 男人脱了外套放在副驾驶,深怕大衣上沾染的雨珠冻到她,他轻轻握住何桑脚踝,用膝盖垫着她小腿。 无论在燕京大酒楼,还是此刻在他的车里,梁迟徽都表现得绅士坦然,又时不时流露出暧昧不明的感觉。 或者他本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多情。 在不知不觉间迷惑了女性。 他检查的步骤很专业,何桑盯着他,“你以前是医生?” “不是。”梁迟徽按压她骨头,没有错位,“我喜欢极限运动和野外求生,经常会受伤,学过简单的自救。” “极限运动?”她很惊讶,“跳伞吗。” 男人笑了一声,“对,你见过吗?” “电视上见过,你会跳伞?” “我们二公子是省级跳伞精英队的。”司机在前排插话,“他二十七岁参加陆战部队组织的野外生存,在原始森林生存了八天八夜,吃虫子,喝露水,夜里睡在帐篷被蛇咬了,肩膀至今有个疤。” 何桑更诧异了,梁迟徽的身材非常清瘦,有一种近乎病态的,阴柔感的苍白,不过他个子实在出众,眉骨和鼻骨也英挺,棱角的锐度很高,弱化了那种阴柔。 八天八夜的荒野求生,可见他毅力超凡,心智坚定。 “疼吗?” 梁迟徽搓热了掌心,捂住她脚背的淤青,药油遇热融化,全部吸收进毛孔里。 何桑牢牢记住他的手法,“不疼。” 他又倒出一些,回温后揉她的踝骨,许是太舒服了,她僵直的后背逐渐松垮下来,不自觉的俯身。 梁迟徽为她贴胶布的间隙,视线无意掠过何桑的身体,她穿着运动背心,贴了一副乳贴,淡粉色的,波浪型边缘,圆领毛衣的领口若隐若现,那么娇艳欲滴的粉嫩,却逊色于她大片无瑕的雪肌。 他深吸气,坐直面向前方,递给她药瓶,“早晚各涂一次,明天可能会肿了。” 会肿。 梁迟徽紧闭双眼,莫名觉得这字眼很龌龊,惹人浮想联翩。 他沉默半晌,“会变胖。” 何桑一愣,“什么变胖了?” 梁迟徽张了张嘴,音色低低的,“脚变胖。” 第58章 你很热吗 - 祸水 - 玉堂 “平时在剧院穿什么?”他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何桑说,“穿戏服。” “要注意。”梁迟徽抿唇目视前方,“容易走光。” 她一怔,下意识捂胸口,毛衣严严实实的,又想到他涂药时候自己俯身的场景,何桑不禁脸发烧,“我记住了。” 男人嗯了声,“住哪。” “丽水公馆。” 司机掉头,抄近道走京基高速,半小时便抵达。 熄了火,司机到外面抽烟。 梁迟徽没有下车的意思,更没有要开走的意思。 “梁总?” 他闭着眼,“到了吗。” “到了。” “几点了?” 何桑凑近,歪头看他的腕表,“八点...九点四十了。” 梁迟徽蓦地睁开眼,鼻息交融,烫了何桑的耳朵,“路上耽搁挺久。” 她吓一跳,微微向后仰,“修路,积水,风也大,所以司机开得慢。” 男人摩挲着表带,“住几楼。” “七楼。” 梁迟徽略一撩眼皮,望向酒店,“老三订的?” 她点了点头。 车内又恢复寂静。 何桑下车不是,不下车也不是,她清了清喉咙,“梁总,您要上楼坐一坐吗?” “也好。” 男人答应得干脆。 她懵了一秒,梁迟徽迈开长腿,推门下去了。 何桑回过神跟上,到房间门外,刷卡让梁迟徽先进。 套房是一室一卫一会客厅,开放式的U字型厨房,室厅是打通的,大床用磨砂门隔开,由于私密性差,梁迟徽非常绅士,没有四处参观。 他正要进会客厅,何桑发现了什么,面色一变,拦住他,“梁总!” 梁迟徽停下,“怎么了。” “你稍等。” 她跳上大床,将内衣裤胡乱塞进被子里,攒成一个鼓包,梁迟徽虽然站在门口,却也瞧得清清楚楚。 桃粉色的睡裙,米白的蕾丝眼罩,紫色发箍... 何桑喜欢浅色系。 的确适合她,这一身白腻如玉的肌肤,越浅越娇,越嫩越纯。 “梁总——”她探头,“你自己找地方坐。” 梁迟徽环顾一圈,小女孩长得干净漂亮,住处...真是一言难尽。 沙发上的戏服堆积成山,餐桌摆着残羹冷炙,半颗番茄,一盒水果黄瓜,喝剩下的脱脂牛奶,厚厚一摞的剧本。 台词勾勾画画,倒是很用功。 他翻开角落的食品袋,里面是速溶咖啡和全麦吐司,他皱眉,“你只吃这些?” “我减肥,红星剧院比我原先剧院要求严格,多一两肉都挨批评。”何桑收拾好沙发,掸了掸垫子,“你可以坐了。” “辛苦了。”梁迟徽调侃般笑了一声,“明天上班?” “明天是我的第一场戏。” “你一直没登台吗。” 何桑表现得像个职场老狐狸,“我先适应环境呀,摸一摸同事的底细,哪个不能得罪,哪个随便得罪...” 男人眼底的笑藏不住了,“什么话。” “我没惹事——”她解释,“可是我不惹人,人惹我。” “谁惹你了?” 何桑深呼吸,没告诉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关系,即使告诉了,他没理由为自己出头,“没谁。” 梁迟徽解了西服扣,胸襟半敞,他衣服没有烟味,也没有洗衣液的味道,只有似有若无的叫不上牌子的男香,和混合在香水中的汗味。 “你出汗了?”她觉得梁迟徽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一个处处不合常理的男人,“天这么冷,你热吗?” 他答非所问,“给我一杯凉水。” 何桑给他一瓶矿泉水,梁迟徽一口气喝完,喝得猛了,零星的水痕沿着唇角流下,淌过滚动的喉结,挂在上面一颤一颤的。 男人又解开衬衫扣,露出锁骨,“还是有点热。” 从车上到酒店,他燥热了一路了。 皮椅,车扶手,连同车厢的空气,萦萦绕绕着一股少女的馨香。 躲不掉,散不灭。 这辆宾利是他春节刚提的,从没载过女人,梁迟徽对气味相当敏感,也挑剔,不喜欢女人的体味太浓香。 她这股香气,是淡淡的清甜。 何桑出去关空调,一个有棱有角的硬物硌得梁迟徽尾椎疼,他扭头,拿开抱枕,充电器夹在沙发的缝隙里,还绑着两根胸衣的透明肩带。 她应该是忘了。 梁迟徽感觉真有趣,他这辈子遇到的姑娘,无一不是光鲜亮丽,精致到丝袜不沾一粒灰,美是美,像个假人儿,相处三五天就累得慌。 像何桑一样真实舒服的,是少之又少。 梁迟徽当晚也在同一家酒店开了一间房,落地窗正对着一楼的天鹅湖,湖面结了冰,徽式的八角宫灯发出昏黄至极的光,在夜幕下缠绵不已。 老三为了金屋藏娇,估计把全市的酒店搜罗了一遍,千挑万选出这个隐秘又有情调的地方。 ...... 竖日一早,梁迟徽在自助餐厅等何桑。 她迟迟没出现,直到用餐快结束,她才坐电梯下来。 扎着双麻花辫,豆绿色针织上衣和纯白的九分裤,如沐春风的清新。 梁迟徽摁掉她的来电,招了下手。 她走过来,“梁总起得很早。” “我一夜没睡,认床。” “我也认床。”何桑觅到知音了,“梁先生不认。他每次出差办完公,在哪都能睡着,但他睡眠浅,我动作很轻翻个身,他也会醒。” 梁迟徽看着她,这女孩比宋禾强得多,又专情,又懂事,三句不离喜欢的男人,哪怕谁不怀好意接近她,装傻也有分寸,不让对方下不来台。 像他们这种阅遍虚情假意、被女人当长期饭票的男人,真诚不套路的姑娘,是挺合胃口。 梁迟徽突然理解了老三为什么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非要她。 第59章 和她断了吧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连续工作六天后,被一个电话请到了办公厅。 迎接他的是一秘,引着他乘电梯,“张老师念叨您好久了,怕耽误您正事儿,拖到今天才找您。” 梁纪深心里有谱儿,绯闻发酵了,这是要敲打他了。 男人在接待室候着他,梁纪深一进门将礼品盒放在墙角,男人握住他手,拉他落座,“你够忙的,我请你还要预约啊?又送我什么好东西了?” “家里现成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知道您清廉,贵重的我不往您这送。” 男人大笑,“你大哥回国了吗。” 梁纪深毕恭毕敬的,“任期到三月份,最迟下个月底回,可能在省里担个职务。” “梁家是满门贵子啊。”男人顿了顿,“不过纪深,越是备受瞩目,越要谨慎克制,一步不能踏错,你现在已经有踏错的苗头了。” 梁纪深端起一个大茶缸子,上面的老一辈基本都用这款喝水,“我记着您的教诲。” “不该来往的,趁早别来往了。”男人提醒他。 “您指哪个。” “当初你母亲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姓什么?” 他紧绷的表情松泛了些,“姓宋。” “住你那?” “是。” “一起住?” 梁纪深笑了,“您想哪去了,我们各住各的。” 男人目光探究,“你和话剧院的一个女演员,是不是不清不楚?” “我未娶,她未嫁,怎么不清不楚了?” 男人一听,中海内部这场风波的祸根果然是她。 梁纪深对待上级一向是好脾气,一涉及那女孩,他马上沉不住气了。 “董事局联名举报你私生活不检点。”男人走到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检举信,“2月份你在蔚然慈善晚会上承认有女朋友,又在外省养了个话剧演员。纪深,男未婚女未嫁,你有感情需求不是错,落人口实却是你的错了。” “自从我接管中海,他们千方百计给我怀里送女人,如果不借口有女朋友,应付得了他们吗?” 梁纪深掏出烟盒,点上一支,男人也想抽根烟,伸手找他要,他阴着脸没理会。 “你啊!”男人气笑,“不管你什么缘故,什么苦衷,既然对外给姓宋的姑娘正名了,就和那女演员断了吧。你是空降到中海,多少人不服气啊,你不要主动喂他们把柄嘛。” 任凭男人磨破嘴皮子,梁纪深全程没说话。 末了,他撂下茶缸,“我不会和她断,但我会处理好。” 男人盯着他,“你是准备和姓宋的姑娘断了?反正纪深,企业的一二把手,从来没有一个娶了这行的女人,你不要自降身价。” 梁纪深系好大衣,站起身,“这行的女人也有清清白白的,您何必带偏见。” “我没有偏见,是舆论,是你的同行对娱乐圈有偏见,对你影响很不好!” 他神色平静如常,没半点动摇,“总之,该给上面的交代,我一定会给。” ...... 何桑的话剧首演挺顺利,演的是原来台柱子的角色,她悟性高,又下苦功了,台词和走位从头到尾没出错。 只是上一任台柱子比她还瘦,戏服的尺码过于小,她胸大,扣子愣是崩开了,挤得沟很深,从上台开始,底下就不太平。 谢幕后,黄院长匆匆到VIP席,给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退票,“陈公子,扫您兴致了,阿宝结婚了,她移民澳洲不演了。” 陈公子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二世祖,私人舞剧团、商业话剧院的女演员轮番陪他吃过饭,但凡有一个不吃,他天天闹事,根本演不了。陈公子母亲是亚姐儿,和姚文姬同一届的选美佳丽,没姚文姬名气大,可那张脸蛋儿搁在如今的娱乐圈,妥妥的红毯女王,头婚丈夫是模特公司老总,二婚又改嫁市里的人物,亲爹有钱,后爹有势,横行霸道惯了。 “她是新来的?”陈公子指着何桑。 黄院长点头哈腰,“光明剧院的台柱子,外省的,顶替阿宝的。” “多大了。” “虚岁二十四。” “她演完了吧?”陈公子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戏不错,我和她聊聊。” 黄院长心脏扑腾扑腾跳,“她...不应酬。” “不应酬?”陈公子要翻脸,“你们红星的首席也不敢驳我的面子,她外地新来的这么狂?” “有背景。”黄院长压低声,“长安区老顾,亲自打招呼了。” 他没当回事,“顾江海算个屁,见了我爸老老实实的立正问好。” “何桑真的有来头。”黄院长搓了搓手,把自己的小情人也狠心贡献了,“我让陶艳来,她酒量好,会跳钢管舞,何桑可不如她,您——” “废什么话!” 陈公子一嗓子,周围几桌蹿起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黄院长没辙了,赔着笑安抚,又迅速返回后台,求何桑去VIP席走个过场。 她拧眉,“我不认识什么陈公子,我不去。” 黄院急得火烧眉毛了,“小何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不仅咱院的女演员逃不掉,影视圈的三四线女明星只要来拍戏商演,都会被陈家的司机接到包间应酬他。你毕竟干这行,惹恼观众没好处,你去敬杯茶,有我在一边打圆场,陈公子不会刁难你。” 何桑静静站了一会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里不是梁纪深的地盘了,指望不了任何人解围,她卸了妆,跟着黄院长去前台。 陈公子原本是“例行公事”,来新人了,他嗜好这口儿,摸摸手,搂搂腰,认个干妹妹,他的干妹妹是遍布全省。 这两年很流行纯欲风,不少女孩故意那么打扮,赶时髦,顺手钓男人。 他见得太多了,剥开皮儿,其实里头货不对版。尤其混这圈子的,追名逐利勾心斗角,更不存在纯情一说。 可陈公子识货,只一眼,确定黄院长没骗他。 只有男人千娇万宠的女人,眼神才天真清澈,不锋利。 “阿宝在圈里,是我罩着她的。”陈公子靠着椅背,上下打量何桑,“我比你背后的顾江海厉害。” “我背后不是他,他是个正经人。” 陈公子乐了,“那你背后是我,你高不高兴啊?” 何桑倒了一满杯红酒,碰了一下他的杯子,“陈先生,我背后的人不在这。我知道您厉害,碾死我这样的如同碾死蚂蚁,我是混口饭吃而已,您厌恶我这张脸,以后您在剧院,我不登台,您走了,我再演,行吗。” 她说完,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杯口朝地甩了甩,一滴不剩。 酒没什么度数,可架不住一口闷,何桑有点晕乎乎得上头。 陈公子缓缓起来,胳膊搭在她肩膀,没想到长相软软的,性子蛮刚烈。 他又给何桑斟满一杯,“我不为难你,就喝三杯,你打听打听,她们喝下去三瓶,我放不放她们都看心情。” 何桑没动。 陈公子捏住她下巴,“不赏哥哥脸,打哥哥的嘴巴子对吗?” 他五指使劲,要掰开何桑嘴唇,身后探出的一只手按住了陈公子。 那只手筋络分明,白皙反光,清晰可见血管。 她抬起头,望着梁迟徽,“你没走?” 第60章 有我在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一直在二楼的观众席,何桑的民国洋装扮相,风情的旗袍装,他之前都见过。 古装扮相倒是头一回。 发簪固定住及腰的乌发,挽了个发髻,发尾披散开,葱绿色的丝绸褂,雪白的毛领夹袄,波涛汹涌的浑圆撑破了盘扣,灯光一射,令人心神荡漾。 他记得梁延章看过一台音乐剧《长恨歌》,李隆基与杨贵妃的故事,那一句:春宵苦短日高照,从此君王不早朝。 梁迟徽实实在在的领悟了。 他摁住陈公子的手,强行一掰,松开了何桑的肩膀,“陈公子,是话剧不精彩吗?拿一个小姑娘取乐,未免太没气度了。” 陈公子打量他片刻,“梁...梁迟徽。” 他含着笑,“许久未见,陈公子还是喜欢和小姑娘玩笑。” 陈公子目光在他与何桑之间来回梭巡,“怪不得黄院长底气十足,这姑娘是你罩着啊。” 梁迟徽轻拍何桑的后背,“陈公子是逗你,还不谢谢陈公子捧场?” 何桑正要下台阶,没想到陈公子不领情,“梁迟徽,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大伙儿都瞧着呢!你一露面,我就罢休了,今后我混不混了?” 他掂了掂开酒器,“本来我打算三杯酒放过她,既然你出头了,好歹也翻一番吧?她喝六杯,我立马同意她走人。” 梁迟徽的笑意渐渐凝固。 “皇城根儿梁家,高门大户啊。”陈公子鼓掌,煽动得周围人起哄,“我亲爹告诉我,冀省姓周的,姓梁的和姓叶的,尤其不好惹。我琢磨着哪天亲眼见识见识啊,你自己上门了。” 黄院长躲在人群,注视这轰动的场面,深知是打不起圆场了。 自古,高门子弟易结仇,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一触即发。 梁迟徽松了松领带,“有我在,我不许她喝。” “好样的——”陈公子人来疯,叼着牙签朝前欠身,“那你想怎样呢?” 他面孔浮了寒气,“你想怎样。” 陈公子啐出湿漉漉的牙签,“你喝?” “你定个数。”梁迟徽将领带拽得更松,先拎了一瓶,他干脆喝完,晃了晃,一干二净。 陈公子眯眼,向后一靠,示意保镖,“再开。” 第二瓶是大肚、窄瓶口的西班牙酒,何桑认得,梁纪深在外地出差也喝过。 一瓶勾得头痛复发。 属于入口温和,后劲儿辛辣。 梁迟徽喉结滚动,几口又见了底。 陈公子蹬了两下腿,一招手,“继续开。” 何桑心口酸涩,她想阻拦,梁迟徽扣住她手腕,制止了她。 “会喝出事的——” 度数再低,也是酒。 一瓶接一瓶灌,又猛又烈,胃口要烧坏的。 “梁总...”何桑挣脱他的桎梏,再次扑上去,梁迟徽仍旧挡了。 他衬衣完全解开,右手举高,瓶底几乎倒置,偌大的VIP席,只剩他的吞咽声,再无多余的声响。 梁迟徽撂下空瓶,身型挺拔,半点不弯,“陈公子。” 普普通通的音量,不急不躁,陈公子听出不太平的意味。 到底是顾忌梁家几分,陈公子扬下巴,保镖纷纷让开。 梁迟徽一言不发,一颗颗系上纽扣,穿风衣,陈公子坐着,他站着,莫名弱了他一截气势。 “告辞了。” 陈公子舔后槽牙,梁迟徽确实像办大事的,自己又吵又闹,其实没他光彩。 从剧院出来,梁迟徽安排何桑先上车,他倚着车门,吐出刚才喝下的酒。 她要下车,他身躯抵住门,没推开。 梁迟徽回头,“怎么了。” “你能行吗?去医院吧。” 男人笑着,瞳仁黑浓,眼角细纹也漾开,一缕缕的,沉淀出深沉的味道,“吐了就好了,何小姐不必紧张。” 梁迟徽醒了醒酒,重新坐上来。 他手帕脏了,沾着褐色的酒渍,唇隐隐发白。 司机忧心忡忡,“您喝得太多了,一瓶360ml,您喝了四瓶,挂个肠胃科吧。” “小题大做。”梁迟徽咳嗽了一声,何桑焦急看向他,他侧开头。 他不愿意让女人为自己提心吊胆。 司机加大油门,飞快驶离这片是非之地,“姓陈的太猖獗了,您是梁家人,他敢放肆到这种程度。” 梁迟徽气力有些虚,“陈家在省里排得上名号,我们不是本地人,不能硬碰硬。” 司机也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地盘有各自的厉害人物,一方到另一方的地盘,要礼让三分。同样,陈公子去梁家的地盘了,也得客客气气矮一头,守着规矩。 梁迟徽要是在陈家的地盘上压了陈公子,等他回去了,何桑在这里的日子就难捱了。 “梁总...”何桑带着颤音,手足无措,“我给你添麻烦了。” 梁迟徽又转回来,手背触了触她发梢,“一点事没有,为什么自己吓唬自己。” 她手心攥得没血色,惨白惨白的,“我欠了你人情,我以后还。” 男人酒劲上涌,倦怠得很,昏昏沉沉地没回她。 第61章 久别重逢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平了陈公子这档事,匆匆赶回老宅了。 梁延章一直在催他。 他伫立在客厅的红木屏风前,“我去过外省了。” 梁延章慢条斯理清洗茶具,“她知道你去吗。” 他如实坦白,“知道。” “她什么意思。” 梁迟徽微微抬眼,又垂下眼睑,“没太多的机会单独接触。” 梁延章拧眉头,“她住剧院的宿舍?” “好像住酒店。” “哪家酒店。” 梁迟徽沉默半晌,“我没问。” “你去一趟干什么了?”梁延章有些不满,“你先回房休息吧。” 梁迟徽在玄关换了拖鞋,走上二楼。 ...... 市里那位大人物给小情儿苏苏送了“房车金”大礼包,其中的黄金有13.14斤,一克不多一克不少,苏苏高兴,请全院的同事在万宝楼吃饭。 女演员羡慕得眼红,去餐厅的路上抱怨时运不济,没傍到腰包这么鼓的男人,五六十岁的男人,是老了点,丑了点,一捏一把褶子,但钱多就是浪漫,豪气。 何桑走在最后面,没吭声。 她太明白一个道理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苏请客,大家夸她,巴结她,她是花钱买舒服,何况精明的老男人呢?他们的企图一定比女人阴险,比女人明确。 有权有势的男人,平时也谈不上大方,突然给“干女儿”一笔巨额的真金白银,大概率要被查了,提前销赃,转移,拖女人下水,帮自己分担灾祸。 女人尝到甜头,容易犯糊涂,男人给甜头,却是万般清醒。 苏苏在前面清点人数,发现何桑落下了,她主动过来,“桑姐,我听说外省的梁家和你有关系?是四大家族排第二的梁延章家吗?” 她表情一时逃避,不准备多讲。 苏苏讪笑,“桑姐,我不是八卦,是好奇,你背靠梁家这棵大树,哪怕养在外面,后半辈子也吃香喝辣的,辛辛苦苦当什么戏子啊。” 初次登台现场那么“热闹”,何桑自知也瞒不住,毕竟梁迟徽不会闲得为陌生人打抱不平,“我和梁总是朋友。” “朋友?”苏苏半信半疑,“我去隔壁省演出过,梁老二在情场很风流啊,他只和你做朋友?” 何桑面不改色,“真是朋友。” “你的后台是梁老二?”苏苏死死盯她。 她不言语了。 “梁延章?” 何桑这回吓得不轻,“不是!” 苏苏基本猜到是谁了。 顾江海是长安区局的一把手,单纯有钱可搬不动他出山,非得有权。 梁家三公子是公认的洁身自好的主儿,明里暗里多少同僚给他介绍女人,求他在公事上高抬贵手,被冷言冷语的打发了,何桑搭上他,手段真不简单。 苏苏笑吟吟,“桑姐,咱们是志同道合了,后台一样牛,不过我男人比梁先生差远了,梁先生的英俊是出了名的。” 接下来在包厢,何桑明显觉得苏苏更讨好自己了,估计担心何桑说漏了她的奸情,梁纪深和她后台一个圈子,万一传到后台耳朵里,苏苏死无葬身之地。 何桑在老东家和新东家都坚持“三不”原则,不站队,不抢戏,不陷害。她当场表态会保守秘密,苏苏这才松口气。 饭吃到一半,一名侍者进来,停在何桑旁边,“您是何小姐吗?” 她扭头,“我是。” 侍者递上一个托盘,“您的衣裳太单薄了,梁先生吩咐我将他外套送来。” 程洵早晨通知何桑了,梁纪深下午要来,她特意和黄院长请假,只是她有一场重头戏,角色比较细腻,除了她,别的女演员驾驭不了,因此院里没批假。 “他在哪?” “南区的餐厅。” 何桑悄悄起身,没惊动四周的同事,跟着侍者出去。 环形长廊的尽头是一座红砖白瓦的八角亭,纯银匾额浇筑的鎏金大字:状元亭。 傍晚的彩霞笼罩在亭廊上方,何桑一眼定格在男人的背影上。 他没有坐在主位,主位是一对夫妇,男主人唐装,女主人旗袍,四十出头的样子,梁纪深大约是应邀而来。他的头发长了,又懒得做造型,打了发蜡梳向头顶,显得英气不俗。 何桑从来不知道他穿丝绒西装如此潇洒好看,焦糖色的竖纹西裤像是泛着波浪,沉稳,率性,不羁。他衔着烟,听男主人和顾局聊天,极少插话,又是那样不容忽视。 侍者温声催促她,“何小姐,请随我来。” 迈上青石板阶,沿着鹅卵石走数十米,直达亭子中央。 穿旗袍的女主人越过梁纪深,仔仔细细端详何桑,“顾局,这是你出面护着的姑娘吧?和你女儿一个年纪啊,你作风正派,也栽在这上头啦?” 顾江海瞪眼,“你再编排我的谣言,我抓你老公了!” “你抓啊,我们一家可是清清白白的。” 女主人走到何桑面前,态度非常友好,“小何,不冷吧?” 雍容华贵的妇人,想必先生很有身份,否则也请不来梁纪深,“我不冷,太太。” 她自我介绍,“我先生姓邱。” 邱太太是北方最大的丝绸生意代理商,得益于邱先生手中的势力,替她搞定了华北地区的供货渠道。 何桑偷偷瞥梁纪深,他背对亭子口,也背对她,身姿岿然。 又有谁晓得呢,这朵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曾经独当一面铁腕凌厉的梁纪深,上了床弄她弄得多狠,多狂性大发。 她懒洋洋垂着双手,“邱先生,顾局。” 没喊他。 梁纪深蹙眉,转过身。 第62章 幽会 - 祸水 - 玉堂 顾江海在一旁问,“梁检呢?” 何桑以为梁纪深到这边会先回酒店,或者去剧院等自己下班。 他竟然先应酬饭局了。 连电话都不打。 她窝了口气,“不认识。” “不认识?”顾江海傻了,这唱哪出戏啊。 梁纪深倒是从容,清楚她醋坛子翻了,眼里噙了一丝溺爱的笑,“你称呼我梁检,她不认识也正常,她认识我时,我早不是梁检了。” 顾江海恍然大悟,“那也要打招呼,小姑娘的脾气真大啊。” 男人漫不经心地应声,“惯坏了。” 邱太太也附和,“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哪个脾气不大啊?” 邱先生很幽默风趣,“不年轻的脾气照样大啊,比如我夫人。” “嫌我脾气大啊?无论我们女人二十岁还是六十岁,宠着我们都是你们男人应当的。” “是是是。”邱先生立马认怂,逗得在场所有人大笑。 梁纪深转动着高脚杯,在混乱之中审视何桑,她此刻是素颜,卸掉浓妆艳抹,反而一股形容不出的媚态,由骨子里溢出,隐藏在纯之下的,只有他深入体会过的媚态。 他吸了一大口烟,掐灭,向邱先生夫妇颔首,“我先失陪。” 何桑朝右侧的柱子挪了一小步,男人步伐慢,迎面擦肩之际,西服不经意蹭了她胳膊,刮得痒痒的,在终于生长出一些春色的天地间,搅动了一池春水。 男人前脚刚走,何桑后脚接到程洵的短信,“何小姐,长廊。” 她抿了抿嘴角,利索删除短信。 “顾局,我的包放在南区了,我去拿。” “服务生去拿吧,你再吃点,那盘枣泥栗子糕不错,尝过吗?” 何桑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她余光一瞟,是梁纪深的号码。 她熄掉屏幕的亮光,“包里有贵重物品,我当面检查一下。”她又向邱先生和邱太太解释了缘由,才站起离开。 程洵在长廊的入口处接应她,“梁先生在里面洗手间。” “洗手间?” 何桑迟疑的瞬间,程洵先撤了。 三三两两的女士背着挎包出来,也有牵着小孩子的太太和保姆轮流进去,男士结伴在洗手间的阳台抽烟,谈笑的回音很大,何桑一边往里走一边寻觅他身影。 女卫的格子间和洗手间是分开的,格子间人山人海,洗手间却冷清,正对的墙角有一排独立更衣室,何桑依次敲门,没回应,直到她拉开最后一间门,欲进不进的关头,门猝不及防弹开,一条手臂拖住她。 她撞在一副宽阔坚实的胸膛,清洌浓厚的气息钻入鼻子,何桑太熟悉了,根本无需仰起头,她也笃定是梁纪深。 男人重重靠住墙,长呼气。 他不是没开过荤的毛头小子,美色,性事,早已收放自如,泰然处之,绝不会把持不住,偏偏想她想得紧,下腹燃烧着一团火,越克制,越沸腾。 “生气了?” 热气喷在何桑颈侧,她哆哆嗦嗦战栗。 “老邱去车站接我了,来不及绕一趟酒店见你。” 她声音沙沙哑哑,“没生气。” 梁纪深掀开她衣摆,中指长驱直入,何桑怕得不行,“我不要在这儿...”她推拒,“有人。” 她嘴里不易察觉的葡萄酒香被体香覆盖住,梁纪深挨近闻了闻,“洗澡了?” 何桑点头。 几天没见,变得乖娇软糯,像一只小流浪猫,缠住主人,收起了尖利的爪子和固执的野性,水汪汪的讨人怜爱。 梁纪深拢住她长发,全部捋向脑后,露出一张嫩豆腐的面庞,两腮红润润的,分不清她是羞是怕,姣好的肤质几乎没有毛孔,“知道我今天过来?” 何桑又摇头。 他闷笑,亲她眼尾薄薄的血管,“我过来高兴吗。” 她手指绞着毛衣袖口,“我上午练瑜伽出汗,黏着难受才洗澡,关你什么事。” 男人操纵她的手探向自己腰间,他腹肌紧绷,清晰凸显出一块,线条精干凹陷,倾斜蔓延进腹沟的人鱼线,不是那种过度饱满的大块头,梁纪深是恰到好处的肌肉量,多一分则太腻,少一分则不够阳刚。 何桑感觉自己被含住,他柔韧的舌头游移在脖颈吮吸横扫,含得她疼了,再吐出,缓一秒,又嘬回口腔,挑逗得她筋骨发软,脚底不住打滑。 她臀贴在梁纪深的西裤上,晕开一滩不规则的水痕,男人扫了一眼,喉头溢出笑,“什么时候的事。” 何桑伸手擦,似乎渗透在西裤里,完全擦不掉。 “这么想我?”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咬着她耳垂,“是不是在外面看见我就起反应了?” 何桑困在他压抑太久的热吻中,门缝外,是公共洗手台的镜子,染了水雾,仿佛滤镜一般,虚化了她和男人。梁纪深西装革履,她混乱不堪,一正气一邪艳,一精壮一纤细,极端的视觉冲击着那面镜子,迷醉又动人。 她最初不理解,那个小鲜肉和富婆,还有剧院的苏苏和男二号,都在洗手间幽会过,这地方人来人往,总归不安全。 何桑这会儿体验了,也理解了。 紧迫,惊险,如同在云端飘飘欲仙,随时会暴露又逃过一劫的氛围,简直刺激上天了。 她软绵绵伏在梁纪深怀里,喘息声很煽情,刺激得他腰眼胀麻,大脑皮层像触了电。 第63章 情潮泛滥 - 祸水 - 玉堂 何桑这次动情得厉害,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梁纪深的西裤和衬衫袖湿了一大片。 一触即泛滥。 男人低头咬住她下巴,呼吸几乎烫昏了她,她胸口小幅度耸起,皮肤浮着一层细白的鸡皮疙瘩,急剧的起伏间,梁纪深解了她背后的内衣扣,她浑然未觉。 何桑的胸型很美,翘而媚,比雪更白,明晃晃的,恰到好处不显笨拙。 她在家不爱穿胸衣,梁纪深记得她是听黎珍说的,要解放天性,做不受束缚的女人,有没有道理暂且不提,他其实非常喜欢她不穿,偶尔深夜下班,客厅的落地灯蒙蒙亮,她躺在沙发上,长发垂落,睡衣扯得歪斜不堪,露出尖尖的锁骨,粉粉的汗渍,那是她最具风情的一刻。 梁纪深脱了西装不吃不喝,先折腾她一通。 何桑又饿又困,浑浑噩噩骂他禽兽。 没人骂过他禽兽,他真不是。 梁纪深的禁欲程度和公认的正人君子梁璟有一拼。 所以何桑越是骂,他越是新奇,越是失控弄她,非要听她还能骂出什么词儿。 “在亭子里装不认识我?” “喊我什么?” “梁先生是不是。”他抽出皮带,拉链声脆生生的,“你应该喊我什么。” 梁纪深挨得太近,逼仄的空间仿佛被吸干了氧气,只剩一丁点,在他嘴里,在他健硕炙热的身体里。 “梁副总...” 他气笑,一厘厘进攻她,磨她,“是吗?再喊。” 五米外是露台,男男女女掠过玻璃,下意识地瞥这扇窗,似乎发现了,没来得及看清,便经过了。 露台的对面是窗明几净的餐厅,清晰的视野没有阻碍,客人时不时欠身张望,洗手间和露台在同一条线上,何桑躲无可躲。 她弯曲着,惊得想哭,又哭不出,“深哥!深哥...”她喊得大声,忐忑又难耐。 梁纪深搂着她跨出格子间,挤在露台的玻璃上,他也压上去。 分开几天,是分对了。 何桑的敏感,乖巧,满足了他的征服欲,甚至是所有男人都会有的恶趣味。 “很多人路过。”男人腰腹抵着她,唇也抵着她,“他们在看这里,在看你。” 玻璃冰冰凉的,他胸肌又火热,何桑慌得不行,整个人战栗不止。 她上衣完整,长裤凌乱,玻璃下的砖墙刚好遮到她腰际,梁纪深只要稍微大力些,顶得她上移,就暴露了。 窗外走过三口之家,女主人挽着男主人的胳膊,神色狐疑打量何桑,梁纪深手掌盖住她的半张脸,她一直在呜咽。 彼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逼至洗手间的门,梁纪深托住她臀,三步并作两步返回格子间,反锁了门。 一门之隔的洗手台,两位太太在补妆,并没听到门后的动静,“邱太太在西区呢。” “我瞧见了,没搭理她。” “你们结仇了?” “她仗着老公,垄断北方的丝绸货源,如今又攀上京圈的梁家了,不够她显摆张扬的。” “梁家的谁啊?” “三公子呗,他当下最风光了。” “他横跨政商两界,这么炙手可热,会和邱家来往?” “也许他这边有求于邱家,邱家巴不得呢,一拍即合了。” 何桑死死抿唇,抑制住呻吟。 “邱家要得势了,我们家的生意更难做了。” “三公子能有什么事求老邱...” 后半句戛然而止。 “邱太太,好巧啊,您也来吃饭?” “幸亏我来吃饭了,不然我都不了解我们邱家如此遭人恨呢。” 是邱太太的声音。 何桑害怕了,攥住梁纪深的手,她脸颊潮红,眼神迷离,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美得不可方物。 梁纪深有一种天裂地陷的刺激感,动作不自觉加速。 “不想要了?” 他低低的嘘声。 何桑眼角噙着泪,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到男人心坎儿。 外间刀光剑影,里间热浪滔天。 “邱太太多心了,我们恨您干什么啊,我们是羡慕您,羡慕邱家显赫,您有一位好丈夫。” 她们圆了场,匆匆出去了。 梁纪深撑着墙,劲儿使过头了,手肘“砰”地撞在了门板,邱太太瞬间扭过头,盯着这扇紧闭的门。 “谁在里面啊?” 何桑瞪大眼,六神无主。 男人比划噤声的手势,一句一句教她。 她喘匀了气,“邱太太,是我。” 邱太太一怔。 “小何啊,你不是去拿包吗?” 何桑大脑一团空白,痴痴望着男人,梁纪深又起了逗弄她的兴致,唇含住她的唇,一点点蠕动,何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儿,集中在他带来的触感。 “我交给同事了,我在整理内衣。” 气喘吁吁的。 娇滴滴的。 邱太太是老江湖了,她二婚嫁给邱先生,男欢女爱鱼水之欢的经验老道得很,何桑这柔柔的腔调,分明是被男人才滋润过。 没缓过神呢。 “小何,我等你一起回吧?” 第64章 见不得光 - 祸水 - 玉堂 “不了...”何桑有气无力,若不是梁纪深抱住她,她早就摔在地上了,“我等下自己回。” 邱太太笑,“好的。” 她走出洗手间,顺手合住了门。 何桑羞愤难当,眼眸水灵灵的,“都怨你——” 梁纪深给她穿好衣服,略俯下身,贴着她汗涔涔的额头,“我急色吗?” 何桑撇开头,“急。” 男人追着她吻,不再那么深入了,类似于回味余韵的后戏,“我是帮你纾解。” 梁纪深是帮她了,可舒服的是他,最累的是她。 她没有一处筋骨不酸胀,脚底也木了。 何桑和他一前一后回状元亭,邱太太近距离审视她,眼波似秋水,颧骨红艳艳的,嘴唇吮得发肿,亮晶晶的。 她和邱先生对个眼色,笑而不语。 “菜要凉了,小何,你快尝尝冬菇芦笋,最新鲜的时令菜了,是从南方空运的笋子,削掉三分之二,只保留笋心,汁水很充盈。” 邱太太话音未落,梁纪深已经夹了一筷子在她的餐碟内。 何桑偏头凝视他,他和顾江海闲聊,没有关注她,倒是接连夹了几样菜,小碟子堆得满满的。 顾江海喝了酒,看向何桑,“黄院和我说,陈家那小子去剧院找你茬了?” 她饿透了,洗手间那场酣战太耗体力,她吞咽着饭菜没顾上回答。 “陈家的哪个小子?”梁纪深拧眉。 “陈家的长子,陈力,从小就是混世魔王,长大了是二世祖。”顾江海很诧异,“你不知情啊!” 梁纪深目光落在何桑身上,“怎么没说?” 他语气不太好,他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没打电话,她竟然也不打。 宁可吃亏,也要较劲。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有麻烦找顾局,不行联系程洵。” “哎——”顾江海摆手,“找我没用,我辜负你的嘱托了,陈家的势力我不方便出面。” 梁纪深睨着他。 顾江海凑上前,“这小子的后爹升了,地位比我高,我惹不起。” “什么级别。” 顾江海附耳,说了个职务。 梁纪深轻笑,“我治他。” “你肯定比他后爹大,中海集团的副总经理属于厅级吧?” 男人没出声,目光仍旧停留在何桑那。 她坐立不宁,悄悄在桌下抻裤腿,越抻,越难受,大腿根黏糊糊的。 邱太太察觉到,“小何,椅子太硬了?” 何桑牵强笑,“是有点。” “服务员!”邱太太打响指,“西区的A1桌换一副羊皮软椅。” 侍者搬了椅子,何桑抓着桌布,浑身发僵一动不动。 “小何?”邱太太不解,“换皮椅吧,坐着不觉得硬。” 何桑并拢着膝盖,小心翼翼站起,有什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她燥得像煮熟的虾,迅速坐下。 梁纪深眼底漾过一抹精光,明白了缘故。 “我忘了。”他忽然低声吐了三个字。 何桑不明所以,“你忘什么了?” 男人中指叩了叩桌沿,“戴套。” 她顿时满面涨红,又气又恼。 顾江海耳朵尖,“戴什么?” “戴手套。”梁纪深对答如流。 七点结束了饭局,邱先生和邱太太开车送何桑,梁纪深坐上了顾江海的车。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终究没捅破这层纸,他依然选择低调处理这段关系。 不否认,不坐实。 何桑一路恹恹的,感觉自己还是见不得光。 到丽水公馆,她在房门上挂了免打扰的牌子,简单洗完澡,爬上床。 顾江海开车开得慢,他年初遇到了棘手的案子,又征询梁纪深的意见,交谈了半小时。 梁纪深回到房间,摘下门口的牌子,笑了一声,刷卡开门。 被子里鼓鼓囊囊的,何桑又犯老毛病了,把自己蒙起来,只一撮头发铺在枕头上。 她是累了,在洗手间站了四十多分钟,他有心速战速决,奈何情绪高涨,多弄了一次。 男人脱了风衣,没吵她,进浴室冲澡。 ...... 丽水公馆的对面是省博物院,夜幕降临,角楼黑漆漆的,风吹得铁门嘎吱作响,何桑胆子小,买了一盏小夜灯,彻夜亮着。 乍一瞧,温馨极了。 梁纪深收回视线,他坐在会客厅,桌上放了一瓶醒脑精油,不是何桑的,更不是他的。 是从沙发缝里翻出的。 瓶子只有淡淡的尼古丁味,对方的烟瘾不大。 何桑没跟他提过有客人来。 他靠着椅背点燃一支烟,灯光调得异常昏暗,程洵轻手轻脚推门,“梁迟徽来过。” 怪不得东西眼熟。 自从梁迟徽接管了梁氏集团的商务部和工程部,他的潇洒日子便到头了,应酬,谈判,出差巡视,也是昼夜颠倒,精油不离身。 “父亲派他来的?” “估计是,梁迟徽与何小姐毫无交集,他没有理由来探望。” 梁纪深将药瓶递给程洵,“你亲自还给他。” 程洵连夜赶回老宅,梁迟徽在客房收拾衣物,准备搬回碧玺公馆了。 他常年居住在14号院,也没带女人回去过,即使他最风流那阵,私人领地也保护得相当严密。 一些场合上,梁迟徽的确玩得花里胡哨,但这个人,谈情说爱不算走心,周围的男人全上头了,沉沦在香艳的温柔乡一醉方休,唯独他系上扣子,不耽误正事,好像根本没投入一样。 因此他绯闻再多,梁延章也挺放心他。 梁迟徽看了一眼程洵手上的精油瓶,表情凝滞住。 “二公子,是您的吧。” 他直起腰,走到沙发椅,“老三让你送的?” “梁先生的意思,您心里明白。” 梁迟徽笑,“我不明白。” 程洵也严肃了,“何小姐在外省,梁先生不允许梁家的任何一个人接触她。” “包括父亲吗?” “包括。” 梁迟徽的笑意愈发大,“知道了。” 程洵离开后,梁迟徽拿起那瓶精油,去书房。 纪席兰端了一杯牛奶,正好也去,他不露声色藏进袖口,“纪姨。” “老二没睡呢?”纪席兰眼睛很贼,瞟他的袖子,“你母亲的气色好多了,文姬姐生了个好儿子啊,在她床前尽孝,不像我,半个月没见到老三了。” “老三在省企独挑大梁,没我清闲。”梁迟徽懒得再假惺惺客套了,“我找父亲商量公司的事。” “那你们先商量。”纪席兰和蔼笑了笑,原路下楼梯。 梁迟徽刚进门,一只紫砂壶狠狠砸向门口,碎成了七八块,其中一块剐过他鼻梁骨,血滋滋冒出,顺着英挺的唇鼻往下淌,漫过下颌,凝固在喉结上。 梁延章站在那,怒目圆睁,“老二,你敢欺骗我了!” 男人从容不迫,捡起碎片丢进垃圾桶,不慌不忙擦拭脸上的鲜血,“何桑住市区的丽水公馆,是一家徽派风格的酒店。” 梁延章冷笑,“那天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讲?” “时机未到。” 血染红方帕,梁迟徽也随手丢了,“陈家的人在剧院为难何桑,我帮她出头了,瞒不住老三。他能猜到我是替您去外省探路,会防备梁家。如果您现在过去,逼得老三翻脸了,一定会尴尬收场。” 梁延章闻言,脸色缓和不少,“原来你是在顾虑这些。” 第65章 晨起的男人真的勇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交出精油瓶,“老三吩咐程洵送来的,警告我不要再去外省。” 梁延章蹙眉,“席兰说,老三要给那个姓宋的女人名分了,我了解他的性子,他要了姓宋的,就不会要何桑,是不是你消息有误?” “既然纪姨听说宋小姐要上位,她一定会出手。”梁迟徽摩挲着陶瓷瓶身,“纪姨忙着对付宋小姐,不会再刁难何桑了,也没有精力为您出谋划策去接近她了,如果有传言老三在外省养着何桑,纪姨应该不信吧。” 这点,梁延章倒是从未想过。 他眯起眼,“老三当初非常中意那个女人。” “父亲思念翁姨,也爱过我母亲和纪姨,如今不是也对何桑动了心思吗?老三有男人的本性,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养在身边,不舍得也正常。” 梁延章倒背手,在书房里溜达了几圈,“老二,我是打算梁氏集团由你继承的。” 梁迟徽不露声色笑,“大哥从政,我顺位继承公司,假如大哥从商,我不与他争。” “老二,无论梁璟从政或是从商,我的家产都至少有你一半。”梁延章走到他面前,“不瞒你,我这十年对席兰也厌倦了。当年你母亲背叛了我,和老张的风流韵事沸沸扬扬,我太寒心了,于是娶了单纯贤惠的席兰。可我一直惦记翁琼,心中对她有愧,想弥补,想寻个寄托。” 梁迟徽默不作声听着。 “老二,你是一个有手段的人,我知道你有办法。” 四目交汇,梁迟徽再次露出点笑,“我尽力。” 司机在门口等了二十分多钟,梁迟徽终于走出书房。 靠着墙划了一根火柴,点烟的一瞬,猩红的火光轰轰烈烈映进他眼底。 他朝天花板吹出大团大团的烟圈。 司机不吭声,默默站立。 梁迟徽究竟要如何,外人完全猜不透。 好半晌,书房里的灯熄了。 他看了一眼,掸了掸烟灰儿,“你找黄彪联系外省,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何桑别再住丽水公馆。” “让何小姐换地方住?” 梁迟徽掐了烟蒂,没有过多解释,“嗯。” ...... 何桑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一缕热气窜过耳根,她陷入一双狼一般野性的侵略十足的眼睛,透入窗帘的阳光是黯淡的黄白色,朦朦胧胧照在男人的面孔,很欲,很成熟,英俊立体。 男人穿着睡袍,赤裸侧躺。 何桑恍恍惚惚回忆昨晚,她是独自入睡的,而他在屋外的沙发睡的,“你怎么上床了?” 梁纪深大手抚上她臀部,像婴儿一样雪白幼嫩,显得他掌纹开阔粗糙,肤色也深。 雄鹰与春水,力与美。 浓烈至极的对比。 她模样很会长,长在他的喜好上了,梁纪深也见过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生理会有刹那的冲动,更多是腻。而何桑的丝丝缕缕、文文静静的柔情,日复一日的多一厘,再多一厘。 会像深邃入骨的烟瘾,戒不掉。 “自己弄没弄过?”他没有起床气,音色干爽清朗。 何桑迷瞪着,“弄什么...” 梁纪深的手一拧她肉,目光灼灼,暧昧又隐晦。 她顿时醒悟了,他是指自我满足。 “没有!” 何桑愤愤下床。 他也坐起来,一边系皮带一边望向卫生间的磨砂门,水涟涟的雾状蒸气,女人弯着腰,胸脯悬在大理石台边缘,圆圆地坠下一个小尖儿,扑簌簌颤悠悠的。 她又没穿内衣。 梁纪深扣好金属扣,推门而入。 里面和外面不是一个温度,热得熏呛人。 何桑闭着眼,指腹摩磋绵密的泡沫,她习惯热水洗脸,洗完红嘟嘟的,毛孔微张,绒毛软糯细密,脸型是标准的鹅蛋圆,常年节食身材瘦得没二两肉了,却有些婴儿肥,扎个丸子头,像小蜜桃。 梁纪深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 他吸了口气,何桑觉得颈后微凉,男人又呼出,麻麻热热的。 “扎起头发好看。” “散着呢?” 梁纪深钢铁直男,“不如扎了好看。”他从镜子里注视何桑,不知不觉间,单手褪掉了她的睡裤。 何桑脸颊发烫,下意识遮挡,她拽过毛巾盖住小腹,梁纪深一掀,她又袒露得彻底。 无论在一起多久,尝试过多少姿势,她仍旧不是他的对手,禁不住他直白深入的挑逗。 而且晨起的男人,是真的勇。 体魄健壮,蓬勃,连吻也激荡,强势。 何桑不由自主联想他早期的工作照,制服革履,佩戴胸章,端方雅正又神圣不可侵犯,那时就连梁纪深自己也难以置信,有朝一日他会如此释放情欲。 黎珍说过,庄严正经的男人一旦开了闸,放了水,热衷于耕耘的程度更甚。 何桑鼻翼两侧覆满碎碎的汗珠,梁纪深舔吮着,吸进嘴里。 又低头吻她,唾液过渡,一点点咸,一点点涩。 她撇开头,推拒他,“你今天没应酬了?” “有。” “邱先生夫妇吗?” “不是。“ “顾局?” 男人吻她胸口吻得激烈,“应酬你。” 何桑坐在冰凉的水池台,身下的泡沫滑溜溜的,他摸了一手,空气中弥漫着山茶花的清新香味。 梁纪深挂了免打扰的牌子,可门铃还是响了。 他打开门,程洵站在走廊。 “什么事。” 男人神色冷峻,语气也寡淡,程洵一脸茫然,“您不是嘱咐我八点钟送早餐吗?” “有八点吗。” 程洵很诚实,“七点五十了,我提前送,您趁热吃。” 梁纪深不言语,走回会客厅。 程洵不懂自己哪里会意错了,惹他不高兴,小心谨慎跟上,直到余光瞟过卫生间半掩的门,何桑正好滑下洗手台,影子的轮廓似乎在整理裤子。 他识趣放下餐盒,“梁先生,那我先回了。” “一宿没休息?” 洗手间传来令人浮想联翩的清洗的水声,程洵充耳不闻,“凌晨三点赶回的,打了个盹儿。” 男人用消毒湿巾擦拭餐具,“还给他了?” “还了。” “他说什么了。” 程洵一字不漏转达,“他说明白您的意思了。” 梁纪深并不相信他的话,他是替梁延章办事的,只要梁延章没死心,依然不会太平。 有时男人很贱,他自己觅来的食,吃着才香,送上门的食物,未必有食欲,而何桑恰恰是梁延章自己想觅的食。 即便又出现一个更像翁琼的女演员,也分不走梁延章的注意力了。 何桑回卧室换了一条新裤子,出来随手翻着餐盒。 “黑豆豆浆,补肾的。”她递给梁纪深。 他不咸不淡一扫,“我用得上吗。” “也快了,男人三十以后体力断崖式下跌了。” 在状元亭她差点被折腾废了,脚底板也肿了,哪儿哪儿都肿,逮着机会成心气他,“羊鞭,海参,韭菜,你得补补了。” 梁纪深瞧她这副蔫儿坏的德行,抬手戳了戳她额头,“欠弄。”他顿了一秒,“我这几天不在,谁来过。” 第66章 致命的性感 - 祸水 - 玉堂 何桑看着他,男人也平静看着她,仿佛是很普通的例行询问。 自从梁迟徽和陈公子闹了那一场,剧院开始有谣言了,说何桑是他包下的小情人,他是后台。 何桑担心梁纪深误会生气,能瞒就瞒了。 不过她也有数,瞒不了他。 “梁总来过。” “来干什么了?” “不清楚。” 男人没多问,“中午带你去西郊。” 何桑一愣,“我今天有演出。” “顾局帮你请假了,配角戏而已,无所谓演不演。” 在老东家,她事业心挺强的,在新东家,每一天如同渡劫。 尔虞我诈,妒忌挤兑。 何桑不适应这种环境,事业心也少了。 ...... 西郊有一片荒芜已久的地,08年一位法国华侨买下了方圆五公里的地皮和后山林园,建造了王家大院。 一跃成为省里最知名的中式豪宅。 华侨三年前去世,他的朋友盘了这块地改建为马场,据说投资了十个亿,京圈的达官显贵和二代子弟们,纷纷在这养马,养小花豹,养的品种越名贵稀奇,越是身份的象征。 梁纪深也养了一匹进口的小马驹,刚养三个月,饲料和护理费都是天价。 小马驹的体态格外漂亮,何桑握住毛刷试探着挨近它,它蹬了蹬马蹄哼叫,吓得她扑到梁纪深怀里,“它要尥蹶子——” 头顶是男人的闷笑声,“尥蹶子的是驴。” 何桑摇头。 “我陪你?” 她这才重新蹲下,梁纪深也蹲在她旁边,耐心握住她的手,从马背梳到马尾,枣红色的马鬃越刷越柔顺,亮得发光,像是最高级的油墨。 “它是什么品种?” “纯血马和塔克马的杂交。” 何桑开心得弯起眼尾,“是混血儿马?” 男人笑了一声,“差不多。” “怪不得好漂亮。” 她轻轻拍打马头,小马驹伏低,腻乎着她,朝她的腋下钻,何桑躲它,它反而钻得起劲儿,“它是公的母的?” “公的,一岁多。” 梁纪深给了她一包蜂蜜草果,“你可以喂它。” 她倒在手心一颗,喂给小马驹,小马驹吃掉草果,舌头在何桑的手心舔来舔去,舌苔凹凸不平的粗粝感磨得她发痒,她往回缩,抓梁纪深的手,非要他也感受一下,男人有洁癖,一下也不肯,“它没刷牙。” 何桑诧异,“它也刷牙?” “不止刷牙,下雨天牵到马厩外头,它自己洗蹄子,洗澡呢。”驯马师拎着皮鞭,拿了一套骑马装,“何小姐,您试试?” 她咬着嘴唇,“它驮得动我吗?” “它驮不了,太小了,梁先生也买了它妈妈,是正宗的意大利八鬃穗,特供给欧洲皇室表演的纯血马。” 梁纪深捏了捏她脸蛋,“骑一圈?” 何桑本能向后退,在北京大兴的跑马场,她颠怕了,有心理阴影了,那次险些摔下马背,幸亏梁纪深眼疾手快捞住她,否则她大概率要破相。 “万一再摔了呢?” 梁纪深其实也没忘了那茬,他至今心有余悸,但凡当时迟一步,何桑被卷到马蹄下,非死即残。 虽然她怕,可她也喜欢,之前告诉她养了只小马驹,她兴奋得瞳孔亮晶晶的。 “想不想骑?” 何桑瞥不远处的马棚,石墩上拴着一匹成年母马,脖子挂着铜铃铛,风一吹,哒哒脆响。 她眼馋点头,“想。” 梁纪深揉了揉她脑袋,“要和我骑一匹吗?” “要。” 男人揽着她肩膀,分别去男女更衣室换骑装。 何桑偶尔有点小脾气,和作的女孩比,不算作;和老老实实的女孩比,确实固执。 不过她年纪小,梁纪深大她八岁,无伤大雅的耍小性子,全当床笫情趣了。 尤其是她乖巧依赖的时候提要求,他更乐意让着她,乐意宠她。 没有男人不宠小的。 何桑对装束比较陌生,穿得慢,倒是梁纪深骑跨在马鞍上等她了。 她走出更衣室,迎面被男人的风采晃了一下。 他的骑马服是墨蓝色的,类似于欧洲铁骑的骑士服,护膝和护臂是银白铠甲,挺括板正,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梁纪深拽住她手一扯,何桑轻而易举上马,他牢牢地圈住,却无意触及到她腰间的一滩水痕。 “又湿了?”他贴着何桑耳朵,好笑又戏弄,“来这边之后这么敏感?只看我也能看湿了?” “是水!” “我知道是水。” “我在更衣室喝的矿泉水——”她胳膊肘用力顶男人。 他噙着笑意,“水在哪?” “喝了半瓶洒了半瓶,扔垃圾桶了。” 梁纪深好整以暇打量她,“对我敏感是光明正大,又不是坏事,有什么不承认的?” 何桑眼圈发红,要跳下马,“我没有——” “行了,不逗你了。”梁纪深抱回她,吻她唇角,“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情事上,何桑是他一手调教的,什么是爱,什么是患得患失,什么是快感,全部来自于他。即使再坦诚相对,她也总感觉羞耻。 所以他逗过分了,她就恼。 梁纪深扬鞭一踏,纯血马急速飞驰而去。 何桑紧紧靠着他,男人手臂的肌肉凸起,层层叠叠像一块小山丘,他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操控这匹马,有节奏的起伏颠簸,却不危险。 梁纪深的马术又精进了,一年前在大兴,他驾驭马的功力只有六七分,现在有八九分了。 她扭过头,“梁纪深!” 男人目视前方,在平坦的缓坡处,他视线才抽空移到她脸上,“怎么了?” 何桑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冲动之下喊了他的名字。 他骑马驰骋的样子,是致命的性感。 在跑过半山腰,即将拐弯进之际,一匹汗血宝马毫无征兆地闯出丛林,速度之快甚至来不及看清骑马的人是男是女,梁纪深这匹纯血马受了惊,疯甩着尾巴,他猛地一拉缰绳,母马的头高高扬起,他立刻抱住何桑防止她摔落马下,奔跑的马蹄骤然急刹,巨大惯性撞得他后仰,背部狠狠砸在马鞍上,许久才稳住平衡。 对方那匹汗血马也及时勒住了。 第67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取舍 - 祸水 - 玉堂 骑马的人摔下土坡,狠狠地撞击树干,骑士帽撞飞数米,栗色的长发挽在脑后,是一个女人。 那匹马四仰八叉栽倒在草丛,颈部挂了一串银铃铛,镌刻着小篆体的金字“梁三”。 何桑一怔。 私人马场有规矩,谁名下的马,挂谁的姓氏牌,这些达官显贵经常扎堆赛马,最热闹的时候,七八位大人物占用同一条跑道,尤其带了女伴的,男人们要面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有了姓氏牌,谁的来头更大,谁先跑,被压了一头的,先让路。 既然是“梁三”字牌,肯定是梁纪深的马。 何桑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盯着那个女人,女人缓缓扭头,她感受到梁纪深的胸膛剧烈震颤了一下。 即使包裹在厚厚的骑士服里,他心跳的波动也如此明显。 宋禾的骑马服是陈旧的红戎装,何桑是崭新的同款白戎装,连羊皮腰带纹得凤凰图案也一模一样。 一红一白的颜色,如同朱砂痣与白月光。 只是宋禾穿在前,她穿在后。 她所拥有的,是梁纪深已经给予过别人的,是宋禾很多年前便拥有过的。 何桑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辛欣讲过,宋禾的马术是梁纪深手把手教的,也带去了击剑场,周坤见过她,大概是先入为主,对她的印象也比对何桑好。 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梁纪深拐弯,她下坡,时间卡得分毫不差。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迈过去,朝她伸手,“你怎么来了。” 她崴了脚,踝骨严重肿胀,握住男人的手却疼得起不来。 梁纪深一拽她,像拽何桑上马那样,宋禾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局促呻吟着。 他垂眸,“哪疼?” 宋禾冷汗直流,“脚筋可能断了...” 梁纪深横抱起她,左臂架高,观察她的脚背,血管发紫,淤青从脚趾蔓延到小腿肚,没有一寸完整的皮,全是撕裂擦伤。 他眼里流露出焦急之色,语气也加重,“你刚出院,还没调养好,骑马干什么。” “我想见你。”宋禾搂住他脖子,颤抖的尾音强压住泪意,“我不知道你在哪,只记得你在马场养了马,所以不管不顾了。” 她忍了片刻,还是掉下眼泪。 一滴接一滴坠在他手背,温温凉凉的。 梁纪深察觉到,情绪没那么躁了,“我在外省是谁告诉你的?” 宋禾痛得倒抽气,“黄太太...” 他眉头紧蹙,没印象,“哪个黄太太。” “梁氏集团副总黄彪的前妻。” 何桑知道这个黄彪,是崔曼丽的后台,他很喜欢她,倘若光明剧院真有嫁入豪门得到好结局的,估计崔曼丽是唯一一个。 “我去过中海...”宋禾哽咽着,脸埋在他肩膀,“程秘书说你不在,后来黄太太告诉我,你来外省探望何小姐了。” 男人眯眼注视飞扬的尘土,沉默了好一会儿,“先去医院。” 何桑抓着缰绳,马蹄在原地颠来颠去,颠得她战栗。晴朗的日头忽然被一片乍起的乌云遮蔽,天昏地暗间,她小小软软的身子映入梁纪深视线。 宋禾的那匹马也惊吓她了,她面色发白,眼眶也红,孤零零骑在宽大的马背上,摇摇欲坠。 “我通知老邱接你,送你回酒店。” 何桑一僵。 程洵没跟来马场,梁纪深只租了一辆车,他要先管宋禾,就管不上她了。 这关头,他总要取舍。 空旷的山野雷声爆发巨响,在头顶轰鸣,很低,很近。 何桑最恐惧天黑和打雷。 要是在家里,她会锁了窗户,拉上窗帘,钻进被子里,直到雷声停止才敢动。 “市区距离西郊这么远,我和邱先生又不熟。” “他今天在红柳山庄应酬,过来不远。” 何桑看着他,好半晌,她脱了骑马服丢在梁纪深脚下,双手攀住马背,试探着触地,没掌握好角度踢中了马肚子,马一歪,她不由一个踉跄,跌在泥土里。 男人要扶她,但腾不出手,他将宋禾抱进后座,关上车门,转过身抱何桑,她拍了拍屁股的灰土,忽略了他,自己起身。 梁纪深伫立在那,天际阴沉,他神情也晦暗。 何桑说,“我打车回去。” “郊区没有车。”他一把拉住她,“何桑,你不要任性。” 宋禾伏在玻璃上,很体恤他,“深哥,捎何小姐一程吧。” 男人没回应。 西郊到最近的医院往东,到丽水公馆往西,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雷雨又将至,本来山路就泥泞难行。 宋禾的脚伤是当务之急。 梁纪深拉住何桑的五指紧了紧,下一秒松开,“小禾的情况耽误不得,要做接骨手术。” 何桑仍旧平静得没说一个不字。 说了不字,也扭转不了任何局面。 第68章 毁了你的名声 - 祸水 - 玉堂 邱先生在饭局上接到梁纪深的通知,立即出发了。 男人电话里再三叮嘱,何桑的性子倔,不愿麻烦人,应该会步行下山,让邱先生从北侧的人行道一路开车上山寻她。 他听得糊里糊涂,问出什么事了,梁纪深不回答。 邱先生的确在山脚下遇见了何桑。 她衣服和头发浇得湿透,毛衣滴滴答答淌水,裤子是薄的,氤氲开一小片一小片的水痕,邱先生按了鸣笛,她像没听觉似的,盲目沿着道旁不停走。 邱先生举着伞匆匆下车,快走到何桑眼前了,她蓦地回过神。 “你果然没有在马场等我。”他无奈叹气,“梁先生真是了解你啊,你这样淋雨要感冒的。” 何桑的睫毛也湿了,视野里雾涔涔的,她不住地打寒战,“邱先生,有劳您跑一趟了。” “无妨的。”邱先生照顾她坐进车里,收了伞,“我在红柳山庄,二十分钟的车程而已。” 他打开暖风,“温度可以吗,再调高一度?” “可以了。” 何桑目光灰蒙蒙的,望向窗外的雨。 这场雨不大不小,可冷到她的骨头里。 再暖的车厢,也捂不热。 “梁先生带你来骑马了?这边的跑马场比冀省豪华,赛道也惊险,很多专业的赛马运动员到这边比赛,你五月份再来,夏季每天都有表演。” 何桑闷声不语,目光又黯淡了一分。 邱先生从后视镜打量她,实在搞不懂小姑娘的心思,索性不聊了。 ...... 梁纪深陪宋禾离开的第二天下午,何桑就恢复演出了。 黄院长瞧出她状态不佳,删减了她的戏份,只露脸儿,没台词,又怕得罪她,承诺周末安排她演压轴。 陶艳准备压轴彩排了一个多月,女主要换人,她自然不干,闹到院长办公室,非要何桑演女二,黄院长哄了半天,她不闹了,以为哄好了,结果陶艳怒气冲冲踹开休息室大门,把何桑化妆台的瓶瓶罐罐掀了一地。 “你抢我角色?你不是信誓旦旦自己有三不原则吗?你装什么与世无争。” 何桑没理她,挪了下椅子,捡地上的化妆品。 休息室里面通着更衣室,一向是女人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重灾区,因此院里分发的化妆盒是定制防摔的,一件没损坏,何桑也没计较,捡完继续卸妆。 “苏苏请客那天,你中途退场了,你去哪了?”陶艳不依不饶,“还上了一辆奔驰轿车。” 何桑恼了,“你监视我?” “你是红星剧院公认的背景大,我好奇啊!你的背景究竟有多大。”陶艳慢悠悠的,随意摆弄着何桑的眉刷和唇刷,“真被我逮住了。” “你逮住什么。” 她敲着桌子,招呼四周的同事,“咱们桑姐不简单啊,光是靠山就有四个,一个呢,是中海集团的梁副总,一个呢,是冀省四少之一的梁迟徽,另外两个是邱先生和长安区局的顾江海。” 何桑气得浑身哆嗦,“陶艳!我没抢过你的角色,你有什么不满找黄院长评理,少散播谣言!我和他们没关系!” “我找他了!”陶艳瞪眼,“可这行有公理吗?谁的背景硬谁有理,你是没抢,院里主动捧着角色送给你,你多得意啊。我辛辛苦苦排练,节食,在酒局拉投资,你一来,轻轻松松换下我了。” 何桑站着,一言不发。 陶艳围着她转圈,“这不是你的老东家,你在这里没名气,卖座率是我一个人撑的,剧院的九成收益是我赚的,你必须在我之下。” “陶艳!”有同事悄悄和黄院长告状了,他风风火火赶来,推搡陶艳,“胡闹!” “我不演女二,我只演女一。”陶艳豁出去了,挣脱开黄院长,“大家凭真本事,不然我不服她。” “凭本事?小何二十岁在冀省的光明剧院演A角,你那年还到处跑龙套呢!” “黄院。” 男人停下,望着何桑。 “我该演什么角色就演什么,陶艳在院里的资历比我高,我给她作配。” 黄院长愣住,休息室的几十号人鸦雀无声。 何桑摘下外套出门。 剧院后门有一家港式和西式结合的茶餐厅,不太符合北方人的口味,但胜在客流量小,不排队,环境雅致,基本是剧院演员的食堂了。 她失魂落魄坐在靠墙的桌位,只点了一碗虾仁粥,勺子反反复复戳着,却一口没吃。 对面靠收银台的单人桌位,梁迟徽正在喝汤。 何桑一进门,他立刻注意到了。 接触了她这么多次,这次是她最狼狈的。 颓靡又委屈。 他在情场也厮混十几年了,各色各样的姑娘为博得男人怜爱,人人有一段“悲惨故事”,虚虚实实假多真少,梁迟徽又天生的铁石心肠,能打动他、拿下他的,一个没有。 反而是何桑这种表面逞强,其实纯纯弱弱最需要被呵护的女孩,勾起男人的不忍了。 梁迟徽叫来服务生,“那位小姐平时爱吃什么。” “水煮,蒸食,不咸不甜不辣不油的。” 他下意识看了何桑一眼,“不会太清淡吗?” “她们是演话剧的,保持身材。自从我家餐厅变成了剧院的食堂,酱料都省了。” 梁迟徽翻开菜单,选了几样营养充足的菜式,“全部给那位小姐上一份。” 服务生将菜品端上来,满满摆了一桌,何桑不明所以喊住他,“我没点鱼羹和红酒虾排——” “是一位先生请您吃的。” 她循着服务生指点的方向,发现了梁迟徽。 何桑刚要起来,男人点头示意她坐,于是她没再动,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相隔了四张餐桌,梁迟徽很沉得住气,始终没跨越。 甚至避免何桑不自在,连一个眼神也没扫她。 极为绅士。 梁迟徽也挺会点菜的,一应是低脂肪、滋补女性的食物。 何桑不能拂了他的好意,每样菜尝了尝,本打算先他一步结账,被告知结完了,一共2620元。 “梁总?”她嗓音哑哑的,“我现金不够。” 梁迟徽顺手放下刀叉,朝这桌走来。 他个子太高了,温润之余,隐隐有一股压倒性的气魄,又穿着松针绿的风衣,版型周正挺括,衬得他喉结和手腕近乎是浓白色。 男人解开腹部位置的扣子,方便落座,“什么意思?” “这顿饭太贵了...” “我请你。”梁迟徽含笑打断她,“男人买单是天经地义,何况并不贵。” 她捏着手机,想起剧院的绯闻,“梁总——” “如果你能长胖一点,再圆润一点,也许比现在好看。” 梁迟徽这话丝毫不显轻佻,诚恳又得体。 何桑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心底酸胀麻,像在大潮大浪里孤独漂浮了太久,终于有人递来一块救命的浮板,她深吸口气,“宋小姐更好看,是不是?” 他手臂悠闲地搭在椅背上,姿势放松,“谁说的?” “我只是问问。” “男人评价女人的长相不礼貌,各花入各眼,有人认为你漂亮,也有人认为她更胜一筹。”梁迟徽凝视她,“我是前者。” 何桑抬起头,四目相对,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惹她笑出声,“谢谢梁总。” “不是安慰你。”他重新要了一副餐具,交到何桑手上,“心情好了,接着吃。” 她接过勺子,犹豫道歉,“抱歉,我剧院的同事误会了,毁了你的名声。” 梁迟徽不甚在意,“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第69章 罪恶感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预料到了,他和陈公子那场交锋,一定会传开。 传成什么样儿,也可想而知。 梁家的二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当地的太子爷抢女人。 他虽然谈过十几段风花雪月了,“抢女人”却是头一遭,根本没必要抢,他的身份足够吸引女人,破天荒的抢了,自然是高干子弟圈的奇闻异事。 何桑很愧疚,“梁总,对你有影响吗?” “有。”梁迟徽坦白,“影响很大。” 她一噎,本以为他会宽慰自己别有负担,没成想他承认了。 “我未婚,和上一任分手一年半。接管梁氏集团后,洁身自好感情空白至今,突然有绯闻了——” 男人语调平和,可每个字都在何桑的心尖上砸出坑。 多少有埋怨她的意味。 她面红耳赤,“那...什么方式能弥补你?” 梁迟徽手指轻叩着桌角,“真打算弥补吗?” “我尽量。”何桑心虚,“我刚买了房子,工资没发,卡里余额是...” 她仔细查询名下的账户,“8万块。” 男人蓦地笑出声,打心底觉得这姑娘正直有趣,是他主动护着她,并非她乞求的,因此他付出任何代价,其实本质与她无关。 “我不需要经济补偿。” 何桑眼神瞬间警惕了。 梁迟徽明白她想歪了,不禁笑得更愉悦,“会烧菜吗?” 她下意识点头。 “你亲手烧一桌菜招待我,我们扯平了。” 何桑怔住,“只烧一顿饭?” 男人扬了扬眉,“只一顿饭。” “食材我买不起——” 和姚文姬偷情的那位张家老爷子,据说一个月的伙食费要百万,鱼子酱只吃艾玛斯的,喝松茸汤要日本空运的赤松,而梁家比张家有钱得多,尤其是二公子梁迟徽,从商不从政,不担心落人话柄,是出了名的养尊处优,眼高于顶。 他吃过的,玩过的,何桑十有八九都没见过。 “无所谓吃什么。”梁迟徽打消她的顾虑,“只要何小姐心甘情愿为我下厨就好。” 她松口气,“我连累了梁总,如果能补偿你,吃两顿也行。” “那这么说定了。”梁迟徽略带点笑意,趁机答应,“两顿,我会提前通知何小姐准备。” 何桑说两顿,无非是体面话而已。 总不能他要一顿,自己马上顺坡溜,显得没诚意,太勉强了。 梁迟徽把客套当真话了,又令何桑措手不及。 她莫名好笑,“梁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男人攥拳抵在唇鼻间,“你问。” 何桑迟疑了一下,“没什么。” “你想问,商场是人情世故的天下,我混迹商场,难道不懂基本的客套吗。” 梁迟徽猜得实在太准了,她诧异不已,“你会读心术?” 他眉眼噙笑,“会一点,主要猜女人心。” 何桑有些窘迫,“我没那么想。” “我送你回酒店吗?”梁迟徽这点很有风度,女人尴尬了,他及时圆场,“我们顺路。” 何桑不愿再麻烦他,“我去超市买水果,顺便逛逛夜市,自己打车吧。” 他同样没有纠缠,“那告辞了。” 餐厅门是向内开,何桑拉门的同时,梁迟徽也在拉,她柔顺的长发环绕过他手臂,只一霎,发丝又悄无声息地垂坠,滑落。 那残留的触感,依稀是阳春三月河堤水畔的柳树苗儿,湿漉漉的,纤细,绵软,稍不留神,便折断了。 何桑坐进出租里,揭过玻璃朝他挥手,梁迟徽伫立在台阶上,玻璃被夕阳照射得仿佛是透明,女孩儿薄薄的面孔在无限放大,无限清晰。 小元宝的耳珠儿翘翘的,水蓝色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清纯得揪心。 梁迟徽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 贪婪迟暮的老头子,雪白无辜的姑娘。 他本不知罪恶为何物,隐约是一块粗粗剌剌的石头,拖着他一沉再沉。 梁迟徽收回视线,迈下台阶。 司机开车门,手心垫住车顶,“梁总,黄彪到车站了。” “让他来剧院。” 黄彪匆匆赶来,已是日暮时分。 梁迟徽缓缓降落车窗,手肘支在边框,平视前方。 “何小姐这几天应该会搬出丽水公馆,三公子紧急购置了公寓,不敢住酒店了,生怕纪席兰伤害何小姐。”黄彪赞叹,“您这招很高明,纪席兰盯着宋禾的一举一动,宋禾追到外省,在马场闹了一出,三公子与何小姐的幽会行踪也暴露了,纪席兰解决掉宋禾,也不会放过何小姐。而且她始终忌惮姚夫人,毕竟在继承家产的顺序上,二房比三房更占优势,纪席兰最希望何小姐做梁董的新欢,既斩断三公子的念头,也赢了姚夫人。” 黄彪小心翼翼试探梁迟徽,“三公子肯定把何小姐藏得很隐蔽,兴许在剧院周围也埋伏了保镖,您如何向梁董交差呢?” 男人半阖着眼睑,“不交差了。” “不交差了?”黄彪大吃一惊,“那梁董...” 梁延章对何桑是什么心思,梁氏集团的高管也有耳闻,他隔三差五去剧院包场,专门看何桑的《上海滩》,上流圈的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何况梁延章接连娶了三任太太,属于“有前科”,他捧一个女演员,必然是相中对方了。 甚至有知情的内部人士打赌,何桑要是成了梁家的四房太太,凭梁纪深那性子,父子之间的大戏有得唱了。 那可是天翻地覆。 梁迟徽掸了掸膝盖的墙皮灰,在餐厅沾上的,“父亲问起我,我只管推给老三,他藏着何桑,保护她,我动不了手。” 黄彪醍醐灌顶,原来他改主意了。一开始,他是计划将何桑弄到手,讨梁延章的欢心。在梁璟回国前,争取先割一部分家产,稳固在公司的根基,黄彪还真琢磨不透,他为什么改主意了。 “梁总,您畏惧三公子?” 梁迟徽轻笑,没言语。 等笑纹淡了,男人开口,“你办得不错。” “我前妻嗜赌,拆东墙补西墙填窟窿,很缺钱。”黄彪无奈,他不是无情无义的男人,离婚后贴补了前妻六百多万,也算仁至义尽,“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告诉她想法子结识宋禾,博得信任,宋禾现在对她深信不疑。” 黄彪是崔曼丽的金主,崔曼丽与何桑斗得你死我活的,如今二女争一男,黄彪替小情人出口恶气,帮宋禾打败何桑,太合情合理了。 梁迟徽也是再三斟酌,安排了黄彪出马。 他从置物柜拿起一张支票,递到窗外。 “梁总——”黄彪瞪大眼,“我不是和您要钱!” “你为我出力,这是你应得的。记住,在我父亲面前,千万不要泄露这件事。” 是封口费。 黄彪这才安心收下。 “宋禾从跑马道的最高处摔下来,小腿骨折,肌腱断裂,三公子全程在医院陪她手术。” “她对自己下手挺狠。”梁迟徽散漫勾起唇角,“何桑吓坏了吧。” 黄彪一愣,他竟然在这节骨眼儿,关心何桑吓没吓着,“是吓坏了,驯马师说何小姐哭着下山的。” 他思索片刻,“昨天是不是下雨。” 第70章 远离梁迟徽 - 祸水 - 玉堂 黄彪回答,“是,雨量还不小。” 梁迟徽划开手机屏,搜索“何”字,没显示号码,他又从头翻到尾,确认不是备注了其他字,仍旧没有。 怪不得。 她脸色那样差,吃东西也味如嚼蜡。 大概是淋雨生病了。 梁迟徽弯腰下车,举目四望,路灯迷蒙,一簇簇光斑汇入车流,高楼,云霞,鳞次栉比的橱窗,何桑半点影子也无。 他闷笑一声,吩咐黄彪,“你回冀省吧。” 翌日的压轴剧《新红楼梦》何桑演晴雯,给饰演林黛玉的陶艳作配,扮相娇媚,配合也流畅,现场观众反响很热烈。 何桑谢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险些晕在台上,她和院长请了假,中午下班了。 回到休息室,同事都去餐厅午休了,只有陶艳在。 “桑姐。” 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何桑。 何桑也回她,“艳姐。” 换衣服的间隙,陶艳捧着饭盒站在更衣室门口,“你们光明剧院的前任台柱子是林敏吗?” 何桑动作一停,面无表情望着她。 “你别误会,我不是打听八卦,说真格的,圈子里多得是新闻,我听腻了。”陶艳夹了一棵菜心,一边咬一边打量她,“林敏知三当三,被大人物包了吧?” 何桑想起林敏跳楼,演替身的小姑娘在后台问自己,崔曼丽会不会是第二个林敏。 傍着大人物,人前风光得意。 何桑相信崔曼丽不会是第二个林敏。 自己却未必了。 她悲从中来,“我不了解林敏的情况。” 陶艳扣住餐盒盖,擦了擦嘴,“我在北电学表演那会儿,林敏在话剧圈挺有名气了,我班里的期末作业就是模仿她表演,我老师姓华,华老师跟我说,我学到林敏一半的功力,以后不愁演不了A角。”她叹气,“可惜我没学到林敏一半的功力,这行天分比努力重要,天分是灵气,是悟性,咱们院里公认你悟性好,演配角也能盖过主角的风头。” 何桑笑,“我比不上林敏,是她退了,我才有机会上位。” “你这次愿意把女主让给我,我很意外。”陶艳走过去,“我得到了想要的,也好心劝你,梁家那种背景,不是我们这类女人能招惹的,招惹了,没资格要求结束,他们要求结束了,又没资格继续,林敏拎不清,所以老天收了她,谁是老天呢?那些男人是老天,女人玩得过天吗?” 陶艳说完,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喝粥。 何桑在原地站了好半晌,和梁纪深这一年多的一切,每一帧画面,哭的,笑的,喜的,悲的,像是过电影似的,在脑海放映了一遍。 她转身,平静离开。 ...... 何桑在酒店泡了个热水澡发汗,从浴室出来,门铃响了。 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烈性烟味,梁纪深穿着黑衬衫黑西裤,裤筒堆叠着褶皱,眼球布满血丝,大抵是昨夜没睡好,胡茬也没刮,浓密厚重的鸦青色。 这个男人,干净清爽,显英气,颓废一些,又显男人味了。 黎珍说,当今社会美女吃到的红利不如帅哥吃到的红利多,男人多情,一个美女不行,换下一个,女人专情,一个帅哥不行,死磕他。 英俊的男人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有女人接纳他,感化他,原谅他。 太不公平了。 梁纪深拧眉头,“你不问是谁,就给开门?” 她不吭声,也不让路,堵着门。 正如何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梁纪深也闻到她的味道了,香水茉莉的沐浴露芬芳,“洗澡了?” 她还是不喜不怒的,一潭死水一样,梁纪深倒是宁愿她哭,作,吵闹一通,越是憋着,事儿越大。 他拽住何桑,难得解释一句,“我安顿完她,就过来找你了。” 何桑不着痕迹甩开手,“你找我干什么。” 梁纪深不是好脾气,偏偏她这副执拗又可怜的小模样,磨得他发不出脾气,“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她扭头进卧室,叠被子。 男人脱掉外套,点了根烟,沉默注视她。 手机的提示音震得沙发嗡嗡颤,来的路上一直关机,此刻的电话和短信不下三十多条。 他没耐心,一键删除了所有未接和未读,又碾灭烟,起身截住她,“程洵选了一套带露天花园的公寓,你喜欢养乌龟,露台大,你想养多少养多少,去看看?” 何桑摇头,躲开他。 梁纪深揉了揉太阳穴,中海的事,宋禾的事,梁家的事,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你不能住酒店了,明天必须搬到公寓里。” 他撂下这句,抄起外套走出房间。 何桑倏而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本能要喊梁纪深,没来得及喊出口,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在了地板。 “噗通”的重响,惊动了门外的男人,他还握着门把手,当即又推开。 何桑趴在餐桌旁,四肢软塌塌的,完全没知觉了。 梁纪深拦腰抱起她,大步冲出去。 她醒来时,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外面黑沉沉的。 又是深夜了。 病房没有开照明灯,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小夜灯,温和不刺眼。 “脚发炎是怎么回事。” 昏暗的窗下,传来梁纪深的声音。 何桑懵了一秒。 梁迟徽教过她涂药按摩的手法,她忘了按时涂,演出过程又崴了一下,加上在西郊山路浸泡了脏雨水,更严重了。 她撑住床坐起来,“我自己崴的。” “在什么地方崴的。” 她窝了气,一股脑发泄,“反正不是在马场崴的,不用做手术。” 梁纪深被逗笑,“口齿挺伶俐,这张小嘴专门对付我是吧。” 他摁下开关,房间刹那灯火通明,何桑闭了下眼,再睁开,男人逼至床畔。 “我警告过你,远离梁迟徽。” 第71章 我不是那个男人 - 祸水 - 玉堂 病房温度很高,梁纪深脱了外套,只穿衬衫西裤。 照旧一身肃穆端正的纯黑,光线灼白,他逆着灯影,清瘦略窄的侧脸也带点浅浅的阴影。 “梁迟徽为什么来外省,你清楚吗。” 何桑看着他,“梁总来办公事。” “他的公事是什么。”梁纪深平静的眼底裂痕乍起,像发散的潮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梁氏集团在外省没有投资,只冀省的钱都赚不完,不会轻易扩张。周家回归,上面早不是当年那批人,老周也低调了,梁家根本没有竞争对手,何必多此一举掺和外省的生意。” 他气息不稳,低头平复了许久,“我最后一回警告你,远离梁迟徽。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三分真七分假,我都分辨不出,何况你。” 输液瓶的药水沿着针尖流入血管,微凉微胀,何桑虚虚攥着十指。 梁迟徽的名声确实毁誉参半,誉大抵是他精明强悍,适合在商场统领三军,为人慷慨有风度。毁倒是五花八门,奸商,狡猾没底线,不仁不义过河拆桥,毁他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毁他“对女人坏”的传闻。 “梁总没理由坑我,我没钱没色——” “你挺谦虚。”梁纪深打断她,抬手拽了拽衣领,锁骨也热得绯红。 他肤色深,再覆上一层红晕,显得性感勃发,荷尔蒙暴增。 每次欢爱后,他身躯也是汗涔涔发红,如同水洗过,滴在何桑的鼻头,小腹,似蜡油炙烫。 她最迷恋那一刻的梁纪深。 简直催情到致命。 何桑也会壮着胆子索取他的温存,她很少沉沦在过程里,她更容易沉沦在激情的前戏和缠绵的后戏里,感受被他猛烈地爱着,抚摸着,感受他强韧的舌头侵略她,没有女人不痴迷那样昏昏欲醉的滋味。 “毕业在剧场混了三年了,除了我,谁不坑你?”梁纪深捏住她脸蛋,向上撅起,有点恨铁不成钢。 何桑撇开他手,他笑着,又捏住。 “你知道林敏吗?”她忽然问。 梁纪深淡淡应声,“知道。” 冀省话剧圈的几个一线大花旦,梁延章都捧场了,只不过有的只捧了一场,有的捧了十场。 林敏正当红那阵,梁延章包过她的场,也送了百八十万的“钞票花束”,后来林敏和市里的大人物在燕郊度假村约会,消息传出,他马上收手了。 只打算玩玩,没打算动真格,犯不上得罪人。 基于此,无论梁延章表现得多么好色,多么亲近,何桑的危机感也不大。 这种男人一辈子搞女人不计其数,自己都记不清了,一个攻不下,攻下一个,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梁纪深明白,梁延章对何桑、对林敏,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林敏是美女,何桑是翁琼的影子。 美女多,舍弃就舍弃了,影子太难得。 “林敏出事之后,剧院的女演员都担心会重蹈她的覆辙。”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你也担心?” “没有女人不担心。”她眼睫轻颤,“三年的地下情,那个男人从没承认过林敏。” “一开始,是那个男人利用权势威逼利诱,林敏不敢拒绝,不止她不敢,轮到谁头上,谁都不敢。饭局,联谊会,商演,哪位老板的寿宴,邀请函递到剧院,院长答应了,就要去,今天拒绝一个,明天再拒绝一个,碰上背景硬的,脾气大的,院里承担不起后果,自己也承担不起失业的后果。” 给林敏作配的女二号,是业内的黄金B角,外市一位首富追她追了很久,那位首富克妻,病死俩老婆了,虽说是迷信,可演艺圈很信奉,开机都得烧香拜一拜,谁愿意嫁克妻的男人呢,女二号始终没接受。首富的亲舅舅办葬礼,白事宴请了她去唱歌助兴,圈子的规矩,红白宴不许推辞,女二号去了,被灌的酩酊大醉,转天是院长开车去酒店接回的。 圈里唯一一场艳照门事件,给所有女孩们提了醒。 吃小亏,避免吃大亏,撕破了脸,让他们下不来台了,斗不赢。 梁纪深默不作声听着,好半晌,“说完了?” 何桑音量很弱,“崔曼丽不会是第二个林敏。”她顿了一秒,嘴唇蠕动,又抿住。 要说自己,终是没说。 “你胡思乱想多久了?” 梁纪深坐在床边,他没想到何桑这样敏感,以为她没多少心思,原来装着这事。 又能忍,又逞强。 “我不是那个男人。”他搂住何桑,她身上幽幽的发香混合着汗味,“永远不是,还担心吗。” 冷漠寡情的男人,磁性的嗓音在耳畔一声声地喘,一声声地喊,真是要了人的性命。 “别想太多,先吃药。” 梁纪深撕开药袋,温开水浇融了颗粒,半杯黑乎乎的冲剂。 “张嘴。” 何桑最讨厌喝中药,她下意识闭紧牙关。 “不张嘴等我给你撬开?” 她想到梁纪深也这么搂着宋小姐,喂她吃药,亲昵的,温和的,比对自己更有耐心,心脏闷闷地透不过气,夺过药碗,“我自己喝。” 男人手一撤,她扑了个空,只抓到他的衬衣袖。 “老实坐好。” 梁纪深舀了一勺,何桑嘬得快,他喂得也快,没咂摸出什么苦味,杯子见了底。 只是她喝药的时候浑身不安分,在他怀里磨来磨去的,甚至溢出点呻吟。 “磨什么。” “我痒...” 梁纪深喉结一滚,眼眸黯了黯,“哪痒。” 何桑没察觉到男人的声音不对劲了,“腰椎下面。” 他手指一探,潮乎乎的。 “怎么又湿了?” “是出汗,裤子太厚了。” 梁纪深又往下探,掐她屁股,“这痒吗?” 话音才落,他狠狠一发力,掐得她眼冒金星,眼中渐渐浮了泪花。 无形之中的勾人情欲,最为窒息。 男人从风衣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敞开窗,手臂伸出,大口抽着烟。 由南向北的顺风,烟味飘远了,腹中那团火熊熊燃烧,愈演愈烈。 梁纪深抽完这支烟,滴流瓶也空了,他熄灭烟蒂,摁下呼叫器。 护士进病房挂上一瓶消炎液,十分羡慕说,“您丈夫不眠不休,在病房守着您。” 酸苦的中药刺激得何桑作呕,药液涌上来,又流回去,她顺了顺胸口,“他不是我丈夫。” “您的未婚夫一直寸步不离——” “我和他不熟。” 护士当场傻了,何桑脚后跟的肉里面长了一个脓血包,正常只需注射局部麻醉,这个男人考虑到她中途苏醒会害怕,挣扎中发生意外,提出下半身麻醉,连手术签字都是他签的。 细心,体贴,又英俊。 一手包揽了家属的活儿,给她穿病号服,穿内裤,指节剐蹭在她娇嫩的私密处,也丝毫不忌讳。 竟然不是夫妻。 梁纪深不冷不热瞥了何桑一眼,朝护士道谢,“有劳了。她伤口疼,在和我置气。” 护士又检查了她的术后状况,“何小姐的脚太薄了,剜脓包的刀口也深,痛感是会大一点。” 男人蹙眉,“有办法缓解吗。” “冰敷吧,敷脚趾和脚踝,千万不要沾湿纱布了。” 护士走后,梁纪深一把扯住何桑,她单膝跪在床头,另一只脚裹着纱布固定在床尾,完全动弹不了,身体扭曲着。 第72章 搞出人命了 - 祸水 - 玉堂 “熟不熟?” 她仍旧不改口,“不熟。” 梁纪深一旦审问谁,神情专注又严肃,他曾经的工作就是侦察公诉,审讯复议,那股气势练得炉火纯青,他越是认真,越是镇场子,越有魅力。 程洵一进门,看见这一幕,他清了清嗓子,退后一步。 何桑匆忙整理好上衣,平躺在床上。 他这才往里走,递给梁纪深一个包装袋,“梁先生,天气回暖了,您的大衣别穿了。” 梁纪深盯着不作不闹、却弄得他不上不下的何桑,克制嗯了声。 “邱太太得知何小姐住院,要过来一趟。” “你见吗?”男人浓眉深目,望进她眼里,仿佛能穿透她。 何桑和邱太太只一面之缘,医院这地方不是什么吉利地方,邱太太大概率是碍于梁纪深的面子,客套一番。 她摇了摇头。 梁纪深现在也顾不上这些,焦头烂额,“她明天出院,如果邱太太有心,去公寓探望吧。” 他在这边待了四天三夜,耽搁了冀省的公务,地铁7号线的开工仪式因为他缺席,不得不延期举行。 中海集团董事局又联名闹到省里,指责他沉溺儿女私情,昨天的未接来电全部是省里打来的。 他靠向沙发背,用力按压眉心,身系整个集团的运转,想躲清静,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 省头号人物的一秘接到梁纪深电话,风风火火往办公室跑。 “张老师,是梁副总的来电。” 男人猛地站起,眼色示意秘书关门,那头梁纪深先开了口,“中海的局面我了解,我暂时回不去。” “回不来?”男人在办公室暴躁走动,“纪深,你不要太荒唐了!中海的董事局,高管,轮流到我办公室告状,地铁七号线,城中村的绿化带,泄洪水库——” 男人呼哧呼哧吐气,“这一笔笔项目,你不批示,下属怎么拨款,怎么开工?” 梁纪深单手叉腰,右手拿手机,伫立在医院走廊的天窗,夜幕下,灯火阑珊,他面孔投映在玻璃上,“程洵把文件送到外省了,我连夜批完。” “我命令你明早赶回!” “她做手术了。” 那端静默片刻,“搞出人命了?” “没有。”梁纪深不耐烦了,“脚伤。” 两年前的元旦,各个机关组织大联欢,光明剧院和歌舞团编排的节目,男人也见过何桑,五官底子秀气,时下流行的词儿是“满脸的胶原蛋白”,婴儿肥藏着若隐若现的小酒窝,一双眼清澈灵动,那纤柔的身条儿,一阵稍大点的风,能拦腰吹折了,是禁不起手术的折腾,起码要养一周。 那次,男人有意介绍她给基层的年轻骨干,可再三斟酌,作罢了。 毕竟是个演员,太张扬了,机关比较忌讳这类结合。 男人万万没料到,身份更忌讳、更特殊的梁纪深和这姑娘发生了一段孽缘。 他叹气,“你自己和中海请假。” “您帮我打个招呼吧。”梁纪深语气带笑,“我懒得应付他们。” “你这是——”男人没讲完,他挂断了。 梁纪深回到病房,撕开衣服的包装袋,里面是薄款的浅灰色羊绒衫。 由于职业性质,他喜欢偏暗调的纯色,板正的制服款,衣领,腰带系得规规整整,不像梁迟徽喜欢颜色明朗的,款式小众的,在人潮人海中不会撞衫那种。 他穿的是大多数男人会穿的,可哪个男人也穿不出他的味道。 梁纪深站在窗前,指尖流利解开衬衫扣,随意搭在沙发上,撑开羊绒衫的领子,套进头顶,他后背和臂膀衔接的三角部位肌肉非常好看,紧实地胀起,腋下有微微的汗渍,一股无法言说的,成熟雄性的轮廓。 “是公司找你吗。” 何桑翻了个身,面向他。 他淡淡嗯。 “你回去吧。” “下周。”男人转过身,“希望我回去?” 何桑一言不发。 他走回床头,“那我回去了。” 病房里寂静得很,只有一秒流出一滴的输液声。 梁纪深中指掠过她额头,低笑了一声,“装小哑巴,心里吃醋。” 何桑在医院住了三天,中午做过检查,吵着出院了。 公寓已经打扫完,随时能搬进去,她行动不方便,梁纪深亲自收拾行李,原本程洵要代劳,他没同意。 何桑的内衣多,程洵又未婚,他这方面占有欲很强,别的男人半点不准碰。 梁纪深翻出一件真丝睡衣,“要吗?” 这件是去年国庆陪他到东北出差,在中央大街附近商场买的,何桑问他漂不漂亮,他回答漂亮,她又问是人漂亮还是衣裳漂亮,他不说话。 他其实是性冷淡老干部风格的。 甜言蜜语你侬我侬,在他这,几乎体验不着。 除非夜里失控了,弄得太狠,白天梁纪深会很柔情,很纵容她,稍作弥补。 “要。” 他折叠整齐,分类归置在行李箱的格子里。 一部分过季的冬装,梁纪深觉得累赘,全丢了,“再买新的。” 何桑阻止他,“要花很多钱的——” “我给你花钱什么时候吝啬过?” 梁纪深是大方,对女人这么大方的男人,连阔太太黎珍都羡慕得眼热。 他把该丢的丢了,不该丢的也丢了,整整四大箱的行李,只保留了一箱半。 何桑嫌弃身上的消毒水味,晚上非要泡澡,一条腿悬在浴缸外,斜倚着缸壁。 梁纪深在会客厅处理公务,半小时没听到动静,他走到浴室门口,一拧扶手,没反锁。 “不舒服?”他敲门。 “没有...我在搓背。”她语调气短,局促,似乎是弯着胳膊,吃力搓后背。 “需要我吗。” “不需要。” 梁纪深扭头走出两米,又返回,推开门。 何桑背对他坐在浴缸里,双手护胸,大片无瑕的玉背曝露在空气里。 “我说不需要——”她急得扑腾出水花。 男人挽起睡袍袖子,云淡风轻的解释,“听错了。” 即使做过那么多次了,基本是关灯做,在黑暗里呼吸相缠,水乳交融,偶尔他“胁迫”她开灯,也总是昏黄的,朦朦胧胧有美感,缺少冲击力。 在酒楼更衣室那场野战,恰逢傍晚,视野灰蒙蒙的,加上他想得紧,她兴奋得也快,直奔正题来不及欣赏。此时此刻,是何桑跟他这一年多的日子,袒露得最彻底,最清晰的一次。 她左边腰窝有一粒小红痣,他前戏经常吻她的脊背,却从未吻过那里,也未发现。 梁纪深打开镜前灯,偌大的浴室又亮了一度。 何桑的肌肤在女人中,也算一等白皙。 像是凝固的牛乳一般,细腻丰润,极为诱人。 他掌心融化开沐浴液,抹在毛巾上,来来回回搓洗她身体。 周围太明亮了,明亮得何桑不自在,男人动作又慢,一块皮肉要搓很久,撩起清水冲洗的过程,那只手停在她的臀沟,摩挲得骨头都软了。 何桑忍不住问,“你搓完了吗?” 第73章 怎么也腻不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回头,男人壮实的身躯冲击着她视觉,睡袍束带垂坠在地上,完全敞开,梁纪深屈膝半蹲,腰腹雄浑伟岸,肌肉的壁垒更是贲张。 有几天没做了,空气中弥漫着他的欲望和需求。 雄赳赳气昂昂,逼慑着何桑。 她一只脚高悬,另一只完好的脚踩在浴缸里挪动,腿无意间呈分开状,浓白的泡沫,粉润的皮肤,不加掩饰闯进梁纪深眼里。 “我自己搓。”何桑抢过毛巾,“你关灯。” 男人目光如狼似虎的,又野又艳,“关灯看得清?” “我摸索着搓——” 毛巾没焐热,梁纪深又夺回,“脚不要沾水,坐稳了。” 他搓得蛮力,水下又滑,何桑不受控制前后滑动着,死死地抠住他肩膀,维持平衡。 肩胛的痛感刺激了梁纪深,他眼底火气升腾,起初是毛巾搓,不知何时毛巾掉入水里,是他用手搓。 何桑挡上面,又挡不了下面,倒是胳膊摆得幅度大,在炽白的光下,胸是胸,臀是臀的,没有内衣的束缚,抻得颤颤悠悠。 “你搓得疼...” 梁纪深双手撑住浴缸边缘,朝前倾轧,有力量的呼吸仿佛是柱状,强势喷在她耳蜗里,男人看着她,充满征服感,不慌不忙布下天罗地网,活捉她这只小猎物。 他手抚着何桑脸颊,潮漉漉雾蒙蒙的,巴掌大小,五指一蜷就包裹住她了。 “我每次头疼你照顾我,我也帮你解解疼?” 何桑的耳珠很敏感,受不得热气,难耐地缩成一团,“你现在疼吗。” “头不疼,别的地方疼。” 浴室混混沌沌的,她摇头,“我有伤。” “你歇着,我来。” 何桑不依,头甩成拨浪鼓。 梁纪深的情欲向来很猛,大多数男人超过三十岁渐渐收敛了,他二十多岁相当克制自律,上年纪了,反而食髓知味,何桑那种青涩,完整,配上柔软的舞蹈功底,绝佳的承受度,让他怎么也腻不了。 他无奈搂着何桑,“没良心,不管我难受了?” 何桑被撩拨得半边身子麻得不行,眼神也迷离,“我不是大夫,你哪疼去吃药...” 男人手探入浴缸,水花咕咚咕咚涌荡,大片的蒸汽熏得一切都虚无,灯虚无,他的面孔也虚无,何桑如飘在云端,扬高了脑袋,男人趁机吻她脖颈。 吻到缠绕一起,她骤然一推,脸色发白。 豆大的汗珠淌下,脚也抖着。 “磕到你了?” 梁纪深主要是逗她,念着她手术刚愈合,比较娇气,他本来也要禁欲,何桑一哭,他立即停止了。 ...... 晚上,梁纪深在会客厅处理工作,何桑拄着晾衣杆当拐杖,洗了一盘水果,端出来时,他正好抬头。 一米多的铝杆,她弯腰杵在腋下,身材纤瘦得比杆子粗点有限,唯一的区别,杆子直溜的,她有曲线。 男人闷笑,“造型不错。” 何桑撂下果盘,“你不给我洗。” 他鼻骨架了一副金丝边眼镜,度数不高,功能是护眼,梁纪深前几年加班审查,提案,凌晨办公是常事,甚至睡得迷迷糊糊起床去单位,熬得视力没那么好了。 “你吃草莓吗。” 她捏了一颗,男人盯着文件,略一偏头,张开嘴。 何桑喂到自己嘴里,“我忘了,你不吃甜。” 梁纪深噙着笑,又翻开下一份资料。 ——地铁七号线项目预算,3.7个亿。 她咬着草莓,“修一趟线要3个多亿吗。” 男人淡声,“前期。” “3亿只是一半?” “七号线是环城线,扩张范围大,投资比一二三号线多。”梁纪深左臂搭在她后面,手一发力,揽住她,亲吻了一下发顶。 厅里只开了阅读灯,一圈橘白色的灯带,深棕的窗帘半合半露,高楼外是缕缕霓虹。 暧昧又温馨。 “省里因为你在中海集团,才把项目交给中海做,地铁建成后你有一大笔提成,对吗?” 梁纪深签署了名字,又扣上公章,“省企不赚钱,我没提成。”他撅住何桑下巴,白里透红的好看,“担心我养不起你?” “我不需要你养。” “是吗。”他擦拭掉她唇角的草莓渍,“算算账吗。” 何桑抿唇,“我会还你的。” 她讲这话,有点视死如归的、一刀两断告别的意味。 梁纪深手上力道倏地扼紧,恨不得扼碎她一般。 “还胡说吗?” 何桑咬紧牙关,不吭声。 “再犯倔。”男人面容也严肃了,“我没厌倦,你走不了。” 他合住文件夹,往桌上一丢,从沙发上起来,“回房睡觉。” 何桑愣愣地坐了好半晌。 没厌倦,走不了。 她并不介意梁纪深的霸道,专制,也理解他的处境,容忍他给予的感情名不正言不顺。何桑介意的是,他对自己的定义。 在厌倦与不厌倦,抛弃与不抛弃之间。 她似乎没有半点主导权。 是梁纪深操纵着她的去留,操纵着这段关系。 ...... 第二天退房,酒店门口停了一辆酒红色轿车,挺大气的车型,是奔驰改装系列,男女皆可开。 梁纪深开车,何桑坐在副驾驶。 一路谁也没说话。 到小区门外,他熄了火,顺手解她的安全带,何桑先开口,“这里到剧院比丽水公馆远。” “车给你开。”梁纪深言简意赅,推门下去。 何桑也下车,小区的鎏金名牌雕刻在一座假山石上,周围有医院,车站,超市和消防部队,位于最繁华的南城区,进出铁门人脸识别,安保设施非常好。 男人是花了心思的。 他买的这套公寓在A座19楼,一共A、B、C三座,每座25楼封顶,18楼以上户均有一个露天花园,程洵安装了椭圆形的玻璃顶,夜晚看星星又大又亮,白天遮阳。 内二层是一间大卧室,柜子里挂满了四季的衣服,都没剪吊牌,有几件春夏装是没上市的高定款,目前只在秀场T台上和官网杂志出现过。 剧院的女演员个个儿识货,何桑如果穿去上班,后台是什么人非得被她们扒个底朝天。 “很贵吧。“ 梁纪深在楼梯口抽烟,“又要打欠条?你已经欠了我两百多年的工资。” “我不打欠条——”何桑单腿蹦到他面前,“你退货吧。” 她一蹦一跳的,两坨几乎要弹出圆领T恤了,他想到一个很美妙传神的形容:动若脱兔。 第74章 孕 - 祸水 - 玉堂 男人叼着烟,吐字沙哑含糊,“不合身?” “合身,但穿不出门。” 他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蒂,从嘴边摘下,“为什么。” 何桑挺着迷他拿烟的手势,还有他疲惫时,靠着椅背仰起头,对准天花板吹出烟雾的样子,很欲,潇洒不羁,像一帧黑白老电影的画面,透着一股成熟刚毅的男人味儿。 “同事会八卦我。” 梁纪深掸烟灰儿,“八卦你什么。” “我傍了个有钱的后台。” 他笑了一声,“八卦得也没错。” 梁纪深抱着她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她横卧在他怀里,脚后跟没贴纱布,药膏染脏了米色西裤,一滩很明显的焦黄。 男人将她放在沙发上,解皮带。 他腿笔直修长,没有多余的肉,从小腿到膝窝的线条像是尺板训练过,恰到好处的挺拔,连中戏和军艺身型最好的男演员也不如他。 黎珍嫁入豪门接触的上流人士很多,她感慨真正的高门子弟没有飙脏话地痞相的,哪怕长相再普通,必定仪表堂堂,言行斯文。 至于这群子弟中的极品——梁家和叶家的男人,睡到绝对是赚到。 何桑那时候还不认识梁纪深,仅仅有耳闻梁家如何厉害,而叶家17年在派系斗争中输了,灰溜溜迁居到华南,和迁居到西北的周家性质不同,周家是风风光光回来的,叶家是上面不允许回来了。 叶家有一对双胞胎少爷,大的是麻省理工教授,小的是剑桥硕士,搞学术研究的,放眼整个权富圈子,可谓是天才了。 当地人对于“周梁叶张”四大家族的排位根深蒂固,而且近十年没有足够显赫的家族崛起,因此四大家族虽然迁居的迁居,外调的外调,叶家依旧划归在其中。 冀省有句传言:梁家的公子,叶家的少爷,是人中之龙,天中凤凰。 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全部事业有成,除了叶家的老大结婚了,其余四位始终未婚。 搅得京圈的姑娘们心猿意马。 “房子多少钱。” “没多少钱。”梁纪深脱下裤子,“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了?” 何桑问完,他没出声。 她一怔,也明白了。 梁纪深嘴上不提,心里一清二楚。 女人耍的那些手段,骗不了他。 无论宋小姐怎么折腾,怎么陷害,何桑从没出手过。 包括车祸那茬,她也认了。 险些丧命的是梁纪深,调查证据的也是他。 他不追究,她又能怎样。 于是一再不舍,包庇宋小姐,也滋生了梁纪深对她的愧疚。 何桑看着他换裤子,“梁副总,你是包养我了吗。” 梁纪深动作一滞,侧过身,“叫我什么?” 她不怕死重复一遍,“梁副总。” 再正经的男人,情事上也有癖好,比如梁纪深喜欢她在床上叫梁检,含着哭声叫,叫得越动情,越崩溃,他越凶,越尽兴。 那是他最辉煌的时期,一个男人集齐了权、名,势的巅峰。 尽管他告别了那段峥嵘岁月,午夜梦回,一样心存悸动。 何桑吃过午饭,在二楼打了个盹儿。 再睁开眼,床头的壁钟显示四点半了。 梁纪深不在楼上,窗外隐隐约约有男女交谈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下楼,露台尽头是四四方方的小花厅,花瓶里插着时令鲜花,黄色的腊梅,黄花绿叶的掩映间,梁纪深和邱先生说笑,邱太太在倒茶。 他下午出去了,剪短了头发,额前修饰得没有一根碎发,后脑勺也剪得干净利索。 何桑以前很喜欢摸他的发茬,锐利平整的手感,毛毛刺刺的,发根像涂了墨,乌油油的,蓬勃耸立。 这会儿暖融融的阳光洒进玻璃顶,男人慵懒倚着墙壁。 “小何最近很贪睡吗?” 邱先生端起茶,“女孩子嘛,贪睡贪吃。” “二十出头的岁数,火力旺,贪什么睡啊。”邱太太回忆着,“不过我当初怀孕一天要睡十七八个小时,醒了精神也恹恹的。” 邱先生第一时间观察梁纪深的反应,后者脸上的笑意浅了,神色不似刚才轻松自然。 许久,他否认,“没有怀孕。” “哦?梁先生这么笃定。”邱太太不懂看丈夫的眼色,自顾自说,“小何漂亮,梁先生也英俊,多好的基因呐,不生三四个都可惜了。女人啊,有易孕体质,有困难体质,小何的身材一瞧就是容易怀孕的。” 梁纪深已经一点笑意也无了。 沉默疏冷到极点。 “行了!小何怀的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邱先生打断她。 何桑跛脚压着步子,走进露台的小拱门。 男人眼角扫到她影子,当即看过来。 她乖巧打招呼,“邱先生,邱太太。” “小何醒了?”邱太太是真和她投缘,拉住她手坐下,“梁先生宠小何宠到心尖儿了,养得白白嫩嫩的,头发也油光水滑,多水灵啊。” 邱先生点头,“小何的艺名是水灵吧?”他望向梁纪深,“是令尊起的,冀省话剧圈有一个水灵,名号很响亮。” 梁纪深表情不太好,把玩着茶杯没回应。 邱先生自知失言了,讪笑圆场,“梁董没女儿,没孙女,没什么稀罕什么,他是稀罕小姑娘,所以稀罕小何了。你早日生个女儿,等梁董有孙女了,肯定太平了。” 梁纪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疾不徐掀眼皮,“你也知道了。” 邱先生晃悠着茶杯,“男人嘛,爬到一定的位置,欲望也增长,梁董有过三任夫人,在男女界线上,随心所欲惯了。” “小何,尝尝我炖的阿胶燕窝,女人吃最补气血了。”邱太太好心转移何桑的注意力,不让她听下去,盛了一小盅,“我炖燕窝的技术一绝,老邱提议我开燕窝店,如今辛辛苦苦做生意,我再开个店,他盼着我累死了,续娶个小老婆。” 邱先生气恼,“你又泼我脏水,我有没有女人你没数吗?” 邱太太不理会,小声传授何桑,“女人泼了自己男人的脏水,外面野女人的脏水就泼不到他了,野女人也嫌麻烦的。” 何桑笑得眼睛亮晶晶,“有用吗?” “有钱的男人呢,你管严了,他逆反,你管松了,他堕落。女人主动放出口风,一些心怀不轨的小妖精啊,认为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了呀,很难搞的,白搭了青春又捞不着好处,干脆换个目标吧。”邱太太洋洋得意,“老邱见不得人的桃花,我用这招全斩断了。” 邱先生瞪眼,“你不要教坏小姑娘嘛!” 何桑笑容漾了满脸,吸溜着勺子,白糯糯的燕窝羹,粉嘟嘟的唇瓣,一吞一咽之际,拉开水汪汪的丝线。 梁纪深在一旁注视着,撩起她的发梢,拇指一挑,挑起那吹弹可破的银丝,挨在她面颊一吮,“和邱太太学知识了?” 她悄悄瞟邱先生夫妇,手肘撞开他。 梁纪深至今没有对外给自己正名,认可宋小姐的比认可她的多,私下什么样儿,大家心照不宣罢了,明面上不能亲亲热热太没分寸。 第75章 不明不白 - 祸水 - 玉堂 “你往那边坐。”何桑挪椅子,离他远些。 他散漫笑着,又挨上去,她唇角水汪汪,丝线黏在下巴,他要吮掉,何桑挡住他,“自己盛一碗。” 男人彻底笑出声,“你以为老邱不清楚?” 她抱有一丝希望,盯着他,“邱先生清楚什么。” “你是我养的女人。”梁纪深指腹一抹,抹掉粘住的液渍,“不是我女人,我会忙里抽闲在外省陪你?” 何桑心脏像铁夹子夹住,抻得好长,突然一弹,痛意聚集在那一处,勒得她七荤八素。 呼吸渐渐不顺畅了。 女人。 不是女朋友。 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过分的贪婪幻想结果,只是从跟他的第一天,他没有过任何女人,和辛欣那点传闻有名无实,压根没睡,又何来正牌与小三之分? 那个宋小姐,到底是过去式了,何桑没理由否决梁纪深和自己的正当关系。 他此刻一句“我养的女人”,情理之中又感性之外,破灭了她的期待,也粉碎了她的自尊。 “小何?小何!” 邱太太一连喊了她四五声,她回过神,“邱太太。” “你今年二十三岁?” “是。” 邱太太越过她,看向梁纪深,“梁先生呢?三十二?” 梁纪深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劲,也明白哪句话惹了她别扭,一开始在一起,何桑是很温顺的,嘴也严实,他周末到剧院接她下班,她会躲开同事,悄悄钻进他的车里,去吃日本料理,西餐,他不爱吃乱七八糟的,纯粹是适应她,或者新片上映,带她去私人影院,暧昧的环境勾起兴致了,何桑包里总是备着避孕套,他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后来瞒不住了,她也懂分寸,不会像崔曼丽那么大张旗鼓炫耀和药业老板的床事,吃什么牌子的壮阳药,做了多久,收了什么礼物。何桑的安分,让这段地下情安安稳稳至今。 但凡她和崔曼丽一样,攀比,闹腾,梁纪深不会留她一年。 至于留两年,三年,还是更久,他倒是没考虑过。 再后来,跟他的日子久了,熟悉了,何桑也摸透了他的脾气,不似最初拘谨了,耍赖犯小性子,在他身上弄出吻痕,闹也闹得他舒舒服服的,男人舒服了,自然乐意纵容。辛欣经常在办公室吹耳边风,何桑与男主角走得近了,影视圈某位好色的大导演瞧上她了,在剧院的化妆间秘密私会,梁纪深听了,冷淡训斥她,警告她不要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在何桑没出现前,辛欣是他身边的大红人儿,外人称呼她辛小姐,不是辛秘书、辛经理,和称呼何小姐是一个意思,默认辛欣是他的人,不怪他们误会,梁纪深确实宠信她,她相当能干,酒量好,豁得出,又忠心,他需要这类女人,哪怕辛欣目的不纯,向外界释放她是梁纪深女人的虚假信号,他也没计较。 之所以最近冷落了她,一方面因为何桑,另一方面因为他了解宋禾,虽然爱钱,本性不坏,背地里迫害何桑的行为,辛欣是主谋,这样蔫损狠毒的女人,他肯定容不下。 梁纪深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定了定神,“虚岁三十二。” “我这记性啊——”邱太太懊恼,“梁璟秘书长三十七岁,二公子三十四岁,梁先生三十一岁,梁董的三位公子一个比一个小三岁,冀省人尽皆知的,我竟然忘了。” 邱先生瞥她,“你关心他多大岁数干什么?” “男人三十五以后啊,质量大打折扣了,要孩子得趁早,小何呢,青春正盛,梁先生也正值壮年,莫拖延了。我怀大女儿的时候,老邱抽烟喝酒,精子差极了,我在乌镇寻访了一位名医,给老邱煎中药喝,立马怀上了!” “够了!”邱先生臊得面红,“我精子好好的,什么差极了?” 梁纪深转动着茶杯,目光掠过吃燕窝的何桑,又移向邱太太,“你管好老邱,我不用吃药。” 何桑也感觉他不用。 别说三十一岁,四十一岁也用不着吃药调理。 梁纪深的床笫体力不是一般的厉害,她有一种疏忽了保护措施、百分百会怀孕的错觉。 邱先生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份资料,递到梁纪深面前,“二月冀省新注册了一百家公司,有一家万和集团据说是广和集团的前身,法人也相同,是冯志奎。” “广和集团?”邱太太有耳闻,“是出事那家吗?” “背景最豪横的皮包公司。”邱先生笑了,“冯志奎承揽了冀省七个城市的市建工程,电力网维修,老旧居民楼的电梯安装,拆迁修缮。08年到18年是房地产发展的黄金期,在北方包工程富得流油啊,他连续五年登上胡润榜,堪称冀省的隐形首富,资产不逊色四大家族。” 梁纪深默不作声,喝了口茶。 “广和集团”四个字,令何桑大脑短暂的空白,四肢百骸瞬间绷得紧紧的,“是护城河对面坍塌的豆腐渣工程吗?” “对!”邱先生蛮诧异,“你还关注新闻呢?如今的小姑娘追星,综艺啊,演唱会啊,根本不关注时事新闻了。” 何桑双手在桌下抖着,完全控制不住,头皮也阵阵发麻,“为什么不调查?” “省里不知情,是市里的事故,没上报。”邱先生切了一块西瓜,“建工程,打油井,挖煤矿,突发性的灾祸是无可避免的,机器故障,雨水倒灌,爆破失灵都会出事故。越大型的工程,死几个人越不算新闻了,只要补偿金到位,封住媒体的嘴,也就悄无声息摆平了。” “可这个工程有问题,大楼的主体应该是钢筋柱和混凝土实心,质检发现是空心的,而且钢筋是从废品厂低价回收,进货渠道与生产标号不合格,导致承重墙塌方,砸死了三个人。”何桑语气激动,“市里拨款了1亿,而建楼成本只花费一千万,分明是广和集团偷工减料!东窗事发后却没有彻查集团,没有道歉声明,更没有一个高管被判刑。” “谁彻查啊?”邱先生是商场的老江湖了,觉得这姑娘的想法天真可笑,没遭过社会毒打似的,“那是护城楼,不是普通的大楼,广和集团没有强大的背景,轮得到他们建造吗?我记得事故那天下大雨,瓢泼大雨啊,市区已经开闸泄洪了,广和集团给出的说法是雨水泡腐了承重墙,不是建筑材料不行。” 邱太太一脸狐疑,“小何啊,这场意外一发生,广和集团及时压下了消息,你从哪里得知的?” 何桑握着汤匙,铝制手柄反射出光芒,刺得她眼眶酸涩。 在塌方中身亡的三个人,有一个是她父亲何晋平。 连真实姓名都没公布,只化名“H男”,草草对媒体交代,画上了句号。 何桑尝试过所有的投诉途径,可是看了材料便被驳回了,原因是无法证明“H男”是何晋平本人。 包括六十万抚恤金的汇款备注,改成了“人道主义赔偿”,不承认是工伤。 何晋平的死亡,不明不白的石沉大海了。 第76章 你怎么不记我对你的好? - 祸水 - 玉堂 “梁先生,广和集团改名万和集团,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啊,对中海有没有影响?” 梁纪深从容不迫笑,“没什么影响。” 邱先生心态不是很乐观,“你不要轻敌了,冯志奎不是简单角色,六年前他全身而退,六年后又重出江湖,他不仅老谋深算,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很大概率冯志奎只是集团的挂名法人,实际掌权人在幕后。” 男人们谈事,邱太太却一心担忧盯着何桑,“小何,你是脚疼吧?” 梁纪深闻言望了她一眼,她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的。 何桑缓了片刻,“是有一点疼,我失礼了。” 邱先生见状,起身告辞,“梁先生,我们再约,我去冀省找你也可以,我一向清闲的,迁就你的时间。” 梁纪深也站起,“不送你们了。” 邱先生夫妇离开后,何桑收拾着桌上的餐盘,梁纪深缄默半晌,忽然开口,“邱太太猜你有了。” 她捏着茶杯,“有身孕吗。” 男人平静凝视她。 充满试探。 “没吃药?” 何桑重新坐好,“你不是不让我吃吗。” 梁纪深这一个多月几乎没戴过套,即使她现在没怀上,凭他的频繁次数,早晚也怀上。 “我挂水了,手术又打了麻醉剂,有孩子也保不住。” 他泼掉杯里凉透的茶底,“月事来了吗。” “来了。” “准吗。” “不太准,二十天前来过,早晨又有一些。” 梁纪深眼中的探究明显松动了,不那么凌厉复杂了,他掌心摁在她小腹,“不准正常吗。” 何桑从落座一直碍于邱先生夫妇,没敢看他,她这时仔仔细细看着梁纪深,“假设我怀孕呢。” 男人抚摸她略苍白的面颊,“你问过了。” 两月前,辛欣送她去医院检查,当天晚上她的确问过了。 梁纪深没有正面回应,但何桑也清楚,他没打算断,所以留有余地,总不能亲口说出太冷血的话,寒了她的心,在一块也食之无味了。 稍微聪明点的女人,会自动不再触碰那根红线。 他的身份,他的家族,注定不是她这样的女人有资格生下孩子的。 梁纪深从墙角的花架上拿起一支丝绒盒,拨开锁片,赫然是一支鸡骨白的玉簪子。 之前演《霸王别姬》的虞姬,是从冀省博物馆借来的古装行头,其中有鹅骨白的簪子,玉石发黄,成色不如这一支澄净,标注的价格都有160万。 这支鸡骨白,恐怕报价不止260万了。 何桑摩挲着簪尾镌刻的玉兰花图案,是她最喜欢的花,“中海的工资这么高?你买了公寓,还有钱买玉簪子。” 男人姿势随意,慵懒靠着木架,“没多少工资。” “月薪百万总有吧。” “年薪差不多。” 她不信,“年薪百万,你哪有钱买东西。” “既然养女人,没钱当然想辙了。” “你想什么辙了?” 梁纪深爱逗她,何桑对他有职业有滤镜,他讲什么,她很容易当真。他第一次去后台见她,不是单独见,有她,女二,女群演,站成一排。化妆间的灯光非常柔和,她面孔细窄奶气,带点婴儿肥,像一颗荔枝肉,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包场,难以置信又手足无措。 入了达官显贵的眼,是拒绝不了的。 林敏是光明剧院的首任台柱子,大红大紫几年了,又有梁延章光明正大的捧她,欣赏她,被大人物相中了,照样逃不掉。 何桑那会儿刚评上大青衣,可光明剧院是商业性的,不像国家级、省级的剧院演员有编制,她没编制,“金梅花奖”“金鹿奖”,提名过她的《上海滩》,可最终与“剧后”失之交臂,连入围的宣传片都排在最后。 历来,只有“剧后”才配当台柱子,同行有得是不服气她的,更有得是对她动手动脚占便宜的,胡大发一度扬言,不搞到何桑,他不姓胡。这种无恶不作的大流氓,兴许哪天上头了,真犯下大事儿,吓得何桑整夜睡不好觉,在枕头底下藏刀。 梁纪深无异于是她泥潭里自保的一道曙光。 样貌好,有风度,又是未婚,跟了他不违背道德,也有得依靠。 在这个追逐功名利禄的圈子里,想要扎根,稳固地位,冀省的顶级权贵梁家,实属是最优选择。 而她一副肃然起敬温言软语的样子,相比剧院里其他的小姑娘,野心勃勃要傍他,吸引他,把飞上枝头的心思迫不及待写在脑门了,何桑分外的乖巧纯净。梁纪深反感心眼儿多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琢磨母凭子贵,周坤就被某一任女伴拍过床照勒索,天天提防着,相处太累。 “卖力气赚的,信吗。” 何桑撇开头,“你要是给富婆卖力气,一定是冀省生意最火的。” 男人掰开她嘴,中指探进口腔,挑她的舌头,她嫌痒,舌尖朝外顶,他顺势挑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干脆割了舌头,我宁可养个小哑巴。” 何桑停了挣扎,假意服从,待他放松警惕,牙齿猛地一合,梁纪深快了她一秒,另一只手钳住她下颌,抽出了中指。 挺记仇的。 “敢咬我?”梁纪深蓦地发笑,“欺负你,你翻脸了,你怎么不记我对你的好?” 第77章 活色生香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拿过那支玉簪,扶住她头,卷了两下发尾,轻轻一绕,插在里面。 何桑全程盯着不远处的一扇玻璃,他手法不熟练,亦不生疏,仿佛有经验,“你给女人戴过?” 男人打量她戴簪子的模样,她的脸型和眉型是典型的古典美,和学跳舞有关,顾盼神飞的女人味,配上鸡骨白的簪子,似水的娇媚,“嗯,戴过。” 何桑拔下簪子,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像一匹丝滑锦缎覆在梁纪深的臂弯,那画面丝毫不色情,气氛却又暧昧入骨。 “我不戴二手货。”她将簪子塞回男人手里。 梁纪深气笑,“谁告诉你二手的?” 她不言语,作势要上楼。 男人掐住她腰肢,跨坐自己腿上,“我送周家那幅画,玉簪是周家的回礼。” 他恶趣味颠了一下腿,何桑差点倒栽葱摔下去,本能搂紧他脖子。 “周家那么有势力,也礼尚往来?” “不是礼尚往来。”梁纪深换另一条腿继续颠一下,膝盖骨硌得何桑屁股木疼,“我敬周家,周家同样忌惮我。” “周伯伯忌惮梁家吗?” “不,是忌惮我。”他笑了一声,“周伯伯,你叫得挺亲热。” 何桑受不住他打趣,“是你让我叫的。” “随着我称呼他伯伯,他对你也下不去手了。” “他如果下得去手呢?” “你不了解这种人。”梁纪深笃定,“李鹤是纨绔子弟,老周碰他的女人也就碰了,我不一样,周家三代人没有出过一个能够压住我的,敢脏了我的人,我和老周没完。” 确实,“周梁叶张”四大家族中,周家和张家的儿子是烂泥扶不上墙,老爷子那一辈年事已高,人活着,情面在,人死了,家族也彻底没落了。 而梁家,明显把持了冀省的权富圈,再辉煌几十年不成问题。 梁纪深逗弄她上瘾了,时不时颠腿,何桑长发散得更开,睡袍从肩头滑落,在金灿灿的光影里,波光粼粼。 他燥得咽了口唾液,挺直背,健硕的胸膛贴着她,“你是不是要我死?” 凉涔涔的扣子摩擦过她锁骨,尾椎触电般地发胀,何桑情不自禁后仰。 “我不方便...” “不方便还不老实?邱太太教你学坏的?”他鼻梁蹭着她锁骨,“我通知老邱,以后不许他太太来见你了。” 何桑抓着他手腕,安心地仰倒,上半身左摇右晃,牛乳色雪白的肌肤晃得梁纪深眯起眼,托着她后背站起,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别乱动。” 她拢了拢外袍,清楚男人不会不顾及她的健康,梁纪深再想要,在她月经期也会忍,他不是只在乎自己爽的男人。于是何桑报复性的胆大妄为,睡袍只系了一粒扣,欲系不系的,比全脱了还气人。 “梁副总…” 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她,清冷挂的小姑娘,发起骚,真没其他人什么事儿了,“成心勾引我?” “中海有没有女下属勾引你?” 男人目光从她铺开的头发,到浑白的肩颈,再到鼓起的胸脯,行云流水的扫下来,她懒洋洋躺在那,也没穿内衣,不塌不松弛,饱满紧实,少女感的馨香的身体总是蛊惑的,诱人的。 难怪,崔曼丽比她漂亮,林敏也比她俊俏,可去过光明话剧院的男人们,只承认她是尤物。 太软了,太活色生香了。 梁纪深觉得何桑激发了他所有潜藏的、不为人知的东西,在世俗的概念里,是批判男人的。 重欲,纵欲。 他其实算是节制型的。 并非夜夜笙歌,不务正业。 可他是梁纪深,无论在什么领域,什么阶层里,都是最年轻有为的领军人物,是上面寄予厚望重点培养的一个接班人。 他要禁欲,灭人欲。 才无懈可击,不会翻船。 “没有。” “我不信。” “也许有。”他不甚在意。 “有没有辛欣那样的?” 梁纪深瞥她,“辛欣是哪样。” “骚。” “有你骚?” 何桑面红耳赤扒下唯一一只袜子,丢在他身上。 男人轻笑,“中海没有那样的女人。” “中海的女人什么样?” “没观察过。”梁纪深又瞥了她一眼,“这么不自信?” 何桑不是不自信,是下意识想到这了。 梁纪深这类型的男人,对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只看剧院的女演员就一清二楚了。 她们是浸泡在灯红酒绿、浮华美梦里的,尚且没有抵抗力,普通圈子中的女人,又岂会抵抗得住。 “我大后天有演出,你去看吗?” “明天回去了。” 按计划,何桑一出院,他就该回了。 已经多拖延了一日。 中海集团的委员和董事是洪水猛兽,逮住他一丁点过错得理不饶人,何况是懈怠公务的大错。 他甚至关机了。 打不通和故意不接,是两码事。 前者,他们没辙,后者,他们肯定要闹到省里,告他的状。 梁纪深拍了下何桑的臀,“巴不得我走?” 她翘起受伤的那只脚,趴在抱枕上,“你昨晚给宋小姐打电话,我听到了。” 男人手一顿,脸上的笑浅了,情绪不明。 宋禾的主治医生向他汇报病情,肌腱严重断裂,术后的复健效果不佳,建议专家会诊,进行二次手术,不然会留下永久性的创伤。 永久性的创伤。 直白说,是残疾。 梁纪深几乎一夜没阖眼。 “听到什么了。” “能听清的,我都听了。” 何桑知道他讨厌女人撒谎,他是那种坦白了,好商量;欺骗他,必死无疑的性格。 不过电话那端讲了什么,何桑很模糊,他清晰讲了三句。 “不计代价医治她。” “保护好她安全。” 前两句是别人接的,第三句是宋禾接的。 “我处理完公事过去,你听医生的话。” 自始至终,梁纪深掩盖了与何桑住在一块的事实。 虽然宋禾也能猜到,可猜归猜,他选择瞒着,不愿刺激她,又是一个意思了。 第78章 五年抱仨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拾起遥控器开电视,没应声。 电视在播报财经新闻,男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稿,他平时不看影视和综艺,只固定收看四个频道,冀省电视台,冀省财经,中央一套和动物世界。 何桑问过他,为什么看动物世界? 他回答,喜欢原始的征服和厮杀。 梁纪深的骨子里,一如他浑厚英气的皮囊,藏了一匹野狼。 “宋小姐想见你了,所以你赶着回去。” 何桑脚后跟的刀口绷得更紧,针扎的痛。 男人抱着她返回客厅时,顺手拉上了窗帘,阳光被挡住,室内光线昏蒙蒙的,他隐匿在黯淡中,面孔虚虚沉沉的,不真切。 “你见完宋小姐,直接回中海吗?”她呼吸絮乱,嗓音破破碎碎的,“还过来吗。” “回中海。” 何桑抿着唇,手攥住沙发罩,越攥,指甲嵌得越深。 其实梁纪深陪在她身边很久了,有四天了,他如今日理万机,这四天不知要耽搁多少公务,日以继夜地连轴加班,才能补上。 是她过于奢求不切实际的。 何桑深吸气,缓缓吐出,“我上楼休息了。” 她经过梁纪深面前,没有停留,一侧的裙带剥离,睡袍坠在腰间,完全盈盈一握。 这场手术又令她纤瘦了一些。 男人注视她背影,她脚未痊愈,步伐轻而慢,扶着楼梯小心翼翼迈台阶,他过去,没有伸手,只站在扶梯一角的弯道下,护着她。 直到何桑走上二楼,梁纪深关了电视,摘下衣服出门。 他开车抵达一座茶楼,走到二楼的一间包厢门口,推门进去,看清落座的两人,正要打招呼,对方先开口了,“梁副总,中海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我亲自出马请您,您赏个脸吗?” “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梁纪深把黑色的薄夹克挂在衣架上,“我可担不起。” 他又望向一旁的纪席兰,调侃道,“您气色红润,一定有喜事了。” “托你的福啊,梁家的喜事少不了,我要当奶奶了吧?” 梁纪深松了松皮带扣,最舒适的姿势在对面坐下,“想抱孙子了?” “想抱。”纪席兰冷笑,“周坤那浪荡子都结婚了,我和你父亲能不心急吗?” “成全您。”他半真半假,笑意闲闲的,“五年抱仨,俩孙子,一孙女,孙子像我,一模子刻出来的,怎样?” “好啊。”纪席兰冰窖似的,隔了有一米远,气场也冷飕飕,“什么时候生啊?” “我尽快,年底做个检查,先让您知道是孙子是孙女。” “梁纪深!”纪席兰忍无可忍了,“奉子成婚母凭子贵那套,在梁家你休想!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敢和我耍心眼,我有的是办法折腾她消失,你不信试一试。” 男人掸了掸西裤,小腿抵住桌沿,无喜无怒的,镇静到极点。 纪席兰唱红脸儿,梁延章唱白脸儿,“你在家保证过,不发脾气,我同意你跟来,瞧你现在闹的!老三管理中海,在省里比我地位还高,我也要敬他三分了,是你能骂的吗?” 梁纪深扬了扬眉梢,“您不用拿话激我,我混成什么样,您教训我也是应当的。” 梁延章的确是激将法,奏效了,表情缓和了点,“你既然有这份心,我问你,回不回中海。” “回。 梁延章又问,“自己回,还是带女人回。” “看您问哪个女人了。” “姓宋的。” 他喝茶润了润喉,“暂时没定带不带她。” “何桑呢?” 梁纪深最膈应他提及何桑,语气生硬了不少,“她调到外省剧院,不是您吩咐二哥干的吗?怎么问起我了?” “我没有吩咐迟徽。”梁延章早有准备,气定神闲,“他和黄院长是朋友,剧院缺女演员,他人脉广,帮个忙而已。” “那巧了,六十个多女演员,偏偏挑中了她。” 他含着笑,可笑不达眼底,阴恻恻的,浮于表面。 梁延章视若无睹,“你先回冀省办公,我和你母亲在外省待几天,逛一逛景区,全当度假了,据说舞剧院的芭蕾舞不错。” 梁纪深面上不动声色,眼眸尽是寒光。 舞剧院。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奔着话剧院去的。 “梁氏集团需要您坐镇。” “中海也需要你,你管了吗?” “那我安顿完这边,陪您一起回。”他起身,“至于逛景区,不妨等您退休了,时间富裕了。” 梁延章面色也阴了。 “你安顿什么?”纪席兰又恼了,“你2号离开冀省,今天7号,一星期都没安顿完?” 梁纪深不紧不慢地替她斟了一杯茶,“您认识邱先生夫妇吗?” 纪席兰自然是认得的,她和邱太太打过牌。贵妇圈呢,分为三等,一等是京圈的,夫家有权,有钱;二等是沪圈、粤圈的,一部分富商往返于港圈、澳圈,黑白通吃,有势,有钱;三等是纯有钱的,网红公司老板,私企老总,在太太们的聚会上,打打下手,拍拍马屁,调节氛围,然后二等太太不要的资源,喂饱她们绰绰有余了。 邱太太是三等,纪席兰属于一等,但她不是核心人物,周家的原配夫人才是核心,越是高级的圈子,家族内部越是封建传统,讲究嫡庶长幼,原配永远压续娶的一头,续娶永远压外室一头,倘若梁延章的发妻翁琼在世,她和周夫人就是核心人物。 纪席兰对邱太太的印象很好,她嘴甜,会讨好巴结,而且不显山不露水的,哄人哄到心坎里。 “我来这边是和邱先生谈合作,不为私情,您可以找他求证。”梁纪深波澜不惊的,真像是被冤枉了。 “是吗?”纪席兰拔高音量,“老郑——” 话音刚落,梁家的司机进来,规规矩矩杵在门边。 “三公子记性不好,他的行踪他自己忘了,你提个醒。” 老郑低着头,“三公子3号中午在西郊马场带何小姐骑马,下午在骨科医院安排宋小姐手术,4号也在医院监护,5号在丽水公馆过夜,6号搬到市区的公寓。” 纪席兰审视着梁纪深的反应,他眉目阴鸷得厉害。 一沾宋禾那狐狸精,他苦大仇深的。 什么亲妈,什么梁家,统统顾不上了。 “你有什么话说?” 梁纪深整理着衣领和袖扣,“无话可说。” “姓宋的接她母亲同住南海湾,你是任劳任怨养她一家啊,你来外省,我以为你舍不得何桑,原来我低估姓宋的了,她一追来,玩了这招苦肉计,惹得你又心疼了,雷雨天气将何桑扔在西郊。” 梁延章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苦肉计?” 纪席兰咬牙切齿,“马场有专门的驯马师,驯养得很温顺,根本不可能摔人!姓宋的骗你行,骗我?”她扭头,“延章,姓宋的骑马摔骨折了,赖上老三了。” 梁延章蹙眉,“好有心机的女人。” “老三,她万一残疾了,你负担她后半生吗?梁家未来的儿媳妇必须是名门闺秀。”纪席兰下最后通牒,“你不要逼我动手。” 梁纪深一言不发捏着茶杯,手一发狠,大力的挤压下,杯身裂开一缕细纹,他重重撂在桌上,本已不堪一击的陶瓷杯,倏地碎成了四瓣。 纪席兰一愣。 梁纪深淡淡睨了她一眼,“您对小禾的误解太深,您非要动手,冲我来吧。” 第79章 喜欢刺激的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撂下这句,披上外套离开。 “你总是冲动,放狠话,老三什么性子你不是没数,他吃软不吃硬。”梁延章埋怨着纪席兰。 “我非要铲除她不可,她是个祸害。” 梁延章又沏了一壶新茶,“老三未必会娶她,他这点分寸是有的。” “他一心护着狐狸精,对亲妈都翻脸了!”纪席兰抄起茶盘,赌气扫掉桌上的碎瓷片。 梁延章并不认同,“席兰,如果老三真的重视那女人,他承担何桑在外省的衣食住行,也许是出于补偿,可他亲自拜托顾局关照她,却解释不通了,老三不喜欢欠人情,更犯不上为了无关紧要的女人欠人情。” 纪席兰听不进去,“反正我容不下姓宋的。”她笑吟吟调侃梁延章,“我折腾她,你不干涉,我折腾何桑,你一定会阻拦吧?” “我什么心思你还不了解吗。”梁延章为她斟了一杯茶,“我毕竟这把年纪了,我能怎样?当个花瓶,过过眼瘾而已。” “男人啊,一向是得寸进尺,弄个花瓶,过完眼瘾,嘴又馋了,想上手了。”她接过茶杯,“我先清理干净老三身边的女人,何桑在话剧院上班,她跑不了的。” “老三有其他女人?” “姓辛的。” 纪席兰对辛欣也是有耳闻的,梁纪深不理会她,架不住她有心计,使劲贴,给外界制造假象,炒作绯闻,梁纪深贵为省企的二把手,集团的掌舵人,流言可畏,这种女人,必须尽早剔除。 梁延章笑,“不够你忙活的。” “我是顾不上何桑了,我看来看去啊,她在老三心里最不值钱了。” 梁纪深从茶楼出来,开车去骨科医院,在中途,他又调头,返回公寓。 推开门,除了何桑,还有一个女人。 他脚步一停。 女人是苏苏,梁纪深没见过她。 话剧院申请了出国巡演,需要演员手写签名,只限一天,何桑行动不便,正巧苏苏住在附近,于是给了她地址。 梁纪深进门前,苏苏也刚到。 “你怎么回来了。”何桑也愣住。 男人没说话,换了拖鞋,也没脱夹克,直奔客厅。 何桑知道他的习惯,不脱外套,是不会久留。 “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她掀开沙发垫,又小步挪到露台,摸索他待过的藤椅,空空荡荡的。 “没落下。” 梁纪深落座点了一支烟,不像太着急的样子,何桑索性没管他,招呼苏苏,“苏姐,麻烦你了。” “没事。”苏苏挥手,“你什么时候回剧院排练?” “这两天吧。” “黄院长把压轴的《霸王别姬》给你演了,你在冀省演过虞姬吧?”苏苏虽然和她闲聊,视线似有若无瞟着梁纪深,暧昧感黏糊糊的拉丝。 苏苏和梁迟徽有过一面之缘,梁老三和他是截然不同的款型。 一款,英俊清冷的硬汉挂,一款,挺秀温润的君子挂。 长相也完全不搭边。 苏苏阅男无数,最帅的都在娱乐圈,可娱乐圈的男人轻浮,太容易睡了,她玩多了容易的,本性要挑战困难的,她直觉,梁纪深相当难搞。 他的性吸引力爆涨。 一个平平淡淡的眼神,血脉贲张。 从头到脚的欲。 肤色也性感。 苏苏不禁幻想,他衣服之下的身躯,是什么样的。 精壮的轮廓,彪悍的体力。 她实在眼红何桑的福气。 何桑在吧台切了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我替剧院另一个女A角演的,《霸王别姬》是她的戏。” “崔曼丽吧?她在圈子里的名声糟糕透了。”苏苏坐下,和梁纪深挨得不远不近,“一年换好几个男朋友,不怕得脏病。” 到底是多年的同事,苏苏骂崔曼丽,何桑没开腔。 心下对苏苏也产生了疏离的念头。 同行一旦掺和进是是非非之中,早晚要大打出手。 “崔曼丽降级了?” 何桑点头,“她去光明剧院的分部了。” “得罪大佬了,被整了吧?” 何桑下意识看了梁纪深一眼,他手里拿着相框,是她摆在沙发背上的一张,在东北拍的。 那是年底,下大雪,何桑跟他才一个多月,陪他出差,酒店门口的积雪很深,街道特长,拐过弯是一座俄罗斯风格的教堂,房顶的时钟到0点整,长街回荡着打钟的声响,雪花密密地洒下来,他戴着皮手套,灰色的围巾,路灯将他的身影也拉得很长,何桑一生最浪漫、最刻骨铭心的时光,尽在那一日了。 她缠着梁纪深给她拍了这张相片。 男人颀长的影子与她共同入镜,定格成了合照。 “桑姐,我在你这里蹭一顿晚餐行吗?” 梁纪深抬头,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女人令他皱了下眉。 “行...”何桑不好拒绝,“我煮鸡汤面,你将就尝尝。” 她转身进厨房,拉上磨砂门。 苏苏手撑住沙发垫,凑近梁纪深,“梁先生,您和桑姐是什么关系。” 他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清楚吗?” “那不是传闻嘛。”苏苏不着痕迹地解扣子,她是38D,大人物喜欢叫她“地球仪”,或者“大月亮”,她也观察过何桑,型是不错,但小一码,不如自己有看头。 苏苏是崔曼丽2号,举手投足骚里骚气。有钱的熟男最吃的类型,一类是白幼瘦,一类是大波浪。 前者代表逝去的青春与活力,后者象征欲望与地位。 没地位的男人,大波浪是懒得应付的。 苏苏此刻觉得市里那个大人物是一块枯木皮,又干瘪又寒碜。 每次男人来,她都提前“热身”,搜搜日韩片段,看看欧美男模,做足了功课,否则,毫无兴致。 然后憋着那股邪火,第二天在剧院和男演员颠鸾倒凤。 假如能和梁纪深快乐一下,她宁可甩了愿意伺候自己的男演员,从此守身如玉。 “不是传闻。” 男人把相框搁回原处,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 “是事实啊?”苏苏也随着他,从三人座的左侧,坐到紧邻单人沙发的右侧,臂肘支在扶手,“我很好奇,梁先生竟然会喜欢她。” 梁纪深打量她,“不喜欢她,喜欢谁。” 她脚抽离出拖鞋,涂了指甲油的脚趾盖沿着他裤腿摩挲,“喜欢刺激的呀。” 男人一撇腿,“你吗。” 苏苏莞尔,真上道。 食色性也,没有直男,只有装直男。 再正经禁欲的男人,美女邀约,难免昏头的。 第80章 担心我不要你了? - 祸水 - 玉堂 “我住景印公寓。”她眨眼,“良辰美景的景,唇印的印。” 苏苏食指的指腹摁在红唇,烙了个吻痕,探向他衬衫领,梁纪深一把擒住她手腕,“你是何桑的同事?” “那又如何?亲姐妹还争男人呢,同事算什么啊。” 梁纪深表情彻底不耐烦了,发力一撞,苏苏仰倒,惊诧瞪着他。 他抻了抻微微发皱的衬衣,“我像不挑食的男人吗。” 苏苏愕然,咬着下唇,“梁先生,羞辱女人是男士风度吗?” “你自找的。”梁纪深忽然喊何桑的名字,语气不大对劲。 何桑走出厨房的一霎,苏苏匆匆起来,她要脸,日后在剧院还要相处的,只是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强颜欢笑,“我不吃了,我下午有戏。” “你不是休息吗?” “我忘了,院里昨天加了一场戏,我去彩排走位。” 何桑没怀疑,解开围裙扔进壁橱,“捎一瓶香水吧,算是谢礼了。” “不用——”苏苏浑身都烧红了,难堪又耻辱,钓猎物百战百胜的她,栽跟头了,栽给女同事的男人了。 好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梁三公子,不是到处炫耀情场战绩的男人。 万一曝光了,她在圈里没法混了。 “你好好养伤,桑姐。”苏苏穿上高跟鞋,头也没回出去了。 何桑守着单元门,“我不送你了——” “你倒是心宽。”梁纪深背对她,不冷不热地出声,“挖墙脚挖到你眼皮底下了。” 她一怔,旋即醒过味了,“苏苏有男人。” 这行说乱也乱,说不乱也有底线。 女演员之间从没互相抢过男人,今天抢了她的,明天又抢了自己的,大伙儿嫌累,何况男人有的是,没必要抢别人碗里的食。 何桑根本没料到苏苏在背地里玩这出。 梁纪深冷冷注视她,“这么自信我吊死在你身上了?没一点危机感是吗。” 她垂眸,不吱声。 乖得男人心软了,脾气缓和了几分,“过来。” 何桑蹭一步,一歪,站正了,再蹭,梁纪深蓦地发笑,伸手拽过她,“什么德行了,还回剧院排练?” 他竖抱着何桑,掌心交叉托起她屁股,手臂揽住大腿根,略仰头,“再歇息一周。” “黄院长催我——” “他敢催你?”梁纪深当场戳破。 何桑心虚低着头。 其实他一清二楚,是她自己急着回剧院,演戏,赚钱,站稳脚跟。 “担心我不要你了?” 何桑趴在他颈侧,不言语。 “看着我。”男人一抬肩,颠得她坐直。 “是担心不要你吗。” 她倔得抿唇,呜咽含在喉咙里,“不担心。” 梁纪深又气笑了,“老实在家,梁家来人了。” 何桑一抖。 “不是冲你的。” 男人抚摸她长发,“我要回中海一趟,大概半个月不来。” 何桑嗯了声,“记住了。” 猫儿一样,娇娇细细的。 梁纪深崛起她下巴,吻到她深处,吻了好一会儿,何桑气喘吁吁攀住他后背,险些从他腿间滑到地上。 “吃什么了?” “早春樱桃。” 她一缺氧,音色沙哑,如同在呻吟,梁纪深盯着她嫣红的唇瓣,是晶莹水润的樱桃色。 “化妆了吗。” 何桑摇头,“没化妆。” 男人再次抚摸她,“有事联系程洵。” 片刻,他起身,凝望她,“这次真走了。” ...... 翌日早晨,何桑开着那辆新买的轿车去市中心的咖啡厅。 黎珍在橱窗的一角招手,她走过去,“曾总回国了吗?” “你很关心我老公啊?”黎珍打趣,“回国了。我收买了他的助理,得知他在泰国幽会人妖,一周泡一个,一共泡了五个,我吓唬他要引产,他马上给我转账了五百万,一个人妖值一百万呐,我希望他幽会一千个,他破产,我登上胡润富豪榜。” 何桑心不在焉的,没兴趣谈论这些,“曾总人脉广,你帮我查一位老总,叫冯志奎,他现在的公司是万和集团。” “你找梁三公子啊,他各个机关的门路多牛啊,分分钟解决了,谁不买他的账?” 何桑心慌得厉害,五脏六腑拧麻花似的,没由来地噗通噗通打鼓,她平复了一秒,“我找过他。” “他没查到?”黎珍无奈,“那我更查不到啊。” “他没查。” 黎珍不理解,“他是你男人,他为什么不查?” 何桑也不明白,半年前梁纪深买下何晋平的那套房,她和盘托出了事情的始末,有意借助他的势力网深入调查一下,他没有应承。 不过,他为人清廉,不愿动用势力网也正常,况且陈年旧事了,新闻报道又刊登的化名,除非是知情人,否则查无头绪。 黎珍当着阿桑的面儿给曾明威打了个电话。 “查冯志奎?”他如临大敌,“你疯了?关你什么事。” 自从黎珍怀孕,查出是儿子,曾明威对她千依百顺,千恩万宠,没发过火,黎珍一听他态度,也较真了,“冯志奎什么背景啊?” “手眼通天。” 黎珍鄙夷笑,“冀省四大家族有姓冯的吗?” “他后台是四大家族之一!” 何桑猛地攥拳,攥得骨节泛白,连胳膊也麻得没知觉了。 周家和叶家六年前不在冀省,周家在西北,叶家在岭南,只有梁家和张家扎根冀省。 她朝黎珍比划口型,“是哪家?” 黎珍问曾明威,“周梁叶三家有权,张家有钱,能摆平官司的,张家没这本事吧?” 他烦躁,“你少问,养好胎!” “明威,你记得何桑吧?她是我中戏室友,我俩交情很铁,这案子和她有关,广和集团承包的护城楼坍塌砸死三个人,其中有她的家属,你究竟了解多少内幕?” 那端瞬间没了回音。 好半晌,传来反锁门的动静,曾明威开口了,“我原先是广和集团的供货商,工程使用的铝合金,混凝板,冯志奎是从我这儿进货。广和集团有两个采购部,一个和我合作,一个和老A合作,我和老A也挺熟,老A经营着冀省规模最大的废品回收厂,专门加工一些废弃的原材料。钢筋,水泥柱和石英板,冯志奎是从他那儿进货,质量非常差,柱身涂油漆,看上去是新的,实际上柱心是腐烂的,胜在价格便宜。我有一次向老A借钱周转,酒桌上他告诉我,广和集团的后台在市检,来头蛮大,有什么风声能及时通知冯志奎撤。” 黎珍咽了口唾沫,“在市...”她不自觉望向对面的何桑,“你确定吗?” 曾明威懊恼,“他亲口告诉我的!我骗你干什么?” “那后台还在吗?” “辞职了。” 黎珍挂断电话,神色凝重,“后台是梁纪深?”她说完,自己又难以置信,“梁家不缺钱,他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图什么?” 何桑眼前天旋地转,瘫软在座椅里,大口喘息着。 这世上,越富贵的,越爱钱,越有权势的,越渴望往高处爬,摄取更大的权势,人心永远不知足。 感情亦如此,动了心的,贪喜欢,喜欢了,又贪深爱。 情,钱,势,仿佛是无底洞,再多,再满,依然不够。 黎珍握住她手,“要真是梁先生..何伯父这桩冤情,恐怕翻不了案。” 何桑沉浸在那种无力的撕扯感中,置身深渊一般。 第81章 打开视频,我看看你 - 祸水 - 玉堂 何桑其实一直在收集证据,何晋平是高三寒假出事的,她原本要报考北舞,临时改志愿考了中戏的话剧表演。想要接触冀省的权富人士,只能吸引他们主动来结识,普通人没有渠道结识他们。 而涉案的高管毫发无损,背后必定有强大的人脉,才压下工程坍塌的丑闻。 人脉也一定藏在冀省的上流圈。 所以胡大发这种给上流圈跑腿的货色,何桑没放在眼里。 她宁愿等下去。 黎珍老公说,广和集团的后台辞职了。 按常理,冯志奎作为法人侥幸逃过一劫,应该销声匿迹,去国外定居,可他大张旗鼓更名“万和集团”重出商场,没有实打实的靠山,他哪来的胆量? 证明他的后台至今在权贵圈屹立不倒,仍旧是掌握话语权的男人...... 何桑闭上眼,全身的每一处筋骨,包括睫毛都在战栗。 撕扯了她许久的无力感,无力到她怀疑自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她不信。 不相信梁纪深是害死何晋平的幕后黑手。 如果他是,他怎会不知情呢。 分明知情,却抱她,吻她,睡她,在面对她的时候,那样泰然自若。 纸包不住火。 亲情与爱情,他这么坚信她会选择后者吗。 将她养在身边,梁纪深图什么呢。 刺激。 暗黑系的刺激。 快感。 心存秘密的快感。 “最危险也最安全吧,绑在自己的床上,好过在对手的床上,被对手查出真相。”黎珍一语中的,“一省之尊的家族,太高高在上了,巴结他,敬畏他,他已经麻木了。一个让他担惊受怕、又蒙在鼓里的女人,可能报复他,也可能原谅,他预知一切,唯独预知不了你的心思。” 何桑颤抖攥住杯子,凉水洒出杯口,溅得手背全湿了,她猛地撂下,“你回冀省吧,就当我没找过你。” 回到公寓,梁纪深的味道依然弥漫不散。 他是一个干净到极致的男人。 脱下的衣服总是叠得规规整整,没有一根发丝,熨烫的没有一缕褶痕,淡淡的洗衣粉留香。 何桑浑浑噩噩,抚摸他坐过的位置,他用过的水杯,烟灰缸里半截掐断的香烟,烟蒂残存着他的齿印。 到处是梁纪深的痕迹,他的影子。 她发现自己的生活,甚至自己的生命,被这个男人狠狠地融入,侵占了。 彼时中海总部灯火通明,梁纪深坐在副总办,给何桑打了一通电话,收到她拒接的提示,不禁拧眉头。 办公室大门无声敞开,又无声合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桌前,一副伪善的笑面虎相貌,“梁副总,能聊聊吗?” 梁纪深一言不发放下手机。 中海战略委员会的九位委员有八位兼任董事,他是例外。 他没有股份,属于“临时工”。 在董事局的眼中,他根基不深且不近人情,空降的第一个月,大刀阔斧整顿内部,一则查账,二则罢免了十二名部门中层,中层是“高层”提携上来的亲信,是一艘船的裙带关系,动了中层,引发了高层的大地震,因此,董事们多多少少抱团排挤他,敌视他。 奈何上面给梁纪深的头衔太高,董事长又面临退休,他可谓独揽大权,高管的集体孤立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他上任的第三十七天,手伸向了财务部。 查出不良坏账2亿之巨,收缴1亿7千万,财务主管、会计、秘书一众员工连根拔起。 雷霆之势,激起千层浪。 当晚,他又上报了省里。 董事局完全来不及阻止,上面有意要杀鸡儆猴,拿中海开刀,震慑其他的企业。 这位要聊聊的副董,正是财务主管的保护伞,梁纪深准备处理的那只“鸡”。 “我愿意交出全年的分红!”副董央求着,“您出面保下我,保住我的董事职位,我会报答您的!” 梁纪深无动于衷,“中海是省企,是省里的经济支柱,一角一分也是公家所有,取之于民,用于民生,你私自侵吞,造成三千万公款流失。我不仅不保你,我会亲手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好一个梁副总啊...你不念同僚的情义,要赶尽杀绝吗?” 梁纪深心里本就烦躁,副董讨价还价,更是惹恼了他,“中海是你管理是我管理?” 副董一噎,“自然是您。” “规章制度是服从我还是服从你?” “服从您。” “出去!” 副董看着软硬不吃的梁纪深,干脆也动真格了,“可是您上头还有董事长呢,您向他汇报了吗?” 男人抬起头,四目相视间,他冷笑,“你搞错了,我是空降,我上头不是董事长,我和他平级,我向他汇报是尊重,不汇报是应当的。” 梁纪深叩了叩桌面,“在中海,我有我的底线和规矩,董事长回归也得卖我的面子,任何人没有商量余地。” “梁副总——”副董慌了神,“你饶我一次,你饶我一次!” “程洵。”梁纪深转动着椅子,背过身去。 门推开,程洵抓住副董的胳膊,“孟董,梁先生的口碑同僚是清楚的,他从不徇私,即便他父亲有问题,他同样大义灭亲,您犯在他手上,认命吧。” “梁纪深!” 副董梗着脖子大吼,“你仁义道德是吧?我也不是没有你的把柄!你逼急了我,大家鱼死网破!你——” 程洵捂住他嘴,蛮力拖向门外。 梁纪深揉着鼻梁骨,目光落在杳无回音的手机上,他又打了一遍,这回打通了。 “怎么不接电话?” 何桑声音闷闷的,似乎蒙在被子里,“我去洗澡了。” “睡了?” “有点困。” 梁纪深目光移向落地窗外的夜色,“脚还疼吗。” “疼。” 他脑海里,是她娇气蜷在那,眼眶发红的委屈模样。 “打开视频,我看看你。” 第82章 糜艳的怒放 - 祸水 - 玉堂 何桑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意兴阑珊,“不看了。” 男人哄着她,“就看一眼。” 她挂断电话,接入视频。 下一秒,梁纪深出现在屏幕中。 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最经典的商务款,没扎领带,办公桌的电脑屏显示着地铁七号线的费用清单表,墙纸图是茂密的森林。 何桑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纠结,挣扎。 她要有多克制,才能克制住质问他的冲动。 何桑怕是他,也怕不是他。 是他,横亘着这样的积怨,至亲的性命,六年的冤情,他一而再的欺瞒,戏弄一个傻子,玩弄她于股掌之中,害她家破人亡,支离破碎,她反而爱他,依赖他,在这场不诚实,不公平,不坦白的感情里,日复一日。 不是他,她问了,只会徒增隔阂。 同床共枕那么多次,她只凭曾明威的一面之词,否决了他全部的好,全部的宠。 何桑迟迟没有反应,梁纪深笑了一声,“发什么呆呢。” 她摇头,“你晚上有酒局吗。” “没有。” 梁纪深实在疲惫,积压的文件堆满了办公桌,又堆在地上,地上堆满了,又堆在程洵的办公室,永远审批不完。 他头昏脑涨了一天,这会儿见到她,高度紧绷的精神刚松泛些。 公寓的背景是焦黄色的灯,何桑陷在柔软的毛毯里,长发半湿,慵懒摊开在床上,像每次欢爱过后,那副最原始的女人媚态,娇娆又多情。 “洗澡了?” 她不太高兴,“电话里不是跟你说过吗。” 梁纪深关了壁灯,视觉集中在屏幕上,“你近一点。” 何桑朝前倾身,浅粉的睡裙包裹住姣好婀娜的躯体,她一动,剥落一寸,白腻的玉背和大腿若隐若现,再一动,又遮住一寸,凹凸的曲线贴着真丝绸缎,捉迷藏一般的挑逗。她浑然不觉,什么姿势舒服,她便什么姿势,反复翻腾着,时而袒露,时而遮盖,那无形的蛊惑最为致命。 “别动。” 男人嗓音发哑。 何桑停住,正对摄像头的角度,胸脯压在枕头上,挤得沟壑幽深,挺翘形状一览无余。 更要命了。 梁纪深喉结上下滚动,“再低一点。” 她不明就里,照做。 呼吸一起一伏,弧度也一鼓一鼓的,纤细的吊带缓慢滑过肩胛骨,最私密的、最糜艳的仿佛在破壳而出,男人的喘息也粗重了。 “下了吧。” 他说完,不等何桑回复,关闭视频。 扳开座椅的扶手,梁纪深整个人平躺下。 一年前,何桑是漂亮,青涩的女孩。 一年后,在无数个缠绵激烈的夜晚,她出落成极度敏感的,恣意怒放的女人。 ...... 何桑四天后重新登台了。 上午主演了《霸王别姬》,下午客串了《长恨歌》的杨贵妃,这场是大男主剧,唐玄宗思念杨贵妃,醉卧华清池痛哭,杨贵妃入梦,在空中吊威亚飘出,再飘走,主打戏曲风格,是红星剧院和戏曲院联合创新的舞美大戏,反响不错。 下午一共有两台话剧,另一台是苏苏的《花样年华》,她饰演张曼玉的角色,这部的版权快到期了,院里几乎天天排演,收割最后的票房。 苏苏以为何桑谢完幕就离开了,没料到她还在休息室,她们现在是剧院的三大女主角,共用一间最豪华的化妆间,三个梳妆台也挨着,两边是半圆形的,其中一个苏苏用,中间方形的专供台柱子,何桑和陶艳轮流用。 陶艳陪黄院长出国考察巡演场地了,于是何桑坐中间,左侧是苏苏,化妆间只有她们俩,公寓分开后的首次碰面,气氛微妙又尴尬。 苏苏瞧见她,回忆起勾搭梁纪深失手那茬,不免阴阳怪气,“恭喜桑姐了,大获成功,你戏曲造型也挺好看的。” “谢谢苏姐夸奖。”何桑笑得温柔无害,只是在苏苏的眼里,又变味了。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听说什么?” 苏苏咬牙,“梁先生...他误解我了。” 何桑默不作声望着她。 她耳根子火烧火燎,“我和男人嬉笑打闹习惯了,梁先生严肃正派,他大概不习惯...” “那件事啊——”何桑继续卸妆,“他告诉我了。” 苏苏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我...”她脸上青里透红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再捏,好半晌,“梁先生会告诉我男人吗?” “他不会。” 苏苏像是被剥掉了骨头,垮塌在椅子上,她稳了稳神,“你开条件吧,只要在剧院同事面前你别出卖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和圈里的男人玩,闹大了,也无妨,大人物疑心她,她可以解释是剧院炒作,同行嫉妒泼脏,一旦传出她引诱梁纪深,梁纪深没要她,什么解释都没用了,剧院也好,同行也罢,谁敢拉他炒作呢,大人物戴了这顶“绿帽子”,活活整死她。 苏苏吓得几夜没睡好,生怕何桑知道了,吹枕边风,怂恿梁纪深教训她。 她后半生全毁了。 “你想多了。”何桑调亮了镜灯,仔细清理眼妆,“我不会要挟你。” 她诧异盯着何桑,直到确认是真的不追究,“桑姐,你的人品,我服气了。”苏苏起身,“我的《花样年华》,以后是你的戏了。” 苏苏是演《花样年华》走红的,傍了大人物之后,她事业心没了,隔三差五请假,女主一连换了七八个,没一个合适的。 旗袍的韵味,身段儿,发型,不容易拿捏。 稍不留神,显老。 黄院长见过何桑《上海滩》的旗袍剧照,属意她演,苏苏一直拖着,没给。 再者,要同时担任两部压轴的大女主,起码熬到中年,熬出十五年以上的舞台经验,何桑在冀省是唯一的台柱子,也没资格独占角色,都是和崔曼丽平分,所以苏苏不给,她也不抢。 苏苏这些年在大人物的口袋里捞了不少钱,大人物承诺她倘若有孩子了,保她们母子荣华富贵,她不在乎演出费,更不在乎红不红了。 给何桑角色,是顺水推舟的人情。 苏苏拎着包出门,在走廊入口,迎上一个男人。 “梁...” 男人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她笑了笑,让开路。 第83章 何小姐不够肥 - 祸水 - 玉堂 越往里面走,脂粉香气越浓郁。 天气开始暖和,女演员们渐渐也穿得清凉,化妆间添了一扇珠帘门,掀起进出时,发出沙沙声,算是给姑娘们提个醒。 门口的货架上摆了一把折扇,掉在男人脚下,他捡起扇面,在指尖旋转了一下,挑着扇骨,反手撩珠帘。 哗啦啦的声响,惊动了何桑,她瞬间扭头。 男人从珠帘后,走到珠帘前,粼粼的波光浮动,他唇角笑意很浅,那浅浅薄薄的一点,又不容忽视。 何桑终于明白为什么外界都评价梁家的二公子风流倜傥了。 “何小姐扮杨贵妃,差了点意思。” 她反问,“差在哪了?” “不够肥。” 何桑噗嗤笑,身子转回,背对他,“梁总在这边出差?” “应酬客户。”他收好折扇,慢条斯理坐下,“路过剧院,顺便进来。” 她摘下耳环和头饰,梁迟徽投映在她的化妆镜里,沉默凝视她。 “梁总,你知道万和集团吗。” 他微微走神了,“什么。” “2月份冀省注册了一百家公司,有一家万和集团,老板是冯志奎,广和集团的前任法人。” 梁迟徽面色一变,又迅速恢复了笑意,“我知道,但外界知道他的不多。” “我朋友的老公和冯志奎合作过,有一笔工程款没清算,找他很多年了,没想到他又开新公司了。”何桑摘完首饰,又拿起木梳,梳头发,“梁氏集团不是也建房子吗,你和他没交集?” “是建了楼。”梁迟徽神色平静,“梁氏与广和承包的工程不是一码事。” “那梁总认识冯志奎吗。” “有耳闻,谈不上认识。” 何桑一颗心又沉了沉。 广和集团的后盾十有八九是梁家,梁璟在海外大使馆任职十余年了,再排除梁迟徽,只剩下梁纪深了。 这点零碎不全的线索,皆指向他。 “何小姐。” 何桑愣着神,没听到梁迟徽唤她,他走过去,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猝然回过神。 “你没系扣子。” 她摸了下胸口,针织衫的方领盖住了锁骨,没有扣子。 “在这。”梁迟徽右手绕过她肩膀,轻轻一拨,颈后的纽扣微凉,他手指带着虚热的余温,近乎是漫不经心的,摩搓过她那块肌肤,“需要帮你系吗。” 何桑拒绝,“我自己系吧。” 她一手拽住领口的边缘,一手撑开扣眼儿,摸索着将扣子推进去,这件上衣是她初次穿,扣子没磨过,不圆润,触感锋利,勾住她一小撮发丝,一推一拉,堵在扣眼儿里,揪得头皮痛。 何桑本能叫出声。 这一叫,她耳根红透了。 偌大的化妆间只有她和梁迟徽,女人音色总归是娇细的,惹得气氛莫名的暧昧微妙。 “我来。” 梁迟徽倒是很自然,掌控着分寸,适度握住她手腕,挪到一旁,十分耐心抻出她的发丝,发丝搅得很乱,吞没了扣子,他不厌其烦抽丝剥茧,何桑全程没有感到半点不适。 只感受到他掌心似有若无的触碰,和头顶阵阵潮温的气息。 “好了。” 梁迟徽退后一步,司机这时在外面敲门,催他去高铁站,他抬起腕表,估摸了时间,“来得及,我捎你一程。” 何桑站起来,“我同事把她的《花样年华》转给我演了,下场戏正好是她的,我去观众席学习一下。” “花样年华——”他点头,“我记得。” 何桑没懂,“你记得什么?” 梁迟徽噙着一丝笑,“我记得你很适合旗袍。” 她也笑。 从剧院出来,司机接梁迟徽上车。 驶出停车坪,他忽然开口问,“你之前调查何桑,她父亲是...” “是何晋平,市建的副主任,负责监工项目,验收工程质量。” 司机的印象很深刻,因为梁迟徽极少调查一个女孩子的背景。相中的姑娘,他不介意出身贫富,毕竟只谈情不结婚,什么家境与他无关。 “广和集团砸死的三个人,有姓何的吗。” “公布的是化名,一个H,一个Z,一个女秘书,是L。” “H?”梁迟徽单手支着下颌,望向窗外,“何晋平的死因是什么。” “他的档案里有一份汇款单,是人道主义补偿金,不是抚恤金。” 人道主义赔偿是单位对家属的同情慰问,意味着何晋平不是工伤,而是非岗位死亡。 梁迟徽嗯了声,“那看来不是砸死的。” 司机扫了一眼车前镜,路口红灯,刹车的一霎,一辆路虎从对面拐弯,与这辆擦肩而过。 老郑在驾驶位,没看清后座是否有人,不过,老郑是梁延章的御用司机。 梁迟徽解开安全带,从车窗探头,后座隐约是有一个男人。 “回去。” 绿灯亮起,排队的车辆急促鸣笛,司机不得不往前开,“梁总,咱们必须赶回冀省了,您要出席公司晚间的例会。” “开回去!” 司机一哆嗦,急忙调头。 这辆车尾随在路虎后面,原路返回剧院。 第84章 终是对她不忍 - 祸水 - 玉堂 苏苏在省里的知名度并不逊色何桑在冀省,属于同咖位,剧圈的大青衣,尤其她很久不登台了,今天演出《花样年华》,现场观众爆满,不少二代子弟冲着她火辣的身材来捧场,院里也清楚票房卖点是什么,旗袍的开衩开到臀线了。 苏苏和辛欣是丰腴那挂的,不过她露肉比辛欣显得高级,她是风情,辛欣是色情。 这行,风情万种的女人,更容易走红。 豪车队伍从剧院大门排到西街口,浩浩荡荡的一长串,老郑将路虎泊在一棵古榕树下,拉开车门。 西服革履的梁延章下车,站在演出表的公示牌前,“何桑是上午的戏。” 老郑指了指员工的停车坪,“何小姐的车还在。” 梁延章瞥了一眼,价格不菲,“她开这车?” “三公子买的。” 他一时犹豫了,在台阶上徘徊片刻,“老郑,她像翁琼吗。” “身段儿和神韵像,讲台词拿腔捏调的劲儿也像,容貌不像。” “是啊...”梁延章目视远方,不由自主叹息,“佳人难再得,寻个寄托也好。” 梁迟徽的宾利此时也赶到剧院门口,悄无声息停在十米开外,司机说,“纪席兰没来。” 男人扣住扶手,注视梁延章走进去。 砖红色大楼亮着灯火,夕阳西沉,剧院的铁门仿佛一个深洞,不断地萎缩,又不断地放大,黑与白,干净与丑恶,轮番上演,轮番倾轧着梁迟徽。 这些年,梁延章着了魔一般,寻觅翁琼。 林敏,小伶,梦璐。 凡是有几分相似翁琼,梁迟徽会亲自出面,应该谈什么条件,就谈什么,梁家的男人在情场绝不吝啬。 梁延章见到何桑的那天,其实是他六十岁大寿的次日,他一直过阴历,恰巧隔天又是阳历,于是多办了一场。 梁迟徽操办完阴历的寿宴,飞往外省出差了,阳历那一场是梁纪深主办的。 一星期后,他回到老宅,听纪席兰提起何桑,他在交际场也有耳闻,光明剧院的台柱子,胡大发口中的大美人儿,她和林敏那些姑娘不同,洁身自好,凭实力不傍金主,不收“钞票花篮”,谁送了,她想方设法再还了。 他觉得可惜了。 被梁延章相中了。 他们这类人,是不管小姑娘愿不愿意的,当然这圈子也不存在不愿意攀高枝的小姑娘,进圈图什么呢,图风光,图名利,图嫁豪门。 梁纪深那晚也在,叼着烟,在天台喂鹦鹉。 梁家这三位,梁纪深的底子最像梁延章,英气,坚毅,挺括。 梁璟的底子遗传母亲,梁迟徽也随母亲,所以他俩白皙,温文尔雅,身型更清瘦。 翁琼和姚文姬在美女如云的80、90年代,出场必艳压,美得极具特色,生出的儿子自然也错不了。 梁纪深喊住他,问父亲是不是相中何桑了。 他回,“是。” 再后来,何桑被金屋藏娇,具体是什么人,众说纷纭。 剧院的女孩们太招风了,不知道背后是哪一尊大佛,梁家是阔绰,手里有势,可混到这地位了,反而谨慎了,无论人和事,分先来后到,讲和和气气。 梁延章不得不罢手了。 梁迟徽这会儿也焚了一支烟,后脑勺枕着座椅,大口大口吞吐烟圈,在迷迷蒙蒙的雾霭里,他沙哑开口,“离开吧。”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却开得很慢,连路旁的银杏和白桦树发绿芽了也瞧得一清二楚的龟速,梁迟徽闭目养神,额角的青筋绷得凸起。 途经一条胡同,晚集市在吆喝,全是手工编织的小玩意儿,有折扇,有铜镜,有布娃娃,一群凑热闹的小女孩挑挑拣拣砍价,他握拳,越握越紧,紧到不能再紧的一霎,梁迟徽睁开眼,“回去。” 司机平稳掉头,一个字没吭。 从梁迟徽尾随那辆路虎第一趟回剧院,司机心中便有数了,他一是确认车里有没有梁延章,二是确认梁延章有没有进剧院。 既然要确认,他没理由撤。 真决定撤手了,又何必多此一举返回。 “您考虑好了,梁董等这个时机等了一个月了,先甩掉纪席兰,又甩掉三公子,您要是搅和了,梁氏集团总经理的职务还保不保得住。” 梁迟徽衔着半根烟,窗外是黄昏时分的浮光掠影。 投映,幻灭。 连同他烟头的火苗,也在风中灭了。 电梯在5楼,梁迟徽按下没反应,他扭头爬楼梯,腿长步伐大,比电梯一来一回还利索。 二楼的戏曲场在唱《长生殿》,三楼是练功房,男男女女们在上形体课,四楼的话剧场,工人正维修音响和升降台,大屏幕敲了一行文字提示:《花样年华》中场休息。 梁迟徽走向观众席,一排排的筛,一排排的找,从前往后梭巡了一圈,没有熟悉的身影,又直奔五楼的话剧院后台。 他拽住一名男演员,“何桑呢?” “她下班了——” “没下!” 男演员被震慑住了。 面前的男人肤色极白,谦谦温润的气质,个子可以媲美秀场的模特,但气势和皮囊不符,一双眼睛阴鸷得很。 “她下午有客串,可能在化妆间?” 化妆间的门锁了,他已经去过了。 梁迟徽没再耽误时间,松开男演员,去推走廊上其他的门,挂着“男休息室”牌子的屋里,一男一女下面赤裸,坐姿打得火热。女的是苏苏,男的是剧院的男二号,梁迟徽没料到目睹这一幕,男二号骂骂咧咧,“你瞎了啊!乱闯什么!” 他垂下眼睑,没有多看,“抱歉。” 门关上,男二号继续运动,“宝贝儿,专心啊!” 苏苏望向晃晃悠悠的门,“他是冀省四少梁迟徽。” 男二号一激灵,“我刚骂他了?” “对,你骂他了,梁迟徽这辈子金尊玉贵,除了他父母,他哪里挨过骂呢?可他竟然顾不上恼火。”苏苏勾住男二号的脖子,“他这么急匆匆的,是为什么呢。” 男二号兴致全无,吓软了。 冀省的权富圈流传着一句话:宁可得罪梁延章,不得罪梁迟徽。 梁老二的手段阴狠着呢。 苏苏整理好裙子,走出休息室,那个男演员在等电梯,她倚着墙问,“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是找何桑吗?” 男演员也一头雾水,“是找她啊,奇了怪了,出多大事似的!” 梁迟徽一路找到六楼,窗明几净的食堂这时候没什么人了,取餐口的厨师也不忙碌,扎堆打扑克牌。墙角的一张餐桌,何桑蹲在那,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梁延章坐在长凳上,背对食堂的入口,身躯遮掩了她大半,远远望去,相当引人遐思。 “好了吗?” 梁延章柔声问。 “快了。”何桑音量含糊不清。 “你慢慢弄。” 他抬起手,要落在何桑后背,梁迟徽的皮鞋踢了一下桌子,一声闷响,惊动了梁延章。 男人走过去,“父亲,您怎么在?” 梁延章蹙眉,“我还要问你。” “我来这边应酬。”梁迟徽一边脱西装,一边看向何桑,她拿着湿巾,清理梁延章的西裤,洒了一滩暗红色的污渍,西红柿鸡蛋汤只剩下少半碗。 “您没吃晚饭吗。” 梁延章大约嫌他来得不合时宜,态度冷冰冰,“没吃。” “我也没吃。”他卷起袖子,去窗口买饭,偌大的不锈钢餐盘在他宽阔的手掌间,窄小了许多。 何桑起身,“饭菜凉了,你买一碗面吧。” 梁迟徽闻言回头,笑了笑,“我喝汤。” 他端了一碗葱绿的菠菜汤,清汁寡水的,放在梁延章对面,慢条斯理舀了一勺。 “小何,你住哪?” 何桑规规矩矩坐直,“我住公寓。” “环境行吗?” “挺好的。” “经济有什么需要,记得找席兰,找我也一样。” 梁延章像父亲对女儿那样慈爱关怀,可称呼这句“席兰”,又将何桑摆在平辈的位置了。 第85章 被堵截报复 - 祸水 - 玉堂 “老三来过吗。” 何桑抿了下嘴角,没撒谎,“来过。” 本以为梁延章会迁怒自己,他脾气仍旧和善,“老三教你学骑马了?” 她紧张,咬得唇色发白,“我没学会。” 梁延章很喜欢她小女人的胆怯,他轻轻拍她手,“是不是被姓宋的女人吓到了?” 当时宋禾摔下马的场面,太血腥惨烈,何桑现在回忆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她一直攥拳,攥得指甲盖也白了。 她不知道,假如宋禾的脚真的残废了,要拄一辈子拐,甚至再严重些,坐一辈子轮椅,梁纪深又会不会养她一辈子。 “何小姐。”梁迟徽不疾不徐撂下筷子,抽纸巾擦嘴,“你不是要去医院吗?” 何桑一愣。 “剧院体检,你忘了?” 四目相对,梁迟徽挺直背,“明天交给院里体检报告,对吗?” 她回味过来,“对,明天交给院长。” 梁迟徽又对梁延章说,“我去医院开治疗咽炎的药,顺路送何小姐。” 梁延章深深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太好,表情更不好,“你送完她,来丽水公馆。” “您住丽水公馆?”梁迟徽不着痕迹揽了一下何桑的手臂,示意她先行。 “我和你纪姨一起住。” “那纪姨呢。” “她去骨科医院找那个姓宋的女人了。” 何桑这会儿走到食堂门口了,梁迟徽不再多问。 “老二。”他刚迈步,梁延章叫住他,“你今天是故意拦我吗。” 他停下脚,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含笑转身,“当然不是。” 梁延章审视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波动,“你最好不是。” ...... 从剧院出来,梁迟徽发现了何桑的车。 怪不得,梁延章会起疑。 她自己有车,并不需要他送。 何桑坐进后座,等梁迟徽也坐好,“梁总。” 他偏头,“嗯?” “多谢你了。” 梁迟徽笑,“谢我什么。” 何桑也不知该怎么说,谢他从梁延章手上帮她解围、带她离开吗?他们到底是亲父子,这种感谢,他听了会作何感想。 “总之,谢谢你。” 梁迟徽的笑容更深了,“我领情了。” 司机开出不久,一辆面包车匀速并行,不是稍稍超前,便是稍稍落后,保持在周围行驶着。 车窗贴了防窥膜,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很瘆人。 二十分钟后,在通往高架桥的岔路口,面包车突然加速打方向盘,45度角横在前头,截住了去路。 司机猛一刹车,何桑猝不及防前倾,额头重重砸向椅背,一侧的梁迟徽眼疾手快,伸手护住了她头。 脑袋碾在掌心,碾轧出一团红痕。 梁迟徽低头,粗略打量她,“磕到了吗?” 何桑是毫发无损的,她看着男人的手,“梁总,你手背出血了。” 方才的急刹,梁迟徽只顾护她,车门储物格里的螺丝刀颠出,锋利的刀尖扎破了皮,口子割得很深。 她手指堵住流血的伤口,问司机,“车里有包扎的纱布吗?” 梁迟徽沉默拽过何桑,给她系紧安全带,他敏锐察觉到面包车的风挡是加固的,而且始终没熄火,明显防御的状态。 由于对方特殊的斜停,根本超不了车,也撞击不了面包车的要害,倒是对方一旦倒车,能撞烂这辆的引擎盖,导致油箱起火爆炸。 难守又难攻。 这伙人有备而来。 折腾完,马上逃跑。 “锁门窗。” 司机慌忙摁下按钮,“梁总,咱们在外省没仇人啊,莫非从冀省追来的?” 何桑想到和梁纪深的那场车祸,后背冒冷汗,女人报复和男人报复不是一个水平,宋禾出手都那么凶,何况男人出手,是真玩命。 她声音发抖,“你们在冀省有仇人?” “有。”司机斩钉截铁,“不止梁总,商场僧多粥少,你抢了我的奶酪,我抢了你的资源,明里暗里互相结怨。” 梁迟徽不露声色解开所有西装纽扣,脱下后,又解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然后抄起副驾下的棒球棍,“你开车走。” 司机大惊失色,“梁总!他们人多势众。” “别废话了。” 梁迟徽正要下去,面包车跳下来四个人,为首的彪形大汉甩着木棍,咣咣戳车门,“是姓何吗?” 车玻璃戳碎的瞬间,木棍捅进来,险些捅到何桑,“小妹妹,你最近查什么人了?你活腻歪了吧!” 何桑大脑“嗡”地炸开。 原来他们是冯志奎的人。 “曾明威胆小怕事,他跟你出卖了我们冯老板,自己又认怂了,主动去赔罪,冯老板心慈,念在他老婆怀孕五个月,饶了他们,可冯老板没打算饶你啊。”大汉吹了吹粘在木棍上的玻璃碴,“你查广和集团,没人告诉过你,你命不够大吗?” 何桑直勾勾盯着大汉,大汉也怜香惜玉了,摸她脸蛋,“要不,你陪陪我,我给你个痛快,省得你遭折磨,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少点吃苦头。” 她撇头,躲开大汉的脏手,“光天化日,我不信冯志奎敢为所欲为!” 大汉乐了,“长得嫩,想法也嫩啊——” 他手下哈哈大笑。 “冯老板搞工程,天灾也好,人祸也罢,一年起码发生个三四起意外,冯老板垮台了吗?他赚了钱逍遥自在。”大汉要多得意有多得意,“冯老板没什么不敢的。” 这是一个口无遮拦的莽夫。 何桑一步步套他的话,“看来,有大人物保冯志奎了。” “你猜对了。”大汉竖起大拇指,“冯老板的靠山——” 梁迟徽那边的玻璃缓缓降下,司机打开了阅读灯,刹那明亮四射。 男人身体轮廓在最浓的光线里,站着高,坐着也高于多数人,头顶几乎逼至车顶,因此他面容与光亮错过,隐匿在晦黯深处。 大汉一怔,举着手电筒照车厢,借着那束光,梁迟徽的一张脸渐渐分明。 他眼底尽是寒意。 何桑从未见过这样的梁迟徽。 不似他平日的温和儒雅,有一股鲜衣怒马的张扬,轻狂和生硬。 和他本人如此契合。 好像他本该是这副模样。 大汉面色骤变,“梁二公子...” 梁迟徽反手一搪,棒球棍从车窗的缝隙搪出,棒头撞在大汉的胸口,撞得他踉跄后退。 手下扶住他,跃跃欲试要冲上来,大汉抓住他们,“放行。” “可冯老板交代——” 大汉瞪他们,这伙人闭嘴了。 他揉了揉胀疼的胸骨,小心翼翼凑近,压低上半身,“梁二公子,我们冯老板想...” 梁迟徽一剂冷眼扫过去,他也闭嘴了。 “广和集团的债,当初不查,不代表永远不查,如果你们冯老板太放肆,到处招摇过市,早晚会被翻出重查。” 大汉连连点头,“我替冯老板谢谢您的提醒了。” 梁迟徽笑得危险,“我已经对你们冯老板很不顺眼了。” “别啊,二公子——” 司机一踩油门,巨大的惯力把大汉掀翻在地。 第86章 跳楼 - 祸水 - 玉堂 何桑透过车窗的裂洞,盯着那伙人,他们窃窃私语,在谈论梁迟徽,直到车拐了个弯,她侧过身,“你伤怎么样了。” “无妨。” 他手背的鲜血蔓延到手腕,又淅淅沥沥流淌在西裤,何桑拍驾驶椅,“药箱。” 司机从置物柜取出一个简易的医药包,“只有这点。” 何桑打开,纱布,创可贴,棉签,碘酊和酒精,不多,够用。 她徒手把纱布撕成条状,蘸湿碘水,擦拭的过程里,梁迟徽抿唇不语。 “螺丝刀扎破的,你要去医院打破伤风,预防感染。” 他笑了一声,“小伤而已,哪有这么脆弱。” 何桑小心翼翼包扎好,“你们从出生就有保姆、厨师伺候着,锦衣玉食没受过伤,别小瞧一道口子,不痛不痒的,感染了兴许要命。” “老三倒是从小没受过伤。”梁迟徽刹那的失意,“纪席兰嫁进梁家时,翁琼去世了,梁璟是外交学院的学生会长,经常跟随省考察团出访东南亚,不常住老宅,而我母亲身陷风波,正遭受外界的唾弃,父亲很宠纪姨,也宠老三,老三长得最像他。至于我,受母亲名声连累,被迫做过四次亲子鉴定,日子并不好过。” 车厢很亮,梁迟徽的眼眸很晦暗,“我不是没受过伤。”他举了举割破的手,“这不算什么。” 何桑迟疑了一秒,“姚夫人和张氏的董事长...” “是事实。” 梁迟徽答复得干脆,她反而窘迫了。 姚文姬不愧是选美出身的外籍华裔,在社会风气不开放的80年代,竟然玩偷情的游戏。 说她聪明吧,她挺蠢的,张氏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在冀省一举一动没有秘密,张老爷子睡了梁延章的夫人,可想而知劲爆程度,哪能瞒得住呢,她选择顶级富豪寻刺激,本身是愚蠢的。说她蠢吧,她很有手段,又懂男人,否则如何拿下两位金字塔尖的人物呢。 何桑总觉得,梁迟徽不对劲。 倘若梁纪深是一个谜,那他更是一个谜。 冯志奎派来报复的那伙人明显认识他,而且彪形大汉的态度,他们依稀共事过,冯志奎很敬畏梁迟徽。 偏偏他说谈不上认识。 何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急切了解真相,本能怀疑和这件案子沾边的人。 按照黎珍老公的口述,广和集团的后台就是四大家族的某一人。 梁家的嫌疑最大。 “梁董接近我,与广和集团有关吗?” 梁迟徽沉默。 何桑也沉默了一下,“我忘了,你们是一家人,打掩护都来不及。” 她目光投向窗外,再不说话。 车停在公寓的临时车位,何桑下去,走出几步,梁迟徽忽然叫住她,“何小姐。” 她扭头。 车窗降了半扇,昏黄的路灯下,夜露很重,空气雾蒙蒙的,梁迟徽凝望她良久,“多谢你为我上药。” 何桑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他终于愿意吐露了,才如此郑重。 她失落吸了口气,“你也为我涂过药,扯平了。” “不一样。” 梁迟徽的性子是温润风雅的,像是什么都不计较,难得见他严肃固执。 “哪不一样了?” “于我而言不一样。” 何桑看着他,“他们是冲我来的,我牵连你的。” “你亏欠我一次,我再亏欠你一次。”梁迟徽笑着,“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信任与感情,不都是这样互相亏欠吗。” 她试探着,“我可以信任梁总吗?” 梁迟徽眼皮一垂,眼眶洒下浅浅的阴影,旋即笑意越发大了,“当然。” “那你能查冯志奎吗。” “我尽力。” 何桑怔住,“你肯?” 梁迟徽郑重其事,“你的请求,我不拒绝。” “无论查出什么结果,你会如实告诉我吗?” “会。” 她攥紧拳,“包括结果是梁家吗。” 梁迟徽点头,“包括。”他顿了顿,“只要你接受得了。” 何桑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拳头,“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她转身,朝楼道里走。 声控灯很快熄灭,梁迟徽的脸色也冷却了。 “废物。” 司机低着头,“高架桥有收费站,有实时监控,我没想到他们敢堵截,冯志奎的胆子太大了。” 梁迟徽轻易不发火,一发火,身边的下属胆战心惊。 司机问,“查冯志奎吗?您都答应何小姐了。” 他靠着椅背,用力摁压眉心缓解,视线里是何桑包扎过的手,包扎得很烂,纱布也没系好,一触便散了。 梁迟徽放下手,“既然答应了,你尽管查。”他讳莫如深瞥了司机一眼。 司机说,“我明白。” ...... 梁纪深赶到骨科医院时,住院部乱作一团,保安,消防,气垫天梯,进进出出包围了整栋大楼,他面色阴翳下了车,走手术抢救通道,迅速抵达宋禾的病房。 “宋小姐!您千万别跳!” “曹医生——”护士风风火火跑出病房,“病人情绪不稳,马上注射镇定剂!” 宋禾曲膝蹲在窗台上,窗户是敞开的,十九层没有安装栅栏,她脚后跟悬空,只脚趾死死抠着大理石台,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小禾。” 宋禾听到男人这声轻唤,立刻停了动作。 梁纪深站在走廊,面目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这幅场景太危险了,她一旦踏空,一条活生生的命就消失了,饶是他经历了大风大浪,再从容镇定,喊她小名的嗓音仍隐隐发抖,神色也透出焦躁。 “小禾,下来。” 宋禾原本是啜泣,发现他在,爆发成痛哭,“我不下来...我没脸活了,我已经沦为医院的笑柄了...”她指着门口聚集的人,“梁夫人骂我,骂我是狐狸精,恬不知耻纠缠你,陷害你,她砸了药瓶,所有人都看到了...” 梁纪深眉头紧皱,向前一步,“下来再说。” “她是你母亲,你能怎样呢?”宋禾哭声嘶哑,她略站直了一些,弓着身,穿堂而过的劲风呼啸着,刮起她的病号服,她整个人发飘,随时要坠楼一般,“你不要管我!” 男人瞅准时机,跨到窗前一把揽住她腿,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她挣扎着,想继续爬回窗台,身子却软了,无力瘫在地上,哭得泪流满面,“深哥...我不让你为难。” 梁纪深胳膊虚虚拥着她,宋禾眼泪流在他臂弯,白衬衣晕湿了一片。 “梁夫人逼我去死,她要逼死我。”宋禾缓缓抬起脸,眼下一缕缕泪痕,红彤彤的,“我影响了你的声誉,你的前途,中海集团因为我的存在,对你不满。” 梁纪深莫名的烦躁,烦得烟瘾犯了,他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闻了闻烟头,又塞回盒内。 “你好好养伤。” “真是因为我吗?”宋禾哽咽,“你在外省待了多少天,只来过我这里一天一夜,分明是何小姐霸占着你,梁夫人却怪罪我头上,对我公平吗?” 梁纪深一下一下抚摸她脊背,“你太累了,先睡一觉。” “梁夫人之所以误解我,是你没有帮我澄清,你明知我冤枉。”宋禾眼瞳氤氲着泪雾,一眨,滚下一滴,一滴连一滴的溅在男人虎口。 “你以前不爱哭。” “以前你疼我,怜惜我,现在你变了。”她近乎崩溃,揪住梁纪深的袖子,恨不得揪下他整件衣衫,“深哥,你回答我,你还爱我吗?” 梁纪深注视她。 淡淡的,没有温度。 “我不奢求爱不爱了,你还喜欢我吗?”宋禾往他怀里贴,贴着他胸膛。 梁纪深握住她肩膀,“小禾,有些话我不愿说破。为什么给辛欣降职流放分公司,你清楚吗。” 宋禾一愣。 眼泪也戛然而止。 “辛欣跟了我七年,工作任劳任怨,没有一桩过错,我流放她,从高管到下属,全部替她鸣不平。”梁纪深语气疲倦,无奈,亦是失望和疏离,“小禾,你不能一而再的让我保你,牺牲其他人。” 她不认,泪花委屈得打转儿,转着转着,又噼里啪啦的落下,“我干什么了?” 第87章 你会和她分开,对吗 - 祸水 - 玉堂 “那两个男人。” 宋禾的病号服歪歪垮垮,领口也扯着,她是故意的,等梁纪深救她下来,从他的角度,高耸的沟壑直闯眼底。 他视线当即回避开,“一个国字脸,一个平头。我审了他们。” 宋禾一抖,鬓角的汗一霎钻了出来。 原以为他会质问何桑出车祸那件事,没想到连那场天衣无缝的绑架,梁纪深都没信她。 “他们亲口供出是一个女人雇佣,酬劳五十万,并且承诺不报警。万一有人报警了,强奸未遂不会重判,在他们释放前,负责养他们的家人,也会尽量保释他们。” “你怀疑我自导自演?”宋禾刚止住哭,猩红又泛滥,“我拿自己的清白陷害她,你认为我是这种不择手段的女人吗...” 梁纪深定定看着她,“我希望不是你。” 宋禾死咬,“只凭一个女人,断定是我吗?何桑也是女人,梁夫人也是女人,她们都有理由雇凶绑架我——” “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有一瞬间,梁纪深感到烦倦,对宋禾,他有过很多情绪,关于男女之情,不关于男女之情,或多或少。 却没有厌烦过她。 连对峙,争吵的力气,都懒得。 从体内每一根血管渗出的无力感。 疲累到骨子里。 “小禾,我说了,我不愿戳破。”梁纪深抑制着脾气,“你对何桑做过什么,辛欣替你背了锅,我没有追究你,到此为止。” 他站起,楼下的气垫撤了,消防车也从医院驶离,护士疏散了围观的病人和家属,走廊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梁纪深略仰头,系着领扣,语气淡漠到极点,“这是我最后纵容你的闹剧,不会再有下次。” 宋禾硬着头皮,稳住神,担惊受怕了三个月,一直日夜不安,梁纪深当面挑明了,也许峰回路转,反而好应对了。 辛欣说过,她住南海湾,不如何桑近水楼台,睡一起有睡一起的优势,床上撒娇哭一哭,男人铁定心软相信了。 之前的绑架,她虽没大碍,毕竟受伤了,全身淤肿,那幅狼狈的场面,男人是理智不了的,她和辛欣说何桑是主谋,梁纪深根本没心情分析合不合理,就默认了。 看来,他终归是信任何桑,觉得她不是为非作歹的女人。 因此事发后扣押了“绑匪”,撬开他们的嘴。 曾经的梁检,是市里最出色的审讯专家,再硬的牙口,再倔的骨头,到他手里,没有扛得住的。 那两人岂会是他的对手。 一个回合也坚持不了。 “深哥,是我的错,我不该隐瞒你,不该和辛欣同流合污...”宋禾泪眼汪汪,“是她找到我,要我合作,栽赃何小姐,我不敢...我知道你会生气,你生气的事,我不敢做。我没有答应辛欣,她一气之下报复我,雇佣那两个人强奸我,他们不是在演戏,他们险些得手了,是我奋力反抗...” 她痛哭,“辛欣铲除何小姐,也铲除了我,她是你身边唯一的女人了,她不上位谁上位呢?” 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她,没有半点波澜。 “车祸呢。” “是辛欣——”宋禾面色惨白,嘴唇抽搐着,“她怂恿我的...我是恨何小姐,恨她夺走了你,恨她的存在导致你对我冷漠了,我只要想起你和她躺在同一张床,我嫉妒,我心如刀割,你明白吗...我不是真要她的命,是辛欣告诉我,那个男人车技很好,他吓唬何小姐...” “吓唬?”梁纪深眼神带了一点锋利,“如果不是我在车上,护了她一命,她不会活着走出那辆车,辛欣没这么大的胆子害她。” 宋禾怕了,彻底怕了,她搂住男人,“你宁可相信辛欣,不信我吗?辛欣没胆子,辛欣仁慈,难道我就恶毒吗?辛欣对你什么心思,你一清二楚...女人为了得到心爱的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我太糊涂了,才会被她当枪使。” 她哭得可怜,上气不接下气抽噎,“深哥,你从来没有为其他女人怪罪过我,从来没有...” 梁纪深默不作声蹲在她面前,手抬了抬,凝滞在半空,好半晌,他落下,轻抚宋禾的肩,“行了。” 她鼻子酸得难受,心头更涩。 “1月份发生的事,你今天才问我,你疑心我,又憋着,我们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吗...” 病房内充斥着消毒水味,刺鼻,阴凉,宋禾折腾得一片凌乱,梁纪深扶了她一把,“以后别闹了。” 她趁机再次搂住他,泫然欲泣,“女人有几个大度的,何小姐忍受得了我吗?我比她早认识你,我更忍不了她分享我的男人。” “小禾,她没有分享你的男人。” 梁纪深微不可察皱眉,“何桑跟我时,我只有她这一个女人,她没抢你的,你也不需要忍受她。” “不需要?” “嗯。”他揉着太阳穴,“不需要。” 换季以来,梁纪深的头痛时不时发作,去年这阵,正好是何桑陪着他,她从没像宋禾这样雪上加霜的闹过他。 他其实非常反感女人寻死觅活,感情沾了威胁,便没多大意思了。 宋禾意会错了,“你决定和她分了,是吗。” 她眼眸泪水洗过,闪烁着水光,有激动,有期待。 梁纪深是个有分寸、体谅女人的男人,尊重女人的价值,烧菜,熨衣服,生病了照顾他,他都记着,事后补偿,有来有往的,既索取也舍得付出。宋禾想,他是在乎自己的,不然她中午跳楼,他不会下午就心急如焚从冀省赶来,3小时的自驾,坐高铁也要1小时58分钟,他一定在乎她的安危胜过所有。 可他的情意究竟剩了几分,她又琢磨不透。 梁纪深待她,好像设了一道无形的线,她不碰,他会常来看她,留下吃饭,推掉会议带她买珠宝,梁家打来电话,他也接,不遮不掩地坦白在她这里,宋禾一度是高兴的,他承认她,给足她体面了。 只是过夜,亲吻,宋禾百般暗示,他不大接招。宋母劝她慢慢来,生意场上有魄力的男人,都不是恋爱脑,不黏糊,而且分离太久了,他要适应,要重新热乎。 越逼他,越适得其反。 梁纪深抽出被她搂住的胳膊,上半身伏低,近在咫尺的他眼里终是有一丝柔情,“我和她分不分,小禾,与你无关了。钱,房子,车,你想攀上哪个男人,我都可以满足你,你当初,不是也选择接受我母亲的钱吗。” 风寒浸浸的,宋禾脊梁骨冒着寒气,“什么...” 他直起身,“我讲得很明白了,小禾。” “梁副总——” 宋禾的主治大夫曹医生这时在门外喊他。 梁纪深迈步要走,宋禾拽住他裤腿,“深哥...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男人太过平静,平静得无论她回答什么,都像是心虚,欲盖弥彰。 宋禾泪珠扑扑簌簌往下滚,“你还回来吗?” 第88章 偷拍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握住她手腕,“你手术那日,程洵会在医院。” “那你呢?” 他没再多言,用了一些力道,挪开她的手。 “深哥!”宋禾扑过去,脚筋疼得厉害,她失衡又瘫倒,喉头一股呛辣的猩甜,呛得她剧烈咳嗽。 她眼睁睁目送男人推门出去,他那么有魅力,那么有权势,多少女人一眼沦陷,他分明是属于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 梁纪深走进曹医生的办公室,反锁了门,点燃一支烟,“能抽吗?” “烟瘾犯了啊?抽吧。” 梁纪深坐下,手搭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烟灰。 曹医生问,“她是你什么人。” 他吸了一口烟,“你直说什么情况。” “伤势不太好,手术比较复杂,一开始按照骨折紧急处理了,第三天复查,她的肌腱,踝骨筋,小腿骨,膝盖骨,基本是粉碎性的,她不单单是脚伤,她的腿伤最麻烦,手术有风险系数,需要家属签字。” 梁纪深垂眸,烟雾弥漫过他脸,他沉默了片刻,“最坏结果。” 曹医生口吻非常惋惜,“后半生依靠轮椅。” 医院外,淅淅沥沥下了雨。 程洵举着伞,迎上梁纪深,罩在他头顶。 伞檐小,雨水微微打湿了他西装,他站在车门旁,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后是闷雷。 程洵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他这副模样了。 刚要询问,梁纪深弯腰上车,“去剧院。” ...... 今天是何桑首演《花样年华》。 现场座无虚席。 不过观众不是捧她的,是捧男一号的,演梁朝伟那个角色的男演员。 比冀省的男演员都帅,个子不高,比何桑高点有限,举手投足间的味道简直是梁朝伟的翻版。 他是刻意模仿过的,模仿得入木三分。 以致于何桑入戏也很快。 最经典的一场,是四点零五分开演。 帷幕拉开,男一号叼着雪茄,何桑靠在电话亭里,十分应景,也是雨天。 冲男演员而来的观众,视线不约而同投向她。 黑缎立领的旗袍,白月季印花,裙摆遮住小腿,只露出细长皎洁的手臂,没有一处肌肤是赤裸的,昏黄陈旧的老镜灯烘托这一幕,何桑挂了电话,白色高跟鞋踩在雨洼里,闭着眼,稍稍后仰,男主从身后抱住她,抵在她的颈窝。 她充满情欲的叹息,有一种浓墨重彩的艳丽,抓紧男主的手指,摁在自己锁骨。 盘扣剥离,男主又埋进她的卷发。 何桑张开唇,绝望而动情,陷入他怀里。 台下19排最边角的位置,一抹身影伫立在排风扇下。 印象中,这不是何桑第一回穿旗袍了。 她演《上海滩》的冯程程穿过更靓丽,更花哨的改良版款式。 却是第一回,以一个保守而婀娜的少妇形象,撩起他难耐的烈火。 别样的成熟风韵。 转场布景的时候,何桑和男一号朝观众席鞠躬,乘升降台退场,圆台缓缓升至三米的高度,幕布切换雨巷的背景,她无意扫向对面的回放屏,流动的灯光射在观众席的墙壁,也射在男人英俊周正的面孔,短暂的明亮,仿佛一切都暂停了。 停在纸醉金迷的光影里,停在他欲望的,深沉的眼睛里。 导演,编剧和男女主的名字依次出现在回放屏,“何桑”两个字,那样巧合烙印在他的灰色衬衫,衣领以下,覆盖心脏的部位。 何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有六天没见到他了。 她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滋味。 一个卷土重来的广和集团,一个神秘的冯志奎,搅得她生活天崩地裂。 而梁纪深,是她天崩地裂的根源。 何桑介于信与不信之间,也挣扎了六天。 他似乎瘦了。 肩骨薄了,下颌线的弧度清晰凌厉,大约早晨刮胡茬刮得太急,下巴破了小口子,健康浓郁的肤色,再加上那潦倒颓废的小口子,狂野又性感。 即使在茫茫人潮,梁纪深也总是独特的,风华耀眼的。 程洵沿着观众席的台阶走到他后面,小声催促,男人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升降台落回休息室,工作人员拖她下来,“怎么回事啊?站不稳了。” 何桑心不在焉回了一句,“昨晚没睡好,有点晕。” “下半场行不行啊?” 她笑,“放心吧。” 工作人员哪里放心得下,激昂的大嗓门招呼女B角,“随时准备啊,替补桑姐——” 女B角兴奋得手舞足蹈,“桑姐,你千万要晕啊!” 何桑掀开珠帘,盯着不知何时进来的程洵,她一言不发,往屋里走,程洵也跟上。 “梁先生送了您花篮,提前祝贺您演出成功。” 他的礼到了,代表人不到了。 何桑兴致缺缺,“他忙完公务了?” “中海的公务堆积如山,梁先生十天半月内是忙不完的。” “他都来剧院了,为什么不露面?” 程洵迟疑了一秒,“宋小姐出事了。” 何桑胸腔不由得发堵。 梁纪深告诉自己半个月不回这边,宋禾出事,他倒是赶回来了。 “她出什么事了?” “跳楼。” 何桑惊得瞳孔一缩,“真跳了?” “假跳。”程洵也直白,“这招不新鲜了。” 女人对付男人,无所谓招数新鲜不新鲜,男人吃这套,管用就行。不吃这套,再新鲜,又有什么用。 梁纪深未必瞧不出她在玩套路,他心疼,乐意哄。 何桑收拾着化妆盒,“他是顺路来看我吗。” “不顺路,医院和剧院一南一北相反,梁先生是专程绕了一趟来看您。” 她放慢动作,“他已经走了?” “走了。” 休息室的姑娘多,赶场换戏服,有男人在场不方便,程洵转达完,立马离开了。 他前脚出门,女配后脚进屋,“桑姐,你是不是招惹什么人了?” 何桑疑惑,“我没惹什么人。” “有老婆的男人呢?” 女配递给她一摞相片,她整颗心蓦地沉入谷底。 是她和梁迟徽的。 在六楼食堂,何桑的鞋跟卡在电梯门缝隙,他一手扶她腰,一手撑住梯厢,她俯身拔鞋跟,抻得针织衫上移了一截,白腻腻的腰线映照在梁迟徽眼中。 在剧院的停车坪,何桑向他道谢,他含笑搓捻着指腹,车门没关,外面是车水马龙,连绵霓虹。 像情愫萌芽的一对男女。 太会拍了。 暧昧,性张力喷薄。 “照片哪来的?”何桑慌了神,“我和梁总不是那种关系。” 第89章 劲爆 - 祸水 - 玉堂 “照片搁在信封里,是匿名的,院里现在到处传播。”女配也明白严重性,“梁总是不是有老婆啊,不然男未婚女未嫁,拍你们干什么?” 何桑捏着照片,“他没老婆。” “有未婚妻吗?” 梁迟徽在冀省是风流那一挂的,明着单身,有没有地下恋,她拿不准,“我不了解。” “桑姐,梁总的弟弟是中海的副总经理吧?我听说他是你男人...”女配欲言又止,“他俩是亲兄弟,偷拍的人绝对居心叵测,如果曝光了,你们三方保不齐都要身败名裂。” 这圈里,倘若女孩身败名裂了,十有八九是私生活上,对男演员的包容度高,对女孩异常苛刻。 捧男演员的阔太太并不计较,男演员爱玩,女人多,证明受欢迎,体力好,阔太太们满足了虚荣心,反而稀罕他。捧女演员的权富大佬有领地意识,女孩有暧昧对象了,谈恋爱了,是背叛,变着法的栽赃她,毁掉她。 这些照片曝光可不是小事儿,除了兄弟之间“抢女人”的劲爆,梁纪深与宋禾目前也没个了结,一旦扒个底朝天,这场“四角恋”的混战,足够中海和梁氏彻底翻了天。 梁纪深在场面上得罪了不少同行,他们更会落井下石。 何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和梁总连朋友都不算,根本不是照片拍的这样!” “桑姐,你仔细想想,你招惹什么人了?” 相片是梁延章过来那天拍的。 何桑记得去食堂是下午五点,同事下班了,只有苏苏在休息室,她有演出。 “苏苏呢?” “苏姐辞职了,陪她男人去外地开会了。” 果然是苏苏。 好歹毒的心机。 假意求和,送出《花样年华的》女主,等何桑懈怠了,背地里下黑手。 勾引梁纪深,和男二号在女厕偷情,何桑都撞上过,新仇旧怨的,苏苏很畏惧。 大人物最在意女人忠不忠诚了,敢绿了自己,活活整死她。 何桑保证不出卖她,她也不踏实。 除非,何桑自顾不暇了,自己的名声都臭了,哪怕再当众揭穿苏苏,苏苏说她是疯狗乱咬,未必有人信何桑。 所以苏苏给她扣一顶水性杨花的帽子,让她混不下去,也报复梁纪深的羞辱之仇,出口恶气。 “桑姐,你先告诉院长吧,假如闹大了,及时准备危机公关。兴许黄院长抓着苏姐的把柄呢,她在红星剧院待了四年,她什么德行,院里能没数吗?” 何桑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好半晌,她给梁迟徽打了一通电话,他关机。 ...... 彼时,梁迟徽刚到梁氏总部。 北方的倒春寒,今年比往年来得晚。 他穿得单薄,一下车,冻得头皮发麻,嘴边呵出一缕白气。 梁迟徽一手提公文包,一手勒紧了风衣的腰带,保安推开门,高管们聚集在电梯周围,朝他问安。 梁氏集团的董事会,有三个月没召开了。 项目遍地开花,利润节节攀升,稳中向好的喜人局势,实在没必要折腾。 突如其来的内部会议,不是好信号,吓得人心惶惶。 梁延章是出了名的爱打官腔,压榨下属,号称“老笑面虎”,“小笑面虎”是梁璟,但他是褒义的,他在驻外大使馆负责谈判、国际维和,总是浅浅的笑,言辞却犀利果断,对于不友好的外国媒体,沉着镇定舌战群儒,既斯文又霸气。 “小笑面虎”是同僚给梁璟的绰号,他确实担得起。 走进电梯,梁迟徽站在前排,一众高管在后排,他阖目养神,秘书部的助手小声汇报,他时不时打断,询问重点。 一名高管凑近,“梁总,有内幕吗?” 梁迟徽睁开眼,“我不知情。” “亲父子啊,莫非梁董连您也瞒着了?管理层大换血吧?” 他笑,“应该是换我。” “您可太幽默了。”高管也笑,“换谁不能换您啊,您是梁氏未来的掌权人。” 会议四点钟开始,四点二十分,梁延章宣布罢免梁迟徽的总经理职位,降职为市场部经理,从高层降为中层,连贬三级。 会议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乱。 梁延章一直当成接班人培养的二公子,竟然失宠了。 加上外界传言,梁璟3月份卸任秘书长的职务,回国继承家业,原本,大家是不信的,这关头,也信了,梁延章是腾位置呢。 到底是原配生的,真正的权贵家族很看重这点,长子回归了,续娶的二房三房立刻打回原形。 散会后,梁延章留下了梁迟徽。 他开门见山,“你清楚为什么处理你吗。” 梁迟徽一身素黑西装,眉目从容,“我办事不力。” “你不是办事不力,你是不肯办,冲我耍心眼。” 鸦雀无声。 没认错,更不求饶。 看似温和恭敬,藏着反骨,而且挺硬。 梁延章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太不了解这个二儿子。 他食指在空气中点了点梁迟徽,“我培养你多年,耗尽了心血,我不希望心血白白消耗,我依然给你机会,要与不要,你自己决定。” 梁迟徽从总部出来,心神不定坐在车上,望着窗外愈演愈烈的风雨。 “梁总,回家吗?” 他不语,拨转着手机,司机不好再问,熄了火,打开雨刷和新闻广播。 地铁七号线的开工仪式在上午举行,此前的签约仪式、奠基仪式,梁纪深均未出席,今天是初次露面。 中海集团董事全体到场,由于董事长的缺席,作为副总经理的梁纪深担任仪式的发言人。 他性子很稳,音色中正醇厚,心平气和的讲话,也有震慑全场的力量感。 期间有一个插曲,提问稿一共有七个问题,问答会开幕前,程洵是一一审稿过目的,可正式的记者会,多出一个问题,关于梁纪深是否金屋藏娇了一位话剧女演员。 程洵迅速上台,挡了那名记者。 挡归挡,现场还是沸腾了,持续到问答会结束,仍旧不断有记者高呼,请梁副总正面回应。 冀省电视台全程直播了仪式,中间掐了一段,直接黑屏。 司机笑,“您在梁氏不顺利,三公子同样没好到哪去。” 梁迟徽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他也收到照片了,发件人昵称是“桑”,发到总经办的秘书邮箱了,幸亏是心腹,不声不响的递到他手中。 秘书试图联系发件人,对方显示拒接所有邮件。 很谨慎。 梁迟徽划开通讯录,打一遍,何桑没接,第二遍,她挂掉了。 第90章 怀了就留下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不是故意不接,而是被一个男人抱住了。 她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是梁纪深。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可能是他的味道,他的喘息声,甚至是凭身体对他的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分辨不出任何人,也一定分辨得出他。 男人那只手一上来掐住她的臀,牙齿拉开旗袍颈后的锁链,猛烈激吻。 “你不是回冀省了吗。”何桑心气儿不痛快,“怎么没走?” “是打算回。”他侵略性太强,浓郁的荷尔蒙逼迫着她,“又折回来和你幽会了。” 她要躲开,可躲不开。 “喜欢花篮吗。” “我不喜欢香水百合。” “以前不是喜欢?”梁纪深体温烫得很,烫得何桑坐立不安。 她推搡,“我下半场戏没演完,马上轮到我登台了。” 男人吻她脸,“戏没演完还诱惑我?” 何桑瞪大眼,“我没诱惑你...” “没诱惑我吗。”梁纪深手捏住她腰,指腹刮她软软细细的肉,“那你伸舌头?” “我喘不了气...伸舌头是喘气。”何桑整个人烧得泛起红霜,“你别弄我。” 他的克制力胜过大多数男人,轻易不会失控,特别是在白天,永远维持着衣冠楚楚的威仪,今天他失控得厉害。 梁纪深一边胡乱吻,一边将她放在沙发,倾身压下,“他碰你哪了?” 何桑满脑子是她和梁迟徽的相片,虽然清清白白,但任谁看了,也会猜忌他们的关系。 主要是拍得气氛太那味儿了。 比恋人还像恋人。 苏苏明显要惹怒梁纪深,置她于死地。 “我和他没有——” “这戏别演了。” 何桑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不是梁迟徽碰她,是男一号碰她。 “剧情需要,已经删减了,有接吻的场景没演。” “接吻。”梁纪深眼神森冷盯着她,“多久没见我了?不会说点好听的,非要气我。” “我不是没演吗...” “谁敢和你演?” 他刚才毫无征兆走进休息室,何桑正出神,匆忙之下,顺手把照片塞到沙发缝了,这会儿,空间狭窄,他身躯又宽阔,挤压得太狠,照片稀里糊涂的挤出了缝隙,飘了一地。 何桑心焦得不行,他再三警告过,远离梁迟徽,巧合的是,她在哪都遇到梁迟徽。 尤其在外省这段日子,梁迟徽是常客了,餐厅、剧院,她出乎意料的场合,他也在。 苏苏拍下的“铁证”,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砖,有扣着的,有向上翻的,但凡梁纪深低一下头... 何桑揪着他的皮带扣,调转了方向,男人也随着她挪动,本来面朝那一堆照片,现在是背对,在他脚底下。 她悬着的一颗心勉强归位,四肢不自觉还是发僵,梁纪深手指逗弄着她,“不舒服?” 何桑摇头,他很擅长撩女人,他不是经验型的,是天赋型的,之所以确定梁纪深是天赋型,她曾经模仿过日本电影的花样,是从未试过的,起初是何桑主导,他只简单摸索了一遍,再上手,比她熟练得多,可以操纵着她。 男人这方面的悟性,是与生俱来的好。 “我不想在这...”化妆间的空调开到26度,何桑热得口干舌燥,“我害怕。” 万一再被拍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艳照门,梁纪深身份特殊,省里顾忌舆论,会替他平息,后果总要有人承担,必然是牺牲戏子了。 “我在剧院和同事结梁子了,她们挖我的隐私。” 他眯眼,一猜即中,“去公寓的那个苏苏。” 何桑委屈,“是你拒绝她,她记恨我了。” 梁纪深气得撅起何桑下巴,“我拒绝她倒是错了,你盼着我答应?” 他没再动,好脾气哄着,“去车里吗。” 一听车里,何桑的记忆回笼,因为地下车库那回,她怀疑自己有孕了,辛欣打着梁纪深的旗号,着实羞辱了她一顿。 “不去。” “没消气?” 梁纪深拢着她的长发,全部捋到一侧肩头,她适合妩媚的大波浪发型,比周坤带去击剑场的那个大波浪,更适合。 “我把辛欣调到分部了,程洵和她对接工作。” 何桑表情缓和了点,“私下见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还吃醋呢。” 他虚握着拳,四根凸起的指节沿着她旗袍下摆一寸寸掀动,温凉丝滑的绸缎竟不及她肌肤细腻,她敏感得像禁不住一阵风,摇摇欲坠的打颤。 男人高挺的鼻梁蹭过她耳背,蹭开凌乱的发丝,显露一块薄皮,他专心吮咬那里,舌尖含吸着小小的耳珠。 隔着旗袍,何桑也察觉出他某处凶悍得不容忽略,她喉咙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你戴上——” 男人越吻越深,抽空答了一句,“没套。” 何桑被吻得气喘吁吁,仅剩的理智说,“我包里有。” 他顿住,偌大的休息室,回荡着交缠的呼吸,“不戴了。” “我不是安全期...”她浮起一层汗,额头是粉嫩的,冲击着眼球,“安全期也不是百分百安全...” 梁纪深不允许她吃避孕药了,太伤身。他这一年挺注意的,再狂热,也提前戴上,从不拖延到中途再戴,车里那次之后,他们又做了几次,每次如同脱缰的野马,梁纪深大概是食髓知味,尝到零距离亲密的爽点了,不愿意戴了。其实若不是担心中招,何桑也喜欢他不戴。 一个有前戏,有技术的男人,给女人的是绝妙的体验,自然渴望再美妙一些,再奔放一些。 梁纪深衬衫的衣扣大开,前襟吊在何桑上方,扫得她痒痒的。 入目所及,精壮勃发的胸膛。 “怀了就留下。” 第91章 我对她可不会欲求不满 - 祸水 - 玉堂 她从旁边的窗户凝视男人,光线太晦暗,何桑辨不真切他此刻的真与假,艰难扭过头,跌进他目光里,涌动的漩涡含着巨大吸力,吸引她往下坠,往下掉。 她脑子完全是浆糊,恍恍惚惚的,“私生子不是影响你的前途吗...” “我的孩子不会是私生子,没什么可影响的。”梁纪深胸膛炙热似火,叠在她脊背上,他嗓音沙哑,哑得何桑听清了,又像没听清,“给孩子母亲名分,孩子的来历光明正大,谁也拿我没辙。” “轰隆”地一下,何桑整个人僵住,在一片混乱的空白里,她想要问什么,喉咙像是被一只铁钳死死地扼住,她发不出半点声。 黎珍说,男人沉溺在鱼水欢爱中,嘴里的话十有八九是谎言,对女人上头了,犯了瘾,爽到了天灵盖,女人爱听什么,他讲什么,只要接着爽,那一瞬间,要他的命,他也给。 聪明的女人一笑置之,并不当真。 但他是梁纪深。 他是庄严的,威武的,钢铁的意志。 甜言蜜语骗到手,不认账,由女人承担后果,绝非梁纪深的为人。 他要她怀了留下,不是为了追求无措施的快感而编造的理由,她真怀了,他一定会负责。 何桑绷直的身体垮塌了一些,“那宋小姐...” “你跟她不一样。” 梁纪深俯下,吻她的额头,鼻尖,最终停在唇舌,他绞着她,厮吻的力量几乎入心入肺,何桑窒息到眼前发黑,只拼命握紧他,贴紧他,在他的主导下。 “我对她可不会欲求不满。” 梁纪深本以为,欲望是与日俱减的。 周坤那么迷恋大波浪,一度要死要活,二十四小时黏着,分明知道没结果,注定要替周家联姻,娶厅长的独生女,依然对大波浪动真情了。 和朋友念叨着玩玩而已,分开的那日,后路帮她铺好了,接盘的男人也选好了。 掺杂了情,掺杂了心软,是腻不了的。 何桑不论什么样,总是招他心软。 她眼瞳这会儿蒙了雾气,“除了欲求不满呢?” 梁纪深抬起头,“还有什么?” 也对,男人的情感,大部分体现于肉欲的痴缠。 肉欲不缠了,何来多少情意呢。 缠着缠着,缠出爱,缠出狂热。 何桑在极致的迷茫的和干渴里,埋入他怀中,他心跳勇猛如擂鼓。 要是梁纪深松口的再早一点,她不知有多欢喜,短短数日,却欢喜不起来了。 她陷入一个撕扯、拷问的心态里,浮浮沉沉。 梁纪深不爱权吗。 不爱钱吗。 他爱。 如今他集权力与金钱于一身,世间最虚伪的、最改变人性的东西,偏偏在他的手中,是正义,是洁白,是坦荡。 何桑觉得自己怀疑错了。 梁纪深如果是广和集团的后台,庇护冯志奎伤天害理,那他隐藏得多么深,是多么可怕。 她脸抵着沙发缝,不吭声。 男人看腕表,时间不富裕了。 为着宋禾闹自杀,他只请了半天假,董事局都不乐意批准,倘若再回去晚了,免不了血雨腥风。 梁纪深拉过何桑的腿,架住脚踝,想她配合自己速战速决,“心不心疼我?” 她挣扎,“谁心疼我了。” “我还不够疼你?” “你来这边是陪宋小姐的,不是为我。” 何桑穿了丝袜,梁纪深不懂,依稀是类似肤色,显得双腿纤细自然,手感水光润滑,不过,他更喜欢没有阻碍抚摸她。 他撕开一道口子,沿着口子褪下整条丝袜,嫩白的皮肤如同新鲜出锅的奶豆腐,一霎漾出。 “她住院半个月了,我总共去了两次。”梁纪深近距离观察何桑,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涟漪。 她很易害羞,床笫愉悦的关头对视,她总是垂着眼,绯红隐忍的模样,他就欲罢不能。 是他手把手,调教着,引导着,她才稍稍放得开。 也正是她既保守又风情,甚至故作火辣,令他爱不释手。 走廊传来女孩们的谈笑,何桑本能蜷着脚趾,每一处关节都紧张得收缩,梁纪深腰椎胀麻,豆大的汗珠滚下,险些缴了械。 他吻得太持久太投入,拖延了“战线”,刚进正题。 梁纪深弓起背,按捺住腹中的躁动,蛮力揉了她一把,门撞开的同时,他撒手,起身整理衣裤。 停得突然,他的火泻了一半,何桑心里的劲儿也同样不上不下的,她面颊潮湿,虚弱倚着沙发。 她们愣在原地,不明状况。 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同事很机灵,上前打招呼,“梁先生。” 他一本正经颔首,铺平了西裤的褶皱,面不改色问何桑,“黄院长在不在?” 何桑不自在,余光瞟她们,她们互相依偎着耳语。 “黄院长出国考察巡演的场地了...” 话没说完,她瞥见梁纪深的喉结有一枚唇印,大红色吻痕在白衣领的衬托下极为香艳。 在别的男人身上很正常,在他的身上,带了莫名的邪气。 仿佛亵渎了他,他不该沾染情色。 “你脖子。”她嘘声提醒。 梁纪深睨了一眼窗玻璃,不露声色一抹,纽扣系到最上面。 何桑趁他不注意,捡起照片,垫在屁股下。 他系完扣子,侧过身,“等黄院长回来,告诉他,我找他。” “梁先生找黄院长?”女同事问,“您急吗?我有院长的电话。” 梁纪深眼神淡然,“我找他了解情况。” “剧院的事我最清楚了,您了解什么情况?” 他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身材俊秀挺拔,有压迫感,“外调到你们剧院的,受排挤吗?” 女同事面色一变,下意识偷瞄何桑,“我们...对桑姐很友好,她是女A角,剧院捧着她,我们当然也捧着她了。” 梁纪深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问她。” 第92章 替她出头 - 祸水 - 玉堂 女同事有些恐惧他的气场,“只有桑姐是外调来的。” “是吗?”梁纪深目光依次流连过她们,“今年你们剧院外调了十二个人,五男七女,十个是演员,两个是剧务。” 女同事硬着头皮,“可这十二个人,除了桑姐,您也不认识他们...” “你们既然清楚我和她的关系,更应该清楚怎么做。”他目露锋芒,脸色严肃得骇人,“女人多的地方,难免会吵闹磕绊,我向来不和女人计较小事,但如果谁在背地里动了歹念,手脚不干净,我会通知剧院,我想黄院长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她们杵在那,默不作声。 何桑胸口怦怦跳。 手脚不干净。 指偷拍吗。 他知情了? 凭梁纪深的性子,他若是知情了,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面对她。 毕竟照片的男主是梁迟徽,他最忌讳。 “琢磨什么呢。” 她回过神,抬起头看梁纪深,“你不怕流言蜚语了?” “我什么时候怕过?” 他伸手,撩她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平平常常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下做,暧昧暴增。 何桑不触动是假的,有一种被他承认、不再是见不得光的感觉。 “我回冀省了。” 她点头。 男人倾身,贴着她露出的耳朵,热浪直击她,“不去医院,真回冀省。” 何桑抿嘴角,推开他,“嗯。” 梁纪深闷笑一声,很苏,很欲,“走了。” 他腰板挺括,刚才也勉强激情了一小段,容光焕发的,女孩们盯着他,一直盯到他迈进电梯。 那名女同事的嗅觉很灵敏,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意味深长,“你们闻到什么味了吗?” “洗衣液的香味...梁先生的吧?” “他个子多高啊?我男友180,比他矮一头呢。” “什么180啊!实际170吧?” 她们大笑,女同事拎起沙发罩,迎着吊灯仔细打量,搓得皱巴巴,表面黏糊糊的。 “桑姐空降成为台柱子,是有底气的。陶艳是黄院长的小女友,都屈居她之下,当个女二号。”女同事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桑姐勾男人的本事啊,咱们学不来。这青天白日的,戏没演完呢,把梁先生伺候得舒舒服服,台柱子非她莫属啊。” 何桑补了妆,梳理好头发,夺过沙发罩攒成一团,一言不发出去。 “瞧她牛气的,有后台了不起啊!”女同事义愤填膺,“自从她来剧院,我的女二号也丢了,我已经演N场女配了。” “陶艳是女一号,你演女二,现在陶艳都演女二了,机会轮得到你?”女孩们想得开,“黄院长不是给大家涨工资了嘛,你演戏图什么?不就是图赚钱嘛。” “我不图钱,我图名,我要出名!我演话剧是磨炼演技,将来拍电影!”女同事气鼓鼓坐在沙发上,“何桑哪有苏苏漂亮啊,我看过光明剧院的员工合照,和她一起站C位的崔曼丽也比她漂亮,梁先生见多识广,竟然相中她了。” “所以何桑有过人之处啊——”她们挤眉弄眼笑,“男人岁数大了,不容易撩拨,对女人的好奇心也淡了,不至于摸两下便擦枪走火。苏姐自恃漂亮勾搭梁先生,还不是灰溜溜的败了?落个辞职的下场。” 女同事不可思议,“苏苏勾搭梁先生?” “苏苏求何桑放她一马,我在门外亲耳听到的。”女孩掏出照片,“这是何桑和冀省四少梁迟徽的亲密照,苏苏拍的。” 女同事接过,扭头跑出门,电梯数字显示在一楼,她按下隔壁的货梯,追到一楼,梁纪深的车闪着灯,从停车坪调头。 女同事跳下台阶,挥手大喊,“梁先生!我有何桑和男人的照片!” 梁纪深视线在车窗一掠而过,“她喊什么。” 程洵没当回事,“故弄玄虚接近您吧。” 梁纪深想到苏苏的大胆直白,又想到长安区局的小李说,红星剧院的演员是圈里最美丽的,也是最不省油的灯,对于傍金主和嫁豪门野心勃勃,冀省光明剧院的勾心斗角和这边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他收回视线,“剧院有一个叫苏苏的,背景不小,我不管她背后是谁,你去警告她,安分些。” “我记下了。”程洵拐个弯,在路口等灯,“上午的开工仪式,那个问您金屋藏娇的记者,是孟副董收买的。” 梁纪深冷笑,“老孟拿出全年的分红,求我保他。我没答应,他千方百计要报复。” “他和财务经理联手侵吞巨额公款,其实不止中海集团,每一家省企都存在经济问题,上面这次抓典型,抓了中海,要杀鸡儆猴,董事长也保不了他。” “他和董事长是亲戚?” “董事长的夫人是他堂姐,很照顾他。” 梁纪深笑意更冷了,“怪不得他威胁我。” 程洵不屑,“可他忘了,连董事长也得让您三分呢。上面安排您管理中海,目的是整顿肃清,董事长不敢保他。” 半小时后,梁纪深在高铁列车上接到纪席兰的电话,“我在桃花坞,和邱太太吃晚饭。” 他示意路过的乘务员,要一条防寒毯,又调整了座椅的角度,仰卧休息。 “您去医院了。” “你能去,我不能去?” 梁纪深捻着眉骨,“小禾要跳楼自杀。” 纪席兰嗤笑,“跳了吗?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二十年前淘汰的招数了。” “您差不多得了。”他加重了摁压的力道,“小禾真跳了楼,她家人闹到中海集团,上面问责,我没法交代。” “那要看她老不老实了。”纪席兰顿了顿,”今晚和邱太太的饭局,何桑也在。” 男人反手摘了眼罩,压制着脾气,“您没完了?” “是邱太太邀请她的!”纪席兰将爱马仕包递给桃花坞的迎宾礼仪,径直往里面走,“她自己也要吃饭,正好邱太太请客。” 说完,挂了电话。 梁纪深坐起来,单手系着衬衣扣,乘务员送了毯子过来,“先生,您——” “抱歉,我下车。” 他走到后车厢,车门马上要关闭了,梁纪深一步跨出,程洵紧随其后。 “是不是夫人又去刁难宋小姐了?” 男人没回,对面的一列高铁驶出站口,卷起一阵呼啸的疾风,他灰色大衣的衣襟掀起,在匆匆往来的人群中,尤为突出。 乘务员收好毯子和眼罩,从商务厢穿梭到另一节车厢,梁纪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站台。 这位男乘客,乘务员的印象很深刻,在冀省始发的这趟线上,他是近期才出现的。 挨窗,车厢的末位,喜清静,厌亮光,话少。 需要任何服务,是他的下属沟通。 车程短,他睡觉居多,商务座的车厢全部是商务精英,偶尔有明星,模特,乘务员阅人无数,再低调的,也能识别身份。 唯独他这款风格,寥寥无几。 比商人稳重,没有浮夸自大的铜臭味,比明星端庄,矜贵,气度凛冽。 一看,大富大贵的人物。 第93章 失踪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去桃花坞的路上,梁迟徽的车刚好驶进何桑的小区。 A座和B座两栋楼之间的广场泊了两辆警车,周围拉起警戒线,许多人在议论。 他下车,跨过黄线,小警员截住他,示意他后退。 “你们哪个局的?” “长安区局。” 梁迟徽递出身份证,对方一怔,“梁二公子?” “我认识你们顾局,我朋友住A座19楼。” 小警员为难,“戒严了,不许进出。” “她是独居,电话打不通。”梁迟徽发现何桑的座驾就在停车位,她如果去剧院上班,肯定会开车,如果在家,没理由不接电话。 “是女性?什么关系。” 他沉默片刻,“女朋友。” 小警员一听,原来是失踪者家属,立马向领队汇报,领队走过来,“是梁二公子啊,您女朋友住19楼?” “是。” “A栋不太平啊。”领队一脸凝重,“10楼1001单元发生命案了,死者是23岁的车模,凶手逃匿,下落不明,您女朋友失联了?那我们派人护送您上去。” 梁迟徽在电梯里不停拨打何桑的电话,信号断断续续,她还是没接。 小警员纳闷,“您不是在冀省吗,和女朋友异地?” 这可稀奇了,这号大老板,即使他不招蜂引蝶,架不住女人主动,女朋友不在身边盯紧他,跑去外省,心真宽。 “她在这边工作。” “平时接触什么人?怎么会失踪呢。” 梁迟徽一心扑在何桑的安危上,也没深思熟虑,答了一句,“她是话剧院的。” 小警员彻底糊涂了,梁延章的原配是北京人艺的,梁迟徽和梁纪深的女朋友也是话剧院的,父子嗜好遗传啊。 到达19楼,小警员在过道安装了临时对讲机,原路返回。 梁迟徽摁门铃,无人应答。 倒是门垫硌了他的脚。 一低头,垫子有一块微不可察的隆起,他挑开一角,果不其然,是备用钥匙。 这姑娘机灵是机灵,透着憨劲儿。 市中心的公寓楼住户大多是网红模特、十八线明星,人际关系混杂,男男女女很不安全,在门垫底下藏钥匙... 梁迟徽捏在手里,对准锁孔,拧开门,扑面而来女人的馨香,浅浅的,清新好闻。 他并不乱看,只注视地面,“何小姐?” 没回应。 梁迟徽心里不太安定,撩起眼皮,入目所及是一片天蓝色的背景墙。 “何小姐,我冒昧了。” 他拿起鞋柜上的鞋套,套好皮鞋,步履轻慢走进客厅,他环顾一圈,露台晾着内衣,睡裤,帆布包,空气没有血腥味,亦没有搏斗的痕迹, 窗户敞开,电饭煲定时了鸡汤,她是有计划回家的。 梁迟徽望向二楼卧室,床铺中央的被子攒成团,仿佛是一道人形。 他心脏骤然一紧,拔腿上楼,台阶溅了一滴血迹,已经干涸。 “何桑?” 梁迟徽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这一丝慌张是他从未有过的,他在一瞬间,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 纪席兰铲除她,宋禾报复她,陈公子绑架了她。 甚至梁延章等不及了,强行掳了她。 梁迟徽稳住神,握住被子的边缘,反手一掀。 毛衣和打底衫堆了个小山丘,胸衣内裤也裹在其中,甜腻腻的香味萦绕。 他闭上眼,靠着扶梯,如释重负的焚了支烟。 记得在丽水公馆,何桑也有这毛病,不爱叠衣服,随手一扔,换住处了还这样。 梁迟徽咬着烟蒂,仰起头。 对面的墙壁挂着一幅巨大的玻璃相框,何桑戴着一顶虎头帽,冲镜头笑,有一颗虎牙,两颗小梨涡,一双娇俏的狐狸眼弯成月牙状。 大约是她十五六岁,青春明媚的,纯净得像一泓山泉水。 那时,何晋平还没死。 她在舞蹈特长班训练,大概率会考入北舞,班里她是资质最出色的,北舞的老师来挑人,一眼相中了她,倘若不是那场意外,她现在或许是歌舞剧院的首席了。 梁迟徽松了松领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潮水吞没了他。 相框的玻璃映照出他轮廓,恰好是一个借位的角度,何桑的脸虚虚贴着他的脸。 ...... 何桑在邱太太的车上看到梁迟徽的来电了,她没敢接。 本来暧昧的照片就没法解释了,再私下联络,无异于雪上加霜。 邱太太待她好,完全是因为梁纪深的嘱托,一旦她和其他男人有什么情况,邱太太不会帮她瞒着。 何桑自然也避讳着。 “邱太太,我能不去吗?” 邱太太摇了摇头,“梁家在冀省炙手可热,各路大佛都敬着,梁太太要见你,你是拒绝不了的,任何人也拒绝不了的。” 何桑不吭声。 尽管纪席兰算是友善,她依旧怕。 宋禾的下场是她的前车之鉴。 纪席兰开心了,容得下,哪天不开心了,折腾个半死不活。 尤其邱太太告诉她,陈太太也来了,她更不愿去了。 陈太太是那个强迫她陪酒的陈公子的亲妈。 梁纪深从顾江海那儿得知这事,咽不下这口气,寻了个由头,拘留了陈公子十五天。 陈公子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吃喝嫖赌没有不玩的,抓他太容易了,可顾江海没抓过他,突然一抓,明显是有人发话了。 陈家暗中调查,查到梁纪深的头上,大为恼火,又动不了他,于是撒气撒到梁氏集团了。 梁延章同样没辙,梁纪深如今势力大,他管不了,要平息,只好曲线救国,而邱太太是纪席兰和陈太太共同的朋友,邱太太当说客,撮合她们同场,各退一步。 都是名利场的人精,一碰面,纪席兰送上礼物,陈太太也痛快下台阶了。 等邱太太带着何桑进包厢,里面热热闹闹的,除了纪席兰和陈太太,顾江海的太太也在,当初抓人是顾江海下令抓的,谈和解,必然是三方和解。 “小何,那是陈太太。”邱太太殷勤介绍,“小何不是不陪陈公子,天王老子下凡了,她演完戏都不陪,要说她看不起陈公子,可太言重了,在咱们本市,陈公子是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了,嫁到陈家啊,女孩做梦要笑醒的。” 陈太太在靠窗的位置,晃悠着红酒杯,打量何桑。 小姑娘年岁不大,知情识趣的,极具风韵,也蛮有傲骨,不上酒桌,不坐大腿,逼她潜规则,没门儿。 凭清高在一众花枝招展玩得开的女演员中,杀出重围。 陈太太觉得,她不是装纯,是聪明。 明确自己要钓谁,是做正式的伴侣,要名分,要长期饭票,还是短期的床伴,要钱,透支一时的风光。 到嘴边的肥肉,男人尝了往往不珍惜,酒足饭饱抛在脑后。吊着男人,看得着吃不着,女人显得高贵了,真正吃着这块肉的男人征服欲也爆满。 所以她才钓上梁纪深这条大鱼。 “其实不怪何桑,怪我太宠儿子了,老陈也宠,宠得无法无天的,让他长长记性是好事。” 纪席兰又和她碰了一杯酒,“原本我是替小何道歉的,我们梁家要认她当干女儿,陈太太如此大度,我要好好感谢您。” 何桑呆滞住。 第94章 何桑,他是你三哥 - 祸水 - 玉堂 之前在老宅,纪席兰提过一回,梁延章没答应,也没反驳。 没想到她又旧事重提了。 “我...我不敢高攀您和梁董。” “高攀什么啊,投缘嘛,你和梁家是注定的缘分。”纪席兰拽过何桑,喜滋滋的,“多水灵啊,怪不得延章喜欢你,我也喜欢。” 何桑要抽回自己的手,“梁太太...” “小何啊,你不乐意?”纪席兰唉声叹气,“梁家没女儿,没孙女,连表亲也全部是清一色的男丁,在冀省与梁家平级的,家家有女儿,我和延章眼馋得很,天天催老二老三结婚生女儿,无奈他们不争气,延章也死心了,与其催他们,不如我们夫妇捡个现成的。” 梁家显赫尊贵,纪席兰又真心诚意的放低姿态,何桑再端着架子,太不识抬举了,万一传出一个戏子竟然不认梁家,梁延章的颜面扫地,碾死她像碾死蚂蚁那么简单。 这种家族,最忌讳没面儿。 纪席兰郑重其事的,“小何,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告诉你三哥,他罩着你。” “三...三哥?”邱太太瞠目结舌,许久结结巴巴的开口,“梁太太,是不是和梁先生商量商量再决定?” 邱太太话音未落,包厢门从外面推开,涌入一阵风。 “你这张开光的嘴哟——说曹操,曹操就到。”纪席兰眉开眼笑,“老三来了?你有喜事了!” “喜事?”梁纪深一进门,下意识看向何桑,她完好无恙站在餐桌旁,他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抬手脱西装,“父亲已经回冀省了,您不回?” “我留下是办正事的,给你添了个妹妹。” “妹妹?”他语气含了调笑,“您这是老来得女了?努力这些年,没白费。” “我是打算拼一胎女儿,可喝了七八年的中药,懒得费力气了。”纪席兰揉着何桑的手,稀罕得紧,“手软有福气,小何旺我们梁家。” 梁纪深隐约明白了,脸上的表情凝固住,越来越沉,越来越阴鸷,到最后,结了一层冰。 “您指的妹妹,是她?” 纪席兰笑容不减,“当然是小何了。” 他坐下,从铁盒里叼出根烟。 梁纪深抽烟挑剔,只抽固定的几款牌子,市场不卖了,要去典藏版的商行买,市烟草局定期也会专供,比如四大家族、省十大富豪阶级的人物,基本不花烟钱,收礼就够了。 不过他不白抽,年底会给烟草局结账,一毛钱不少。这十年来,梁纪深没有灰色收入,没有一丁点把柄,敬他的,是真佩服他,头脑清醒,光明磊落,憎恨他的,骂他不近人情,古板固执,咬牙切齿等他翻船,狠狠踩一脚。 纪席兰把何桑拉到梁纪深面前,“小何话剧演得好,性格乖巧,长得也讨喜,我做主了,顾太太和邱太太是见证人,你可要多关照她,谁欺负了她,你要替她出头。” 她说完,拍了拍何桑的肩膀,“小何,叫人呐。” 何桑抿着唇,一字千斤重似的,艰难吐出俩字,“三哥...” 邱太太险些喷出那口茶水,她用方帕捂住嘴,生生咽下去了。 梁纪深郁闷扯了扯衣领,没言语。 纪席兰下不来台了,“老三,你是不给你亲妈面子啊,这个妹妹入不了你眼了?” 他淡淡睥睨着纪席兰,神情满是寒意。 “小何,他没听清,你再叫一遍。” 何桑垂下眼睑,“三哥...” 男人的寒意又加深了,包厢内静悄悄的,静得森冷诡异。 纪席兰的面色垮了,“再叫。” “三哥...”她噙了哭腔。 “嗯。”梁纪深低低地应了声。 纪席兰这才罢休。 他站起来,到阳台抽烟。 抽完一根,续第二根的时候,纪席兰招呼侍者结了账,邱太太没抢过她,“哎呀梁太太!我请客的!” 纪席兰心情大好,“下次你请。” “您多待几天吧,东郊的温泉馆开业了,水疗美容十分火爆,我内定了五张票,咱们五个人正好。” 邱太太不想占纪席兰的便宜,这顿饭很昂贵,是她特意从日本空运的食材,价值在七位数,专门招待纪席兰和陈太太的,虽然纪席兰在阔太圈出了名的大手大脚,钱却是花在自己身上了,交际应酬从不买单。 “天气暖和了,我喜欢穿真丝的衣服,邱太太,饭我请了,你给我提供货源。” 供给梁家的货源,必须是真丝中的纱罗,一匹又拿不出手,起码要六匹,凑个吉利数,一整年的利润纪席兰轻飘飘讨走了。 邱太太肉痛,表面维持着笑,“没问题的。” 纪席兰将钱夹塞回爱马仕包,“老三,回去吗?” 梁纪深索性没续烟了,指尖习惯性的一掐,碾碎的烟丝洒了一窗台。 “回。” “那你捎上我,延章自己在家我不放心,保姆照料得再好,也不及我细致。” 他不耐烦,带着气,“您现在不放心了?早应该陪父亲一起回。” 纪席兰不急不恼的,“不差这一天,你父亲要是知道我认了小何,他一定高兴。” 梁纪深朝门口走,几位太太纷纷起身,目送他离开。 她们的老公论资排辈,和梁延章是平辈人,梁纪深要称呼叔叔、世伯,可资历归资历,地位归地位,中海集团不是私企有资格比的,梁纪深去他们的公司名义是莅临视察,高管老总要亲自迎接,谁又担得起他称呼叔叔。 他迈出两步,忽然又停下。 耳畔回响她那声:三哥。 她叫得挺正经,毕竟一屋子的太太围观,哪会不正经。 但音色太娇气了,不是调情胜似调情。 梁纪深下午的欲火一直没泄,刚开始弄,被剧院的女孩们打断,不得不憋住,这滋味太难受了。 他这方面要多强悍有多强悍,倒不是一夜奋战七次,他是重质量不重数量,气氛搞到顶点,自己疯了,何桑也化成水了,结结实实的弄一次,结束了可以回味很久的那种高质量。 梁纪深夹过烟的右手抵在人中,猛吸了口气,尼古丁的焦炭味沁入脾肺,邪火没压住,反而像浇了一桶汽油,愈烧越烈。 何桑叫过他深哥,梁先生,梁副总,撒泼耍赖也叫他梁纪深,叫“三哥”不一样,禁忌感的亲昵,伦理的刺激,她没叫过,从没女人叫他。 她此时和一群中年贵妇同桌而坐,出水芙蓉一般,年轻诱惑,梁纪深不禁想象,她在床上叫他三哥,是什么模样。 “小何。”邱太太提醒她,“你送一送梁太太。” 邱太太瞧出梁纪深不舍得走,眼神赤裸又灼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 何桑往他那边挪了半米,“梁太太——”她迟疑了一秒,“梁先生,一路顺风。” 纪席兰佯装生气,“小何,你又忘了?” 她咬舌尖,咬得深了,舌头根一疼,“三哥。” 梁纪深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事找我,找邱太太也行。” “你在外省,哪有邱太太方便。”纪席兰瞪着他,“再说了,你不是托付顾江海了吗?顾江海和邱太太护着小何,她会出什么事?” 梁纪深笑得又坏又讥诮,“我是三哥,外人能有自家人对她上心?” 纪席兰一噎,先走出包厢,他又看了一眼何桑,她今晚是吓着了,神色云里雾里的,四目相视,有点委屈。 梁纪深越过她,对邱太太点了下头,“有劳了。” 邱太太清楚,他是记挂着何桑,这姑娘也确实惹人怜,“梁先生安心回去吧。” 从包厢出来,纪席兰卡住电梯按钮,在等梁纪深。 他全程没个好脸色,碍于那些太太在场,不好发作,眼下爆发了,“您是闲得没事干了?” 第95章 是我喜欢的女人我照样敢要 - 祸水 - 玉堂 纪席兰环抱胳膊,倚着电梯壁,“陈太太是大嘴巴,梁家认何桑当干女儿的消息很快会传遍,传到冀省。” 梁纪深漫不经心斜望过去,“梁家认,我没认。” “木已成舟,由不得你了。”纪席兰十分得意,“她是你的干妹妹,再纠缠下去,就是乱伦。” “您还是不了解我。”男人仰头,左右晃了晃脖子,活泛着筋骨,“您有本事给我认个干妈,是我喜欢的女人,我照样敢要。” “你混账!”纪席兰恼了,“你不要忘了,你是上面钦点的中海副总经理,污言秽语能毁了你,上面也不放过你。” “我洁身自好没有把柄,脏水未必泼得脏我。”梁纪深眼底精光闪烁,寒浸浸的,“您有闲工夫去对付姚文姬,她在老宅和父亲朝夕相对,哪天父亲真的老来得女,您后悔来不及了。” 纪席兰不屑一顾,“姚文姬人老珠黄,她怀得上吗?不值得我浪费精力。” “您非要动何桑了?我翻脸对您没好处。”他语气寡淡,脸色冷硬到极点,“您的心思我清楚,认了何桑,闹得满城风雨,父亲不好下手,也断了我和她的关系。” 电梯门拉开,梁纪深长腿迈出,背影漠然,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您动小禾,我没说什么,您要是动何桑,我当众让您下不来台,您别怨我。” 纪席兰站在原地,整个人打个寒噤。 早在五年前,梁纪深去市里上任那天,她心里就没底了。 她以为,区检二把手是他履历的极限了,省里培养了一个梁璟,不会再培养一个梁纪深了,权贵圈讲究制衡,倘若梁家太显赫,势力版图太大,冀省“四足鼎立”的局面便失控了,将是一场大地震。 周家,叶家,梁家,各有派系。周家外调,叶家被连根拔起,是派系内斗失败的结果,梁延章老谋深算,跟对了阵营,因此梁家风光至今。 可梁璟和梁纪深,路线又不一样了,背后的阵营多多少少有一些矛盾,梁璟的阵营会提高他的地位,梁纪深的阵营也会扶持他,相互制衡,较量。 归根究底,他们是梁家的人,是扩大了梁家的势力。 万一梁家野心勃勃,是相当棘手的。 四大家族之中,梁家的儿子城府最深,手腕最狠,一旦过于得势,个顶个是名利场的风云人物,那拨人不甘心让位,自然要削弱梁家的势力,只留一个梁璟,打压梁纪深。 纪席兰没想到梁纪深如此受器重,先是调任市里,他辞职经商后又空降到省龙头企业,独挑大梁,身份比梁延章还高,逼平梁璟了。 她是管不了他了,当年对宋禾出手,梁纪深顾虑多,默许了。如今对何桑,他有能力护着了,纪席兰是轻不得,重不得,要受制于他的脾气了。 包厢里,陈太太打趣何桑,“攀上梁家这棵大树,何小姐是金枝玉叶了,有三位哥哥在,荣华富贵什么都不愁了。” “小何有福气啊。”顾太太点头,“以后你嫁人,梁太太好歹要出一份嫁妆吧?梁家的嫁妆,起码上千万。” 邱太太瞪眼,暗示她。 顾太太也是糊涂了,顿时如梦初醒,这不是什么喜事,是麻烦事。 这世间有千万种困难,情字是最难。 梁家搞这一出,何桑更没机会光明正大成为梁纪深的女人了。 “陈太太取笑我了。”她规规矩矩坐着,“梁家哪是我有资格高攀的,梁太太一时兴起,不作数的。 ...... 傍晚的雨停了,入夜又开始下雨,邱太太将何桑送回公寓,警戒线已经撤掉,她到达十九楼,外面正是雷声轰鸣,四周阴森森的。 对门邻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很时髦,也挺帅气,经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物业的保安说,他在长安会馆做男公关,是顾局的管辖地。何桑刚搬进1902,他敲门借过奶酪,何桑不吃高脂肪的食物,给了他一盒脱脂牛奶,第二天男人又敲门,借花生酱,何桑坦白自己是演员,非常忌口,糖类、热量类的一概没有。 男人问,你家人不吃吗? 何桑意识到不对劲,通知了物业,他的确没再骚扰过,而且消失有一段日子了。 估计是拉客户,想做她的“生意”。富婆爱玩的那种会馆,黎珍也逛过,三、四十岁的居多,甚至有五、六十岁的富婆寡妇,定期去潇洒潇洒,有钱有颜的年轻客户他们根本捞不到,黎珍瞧上的那个男人运气不错,泰国富翁的千金图他好看,技术棒,日久生情结婚了。 黎珍判断,对门的邻居可能打算从良了,猜测何桑有钱,又漂亮,要勾搭她谈恋爱。 以致于何桑路过这扇门,膈应的反胃。 偏偏电闸跳闸了,不远处的天窗电闪雷鸣,雷声响一下,她一激灵。 何桑小心翼翼摁亮手机屏幕,余光无意一扫墙根,仿佛有一抹人影,高大颀长,一动不动。 紧接着,天窗刮过闪电,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何桑看清是一个男人。 她吓得尖叫踉跄,黑暗中的人影一步跨出,揽住她腰,抵向自己怀里,“抱歉,我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 “梁总...”何桑惊魂未定,大口喘息着,“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我没躲。”梁迟徽轻轻抚摸她后背,平复她的恐惧,“那里有通风口。” 她这才发现男人指间衔着烟。 何桑蹲下掀门垫,没找到钥匙,索性一把拽开,面色又苍白了一度。 梁迟徽在她眼前摊开掌心,赫然是她的钥匙,“何小姐,坏人比你找得更快。” 短短几分钟,何桑的一颗心起起伏伏,她拿过钥匙,拧开门,邀请梁迟徽进屋,“你等多久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表情严肃。 何桑脱着外套,“我在桃花坞吃饭,有梁太太和顾太太,不想她们误会了。” “1001有一个和你同岁的女孩发生了命案,就在中午,凶手逃匿。” 她愕然,“命案?” 梁迟徽直到这一刻,亲眼见到她活蹦乱跳毫发无损,内心的不安才消散,“你接不了电话,可以回我一条短信。” 何桑视线掠过他的鞋套,露台的窗户关上了,二楼双人床的帷幔也撩起,不过,私密的物品仍在原处,没移动分毫。 “你怀疑我死在家里了?” 男人没回应。 她深吸气,试探问,“你是不是来很久了。” “三个多小时。” 梁迟徽掏出烟盒,只剩一支了,他戒烟有小半年了,状态断断续续的,实在忍不住了,抽一根解馋。姚文姬有肺病,不严重,却也遗传了他,这三个小时有多么漫长,是他极少体会的,其实连梁迟徽自己也不明白,与他有何干系。 许是因为,他萌生过帮梁延章得到何桑的念头,并且付诸行动,他算计她,图谋不轨地接近,博取她的信任。 而何桑认为他是好人。 又或许是其他。 梁迟徽形容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总之,他几乎要戒成功的烟瘾,又破戒了。 第96章 两个男人撞上 - 祸水 - 玉堂 “梁总?” 何桑接连喊了他几声,他蓦地回过神,“嗯?” 她晃悠了两下手机,“物业的电话,让我挪车。” “你没买车位吗。” “买了...”何桑羞于启齿,“我停错车位了,占了B座业主的位置。” 梁迟徽倏而笑出来,她指了指沙发,“抽屉里有茶叶,你自己泡。” 何桑抄起雨伞,跑出去。 走廊黑漆漆的,冷风扑面,她冻得直哆嗦。 梁迟徽给她披了一件外套,何桑扭头,他笑着,“我陪你下楼吧。” 电梯立起“故障维修”的标识,拐弯走楼梯,每层左侧的墙壁凿了窗口,路灯的微光透入,笼罩着梁迟徽的身躯,也笼罩着她,莫名的暧昧浪漫。 这暧昧的气氛,不该是他与她之间存在。 何桑犹豫了一下,想要和梁迟徽摊牌,尽量不见面,不来往了,话到嘴边,又讲不出口。 他今天原本是好意,自从她来外省,梁迟徽的每次出现,要么是救她于水火,要么是温暖的关怀,既没有逾越分寸又绅士得体,她划清界限,反而像有什么似的,太不近人情的感觉。 梁迟徽举着手机在前面照明,一路走到五楼,他耐心叮嘱,“记得反锁门窗,早晨解锁先观察楼道有没有陌生人。” “最好是设置紧急联系人,顾局或者你剧院的同事——” 何桑噗嗤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梁迟徽转过身,他伫立在下面的台阶,自下而上直视着她,“何桑,我不是开玩笑。” “当时警车在,我很担忧。” “警察封控了两栋楼,我急于确认你的安全,又被他们拦住,万不得已说你是我的女朋友。” 梁迟徽的声音在空寂的楼梯间蔓延开来,沉着,浑厚,磁性。 有浅浅的,连绵的回音。 她笑容渐渐僵住,“女朋友?” “抱歉,也许对你有影响,但除了恋人关系,我没有理由要求上楼,警察不可能放行。” 何桑眼眶发红,心情也压抑,梁迟徽越是对她表达歉意,她越是充满愧疚,有一种害了他、牵连他的自责感,“苏苏偷拍了我们...苏苏是话剧院的同事,照片拍得很亲密。” 梁迟徽静静地望着她。 “我也收到了。” 何桑咬紧嘴唇,咬得太用力了,失了血色,“他会不会也收到了?” “他没有。” 她六神无主,“梁总,如果曝光了,我们能解释得清吗?” 梁迟徽返回她所在的阶梯,他高出何桑许多,遮住了射入的路灯,她陷在一团乌黑里,小小的,软软的,纵然她什么也不做,看上去娇里娇气的。 “我会吩咐助理找到偷拍的人,和她谈判,你别怕。” 何桑点头,“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这次是我的问题。”梁迟徽低头,看着她蓬松的发顶,“我应该只扶你的手臂,却扶了你的腰。” 她的脸正对着男人衬衣的第二粒纽扣,梁迟徽的衣服有一股松木香味,像是白檀乌松木,不浓不淡,暖融融的。 衬衣下是跃动的胸膛,幽深炙热,由于站得距离太近,胸骨伴随着呼吸,小幅度撞在她鼻梁,坚硬的菱形扣子磨得她呻吟了一声。 梁迟徽呼吸的幅度似乎更大了,节奏依稀也紊乱了。 一簇车灯这时照在楼下的观景湖,湖心亭的灯球又反射到高处,刺眼之余,何桑本能向下俯瞰,有一辆车行驶至A栋门口,熄了火。 车门敞开,顶出一把黑伞,男人的白色皮鞋格外熟悉,即使在狼狈泥泞的天气,鞋面依然很干净,没有褶痕,风吹得伞檐一歪,他掸了掸肩头的雨珠,没留意近处的水洼,一脚踏入,泥点子溅在西裤。 他略弯腰,鞋底在台阶蹭了蹭,那一瞬,路灯掠过他面孔,冰冰凉凉的眼睛比夜色更深沉。 何桑完全没料到梁纪深又一次去而复返,她抓住梁迟徽的衣袖,“梁总...” 他蹙眉,“怎么了?” “他回来了。” 梁迟徽挨近玻璃,果然是梁纪深。 “他没在中海?” “宋小姐跳楼自杀,他白天去骨科医院探望了。” 梁迟徽站直,手插在口袋里,沉默片刻,“既然你平安无事,那我回去了。” 何桑抿唇,清楚他是体谅自己,“对不起,你连一杯热水也没喝。” 他不由发笑,“是没喝。” 倒是没觉得渴,一心系在她的安危上。梁迟徽并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她,中途他开车去了一趟剧院,群演姑娘告诉他,何桑被一辆车接走了。 梁迟徽又问什么样的车,姑娘说是帕拉梅拉,本地车牌号,驾驶位是一名中年贵妇。 他才稍稍安心了些。 是女人接走,总好过是哪个纨绔子弟,好过是梁延章。 梁迟徽走出A栋公寓楼,梁纪深恰好倒车,他重新发动引擎换了临时车位,附近没有坑坑洼洼。 车灯直直照亮了数米远,一道男人的轮廓经过车头,大衣裹得严实,衣领也竖起,掩住了半张脸,梁纪深心下生疑,推门下来。 那个男人冒着雨,步伐稳健,很快消失在路灯辐射不到的阴暗处。 第97章 再叫一声,我满足你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再次跺了跺脚,跺掉鞋面的雨水,进入A栋大门。 隐匿在阴影中的梁迟徽撑着伞缓缓走出,注视他的背影,好半晌,走向B栋1901的停车位。 “你是A栋的业主?”对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瘦瘦高高,打扮得很洋气,小白脸风格,“A栋1901不是女人吗?” “我是业主朋友,帮她挪车。” “她朋友?”男人打量他,“男朋友?” 梁迟徽敏锐察觉到男人不对劲,“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物业告诉我是女人,姓何。” “与你无关。” 梁迟徽面无波澜,眼里泛起冷意,他坐进驾驶位,启动,拐弯,驶向A区的车位。 驶离的途中,他胳膊探出车窗,扳正后视镜,从镜中谨慎观察男人。 男人没什么反常,在原地淋着雨,打电话。 十楼命案的凶手没落网,他总归是不踏实的。 好在,何桑今晚不会独居了。 梁迟徽调头,泊入车位,放倒椅背躺下,透过右侧的车窗,望向19楼。 窗帘敞开,亮了橘色的小灯,阳台晾着吊带裙飘飘晃晃的,是粉色。 何桑贴身的衣服粉色居多,他不禁想,或许是老三的嗜好? 铁骨铮铮刚正不阿的男人,对柔弱娇嫩的女孩,总是难以抗拒;一如衣冠楚楚冷静禁欲,动情了,反而弄得凶,弄得野。 老三是,他亦然。 只不过,点燃他们情欲的阈值很高,一旦某个女人点燃了,他们是不死不休的迷恋。 梁迟徽又移向老三驾驶的那辆本田雅阁。 是顾江海的车,单位配备的,大约是老三临时借来开。车牌号A11131,长安区是本市的主城区,所以A1开头,尾号31,代表3号部门的一把手,区检是2号部门,区法是1号部门。这车在路上,其实没有老三的红旗L5厉害,毕竟部门人员是随时调动的,车也随时易主。老三开红旗,家庭背景、自身地位和个人的交际人脉,是缺一不可的。 冀省的四大家族,仅仅老周和他开过这型号的红旗。 梁延章也是没资格的。 车前的置物柜有一包绝版的大重九,是老三抽惯了的牌子,剩下六支。 梁迟徽取出一支,在鼻下嗅了嗅,过了烟瘾,又装回木盒里。 他抽不惯,太烈。 等了五分钟,他下车,将钥匙塞进A座1901的快递柜,返回自己的车里,开出小区。 何桑从五楼跑回房间,整个人瘫在地上,走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门,驻足。 紧接着,门铃响了。 她擦干额头的汗,扶住门栓,蹑手蹑脚站起,没发出一丁点动静。 男人又敲门,轰鸣的雷声中,他音色低沉平稳,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何桑,是我。” 她大口吸气,定了定心,拉开门。 梁纪深的灰色风衣染了雨夜的潮气,他一边解扣子,一边狂热吻住她,外套有多湿冷,他体温有多烫人,钢铁一般的肌肉壮实精悍,硌得她胸脯疼。 “怎么这么慢?”男人用力吮着她,吮得含糊不清,“准备洗澡?” 何桑被他的激吻搅得脑子一片混沌,直勾勾盯着他,乖乖痴痴的模样,梁纪深很受用,他笑了一声,“傻了?” “你不是和梁太太回冀省了吗。” 男人掐着她腰窝,固定在墙壁,欺身而上,牢牢地抵住她,“希望我回去?” 她仍旧穿着傍晚在桃花坞的白色针织裙,长发捋到后面,何桑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上学,生活,工作,都在冀省,除了陪他出差,跟剧院巡演,没单独去过南方,却有一股江南女子的柔情万种,尤其是暧昧醉人的夜里,更甚了。 梁纪深记起她在包厢里垂着眉眼,噙了哭腔唤他三哥,是惹男人心痒的羽毛,撩动他腹部的邪火。 “想不想三哥?” 何桑心不在焉的,梁迟徽在公寓里待过,她没来得及检查他是否遗落了东西,万一梁纪深发现有男人的物品... 她又焦急,又不安,“你不回去,董事局同意吗。” “不管他们。”梁纪深入了迷,吻她的脖颈,语调喑哑粗重,“在桃花坞叫我什么?” “梁先生。” “是吗?”男人低头,寻着她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挑逗啄吻她,“重说。” 他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肉眼可见的倦怠,密集的血丝遍布瞳孔,衬得他狼性十足。 梁纪深此时是一匹狼。 一匹勇猛的饿狼。 他连夜赶回公寓,就是忍不了了,憋着要发泄。 何桑知道他要听什么,叫不出口,“梁副总...” “成心气我?” 梁纪深摁住她肩膀,大手沿着曲线流连而下,他无疑是懂女人,懂女人的欲,懂女人的兴奋点,何桑有心事,完全没兴致,也逐渐沦陷他高超的调情功夫。 “对门没人?” 她仰起头,眼眸迷离,“可能搬走了。” 梁纪深埋在她颈窝,闷笑问,“去外面做?” “不去。” “试一次。” 何桑要逃开,男人控制她不许动,“再叫一声三哥,我满足你。” 她死活不叫,梁纪深逼得狠了,小声溢出一句,“三哥。” “没听清。” 何桑踮起脚,“三哥...” 她叫得不情愿,泪眼汪汪,梁纪深萌生出一种摧毁她破坏她的快感。 囤积的情欲一触即燃。 他从没这样渴望过和她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他强大的克制力在何桑无意的诱惑下,太渺小了。 “你关门...”何桑挣扎着提醒他,黏在一起的唇舌上一秒分开,下一秒又发疯吻上来,吻得她天旋地转。 手一推,单元门“砰”地合住,拍起一阵风。吹得何桑打个激灵,本能趴在他怀里。 梁纪深解皮带扣之际,闻到残留的烟味,突然停下动作,“抽烟了?” 他刚才吻得深入,何桑嘴里分明只有玫瑰甜酒的酒味,没有尼古丁味。 然而她忽略了这点,一时又心慌意乱,“我学着抽的...” 梁纪深淡漠睨了她一眼,走进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横七竖八的烟头,烟灰是散软的,烟蒂的唾液没干。 半小时之内,那人还在公寓。 “谁来过?” 他换了个人似的,那份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的激情,荡然无存了。 何桑气息不匀地喘着,“没人来过。” 梁纪深扯了领带,背对她,目光梭巡过沙发、露台和卫生间的洗手台,没有放过任何男人的蛛丝马迹。 “你抽的?” 他单手焚了一根烟,目光又落在烟灰缸,黄鹤楼1916,梁纪深摘下嘴边的烟,递给何桑,气势强硬,神色也阴翳,“我看你抽。” 梁纪深不相信她。 演话剧是原声台词,需要现场收音,沙哑、吐字不清晰、忘词儿,全是大忌。 何桑连一丁点辣椒都不吃,何况是抽烟。 她不擅长撒谎,一撒谎漏洞百出,梁纪深也喜欢她诚实,很好掌控,偶尔逗一逗她,引导她撒谎骗人,越是心虚,越是汗涔涔的,浑身皮肤绯红,如同浸泡在水中的玫瑰。 可逗归逗,无非是小情趣。 藏个男人撒了谎,他是万万不容的。 何桑手隐隐发抖,接过那支烟,梁纪深没看她,视线定格在对面的落地窗。 霓虹映出他一张脸,平静之下,酝酿着风暴。 第98章 是哪个男人 - 祸水 - 玉堂 何桑含住烟蒂,刹那呛得睁不开眼,一口没吸,肺管也堵涨得难受。 梁纪深的烟味道醇正,劲儿很足,他烟瘾大,不抽口感温润的,靠这玩意提神,除非女人是老烟枪,否则抽不了。 她硬着头皮继续嘬,梁纪深夺过去,指腹碾灭,神色更阴沉了,“替那人守口如瓶是吗?” 他呼吸本是热的,这一刻,拂过她面颊却是森寒刺骨,那眼神里的凉意,几乎把她从骨到皮撕裂。 梁纪深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他手很粗糙,掌纹盘桓着茧子,磨得她涩痛,像尖锐的刀片,在一厘一厘地割,“再问你一遍,是你抽的烟吗?” 何桑痛得眼眶涌出雾,“不是。” 是男人是女人。” “是...” 梁纪深五指收拢,一点点加重了力道,何桑感觉下颌钝麻,喘气都困难了,仿佛要在他掌下彻底粉碎。 “究竟有没有男人进来。” 何桑受不住他的发力,“有——” “哪个男人?” “是话剧院...话剧院的男同事,我身份证忘在更衣室了,他特意送来。” 她心存一丝侥幸。 如果梁迟徽在照片曝光之前制止了苏苏,这场风波可以无声无息的翻篇,他是有这个势力压住苏苏的,至少,他能接触到苏苏背后的大人物,当面对峙,大人物肯定会买他的面子,苏苏自然认怂。她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何桑接触不到她男人,剧院的同事也接触不到,苏苏对大人物防得很紧,生怕被更漂亮的女演员挖墙脚,即便大家了解她私下和男演员偷情,也没办法揭穿她。 梁纪深有多么大男子主义,有多么霸道的洁癖,何桑一清二楚。 虽然她和梁迟徽清清白白,但他看到那样亲昵的照片,也一定会发怒,联想一段不正当的关系。 她只能先瞒住。 赌苏苏畏惧梁迟徽的施压,主动罢手。 “真是同事?” 何桑哭出声,泪珠扑簌簌往下掉,殷红肿胀的唇瓣是他狠狠怜爱过、蹂躏过的颜色,梁纪深也恢复了理智。 他最见不得女人哭,何桑有职业病,一哭没完没了,哄也哄不好。有一次带她去东北出差,酒局上免不了逢场作戏,合作公司的女公关敬了几杯酒,瞧他喝得尽兴,出其不意坐他大腿上喂酒,他当场变了脸,也及时推开,偏偏坐腿的一幕被何桑撞见,再加上约定10点回酒店,对方老总太盛情,吃完饭又招待他去洗浴中心蒸桑拿,拖延到凌晨才回,何桑以为他睡了那女公关,蒙在被窝里委屈,早晨眼皮肿得像桃儿。 周坤也说过,和女人没法讲道理,讲输了,不光彩;讲赢了,也显得男人斤斤计较。只要不给自己戴绿帽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梁纪深手上的力道收了一些,“为什么不直接坦白。” 何桑低了头,“我怕你多想。” 男人一拽,她没站好,倒在他臂弯,剥开前襟的扣子,针织裙里是白色的蕾丝胸衣,她在桃花坞也穿这件。 衣服都没换,确实发生不了什么。 深更半夜,一男一女,倘若有什么,不可能不发生。 梁纪深表情缓和了几分,“我在楼下碰到的男人,是他吗?” “你碰到了?” 何桑一怔,他应该是没看清长相。 梁迟徽个子太高了,属于男人中拔尖的个头,非常醒目,也容易辨认,剧院没那么高的男演员。 “不是,他离开有一会儿了。” 梁纪深凝视她,喜怒不明,“下次还带他回来吗?” 她摇头,“不带了。” “不带他,还是不带所有男人了。” “都不带了...”何桑鼻尖也红红的,眼泪淌过颧骨下面的小绒毛,洗得晶莹剔透,讨人可怜。 梁纪深没再说话。 这一晚,何桑睡得极其不安稳,时不时看他一眼,他为了欲望而来,最终却没做,前半夜倚着床头吸烟,后半夜才躺下。 是扫他的兴了。 梁纪深前半夜吸烟的时候,到客厅给程洵打了一通电话,吩咐他去话剧院调查有没有与何桑来往密切的男同事。 程洵不大明白,“密切是指?”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程洵暗暗咂舌,何小姐出息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第二天,梁纪深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副总你还兼任不兼任了!”男人在那边暴跳如雷,“纪深,我承认你很有能力,你正式接管中海不满两个月,大刀阔斧整顿改革,帮省里追回上亿的公款,你是有功劳的,超出我们对你的预期了,可你不能居功自傲——” “小点声。”梁纪深皱眉,“有火气冲你秘书发,嚷什么。” 男人一愣,“你在哪?” “床上。” “梁纪深!”男人手叉腰,长呼口气,骂不得,闹不得,他气性大,可实打实的有道行,中海交到他手里,上上下下无一不服,心不服,起码口也服。 中海集团这些年一直走下坡路,作为省龙头企业,交不出税,甚至需要补贴,管理层中饱私囊,董事局拉帮结派,九名委员划分了六个阵营,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混乱。 梁纪深空降之后,中海集团大有脱胎换骨的势头,他打散了六个阵营,将实际权力集中在董事长和副总的手中,董事长年迈,已是濒临退休的状态,梁纪深完全把持了中海集团的大局,成为冀省最年轻的大权在握的商业领袖。 “梁副总啊,您只向我请了半天假,您赏个脸回中海?” 梁纪深发笑,“张老师,我可不敢当。” “你敢,你哪有不敢的。”男人无可奈何,“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这女孩跟你多久了!” 梁纪深轻轻摩挲何桑不着寸缕的脊背,“一年多。” “腻乎不够了?”男人没好气,“七号线开工的发布会,那个问你私生活的记者,是不是对手收买算计你的?” “孟副董。” 男人冷笑,“孟长泽是自己撞枪口啊!本来杀鸡儆猴,准备杀一只中不溜的鸡,警示一下各个省企的负责人,手老实点,别太贪了。孟长泽好歹是一只大鸡,是你们董事长的亲戚,于情于理要放他一马,他既然自己作死,那就杀他这只鸡。” 梁纪深嗯了声,一手挂电话,一手搂住何桑,她睡得迷迷瞪瞪,眯开一条缝,晨光透过窗帘,洒在她脸上,镀了一层妩媚惑人的金芒。 第99章 醒了,妹妹?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吻了吻她嘴唇,带点调笑戏弄,“醒了?妹妹。” 她拧着身子,“谁的电话啊。” “老张。” 何桑知道老张,省里前几号的人物,是梁纪深的半个恩师。他大学毕业调任到区里,是老张破格提拔的,又安排他负责侦察公诉,最容易打口碑出成绩,也最容易得罪人。 好在,梁家有钱有势,梁纪深倒是不怕得罪。 老张是法学系的名誉教授,教过梁纪深,夸他是个好苗子,文章的见解有深度,办事也沉得住气,当时冀省有一个1号经济大案,涉嫌跨国诈骗,追踪定位在柬埔寨的贫民窟。 贫民窟的治安要多乱有多乱,信号时有时无的,大概率会和外界断联,生死未卜。 老张心一横,钦点二十岁的梁纪深担任通讯联络员,深入虎穴,将窝点的犯罪证据传回国内。 梁纪深答应了,梁家闹翻了天,梁延章和纪席兰找到学校,死活不同意他涉险,老张承诺只要梁纪深平安归来,无论成败,会在区里预留一个职务给他。梁家自然是不在乎的,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梁纪深已经偷偷出国了。 他扮作卖印度伟哥的小商贩,迅速打入了诈骗集团的内部。 伟哥这玩意儿,“重振雄风”的广告语对男人极具诱惑力,尤其那伙骗子骗了不少人,富得流油,纵情声色早就透支了,他走卖药的捷径轻而易举博取了信任,不过苦了老张,各个药店搜罗壮阳药,贴个自制的“印度大力丸”标签,运送到柬埔寨,帮梁纪深演戏。 短短七天,梁纪深不仅侦破了这桩跨国诈骗案,还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柬埔寨的“卖药大亨”,连缅甸、泰国的骗子头目也慕名而来,自投罗网要和他合作。 没损失一个警力,“以骗制骗”的方式把方圆几百公里的骗子坑惨了,老张觉得他脑子活络,能镇住场,在五年之内连升了三级,凡是稀奇古怪的案子,一律交到他手上。 何桑蒙在被子里,躲他的吻,“你胡茬扎得我疼...” 被窝里全是梁纪深的体味,谈不上清洌好闻,却是他独有的雄性味道,庞大而浓厚。 她闻着被窝,他埋在颈窝闻着她,“睡饱了?” 何桑起床气厉害,打掉他摸上来的手,想要接着睡,梁纪深从背后一捞她,捞了个满怀。 “我饿一天一夜了,不喂我了?” 何桑仰倒在他身上,男人手臂圈住她,实在是烫,如同一块滚了热油的烙铁,煎灼着她的皮肤。 刚相好那会儿,蜜里调油的,他旺盛得很,也哄她尝试过,噎得她流眼泪,何桑是希望他高兴的,彼此迁就,配合,取悦。 梁纪深随性躺在那,身形豪放不羁的大摆大开,他晨起的模样其实不似白天西装革履那么英气俊朗,额发微乱,面颊睡出慵懒的红印,胡茬又青又密,释放一股颓废野性的糙汉味儿,习惯了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严肃形象,这副“潦倒感”,反而是另类的迷人。 何桑眼眸水波潋滟,像楼下的天鹅湖,在初春时节一圈圈泛开涟漪,在极致的情动下,显得如此洁白无辜。 梁纪深扣住她后脑勺,双目染成了欲红色,成千上万的毛孔酥麻麻的涨大,他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前所未有的凶悍。 女人的气息总是虚弱的,温温凉凉拂过他壁垒紧实的腹肌,他扯住窗帘,一敞到底,三月的阳光洒入,梁纪深感觉再和煦美丽的春风,也黯然失色了。 何桑踉踉跄跄冲进洗手间,好半晌才止住干呕。 洗手台的镜子里,她眼角含泪,眉梢有媚态,很分明的女孩与女人的区别。 梁纪深给予了她太多经验,她最初听他露骨的话,是含羞带臊的,现在也适应了,心情好,甚至主动对他说。 爱情果然会改变一个人。 她漱了口,返回卧室。 梁纪深没饱,可别开生面的一次,何桑累得发酸,即使差了点火候,他勉强也畅快了。 何桑从床铺撤下被子,叠得四方整齐,塞进衣柜里。 “你回冀省吗?” “吃了饭回。”梁纪深压上去要吻,她撇开头,不许他吻。 “这是嫌我了,气性这么大?”男人手指挽她鬓角的发丝,“是我不好,我太浑了,消消气?” 何桑仍旧不言语。 梁纪深下颌抵在她肩膀,“罚我?” 她缓了口气,“怎么罚。” “罚我也受累。” 何桑手肘顶开他,“那是罚你吗...” 他笑着,弯腰穿裤子的瞬间,内裤边缘下移,露出腹沟的刺青,不大不小的鹰翼,颜色也单调,普普通通的,而且文身并不像他会干的事儿,梁纪深是非常传统保守的,文身相对而言比较前卫,“你什么时候纹的?” 他系上裤链,“很多年前了。” 何桑欠身,又拉开他的锁链,梁纪深没再动,任由她触碰,她从没认真看过,抚摸过,直到此刻,她发现了玄机。 “哪来的?” 文身覆盖的是一缕狰狞的刀疤。 四、五厘米长,一厘米宽,是管制型的粗刃钢刀,类似于砍刀,疤面是斜切,目的是刺破他的脾。 梁纪深不愿多谈往事,轻描淡写回了她一句,“罪犯家属报复,捅了一刀。” 这段过往,何桑同样是知情的,她从辛欣口中得知,六年前冀省的地级市有一个姓刘的,是张家太子爷张承业的保镖,张承业嘴很臭,招惹了外省的二代子弟,两拨人在跆拳道武馆交手,对方拿了水果刀,姓刘的替张承业挡了一刀,鉴定为伤残,没法干了,回老家开了一所棋牌厅,后来查赌,查到他头上了,他自恃和张承业的交情,扬言谁敢查他的棋牌厅,他就揍谁。 顾江海那时也在冀省,他是查赌的领队,知道姓刘的背景牛,请梁纪深出山,梁纪深到场,直接下令封,围观群众多,姓刘的下不来台,也急红眼了,棋牌厅门口有一个水果摊,西瓜上插着刀,他随手一拔,刀子进红刀子出,梁纪深完全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姓刘的。 刀伤距离他的脾,只差一毫米。 何桑抚摸了一会儿,鼻腔涩涩的,“有一部‘热血男儿’的纪录片,说伤疤是男人的军功章,这道疤是梁...”她原本要叫梁副总,如今大家都称呼他这个,可溜到嘴边,她又改了,“三哥...” 梁纪深眼底漾出笑,“叫顺口了?” “反正我不叫,你也逼我叫。” “我不逼你。”他揽住何桑的腰,“那你叫得情不情愿?” 她低着头,“不情愿。” “真不情愿?” 梁纪深也低头,刮过的胡茬底子依然是刺硬的,来回厮磨她面庞,她又受不住了,他磨人的手段,总是入肺入骨,往灵魂深处去,往灵魂里头扎,何桑后仰,缴械投降了,“三哥——” 他笑容更大了,“情愿吗。” 何桑的耳尖和眼皮浮起粉红,“情愿。” “你是我什么人?” 她呢喃着,“是你干妹妹...” “干妹妹?” 梁纪深特意加重了“干”字,钳住她脸蛋,又狠狠吻了一通,大约还有要紧事,再未纠缠她,从卧室出去。 他的确有公务,九点钟整,梁纪深召开中海集团董事局视频会议,露台分了两个区域,一个区域是茶室,一个区域是他的书房,他不常来,但是该准备的,程洵也准备齐了。 视频音量开得很高,他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轻言慢语地,目空一切的主宰者的成熟和霸气。 那种姿态,性感的无可救药。 何桑想,跟过梁纪深这样的男人,有没有名分,也不亏了。 至少,他没有朝三暮四,跟他的这一年多,梁纪深的肉体只属于她。 有名分、不忠诚,和没名分、唯一的女人,她在意哪个呢? 何桑在意感情。 二者兼得固然圆满,但这世上的情情爱爱,何时两全其美过呢? 第100章 她的难堪,他的情致 - 祸水 - 玉堂 何桑泡了一杯六安瓜片,搁在男人手边,又清理了墙角的纸篓,去厨房淘洗樱桃,梁纪深知道她爱吃樱桃,不是樱桃上市的季节也想尽办法从国外空运,到樱桃大批上市,更是堆积得吃不完。 梁纪深的大部分精力集中在会议,时不时打量何桑,她用珍珠发卡在脑后盘了个髻,她没有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远远望去,温柔贤惠的样子。 他喝了口茶,撂杯子的力道重了点,何桑捧了一盘樱桃过来,“要烟灰缸吗。” 男人两腿岔开,示意她坐。 何桑转身要走,被他拉住胳膊,失衡绊了一脚,整个人跌在他怀里。 “跑什么?”梁纪深吮着她耳朵,“陪我一起开会。” “会拍到我的...” 她不知男人发什么疯,搞这出戏码,小心翼翼回避着摄像头,万一坐他大腿上的画面曝光在会议间,又是天翻地覆的风波。 “我不怕,你怕什么?” 何桑回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你不怕中海集团检举你?” “男未婚女未嫁,他们管得未免太宽了。” 梁纪深虽然吓唬她,终归占有欲强,不肯让那群老顽固欣赏了她的春光,将电脑挪远了一些。 何桑一动不动坐得板正,稍稍动一寸,还是会纳入摄像头的范围。 她没换睡袍,这条睡裙是最清凉的一款,裸着肩背,梁纪深的最爱。颈后交叉的绑带,每次他不解开,而是牙齿一点点咬开,不好好的咬,这儿咬,那儿也咬,何桑不喜欢穿这条裙子,在他的引导下,她会失态哭泣,会堕落,她认为是难堪,梁纪深认为是情致。 彼时汇报工作的是中海集团董事局的董事,梁纪深指尖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实木扶手,仿佛在听,又没听入耳。 他大腿遒劲有力,膝骨两边的线条流畅深刻,一条腿足够承担她九十斤的分量,出其不意的颠她一下,逗着她玩,何桑手一抖,樱桃的叶梗折断了,樱桃掉落,不偏不倚掉在他腿间,氤氲开一大滴水渍。 梁纪深侧头,扫了她一眼,视频在继续,委员轮流发言,男人攥住她手,朝下压,从似有若无的触及,到结结实实的拢住,气氛紧迫又刺激。 何桑往回抽,抽不出,梁纪深全神贯注凝视电脑屏幕,无声地口型,“擦干净。” 她拿起纸巾沿着裤缝擦拭,男人很享受,倚着沙发背,身体大开,面向何桑。 “你们了解我的脾气和原则,我今天再次重申。一,公家的钱,一分不准少。二,所有的民生工程,不准偷工减料,不准欺上瞒下。三,中海集团上上下下唯我是从,对我有意见尽管当面提,去省里煽风点火被我知晓了,不要怪我不念同僚的情面。四,上至副董事长,下至员工,不准拉帮结派,以权谋私,否则孟副董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我说一不二。” 视频那头,偌大的会议厅安静得诡异,像按下了暂停键。 “财务经理擅自转移公款,没有证据证明孟副董参与了,您的处理是不是太严苛了?” 梁纪深在桌下捏着何桑的手,颠来倒去把玩,上半身和那张脸正经庄严,“有证据证明他没参与吗?” 为孟副董开脱的委员噎得直瞪眼。 他倒是没刁难对方,“听明白了吗?” 委员们对视,纷纷应声。 “有劳诸位向各部门高管传达我的指示。” 梁纪深关闭了视频,一把拽过何桑,摁在办公桌,“这也是电影里学的?” 她摇头,“我不小心弄湿你裤子的,我不是成心的。” “怎么不弄湿别的地方,弄湿那里?” 梁纪深手法麻利,剥得她光溜溜,一节白莲藕似的,何桑推拒他,他胸膛硬邦邦的,坚实如铁,撞得她拳头也痛,“不来了...下午有演出。” “必须演?” “票都卖完了,哪能不演...”何桑不敢直视梁纪深火热的眼睛,只敢盯着他喉结,盯着他躁动流汗的锁骨,“我和剧院签了合同的,我自己的原因导致票房损失,要十倍赔偿。” 男人不松手,“一张票多少钱,我高价回收。” 何桑又推,仍推不开他,“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划算...” “我觉得很划算。” “三哥...” 她原想,喊了他爱听的,他会放过她。 结果勾起了梁纪深的兴味,何桑意识到,奋力捶打他,男人轻轻撩开她发丝,“太迟了。” ...... 经历了梁纪深一上午的滋润,何桑愈发的水灵了,回到剧院,黄院长正好是中午回国,在食堂和陶艳吃饭,他们的关系人尽皆知,已经不藏着掖着了,互相喂食,情到浓时,嘴对嘴吃甘栗仁,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出头,时下最流行的“大叔萝莉恋”了。 何桑买了一碗消水肿的薏米粥,一份拌菠菜,难得又加了一个卤鸡腿,端着盘子路过16桌的一个空位,她坐下。 对面的男同事敲了敲筷子,“桑姐,吃肉了?” 她笑,“好久没吃荤腥了,解解馋。” “不是——”男同事凑近,仔仔细细审视她,“光彩照人的,昨晚吃肉了?” 何桑领悟了他的黄腔,没搭理,换去靠门的餐桌。 隔壁桌的女同事是那天追着梁纪深要给他看“艳照”的姑娘,她使劲戳着碗里的米饭,“何桑浪声浪气的,偏偏男人都喜欢。” “你听过林志玲的娃娃音吗?何桑音色是天生的鼻音重,她当初差点演不了话剧,又不是装的,你有什么好骂的?”和她同桌的女孩挺公道的,“你对何桑敌意这么大,她抢你男人了?咱们剧院最矫揉造作的是苏苏,她的夹子音故意练习过的,男人爱得不行。” 女同事恨得牙根痒痒,“何桑没抢我男人,她妨碍了我晋升女A角!她现在多得意啊,黄院长巴结她的殷勤德行,恨不得认她做干妈,给梁家当孙子!” “少阴阳怪气的——”黄院长扭头训斥,“你有本事也认个干爹,我当菩萨供着你!” 女同事扔了餐具,气鼓鼓离席。 下午这台戏是《花样年华》的下半场,时长119分钟,何桑演完谢幕,邱太太的司机在剧院门口接她去桃花坞。 “是我们太太的生日。” 她诧异,“邱太太的生日?” 邱先生在当地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夫人的生日没有大操大办,只小规模的宴请朋友,是太过低调了。 “您先送我去商场吧,我挑一份礼物。” “我们太太不收贺礼,礼是人情,要还的,太太嫌麻烦。” 司机这样说了,何桑也没执意去买。 邱太太依旧预订了昨天的包厢,何桑走到门外,侍者推着餐车出来,门一开一合,她从虚掩的缝隙看见顾太太坐在里面,一边喝茶一边感慨,“纪席兰在阔太圈一向傲气,胡大发的太太身价数十亿,在她眼里是暴发户,不配高攀她。黄太太的老公黄彪是梁迟徽的心腹,冀省谁不清楚梁迟徽是梁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他最近是失势了,曾经他炙手可热啊,他器重黄彪,那黄彪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黄太太去讨好纪席兰,她丝毫不顾忌梁迟徽的面子,给黄太太吃了闭门羹。” “是啊,黄太太气个半死。”邱太太靠着窗户,抓了鸟食喂窗外的画眉鸟,“广和集团的老板冯志奎对黄太太都毕恭毕敬的,毕竟还要倚仗她老公黄彪嘛——” 何桑瞳孔一缩,猛地打开门,惊得邱太太一激灵。 第101章 何桑遭遇意外 - 祸水 - 玉堂 何桑冲进包厢,冲到邱太太面前,“广和集团的老总认识黄彪?” “小何...”邱太太放下手里的鸟食罐,扶她坐下,“你对广和集团很好奇啊,冯志奎和你有关系?” 顾太太关上包厢门,“冯志奎和黄彪是表兄弟,他们当然认识了。” 何桑只觉得一股电流窜至头顶,炸烟花一般炸开,五颜六色的,凌乱的雪花,统统化作一团空白。 “当年广和集团宣告破产,和冯志奎结仇的商人联手复仇,愣是没伤及他分毫,冯志奎区区一个暴发户,他没有那么大的道行,有传言是黄彪求梁二公子出手,帮冯志奎躲过一劫。” 她仓促回过神,“冯志奎的后台是市检的人?” “黄彪是啊!”邱太太不置可否,“不过他早就被开除了。” “开除?”顾太太显然不知情,“他犯什么错了。” “干了不该干的事呗!黄彪是负责后勤的,名气小,你们没听过他也正常。”邱太太打量何桑,“梁先生没跟你提过?” 何桑浑浑噩噩的,“没提过。” “梁先生调任过去的时候,黄彪开除一年了,他们没交集。而且黄彪是小角色,比梁先生的职务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哪能入得了梁先生的眼啊。” 顾太太不理解,“黄彪有前科,梁家却是根正苗红的大富大贵之家,梁二公子器重他,不怕惹祸啊?” “如今梁璟和梁纪深位高权重,他们在风口浪尖上,有祸事也是他们兜着,轮不到梁迟徽。”邱太太胸有成竹的架势,“别小看这位二公子,他才是真精明,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在亲兄弟的后头,手段阴狠着呢。” 邱太太话音未落,何桑的手机屏亮了,是梁迟徽的来电。 何桑死死盯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混乱不堪。 黎珍老公说过,广和集团的后台是四大家族之一,暗中为冯志奎通风报信,他转移了资产全身而退,又安排秘书做替罪羊,后来保释了秘书出狱。 起初,她以为是梁纪深。 他六年前正好在市检,风头大盛,他出面开绿灯,保住冯志奎,是易如反掌的。 没想到,黄彪也在市里任职过。 他是梁迟徽的亲信,梁迟徽有任何吩咐,他一定会照办。 何桑不愿对号入座。 但线索的确与梁迟徽有关。 一个那样霁月光风、温润儒雅的男人,怎么会和冯志奎勾结呢?怎么会是罪大恶极的广和集团的后台呢? 何桑最终没接电话,她不知如何面对梁迟徽。 是质问,是装傻? 她仿佛陷入迷雾里,进不得,退不得。 梁迟徽在驾驶位瞥了一眼断掉的来显,握拳猛砸了一下方向盘。 昨晚,保安通知何桑给B栋的业主挪车,可那人根本没有开车,梁迟徽驶出停车坪就察觉不对劲了,这会儿,他完全清醒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那个男人摸清了何桑是独自在家,编造挪车的借口诱她下去,因此见到他很意外,还打听是不是业主的男朋友。 梁迟徽懊恼至极,假如何桑出事了... 最致命是,他没有顾江海的电话,倒是梁纪深在外省的人脉更广一些,兴许来得及赶在出事前调遣人马,救下何桑。 他一路疾驰,驶向中海集团。 中海集团的分公司在京城,总部年初重新装修过,位于省会的市中心,整条宽阔的柏油大道唯有这一幢建筑。 高耸入云,巍峨肃穆。 一面硕大的五星红旗插在菱形楼顶,随风摇摆,正南门和正北门设有岗哨亭,方圆五十米有三道关卡,员工通道,高管通道和贵宾通道。贵宾通道平时不开启,专门招待区里、市里和省里莅临视察的人物,偶尔也招待外省的考察团以及招商引资的老板,出入贵宾通道的老板,非得身价百亿级。 梁纪深彼时在会议室,已经进行第二个会议了。省直辖的企业,各种会议无休无止,大会,小会,董事会,员工大会,一天也开不完。 他中午回到冀省,一点半准时开会,三点结束,中场休息十五分钟,由于请假太多,梁纪深一出场,和在座的董事逐一打招呼,问候身体,态度谦逊客气,搞得那群老顽固不知所措,也不好发难他了。 梁迟徽对中海的内部结构不熟悉,他是根据路线提示图找到七楼,又找到会议大厅。 大厅的隔壁是秘书办,公司所有的秘书汇聚在此处办公,董事长的秘书是一秘,在外地出差,程洵是二秘,三秘是孟副董的秘书,孟副董垮台后,梁纪深收为己用了。这是一个识时务的秘书,孟副董贪污公款的实质证据,他贡献不少,梁纪深其实不太信任他,正义归正义,论私情,是卖主求荣,身边人有二心,偷偷谋后路,是他们的忌讳。 只不过,他需要这种人效力。 三秘看到梁迟徽走出电梯,风风火火跑出秘书办迎接他,“梁二公子。” 他径直往里闯,“我要见你们梁副总。” “梁副总在开会!”三秘拦住他,“您到办公室稍候——” “让开。”梁迟徽抬手一搪,三秘吃不消他的力道,踉跄绊倒。 程洵揭过会议大厅的落地窗,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众所周知,梁家的二公子是最斯文温和的性子了,至少,表面是。 从未如此急躁过。 眉头紧锁,步履生风,与平日判若两人。 程洵从椅子上起来,附耳要和梁纪深汇报,梁纪深制止他,询问右侧的市场部主管,“预算是多少?” “四千万。” 梁纪深翻了翻报表,“中海不是私企,是省企,代表全省经济的风向标,各级部门严控工程的质量,没必要铺张浪费,高调打广告。” 高管点头,“是,梁副总,我马上收回这笔款,撤掉广告牌。” 又一名高管举手发言,“1月份开工的轻轨路线,经过一片平房,其中有六家钉子户,五家签完合同了,按照每平米3万拆迁,有一家签合同当天反悔了,要求4万一平米。” 梁纪深摘了眼镜,揉鼻梁,“去谈。” “那家表态了,少于4万免谈。” 旁边的高管满不在乎挥手,“只一户而已,那片平房最大的一间30多平米,一平加一万,毛毛雨嘛。” “给一户加一万,签过合同的三百户全部提出加钱,聚集在集团门口维权!你去解决吗?上千万,你出吗?” 他们吵得梁纪深头昏脑涨,揉得更用力。 程洵见状,默默退出会议室。 “二公子,这场会议至关重要,梁先生实在腾不出空,您等一等吧。” 梁迟徽停下,撕扯着衣领,“我等不了,何桑那栋公寓不安全——” “何小姐的公寓不安全?”程洵奇怪,“您去过?” 梁迟徽抿唇不语,他记得何桑有多么畏惧那些照片曝光,记得她含着颤音催促自己离开,恐怕她宁可出事,都不希望梁纪深知道自己去过她的住处。 他胸膛急剧隆起,一种争分夺秒又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你把顾江海的电话给我。” 第102章 他真的赶来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从桃花坞回公寓,拧门锁之际,咽喉蓦地一凉,一柄寒光四射的刀刃抵住了她。 持刀的那只手,干纹又黑又糙,是男人。 她瞬间一动不敢动。 “是何小姐吧。” 正宗的本地口音。 何桑深吸气,“你劫财劫色?” 男人没答复她,只念叨,“委屈何小姐了。” 下一秒,手电筒的白光照在何桑的眼睛,对方有两个人,一个胖点的,脑袋套了肉色的丝袜,面目勒得扭曲发瘪,一个高点的,戴了钢制的面具,只露出窄窄的五官,看不清真容。 套丝袜的是手下,举着手电筒东张西望,戴面具的是大哥,连拖带拽胁迫何桑下楼。 他们机敏避开了电梯和楼道间所有的监控。 要么,是踩过点了,要么,就是这小区的住户。 踩点踩得这么轻车熟路的,基本没可能,梁纪深回来的频率是毫无规律的,对门的男公关失踪之前,客户进进出出,也经常开派对、组酒局,人员流动混杂,被18层和20层多次投诉了,物业特意在这一层安装了四个摄像头,加上10层新发生了命案,凶手在逃,警察从早到晚走访取证,小窃贼哪有胆子作案。 只能是A栋的业主。 这些光鲜靓丽的男男女女,物欲高,花钱如流水,赌博了,甚至嗑药上瘾了,都可能铤而走险。 “你们是住在这栋吗?” 面具男先是一愣,随即怒了,刀刃向下压,“废什么话!” 何桑感觉皮肤火辣辣的疼,像扎出血了,“只要你们不伤害我,我男人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手下转了转眼珠,动心思了,“大哥,她男人肯定有钱,不然养得起戏子吗?” 面具男没吭声,押着她继续下楼。 何桑紧张得手心冒汗,劫色是最坏的结果了。 梁纪深喜欢她,很大一个因素,是她干净,没有情史。熬到他那地位的男人,都有生理洁癖,自己的女人被强了,愤怒、怜惜之余,多多少少存在阴影和嫌弃。 人之常情。 普通男人,出于现实成本的考量,也许会翻篇儿。 而梁纪深最不缺成本了,他图的是开心,舒服。 让他憋屈了,堵心了,也将穷途末路了。 “大哥,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是有人雇佣你们吧?”她强作镇静,“是叫苏苏吗?” “什么叔叔,我他妈是婶婶!”手下一推,楼梯间漆黑,何桑在台阶上摔个趔趄。 一辆灰色的面包车泊在小区后门,位置很偏僻,是摄像头的盲区。 车里还有两个男人,也套着肉色的丝袜,鬼鬼祟祟放风,瞧他们出来,迅速拉开车门,给何桑的嘴巴封了胶带,又蒙了眼罩,配合得利索,一气呵成。 是老手了。 面具男坐上车,开始打电话,“弄到人了,我们差点全军覆没,她男人在,挺有力气的,我一个小兄弟受了伤,这医疗费——” “你胆子不小,糊弄我?”那边压根不相信,“你们要是撞上她男人,凭你们?不知道谁绑谁呢。” 何桑竖起耳朵听,对方音色经过变音处理,连男女都分辨不出。 “我给你一个号码。”对方讲了一串数字,“你告诉他,何桑的具体下落。” 面具男蹙眉,“然后呢。” “我会再联络你的。” ...... 梁迟徽打给顾江海,他关机了。 估计有紧急任务,在一线指挥。 挂断后,接到了何桑的电话。 梁迟徽浑身的血液奔涌逆流,在体内横冲直撞,他情不自禁直起腰,声音喜忧参半,低沉不安,“你在什么地方?” “西郊仓库。” 梁迟徽一怔,下意识看屏幕,刚缓和的脸色又严肃到极点,“何桑呢。” “何小姐在我手中。” “你是B栋1901的租客。”他一语道破,“A、B两栋公寓楼相距7米,你监视她很久了。” 男人吃了一惊,“今天碰上了一个聪明厉害的角色。可惜,你慢了一步。” 梁迟徽油门踩到底,“你开个价。” “你自己过来,不要搬救兵,更不要报警。”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九点,人不到,等着收尸。” 下完最后通牒,男人掐断了通话。 梁迟徽抬手看腕表,现在是六点。 对方给了三个小时。 还算富裕,只是他从未去过西郊仓库,寻找会花费一番工夫。 与此同时,面包车驶入仓库的大铁门。 绑匪撕开何桑的眼罩,拖着她下车。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四周长满了芦苇丛,横跨过公路,是西郊马场。 上次去骑马,何桑问驯马师这栋楼是干什么的,驯马师说是冰淇淋制造工厂,搬迁了,旧厂址也废弃了。 到达二楼,绑匪将她捆在靠窗的石墩上,捆了双层的绳索,几乎喘不了气,又是背贴墙的站姿,何桑站了一会儿,腿已经麻木,腰板也酸得没知觉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破败的楼梯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皮鞋碾过水泥地面,饶是控制得再谨慎,也有细微声响。 何桑聚精会神凝视那一处,梯阶显露一个男人的发顶,乌黑浓密,似乎涂了定型的发蜡,英挺坚硬。 男人同样警惕,缓缓移动,头发在幽暗的光影中起伏浮动。 额头,眉眼,鼻梁。 一点点,一寸寸,在何桑的视野里暴露。 她难以置信,绑匪通知的竟然是梁迟徽,他真的单枪匹马赶来了,他昨夜分明回冀省了。 何桑瞪大眼,摇头呜咽着,男人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食指摁在唇间,示意她别出声。 梁迟徽攥住棒球棍,戴了一副防摩擦的黑毛线手套,沿着墙根一步步走上二楼。 绑匪们盘着腿,席地而坐,喝一口二锅头酒,嚼一口油炸花生,玩得热火朝天,全然没留意有什么人进来。 手下被白酒辣得龇牙咧嘴,“怎么处置她啊?” 面具男倚着石柱子,不大耐烦,“少问。” “大哥,雇主是谁啊?我心里没底。” 面具男慢条斯理,“三十万的酬劳下午到账了,有底了吗?” 手下乐了,“有底有底——咱们泡个小姐吧,半年没开荤了!” 剩下三个手下也眼巴巴的。 面具男松了松勒在耳朵上的挂绳,“不行,事情没了结,必须守在这里。” 第103章 你...从我身上先下来 - 祸水 - 玉堂 面具男警惕性比较高,梁迟徽迈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他立马发现了,抄起水泥柱后面的三脚铁架,迎头劈下。 梁迟徽生得一副瓷白如玉的清俊样貌,若不是体型高大,表面看,阴柔的斯文气,没什么战斗力。 可打起架,手长脚长的优势便体现了。 梁迟徽手臂绕过面具男的脖颈,用力一掰,对方筋皮涨红,奋力抡打他,“放...放开我!” “谁指使你的?” 面具男不松口,“我不认识——” “不认识?” 梁迟徽凶光毕现,何桑被他的戾气惊得呆滞住。 冯志奎派人堵截报复她那次,梁迟徽也是如此的阴鸷凌厉,充斥着煞气。 完全不符合外界眼中的梁二公子。 邱太太吐露他是广和集团后台的那一刻,何桑也为此而半信半疑,连冯志奎和黄彪这样的厉害角色都对梁迟徽俯首称臣,他会是怎样的狠辣卓绝? “何桑,快走!” 梁迟徽夺过面具男手中的三角铁架,对准她手腕的绳索一砍,何桑摆脱束缚,将绳子扔回去,“你捆住他们!” 手下趁着面具男缠斗之际,一跃而起,搂住梁迟徽,凶残踹打他的肋骨,混战中,面具男的耳绳断了,赫然是何桑熟悉的面容。 对门的男公关。 “是你?”何桑睁大眼。 面具男自知身份败露,也豁出了,和手下左右夹击梁迟徽。 猛虎难敌群狼。 梁迟徽落于下风。 其中一个手下被地上的丝袜勾住,趔趄间,梁迟徽瞅准时机,曲臂一扣,清晰的骨裂声,那人张大嘴,面目扭曲,“大哥!你坦白吧,我不要死在这!” 面具男一分神,也着了道,梁迟徽擒住他,反手撂倒。 剩下的两个马仔没有负隅顽抗,当场弃了武器,溜着扶梯逃窜了。 “窝囊废!”面具男咬牙死扛,“坦白了都没好果子吃!” 梁迟徽抬脚,踩住他腹部,“不交代是吗?” 他大口大口呼气,“有本事你废了我啊!” “有种。” 梁迟徽皮鞋一碾,他声嘶力竭哀嚎。 “你为一条臭鱼烂虾守口如瓶,得罪了梁家,不划算。” 面具男闻言,剧烈一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四肢垮塌下去,“你是...梁老二?” 梁迟徽鞋尖支起他下巴,“交代吗?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鞋底硬。赚了钱,敲碎满口牙,值不值。” 面具男瞳孔震颤,“我交代!” 梁迟徽挪开脚,掸了掸衬衫袖的灰尘,那两个跑掉的马仔又去而复返,一人拎了一桶汽油,攀上楼梯。 他转身的一霎,面具男带着同归于尽的敌意,疯狂扑向梁迟徽。 何桑大叫,“小心身后——” 梁迟徽反应迅速,到底是晚了,面具男抓着他肩膀,腿一驳,梁迟徽跪倒在地,面具男欺身而上,一边遏制他,一边发号施令,“泼汽油!他是梁家人,留活口我们全完了!” 马仔错愕,“冀省梁家?大哥,弄死他能行吗?” “点火!” 梁迟徽拼尽全力挣脱了面具男,火焰引爆汽油,刹那升空,烧得房梁轰塌,一排排气浪灌满了厂楼。 他拉住何桑,跳窗而下,呈仰躺的姿势,垫在她身下,重重地一砸,砸得泥土地裂开缝隙,尘灰飞扬。 “梁总!”何桑爬起,去拽梁迟徽,他身躯僵硬,脊梁骨都摔麻了。 勉强扯出一丝笑,安抚她的恐惧,“我缓一缓,不要紧。” 他分明知道,知道她在调查广和集团,调查冯志奎,知道她想要打官司讨个公道,她是没势力,黎珍的夫家好歹有,一旦查出门道,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洗不白,她若是死在这荒郊野岭,他省事了,广和集团的污点也永远石沉大海了。 何必救她呢。 或许梁迟徽不知情,偌大的广和集团,数以百计的工程,冯志奎未必桩桩件件向他汇报。 又或许,是黄彪暗中操作,保了冯志奎,压下了何晋平的死因,梁迟徽是他的上司,反而背了黑锅? 何桑捂着头,近乎撕裂的痛感。 夜幕下,西郊雾蒙蒙的,梁迟徽那张脸,应和着疾驰而来的警灯,缥缈又迷离。 他埋在何桑颈窝,遮了一下刺目的光,“是警察吗。” 何桑扭头眺望山路,密密麻麻的灯海连成串,警笛呼啸,为首的吉普警车,是长安区的车牌。 “好像是顾局...” 梁迟徽踏进这栋楼之前,顾江海依然关机,他发了短信,估计是开机看到,调遣警力过来增援了。 “你冷不冷?”何桑感觉他浑身紧绷,她伏在梁迟徽上方,裹好外套御寒,又脱掉他的皮鞋,在脑后当枕头,“你磕到头了吗?” 她一心担忧他的安危,并未留意到哪里不对劲。 梁迟徽注视了她一会儿,眼眸内的温度渐深,渐热,“何小姐。” 她低头,慌不择路的摸索他骨头,“骨折了?” 食品制造厂对空气流通和恒温有严格的标准,因此楼比较高,尽管是二楼跳下,和普通居民楼的三、四层没区别,梁迟徽要强,不肯在女人面前脆弱,大概率是伤筋动骨了。 “梁总...对不起。”何桑犹豫片刻,“我又拖累你了。” “不关你事。” “我没想到他们通知你...” 山间的月色皎洁明亮,梁迟徽的眼睛亦是明亮,明亮到何桑的身影投映进去,泻成了一汪清澈的水。 他手虚虚实实的圈住她腰背,即将落下的一秒,又抽离。 “没想到我会来,想到老三来,是吗?” 何桑诚实,“是。” 梁迟徽笑了,“老三在公司开会,我找过他,他没有时间接待我。” 她垂眸。 “何小姐。” 梁迟徽再次喊她。 喑哑,幽沉。 很晦涩的,克制的音色。 “你...”他抿唇,“先下来。” 何桑恍惚,“我不是在一楼吗?” 梁迟徽略微局促,目光无声无息移向别处。 皮带扣翘起了弧度,冰冰凉凉顶在她肚脐,何桑顿时如梦初醒。 原来她骑在梁迟徽的腰上了。 第104章 曝光 - 祸水 - 玉堂 何桑面红耳赤爬下去,背对他坐着。 警车浩浩荡荡驶入厂房,大火仍在焚烧,砖瓦楼只剩残破的躯壳了。 这一地狼藉,吓得顾江海面色发青,跌跌撞撞蹚过芦苇丛,“何桑——” 他眼一亮,“在东南方!” 十几名警员围上来,手电筒汇聚到一处,亮如白昼。 “阿弥陀佛——”他大喘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顾江海一路寻来,只恨没插个翅膀飞,如果何桑在他管辖的地盘上死于非命,这可是头号大案。 她在话剧圈是有点名气的,和梁纪深又关系匪浅,而且历来的凶杀案,凡是年轻的小姑娘遇害,舆论会前所未有的高涨。 长安区二十年没有大案了。 “伤到没?”顾江海扶起何桑,她咽喉的伤口浅,结痂了,皮肤表层是凝固型的血迹,“去医院拍个片子吧,不要留疤了。” 下属搀扶梁迟徽,他的伤势稍重,手肘,下颌,都蹭破了皮。 “那伙绑匪呢?” “我属下带队去追捕了。”顾江海欲言又止,“给冀省送信儿吗?” 梁迟徽看了一眼何桑,她不吭声,搅着十指。 楚楚可怜的。 “瞒着吧,我没大碍。” 顾江海也看了一眼何桑,“你呢?” 她摇头,“没事。” 何桑心知肚明,梁迟徽的伤起码要休养几天,他应该回冀省的,冀省医疗条件好,回家也方便,是为了迁就她,才选择隐瞒。 这么温厚谦和,体谅绅士的男人,会是冯志奎的保护伞吗?会任由广和集团作恶多端吗? 太多的疑问,太多无法形容的情绪在她体内滋长,膨胀,她焦躁摁住胸口,跟随顾江海上车。 梁迟徽坐进第二辆警车,侧卧在座椅上,盯着前面的车。 下山途中的一段路崎岖狭窄,警车减速防止追尾,顾江海那辆是正常行驶,顷刻没了踪影。 调头的间隙,黄彪的电话打了进来,“梁总,您找我?” 开车的司机是刚毕业的实习警员,还没学得老油条,察觉梁迟徽很避讳,主动打闪靠边停,下车检查油箱。 后面的警车一辆辆越过。 “你是活腻歪了。” 黄彪额头冒汗,“梁总,我做错什么了吗?” 梁迟徽直视山脚下的车队,“广和集团重新上市,怎么连名字也不改。” “我提醒他了,他不听我的!”黄彪胆战心惊,“他安排打手堵截何晋平的女儿,您在车上...我也知道了。” 梁迟徽冷笑,“他真是胆大包天。” “梁总,曾明威的老婆黎珍是何小姐的朋友,她现在多管闲事,非要查广和集团,您救救志奎,我表姨只有他这一个儿子,我表姨七十岁了...” 黄彪没说完,梁迟徽挂断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绑架事件的次日,苏苏偷拍的相片曝光了。 不仅仅是这部分,西郊厂楼的空地上,何桑“骑在”梁迟徽腰间,衣衫不整,激情相对,也被偷拍了。 看照片的角度,偷拍的人提前埋伏在芦苇丛了。 最先从张氏集团流传出来,张、梁是死对头,张氏交好的生意伙伴也开始传播扩散。 梁迟徽虽不是公众人物,不至于闹上新闻,但冀省四少的名头很响,在上流圈,同样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群看不惯梁家的,嫉妒梁璟的,在梁纪深手上吃过大亏的权富同僚,纷纷逮着不放,酒桌,会所,牌局,调侃的要多尽兴有多尽兴。 调侃到几乎失控了。 有的说,梁家瞧不上戏子,梁迟徽又爱得走火入魔,将何桑调到外省方便幽会,这次是去西郊仓库打野战,情到高潮,不知什么缘故,厂楼起火了,两人拥抱着跳楼,受了些皮肉伤,甚至惊动了警方。 也有的说,何桑在男女之事上天赋异禀,长得纯,玩得花,身段儿够软,舌头够灵活,彻底迷住了风流浪子梁二公子。 流言愈演愈烈,胡大发当年求而不得,一直窝了口气,如今何桑傍上梁家,他不敢明目张胆刁难,却敢煽风点火,他订了VIP票,等何桑上台演《色戒》,兴奋高亢地喝倒彩,“演什么王佳芝啊!给大家演你怎么勾引男人啊!” 何桑状态不佳,只演了三分之一,换了女B角替补。 黄院长亲自到后台安慰她,批了长假,先避避风头,再演出。 梁迟徽在酒店养伤,也缺人照顾,短期保姆不好雇,医院护工又顾忌他是男人,不愿去酒店日夜陪护。 何桑斟酌再三,同意了休假。 ...... 这场轩然大波在中海集团也引发了地震。 梁纪深两天之内推掉四个会议,上至董事,下至保安,一律拒之门外。 何桑的电话是中午打来的。 响了七八声,他没接,按掉了。 再打来时,梁纪深直接关机。 程洵订的午餐也一口没动。 “梁先生,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他面无表情,凝视着手机。 三秘沏了一杯茶,是他爱喝的六安瓜片,“梁副总,您消消火。” 梁纪深和三秘并不熟,又是刚笼络到自己的阵营,算是给几分薄面,指了指办公桌,“撂下吧。” 三秘又递出财务部的报表,“工程的回款——您过目。” 梁纪深翻开,比预计的回款数低了一倍。 “不是六千万吗?” “省里去年的税收是前年的一半,财政困难,先支付了三千万。” 男人拧眉,一手挑开领带结,一手拿起座机。 中海集团有四部内线,一部直达秘书部,一部直达董事局,一部直达市里,一部是直达省办公厅。接入老张的办公室,他气势汹汹的,“纪深,搞什么啊!那姑娘不是你的女人吗?又跟你二哥了?” “打钱。” 梁纪深没拾茬。 “钱?”老张一噎,“要账啊。” “差了三千万。” “你这倔驴的性子!宽限两个月行不行?” 梁纪深扯下领带,丢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加息。” 老张乐了,“怪不得他们背地里骂你是铁面阎王,你是认理不认亲啊!加,我加,成吗。”老张语重心长,转移了话题,“那姑娘和你二哥沸沸扬扬的,你最好...” 他不耐烦,拔了电话线。 “食堂还开吗。” 程洵说,“开。” 男人起身,在办公室关了两天一夜,终于现身了,从七楼副总办,到二楼食堂,他所经过之处,是一声声诡异的、探究的问候。 梁纪深一一颔首,冷漠到骨子里。 “何桑不是梁副总的情人吗?为什么和梁迟徽搞到一起了?” “梁二公子多有魅力啊,冀省四少不是浪得虚名,哪有女人不钟情他的?梁副总太严肃了,不解风情。” “何桑年纪很小吧?小姑娘喜欢浪漫的、坏坏的男人,梁二公子最符合了。” 女员工绕过餐桌去窗口舀汤,发现梁纪深在一旁,登时脸色变了。 “梁副总…” 另一个员工听见,也马上起来,结结巴巴的,“梁...” 梁纪深的威慑力太强悍了,不开口吐一个字,却有千斤重,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 “快去工作!”程洵打圆场,“梁副总有度量,不和你们计较,嚼舌根议论领导是中海集团的大忌,要开除的,懂不懂?” 她们连连称是,四下散开。 梁纪深拳头紧了紧,手背的筋络一缕缕激凸,又平复,他站在窗前,点了一根烟。 程洵小声说,“小女孩爱八卦,您别往心里去。” 他沉默,抽完手头这根烟,上楼回办公室。 “你订车票,时间最近的一趟。” 程洵点头,“我告诉何小姐在公寓等您?” “我不见她。”梁纪深走到里间,换了一套舒适些的休闲商务装,“去骨科医院。” 程洵心口咯噔。 梁家的男人,没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倒是女人死来活去的,他们在情场骄傲惯了。 这回,梁纪深颜面尽失,宋小姐十有八九苦尽甘来,而何小姐要失宠了。 第105章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 祸水 - 玉堂 到达外省,主城区交通管制。 程洵堵在西街口,往前移动了数米,交警示意他刹车,他递出梁纪深的证件。 “中海集团?”交警简单致礼,“来公干?” 程洵点头,“有公干,也办私事。” 交警在前方鸣笛开道,驶出车流。 车厢幽暗,外面灯火通明,梁纪深支着下颌,不知在琢磨什么,全程沉默。 这边比冀省的气温低,晚风灌入敞开的窗户,潮浸浸的,他高挺的鼻骨浮了一层水珠。 “我给曹医生打电话了,问宋小姐下午有没有复健之类的项目要做,怕您去医院扑个空。” 梁纪深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车泊在地下车库,程洵陪他上楼,曹医生知道梁纪深来探望,宋禾当然也知道了。 独立的高干病房,护工布置得很温馨。 窗台摆满鲜花,门口是玫瑰熏香,宋禾的病号服也是新换的,和其他病人的款式不同,她的颜色浅,扣子少,上衣只两粒扣,胸口和腰际的皮肤若隐若现。 推开病房门,梁纪深脚步顿了一下。 宋禾的左腿拆了石膏,只有踝骨绑着纱布,整体不繁重了,很利索清爽。 他偏头,程洵心领神会,守在走廊,没进屋。 “月底手术?” “曹医生的意思,二次手术不是必须做。”宋禾媚眼横波迎上他,“这几天伤口好些了,下床活动不那么痛了。” 梁纪深脱了夹克外套,里面是一件标配的白衬衣,深蓝提花领带,他很注重仪表,细节也考究,只要出行,未必打扮得多好看,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艳丽时髦,但一定穿戴的规规整整。 “你是专程来看我吗?”宋禾倒了一杯水。 梁纪深嗯了声,接过水杯,“你有伤,别忙了。” “你来,我高兴,我乐意忙。” 她在对面坐下,削苹果皮,时不时望一眼男人。 辛欣曾经告诉她,何桑跟梁纪深的第四个月,去药店拿过消肿化瘀的药膏。 是专门涂抹下面的。 据说,他在东北谈项目,被对手阴了,酒里下了壮阳药。 对手清楚梁纪深的自制力,所以剂量下得很大,这玩意,男人虚弱,吃了改善,梁纪深本身很强,再吃了药,牛犊子似的,对手安排的姑娘他忍着没碰,熬到回酒店,何桑险些折腾了半条命。 次日早晨,梁纪深吩咐辛欣去买消肿化瘀的药膏,中午,何桑闹肚子疼,他以为弄坏了哪儿,匆匆送去医院,结果是后半夜的冰镇西瓜造成急性肠炎,在医院住了三天。 临出院那天,辛欣订了回冀省的机票去接何桑,梁纪深也在病房,搂着她吻,她的病号服是真空,两团颤颤悠悠的,隔着房门,辛欣看到梁纪深很投入,在陌生又公开的环境里,欲罢不能。 宋禾有心记住了。 这会儿,她的病号服也中空,一走路晃晃荡荡的。 禁欲老干部的男人,身居高位美女环绕,要么性无能,要么床上床下不一码事,床下多正经,床上多撒野,他们需要在无人处释放压力,唤醒真我。 其实宋禾住南海湾的时候,也置办了各种道具,甚至主动在脖子上拴狗链,试图刺激他隐藏的另一面。 有一次进书房撩拨他,梁纪深躺在沙发看书,借着微弱的台灯打量她,眉头紧皱,好半晌,男人神色复杂,“小禾,你不必这样。” “我是心甘情愿的。” 梁纪深穿得睡衣是她精心挑选的,墨绿条纹,绒质手感,衬得他肤色愈发深邃狂野。 她妒忌何桑,何桑独占这一具精壮魁梧的身体,梁纪深三十二岁了,他沉淀出的成熟凶猛的男人味,他炙热的情欲本色,宋禾太渴望体验一把了。 在那个夜晚,他千千万万颗毛孔都散发出毒性。 宋禾情不自禁在想,他挥洒汗液、攀上巅峰的模样,即使他爽到五官狰狞,气息粗重,那才是梁纪深最浓郁的味道。 堕落又迷人。 她走过去,黑蕾透视裙包裹着她的丰腴,她握住梁纪深的手贴在脸颊,亲昵摩挲着,当她主导男人滑向自己的胸脯,他忽然掀开毯子起来,揉太阳穴,“以后还让不让我过来了?” 宋禾心下的委屈一股脑的涌出,“我让你过来,也让你要我。” 梁纪深提起她睡裙的肩带,遮住沟壑,“我补个觉,今天开了一天会议,你听话,我常过来。” 他确实常常过来,大多是喝了酒,程洵开车送他。他整个人昏昏恹恹,宋禾有意做,且不论他酒后能不能硬,他是干脆没那份心思的。 宋禾从回忆里醒过神,将削好皮的苹果放在餐桌,她住院将近一个月,饱满的身型瘦了不少,坐他腿上,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她自恃,瘦而有料,身材也更胜从前了,何桑凭什么讨他的喜欢?不正是该瘦的地儿瘦,该有肉的地儿恰到好处的有肉吗。 男人是下半身动物,他弄得舒坦了,自然离不开,拔不出了。 宋禾俯下身,高耸的波峰挤蹭他手臂,牢牢地粘住。 “何小姐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梁纪深审视她。 她咬着嘴角,“照片...我也看过了。” 男人后仰,更清晰的角度审视她,“谁给你的。” “辛欣。” 他不着痕迹并拢腿,宋禾无处可坐了,只能起身,“何小姐和梁迟徽相好,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护士也议论。” 梁纪深眯眼盯着地面,神情犀利。 “何小姐接触的男人多,选择也多,她背叛你很正常,清白在她眼里根本不重要。梁迟徽比你有钱,身份的约束也比你少,人各有志,你不要恨何小姐。” 梁纪深坐在沙发上,一片死寂。 他们这种男人,以二十岁为分界线,二十岁之前,祖辈的家世显赫,走到哪,不顺心了,亮出招牌,尊姓大名就是招牌,对男女之事开窍早,周坤十五岁偷食禁果,梁迟徽十七岁骑哈雷摩托载着班花去城墙根兜风,个顶个潇洒爱出风头。二十岁之后,一夕之间,花里胡哨的男孩变成衣冠楚楚名利场厮杀的男人了。 纸醉金迷混不吝的是他们,手段高超见血封喉的亦是他们。 女孩贪钱,贪图享受,他们处于上头期,要多少也行,禁区是给他们戴绿帽子,死无葬身之地。 何桑踩了他的雷区。 宋禾愈发开心,黏着梁纪深,“深哥,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一言不发拉上窗帘,又关了吊顶的管灯,只留一盏小夜灯照明。 暖白的光线,诱惑倍增。 宋禾心潮澎湃。 果然,男人在这节骨眼,最易拿下。 她顺势靠在梁纪深怀里,他在她头顶说了一句,“小禾,你太不安分了。” 宋禾眼前一黑,左脸一瞬的胀麻,“啪”地脆响在耳畔炸开,梁纪深的银色腕表扫过她鼻尖,出手无情,收手也无情。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这一巴掌,他力道不轻。 宋禾一阵头晕耳鸣,口腔弥漫着血腥味,她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上,死活不相信梁纪深会舍得对她动手。 男人呼吸冗长,在寂静的病房,压迫性十足,“我们相识多久了。” 宋禾沉浸在被打脸的震撼中,崩溃抽搐着。 第106章 无情 - 祸水 - 玉堂 “六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 她双手越攥越紧,攥得指节嘎吱作响,“你打我...” “我从不打女人,这点你也了解我。” “我不服——”宋禾倔强含泪,“我在医院大门不出,没做错任何事。” “不用你做,你出钱,有人替你出力。”梁纪深唇边薄薄的笑意,他从没在她面前这么笑过,倒不如不笑,她心里隐隐发毛。 “认识苏苏吗。” 宋禾脑子轰隆。 “从话剧院下手,很聪明。”梁纪深逼视着她,“照片曝光,何桑只会认为是苏苏报复她,女人之间明争暗斗,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可你疏忽了一点,这顶绿帽子是扣在我头上,苏苏没胆子。惹恼了我,她背后的大人物也保不了她。”梁纪深收敛了笑意,那冷森森的阴狠劲儿,汇聚到眼底。 “她做出不该她做的事,我当然会调查。”他朝前倾身,“你联系辛欣,收买了何桑对门的男人,他曾经戒毒半年,后来又复吸,非常缺钱,瘾君子都是亡命之徒,绑架何桑换取毒资。至于梁迟徽,也是你让绑匪叫他过去。” 宋禾面孔惨白,“你...” “虽然冒险,辛欣是你的替罪羊。你行动不便,是最完美的开脱,而她入住酒店的登记信息暴露了行踪,她洗不脱。” 宋禾一霎更是一丁点血色全无了。 梁纪深脸色寒如冰霜,“我一再容忍你,你却变本加厉。” “是,我痛恨她,我憎恶她——”宋禾剧烈颤抖着,“我们算计了她,梁迟徽救她就没有半点私心吗?他不是仁善之辈,绑匪在街上公然欺负女人他恐怕也不管吧?偏偏只身犯险救何桑,抱着她跳楼,他们没有奸情,你信吗?” 梁纪深不言不语,面对一只小丑一般面对宋禾。 “你在冀省的时候,她和梁迟徽在你买的房子里幽会,你亲二哥睡了你的女人,你位高权重,但你沦为笑柄了,你一世英名被女人毁了!” 宋禾拼尽全身的力气哭喊,“我只是让你看透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梁纪深缓缓起身,又缓缓蹲下,捏住宋禾的下巴,“她和谁有奸情,自有我解决,轮不到你。即使她不存在了,你也休想爬上我的床。我枕畔的女人,怎么容得下蛇蝎心肠。” 这致命的一击,瞬间击垮了宋禾,她犹如一摊泥,瘫在他脚下。 梁纪深拿方帕擦了擦手,狠狠一掷,走出病房。 他周身煞气腾腾,笼罩着阴霾。 程洵吓了一跳,本能瞟门里,宋禾狼狈跌坐,像是被针管抽干所有的血液,干瘪瘪的,枯萎凋零了。 宋小姐遭了殃,那何小姐呢? 莫非同时失宠了? 程洵好声好气询问,“梁先生,去公寓吗?” 男人迈进电梯,“去丽水公馆。” 这下程洵也摸不准了,现成儿的公寓不住,竟然住酒店,似乎何小姐好与不好,他见与不见,完全可有可无。 ...... 转天,何桑给梁迟徽上完药,又陪他吃了午餐,从酒店出来,坐上邱太太的车,直奔东丽度假村。 东丽度假村是邱太太和几个富婆投资的,夏秋两季客流量十分火爆,春冬是淡季,客人不多,司机带着她走进一间包厢,邱先生和邱太太正在闲聊。 “小何!”邱太太翻来覆去检查她,“你没伤到吧?你跑到西郊干什么?现场好大的火势啊,我问顾太太什么情况,她不肯说,只说是意外。” 顾江海管辖的长安区是市里的治安模范区,每年4月评级,发生一桩绑架案,一年的努力全白费了,梁迟徽要他隐瞒,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真是意外。” “那你和梁家的二公子,是真是假?”邱太太最好奇这茬。 何桑摇了摇头。 邱太太和邱先生彼此对视,“他答应过来吗?” “在路上了。”邱先生涮洗着餐具,“我没告诉他小何在。” 话音未落,木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邱太太忙不迭迎接,“梁先生来了?那块地皮老邱谈成了,是原价的三分之二,帮您省了两千万呢!” 何桑脊背僵直,不敢回头,手一时不知放哪是好。 “省下的钱,我入股你公司。”梁纪深大约没料到她在,情绪冷淡许多。 “那可太荣幸了!梁先生是我公司的股东,我在省里岂不是横着走啊?”邱太太是社交牛人,梁纪深少言寡语,她也炒得热气氛,“我保证不亏待您的分红。” “梁先生稀罕你那点分红?”邱先生打趣,“中海集团的工程,哪一单不是上亿?梁先生出马没有谈不下来的,你区区几百万的分红,可入不了他的眼。” 邱太太想方设法将话题引向何桑,“遗憾是我岁数大了,不然我死缠烂打也追上梁先生。”她捅了捅何桑,“小何,你们年轻姑娘没有不爱慕梁先生的吧?那种情场浪子啊,浪就是浪,扯什么浪子回头啊?清正自律爱惜羽毛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梁纪深面无表情落座,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不太领情,“合同带了吗。” 何桑心脏噗通噗通打鼓,仿佛下一秒要窜出嗓子眼。 雅间只有四把椅子,她和邱先生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是邱太太刻意预留的,倘若再富裕一个空位,瞧梁纪深的态度,不会坐她旁边。 何桑嗅到他身上很呛的烟味。 他换牌子了,不是经常抽的大重九了。 “这是原件,这是复印件。”邱先生在桌上一一陈列好,“地皮的最终价格是两亿七千万,永久使用权。” 梁纪深签了字,“你先垫上,周一我汇款到你账户。” 邱先生收起合同,“你私下做生意,省里不怪罪吗?” 他左手衔了一支烟,是靠近邱先生的那边,烟雾并没呛到何桑,梁纪深习惯用右手,左手很不适,只吸了两口便掐灭了,“我在中海待不长。” “我有耳闻,你是暂代副总经理一职,不过你业绩出色,上面大概率会挽留你。”邱先生理解梁纪深的顾虑,“你放心,我们合伙做生意,我会干干净净,不惹麻烦。” “梁先生以后在这边做买卖,也搬这边住吗?”邱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梁先生如果搬来,我和顾太太彻底安心了,小何俊俏,演话剧又出名,她独居总是危险的,梁先生一起住,顾局也踏实了。” 梁纪深拂去掉在衣袖的烟灰儿,仍旧没回应。 侍者这工夫端上一条鱼,鱼尾活蹦乱跳的,鱼骨剖露在外,浇了滚烫的热油甜汁,邱太太夹了一块鱼肉在何桑的盘子里,“我在这里有一座酒窖,酿一些葡萄酒,桂花米酒,逢年过节给客户送礼,小何知道了,非要学酿酒,说亲手酿给梁先生喝,她对梁先生啊,是真心实意。” 邱太太使眼色,“小何,斟酒啊。” 何桑余光瞥梁纪深,他薄唇紧抿,喘息微不可闻。 阳光射入窗柩,柔和照在他脸上,没半点温度,凉到骨头里。 那凉意,令她退缩了。 “害什么臊啊!”邱太太恨铁不成钢的,“你自己的男人,连你屁股长了几斤几两肉他都清楚,抹不开面儿了?” 梁纪深松了松衣领,说慵懒不慵懒,说板正不板正的,那样斜斜倚着,手摁住桌沿。 面色发沉。 酒坛是十斤的,绸布密封,何桑吃力抱起,刚要倒进他杯子,梁纪深挡住了杯口,自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只和邱太太解释,“不饮酒,下午回中海。” 邱太太愕然,“下午就走?有急事吗。” “他现在是中海的领导,一把手又不在,他不坐镇行吗?”邱先生觉得尴尬,也打个圆场,“不是有秘书接送吗?小何亲手酿的酒,你好歹尝一小口,不影响你办公——” 邱先生没讲完,梁纪深已经站起,随手摘下椅背的外套,“先走了。” 何桑眼眶一红,“那我走,你留下吃完饭。” 男人系着扣子,还是不看她,略侧了下身,从她后面离开。 梁纪深分明是不愿触碰她的,奈何挨得太近,衣服无可避免的摩擦,他清冽的洗衣皂香,她淡淡的发香,刹那的结合,何桑心尖软了软,他却头也不回拉门出去。 第107章 你和他多久了 - 祸水 - 玉堂 过道的风灌入,拍得何桑鼻腔一酸,眼泪滚下来。 邱太太推搡她,“去追啊!” 她不吭声。 “你和梁迟徽的传闻沸沸扬扬,梁先生多难堪啊,他是什么地位?他的下属,同僚,竞争对手,背地里怎么议论他?男人最在乎面子了。小何,你的错,你不服软,指望他先哄你?”邱太太捡起梁纪深落下的打火机,塞给她,“他故意留台阶了。” 何桑抹了下眼角,接过打火机,邱太太一边嘱咐一边送她出门,返回和邱先生抱怨,“梁先生心够狠,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我一个外人都揪心。” “那是我的打火机!”邱先生无奈,“什么留台阶?你们女人的戏是真多。” 何桑跑出度假村,地下车库正好驶来一台黑色轿车,她上去拦在车头。 程洵一个急刹,颠得后座男人睁开眼,挡风玻璃覆满了哈气,哈气消散后,她削瘦纤弱的模样映在上面。 天地间倏而安静了。 静得梁纪深直起腰的窸窣声,在车厢也异常清晰。 “绕过她。” 程洵索性熄了火,“绕不了,花坛堵着。” 梁纪深脾气大,要下车自己走,门推开一道缝,何桑挪到他面前了,他又关门。 何桑在雅间出了一身汗,晚风一吹,她面颊泛起红晕。 程洵不忍心了,“梁先生...何小姐衣裳单薄,天又凉,让她上车吧,万一冻病了,您生气归生气,也心疼。”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他,“你下去。” 他一扶车门,男人慢悠悠吐了一句,“打辞职报告,不必再上来了。” 程洵立马缩回手。 车窗压了半截,何桑递给他打火机,“你忘拿了。” 梁纪深扫了一眼,掏出夹克内袋的金属打火机,沉默点燃一支烟。 程洵说,“应该是邱先生的。” 何桑死死攥住,藏到身后。 “程秘书,你们是去车站吗。” “是,六点十八分的票。” 她抿唇,“那...吃晚饭了吗。” “没吃。”程洵知道她假装问自己,实际是问梁纪深,答得很详细,“可能吃高铁餐,不过梁先生吃不惯,回中海再订餐。” 何桑整颗心脏拧了一下,“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梁纪深叼着烟,揭过蔓延开的烟雾,凝视她。 “你和他多久了。” “我没有!”何桑哭腔,“我和梁总不是那种关系。” “是哪种关系?” 男人一甩,甩出一摞相片,是苏苏拍的,在电梯口,在剧院的走廊,在梁迟徽的车里,他眉目含笑,她神色也轻松自如,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所谓的没关系。 苏苏太会拍了。 演戏的女孩天生细腻,擅于捕捉爱与恨,对视间的拉丝,也许只存在了零点零一秒,恰恰是那零点零一秒,何桑百口莫辩。 她怔怔盯着,发不出一个音。 “是你吗。” 梁纪深在逼问。 何桑双臂环胸,不自觉收紧,她战栗得太厉害,她试图控制,可是从骨缝里渗出的痛麻感,撞得她五脏六腑打颤,控制到最后,她所有的细胞都在炸裂,粉碎,难受得一塌糊涂。 “说话。” “是我...” “什么时候的事。” 何桑眼前蒙了一层雾,“梁董月初来看话剧,说梁夫人也住丽水公馆,邀我去吃顿饭,梁迟徽是特意帮我解围。” 程洵倒吸一口气。 果然被宋小姐言中了。 梁二公子铁石心肠不管闲事是众所周知的,他和梁纪深不一样,梁纪深是政法大学毕业,有正气情怀,即使他不从政,遇到有危险、不公正的场面,大概率也会路见不平。 而梁迟徽一向自私惜命,爱权势,极其看重继承人的身份,搅了梁延章的好兴致,又独自涉险与绑匪搏斗救下何小姐,太不符合他的性子了。 梁纪深面孔结了冰霜,“然后。” 何桑脑子发懵,她在外省生活一个多月了,一桩桩一件件的突发意外,梁迟徽似乎全部在场。 她有心解释,一时又理不清思绪。 生怕说错了,说乱了。 “无话可说了?”梁纪深目视前方,升起车窗,“开车。” 程洵叹气,驶出度假村大门。 何桑像是被捅了一刀,浑身虚虚浮浮,头重脚轻。 去高铁站路过长安区,梁纪深本可以捎她一程。 他没捎。 大抵是眼不见为净罢。 梁纪深在名利场厮混,最讲究格局,邱太太组局,女人做东,他既然赴宴,证明他赏了邱太太脸面,却又不顾礼数中途离席,是打定主意远离她了。 程洵拐个弯,开上高速大桥,“梁先生。” 男人愠怒未平,皱着眉。 “如何处置辛欣?”程洵试探他的心意,“是辞退还是...” 梁纪深脸色更阴森了,“先关押。” “她一直负责公关部,调到分公司之后,为了重新调回总部,各种酒局应酬非常勤勉,拉拢不少客户,订单也多,分公司的总经理很欣赏她。在公事上,辛欣有功无过,您贸然动她,只怕中海集团又要非议。” 程洵等了片刻,男人没任何示下。 他心中有数了,梁纪深是百分百要动辛欣了。 ...... 何桑回到酒店,梁迟徽不在客厅,她朝房间喊,也无人回应。 刚要打他的电话,浴室内传出男人的声音,“何小姐。” 她走过去,隔着磨砂门,哗哗的水流响,“你在洗澡吗,后背的伤口不能沾水。” “我知道。”水声冲淡了梁迟徽的音量,“衣柜晾了浴袍,麻烦你摘下给我。” 何桑取出浴袍,敲了敲门,一只手探出,握住浴袍的同时,也凑巧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温烫热,洗澡水的温度很高,何桑以为只有女人喜欢热水洗澡,因为梁纪深喜欢温水,三九隆冬也固定偏温凉的水。 “多谢。” 门掩住,何桑转了个身,背后的镜子照出梁迟徽的轮廓,他身躯在灯下起伏,微微仰头,湍急的水柱淋着他,在逼仄的空间里飞溅,腿和腰臀是他最健硕的部位,明亮的白炽灯洒下,一室的水汽。 何桑坐在会客厅,电视播放动物世界。 一头雄狮,一头雌狮,在茂密的丛林深处交配。 她下意识瞟浴室,水声停了。 磨砂门投映的影像,梁迟徽倚着大理石墙壁在擦拭,浴房太闷了,空气不流通,他气息也粗重。 第108章 我是不是不该过来? - 祸水 - 玉堂 何桑其实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问他,广和集团以及冯志奎的真相,是否与他有关。 只是话到嘴边,她忍住了。 无关,没必要多此一举,有关,他不会承认,倒是打草惊蛇了。 梁迟徽如今不觉得她是个威胁,他们这种地位的男人本性自负,区区小姑娘,基本不放在眼里,一旦她表现得过于敏感,积极调查探究,他觉得是威胁了,冯志奎心狠手辣,后果不是她能应付的。 查,肯定要查下去,曾家人脉广,总胜过她东打听一句,西打听一句的,而且曾明威好歹是市里的知名富豪,冯志奎敢派人堵截她,未必敢堵截曾明威。 何桑稳了稳神,换了拖鞋,整理桌上碘酒纱布之类的杂物,梁迟徽从浴室出来,他头发半干,手上是吹风机。 “去什么地方了?” “东丽度假村。”何桑整理完药袋,又扭头收拾卫生间,“邱太太酿得葡萄酒出窖了,请我尝尝。” “别动!”梁迟徽忽然制止她。 何桑手一抖,动作停住。 他撂下吹风机,进入浴室。 洗手台堆着三四条平角内裤,攒了一团,灰色的,蓝白纹的,已经浸泡了水,显然是要洗的。 洗手间没开排风,浓郁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沉厚的男性体味,再配上贴身的私密物,何桑本能撇开头。 梁迟徽伸手抓起,视线掠过她,又迅速移开,语气不大自在,“这几日卧床养伤,所以没洗,今天舒服些了。” 他语调喑哑,眼神也晦暗,“抱歉,我无意冒犯。” 这间套房只有一个洗手间,两个水池挨着,何桑进来,一定会发现。 梁迟徽确实无意,他没想到何桑回来这么早,因此一丝不挂去洗澡,没有预备好衣服,内裤也丢在明处。 “不怪你,怪我没提前通知你。” 何桑走出去,梁迟徽将内裤统统扔进垃圾桶,跟在她后面。 “我帮你涂药。”她打开床头的灯带,“发烧吗?” 男人褪下浴袍,袖子一挽,在腹部挽了个结,“不烧。” “没发炎就好,否则要住院了。” 他打着赤膊,大块的伤疤淹没在线条棱角里,何桑蘸了碘酒,仔细消了毒,把药膏抹在纱布上,“腋下的伤口湿了,你尽量不要洗澡。” 梁迟徽笑了一声,“不洗澡不是臭了?” 何桑未经思索脱口而出,“臭了比感染强,感染流脓,你没法上班了。” 说完,她愣住。 男人背对她,肩胛削瘦,刚毅凸起,两缕筋脉沿着肋骨分叉,顺延至腰窝,零零碎碎的疤痕,有大的,有小的,最严重是脊椎下面四五厘米的位置,二楼下坠的冲击力,加上她的分量,骨头差点磨平了。 来酒店出诊的医生也直呼他命大,幸好他有跳伞滑翔的经验,落地时下肢较劲,胯部分担了脊椎的受重,不然压迫了神经,轻则骨折,重则瘫痪。 假如是何桑坠地,十有八九残废了。 “你被梁董降职,是因为那天在食堂替我解围吗?” 由于呼吸,梁迟徽背肌一鼓一鼓的,“不完全是,你别多心。” 何桑缠好纱布,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怎么了?”梁迟徽撩开她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含泪的眼睛,“谁欺负你了。” 她一低头,长发又遮住,“没欺负。” “何桑。” 梁迟徽喜欢称呼她何小姐,再暧昧的气氛,“何小姐”显得有界限,不曾逾矩,她也不至于太介意,太拘束。 每次称呼何桑,他是严肃的。 “抬起头。” 她缓缓抬起。 梁迟徽莫名好笑,“哭了?” 何桑是水灵娇俏的杏目,有几分丹凤吊梢眼,浓妆容易出彩儿,在话剧舞台上很占便宜,本人反而逊色一点,精致但不惊艳了。 彼时红肿又鼓胀,仿佛一只流浪的小兔子。 “没哭,是——” “是沙子迷眼了。”梁迟徽抢在她前头,笑容愈发大,“我长得好骗吗?” 何桑老老实实回答,“不好骗。” “告诉我。”他略俯身,近距离看着她,温声细语,“受什么委屈了?” 梁迟徽很有耐性,他的耐性是坚定温和的,给予人力量,在何桑牢牢地绷着一根衔的关头,击溃了她的防线,她心头的压抑彻底崩塌了,“他来这边了。” “老三?” “他和邱先生签合同,我们在度假村见了一面。”何桑回忆起他的冷漠与误解,眼眶又红了。 梁迟徽笑容敛去,“他打你了吗。” 何桑摇头。 “骂你了?” 她仍摇头。 何桑倒宁愿他骂,他爆发,那股恼劲儿过了,起码听得进解释,而不像现在,他不给机会,她无从辩解。 梁迟徽问,“需要我出面找他澄清吗?” 何桑张了张嘴,座机在这时响了,是客房服务送水。 她站起去开门,接过四瓶水,关门之际,一条男人的手臂横在门框,熟悉的夹克,熟悉的腕表。 何桑整个人呆滞在原地,手软趴趴的从门柄滑落。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苍白的,心虚的,被捉奸在床一般的紧张无措。 男人面无表情越过她,径直往里走。 夜渐深,窗帘是合住的,椭圆形的布艺台灯射出暖黄的光,万种温情。 梁迟徽从床上起来,裹着浴袍,束带只扎了一圈,松松垮垮荡在腰间,迈一步,衣襟敞开一下,紧实白皙的腹肌隐隐约约袒露。 他由里到外,透着“分寸感的性致”。 不色情,不赤裸,又引人遐思。 手段不是顶级的女人,和他过招,当场败下阵。 梁迟徽颇为镇定,全然不似何桑那么慌乱,“老三,你也过来了。” 他从柜门内拿出新买的烟,“我是戒烟了,最近又开始抽,不清楚我的烟合不合你口味。” 梁纪深单手松着衣领,环顾四周,笑不达眼底,“我是不是不该过来?” 第109章 我是不够心疼你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伫立在灯下,面容温和,“老三,我清楚你有气,你在冀省的地位高,敌人多,最忌讳流言,是二哥没注意分寸,对不住你。”他偏头,瞧出何桑吓坏了,柔声细语提醒她,“倒一杯热水。” 何桑刚挪了一小步,梁纪深开口,“站住。” 她顿时不动弹。 男人解了全部纽扣,夹克也敞怀,衬衫衣襟被夹克的布边遮住,他腹沟处的肌理贲张不止,何桑明白,他已经濒临爆发,在控制情绪。 他坐下,打量梁迟徽的睡袍,床中央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散发女人的馨香,他熟悉这味道,是何桑的。 她不喷香水,衣服一定会熏香,熏香的香味浅,除非长时间的待过几天,否则房间气味没这么浓。 “准备睡了?” 他声音含着愠怒,厌恶,失意,太多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何桑,她五脏六腑拧了拧。 “睡醒了,起来清洗?”梁纪深猛吸一口烟,舌尖抵出一根烟丝,带点阴鸷的戾气,“梁迟徽,你的烟不合我口味,我的女人合你口味吗?” 梁迟徽皱眉,“老三,我以前风流惯了,你可以侮辱我,不要侮辱你自己的女人。” “你心虚什么。”梁纪深注视他,语气冷飕飕,“我说她跟你睡了吗?我问你是不是准备睡下了。” 何桑羞愤交加,“梁纪深...” 男人咬着烟,目光移向她。 她浑身在抖,苍白得可怜,“梁总受伤了,我只是来酒店照顾他。” 梁纪深仍旧有笑意,那笑意要多凉薄有多凉薄,“医生不管他,需要你照顾?” “梁总是因为我受伤,我本想瞒住,不想闹大的,我没想到有人拍了照片...”何桑嘴唇没了血色,语无伦次混乱不堪,“我在他身上...是厂楼着火,绑匪淋了汽油,梁总抱着我跳窗逃生,是他垫在我底下,我才没有摔伤。” 梁纪深的笑意彻底隐去了。 不惜当肉垫,垫在她身下,梁迟徽何时对女人这样大仁大义过。 他在情场的口碑是不错,出手大方,尊重女伴,不像那些公子哥道德败坏,正经谈过的女朋友背地里也骂他们畜生,可想而知对短择的女伴是什么下三滥德行。 冀省的高门子弟圈子,被调侃着划分为两类,一类是男人,另一类是梁家的男人。 梁迟徽贡献了一大半的好名声。 毕竟梁璟和梁纪深不爱混迹情场,梁迟徽混得多。 可尊重,大方,不代表他豁得出,走心。 离开他的女人,十有八九意难平。 相好时,他多金浪漫,妇女节情人节,偶尔谈个年纪小的,儿童节都送礼物,可谓尽职尽责,女方受尽“宠爱”,上头的五迷三道,冷不丁他提分手,继而一刀两断,女人一年半载回不过神,他开始下一段了。 要说他这种擅长情场游戏的男人动真心,梁纪深不太相信。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三,你稍等。” 梁迟徽摘下衣柜内的衬衣长裤,在洗手间穿戴好之后,重新出来,在梁纪深对面的沙发落座。 “你这股气是冲我的,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发泄,别殃及她。” 何桑失神杵在那,不发一语。 梁纪深掐了烟,起身直奔她,“我冲你没话说。” 他一把扯过何桑,猝不及防的力道,她脚底不稳,踉跄着朝前,下一秒,梁纪深扬了手臂。 “和他在公寓幽会怕我发现痕迹,所以来酒店开房了?” “老三!”梁迟徽神色骤变,站起拽住他,身体挡在何桑前面,“你不要听信外人搬弄是非。” 他反手一搪,制衡了梁迟徽。 动武,梁迟徽明显不是他的对手。 头顶倾轧而下的黑影,何桑本能闭了下眼,预想中的巴掌并未落下,男人掌心干燥粗糙,抚过她面颊,缓缓发力,仿佛一张厚实的大网罩住她,一时无法喘息。 “我是不够宠你吗,不够心疼你吗?” 梁纪深再恼一个女人,也极少动手,甚至一句粗口都没讲过,或许是他下意识的风度,又或许是他不忍心,他收敛着力气,指腹顶在她下巴,何桑在他的掌控中抬起头。 “知道中海上上下下怎么议论我吗?” 何桑摇头,又点头,整个人浑浑噩噩。 “我本来决定对外公开你。你告诉我,事到如今怎么公开。”梁纪深捏住她下巴,“公开我和自己的亲二哥共享一个女人吗,公开我梁纪深的女人对我不忠吗?” 何桑的眼泪滴在他拇指虎口,梁纪深咬紧牙根,手在细微的颤,颤到几乎失控,要动手之际,松了牙关,也松了她,转身狠狠地压住梁迟徽,肘关节卡在他的锁骨和喉结。 梁纪深曾经在一线奋战了十年,虽然公诉追查不是刑事破案,和歹徒殊死搏斗的机会不多,但每个月跨省公办、跨国追踪,遇到亡命之徒,赤手空拳的干一场,也常有。他身手是相当过硬,十个八个打不赢他是吹,起码三五个人伤不了他。梁迟徽的体魄也高大精干,终究不及他真刀真枪摸爬滚打练出的本事。 梁迟徽背靠着墙,同他对视,“老三,你要打要骂,我认,先让何桑走。” “你安的什么心。”梁纪深的压迫不留空隙,隔绝了所有氧气,封闭的窒息感令梁迟徽的额头渗出汗,滚烫的,硌痛的。 突如其来的一抡,拳拳入肉,闷钝声炸开,听得何桑头皮胀麻。 视线里,梁迟徽的白衬衫晕开淡淡的血迹,小伤结咖了,大伤还没愈合,梁纪深的拳头砸在他腰腹,导致他伤口撞击墙壁,完全承受不住。 何桑跑过去,哭着掰梁纪深的手,“你放开...他后背有伤!” 梁迟徽第一反应推开她,避免波及误伤,他看着梁纪深,“何桑失踪,我去中海集团找你,你不见我。”梁迟徽任由他撕扯,平静质问,“我在途中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广平区聚众赌博,顾江海协助抓捕,整整一下午关机。我没有邱先生的联系方式,和邱太太也不熟,我求助不了任何人,你希望我见死不救她,等你去收尸吗?” 梁纪深的胳膊连同胸腔,在剧烈的震荡,颠簸,抽搐。 “我承认隐瞒了你,那天父亲单独到剧院见她,我情急下失了分寸,那你呢?何桑这次出事,你关心过她吗,你没解决好自己身边的女人,她们争风吃醋酿成大祸,你凭什么一味怪罪她?舆论影响你,也险些毁了她,她登台被胡大发冷嘲热讽,照片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不是没有调查,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有一瞬间,梁纪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像是一桶桶的水泥浇灌进去,他一沉再沉。 何桑呼吸急促,试图触碰他的手,碰到的一霎,他手指发僵,她不禁呜咽出声,“你误会了...我分明知道你和梁总的关系,我会那么不懂事吗。” 第110章 深入骨髓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盯着地板,三缕影子在纠缠,纠缠得太刺眼,他鬓角的骨头鼓了鼓,拉开门,重重一甩。 过道的风夹杂着他外套的皂香味,扑在何桑脸上,她喉咙泛起一阵酸,咽唾沫都是刀割一般的涩痛。 一步错,步步错。 越是藏匿,越是无所遁形。 生怕他误解,果然还是辩无可辩了。 早在苏苏偷拍的照片刚在剧院传播时,可能她主动坦白,不至于发展成一个死结。 也可能在她坦白的那一刻,梁纪深和她之间的情分就灰飞烟灭了。 感情是这世上最无法预料结果的。 何桑感觉有成千上万的碎砂砾在她的皮肉里,脑袋里,反反复复地磋磨,那种疼,微不可察,却又深入骨髓。 梁迟徽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温声安抚她,“老三是男人,男人面对这副局面很难冷静,他会想通的。” 何桑低着头,眼泪掉在鞋尖上。 梁纪深竟然打算公开她。 中海的压力,省里的压力,是两座无形的大山,说好听点,她是话剧演员,在上层阶级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娱乐,一个戏子。 梁延章因为翁琼的缘故喜欢她,捧她场,可事实上,也仅仅是将她当消遣,当作回味他青春的乐趣。 梁纪深愿意扛住压力,顶住争议,她从来没有想过。 何桑哭声嘶哑,望向梁迟徽,“他会不会一直恨我,不理我?” “不会。”梁迟徽扣住她肩膀的手紧了紧,“老三脾气不好,他在气头上,等他消气了。” 何桑拂开他手,推门要出去,又停下扭头,“你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梁迟徽笑得平和,随手卷了卷袖口,“不要紧。”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没走,他的伤,她有全责,怎能不顾他伤口出血,一走了之。 何桑打开医药袋,“你的伤重要,先涂药。” 梁迟徽默默凝视了她一会儿,背对她坐下,伤口黏糊糊的,粘住了衬衣,脱掉简直是折磨,他忍痛撕下,结好的咖混合着新绽开的破皮,触目惊心。 ...... 梁纪深从酒店大堂出来,程洵上前迎他,陡然一惊。 他比昨天走出宋小姐的病房更加阴森煞气。 跟了梁纪深七年,和辛欣是同一批员工,程洵的印象中,他没有如此失态过。 梁纪深是沉得住气的男人。 在冀省,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他是公认的干大事,镇场子。 二月初投票通过梁纪深任职中海集团副总经理的决议,二十七票之中,二十六票赞成,一票弃权,没有一票是反对。 除了梁纪深,放眼全省,没有哪个后生,能够这么得人心了。 上面欣赏的就是他的稳重老辣。 把他逼到这份儿上,着实罕见。 “梁先生。”程洵小心翼翼,“是去公寓...” 梁纪深瞳孔浮着血丝,在夜色下,寒意凛冽,“四天前西郊厂楼起火,梁迟徽来中海找过我。” “是找过您,当时董事局会议,几位委员互相争执,我要汇报这件事,您打手势让我退下。” 男人看向他,“会议结束为什么不提?” 程洵也冤枉,“董事长正好回国,您吩咐我接机,接完机是晚上八点,您在酒楼应酬铁路的负责人,三秘说地铁七号线出问题了,是中海的施工图有漏洞,您喝了不少酒赔罪。您对工作一向认真,我怎敢拿私事打扰您。第二天张氏集团曝光了照片,我再汇报也迟了,干脆没提。” 梁纪深胸膛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他握住车门扶手,手背的血管狰狞地骇人,凉到极致的蓝靛色。他头颅刹那的缺氧,眼前大片大片发黑,无数网格状的“雪花”覆盖了高楼大厦的灯火,他缓了许久,雪花消失,霓虹又恢复五颜六色。 他坐上车,用力按摩眼眶,车厢开了暖风,他穿得也多,但他如同冰窖似的,眉间阴霾密布,气场很是危险。 “辛欣关押在什么地方。” “在夫人的合院里。” 梁纪深仰头,枕着椅背平复那口气,“关灯。” 程洵关了后座的阅读灯。 小合院是邱太太送给纪席兰的生日贺礼,占地不大,100多平米,比起梁家在京城的那套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不足五分之一的面积。好在位置优越,长安区的市中心四通八达的,纪席兰爱吃淮扬菜,附近有一家全市最正宗的馆子,邱太太真是花了好大的心思讨好她。 九点钟,院里传来汽车熄火的声响,躺在床上的女人动了动眼球,莫名发冷。 车灯晃过窗玻璃,女人顿时坐起。 梁纪深沉着脸下车,这套合院由一间北房、一间麻将室和一个方方正正的花园组成,穿过花园,程洵推开北房的门,又搬来花园里的藤椅,摆在梁纪深后面。 梁纪深没坐,他有洁癖,嫌这里脏,其实保姆打扫得很整洁,不知是否嫌床上的女人脏,她使用过的东西一概不沾。 梁纪深憎恶的态度刺激了女人,女人跳下床,腿一麻,跌倒在他脚下。 屋外的中式回廊挂着一排大红灯笼,辛欣的面庞在昏光里清晰曝露,“梁先生...您什么时候放了我。” 第111章 我等着你和她天崩地裂的那天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猛一抬脚,辛欣整个人往后摔,坚硬的墙体硌得她失声尖叫。 “梁先生...”她错愕,捂着硌肿的尾椎。 程洵回车里取了一条毯子,垫在椅子上,梁纪深一言不发落座。 “辛欣,宋小姐已经招认,你要继续死咬吗?” 她瞳孔骤涨,“招认什么。” “你胆子够大的,以宋小姐的名义雇凶汇款,让凶手到住院部大楼接头,你的小伎俩骗得了梁先生吗?” 程洵只觉得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鸡贼,一个比一个毒辣。 宋禾藏在幕后,指使辛欣针对何桑,辛欣假装顺从她,暗中留下蛛丝马迹,引导梁纪深追查到医院,在监控中发现凶手的身影。她们既要害了何桑,又要一箭双雕铲除对方。 辛欣眼里泛起一片泪光,“梁先生,我在您身边七年,比宋小姐认识您还久,任劳任怨忠心耿耿,您如此不信任我吗?” 梁纪深漫不经心叩击着梨木桌的雕花,这栋合院,清一色的老古董,座机都是老式的,金灿灿的,纪席兰爱炫富,平民女高嫁了梁延章,半辈子过惯了雍容华贵的生活,名下的房产没有一套装修费是低于百万的。 “宋禾被绑架,是你们自导自演,栽赃何桑。” “何桑对门的邻居是亡命徒,你承诺供给他五年的毒资,用何桑的性命交换。宋禾没你胆大,她只要何桑和梁迟徽的照片。” “那次车祸是宋禾雇人干的,你跟踪她,花钱收买了她的人,她的要求是何桑毁容,残疾。而你要求撞成瘫痪。” 梁纪深一字一顿,沉甸甸地砸向她,辛欣彻底瘫跪在地上。 好半晌,她颤抖着开口,“您不肯放过我了,是吗?” “我放过你,你们放过她了吗。” 梁纪深握紧了扶手,手背蜿蜒的青筋好似要冲破皮肉,狠狠勒住辛欣,勒死她。 辛欣瞧得出,若不是他身份敏感,容不得一滴污点,他兴许会亲手解决了她,这一桩桩的阴谋,迫害,加倍复制在她身上。 她嗓子哑得冒烟,笑声粗粗剌剌。 “你以为何桑对你是真心吗?或许有吧,可她当初跟你,是为了你的背景,你的权势,她父亲是死在建筑工地的何晋平,她无处伸冤,才攀上你。”辛欣意味深长盯着梁纪深,“护城楼是市里的门面,广和集团把门面弄塌了,被罚款三亿七千万,宣告破产。事发后,区里收到一封匿名信,何晋平不是意外砸死,主楼的横梁有搬动痕迹,怀疑是人为所致,区里成立调查组,没来得及去查,一辆运输木材的货车在附近着火,主楼现场烧成废墟,所有证据毁于一旦。” 梁纪深波澜不惊也盯着她,“看来,你花了不少工夫。” 辛欣扶着椅子站起,“何晋平负责市里全部的工程验收,他性子清高,不懂变通,任凭冯志奎软硬兼施不为所动。而广和集团承包了市里70%的工程,因为何晋平的严格执行,不停的返工,重建,冯志奎恨透了他。他们积怨爆发的导火索,就是护城楼的项目,项目预计拨款一亿,何晋平知道冯志奎会贪,他迟迟不批给广和集团,后来是黄彪打点了何晋平的上级,给广和集团开绿灯,何晋平又检举黄彪,惹恼了他们。” 辛欣撞墙那一下撞得不轻,走路都在发晃,“广和集团的后台究竟是谁,梁先生最清楚了。” 程洵面色凝重,“梁先生什么也不清楚,不过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梁纪深从北房出来,倚着车头点烟。 程洵试探问,“后面怎么处理?” 风有些大,打火机熄了燃,燃了熄,好一会儿才焚着烟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那我通知顾局了。” 梁纪深叼着烟,开春暖和了,屋檐下的雁巢有大雁在飞来飞去。 半小时后,警车悄无声息驶入胡同,没鸣警笛,靠边停了。 顾江海一脸歉意下来,“纪深...” 男人偏头,眼睛漆黑,幽邃,无底洞一般,没有一丁点热乎劲儿,沉寂地注视他。 顾江海心虚得结巴,“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是小何,你二哥,他们的意思不愿声张。” “他们什么意思。” 顾江海也琢磨不准,只是那晚,梁迟徽与何桑之间气氛的确很怪,前者态度暧昧微妙,后者紧张不自在,像什么情况露馅了,下山又特意分车坐。再者,抓捕归案的绑匪口供说他们是一对恋人。 梁纪深既然问了,他也如实相告。 男人仿佛无底洞的眼睛,终于卷起漩涡,卷得顾江海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纪深?” “知道了。”他摁灭了烟。 顾江海不言语了。 “物证在程洵手里。” “好。” “宋禾在医院,她也参与了,你一起拘。” 顾江海扫了他一眼,“好。” 警员押着辛欣走出北房,她望着梁纪深,眼底灰蒙蒙的绝望,“梁先生,你好绝情。”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梁纪深。 深色板正的制服,浓眉深目,冷漠锐利。 什么不用说,什么不用做,只沉默经过,撩拨得她心神荡漾。 可她忘了。 这个男人是刀枪不入,心如磐石的。 “我等着。” 烟雾没散尽,弥漫在空中,梁纪深眯眼打量辛欣,“你等什么。” “等你和她天崩地裂的那一天。” 第112章 三哥... - 祸水 - 玉堂 周五早晨,邱太太带何桑回冀省,参加中海集团的年会。 本来是春节前举办,董事长不在国内,因此延误到三月中旬。 邱先生腾不出空,邱太太是代夫出席,她的贵宾请柬是梁纪深亲笔写的,都说相由心生,人如其字。 他字迹无疑是好看的。 端正,遒劲。 勃发的力量感。 原先话剧院的同事私下议论他,“见者高潮”。 梁纪深有一种特殊的性张力,见过他的女人,对男人的阈值不知不觉拉高。 何桑捏着请柬,“我不去了...” “他赌气,你也赌气,小心其他女人钻了空子。”邱太太对着化妆镜补口红,“很多大人物给梁先生介绍自己的女儿侄女,他去年就和七八个女人吃过饭,前辈领导的美意,他不好驳了面子,只能吃完再借口不合适拒绝,礼数也算周全得体。” 梁纪深倒是没提过这茬,有几次回家他外套沾着香水味,尤其副驾的座椅很香,何桑问他,他说白天接送女人了,也没撒谎骗她。 何桑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哭闹的性子,她理解男人场面上的应酬,何况他挺有分寸。 中海集团的年会在二楼会议大厅召开。 梁纪深穿着浅灰色西装,走在董事长的左侧,右侧是中海排序第三的董事,正式的出场中,职务以左为尊。梁纪深和董事长同样的肃穆威仪,面含微笑,他年轻,眉目间多了一丝气盛。 他们上台之际,大厅的灯光开始变幻流转,他面庞削瘦英朗,气色不是很好。 话剧圈讲究“红气”养人,权贵圈也类似,凡是麻烦缠身的,再贵气体面,也透露出疲惫。 董事长致辞完毕,梁纪深开香槟斟满一米多高的杯塔,然后是颁奖典礼和酒会。 梁纪深的任期短,虽有功绩,当晚的大赢家并非他,直到典礼结束,他甚至没再登台。 何桑与梁迟徽的这场桃色风波,终究对他影响恶劣,表面平息了,是同僚畏惧中海集团,畏惧梁氏集团,不敢在大庭广众取乐了,背地里仍旧当笑柄,中海董事局决定让梁纪深暂时低调一阵,除了今天的年会确实不能缺席,就连昨天电视台采访总部的科研基地,董事局全体现身,他也没露面。 何桑望向不远处的人群,梁纪深陪着董事长和各企业的领导喝酒闲谈,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瓜子脸,长相甜美,小巧玲珑的个头,她挨得很近,时不时提醒梁纪深,少饮酒,吃一块糕点。 梁纪深高出她许多,人声嘈杂,他听不清,会略微低头,迁就她的个子,听仔细一些。 有人敬酒频繁了,她也会抢过梁纪深的杯子,放回托盘,不许他喝,自己替他喝。 何桑胸腔像什么东西哽住了,完全移不开视线。 邱太太也看到这一幕,她气归气,很公正的体谅他,“这种场合必须携一位商务公关,给自己挡酒,调节气氛。冀省有一百多家省企呢,一、二把手的辈分是梁先生的叔叔,他不能怠慢,又不能主动去打招呼,姿态一旦放低,对方以后也压他一头了,所以他先端着架子,公关出面牵线。” 何桑勉强笑了笑,“我们分开了,他有新欢也正常。” “梁先生可不是那样的男人。”邱太太瞪眼,“他如果好色,还轮得到你?勾引老邱的女人个顶个花样百出,勾引梁先生的女人肯定更胜一筹啊,他真有二心的话,你哪是她们的对手。” 何桑记得,黎珍在中戏的新生汇演上,跳了韩国李孝利的舞蹈,一炮而红。她很有经验,男人喜欢自己的女人对外温柔贤淑,私密独处时,要骚要浪,要热辣奔放。 越是和平时不一样,越是反差感,他越是欲罢不能。 何桑跳舞没得挑,她是北舞老师亲自选中的,但是跟梁纪深一年多,他没看过她跳舞。 她撂下杯子,走到大厅的入口处,程洵和安保经理协调着宾客离场的问题,进场是分批的,离场是聚集的,一个固定出口太挤,又增设临时出口。 何桑等他们疏通完,拦住程洵,“程秘书,我求你帮个忙。” 程洵示意安保经理先返回内场,“何小姐,帮什么忙?” 她踮脚,小声说完,面红耳赤站好,“行吗。” “这...”程洵为难,“梁先生在生您的气呢,他恐怕不吃这套。” 何桑红得眼球也发烫,“那个长发女人是...” “小楚是梁先生新调上来的公关助理,接替辛欣。” “她姓楚?” “不,姓江,小楚是名字。” 何桑是女人,有女人的敏感。 一个刚上位的新人,程洵却是老人了,按道理是没交集的,程洵称呼辛欣“辛助理”,称呼了七年,反而称呼新人这么亲昵,想必梁纪深很满意,很优待她。 何桑十指拢紧,“有来头吗。” 程洵随口答,“普通小姑娘,都没谈过恋爱。公关能力挺强的,人也机灵。” 她手攥得更紧了,“他喜欢?” “程秘书——”突然被打断,何桑转过身,江小楚朝程洵挥手,“梁先生马上送客了!” 程洵迈步要走,将车钥匙塞给何桑,“您试试吧,我和小楚会乘坐另外一辆车。” 何桑与江小楚对视了一眼,江小楚大约是认出她了,她的剧照一直挂在光明剧院的展演厅没摘下,这些达官显贵又爱去那里谈公事,不免眼熟她。 江小楚点了下头,匆匆回到梁纪深的身边,向他汇报什么,眼神瞟着何桑这边。 梁纪深脸上喜怒不明,没有任何波动,接着喝酒。 何桑心里是没底的。 他不像周坤、不像张氏的太子爷张承业,玩得那么花哨,有感觉了,什么恩恩怨怨抛诸脑后,梁纪深要是厌了,他不给半点机会的斩断关系。 年会在九点半散场,梁纪深送客送到十点半。 全程维持着官方假笑,笑得肌肉都酸了。 他坐进车里,脱了西装,又解开衬衫,长长呼出一口气。 程洵很快从大厅出来,他旁边的江小楚伸手拉副驾门,程洵拽住她,“我们坐第二辆。” 她疑惑,“梁先生喝了酒,谁开车,谁照顾他?” “有司机。”程洵不由分说拖着她离开。 梁纪深睁开眼,凝视着驾驶椅,鼓鼓的一团,裹着他的备用西装。 今晚晕乎乎的,上车竟然没察觉还有个人。 他掀开西装的一角,细白的手腕,粉嫩圆润的指甲盖,指尖动了动。 梁纪深没耐性玩捉迷藏,以为是哪个多事的下属,趁他酒意上头,擅自安排了女人讨好,他用力一扯。 何桑蜷缩在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噙着涟漪,“三哥...” 第113章 是我甜还是小楚甜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脸色一沉。 其实宴会大厅里,他余光留意何桑了。 她在角落吃喝,除了邱太太,不与任何人交谈,后来又鬼鬼祟祟去临时出口,梁纪深本以为她是害臊,在场认识她的宾客不少,他们不敢调侃这场艳闻的“男主角”,倒是敢调侃她这个“女主角”,她避风头也对。 万万没料到,她胆子这样大,藏在他车里,还开到中海大楼门口。 “谁让你上来的?” 她摇头,“我不会出卖程秘书。” 男人移开视线,看窗外,“邱太太带你来的,坐她的车走。” “邱太太不管我了。”何桑楚楚可怜,“她约了其他的太太去按摩。” 梁纪深一扫她的衣服,一条类似拉丁服的红色舞裙,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但风骚而不俗,媚态而不妖,配上白腻腻的肌肤,水汪汪的眼眸,这是打定主意要勾他。 他无动于衷,“哪来的衣服。” 何桑乖巧得很,“大一新生汇演我穿它跳过舞,在家里没丢,我开车回去换的,又开车赶回接你。” “穿它跳舞?”梁纪深眉头拧得能碾死苍蝇,这白腿,白腰,白胸脯,底下的男生不疯了。 “外面有罩纱的。”她很会哄男人舒服,很会卖关子,“穿给你看才脱了罩纱的。” 他眉头果然舒展了,靠着椅背不言语。 何桑从驾驶和副驾中间爬到后座,膝盖分开,跪在他两边,整个人骑坐他腿上。 梁纪深的眉头又紧了。 她视若无睹,搂住男人脖子,“三哥,你去哪?” “回家。” “回老宅吗?”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回南海湾。” “那套房你不是退租了吗。”何桑狡黠得意,“邱太太告诉我了。” 来冀省的途中,她一再退缩,一是担忧她在中海出现,流言又起,二是担忧梁纪深在气头上,不搭理她,甚至不让她入场,搞得她没脸。 邱太太说,梁先生表面气归气,暗中有行动,顾江海逮捕了绑匪,拘留了辛欣与宋小姐,若不是梁先生的授意,何桑和梁迟徽都没追究,顾江海何必多此一举呢。 辛欣失势,何桑不惊讶,梁纪深动了宋禾,出乎她的意料了。 他是重情长情的男人,纵然只跟他一天,不惹急了他,他惦念那点情分,那点愧疚,轻易不赶尽杀绝的。 邱太太将绑架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何桑,“梁先生要新账旧账一起算,顾江海立案调查了,他是恼你,也护着你,你哄一哄他,他不是没有风度。” 何桑唇凑到他唇瓣,厮磨着他,“三哥,我知错了。” 梁纪深注视她,“你挺有本事,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你收买了。” 邱太太,程洵,明里暗里帮她。 这小妖精,真招人宠,道行不浅。 何桑黏他黏得紧,推也推不开,“我走投无路了,只能求助他们,三哥...” 梁纪深撇开头,回避她的吻,何桑不依不饶,非要吻,他铁了心避开,缠磨许久,她累得败下阵,“你怎么不伸舌头,我不嫌你嘴里的烟味。” 男人气笑,“你不嫌?我嫌行不行。” 何桑在年会上喝了橙汁,梁纪深不食酸甜,她翘起脚,勾住他腰际,上半身后仰,越过副驾椅,捞住中控台的矿泉水瓶,当着他面漱口,又吐回瓶子里,朝他呵气,“不酸不甜了。” 梁纪深又恢复面无表情,“最后警告你一遍,下去。” 她固执一动不动,同他僵持着。 他今晚负责送行各国企、省企的董事长、副董,部分职务略低、以及私企的老总,由中海集团的高管负责送行,他自然不能屈尊降贵了。 高管送完职务最小的一批宾客,看到这辆红旗L5泊在路旁,立马过来打招呼。 何桑迅速趴下,钻进梁纪深的备用西服里,舞裙短,她一躬身,臀裸了一半,男人大掌盖住那片夺目的雪白,关闭了阅读灯。 总部大楼的灯火照射在玻璃上,漆黑的车厢浮了一层幽黯的昏黄,高管敲车门,“梁副总,您没走?” 梁纪深只降了半扇窗,尽量遮住何桑,“在等司机。” 高管诧异,“二秘呢?我记得二秘没饮酒啊。” 他气定神闲,“手夹肿了,开不了车。” 梁纪深感觉腿间喷出一柱温热的气息,渗入他裤链,他手指一掐何桑屁股,她合住牙关,憋住笑。 那细微的笑声,终究是传进高管的耳朵里,“梁副总,金车藏娇了?酒后是助兴,也要保重身体啊。” 梁纪深正襟危坐,威严又随和,“你说笑了,和我母亲通电话而已。”他划动手机屏,页面正好是通讯记录,“3月以来我事情多,经常请假,中海的运营有劳诸位帮衬我了,后面步入正轨,我会在集团坐镇的。” “梁副总客气了,您是领导,我们打下手是应当的。”高管时不时偷瞄车厢,梁纪深遮得严实,光线又暗,什么也瞧不清。 不过他笃定里面是有女人的。 “您新提拔的江助理忠心耿耿,替您挡了十几杯酒,您识人的眼力我是佩服的。” 梁纪深淡笑,不着痕迹化解了误会,“她在后头那辆车。” 高管也笑,“我似乎在内场见到何小姐了,与外省的邱总夫人结伴出席的。” 男人嗯了声。 高管自觉无趣了,“不耽搁梁副总,我告辞了。” 对方离开后,梁纪深颠了颠腿,“你躲什么。” 何桑坐起来,“不愿给你添麻烦。” 他脸色更沉了几分,“现在清楚给我添麻烦了?” 梁纪深原本打算趁着纪席兰认干女儿的消息没有全面发酵,在年会上先斩后奏,光明正大公开何桑女朋友的身份,梁家和省里饶是再愤怒,也于事无补了。 总不能逼他自己打自己脸,公开完,又否认。 然而经此风波,不是延迟公开的问题了,恐怕是无法公开了,无论何时公开,舆论会再度翻出这档事,梁氏集团也受影响,万一影响了中海集团的股价,造成省里经济损失,上面会问责他,连老张也遭殃。 何桑贴着他,“三哥,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梁纪深没说想,也没说不想,继续望向窗外。 她的舞蹈功底十分过硬,只是在他怀里简单扭一扭,很拿人的韵味。 裙摆的流苏穗子飞上飞下,扫他的手腕,手背,她胸口在梁纪深眼前一晃一晃的,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车内都是她散腾开的发香和衣香,在他鼻间挥之不去。 蹭着他的敏感地带。 “三哥。”何桑附耳,“是我甜还是小楚甜?” 第114章 是不是不喜欢她纠缠?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知道她忍了一晚上,好奇他对江小楚是什么想法。 “许你和男人,不许我和女人?” 何桑委屈,“我和梁迟徽没有关系。” “不称呼梁总,称呼他名字了?”梁纪深又是一推,她奋力盘住他腰,他有反应了,裤链支棱着,金属拉锁刮过何桑的大腿根,凉剌剌地割得慌。 她索性伸手拉开。 何桑最初跟他的半年,是被动型的,他怎样弄,她怎样配合,喜欢了叫两声;不喜欢了,她也叫两声,不同的声调,梁纪深明白她的喜好了,会顺从她,体谅她。 后半年她渐渐放开,也是他先挑头儿,解锁些花样,像今天这么辣,这么野,他是没体会过的。 怎会不起反应。 梁纪深摁住她作乱的手,挺了下脊背,理正皮带扣。他一挺背,比刚才轻松的坐姿拔高了不少,何桑猝不及防,脑袋狠狠撞在车顶。 “砰”的闷响,男人当即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她潮红的眼眶,她哭着,捂住头,“你磕疼我了...” 梁纪深皱眉,态度缓和了点,“疼了就下车。” 和缓了,证明他多少是不忍心的,男人的心软只基于旧情。 何桑更不罢休了,“我穿着舞服从你车里出去...” “照片门”才平息,的确要注意,近期在公共场合不能有交集。 梁纪深一手揉鼻梁,一手拨程洵的电话,“司机。” 程洵吩咐一名保镖驾车,驶向金悦府。 这套房早已过户给何桑了,她在外省这两个月,梁纪深一直独居在金悦府。 江小楚没来过这里,她担任助理不满一星期,男人的住处,嗜好,包括商场上的竞争对手,她完全没摸清。 只感受到梁纪深对女人谈不上温柔,还算绅士,宽和,包容,是他骨子里的修养。 车开进庭院,两辆车同时熄了火。 江小楚看着何桑双脚离地抱住他,夜色很深,辨不清他的神情,总之是黏在一起进门的。 她又张望落地窗,梁纪深扒开何桑,何桑又缠上去,他再扒,她再缠,他干脆不理会,任由她挂在身上,平静中透着怒意,喝水,开空调,拉窗帘。 “程秘书,那是何小姐吗?梁先生好像生气了。” 程洵收拾着车后座,“他脾气不好。” 江小楚一头雾水,“梁先生脾气很好啊,从不发火。” “和你不熟。”程洵清理完,直起腰,“越熟,梁先生的脾气越大。不熟的,尤其是女性,他比较有风度。” 江小楚抿唇,“他是不是不喜欢何小姐纠缠他?” 程洵摇头,迈上台阶,“梁先生不喜欢的女人,根本近不得他身,何小姐缠他,他可以喊保镖轰走啊,他不是没喊吗。” 江小楚心思不明,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拎着公文包跟上。 程洵在玄关换了拖鞋,走向客厅,梁纪深一边解领带,一边喝第二杯水,是降火的冰水。 “孟副董被收押了,大概率会判刑,他涉嫌贪污公款和非法境外转移,上面很重视,没有保释的余地。” “另外——”程洵欲言又止,瞟何桑。 “讲你的。” 程洵斟酌再三,只递出一份诊断报告,“您自己看。” 梁纪深坐下,何桑偎在他胸膛,他只好举起手臂,在她头顶翻阅报告,是医院的诊断书。 宋禾在病房洗手间割腕自杀,护士发现迟了,失血量有800CC,她骨折之后天天喝药,饮食也忌口,身子本就虚瘦,没调养好又流血过多,手术抢救完至今昏迷不醒,顾江海没法拘她,一旦在局子里死了,他顾虑梁纪深翻脸,好歹有过一段纠葛,所以只派了两名女警在监护室轮流看押。 顾江海委托程洵请示一下,后续如何安排。 梁纪深盯着杯里的冰块,偌大的客厅回荡着融化的声响,“辛欣供出她了吗。” “没供出她,辛欣一人独揽了罪名,目前阶段她是无罪的,缺少指控她的人证和物证,顾江海不得已请示您。” “那伙人呢。” “那伙人自始至终没见过她,辛欣借口给绑匪酬劳,将他们骗到医院,在监控区露脸儿,故意制造他们和...”程洵没说宋禾,只用‘她’代指,“制造绑匪和她有来往的假象,那伙人私下只接触过辛欣,也指认辛欣是雇主,辛欣承认是自己栽赃她,不是她指使绑架的,她不认识绑匪。这种局面,顾江海没有理由拘捕她了。” 梁纪深眯了眯眼。 辛欣准备弃车保帅,她自己是车,宋禾是帅,留一个在外面。 她们都不死心。 辛欣希望宋禾接着斗下去,她也知道,宋禾不甘心输,一定会斗。 斗赢了,等于为她报仇了。 而她们互相算计,互相利用的仇怨,在更大的怨恨面前,不值一提了。 梁纪深撕碎了诊断报告,“明天我给顾江海答复。” 又睨了一眼程洵,“你给了何桑车钥匙?” 程洵无奈,女人真是不靠谱。 软绵绵地哀求他,一扭头,把他卖了。 非说是他给的,说是偷的也好过说实话。 “我一不留神...” “你不是特种兵退役吗。”梁纪深不阴不阳瞥他,“她偷得了你?” 程洵面不改色,“何小姐水平高,她偷得了。” 男人冷笑,“那你要好好训练训练了,连女人都防不住。”他低头,何桑睁着眼,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眼睛乌亮清澈,带一点诡计得逞的坏,“是你偷的吗。” “我没偷,是程秘书给的。” “何小姐!”程洵哭笑不得,碾着后槽牙,“下次我不帮您了。” 何桑仰起脸,“你不喜欢我撒谎,我以后不撒谎了。我宁可得罪程秘书,不让你伤心了。” 梁纪深挥手,示意程洵退下,看破一切的语气戳穿何桑,“你还学会记仇了。” 梁迟徽去中海找过他,程洵没汇报,虽然他立过规矩,工作在先,私事在后,绝不因私废公,按道理不怪程洵,但至少要问一问梁迟徽,毕竟梁迟徽从未去过中海,他们又一贯的面和心不和,除非是天大的要紧事,才能劳动梁迟徽的大驾。 如果程洵问清楚缘由,即使不向他汇报,自行做主联系邱先生夫妇,抢在梁迟徽前面报警救人,西郊厂楼外,不会有何桑“骑着”梁迟徽的一幕,单凭苏苏偷拍的相片,编造不出“打野战寻刺激”的艳闻,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了。 不过,宋禾与辛欣也不是善茬,她们预估了所有的可能性。 既然点名梁迟徽去,梁迟徽不露面,警察包围现场只会逼得绑匪狗急跳墙,绑匪的头儿是个亡命徒,不可能投降,百分百选择同归于尽。 人质,绑匪,手机物证,一把大火,彻底毁尸灭迹。 辛欣和宋禾作为绑架案的幕后黑手,罪恶也永远石沉大海了。 梁纪深想到这,眼里全是戾气,“程洵!” 江小楚脱了外套,穿着一件姜黄色连衣裙,从外厅进来,“梁先生,程秘书走了,您需要什么?” 第115章 危机感 - 祸水 - 玉堂 江小楚的肤色也白,与何桑不分伯仲,很适合显嫩的黄色,豆绿色。 何桑的衣橱内有类似的款式,她十八九岁的时候爱穿,扎个马尾,不施粉黛,背米白色的帆布包。梁纪深看过她大学期间的照片,太青涩的少女味儿,他更喜欢她现在,介于少女和女人。 “我不是告诉你下班了吗?”梁纪深不大高兴。 江小楚在腰间系了一条围裙,“您喝了酒,我担心您胃口不舒服,特意留下给您煮一碗醒酒汤。” 男人不禁蹙眉,“打电话叫程洵回来。” 她眼眶一红,“您是嫌弃我照顾得不好吗?” 何桑觉得这个江小楚挺会的。 单纯易碎、默默付出型的人设。 不像辛欣那么精明强势、宋禾那么虚伪绿茶。 润物细无声,渗透进男人的日常。 在宴厅里,江小楚关怀体贴他的那副架势,不知情的以为是小女朋友。 很擅长制造氛围,夺眼球。 其实若不是她的举动刺激了何桑,何桑不一定这么豁得出。 邱太太的话是有道理的,虎视眈眈的女人太多了,走性感路线不行,走贤内助路线,再不行,走清纯学生妹路线,总有一款符合梁纪深的口味。 想接近他的女人,个个儿肯下苦功夫。 功课足,脸皮也厚。 端着架子是没用的,再端下去,男人过劲儿了,保不齐被挖墙脚了。 “江助理,梁先生的胃很健康,不过他有酒后头痛的老毛病,喝醒酒汤不如喝止痛药。” 江小楚一怔。 何桑去主卧取了一颗药片,又回到客厅,递给梁纪深,自然而然坐他腿上。 他喝完药,手臂越过何桑放杯子,她张嘴啃了啃他下巴,很轻,像猫儿爪子挠,“我咬你不舍得咬重了,你在车里舍得摔我。” 男人双手搭在沙发靠背的边缘,“我应该谢你嘴下留情?” “那你起码消消气。”她脑袋抵在梁纪深肩膀,食指沿着他衣领一寸寸下移,移到皮带扣,一戳一压,“吧嗒”启开,何桑指尖感觉到他那一处的躁动灼热。 梁纪深垂眸审视,从她藏在车内,使出浑身解数缠着他,他就知道,邱太太那狗头军师在背后怂恿她。她那套房距离中海集团三十多公里,以何桑的车技一小时内往返,梁纪深不信,她单程都要一小时,显然是邱太太的司机帮忙了。 再者,何桑是温吞的性子,不逼急了她,她放不开。 梁纪深略低头,挨在她耳畔,“有危机感了是吗。” 被识破,何桑挂不住脸儿,松开手。 男人形容懒散倚在那,一股冷淡落拓的英俊。 “江助理喝酒了,你开车送她。” 何桑委屈,“我累。” “累了去睡。” 她起身,扭头上楼。 “站住。”梁纪深喜怒不明,“回你家睡。” “这是我家,我有房本的。” 他眼里像浮着笑,又像她错觉,“你不是不要吗?” “我反悔了。” 程洵二十分钟后匆匆返回,他一进门,瞧见江小楚,吓了一跳,“你没走?” 她摇头,似乎哭过。 “出什么事了?” 江小楚吸鼻子,“何小姐可能讨厌我。” 程洵瞥客厅,何桑不在,梁纪深仍旧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何小姐脾气好,你不惹她,她不计较。” “梁先生纵着她,我哪敢惹她。”江小楚交给程洵一碗醒酒汤,“或许是我碍眼吧,我不去打搅梁先生了,你替我送进去。” 程洵一手端醒酒汤一手拎公文包,走到梁纪深面前,“小楚煮了醒酒汤,您尝尝。” 男人没碰,从茶几上挪开,“你通知顾江海,我有宋禾害她出车祸的证据。” 灯光昏暗,梁纪深的脸色也辨不真切,“餐厅那段视频在你手里?” “在我手里。”程洵出于秘书的职责提醒他,“视频一旦交出没有回旋余地了,宋小姐百分百要坐牢。事发在冀省,她痊愈出院后,顾江海会移交冀省拘押。” 梁纪深嗯了声。 中海二季度的项目材料明天开会要用,梁纪深没精力审批,程洵连夜加班处理,江小楚租的房子在北城区,这边是南城区,路途遥远,她又饮了酒,梁纪深考虑到安全问题,也让她留宿了。程洵在书房,江小楚住对门的客房。 何桑躲在浴室给邱太太打电话,邱太太正等着她,迫不及待接通,“和好啦?” 她无精打采靠着水池台,“我按照你教我的,他不吃这套。” “他是木头啊?老邱都四十多了,偶尔还去车上试试花样呢,你以前经常这样儿,他不稀奇了吧。是不是舞服不够辣?” “我从没这样儿过。”何桑带哭腔,“邱太太,你能来金悦府接我吗?” “我接走你,你和梁先生哪辈子和好啊?他要是打定主意冷落你啊,你这次半途而废,下次再找机会可难了。” 何桑抹了把眼泪,哭得邱太太耳根子软了,“你去爬梁先生的床,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不踹你,你就躺着!” 她抿着嘴唇,“如果踹了呢?程秘书和江小楚都在...”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能踹你吗?别的男人没准会,梁先生不会。小何啊,面子和男人好比是鱼和熊掌,你兼得不了的——”邱太太回味出什么,愣了一下,“江小楚?” 何桑把刚才的一幕描述给她,邱太太冷笑,“你跟着梁先生回家算对了,这小丫头有手段,你要严防死守。梁先生是钢铁直男,他不懂女人,咱们女人最了解女人了。” 她深吸气,挂了电话,伸手敞开一道门缝,“三哥。” 第116章 她是个高手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在隔壁卧室换睡衣,听见她喊,“我的浴巾在衣橱里!” 没多久,外面敲门。 何桑细声细语,“我在浴缸里,你拿进来。” 敲门声戛然而止,是江小楚的声音,“何小姐,您的浴巾。” 她一僵,拉开门。 江小楚捧着浴巾,浴袍,“梁先生让我送来的。” 何桑盯着她,“你留宿?” “我和程秘书今晚留宿,他要办公,我不方便开车,附近的出租又少。”末了,江小楚补了一句,“是梁先生的意思,怕我不安全。” 其实也正常。 老板宽仁待下,特别是身边的心腹,他们也乐意卖命。 可江小楚的口气和眼神,何桑不喜欢,虽然作为下属,她并无实质的逾矩。 大抵是女人天生对“情敌”的敏感。 何桑接过,“你去休息吧。” 说完,轻轻推主卧门,又扭头看了一眼,江小楚在原地,说不出的一股表情,四目交汇,她收回视线,回客房。 梁纪深酒意上涌,已经睡下了。 房间里没一丁点光亮。 何桑没开灯,小心翼翼摸索上床。 在她钻进毯子里,贴着他的后背,男人便睁开眼,在黑暗中又缓缓阖上。 ...... 第二天早晨,何桑醒过来,入目是梁纪深长满胡茬的下颌,硬挺的侧颜,他醒了有一会儿了,在凝视落地窗。 不过,何桑朦胧半醒之际,他目光依稀是落在她脸上的。 她翻个身,朝向男人,“你不睡觉偷偷看我干什么。” “我睡得了吗?”梁纪深也有起床气,抽出被她垫在身下的右臂,麻得没知觉了。 何桑欠了欠身,手肘撑住床,按摩他的胳膊,“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手细软得像嫩白无骨的柔荑,摁在他铜墙铁壁般的肌肉,除了撩得他发痒,没什么作用。 “睡好了?”梁纪深不领情,拂开她,掀被子下床,“程洵开车送你走。” “那你呢。”何桑也随着他坐起,“江助理开车送你吗。” 他推开里面的洗手间,“她早走了。” 江小楚这招,何桑万万没想到。 给男人留下一种乖巧识趣,懂规矩的绝佳印象。 小姑娘不得已住了一晚,早早收拾干净离开,也没惊动任何人,不蹭男老板的车,避免开到公司暴露同车,引发谣言误会。 进退得宜。 是个高手。 梁纪深下午接了老张的电话,催他过去一趟。 到办公厅,老张在门口迎他,“你蒋伯伯来了,砸了四个茶杯,为你的事气住院了,昨天刚出院。” 梁纪深神色沉重,直奔会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黑框眼镜,国字脸,派头很足,面孔聚敛着晦气。 他毕恭毕敬颔首,“蒋伯伯,有日子没拜访您了,是我礼数不周,我向您赔罪了。” “你不拜访我,我都住院了,你拜访我,我还不火化了!”老蒋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你记得你的身份吗?你简直荒唐!中海的股票短短一星期下跌了15%,经济损失数亿,省里开会研究对策,替你擦屁股!上至董事下至员工,你凭什么服众?” 梁纪深额头血管鼓了鼓,笑意勉强,一言不发。 老蒋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含了几粒,“你是学法律的,法律有尺度,道德没有标准。犯了法,自己承担代价,可你闹出丑闻,是中海上上下下一千多人陪你承担!你是集团的定海神针,你在风口浪尖上摇摇欲坠,企业能太平安稳吗?你是中海的代言人啊。” “蒋伯伯教训得是。” “何桑是吧?” 梁纪深握拳,手心一片冰凉,“她调到外省了。” “那姑娘一直在外省呢!”老张打圆场,“纪深,给蒋伯伯倒杯水。” “免了,我没那口福。”老蒋恨铁不成钢,“冀省一百多名省企负责人,哪个闹丑闻了?只有他闹得这么难堪,他不要脸,我要这张老脸!” 梁纪深拳头松开,又攥紧,太阳穴的青筋也凸胀。 “你任职中海副总经理的那天,我告诫过你底线是什么,一,演艺圈的女人,绝不准谈,她们人脉杂,娱乐绯闻多,会牵连你。二,赌,贪,绝不准沾。”老蒋瞪了他一会儿,他没表态,更加气愤,“辞职滚蛋!别毁了中海。” 梁纪深薄唇紧抿,转身要走,老张拽住他。 “老蒋,那姑娘是遭算计了,清清白白的小女孩,对纪深一心一意的。梁迟徽确实没分寸,但他是情有可原,我向你汇报汇报。” 老张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老蒋听完,望向梁纪深,“和她断了吧,不然她哪天又遭算计,再曝光一次,你彻底完了。你和梁迟徽不一样,梁氏集团是你们自家的生意,可中海影响甚广,你既然挑大梁了,言行必须谨慎。” 老蒋从沙发上起来,“你写一份检讨书,在董事会上当众致歉,另外,内部通报批评。” 他走后,老张叹气,反锁门。 梁纪深眉头皱成一团,“不完全是她的错。” 老张一听还在袒护,也怒了,“我派人去红星剧院走访了,她的院长,同事,多次撞见梁迟徽和她亲密来往,在化妆间,食堂,车里,也去过她的住处,梁迟徽甚至对长安区的警员说,何桑是他的女朋友!” 梁纪深面色顿时很难看。 说何桑是女朋友? 顾江海和小李一清二楚,何桑是他的女人。 梁迟徽这一句,直接在外省打他脸,坐实了这场“三人行”。 从办公大楼出来,他沉默坐上车,眼底阴霾笼罩。 程洵开车,大气都不敢喘。 不怪梁先生恼了何小姐,苏苏偷拍的照片实在暧昧过头了,当时曝光后,剧院的女孩们也纷纷作证,何桑和梁纪深住一起,梁迟徽却频繁找她,每次待在休息室幽会很久,难分难舍的。 梁纪深这地位,颜面、口碑比他命还重要。 所有丑闻中,最致命的就是“桃色风波”,尤其是“二男争女”的三角恋。 竞争对手也趁机推波助澜,毁掉他。 如今层层施压,责备,竟然要他向那群老顽固检讨道歉,他内心的挣扎可想而知。 “您是回金悦府,还是回中海办公?” 梁纪深语气不阴不阳的,“你说呢。” 程洵会意,往中海的方向开。 开出三分之一的路程,梁纪深吩咐他靠边停,下车走向卖熟梨糕的小摊儿,蒸烤炉上“嗡嗡”响,雾汽是甜米味儿的,很有市井烟火气,小小的饼糕摆在圆圆的糯米纸上,五颜六色的果酱,热乎腾腾。 何桑不馋山珍海味,唯独馋这玩意,吃得嘴角掉渣,不忘捡起舔吮。 老式的做法市面卖得少了,他也是隔着车窗无意发现的。 梁纪深打开钱夹,“要草莓和红豆的,不撒白糖,多涂酱,多垫一张糯米纸。” 摊主收现金的工夫,余光瞟到他的腕表,西裤,和道旁泊着的红旗轿车。 小买卖经营八九年了,没遇到过如此贵气的男人亲自买熟梨糕,需求也详细,是搁在心上的。 “下班捎给女儿吃?” 梁纪深把钱夹塞回西服内袋里,“嗯。” “你女儿年龄不大吧,几岁?” “二十三了。” “嚯!”摊主大惊失色,“你可不像五十岁的,有钱人保养得是好。” 梁纪深拎了打包盒,返回车上。 “回金悦府吧。” 第117章 你放我出去 - 祸水 - 玉堂 何桑昨天回冀省,梁迟徽也回了,他在途中和邱太太的车擦肩而过,他认得邱家的车,但没看到何桑在车上。 年会结束黄彪打来电话,说何桑也在现场,三公子对她态度冷漠,身边还有一个热情漂亮的小姑娘,给他挡酒,十分关怀。 照片曝光后,梁迟徽一直在外省养伤,不了解冀省乱到什么程度了,回来短短半日,在梁氏集团处理积压的公务,他去茶水间,食堂,会议室,车库,凡是有员工的地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没有一刻安生。 其实家族企业的道德底线是很低的,姚文姬出轨的那位张氏老爷子,将自己的女秘书、小情人统统安排在公司吃闲饭,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也太平无事。 梁氏内部这么骚动,无非是因为梁纪深的身份特殊,他那圈子多多少少沾了“政味儿”色彩,外界对他私生活的探究欲太旺了,再者“照片门”的男主角是亲兄弟,梁家又是著名的四大家族之一,多方因素,这把火愈烧愈烈,是扑不灭的。 梁迟徽知道何桑是找老三求和,可老三清廉自律,从没把柄,如此颜面扫地,未必有理智分析对错,万一在气头上刁难何桑,或是打骂她... 他想到这儿,心急如焚。 挂了电话,一心要去金悦府打探情况,出门之际发现卧室外面锁住了,是梁延章的命令。 窗户有护栏,保镖在一楼日夜巡逻,他打得赢保镖,却劈不断护栏。 梁迟徽等了一夜,梁延章应酬未归,纪席兰中午也走了,他从床上起来,用力拍门,老郑悄悄溜到门口,“二公子,您需要什么?” 他身躯伏在门板,“郑叔,你放我出去。” 老郑也无奈,“关押您是梁董的意思,他不发话,我哪敢放人。” 梁迟徽狠狠砸了一下门锁,脸色阴鸷。 “您和那戏子闹得满城风雨,三公子震怒,梁董也恼了您。”老郑四下张望,确认保姆不在,压低声,“您主动提出替梁董解忧,制造机会接近那戏子,结果您自己和她传出绯闻,您不是耍梁董嘛!省里的老蒋去梁氏集团敲打梁董,梁董正没处发泄呢。” 梁迟徽掌心撑住墙,静默许久,“父亲会怪罪她吗?” 老郑摇头,“有三公子护着,应该不至于。”顿了顿,“只是三公子的处境也没强到哪去。中海集团股价下跌,影响了董事局那群老顽固的分红,老蒋逼三公子给他们检讨,不然他们联合抵制三公子继续任职。” 梁迟徽拳头紧了紧,“郑叔,我三岁那年母亲离开老宅,父亲宠爱纪姨和老三,纪姨得势,保姆照顾我也不上心,我每次生病,是您瞒着纪姨偷偷陪护我,我是您带大的。我清楚您为难,可我必须出去,就一个小时。” 隔着一扇门,老郑也动摇了。 梁迟徽和梁璟、梁纪深都不同,梁璟是原配所出,梁延章极为重视长子,姚文姬嫁进梁家,不敢苛待梁璟,甚至梁璟的地位要高于她这个续弦夫人。后来,姚文姬偷情被赶出家门,母亲不体面,儿子也遭殃,梁迟徽虽贵为梁家的二公子,幼年的日子却不大好过。梁璟恨姚文姬,连带恨梁迟徽,纪席兰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争家产,也处处挤兑他,梁家的佣人更是见风使舵。 若不是老郑疼他,他七岁那场肺炎,兴许没命了。 “梁董明天去临市考察项目,早晨出发,入夜回本市,我上午放你出去。” ...... 梁纪深回到金悦府,何桑在熨烫他的西装,他有洁癖,衣饰也注重保养,可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到底不够细致,西装的防尘罩经常忘了套。 他换了鞋,视线流连过那些西装,“让程洵雇专人打理吧。” “我会打理,雇人干什么。”她抻了抻衬衫领,叠得方正整齐,“你嫌我弄得不好?” 梁纪深喝了一口茶,是她新泡的,过滤了苦沫子,柔润不涩口,“你不累就弄。” 何桑累,累得心甘情愿。 真心爱一个男人,是愿意为他做事的。 深夜疲惫,互相留一盏灯,偶尔争执,哄一哄会和好,没有小三,没有戒备。很多年前她还不认识梁纪深,也期待这样一段成熟的感情,水到渠成谈婚论嫁,遗憾是梁纪深没有许诺过她。 他在外省的公寓双目猩红,告诉她,是打算公开关系的。 这次错过了,不知有没有下次。 何桑心里涌出一阵无边无际的空落感。 男人这时走到她对面,“会写检讨吗?” 她五味陈杂,差点绷不住了,“我有错,你没错吗?分明你的错比我大。” 梁纪深解了领带,“什么你的错我的错?帮我写一份。”他把熟梨糕搁在桌上,“报酬。” 何桑一怔,弯腰嗅了嗅,是纯正的老味儿,“你在哪买的?” 程洵撂下公文包,“本来梁先生是想回金悦府的,非骗我回中海,去中海的路上买的,买完又折回金悦府了,您趁热尝尝。” 她心里舒坦一点了,明知故问,“为什么骗你?” 程洵笑,“这要您自己领悟了。” 男人不冷不热瞥他,又问何桑,“会不会写?” 她打开熟梨糕的袋子,捏了一块,“什么内容的检讨?” 梁纪深没出声。 程洵清了清嗓子,“是省里要求的,手写一千字的检讨稿,在董事会上宣读。” 何桑眼神黯了黯。“风波不是过去了吗...” “省里出手镇压,各企业老总忌惮,表面才平息。明处不议论,背地里仍旧当作消遣笑料。尤其是老蒋和老张,他们亲手提携梁先生任职中海,中海大地震,他们自然也受到牵连,处置梁先生挽回几分颜面,给各界一个交待。” 何桑抿着唇角,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张嘴似是要讲什么,在舌尖晦涩一卷,没讲出口。 梁纪深猜得到,她是要安慰自己。 第118章 情人很多,女人只一个 - 祸水 - 玉堂 “我会写。” 他嗯了声。 何桑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攥着签字笔,写一行,划掉一行,愁眉不展的,不太像会写。 梁纪深虽然也没写过,但他在区检工作的时候给一把手写过发言稿,一把手去市里开会的稿子大多出自他手,场面话,他是相当纯熟的。 检讨书的格式其实也大同小异,他半小时就解决了,只是他喜欢看何桑又机灵又逞强,着急的可怜相。 三分的可爱,七分的执拗。 “尊敬的中海...”她小声念叨,字倒是蛮漂亮,闲出一只手,拿盒子里的熟梨糕。 先舔,再咬,最后含住,一吞。 红豆酱如同朱砂,平添她一丝艳丽动人。 梁纪深眼底翻腾着漩涡,目光更深邃了些。 “好吃吗。” 何桑点头,吮着食指,“红豆的好吃,草莓的不撒白糖太酸了。” 男人挨得近,呼吸滚烫,烫得她缩脖子,“你盯着我写不出。” 梁纪深喉咙里微不可察的闷笑了一声,“不盯你,写得出吗?” “我最迟十点写完。” “好。” 吃过晚饭,梁纪深在阁楼找书,何桑在书房继续写,距离十点只剩五分钟,男人慢条斯理从阁楼下来,书房内早已没了动静,昏黄的暖光映出一道婀娜纤瘦的影子,何桑趴在桌上,睡裙的肩带脱落至臂肘,看情形,睡了挺久的。 梁纪深绕过书桌,她憋了一晚上,憋出了七行字。 果盘却足足吃了三盘。 他拾起文稿,眉头也皱出三道褶。 “尊敬的中海集团领导、员工,我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致歉...” 全是错。 沉痛是官方吊唁的悼词,领导是下级对上级的称呼,他是中海的顶头上司了,不能用这个称呼,掉身价了。 梁纪深把纸张卷成筒,戳了戳她脸蛋,典型的考完试,知识全忘光了。 何桑睡梦中觉得痒,拂开纸筒,他又凑上去,戳她鼻尖,她再拂,梁纪深逗弄了她一会儿,撕碎了丢进纸篓,打横抱起她。 她迷迷瞪瞪,下意识朝他的颈窝里钻,“我没写完...” 梁纪深低头打量她,下巴漾着晶莹的水状丝线,唇瓣粉嘟嘟的,很小,很圆润,他不禁回忆起何桑在车里勾引他的模样,又缠,又骚,又妩媚。大抵是生疏,不免害臊,浑身红透了,汗涔涔的,浸得他衬衣也湿了一小片。 没有男人不喜欢打破陈规、亲密热辣的女人。 他对外人正经,对自己的女人,欲望是很膨胀的。 何桑别开生面的一出,是搞到他的心坎儿了。 梁纪深回屋的步伐尽量平稳,控制住迈腿的起伏,何桑没感到颠,便被放在床中央。他俯下身,盖好毯子,将她的长发拢到枕头外,她睡着了不老实,喜欢折腾来折腾去,容易扯头皮。 男人又调暗了落地灯,不愿吵到她,特意去隔壁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江小楚叩门,“梁先生。” 水流声大,只听到叩门,没听到谁说话,他伸手关了花洒。 “梁先生?” 梁纪深敛了敛神,拽下浴袍,又掖严实了衣襟,拉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江小楚表情紧张,“我下午整理您办公室的文件,其中有一份加急,我没仔细看,傍晚加班才发现,所以赶紧送来。”她指大门,“程秘书昨天按密码,我记下了。” 梁纪深额发还淌着水珠,身后雾气弥漫,尽管浴袍遮住,他胸膛喘息而鼓起幅度,也想象得到隐藏了怎样一具勃发健硕的体魄。 江小楚确实没经验,不代表中海的女员工都没经验,她们在食堂探讨,江小楚也是有耳闻的。 熬到省企的第一、二把交椅,历来是老头子了,腰肥肚圆的,像梁纪深这么俊美挺拔,可谓万里挑一。 江小楚有点失神。 梁纪深接过文件,“男女有别,你不应该未经我允许擅入。” 她怯生生的,“我摁门铃了...没人开。” “你摁门铃了?”他立刻走向卧室,轻轻推门,何桑睡得很沉,没有受惊扰。 他又轻轻带上门,翻阅文件。 是6号线竣工的验收报告,城建部只评了一个及格分,部分路段要求返工。 “我知道了。”梁纪深直奔书房,“你下班回家吧。” 江小楚走在后面,没进去,只站在走廊,“是我疏忽了。” 男人一手挪椅子,一手开台灯,“收拾我办公室,下达文件,是程洵负责。” “程秘书最近连轴工作,他太辛苦了,我是好意,为他分担一些琐碎的活儿——” “行了,以后注意。” 梁纪深对女下属一向有风度,基本是程洵出面批评,他在幕后。他一旦开口责备,女下属往往承受不住,毕竟对他有滤镜,心生仰慕,而程洵批得再严肃、再过火,她们不会想不开。 他余光察觉到江小楚没动,抬起头,“还有事吗?” “中海集团一直在谣传,您与何小姐之间...”江小楚没说下去。 梁纪深合住文件,望向她,“你要问什么。” 江小楚横了横心,“何小姐是您的情人吗?” “不是。” 她顿时松口气。 那么大的风波,何桑与梁迟徽的暧昧照片是实打实的,不是合成,不是陷害,谁也保证不了他们没发生肉体关系,梁纪深高高在上,他怎会不猜疑,不介意呢? 是男人的本性。 “在我心中,您是一尘不染的,像神明一样英武睿智,完美没有缺憾。您的清誉比什么都要紧,他们栽赃您,您为什么不澄清?” “因为不是栽赃。”梁纪深坐得端正肃穆,“何桑跟我一年多。” 江小楚一愣,“您不是说她不是您的情人吗?” “是我女人,不是情人。男人可以有很多情人,女人只一个。”他面色不大好看,“江助理,与工作无关的,我不再回答了。” 江小楚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好半晌才回过神。 卧室传出一阵风拍打窗户的声响,梁纪深站起,“你回去吧。” ...... 何桑一觉睡到天亮。 梁纪深已经穿戴整齐了,不是正装,是普通的休闲装,大概要休息一天,不去中海上班。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胡茬刮得干净,面庞清爽英气,懒散的姿势半倚半坐,左腿搭在床畔,右腿弯曲,膝盖上是文稿纸。 洋洋洒洒写了三页检讨,梁纪深的书法颇有造诣,随手写出的字体也遒劲隽永。 何桑侧身,胳膊环在他腰间,“是你自己上床的,我可没爬你的床。” 乳白色的窗纱在晨风中浮动,阳光是金白色的,射透窗柩,何桑睡衣下包裹的身体散发一股淡淡的馨香,梁纪深的心口软了软,终于揽住她后背。 第119章 我不伺候你了 - 祸水 - 玉堂 “我在客房住的,没上你的床。”梁纪深将检讨书搁在床头柜,“少自作多情。” 何桑笑着,翻了个身,长发覆在他臂弯,“梁副总今天上班吗。” “不上。” “为了陪我?” 男人不咸不淡睥睨她,“我没告诉你不要自作多情?”他起身,整理着长裤碾出的细褶,“有应酬。” “在哪应酬?” “绿植园。”梁纪深收拾好,朝卧室外面走,“约了周坤夫妇。” 周坤领完结婚证没办婚礼,他签证到期了,他老婆要在普罗旺斯举行西式婚礼,不考虑中式的,觉得衣饰太繁重,而且同学都在法国定居,准备趁着婚礼聚一聚。 “我也去。”她赤脚下床。 梁纪深偏头,她睡裤卷着,卷到膝盖,小腿莹白水润,汗毛也清理得一干二净,像一段细莲藕。 他想到何桑这双腿盘在他腰间,架在他肩上,亦或跪在柔软的羊绒毯里,他像疾风骤雨,她像枝头的嫩芽,在他“摧残”下战栗,绵软,泻成一滩春水,被他顶得一抖一抖。 每次她要到巅峰了,脚趾绷得很直,趾盖泛红,偶尔会刮到他皮肤,那种痛感,刺激得他醉生梦死。 梁纪深压了压晨起的燥意,“起床洗漱,晚了不带你去。” 洗手间的门敞开着,何桑对着镜子刷牙,含糊不清问,“昨天是你给我换的睡衣吗?” 他在衣帽镜前,试戴领带,“不是。” “我自己换的?”何桑探头,泡沫溢满嘴,衬得黑葡萄珠儿一般的眼睛,“我没印象了...” 帮她换睡衣,比梁纪深在中海集团指点江山难上一万倍。 何桑梦中不老实,力度稍微重了,她一哼一哼的,无意识挠人,最后穿得歪歪垮垮。 “周坤的老婆多大年纪?” 梁纪深简单梳理了头发,也没定型,他发质硬,不定型也很蓬,很挺,“三十一。” “这么巧,和你同岁。”何桑擦干脸上的水珠,“我送她什么见面礼稳妥?” “她不缺,你有不戴的首饰,挑一件送她。” 何桑也清楚,周坤娶的妻子必然是门当户对,“小周”家和那位周伯伯的“老周”家没法比,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周”家的势力是过去式了,“小周”家有实权,有人脉,周坤长得又一表人才,在冀省的适婚男之中,他是香饽饽。 妻子绝对是一只金凤凰。 因此礼物贵重不贵重是次要,心意要新奇,讨喜。 何桑的珠宝盒一个在卧室,一个在衣帽间,她去衣帽间挑首饰,路过书房,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硌了下鞋底。 她认得这个毛绒球,是江小楚的,在背包拉链拴着。 睡觉前,这东西没出现,她睡醒,出现在书房了。 江小楚在她入睡后分明来过,并且和梁纪深独处了。 男人这时正好从衣帽间出来,目睹这一幕,他当即拧眉头。 何桑扔回原处。 “她是来送文件。”梁纪深一把拽住,“十点来的,十点二十分离开的。” 何桑不吭声。 “工程质检的文件,性质很重要。她白天工作疏忽,没及时上交,连夜送来的。” 邱太太说江小楚又会演,又会装,提醒何桑盯紧了,何桑感觉一个二十出头的的小姑娘,毕业,上班,升职,清清白白的路线,甚至不像她,在大染缸的圈子里浸泡过,磨炼出心眼儿了,江小楚的段位不会太高。 接触了两次,江小楚展示了她的段位。 高与不高的,分和谁比。和崔曼丽、苏苏之流比,她的确不高,但无孔不入,见缝插针,一环扣一环。 演连续剧似的,时不时在男人眼前晃。 “又犯性了?”梁纪深掐住何桑的脸蛋,掐成一个小包子,“危机感睡一觉睡没了?” 另一只手掰开她牙关,“我看看,是不是和熟梨糕一起吃狗肚子里了?” 何桑拍掉他手,眼圈红漉漉的,“我不伺候你了...” 男人要笑,又不笑,“伺候我什么了。” “我伺候你两天了,我不干了。”何桑委屈的,没留神脚下的毯子,结结实实绊了一跤,撞进梁纪深怀里,原本眼泪是噙着的,这一磕,磕得眼泪流下来。 他是力量型的,只不过外貌仪表堂堂,被忽略了。实际上梁纪深的肌肉和骨头要多坚硬有多坚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铁打的,何桑跟了他之后,深信不疑。 不知是他撩拨女人的技术好,还是女人真是水做的,她很敏感易湿,他更是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死去活来。 梁纪深把她从怀中拎出,打量她,戏谑又怒气,“委屈坏你了?” 她撇开头,男人继续捏她下巴,对视间,他眼中有火苗,“不是要跳舞吗?” 何桑掰他手,他不使劲抗拒,任由她掰,再重新捏住,反复数次,她没力气掰了,“你不爱看。” “谁说的。” “你在车里没看。” “后悔了。”梁纪深总算露出一丝笑意,不再那么严肃,“你跳就看。” 何桑扬眉梢,“想看了?” 他笑意又大了一些,“嗯。” “过这村没这店了,我舞蹈老师说,跳舞讲究灵性,心性,我现在没心情了...” 她转身要走,梁纪深扯回她,板着面孔,“你是谁的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何桑心头一颤。 她记得,公寓1001户发生凶杀案的那一夜,梁迟徽对长安区的警员说,她是他女朋友。 他是迫于局势,不得已编造女朋友的身份,可冀省四少的名头注定他是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焦点,一来二去,在外省也传播开了。 “我单身。” 梁纪深气上加气,“又单身了?” 她低着头。 男人连吻带咬,吮得何桑嘴唇发红发肿,“牙尖嘴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程洵输入密码进门,在客厅喊了一声梁先生,梁纪深松开她,走下楼。 “宋小姐醒了,要见您。” 他系着腕表带,没出声。 “她昏迷了四天,靠营养液维持,得知顾江海抓她,拒医绝食,曹医生担心她身子扛不住,委托我转达,您可否去见一见。万一她死在监护病房,曹医生担责任。” “我穿这条裙子行吗?”何桑在楼梯口比划着。 梁纪深扫了一眼,“太露,天气凉。” 她又回去,比试了一条严实的,“这条呢?” 男人满意了。 程洵蹙眉,“您带何小姐出门吗?” 他系完腕表,在玄关换皮鞋,“出一趟。” “您目前在风口浪尖上,带她出门不方便。”程洵顾虑大,“若是传到老蒋的耳朵里,您又得挨批。” “他批,我听着,批完了,写检讨。”梁纪深一贯成熟稳重,混不吝的模样,属实是少见,“该怎样还怎样。” 第120章 你是为那姑娘吗? - 祸水 - 玉堂 梁延章原计划早晨去外市考察,结果对方老总的太太早产了,考察日期延迟到明天。 老郑也无可奈何,“二公子,我明天再放您出去。” 梁迟徽不肯耗在这里,他晓得老三的脾气多厉害,多强势,他不亲眼确认何桑的现状,不安心。 “郑叔,您今晚放我出去吧。” “今晚不行——” 突如其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郑吓得扭过头,恭恭敬敬鞠躬,“姚夫人。” 姚文姬自从搬回老宅,非常低调,除了给梁延章煮宵夜,几乎不下楼,吃喝是保姆送到房间。 这次也逼她现身了。 她望了一眼门,又望了一眼老郑,“他自作自受,你不要惯着他。” “姚夫人,您替二公子求求情,一直关押他不是个办法。” “你去忙吧。”姚文姬挥手,“如今是延章和纪席兰做主,我没辙。” 老郑叹息。 姚文姬真是一副好牌打烂了。 要名气有名气,要美貌有美貌,上流圈公认的尤物,一场饭局十万,那可是八十年代。梁延章虽然计较她的情史,架不住她惊为天人,在一片唏嘘声中娶进梁家。 梁迟徽两岁半,已经识字很多,聪颖又好学,即使梁延章一心培养长子,却也爱惜他的天赋,亲自带在身边调教着。冀省人尽皆知,梁家的大房是子凭母贵,续弦二房是母凭子贵。 这一切光明美好,在姚文姬出轨张氏集团的董事长戛然而止了。 她盯着老郑走远了,挨近梁迟徽的房门,“老二,我了解你的性子,那姑娘哪怕是天仙,你也不至于短短数月迷她迷得神魂颠倒,闹出艳闻。” 梁迟徽伫立在门内,“广和集团六年前砸死的何副主任,是她父亲。” 姚文姬神色慎重,“你什么打算?” “老三也在查,只不过年头久远,他查不到底细了。” “冯志奎太猖狂了!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姚文姬顿了顿,“你最好把嫌疑转移给其他人身上,梁纪深在市里待过,是清是污,事实是一方面,舆论是一方面,舆论说他污,他清也是污。” 梁迟徽点了根烟,倚着门吸,“何桑怀疑过我,但我救了她多次,在外省也照顾她,她渐渐信任我了。” “只是为博取她信任吗?” 姚文姬等了好半晌,没等到梁迟徽回应,她心里有数了,“老二,外界认为我水性杨花,我当初有我的理由,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你也应该明白你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我得罪了梁璟,你得罪了梁纪深,他们是一路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要尽快。” “好啊,果然是你在背后教唆梁迟徽!” 纪席兰不知站在楼梯偷听了多久,气势汹汹冲上去,“你病历造假,伪装癌症,千方百计住进老宅,你安得什么居心?取代我上位吗?你痴心妄想!” 姚文姬面不改色,“你会诅咒自己患绝症吗?” “别人不会,你姚文姬有什么不会的?”纪席兰不屑一顾,“你贪图享乐,害得自己儿子抬不起头,你不配为人母。” 姚文姬不同她争执,径直上楼,被她用力扯住,“纪深最忌讳名誉受损,你们母子玩这招,当众毁他是吗?” 二楼的扶梯旁摆了一张茶桌和两把木椅,姚文姬坐下,忍住笑,“迟徽也背负了抢弟妹的骂名,他比纪深难堪啊。” “现在外人说三道四,董事局恼了纪深,他有好果子吃吗?延章生气,无非是关押梁迟徽几天,孰轻孰重你装什么蒜!” “这与我无关。”姚文姬斟了一杯茶,茶水放凉了,她没喝,“纪深和那姑娘如果早早划清界限,谁又毁得了他呢?他身居高位,和戏子纠缠不休,你凭什么怪我儿子?” 纪席兰冷眼讥讽她,“一口一句戏子,何桑好歹是正经的话剧演员,和延章的原配是同行,而你当年坐男人大腿,游走于东南亚各大富豪的饭局,选美圈赫赫有名的交际花呢。” “你倒是想选美,你有我这张脸吗?” “老妖婆!”纪席兰反手厮打,手堪堪落下之际,姚文姬不躲不闪,迎头而上。 她停住。 片刻,纪席兰清醒不少,“你要向延章告状?我偏不顺你的意。” 她狠狠一推,姚文姬踉跄了一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纪席兰不是好惹的,走着瞧!” 她离开后,姚文姬迅速走到门前,拿钥匙解了锁。 梁迟徽一愣,“母亲?” 姚文姬将钥匙丢在茶杯里,沉了底,咕咚出一缕气泡,“梁家天翻地覆,我顶着,你走吧。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有你的道理。” 他握紧拳,“我要办两件事。” “会闹大吗?” “会。” 姚文姬背对他,拨弄着茶桌上的百合花,“和那姑娘有关吗?” 梁迟徽没有隐瞒,“有关。” 她没再多问。 保镖从隔壁梁璟那套宅子巡逻回来,在庭院和匆匆出逃的梁迟徽碰个正着。 为首的保镖伸手阻拦,梁迟徽猛地一搪,保镖捂着肋骨接连后退,“二公子跑了!” 四名保镖从东西南北四面包抄,试图扣下他,梁迟徽刚触摸到车扶手,保镖攥住他衣领,向后拖。 这四名保镖是梁延章的商务保镖,负责护卫他的日常出行、谈判以及出差,专门训练过格斗擒拿,是一等一的高手,梁迟徽以一敌四,不免吃力。 “二公子!” 一名保镖见势不妙,蹲下捶打他的腿,梁迟徽飞起一脚,踩着那人的肩膀纵身一跃,钻进驾驶位,驶出大门。 梁延章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办公室和各部门高层开一个小会议,秘书到达他身后,小声附耳,他面色大变,“老二去哪了?” “二公子中途弃车,乘出租往南了,根本追踪不了。” 他气得脸发青,“老三呢?” “三公子不接电话。” 梁延章实在猜不透,梁迟徽费尽心思逃出老宅,到底去干什么。 自己既然关押他,明显是在气头上,他非要再添把火。 第121章 你娶不娶? - 祸水 - 玉堂 绿植园位于东郊的半山坡,距市中心两小时车程。漫山遍野的紫樱花大簇大簇盛开在枝头,延绵无休。 何桑伏在梁纪深的膝间,车窗外掠过的艳红色映入她眼睛,她一坐车,总是犯困,今天挺精神。 眼都不眨,一个劲儿看。 “喜欢吗?” 何桑点头,“3月份的紫樱花最漂亮了,夏天是紫褐色的,我不喜欢。” “买下来?” 她愕然,“可以买吗?” “绿植园可以买。”梁纪深撩开她额头的发丝,“这边是绿植园的地皮。” 何桑直起腰,“贵吗?” “喜欢就不贵。” 她比划手指,“三千万?” 梁纪深预估了平米数,“再翻几倍。” “太空旷了...我不是很喜欢。” 他笑了一声,“不喜欢还是心疼钱?” “不喜欢。”何桑抿唇,“也心疼钱。” 梁纪深搂住她,手捏了捏她脸蛋,“这么勤俭贤惠?”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万一你哪天失业了,绿植园又卖不出去...” 他笑出来,“我失业了也养得起你,有手有脚做苦力挣钱,瞎担心什么?” 何桑演话剧,共情力很强,她想象梁纪深在烈日炎炎下,推着水泥板车、垒墙砌砖的样子,梁家把他扫地出门,纪席兰不认他,上面又愤怒,她眼眶红了,“我不要你做苦力。” 梁纪深吻她眼皮,“逗你而已,我的钱花不完,怎么会做苦工?” 他愈发好笑。 女人需要安全感,男人也一样,梁纪深亲眼所见自己这圈子的男人养一个女人多费钱,钱不重要,他们最不缺钱了,重要是情太不纯粹了,充斥着交易感。 梁迟徽这十来年在风月场逢场作戏,砸了没有十位数也有九位数了,他爱过谁吗,没爱过。 他甚至遗忘了一大部分女人的面孔。 上流圈都是人精,什么女人用钱,什么女人用心,是一清二楚的。 女人渴望真情,男人也渴望。 梁纪深最爱何桑的一点,是她从不贪他的钱,从不认为是理所应当,其实辛欣不提醒他,他也明白,何桑跟他,有一个原因是调查何晋平的死亡真相,借他的势力翻案,告倒广和集团,讨个公道。 他不是不帮,只是时隔久远,又没留案底,这六年间,城建和市检换了一批人,加上广和集团改名万和集团了,注销得一干二净,几乎是“物非人非”了,要查,无从查起。 尽管,梁纪深心知肚明,冀省有谁具备只手遮天的能耐。 抵达半山腰,临近中午了。 周坤在庄园门口迎接。 他身边的女人是新婚妻子,红色的丝绒连衣裙,中长直发,佩戴了项链和红宝石耳环,贵气又端庄,和周坤的小情儿大波浪完全不一个档次的,举手投足丝毫不轻佻。 周坤打趣,“到我这避风头来了?”他和妻子介绍,“梁老三。”又和梁纪深介绍,“我太太,胡浓浓。” 胡浓浓主动伸手,“三叔。” 梁纪深并没握住她,只浅浅碰她的指尖,“胡哥的女儿长大了,越来越标致了。”他揽过何桑肩膀,“没公开,你应该不认识,何桑。” 胡浓浓很热情,“何小姐,我看过你演的话剧。”她埋怨周坤,“他爱看芭蕾舞剧,我一看就打瞌睡。” 很多和公家沾边儿的权贵太太小姐,是话剧、舞剧和音乐剧的常客,至于是真高雅,装高雅,基本是装的,为了应酬。碍于丈夫的特殊背景,不能大张旗鼓享受物质,必须走文化路线。所以台上演着,台下聊着,谢幕了,事也谈成了。 听黎珍说,胡太太按道理混不进权贵圈,那圈子是实打实拼出的资本,排斥暴发户,可她脸皮厚,天天蹭场子,一来二去也搭上话了,胡太太陪市里的官太太看古典舞会,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演奏胡琴的照片,配文是“弹琵琶”,闹出大笑话,权贵圈嫌她拉低逼格,集体孤立她,十几亿的资产却沦落到和几千万的小咖一起玩了。 像胡浓浓这种不屑于装腔作势的,反而有内涵。 周坤夫妇住在绿植园的南园,一栋西式小洋楼,附近有一个温泉蝴蝶馆,一个占地1亩的私人草莓农场,放眼望去仿佛红澄澄的晚霞。 男人走在前面,女人随在后面,胡浓浓小声问,“你和三叔提上日程了吗?” 何桑看了一眼梁纪深的背影,苦辣酸甜咸一股脑地涌出,“我们不会。” “流言确实传播得厉害,不过三叔没和你划清界限,正大光明带你过来,估计他不妥协了。我爸说他二十岁那会儿主意正,他认准的,谁干预也没用。他表面好好好,实际上该怎样怎样。” 何桑没忍住笑,“他是你三叔?” “他和我爸是口头的拜把兄弟,八年前我爸被罪犯报复,车底藏了炸药,我爸不想伤及无辜,一路开出市区,在车上给三叔打电话,托付他关照我和我妈,不要再遭报复了。” “他们是同事?” “三叔辞职之前,和我爸是平级,我爸很敬重他的。”胡浓浓捂嘴笑,“我爸计算过,他三十岁就是我爸的上级了。” 她忽然大叫,“三叔!” 梁纪深扭头。 “你为什么不娶何小姐啊?我爸在你这年纪,我已经上小学了。” 男人似有若无瞟过何桑,“她恨嫁会告诉我,你管好周坤。” “那她恨嫁了,你娶不娶?” 梁纪深眼神耐人寻味,“娶不娶向你报备?” 周坤也笑,“浓浓啊,你三叔套你的话容易,他是审讯公诉专家,老油子了,你套他的话难呐!” 何桑有一瞬间的落寞。 胡浓浓那一席话,是触动了她的,燃起了她的希望。 这场风波,梁纪深虽然也冷过她,晾着她,终究没有屈服于各界的施压舍弃她,他这样的男人,名节大于天,何况女人有得是,他愿意扛住狂风骤雨,而不愿一走了之,她又怎会不萌生修成正果的念头呢? 胡浓浓和他不是简单的朋友,是“亦师亦长”关系,何桑以为他会坦言,没想到他岔开话题了。 梁纪深继续在前面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爱看芭蕾了?” 周坤挤咕眼,“我爱看腿。” “既然结婚了,收收心。”梁纪深语气低沉,“对家庭负责是男人的底线。小胡是老实姑娘,不像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周坤没吭声。 “还联络吗?” 周坤知道他问大波浪,倒是没瞒他,“偶尔。” “断了吧。” “你让断就断?”周坤又恼又笑,“老张让你和她断了,你断了吗?” “周坤。”梁纪深严肃,“不要给家里惹祸。” “有你兜底呢,我惹的祸没你大。”周坤乐了,“浓浓喊你三叔,没白喊。” 何桑送了胡浓浓一个泰国玉牌,去年在东南亚巡演,她亲自请的。促进感情和睦,还有不少大老板的小蜜也请这款,求宠爱,求钱财。 胡浓浓果然信奉,竟然认得品种,“是五面爱神?” 周坤回过头,“什么神?泰国的玩意儿邪性不邪性啊。” “是印度教的三大主神合体。”胡浓浓挽着他胳膊,普及有什么效果。 梁纪深含着笑,侧身停下,“你的?” “我的首饰是你送我的,我哪能送周太太。”何桑在原地不动,“我自己买的便宜,又送不出手。” 他笑意很深,“管什么用的?” “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妻子驭夫有术,扫清外遇的。” 男人低下头,吻了吻她发际,“你和谁浓情蜜意?” 何桑一怔,耳尖泛红,要挣脱,没挣脱开。 “靠一个牌子保佑,不如靠你自己。” “我是请给以后的丈夫,不是请给你的。” 梁纪深没理会她嘴硬,吻移到她唇角,“别再闹艳闻。” 第122章 我不喜欢在车里 - 祸水 - 玉堂 周坤和梁纪深进入会客厅,胡浓浓带着何桑去捉蝴蝶摘草莓。 梁纪深环顾了一圈,夹烟的食指点了点一旁的水渠和地下泉,“干净吗?” “西山引渡的泉水,微量元素很丰富,我花七位数凿的。”周坤大喇喇坐着,“我老子勾心斗角一辈子,生怕踏错一步,他那样的日子我过不了,太累了。我岳父准备把我调到教育部门,除了叶家那俩小子,我大学成绩是最牛的,我好歹担得起副校长吧?” 梁纪深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泉水尝滋味,清澈甘甜,他扔回木勺,“这地方你一共花多少钱。” “郊区不值钱,包括地皮在内,六千多万。”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拿过烟灰缸,“转给我吧。” “你搬郊区住?” 梁纪深挑眉笑,“不行?” “中海集团到东郊八十多公里,你不折腾啊?” 他掸了掸烟灰儿,“不打算干了。” “回梁氏?” “不去。” “退休养老了?”周坤稀奇,“你当年穿着制服宣誓,无论在什么岗位,要鞠躬尽瘁奉献一生,反悔了?” “我保护别人了,谁保护我女人了?”梁纪深牙根的骨头凸了凸,“我在公司开会谈判,整顿内部,一星期只睡了十个小时。我女人在外省差点被害死,事情曝光了,中海骂我,梁氏骂我,老蒋也罚我,如果我不是中海的副总,我彻底清静了。” “立场不同嘛。”周坤劝他,“老蒋空降你管理中海,中海那群老头子不服气,老蒋也有压力,他罚你是平息舆论,他心里舍得打你脸吗?他没办法嘛。本地的胡大发,李鹤,外省的陈公子,全招惹过何桑吧?她是冤枉,但她吃这碗饭,她躲不开。男人和女人一个台前一个幕后,或者两个在幕后都能太平。两个在台前,一个倒霉了,殃及另一个。” 梁纪深没说话。 周坤是了解他的,他一旦有心思了,九头牛拉不回,“照片门”沸沸扬扬,他挺憋屈。 “你这节骨眼撤了,梁氏集团肯定不收你,你老子兴许和你翻脸,你经济来源呢?” 他眯着眼抽烟,目光在不远处的何桑身上,“我和老邱在外省有生意,他经营,我投资,钱够用。” 周坤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频繁去外省,一方面,是见何桑,一方面是安排退路了。 即使没爆发这档子风波,梁延章心术不正,他也早晚将何桑送出是非之地。 “周坤!”胡浓浓哭喊,“我摔跤了!” 周坤赶紧起身,去捞胡浓浓,她陷在松软的泥里,灰头土脸的。 何桑捉了一只紫翅黑骨的蝴蝶,兴冲冲去找梁纪深,“你见过紫蝴蝶吗?” 她跑得浑身是汗,衣襟也湿了,皮肤白里透粉,像小小的糯米团子,男人情不自禁神色温和,“没见过。” 何桑小心翼翼打开合拢的双手,蝴蝶扇动翅膀,落在她指甲尖儿。 她注视着蝴蝶,梁纪深注视着她,阳光照射在玻璃顶,她发梢波光粼粼的,他冷峻凌厉的脸廓也柔和了许多。 “蝴蝶馆里有黄的,棕的,灰的,有几百只。” 梁纪深眼底尽是笑,抱着她坐在腿上,“灰的不是飞蛾吗。” “蝴蝶和飞蛾是近亲。” “是近亲?”他逗着她,手扶住她腰肢,“上学老师教的?” 何桑理直气壮,“我猜的。” “你和什么是近亲?” 她不言语。 “你和小狐狸精是近亲。” 他气息灼灼,调侃的意味,何桑偏头,“你和狼是近亲。” “怎么是狼?” 他呼吸太烫了,分明是早晨刮过的胡茬,又细细密密地滋生了一层,她也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奸诈,食肉。” 梁纪深余光察觉到周坤和胡浓浓回来,舔了一下她脖子的血管,“狼最爱吃小狐狸。” 下一秒,他松了手。 胡浓浓拎着一竹篮的草莓,周坤摘得更多,撂在桌上,“我可是下血本招待你们了,这草莓要是上市,五十块一斤我都亏本。” 何桑拾起一颗清洗,撇掉草莓蒂,咬了半个,又递到梁纪深嘴边,他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牙齿只咬了一小点,是草莓的酸甜和她唇膏的甘甜。 “又背着我化妆了。” 她手背蹭了蹭,“我嘴巴起皮...” “三叔,你太大男子主义了吧?小姑娘抹个口红你也管。”胡浓浓讨伐他,“你又不娶人家。” “谁说我不娶了?” 何桑手一僵。 胡浓浓瞪大眼,“你在外面走廊说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真话?” 周坤拍桌子笑,“咱们给作证啊,梁老三答应娶何桑了,他敢不娶,咱们告他玩弄小姑娘感情。” 何桑心口怦怦跳,她抬起眼睑,梁纪深没看她,似笑非笑看着周坤,随手碾灭了烟头。 ...... 梁迟徽从老宅出来,先回了一趟碧溪公馆14号院,提了一辆车,直奔金悦府。 冀省入春以来的第一场中雨,街头巷尾灰蒙蒙,金悦府二楼的窗户一片漆黑。 他停稳了车,解了安全带,给顾江海打电话,要了邱太太的号码。 邱太太在电话里说,何桑目前是住在金悦府,不过梁先生不太接受她,有隔阂。 梁迟徽握着手机,没出声。 “梁二公子,您和小何的照片满城风雨,她最近也没在话剧院上班了。”邱太太欲言又止,“梁先生险些和她散了,您身正不怕影子斜,奈何人言可畏啊,流言蜚语最无辜的不还是女人吗?” 梁迟徽心平气和说,“你一直照顾她,多谢。” 邱太太一怔,没来得及回复,电话挂断了。 这态度,哪里不对劲。 对她表达感谢,应该是梁先生出面名正言顺,梁迟徽谢她照顾何桑,不大合情理。 瞧他这意思,似乎没了结。 后面大概率要接着来往的。 ...... 十点钟,醺黄的路灯下,传来鸣笛。 梁迟徽调直座椅,睁开眼,黑色的红旗L5驶入街口,泊在大门外。 大灯久久未熄,程洵先下车,径直去院里,车尾笼罩在阴影中,车头在光影中,剧烈晃荡着。 梁纪深手臂从后座探向驾驶位,关闭了前灯。 幽暗中,车晃荡得更激烈了。 何桑听到粘稠的接吻声,听觉和触觉的冲击力齐头并进在迸发,她感到骨髓深处一阵酥麻在流淌,她脚趾不由自主蜷起来。 梁迟徽一手点烟,一手搭在方向盘,风挡水淋淋的,空气太潮了,雨刷刚刷完,又涂满了白雾。 他索性降下驾驶窗的玻璃。 扑面的泥土味混合着青草味,熏得他眉头紧蹙。 梁迟徽续烟续到第三根,红旗L5的车门开了。 何桑披着一件男款外套,里面是吊带背心,白色针织上衣叠卷在腰间,瑟瑟缩缩下车。 梁纪深皱了下眉,放慢步子,夜深人静,声音清晰可闻,“又矫情?” 她有哭腔,“我硌疼了。” “我护住你脑袋了,撞不到车顶。” “硌腰椎了。” 男人发笑,拥住她,掌心抚摸她的腰臀,“这么娇气?是这里吗。” “下面。” 他揉尾骨,“这里?” 何桑嫌痒,拂开他的手,恰好路灯洒在她头顶,她面颊绯红,眼里噙着一汪秋水,“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车里。” 这一年多,他们一共在车里弄了两次。 地下车库那次,是他外地出差回到冀省的第四天,已经连续弄四天,他兴致没那么高了,体力和时长属于正常发挥。这次,是年会当晚截止今晚,他积攒了三天没发泄,如同脱缰的野马,颠得整副胸腔都在震颤,何桑只剩半口气。 “这是你那晚在车里跳舞勾引我的下场。”梁纪深挨着她耳垂,情欲过后的喑哑,性感得令人发昏。 梁迟徽叼着烟,略仰头,视线仍旧锁定在那一处。 他口腔含了一大口烟雾,从嘴角,鼻孔,缓缓地喷出。 何桑跟着梁纪深迈进庭院,梁迟徽面目深沉吸完手头的香烟,抛出车窗,掉头驶离。 第123章 想生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洗了澡回卧室,梁纪深也在外面浴室清洁完,倚在床头看相册。 “哪年的?” 她走过去,是她二十一岁和周宸的合影。 “中戏毕业汇演,我们年级的大剧《雷雨》,周宸演男一,我演女一。” 何桑伸手抢,梁纪深一躲,没抢到。 他又翻了一页,“有吻戏吗。” “话剧哪有吻戏啊...” 话音未落,梁纪深翻到《上海滩》的剧照,是她和一个陌生男演员的亲脸照。 “那一次而已。”她气势弱了,“后来我们院长自己删减吻戏了,怕你不乐意。” “你们院长知道我不高兴,你倒是不知道。” 梁纪深扫了她一眼,继续翻。 “这张什么时候。” 何桑踮起脚,没站稳,整个人朝前扑,扑在他腿上,脑袋磕了他下腹,梁纪深倒抽气,手扯住她头发,扯开她,“没吃够?” 她额头也磕红,一边揉一边忍不住笑,“鞋底滑。” 梁纪深这下磕得不轻,脸都发白,“我看你是报复我。” 他拂开何桑手,揉了揉她前额,又揉她头顶,“疼吗。” “疼。” 梁纪深在车里是真的凶悍,虽然掌心护住她了,可顶弄的速度太快,力道太大,偶尔没顾上,她头也撞了几下车顶棚,撞得脑仁嗡嗡响。 黎珍交往了那么多男人,果然了解男人。 吃一盘菜吃腻了,换个调味料,又爱吃了,一个固定姿势,固定场所厌倦了,换个姿势和场所,又重回激情了。 男人的生理视觉最现实。 何桑坐在梳妆台前,摸索着瓶瓶罐罐,“你腻了吗。” 梁纪深眼底漾起深意,“你腻了?” “有点腻。” “那你皮痒吗?” 何桑托腮,食指掠过镜中的他,“你会腻吗。” 男人翻到最后,是自己的相片,处理公务的,球场交际的,在餐厅结账的背影,泡温泉的侧影,还有他枕着办公椅闭目养神,她悄悄在旁边,举着从观众席捡来的灯牌,在深夜偷拍。 梁纪深不露声色,“你听话就不腻。” 程洵将车停进车库,又返回,直奔二楼主卧,何桑扭头看他,他目不斜视走到床榻,“梁迟徽失踪了。” 梁纪深望向他,“失踪多久了。” “中午逃出老宅的,姚文姬从梁董书房偷出的钥匙,她承认了。”程洵百思不得其解,“梁迟徽去哪了呢?他没去梁氏集团,也没去碧玺公馆。” “他应该回去了。”梁纪深合住相册,“你通知交管局,排查监控,找他那辆车。” “梁董说您关机了,又打电话吩咐我找梁迟徽的下落。” 何桑明白,在梁纪深这儿,梁迟徽的名字很敏感,尤其“照片门”事件后,梁迟徽失踪,她过问,显得太关心,不问,显得太心虚,仿佛在刻意回避他,里外不讨好。 她干脆放下面霜瓶,起身走出房间。 程洵确认她离开,压低声,“宋小姐又绝食了一天,不肯吃药,不肯输营养液,曹医生实在没辙了。” 早晨提这茬,梁纪深没理会,程洵也猜不准他什么想法,不好答复医院。 “我没空去。” “顾江海不敢拘押,宋小姐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女警一进病房,她立马尖叫,叫缺氧了晕厥昏迷,曹医生已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了。”程洵一筹莫展,“我去南海湾安抚了宋小姐的母亲,万一她闹到中海,又是麻烦。” 梁纪深系着睡衣扣,点了下头,示意他出去。 何桑和程洵在楼梯口碰上,她笑着问,“程秘书,周太太的手机号可以给我吗?” 他一怔,“胡浓浓?” “我这里有一枚玉佛吊坠儿,和佛牌是一套,我忘了给她。” 程洵划开通讯录,复制了胡浓浓的号码,发给何桑,“周太太性格不错,没有官家千金的娇惯气。” “我们确实挺合得来。” 程洵走后,何桑回到主卧,梁纪深躺在床上按摩太阳穴,“聊什么了。” “我要了胡浓浓的手机号,打算再送她一个送子玉佛,我瞧她挺信这个的。” 何桑关了台灯。 黑暗中,梁纪深搂住她,“送子玉佛?” “中国有送子观音,泰国有送子玉佛。” 男人闷笑,“灵验吗?” “灵验的,崔曼丽佩戴一年了。” “怀了吗。” 何桑一噎。 他胸腔回鸣,笑声更大,“信佛不如信男人,男人不行,什么佛也不行。” 她不吭声。 梁纪深吻了吻她脖颈,“送子玉佛你也有,想生了?” “不想。”她背对。 他扳正何桑,越是漆黑一片,他眼睛越是幽邃明亮,好像一个巨大的吸盘,吸引着所有跌入他眼睛的女人,一再陷落。 “想生不告诉我?偷偷请个佛。” 他喘息粗热,热得何桑浑身打颤,“我困了...” 梁纪深修长的手指剥她衣扣,“生吗?” 她痒得弯曲,仰面笑,男人不逗她了,掖好被角,很快是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何桑睁着眼,睡意全无。 如果她回答生呢。 梁纪深会不满意她的不识趣,还是会满足她呢? 他不是轻易开这种玩笑的性子。 孩子的话题,在他的概念里,是慎重的,严肃的。 他曾经也说过,他的孩子绝不会是私生子。 要生,是名正言顺的生。 ...... 梁迟徽抵达云海楼,是十一点。 云海楼是他名下的产业,不止在冀省,在北方也是顶级有名,诸如“十大俱乐部”“四大娱乐场”,云海楼是不在列的,不是没资格入选,而是不屑。 梁迟徽二十五岁那年,从上一任老板手中买下云海楼,创下北方娱乐城的天价记录,里面的装潢精致到一个花瓶也价值不菲,贵宾包厢有一幅西洋裸女油画,在法国卢浮宫展出过,是系列图,一共四幅,梁迟徽便有两幅。 一个穿紫色皮裙的女人在电梯门外迎上他,“梁老板,今晚有兴致过来喝一杯?” 梁迟徽跨出电梯,拿打火机盖勾她下巴,含笑审视,“倪红,动刀了?” “您是火眼金睛啊。”倪红凑上前,“我丰唇了,嘟嘟唇。” 他不着痕迹撇开头,后退一步,“我以为被哪个男人啃肿了。” “您讨厌——”倪红在前面带路,“约了哪位大老板啊。” “黄彪。” “黄老板啊。”她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侧身让行,“星期六冯老板来过。” 男人进门的脚步一停,“冯志奎?” “您不接他电话,他想碰碰运气堵您。” 梁迟徽抽了皮带,攥在手心,抻出衬衣下摆,纯黑的衬衫垂坠着,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他身材清瘦,肚脐那一处却勃发,硬实,两道腹沟深邃对称,倾斜而下,匿入神秘的裤链内。 倪红十年前见他的第一面,他在护城河边骑摩托,绿色的哈雷,白色头盔,干净到反光的皮夹克,张扬帅气,是一个性张力十足的男孩。 现在,他已是一个性魅力愈发浓郁的男人了。 她动过心思。 可惜,梁迟徽没心思。 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倪红心里是没底的。 这些年,各色各样的,他都谈过。 毫无规律可寻。 云海楼的女孩,他也接触过两三个,依然是不同类型,时间挺短的,不超过半个月。 倪红暗示过梁迟徽,他半真半假的打岔了。 他分明花名在外,又极其难搞。 连倪红这样的老江湖,也云里雾里的。 “什么酒?” “贺兰酒庄新订的货,其中一瓶是83年的,我封存了,等着梁老板开瓶呢。” 倪虹帮他脱了皮鞋,踩在羊绒毯上,梁迟徽从头到脚没了束缚,不那样板正紧绷了,慵懒又松弛,更是清俊性感。 第124章 你和他好过没? - 祸水 - 玉堂 他活泛着筋骨,“开一瓶吧。” 倪红笑着,“行,黄老板没到呢,我陪你喝?” 梁迟徽没说话。 服务生上酒的工夫,倪红去后台换旗袍,“梁老板在国风馆,A字包厢。” 女孩们蜂拥而至,围住她,“倪姐,梁老板半年没来了,他是不是要结婚了?” “他中指和无名指都没戴钻戒。”倪姐琢磨着,“他结婚,会有消息的,既然风平浪静肯定是没结。” “梁老板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抢剧院的台柱子呢!” 倪红沉了脸,“梁老板什么脾气,你们清楚,不该多嘴的,最好装哑巴,别抖机灵。” 一个金发女孩钻出更衣室,捅了捅补妆的女孩,“传言梁老板很风流,谈过十几段恋爱呢,你和他好过没?” “谁传言的?” 金发女孩不可思议,“冀省传遍了!你没听过?凡是认识梁老板的,都说他风流。” 女孩心不在焉蘸了蘸粉扑,“我没那福气...你呢?” “他压根没正眼瞧过我。”金发女孩失落,“冰冰有一阵跟着他出双入对的。” “冰冰当时是他女人吧?” “估计是,她那会儿多了一个限量版的爱马仕包,她哪有钱买,那款包起码要在爱马仕门店配货千万,才能拿一个。” 她们议论着,冰冰正好从外面进来,金发女孩揪住她不放,非要问个答案。 冰冰一言不发穿高跟鞋,被磨烦了,甩出一句,“没睡。” “真没睡?” 冰冰摇头,“真的。” “那包是梁老板送你的吗?” “是,一百三十万。” 她们面面相觑,“那他图什么啊,做慈善吗?你家很穷?” 冰冰仍旧摇头,转身出去。 倪红带了三个女孩去梁迟徽的包厢。 “国风馆”的女孩们上班穿旗袍,琴棋书画谈古论今,很多四十岁以上的富商政要在馆里谈判,接待,签合同,非常的高雅正规。而“潮流馆”的女孩们上班穿奇装异服,波斯风,巴西风,学生风,深受三十五岁以下的富家子弟、创二代的青睐,比“国风馆”火辣开放。 梁迟徽从未去过“潮流馆”,他应酬的客户没有年轻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最顾虑名声,梁迟徽对美色其实也一般,自然兴趣不大。 他喝着酒,视线打量过眼前的女孩们。 抬手拽了拽衣领,心头萦绕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这群女孩,是艺校、歌舞团兼职的,主要目的是结识人脉,为以后大红大紫铺路,傍资本,黄彪亲自面试的,万里选一的条件。 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旗袍,长的短的,水墨画的,订花的,各有千秋。 唯独缺少了韵味。 那是骨子里的女人味,甚至融在头发丝儿。 不需要浓妆艳抹,故作风情,一张素净的面庞,却媚态横生,风韵一泻千里。 梁迟徽想,老三挑女人是没经验的,至少比他,比周坤,比张氏的太子爷张承业,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三太在乎清誉,太自律了。 偏偏挑何桑,慧眼如炬。 梁迟徽在梁延章的六十大寿前,也去过剧院,陪一位国土资源部门的高管看话剧,洽谈地皮竞标。 何桑那天登台演《白玫瑰与红玫瑰》,一人分饰两角,红得艳烈如火,白得清纯似水,那个高管还指给他看,他一心要拿下地皮,无心观赏,生生错过那一幕。 直到年初,梁延章又一次去剧院包场,梁迟徽在展示大厅看见何桑那日的剧照,终于确定是她。 “下去吧。” 梁迟徽意兴阑珊,“我和黄彪谈正事。” 倪红挥手,女孩们下去后,她刚要坐下,男人阻拦,“你也下去。” 她笑容一僵,“你和黄老板谈事,我在一旁倒酒,又不会泄露你们谈了什么。” 梁迟徽隐隐皱眉。 倪红僵得彻底,她站起来,“我在隔壁,你随时喊我。” 黄彪将近零点才风尘仆仆赶到。 “部门加班,我来晚了。”他脱了西服,“梁董下午去办公室问我,您联系没联系我。” 梁迟徽翘起一条腿,注视他,“你怎么回的。” “我当然不敢出卖您了。”黄彪坐在他对面,“您有急事?” 男人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他受宠若惊,“我自己来。” “老黄,咱们相识有些年头了,我待你怎样?” 他恭恭敬敬,“二公子待我恩重如山。” “山要塌了,你怎样报答我?” 黄彪一愣,“塌了?” 梁迟徽漫不经心叩击着膝盖,“广和集团的陈年旧事太复杂,冯志奎擅自下手造孽,你也帮他压了不少问题,你们做的事,有一部分,我是不知情的,尤其是何晋平那件事。” 黄彪是聪明人,一听他要撤手,吓得脖子涨红,“二公子,您要救我,您不能卸磨杀驴啊!” 梁迟徽晃悠着酒杯,“冯志奎是你的亲戚,我保你,可保不了他。” “您保我!”黄彪慌不择路,“梁董在气头上,罢免了您,如今梁氏集团有一小拨是梁纪深的人,一大拨是梁璟的人,您留着我有用处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有什么用处?” “我替您监视梁氏集团,您不方便干的,我替您干。”黄彪担心不够诱惑他,又蹲下,掏出口袋里的建行卡,挪到他面前,“这是万和集团的财务总卡,每月的利润会按时汇入,冯志奎的意思是孝敬您了。” 梁迟徽默不作声饮酒,包厢内灯光调得极黯,他的脸也晦暗阴沉。 好半晌,他撂下空杯,若有所思捏起卡片,“孝敬我,他赚什么。” “二公子出手保他,他懂规矩,钱嘛,总有办法赚的。” “你也明白钱总有办法赚,我又为什么冒险要他的钱?”梁迟徽指腹一捻,银行卡掉在地上,黄彪顿时抖了抖。 “老黄,你放心,你进去之后,我照顾你一家老小一辈子。” “二公子...” 黄彪面色惨白。 梁家这位二公子,心狠手辣不是闹着玩的。 臣服于他,一则是他的背景,二则是他的手段。 他的手段有多精彩厉害,黄彪没领教过,但有耳闻。 在商场,梁迟徽是冷血寡情,不过他伪装得好,越会伪装、隐藏的人,越是高手。 一旦他要散伙,为了保守秘密,会把对方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第125章 早晚为她葬送自己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摘下墙壁的内线座机,命令保镖进来,黄彪面临绝境,如一头困兽也爆发了,“冯志奎的案子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他草菅人命,故意伤害,我也有包庇罪,受过他的贿赂,冀省人尽皆知我黄彪是梁二公子的狗腿子,广和集团这艘船一旦翻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您能全身而退吗!” 男人面无表情凝视他,“你和冯志奎贪污工程款,欺上瞒下丧尽天良,我蒙在鼓里,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报警处置了你,我大义灭亲自己的心腹,我不仅全身而退,黄彪,感谢你替我扬名。” 黄彪脚一软,噗通跪下。 梁迟徽眉目间的阴狠这才稍稍收敛,“你儿子在国外读书,一年花费不小,女儿刚五岁,你母亲常年服用进口药,我认为你懂得选择。” “我...” 黄彪整个人都瘫软了。 “即使这艘船翻了,总有幸存者,全军覆没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梁迟徽欠了欠身,“我垮了,你有好下场吗?我屹立不倒,我不会亏待你家人的。” 事已至此,黄彪也认命了,“二公子,您仓促撇清关系,是因为何桑吗?” 梁迟徽重新斟了一杯酒,“算是,也不完全是。”水面倒映出天花板闪烁的灯球,“梁璟要回国了,不擦干净屁股怎么行呢。” “我挡了枪,您也未必藏得住。”黄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您因为谁撇清关系,兴许最后也因为谁葬送自己,这世上的轮回,是很奇妙的。” 梁迟徽眯起眼,四个保镖闯进包厢,连拉带拽将黄彪拽出包厢。 门砰地巨响,他仍旧沉浸在黄彪的那句话,迟迟没有醒过神。 葬送自己。 为谁? 区区的何桑吗。 他们这阶级的男人,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玩过。 醉生梦死,灯红酒绿,张承业那种没底线的,甚至搞过像女人的男人。 什么都腻了,淡了。 梁迟徽活了三十四年,从未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 从前没有,以后更不会。 倪红敲门,里面没回应。 她推门而入,弯下腰,挨在男人头顶,“梁老板,黄彪走了。” 梁迟徽抬头,咫尺之遥,倪红发现他瞳孔有血丝,眼下是乌青,明显没休息好,加上酒精一催,十分地倦怠,“在楼上房间睡一觉吧,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你喝酒了吗。” “没喝。” 梁迟徽身型略摇晃,按住沙发扶手起来,“你开车。” 倪红看着桌上的少半瓶酒,他一向好酒量,几杯不至于醉,“胃口不舒服?” 他被关押在老宅,心情燥郁,吃睡得不大好,强打精神和保镖过招,也是抻着筋骨了,胳膊隐隐的麻痛。 倪红伸手挽他,他借着穿外套的动作,回避了,“劳烦你了。” “您哪次应酬喝多,不是我送?假惺惺客气什么。” 梁迟徽笑了一声,从包厢出来。 冰冰正好在附近,琴弦拨断了,她去后台换琴,撞上梁迟徽,他目光是陌生和冷漠,从她这边一掠而过。 她鬼使神差驻足,倪红走出几米,回了下头,四目交汇,她抱着裂掉的古琴离开。 梁迟徽摁了电梯,单手插兜倚着墙,另一只手揉额头。 “您没认出她?” 男人撩眼皮,“谁。” “冰冰。” 梁迟徽没印象,“不记得。” “去年情人节,您送过她一个一百多万的爱马仕包。” 他送出的爱马仕包十个打不住,七位数价格的,倒是不多。 “韩冰冰?”梁迟徽脑海炸出一个名字。 “她们猜测您很喜欢冰冰。”倪红试探,“男人动情了才舍得大方,不然几万的、十几万的包也能当分手费,没必要送太贵重的。” 梁迟徽没搭腔。 驱车路过一家酒店,他让倪红靠边停。 “用你身份证开一间房。” 倪红熄了火,“您不回14号院?” “不回。” “家里养了女人,闹别扭了?” 梁迟徽轻笑,半醉半哑的,在夜晚极其蛊惑人,也分不清是醉话,还是酒后吐真言,“是遇到一个挺犟的女人。” 倪红心如刀绞,又不得不陪他聊,“多大了?” “二十出头。” “男人啊,什么年纪都喜欢二十多岁的。”她深吸气,“我认识您的时候,也二十多岁。” 倪红顿了顿,“我今年三十三了。” 梁迟徽的衬衣扣子系错位了,成熟英俊又透着一抹放浪不羁的色彩,“如果梁家派人到云海楼找我,你告诉他们,我没去过。” 倪红坐在驾驶位,车厢内的男香很醇厚,很扎实,形容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雪松,乌木,黑荆草,是所有男士香水味的融合,如此的适合他。 都说,闻香识女人。 气味越是独特的男人,也越是令女人记忆深刻。 “你和那话剧演员,是真的吗?” 倪红本来不敢问他的私事,他这个人,温和归温和,却有隐形的气场,戒备心重,为人处世有自己的尺寸,不喜对方逾矩,好在他今天喝了酒,比平时松懈懒散了许多。 “相片是真,流言是假。” 她鼓足勇气,“那我们呢?” “上下级?”梁迟徽半阖着眼,白皙肤色浮起宿醉后的潮红,懒洋洋的性感,“知己。” “什么知己?” 他手臂撑着车窗,弯曲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鼻梁,“朋友知己。” 倪红心脏不由勒得窒息,像一场浩荡的飞沙走石,活活掩埋她,“不是红颜知己?” 梁迟徽瞥她一眼,默默点烟。 她强颜欢笑,“我开玩笑呢。” “少开这种玩笑。” 倪红解了安全带,进酒店登记开房,把房卡交给梁迟徽,“明天我接您吗?” 他叼着烟下车,“明天醒酒了,我自己开。” 梁迟徽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大堂,倪红一颗心堕入无边黑暗。 她有女人的直觉,女人的敏感。 那个话剧演员,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 纵然他欲盖弥彰,她也感觉得到。 倪红在想,一个永远风流,又永远理智的男人,他理智坍塌,会是什么模样呢? 斯文变野蛮,潇洒变执拗,薄情变疯狂。 倪红无法想象。 第126章 我不要坐牢! - 祸水 - 玉堂 冀省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外省则是阴雨连绵。 程洵抵达住院部七楼,在重症监护室的隔壁是普通监护室,此时护士好言好语劝宋禾吃药,她披头散发的,病号服染了血迹,一把掀翻护士手里的药,撇开头朝窗户。 护士无奈,捡起砸碎的玻璃罐,迎上程洵,“宋小姐绝食四天了,体检指标很差,拒绝吃药、敷药,术后伤口化脓发炎,高烧不退,再耗下去,我们无能为力了。” 程洵微微颔首,越过护士,“宋小姐,您不想活了吗?” 宋禾一抖,眼巴巴望向门口,走廊只有程洵。 她眼神又恢复空洞,“我不想活了。” 程洵胸有成竹戳穿她,“您倘若不想活了,何必割腕呢?割颈动脉,根本救不活。您想活,所以在医院闹,威胁梁先生。” 宋禾盯着他,“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偏袒何桑。” 他维持着笑容,“那我为什么偏袒何小姐,您知道吗?” 宋禾不吭声。 “梁先生又为什么憎恶您,您知道吗?” “他没有憎恶我!”宋禾双目猩红,“是何桑诽谤我,陷害我...辛欣说得没错,她近水楼台,深哥当然相信她了。” “梁先生不是昏庸的男人,您的所作所为证据确凿,没有冤枉您。” 宋禾浑身抽搐,一味重复着,“我要见他。” 程洵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房门大开,梁纪深站在那,嗓音清清淡淡的,“你要见我。” 宋禾削瘦凄楚的面庞泛起一丝光,“你是专程为我而来吗?” 梁纪深在她对面的陪护椅坐下,“顾江海要求你配合调查,你收拾一下。” 她哽咽,“你来见我,就为了抓我?” 梁纪深忍耐着性子,偏头对程洵说,“让护士过来。” 护士在配药室端了药盘,走进病房,梁纪深一指宋禾,“打营养针,吊着她的精神,稍后警察带她回局里审讯。” 护士面露难色,“她的身体状况最好再调养几天。” “不等了。”梁纪深没感情,干脆利落。 宋禾心里翻江倒海,他连几天都不容她了。 一心将她送进去。 她卷起袖子,哆哆嗦嗦露出手腕的伤疤,“我伤还没痊愈,你这么绝情吗。”宋禾胸口起伏不定,脸上一阵阵地烧红,又一寸寸地灰败,“是辛欣密谋雇凶,与我无关。” 梁纪深注视她,“辛欣供出你了。” “不可能。”宋禾冷笑,“她有未完成的事,她指望我替她完成,她没理由供出我,堵死最后一条路。” 男人突然没声响了。 宋禾一愣,“你诈我——” “她指望你完成什么。”梁纪深目光森寒到极点,“继续绑架何桑,迫害何桑,替她出气报仇?” 宋禾慌了神,“我没有...” 梁纪深彻底不耐烦了,他一挥手,两名女警连同护士齐齐上阵,宋禾意识到她们要做什么,恐惧摔下床,爬向墙角,“我不打针...我不去审讯!” 女警按住她肩膀,护士缓缓把针尖推入静脉。 她动得厉害,针尖瞬间挤出血管,滋出几滴血,女警也加重力道,针尖再次推入。 宋禾折腾了一通,体力不支,病号服被虚汗浸透了,人也晕眩发昏,她趴在地上,艰难挪动,揪着梁纪深的长裤,“深哥...我不要坐牢,我求你,你饶了我,我改,我全改...” 梁纪深站起,居高临下俯视她,“宋禾,太迟了。” 宋禾。 他一直称呼她小禾。 从她出国前,回国后,一直是。 她整个人呆滞住,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 这意味着他们到头了。 “梁先生,我们顾局在路上了。”女警拿着手机,屏幕显示在通话中。 梁纪深没接,只点了下头。 女警挂断,和同事一左一右架住宋禾,往病房外拖,她起初在挣扎,直到经过男人身边,她忽然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梁纪深。” 女警互相对视一眼,没再拖她,停下。 “你不念旧情,一定要送我坐牢吗?”宋禾嘴唇悲愤蠕动着,“亲手毁掉我的后半生吗。” 梁纪深同样平静,她是死水,他比死水更深沉,更无波澜,“多余的话,我不愿再讲,我给你不止一次机会。” “原来我们已经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宋禾低低发笑,“梁纪深,你不是没有把柄在我手中,你任职多年,没犯下一丁点错吗?没一丁点私心吗?” “没有。”梁纪深负手而立,“这点我清楚。” “你没有包庇过纪席兰吗?你没有包庇过梁延章吗!你是刚正不阿,但你姓梁,你是梁家的儿子。” 男人神色慢慢阴鸷,像是氤氲开一团浓墨,乌漆漆的,灰蒙蒙的。 逼慑得宋禾颤了颤。 好半晌,他侧过身,“你们带走吧。” 从住院部大楼出来,他靠着引擎盖,摆弄烟盒。 顾江海气喘吁吁赶到医院,车没来得及泊稳,他跳下车,“抓了?” 梁纪深的打火机不知遗漏在哪了,他又将烟塞回盒里,“她万一在局里没命了,你们不担责,我担。你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必有顾虑。” “纪深,你挺狠的啊。” 顾江海以为何桑出事,他又丢了面子,一时在气头上,记恨宋禾。等过劲儿了,宋禾毕竟是女人,他犯不着对旧情人斩尽杀绝。 没想到,梁纪深这脾气是真硬。 怪不得他当年在区检有“铁面阎王”的绰号,梁延章求他通融通融,捞他一位世伯的儿子,他立马脸色一沉,吩咐岗哨把梁延章轰出办公室了。 “小何是你心肝宝贝啊。”顾江海一副老油子的样子,“惹不得,碰不得,是吧?” 梁纪深甩了甩烟盒,揣口袋里,坐上车。 回去的途中,冀省已是地动山摇。 梁氏集团副总黄彪涉嫌多项罪名被立案侦查,而梁迟徽作为证人,更是惊得众人大跌眼镜。 这样的家族企业,有什么内部丑闻,艳闻淫事,都是藏着捂着,生怕曝光,影响了口碑,耽误了生意。 梁迟徽竟然挖自家的坟。 黎珍打听了内幕,给何桑报信儿,“我老公说,梁迟徽暗中调查广和集团,查出你父亲的死因有疑点,黄彪是冯志奎的后台,他出手压下的。”黎珍咂摸出不对劲了,“梁迟徽是不是在帮你啊?” 何桑握紧手机,久久没出声。 第127章 给你亲亲 - 祸水 - 玉堂 黎珍在电话那头说,“黄彪任职市检期间,私下投资了广和集团,经商是违反纪律的,所以他一直偷偷干。后来广和集团破产,他露馅了,被开除,投奔了梁迟徽。陈年旧怨他没有提过,梁迟徽完全不知情,收留黄彪是因为他认识市里的人物,他没实权,可中间牵线不难。” 何桑站在落地窗前,“梁迟徽不知情?” “广和集团那么大的问题,黄彪是后台,梁迟徽如果知情,绝对不会收留他,这不是惹火上身吗?梁家的男人多精明啊。” “那他什么时候知情的。” “去年吧。”黎珍通过老公的人脉确实仔仔细细打听了一番,“去年黄彪和张氏的太子爷张承业在会所喝酒,梁迟徽以为黄彪背叛自己,毕竟张家、梁家上一辈有丑事,他虽然没有和张家冲突过,心里是忌讳的。结果黄彪主动坦白了,张承业逮住把柄,勒索五千万,可黄彪跟他多年,他生意场的底细,黄彪一清二楚,俩人是捆绑的,梁迟徽得知来龙去脉也根本没法散伙了。” 何桑千头万绪,脑袋昏昏涨涨的。 她月初托付过梁迟徽,查广和集团,查冯志奎。 而且在怀疑他的情况下,有试探、嘲讽和赌气的成分,她其实没抱希望。 黄彪是他身边的大红人儿,鞍前马后的,他哪里舍得斩断左膀右臂呢? 梁纪深那样清正廉明,在处理辛欣这件事上,不是也拖来拖去的,实在触犯他的底线了,才动她。 没想到,梁迟徽这样干脆果决,把黄彪送进局子了。 倘若不是他插手,黄彪是轻易撼动不了的。 护城楼坍塌年头久远,无从查证,了解隐情的同行又畏惧梁迟徽的势力,打狗看主人,黄彪就是梁迟徽的狗。 欠了他如此大的人情,何桑迷茫自己拿什么偿还他。 再者,护城楼是广和集团所有工程死亡人数最多的,尤其何晋平的死亡,他不是普通的建筑工人,是验收队的小头头儿,他的质检测评可以决定工程的成败,要么是广和集团的“恩人”,要么是广和集团的“仇人”。 何晋平巡视完工地,上报要求换一家公司承包工程,等于断了广和集团的财路,冯志奎对他恨之入骨。 这些内幕公开,他是死于人为,死于意外,一定是焦点,父女关系也会曝光。外界不免联想,梁迟徽是为了她舍弃心腹黄彪,好不容易平息的“照片门”风波,又要卷土重来。 何桑去浴室用温凉水洗了个澡,整个人稍稍舒服了。 梁纪深下午两点半回到冀省。 一进玄关,何桑失魂落魄趴在贵妃榻上,没察觉他。 露台的阳光金澄澄的,光柱中央是亮白色,空调开得很足,她衣裳单薄,裹着曼妙玲珑的胴体,姿势无意间的风情,胸是胸,臀是臀的,挺翘鼓实,每一寸袒露在外的肌肤皎洁似玉。 她一眨不眨地失神,薄薄的窗纱拂过她睫毛,她也没动。 梁纪深凝视她良久,稳步走过来,手指节触了触她脸蛋,“怎么?” 何桑坐起,“你赶了一天行程,吃饭了吗。” “吃了。”男人脱掉外套,“梁氏出事了。” 何桑沉默。 他转身,“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梁纪深抻平衣袖的褶痕,套上防尘罩,挂在衣帽间内,“听谁说的。” 何桑没隐瞒,“黎珍。” “曾明威的太太消息挺灵通。”他面色辨不明喜怒,“我收到消息倒不如她及时。” 梁纪深坐下,将何桑抱在腿间,“她很关注梁迟徽。” 何桑心思混乱,又走神。 男人捏住她下巴,“是帮你关注的?” 她浑浑噩噩,“冀省不是传开了吗。” 梁纪深拇指摩挲她唇瓣,她涂了润唇膏,唇色晶莹粉嫩,他不是真计较她关注梁迟徽,只是逗一逗她,“没传开,小范围。” 梁氏集团的公关部第一时间在压消息,而业内,一部分不知情,一部分不敢过分议论。集团丑闻,梁家有重大责任,凡是姓梁的,全部会牵扯。但长子梁璟荣耀显赫,不能牵扯他。包括梁纪深,闹出三角艳闻,却依旧是中海副总,并未降职,可见省里多么欣赏他,他的根基多么深了。 碍于老大和老三的特殊身份,圈子里还算平静。不过,梁氏内部一锅粥,中海集团也不太平,梁纪深作为中海的二把手,更是梁家人,肯定受殃及。这两所集团,一个私企大鳄,一个省企龙头,平时就在风口浪尖上,任何丑闻,捂是捂不住的。 何桑看着梁纪深,“对你有没有影响?” “影响不大。”他轻描淡写带过,搂着她,“自己琢磨什么。” “黄彪和冯志奎要是认罪了,会开庭吗。” “会。” “会被包庇吗?” 连梁迟徽也需要黄彪牵线,结识省里、市里和政圈沾边儿的人物,黄彪这方面的人际网,是很丰富的。 梁纪深说,“不会,梁迟徽揭发的黄彪,没有人和梁迟徽对着干。” 何桑点了点头。 空气中弥漫着沐浴后的清香味,男人埋在她脖颈闻了闻,又吻,“大白天洗澡?” “我睡懒觉,出汗了,身上粘。” “撒谎。”梁纪深抬起头,吻她鼻尖,嘴角,“是不是湿了?” 何桑面红耳赤,“不是...” “昨晚满意吗?” 她不言语。 “我只顾自己,没让你爽,是我太坏了,今晚补偿你?” 何桑推开他要上楼,梁纪深从后面拽住,他个子高,微微俯身,迁就她耳语,“给你亲亲?” 她脸红得滴血,“我不...” “为什么不。” 何桑狠狠一拧胳膊,挣脱了他。 梁纪深这个人,样貌和气质分明都是一本正经的,偏偏调情的话又讲得特别溜,讲得过程也严肃,不轻浮下流,目光灼灼的,端方又矜贵。 男人喜欢女人的反差感,女人何尝不喜欢少言寡语又禁欲自律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纵欲堕落的样子。 第128章 我想再见一见你 - 祸水 - 玉堂 傍晚,邱太太和胡浓浓来到金悦府,周坤开车送她们,在门口,他没进院,透过栅栏和梁纪深打了个招呼,“我晚上有酒局,十点半来接浓浓。” 邱太太喜滋滋下车,“恭喜啊梁先生。”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她一眼,没搭腔。 胡浓浓捅搡她,“中海风头刚过,梁氏又惹麻烦了,你恭喜?” “我是恭喜梁先生和小何重修旧好。”邱太太大声喊,“不枉费我在冀省等了这么多天——” “你教她学点好。”梁纪深又扫了她一眼,“你折腾老邱的招数,少教她。” “那怎么是折腾呢?”邱太太恼了,“是情调,是闺房之乐。” 吃完了晚饭,邱太太嚷嚷着打麻将,她是麻将迷,一个月有二十天打麻将。 胡浓浓也嗜好这口儿,上流圈的阔太名媛没有不爱玩牌的,越是地位高的,越是贪玩,在牌桌被众星捧月,争相喂牌,哄着赢。当然,是关系不熟的,纯粹替自家丈夫应酬对方的丈夫,关系熟了,不考虑喂不喂牌了。 何桑一连输了十几轮,输得泄气了,“你不帮我...” 梁纪深喉咙溢出轻笑,她牌品一向是不大好的,输了生闷气,“我帮你,她们不乐意。” 何桑犹豫打出二筒还是九筒之际,桌下储物柜的手机忽然震动了。 她下意识一瞟,没备注,是一串生号。 红星剧院同事的号码,她基本没存,包括冀省的老东家,她只保存了院长和副院长的号码,交情好点的同事,工作之余也尽量不联系。 何桑习惯公私分开,矛盾少,省心。 不过,她一般会接听。 “何小姐。” 这一句何小姐,刺激得何桑全身僵硬,耳朵仿佛触电了,麻得她险些扔掉手机。 除了梁迟徽,再无人称呼她何小姐了。 她咽了口唾沫,“黎...黎珍,你有事吗。” 男人显然也明白她的处境不方便,没有多言,配合她,“有事,你在金悦府吗。”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伸手端茶杯,梁纪深也端杯子,手心正好覆在她手背,她惊吓一缩,茶水洒了,梁纪深蹙眉,打量她。 何桑调整好,比划口型,“是黎珍,在胎检——” 梁纪深擦拭她手背的水,她皮肤太娇嫩了,尽管水不烫,也是红了一小块,“毛毛躁躁的,她胎检你紧张什么?” “女人早晚要经历的...我上次陪她检查,她抽血抽得哭,焦虑得睡不着。” 他表情缓和了,“那不怀了。” “不怀了?”邱太太瞪大眼,“梁先生真疼小何,您不要儿子,梁夫人能同意不要孙子?” 梁纪深瞧着何桑,似笑非笑的,“我和别人生。” 搁往常,她小脸儿一准垮了,什么玩笑都行,开不得这种玩笑,今天反常,手机换了个方向,从他这边,换到挨墙那边,离他远了。 他不露声色焚了一支烟,夹烟的手架在椅背,烟雾朝门外飘。 “邱太太和周坤的太太在我这。”何桑倾斜着身子。 梁迟徽嗓音低沉,“我要去外地了,临走想再见一见你。” 汽车鸣笛从窗户传来,“我在小区里。” 何桑手心一股一股地冒出汗。 “小何,你牌莫非又输啦?”邱太太发觉何桑脸色煞白,以为她输急了,耍性子了,打趣她,“我和周太太不坑你的钱,我们是坑梁先生的钱呢。” 梁纪深笑了一声,“坑我的钱?你的水平能坑多少。” “喏——”邱太太得意,拍了拍桌上堆叠的现金,“我赢了几万呢。” 胡浓浓同样高兴,“我也赢了几万。” “小何,梁先生保险柜的现金,美元和金条,你统统搬来,咱们通宵。” 何桑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我去一趟洗手间,你们先码牌。” 她走到客房对面的公共洗手间,悄悄改了路线,直奔玄关大门。 出来时,客厅敲响十一点的钟声。 冀省的春夜总有露水和扬沙,温差大,白日15、6度,午夜零下1、2度。 何桑迈下台阶,气息一呼一吐,有白花花的雾霭。 街道清清静静的,举目四望没有一辆车亮着灯。 她借口去洗手间,不好带手机,此时联络不了梁迟徽,正要往路口寻他,转角处的一棵榕树后,闪过一抹黑影。 何桑立即驻足。 那副高大清瘦的轮廓越逼越近,黑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裤,与漫漫黑夜融为一体,又无声的疏离。 男人短暂地停在路灯下,像是在确认她,又像是给予她片刻,也确认他。 焦黄发白的光线照射得他彻底清晰。 何桑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几欲窜出嗓子眼,呛得她没由来地咳嗽。 男人行至眼前,“你穿太少了,冷不冷?” “梁总...” 一门之隔,她听到邱太太和胡浓浓闲聊,听到她们缠着梁纪深,问他中海集团的董事有没有养情人,梁纪深有一搭无一搭的回应,“养了。”“养在国外。”“生了个儿子。” 很快,他声音消失了,只剩女人们在聊。 何桑心跳得更厉害。 也许,下一秒,门打开,会是什么景象。 “梁家到处找你,中海集团的安保科也在找你,程洵和交管局很熟,下午去查路口的监控了。” 梁迟徽略低头,眯眼注视着地砖上的水渍,水渍浮着他的影子,也浮着何桑的影子,“我知道。” “梁董把你从高管行列除名了...” 他仍镇定,“我也知道。” 何桑咬了咬牙,晦涩开口,“你举报黄彪,是给我的交代吗。” “是。” 她望着梁迟徽。 他的夹克领冰冰凉凉,里面只一件薄衬衫,又敞着怀,大约是车厢暖和,下来没注意保暖,他下颌延伸至锁骨的筋脉冻得鼓胀起来,泛着鸦青色。 梁家的男人毛发旺,胡茬也密,或许是遗传梁延章,梁纪深的体毛无比茂盛,肚脐开始向下蔓延,他几乎是男性荷尔蒙的发源地。 没有一处是多余的,不够的。 梁迟徽的胡茬也一天一夜没刮了,在朦胧的灯光里,粗粗硬硬的,很雄浑。 “黄彪供出了冯志奎,也供出了六年前包庇广和集团、驳回你上访的两个副主任。” 何桑情不自禁发抖,那一幕历历在目。 她去区里申诉失败,回家发现她妈妈和继父互相搂着看电视,何晋平的遗像就摆在电视旁的木桌,连供香都没续。 何桑发疯砸电视,砸茶几,被她妈甩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她既清醒,又恍惚。 最应该为何晋平讨公道的人,心安理得默认了他的死亡,享受着新的恋情,新的生活,而她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又能如何呢。 区里凭什么接待她,凭什么重视她呢。 第129章 别动,我抱一下 - 祸水 - 玉堂 何桑眼圈有点红,“那你呢?” 梁迟徽比她平静,“我去外省避风头。” “黄彪...会记恨你吗。” “也许会。”他站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在生意场的仇敌和把柄,他掌握了一些。” 何桑心惊胆战,都说狗急跳墙,黄彪目前是配合调查阶段,没逮捕判刑,完全有机会见家人,联络外界,万一他雇凶报复梁迟徽,真出什么问题... “何小姐。” 梁迟徽仿佛看破她在担忧什么,“我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你感激我。即使以后有麻烦,我不怨你,与你无关。” 男人的夹克领沾了露水,泛着冷冽的水光。 梁迟徽因为她,东躲西藏,无家可归。 黄彪是梁氏集团的副总,他涉嫌多项罪名,连累了梁氏,十几个订单遭合作公司退单,股票暂时跌幅不大,公关部在千方百计压消息,一旦爆发,没有人预估得了损失是多大。 董事局逼迫梁延章给一个交代,梁氏集团是他的心血,他在商场混了三十年,混到四大家族的位置,被自己亲手培养的儿子搞得乱七八糟,梁延章简直气疯了。 姚文姬在老宅的日子,大概率也不好过了。 何桑五味陈杂,心头扯得难受,“你为什么赌上自己帮我?” “我不知道。”梁迟徽握紧拳头,喉结滚了滚,“你觉得为什么?” 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东西,激发她的颤栗,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好半晌,她摇头,“我还不了欠你的人情。” 梁迟徽的脸也笼罩在晦暗深处,笑纹很浅,“我没想过让你还。” “你去什么地方?我有一套闲置的空房...” “我只要在冀省,梁家早晚找到我。我的手下,住处,场子,都在监控下,不安全了。” 何桑视线越过他,榕树下泊着的宾利,车牌已经摘了,大约是没法开了,信用卡,银行卡,他应该也没法刷了,梁家要掘地三尺挖一个人,不缺手段,“你有现金吗?” 梁迟徽抿了抿唇,“有。” 她转身推门,“你等我一下。” 何桑拿了钱,拿了一件梁纪深的外套,他们身高相差不多,梁迟徽比梁纪深略高两三公分,梁纪深比梁迟徽略魁梧精壮一点,梁纪深能穿下的,他也合身。 梁迟徽眸光微动,“我马上去坐大巴,车里暖和。” “大巴开出省要开一夜,你垫着,盖着,总用得到。” 她手心轻柔的触感,抚过他手臂,梁迟徽浑身肌肉紧绷,他似乎失去了理智,猛地一拽,将何桑拽下台阶,拽进怀里。 空气中洇潮的寒意,他身躯却灼烫,烫得刺骨,烫得入心入肺。 耳畔是男人雄厚的喘息,闷哑的,沉重的。 何桑听到他湿漉漉的吞咽声,听到他口腔粘稠的唾液感,挨在她的长发,只差一厘,便吻上她。 她挣扎,手肘顶住他,“梁总!” “别动,我抱一下。” 何桑一顿,一秒后,又急剧挣扎,“你松开...” 梁迟徽的气味太浓烈了,侵略性太强了。 这一刻,他不再是梁总的身份,不再是梁二公子,仅仅是一个男人。 也正是这个男人的身份,令何桑不知所措。 她再次挣脱,睁大眼注视他,气喘吁吁,“你...” 梁迟徽闭上眼,平复了一会儿,“何小姐,抱歉。” 门这时忽然从里面拉开,何桑一激灵,下意识回头。 “你不是去洗手间吗?”梁纪深走出来,“怎么在门外。” 身后已是一片死寂,梁迟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桑稳住神,“是物业敲门,有一个快递。” “冷不冷?” “不冷,我也刚出来。” 梁纪深侧了下身,“先回去。” 不远处,梁迟徽坐在驾驶位,叼了一支烟,单手焚上,揭过风挡望向那扇门。 男人随着何桑回去,又去而复返,伫立在台阶上也望向这辆车。 像是四目交汇,又像是在漆黑中交错。 梁纪深驻足了片刻,进屋,关上门。 ...... 胡浓浓在厨房煮了三碗甜羹,关掉蒸箱,抱怨他,“三叔,你没请煮饭阿姨吗?” 他跺了跺脚,跺掉鞋底的水渍,“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三叔最精了。”胡浓浓撇嘴,“养个女朋友,还要负责保姆,厨师的活儿。” “我没下厨...”何桑打断她,“午餐晚餐是程秘书和餐厅送来。” “听清了吗?”梁纪深系着上衣扣,漫不经心的笑意,“我千娇万宠养的女人,舍得她干活吗。” 何桑攥着牌,耳尖绯红,拇指在图案上蹭来蹭去。 起初同居的半年,倒是也请过保姆,梁纪深作息颠倒,夜里加班,白天早退,奈何他需求又大,白天不忙,在沙发上有兴致了,会弄一场。保姆无意撞上过,后来辞了,再没请过住家保姆了。 邱太太催促何桑出牌,她一恍惚,打出伍万,梁纪深摁住她手,换了四万,一丢,“她碰捉五魁,要胡牌了。” “哎呀——”到手的伍万飞了,邱太太懊恼,“梁先生作弊!” “你们联手欺负她一晚上,没完了?”梁纪深的烟盒空了,他懒得上楼取,拾起烟灰缸内熄灭的半支,重新点燃,“再欺负她,我欺负老邱和周坤了。” “惹不起,我们不赢了行不行啊。”邱太太喂了何桑九条,她扣了牌,笑得眉眼弯弯,搂住梁纪深胳膊,“我终于胡了,是清龙!” 梁纪深不赚不赔,是凑数陪玩,他手朝外伸,掸落烟灰,“胡了几次。” “一次。” 他也笑,“一次值得你高兴?” 何桑清点钱数,“胡一次就回血了。” 梁纪深实打实稀罕她这点,容易满足,三五百万的礼物,她收下不炫耀,三五块钱的廉价小玩意儿,头绳发卡之类的,她也欢喜。从不查岗,不瞎打听,其实他不是外面胡来的男人,查岗也问心无愧,可是有几个男人愿意被查岗呢?筋疲力竭应酬着酒局,电话短信连环轰炸,字里行间是猜疑和不信任,越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越是反感。 谅解,温柔,才是征服他们的必杀器。 梁纪深捏了一把她腰肢,“小财迷。” 她将钞票塞进储物盒,“我攒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生日过去多久了?” “明年的。” 男人笑声发闷,“胖了。” 梁纪深大掌游弋在她腰背,以前清晰摸到骨头,现在摸到肉包着骨头。 何桑最近不上班,于是没忌口,熟梨糕,水果,牛奶燕窝,馋了不少。 “胖点好看。” 她扭头,“我胖到一百二十斤呢?” “没事。”他掐了烟,“不算胖。” “一百五十斤呢?” “也行。”梁纪深气定神闲,眉梢眼角是调笑,“宰了吃肉,不浪费。” 第130章 想结婚吗? - 祸水 - 玉堂 机器洗牌的工夫,邱太太起身去餐厅接了一杯水,“省里的老蒋给您介绍了一位官家小姐?” 何桑笑容凝固,看向梁纪深。 他舌尖抵住牙根,嚼碎了残留的烟丝,“嗯。” “哪家的?” “方家。” 胡浓浓恍然大悟,“原来是方京儒的女儿。周坤当初追过她,是我公公指使的,方家这些年蒸蒸日上,想联姻的男人排队排到省外了,他们哪是娶媳妇啊,异想天开娶自己的前程呢。” 何桑在一旁不吭声。 接下来打牌她输得更惨,邱太太和胡浓浓轮番喂牌,愣是喂不赢她了。 “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败了兴。”邱太太扇打自己嘴巴。 梁纪深凉凉一扫她,甩出八筒,直接推倒了何桑的牌,“你胡了。” 这一局入账一万多块,她却意兴阑珊,收钱的兴致也淡了。恰好周坤的司机来接胡浓浓回家,捎上邱太太回酒店,牌局也结束了。 何桑没出门送,梁纪深有事交待周坤,顺便送她们上车。 进客厅时,她往楼梯走,他步伐大,提前靠着楼梯,挡住何桑,“还生气?” 她倚着扶梯对面的墙,“气什么。” “我没打算见。” 何桑舒坦点了,“你见就见,我又不是你太太,没资格管你。” 梁纪深姿容懒散,斜斜地靠在那,硬汉的气质又带点情欲放浪的本色,“不是我太太?” “本来也没结婚。” 他倾身,手撑住墙,“想结吗?” 短促的茶味和烟味,恣意的缭绕,何桑想起来,在这处楼梯上,梁纪深要过她。 是他从外市开会回来,计划去一天,临时出岔子了,去了两天半,她在门口迎他,他一边扯领带一边狂野抱着她,走一步,上一级阶梯,狠狠要她一下,一步步回主卧,长衣长裤扔了一地。 何桑低眸,他衬衫空空的,由于俯下身,衣襟垂坠,天窗的过堂风吹得晃晃荡荡,“不想...” 男人眼睛深邃,“真不想?” 她生出一丝玄妙的,酸涩的感触。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从前,是背景悬殊。 如今,又添了太多阻碍。 何晋平是黄彪被抓的导火索,而黄彪又导致梁氏集团的大地震,个中曲折瞒不住梁家,瞒不住梁延章。 梁家哪会同意。 何况... 她抬眸,“你不是我三哥吗。” 梁纪深气笑,“出这么多事,你还想当我妹妹?” 程洵输入密码开门,走到客厅,目睹到这一幕。 女人在前面走,“梁夫人没有不认我呀。” 男人跟在后面,“我不认。” 他轻咳,“梁先生,明天早会需要的文件,您有时间批吗。” 何桑飞快回卧室了。 梁纪深带着程洵去书房,她也进来,拿昨晚落在沙发上的木梳,男人接过文件,毛糙的纸屑刮了他手掌,他不禁皱眉,“卷边了。” “夹在公文包里,没放平整。”程洵讪色,“我下次注意。” “加急批的贴红色标签,不急批的贴蓝色标签。” 程洵不着痕迹瞧他,这是江小楚分类文件的习惯。 这小姑娘,花花心思挺多的,很有策略。 她细致能干,日常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程洵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不如她妥帖,她冷不丁休假了,办公室、车厢、会议室,方方面面的卫生和物品,哪哪儿都缺。 以此勾搭,渗透。 果然梁纪深问起她了,虽没其他的意思,真有什么意思,不会在何桑面前问,但江小楚的策略多多少少是奏效的。 对男人有用处,比舔男人,聪明得多。 程洵说,“小楚星期四复工。” “今天星期几?” “星期一。” 梁纪深在文件的右下角签了字,“她复工你可以休息。” 程洵余光瞟何桑,收了文件。 何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心里极度敏感,梁纪深的身边总是一男秘一女助,程洵,加辛欣,现在是程洵,加江小楚。 江小楚活脱脱一个辛欣2号,在何桑的眼皮底下也敢大献殷勤,假如程洵不在,她是个定时炸弹。 天生一副可怜无害的相貌,梁纪深又是绅士,除非她太过分,不然他顾虑男女之别,不忍心训斥。 女追男的感情,男不忍,女狂热,一来二去的,稀里糊涂就开始了。 何桑走过去,“要不,我做你的助理。” “不演话剧了?” “整理杂物而已,不耽误我排练演出。” 在楼下,他没仔细摸,这会儿发现她的确有些肉了,细腰圆润了,胸部又饱满了一圈,她闲暇之余不爱穿内衣,花瓣乳贴或者小吊带,胸型若隐若现的,今晚本以为周坤来吃饭,所以比较规矩正式,内衣也是保守的款式,估计是她最瘦时候买的,边缘勒得很紧,耸动间,波浪弧度冲击力十足。 梁纪深目光定格住,“谁告诉你只是整理杂物?江小楚的工作你干不了。” 何桑表情不太好,“你嫌我笨。” “是笨点。”男人打量她,“撒谎不会撒。” 梁纪深从背后围揽着她,自上而下的视觉,半根手指轻轻一滑,深不见底。 吊带有吊带的俏皮风情,胸衣有胸衣的丰腴诱人。 他指腹是干燥的砂砾感,粗粗剌剌的,激得何桑一动情,胸脯泛粉,“你是不是嫌我没她能干?” “你能干。”梁纪深挑开扣子,又撩起她头发,侧脸在灯光下亦是粉粉的,他话里有话,“除了你,谁都不能干。” 后颈被他凶悍一咬,男人几乎没嘴下留情,疼劲儿遍布全身,何桑整条脊梁骨在疼。 “去洗澡,洗掉一层皮为止。”他语气阴森,“梁迟徽的烟味,我闻得出来。” 第131章 疼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时也顾不得痛感,怔怔地失神。 梁迟徽原本戒烟了,复吸之后一直抽典藏版的黄鹤楼,冀省的权富圈抽这牌子的很少,口感太温润了,适合烟瘾小的,烟瘾大的爱抽烈性烟。梁纪深抽双倍烟丝的大重九,市烟草局专供他的特制款,又苦又呛。 偏偏黄鹤楼的留味儿久,她也没洗澡,没喷香水,自然被梁纪深识破了。 她起身,一言不发去浴室。 梁纪深后脚挤进来,一踢门,“砰”地巨响,何桑还未回过神,男人粗鲁脱了她衣服。 “在浴缸泡一宿。” 他单手解了皮带,搭在毛巾架子。 肌肉贲张,人鱼线纵横在腹沟,卧室的空调太热,他爱出汗,沟沟壑壑间浮着汗珠,透明的颗粒,他肤色衬得是焦糖麦色,性感淋漓。 回忆涌现,何桑全身发僵,扯他袖子,“我不要在这...” 他们鸳鸯浴做过一次,梁纪深买了精油,缸底湿滑,身上也抹得滑溜溜,她跪不是,躺也不是,在浴缸里摔来摔去的,膝盖和腰椎磕青了好几处,梁纪深同样没强到哪儿去,手肘,臀后,大片大片的淤青。 他后来要再试一回,铺了防滑垫在浴缸里,何桑摔出阴影了,死活不试。 梁纪深没理会她的哀求,拎起她放在缸内,灌了三分之二的温水,在何桑心惊肉跳的注视下,逆时针用力搓,自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搓得她火辣辣的。 何桑双手抓住浴缸边缘,疼出哭腔,“你轻点...” “不长记性?” 她疼得扭曲,低着头,吧嗒吧嗒掉泪。 泪珠滚在梁纪深手背,他扔了澡巾,捏住她下巴扳向自己,“物业送快递?什么快递,快递了一个男人?” 何桑委屈又心虚,难堪得哭出声,“他是来找我道别,我怕你生气,才撒谎的...” “你哪次撒谎成功了。”他指腹摩挲她唇瓣,咬破了一小块皮儿,又握住她抠浴缸的手,纹路间黏腻腻的,“咬嘴唇,手心出汗,眼神发直,一堆的毛病出卖你,骗得了我吗?” 她不是撒谎的材料,梁纪深秉着“小谎怡情”的念头,不计较。比如在光明剧院,周宸陪她排练对戏,她不敢讲实话,撒谎是和男配搭戏,他没戳穿。 何桑有分寸,死缠烂打的是周宸,梁纪深一向黑白分明,她既然无辜,他不苛责。 但涉及梁迟徽这个敏感人物,撒谎犯了他的大忌。 因为她在梁迟徽那儿,有“照片门”的前科,有“外省密会”的谣言。 梁纪深面孔阴寒,拽下浴巾裹住她,打横抱起回房间。 何桑爬上床,翻了个身,背对他。 颈部如雪如玉的肌肤,明晃晃的咬痕,在清幽的月色里有一股淫靡的浓艳的味道。 梁纪深想起她的初次,他开始没问她有没有过男人,他认为她有过,话剧圈不如娱乐圈乱,比普通人的圈子却多得是花花绿绿的名利诱惑,投资方,院长,金主富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没几个把持得住。不过梁纪深也打听了,何桑相对而言是干净的,即使有情史,男人的个数不超过一巴掌,他勉强可以接受。 结果她哭得厉害,血流得也多,腿根儿,床单,整个人蜷缩着,往他怀里扎。 梁纪深这辈子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实在太多了,他基本不记得了,若是要记,十个脑子都不够装的。唯独那夜的何桑,他那夜澎湃的心潮,他记忆犹新。 她第一个男人并不是他看重的,他看重的是她的质朴和纯粹,从没因此要求他更多。周坤曾经也占有了一个女孩的初次,那女孩是小模特,入行不久,拍拍影楼广告,跑跑剧组龙套,女孩想要演一部小制作网剧的女二号,经纪人物色投资方,物色到周坤的朋友了,他朋友琢磨周坤喜欢纯洁小白花,又转手介绍他了,周坤也确实瞧上眼了,女孩口口声声没床事经验,周坤爱若珍宝,然后他朋友正好谈了那女孩模特圈的同事,说她膜是补的,手术做三四次了,专钓单纯的二代子弟。 再然后,周坤挑女朋友的口味就变了,喜欢大波浪那一挂了。 他们受限于环境,接触不着什么好姑娘,接触到的不是小明星,小模特,就是情场顶级高手,能捞到何桑这么规规矩矩的,梁纪深不震撼是假的。 何桑这会儿啜泣着,他心头烦躁,磨得他性子都软了。 “还疼?” 没回应。 他伸手,抚摸那块咬痕,她肤质脆弱薄嫩,的确咬得狠了些,牙印略红肿,深浅的程度大概要三五天消褪。 “涂点药?” 何桑拉枕头,挡在后脑勺,不肯让他摸。 梁纪深蓦地发笑,要多倔有多倔。 “来劲了?你的错我的错?” 何桑蒙进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耸动着。 片刻,男人打开台灯,找出医药包,拨开她脖颈的头发,蘸着棉签涂了一层药膏。 她紧绷。 “疼?” “嗯...” 梁纪深平复下来,动作也柔和了几分,“这样疼吗。” 何桑啜泣声止住了。 涂完药,他去洗漱,回屋关灯搂住她,淡淡的月光深处,何桑睫毛颤着,眼角有泪痕,睡得不踏实,梁纪深没再追究晚上的事。 ...... 竖日早晨,何桑睡醒下楼,客厅里坐着三个男人。 正中央是梁延章,右侧是梁纪深,左侧的男人她不认得,五六十岁,戴眼镜,古板威仪的学者气。 是老蒋。 他仔仔细细端详何桑,相当的可人儿,眼睛乌溜溜,颇有灵气,怪不得艺名是水灵。 和梁老二的那场艳闻,外界形容她水性杨花又骚又浪的,看来掺水分了。 凭梁纪深的脾气,女人要是不安分,他万万容不下的。 何桑转身要回卧室,梁延章叫住她,“小何。” 第132章 宠 - 祸水 - 玉堂 她一抖,战战兢兢停下,“梁董...” “迟徽呢?” 何桑不吭声。 “小何,西郊仓库的风波是因你而起了,我希望你不要隐瞒迟徽的下落,如今他又闯了大祸,梁氏集团也在寻他,他不回来我无法向董事局交差。”梁延章大约碍于梁纪深,没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态度也和蔼,“如果你知情,最好坦白交代。” “审犯人?”梁纪深不大乐意,皱了下眉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局子的标语,她犯什么罪了?” 梁延章情绪暴躁,“你的账,我还没跟你清算呢!中海集团的股票损失数亿,你蒋伯伯急得心脏病复发,任命你当二把手是信任你,你对得起他们的信任吗?” “我辞职,他们不答应。” “你混——” 老蒋摁住险些发飙的梁延章,使了个眼色。 “纪深,我们来见你不是吵架的,是与你商量正事的。” 梁纪深好歹给了老蒋面子,偏头望向楼梯口的何桑,“下来,给蒋老师和你伯父沏茶。” “你伯父”三个字,梁延章面色极差,如同吞了一百只苍蝇。 何桑翻出一套紫砂茶具,现成烧开的沸水,她淘洗了一勺茶叶,又拿长柄茶匙过滤掉水面的茶叶末,香味立即飘散开。 梁纪深宠溺的目光盯着她沏茶,“是什么茶?” “金瓜贡茶,梁董爱喝的茶叶。” 他欠身为老蒋点烟,老蒋毕竟退二线没实权了,再加上梁纪深先放个下马威,又提辞职,继而恭恭敬敬的,玩了一出软硬兼施堵他的嘴,老蒋不好意思驳,主动接过烟卷。 男人也点了一支,重新坐下,含了一丝暗示的笑,“小脑瓜记什么了?谁爱喝?” 何桑知道他在替自己解围打发他们,于是乖巧回答,“伯父爱喝。” 梁纪深应和了一声,“是你买的吗?” 她小心翼翼抬头看,男人磕了磕烟灰儿,微微眯眼。 “是我买的。” 他笑容越发大了,“挺有孝心。” 梁延章拾起茶叶桶,这款茶的真品仅有两饼,一饼在售,一饼在故宫博物院展览,市面永久绝迹了,价值几百万一公斤,他掂了掂,又撂下,“在哪买的。” “在茶铺。” “多少钱?” 何桑对答如流,“五百...八百一斤。” 梁纪深不露声色端起茶杯,装作喝水,掩住唇边的笑。 “八百一斤?”梁延章平静打量她,“我从你这里进点货,你按照八百的价格给我买一百斤。” 她仍没察觉不对劲,“我过两天买了给您。” 笑意迅速浮在梁纪深的下半张脸,遮也遮不住了,他笑声漾在喉咙,索性移开杯子,朝她伸手,“过来。” 何桑在这时候总是格外的依赖他,她走近,男人揉了揉她头顶,“不许和长辈开玩笑,三十万一百克,对不对。” 她瞪大眼,“什么?” “行了!”梁延章懒得观赏他这副护犊子的模样,“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梁纪深笑得收敛不住,又捏何桑的脸蛋儿,她木讷得回不过神,在心里盘算三十万一百克的茶叶,一斤是什么价钱。 老蒋全程没插嘴,等梁延章败下阵,他慢条斯理开口,“方京儒的女儿,你有印象吗。” “有印象,周坤追过她,追得惊天动地的。”梁纪深悠闲靠在那,手臂虚虚实实横在沙发背上,“您什么想法,托我帮她联络个对象?” “放屁。”梁延章恼了,“我管得着她吗?” “也是。”男人一瞬间痞里痞气的,斜叼着烟蒂,欲笑不笑,“我劝您少管闲事,先管好梁氏集团,董事局那群老匹夫不容易糊弄。” “那是你世伯世叔,什么老匹夫!”梁延章眉骨突突跳,“你蒋伯伯牵了线,方京儒很欣赏你,他女儿也愿意。” “我问问吧。” 老蒋听不懂了,“我们问你的意见,你问谁?” 他泰然自若打岔,“问周坤那边有没有单身的男人,年龄范围十八岁到五十岁,尽快答复你们。” “老蒋,你看他胡扯!”梁延章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 老蒋也严肃,“你方伯伯的地位比我都高,他同意了,你放他宝贝女儿的鸽子,你考虑清楚后果。” 梁纪深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面无表情凝视徐徐焚化的烟雾,“不是我放他女儿鸽子,我自始至终没同意见面,是你们放的,他有仇找你们报。” 老蒋和梁延章这次本来势在必得,他在中海捅了大篓子,让他见方京儒的女儿,其实相当于给他个台阶,他不可能不下。 哪知他不领情,云淡风轻地挡回去了,老蒋和梁延章一拳打在他这团棉花上,碰了一鼻子灰。 又怒气冲冲离开了。 ...... 梁纪深中午去中海集团开会,三点多胡浓浓的车停在门口,何桑亲自迎接她,“周太太,昨天不方便,今天又折腾你一趟了。” “不折腾的,我在绿植园也闲得慌,周坤又应酬了。”胡浓浓进门,换了拖鞋,“你和邱太太的关系不是特别好吗,她有什么不方便的?” 何桑沉默了一秒,“是你三叔在场,不方便。” “三叔?”胡浓浓意识到严重性了,“关于什么。” “我听邱太太提起过,你父亲以前是市局的?在冀省的人脉很广。” 胡浓浓醍醐灌顶,“你要调查广和集团?” 何桑坦诚,“是。” “你不信黄彪是后台?你怀疑他是替罪羊。” 胡浓浓的一针见血,恰恰证明了这件事的诡异,是不合常理的。 “你也怀疑吗?” “黄彪虽然在市检任职过,但他是个基层职员,没本事摆平危机。广和集团当初闹得那么大,老总冯志奎竟然毫发无损,连三叔也查不到蛛丝马迹,黄彪的背后,应该还有神通广大的后台。” 何桑脑袋混沌,“有传言是梁家。” “不会。”胡浓浓斩钉截铁,“梁璟和三叔非常正派,无数人要拉他们下马,毁他们的清誉,愣是没逮到一丁点把柄,在那圈子里,权、财、色手到擒来,他们根本不为所动,又为什么蹚广和集团的浑水呢?” “那梁迟徽呢?” 胡浓浓摇头,“除非他有天大的道行,而且藏得极深,否则瞒不了三叔。” 何桑也觉得倘若梁迟徽是后台,搞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得不偿失,他在冀省的势力也算根深蒂固,撼动他很难,他何必冒险呢?一旦黄彪鱼死网破了,他反而把自己整进去了。 可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欲盖弥彰。 胡浓浓捅了一下她胳膊,“三叔铁面无情,只有你敢惹他,哪个敢惹啊?” 何桑笑,“我也不敢惹他。” 胡浓浓没待多久就告辞了,开车去酒楼接周坤,何桑从车窗交给她一枚求子玉佛,昨晚要给的,打麻将打忘了。 她喜滋滋收下,“我马上备孕了,周坤这段时间的酒局多,他准备4月份全推掉,在家戒烟戒酒。” 何桑投其所好是有私心的,阔太圈的交际你来我往,没有单方面吃亏的,胡浓浓也心知肚明,“你放心,我会动用我父亲的人脉网,挖一挖底细,有消息了通知你。” 送完胡浓浓,刚回客厅,电话响了,来显是外省的座机号。 何桑仿佛有感应,屏息静气接通,“梁总?” “何小姐,我是梁总的助理。梁总凌晨被冯志奎的马仔寻仇,在山下挨了一刀,现在住在寺庙里。” 第133章 我劫你的色 - 祸水 - 玉堂 何桑心口一咯噔。 昨晚梁迟徽提起过遭报复,她没当回事,黄彪垮台了,冯志奎哪来的胆子擅自行动。 亡命徒果然是疯狂的。 万和集团重出江湖一个月,被梁迟徽揭了老底,一败涂地,冯志奎恨透他了。 他现在落魄潦倒,祸根皆因她而起。 万一梁迟徽在外省出人命了,梁延章虽然气恼他,毕竟是亲儿子,查来查去,查到她头上,是为了帮她父亲伸冤,才和黄彪反目,得罪了冯志奎... 何桑不寒而栗。 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于情于理她不能弃之不顾。 可什么理由出省,是个难题。 她思来想去,决定搬出胡浓浓掩护自己。 好在,胡浓浓很迷信,又急于求子,一听外省的寺庙灵验,而且路程不算太远,立刻答应了。 何桑挂了胡浓浓的电话,给梁纪深打,他关机。 他离开前说五点散会,这会儿是四点半了,何桑打扮得严严实实,戴了帽子和墨镜,开车去中海集团。 抵达中海集团总部大楼是五点十分,车刚停稳,程洵的电话追进来了,“何小姐,您在中海门口?” 她一怔,推车门,“你也在门口?” “我在公司的观光电梯看到您的车了,您找梁先生?” “我接他下班。” 程洵讶异,一直是梁先生去剧院接她下班,她破天荒也接梁先生下班了,“梁先生在办公室,有一批加急文件半小时后要审批,我带您上楼吧。” 何桑犹豫,“对他影响好吗?” “我们乘坐专用电梯,没什么人。” 程洵五分钟后在门口和她汇合,“您别紧张,认不出您。” 何桑心虚,低着头步伐匆匆,直到迈入电梯才松口气。 七楼出电梯,拐个弯,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过来,笑眯眯打招呼,“程秘书。” 何桑记得他,是上次中海年会,她贴着梁纪深在车里纠缠,敲车窗鬼鬼祟祟偷窥的那名高管。 “这位是?” “按摩师。”程洵脑子反应快,“梁副总头痛是老毛病了,请个中医技师。” “身材很火辣的女技师嘛。”高管压低声,“有几分神似何小姐啊。” 程洵淡笑,“梁副总什么脾气,您心知肚明。他的私人情况,我建议您不要好奇了。” 高管有些尴尬,“是...我担心梁副总让女人坑了,中海集团禁不起动荡了。” 程洵没再回应他,略颔首,将何桑挡在内侧,高管什么都没看清。 这是何桑第一次来到梁纪深的办公室。 整体是灰、黑两色,气派复古,落地窗上方的小窗敞了半扇,高楼的风凉,吹得办公桌的纸张窸窸窣窣响。 他靠着软皮座椅阅览杂志,封面是欧美模特,一阵风刮翻内页,他又全神贯注翻回,没察觉她进门。 程洵要提醒他,何桑打手势制止了,她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手蒙住眼睛。 “打劫。” 梁纪深只顿住一秒,合上杂志,“劫财劫色?” 何桑歪着头,从右边打量他,他半张脸含笑,唇的弧度极好看,她飞快打开手掌,瞟他的上半张脸,眼角扬起,眉宇舒展,松松懒懒的味道,任由她折腾,戏弄。 男人睁开的瞬间,她又飞快扣住。 “劫财。” “给你。”他大方,“不劫色?” “不劫。” 梁纪深不笑了,何桑补刀,“你的色不合我口味。” “谁合你口味。” 她认真思索,“话剧院的小鲜肉。” 男人拂掉她手,挪动椅子,转过身的一霎,窗外是灼白的阳光,春日的光影不扎眼,干燥明媚,笼罩住他,仿佛镀了一层风华耀眼的金。 梁纪深一抹她下巴,调侃的意味,“馋得流口水了,色不合你口味?” 她扭头要走,他拽住,“逗你。” 男人拦腰抱住,修长结实的大腿颠了颠她,“我劫你的色。” 何桑抄起杂志,一水儿的金发碧眼大胸健美的异域女郎,“劫她们吧。” “打碎醋坛子了?”梁纪深指着一个模特佩戴的粉钻项链,“我看这个。” 她也摩挲了一下图片,“送谁?” “送流浪狗。”他半气半笑。 何桑仰起头,“你分得清公母吗?” 梁纪深娴熟的摸她,“母的,就送你这只。” 何桑胳膊搂他脖子,他颈部的筋脉凸胀,很奇特的令人迷恋舒适的手感,或许办公室这地方太刺激了,又是庄严肃穆的中海集团办公室,隐秘的氛围使梁纪深亲吻得更加卖力狂野,吻得她目眩神迷,急促喘息着。 她也同样刺激,她是悄悄溜进办公大楼的,那场风波说平息也平息,说没平息,始终被他的同僚私下议论。在风口浪尖上“密会”,像是顶风作案。 男人的快感等级里,偷情是巅峰。 所以他们喜欢在车上,在野外,在阳台,制造出“偷”快感的环境。 梁纪深吻到几乎失控,何桑摁住他手背,并拢膝盖,“外面有下属。” “知道有下属还勾引?” “我有事...” “我也有事。” 他鼻梁高挺,亦硬实,顶住她肩膀舔吻,清晰的磋磨感。 何桑耸了耸肩,抬起他脸,“我是正事。” “我这不是正事?” “你是什么正事...” 梁纪深正经又镇定,“办公,办你,都是正事。身体憋坏了,耽误工作。” 他手往里,痒得何桑一颤,推开他,“洗手间在哪。” 男人笑了一声,继续往里探,“洗什么,我不嫌你。” “我洗脚——”何桑甩了甩鞋子,“大厅有外卖盒漏了,我踩菜汤了。” “怪不得你一身红烧鱼味。”他又嫌弃了,“去洗。” 书架旁边的小门里,是副总办的休息间,独立的一室一卫,每次梁纪深加班来不及回家,会睡里面,偶尔在附近酒楼应酬,也会在里面换衬衣,洗个澡醒醒酒。 辛欣就是这么钻空子的。 趁梁纪深在里头醒酒,她躺在沙发上,揽着他脱下的衬衣西裤,拍合照,设置成屏保,下次见面装作不经意,故意曝光给何桑,何桑拿不到照片,也没法询问梁纪深,若不是类似的戏码辛欣玩了太多次,露出马脚了,何桑心态真的被她崩了。 洗干净鞋,何桑从卫生间出来。 梁纪深恰好在注视她,他觉得何桑是一根温柔却坚韧的藤蔓,而他是一棵大树,她环绕着他,在外人眼中依附他,可实际呢?跟他这一年多,她并不肯成为一只受他滋养的金丝雀,她宁可起早贪黑排练赚那几万块的出场费,不愿失去自我,失去她那点底气。 她不止胸和屁股长在他审美点了,她的执拗劲儿,清高劲儿,迷迷糊糊的小性子,统统是他的稀罕点。 “我和周太太去外省的寺庙拜佛上香,她求子,我求平安符。” “去多久?” “三天...” 他神色不大好。 第134章 宝刀未老 - 祸水 - 玉堂 何桑试探,“两天?” 梁纪深是一个相当尊重体谅女人的男人,她要做什么,到哪玩,买多贵的物品,糟蹋了什么天价的玩意儿,他一律不干涉,只一个要求:去之前,回来后,给他喂饱了。 “哪家寺庙。” “蒲华寺。” 何桑没撒谎,也撒不了,她随口说一家假的,梁纪深一旦心血来潮,联系寺庙,得知她没去,倒是麻烦了。 “佘山的蒲华寺?” 她点头,“那家灵验。” 梁纪深对蒲华寺有耳闻,周坤的母亲每月初一、十五去两次,香火钱捐了几百万了,那一辈的老太太们,尤其子孙兴旺家大业大的,特讲究礼佛,丈夫年轻时争名逐利,多多少少欠了孽债,损了阴德,捐钱吃斋,消一消报应。 纪席兰不信报应,她在大是大非上,一向比较有底线。 “明天去?” 何桑的嗓音是舞台表演字正腔圆的调,“明早。” 梁纪深吮了吮她耳珠儿,“我今晚有饭局,应该凌晨结束,我十点回去。” 许是他舌头太热了,吮得她耳珠泛红,细细的嗯。 男人掐了下她腰围的软肉,“少勾我了,家里等我。” 何桑前脚出去,程洵后脚进来,“梁迟徽出省了,省边境线的岗哨摄像头拍摄到他的身影。” 梁纪深擦拭着台灯罩的浮灰,“去哪了。” “下落不明,那趟边境线分四个岔口,东南西北通往三省一市。”程洵问,“他会不会乘船?” “他会避免实名制的工具,可能乘坐大巴。” “大巴?二公子活了三十四年,没坐过人挤人的车吧?”程洵不免好笑,“广和集团偷工减料的工程遍布全省,曾经上面最严查的时候,梁迟徽仍旧不慌不忙的,如今风平浪静了,工程也由其他建筑公司修补完善,大部分证据不复存在,他反而牺牲了黄彪,看来他很忌惮何晋平那件事。” 梁纪深又拿纸巾擦了擦手,丢在桌角的垃圾桶,“为什么忌惮?” “只有何小姐在调查广和集团的后台与何晋平的死因,省里、包括身故工人的家属,已经不查了。” 他耐人寻味笑,“为什么是忌惮,而不是别有所图呢。” 程洵不解,“图什么?” “图何桑呢。” 程洵大跌眼镜,“二公子喜欢何小姐?” “未必是喜欢。” 天色渐渐暗了,梁纪深调亮壁灯,“把何桑的怀疑转化成感激和愧疚,他既可以自保,又可以满足他的私心,他很清楚,何桑背后是我,他不怕女人查,他怕我出手。” 程洵说,“六年了,咱们无从查证了。” 男人神情莫测,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桌沿的影子,“但梁迟徽不敢赌。” ...... 何桑这一夜颠来倒去的,梁纪深虚岁三十二了,体力比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差什么,天微微亮刚歇息。 男人抱着她去浴室清洗,她迷迷瞪瞪地叫,“腰...” “腰怎么?” “腰酸...” 梁纪深一边冲洗她一边笑,又问一遍,“去多久?” “两天...” 他捏住何桑的脸蛋儿,她颧骨处潮红得厉害,也不知到底是他爽,还是她爽了。 第二天早晨,何桑没起来。 胡浓浓在客厅坐了半天,顺便吃了午餐,何桑补了觉,整个人滋润得不行,胡浓浓一眼瞧出是男人的功劳,偏头打趣梁纪深,“三叔,宝刀未老啊。”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她,“吃完了?” 胡浓浓意犹未尽笑,“吃完了。” “吃完滚。” 她笑僵住,“什么人啊...夸都不乐意,对女人发火,活该娶不上媳妇。” 胡浓浓带了司机,自驾开进外省,到佘山的半山腰已是黄昏了。 穿梭过林荫大道,层层叠叠的树影洒射,蒲华寺在夕阳中显露出轮廓一角。 司机减速,拐入羊肠小路。 “树可真绿啊。”胡浓浓将车窗完全降下,“古装电视剧演的住在禅房里,我们也住那?” 何桑托腮看风景,“估计要住两宿。” 梁迟徽挨了一刀,对方既然报复,百分百下手狠,是要他命的,何桑亲眼见过他的战斗力,警惕性也高,才逃过死劫。 他躲梁家,又躲寻仇,冯志奎的马仔知道他受伤了,大概率在各个医院雇人埋伏,安全起见,他恐怕要在寺庙住一阵。 大张旗鼓请医生上山,显然不现实。刀伤大多是斗殴所致,不排除医院报警。 寺庙里全是陌生的和尚,日常换药,煮饭,洗衣,总需要细心照顾。 起码,砍伤后的两三天危险期,先扛过去。 后面生活自理问题不大。 “师傅!”何桑发现山梯有和尚在打扫,她挥手,“请问寺庙有大师傅吗?” “住持在山顶。”他指了指羊肠小路的尽头,“从这里步行。” 何桑和胡浓浓下车,打发了司机回程,胡浓浓基本很少走路,车接车送惯了,挽着何桑走一步歇一下,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她瘫在石凳上,“真灵验吗?我想生龙凤胎,周坤要女儿,我要儿子,凭什么他有小情人儿我没有啊!” 何桑心不在焉四处观望,敷衍她,“你心诚,肯定灵。” 胡浓浓的妆容花了,她掏出镜子补妆,何桑径直跨进香火堂。 香火堂在蒲华寺的正中央,东西厢房是僧人的禅房,厨房和念经的礼佛堂。 绕过香火堂,是一座香客禅院,有三间大北房,三间西房,各有一个院子,一口打水的古井。 非常老式的寺庙了。 一些阔太太和生意人,很信奉这种年代悠久的庙宇,和尚个个儿是高僧,做法事的本领强,求什么,应验什么,当然,香火费也高。 为表诚意,上了供,拜了佛,会留宿一晚,禅院总是住满的。 北房的院子里此时晾着衣服,澡盆和床垫,其中一件黑衬衫,吸引了何桑的注意。 正是梁迟徽的。 第135章 我弄疼你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迈上台阶,门虚掩着,门口只有一双男士皮鞋,她忘了梁迟徽那晚是不是穿的这双鞋,可除了这间比较冷清,其他两间北房很热闹,不像独居的。 她小心翼翼推门,一间方方正正的屋子。 砖瓦墙,石板地,房梁是树桩横木堆砌,空气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 药味。 十有八九是他了。 何桑朝里走,桌上有一盏小灯,老式窗柩支开半扇,常青藤裹着大簇大簇的白樱花,探进窗台。 枯黄的灯火深处,男人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她正要关窗,梁迟徽蓦地睁眼,瞳仁是杀气,血性,狠戾。 何桑本能一缩,“梁总...” “何小姐?”他拧眉,警觉消散,一如既往地温和,“你怎么来了。” “你秘书告诉我,冯志奎的马仔砍了你一刀,你在蒲华寺养伤。” “我秘书?”梁迟徽脸色不好。 何桑原本以为,是他授意秘书通知自己,看来误会他了。 “你发烧吗?” 她试了试额头的温度,不烧。 “你吃什么药了。”她打开床头柜的袋子,最基本的外伤药和消炎药,根本治愈不了重伤。 “我去拿药。” 她捎了一大包药,一路谨慎藏着,生怕胡浓浓发现,这节骨眼,太敏感了。 梁延章都知道突破口在她这儿,她是一丁点不敢疏忽。 何桑出来拦住一名给香客送晚饭的和尚,“师傅,那个白色外套的姑娘呢?” “在禅房休息。” 她掏出红包,“一点香火钱,不成敬意。” 和尚没接,双手合十婉拒,“您交给香火堂吧,住持要登记的。” 何桑去交了香火钱,登记了胡浓浓的名字,找到西院的第二间禅房,胡浓浓趴在床上睡了,她收拾了行李箱,拎着医药包关好门。 走出两步,忽然听到第一间禅房有男女混杂的调笑声。佛门圣地,夫妻住宿都是分居的,很少有人这样放浪形骸,而且女人的笑声十分耳熟,何桑循着笑声站在窗外,模糊的光亮中,胡太太偎在一个和尚怀里,勾肩搭背,“你又花没了?” “没了。” 胡太太不大高兴,“你约我,说想我了,其实是想我的钱吧?” “我想你啊,顺便要点钱。” “老胡上一笔生意赔了一千七百万,银行贷款也到期了,我手头不宽裕。” 和尚恼了,“你不给?” 胡太太没吭声。 窗玻璃糊了一层挡风的窗纸,何桑瞧不真切这人的样貌,不过蒲华寺的和尚头顶有标志性的戒疤,这个和尚虽是光头,却没有戒疤,像个假冒的和尚。 “好啊!你老公不是胡大发吗?我猜他老婆背地里偷人,他应该挺感兴趣过程的。” 胡太太面色一变,“你阴我?” “谁让你花不起钱,还装富婆养小白脸呢。” “你算狗屁的小白脸!”胡太太厮打他,“若不是我收留你,梁迟徽2月份就要废了你!他连集装箱都准备好了,把你塞进去,东南亚有的是招工的,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捐了十万香火钱,安排你在寺庙当和尚,避风头,你反咬我一口?” “梁迟徽废了我?你开什么玩笑,我和他是一条绳的蚂蚱!”和尚抡了胡太太一巴掌,“二十万,你给不给?” 胡太太痛哭流涕,“你反了!” 他们折腾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前院念经的僧人,何桑不想暴露,匆匆离开了。 回到北房,梁迟徽强撑着坐起,倚住墙,“老三清楚你来吗。” “我陪周坤的太太来寺里上香求子,他知情。” 何桑撕开止血消肿的药膏,是一片乌漆漆的膏体,她放在桌上,梁迟徽夹克敞着怀,胸膛真空裸露,拉锁一起一坐间,褪到肚脐,由于姿势窝着,腹肌的壁垒块极深,线条分明,纱布包扎得厚,因此血迹没渗透,位置在左腹挨着沟壑。 “秘书替你包扎的?” 梁迟徽皮肤白皙,受了伤失了血,更是苍白,一种阴鸷病态的俊美,“他没来,我简单包扎了一下。” “拆了吧。” 何桑一靠近,他似乎抗拒,别开头,“我自己来。” “我手法轻,我包吧。”她并没多想,直接拉开被子,梁迟徽来不及阻止。 他没法穿裤子,因为裤腰刚好勒住刀伤,内裤的边缘也下移了一寸,脱到胯骨,只堪堪遮住私密处。 何桑瞬间收回手,整个人不知所措。 禅房安静,外面也死寂。 气氛太暧昧,太微妙了。 她小声,“你盖好被子,纱布必须换了,不然会感染,药效也失效了。” 梁迟徽抑制着,“你走吧。” “包扎完我就走。” 他没动弹。 “冯志奎报复你,是因我而起。你这副样子我哪能一走了之,那我何必来呢?” 良久,梁迟徽将被角掖在臀下,牢牢地垫压住,“好了。” 何桑解了纱布扣,一圈圈绕开,外层的纱布倒是没浸透,里层鲜血淋漓,刀疤是嫩的,皮肉翻卷,结咖成黑紫色。 触目惊心的惨状。 有一厘米深,七八厘米长,中间是细碎的小刀痕,管制器械中的锯齿砍刀。 她不是滋味,梁迟徽在大众眼中,属于细皮嫩肉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流血流汗,狼狈藏身,本该这一生与他无缘。 何晋平的案子,尘封了六年。 这六年,何桑倾尽过全力,可广和集团的背景太强大,保护伞也牵涉甚广,她费尽心机讨好的几位太太尽管很喜欢她,也乐意帮她,一听是广和集团,如同洪水猛兽,纷纷罢手了。 她想过放弃,每次出现新线索,又不甘心放弃。 直到梁迟徽也遭殃了,何桑才明白,冯志奎那种人本质是赌徒,是恶棍,赢了为非作歹,输了同归于尽。 上流圈了解广和集团的水多么黑,多么深,自然敬而远之。 “梁董来过金悦府,逼我交代你的下落。” 梁迟徽一言不发。 “你不如回冀省吧,梁家势力大,会安全一些。” 何桑感觉到他粘稠炙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体,不自在的一抖,手的力道也失控了。 梁迟徽明显气息紊乱了,肌肉紧绷。 “我弄疼你了?” 男人无奈笑,“我在你认知里很脆弱吗。” 她不止一次这么问,上次在西郊仓库,他抱着她跳楼,她惶恐得像一只落水的小猫儿,担心他摔死,问了足足十几遍,你疼不疼,晕不晕,反复试探他的鼻息。 “疼。”梁迟徽开口,“能承受。” 何桑涂药涂得更轻了。 第136章 永不曝光的缠绵感 - 祸水 - 玉堂 “胡太太有一个情夫,是你的仇家?” 梁迟徽眯眼,“情夫。” “一个假和尚,你2月份要绑他去东南亚?” 男人无声无息地,“没这回事。” 胡大发夫妇满嘴跑火车,确实不可信,兴许胡太太是为了赖掉给情夫的钱,编造谎言唬他知难而退。 何桑包扎完,搓洗手上的鲜血,搓着搓着,一盆水染红,浑浊得几乎映照不出她面孔,她眼眶也红了。 梁迟徽系夹克的拉链,隐约的啜泣传来,他动作一顿,“何小姐?” 她揉了下眼皮,不回应。 男人抿唇,“没伤到要害,只是血流得多,吓着你了?” 何桑走到床边,“床单和枕套撤下来洗洗吧。” 她扶住梁迟徽,另一只手从他身下往外抽,他起初不肯,寺庙的条件简陋,她未出嫁的姑娘家,手洗一个大老爷们儿贴身的床品,实在不合适。但她坚持要洗,梁迟徽只好欠了欠身,“洗衣皂在抽屉里。” 何桑扭头,拿出洗衣皂,味道不好闻,不清楚是什么杂牌,“裤子洗不洗?” 黑色的西裤搭在床尾,皱巴巴的,她拎起,裤脚沾了血污,一团干涸。 梁迟徽伸手夺,“我明天洗。” “你不穿裤子出门洗吗?” 他握住裤子,也握住了何桑的手,僵持中,他没发觉被子从腰腹滑落,修长笔直的大腿曝露在何桑视线,他一心拽裤子。 何桑面红耳赤,眼球也烫,“胡太太在西院,万一她撞上你出门,梁家二公子赤裸下体——” 梁迟徽一停。 她眼眶绯红得要命,“赤裸着腿...脚。” 男人鬓角的牙根鼓了鼓,像一座死火山,刹那的燃烧喷发,他脸上是无法形容的神情,有欲望,有理智,既忍耐,又难耐。 他最终撒开手,“有劳何小姐了。” 何桑深吸气,飞快逃离。 院子凉飕飕的,灼热的面颊降温了不少,她故意拖慢速度,完全不烧得慌了,床单和毛巾也洗完了。 她晾在院内的绳子上,脏水泼入井盖,甩了甩盆底的积水,返回禅房。 “衣服够吗?我带了羊绒衫,山里冷。” “我也下不了床,有被子取暖,够了。” 梁迟徽一直揭过格子窗凝视她,夜色里,她束起长发,一缕低低的马尾,那副背影宁静又温柔,温柔得戳他骨头。 他回过神,“你过来。” 何桑犹豫了一秒,走过去,梁迟徽抬手示意,“弯腰。” 她俯下身,男人手指插在她发丝间,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腕表带却是坚硬的,夹住发根,扯得头皮痛麻,何桑向后躲。 梁迟徽摁在她肩膀,“你花粉过敏对吗。” 她也顾不得躲了,“你知道我过敏?” “我在公寓看过你检测的过敏源。” 何桑搁在卧室梳妆台了,她总是记不清,所以摆在明处,时不时提醒。 好半晌,男人松开她,抓着一捧白樱花。 “刚院子里刮了一阵风,樱花落在你头发了。”他用纸包好,递给何桑,“有抗过敏的药吗?” 何桑接过纸包,“我不太吃药,也不严重。” 他垂眸,食指依稀残留了她发梢拂过的柔软,在这空旷斋戒的寺庙,没有万丈红尘,没有风月欢爱,禁欲,禁止又禁忌。 是不为人知的,永不曝光的缠绵感。 与梁迟徽以往经历过的感觉截然不同。 “喜欢樱花?” 何桑摇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 梁迟徽指了指她胸前,是樱花的金项链。 “这款优惠大,我本来喜欢梅花那款的。” 男人莫名发笑,“老三不缺这点钱。” “不是他的钱,我自己的工资买的。” 梁迟徽看向她,她抄起墙角的扫帚,清理地面,“我后天中午回冀省,只能照顾你一天两晚,我问过护工,接连问了六七个,她们不愿意上山。” “无妨,你照顾我一天两晚,我一定痊愈了。” 何桑憋不住笑,“我是华佗在世吗?” “华佗医病,医不了心,而何小姐能医心。”梁迟徽手抵在床沿,微微侧身,“我很羡慕老三。” 她一边干活,一边随口搭腔,“羡慕他什么?有权有势吗,你不是也有吗。” “羡慕他有一个好女人。” 何桑直起腰,同梁迟徽对视,男人眼底是笑意,“钱权势从来不是稀缺物,稀缺物是好女人。” “你以前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吗?” 他回答得坦荡,“我没印象了。” 何桑是女孩,当然也同情女孩,“你连跟过你的女人都不记得了。” 门窗大开,吹得梁迟徽攥拳咳嗽了几声,“我没碰的,算跟过吗?” “没碰?”她愣住。 他面无表情,拢严实了被子。 何桑听黎珍讲,梁迟徽的云海楼号称权富人物的“活账本”,省里的名门望族,市里的十大富豪,凡是名利场上活跃的,多少有把柄在他手里捏着,具体是真是假,无从证实。 “我先回去了。” 梁迟徽没话,只默默望着她。 她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现在8点半,凌晨4点我给你换药。如果你不舒服或者去洗手间,可以喊我。” “去洗手间喊你?”男人眼神愈发深邃了。 何桑浑身火烧火燎的,烧得冒汗。 她不懂,为什么梁迟徽有一股无形的击透力,压迫力。在他面前,任何女人是混乱的,被他牵着走的,他仿佛一个充满巨大漩涡和吸力的空间,“你不舒服喊我,去洗手间喊寺庙的和尚...”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住哪。” “我住西院,那里是女眷的禅房。” “倒是不远。”他淡淡嗯,“我不舒服会喊你。” 何桑从禅房出来,路过院子,正对西院的木门闪过一道影子,夜深雾重,影子也昏暗,但看得出是一个男人,直奔她和胡浓浓居住的禅房。 第137章 调戏 - 祸水 - 玉堂 何桑跟上去,那道人影路过第二间禅房,没停下,直奔胡太太居住的第一间禅房。 她松口气,推门进屋,胡浓浓仍旧睡着,她打开行李箱,取出洗护用品和新衣服,声响大了点,胡浓浓醒了,“你去北房了?” “我遇到一个熟人,是冀省光明剧院的同事,聊了一会儿。” 胡浓浓没多想,“晚饭呢。” 何桑指着桌上的餐盒,“有米粥,素菜,糖饼。” 她心不在焉的,回忆起刚才的人影,八成是胡大发。 他也来蒲华寺了。 冤家路窄。 不过,胡大发应该没时间招惹自己,胡太太这顶绿油油的帽子,他戴得挺结实,妻子心虚了,出于补偿效应,对丈夫百般体贴温存,胡大发哪有多余的精力到处乱逛。 何桑在手机铃声中回过神,是梁纪深的视频通话。 她一边接通一边出去。 屏幕背景是中海集团的办公室,他穿着湛蓝色的西服,扣子系得规整,白衬衫的领子敞开,外严肃,内浪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如此矛盾,又如此合适。 “求完了?” 何桑一时迷茫,“求什么...” 小迷糊劲儿的,男人好笑,“你去干什么了。” 她乖巧垂着眼睑,“我捐了一万香火钱,周太太捐了六万。” 梁纪深倚着沙发,闲闲的姿势,“捐得太少,不灵。” “周太太求子,我不求,捐那么多浪费,我哪天求子了,我多捐,捐六十万。” “六十万?求几个。” “周太太求龙凤胎,我求四胞胎。”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生四个,养不起。” 她不吭声,蹲在樱花树下,手指来来回回在青石板画画,“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都喜欢。” 黎珍老公也这样回答她,可买回家的婴儿物品,男款居多,无形中给黎珍施压。黎珍说,顶级的主流圈,是男女皆可,同样宠,原配的女儿甚至比续弦的儿子地位高,比得是正统出身。次一流的上层圈,反而稀罕女儿,旺家族。富豪生女,联姻权贵公子;权贵生女,联姻富家公子,强强联合再跨越一个阶级。末流的富豪眼界窄,最封建了,曾明威十位数的身价,在省富豪榜吊车尾,天天巴结奉承百亿,千亿的,做梦都希望培养儿子继承,帮曾家翻身,可冀省的富豪成千上万,有本事的公子不超过十个,梁家就占了三个,根本没多少拿得出手的,吃喝玩乐投资赔钱倒是行家。 何桑蹲累了,坐在石凳上,托着腮,“总有更喜欢的,你选一个。” 梁纪深沉思了一秒,“是不是女儿随父亲?” “好像是。” “那生女儿,长得漂亮。” 何桑不大开心,瞥了他一眼,“随我丑?” “和你有什么关系。”男人含着笑,“我和别人生。” “你爱和谁生,和谁生。”她要挂断。 “我逗你。”梁纪深拦住,“不识逗,那不逗了。” 何桑咬着下唇,“江小楚上班了?” 男人挑眉,目光掠过办公桌的便当盒,“眼挺尖。” “盒里是什么。” 梁纪深掀开盒盖。 日式寿司,无糖蛋糕,酥皮牛肉饼。 小姑娘收服男人的本领,的确不简单。 猜不准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索性中西结合。 冲这份琐碎复杂的手工,男人不赏脸尝一口,显得不绅士了。 尝了一口,便有两口,三口,循序渐进的攻势。 最主要是心意,奔放热情,直率坦白,不忸怩作态,不藏着掖着,男人很容易对这类小姑娘有好感,有怜惜。 “合口味吗?” “没吃。”梁纪深焚了一支烟,“太油。” 何桑戳点着飘洒在石桌的白樱花,“你住公司了?” 他略仰头,吞吐烟雾,“懒得折腾。” “程秘书休假,江小楚替他几天吗?” “程洵留办公室加班。”梁纪深知道她绕来绕去的,究竟要绕什么,“江小楚下班了。” 何桑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男人工作中的女性,防是防不住的。正经的交集太多。何况公私界限、男女分寸,本就取决于男人的意愿,女人主导过程,但主导不了结果。 “你往左。” 梁纪深眉头紧皱,命令她。 她挪了半米,梁纪深发现樱花树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轮廓,胖而敦实,明显是男人。 在偷窥何桑。 梁纪深微眯眼,“胡浓浓在哪。” “在禅房吃饭,你找她?” “不找。”他心里存个疑影,担心何桑的安全,“夜里锁好门,明天回来吗?” 她温顺点头,“回来。” 何桑温顺起来,顾盼神飞娇娇糯糯的,很拿人。 他下腹有些燥得慌,“解开扣子。” “不行。”她不依,“举头三尺是佛祖。” 梁纪深笑了一声,“你有当尼姑的慧根。” 不远处的樱花树下,胡大发站了好半晌,扭头又回屋,“何桑也在?” “她不是在冀省的光明剧院演戏嘛。”胡太太换了睡衣躺下,“没什么稀奇的,现在的小姑娘啊,求姻缘求子嗣,积极得很。” 胡大发叼着烟卷,“她回冀省了,保镖在邱太太的车里见过她。” “梁老三到底要不要她了?”胡太太也奇怪,“省里的老蒋,给梁老三介绍了大人物的千金,姓方。” 胡大发没印象,“哪个大人物。” “姓方的大人物,除了方京儒能有谁?”胡太太捂住鼻子,“哦哟,你要死啦?寺庙禁烟。” 胡大发不耐烦,“没人管!” 他吸完这支,心头一动,掐了烟出门。 “你去哪?”胡太太披上外套追出,胡大发早已无影无踪。 何桑一整夜睡得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人晃悠,拧亮手电,射过去,什么也没有。 许是太乏了,又认床,出幻觉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何桑起床洗漱,被胡大发堵在院子里,她恍然大悟,“是你?” “是我什么?”他嬉皮笑脸。 “你自己清楚。”何桑面无表情躲开,躲到水池子。 “梁老三把你甩了吧?” 她不搭理,洗漱完,反手一泼,胡大发脚下水花四溅,他蹦高,咧着嘴乐,“我最稀罕你这小辣椒。” 第138章 强迫 - 祸水 - 玉堂 “胡老板在寺庙也犯贱啊?”胡浓浓走出禅房,挡在何桑前面。 “是浓浓啊——”胡大发嬉皮笑脸,“咱们是本家,你爸爸自从立了一等功,退居二线五六年了吧?他糙得像李逵,你出落得真是如花似玉啊。” “和你本家?晦气。” 胡浓浓没好气,挽着何桑去前院的香火堂。 胡大发贼眉鼠眼摩挲下巴,又折回胡太太的禅房,“我陪你住一晚。” “什么?”胡太太傻了,“你...你不是讨厌和尚吗。” “我陪你,又不陪和尚!” 胡太太心急如焚,昨天和情夫互殴了一通,奈何他那方面天赋异禀,不是一般的持久,她不舍得分,和好了。她找娘家借了二十万,约他今天再来,一则给他钱封嘴,他身上的麻烦可不小,被外界知道这种关系,她也受牵连,二则享受享受他的伺候。 她和胡大发是无性婚姻,胡大发在外面瞎搞,对她没兴趣,她也膈应胡大发,人菜瘾大,一根成精的绣花针。外头妖艳贱货图他的钱,假装不嫌弃他,昧着良心夸他雄风,威武,胡太太讲良心,她夸不出口。 胡大发留宿,她没法享受了。 胡浓浓在香火堂念了一天的求子经文,空气全是香灰,弄得灰头土脸,何桑去院里洗脸,洗到一半,水龙头没水了,北房有男人嚎叫,“和尚!水呢?” 和尚回他,山上的水压小,最好打井水洗。 何桑闭着眼,伸手摸索井盖,手向下探了探,井口太深,洗面奶的泡沫已经渗进眼睛,刺拉拉的疼,忽然一只手摁住她,却并不说话,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叮叮哐哐的动静,那只手从井中舀出一盆水,端到她面前,蘸湿后,抚过她面庞。 她以为是不老实的男香客,或者又冒出一个假和尚,占她便宜,正要站直搪开对方,男人开口了,“别动。” 她顿时一僵。 男人撩起清水,洗拭她额头和眼尾的泡沫,一下又一下,天地间,风声,树声,水声,一切都是那样的轻柔,他动作也轻柔得不像男人的力道,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 指腹和皮肤摩擦的触感麻麻酥酥的,一股电流穿透了骨髓,何桑脊梁也浮起一层战栗。 “我自己洗——” “别动。”他打断,再次重申。 男人洗完,又用毛巾擦干眼皮的水渍,她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明,“你下床了?” 梁迟徽的个子实在太高了,何桑需仰视他。 “何小姐照顾我之后,感觉好多了。” “我这么神啊,换三次药你就好了?”她抿唇笑,瞧了一眼男人的腿,是她洗过的黑色西裤,“你自己拿的裤子?” 梁迟徽嗯了声,“下午趁没人时候拿的。” 何桑又禁不住笑,他也笑,“怎么?” “你裸着下半身——”她笑音发颤,“没撞上人啊?” “何小姐巴不得我出丑?” 何桑笑得更欢实了。 佘山在城市郊区,但又是全省中轴线的位置,因此很热闹,半山腰有不少攀岩队伍和露营的小情侣,尤其黄昏,落日余晖,露营灯,交缠着照亮整片森林。 偏偏在这四方冷清的一隅,明净幽旷,樱花满地,青山如黛。 何桑在胜雪的白花深处,是艳丽的,媚态的,莞尔一笑,漂亮极了。 梁迟徽不由自主捋了捋她肩头的湿发,捋到耳后,小巧纤瘦的下颌,明眸皓齿的,他笑意愈发温和了,“我裹着僧袍。” 何桑难以置信,“你穿僧袍...什么样?” “想看吗?” 她记起昨晚暧昧的场面,稍稍不自在,“我该回冀省了。” 梁迟徽注视她,没出声。 “我帮你再换一贴药吧。”何桑扶住他,回到北院,梁迟徽的伤还是严重,走路很吃力,刚又俯身打了一盆水,抻开了纱布,伤口隐隐有崩裂的征兆。 何桑不踏实,有心再留一夜,可胡浓浓的膝盖跪肿了,嚷嚷要走,周坤也知情,她是借口胡浓浓求子来蒲华寺的,一旦胡浓浓离开,她没有理由留下。 换完药,梁迟徽躺回床上,“我不碍事,老三疑心重,我清楚你不好交代。” 何桑看他脸色是红润了一些,没那么苍白了,她犹豫了一下,“那我回去了。” 梁迟徽笑着,“回去吧。” 胡浓浓不在西院,行李箱也没收拾完,像是中途被谁喊走了,何桑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门板这时“砰”地关上,卷起一阵风,拍在她后背。 她立马转过身,大惊失色,“胡大发...你要做什么?这是佛门圣地,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圣地?那群假和尚?”胡大发不屑讥讽,“我老婆养了一个,她圈子的富婆各自在这里养了一个,省里九家寺庙,只有蒲华寺不干净,是富婆们捐香火钱才捐出名气的,真正的香客去法庵堂,去古华寺,蒲华寺是小白脸的窝。” 他反锁了门,搬桌子顶住,“桑桑,我不如梁老三有权,我有钱啊!我在那条道上的势力,是他比不了的。那条道没有办不成的事,明的,暗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需要我办什么,我拼尽全力给你办!” 胡大发一步步逼近,何桑一步步后退,周围没有防身的物件,只桌上有一个铜炉,燃烧着三炷香,她本能去抓,胡大发眼疾手快,抬脚踹飞。 他猛地一扑,何桑重重摔在床榻上,胡大发钳住她双手,举过头顶,固定在床沿的两角,埋首撕扯开她衣领。 “胡大发——”何桑吓得破音,“你不怕梁纪深吗?” 胡大发手嘴并用,剥掉她上衣,“方京儒的女儿以后跟了他,他敢要你吗?方家是名门贵族,二女侍一夫?梁老三没那胆子!” 何桑一晃神,胡大发暴力撕她的内衣扣,满口的下流话,“梁老三有口福,嫩豆腐一样白。” 她慌乱中抄起床头的观音像,狠狠砸了胡大发的后脑勺。 血沿着他脖颈淌下,淌过何桑手腕,她脸煞白。 胡大发瞪眼珠子,不相信她会动手,“臭娘们,你——” 血从两边流过耳朵,滴滴答答泻下来,胡大发一怔,摸脑袋,黏糊糊的,紧接着,彻骨的剧痛遍布全身,他咬牙切齿,“你把老子砸出血了!” 话音未落,他抽搐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厥。 第139章 废了他 - 祸水 - 玉堂 周坤听到动静,闯进禅房,何桑的针织衫撕烂了,黑色内衣歪歪扭扭挂在胸脯,几乎要遮不住,裤子也褪到大腿根。 他面色一变,背对她,“浓浓!” 胡浓浓跑进禅房,脱了风衣裹住何桑,“是胡大发——” 何桑浑身战栗靠在她怀里,没有一丁点血色。 “这王八蛋!”胡浓浓义愤填膺,“有一个和尚说我没求签,喊我去香火堂,我求完签,又说我少念了一本经文,原来是胡大发调虎离山!” 周坤试探了胡大发的鼻息,“没死。”他又一抹后脑勺,满手的鲜血。 胡浓浓傻了,“血这么多,能活吗?” 他神情凝重,“先送医院抢救。” 周坤这趟带了司机和保镖,开了两辆车,保镖拖着胡大发坐上第二辆,朝山下疾驰。 他蹲在床边,注视着何桑,“碰你了吗。” 何桑嘴唇发颤,目光也呆滞,周坤无奈,让胡浓浓检查,胡浓浓也慌得不行,“检查哪啊?” 周坤走到门口,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下面。” “没有...” 何桑忽然出声。 周坤偏头,叼着烟一动不动。 “胡大发没来得及,我砸了他。” 胡浓浓捡起染血的观音像,分量沉甸甸的,她忐忑,“周坤,胡大发的情况不乐观,估计要三叔出面打点了。” 周坤蹙眉,“她自卫,打点什么?” “如果胡大发的伤势太重,小何属于防卫过当,他要是得逞了,砸死都行,关键没得逞,而且现场没证人,我担心胡家疏通关系,倒打一耙。” 周坤鞋底踩灭烟头,气得骂骂咧咧,“幸好他没得逞,不然老三那脾气,咱俩全完蛋。” “何桑!”胡太太扒着门,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以及胡大发遗留的皮带,刺激得她语无伦次,“我老公呢?”她冲上去,拽住何桑的头发,“胡大发呢!” 周坤暴躁扯过她,猛地一甩,胡太太撞在门板上,撞得嘎吱响,“胡大发强奸未遂,你撒什么泼?” “周公子...”胡太太认出他,也认出胡浓浓,胡大发昨夜说何桑也在蒲华寺,胡太太是女人,明白他的坏心思,也以为何桑独自来上香,胡大发充其量骚扰骚扰她,占个小便宜,戏子嘛,吃男人的亏正常,她不会声张,没想到是和周坤夫妇。 “强奸?”胡太太气势弱了,“他不可能那么糊涂!” 周坤冷笑,“胡大发什么女人也敢动,你胡家要遭大难了。” 胡太太哆哆嗦嗦瘫在地上,“不可能的...他疯了吗...” 周坤背起何桑出门,亲自开车下山,胡浓浓陪着她在后座,“报警吗?” “不报。”周坤车速很慢,何桑的情绪不稳,生怕再颠簸了她,“我来接你,是因为朋友说蒲华寺的背景太脏,牵涉了一些大人物的太太,谁造成它曝光,谁要倒霉。” “那三叔...”胡浓浓欲言又止,“我爸告诉我,他发火很恐怖,他在学校,在机关,没人得罪他。” 周坤也懊恼,梁老三雷霆之威什么样,他是见过的,梁延章这三个儿子没一个好相处的,老大生性寡淡,老二圆滑阴险,老三软硬不吃。 他将烟头抛出窗外,“先回冀省。” 与此同时的北院,梁迟徽目睹周坤背何桑上车的一幕,拦住一个打扫卫生的和尚,让他去西院叫胡太太房中的假和尚。 胡太太房中已经天翻地覆了,假和尚被她哭得烦了,“你老公有多少资产?” “没多少了...有一部分不良资产,早晚要查封,今年欠了银行一亿的贷款。” “流动资金呢?几千万有没有?” 胡太太擦了把眼泪,“那倒有,还有四套房子。” 假和尚装模作样搂着她哄,“梁老三绝对不会放过胡大发,胡大发有前科,发迹史不干净,梁老三曾经任职市检,和市局、区局的一把手都熟,你马上卖房子,留后路。” 胡太太不哭了,“然后呢?” “你去告何桑勾引胡大发,事后索要一千万,胡大发不给,何桑趁他睡觉下毒手。” 胡太太手脚冰凉,“这样行吗...” “保准行。”假和尚信誓旦旦,“你是胡大发的老婆,梁老三能饶了你吗?你先告何桑,梁老三是什么身份?上面不允许他蹚浑水,他不插手,何桑折腾不出花样,她反而会补偿你,求你高抬贵手。” 胡太太这会儿六神无主,假和尚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我听你的。” 假和尚安抚好胡太太,悄悄溜到北院。 一进屋门,梁迟徽一拳抡向他,他毫无防备,接连后退,一屁股跌坐门槛上。 “二公子...” 梁迟徽捂住小腹,侧脸的骨骼紧绷,力气使大了,抻得伤口剧痛,他忍了忍,压下痛意,“西院发生什么了。” 假和尚咽了口唾沫,不言语。 “冯志奎,你活腻歪了。”梁迟徽面容狠戾,揪住男人的僧袍,圆领口勒在脖子,勒得男人青筋涨红,“上次你派人堵截她,我警告过你,老实点,我吩咐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没吩咐你干,不准干。” 男人呜咽,瞳孔也外凸,濒临窒息。 “你胆量够大的,起色心了,是吗?”梁迟徽皮鞋抵在男人裤裆,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男人心惊胆战,不晓得下一秒会不会是一下凶残的,了断他的子孙根。 “我要不要废了你呢?” 梁迟徽最反感强迫女人,三年前云海楼有个女孩弹了一手的好琵琶,白居易那首《琵琶行》,她自己编了曲谱,长得漂亮,琴艺又出挑,市里一名富豪慕名而来,豪掷千万,扬言包她一年,只许给他演奏,不许接待任何人了。 起初确实一个弹琴一个欣赏,没多久,富豪动手动脚了,女孩不情愿,富豪那晚正好在云海楼宴请生意伙伴,当众下不来台,摔了琵琶,打了她一通。 倪红向梁迟徽汇报,梁迟徽直接安排保镖又教训了富豪一通。 他手下的员工尚且不容随便欺负,何况是玷污何桑。 冯志奎踉跄跪下,“我只是和胡大发的老婆鬼混,骗她的钱花,黄彪供出了我,我现在东躲西藏,卡也被冻结了。您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招惹何小姐啊,周坤的保镖从禅房里抬出的是胡大发。” 梁迟徽居高临下审视他,腹部的纱布浸了血,也不管不顾,“交给你一个任务,废了胡大发。” 第140章 不怕 - 祸水 - 玉堂 冯志奎一激灵,“胡大发势力很大...” “办得到吗。”梁迟徽语调平静,脸色却又阴鸷了一度。 “我...”冯志奎咬着后槽牙,“办得到。” 男人剪了一节纱布,重新包扎。 白樱花飘进敞开的窗户,落在他手背,他一停,指尖搓捻着,白嫩的汁水溢出,依稀是女人的发香,“胡大发为非作歹,何桑是受害者,你不要颠倒黑白。” 冯志奎又是一激灵,“广和集团垮了,我没财路了,您贵为梁家的公子,当然不愁财路,那我下半辈子喝西北风吗?我必须保胡大发,我保他,是保他老婆,保我的好日子。” 梁迟徽声音沉着镇定,“梁璟最迟4月份回国,梁家上上下下迎接他,所有风波会暂时平息,我回去提两千万现金,你离开冀省。” 冯志奎不甘心沦为过街老鼠,若不是梁迟徽,万和集团风风光光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恨何桑,是何桑导致梁迟徽变卦的,毁了他的富贵前程。 他气血上涌,“我为您卖命十年,区区两千万打发我了?” 梁迟徽包扎完纱布,转身打量他,“这十年你倚仗我,为所欲为,猖獗敛财。何桑委托曾明威的太太调查广和集团,老三也暗中摸查,他在政界的人脉有多广,你心知肚明。一旦查出蛛丝马迹,黄彪蹲大狱,下一个就是你。” 他把一团带血的纱布扔在冯志奎身上,“我挨这一刀,是为了捞你。何桑知道再查下去,报复会更大,兴许我为此丧命,再加上抓了黄彪,对何晋平也算有交代,她才放弃。” “二公子是捞我吗?是捞您自己吧。”冯志奎笑着站起,“黄彪一家老小指望您照顾,他认命了。可您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国外,我儿女和前妻在美国,您逼我穷途末路,大家鱼死网破。” 梁迟徽面无表情望着他。 冯志奎掸了掸衣服的尘土,“胡大发名下的财产,我一定要揣进自己的口袋,您牺牲了黄彪,再牺牲一个何桑,我们彼此太太平平的,有机会我依然为您效力。” “我再警告你一遍。”梁迟徽一字一顿,“造谣泼脏女人,这种下三滥的行为,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冯志奎也望着他,好半晌,拉门出去。 ...... 梁纪深中午应酬省里的项目考察团,为首的是一位部级领导,他不得已喝了酒,一觉睡到傍晚。 再睁开眼,六点半了,他手扶着床沿坐起,头昏昏钝钝的。 “梁先生,我炖了鸡汤,放在您办公桌了。” 梁纪深抬起头,江小楚叠好羊绒毯子,又整理他的床单。 “谁让你进来的?” 她一愣,“您的起居不是程秘书负责吗?程秘书加班了一宿,回家休息了,我接替他的工作。” “程洵是程洵,你是你。”梁纪深拧眉头。 江小楚眼泛泪光,“我只是担心您身体,您每次饮酒,头痛的毛病会复发,何小姐去外省上香,不在您身边,我希望您舒服点。” 梁纪深按摩着太阳穴,语气和缓了些,“你退下吧。” 他起得太猛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平复了片刻,去外间的办公区域。 江小楚这年纪的小姑娘,基本没什么厨艺,吃外卖,吃食堂,很少下厨。 她烧菜倒是像模像样的,起码有卖相。 梁纪深记得何桑初次下厨,和粤式菜谱学的煲仔饭,开锅时他刚好下班,从客厅到厨房飘着一股馊臭味,何桑端着黑乎乎的饭菜出来,他撂下公文包,问了她一句,“黑米杂粮饭?” 那天之后,何桑发愤图强,练出现在的厨艺。 可以打个及格分了。 梁纪深想到这儿,不禁笑了一声。 “梁先生,是不合您口味吗?” 江小楚收拾了纸篓,走到他面前,“我清楚您饮食习惯少盐,所以比较清淡。” 梁纪深系着衬衣扣,没碰保温盒,系完扣子,他拨通内线,“食堂有餐吗。” 那端回答有。 “送一份上楼。”他挂断。 江小楚眼眶更红了。 梁纪深看向她,“我不喜欢鸡汤,你别多想。” 她抱着一丝期待,“那您喜欢什么?” “你做好本职工作。”梁纪深穿上西装,“我考虑调任你去公关部,补辛欣的空缺,比助理发展空间大。” “不!”江小楚摇头,“梁先生,我还年轻,我愿意当助理继续历练,我胜任不了公关部的职位。” 梁纪深一言不发,这时周坤的电话打过来,他接通,只短短三言两语,他蓦地起身,“推掉晚上的会议。” 江小楚跟上他,“七点开会,董事和高管已经到齐了,您去哪?” 电梯打开,他摁下负一层,过道的灯光过于明亮,迅疾而刺眼地掠过他的脸,紧接着门合上,他那张脸彻底消失。 ...... 医生在急诊病房给何桑全面检查,周坤站在走廊尽头的天窗。他不确定梁纪深什么打算,是否走法律流程,万一需要检查报告,提前预备了。 红旗L5几分钟后驶入停车坪,倒车的工夫,梁纪深推门下车,吓得程洵急刹。 男人步履匆匆,跨入急诊大楼。 周坤见状,额头冒冷汗。 虽然是一个大院的发小,他挺畏惧梁纪深的。 不止他,圈子里和梁纪深有交集的,都发怵。 平时还好,怒火上头的时候,眼神特危险,特瘆得慌,令人心里没底。 电梯门一开,梁纪深走出,他气场足,火气又旺,整副轮廓杀气腾腾的,“人呢。” 周坤心虚,“在里面...怪我,浓浓也自责,你消消气。” 梁纪深二话不说,进诊室,医生大吼,“有女病人,男士回避!” “他是家属...”胡浓浓解释完,怯生生喊三叔。 他没理,掀开帘子,何桑双腿岔开,头发梳理过,绑了个低马尾,小脸蛋没缓过劲儿,苍白发青。 裤腰处有滴溅式的零星血迹。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俯身轻轻握住她手,“没事了。” 何桑眼珠动了动,总算有反应了,“胡大发死了吗。” 梁纪深扭头,看胡浓浓。 “胡大发在外省做手术了,周坤问主刀大夫,病理诊断是颅内出血,不排除他一直不苏醒了。” 何桑剧烈一抖。 梁纪深察觉到,握紧她,“不怕,我处理。” 第141章 高兴吗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从诊室出来,问周坤,“胡大发为什么在蒲华寺。” “他太太养了一个假和尚,去幽会。” 这种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什么养外室,养小白脸,梁纪深完全不了解,他不感兴趣同僚的隐私艳闻,自己同样不参与。 “胡太太在什么地方。” “还在外省。” “派人监视她,如果胡大发残废了,估计她闹事。” 周坤也正有此意,“万一胡大发...伤势过重,何桑属于防卫过当吗?” 梁纪深额头发胀,他揉了两下,“可能属于。” “你有办法保她吗?” “我这么多年白混了?” 周坤乐了。 梁纪深迄今为止,没开口求过人,他本性淡漠,太不近人情。当初在政法大学,老张说他最适合吃皇粮,绝对晋升快,也最不适合,他不合群。 机关是一个小社会,人缘,能力,相辅相成。 差一样,容易多走弯路。 他不服。 结果,老张服了。 他能力太硬,愣是从排挤和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周坤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欠人情。 如今为了何桑,梁纪深总算是下凡了。 他走到楼梯后门的天台,周坤磕出一支烟,先给他点燃,“何桑吓坏了吧?” 一提这茬,梁纪深压着的火气爆发了,“胡浓浓比她大八九岁,不懂照顾人?” “浓浓娇生惯养,我老岳父的掌上明珠,哪懂照顾人啊。”周坤赔礼道歉,“我书房的古董名画,梁副总选一个?” 梁纪深瞥他,“值多少钱?” 他得意,“我收藏的眼光好,随便一幅也值七八位数。” 男人语气更阴森了,“七八位数换何桑了?胡浓浓娇生惯养,我没娇养她?” 周坤一噎,抱拳拱手,“我失言——换不起行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何桑的情绪不大稳定,梁纪深预约了心理专家,疗程是三天,这三天就住在医院。 医院附近的西宁公园有鸽子广场,上午太阳足,气温暖和,梁纪深开车带何桑去了一趟。 她不肯下车,梁纪深抱她下车,坐在长椅上,“去喂鸽子?” 何桑窝在他怀里不动。 她怕小动物,狗,猫,兔子,她统统怕。 偶尔馋了,在街上摸摸,一腻乎她,她又躲了。 何桑小时候被藏獒咬过,屁股现在有疤,刚好咬在胎记上,不仔细看,看不清。 偏偏梁纪深是一个前戏做得很到位的男人,她身体每一寸都了如指掌,她屁股有狗牙印这件事没瞒住。 梁纪深撕开包装,将玉米粒倒在她掌心,“试一试,鸽子不咬人,它只啄你。” “啄我...”何桑迷茫。 男人攥住她另一只手,摊开五指,浅浅吻她,这一下,那一下,她往回缩。 “这样啄,怕吗?” 何桑不怕了,她走过去,无数白鸽盘旋在头顶,迟迟没落下,有几只灰鸽胆子大,抓着她胳膊,她小心翼翼同它们对视。 “梁纪深——” 她扭头,男人懒散靠着椅背,望向她,“怎么?” 何桑嫌弃举着胳膊,“它们眼睛好小,嘴巴好尖...” 梁纪深摁断江小楚的电话,办公室又打进来,他再摁掉。 直到程洵打来,他接通。 “胡大发脑出血昏迷不醒,胡太太已经在外省报案了。” 何桑朝他展示手里贪吃的鸽子,他眼眸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沉着吩咐,“你联系顾江海,暂不立案。” 程洵面露难色,“胡太太死咬何小姐勾引勒索胡大发,持凶器故意伤害,罪名扣太大了,顾江海不敢不立案。” 梁纪深一张脸晦暗莫测,显然有高人指点胡太太,何桑因为“照片门”名声跌入谷底,风波尚未彻底平息,胡太太指控她勾引胡大发,外界会信。 “你让顾江海告诉她,当事人是冀省的知名富商,在外省案发,波及太广,区局不够级别接手,找市局。” 程洵心领神会,“市局那边,您亲自联系?” “嗯。”梁纪深掐断通话,表情阴沉到极点。 何桑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鸽子在她肩头和脚下,周围开满鲜花,阳光洒下,仿佛穿透她身躯,长发和衣裙镀了迷幻的金色,温柔又洁白。 “过来。”梁纪深招呼她。 何桑跑回他身边,“痒。” “哪痒?” 她挥手,“手痒。” 梁纪深笑容放大,“不是嘴痒吗。”他抬手,择下她唇瓣粘住的发丝,又蹭掉唇膏,不那么黏了。 何桑年轻爱美,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化妆,除了演话剧,私下相处一丁点不化,梁纪深并不是大男子主义,连化妆都干涉,是有一段时间他比较纵欲,下班回家吻,在书房办公也吻,突然的兴起,突然的弄一次,何桑来不及卸妆,后来索性图方便不化妆了。 功成名就的男人似乎都喜欢家里的女人清纯素颜,至于家外的女人,多么妖艳暴露也无所谓。 “高兴吗?” 何桑点头,“明天来吗。” 梁纪深替她拢了拢外套的衣襟,“想来就来。” “你不上班吗?” “等你睡觉,我再抽空去上班。” ...... 回到医院,程洵在病房门口招手示意梁纪深,“梁先生。” 他起身,反手带上门,“什么事?” “梁迟徽在蒲华寺。” 男人面色不好看,“他在?” “何小姐去蒲华寺的当天凌晨,梁迟徽在省边境受了刀伤,住在北院禅房。” 梁纪深眯眼,看着大理石砖倒映的灯影。 “黄彪虽然供出冯志奎,但物证不足,毕竟不是最大的幕后,至关重要的物证不会留在黄彪手中,因此没逮捕冯志奎,他失踪一个多月了,梁迟徽大概率是遭了他的报复。” 程洵明白梁纪深忌讳什么,“我也问过寺庙的和尚了,何小姐与周太太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没机会单独探望梁迟徽,也许凑巧了?” 跨省的凑巧。 无法令人相信是凑巧了。 何况外省的寺庙不是只有蒲华寺。 蒲华寺是一座网红寺庙,炒作得很红,绿化也好,环境依山傍水,在繁华的大都市,返璞归真的老式庙宇是十分新奇的,周坤暗中调查了,富太太们在那里养男宠,大把的捐香火钱,封口庙里的真和尚,所以香火旺,一传十,十传百,香客络绎不绝。 梁迟徽躲避梁家的追踪,应该去荒僻的寺庙,去蒲华寺... “他有没有熟人在蒲华寺?” 程洵没注意这个,“我马上查。” 梁纪深伫立在天窗前冷静了片刻,回公司补开昨天取消的会议。 何桑午睡醒来,床边依稀站着一个男人,却不是梁纪深。 “醒了?” 第142章 你打得过我吗 - 祸水 - 玉堂 她认清男人,一时难以置信,“梁总?你回冀省了。” 梁迟徽笑了一声,“刚回。” “你的伤...” “痊愈了。” 何桑坐起来,“哪有这么快痊愈的。” 梁迟徽仍笑着,“我是铁打的,而且何小姐不是华佗在世吗?” “你不用安慰我。”她摇头,“你为我讨公道,逼得冯志奎报复,归根究底是我的家事牵连了你。” 梁迟徽搁在膝盖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唇角噙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不说这些。你在蒲华寺见过我,老三怪你了吗。” 何桑说,“他不知情。” “他没问你。” “没问。” 梁迟徽没想到,梁纪深转性了。 凭他那脾气,感情掺不得半点杂质,稍有怀疑,他非要弄得水落石出不可。 他愿意体谅她,疼惜她经历了一场噩梦,看来何桑在他心里分量挺重的。 越重越好。 董事会结束,梁纪深交代完公务,又折返医院,在走廊碰上了正好离开的梁迟徽。 他停下,梁迟徽也驻足。 “二哥不逃了?”梁纪深调侃。 “大哥周末回国,梁家在做准备,省里也准备了接风宴和表彰大会,父亲以大局为重,不再追究我的过错。” 梁迟徽的风衣搭在臂弯,病房里热,他没穿,这会儿有些凉了,他披上,系着扣子,喉咙是止不住的笑声,“纪姨特意烫了头发,你不回去观赏观赏?” 梁纪深气得太阳穴一鼓一鼓。 梁璟卸任,具体在省里担任什么职务,目前待定,按照他的履历,起码和周坤的父亲平起平坐,他才三十七岁,自然是备受瞩目。接下来所有风头集中在梁家,作为现任夫人的纪席兰,是三位公子的长辈,亦是梁家的女主人,少不了应酬各圈子的权富太太,再加上姚文姬搬回老宅了,岁月不败美人,姚文姬的风韵胜过她,她不甘心输掉“比美”大戏,肯定好一番折腾。 梁璟对待这两位继母一向倨傲寡淡,大庭广众下不得已卖她们面子,勉强搭理,实际上是不放眼里的,纪席兰高调得和原配有一拼,最惹梁璟的厌烦。 梁纪深提醒过她,梁璟是长子,在梁家地位仅次于梁延章,不能压他一头。 纪席兰气势汹汹骂回来,“续弦不是明媒正娶了?我是梁家正儿八经的夫人,我是他的继母!” 果然,梁迟徽瞧她的笑话了。 梁纪深拆了领带,在指尖绕着圈,“你这几天躲在蒲华寺了。” 梁迟徽脸上涌动细微的波澜,瞬间又克制住了,“蒲华寺是你名下的吗。” “我要一个寺庙干什么?” “既然不是你的,你管得太宽了。” 梁纪深目不转睛注视他,“二哥对付女人的手段花招百出,我当然要问清楚。” 他从容不迫笑,“你问。” 一正一邪,正是磊落,是端方贵气,邪是挑衅性,是十足的诱惑力。 邪性的,毒辣的,总是在一刹那,尤为吸引眼球。 “她去蒲华寺上香,在西院留宿,你在北院养伤,是巧合吗。” “是巧合。” 梁纪深目光凌厉,“我不希望下次再有巧合。” 男人扬了扬眉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面容像覆了一层冷冽的冰霜,“梁迟徽,你是不是欠打。” 梁迟徽皮笑肉不笑,“你打得过我吗?那晚在公寓我没动手,任由你发泄了,我要是动手,你不一定占上风,甚至不一定出得了那扇门。” 梁纪深盯着他,“确实很久没有和二哥过招了。” 他后退一步,卷起风衣袖口,露出里面的腕表和衬衫袖,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我没空。” 梁纪深声音清冷,冷到骨子里,“你离她远点。” 梁迟徽挺直脊背,拍梁纪深肩膀,后者一侧身,那只手扑了个空,他倒是不尴尬,“我先回老宅,你尽快。” 电梯门轰隆打开,又轰隆合住。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呛得很,吸进肺里寒浸浸的,呼出的一霎,反而有一种烧灼感。 梁纪深不太介意一些男人惦记何桑,演话剧的,混T台的,唱歌跳舞的,工作性质导致成为男人的焦点,没观众了,这行也干不下去了,他非常尊重女性的职业。 但梁迟徽不同,他老谋深算,充满危险。 他接近一个人,设下一个局,是带有明确目的性的。 几乎没有哪个女人,禁得住他的迷惑。 ...... 周末下午三点,国际航班专机抵达冀省机场,四辆专用公车依次从特殊车道驶向飞机舷梯,老张的秘书一边接电话一边下车,指挥捧花的礼仪小姐跟上,礼宾部、地勤和招待办纷纷聚集在四周,五分钟后,机舱门缓缓打开,使馆的护送人员率先走出机舱,第一批礼仪小姐献上鲜花,巨型的欢迎横幅挂在车头,在一阵大风中烈烈摆动。 正中央黑色风衣的男人浓眉朗目,英姿飒爽,气质却斯文,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 这副隆重的场面,他隐隐皱眉,和护送人员低声耳语,取消了献花环节,礼宾部的迎宾小姐全体撤出。 恭候多时的接机队伍迎上男人,为首的领队尊敬伸手,“梁秘荣归故里,请到桃园洗洗尘。” 男人摘了手套,交给随行的下属,和对方握手,“我不是什么人物,不讲究排场。” “理解。”领队陪着他下机,坐进头车,“家常便饭而已,您爱吃的家乡菜,酒是普通的杜康酒,我连茅台和五粮液都没安排。” 男人淡淡笑,“我去办公厅报个到,饭不吃了。你们订桌了?” 领队说,“提前一星期订的,您回国,我们上上下下很重视。” 男人沉思,“我记得皖西县有一所福利院。” “您五年前回省探亲,叮嘱我们要处理好领养和随访的问题,我们逐一落实了,全是衣食无忧的家庭,现在只剩下六个孩子在等待领养。” “带孩子们去桃园吃饭,别浪费了,记我账上,你们不许公费签单。” 领队关好车门,这辆车居中行驶,其余三辆一左一右一后,开出机场。 第143章 轮到自己的女人,心软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出院搬回了麓山公馆,1月份梁纪深退租了,昨天又吩咐程洵重新续租一年。 “为什么不住金悦府了?” 梁纪深坐在沙发上,揽着她腰,“麓山的私密性更好,安保系统安全。” 何桑心脏咯噔,“你又要晋升了?” 她盼着他好,可他越是好,越是备受瞩目,感情越是身不由己,她是明白的,和梁纪深之间,身份实在不匹配。 林敏死后,谣言四起。 骂她贪得无厌,情史复杂,惹恼了大人物。 事实上,是大人物喜新厌旧甩了林敏,又担心她乱说,影响前途,趁她孕期敏感,冷暴力pua她,打击她,导致林敏抑郁,跳楼自杀。 可谁又在乎所谓的真相呢。 林敏是戏子,和权贵的较量注定是输家。 “你如果是普通人多好。”何桑扯着他的袖子,“普通人自由自在,没约束,想去哪去哪,想爱什么人就爱什么人。” 梁纪深含笑垂眸,“没钱,没势,你不嫌弃?” 她不假思索,“不嫌弃。” “当初我没钱没势,你跟我吗?” 何桑一愣。 她抬头,梁纪深目光在她脸上,有深意,也像玩笑。 “跟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何桑咬了咬唇,没回答。 他问出口,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也没多失望。 梁纪深清楚,她对自己是日久生情,这份情,建立在他是权势滔天的梁纪深。 女人既感性,又现实。 男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要是不漂亮,身段不娇软,性体验不舒服,他没什么可图的,会选她吗? 梁纪深不是不讲道理的男人。 在麓山吃了午餐,市局一把手让他过去一趟。 他挂了电话,起身换衬衣,“你在这边住一阵,和晋升没关系,话剧院我替你请假了。” 胡大发那场意外,何桑一直没调整好心情,梁纪深和周坤夫妇像是商量好了,绝口不提胡大发的现状,究竟是死是活。 她恹恹的没食欲,频繁做噩梦,梦中是胡大发浑身鲜血,张牙舞爪索命。 “我会判刑吗?” 梁纪深系扣的手一顿,“胡思乱想什么。” 他和平日没两样,但何桑不踏实,她追上去,挡住门,“你是不是生气了?” 男人看她光裸的脚,语气阴沉,“穿鞋。” “地板不凉...” 他眼神幽邃,望不到底,“穿上。” 何桑老老实实穿好拖鞋。 “我生气什么?” “梁总也在蒲华寺...” 梁纪深淡淡嗯,“生气了。” 她手足无措,背贴着墙。 好半晌,何桑仰起脸,“这次是我欠了梁总人情,我以后不和他私下接触了。” 梁纪深没说话。 忍了一会儿,没绷住,他笑了一声,何桑也笑。 “不会判刑。”他情绪没有起伏,轻轻安抚着她,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天塌了,我顶着。” 梁纪深赶到市局,一把手赵凯在办公室等他。 一碰面,赵凯开门见山,“你不允许立案的?” 他解了西服扣,落坐,“是。” 赵凯审视他,“理由呢?” 北方这时节沙尘漫天,气温也冷,办公室的窗户忘了关,梁纪深手拢着烟头避风,低头点烟。 赵凯见状,起立关窗户。 “你这些年,无论担任什么职务,一向公私分明,怎么轮到自己的女人,心软了?” 梁纪深闷笑,“你也知道是我女人,我不管她?” “胡大发的伤势,你有数吗。”赵凯将验伤报告扔在他身上,“脑出血,深度昏迷,醒不醒都是未知数。胡大发是混混发家,狐朋狗友遍布全省,他无缘无故消失,能不掀起风浪吗?他太太又死咬不放,不肯私了。你一句不允许立案,逼得顾江海没辙了,来冀省求我。” 梁纪深没理会,腿一撇,报告单掉在地上,他随手掸了烟灰儿,纸张烧出一个黑洞,“胡大发死有余辜。” 赵凯和他岁数差不多大,基层一级级的升上来的,很理智,“他是作恶多端,说真心话,我乐意他死,他每次犯事了,总有人通风报信,我抓他,抓不成,间谍插到我眼皮底下了,我咽得下这口气?可一码归一码,我听顾江海陈述案情,何桑防卫过当是板上钉钉了。你护着她,你起码找个证人吧?医检没事,证人没有,指控胡大发强奸?” 赵凯拉抽屉,取出一个档案袋,“胡大发老婆报案的证据很充分,观音像有何桑的指纹,和尚亲眼看到她和胡大发在西院禅房里,我没法不立案。证据是主动权,你明白重要性。” 梁纪深面庞紧绷,神色亦严峻,“他得逞了,弄死他才不属于防卫过当?” 赵凯无奈,“你冷静冷静。” “我冷静什么?” 他重重一摔烟灰缸,大理石桌面四分五裂,赵凯表情也严肃了。 “假如胡大发那天得逞了,你此时此刻,是立我的案,我梁纪深过失杀人。” 赵凯太阳穴怦怦跳,没出声。 梁纪深一边整理西装,一边扬长而去。 第144章 你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车傍晚开进壹山庄园,动静挺大的,他走神了,剐了栅栏门,刺耳的巨响。 佣人闻声,立马恭候在庭院,梁迟徽接过芳姐递来的毛巾和漱口水,简单清洁了一下,“我母亲呢。” “在三楼。” “吃药了吗。” “吃过了,厨房炖着安眠的营养品。” 他漱完口,脱下风衣,“风沙大,院子里的衣服收了吧。” 芳姐去收衣服,梁迟徽上楼去书房,纪席兰正好从书房出来,珠光宝气的,连珍藏的鸽子蛋钻戒也戴在手上了。 梁迟徽只觉可笑,老三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唯独这母亲,不挣脸面。 圈里的阔太表面巴结纪席兰,背地里挺瞧不上她的,打扮得再富贵,有翁琼和姚文姬珠玉在前,她档次不行。 贵不在皮,在气。 她缺一股镇场子的贵气。 梁迟徽恭谨温和,“纪姨没休息吗。” 纪席兰喜滋滋摆弄大钻戒,“你大哥回国,梁家风光,我应酬也多了,一天两三个饭局,明天家宴,方京儒夫妇带着女儿一起过来呢。” 梁迟徽原本没耐心和她废话,碍于情面打个招呼罢了,一听方京儒的女儿,他扬眉,“老三的相亲对象?” “是啊!”纪席兰冷嘲热讽,“老二,你母亲在冀省的名声不大光彩,结婚讲究门当户对,同样是梁家的儿子,地位也有高低之分,你是比不了纪深的,他挑剩下的,我再给你介绍。” 梁迟徽笑而不语。 纪席兰过足嘴瘾,慢悠悠离开。 书房亮着灯,老郑在煮茶,梁延章在书桌后下围棋。 梁迟徽一进门,老郑鞠了一躬,走出房间。 茶壶沸腾着,冒出汽雾,梁迟徽熄灭炉火,斟了一杯,搁在梁延章手边。 “你闯了大祸,幸好补救及时,牺牲了黄彪这只小虾米,平息了风波,我还算满意。” 梁迟徽伫立在那,“我为了解决广和集团的麻烦,情急之下出手打了您的保镖。” “只为了解决麻烦?”梁延章扫了他一眼,“你连夜开车去金悦府,金悦府是老三养何桑的住处,你和她的艳闻闹得那么大,你怕老三刁难她吧?” 梁迟徽坦白承认了,“什么也瞒不过您。” “姜永远是老的辣。”梁延章示意他坐下,“这里有一盘残局,你陪我下完。” 梁璟的文采好,梁纪深的书法好,棋艺当属梁迟徽。 他围棋段位非常高,达到专业八段。 但他很擅长隐藏锋芒,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 “黄彪供出冯志奎,又供出谁了?” 梁迟徽在棋盘最不起眼的角落,下了一颗棋子,“我照顾他一家老小,他清楚怎么做。” “老三在查吗?” “何桑不查了,老三更不会浪费时间。” 梁延章有些惊愕,“你对自己真下得去手,那一刀砍得不轻吧?” “无毒不丈夫。”梁迟徽平静得很。 梁延章这一刻,心里是虚的。 对老二,他其实没宠爱过,从小到大严苛管教,打骂罚是常事,一则寄予厚望,二则愤恨姚文姬,多多少少迁怒了她的儿子。 甚至不相信亲子鉴定的结果,一次又一次复检,给年幼的梁迟徽造成不小的阴影。 如今,梁迟徽渐渐暴露出心狠手辣的一面,他不虚是假的。 “席兰认何桑当干女儿,你要有分寸。” “纪姨在邱太太和陈太太面前认下何桑,想通过她们的嘴在冀省传开,给老三施压,可是一点水花也没有。”梁迟徽最后一颗黑子定胜负,赢了梁延章,“她们不敢传。” 梁延章盯着棋盘,黑子是没机会赢的,他尝试对弈了无数次,结局都是输。梁迟徽却赢得出乎意料,相当干脆。 “认干儿女有什么用?你们照样管不了老三。”梁迟徽笑着焚上一支烟,把打火机丢在棋盘上。 “老二。”梁延章蹙眉,“你对何桑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是什么心思,没必要告诉您。”他站起来,长腿横跨过椅子,“无论是干女儿还是干妹妹,您的心思,最好收一收。” 梁延章听着不对滋味,好像一夕间,他的心态变了。 本来,他是出力的,包括调何桑去外省,是他的计策,更是他在前面抗衡老三。 梁延章对何桑谈不上势在必得,倘若冲突过大,他会打消念头。 之所以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也是有试探的意思。 试探老二和老三。 他不需要金钱的孝敬,需要唯命是从,需要精神压制,无条件、无底线的以他为尊。 梁迟徽一直百依百顺,没有二心,比梁纪深了解他的喜好。 因此是钦定的家族继承人。 可现在,梁迟徽和他似乎也不是一条心了。 ...... 梁迟徽当晚留宿在老宅,梁纪深是凌晨一点多回来,保姆也歇息了,他没惊动任何人,在客房将就了一夜。 梁璟没来得及回家,省里目前在职的大部分是他熟人,他驻外维和十年,基本没有联系过,回国初期的应酬多,而且推不掉,显得太端架子了,逐一应付下来筋疲力竭,索性住在家属大楼里。 转天,梁延章起了个大早,竹苑的老总打来电话,一切准备齐全了,梁璟那边的消息是中午到。 纪席兰精心化妆,从衣橱内翻出一件手工刺绣的旗袍,折腾到十点,梁延章在客厅等得不耐烦了,“至于吗!自家人。” “方家不是也去吗?我和方太太有日子没见面了,叙叙旧。” 梁延章使眼色,“你小声点,老三不知情,不然他要耍脾气了。” “又没逼他今天结婚,互相走动一下耍什么脾气?他和方小姐多合适啊,郎才女貌,年龄相仿。” 梁延章总觉得不妥,上次和老蒋去金悦府提过这茬,梁纪深很坚决,他这方面不喜欢被安排,方家确实显赫,方京儒五十八岁,在仕途六十岁是一道坎儿,他不满六十,在省里已是排得上名号了,未来前途无量。 这门姻亲,对梁纪深有一万个好处。 梁家是百分百赞成的,只可惜,他不是周坤。 周坤服从家族,斩断旧爱娶了胡浓浓,梁纪深这性子,斩断梁延章有可能,斩断旧爱没可能。 他极度反感“以婚姻为代价,加固权势”的交易。 不过,纪席兰上蹿下跳的,非要撮合,梁延章也愿意唱白脸,任由她唱红脸,反正是他们母子闹,与他无关。 梁迟徽和梁纪深一前一后下楼,一个穿了一身黑,一个穿了一身白,梁迟徽比较休闲风格,梁纪深下午有一台剪彩仪式,计划家宴后直接回中海集团,于是穿得商务款,清俊笔挺的白西装。 “你母亲呢?”梁延章瞟三楼。 梁迟徽没扎领带,扣子也松散着,劲黑的衣裤衬得他肤色瓷釉一般白净,慵懒不羁的味儿,“她不去。” “梁家只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夫人,这么隆重的场合,文姬姐不应该露面的。”纪席兰挽着梁延章,“她是懂规矩,不让老二难堪。他们同场,大家又想起那段风流往事了,对老二不好。” 梁迟徽依然心平气和,不争不辩的,出门坐进第二辆车。 第145章 有缘分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上午还睡着,黎珍哭哭啼啼打来电话,她在国贸大厦追尾,把对方的后备箱撞出一块凹陷,曾明威在外地,她没带够钱,让何桑去送现金。 何桑赶到事故地点,街边一辆打双闪的红旗轿车,司机在检查车损程度,六百米开外的路口也发生了连环车祸,周边交通完全瘫痪。 她下意识瞥车标,心里七上八下的。 红旗L5。 和梁纪深是同款车型。 顶级权富的阶层,若非权势滔天的人物,有钱都买不来。 “肚子痛吗?”何桑蹲下,黎珍哭丧着脸,也自知捅了娄子,“我喝水,我减速了...商店门外有打架的,我一晃神...满大街的车我撞哪辆不行啊,怎么撞这辆了!” 何桑知道这种人不在乎票子,在乎颜面,服软的态度。 要客客气气,抚平怒火。 她走到司机面前,“师傅,对不住您了。” 司机压根不领情,“姑娘,你不是对不住我,我刚接回我们先生,他明天去临市开会,却出了这档子事。” 黎珍躲在何桑身后,“他没伤着...” 司机更严肃,“我们先生如果伤着,我不是吓唬您,您这官司可大了。” 何桑谦卑诚恳,“师傅,您提个解决方案,我们照做。” 司机绕到后座,叩车窗,玻璃降下半截,里面是一位身材俊挺的成熟男士,左胸佩戴了国徽,衬衫扣子整整齐齐系到最上面一颗,紧挨喉结,尽管瞧不真切脸,也感受到他的气场,尤为庄严,规矩。 男人背诵着发言稿,略微偏头,阳光洒在另一端,他半张面孔隐匿在背光的昏幽里。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个孕妇。 男人不由皱眉,“老杨,算了吧。” 司机直起腰,“不用你们赔偿,以后开车注意点,我们先生温厚,遇上别人未必罢休了。” 何桑朝车内连声致歉,男人的手机屏恰好亮起,一束白光照射在眉目,相由心生的坦荡与英朗,只刹那,屏幕覆灭,又陷入黯淡。 “先生,我朋友怀孕六个月了,不方便奔波处理。”她弯腰,闻到似有若无的柑苔香,“您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络我,我姓何。” 视线相对,男人轮廓仍是模模糊糊,下一秒,他从何桑手中抽出名片。 直到最后,她都没看清男人的模样。 司机调头换了一条路,疾驰而去。 黎珍拉车门,靠着椅背,“他会讹我吗?”她顿了顿,“我惹了事,我老公...” “那个男人不缺钱。”何桑笃定,“他应该很有背景,轻易不会为难女人。” 黎珍托腮,趴在窗口,“你跟了梁纪深一年半,眼力毒了,会识人了?” “他戴国徽。” 黎珍张大嘴,“吃皇粮的?” 何桑不懂这些门道,没给她胡乱科普,只叮嘱黎珍当心。 那辆黑色的红旗l5行至中途,在十字口等灯,男人倾身,将名片放在副驾椅,司机目睹这一幕,询问,“先生,留吗?” 男人捻着额头,嗓音乏累至极,“留。” “我听说三公子养了一个女人,是光明剧院的台柱子,也姓何。” 他拇指摁在鼻梁上,“是吗。” “芳姐告诉我的。”变绿灯,司机一踩油门,“芳姐在老宅多年,梁家的情况她最清楚。” 男人凝视窗外一闪而过的槐树,“下周是母亲的忌日。” “夫人是梁董的原配,二房和三房充其量继承您不要的家产。”司机从后视镜内瞟男人,“芳姐说,姚文姬癌症晚期,梁董接她回老宅养病了。她比纪席兰的胃口大,她当初可是奉子逼婚嫁进梁家,梁董没打算这么快续娶,但她的肚子拖不得。” 男人神色平常,不太当回事。 车驶入一扇气派非凡的金色大门,与此同时,何桑也从贵宾通道进入麓山公馆。 酒店管家正在门口等她,“梁先生不在这里。”他指着天窗对面的观景湖,“在2号院,请您现在过去。” 梁纪深并没通知她,何桑很警惕,“他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 管家笑,“湖心亭屏蔽所有通讯工具,您打不通梁先生的电话。” 竹苑的餐厅一院一户,包一天三十万,达官显贵的酒局饭局最注重隐蔽性,拍照和录音是大忌讳,环境设备稍有漏洞,也笼络不住挑剔的大佬。 何桑从房间出来,楼下是通往湖心亭的摆渡船,一共有六艘,往来接客,送客。 这会儿只剩一艘,甲板上站着一名男客,背影孤零零的,很斯文,或许是衣服的缘故,制服款式的风衣,挺括而板正,令他在斯文之余透着淡淡的端方与英气。 十分特殊,罕有。 何桑一把拽住缆绳,“先生!没有船了,能捎上我吗?” 男人像没听见,一手插在长裤的侧兜,一手敞了敞衣领。 何桑怕他嫌麻烦,拒绝自己,“我去2号院,先送你,再送我,不耽误您。”她冻得哆嗦,“我进船舱里避避风行吗,天气太冷了。” 男人身形明显动了一下,声音低醇温厚,“上来吧。” 何桑跳到甲板,船一阵东摇西摆,她失了平衡,向船舱里倒。男人扯住何桑外套的腰带,他个子高,臂长腿长,腰部的定力惊人,一拉一托,扶稳了她。 何桑抓住桅杆,感激道谢。 男人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也没回应她的谢意。 船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伯伯,何桑凑上前,“他在几号院?” “2号。” 她打量男人,“你也去2号院?” 男人伫立在船尾,依然背对她,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开他衣摆的一角,何桑隐约猜到他的身份了。 到达湖心亭,男人沉默经过她,先一步上岸。 果然,竹苑的老总亲自迎接他,“梁秘大驾光临,竹苑蓬荜生辉。” 他脱掉风衣,交给侍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浅蓝色圆领衬衣,在老总的引领下迈进院门。 何桑脑海回忆起黎珍那句:梁家的男人个顶个的风姿出众,耀眼发光。 梁璟的气质,的确有纵横外交界的风采,力战群雄的稳重。 前面一队人马走出十余米,红木屏风的边缘是琉璃瓦,瓦片在日光下映照,梁璟忽然停住,附耳交代老总,老总余光望向何桑,应和了两声,往回迎她,“何小姐,您是2号院的客人?” “是。” “和梁秘一起?” “不。”她立马澄清,“是中海集团的梁副总。” 老板好心提醒,“今天是梁家给梁秘举行的接风宴。” 何桑懵住,虽然她去过梁家了,也和梁延章同过桌,可梁璟是何等人物,各界都要敬他三分,他做主角的家宴,没正式名分的女人万万不够资格入席。 她不知哪个环节出岔子了,原路返回总是正确的,“抱歉,我不去了。” 包厢门这时被侍者拉开,梁迟徽发现了走廊上的何桑,“何小姐。” 屋里灯火通明,梁延章和梁璟分坐两个主位,纪席兰居左一,梁迟徽居右一,在纪席兰的左边是梁纪深。 他不露声色拧了下眉,纪席兰的笑容也戛然而止。 “梁董,梁太太。”何桑硬着头皮打招呼。 轮到梁璟,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不好擅自开口了,梁迟徽圆场介绍,“这是我和纪深的大哥梁璟,何小姐随意称呼。” 何桑挪了一小步,面对梁璟,“梁——” “我们认识。”梁璟打断她,“一个小时前,她朋友追尾了我的车。” 说罢,他先侧过头,“光明剧院的何桑。” 她错愕,瞬间又如梦初醒,“是您?” 梁璟一贯不爱笑,即使需要应付的官方场合,他也庄重,笑纹极少。 “原来何小姐比我们更早和大哥碰面了。”梁迟徽打趣,“倒是和梁家有缘分。” 第146章 相亲 - 祸水 - 玉堂 何桑抿唇,“梁秘,您的车去修了吗。” 梁璟撩眼皮,“在修。” “维修费是多少?” 何桑记得梁纪深的车也出过事故,是一群初中生骑单车比赛,车门剐了一道内陷划痕,维修费十几万,而且车型特殊,维修材料要等半个月。 她想利索解决了,拖下去太麻烦。 “有保险。”梁璟语气平平。 何桑一听,他这是不准备追究了。 “大哥不至于找女人索赔。”梁迟徽含笑,“何小姐,吃午餐了吗?” 她本能看梁纪深,他眼睑低垂,摩挲着一只青花瓷碗。 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也算默契,何桑明白他在暗示自己离开。 何桑编了个谎,“我和朋友订了酒店的自助餐。” “麓山的自助餐十二点开始。”梁迟徽扫了一眼腕表,“现在十一点半,何小姐不如退掉,留在这边。” “清蒸老鼠斑和蓝龙虾是竹苑的招牌菜,菜单不常有,一起尝尝。”接二连三的风波,梁延章倒是没恼她,估计梁纪深在场,没合适的机会算账。 他一打手势,侍者马上搬来椅子。 何桑婉拒,“我不吃了...” 侍者将椅子放在梁迟徽旁边,也只有他旁边有空位。 她坐不是,不坐也不是,一时两难。 梁迟徽仍旧笑着,“老三不同意?” “他有什么不同意的?”纪席兰没好气挡回去,“小何,延章让你吃,你吃吧。咱们没有母女的缘分了,总有朋友的缘分,我年长你二十六岁,勉强称得上忘年交了。” 梁纪深拧眉,“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您差不多行了。” 纪席兰偷偷打量梁璟,他一向不饮酒,饮酒误事,这会儿正在喝茶,他只喝花茶,最普通的,百十元钱一斤,苦得发涩,他一天要喝三壶,吊着精神办公。 梁璟和梁纪深是工作狂,苦行僧一样,梁迟徽比较会享受,灯红酒绿风花雪月的生意,一边享受着夜生活,一边赚钱了。 “延章,小何的嘴唇和脸型真有翁琼姐的神韵。”纪席兰故意勾起梁璟的反感,“怪不得你见到她这么怀念翁琼姐,六七分相似呢。” 梁延章其实不想提这茬了,男人对女人的热情是一阵一阵的,他对何桑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烧成大火,老三死活护着她,梁迟徽昨晚又泼他一盆凉水,他欲望的小火苗彻底熄灭了。 他虽然馋色,却不是精虫上脑不计后果的男人,犯不着得罪老二和老三。 不过纪席兰挑起话题了,他也顺势聊两句,“何桑与翁琼演过同一个角色,穿过同一款月牙白的旗袍,梁璟哪天有时间——” “没时间。”梁璟丝毫不留情面,“您如果怀念我母亲,每年忌日和生日光明正大祭拜她,睹人思人,简直荒唐。” 梁延章表情不太好。 纪席兰眼底划过细微的得意,她收敛住,端着酒杯站起,“是我失言了,梁璟,纪姨给你赔礼了。”她一饮而尽。 梁璟默不作声,没领情。 梁延章表情更绿了,几乎是铁青的,“你纪姨敬你酒,你不回吗?” “为什么回。”梁璟侧目,“我不喝酒。” 纪席兰强颜欢笑,在桌下捏住梁延章的手,一副顾全大局的姿态,“没事的,梁璟好不容易回家。” 梁延章哽了口气,没发作。 纪席兰在得知梁璟大概率要继承梁氏那一天,已经在筹谋怎么踢他出局了。 有传言他要在省里任职,具体没敲定,可纪席兰坐不住了。 梁璟占尽了优势,出身,口碑,性情,梁延章也一直认为亏欠他,梁氏集团的董事也欣赏他,一旦梁璟松口愿意继承梁氏,二房和三房没有半分胜算。 真金白银太诱惑人了,纪席兰舍不得拱手相让,天底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儿子铺路呢? 她除了挑拨离间,也没什么妙计。 好在,梁延章最吃这套。 钱和势都有了,无非图耳根子舒坦,大伙儿捧着他,哄着他。纪席兰引导梁璟天天甩脸子撅他,他心里烦了,会重新权衡的。 菜上齐没多久,侍者带着方京儒进门。 方家是书香门第,老爷子是著名国画大师方世宗,一幅画卖六位数,老夫人是名校教授,家底和经商的富豪比不了,至少千万是有的。方京儒晋升之后,老爷子的画炒到七位数一幅了,拐着弯儿送钱,求方京儒办事。老爷子闭门谢客,老夫人也退休了,专心物色一个青年俊杰,嫁出方小姐。 方京儒夫妇早就相中了梁家的三公子,只是权势和资产差距悬殊,不敢高攀,这次老蒋亲自牵线,方家忙不迭答应了。 “京儒,恭喜你啊!飞黄腾达了。” “我再飞一百年,也赶不上你。”方京儒大笑,“国贸大厦连环车祸,堵了半小时,所以来晚了。” 他望向梁璟,“我看到梁秘的车也在国贸。” “巧了,我也刚到。”梁璟起身,和他握手,“顺路?” 方京儒自然是高兴的,“是梁夫人邀请我们陪席。” 梁纪深一剂冷眼射向纪席兰,面目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安意——”方京儒扭头,喊自己的女儿。 何桑是敏感的,这样的气氛,她直觉和梁纪深有关,紧盯那扇门。 一对母女缓缓走进来,方太太五十出头,保养得一般,但气质雍容贤惠,方小姐二十七八岁,中等个子,不胖不瘦,清秀白净,大家闺秀的风范。 冀省权富家族的阔太们,没有太瘦的,有点肉显得富态,婆婆也喜欢儿媳妇丰腴,尤其颧骨和鼻头饱满的,面相最佳,方小姐恰恰符合纪席兰的审美。 纪席兰招了招手,“方太太,你越来越年轻了。” 方太太的衣饰很低调,在纪席兰衬托下可谓寒酸了,她拉过身后的方小姐,“安意,叫人啊。” 方安意被方京儒夫妇调教得知书达理,温声细语的,“梁伯伯,伯母。” 方太太笑,“还有呢?” 她转身,“梁秘书长。” 梁璟颔首,“是大姑娘了。” 方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安意读高中的时候,把梁秘当作偶像呢。” “希望安意将来有福气称呼梁秘一声大哥。”方京儒意味深长,“那是我们方家的荣耀了。” 纪席兰端详着方安意,“安意生得珠圆玉润,是旺夫相,她一定有福气的。”说完,推搡梁纪深,“起来啊!” 男人没动。 一张脸清冷寡淡,泛着幽幽的寒意。 第147章 被吸引 - 祸水 - 玉堂 方安意见过梁纪深的照片,他似乎不上相,照片有七八分俊美,本人气场强势,样貌竟更胜一筹。 浓眉深目,英气魁梧,只是他太肃穆冷漠,也太成熟,难以触及的模样。 倒是他对面的梁二公子,慵懒靠在那,时不时掀眼皮环顾一圈,邪性的,无畏的,清贵隽永,一种堕落又迷人的危险,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又不敢靠近。 方安意只偷偷望了一秒,面红耳赤垂眸。 “老三。”纪席兰腔调警告,“方伯伯和你平级,省里开会你们常碰面,梁家有梁家的规矩,外人不笑话你,笑话我当母亲的管教不严。” “今天是大哥的接风宴,您唱哪出戏?”梁纪深脸色阴鸷得厉害。 “梁璟的接风宴省里举办了,今天是家宴。”纪席兰和梁纪深杠上了,“方伯伯是延章的朋友,也是梁璟的同僚。他们同意方伯伯一家三口出席家宴。” “父亲同意了?”梁纪深浮着浅笑,不达眼底,寒浸浸的。 盯得梁延章如坐针毡。 纪席兰先斩后奏,他就猜到会是这副场面。老三的脾气易燃易爆,在政法大学那会儿,校长和教导员说他野性难驯,虽然有底线,但火力太旺,对女生绅士风度,对男生,哪个招惹了他,他是翻脸、动手、摔跤一条龙伺候,要多猛有多猛。 张氏集团的旁系亲戚,有一个姓戴的,是张承业的表哥,在北电编导系,和梁纪深同一届。当时各个学校传言,政法学院法学系207男寝有京圈四公子,辩论赛,岗位实习,成绩很好,其中俩单身,俩换女朋友换得挺勤的,出行开豪车,祖宅在皇城根儿,四百平米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原本姓戴的家世最显赫,在北电横着走,学表演的姑娘都想拍戏当明星,追他追得很疯,毕竟搭上他,有钱了,能带资进组演主角,所以他在女生堆很抢手,结果梁纪深和周坤出圈了,夺了他的风头,姓戴的肯定不甘心。 于是攒了个机车队,浩浩荡荡堵他们。 梁纪深有一阵在律师事务所兼职,写律师函,他骨子里是工作狂,和法律沾边的职业,他基本会考证,会尝试。他下班时间固定,晚上9点半,姓戴的在学校后门包抄了他。 他知道姓戴的故意找茬,政法大学校风严谨,这群人在校内折腾不了,只能在校外闹。姓戴的四处散播他谣言,什么欺负女孩打胎了,去保利俱乐部夜不归宿了,对于毕业搞仕途的他,是毁灭性的中伤。他早就窝火了,那天往死里揍。 几个混小子开机车跑了,姓戴的当场认栽,可鼻梁骨折了,戴家不依不饶,教导员请梁延章去学校谈话,梁纪深牙口硬,死活不道歉,后来调监控,戴家主动求和,梁纪深甩下一句“他最好别犯在我手里。” 三年前,梁纪深在市检担任二把手,姓戴的果然捅娄子了,是情色纠纷,案子是河北区检负责公诉,他下达指令,要求上报,将戴家扒得底朝天,连姓戴的老子也扒了,所有的黑料公布于众。张家的老爷子和梁延章是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张家一直避讳,为保全亲戚只好求到梁家,梁延章爽得大摆宴席,酒足饭饱回信儿:幼子惩恶扬善,我无法求情。 气得对方高血压170,险些没扛住。 梁延章心知肚明,梁纪深不念亲疏,只取决于惹没惹他。 这两年他阅历增多,沉稳克制之余,终于温和一些。 当然,何桑有功劳。 女人是慰藉男人、改变男人的良药。 小姑娘娇娇软软谁见犹怜,日夜相处,哪怕梁纪深是一只豹子,也不舍得戾气了。 纪席兰拔高音量,“老三。” 梁纪深不耐烦,拿起酒杯,微微颔首,“方太太。” 生疏又客套,方太太笑得不自然,“怪不得省里这么器重纪深,京儒认识不少的公子,要么是绣花枕头,要么不合眼缘,纪深不仅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我打心眼儿里喜欢他。” 梁纪深喝了一口酒,“中海集团委员会的副委员,项目开发副总经理,方太太随意称呼。” 方太太的笑纹彻底挂不住,这是喊纪深不乐意了,嫌她没分寸,太亲昵了。 梁纪深打量门口,一本正经问,“没带女婿一起过来?” 他这话太浑,纪席兰忍着怒火,“安意未婚。” 男人云淡风轻,“多大岁数了?” 方太太说,“下个月二十九。” 纪席兰喜滋滋的,“比纪深小两岁,般配。”她意有所指,“太小的鲁莽,轻浮,年岁相仿聊得来。” 何桑攥紧桌布,指甲盖嵌入韧性的布罩,丝丝拉拉的摩擦响。 仿佛锋利的锯齿,在一下下锯她的肺腑。 梁纪深摇晃着酒杯,“您生我那年多大?” 纪席兰没搭理他。 他自顾自,“十九?” “你闭嘴!” “骂小姑娘轻浮,您不是从小姑娘活到现在的?您一出生眼角有褶子了?” 梁纪深把杯子重重一撂,分开腿落座,他下午有会议,西服革履衣冠楚楚,也扎了领带,大抵是燥得慌,他扯下,随手一抛,领带尾端掉进梁延章的酒杯,咕咚砸出气泡。 后者面容又是黑里透绿。 梁璟蓦地发笑,一笑过后,掩饰住了。 这一丝笑,何桑的角度一览无余。 梁璟笑起来,和梁纪深是一个味道。 可能正气凛然的男人总是相似的,有一股霁月光风,高洁无瑕的气韵。 杯底发出的脆响,方安意猝不及防一抖。 方太太察觉到女儿的情绪,也蹙眉,“梁太太...” “他不是冲你们。”纪席兰安抚她,“你不要多心,老三是冲我的。” 方太太牵强笑,一旁的方京儒是清楚的,梁家的三公子在外面有一个女人,相好的年头不长,却十分宠爱,“照片门”之后,大约是分了,没什么风声了,男人这方面有洁癖,大度的,不计较情史,小气的,连暧昧对象也掘地三尺,何况是现任编织的“绿帽子”。 不过,即使梁纪深没女人了,对安意的兴趣也明显是不大的,方京儒不免尴尬。 梁延章出声圆场,“再搬三把椅子,观景鱼缸撤了吧,位置太挤了。” 方京儒夫妇坐在梁璟左侧,方安意则安排在梁纪深的左侧。 好歹是同僚,平日里交集甚多,方安意也不是作妖的性子,梁纪深顾忌方京儒夫妇的颜面,没拒绝。 “你瞧,金童玉女。” 纪席兰开心拍手,方太太也附和点头,“梁副总的相貌是没得挑。” “三十好几的金童玉女?”梁纪深笑容玩味,“少糟蹋这词了。” 纪席兰深吸气,顺着他,“一对璧人,行了吧?” 梁纪深松了松皮带扣,没碰餐具。 门当户对。 般配。 一对璧人。 何桑耳朵着了魔,反反复复回荡,喉咙干涩得难受。 她并非没做过心理准备。 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上流阶级,权贵大户,联姻的概率远远大于王子娶灰姑娘。 何桑没想到,如此仓促。 他私下甚至没提过只言片语。 梁纪深或许是不情愿的,可他不情愿,是因为排斥相亲的形式,还是不喜欢方安意,还是不喜欢其他任何女人。 三种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何桑脑子一片混乱。 “方小姐不吃?”梁迟徽注视着方安意,黑乌木的筷子衬得他手指修长,手背宛如白玉一样,他略带调笑,“保持身材吗。” 第148章 我带回来的女人 - 祸水 - 玉堂 方安意耳尖绯红,“我不瘦...” 他夹起一块鱼肉,放在何桑碗里,“你太瘦,多吃。养到方小姐那样珠圆玉润。” “老二。”梁延章瞥他,“不成体统。” 梁迟徽浪荡不羁的笑意,小声问何桑,“咸不咸?” 她没吃,“梁总,我自己夹。” 男人听不清,以为她要吃别的,挨近她,“夹什么?” 梁纪深这时按下服务铃,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得何桑一激灵,她抬头,正迎上他目光。 他眼睛漆黑深邃,墨一般暗涌,像是无意看她,又像是特意停留,何桑握着勺柄,呼吸都凝滞了。 “怎么不用筷子?”梁迟徽在她耳畔笑了一声。 何桑回过神,“我待会儿喝汤。” 他眉头一拧,“还减肥?” 上午去找黎珍的途中,黄院长打来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演出。 清明和五一是旅游旺季,外省的景点多,话剧也出名,院里已经开始彩排了,大型历史话剧《杨贵妃》《红楼梦》旧版权到期,新版权的编剧加了大段的新台词,苏苏自从得罪了梁纪深,完全失踪了,金主也没找到她,陶艳头型不好,是扁头,不适合古装扮相,何桑必须挑大梁。 她没确切答复黄院长,和梁迟徽的这场风波太大了,包括蒲华寺的意外,胡大发至今没消息,是不是登台的好时机,要征询梁纪深。 侍者推开门,直奔5号座椅,“梁先生,您吩咐。” “有汤吗?” “八珍汤的食材熬制精细,需要久一点。” 他活泛着手腕,“先端一碗热粥吧。” 侍者退下,五分钟后,送来一碗海鲜粥,梁纪深一手解着衣领,一手示意何桑,“给她。” 方京儒夫妇互相对视,心口一咯噔。 他们进门没注意这姑娘,在梁迟徽身边小小的一团,他个子将近一米九,桌椅的空隙窄,他斜倚着坐不直,恰好遮挡住她。 何桑又穿了白色外套,白裤,肤色也白,贴着墙根,若不是那一头柔顺的乌发,太没存在感了。 方京儒仔细端详她,渐渐有印象了,清嗓子,“延章,这位是?” 方太太很不满意,尽管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例子她见得多,但她之所以攀附梁家,是梁家的家风好,如今方安意没过门儿呢,彩旗明目张胆插在家宴上了,戏子花招百出的,最擅长拿捏男人,方安意哪有好日子? 她直接戳破,“话剧院的何桑吧。” 席间鸦雀无声。 纪席兰不明白梁迟徽葫芦里卖什么药,非让何桑进来,她立马解释,“方太太,你误会了,小何呢——” “我带来的。”梁迟徽打断。 方太太一怔。 纪席兰也看着他。 “有问题吗。”他似笑非笑,“我带个女人回梁家,没权利?” 方京儒忙不迭说,“原来是梁二公子的朋友,恕内人冒犯了。” 他瞪方太太,方太太不言语了。 梁迟徽摆弄着打火机,仍旧笑,“不知者无罪,以后客气点就行。” 方安意直愣愣望向他。 在方京儒夫妇的呵护下,她从没结识过这样的男人,有点坏,有点风流做派,是软刀子,比硬刀子更霸气,形容不出的矛盾和反差。 他外形分明是温润君子那一挂。 “安意,你在家不是绣了十字绣吗?”方太太引导她讨好纪席兰,“梁伯母快要五十大寿了。” 她迷惘失神,没反应。 梁迟徽淡淡一扫她,“方小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磁铁似的,又黏,又醇厚,蛊惑的声音。 方安意陡然惊醒,面庞红得滴血。 方太太狐疑,“安意,你不舒服?” “没有——” 方安意取出手提包里的十字绣,是八个行云流水的方正大字:福如东海,琴瑟和鸣。 既祝福纪席兰,也祝福她和梁延章。 富太太最在意这个了。 纪席兰非常高兴,拉着方安意的手赞不绝口,“心灵手巧啊,方太太,你真会教女儿。” 何桑低着头,窗外下了雾,天际灰蒙蒙的,她心头也笼罩了一层阴霾。 梁迟徽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食物,唇偶尔轻抿,偶尔微张,紧接着叼了一支烟起身,“烟瘾犯了,失陪。” 他戒烟后复吸,比没戒烟之前的瘾头还大,梁迟徽索性不控制了,想抽便抽。 出包厢门,要经过纪席兰身后,梁迟徽离开的一霎,方安意闻到似有若无的男香。 冷冷的,缓缓的,一寸寸散发,沁入心脾。 梁迟徽关上门的同时,梁纪深搁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是老张的来显。 他心中有数是什么事情,从容不迫接听。 “赵凯请假了。” 梁纪深早有预料,“我业务范围这么广了?市局请假,也得向我汇报?” “少他妈装蒜!”老张是含蓄的文化人,遇到他,不由发飙,“他为什么请假?” “三十多的年纪了,您不允许他谈情说爱?” “放屁!赵凯女儿四岁了,谈什么情!” 男人左臂撑住桌面,右腿弯曲,姿势盛气凌人的,“和他太太谈。” “梁纪深。”老张乐了,“你那位小情人了不起啊,胡大发十有八九是植物人了,你知道吗。” 梁纪深动作一顿。 老张不吵了,心平气和,“你学法的,我给你普及普及医学知识?植物人从头到脚动弹不了,终生躺在病床上,行动不能自理。” 男人扣住手机的五指收拢,指节泛白。 第149章 你想不想保何桑? - 祸水 - 玉堂 老张等了许久,没回音。 “纪深?” 男人咬紧牙关,鬓角鼓起一个凸节,胸腔堵了浊气,堵得呼吸闷涩,好半晌,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植物人。” “对,一级伤残,你明白严重性吗?胡大发企图强奸,没有目击证人,而你的小情人防卫过当,有和尚作证,有凶器物证,她面临刑事责任。” 梁纪深手发颤,他端酒杯,却碰洒了杯子,洒了一西裤。 “胡大发的妻子告何桑,顾江海全权负责,你不让他立案,他移交冀省,你又威胁赵凯,赵凯是你的老同学了,他有什么办法?干脆请假了。你以为胡大发的妻子善罢甘休吗?她背后有高人指点,她马上告到方京儒那里,你威胁得了方京儒吗?” 梁纪深眼前一阵阵天昏地暗,胸腔的气息往上顶,顶到舌根,他剧烈咳嗽起来。 方太太使眼色,“安意。” 方安意斟了一杯温水,递给梁纪深。 “叫人啊。”方太太着急,“你不叫他,他哪里能喝?” 方安意的手圆圆白白的,像小莲子,“梁副总,你喝水。” 梁纪深刚要拂开杯子,老张在那头问,“是方京儒的女儿?纪深,你想不想保何桑?” 他停住。 “方京儒希望女儿嫁进梁家,已经在传播了。你拒绝方家,他失了颜面,何桑的案子到他手里,你认为他是从轻,是从严?” 梁纪深骨节捏得嘎吱响。 “何桑二十三岁吧?且不论她判多少年,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背负了案底,又是演艺工作者,她在冀省怎么活?你公然和她恋爱结婚,你的前途呢?你去东南亚出生入死熬出头容易吗?你以后接管中海,接管梁氏,你服众吗?人家老总的太太是贤妻良母,你太太有前科,谁和你合伙做生意?你不如帮她一把。” 梁纪深脊背紧绷,绷到最后,倏而塌陷。 他挂了电话,接过那杯水。 “叫什么梁副总啊,多生疏,你叫他名字,他也答应你的。”纪席兰重新拉过方安意,“乖乖巧巧的,哪个男人不稀罕?” “席兰,你太稀罕她,会宠坏她的。”方太太开始改口了,不称呼梁太太了,称呼席兰了。 方安意余光飘向门外,她鼓足勇气,“妈,梁伯母,我出去洗手。” 她从包厢出来,梁迟徽靠着墙壁抽烟。 在抽第二根了。 不知是爱屋及乌的错觉还是真实的,他的烟雾不臭,方安意闻不惯烟味,方家没有人抽烟。但梁迟徽的烟味,她起码不讨厌。 她犹豫一秒,“梁二公子。” 梁迟徽侧过身,淡淡看她。 “你脸上,没有脏东西。” “我知道。”他语气也凉凉的,狠吸了一大口,烟蒂扔在地上,皮鞋底轧成碎末。 梁迟徽无视方安意,如同陌生人,门一开一合,掩去了他,也掩去那一股动人心魄的清冷男香。 本来也是陌生的,她丝毫不了解他。 方安意只在零星的社交晚宴见过他,她陪在方太太身边,和女眷一起,他距离远,和男士谈笑风生。 她没有刻意去关注,那些太太嘴碎,喜欢八卦,议论。 梁迟徽的酒量好,异性缘佳,个子188,在商场擅长砍利润,融资和交际,是金融高材生,自学了刑法,工商法。 梁家的男人都是有学问有素质的,梁延章是80年代少有的大学生,否则绝代风华的翁琼又岂会爱上他呢? 他膝下的三个儿子基因一个赛一个。 方安意很沮丧,梁迟徽对她没感觉,梁纪深明显也没有。 方家最爱面子了,她丢了面子,方太太是会训斥的。 生在权贵家族,婚姻大事身不由己,她享受了前半生的风光优越,并不抵触父母之命,只不过没多大的期待罢了。 梁迟徽燃烧了她的涟漪。 他和任何男人都不同,大约他坏,坏得赤裸又直白,她从未经历过,所以他是发光的,不可抗拒的光芒。 梁迟徽回到包厢,方安意洗完手也回去。 “老三。”纪席兰推了推梁纪深,“安意的生日快到了。” 梁纪深嗯了声,“喜欢什么礼物。” 方京儒夫妇很惊喜,“礼物不重要,贵在心意。” “你不是在西郊马场养了一匹进口的小马驹吗?”纪席兰趁热打铁,“安意骑不骑马?老三的马术很棒。” 方安意魂不守舍的,方太太又喊她,她才回过神,“我都可以。” 方太太拍手笑,“年轻人共同语言多,有劳梁副总带着安意开开眼界了。” 梁纪深没什么表情,“马摔过人,不一定能骑。”他视线掠过手机,老张言犹在耳,他手一紧,“我尽量控制,不会摔了她。” 何桑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地抠住座椅,抠出呲呲喇喇的声响。 梁迟徽察觉她浑身战栗,忽然握住她手,一点点掰开她手指,摩挲着痛到麻木的指尖。 厚重温暖的触感,烫得她一僵。 男人表面漫不经心的,谁也猜不出他在桌下干什么,“和自己过不去?不痛吗。” 何桑抠得太用力了,指甲劈了一条小刺,火辣辣的。 梁迟徽摩挲得恰到好处,她不疼了,他也停了。 一个娴熟掌控女人感受的男人,必定是从女人堆里磨练出的。 她本能要抽离,几乎完全抽出时,他再次握住。 何桑僵硬得更厉害,“梁总...” “还抓吗。” 她没出声。 “再抓指甲盖掀了,感染发炎,手截肢。” “手截肢?” 梁迟徽波澜不惊,又郑重其事,“没手了,你是第一个残疾的话剧演员。” 何桑鼻酸得要命,“不抓了。” 他喉咙似是笑了一声,撒手放开她。 梁纪深眼角一扫,扫过桌底,垂坠的桌布被风刮起,两只手正好分开。 他面孔阴沉如墨。 何桑强忍情绪,匆匆离开包厢。 纪席兰没好气撇嘴,“招呼都不打,戏子就是没规矩。” 她笑盈盈端详方安意,“方太太,我太喜欢安意了,知书达理,模样也秀气。” 方太太点头,“京儒去年也牵线过一次相亲,是叶家的小公子,他回国探亲顺便处理房产,在桃园约了一顿饭,他说安意长得像翁美玲。” “香港的女明星?” 方太太笑,“安意的骨架娇小圆润,她也减肥,可是瘦不下来。” 纪席兰愈发爱不释手了,“天赐的福相呢!减什么肥啊,这身材最漂亮了...叶家的小公子?四大家族的叶家?” “是啊,安意不合眼缘,叶家的小公子太白净了,没有阳刚气。” 方安意莫名觉得打脸。 梁迟徽比叶家的小公子更白净,她不是不喜欢白净的,是喜欢梁迟徽有阳刚气的白净。 她耳尖又红了。 梁纪深这时收到程洵发来的短信,只一眼,他撑住桌沿的手骤然扼紧,手背是缕缕缠绕的青筋,凸胀得似乎要冲破皮肉。 “行了吗?”他压抑到极点。 “行什么?”纪席兰暂停和方太太闲聊,一头雾水质问他。 “您的手段使到亲儿子身上了?”梁纪深嘶哑得不成样子,眼里是血红的狂躁和戾气,那密密麻麻滋长的血丝,在白光下瘆得慌,“颠倒黑白毁掉一个姑娘的后半辈子,您也做得出?” 纪席兰没有大智慧,到底是聪明女人,她心知肚明他闹什么。 “回家说。” “为什么回家说?”梁纪深猛地站起,气势惊得方安意捂住嘴。 第150章 只要你不哭,我不生气 - 祸水 - 玉堂 “她是害我了,是害您了,是害梁家了?” 纪席兰盯着他。 “跟了我一年四个月,她不老实,不安分吗?”他胸膛起伏,像喷发的火山,“非要我翻脸是吗,非要所有人下不来台是吗?” 他说一句,逼近一步,“您替胡大发讨公道,您和胡家有来往吗?您冲谁,冲她,冲我?我不让您讨这个公道,行吗?” 纪席兰怒不可遏,“老三!” “您动一下试试。” 梁纪深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纪席兰一脸铁青,闭上眼平复,再睁开,她缓和了,拽着梁纪深,试图拽他坐下,“回家说。” 他甩开,扭头,“大哥,我今天扫你兴了。” 梁璟望向他,“无妨。” 梁纪深抄起椅背的西装,在梁延章和方京儒夫妇的错愕中,扬长而去。 “这...席兰,发生什么了?”方太太云里雾里的。 纪席兰镇定自若搂着方安意,安抚她,“他三天两头犯性子,见怪不怪了。” 梁延章也打圆场,“老三一直这样,上级器重他,下属捧着他,捧出驴脾气了。” 方京儒没心思吃饭了,“延章,能成吗?” “能成。”纪席兰抢话,“我相中安意做我儿媳妇了。” 她信誓旦旦表态,方京儒夫妇自然没得说,插曲过后,继续饮酒了。 梁璟喝了不少白酒,有醉意了,他出门透气,拐过走廊,尽头传来潺潺的水声。 天花板的顶灯是暖白色,天窗涂了一层雨雾,映得灯泡发黄,何桑匍匐在水池台,水流不大不小,在她手心四下喷溅蔓延。 梁璟回国后,司机将梁家的情况捋了一遍。 老三的女人和老二有艳闻,据说老二为了护她,和外省陈家的公子打了一仗,挺轰动的。 梁璟对何桑的印象,基于此,是不太好的。 不过她确实不像水性杨花的女人,他眼力毒,识人没走过眼。而且她没背景,玩弄梁家的两位公子,于情于理不通。 何桑头埋得低,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眼看要撞个满怀,梁璟皱眉,“何桑——” 话音未落,她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梁璟扶住她胳膊,她含了泪珠泫然欲泣,苍白得可怜。 水涟涟的鼻涕粘在他衣襟,何桑打心底畏惧梁璟,畏惧他的身份和气场,她慌忙伸手擦拭,“对不起...” 梁璟没在乎衣服,他定了定神,“我不是针对你。” 何桑糊涂,“针对我什么?” “我母亲。” 她恍然大悟,梁延章和纪席兰轮番夸赞她神似翁琼,他当场不留情面反驳了。 没想到,他特意解释,好心安慰。 “我没计较...” 梁璟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他是极其有分寸的男人,日常生活中,一年和女人也说不上十句话,竟然把小姑娘弄哭了,哪怕是无心之失,他实在接受不了。 “梁秘,我不在光明剧院上班了。”何桑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我调去外省的红星剧院了,电话也换了,这是地址和号码。” 梁璟看着备忘录,又看着她,“车不用你赔偿。” “赔偿是一码事,态度是一码事,你万一联系不到我,以为我耍了你,你生气的后果,我承担不起。”何桑一抿唇,“梁先生也开红旗L5,维修的材料偶尔要加价,他之前买保险,这款车型有险种不给上...” 何桑在包间里憋了一肚子委屈,一边说一边抹泪,她不知道梁纪深会不会选择方小姐,会不会像宋禾刚回来那会儿,在两个女人之间隐瞒平衡,直到暴露。 她了解梁纪深,为女人的青春买单,他一向大方有原则,他舍弃的那一个,应有的补偿只多不少。 但何桑现在的心情,和宋禾那会儿不同了。 这几个月,梁纪深待她太好,宠她,哄她,呵护她,其实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包括他的恩师上级也介绍过那么多,他从没提过,不愿影响她,只是不露声色地划清界限,挡住桃花。 她虽然有准备,他年纪不小了,快要结婚生子了,会有适合他背景的女人取代自己,她争不赢命。真到这一天,心脏仿佛被一万颗砂砾细细地磨,细细地碾,碾得血肉模糊。 梁纪深有时候给女人满满的安全感,有时候又毫无安全感。 “你——” 一张脸浸满泪痕,沿着脖颈滑入锁骨,梁璟摸口袋,没带帕子。 他二十一岁工作至今,已有十六年了,没遇到过这么脆弱柔软的女人。身处权势漩涡,人人戴面具,人人自保,除非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一旦男人名利双收再认识的女人,根本不存在纯粹真情了。 因此梁璟不接触女人,也不懂女人,他此刻耳朵嗡嗡的,拇指按压太阳穴,“好了,只要你不哭,我不生气。” 何桑清醒了一些,戛然而止。 纪席兰一路尾随梁璟,出乎意料目睹这一幕,她眯起眼,“梁璟。” 何桑越过他肩膀,和纪席兰四目相对,下意识回避。 梁璟抻了抻制服衬衣的褶痕,没理会。 “小何,你先回饭厅吧。” 何桑有鼻炎,又哭腔,浓浓的鼻音,乍一听很娇气,“梁夫人,我不打扰了。” 纪席兰扬眉梢,“那也好,老三和安意初次见面,需要热情相处,你在场他们不自在。” 她攥紧拳,“是他亲口承认要相处吗。” “你没瞧明白啊。”纪席兰开心得意,“老三多么体贴安意啊,安意是大家闺秀,与老三门当户对,我们梁家的门槛儿高着呢,什么戏子啊,模特啊,休想攀附老三。” 何桑拳头隐隐发抖,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眼眶,梁璟按捺不住了,“戏子?我母亲就是话剧演员。” 纪席兰面色一变,她忘了这茬了,“翁琼姐出身名门,她哪是戏子呢?” 何桑一声不吭跑出走廊。 纪席兰装得一副慈母相,“听你父亲念叨,你住在省里的家属大院?回家住吧,家里宽敞。” 梁璟眼底没有一丁点温度,“不回。” 纪席兰巴不得他永远不回老宅,和梁家一刀两断,无奈他是长子,她必须逢场作戏,“是纪姨伺候得不周到吗?你不满意,我改。你驻外十年,如今纪姨有机会照顾你,尽一尽继母的——” “我只有生母。”梁璟冷言冷语,“没有继母。” 纪席兰神色凝滞,又迅速调整了,“翁琼姐难产离世,你们母子缘分薄,我也为人母,女人是自私的,可母性无私,我会像疼爱老三那样疼爱你。” 梁璟唇边弯起一丝弧度,分不清是什么笑,总之不是好笑。 “你违背他心意,逼他服从你的安排,你的疼爱最好别招惹我。” 纪席兰噎得够呛,擦肩而过之际,她幽幽劝诫,“何桑是扫把星,沾了她,无论什么关系,男人声名狼藉。你同情她,小心她克你。” 梁璟眉头皱得更紧,“你也是女人。”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我娘家平庸却清清白白,她母亲和继父是一对狗男女,她父亲尸骨未寒,俩人迫不及待领证搞上床了,能教得出正经姑娘吗?” 梁璟瞥了她一眼,“你留些口德。” 第151章 她一句没提我? - 祸水 - 玉堂 梁璟乘船上岸,车泊在竹苑的石门外。 他进车厢的一霎,蓦地顿住。 目光定格在槐树下的女人。 她抱膝蹲坐,头垫在膝间,失魂落魄又窄窄瘦瘦的一团,秀发覆了一层水珠。 “是何桑。”司机认出她。 梁璟移开目光,弯腰上车,“拿一把伞给她。” 司机从后备箱取了备用雨伞,举在何桑头顶,示意那辆插着鲜红旗帜的黑色奥迪,“梁秘去外市开会,路过金悦府,捎您一程?” 何桑活泛着冻得发僵的四肢,跟上司机。 “那是梁秘的新车吗?” “公家的。”司机调侃,“梁秘的车维修呢,您忘了?” 何桑想到纪席兰冷嘲热讽,是梁璟帮自己出头,心口一暖,“梁秘是好人。” “是大好人。”司机纠正,“我们梁家的公子品性没得挑,除了二公子。” 何桑一恍惚,“为什么除了他?” 司机跨过水洼,没答复。 她不好再问。 梁璟握拳支着下颌,空气弥漫潮湿的水汽,一开窗,闷得慌。 连天的雨雾里,摇曳生姿一幅画似的,画中人缓缓靠近。 何桑驻足,一动不动。 他目视前方,平静寡淡,不夹杂半点情绪,“车门没锁。” “不麻烦了。”她接过伞,沿着人行道往前。 梁璟掌心涂掉玻璃上的雾,望向她背影。 她走出百余米,又转身,“我去什么地方还你的伞?” 风声,雷声,裹挟着她的回音,娇而绵,没有穿透力,泻在了风雨深处。 司机询问后座的男人,“留地址吗?” 梁璟无动于衷升起车窗,阖目养神。 司机心中有谱了,朝何桑喊,“壹山庄园3号院,梁家老宅的隔壁。” 她挥手,表示记下了,步伐一歪一斜的,踩在井盖缝险些摔了一跤,车轧着水花驶过,后视镜内的小白点也消失在雨幕里。 ...... 梁纪深回到麓山酒店,何桑不在。 他推开卧室门,床上是她的内衣,丝袜,浅绿色的头绳。 被子整整齐齐的,枕头旁一盒拆了封的避孕套,是她买的,他昨晚没用。 他不知道何桑买这玩意儿什么心思,她过于敏感,外界稍有风吹草动,来动摇这段感情,她会明显的不安,失眠。 老蒋和梁延章去金悦府那天,她听到他要和方小姐相亲了。 梁纪深心疼她,也无奈。 何桑不像宋禾,也不像周坤身边那种女人,张扬炫耀,宣示主权,她总是静悄悄的,担忧影响他升迁,拖累他名誉。 她唯一一次犯糊涂,大概就是车里那次,他没戴套,她不吃药。 平时她是清高的,理智的,也体谅他。 她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梁纪深同样不允许。 倘若那回何桑真怀了,他其实会同意她生,而不是堕掉。 不仅她伤身,他也舍不得自己的骨血。 之所以安排辛欣监督她孕检,一则梁纪深确实没想好是否和她长久,也算敲打她,放弃先上车后补票的念头,有缘分慢慢来,没缘分以后断个利索,别有孩子牵绊。二则,是演一出戏,辛欣挺精的,又一直针对她,万一何桑说漏嘴了,他默许她怀孕,辛欣嫉妒使绊子,暗中下黑手,没准儿的事。 那会儿梁纪深没法开除辛欣,辛欣手里有重要的商业内幕,乱七八糟的材料,毕竟做他的助理多年,他的布局,对手,以及替他传达指令、执行战略,毫无秘密可言。在他把内幕材料收回之前,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撕破脸。 梁纪深退出卧室,对面墙壁挂着巨幅相框,是何桑《上海滩》的剧照。 水蓝色的旗袍,白绒领,白色高跟鞋,在雨巷的路灯下,衔了一支烟。 她不抽烟,但姿势风情唯美。 男人翻出口袋里的烟盒,神情落寞沉寂。 程洵接到何桑的来电,递给梁纪深,“何小姐的。” 他瞥了一眼,没反应。 程洵免提接通,何桑没有多余的话,“黄院通知我回去排练,后天有演出,可以吗?” 梁纪深点了下头。 “可以。” “我住哪?公寓安全吗。” 程洵看着梁纪深。 他又点了下头。 “安全的。” 男人起身,去阳台找打火机,他们后面聊了什么,没听真切,再返回客厅,结束通话了。 梁纪深解着衬衫扣,“她在金悦府?” 程洵将他的公文包摆在书桌,“电话里有鸣笛,应该在外面。” “她提我了吗。” 程洵清了清嗓子,“没提...” 梁纪深皱眉,坐下。 “一句没提?” 程洵讪笑。 男人眉头夹出皱纹,倚着沙发背,“没良心的。” “不怪何小姐,夫人嫌弃她,还公然羞辱她。幸亏她脾气好,换作宋禾,当场又哭又闹跳楼,被方京儒一家笑话您没眼光。” “你选个礼物,方安意生日在桃园订一桌。”梁纪深揉着额头,“过完生日,提醒我约见方京儒,防卫过当不行,要保何桑,必须按照正当防卫处理。” 程洵摇头,“您只给方家这点甜头,恐怕不够。方京儒知道您的意图,会以此拿捏您,起码拖到您答应订婚。” 梁纪深揉额头揉得更用力了,“你告诉我母亲,她背地里再插手,我和她断绝母子关系,一分赡养费没有。” 程洵理解他,一边是亲生母亲,有孝道,一边是自己的女人,有情意。 “婆媳”问题难倒了所有男人,即便梁纪深有心调和,纪席兰太抵触何桑了,死活不买账,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没辙。 梁纪深指尖解完最后一粒纽扣,拨座机内线,吩咐那边,“我要见李淼。” 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双腿交叠,叩在沙发扶手,有一搭无一搭的敲节拍,“二哥。” 脚步声果然停止,梁迟徽破门而入,唇角勾着一丝笑,“你很聪明。” “谁有胆量在我眼皮底下收买李淼。”他不疾不徐戳穿,“你诓何桑去竹苑,什么目的。” 梁迟徽慢条斯理坐在沙发上,满是调笑,“见证你和方小姐的相亲啊。” “你手伸得太长,惹急了我,我会剁了它。” “你不会。”梁迟徽翘起腿,皮鞋尖晃来晃去,“你有求于我。”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点烟的声响。 梁纪深叼着烟头,打火机扔在茶几上,“什么意思。” 第152章 不要脸的狐狸精 - 祸水 - 玉堂 “纪姨逼得了你,逼得了方安意吗?”梁迟徽意味深长笑,“方小姐心有所属,没瞧上你。” “她瞧上你了。” 梁纪深是侦察专家,警觉敏锐。 方安意面对梁迟徽那个劲儿,他一早发觉了。 没恋爱经验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栽在这样的风流浪子手上,好好长个教训。 “你肯牺牲。” “我凭什么牺牲。”梁迟徽轻笑,“搅合得差不多,我会撤手。” 梁纪深掸烟灰,“你也忍心?” “我这辈子辜负的女人不少,差她一个吗。” 梁家二公子在商场、在情场一向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梁纪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吹出一缕烟雾,“你的交易条件。” “我对梁氏集团挺感兴趣。” “你已经是继承人了。” “梁璟没回来,我是。”梁迟徽直起腰,“他回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他,不是我了。” 梁纪深微微眯眼,“公平竞争,梁璟的商业头脑不如你。” “他是不如我,可他出身好,履历好,在集团支持者远超过我。梁氏要转型,和省里、市里长期合作,梁璟是正面人物,他优势比我大。” “我和你讲过,我不打算得罪他。” 梁迟徽松了松箍紧的腕表带,“不敢?” “不是不敢,我没必要得罪他。” “你考虑一天,再回答我。”梁迟徽从沙发上起来,“何桑没时间等了。” 梁纪深眼眸寒光凛冽,注视他离开房间。 在政圈商圈都混过,各种难缠难斗的角色也缠斗过。 不说十拿九稳,交手的胜算也在七八成。 梁迟徽是特例。 他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又对一切了如指掌。 ...... 何桑回外省是傍晚,在剧院的练功房加班排练了一夜,她基本功扎实,虽然台词有改动,她悟性好,很容易沉浸投入。 第二天的彩排也顺利。 正式演出当天,陶艳作女配,男主是临时聘请的,国家一级演员职称,四十多岁,演过一百多部电影的特邀,没演过男主,戏好,流量小,没粉丝,没背景,不过资历深厚,所以大部分给他特邀的头衔。 何桑和他搭档蛮愉快的,绅士手,没幺蛾子,前半场谢幕,转场布景的时候,何桑和几个男配正要下台,保安风风火火跑进来,“黄院!有人在剧院大厅拉横幅!” 她心脏咯噔,预感到什么,在原地没动。 男配没留意她,又迈了一步,整个人贴在何桑后背,吓得一激灵,“桑姐?” 黄院长火急火燎跟着保安出去,入场大门彼时完全敞开,乌泱泱的一群人,有四五名保镖和两个只暴露侧面的中年贵妇,保镖拿着喇叭在嚎,依稀有何桑的名字。 白底黑字的横幅,丧气又醒目——何桑勾引我老公勒索一千万,反诬陷强奸未遂。 她浑身发颤,脸也煞白。 “桑姐...”其中一个男配瞪大眼,“你仇人?” 胡太太怒气冲冲闯入剧场,旁边的贵妇夫家姓戴,就是三年前梁纪深查了个底朝天的戴家,老子和儿子全整垮了,戴太太娘家有势力,只是再大的势力,大不过位高权重的梁纪深,这口气,她憋了一千多个日夜。 “何桑!你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精!”胡太太穿梭过观众席,指着台上,“你骗我老公钱,结果露馅了,你又诽谤他,趁他熟睡砍伤他,区局的顾江海搪塞我,市局的赵凯也搪塞我,你好大的能耐啊!我倒要看看,你背后是何方神圣!” 何桑有一瞬间的耳鸣,她愣在那,控制不住的抽搐。 黄院长迎上胡太太,“您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扰乱剧场秩序呢!小何还没演完,我们现场有上千名观众——” “演什么?”胡太太泼妇一般推搡他,“她害了我老公,我老公躺在监护病房生死未卜,大夫说是植物人,植物人!” 观众席一片哗然。 何桑登台前有心理准备,“照片门”暂时平息了,一旦“女主角”露面,风波卷土重来也正常。 唯独胡大发的老婆联合戴太太闹场子,是她意料之外的。 “吵什么。” 观众席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低沉有力,压住了胡太太的嘶吼。 他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话剧院的VIP席位不是紫砂茶具,是陶瓷盖碗,长嘴大肚壶,他好看的手指捏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茶叶末,面孔笼罩着光线,晦暗的,一闪一闪。尽管坐着,身姿也挺拔颀长,威势凛然。 既冷静,又震慑。 何桑在台上凝视他,梁迟徽今天来这里,是隐瞒了她的。 不知是他的恶趣味亦或是他低调不愿打扰她,他喜欢隐瞒行踪再偷偷出现,她的诧异,她的懵懵然,令他很有成就感。 何桑对梁纪深那款有滤镜,她痴迷正义的,英气的,魁梧野性的荷尔蒙。但大多数女人是痴迷梁迟徽这款的,清瘦俊秀,有情调,出其不意的浪漫知趣,风流归风流,擅解女人心。 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历经人事的少妇,他统统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胡太太拧眉,本能望着戴太太,“是梁迟徽。” 戴太太并不当回事,“梁老二不爱管闲事,怕他什么?” “不是...”胡太太欲言又止,“你在南方定居,不了解冀省这两年的情况。” “我是帮你助阵的,你怂了?”戴太太一扬下巴,保镖齐刷刷上前。 剧院禁烟,因此梁迟徽没点燃,反反复复按下打火机,那一簇火苗明明灭灭,他五官也清晰了。 左右见状,纷纷躲开。 灯光没了遮掩,照射在他脸上,愈发明亮白皙。 “继续演。” 黄院长怔住,梁迟徽淡淡睨了他一眼,“听不懂?” “是...是!”黄院长指挥剧务人员布置场景,陶艳和配角开始按顺序上台。 下半场有条不紊进行着。 戴太太恼了,未免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保镖逼向梁迟徽,他眼神发狠,猛地一拍,桌面巨大的弹力顶起茶碗,下一秒反手一搪,十足十的腕力,茶碗飞出,砸中为首的保镖,保镖捂住肋骨哼叫,茶碗坠地四分五裂。 梁迟徽拎起茶壶,重新斟了另一杯,面不改色气不喘,“戴太太,你想动手,我奉陪。伤得轻了重了,可是你自找的。” 第153章 我护短,而且不讲道理 - 祸水 - 玉堂 戴太太拦住后面的保镖。 “夫人——”保镖不太信邪,这个男人的外形不是壮汉,身材高大是挺唬人,但小白脸的长相,清清瘦瘦温文尔雅,大概率是为首的保镖太轻敌了,才挨了他一下。 他们集中精力包抄梁迟徽,距离不足一米之际,猛地一扑一抓,试图摁住肩膀制服他。 梁迟徽反手一泼,茶壶嘴喷射出滚烫的热茶,他动作太利索,保镖甚至没看清他手上是什么,猝不及防泼了满身,他力道强悍,水流在他操纵下仿佛一柱棍状的武器,烫得保镖哀嚎。 他放下茶壶,气定神闲擦手,“戴太太,我只是陪你的人玩玩,要动真格吗?” 胡太太及时拽住她,“老胡有小道消息,梁迟徽是云海楼的幕后老板,倪红是给他卖命的,他恐怕深藏不露。” “云海楼?”戴太太久居南方,由于和梁家的恩怨,也偷偷关注冀省,云海楼是近十年最神秘,最高端的会馆,达官显贵不计其数,几亿身家的老板到那里,只能坐大厅消费,没资格开包厢。 传言幕后老板是纯商人,无权无势,极少现身,却和有钱有势的称兄道弟,面子很广。具体是何方神圣,四大家族与十大富豪皆是怀疑对象,迟迟没证实。或许所谓的称兄道弟夸大其词了,不过凭云海楼的名气档次,普通商人开不了,背景手腕缺一不可。 “梁二公子,我没记错你今年三十四岁了吧?风采不减当年啊。”戴太太笑里藏刀,“我丈夫和儿子双双入狱,戴家与梁老三有深仇大恨,你们兄弟又不和睦,你出手阻挠我干什么?” “戴家和老三有仇,你去找他。”梁迟徽神态自若晃悠着茶杯,对方阵仗大,陆陆续续又进来四五个保镖,显然是准备充分的,没激起他半点波澜,“找何桑不行。” “何桑勒索不成,砸得胡大发脑出血,瘫痪在床,梁老三动用权势保她!” 梁迟徽眼睛又黑又亮,戏谑注视她,“戴太太如此义愤填膺,莫非胡大发是你二婚的丈夫?” VIP席的观众放声大笑。 戴太太下不来台,“你...是胡太太找何桑算账!” “哦?”梁迟徽扬眉,语气不善,“那你废什么话。” 胡太太往后躲。 他不咸不淡,“哪位是胡太太?” 戴太太扯过她,“他要帮亲弟弟出头,你丈夫是植物人了,你怕什么?” 梁迟徽盯着胡太太,“你要怎样。” 胡太太骑虎难下,咬牙切齿说,“要么血债血偿,要么认罪伏法!” “血偿?”男人面色一沉,寒气凛冽,“如果我不在,你打算见血了?” 胡太太一哆嗦。 下一秒,梁迟徽一脚踢开旁边的空椅子,椅子旋转着滑出,横扫过胡太太的脚踝,她一趔趄,摔在戴太太身上,差点掀了她一跟头,俩人抱着跪趴在地上。 “我一向不打女人,也反感打女人的男人,这是我第一次给女人教训,保何桑的男人不是梁老三,是我梁迟徽。” 戴太太惊愕瞪着他,又瞪着刚站稳的胡太太。 “我护短,我的女人对是对,错也是对,我从不讲道理。”梁迟徽喝完一杯茶,手支着额头,懒懒散散的模样,“纵然你们有天大的道理,与我不相干,除非你有本事先撂倒我,她随你处置。” 戴太太摔这一跤,理智全无,也上头了,她示意保镖冲,胡太太大吼,“戴太太! 梁迟徽侧身避开,拎起茶壶一拍保镖脑袋,保镖仰倒在戴太太的裙底下,戴太太尖叫着并拢腿,VIP席再次哄堂大笑。下一个保镖偷袭,梁迟徽屁股没离座,臂长腿长,一捞隔壁桌的茶壶,向后一抡,结结实实击中保镖下巴,踉跄着扎进胡太太的胸口。 这套玩得矫健又漂亮,连保镖倒下的姿势也戏剧性,搞得戴太太和胡太太被保镖吃尽了豆腐,失了颜面。 此时,何桑和陶艳在台上演到精彩处,梁迟徽正好打完,眼底浮起笑,鼓了鼓掌,“好。” 后排的观众不知道前排交锋什么,舞台的音响声太大,这段剧情又是全剧的高潮,观众渐渐被演员吸引,也相继鼓掌。 胡太太面红耳赤整理上衣,畏缩了,“咱们快走吧。” “纪席兰不是你后台吗?”戴太太愤愤不平,“她是梁家的夫人,你怂什么啊!” “可梁老二不听纪席兰的...” 胡大发什么货色,她心知肚明,遭此横祸是他自讨苦吃。本以为纪席兰管得住梁老三,何桑孤立无援,自己乐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梁老三是念旧情的男人,一定会主动私了,求自己撤诉,再趁机敲他一笔竹杠,和冯志奎双宿双飞。 结果半路杀出梁迟徽,亲自守在剧院,护着她。 看来“照片门”不是空穴来风,梁迟徽确确实实抢了弟弟的女人。 从剧院出来,戴太太火冒三丈,“窝囊废!” 胡太太也堵得慌,“你不窝囊?你的保镖打得赢他吗?” “打呗,打残疾了,我让梁老二吃官司!”戴太太气得直喘。 胡太太嫌弃她愚蠢,自己竟然和她搭伙了,“你算计梁老二吃官司,梁延章和姚文姬能放过你吗!你忘了姚文姬什么手段?你夫家垮了,你希望娘家也垮?” 戴太太没吭声。 上流圈的阔太,没有一个不发怵姚文姬的。 她表面装弱,背地里耍阴的,她勾一勾手指,男人心甘情愿的跳火坑。 至于梁家的三位公子,梁迟徽同样是被外界最低估的那个。 终场谢幕,梁迟徽跟着何桑去后台。 同事围在沙发兴奋议论这场闹剧,见到梁迟徽过来,戛然而止。 他身形挺拔伫立在门口,“我订了庆功宴,是竹苑的粤菜,你们可以去排练室尝尝。” 一片欢呼雀跃,“竹苑的大厨啊?谢谢梁二公子——” 有女孩顽皮,凑上去,“梁二公子,是您请客还是桑姐请客啊?” 梁迟徽笑而不答,女孩不罢休,“是一起请我们?” 他松了松颈口的领子,“你认为是就是。” “桑姐...”女孩挤在人群里,扒着门,“梁二公子天天来,我们天天吃大餐了!” 何桑张口解释,奈何她们太激动了,淹没了她。 “好了。”梁迟徽扶住门框,“你们桑姐脸皮薄,别打趣了。” 第154章 没好感 - 祸水 - 玉堂 后台瞬间清静下来,梁迟徽脱了外套,很自然握住她手,冰凉的,掌心密密麻麻的指印,“掐得疼不疼?” 何桑抽出,背在腰后,“不疼。” “不疼?”梁迟徽拧眉,“嘴唇也咬破了。” 她走到化妆台,端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他没接,“我要回冀省了,自己当心。” 何桑把一次性水杯放在杂物台上,仍旧心有余悸,“你怎么知道胡太太来闹事?” “我不知道。” 化妆间安静得像是大雪过后的黄昏,他是海底的波浪,一浪席卷过一浪,声音铿锵清晰,“你演出的每天,我都会在剧院,直到她们过来为止。” 何桑攥着拳头,脊梁紧绷,“梁总,谢谢你。” “喊我什么?” 她一怔,“梁总...” 梁迟徽含笑俯身,尽量迁就她的高度,“还喊梁总?” 雄性气息扑面而来,浓厚的茶味,清苦甘洌。 梁延章罢免了他总经理的职务,至今没恢复,何桑不着痕迹后退,“梁二公子。” “梁二公子?”他重复了一遍,又靠近一步,“越来越生疏了。” 她继续退,男人并不急于靠近,而是缓慢的、合适的节奏,没有丝毫压迫和逼慑。忽然梁迟徽伸手拉她,她下意识也伸手推拒,他在头顶说,“你身后是衣架。” 何桑僵住,扭过头,挂戏服的衣架摇摇欲坠,她险些撞翻。 梁迟徽胳膊越过她,摘下衣架的外套,半认真半玩笑,“我拿衣服,无意冒犯你。” 她懊恼,又小人之心了。 黄院长在走廊恭恭敬敬等吩咐,梁迟徽出门,轻轻关上,压低声,“你们有安保人员吗。” “有六个。” 梁迟徽不耐烦,“能打的。” 黄院长尴尬,“像您这样能打的,我没地方雇啊。” “我明天从冀省调一批安保,只负责她,剧院其他人,不负责。”他理了理衣领,“梁纪深一定会询问她的情况,你明白答复什么吗?” 黄院长十分为难,“大庭广众发生这一出,我估计瞒不了梁副总...” “我没让你瞒,实话实说。” 梁迟徽又推开一道门缝,透过缝隙,他望了一眼何桑,旋即收回手,离开剧院。 ...... 傍晚,梁纪深在梅园和方安意碰面。 开车途中,他发现纪席兰的专属座驾一路尾随,大约是不放心。 梅园经理在大堂的喷泉池迎接梁纪深,“梁副总,您有一段日子没来了,何小姐呢?” 男人没回应。 经理这才看到方安意,窘迫笑,在前面引路。 梁纪深是梅园的老主顾了,因为只有这里的淮扬菜,何桑勉强吃几口。她不是嘴巴刁,每次点菜要测算卡路里,卡路里超标了坚决不沾,他也没办法。 有一阵,他下班到处寻觅餐厅,几乎将市里的菜单翻烂了,当然,何桑是不知情的。 方安意悄悄打量他,他穿了浅灰色的休闲装,运动鞋,肌骨轮廓宽阔精壮,极其有安全感的体魄。不像那天在竹苑穿着西装,肃穆威严正襟危坐,梁纪深是很英俊,很耀眼,位高权重令人心生仰慕,但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即便女人春心荡漾,也畏惧了。 她回家之后,登录梁氏集团的官网搜索过梁迟徽。 高管简历是去年更新的,梁迟徽在公司的顺位是第四名,董事兼总经理。 他不似梁纪深的英气周正,他眼型带电,方安意形容不出是怎样一种味道,很招桃花,很迷人。 梁迟徽在官网的照片,全部是深色系和艳色系。 方安意见过那么多男人,他是唯一一个敢尝试酒红和墨绿西服的男人。 梁迟徽无疑是俊美的,另类的俊美。 他不理她,冷漠又疏离。 落座后,梁纪深告诉经理依然是老四样,方安意没忍住好奇,“何小姐爱吃这家吗,是那位白衣姑娘吗?” 梁纪深警惕抬眸,“你打听她做什么。” “我没有恶意...”他眼神太凶,惊吓了方安意。 她原本对他没多大的想法,也清楚今日的“约会”是双方父母促成,不过她没有谈过恋爱,梁纪深个人条件也出众,吃顿饭看场电影,她不排斥。 这一刻,方安意感觉自己招架不住梁纪深。 母亲说,要学会驾驭男人,尤其是高阶层的男人,妻子太佛系软弱,外面野花会作乱生事。 她哪里驾驭得了梁纪深呢? “你是不是讨厌我?”她鼓足勇气问。 “谈不上。”男人清洗餐具,也非常绅士连同她的餐具消毒,“没好感。” 方安意接过碗筷,乖乖吃着菜。 梁纪深本就少言寡语,她不开口,他也不找话题。 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一扫屏幕,是纪席兰的短信,问他什么进展。 戏挺全套的,分明在车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梁纪深心平气和回了一句:在聊。 纪席兰收到回信,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老三再忠诚可靠,他也是男人啊,男人没有不贪新鲜的。安意丰腴漂亮,家世又好,活生生在他眼前,他一天不心动,我不信他一个月不心动,一年不心动!” 司机附和,“三公子和方家联姻,前途无量。” “论经商,老二厉害,梁璟垫底,论仕途的能力,梁璟和老三厉害,老二垫底,他们都有短板,唯独老三没有。”纪席兰洋洋得意,“方京儒刚五十八岁,他肯定还会升,方小姐是凤凰,何桑是戏子,老三选戏子,他缺心眼啊?” 梁纪深揭过橱窗确认那辆车开走了,他立马系上西装扣,“方小姐,我临时有一台会议,改日约。” 方安意是温和顺服的性子,不吵不争的,“好。” “你有车吗。”梁纪深终究过意不去,这么随意把姑娘一丢,“我的车留给你,我打车回中海。” 方安意很懂事,男人的公务不能耽误,“我有,你开吧。” 他点头,“抱歉了。” 梁纪深迈步走出餐厅,弯腰上车,第一时间联系外省剧院的黄院长,“何桑演出顺利吗?” 第155章 困于灾区 - 祸水 - 玉堂 黄院长如实坦白,“不顺利,胡大发的太太带着戴老板的太太来剧院找茬,梁二公子和保镖交手了,现场挺激烈。” 梁纪深脸色森寒,“他去剧院了?” “小何演《花样年华》的女一,演到下午,谢幕后梁二公子走了,胡太太闹事是中午。” 梁纪深中午在竹苑餐厅和市建部门的人应酬,中海开发了西郊的地皮,与轻轨线冲突了,几个部门逐一打点,只剩市建部了,而主任和张氏集团有渊源,张氏老爷子也相中地皮了,变着法儿阻挠,逼中海转让。 张家明显夹带私仇,梁延章抢夺过张氏不少生意,再加上姚文姬,张氏好不容易占上风,当然玩命挤兑,没机会挤兑梁氏,挤兑中海的梁纪深。 由于张家从中作梗,梁纪深约了市建主任半个月,才勉强约出。 他很重视,手机也放在程洵那里,全程喝酒谈事。 “梁迟徽去后台了吗?” “没待多久。” 电话里没音儿,黄院长一瞟屏幕,那头挂了。 梁纪深仔细翻阅短信和通话记录,没有何桑的消息。 家宴之后,她一直无声无息的。 类似单方面宣布分手一样。 梁纪深回到公寓,果真又扑了空。 红星剧院为期四天的下乡公益演出,慰问乡、镇、县干部,包括村民。何桑是副团长,陶艳是团长,傍晚五点半出发的,目的地在皖西县下洼村。 原本没派她去,她是主动要求的。 尽管梁迟徽挡了胡太太,在场观众毕竟目睹了那一幕,一定是议论纷纷,何桑避风头,不打算在剧场演出,她已经接二连三休假了,同事意见挺大的,说她不干活,白领工资。 乡下条件恶劣,堵一堵同事的嘴。 梁纪深脱了外套,进浴室洗澡。 他欲望大,有三四天没纾解了,前天准备做,何桑拿出避孕套,于是他没弄。 不是不愿意戴,是他明白何桑有心结了,关于方安意的心结。甚至除了方安意,和梁家门当户对的女人她都有心结。 梁纪深始终没有喂她一颗定心丸。 时机不行。 胡大发这档事,必须摆平了。 现阶段,一旦曝光男女朋友关系,上面会敲打他,不允许他“以权徇私”,他没办法出手护着她了。 梁纪深闻着红石榴的香味,闭上眼,脑海里是何桑穿着粉色的吊带睡裙,上面波澜壮阔,下面丰腴饱满,晃得他心猿意马。 他今晚不是图发泄,一则办理转院手续,将何桑的所属单位调回冀省,在他眼皮底下,没人敢欺负她。 何桑在外省,他公务繁重,有任何危险根本来不及。 梁迟徽现在太清闲,没有职位,复职也遥遥无期,何桑又心地简单,毕业上班按部就班的,二十二岁跟了他,对男人其实毫无经验,这种情场浪子耍套路骗她,一骗一个准儿。 梁纪深明天下午在中海总部的基地接受电视台采访,最迟中午赶回冀省,手续上午要办妥,所以连夜过来。 二则也是单纯陪陪何桑,她心思敏感,胡大发的老婆大闹剧院,她肯定失眠。 有他在,她踏实点。 何桑八点出高铁站,乘大巴进入皖西县。 皖西县地处两省的接壤处,冀省和外省来回踢皮球,不肯倾注财力发展,经济非常落后,一共五十六个村,有一半位于冀省,村民以采山货、造纸浆谋生。 冀省唯一的福利院也在皖西县下洼村,是一所废弃小学改建的,五年前梁璟回家探亲,亲自去福利院走访,捐了二十万,他的态度无异于向省里发话了,边境的长宁区不得不接手了,下洼村也成为皖西县第一批脱贫的农村。 慰问福利院和敬老院是梁璟的习惯,回国后,出国前,他百分百会去一趟。 下洼村地势贫瘠,只有一条狭窄的黄土公路,最多容纳两辆小轿车并行,乡长为了迎接剧团,特意在公路安装了橘色的小灯泡,这瓦数的灯泡适合室内,照明度很低,大巴司机开得格外谨慎。 何桑和一个姓丁、绰号丁香花的姑娘坐在大巴的后排,窗户倒映着零零星星的红光,街道如同巨大的黑窟窿。 “陶团长,皖西县有酒店吗?我只睡席梦思啊。” 陶艳插着耳机,窝在椅子上打盹儿,“有土炕,爱睡不睡,摆什么谱儿,我不比你有钱?” 丁香花哭天抢地,“黄院是不是有病啊!皖西县的慰问演出他积极什么?分明是冀省的地盘...” “冀省的光明剧院也得演。”陶艳落枕了,活泛着脖子,“去咱们隔壁的上湾村,全是老老小小的光棍,光明剧院的男演员多,考虑安全,分配他们去那村。” “不去最安全——”丁香花撇嘴,“桃园的菜真好吃,我应该打包的!” 陶艳笑,“有桑姐在,你不愁没下一顿吃。” “是啊。”车厢困恹恹的同事都精神了,“三公子买空调,二公子请吃饭,桑姐降服男人有手段啊。” 何桑一愣,“买空调?” “你休假那阵,梁副总给剧院的排练室、形体室连卫生间也安装了空调,马上夏天了嘛,黄院太抠了,形体室是电风扇,7、8月上课热得我骂他祖宗!” 梁纪深没提,何桑一丁点不知道,“什么理由安装的?” “收买我们私下多多照顾你呗。”丁香花凑近她,“我琢磨啊,是苏苏泄露你的照片,梁副总聪明啊,他猜到你在剧院的日子不好过,总有贱人欺负你,光明正大罩着你呢。” 何桑看向窗外的灯,不吭声。 ...... 十点,皖西县开始下大雨。 春季极少有这么大的雨,又在郊县,破坏力惊人,梁璟从福利院出来,对面村卫生站的鸡窝泡了,一群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一名六十多岁的村医披着雨衣在抓鸡。 乡长陪同梁璟停在原地,撑着伞打趣,“老吴!鸡飞了?” “飞了!”村医地地道道的皖西县口音,“梁秘又探望孩子了?” 梁璟颔首,“吴叔。”他偏头吩咐,“你去帮忙抓。” 乡长一结巴,“我抓?” 梁璟卷起袖子,“我也抓。” “使不得——” 他踩进水洼,全然不在意一身的污秽,手从泥水里捞出一枚枚鸡蛋,乡长见状,只好收了伞。 通讯员骑着电三轮找到乡长,在大雨里喊,“下洼村山体滑坡,公路封死了,村民在刨地救人呢!” 乡长痛心疾首,却也见怪不怪了,“又滑了——” “话剧院的车翻了,好多姑娘扣在车里了!” 梁璟直起身,“哪家话剧院?” “外省的红星剧院,团长一个姓陶,一个姓...好像副团长姓何。” 梁璟瞳孔一震,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扯住通讯员的胳膊,“在什么地方。” 第156章 我的弟媳 - 祸水 - 玉堂 “公路后半段!” 他一边竖起衣领,一边朝公路的西南方向百米冲刺,他熟悉下洼村的环境,西南入口是后半段。 乡长魂飞魄散,“梁秘...您不能去啊!” 梁璟体力好,跑得又快又稳,一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去!小孙,请县长过来支援!” 大巴车侧翻在一道沟渠外,泥石流下来的一霎,盖住了车头,前半截车厢完全埋在水泥中,何桑的座位靠后,敲碎玻璃逃过一劫。 泥石流在短短数分钟内,泻了四次,千钧一发之际,何桑返回拽住陶艳的手,使劲拽,硕大的山石轰鸣着滚落,沸腾起遮天蔽日的山灰,呛得无法喘息。长着苔藓的石块砸在不远处的车顶,砸得瘪瘪的。 陶艳双腿被泥浆淹没了,她奋力挣扎,何桑的力气太小,整个人拖拽的踉跄,狠狠栽倒。 丁香花嚎哭着爬出车后门,石块压住她衣服,她顾不得脸面,蹬掉长裙,只穿内裤光溜溜往这边逃。 梁璟赶到时,公路方圆十米铺天盖地的泥土,大巴车深埋地下,彻底没踪影了。 他直奔灾区的中央位置,借着微弱的光,到处散落姑娘们的鞋,包,头绳,泥土下还有伸出的手在挥动。 山体表面的石头沉甸甸坠下,坠在梁璟周围,乡长心惊肉跳,指挥村民圈起人墙,替他抵御。 梁璟挖土挖的指甲盖滋出血珠,玻璃碴和瓷片混在泥沙里,天色又暗,要争分夺秒,只能豁出自己。 “梁秘,话剧院的演员哪有您贵重啊,万一您有个好歹,我担不起责任啊!” “人命什么时候分贵贱了?”梁璟一刻不歇挖,“你们去救人,别管我。” 乡长和梁璟也打过交道,有十余次了,他是出名的温文尔雅稳如磐石,头一回见他如此急躁。 一辆吉利轿车这时从皖西县的县中心驶来,大灯照在梁璟背后,后座迈下一个中年男人,年轻的秘书打着伞,举着手电。 中年男人凝神张望,“跪在地上的是谁?” 乡长迎上他,“是梁秘!” “什么?”男人风风火火走过去,中途绊了一跤。 到达跟前,梁璟正好停下。 旁边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眼睛乌亮,声音也好听,柔情似水的,“梁秘...” 梁璟的衣裤被大雨浇透,利落的短发也塌了,湿淋淋贴着额头,手染了血,左脚更严重,石板轧出一片淤青,他胸膛起起伏伏,似乎松了口气。 “没伤到?” 姑娘说没有。 中年男人扭头怒斥乡长,“下洼村地势险峻,梁秘在,你不安排安保?” “我安排了...”乡长也委屈,“他非要来灾区,我拦不住啊!” “不怪他。”梁璟扫了一眼何桑,“我弟媳是话剧团的,我不放心。” “您的弟媳?”中年男人惊讶,“哎呀!这姑娘是梁秘的弟媳啊,梁家有公子结婚了?” 梁璟音量低醇,山沟又空旷,不甚清晰,“准弟媳。” 何桑小心翼翼掀起他的长裤,踝骨肿胀一大块,梁璟的肤色也白,淤青醒目。 乡长直呼怠慢了,“是您哪位弟媳?” 若是三弟媳,那麻烦大了,冀省人尽皆知梁纪深是牛脾气,招惹不得,他未来的夫人在皖西县差点没命了,那是什么级别的人物,县长也不敢得罪。 这问题,为难住梁璟了。 哪位弟媳呢? 不太明朗。 凭老二老三的性子,如果喜欢,大概率会千方百计娶进门的。 至于谁娶,与他无关了。 他站起,“反正是弟媳。” 何桑搀扶他,梁家的基因一律是高个子,腰直肩宽腿长,臂力厚,梁璟大约有一米八三、四,和梁纪深相近,他脚不方便,一瘸一拐的,个子高更显得瘸了。 “梁秘...” 她吓出哭腔。 “闭嘴。”梁璟命令,“憋回去。” 何桑深呼吸,她鼻炎复发一星期了,吸出鼻涕泡,眼眶仍旧泛红,“你是工伤吗?” 梁璟盯着她,没反应。 “省里会追究你为什么工伤吗,我没让你刨我...” 何桑浓浓的哭腔。 男人静默片刻,蓦地发笑。 “个人行为,不追究你。” 吉利轿车泊在废墟后面,山体颤颤巍巍的,随时要二次崩塌。 中年男人心有余悸,“您先离开,我保证把话剧院的演员们平安救出。” 梁璟坐上车,淡淡发问,“你是跟老二还是跟老三?” 他并非八卦好奇,他和老张讲过明日回程,现在脚受伤,不免要耽搁,他有意隐瞒实情,但皖西县会据实上报,他打听清楚,也好应付老张。 何桑蜷缩在角落,将空间留给他,“是梁纪深...” 梁璟不言语了。 下洼村的坑坑洼洼太多,轮胎碾过碎石堆剧烈颠簸,梁璟的腿反复撞击摆动,他不断皱眉。 何桑一手控制脚踝,一手蘸了水,指腹清理沙土,搓洗撕烂的皮,然后沿着凸起的骨节转圈儿按摩,缓解沾水后的灼烧感。 梁璟起初是抗拒的,他不大适应何桑碰自己的脚,他这方面想法是固执的,不是夫妻情侣,脚又脏,不尊重女性。 也碍于他的身份,稍有“亲密”接触,无论正不正常,他是忌讳的,唯恐谣言。因此秘书,翻译和司机,凡是与他工作生活产生交集的,清一色是男性。 “不那么疼了吧?”何桑按完,摸出口袋里的卫生巾,打开垫在他脚后跟,“幸好我带了软乎的,车再颠簸,你摩擦椅子不疼。” 梁璟虽然单身,电视上各种品牌广告,他也认识这东西。 他望向前排开车的乡长,对方没注意后排。 “用不上。”梁璟神色不自然,折叠好又还给她,“村里没有超市,没处买,你自己——” 他轻咳,“别浪费。” 何桑摇头,“我暂时也用不上,我行李箱有六十多包呢,我本来要送给村里留守女孩的,不知道箱子什么样了。” 梁璟看着她。 她蹲在座椅的夹缝里,马尾辫乱糟糟,雪白的后颈也灰蒙蒙的,像一只刚出土的小泥猫。 倒是不娇气,不抱怨。 梁纪深选女人的眼光,不是一般挑剔。 是极端挑剔。 梁璟心中多少有数,宋禾在他那儿,究竟怎么回事。 这回事,梁延章和纪席兰浑然不知情。 宋禾自己也未必知情。 第157章 我只娶我喜欢的女人 - 祸水 - 玉堂 王乡长的老母亲住在下洼村东南头的平房,三间宽敞的大瓦房,梁璟住一间,何桑住一间,是相邻的。 她随身物品丢了不少,只有手机和晕车药了,药片也压碎了。 十一点多,通讯员冒雨送来她的行李箱,还有梁璟的腕表,是废墟里刨出的。 一大半的同事受了伤,丁香花是皮外伤,司机和陶艳的座位靠前,伤势最重,好在村医及时包扎止血,没有生命危险,就近送去县医院了,乡里安排其余一部分同事住进招待所。 何桑清点完物品,抓着创可贴去梁璟的房间。 她一时疏忽,推门而入。 雷电劈得房梁的灯泡一闪一闪的,白光明灭之间,男人赤裸背对门,毛巾浸润在木桶里,拧得半湿,从头顶淋下,水珠蔓延过脊骨,腰椎,一行行流淌进裤腰。 干涸的泥渍被水流冲刷,洗涤掉灰蒙蒙,露出原本白皙劲瘦的身躯。 “你撂下吧。”梁璟没回头,以为是王乡长,“我洗完穿。” 何桑回过神,也背对他,“梁秘...” 梁璟微愣,第一反应抄起搭在床头的外套,披在上面。 水打湿了长裤,凸显出昂扬的轮廓,他抖落毛巾围住腰腹,勉强掩盖。 “你有事吗。” 梁璟恢复镇定自若,“坐。” 何桑不自在,“我不坐了,你继续洗。”她手向后伸,“药。” 他接过,“创可贴?” “我只带了这个,你贴伤口。” 梁璟笑出声,“我上药了。” “防水,防摩擦。”她转过去,“我以前切水果食指流血了,也上药了,结果我忘了,碰了洗发水的泡沫,火辣辣的疼。” 何桑端详他的伤口,鹌鹑蛋大小,她指使梁璟,“剪子。” 梁璟递给她,她认真剪短创可贴的胶布,只留窄窄的一丁点,一条接一条排列贴好,贴了七八条,她眉眼弯弯,“这样不怕细菌了,我堵得严严实实。” 他垂眸,这姑娘大概率有强迫症,剪得整整齐齐,“揭下呢。” “扯不痛的,它用不了多久就不黏了。” 梁璟又笑,不是笑她,是笑自己。 风雨大作的天气,外面电闪雷鸣交通瘫痪,自己竟有耐心任由她折腾来折腾去。 创可贴这玩意,大面积的撕裂伤怎会奏效呢。 这点,何桑和他生母是一样的。 他听梁延章提起,翁琼是戏痴,只会演戏,生活常识根本没有。 十指不沾阳春水,三十多岁像二八年华的姑娘,骨子里的天真纯粹。 老三的确将何桑也养得很好,一双手细皮嫩肉,声音娇滴滴的。 若是老二养的女人,未必如此了。 老二的性子太野,越是冒险迷人,他越是要占有征服,一股混不吝的痞邪气。那些渴望细水长流、太平厮守的姑娘,跟着他是火爆刺激,总归不安心。 老三是过日子的男人。 相较老二,梁璟与老三更合得来。 工作狂,居家风,算是一路人。 “梁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何桑抬起头,“你会联姻吗?” “不会。”梁璟毫不迟疑,“我只娶我喜欢的女人。” “那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何桑眼睛清澈水灵,窗外的风刮得地动山摇,跌进她的眼睛,却也莫名心安,不觉得这一方天地太狭隘,太孤寂。 是热乎乎的。 “没有。” 她诧异,“动心的呢?” 梁璟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青春期的悸动,有过那么一次两次,成熟后,一心扑在外交事业,寥寥无几了,“应该没有。” 何桑缄默一会儿,“梁秘,你听说过法华寺吗。” “没有。” 她托着下巴,“住持二月份圆寂了,缺一位新住持。” 梁璟怔住,面容一沉,“拿我打趣?” “那老和尚偶尔和尼姑聊天呢,你可比他看破红尘了。” “你撞见他和尼姑聊天了?” “我还瞧见他吃卤鸡蛋了。” “闭嘴。”梁璟愈发严肃,但眼里是柔和的,这姑娘“表里不一”,清冷风情挂的,接触了是有意思的,“回你屋休息。” 何桑把剩下的创可贴搁在柜子上,“不黏了你重新贴。” 房门没有木栓,无法反锁,大风顶得门反反复复敞开,梁璟挪椅子抵住,熄灯躺下。 黑暗里,他不禁又发笑。 ......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出太阳了,乡下空气好,梁璟没有贪睡,扶着墙去院里洗漱,没想到何桑起得比他早,端了一盆衣服,甩着棒槌在浆洗。 棒槌二尺长,粗粗的,她手小,吃力握住。浓白的阳光里,长发洗得乌黑柔顺,仿佛一缕瀑布萦绕在腰间,她捣一下棒槌,发梢也晃一下,摇曳生姿的,颇有几分小媳妇儿的贤惠勤劳。 “你在洗衣服?不是有洗衣机吗。” 何桑偏头,“你下床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水珠,过来搀他,“消肿了吗?” 梁璟没来得及回答,她蹲下,卷起他裤脚,十分诧异,“更肿了?” 他张嘴,又咽回。 没忍心打击她。 是揉肿的。 毕竟她也付出辛苦了,且是好意。 梁璟说,“我睡觉不小心踢的。” 肿得实在厉害,何桑关怀也气恼,“国外的记者知道运筹帷幄侃侃而谈的梁秘书长睡着了不老实,绝对笑话你。” 她轻轻按摩踝骨的边缘,“我多给你揉揉,王乡长的母亲熬了一锅猪骨汤,喝什么补什么。” 梁璟再次张了张嘴,无奈看向别处。 “洗衣机费电,王乡长的母亲节俭一辈子了,她这把年纪都用搓衣板洗,我哪舍得用洗衣机。”她举起棒槌,“我没试过这么洗。” 梁璟坐下,注视她,“好玩吗。” “好玩。”何桑手背蹭着额头的汗,“一锤下去,啪啪捣出水。” 梁璟撩眼皮看她,抿唇不语。 王乡长的母亲年初摔了胯骨,痊愈后拐杖也没扔,借给梁璟了,他人高马大的,拐杖不足一米,拄得费劲,好歹行动自如了。 他穿着王乡长的白衬衣,亚麻灰裤,尺码不是很合身,臂膀勒得太紧,下面又短成七分裤。 梁璟穿出了清爽硬朗的味道。 这世上形容男人风流,往往是情史多,太浪荡。 有一种褒义的“风流人物”,适合梁璟。 浑然天成的气度,即使狼狈了,磨砺出的儒雅气,诗书气,依然与众不同,难以埋没。 何桑晾好衣服,顺手帮王乡长的母亲洗了床单被罩,她收拾完,坐在木头板凳上发呆,一声尖锐的鸣笛惊了她一激灵。 铁门外缓缓停住一辆黑色大车。 第158章 是我夫人 - 祸水 - 玉堂 程洵下来,朝院子里望了一眼,后座的梁纪深随即下车。 何桑起身要走。 “站住。” 她下意识止步。 平日习惯了,他讲什么,她听什么。 梁纪深虽然大男子主义,其实对女人没什么过分的约束。 比如吃胖点,晒黑点,状态不好导致不那样漂亮了,他统统不介意。 不像权富圈的男人,过于苛刻要求女人的脸蛋和身材,稍不满意马上换人。 他挺包容的,底线是必须忠贞,听话。 “躲我?” 熟悉的气息逼近,不同于以往的清新寒冽,而是夹杂了土腥气,何桑偷偷瞥他,他西裤和皮鞋一层黄褐色的泥泞污秽,外套倒是不脏,也染了露水。 梁纪深爱干净,是洁癖的程度。 肩头落了一丝尘灰,都要拂掉,这副面貌可是破天荒。 她憋笑,“摔跟头了?” “想笑就笑,憋什么?再憋坏了。”梁纪深语气纵容,“公路开不了车,步行了一段。” 何桑越过他,看那辆红旗SUV。 梁纪深车库里的座驾,清一色是国产红旗,各种型号的,他极少开进口车,他们圈子的都这样。 程洵在身后笑,“西南方向的半截公路瘫痪了,梁先生着急,非要走,走到下洼村1排,我也开车追上他了。” 何桑小声说,“我的地盘,我躲你干什么。” 梁纪深被逗笑,“你的地盘了?”他低头,从侧面打量她,神色宠溺,“这不是乡长家吗,我女人当上乡长了?” “你女人是方小姐。” “和她没关系。”梁纪深皱眉。 何桑眼眶发红,“梁夫人喜欢方小姐。” 在包厢里,自己分明安安分分的,纪席兰仍不放过,言语间不加掩饰的厌恶,排挤。 强行留下她,只是为了贬低她,让她在方小姐面前自惭形秽。 梁纪深手臂搂住她,“梁家任何人喜欢也威胁不到你,因为我不喜欢。” 她垂着眼睑,“你永远不喜欢吗。” “那不一定。”他何时何地都一本正经,唯独总是惹她,逗她,再哄她,“你跟我回冀省,我便永远不喜欢。” 她盯着梁纪深的衬衣扣,规则光滑的纹理,隐隐映出她,“我要演话剧。” “在冀省剧院演,我调你回去。” 何桑心有余悸,“胡大发的老婆不刁难我吗?” “我和赵凯打过招呼了,他是市局的。” 她推搡男人,掸了掸浮土,“你弄脏我毛衣了,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梁纪深脸色不大好看。 她一边整理一边问,“你也来视察?” “我视察什么?”男人克制住脾气,“我视察你。” 程洵打圆场,“夫人撮合梁先生和方小姐吃饭,梁先生没吃,昨晚回公寓陪您,担忧您失眠。凌晨又得知消息,匆匆往这边赶。” 何桑摩挲着毛衣上的桃心图案,“我遇到泥石流了...” 梁纪深心口一紧,绷得喘不过气,“剧院没派你,你抢着报名,电话也打不通。” 他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几乎天塌地陷。 手是软的,眼前也漆黑,无数根绳索在勒他,缠他,狠狠揪住他。 梁纪深心脏从未跳得那般猛烈,像是千沟万壑刹那轰倒,压得他拨不开,挣不断。 一沉再沉。 他上上下下检查何桑,耳背有一小块破口儿,玻璃碴剐的,蜕皮了,里面粉粉的嫩肉。 梁纪深手指抚摸过,激起她颤栗。 “药。” 程洵拉开皮箱拉链,满满一箱子的外伤药、消炎药和饮用水。 “医生在路上了。”他撕开药膏,涂抹的力道温和,何桑痒痒的。 “其他地方受伤没有?” 她摇头。 男人捏捏屁股,掐她腿,又拍后背,“遮住的部位没伤吗?别瞒着。” 何桑的耳背越发粉红了,扒开他手。 梁纪深完全没那方面的想法,她死里逃生,他哪有心情调戏她,不过她活蹦乱跳的,还能和他置气,他也踏实了。 “你怎么得知消息的?” 大巴车翻了,所有人的手机都轧废了,她的也没电了,又是深更半夜,县长等到八点省办公厅上班,向老张汇报了梁璟的状况,话剧院也是刚知情,起码要中午到皖西县了。 “我通知老三的。”梁璟拄着拐杖从西屋出来。 梁纪深正色,迎上去,“大哥,伤得严重吗?” “没大碍。” “左腿骨折了?” 梁璟波澜不惊,“你不如一步到位,盼着我截肢。” “不敢。”梁纪深笑了一声,扶他一把,下台阶,“怪不得老张一直打电话,原来是记挂你。” 不知为何,乡下条件艰苦,梁璟反而愿意多留几日,或许是皖西县的风土人情,他感到轻松舒服,又或许是福利院天真的孩子和淳朴的村民...总之,他此刻不愿回市里。 “你转达老张,我在王乡长家里养伤。” 梁纪深眉头一蹙,“你不回梁家?” 梁璟睥睨他,“你管到我头上了。” 乡长这时拎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跨过大门,“梁秘,我特意去镇里买的,下洼村没值钱的东西,您缺营养哪行啊!” 他放在厨房里,一扭头,看见梁纪深,“梁副总也大驾光临了?我有失远迎。” 梁纪深除了在中海集团有二把手的威仪,私下基本不摆架子,口碑是可以的,他主动握手,“我一个普通商人,不劳动您。” “您是省企的总经理,论职衔属于厅级,我的上级啊。”乡长有些为难,找何桑商量,“梁二三夫人,剧团出车祸了,这慰问演出——” “什么?”梁纪深表情说不出的阴森,“你军训喊口号吗。” 乡长是个直肠子的实诚人,“梁秘没告诉我到底是哪位公子的夫人...又怕称呼何小姐不够尊重,我实在没法...” “是我夫人。”他一字一顿。 第159章 喊老公 - 祸水 - 玉堂 “原来是三公子的夫人。”乡长客客气气握手,“您竟然不辞劳苦来我们皖西县慰问演出——” 何桑伸手,梁纪深撇开乡长,没同意,“说归说,别上手。” 乡长憨笑,“礼节...礼节。” 他脸色一直不太好。 当初驻扎一线,深山老林窑洞石屋,匪徒藏哪儿,他去哪儿,无论多艰苦的条件没抱怨过,早忘了梁家三公子的身份。 至于何桑,虽不是大富大贵的背景,何晋平好歹是个基层的小头头,她也衣食无忧,再后来他娇养着,衣食住行统统是最好的,梁纪深实在舍不得她在这里吃苦。 “自己洗衣服了?” 他拉过何桑的手,骨节冻得发红,下洼村地势洼,雨后空气湿潮,院外的墙壁都发霉长毛。 梁纪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搓暖。 “睡哪?” 何桑扬下巴,“里面。” 梁璟正是从那扇门出来。 “和他睡一屋?” 梁璟和乡长商量下洼村女性补助的问题,他耳朵尖,“你眼里是不是没好人了。” 何桑急忙解释,“梁秘睡左边那一间,单独有小门,出去是后院。我睡右边,中间是吃饭的堂屋。” 梁纪深松了松衣领,“我洗个澡。” “我屋里有桶。”梁璟收回视线。 “村里多少留守女性?” “三十多个。” “乡里呢。” “那数不清了...三百多个?” “你问我?”梁璟表情严肃。 乡长一哆嗦,也无奈,“上湾村有二十六个妇女,两百多个光棍,她们胆小,搬到下洼村了。下洼村的女人外嫁,嫁个三五年又回乡了,变数太大。” 梁璟皱眉,“凡是家中有老有小的,乡里提高补贴,女人务农顾不上家庭,顾家庭干不了农活,担子太重了,日子没法过。” 乡长龇牙,“没钱啊...” “我给你支个招。”梁璟没忍住笑,“老三有钱。” “三公子有钱,他肯捐我们乡里吗?” 梁璟眼色示意何桑。 乡长醍醐灌顶,“明白!” 三公子挺宠这位未来夫人的,瞧她又是善良心软的女人,她出马,三公子一定买账。 梁璟拄着拐去后院,“接下来是雨季,泥洪频发,老三的钱先解决短期困难,我会和省里谈谈,工厂计件的零活由贫困妇女承包,下个月我安排妇科专家来皖西县义诊。” 何桑进西屋,梁纪深刚洗完,水洒了一地。 她抄起拖把拖地,“梁副总,我需要一笔钱...” 男人擦拭的手一顿,偏头盯着她,“你喊我什么?” “梁副总——” 梁纪深打断,掐她屁股,“欠收拾。” 何桑歪脑袋躲他,“你曾经警告我的,不许喊你名字,那我喊什么?” “什么时候警告的?” “年初。” 他坐下,“我放屁。” 梁纪深的身型维持得很棒,尤其是坐姿,腹肌的沟壑精干分明,胃口是平坦的,即使餐后也极少凸起。省企的老总哪个不是叠着赘肉,他没有一丝发福迹象,何桑觉得,他轮廓的男人味更胜从前了。 “喊一句老公。” 何桑闷头拖地,不搭腔。 “不喊?”梁纪深分开腿,大喇喇的慵懒,衬衣湿漉漉紧贴人鱼线,裤子染了污泥,他清洗过,腰边没提上去,只提到臀胯处,略微松垮,那里若隐若现一片茂密。 “我需要一百万。” 王乡长说,一户留守妇女每月补贴六百,四月到九月是暴雨灾害期,补贴半年,一共300户,乡里账户有八万的零头,缺整数。 他焚了根烟,“乡长找你的?” 何桑点头,“你在窗户听见了吗。” 梁纪深没有听墙根的嗜好,他是猜的,而且他猜是梁璟授意乡长宰冤大头的。 “行。”他精明,却也没计较,“以中海集团的名义,下发给乡里的慰问金。” 今天下午有电视台的采访,显然他来不及赶回总部基地了,皖西县的锦旗送到公司,也堵一堵省里和董事局的闲话。 他拽过何桑,抱在腿上,“不把我的钱折腾没了,你不解气。” “我也买了一箱卫生巾和内裤!” “那值几个钱?” 她振振有词,“礼轻情意重啊。” “你总是有理。”梁纪深笑了一声,狠狠吻她一口,“喊一句。” 何桑别开头,“你又没娶我。” “回冀省。” 她手莫名蜷缩住。 梁纪深挨近,吻了吻她耳朵,“回冀省可要喊了。” 何桑心口怦怦打鼓,她张嘴要问,一名中年男人风风火火掀门帘进来,“梁副总,公路坍塌得太严重了,我来晚了。” 梁纪深起来,“李医生。” “梁秘是骨折还是皮外伤,骨折恐怕要送县医院,倒是不远,我医疗工具不齐全。” “在里间。” 何桑也起身,跟着梁纪深去西屋,走到门口,他手机响了,来显是一秘。 他情绪不满,拿着手机出门。 李医生仔细检查了梁璟的伤势,“太肿了,是揉过吗?” 梁璟不着痕迹瞥何桑,清了清嗓子,“揉过。” 李医生一边消毒一边问,“您自己揉的?” “路上——”他捻着眉骨,斟酌称呼,“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姐。” 妹妹,太轻佻,大婶,辈分乱,大姐比较官方。 “梁秘在国外指挥过维和战役吧?处理紧急伤口您是内行啊,涂了药的伤口哪能揉呢?恢复期可以适度按摩,早期越揉越肿。” 何桑面红耳赤,局促搅弄手指。 梁璟借着和医生沟通,暗暗教她,“四十八小时之内冰敷止痛,敷草药,艾叶、姜黄和鱼腥草研粉。” 她低着头,梁璟是一个相当务实的男人,学识渊博,医学、政治学和国际史均有涉猎,她昨天照顾他,简直班门弄斧了。 何桑没打招呼,悄悄走出房间。 梁纪深不在院子里,外套也不在了,车仍在。 李医生重新包扎了伤处,口服药落在车里,他匆匆去取。 乡长邀功,“梁秘,您不是也糊涂吗?我一试探,试探出何小姐是您的三弟媳!” 梁璟本来在卷裤脚,闻言抬头,“幸好我在,老三没好意思发脾气。” “梁副总脾气很大吗?” “你惹他一次就知道了。” 乡长没有和梁纪深共事过,传言他能力非常出色,省里一度打算秘密培养他,送到云滇边境任职组长,每年冀省会调任十名骨干支援中缅边境,可惜梁家坚决反对,计划没成。 这圈子里,特有本事的和特没本事的,气性都大。 “县里的救援队在抢修公路,预计三到四天,您安心住下。” “除了话剧团,村民有上报失踪吗?” 乡长摇头,“村里的娱乐活动少,睡觉早,事发在深夜,那条路没有村民经过。” 梁璟迈出一步,何桑在堂屋接电话,正聊着胸部升杯了,他不了解女人尺码这些,但他懂得胸是隐私,立刻扯着乡长返回,又关上门。 “胸胀?是噎得慌吧?那你头晕不晕?” “偶尔晕。”何桑蹲在地上,捏着毛毛草刷门槛儿的灰尘。 黎珍问,“你怀孕没?” 第160章 牺牲自己保住你的爱情 - 祸水 - 玉堂 “我月经应该是下周。” “梁老三不行啊,不戴套睡多久了?还没怀上。”黎珍啧,“头胎这么费劲,要得了二胎吗?” 何桑丢了毛毛草,站起往外走。 梁纪深是百分百不费劲的。 费劲也是她。 长年累月节食保持身段,冬天演出穿夏装,一是血气,二是暖气,她全没有。 最近登台少,胃口馋,才马马虎虎长点肉。 “我老公让我约方安意去台球厅。”黎珍在开车,环境很闹腾,“是梁迟徽指使他的。” 何桑不解,“指使你约方安意?他为什么自己不约。” “方安意是梁夫人相中的儿媳妇,他亲自约不合适。”黎珍幸灾乐祸,“梁家够乱的,梁二撬了亲弟弟的情人,又撬相亲对象。” 梁迟徽风流不假,没风流到毫无底线的程度,何桑是亲眼见过方安意的,席间他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不缺女人,没道理撬。” “你傻啊,他是帮梁三脱身!如果方安意爱上他,不爱梁三,梁家和方家能强迫她联姻吗?”黎珍感慨,“他是牺牲自己保住你的男人,方安意是不错,书香门第家世清白,选她不亏。可不亏,不代表爱她,姚文姬是阔太圈出了名的好婆婆,儿子选什么样的女人,她接受什么样的,不像梁夫人那么挑剔。梁二有机会随心所欲选自己爱的,他放弃了。” 何桑愣住。 “你在中戏就评个班花,连系花都没评上,更别提校花了。”黎珍长叹,“那些顶级豪门阔太,要么有一技之长的小美女,要么大千金,大美女的姻缘真是不如小美女好,我老公前女友是大美女,结果呢?败我手上了...” 电话里喋喋不休,何桑一个字没听进去。 她没想到梁迟徽会这样做。 自己挡了方家。 他图什么呢。 到底图什么呢。 梁迟徽接到何桑的来电,和朋友正在球桌旁的沙发上休息,他余光一扫,不仅不接,反而挂断了。 “哪年的情债啊?” 他抽了口烟,“今年的。” “不声不响干大事啊!梁二公子准备花落谁家?” 这个朋友是市银行行长的小公子,姓刘,小名幺儿,大姐嫁到澳门了,婆家是某博彩公司的股东。梁迟徽的人脉网没有掌权的,基本是纯富豪,富豪中的巨富,现金流多到吓人。 “没定。” “落我家吧。”幺儿诚心邀请,“我当你小舅子,我二姐的嫁妆上亿。” 梁迟徽的烟盒空了,他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包烟,方安意恰好下车,她一仰头,五颜六色的招牌:俪百台球厅。 黎珍刚通知她不来了,曾明威有应酬,对方携太太出席,自然要出面应付。 方家与曾家是有交往的。 方太太的娘家做橡胶木材生意,从曾明威的公司进货,方安意只比黎珍大五岁,同龄人蛮合拍的。她没什么闺蜜,方太太和纪席兰是一类人,待人接物眼高于顶,不愿浪费精力在普通人的社交上,必须是非富即贵,有助益,有油水,导致方安意的朋友很少。 这次黎珍约她打台球,她兴致不大,她不会打。 不过黎珍说梁二公子在隔壁,打算讨教一番,方安意动心了。 她和梁迟徽其实碰面很难,梁家人一直撮合她与梁纪深,在他们产生感情之前,方家不再参与梁家的家宴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方安意没有任何理由见到梁迟徽了。 黎珍是一场及时雨。 方安意在一楼找了一圈,问服务生,“梁迟徽先生在吗?” “梁二公子在斯诺克2号台。” 她无意识咬嘴唇,“他们几个人?” “两位男士。” 方安意这会儿踩在台阶上,如同踩在云端。 轻飘飘的,双脚完全不听使唤。 她从没和男人私下接触过,而且是瞒着父母,瞒着所有人。 梁迟徽在过道尽头的2号桌,方安意一眼发现他了。 桌球灯很亮,六片光笼罩住,他上半身伏低,宽肩窄腰的身材照射得格外清晰性感,棉质白衬衫服贴整洁,酒红色的长裤箍紧腿部线条,臀适度翘起,硬实挺拔的形状。 他面庞骨骼温润清俊,不似梁纪深锋芒凌厉,显得不易接近,太肃穆端正了。 方安意对梁迟徽的第一面是喜欢,第二面是着迷。 像笼子里的黄鹂鸟,对天空翱翔的雄鹰是痴迷的,黄鹂不认识雄鹰,她同样不认识梁迟徽。 是向往,叛逆,好奇和一种魔力。 破土而出。 方安意手心冒汗,不由放慢了脚步。 二楼清静,幺儿的嗓门也大,“我二姐知道你,夸你俊,她同意见面。” 梁迟徽右手拾起巧粉块,刮蹭皮头,目光巡视着球台,“是吗。” “我二姐二十九,你俩年纪相仿,她是学民族舞的。” 他勾唇笑,“身子软。” “胸也大啊,E杯。因为胸大,舞蹈学院差点劝退她,跳舞太欢脱了,美感少了。” 梁迟徽漫不经心转动球杆,蹭完杆头,他撂在桌角,再次俯身,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方安意攥着拳,给自己打气一般,挺了挺胸。 小C。 勉强是...丰腴吧。 第161章 羊入虎口 - 祸水 - 玉堂 “徽哥,那谁啊?”幺儿发现了方安意,“她盯你半天了。” 梁迟徽聚精会神瞄准主球,调整杆头,这颗红球的位置远,可角度好,他小臂稍稍放松,线条舒展开,手腕协调发力,红球落袋。 “谁盯我?” 幺儿扬下巴。 梁迟徽转过身,视线定格住方安意,也瞧不出意外不意外,从容又极具风度,“方小姐。” 她心脏险些蹿出喉咙,“梁先生...你来干什么啊。” 幺儿乐了,“来吃麻辣火锅。” “少嬉皮笑脸。”梁迟徽警告。 “来打球。”他礼貌回复,坐在沙发上。 方安意和自己怄气,开场白太笨拙了。 梁迟徽挺绅士斯文的,不知为何,她就是没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似是有巨大吸力的磁场,勾着她,卷着她,她毫无招架之力。 “你斯诺克的水准够牛啊。”幺儿绕场一周,寻觅突破口,“没一个能打的活球?” 梁迟徽拿了一瓶50ml的威士忌,倚着沙发背,“已经让你了。” “真他妈讨厌。”幺儿打完一杆,犯规了,“你以前巅峰打多少分?” 他小口喝着酒,“反正对手没得分。” 幺儿凑近,嗅了嗅瓶口,“云顶1919!你钱是大风刮来的吧?” “酒窖里的藏酒。” “送我一瓶!” “只带了一瓶——” 方安意觉得天地间是静止的。 梁迟徽的声音清朗好听,字字沉着,沙发区域昏暗,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他那张脸温润白皙,他的一切在无限放大,眼神,味道,姿态,一波又一波涌向她。 密密麻麻缠住。 方安意走到3号球桌,她没打过,只观赛过,拿杆的姿势不大标准,幺儿打完一杆,犯规了,去场边换球杆,顺势瞟她,“方小姐,不会打?” 她面颊绯红,“我忘了怎么打...” “女孩子不喜欢玩球吧,何况你都不会打,来台球厅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幺儿混迹情场的经验不逊色周坤,一眼识破方安意的心思。 不过他们这些浪子和梁迟徽比不了,性质不一样,他们是真睡,梁迟徽一多半的情史只明骚,不碰。什么酒局,牌场,游泳馆,带出门作伴,场面上浪一浪。 “咱们梁二公子会打,9球一杆清台,方小姐,他教教你?” 方安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既期待,又紧张,望向梁迟徽,“麻烦吗?” 幺儿砸吧嘴,“教美女,男人麻烦什么?” 梁迟徽击中一颗粉球,服务生记了6分,他旋即直起腰,“方小姐需要吗。” 方安意垂着眼帘,轻轻点头。 他出其不意招手,叫来一位女陪练,“教方小姐打入门级。” 幺儿打量方安意,不愧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失望归失望,立马控制住情绪,没失态。 陪练请她返回3号桌,教了基本的规则,包括彩球的分数,打法。 她意兴阑珊。 梁迟徽太特别了。 他连演也不肯演。 外界默认梁家的二房是弱势,姚文姬下堂妇,梁迟徽无权,比原配那房和现任这房的差距颇大,按道理,梁迟徽对于联姻最渴望,有了权力的跳板,他才可以抗衡长子与三子。 但他如此冷漠。 那种满不在乎的气场,太摄人心魄了。 幺儿小声汇报,“徽哥,我目测她38D。” 梁迟徽无波无澜,“你有正事吗?” “你这人——” 方安意在一旁听着,心里又动了动。 傍晚结束,幺儿主动朝她飞吻,“美女,下次一起玩。” 梁迟徽原本不关注方安意,幺儿打招呼了,他才略微颔首,并没出声。 他们不打了,方安意自然没兴趣再耗着,也下楼离开。 俪百台球厅是冀省的高端游戏场,单独开了一块停车坪,在街道斜对面。 梁迟徽迎风点燃一支烟,和幺儿谈笑,笑意凉凉的,痞帅邪性的模样。 偏偏他又是熟男,成熟的胚子风流的骨子,实在太冲击视觉与灵魂了。 他真霸气。 无处不在的性魅力。 方家的名气在上流圈和四大家族的叶家有一拼,传统豪门很重视文化素质修养,胡大发夫妇之所以没资格进入主流圈,就因为是土大款。 方京儒介绍她的男人,要么是文采斐然,要么是浩然正气,她麻木了。 白玫瑰庄园忽然盛开一株黑玫瑰,那一定是独一无二的,难以抗拒的。 比如梁迟徽。 他抬起头,呼出一缕烟雾,幺儿讲了个笑话,他溢出笑声,“四十分钟。” “你四十分钟?你二十四岁我信,三十四岁你唬人吧。” “唬你是狗。” “母的。” 梁迟徽啐了一枚烟丝,“行。” 幺儿也含糊了,“真有四十分钟?” “不算前戏。”他漫不经心掸烟灰,“算上一小时。” 幺儿撇嘴,“哪年了?你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梁迟徽叼着烟蒂,笑声愈发大。 方安意听不清他们聊什么,只看到梁迟徽高瘦挺拔的轮廓,在焦黄的夕阳下,那么英俊张扬,惹人注目。 目光交汇,她肺腑如同被用力一搓。 整个人僵住,移不开眼。 梁迟徽笑纹缓缓褪去,漆黑的眼底深邃如海,停留了数秒,他目光收回。 他新奇而艳丽绝伦。 是方安意世界里与众不同的,与她二十九年的生活背道而驰。 ...... 何桑在下洼村走访了一下午,乡长安排了一个小男孩做向导,凡是留守妇女儿童和孤寡老人,一律登记在册,每月领取600元补助。 梁纪深不太舍得她劳累,她生怕有遗漏或者冒领,非要亲自登记。 快到家,路过一间乱糟糟的小平房,屋顶滴滴答答渗水,四面透风的砖瓦,木门是锁住的,依稀一个女人的身影晃来晃去。 小男孩喊,“婶子。” 女人没反应。 小男孩抓了一捧花生抛进去,对何桑解释,“她是哑巴,我二嘎叔的老婆,她不老实,二嘎叔总是打她,后来烦了,不管她了。” “她丈夫打她?”何桑奇怪,“乡长知道吗?” “乡里二十多个村子,几千人,乡长咋知道?” 穷山恶水出刁民。男人没出息不顺遂,对女人家暴发泄并不少,街坊邻居是祖祖辈辈的熟人,不免互相掩护。 去上湾村慰问演出的话剧团是何桑老东家,有同事发朋友圈,“一群中壮年不务正业,在村口大榆树下喝酒打牌,怪不得穷。” 何桑想到梁璟给妇女儿童发放补贴,却没提男村民,他来过多次深入考察,有手有脚不干活,梁璟肯定不惯他们。 她心不在焉走出百余米,回头张望那间小平房。 梁纪深当晚住在东屋,何桑洗完脸回到房间,床上除了被褥,多铺了一条毛巾。 村里的大板床,确实不舒服。 只是一条毛巾也没多大的用处。 男人看着她,“糙了。” 何桑吓得照镜子,“是脸吗,手?” “你过来。” 她坐到床沿,弯着腰,梁纪深忍笑,“听过一个成语吗。” 何桑没心情,“到底哪糙了?” 梁纪深一把搂住她,“羊入虎口。” 他口腔是牙膏的清洌薄荷味,舌头也柔韧,何桑恍恍惚惚回过神,他为什么铺毛巾,毕竟是客人,弄脏被褥不合适。 第162章 护着 - 祸水 - 玉堂 多么正经的男人,情欲上头,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何桑白腻的脖子泛起一层红晕,“这是王乡长母亲的家...” 她后半句被吻回舌尖,没说出来。 梁纪深很会接吻,温柔的,激情澎湃的,凶狠野蛮的,他可以吻出花样。 何桑的初吻奉献给话剧表演了,不过是浅尝辄止,梁纪深让她体验到什么是真正的吻。 吻了一会儿,他身体滚烫,腹肌硬邦邦的,何桑推拒他,“梁秘在...” 他手撑住床,伏在她上面,“听不见。” 何桑躲,“我不信。” 梁纪深的音量不高,但夜太静,显得格外清晰,“梁璟。” 何桑竖起耳朵。 “三十七岁的光棍。” 隔壁悄无声息。 “没听见。”梁纪深吻她颈窝和胸口,“不然他早翻脸了。” 何桑仍旧推,“没洗。” 梁纪深意识到她真不愿在这做,她脸皮儿薄,这方面不像男人,有兴致了,荒野,厕所,树林,什么地方刺激什么地方搞,百无禁忌。女人讲究氛围,讲究体感。 他也不勉强,停下逗她,“我不嫌你。” 何桑侧卧,背对男人,“是我嫌你没洗——” 她昨晚洗了,烧了三桶热水,一桶洗头发,两桶洗澡,由里到外是香的。 “你嫌我?”梁纪深表情一沉,掐住她腰,他指腹的茧子粗粝,捻得何桑发痒,打颤。 堂屋窄,西房和东房相当于挨着,男人沙哑的私语声和女人的娇笑声飘飘荡荡传出,梁璟躺在床上揉着眉骨。 一阵燥意。 老三平时傲气,少言寡语的,即使在正式场合也是西装革履不苟言笑,压迫感十足。 少年时期,他就非常沉得住气,行事风格四平八稳,从不掉链子。 梁璟了解他,又谈不上很了解。 起码他这副调情的样子,梁璟没想到。 ...... 等梁纪深睡下,何桑偷偷溜出院门,直奔那间小平房。 她扒在门缝,女人果然蓬头垢面鼻青脸肿,嘴里咬着一个发霉的玉米饽饽,对视间,女人呆滞的瞳孔生出一丝光,又熄灭了。 何桑叩门,“大姐,你是二...二锅头...二瓜的媳妇吗?” 女人不理会,大口咀嚼吞咽。 她环顾了一圈,这扇门大约年头久了,雪吹雨淋的腐蚀泡发了,芯板是烂的,力气大的男人一踹就塌。 何桑搬起柴垛里的割草刀,木门是废弃的横条板拼接而成,恰好雨水返潮,绵绵软软的,切割不算太费力。 那女人渐渐不吃了,试探靠近她,突然夺过刀,自己割。 木板的缝隙越来越宽,女人挣扎着爬出,何桑也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拽她。 女人没穿鞋,衣服也脏破,估计是打怕了又身无分文,因此不敢逃。 何桑脱掉自己的运动鞋,递给女人,“我是借宿在村里,收留不了你。公路全是修路的村民,你换条小路走。” 她掏出裤袋的三百块钱,也塞给女人。 下洼村没有电子支付,剧团的同事都兑了零钱,倒是派上用场了。 女人急促喘息着,眼眶通红。 下一秒,疯了般朝小道狂奔。 何桑稳了稳神,捡起木板堵在原处,又伪造好现场。 她心惊胆战跑回屋,扑到梁纪深怀里。 男人一向浅眠,她下床他便知晓,只以为她去卫生间,此时她瑟瑟发抖,沾满寒气,梁纪深彻底醒了,也抱住她,“怎么?” 何桑摇头,双目紧闭。 梁纪深把她护在胸膛,体温渡暖气给她,“受欺负了?” 她仰起脸,鼻尖灰灰的,额头有汗,“明天回冀省吗。” “回。” 何桑重新埋在他怀中。 第二天早晨蒙蒙亮,乌泱泱的几十号人聚集在外面,砰砰地撞门。 梁纪深正在院子里洗漱,乡长的老母亲去县医院复诊了,梁璟也在县长的陪同下主持全县会议。 加上乡长,家里只剩三个人。 何桑心中有数,东窗事发了。 为首气势汹汹的男人叫二嘎子,贼眉鼠眼小矮个,“我媳妇被他们藏起来了!” 乡长瞪他,“他们是贵客,藏你媳妇?” “我看到的!”二嘎子后面的小瘦猴作证,“我去茅厕,她隔着门和二嘎子的媳妇说话!今天人丢了,不是她是谁?村里这么多年谁管过闲事?” 乡长半信半疑,询问何桑,“梁三夫人...是您吗?” 何桑攥着梁纪深的胳膊,攥得紧紧的。 他察觉到不对劲,“是你。” “那女人遍体鳞伤的,很可怜。”何桑牙齿磕磕绊绊,发出咯吱的厮磨声,“是我放了她...” 梁纪深皱了下眉。 半晌,他吩咐乡长,“让他们撤了。” 乡长站在村民面前,“梁秘书长和梁副总是咱们下洼村的贵人,是帮你们的,为皖西县干实事的!” 村民根本不服,举着家伙抡向何桑,乡长挡住,“你们捅娄子,要吃官司的!” “那二嘎哥的媳妇呢?白白丢了?” 他们叫嚣着继续闯,已经有村民拉住何桑,撕她的牛仔裤,她不断被拖行,步伐也踉踉跄跄。 混乱之中,梁纪深一手握住何桑,拉回身后,一手猛地一砸,棍子断成两截,裂开的前半截甩飞,直直的飞到他们脚下,坠地又溅起一滩碎屑,劈在村民脑袋,剐蹭出细细的血痕,他们瞬间不吵了。 “大风大浪枪林弹雨我经历得多了,皖西县的县长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你们是什么东西。” 二嘎子不罢休,“那我老婆呢?” “你老婆?”梁纪深阴恻恻眯眼,“有证吗。” “七年前在县民政局领证的!”二嘎子理直气壮,“正规流程!” 乡长也恼了,“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待你老婆?” “我哪待她不好了?”他反驳,“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她不乐意生孩子,去年怀了一个,又蹦又跳折腾掉了。” 他指着何桑,“她弄没我老婆,她赔!” 乡长一心要息事宁人,下洼村和上湾村太穷了,一部分村民劣性大,不懂法,万一伤了梁纪深,他没法交代。 梁家的公子在冀省那是千尊万贵的。 “赔你五千块钱,别闹了!” “我没老婆了,我要钱干嘛?”二嘎子不依不饶,“她给我当老婆,一赔一!” 梁纪深脸色阴森到极点,他扯开外套扣子,随手扔在地上,冲上去揪住二嘎子的毛衣领,拎起完全离地,狠狠一搪,二嘎子摔趴在人群里,压倒前排一片。 他力量出奇大,臂膀的肌肉胀起,一鼓一鼓的,仿佛刀枪不入。 梁纪深单手解着衬衫,往前走,他们架起二嘎子,一步步往后退,“在我们村里...你们外来的动手打人?反了你们了!” 衬衫解到一半,没了束缚,梁纪深脊背一耸,杀气腾腾的伸出手,他们顾不上二嘎子,一溜烟轰散在东南西北。 二嘎子面露恐慌,“你要怎样?是你们拐跑了我老婆...” 梁纪深钳住他后脑勺,“还要一赔一吗?” 第163章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 祸水 - 玉堂 二嘎子在下洼村是霸王,二十多岁的是他晚辈,四五十岁的又打不赢他,他欺负老婆在村里人尽皆知,村主任也调解过,他表面悔改,背地里继续打骂,甚至饿着她,冻着她。 “我自己的娘们儿,你他妈多管闲事!”二嘎子怒目圆睁,“人跑了,我去县里告你!” 梁纪深一下接一下拍他脑袋,钢铁的力道震麻他上半身,他不服气,拼命地挣扎,梁纪深拍得更狠了,拍到最后,他晕得要吐,隔夜的米饭炖肉搅成一团糊糊,喷在梁纪深的皮鞋上。 “伙食不错。”梁纪深抬起脚,皮鞋蹭他脸,将鞋面的污秽蹭得干干净净,“你老婆吃什么?” 二嘎子晃得拨浪鼓似的,不让蹭,“关你屁事?” “他老婆吃发霉的饽饽,平房里全是馊味。”何桑的毛衣被他们扯得脱线了,皮肤勒得青一块紫一块,“你凭什么逼她生孩子?你活该断子绝孙。” 二嘎子咬牙切齿扑上去,梁纪深猛地一踹,踹趴他。 “下湾村是我的地盘,你待一天,我弄你一天!” “我奉陪你。”梁纪深踩住他头,摁在地里,鞋底碾了碾,“还要我夫人一赔一吗?我赔你,你敢碰吗?” 二嘎子呼哧呼哧喘,舔了一嘴的泥。 梁纪深最膈应这种穷横的下三滥了,他欣赏有胆气有血性的。好与坏、正与邪对立,需要打仗了,男人打男人,打得头破血流,生死无畏,那起码算一条汉子。 一旁的乡长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二嘎子是草包,没什么真功夫,遇到铁骨铮铮拳拳到肉的厉害角色,他纯属是窝囊废,梁纪深这么折腾他,非得折腾废了不可。 “梁三公子,他万一出事了...脏了您的名声,不值得。” 梁纪深挪开脚,俯身盯着二嘎子,“记住了,一,不许再抓你老婆,拟好离婚协议书,交到乡里。二,不许再娶老婆,若是我知道你家里有女人了,我往死里打你。” 二嘎子双手握得嘎吱响,没动弹。 梁纪深直起腰,活泛着腕子,见二嘎子认怂了,他转身搂过何桑,卷起她的袖子,她肤色白,胳膊的淤肿显得狰狞,“掐疼了?” 她面色不太好,“我给你惹祸了...” 男人闷笑,“你做得对,哪里惹祸了?” “那伙人会报复我们吗。” “有我在。”梁纪深整理她的毛衣领,又整理自己的衬衫,“不相信我吗?” 这场景,何桑着实吓着了,怪不得老东家的院长说,他老家在西南边陲的山沟里,有警员解救妇女,车开进村,乌泱泱的村民抄起锄头拦路,泼皮一般。对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闯出包围了,再找那妇女,村民们联手藏得无影无踪了。 梁纪深抱起何桑去东屋,调笑她,“腿软了?” 她没面子,“我没软。” “没软走不了路?” 何桑攀着他肩膀,要滑下来,“我自己走。” “行了。”梁纪深抱紧了些,“我也腿软过,你不丢面子。” 她诧异,“你什么时候腿软的?” “我哪次出差回来你没搞得我腿软?”他一本正经,“精血都榨没了。” 何桑不吭声。 “去年我在东北开会四天,凌晨到家,你洗完澡等我,眼冒绿光。”梁纪深把她撂在床上,返回锁门,“过几年你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有活路?” “我洗澡不是等你。”她平躺,“是练瑜伽出汗了...” 男人一副懒得戳穿的模样,他越是不言语,何桑越是憋气,“黎珍告诉我男人不喂饱了,会出去吃野食。” 梁纪深淡淡睨她,欲笑不笑的。 “黎珍也是没想法,只不过配合她老公的需求。” 黎珍说,男人热衷于那事儿是因为获取的快感大,有服务精神的男人不多,女人的阈值本来就高,男人技术烂,没耐心,女人愈发没想法了,像梁纪深这样技术佳又有耐心的是凤毛麟角。 何桑从不谈论床笫之欢,包括黎珍。 毕竟梁纪深的身份特殊,体征、癖好一旦流传,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会招来非议。 但即使没泄露,也瞒不了黎珍的眼光。她说女人得到“有效滋润”和“无效滋润”是不一样的,跟了梁纪深之后,何桑容光焕发气血饱满,比新婚少妇还丰盈,以致于每次见到梁纪深接何桑,黎珍下意识瞟他下面,感慨他在休眠的状态,都是曾明威的一倍。 “也是没想法?”梁纪深捕捉到关键词,捏住何桑的脸蛋,撅得鼓鼓的,“你没想法?” 她蠕动着钻进被子,声音闷闷的,“没有。” 梁纪深掀开被头,四目相视,他眼眸幽黑犀利,何桑在他目光中火烧火燎发烫,滚到床里,背对他。 男人替她掖了掖被角,“我看你哪都软,嘴最硬。” 乡长在院门外拉住一个瞧热闹的小男孩,“去村部,叫他们马上来!天塌了,这群没长眼的王八羔子!” 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梁老三了,他刚捐了一百万,夫人差点被村民抢走当媳妇,又摸又拽的,简直要命了。 乡长心惊肉跳跨过门槛儿。 何桑昨夜放了二嘎子的老婆,回屋一直提心吊胆的,没睡好。梁纪深哄完她入睡,从东屋出来,坐在堂屋,恢复了在中海集团的那股子深沉严肃。 “你当乡长多久了。” “九年。” 男人指腹挑开烟盒盖,牙齿叼出一支,眯眼审视他,“第十年你不打算当了是吗。” 乡长掏出打火机,躬身点燃,“是我治理不严。” 梁纪深拂开他手,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烟,“一句治理不严,过错翻篇了?二嘎子的老婆在下洼村不是唯一一个吧。” “我一定详查。” 男人夹着烟,越过他望向匆匆赶来的村主任。 村主任骑着电三轮,在门口停车,梁纪深瞥了一眼乡长,“你考虑清楚,是由我解决,还是梁璟中午回村解决。” 乡长实在猜不透这二位的脾气,形象气质上,大概率是梁璟温和,通情理一些,梁纪深显然不近人情,可阅历地位上,梁璟估计难缠。 他犹豫了一秒,“您解决。” 村主任满头大汗进门,没来得及开口,梁纪深站起,“无能之辈,干个屁。” 乡长亦步亦趋,随在男人身侧,“我下午召集村委开会。” “下洼村的村民选举不大正规。”梁纪深皮笑肉不笑的,乡长直发毛,“我和县里打个招呼,不如任命你当村主任吧。” 乡长瞬间呆愣住。 梁纪深笑容一收,迈出门查看车油表,乡里有加油站,开车回冀省的油量不足了。 梁璟十一点半回到下洼村,乡长和村主任向他诉苦,一个罢免一个降职,动作太大了。梁纪深虽然是省企二把手,可权力与权力是有区别的,他终究是商场的人物,如此有夹带私仇的嫌疑,不合流程。 “抢何桑?” 梁璟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听进去这句了。 第164章 晕吐 - 祸水 - 玉堂 “光天化日抢女人,胡闹!” 村主任一抖,“村民没文化,不懂法...” “老三手下留情了。”梁璟皱眉,“换我处理,你们一起去种地。” 冀省最器重梁纪深,他是老张的爱徒,短短数月大刀阔斧整顿中海集团,上面信服他的能力。这次下乡,他对皖西县的贡献不小,皖西县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他肃清内部,镇压风气,虽无职务,算是代表老张出面了,省里自然批准。 即便是县里,也只敢服从,不敢推翻他的处置。 回市区的途中,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何桑颠簸得胃里恶心,伏在梁纪深腿上,一路病恹恹的。 “不舒服?” 她摇头。 梁璟在副驾位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从后视镜里看她。 “何小姐晕车吧?”程洵递给她话梅糖和晕车药,梁纪深接过,喂了她一颗。 刚张开嘴,吐了一大口水。 梁纪深抱起她,她脸色苍白得骇人。 “上午没睡?” 何桑捂着唇,“睡了一会儿,睡不熟。” 他一边擦水渍一边吩咐程洵,“先去医院。” “回梁家——”她又要吐,趴在梁纪深怀里,脸埋入他肩窝,“梁秘腿不方便。” “无妨。”梁璟视线始终没有从后视镜移开,“我坐车里。” 何桑不愿意折腾他,他在皖西县奔波了大半天,腿已经支撑不住了,何况她有晕车的毛病,吃不好,也睡不好,加上惊吓过度,不舒服很正常。 梁纪深拥着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后背,帮她顺气,“回老宅睡一觉。” “我不回老宅。” 何桑惧怕纪席兰,每次一见她,头皮发麻,发虚。 梁纪深笑了一声,“丑媳妇早晚见公婆,躲不掉。” “我不丑。” “嗯。”他抻了抻何桑的上衣,有点短,露出半截雪白细嫩的腰肢,漂亮得晃眼,“看久了习惯了,确实不觉得丑。” “梁夫人讨厌我...”她小声。 梁纪深扬下巴调侃,“有梁璟在,梁夫人更讨厌他,顾不上你。” 前面的男人重新阖眼,没搭理。 快到老宅,一秘打来电话,中海董事长十分钟前逝世于总医院,死因是多器官衰竭,享年66岁,公司官网和冀省电视台晚七点会发布讣告。 昨天李医生给梁璟治疗的时候,也是一秘的电话,董事长突发心肌梗,入院急救,估计可以坚持到他回市里,没想到只扛了一夜。 梁纪深挂断电话,吻了吻何桑眉心,“我去一趟中海,你跟着梁璟。” 她乖乖答应。 何桑这方面很让他省心,凡是他的要紧事,她绝不拖后腿。 下立交桥,驶向老宅,梁纪深没下车,他降落车窗,望着何桑搀扶梁璟上台阶,消失在入户大门。 车调头开走。 何桑的步伐比梁璟还慢,他垂眸,“你害怕?” 她瑟瑟缩缩的,“梁夫人很凶。” 梁璟轻笑,何桑抬头,他面容没有一丝笑,好像是她的错觉。 程洵出发回程就通知老宅了,佣人在玄关恭候着梁璟,“梁董,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她朝何桑颔首,“何小姐。” 何桑一言不发走在梁璟身后。 纪席兰猜到何桑会跟来,老三去皖西县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不是为了她,还能为了谁。 戏子的手段真是了不得。 当年,若非姚文姬给梁延章戴了绿帽子,也轮不到她上位,成为梁家的第三任女主人。 如今,姚文姬心怀鬼胎,和梁延章的关系也缓和了,时不时流露一缕温存柔情,令她寝食不安,更深恶痛绝戏子了。 何桑上前一步,打过招呼,又站回梁璟后面。 他微微侧身,莫名好笑。 这姑娘个头不大,挺机灵的。 “父亲。”梁璟喊完,示意何桑,“扶我上楼。” 纪席兰是个忍辱负重能屈能伸的女人,对长子的姿态摆得要多低有多低,她屈膝蹲下,检查梁璟的腿,“你腿瘸了?不是只崴了脚吗?上什么楼啊,请医生来瞧瞧!” 她假惺惺的,心痛又担忧,“延章!梁璟太不爱惜自己了...” 梁延章打量他裹了纱布的脚踝,“你去皖西县干什么。” “视察。” “不接管梁氏了?” 梁璟面无表情脱外套,交给佣人,“省里另有安排。” “老蒋说是你主动提出担任职务。”梁延章气不打一处来,“董事局很看好你,我年纪大了,想退二线,我属意你继承梁氏,你不是不知道。” “您也清楚自己年纪大了,不该有的心思别有了,认干孙女合适,认干女儿我在冀省丢不起人。”梁璟只拣后半句,无视了前半句。 梁延章一噎。 面孔铁青。 梁璟对何桑说,“我公文包在3号院。” 3号院是梁璟的私宅,何桑明白,他是故意支开自己,梁纪深不在,她一个外人在老宅睡觉太失礼了,梁璟的意思是去他的住处休息,他不过去,省得同一屋檐下,她不自在。 既周到,而且有分寸。 她点头,“我去拿...” 梁璟坐在沙发上,佣人送来一杯热茶,他慢条斯理喝着。 何桑出门,迎面开进庭院一辆黑色越野,男人从驾驶位下来,临近傍晚,偌大的壹山庄园是暖黄色的,光影洒在男人的身上,先是模糊,渐渐清晰。 何桑感觉体内的血液刹那停止了流动,嗓子嘶哑得发不出声,“梁总”二字哽在咽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梁迟徽没有继续走,伫立在原地凝视她,是一场极其漫长的凝视。 第165章 在你这里,我想当一次好人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先打破僵局,“去乡下了?” “在下洼村慰问演出。”何桑不知为何,面对他,鼻腔情不自禁涌起一股酸楚,酸得她眼眶也胀胀的,“同事被泥石流砸住院了,没演成,提前结束了。” 山体滑坡发生后,省里联络了梁家,不过梁迟徽最近住在私宅,没回老宅,他有耳闻,只是具体内幕不大知情。 皖西县是小县城,人口少,雨季灾害泛滥,县里基本不上报了。冀省有六十多个县城,外省有七十多个,各种意外频发,除非重大伤亡,否则市、省一级级审批,总有延迟。这次因为涉及梁家的二位公子和省剧团演员,冀省十分重视,第二天便拨款,支援,抢修。县长特意在县公路送行,感谢了梁璟和梁纪深,冀省的救援款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受伤了吗?”梁迟徽拉住她的手,她触电一般往回缩,“没伤,梁秘伤了脚踝。” 他怔住,瞬间松开,何桑手攥拳,背在身后。 “抱歉,是我情急冒犯你了。” 她摇头,犹豫了一秒,“黎珍告诉我,你和方小姐...是黎珍误会了吗。” 梁迟徽说,“是事实。” 何桑脑子轰隆一片空白。 她一直觉得没准是误会,黎珍只考虑男女的角度,忽略了梁迟徽是梁家的二公子,梁家与方家有联姻的苗头,他适度的维护交际是正常的。 何桑内心不希望是黎珍猜的那样。 这世上什么债都可以欠,情债不可以欠,剪不断理还乱。 “我以前没动过什么真感情,风流多情的名声大部分是浪得虚名,但在竹苑那天,我看得出,如果老三和方小姐结婚了,你恐怕熬不住,也要垮了。” 梁迟徽高大的体魄在夕阳下是一道颀长英挺的阴影,倾轧笼罩住她。 何桑紧紧地抓住衣角,十指几乎要抠破。 “我从来不是好人,在你这里,我想当一次好人,可能是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好人。” “梁总...” 他这么讲,何桑心里窝得慌,像一只手掐住,掐得她整颗心浮浮沉沉,七上八下的。 她晦涩开口,“你是好人。” 梁迟徽闷笑,“我是好人?” “是。” “好人还是好男人?” 何桑认真回答,“是好人,也是好男人。” 梁迟徽笑得愈发明朗了,“那我更不能辜负你了。” 佣人听到院子里的对话声,探出头,“二公子,您也回来了?” 何桑立即迈步离开。 灼烫的目光烙印在脊背,仿佛烙透了她的血肉骨骼,那一束目光她似懂非懂,于是加快了步伐,仓促去躲闪。 她消失在3号院的铁栅栏内,梁迟徽收回目光,眼里平静无波,全然没有一丝的悸动和情意。 入夜,梁纪深从公司赶回老宅。 下车时,接到老张的电话,询问他后续事宜。 “明天上午十点吊唁仪式。” 老张感慨,“中海集团这几年一盘散沙,可你们董事长任职期间贡献不小,他年纪大了,心有余力不足,省里也理解。葬礼要大操大办,于公呢,中海体面,于私呢,家属体面。” 梁纪深摁门铃,“我知道。” “乡长和下洼村的村主任,犯什么错了?” “程洵没汇报吗。” “他汇报了。”风吹得树沙沙响,老张去关窗,“村主任治理不严,选一个新的,乡长没必要罢免吧?乡里有怨言,认为你逾越本职了。” “我是替你立威。” 梁纪深走进玄关,朝佣人比划噤声的手势,“下洼村混乱,虐待老婆欺凌村民,乡里同样有责任。我不相信没有村民上访告状,上面不处罚,下面肆无忌惮。我当初也日理万机,我的下级规规矩矩,没有一个不尽心的。” 老张乐了,“我找到那群董事膈应你的原因了,你如今在商场太不近人情,商场是人情社会,你令行禁止,过分约束,他们是经商的,不是打仗的,受得了吗。” “你派我整顿,我整顿得干干净净,怎么整顿你别管。” 梁纪深穿梭过屏风,晚餐的菜式已经上齐了,只等他了。 他将手机揣回西装口袋,卷了两折衬衫袖,整个人既松弛,又肃穆,“大哥二哥都在,我正好有事宣布。” 梁迟徽四点半刚吃完午餐,没食欲,坐在客厅沙发,“中海董事长过世了?” “不是这件事。” 梁纪深焚了一支烟,打火机摞着烟盒从桌上滑出,扔给梁璟。 梁璟离家那会儿,梁纪深十六岁,后来见面也少,不了解梁璟不抽烟。梁璟属于高度自律,同僚之间的官方应酬会适量饮酒,但不沾烟,避免上瘾。男人一旦对什么东西有瘾了,大概率在这上头出事,他外驻的国家不太平,他很谨慎。 他又把烟盒扔回,“我没瘾。” 梁纪深喷出一口浓烟雾,环顾所有人一圈,“我准备结婚了。” “结婚?”纪席兰一愣,反应过来又格外欣慰。 为了那戏子去穷山沟又如何?老三曾经混迹权贵场,一步步爬上去,他是精明理智的男人,什么阶段该干什么,他有分寸。 “结婚是喜讯,梁家多少年没有喜事了?热闹热闹也好。”她喜滋滋的,“你和方安意的关系进展迅速,方家也高兴,方太太总是夸你一表人才——” “不是她。”梁纪深胳膊搭在座椅边缘,“是何桑。” 纪席兰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了,怒白的,躁红的,油画盘似的,轮番交织上演。 梁迟徽看向餐厅,没有出声。 “老三,你去了一趟乡下,神志不清了?” “我不感兴趣方安意,梁家相中的世家女子我全不感兴趣。”梁纪深收敛了几分成熟冷漠,露出几分不妥协混不吝的纨绔样,“我和谁好,我自己决定,不然我硬不了,她守活寡,合适吗?”他大喇喇瞥纪席兰,“方家的儿媳妇,你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我给您支个招。下辈子您多生一个儿子,兴许他听您的。” “混账!” 纪席兰一摔碗,浑身哆嗦,“你庆幸我生了你一个吧!我再有一个儿子,我管你的死活?” 梁纪深低头,四分五裂的一堆瓷片,他轻啧,“康熙年的绝版青花瓷碗,我一年的薪水都买不起。要是娶了您这样的不贤之妻,我养活她,不得贪污公款?” 梁璟也装作低头,没忍住露齿笑。 “方家教导的女儿是大家闺秀,会辅佐你。”纪席兰忽然察觉他在挖坑,“你讽刺亲妈不贤惠?” “这不是和您商量吗。”梁纪深继而又补充,“大哥以身作则,他在皖西县亲口说只娶喜欢的女人做大嫂。” 火烧到自己身上了,梁璟笑容一凝。 难怪何桑那晚在西屋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女人,会不会联姻。 她是拿自己当例子,和老三斗嘴了。 第166章 和她结婚 - 祸水 - 玉堂 梁璟坐得端庄笔直,正色道,“我是我,你是你,少攀扯我。”他抽纸巾擦完嘴,站起来,“我吃饱了,先撤。” “大哥,叫她过来。”梁纪深吩咐惯下属了,这句口吻半玩笑半吩咐,梁璟扫了他一眼,没计较。 “梁副总,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正经了一些,“没了,有劳大哥。” 梁璟离开后,梁纪深索性彻底捅破,“您不仅指使胡大发的老婆诬陷,蒲华寺的假和尚作伪证,也是您收买的吧。” 纪席兰撂下筷子,“不是我。” “不是?”他叩击着桌沿,“除了您千方百计害她,也有本事害她,谁有胆量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我没收买,我凭什么承认?何况胡大发脑出血,是她下手太狠,我逼她下手的?” 梁纪深只吸了半支烟,剩下的半支熄灭在烟灰缸,“总之,梁家的儿媳妇蹲大狱了,梁家的清誉毁了,我的前程也毁了。” 纪席兰哼笑,“我会同意她过门吗?” 他靠着椅背沉默,越是沉默,越没有转圜的余地。 “延章!”纪席兰慌神了,“你说话啊。” 梁延章端起酒杯,心中不满,一抬头,四目相撞,梁纪深翘起一条腿,唇角含着笑,笑不达眼底。 好半晌,鸦雀无声。 梁延章云里雾里的,老三的眼神实在深不可测,令他发怵了。 老三刚去中海上任那阵,比较低调蛰伏,现在一把手死了,百分百是二把手继任,老三的行事风格沉稳老练,有大将之风,业界议论他的私生活,却也服气他的手段。 他羽翼渐丰,已经压制不了他了。 梁延章又放下了酒杯。 纪席兰莫名其妙,“延章?” “行了。”梁纪深不耐烦,“我今天是通知你们,董事长的头七之后,我领证,反对无效。” “我碾死一个戏子易如反掌!”纪席兰气得满面通红,“老三,你掂量清楚!” 他淡笑,“您试试。” 纪席兰一拍桌子,“我碾死她又怎样?我生养了你,你敢不孝不义吗!” “我的确不敢不孝不义。”男人神色一寸寸崩塌下去,“您不要忘了,您是梁家的夫人,依附梁家才有好日子过,梁家盛,您风光,梁家衰,您也狼狈。中海集团不如梁氏集团有钱,但势力远胜过梁氏,惹急了我,我断了梁氏的财路。” 纪席兰甩手要抡一巴掌,梁纪深纹丝不动,打算挨这一下,梁延章关键时刻拽住她,不允许她争执。 “延章,你什么意思?是我撮合他们的,老三没瞧上方安意,方家颜面扫地,我和方京儒夫妇没法交代!” 梁延章头昏脑涨的,“我出面和方家解释。” 纪席兰不可置信瞪大眼,“你答应老三娶何桑了?” 他的初衷自然是不答应,可不答应,老三这势头,万一真的让梁氏集团坐了冷板凳,没法和方家交代倒无妨,他没法和董事局交代了。 梁延章阴沉着脸,不吭声。 ...... 芳姐陪着梁璟一起回3号院。 她是翁琼雇佣的保姆,在老宅服侍四十年了,梁璟在国外时,任何风吹草动是她向助理通风报信。姚文姬和纪席兰心知肚明她是间谍,奈何是原配的人,不好解雇她。 显得没度量,不敬原配。 反而招致流言蜚语。 一楼的客房门敞开,亮着一盏台灯。 何桑睡姿恬静,长发披散开,铺了一枕头。 梁璟转身,解开皮带扣,在衣帽间取了一套居家服。 芳姐问,“我喊醒她吗?” “不喊。” “三公子的脾气犟,梁董和纪席兰拗不过他。纪席兰添了一个平民百姓的儿媳妇,一定气疯了。” 梁璟随口说,“没那么简单。” “再艰难,能有您艰难啊?夫人给我托梦了,说您不结婚清明节别去祭拜她了,她不愿见到您。”芳姐抱怨,“您争争气,长孙或者长孙女总不能他俩生在您前头吧?” “呱噪。”梁璟蹙眉,将芳姐挡在门外,反锁,换衣服。 芳姐喋喋不休吵醒了隔壁的何桑,她下床,走出卧室,梁璟也恰好出来。 “睡好了?” 她点头。 “不吐了吗。” 何桑想起下午病殃殃的趴在梁纪深怀里,梁璟是正人君子,虽然她不是刻意“腻腻歪歪”的,那副样子终究失礼了,她没由来地尴尬,“我有晕车的毛病,没大碍...” 梁璟观察她的气色是红润了不少,“老三叫你过去。” 她挪了挪脚,险些绊一个趔趄,扶墙稳住。 梁璟垂眸,3号院没有女士来过,芳姐来收拾卫生会自带拖鞋,纪席兰也识趣,在梁延章面前扮演宽厚温柔的继母,私下相处很冷淡,从不登门,因此鞋架上只有男款拖鞋。何桑尺码小,大抵是35—36.5码,娇小的包子状,穿他的43码拖鞋,前后不着边际,脚趾用力勾着,勉强不至于脱落。 他蓦地笑了一声,招呼芳姐,“你带她回去。” 何桑稀里糊涂被芳姐搀到玄关,她扭头,“你司机帮我开门的,他在书房,我什么也没乱碰。” “嗯。” 梁璟开冰箱拿薄荷水,落地窗外种植着观赏竹,大约有十几株,季节已过,竹叶不及隆冬苍翠了,也油绿绿的。他的居家服是墨绿色,深刻又清爽的颜色,和绿竹呈现平行线,如入画中。 何桑跟着芳姐进老宅,扑面而来的菜香味,她胃口叽里咕噜的。 往餐厅里走,刺目的水晶灯照射出凝重诡异的气氛。 第167章 本来是老二娶,轮到老三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又开始抽那半支烟,发现何桑在玄关畏畏缩缩的模样,他招手,“过来。” 他掐了烟,手揽住她腰肢,坐在旁边的空椅子,“在大哥家?” 何桑记得梁璟编了什么借口,“我去拿公文包了。” “拿了吗。” 她摇头,“没找到。” 撒谎撒得一本正经的,梁纪深撩开她额头垂下的长发,“喊伯父伯母。” 何桑下意识抬头,撞上纪席兰恨不得杀了她的目光,她又立马低头。 “行了。”梁延章圆场,“下午喊过了。” “下午喊了什么。”梁纪深掌心拍了拍何桑。 她小声,“梁董,梁夫人。” “没有规矩。”男人佯装生气教训她,“重新喊。” “梁伯父——” “我担不起。”没喊完,纪席兰打断她,“老三,是不是为时尚早啊?” “早吗?”梁纪深噙了一丝笑,“挺迟了,再喊应该是爸妈了。” 何桑怕他们母子争执,更激怒纪席兰了,在桌下扯他皮带。 “方家的女儿是良配,方京儒如今和你平级,你尽量不要得罪他。”梁延章一筹莫展,“你们同僚共事,不免互相使绊子。何况婚姻不是儿戏,名门望族哪个不是门当户对,你不肯娶权富圈的女人,那体育界,文化界呢?总有合你眼缘的。” “不合。”梁纪深言简意赅,“门当户对的儿媳妇,您催大哥和二哥,他们也没娶,兄长有义务为梁家献身。” 何桑胃口这时又一阵咕噜,她要吐,没吐出,在喉咙一滚,又畅通了。 梁纪深揉着她小肚子,“饿了?” 她不自在,拂开他手。 男人又摁住,“饿不饿?” “不饿。”何桑再次拂开,往后退。 梁纪深臂弯在她腰间箍得紧,她刚退了一步,他捞回怀里,朝厨房里吩咐,“摆一副碗筷。” 芳姐切了果盘,盛了一碗汤,搁在何桑面前,她乖巧起来,“谢谢芳姨。” “水果是糖分少的,温水洗净,口感不凉的,汤是少盐无油,不加葱花姜片,对吧?” 何桑诧异,“您怎么知道我的饮食习惯?” 芳姐示意对面,“二公子嘱咐我的。” 她望向楼梯,梁迟徽解着衣扣,客厅和餐厅的夹角是灯光盲区,他轮廓昏暗,地面一道浅浅的影子,依稀是他在拐角伫立,不露声色地回首。 何桑心脏一窒,没吭声,闷头喝汤。 纪席兰调侃,“本来是老二娶,轮到老三娶了。” “关他什么事。”梁纪深冷冷一扫她。 “梁家不计较啊,二儿媳、三儿媳都是自家的媳妇,没什么区别,生下的孩子也全是梁家的血脉,谁生不一样啊。” 何桑捏紧汤匙。 纪席兰一边抻上衣,一边走向楼梯,“你堵得住悠悠之口就行。” 梁纪深面孔又冷了一分。 “延章,我替你放热水,你解解乏。”纪席兰停在阶梯上。 梁延章看了何桑一眼,一言不发上楼。 餐厅骤然死寂下来,她偏头,注视梁纪深,“你还娶我吗。” 他皱眉,“为什么不娶?” 何桑是期待他娶的,没有女人不渴望为心爱的男人披起婚纱,走上红毯,可又不愿他压力重重,“梁家上下...” “谁说的?”梁纪深吻她唇,吻回她后半句,“梁璟不是同意吗?他最有分量。” 她舔了舔唇角,“梁秘同意吗?” “他同意。”梁纪深笑了一声,“我夫人这么讨人喜欢?” 何桑推搡他,“芳姨在呢。” 他不理会,挨在她脖颈吸了一口气,“我真是不放心,以后你陪着我上班。” “不放心什么?” “我夫人魅力大,留在家我不放心。” 何桑噗嗤笑,“我才不是那样的女人。” “嗯。”梁纪深吻了她一会儿,厨房有动静了,芳姐开门出来,他松开,衣冠楚楚坐好,“我不放心他们。” 芳姐收拾了梁延章那边的餐桌,又询问是否加热,添新菜。 梁纪深挥手,芳姐退下后,何桑凑近,“他们?” “所有男人。” “我哪有那么受欢迎。” 梁纪深看着她,伸手抚摸她脸,“你五十岁我就放心了。” 何桑笑得耳尖粉红。 ...... 与此同时方京儒夫妇在商量订婚事宜,纪席兰很迫切联姻,出于对女方的重视,将挑选吉日交给方家了。 方安意一直闷闷不乐,在方太太决定5月20订婚,打算电话通知梁家,她爆发了,“我不订。” 方太太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中式比西式好,订婚宴,婚礼,回门宴,一律安排中式礼服,毕竟梁璟的履历特殊,梁家是京圈的传统豪门...”她蓦地醒过味,拔高音量,“你说什么?” 方安意吓一激灵,“我说我不喜欢梁纪深...” “他品性样貌这样出众,你不喜欢?”方太太不可思议,“那你喜欢谁?” 她咬着唇瓣,面颊羞红,“我喜欢的也是梁家公子啊!不影响方家和梁家联姻。” “梁璟?”方太太叹息,“他的确仪表堂堂,关键咱们搞不懂他心思,男人嘛,婚后知冷知热疼你爱你的,他常年驻外,夫妻两地分居,岂不是守活寡了?你随他去国外,你是方家的独生女,我们舍不得呀!他待你温存体贴,倒还好,万一情分没了,他冷落你,你远嫁举目无亲。” 方京儒同样不赞成,“梁璟不行。外交谈判他是好手,感情婚姻他一窍不通,你嫁给他受尽委屈,你要捧着他,哄着他,这像话吗?” “不是梁璟!”方安意跺脚,“是...梁迟徽。” 第168章 携夫人出席 - 祸水 - 玉堂 方太太猛地站起,“安意,你疯了吧?那个浪荡子玩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男人都多!” 方安意浑身紧绷,脾气一贯软绵绵的她,今天寸步不让,“从来没有女人骂他渣,证明他对女人好!他三十四岁了,我不介意他有情史,他过往的情史和我有什么关系?”方安意不甘示弱,“他一表人才商界翘楚,你们凭什么反对!” “造孽啊——”方太太瘫在沙发上,“京儒!” 方京儒也急得按捺不住,“荒唐!他城府阴毒心狠手辣是业界公认的,你窝窝囊囊的性子,你驾驭得了他吗?他啃得方家骨头不剩!” 方安意委屈哭,“我驾驭得了梁纪深吗?” “他是正派人,必须顾忌身份,起码周全妻子的颜面,尊重岳父家。梁迟徽是商人,不受约束,光明正大和外面的野花打得火热,你忍吗?” 梁迟徽怎会是那种人呢? 刘家的小公子轻浮,什么大胸啊,睡女人啊,他根本不搭腔,专注打球,认真又迷人。 甚至刘幺儿戏弄她、揣测她尺码的时候,梁迟徽会呵斥,分明是绅士君子。 “我不信!”方安意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力出色,外界嫉妒他,所以诋毁他。爸爸清廉英明,同僚不是也诽谤过您吗?” 方太太崩溃得差点厥过去,她咽下速效救心丸,靠在方京儒怀中,回房休息。 纪席兰的电话是深夜十点钟打来的。 方太太稍有好转,有气无力的,“我有事和你讲。” “我先讲吧。”纪席兰难以启齿,“我那混账儿子...” “不不不!”方太太也尴尬,“怪我们太骄纵安意了,她任性,三公子的条件没得挑,我是一万个满意的。” 纪席兰很精,顿时不言语了,听方太太的下文。 “安意平日老老实实的,不接触男人,我猜是竹苑那场饭局,梁迟徽长得英俊潇洒的,安意的魂儿被他勾了。” 纪席兰心口一咯噔。 原来方安意相中梁迟徽了。 对于二房,是天大的喜讯。 对于她这房,无疑是灭顶之灾了。 方京儒前途似锦,方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在文化界也有威望,逢年过节市里的人物登门探望,看似方家高攀了梁家,实际上,是平嫁平娶。 如果姚文姬的儿媳妇是方安意,现在梁迟徽是弱势,未来他要甩梁纪深一大截了。 “方太太,你反悔了啊?” “我不想反悔的,我巴不得安意嫁三公子,但她这次太倔了,我和京儒也无能为力,难道拿刀逼着她嫁?” 纪席兰看着古董架上的蕃花鎏金时钟,秒针一圈圈转着,滴滴答答的声响。 “方太太,老三比老二强得多,他只是冷漠了些,吓到安意了。安意没有经验,老二又擅长谈情说爱,她丢了魂儿也正常,我有办法让老三热情一些,兴许安意会喜欢他。” 方太太高兴,心脏也舒服了,“有劳你了梁太太。” 第二天早晨下楼,梁延章去公司开会了,纪席兰在客厅喂鹦鹉,鹦鹉突然叫翁琼,连着叫了四五声,她恼了,食壶狠狠砸向鸟笼,“闭嘴!” 何桑一激灵,拽住梁纪深的袖子。 他倒是镇定自若,“心不够宽,当什么梁家夫人?” 纪席兰盯着踹翻的鸟笼,“你去哪?” “葬礼。” 梁纪深穿着纯黑的西装西裤,短发梳得整齐利索,他拎起鸟笼,挂在阳台的金属杆上,逗鹦鹉,“叫姚文姬,文姬。” 纪席兰面色又阴了一度,她打量何桑,一袭黑裙,马尾挽着发髻,固定在脑后,发卡亦是黑色。 程洵昨天凌晨匆匆赶到老宅,纪席兰恰好没睡,以为中海有紧急公务,一把手逝世,大大小小的项目、合同、会议,统统压在梁纪深这个二把手的肩头了。 没想到是给何桑试衣服。 “你什么意思。”纪席兰像一座大冰窖,寒气四溢,“中海董事长的吊唁仪式,你带她干什么?” 梁纪深逗完鸟,纸巾擦手,“父亲的挚友去世,不是也带您了吗?” “夫妇一起致哀是礼数。” “父亲有礼数,我没有?” 纪席兰全明白了,老三这是担心夜长梦多,趁着葬礼昭告天下了。 若是喜事,抢风头太喧宾夺主了,白事携家属亲临慰问,既正式,又体面。 业内心照不宣他是中海下一任一把手,在老领导的葬礼公开何桑是最合适的。 “看来你是深思熟虑了。”纪席兰慢条斯理喝一口牛奶,“胡大发至今昏迷,整个胡家,加上胡太太的外甥李鹤与何桑有过节,包括她的娘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何桑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确定不留后路了?” 梁纪深表情意味深长,“只要您安分,炸弹永远不敢炸。您不安分,炸弹炸了,也殃及梁家满门。” 纪席兰撂下玻璃杯,蹚过散落一地的鸟食,去露台浇花。 ...... 追悼会在市殡仪馆的1号吊唁大厅,车泊在门口,程洵下去,简单交代了情况,领取佩戴的白花,又返回接梁纪深。 他们入场比较晚,大部分来宾吊唁完毕,在等待最后的环节。 治丧会的知宾司仪高声通报,“中海集团副总经理梁纪深及夫人吊唁董事长。” 聚集在大厅左右的宾客纷纷扭过头,梁纪深气场十分庄重肃穆,人群中一名太太悄悄问丈夫,“他身边的女人是话剧院的何桑吗?” 丈夫也认出了,“是。” “结婚了?没风声呢。” “估计订婚了,或者领完证没办婚宴。” 太太凝视他们走到大厅中央,停在瞻仰棺前面,“梁夫人眼高于顶,竟然允许何桑进门?” “梁三执意娶她吧。” 这位丈夫并不惊奇,何桑脸蛋标致,性格不争不吵,在话剧圈名声很清白,即使有非议,也在和梁三纠缠之后,梁家的公子树大招风,个中情由,她恐怕也冤。梁三可是横跨政商两界的老狐狸,他愿意给名分,绝不是乱七八糟的女人。 何桑虽然没有豪门贵胄的出身,梁三已经混到金字塔尖的地位了,也不在乎妻子的背景了,温顺柔情赏心悦目,有符合他需求的长处,足以上位了。 何桑跟着梁纪深三鞠躬,又跟着他去家属致礼的位置,为首的董事长太太和长子主动同他握手,“麻烦梁副总百忙之中到场了。” “我是董事长的下属,应当送他一程。夫人,大公子,请节哀。” 董事长太太还礼,梁纪深微微颔首,拉过何桑手,“我夫人何桑,敬慕董事长,特意来送行。” 她郑重其事鞠了一躬,“您多保重。” 董事长太太没料到和梁迟徽曝光“照片门”的姑娘成为梁纪深夫人了,风波平息不久,大张旗鼓出席葬礼,为她正名,显然非常得宠,牢牢拴住男人心了。 梁纪深如此高调,转移炮火到自己身上,这姑娘“水性杨花三角恋”的谣言势必粉碎了。 董事长太太在儿媳妇的提醒下回过神还礼。 长子邀请梁纪深参加答谢丧宴,作为家属的座上贵宾,梁纪深不好婉拒,便答应了。 第169章 你求婚了吗 - 祸水 - 玉堂 午宴设在望江楼,浩浩荡荡几十辆豪车排队驶入停车坪,梁纪深的红旗在最前排,他下车后,又弯腰牵出何桑。 外面飘着小雨,酒楼建在西郊湖岸上,潮湿的风凉飕飕的,梁纪深脱了西装裹住她,揽进怀里。 何桑小声提醒,“影响不好。” 男人闷笑,“以后光明正大,怕什么影响?” 她垂眸,大理石台阶浮了水光,映出梁纪深英气的轮廓。 何桑在意名分,不是贪婪所谓的共同财产,像崔曼丽和林敏争名分图财,顺理成章享有夫家的一切,毕竟离婚与分手获取的物质补偿是不同的,平民女匹配高门男,一则为自己争,二则为孩子争。 她图一个名正言顺,重见天日。 何桑没想过利用梁纪深的势力在外嚣张跋扈,经商敛财,唯有何晋平那档事,她动过利用的念头,其余她是纯粹的,体谅他的。 她希望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在日后回忆起她,是遗憾,情意,愧疚,而不是厌弃,将她与金钱挂钩。 “你求婚了吗?” 梁纪深收起伞,交给大堂的侍者,“求什么婚。” 何桑的鞋尖染了泥水,她蹭在垫脚毯上,“男人向女人求婚啊,你没求过?” “我向谁求?” 她低头,“我啊...” “什么?”男人俯身。 她不吭声了,径直走上扶梯。 梁纪深喉咙溢出笑,“求。” 何桑步伐一顿,继续走。 他跟上,“在哪求,你选地方。” “那是你的心意,我怎么指定地方。” 梁纪深腿长,三步追上,引导她挽住自己手臂,“床上卖力气,床上求。” 何桑清楚,他不正经回应,就是答应了。 “不求婚我不领证的。”她挨着梁纪深,瞪大的眼睛又黑又灵气。 “嗯。” “盛大和温馨,我选温馨。” 碍于身份,他不方便高调,何桑是理解的。 辛欣有句话是真理,有钱有势的男人,在女人身上花心思比花钱有价值,得到心思了,大钱会源源不断,得到小钱,换不到男人的延续,他们的沉没成本是心思。 “求婚要单膝下跪的。” 男人仍旧嗯。 她大脑一片空白,“你下跪什么样啊,我想不出。” 梁纪深也想不出。 他不仅没给女人跪过,祖父和外租辈没有一个长寿的,所以连长辈也没跪过,至于叔伯们的丧事,同辈堂兄弟行跪拜礼,他只是鞠仨躬,那阵他天天穿制服,气场强悍,五官线条也硬朗,家族发怵他,他不跪,没人要求他跪。 “可以学。” 何桑勾小拇指,“一言为定了?” 他伸手,虚晃一枪,根本没勾她,晃完又收回。 眼角笑出浅浅的纹路。 董事长的长子负责招待贵宾入席,梁纪深在主桌的主位,和家属桌相距不远。 冯家知道中海的董事和梁纪深面和心不和,对何桑的意见也大,没有安排同桌,各大省企与顶级私企的老总,分散在其他餐桌的主位,生意场王不见王,同级别不能同桌,谁都不肯坐次位。 主桌的四对夫妇何桑不认识,梁纪深告诉她,是冀省十大豪门的心腹,一般是私企副董事长的职衔,全场除了每桌的主位,这四位男士的级别最高,有资格和梁纪深同席。 灯光雪白,他正好坐在一盏硕大的水晶灯下,照得他眉目明亮深邃。 “你白了。” 宴场人声鼎沸,他没听真切,“什么?” 何桑对准他耳朵大吼,“你变白了!” 梁纪深不咸不淡瞥她,“男人白不阳刚。” 她憋笑,“梁秘书长皮肤也白,挺阳刚啊。” 他不言语。 何桑晓得他忌讳的不是梁璟,梁家最白净的公子是梁迟徽,不止在梁家,在冀省也是出了名的“面如冠玉”,何桑对梁迟徽是坦荡的,无关男女之情,因此她不避讳。 “男人只要魁梧高大,英姿飒爽,肤色再白也阳刚的。” 梁纪深看着她清洗餐具,她昨晚卸了指甲油,连洗澡睡觉也不摘的项链和耳环,早晨统统摘了,整个人不施粉黛。其实无伤大雅,在场的太太们没有摘首饰的,她总是格外懂规矩,陪他出差也从头到脚的素净,不落话柄。 “那魁梧不白的好看吗?” “魁梧不白的啊...”何桑拉长尾音,思索了半晌,“什么程度呢。” “我这种。” 她掩面轻笑。 梁纪深在桌下拧她腰窝,“成心气我?” 左侧的一名太太这时指着何桑发髻的卡子,“是黑钻吧?” 她一愣,摸脑袋,“这个发卡?” “您在吊唁厅祭拜的时候,烁烁发光闪了大家的眼呢!”太太自顾自夸奖,“梁副总为了讨夫人的欢心真是大手笔啊,这品质的钻国内不常有。” 她丈夫也附和,“梁三夫人美貌,品味自然没得挑,她戴黑钻是雍容华贵,你戴是暴殄天物。” 何桑头一回被称赞品味好,她习惯戴几百块的珍珠首饰,钻的,宝石的,翡翠的,贵的买不起,假的没必要,同事背地里讽刺她穷酸。后来梁纪深每个月会送她一款珠宝,不过她极少戴,演话剧那点可怜巴巴的薪水,不够买首饰盒的,她担心太张扬了,给背后的梁纪深惹事。 “您的母亲是长发吗?”何桑迷茫,“老一辈肯定有的,最普通的鬓卡,长长的,细细的——” 她拔下,递给太太,“三块钱一板,一板十个,我戴得有些掉漆了,您如果喜欢,我家里有新的。” 太太不禁面目抽搐,没碰那枚发卡。 何桑十分娴熟揪掉卡子上面的一根脱发,重新插在发髻边缘,“我都没见过黑钻,很贵吧?” 太太尴尬龇牙。 梁纪深夹了一只甜虾在她碗里,没忍住笑了一声,何桑心虚,“我又出丑了?” “你不是经常出丑吗?”他手背触了触她脸蛋,“不要紧。” 何桑搅拌汤里的菌菇,梁纪深忽然问,“我买过黑钻,搁在金悦府的衣帽间,你没注意?” 她摇头,“没有。” 男人表情不大好,“我买的礼物你是不是不喜欢?” “喜欢啊。” 梁纪深凝视她一会儿,倾身靠近,“喜欢珠宝还是喜欢送珠宝的男人?” 何桑胳膊肘搪开他,埋头吃菜。 他笑意更明显了。 何桑偶尔也火热奔放,比如年会那天,在车里风情万种缠着他跳舞,大多数情况她端庄矜持,当众秀恩爱,黏黏糊糊的场面她做不来。 梁纪深恰好喜欢她的敏感害羞。 过分炫耀,折腾的,他也累。 “我发现你胃口越来越大了。” 虽然油盐也忌口,但吃荤菜海鲜了,而且吃得不少。 何桑揉肚子,“我最近容易饿...” “找到后半生的饭票了。”男人调侃她,“不管理身材了?” 她欲吃又止,梁纪深蓦地发笑,舀了一勺汤,“胖成猪也娶,安心吃。” 第170章 配合调查 - 祸水 - 玉堂 何桑以前是婀娜有致的小S型,如今体型直逼大S了,她胸脯翘,开始长点肉了,愈发的高耸鼓胀。梁纪深知道她爱美,哪个小姑娘出门不是光鲜亮丽的,这条黑裙是他上个月定制,平时逛街上班也能穿,方领束腰的款式,庄重保守之余,也凸出她玲珑饱满的曲线。 饭吃到一半,隔壁桌一位太太起身给何桑敬酒,是外省陈公子的姑姑,陈公子调戏何桑,砸了剧院,在当地风波不小,现在她飞上枝头了,避免秋后算账,以往得罪过轻薄过她的人,全部来求和了。 “梁三夫人,我侄子眼瞎鲁莽,您千万大人大量。” 何桑莞尔笑,“我和陈家有过节吗?” 那太太一怔,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怕您心里不痛快,没想到您这么有度量,怪不得梁副总如此爱惜您呢。” 这位太太自罚饮了三杯酒,她走后,何桑梭巡一圈,偌大的宴厅有四五百名宾客,包括董事长的家眷子女,互相举杯谈笑风生,分明是丧宴,倒像是谈判交际场,全然没有悲伤气氛,只有未来的利益和结党结盟。 何桑的酒量弱,轮番过来敬她酒的太太都是有头有脸的,娘家厉害,夫家也厉害,一口一句梁三夫人称呼着,很迁就她,不喝不识趣了。 她逐一碰杯,小口抿,敬酒的人眼尖,“葡萄酒没度数的,您打算一杯酒应酬一下午吗?” 何桑没辙了,索性仰头灌。 含在口腔没来得及咽下,喝呛了,全吐在地上,梁纪深听到她咳嗽,笑着站起,拿过她酒杯,倒满了高度数的白酒,“我夫人沾酒就醉,我代劳。” 对方不依,“梁三夫人是话剧演员,投资商酒局,杀青庆功宴,她少不了饮酒,我不信沾酒就醉,除非是梁副总太心疼老婆了,不舍得老婆喝啊?” 周围的宾客顾忌是丧宴,点到为止一笑,却逗得何桑面红耳赤,眼球也烧辣辣的,她不愿暴露失态的一面,下巴抵在梁纪深的肩膀,背对宾客。 男人抚了抚她头顶,“夫人脸皮薄,诸位嘴下留情。” 宾客绷不住了,纷纷打趣,“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梁副总栽了?” 梁纪深眼底漾了笑,大大方方承认,“栽了。” 董事长夫人绕过宾客,走到梁纪深面前,“老冯弥留之际指名您继任总经理职务,他上报省里,省里是同意的。中海集团内部复杂,孟副董的丑闻我也知情,老冯自责,因为孟副董是他提携的,您的能力品行,他心中有一杆秤,一把手的职位非您莫属。” 梁纪深谦卑颔首,“董事长的遗愿我一定遵从,处理完他的头七事宜,我会继任。” “有梁副总坐镇集团,中海会更上一层楼的。” 董事长夫人使眼色,一旁的长子主动为梁纪深斟酒,他心领神会,喝了那杯酒。 “我是给省里打工的,您想要谋个一官半职,我无能为力。不过你父亲劳苦功高,属于他那份红利,我会审批转移到你名下。” 长子欢天喜地,“梁副总,您多关照了。” 董事长一家前脚离席,程洵后脚匆匆进宴场,压低声汇报,“赵凯派人来了。” 梁纪深皱眉,“他和冯董有私交吗?” “是冲何小姐来的。” “冲她来?” “请何小姐去市局调查。” 赵凯的下属确实用了“请”字,也算给梁纪深体面了。 “不行。” 赵凯出面调查,是动真格了,何桑有去无回。 “警车已经停在酒楼门外——”程洵也着急,“何小姐躲不过去的。” 他话音未落,一队人马风风火火直奔这桌而来。 “梁副总,打扰您吃席了。” 梁纪深没有好脸色,看向他们。 为首的领队了解梁纪深的脾气,即使老张亲自出马,他照样不买账。 赵凯之所以拖到今天,是等时机。 原本姚文姬是农历四月的生日,梁迟徽每年大摆筵席,农历摆一次,阳历五月再摆一次,梁纪深会出席农历的寿宴,他是个讲究人,基本给足姚姨的面子。 赵凯那意思,拘捕何桑必须在隆重的场合,梁纪深多多少少才会控制。 倒不是他不发脾气,是闹大了,何桑难堪。 这姑娘胆子小,一吓一激灵的,他方方面面蛮护着。 赶上董事长葬礼,赵凯分析比姚文姬的寿宴时机合适,梁纪深受过军事化教育,一旦掺杂了公务,他相当自律本分。 “我们周全您的颜面,特意换了便衣,没有声张,准备悄悄带何小姐离开,对您的麻烦也小,您认为呢?” 梁纪深阴鸷又戾气,“谁让你带的。” 领队出示了赵凯签发的手续证件,“赵头儿也无奈,胡太太召集了亲戚拉横幅拦车,要一个公道,撒泼打滚的哭,一堆群众围观,局子门口水泄不通。” 他面孔发青,像泻了的墨汁,青得寒浸浸的,十米内皆是压迫。 “拘留?” 领队态度挺客气,“配合调查。” “二十四小时放人吗。” “我无法保证。”领队瞧何桑,“何小姐没有故意伤害的嫌疑,会放人,若是有嫌疑,赵头儿只能公事公办了。” 何桑死死攥住桌布,抠出一缕缕划痕,梁纪深余光一扫她,预料到结果不会太好。 赵凯侦察审讯的水平曾经与他齐名,有“市检梁、市局赵”的绰号,擅长攻克心理防线,胡大发那边目前的伪证和假证人很充分,这案子太棘手,明面上对何桑有利的证据一概没有,唯一的办法,是证明胡太太造假了。 需要花费一番周折。 梁纪深握了握何桑手,冷冰冰的。 “你跟他们去。” 她僵硬,反握住他。 “过程实话实说,有我在。” 何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令她觉得踏实,安稳,心口不那么紧涩了。 梁纪深盯着领队,“你转达赵凯,何桑受了半点委屈,我和他没完。” 第171章 我什么时候重欲过? - 祸水 - 玉堂 领队将何桑带上警车,半小时后驶入市局大楼。 赵凯敞开办公室大门等她,搓了搓手,“何小姐。”又问领队,“纪深发火了吗?” “凑合。”领队转达了那句话,“他夫人受半点委屈,和您没完。” “他夫人?” “何小姐。” “他结婚了?”赵凯诧异,“中海董事长不是办丧事吗?他这节骨眼办喜事?” “先公开,头七之后再登记。” 梁纪深确实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也证明这女孩有过人之处,梁家的公子不是轻易攻得下的。 赵凯审视不远处的何桑,她背贴墙,拘谨环顾四周。 气氛太严肃了。 蓝白相间的装潢,瘆得慌。 领队介绍,“我们赵局。” 她刚要喊,赵凯制止了,“在我办公室喊赵哥吧,我只比纪深大3个月。”赵凯撇嘴,“在学校里,纪深是学生会主席,我是副主席,我不服他,总挑衅,我是平民,他是权贵子弟,我心里认为他没本事,凭背景。” 何桑想要了解梁纪深的过往,她听得格外专注。 “后来,我们分配到基层的实习岗位,他处处压我一头,我发现这小子有真本事,我服了。” 赵凯笑着问,“你还紧张吗?” 原来他是纾解她的情绪。 “我不紧张...” “喝果汁吗?” 她摇头。 “茶?” “一杯白开水...” 赵凯去饮水机接水,“我看过你的演出,前年市机关的新春慰问,我在第三排。” 何桑强颜欢笑,“我不记得演什么了。” “《上海滩》,你的成名作。”赵凯示意她坐,“那会儿你没跟纪深吧?” “没有。” “跟谁了?” 何桑一僵,那会儿,正是胡大发追她,胡太太在剧院门口骂她狐狸精,“我和胡大发没关系!” “你同意他进你的禅房吗?” “我没同意,是他闯的。” “他闯的。”赵凯眼睛像锋利的鹰,“你指控他强奸未遂对吗?” “对...他把我压在床上,撕我的衣服,亲我摸我...” “你呼救了吗?” “我呼救了,院子没人...” 赵凯心一沉,局面很不利。 “周太太不在吗?” “周坤开车上山了,胡浓浓在寺庙外面接他。” 赵凯的眉头自始至终没舒展,“你和胡大发之间有男女纠葛吗?” 何桑眼窝泛红,“没有...他骚扰我三年了。” “冒昧一下,你的内衣,长裤,背心,送检后没有...”赵凯没说下去,“你明白我指什么,你控诉他强奸,需要物证。而强奸未遂由于没有物证,需要证人,你仔细回忆,有证人吗?” 何桑捂脸哭出声,“没有...我没骗你,是胡太太冤枉我。” 赵凯拨通内线,安排两名女警正式做笔录。 领队送何桑去审讯室,他又联系老张,“悬了。” 老张嘬牙花子,“纪深说证人是假的,胡太太的情夫,一个假和尚。” “我亲自审了,他死咬何桑故意伤害,致使胡大发重度伤残,口供没有漏洞。纪深说假的,必须出示证明,比如雇主的转账,栽赃录音,交易摄像,照片,片面之词是没用的,法庭要认同。” “小赵,你不清楚,纪深这次动真情了,如果保不下何桑,我担心他犯原则性错误,他是我最心爱的学生,他能力很出众,我不是保何桑,我是保我的爱徒。” 赵凯无奈,“我只讲证据,不讲人情。” 老张挂断,脑袋发昏。 给梁纪深打了十几通电话了,一直关机。 大概率是求什么人插手,没空接。 他求谁呢? 梁璟吗。 ...... 梁迟徽傍晚抵达云海楼,倪红在包房迎上他,“你女人呢?” 男人阴恻恻瞥她,脱外套。 倪红怕他,也不怕,梁迟徽分得清亲疏敌友,也开得起玩笑。 她接住西服,挂在衣架上,“三楼包间的客人议论,那演话剧的姑娘和梁纪深结婚了,在葬礼上挺轰动。” “结什么婚?”他坐在沙发上,扯松了衣扣,“休想。” “你有办法阻止?” 梁迟徽不回应,长腿搭在酒桌,微微后仰,陷入宽大的真皮沙发,气质懒懒散散。 “冯志奎呢。” “在隔壁。” 他从铁盒里叼出一支烟,扬下巴。 倪红去叫冯志奎,门一开一合间,几个女人路过,其中一个女人忽然驻足。 “这儿的酒好喝,明年我生日咱们还来。” “云海楼是冀省最奢华的场子了,合作商是世界顶级酒庄,红酒是其他场子喝不到的!” “安意没喝?” “她滴酒不沾,只喝可乐。” “安意——”走在前面的俩女孩扭头,“你发什么呆呢?” 方安意在原地一动不动。 门缝虚掩,幽暗尽头是一男一女,模特高挑,穿着旗袍,开酒,醒酒,先尝了一小口,“梁老板,喝不喝温的?” 梁迟徽一副了然于心的笑,“不喝。” 温的是嘴对嘴喂,口腔吞一遍,酒会发温,云海楼没有过分的酒局,梁迟徽不赚这份钱,京圈的场子名气越大,越玩高雅的,主打怀旧艺术风。 玩出格的是小场子,冯志奎在冀省的环城区开了一家,地下车库改建的,之前是黄彪罩着,现在也营业,盈利一人一半,每月固定汇到黄彪老婆的账户,所以黄彪在里头没供出。 “梁老板,您两年没有女友了,清心寡欲了?” 他含着烟,略歪头,打火机滑轮摁出咔嚓声,点燃的一霎,红光缭绕,他脸廓浓深,放浪贵气,“我什么时候重欲过?” 这倒是。 冰冰那么靓,跟在他身边除了应酬,没干过“激情事”了。 梁迟徽这个人吧,都传言他花里花哨,具体怎么花,在哪花,又没目击者。 不止冰冰,云海楼里的姑娘,短则一星期,长则半年,以“女朋友”自居,他也大方,吃香喝辣豪车豪包,姑娘们私下扎堆撒谎炫耀,在总套房睡过多少次,在他家一起鸳鸯浴烛光晚餐,攀比梁迟徽更宠爱自己。 一传十、十传百的,“风月场浪子”盛名在外了。 按道理男人哪会在自己的地盘玩呢?“前女友”在一个场子里,肯定争风吃醋。 模特狐疑打量梁迟徽,他在喝酒,灌得猛了,酒水沿着下颌线流淌,蔓延过喉结,反复吞咽,反复泻下,水珠一颗一颗渗入他领口,胸膛,消失无踪。 荷尔蒙的张力太强悍了。 即使不好男色的女人,面对他也口干舌燥。 他若是要睡,冰冰她们没理由拒绝,一定是他无动于衷。 第172章 无情又性感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胳膊横在沙发扶手,半阖着眼睑,点歌机的屏幕一闪而过一串歌名,他蓦地睁开,“会唱吗。” 模特一扫,是情歌对唱,“《有一点动心》?” 他淡淡嗯,“会吗。” “会。” 梁迟徽欠了欠身,拾起麦克风,“点。” 模特倍感意外,他在场子从不唱歌,他的历任女友陪他本地、外地各种应酬,无论在酒局多么相谈甚欢,客户起哄逼他唱,他也没唱。 梁迟徽唱到那句“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轮到模特唱了,他整个人有点烦躁。 何桑跟自己唱过这首。 她五音不全,但音色好听,柳条儿一般,细细软软,挠得耳朵痒,心也痒。 那夜打牌她输得惨烈,后颈娇红一片,梁迟徽坐在她旁边,发现她手是颤的,尤其给筹码,一万块一张筹码,如同割她肉。 其实老三有得是钱。 他大学期间在律所兼职,专门负责经济案,企业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每学期的生活费投资竞争优良的股市和房产,十多年利滚利,早已挣出上亿的资产。 老三也舍得给何桑花钱,偏偏她从头到脚没有钱味儿,不像那圈子的女人,恨不得把银行都换成珠宝行头戴一身。 她走下舞台总是居家的模样,三月的春风,四月的桃李。 舒服到男人的心坎儿里。 梁迟徽不耐烦撂下麦克风,这个模特是音乐学院的,音准没得挑,可他突然没兴趣唱了,“切了吧。” 模特以为惹着他了,迅速暂停。 “梁老板,这歌太老了,换一首新的?” 梁迟徽漫不经心拍了下她后背,“你唱,我听。” 走廊的方安意神色恍惚。 这一幕的梁迟徽,和她在竹苑包厢、俪百台球厅见到的那个梁迟徽,完全不一样。 他坏得恣意,张扬,风流。 五彩斑斓的灯珠晃过他的脸,他不再是清润如玉的梁二公子,是狂野霸气的梁老板。 “小姐,你找谁?” 方安意倏而回过神,盯着面前的倪红,“你们老板是梁迟徽吗。” 倪红眯眼,浑身上下没有牌子货,品味却不赖,是有涵养的家族教出的闺秀,纯纯乖乖的。 “你找迟徽?” 方安意双手一蜷,有些抖,“迟徽...你是他什么人。” “你觉得呢。”倪红越过她,推门进包厢。 那股妖里妖气的香味,她抖得愈发厉害了。 同伴拽她,“安意,你发烧吗?你哆嗦什么啊。” 霓虹没关门,她站在梁迟徽对面,“冯老板钱包丢在出租车了,司机送过来,他去楼下大堂了。” 方安意这时挣脱了同伴,从门外进来。 梁迟徽沉寂望向她。 方安意手蜷了松,松了又蜷,所有的话哽在嗓子,出口破碎得语不成调,“梁二公子...” 倪红在给他斟酒,慢慢直起腰,半玩笑半认真,“这又是你哪年的情债?” 梁迟徽有醉意,过道的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包厢太热,他刚才解开大半的扣子,皮带也垮喇喇的,盘在腹沟处,整副身躯衣衫不整,他第一时间系衣扣,站起背对她,又系好皮带,收拾利索后,他重新落座。 “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安意怯生生的,没勇气同他对视,下意识去看倪红。 倪红的表情,姿态,几乎是辗轧她的架势,方安意被刺激了,或者是房梁的灯光、梁迟徽散发的酒气令她目眩神迷了,她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男人拧眉,“谁说的。” 倪红环抱着手臂,“我说的。” 梁迟徽目光定格住倪红,良久,他端正了坐姿,“哪个姑娘的醋你也吃?” 他没让自己下不来台,倪红已经心满意足了,“我逗她玩呢。” “乱逗什么。” 烟灰缸的烟头没熄,烟味熏到方安意了,他浇了茶水,火苗灭了。 方安意咬住下唇,“我打扰你了吗。” “打扰了。”梁迟徽靠着沙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倪红似笑非笑,“哪家的千金啊,偷偷跑场子潇洒了?快回家吧。” 方安意急促跨了一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走。” 男人挥了下手,倪红带着模特离开。 包房安静得只听得见喘息声,方安意眼眶湿漉漉的,她不晓得为什么如此,好像从天堂跌入地狱,又爬回空中悬浮着,她二十九年不曾经历的起伏心跳,这一刻全部经历了。 “你有女朋友吗。” 梁迟徽否认,“没有。” “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他抬眼,“方小姐,你的一个问题,我回答完了。” 方安意一愣,“我再问一个——” “我是生意人,生意场言而无信是毁约,我没这种习惯。”梁迟徽右腿叠在左膝上,无情又性感,“请回。” 方安意低着头,好半晌,“我母亲和梁家提过我不嫁梁副总,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嗑出一根烟,在鼻下闻了闻,“我极少回老宅。” “梁二公子,我又来晚了——”一个剃了光头的男人进门,方安意后退,他风衣很长,勾住了方安意的背包链,衣襟下是灰黄色的僧袍,冀省的僧袍大多是灰色,只有外省是黄土色。 梁迟徽默不作声注视方安意。 她醒过味来,转身出去。 同伴拉住她,“安意,你认识梁迟徽?” 她不吭声。 同伴劝她,“我爸爸是梁氏集团的客户,梁迟徽招待的,他当时的女朋友特漂亮,中法德葡四国混血,在美国开游艇派对,他性子很野的,你不合他胃口。” 梁迟徽越是野性难驯,越是与众不同,方安意越是入迷。 他似乎拿捏住她了,他太懂一个乖乖女离经叛道的渴望了。 包房里,梁迟徽吩咐冯志奎,“反锁。” 冯志奎锁好,又搬皮凳堵住门,主动汇报,“按照您的指示,胡大发老婆召集了胡家和李家的人,大闹了一场,赵凯顶不住压力,中午抓了何桑。” 梁迟徽饮了一口酒,“证人牙口紧吗。” “我花了三百万收买的,是真和尚。他三十二岁出家,有个女儿,月初生的外孙子,先天心脏病,他缺钱治病。”冯志奎得意,“梁纪深不是猜测证人是假和尚吗?我雇了个真和尚,在蒲华寺修行二十年了,有记录的。赵凯怎么查,也绝无漏洞。” 第173章 爱的反面是恨,恨的反面呢? - 祸水 - 玉堂 赵凯在冀省蛮出名的。 “梁赵”的称号,在一线的匪徒窝可谓大杀四方,梁纪深没辞职那会儿,亡命徒基本被他俩包了。 默契又互补。 梁纪深戾气大,沉稳老辣,赵凯慢性子,细致入微。冀省一度是治安模范大省。 梁迟徽并不踏实,“赵凯好对付,市里大案多,他没有三头六臂,在何桑这里分不出多少精力。老三不好对付,中海集团一星期之内暂停所有项目与合约谈判,他有的是时间。” 冯志奎嚣张翘起二郎腿,“和尚的外孙没钱治病活不了,我留后路了,三百万分成十笔,一笔三十万,他扛三天,我支付一笔,吊着他,他会死咬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账户不是冻结了吗?” 冯志奎更得意了,“我在胡大发老婆手里捞了不少钱,她怕胡大发查账,都是现金。胡大发挺宠小舅子李鹤,经常给零花钱,李鹤爱闯祸,亲姐总是出面擦屁股,他自然孝敬。李家本来也富裕,胡大发老婆是夫家娘家两边吃,不缺钱。” 倪红端了果盘送进包厢,梁迟徽随意叉了一块西瓜,在指尖转动着,“他女儿女婿的经济实力不大行,担负得起治疗费吗。” “蒲华寺是富婆们偷情的好地方,掩人耳目捐了无数香火钱,住持贪了上千万,和尚是大弟子,贪三百万情理之中。赵凯查下去,也是无头账。” 梁迟徽看着果盘,余光一扫冯志奎,眼底涌出煞气。 这个人比黄彪豁得出,容易反咬。 梁迟徽不容许存在威胁到自己、令自己不安的人,统统要废掉。 倪红替梁迟徽点烟,又替冯志奎点,“冯哥,逃过一劫之后,还开公司吗?” 冯志奎色眯眯摸她手,“去国外定居了。” “好潇洒啊。” 倪红认识梁迟徽十余年了,一个日后再无用处的手下,放虎归山是隐患。 冯志奎百分百走不了。 梁迟徽会榨干净他最后的价值。 “这烟口感不错啊!” 倪红嘴甜,“典藏版的,储存在阁楼了,除非是梁老板的贵客,轻易不启封呢。” “真他妈会哄男人啊。”冯志奎品尝完香烟,偏头,“二公子怎么舍得毁何桑了?” 冯志奎搞不懂梁迟徽的意图,二房和三房关系虽然一般,起码表面过得去,他又一向不折腾女人,没道理对何桑下手。 事实上梁家不睦的是二房和原配,梁延章追姚文姬的时候,已经娶了翁琼,姚文姬最初是拒绝的,毕竟她是广告明星,和已婚男纠缠会葬送星途。奈何梁延章资本大佬,娱乐公司不敢得罪他,逼姚文姬陪他喝酒,否则天价的违约金,姚文姬只好跟了他。这段恩怨,导致梁璟怨恨梁延章,也憎恶姚文姬母子。 “广和集团的烂摊子,没有结束。”梁迟徽掸了掸烟灰,“会卷土重来。” “抓了黄彪,何桑不是罢休了吗?” “何桑委托了周坤的太太胡浓浓,通过她父亲的人脉正好查到一些底细。” 冯志奎明白了,这部分底细对梁迟徽不利,他要制衡,以防万一。 “如果何桑蹲大狱,她彻底没法报仇了。省里顾忌梁三的前程,肯定禁止他参与,让他划清界限,根本没有人再查广和。”冯志奎赞叹,“一了百了,好一盘大棋。” 梁迟徽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拇指勾酒杯,气定神闲喝酒,“你回蒲华寺吧。” 冯志奎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他前脚出门,梁迟徽目光定格在他背影,冷笑。 “你不可能害何桑。”倪红一语道破,“不过你太铤而走险了,玩砸了,她恨死你。” 男人噙着一丝笑,“爱的反面是恨,恨的反面是什么?” 倪红耸肩,“我不了解她,但我讨厌欺骗我,戏耍我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广和集团的内幕多么棘手,何晋平只是其中一件,查完这一件,会牵扯出下一件。要么不揭开,要么全揭开。”梁迟徽晃悠着猩红的酒水,“梁璟在背后盯我很久了。” “他在省里任职,梁三又马上接管中海,梁氏集团的继承人只有你了,梁璟终归是长子,他姓梁,他生母的墓碑也刻着丈夫梁延章的名字,他好歹要周全母亲的身后名声,梁璟不希望梁家出丑,他未必动手。” 男人缓缓撂下杯子,“我没有告诉你,恨的反面,有一半的概率是爱呢?” 倪红摇头笑,“剩下的一半呢?” “另一半的概率,是一只温顺的绵羊,披上狼皮,要手刃真正的狼。”梁迟徽也笑着,“赌一把吗,是哪一半。” 倪红没犹豫,“我赌是坏的。” “我赌是好的。”他直起腰,“赌什么。” “赌人。”倪红俯下身,手撑住他膝盖,“我赢了,你选择我。” 梁迟徽笑意加深。 倪红凝视着面前骄纵张狂的男人,他去里头的休息间换了一套崭新的亚麻西裤和衬衣,衣领没来得及系,吊顶的灯柱在入夜后愈发绚丽,他置身于浮光掠影,高不可攀俊美非凡。 梁迟徽适合银灰色,酒红色,他白皙也清瘦,这两款颜色格外衬他的风华。 “迟徽...” 男人明显不悦,“什么。” 倪红深吸气,“我老家来消息了,催我回家结婚,结完婚再回冀省上班。” 梁迟徽面色如常,“准假了。” 倪红鼻腔酸胀,“我嫁人了,也许留在老家发展呢?” “随你。” “那你赌输了呢?” “我不会输。” 他系好扣子,穿外套,衬衫很薄,抬臂间,背肌一坨结实的骨骼鼓起。 梁迟徽是最原始的欲望,是一座看似平易近人,实际琢磨不透、难以企及的孤岛。 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男人,或女人,有钱,或渴望金钱,迷失,或即将迷失。 在红与黑的世界里来来往往,唯有梁迟徽是清醒的。 他操纵着不清醒的人,自己却清醒得可怕。 ...... 方京儒在省里开完会,赶到大观园茶楼,梁纪深在煮茶。 雅间很清静,靠窗有观景池,温泉水种植着睡莲,方京儒脱了工作服,搭在椅背,“梁副总,市区堵车,您久等了。” “不妨事。”梁纪深涮洗了茶具,斟了一杯,故意问起方安意,“我母亲打算邀请方小姐来老宅。” 方京儒是人精,听出弦外之音,他表情不自在,“安意不识抬举...梁副总念在我的面子,不要计较。” 梁纪深眉峰一挑,“莫非方小姐没瞧上我?” 方京儒更尴尬了,方家这次实在不地道,分明介绍老三,反而相中老二,晾着梁纪深了,他岂是好惹的。 “是我教女无方。” 男人面容寒冽,有怒气,有愤懑。 方京儒主动与他碰杯,“方家愧对梁副总,以后有任何吩咐,我尽量照办。” 梁纪深这才撩眼皮,“方伯伯说到做到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要保何桑。”男人干脆利索。 第174章 仅有的一丝温柔倾注给了她 - 祸水 - 玉堂 方京儒一怔。 原来是下套呢。 一步步引诱自己上钩。 方京儒有意把掌上明珠嫁给他,正是欣赏他的清白自律,在权贵圈和子弟圈,他忠贞有分寸,不太可能养个外室,方安意不会受委屈。 没想到剧院那姑娘如此深得他心,从不开口求人的梁纪深,竟然屈服于现实,向同僚开口了。 胡大发的案件,方京儒有耳闻。 很复杂。 胡家是混子,暴发户,在黑白道的势力不小,冀省持械斗殴、挨黑砖的,一多半出自胡大发的手笔,他虽然残废了,他以前挺仗义的,养活自己的属下也大方,不排除那伙人报恩,有什么行动。 方京儒打个招呼倒是可以,但他不愿蹚浑水,他有夫人女儿,要考虑女眷的安全。 最关键是,他收到警告了。 方京儒斟酌半晌,“我不瞒你,我不敢打这个招呼。” 梁纪深脸色迅速冷固,冻住一般。 方京儒喊秘书进雅间,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封匿名信,从桌上推到梁纪深手边。 “我不清楚你是否得罪了什么人,对方算计在你前面了,今天下午三点,我调监控发现一个环卫工将这封信塞在车门了,内容是不允许我插手何桑的事情,否则检举我包庇罪。” 梁纪深眉目越来越阴鸷,他翻阅了字迹,很陌生。 他已经违背原则搬救兵了,纪席兰明白他保下何桑的决心,这节骨眼,她绝不生事了。 梁纪深捏住信纸,额角青筋毕现,却一言不发。 方京儒起身,“除了保那个话剧演员,别的要求我一定尽力。” 男人静默良久,笑了一声,“那方伯伯,我总有一天麻烦到您。” 方京儒稍稍松了口气,“没问题。” 梁纪深走出茶楼,自驾去市局。 赵凯也刚回来,有报警说北国商城埋了土炸药,歹徒要同归于尽,他带队伏击了,确实有炸药,没引线,是歹徒为了吓唬一个美女柜员谈恋爱,闹出的戏码。 他迎上梁纪深,“没到二十四小时。” 男人衣服飘着一股海鲜的香味,“吃了吗?” “没吃呢。”赵凯摘帽子,诉苦水,“我出任务,中午啃了一个过期的面包。” 他伸手接食盒,梁纪深避开,“没问你,她吃了吗。” 赵凯没好气,“她来配合调查,你当做客呢?我订一桌满汉全席招待她吗?” 男人神情一沉,“姓赵的,她饿瘦一两肉,我和你没完。”梁纪深猛地一撞,撞在赵凯胸口,直奔审讯室。 赵凯一趔趄,新入职的下属扶住他,“谁啊这么横!” “梁老三。” 下属龇牙,“脾气名不虚传啊。” ...... 何桑低头坐着,长发遮住侧脸,柔弱无助得可怜。 三千字的笔录和证人口供完全相反,记录员面面相觑,“你不改了?” 她哽咽,“我冤枉。” 记录员绕过审讯桌,“签字吧。” 何桑接过笔,“什么时候放了我?” “放不了,你有嫌疑。” 她浑身抽搐,喘得一起一伏的,这时响起敲门声,力道很大,何桑一哆嗦,扔了笔。 暴躁的敲门声一瞬终止,生怕再吓到她,变成轻轻地叩。 何桑从发隙间张望,隔着四四方方的防护窗,男人逆着走廊的一束灯,靠住铁门一角,灼白的光影洒下,他凉薄到极致,那仅有的一丝温柔,全部倾注给了她,给了这一刻。 她眼前氤氲出大片的雾影,分不清是灯光白,还是泪水糊住的气雾,她揉了一下,那雾仿佛针尖扎破了水球,积压的情绪化成水,乌泱泱泄出。 视野清明了。 是梁纪深。 何桑哭着跑过去,忘了身前的板子被锁住,整个人跪趴在地上,摔得瓷瓷实实。 “开门!” 梁纪深忽然发了狂似的,用力拽门把,百十斤重量的防弹铁门拽得咣咣作响。 这一层都是审讯室,隔音好,空气几乎死寂,显得尤为刺耳。 赵凯步履匆匆,拖住他,“你疯了?” 一瞥门内,醒悟了,“我不是嘱咐你们看管好她吗?弄起来!” 记录员搀何桑,一个女警拿钥匙解锁,又拧开这扇门,梁纪深一把抱住何桑,摁住她脑袋,牢牢地护在胸膛。 眼睛却注视赵凯,瞳孔的血丝红得厉害,他一犯性子,就这样骇人。 没几分承受力,活活懵了。 “我怎么说的?” 赵凯没吱声。 “饿着,锁着?”梁纪深很少掉脸儿,尤其和昔年枪林弹雨摸爬滚打的同事,他是有度量的人。这会儿,他喉咙一阵发紧,肺管子一缩一胀的,何桑在他怀中发颤,小小软软的一团,体温冰冰的,审讯室没空调,没暖气,连正经透气的窗户也没有,问一句答一句,去厕所方便一下都全程监视,她哪遇到过这副阵仗。 梁纪深知道符合流程,可他心脏揪着,揪得他所有火气攻上头了,“我托付你照顾了,这是你的交代?” “这地方有舒服的吗?” “没定案。”男人拔高音调,“她是配合调查,你不是审犯人!” 赵凯双手叉腰,脖子烫得慌,“你差不多行了,我的地盘,一堆下属看着,我有威信吗?” “他照顾我了...”何桑扎在梁纪深的衣领里,摇头解释,“她们也照顾我了,态度很温和。” 赵凯长长地吹出一缕气,“幸亏你女人明事理,不然我也窦娥冤了。” 梁纪深搂着何桑坐在过道的长椅。 她胆小,在这里更没什么胃口,所以他准备的食材清淡营养,一盅蟹粥,笋丝口蘑,半条鸡汤火腿煨鱼。 是桃园的厨师烹饪的,她最喜欢那家菜。 梁纪深掀开餐盒盖,赵凯没辙了,站在窗口抽烟,“下不为例啊!审讯期间有摄像头,违规懂不懂?” “我违规,我自己去和老张检讨。” 赵凯的烟瘾也大,一根烟嘬几口没了,“我允许你违规了,我不检讨?” 梁纪深喂何桑喝粥,“你检讨有经验,大学外号“检哥”。 “好汉不提当年勇!”赵凯嘶吼,“我帮你背黑锅还少吗?” 何桑趴在梁纪深怀里咳嗽,眉心汗涔涔的,他拍打着脊背顺气,“喝呛了?” 香味扑鼻,赵凯馋得掐了烟,“提审!” 两名警员带着和尚去审讯室,路过梁纪深这边,他叫住,“慢。” 和尚不由自主一抖。 梁纪深走到他的正面,停下。 第175章 梁纪深一滴泪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注视他良久,“大师什么法号?” “智慧。” “是聪明的意思。”梁纪深面带浅笑,眼睛仿佛含着锐利的钩子,锋芒直逼他,“聪明人最容易反被聪明误。” 和尚心平气和目视前方。 “智慧大师多大年纪了。” “五十二岁。” 梁纪深思索片刻,“蒲华寺‘智’字辈的弟子从90年代末陆续出家,你三十出家,有家室吗?” 和尚面色不大自然,“没联络了。” 梁纪深漫不经心摩挲着袖扣,“有人举报蒲华寺一半是假和尚,属实吗?” “属实。” 赵凯说,“他供认不讳了,贪污三百万香火钱,住持贪污了九百万。” 梁纪深盯着和尚,“你身上没有烟味,不吸烟;精神状态良好,不嗑药;衣着朴素,不喜奢华;和尚下山有记录,你只在每年4月16日请假,你的禅房没有女士物品,没有扑克麻将,你不好色,不嗜赌,你花钱的用处是什么。” 和尚口干舌燥,眼神躲闪。 “你为什么路过女眷的禅房?” “我送斋饭。” “你自己吗?” “是。” “哪顿饭?” 这套流程,显然审讯过不止一次了,和尚对答如流,“晚斋。” “几点?” “5点。” “确定吗?” 和尚一愣,“确定啊。” “蒲华寺借宿的香客一天三次开斋,早8点,午2点,晚8点。你5点送斋?” 和尚呼吸有些紊乱,“反正...我亲眼所见何小姐举起观音像砸了胡先生!” 赵凯瞪眼,“你不是在寺庙修行二十年吗?几点开斋你不记得!” “他当然记得。”梁纪深耐人寻味笑,“5点开斋,5点半诵读晚间经文,诵读至10点统一休息,这是真和尚的作息。而8点给女香客的禅房送斋,斋后沐浴共度春宵,是假和尚的作息。我问了九个问题,偏偏在最后问了关键的一题,你坚持了二十年5点开斋,所以未经思考脱口而出,你根本没理由路过何桑的禅房。” 和尚肢体一阵僵硬。 “你是住持的大弟子,原本在住持的隔壁,后来蒲华寺容留女眷寻欢作乐,你独自搬到后院,住持在香火堂讲经,你也从不参加了。”梁纪深围着他,走一步,停一步,“你是高僧,看不惯寺庙的污秽,和住持不睦,与假和尚更是不接触,你贪污三百万香火钱,住持给你机会吗?” 和尚喘得愈发急促,“你瞎猜的!我搬到后院是图清静。” “哪只手砸的?” 赵凯插话,“我审了,是右手。” “右手?”梁纪深莫名轻笑,笑得和尚不禁发毛。 他转身,递给何桑汤匙,“你自己吃,吃完还要做笔录。” 何桑正要接勺子,梁纪深装作擦拭,避开她,擦完勺柄,直接靠向她左手。 她顺势握住。 男人俯身,刻意压低声,“治疗后也使不上劲?” 何桑担心说错话,索性不言语。 和尚心理防线开始溃塌,原来她右手有毛病,没劲儿,是左撇子。 他咬着牙,“我记岔了...是左手砸的。” 梁纪深直起腰,挑唇角,“左手?” 心态这玩意,一旦被牵着走,不崩则已,一崩全崩,尤其在局子里,压力本就大,和尚冒汗,“是左手!” 梁纪深笑了,“赵局,指纹检测是右手的指纹吧,这位证人可信吗?” 赵凯皱眉,跨省办案且事发地在寺庙,他是头一回经手,由于现场侦察是顾江海负责,提交的案情陈述报告没有标注蒲华寺的具体斋饭时间,只标注了和尚去禅房送斋,撞见何桑殴打胡大发,过程无一不详细,赵凯疏忽了挖掘这处细节。 主要是蒲华寺太特殊了,里面竟然养着一大批假和尚,甚至成为上流圈的秘闻,赵凯和顾江海在此之前丝毫不知情,这群和尚连送斋都暗藏玄机。 “押下去重新审!雇主是谁,三百万的来路,好好审!什么狗屁证人!” 警员拘押着和尚进入审讯室,赵凯问,“你去调查了?” 梁纪深解开西装扣子,“我自己的女人,我不上心谁上心,你手里大案多,我不能寄希望于你。” 赵凯乐了,“怪我了?” “不怪你。” 梁纪深凝视着何桑,她紧绷的神经在他出现后松懈了不少,安静乖巧喝粥,走廊的灯泡白得刺眼,她仍旧是上午出席葬礼的发髻,微微凌乱,贴在雪白的脖颈,粥温热,她吃得也快,腻白的肤色浮了一层漂亮诱人的粉红。 “蒲华寺和香客之间互相打掩护,账本与名单全部造假,专门对付你们。是周坤收到风声,庙里不干净,我才留意。” 周坤号称冀省的“百事通”,消息很灵。 赵凯提醒梁纪深,“何桑的防卫程度远超过胡大发的侵害程度了,百分百有刑事责任,你先找证人,有证人了,可以酌情缓刑,或者判定她无罪。” 梁纪深懂法,没再为难赵凯,“你照顾好她。” 他走过去,蹲下,何桑瞬间不吃了,撂下勺子,手背抹了抹唇瓣,眼中有光,“是带我离开吗?” 男人闭眼,低头。 那一霎,梁纪深真的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他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管什么是非善恶,他只护着自己的女人,碰一根指头都不行,先去医院了结了胡大发,再了结胡太太,甩胡家和李家一张支票,买他们夫妻的贱命。 可惜他不是。 他曾经是天道正义的捍卫者,纵然他卸下那副铠甲,一日是,一生是,他没资格肆意妄为,他要护着何桑,必须是正途。 梁纪深抬起头,眼眶隐隐发红,他张了张嘴,嗓音零星的哽咽,调整了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还不能带你离开。” 何桑垂眸,无声无息的。 男人攥住她搁在膝盖的手,“相信我吗。” 她落了一滴泪,恰好落在他虎口处,梁纪深吻着,吮吸掉,蔓过舌根,针尖儿似的,分明湿润柔软,却割得他喉咙生疼。 “相不相信我?”他又问了一遍。 何桑缓缓仰脸,“相信。” 梁纪深额头抵在她手心,抵了一会儿,沉默起身,下楼。 第176章 他带来了证人 - 祸水 - 玉堂 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何桑抹掉眼泪,小心翼翼走向赵凯,“把我关押在哪。” 赵凯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胡大发恶贯满盈,冀省没有不知道的。 亵渎小姑娘,他绝对干得出。 而且赵凯会识人,何桑老老实实的,案件对她完全不利,她不耍心眼儿,有一说一的。胡家指控她勒索胡大发,情人反目,赵凯一万个不信。 最压抑的是,梁纪深起立仓促背过身,眼里的灰败,濡湿,赵凯差点绷不住了。 倨傲清冷的梁纪深,杀伐果断的梁纪深,也有今天。 再关押一宿倒没什么,只是一直没证人,走势麻烦了。 赵凯也想过,胡太太目的要钱,私了。 不过闹得太大了,外界在关注,已经没法私了,假如梁纪深掏钱了事,被同行逮住把柄,更是天翻地覆。 他们这种履历的人,最忌讳不正之风。 赵凯吩咐女警带何桑去拘留室,自己进入和尚的审讯室。 午夜,梁迟徽居住的碧溪公馆14号院,灯火通明。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站在客厅,头发淌着泥水,衣服也扯烂了。 十分狼狈。 梁迟徽眉头一蹙,“你这是怎么了?” “一伙人追堵我。”冯志奎气喘吁吁。 相比较他的惊慌失措,梁迟徽平静多了,“你的仇人吓唬你吗。” “不是吓唬我,是动真格了,他们有砍刀!” “哦?”梁迟徽示意他坐,“喝杯酒吗。” “二公子,你逗我?”冯志奎惨白惨白的,“我小命不保了,我哪来的心思喝酒?” “既然知道小命不保,不如我指你一条明路。” 冯志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偷渡去东南亚吧...我有落脚地了,新开一个账户,你汇一笔钱给我!” 梁迟徽捏着酒托,“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追过去。” “难道我等死吗?” “其实牢里是最安全的。”梁迟徽眼底渐渐晕开一丝笑。 冯志奎如梦初醒,“你...是你!” “我什么?” “原来是你派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冯志奎变了脸,“我在冀省也算闯出名堂了,除了胡大发有胆子惹我,只有你了,别人躲我还来不及,我再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是赚钱的,不是玩命的!” 梁迟徽镇定自若饮酒,“我如果动手,你此刻在我眼前,我为什么不动,非要大张旗鼓在外面围堵你?广和集团得罪了多少同行,你心知肚明。如今你隐姓埋名,万一横尸街头,和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死了有区别吗?” “二公子,你无论如何要保我...”冯志奎脚软,瘫倒在地,心脏怦怦跳,“咱们是一根绳的蚂蚱!你保我,我会报答你。” “我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梁迟徽上半身伏低,平视他,一字一顿,“你仇敌太多,活得危机四伏,出行怕,睡觉怕,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享乐,活下去有意思吗?” 冯志奎朝前挪,一厘厘逼近他,“我是怕,可你就不怕我供出你?” “供出我,永远没有人捞你了。”梁迟徽拽住他衣领,拉向自己,目光阴森,“我让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表现好一点,你为我效力多年,我不忍心过河拆桥。倘若你不识趣,不要忘了我梁迟徽的手段。” 冯志奎大幅度的抽搐着,咬紧后槽牙,“梁老二,你他妈够狠。” ...... 赵凯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老张的办公室,交通支队的队长也在,迎上他鼓掌,“检哥!又晒黑了啊。” 赵凯甩手搪开,“去你妈的!” “哎——”队长勾肩搭背,“你大三爬树,看系花在舞蹈室练舞,41码大鞋掉在教导主任头上了,糊那一脸泥渣,你摔骨折没?” 赵凯烦他,“关你屁事!” 老张摘了老花镜调侃,“他摔住院了,女同学在门上的窗口贴报纸,他看不见了,爬上树从三楼窗户看,这小子太淘了。” 赵凯臊得慌,“不提了行不行啊?我媳妇吃醋。” 老张笑,“那女同学喜欢周坤吧?” “周坤请她吃饭,带上梁三了,梁三的钱全投资了,去蹭饭,结果她又瞧上梁三了。” 老张恍然,“纪深和她成了吗?” 赵凯无奈咂嘴。 老张一拍脑门儿,“对,没成,纪深大学没谈。” “下午2点,关押二十四小时了。”赵凯发愁,“放不放何桑?” 老张翻阅笔录,“证人改口供了?” “和尚涉嫌作伪证,被梁三审露馅了。”赵凯搬椅子坐下,“现在何桑故意伤害的证据不足,那我按照自卫立案,比如胡大发和她发生争执,推搡恐吓她,当时又囚禁了她,何桑察觉到他企图施暴,情急之下自卫失手。” 赵凯越说越觉得明朗,整个人兴奋起来,“他们体型悬殊,胡大发欺凌何桑是压制性的,她不计后果自卫,是建立在自己弱势基础上,情有可原。” “那姑娘确实冤,但你是做笔录的,不是帮她编笔录的。”老张没好气瞥他,“胡大发是植物人了?” “基本是。” “他活该!”队长义愤填膺,“去年酒驾撞岗亭,年初又拖行交警,拖得后背皮都磨烂了,他借口肾病保外就医了,何桑是吧?你代表我送束花感谢她一下。” 赵凯没搭理他。 老张叩击着桌角,“证人作废,胡家还有物证,凶器以及胡大发的伤情鉴定。自卫的前提,不是何桑主观认为胡大发要强奸,需要检出胡大发的体液,即便他未遂,总有毛发残留,撕毁的内衣,表面的轻伤吧?再不济有目击证人或者监控录像,什么也没有你开绿灯...”老张轻咳,“开得了吗?法庭不支持。” 赵凯抄起笔录出门,准备联系梁纪深,他人脉广,约法院的聊聊,肯定有得商量。 刚划开通讯录,下属的电话打进来了,“梁迟徽找你。” 赵凯迷茫,“找我?” “他有人证。” “人证?” 下属说,“证明何桑遭陷害,并且是自卫的人证。” 第177章 我没有办法了 - 祸水 - 玉堂 赵凯往回赶的同时,梁纪深的车停在省家属大院,后面有一栋小型的办公楼,是80年代末的老建筑了,原先是区文化局,搬迁到东城了,空置了三年多,梁璟回国后在里面办公。 老张在新大楼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梁璟不要,装修太高档了,全套的红木,他不习惯。 这栋老楼位置偏僻,附近只有一个便民餐馆,梁璟在那订饭,他不讲究吃住,讲究服装品质,毕竟是交际谈判的门面,牌子小众无所谓,版型成熟大气,不花哨,没褶痕。 他气质矜贵儒雅,也开了一辆红旗L5,任谁无法想象从容稳健、侃侃而谈的梁秘书长的午餐,是“蔡姐小炒”供应的均价26块钱的盒饭。 蔡姐也蒙在鼓里,唯一的印象是这位顾客爱吃蒸制凉拌的食物,热菜会备注“口味轻,不炝锅”。 梁纪深在岗哨亭登了记,门卫通报后,梁璟借口忙公务,没有见。 他挂断座机,在文稿上写写画画,心思却平静不下了。 司机收拾完午休室,好奇问,“您为什么不见?” 梁璟捻了捻眉骨,“我猜到老三的意图了,所以不见。” 这节骨眼,梁纪深走投无路,下午2点何桑配合调查满24小时,有证人,恢复自由,没证人,升级到拘留。 纸包不住火,消息传出,中海,上流圈,梁家,怎么看待何桑、看待这段姻缘呢。 是万万不接受的。 梁纪深十有八九要打破底线了。 梁璟见他,有两个结果,一是不允许,二是允许。 不允许,对何桑不公平,允许,梁璟又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随他处理,已是梁璟最大限度的让步了。 梁纪深在市区一家茶餐厅和周坤夫妇碰面。 走进包厢,他开门见山,“你们医院有人脉吗?” 周坤撇嘴,“法院倒是有同学,浓浓认识心脑血管的专家,在美国开诊所呢。” 梁纪深坐下,“那天的场景还记得吗,详细的。” “我和浓浓进去的时候,胡大发趴在床上昏迷了,上半身全是血,血泊中是破碎的观音像,何桑穿着内衣,扣子是松的。”周坤思索了一秒,指出关键,“长裤褪到大腿根,内裤没脱,胡大发的上衣和裤子都没脱。” 胡浓浓点头,“胡大发的衣服很完整,何桑的皮肤没有咬痕和淤青,完好无损,不存在暴力殴打的证据。医院体检后,没有男性的体液残留,没有胡大发的毛发DNA,没有皮外伤。” 梁纪深全程不语。 周坤给他斟了一杯茶,“我让医生出一份化验报告,医院没法出,轻伤小不小?何桑没有。但凡胡大发脱裤子了,掉一根毛,我拍个照片,咱们告他强奸未遂也行。” 胡浓浓说,“胡大发多次骚扰,何桑有防备了,没来得及弄出物证,先下手砸他了。在审判的角度,胡大发并无实际侵害的后果,而何桑直接伤害他的性命了。” 梁纪深揉着太阳穴,“浓浓,你当证人。周坤和我是发小,他作证胡家不罢休。” 胡浓浓一愣,“你和我爸是结拜兄弟,我作证有信服力吗?” “我和你爸的关系,同事知情,外界不知情。” 梁纪深教她,“你进门亲眼看到胡大发压在何桑身上,企图施暴,何桑砸了他,第一次砸得不重,由于胡大发恼羞成怒,揪着何桑的头发要撞墙,何桑自救又砸了第二次。正好周坤上山,你去叫他支援,再回来,胡大发已经不省人事了。” 胡浓浓咽了口唾沫,“这不是伪证吗...” 周坤捶他后背,“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错?原则性错误!” 他沉声,“我没有办法了。” “以前梁伯伯找你开绿灯你都拒绝了,你前半辈子积攒的清誉和口碑,你不珍惜了?一星期后你升任中海集团总经理了,你要理智!” 梁纪深面目阴郁,像泻了一滩灰青的墨。 忽然,他站起,直逼胡浓浓,攥住她胳膊。 周坤也拽他,“你疯了吧!” 他猛地一搪,周坤摔在椅子上,他质问胡浓浓,“三叔教你的记住了吗?” 梁纪深明显克制着情绪,语调也温和,但他的眼神,他的力道,以及他滋生了一夜的胡茬,无不释放出刚硬强悍的戾气,胡浓浓仍旧懵了,懵得胆战心惊。 “三叔...” 他缓缓发力,“浓浓,三叔没求过你父亲,更没求过你和周坤,今天三叔求你一回,你冒个险,行吗。” “梁三!”周坤红着眼圈,掰开他手,“有你在,何桑会背负冤屈坐牢吗?不会的。你曾经是大名鼎鼎的梁检啊,你不是有一句霸气的名言吗?只要我梁纪深在职,冀省的天,不许有一朵乌云,冀省的地,不许有一滴浑水。素昧平生的人你也拼尽全力维护,你自己的女人能出什么事啊?你会有办法的。” 梁纪深身形剧烈一晃,十指佝偻捂住脸,紧紧地颤栗。 赵凯没告诉梁纪深有证人了,他们兵分两路争分夺秒,先确保证人的证词奏效,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以免他空欢喜一场,反而耽误了疏通门路。 审讯室门口聚集了几名警员,其中两名拷住一个和尚,和尚蹲在长椅旁,低着头,闷不吭声。 而梁迟徽正端坐在那副长椅上。 黑风衣,衬衫黑裤,一尘不染的洒脱,又深沉的凛冽感。 赵凯与他接触不多,本能觉得他挺阴的。 谈不上阴险,是气场,类似于黑樱花,黑荆棘,阴恻恻的暗黑系。 “梁先生,多谢你为案件尽心了。”赵凯主动握手,旋即一扫蹲着的和尚,认出冯志奎了,“他是证人?” 下属汇报,“冯志奎是胡大发老婆的姘头,在蒲华寺住两个月了。” 赵凯推开审讯室大门,“押进来。” 警员架着冯志奎,关门的一霎,他扭头,梁迟徽意味深长睨了他一眼。 赵凯落座,转动着速记笔,“胡大发施暴未遂,何桑勒索伤人,哪个是真的。” “胡大发施暴是真的。”冯志奎面无表情,“我在他老婆的禅房,藏柜子里了,我亲耳听到他们聊何桑也在蒲华寺上香,胡大发垂涎她已久,她不乐意,趁着这个机会,他起歹心了。” 赵凯审视他,“诬告何桑,谁的主意?” “是胡大发老婆的主意,我们相好两年了,我怂恿她转移胡大发的现金流,有三四个亿吧,基本掏空他了,她想要离婚嫁给我,又担心清算财产时露馅,没敢提。” 赵凯扔了烟盒和打火机,冯志奎哆哆嗦嗦焚上,大口吸着,“胡大发去何桑的禅房,我悄悄跟在他身后了,打算拍何桑的艳照敲诈梁纪深,他自己的娘们儿,他臊得慌啊,花钱买脸面呗。这姑娘瘦小枯干的,手挺狠,胡大发扒光了,马上要得逞了,她对准后脑勺就砸下去了,紧接着周坤进院子,我躲起来了。” “扒光了?” 冯志奎吞云吐雾,“光溜溜的。” 赵凯嘱咐下属重点记录,“没打她是吧?” “打她干嘛?胡大发那么胖,何桑是他对手吗?他一压,为所欲为。” 赵凯也焚上一支烟,“智慧和尚怎么回事?” 冯志奎不屑,“他没贪香火钱,那三百万是我给他的酬劳,收买他作伪证。胡大发的老婆不甘心,到手的钱没了,兴许还赔上一笔精神损失费,而且得罪的是梁纪深,胡大发的实体生意没一个正经的,梁纪深和市里打个招呼,查封,冻结,胡大发老婆鸡飞蛋打啊。她和我商量,不如反咬何桑,何桑是话剧演员,她不愿毁名声蹲大狱吧?梁纪深一定破财消灾了。” 赵凯气乐了,“这么好的头脑,做正事行不行?造福社会,堂堂正正的发家,你们偏偏当下三滥!” 下属交给赵凯一个物证袋,一件撕烂的针织衫。 冯志奎说,“是何桑的,周坤夫妻当时也慌神了,胡大发半死不活的,他们只顾着救人,又把何桑送上车,安抚她,我偷偷跑回禅房拿了这件小衫。” 赵凯命令下属,“尽量提取胡大发的指纹。” “有胡大发的唾液DNA。”冯志奎指着扣子,“他咬开的。” 赵凯和下属一前一后出来,梁迟徽含笑迎上,“证据充分吗?” “很充分。”赵凯也如释重负,“梁三揭穿了假证人,梁先生又提供了真证人,胡家已经处于劣势了,并且胡太太涉嫌诽谤罪,敲诈罪。” 梁迟徽继续问,“那何桑呢。” 赵凯拧眉,“梁先生是...替纪深接她吗?” 第178章 我信你 - 祸水 - 玉堂 “我自己接。” 赵凯没动作。 梁迟徽笑意转淡,“必须老三接,你们才放人吗?” 按照流程,何桑洗清了故意伤害的嫌疑,没理由再拘押她。 只是... 以梁纪深的性子,不论他那边顺利不顺利,百分百会过来一趟。 赵凯为难,“我打个电话。” “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梁迟徽彻底收敛了笑意,寒眉冷目的,“赵局,证人,物证,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再拖延,我举报你非法拘禁。” 赵凯的手卡在口袋,无奈吩咐,“放人。” 下属引领梁迟徽去拘留室。 赵凯再次掏手机试图联系梁纪深,冯志奎突然开口,“我会判多久?” “不归我管。” “戴罪立功归你管吗?” 赵凯掀眼皮,“立什么功。” 冯志奎左摇右晃活动脖子,“我二十五岁之前,在崂石街的贫民窟,那地方又穷又烂,我年龄大,认了一群小弟厮混,四处拜山头,寻贵人,从街头混子熬到开公司,又逐渐壮大了广和集团。” 赵凯放下手机,“你的贵人是谁?” ...... 梁迟徽伫立在拘留室的门外,房间内一切有棱角的东西统一安装了米白色软包,防止嫌犯自残;一旦有血迹或粪便失禁,浅色系也能及时巡视发现。 他揭过铁窗,何桑伏卧在墙根的沙发椅上,一手支下巴,一手撑胸口,戒备不安的姿势,睡得不熟。 裙摆翻卷,露出一截纤嫩的小腿,距离梁迟徽初见她,似乎丰润了不少。 那时的何桑偏骨感美,水灵纯净的少女情怀,现在匀称妩媚,肌肤雪白得发光,少妇的韵味更浓郁了。 形容不出的一股劲儿,知性温柔的女人味。 下属察觉梁迟徽的脸色不大好,立马解释,“关在拘留室让她休息,有沙发,也暖和。” 梁迟徽从西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倚着墙点燃,下属开锁进屋。 何桑一激灵,瞪大眼。 “何小姐,找到证人了。” 她爬起,脚麻了,又一歪,踉跄倒回沙发里,顾不得不舒服,满眼的欢喜,“那他在哪?” “不是梁副总找到的,是梁迟徽先生。” 何桑惊愕不已,她没想到梁迟徽会出现在这里,事发那日,他的确在蒲华寺,但相隔数十米,禅房的动静他听不清。 “梁迟徽是证人?” “他抓了证人,是广和的老总冯志奎,胡太太养在蒲华寺的假和尚。” 何桑呆滞在原地。 下属熄了灯,招手示意她,“何小姐,请吧。” 她浑浑噩噩出门,脑子一团浆糊。 黄彪是梁迟徽的亲信,也是冯志奎的后台,她一度以为真正的幕后大佬是梁迟徽,操纵广和,摆平风波,有他坐镇,黄彪和冯志奎才有胆子赚黑心钱,干黑心事。 黄彪垮了,梁迟徽又亲手葬送了冯志奎,广和集团几乎一锅端。冯志奎其实从2月份就人间蒸发了,黄彪承担了所有罪名,警方也没耗费警力搜捕他,他完全可以隐姓埋名,风头过了再重新下海,梁迟徽照样利用他敛财,又何必出手断后路呢? 除非梁迟徽不是广和集团的后台,根本没有敛财,问心无愧自然敢蹚浑水。 何桑心不在焉跟着警员,签完字,归还随身物品,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抵达审讯室外的走廊,她蓦地驻足。 走廊没开灯,阳光正盛,澄黄的光影铺在瓷砖,也洒在男人身躯。 长长窄窄的影子,从墙的这头投射到墙的那头。 烟雾蒸腾,他眯着眼,沉默琢磨心事。 警员喊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掐了烟头,侧身面对她。 “梁先生,何小姐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具体结果由法庭裁决,我们后续需要她补充笔录,调解,出庭。” 梁迟徽迈开腿,一步步靠近她,每一步,鞋底的脆响清晰可闻,醇厚冰凉的男香,激烈的烟味,在刹那笼罩住何桑。 他站定,视线移向警员,“防卫过当?” “不出意外会认定何小姐是正当防卫,不过我有义务告知您另一种情况,和手术风险告知是一个道理。” 梁迟徽比较客气,“有劳照顾了。” 对方走后,他从风衣的内袋取出一个保温壶,拧开盖,是热牛奶,他递给何桑,“饿了吧?喝一些垫垫胃口,我带你去吃饭。”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知道你来吗?” 梁迟徽没多大的波动,笑着回答,“赵凯应该通知他了。” 何桑是懂事的,既然通知梁纪深了,那她无论如何要守在局子,“我不饿,不吃了。” 他依然维持着递保温壶的姿势,她接住,象征性喝了一口,“冯志奎认罪了是吗?” “是。” 何桑一颗心起起伏伏的,“我父亲出事,他是主谋吗?” “我不了解。”梁迟徽面容坦荡,“黄彪交代了什么,警方目前保密。假如你父亲的死因和冯志奎有关,他会得到审判。” 何桑鼻子酸得要命。 这一天太久了。 她永远忘不了废墟中挖出何晋平尸体的那一幕,瓢泼大雨将广和集团的血债冲刷得一干二净,将护城楼坍塌现场也毁尸灭迹。 何桑仰起头,“冯志奎诬陷我是因为报复吗。” “是。” “你和冯志奎有商业来往对吗。” 梁迟徽直白没有隐瞒,“对。” “那护城楼——” “与我无关。” 何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你信我吗。” 她嗯了声。 “我不介意流言困扰,你信我,比什么都重要。”梁迟徽眼尾又浮起一丝笑,“不管外界怎样恶意中伤我,你会一直信我吗。” 何桑抿着唇角,至少,梁迟徽救过自己,帮过自己,这是实打实的,“我信你。” 第179章 你是值得男人倾家荡产的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发现她不爱喝牛奶,主动拿回保温壶,“你气色不太好,喜欢吃什么,补一补营养。” “我昨天吃了桃园的菜,我不饿的。”何桑胃口一夜不舒服,虽然赵凯打招呼了,热水供应不缺,执勤的警员巡视整栋楼,十多个刑拘室,三十多个羁押人员,压根顾不上她,她只在凌晨四点开口要过热水,其余在忍着。 这会儿,何桑想喝豆浆米粥,牛奶或者汤羹太腻了。 “我等他...” “我联络老三,好吗?” 何桑仍旧固执,“我在这里等。” 梁迟徽闷笑,这姑娘实在一根筋,忠贞不二的,一根筋也好,花花肠子太多的,像倪红、冰冰那一类,男人表面再亲密,心中警惕。 适合搭伙玩,为她的漂亮买单,不适合过日子,为她的后半生买单。 越是历尽千帆的男人,越明白枕畔人真心实意的,时刻记挂自己,是多么难得。 “你在这里影响他们办公,我陪你去车上等。” 二楼警员进进出出提审取证,法医时不时经过,赵凯负责的基本是各区上报的大案重案,案情棘手歹徒凶残,狭窄的走廊弥漫一股阴森焦虑的气息。 何桑心里有阴影了,不愿多留一秒,“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永远还不清你,不麻烦你陪我等,我自己去外面等。” “我不觉得麻烦,如果你和老三顺利,兴许你是我的弟妹了,又何必拘谨见外。”梁迟徽侧过身,“我不在乎你还我的情,我在乎你安心吃饭。” 她手蜷紧,静默半晌,跟着梁迟徽走出市局大楼。 男人和女人一前一后,一楼大堂折射出蓝白色的光,在光影中,梁迟徽有一种凝固的,沉甸甸的味道。 他三十四岁了,不似三十一岁的梁纪深处于一个男人的魅力释放期,逐渐成熟浓郁的阶段;梁迟徽处于盛极的阶段,他开始沉淀,开始下坡了。但他全然没有岁月侵蚀的风霜,在清俊醇厚的表象下,仿佛生长着一簇炽烈的,赤诚的火焰。 焚烧了梁迟徽的皱纹和沧桑,他依然毫无年龄感,毫无疲态。 犹如一株常青松。 何桑站在台阶上,“你在什么地方找到冯志奎的。” “蒲华寺。” “养伤时候吗?” 梁迟徽伫立在台阶下,三级大理石梯,她刚好够到他的高度。 “胡家指控你故意伤害之后,我约了胡太太去云海楼,胡大发名下的买卖有不少违规,市里一直要查他,奈何他的眼线多,每次行动都会走漏风声。胡大发现在瘫痪了,替他卖命的人,只剩小部分忠诚于他,大部分树倒猢狲散。市里准备查封胡家的产业,胡太太也畏惧受牵连,我提出给她钱,给她在国外购置房产,没想到她胃口大,竟然要5亿。” 何桑走下台阶,“她栽赃我勒索胡大发,她才是异想天开敲诈!我哪里值5亿,5百万都不值。” 梁迟徽的黑色风衣是崭新的,在日光下泛起粼粼的清亮,“价钱谈不拢,我只好另辟蹊径。我查到胡太太养了一个情夫,频繁在蒲华寺幽会,我收买了蒲华寺的住持,得知情夫原来是冯志奎。他隐姓埋名出家,即使黄彪供出他的罪行,警方也猜不到他在寺庙里。” 何桑注视他,“冯志奎在冀省边境砍了你一刀,你那几天也在蒲华寺,他没再下手吗。” 梁迟徽笑了一声,“他在蒲华寺下手,不是向警方自曝行踪吗?他恨我,更想活命。” 何桑知道了来龙去脉,郑重其事感谢他,“梁总,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报答你。” “你有心报答我吗?”他认真问。 “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 梁迟徽也意味深长注视着她,“你力所能及的报答,不是我想要的了。不过令你为难,同样不是我想要的。” 何桑又站了半分钟,打算去对面医院,门口有一排出租车队,先乘车回金悦府,她绝不能麻烦梁迟徽了。 她感觉和他之间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粘连着,环绕着,她越挣,越缠,越挣,越像密密麻麻的藤蔓。梁迟徽没有任何压迫,任何企图,那句“弟妹”,将彼此位置摆得恰到好处的分寸,一段止于礼的关系,何桑应该是踏实自在的。 可他图什么呢。 他和梁纪深并无手足之情。 “何小姐。”梁迟徽忽然叫她。 何桑抬起头。 “我手头没有5亿现金流,倘若我有,我会不计成本从胡太太那里交换你的安全自由。不止金钱,对于商人而言,资源,地位,名声,是比金钱更宝贵的东西。我没有5亿,在5亿之外,胡太太索要什么,我眉头不会皱一下的。”他顿了顿,“何小姐是值得男人倾家荡产的。” 何桑心口骤然缩了缩,这时街角驶来一辆车,伴随着急促的鸣笛,梁纪深推开驾驶门,步伐跨得极大。 赵凯通知他有证人和物证了,是梁迟徽搞定的,并且带走了何桑。 他一路飙车,从四十公里外的茶楼开到这边。 梁纪深一张脸讳莫如深,看着梁迟徽,后者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也看着他。 四目相视,梁纪深呼了口气,走到何桑面前,“上车。”他攥着她手腕,拉开车门,“我马上来。” 何桑扒着车窗,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他们聊什么,梁纪深的神情不大好,梁迟徽倒是温和从容,什么天崩地裂善恶恩怨,好像也激不起他一丝波澜。 黎珍说,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最危险。 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是人性,是与生俱来的反应。 而一个男人遏制本性,他若是好,是神祇,他若是坏,是魔鬼。 梁纪深背对车,撕开烟盒包装,咬了一支烟,打火机丢回副驾,“我不欠人情。” 梁迟徽睥睨他笑,“和二哥也讲人情?” “你费尽心机,不是拉拢我对付梁璟吗?将他踢出梁氏集团。” “你想多了。”梁迟徽笑意不减反增,“梁璟在商场不是我的对手,何况他在省里任职,不妨碍我。” 梁纪深吹出一缕雾,雾霭融化在泡泡一样的阳光里,“冯志奎藏在蒲华寺是你的主意对吗?他怂恿胡太太捐香火钱,在名册上留名,胡大发是混那条道的,蒲华寺的肮脏内幕他有耳闻,所以他突袭寺庙,抓胡太太的奸情。你骗何桑去蒲华寺,落入他的虎口。何桑不砸他,我的脾气也会弄他。” 男人眼底寒浸浸,“我冲动之下背负了官司,凭我的履历和身份,是罪加一等,彻底毁了。一旦梁璟念及情面出手捞我,他也跌入你的陷阱,你是一石二鸟。” 梁迟徽亦是暗潮汹涌,“我不否认我算计冯志奎,至于利用何桑胁迫你,我还不屑于利用一个女人,尤其是她。” “为什么尤其是她。”他眼底更晦黯了。 梁迟徽没回应,撂下保温壶,扬长而去。 梁纪深直接踢飞,盯着那辆车消失在十字路口,踩灭了烟头的火星子,坐回驾驶椅。 第180章 夫人,过来 - 祸水 - 玉堂 车驶入老宅,院子里泊着三辆豪华轿车。 一辆红的,一辆黄的,是女款。 梁纪深走在前面,客厅正对的小开间是四方形的麻将室,珠帘撩起,溢出熏香味。 纪席兰面朝客厅,原本春风满面的,眼角一扫,瞬间萎靡了。 垮得骇人。 何桑蹑手蹑脚地,悄悄躲在拐弯的盲区。 佣人泡了茶,从厨房进麻将室,“夫人,是三公子。” 太太们互相对视,不约而同推倒牌,“既然三公子回来了,咱们牌局散了吧,改日再聚。” “散什么啊!继续玩,我好不容易手气好。”纪席兰自摸,瞥梁纪深,“从哪来啊。” 梁纪深脱了外套,太太们穿旗袍,布料薄,因此麻将室开了空调,暖烘烘的。 他解着衬衫扣,“接何桑了。” “哪接的?” “路上接的。” “什么路啊?”纪席兰阴阳怪气。 “柏油路,您没走过?” 一名太太没忍住,鼻孔喷笑。 纪席兰打出二筒,剜他一眼,“梁副总要晋升梁总了,官架子大了,和亲妈说话也敷衍了,是局子接来的吧?” 赵凯挺会办事的,警车特意停在酒楼大门十米开外,不鸣警笛,便衣出动,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事实上各家老总的司机立刻汇报了,没多久宾客就议论遍了。 纪席兰没在场,这几位太太借着打牌的名义和她通风报信了,她们绘声绘色爆料,纪席兰如坐针毡,又没法发作,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赵凯请她做笔录,小事一桩,惊动您了?”梁纪深的情商高,维护何桑的名声,也周全亲妈的颜面,“谁的嘴这样碎,自家公司倒闭了,改行卖八卦新闻?” 他左手扣在其中一个太太的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敲得那个太太头皮发麻,“不如卖给我,我出双倍价格,也省得东奔西跑自降身价,像过街的老鼠。” 她们不吭声,一个轮一个出牌。 男人神色严肃环顾一圈,卷着袖子,“夫人,过来。” 何桑慢吞吞挪了一小步,没勇气面对纪席兰。 她有错吗,没错。 清白重要吗,对她,重要,对梁家,不重要。 梁家根本不接受儿媳妇陷入桃色风波,从出生到出嫁,比如方安意那般顺风顺水、不染凡尘的洋娃娃,是梁家最心仪的儿媳妇。 就算何晋平在世,何家小有门楣,也入不了纪席兰的眼。 梁家的门槛儿太高了。 “这位是苏太太。”梁纪深递给何桑一杯茶,手臂虚虚揽住她,亲自引荐,“梁氏集团董事的夫人,苏董为公司贡献不小。” 苏太太忙不迭起来,杯口碰了碰何桑茶杯的杯底,何桑见状,屈膝回敬,“苏太太好。” 苏太太是受宠若惊的,梁老三一贯寡言高冷,不像梁老二混商场,好相处,交际应酬很有一套。梁老三几乎不与商界人士来往,杜绝心术不正的,试图讨好贿赂他的,若不是如今接管中海集团,她们甚至没机会见他一面。 苏太太十分热情,“我称呼三公子夫人吧?” “太早了。”纪席兰耷拉着眼睑,专注码牌,“没结婚呢。” 梁纪深对太太们耐心解释,“计划领证了,赶上董事长的丧仪,不得不延后七天。” “那是你的计划,不是梁家的计划。”纪席兰码完牌,靠着椅背,“何桑的母亲和继父答应了吗?” 继父二字,何桑不由一僵。 黄勇在她高中猥亵未遂,母亲又包庇黄勇,重组家庭的生活一团污秽,区局有案底记录。 梁纪深知情,梁家不知情,外界更不知情。 她下意识望向梁纪深,男人察觉到她的僵硬,揽住她的胳膊微微收力。 衬衣包裹的肌肉干燥温厚,像一道无坚不摧的天堑,替她抵御了一切风浪。 何桑渐渐柔软下来。 她相信,梁纪深会让那不堪的曾经石沉大海的。 苏太太喝了茶,男人又介绍赵太太,“这位是赵行长的夫人,与梁家合作二十五年了。” “赵太太。” 何桑生得乖巧白嫩,声音也好听,赵太太很喜欢,“梁家的三个公子,您最年轻,倒是英年早婚了。您结婚那天,我要随大礼的。” 梁纪深手指摩挲着何桑的腰椎,她所有感官集中在麻麻酥酥的触觉,不那么紧张了。 “什么大礼?” “价值连城的大礼。”赵太太笑,“三公子的书法最好,我送你十块徽墨,一斤桑皮纸,十支纯金杆的湖笔,那可是千万呢。” “心领了。”梁纪深也笑,“这是诱导我犯错误。” 他利落转身,走向纪席兰,示意何桑。 何桑鞠着躬敬茶,她视若无睹,“打牌啊,你们发什么呆呀。” 苏太太和赵太太清算上一局的账,纪席兰在连赢七八轮之后,输了一局。 “你们进门,我输钱。”她没好气,拂开那杯茶,何桑险些没拿住,摔了杯子。 梁纪深眼疾手快扶稳何桑,旋即俯下身,“妈。” 母亲常喊,妈不常喊,显得情分亲昵了,纪席兰隐隐触动一些。 “儿子给您倒茶,您不喝?” 纪席兰大口吸气,又大口喘气。 梁纪深握住何桑的手,“准儿媳的茶,您好歹喝一口,您儿子在外是个大人物,您舍得让我在梁家的合作商面前栽跟头,失威仪吗?” 纪席兰实在不愿接这杯茶。 接了,是默认何桑,在座女眷的丈夫是梁氏最亲密的伙伴,梁氏传开,再反悔,是她不地道了;不接,又撅了老三脸面。 她犹豫不决,“道德绑架我是吧?” “言重了。”梁纪深连同椅背,拥住纪席兰后背,掌心绕过她,一捧杯底,她半推半就喝了。 “梁老三!” 纪席兰恼了。 苏太太和赵太太有眼力见儿,托辞接孩子放学,离开老宅了。 纪席兰掀翻麻将桌,直奔何桑,“你非要害了老三,害了梁家才罢休吗?” 她猛地举起手,梁纪深在空中截住,“您什么意思?” 第181章 你不是心疼我,是勾我心疼你 - 祸水 - 玉堂 纪席兰反问,“你什么意思!” “假如何桑有罪,她今天出得来吗?赵凯是吃干饭的?” 纪席兰憎恶何桑憎恶到极点了,“有你出马保驾护航,她怎么出不来?” 梁纪深表情阴鸷,“您打她,等于打您儿子,我夹在中间两难。” 纪席兰正在气头上,何桑简直是丧门星,梁家因为“照片门”已经在风口浪尖滚一遭了,葬礼又闹出拘押调查的戏码,沾了她,一日不得安生。 “你松开!” “您打她吗?” “不打。” 梁纪深稍稍一松,纪席兰趁机甩开,玩了一出声东击西,抡圆一巴掌劈下去。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搧在梁纪深的脸上,“啪”地脆响,搧得他脑袋一歪。 纪席兰愣住。 “高兴了?”梁纪深挺直腰,“您不打她,您没完,我太清楚您了。” 他也玩一出虚晃一招,手松开的同时,身体前倾,挡住何桑了。 纪席兰面容青白交加的,“老三,我看透你了,你打一辈子光棍吧,你娶了媳妇,我在梁家有立足之地吗?” “分哪个媳妇,您物色的媳妇,您当然有立足之地。”梁纪深指腹一抹嘴角,渗出血丝。 他不动声色攥拳,避开何桑,生怕这点血迹吓到她。 “您和您媳妇一起,在家盼,您盼儿子,她盼丈夫。盼了一年又一年,您不要怪儿子不回家。” “什么我和我媳妇?是你媳妇。” 梁纪深戾气毕露,“您相中的您娶啊,再给父亲认个干女儿。” “混账——” 纪席兰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乱窜,抄起阳台的晾衣杆,“我造孽生你这么一个犟东西!” 梁纪深一把搂起何桑,他臂力精悍,她双脚完全离地,黏缠着不摇不晃的,被他稳稳托在怀中。 纪席兰追到楼上,门“砰”地反锁。 刺激又惊险,何桑心跳如擂鼓,“梁夫人会不会开锁打你?” “她没钥匙。” 梁璟和梁纪深的卧室钥匙不在老宅,他们注重领地隐私,梁迟徽无所谓,保姆,司机,包括纪席兰,随便进,随便翻,不了解他的,统统认为他不拘小节,心胸坦荡,反而不留意他了。 实际上,老宅只有他的衣物,一份文件,一张银行卡都没有。 纪席兰浑身发抖,命令保镖踢门,保镖在楼梯口目睹这一幕,退缩了,“三公子的房间?” “废话!我自己的房间用你干什么?” 保镖没动弹。 纪席兰火冒三丈,“你们反了?” “夫人,强行踢开房门,三公子急了打人,我们打不赢他。” 以前,保镖只发怵梁纪深,他确实能打,在部队训练过一阵,陆战的十项全能王,好在他轻易不动手,保镖发怵归发怵,相安无事,没交手过。 后来,梁迟徽“三角恋”事件导致梁氏集团股票大跌,被软禁在二楼,姚文姬放了他,保镖包围的过程中和他过招了,平时斯斯文文的二公子,下手极狠,极利索,伤人不见血。 保镖集体向梁延章申请辞职,不愿为了钱牺牲健全的四肢,梁延章没批准。 “我在,他敢打!”纪席兰瞪眼。 保镖支支吾吾,“三公子不是也把您关在门外了吗...他哪有不敢的。” “我自己踢!”纪席兰拽开保镖,一脚接一脚的,“梁纪深,你不娶她不行是吗?” “行。”他答得干脆。 纪席兰停下,到底是一手养活大的,她语气也缓和了,“你懂事些,我何苦生气了?” “您想生孙子吗?” “梁家开明,无论孙子、孙女,只要你积极生,未来相同的继承权,我和你父亲都稀罕。”纪席兰踮脚张望三楼,姚文姬正好休息了,她苦口婆心劝,“可你要争第一个生!长幼顺序很关键,长孙多新奇啊!生第二个,第三个,你父亲有经验了,他惊喜程度减少了。梁迟徽最风流,没准儿哪天抱回一个孩子,万一是龙凤胎呢!龙凤呈祥的好兆头,梁家全是他的了!我不允许姚文姬得意!” 没动静了。 纪席兰拍门,“老三!” 梁纪深态度慵懒,“我这不争分夺秒给梁家造长孙吗,您吵什么。” “你——”纪席兰眼前发黑。 男人双手摁住墙,上半身伏低,高大的身躯倾斜横在那,宽阔又伟岸,一边听一边发笑。 他方才也担心保镖踢门,惯性大,撞到何桑,先护着她坐床上,自己又返回堵门。 “我孩子的妈,要么是何桑,要么您自己想辙,三房是断子绝孙,是子孙兴旺,取决于您一念之间了。” 梁纪深长腿抵住门,纪席兰踹了一会儿,踹不开,她扔了晾衣杆,“梁纪深,有种你在里面待到明年!” “十个月以后我们一家三口选个良辰吉时出去。” 纪席兰又踹了最后一脚,怒不可遏下楼。 佣人端着一盅燕窝恰好上楼,“夫人,您的甜品...” “去喂金鱼!” 佣人一激灵。 三公子又惹她了。 哪次回老宅,没有一次不惹她的。 纪席兰也太轴了,明知儿子烈性,感情上认死理,她总是闲得慌挑衅,又挑不赢。 挑输了在鱼池边逮什么喂什么,撑死多少条名贵的金鱼了。 ...... 何桑在一旁望着梁纪深,习惯了他的英气凛然,魁梧深沉,偶尔他犯狂性,犯痞气,她不适应,倒也迷恋他这副模样。 “心疼了?”他走到床边,捂住她眼皮,又撤手,再捂。 他粗粝的纹路磨得何桑眼眶酸胀,“梁夫人打我,你抢什么。” 男人被她哭腔逗笑,“是好事吗?我和你抢?” 她撇开头,梁纪深任由她折腾,凑近她,何桑撇向另一侧,他也调转方向,再挨近。 何桑羞愤,埋在他肩膀,埋住整张脸。 “知道丑还哭?”梁纪深轻轻抚摸她脊背,“别的女人哭是梨花带雨,你哭多难看。” 大约他这句“难看”伤着她了,她哭得无声无息的。 “你不是心疼我。”男人无奈,“你是勾我心疼你。” 何桑噗嗤笑,“那你痛不痛?” “不痛。” “你撒谎。” 左脸颊分明烧红了,梁纪深的皮肤虽然干净,没有什么斑点痣记,但肤色并不白皙,而且胡茬未刮,本应该瞧不出指印,却显现出痕迹,可想而知纪席兰的力度多大。 第182章 你帮我吹吹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深邃火热,“你帮我吹吹?” “我不...”何桑面颊绯红,“万一梁夫人闯进来呢。” 他拧眉,“闯进来怎么了。” 何桑颧骨和额头浮了一层红霜,由里到外的粉白,仿佛一颗剥下的红石榴籽,“会笑话我,我以后没法见她了。” 梁纪深云里雾里的,“没法见她?” 何桑低头,小心翼翼触了触他的皮带扣,“回金悦府...” 男人盯了她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帮我吹脸,脸疼。” 原来会错意了,何桑皮肤烧得慌,凑到他面前,梁纪深笑着掐住她下巴,“小脑袋瓜琢磨什么呢?二十三岁的思维这么灵活,你三十三岁是不是当我老师了,四十三岁呢?” 她火辣辣的,挣脱开,他又一把拖回,从背后抱住,“我教你的?” “黎珍。” 何桑挣不开,梁纪深臂弯固定她在怀里,箍得紧紧的,“曾明威的太太教不了你好。” 嘴碎,惹事,何桑嘴严,老实,她俩关系处得来,也稀奇。 “卧室第二格抽屉里的光盘是她送的?” 何桑懊恼,“你偷窥我隐私。” 梁纪深扯下的她发髻,手指捋了捋,“我订了一条项链,塞在抽屉里给你个惊喜,你倒是先让我惊喜了。” 那尺度,梁纪深一贯禁欲也热血沸腾,何桑的小身板竟然吃得消,而且没缠过他,他印象中她没尝试过。 “我没看!”何桑浑身涨红,“黎珍骗我是降服男人的心理讲座,一播放是片子,我马上关掉了。” “降服我吗?” 她咬住下唇,不吭声。 梁纪深扳过她肩膀,“背地里和曾明威的太太算计我对吗。” 何桑没忍住笑,“黎珍说男人有小奶狗,小狼狗和小野狗,她好奇你是哪一种。” “哪种?” “我没告诉黎珍你是哪种。”何桑思索了一秒,“我又没降服你。” “还没降服我?我眼里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了。”他诨笑,滚烫的呼吸是一簇柱状,直逼她,“你手段最高明了。” 她躲闪不及,又烫得难捱,微微缩脖子,“我哪有手段。” 梁纪深贴着她笑出声,“女人手段太明显了,男人会防备,你无招胜有招,等男人回过神,一切都迟了。” 何桑蜷缩得更厉害,他食指挑开她长裙的束带,手腕一撇,衣襟大开,黑色的内衣裤,衬得肤若凝脂,每一寸娇白分明。 格外的冲击眼球。 何桑纤瘦,骨架小,胖两斤便藏不住肉,她似乎哪儿哪儿软绵绵的,年初捏她是皮包骨,梁纪深的手掌大,卡在她腰侧,指腹顶着指腹,恰好盈盈一握。三个月而已,再捏她,细皮嫩肉的,丰腴了太多,指腹间有一厘米的缝隙了。 她半趴半坐,“那你是大狼狗。” 梁纪深躺下,自然而然扶住她,分开腿骑跨在腰间,“大狼狗?” 何桑耐心解释,“奶狗是白的,狼狗是黑的。” “喜欢白的是吧?”男人胯部发力,故意狠狠颠簸她。 她臀部一僵,察觉到他身体的反应,“不行...”何桑下去,“在老宅不能睡一起。” 董事长葬礼的前晚,何桑也是独自住客房,梁纪深后半夜溜进去,也没干什么,只搂着她入睡,她没知觉,早晨醒来发现他在床上,匆匆换好衣服,规规矩矩坐在梳妆台。 芳姐进屋收拾,吓了一跳,以为她没睡。 她一言不发,和芳姐讲了早安,去隔壁洗漱,直到梁纪深整理完,在楼梯汇合,全程如同间谍战。 其实梁家上下心知肚明,他们睡过了,也同居了。 之所以坚持这个分寸,一则,纪席兰不满意她,明目张胆在眼皮底下腻乎,反而廉价了;二则,梁家的公子全部未婚,佣人也多,端庄些,既尊重男士,又自重。 何桑回客房洗澡,梁纪深在外奔波了一天一夜,也在房间清洗完,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锁骨和下颌的弧度很硬,胡茬刮得清爽整洁。 她想起他在市检上班时,穿得同色系制服,刚正厚重,神采奕奕。 很多个清晨,她迷迷糊糊爬出被窝跪蹲在床边,替他系扣子,系领带,他肃穆笔挺,有点老干部风格的成熟古板气质,她会挠他喉结,挠他腋下,逗他痒痒,逗他笑。 梁纪深不爱笑,不爱男女之间的小打小闹,只是明白她的意图,配合她的动作笑。 “你结婚赵太太随礼笔墨纸砚?宾客不是给礼金或者古董吗。” “对于我的身份,送笔墨纸砚不留把柄。礼金和古董送多了,惹灾祸,送少了,宾客又拿不出手。赵太太的十支纯金杆湖笔,打着毛笔的幌子,实则送黄金,比礼金可值钱。” 梁纪深倚着沙发批文件,不经意抬眼,何桑换了新裙子,程洵那晚一共拿了三条,两条不同材质的黑裙和这条米白色的,她选了稍稍熟龄感的长裙,比较大方,这条白色在她身上太鲜靓了。 他打手势,“转过去。” 何桑背对他,腰带后头是皮质的蝴蝶结,程洵是按照她最瘦尺码买的,现在勒得蛮紧,他拽得松了些,“你怀孕没?” 她一愣,“没有。” 梁纪深摩挲着她腹部,也鼓了一丁点,以前特别平坦,“是肉,还是有小何桑了?” “为什么是小何桑,不是小老三?” 男人也坦诚,“因为难听。” “梁秘和梁总如果生儿子,都不好听。”何桑念念有词,“小老大,小老二——像生了个小老头。” “真没怀?”梁纪深又抚上她的肚子,开她玩笑,“我这样的体力,不应该。” 何桑也估算日子了,她常年节食,体虚失调,月经一向不准,但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 “我明天试试验孕棒。” “不用那个,我带你去医院检查。”梁纪深手心盖住她胸口,“争取再发育一下,喂饱我女儿。” 何桑拨开他手,从客房出来,梁迟徽正好上楼。 男人伫立在扶梯口,略仰头,她在一盏大灯下,窗外乌云密布,再不是上午的好天气了,一阵风摇动树杈,何桑逆着树影,树影却洒在梁迟徽的面孔,眉目笼罩着淡淡的光圈,英挺的鼻梁掩映在一片昏暗中。 “梁总,你回来了。” 她眼眸水润,像含了秋波,在光芒下晶莹剔透。 梁迟徽虽然不滥交,也并非毫无经验,女人什么状态下情潮涌动,他是清楚的。 “何小姐,我回来了。” 他笑了一声,恍惚中,耳畔回荡一句,“迟徽,你回来了。” 第183章 触手可及的真实 - 祸水 - 玉堂 那一句,依稀出自一个女人口中,梁迟徽仔细分辨,何桑的轮廓渐渐显现。 “迟徽,你应酬喝酒了吗?我晾了一碗醒酒汤。” “迟徽,我今天帮你买了衬衫,你试一试。” “迟徽,我的浴巾挂在阳台,你收一下。” 何桑穿着粉色的居家服,浅白色的围裙,扎了一个松散的马尾,指甲没有涂任何颜色,修剪成饱满的小椭圆,笑着一步步靠近他。 梁迟徽太多年没有感受过女人在家忙碌等候他的温情。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脑海蓦地涌现出从未发生的场面,却又如此清晰,如此触手可及的真实。 “梁总?”何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梁迟徽看向她,“怎么了。” “我下楼。” 楼梯不窄,只是凑巧在拐弯的位置,木梯是倾斜的,才拥挤了一些。 “抱歉。“他左臂拢住西装,挺拔侧立,尽量腾出更大的空间,何桑背贴墙,蹭过弧角,直奔厨房。 “芳姐!有小煮锅吗?我煮汤。” “有汤锅的。”芳姐拉开柜门,“您喝什么汤?我煮吧。” 何桑摇头,“他只喝我煮的,他有头痛的毛病,我和一位东北厨师学了药膳,一开始药材的剂量我掌握不熟练,汤很苦,后来我浪费了一堆食材,勉强成功。” 芳姐笑,“怪不得三公子宠您,这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乐意下厨啊。” 她犹豫了一秒,“我煮一大锅吧,兴许梁董和夫人也喜欢。” “梁董喜欢药膳,夫人喝不惯草药味,您多煮几颗枣,夫人爱吃黑枣。” 芳姐心里有数,梁璟不讨厌何桑,他不讨厌已是万分难得。大约何桑与翁琼都是演话剧的,演过同一角色,加上何桑不浮躁,不妖艳,而且梁家的男人个个儿眼毒,合眼缘了自然容得下,不合眼缘再如何迎合巴结,也无济于事。 由于梁璟待何桑不错的缘故,芳姐也愿意提点她,与纪席兰缓和缓和。 何桑跟着芳姐去地下室,梁家富贵,衣食住行一律是最好的,补药也应有尽有,何桑在货架上挑了两样,又返回一楼。 途经客厅,梁迟徽在洗手间清理皮鞋,门敞开,芳姐这时留意到他,“二公子,您在老宅吃晚餐吗。” “我不饿,回屋歇息。” 擦肩而过之际,他礼节性点了下头,何桑也点头。 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梁迟徽又驻足,扭头望了一眼。 客房的浴室有一瓶白茶香的沐浴露,他上周的某一夜,顺手用了一次,他不大适应那味道,这会儿何桑走动间带起微风,他又闻到了。 清甜,馨香。 像软软的针尖,刺在他血管。 刹那的猛烈,又归于平静。 梁迟徽默不作声回到卧房,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沉入池底。 水流激荡,浇在他头顶,浇了好半晌,他喘息着起身,摘下金属架的毛巾,面无表情擦干水珠。 秘书正好推门,“梁总,明天的会议稿。” 梁迟徽又恢复以往镇定从容的模样,“通知董事局了吗。” “通知了。您正式复职,董事,高管,秘书部,我逐一嘱咐过,不允许一人缺席。” 男人坐下,接过文件夹,“盯紧冯志奎。” “您放心,冯志奎一心拿您当救命稻草,他宁可自己承担,绝不拖您下水,断了自己的后路。” 梁迟徽轻笑,“一个愚蠢到等我拯救他的废物,已经没用处了。” “冯志奎在牢里的日子不好熬,广和集团上报市里重大意外二十九起,普通意外八十多起,冀省伤亡的建筑工有一半来自广和集团的工程。其实赔偿款到位,家属百分百罢休,偏偏冯志奎贪得无厌,连抚恤金也吞了。民工联合上访维权,可惜不顺利。冯志奎以后的狱警,狱友,应该也痛恨这种压榨底层百姓的奸商,从天堂堕入地狱,他扛不住的。” 梁迟徽气定神闲翻了一页会议稿,“黄彪有消息了吗。” 秘书说,“六月开庭宣判,我猜他不上诉了。” “安排他和前妻会面,记得告诉他,上诉没好处,法庭判什么罪,认什么罪,我养他一家老小的承诺,不会食言。” ...... 梁纪深刚审批完合同,就接到赵凯的电话。 那边没废话,直入主题,“冯志奎供出一个人。” “我知道。” 赵凯诧异,“你知道?” 梁纪深站在露台上,“嗯。” “你知道是谁?”赵凯不可置信。 凭他的性子,他知道肯定要管,至今按兵不动,不符合他。 “你有所顾虑,下不去手?” 男人俯身,伏在桅杆上,庭院的桂树绿油油的,月初发芽,月中旬便枝繁叶茂了,“你有证据吗?” 赵凯叩击着桌角,“我问问。” 在审讯室二十个小时,冯志奎抽了一盒烟,没给吃喝,赵凯也陪着他不吃不喝。 此时,冯志奎无精打采瘫在审讯椅。 “证据呢?” 他哈欠连天,“老狐狸精明,抹得干干净净,我没证据,可我交代的是事实。我没理由诽谤他,我们明面不来往。” 赵凯眯眼,“梁迟徽参与了吗。” 冯志奎攒着空烟盒,发泄似的,用力攒瘪,“我不知情。” “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不老实?黄彪是你的后台,梁迟徽又是黄彪的老板,你们一个圈子混,你不知情?” “我知情什么?”冯志奎眼珠子猩红,像踩到他的痛处了,“我是狗,大人物脚边的狗!你们觉得我赚大钱了,我就有尊严?不,我永远挤不进梁家那个圈子,我和胡大发是一个圈子,梁家,甚至比梁家低一级的,低两级,照样不接纳我,我捞钱,我拼命捞,我不管钱是什么来路,我总有一天比他们有钱,我不当狗了,我当爷,我当所有人的爷!” 他哈哈大笑,笑得青筋狰狞,疯了一样。 赵凯长呼一口气,显然问不出什么了。 冯志奎的四十多页笔录没有太大漏洞,或许是职业嗅觉,赵凯认为广和集团的水不是一般的深,起码比目前暴露的,要浑浊得多。 赵凯在审讯冯志奎的过程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早晨和梁迟徽的碰面。 那是一个城府深不可测,智慧冷静到极致的男人。 ...... 梁延章傍晚一进门,偌大的客厅只有纪席兰,老二和老三的车都泊在车库,家里人口不少,仍旧冷冷清清的,他顿时了然,“你又招惹老三了?” 纪席兰和老三吵架,老二总是回避,三房的内务,他在场不合适。 除非梁延章在,老二悄悄寻个角落,意犹未尽的瞧热闹。 “赵凯在葬礼上拘押了何桑,老三又带她回家了,我看她是下迷魂药了,迷得老三神志不清。”纪席兰无意瞟到阳台的白玉棋盘,是梁迟徽的,“老二也不正常,只差梁璟坚守阵地了。” 梁延章没憋住笑,“什么坚守阵地?乱用词!” “你啊,少装蒜了。”纪席兰一杆子打死,“何桑天生克梁家,你好好提醒梁璟吧,他的阵地可千万别再塌了。” 第184章 怎么肿了? - 祸水 - 玉堂 “我了解梁璟,他有分寸。只要和老二,老三有关系的女人,他不碰。”梁延章说到这儿,忽然没底气了。 上次在竹苑包厢,梁璟虽然话少,但是吐一个字有一个字的分量,明里暗里挺护着何桑的,当然,不排除他是向着老三。总之,梁璟和老二出了名的不管闲事,尤其涉及了方京儒,方京儒是他们的半个同僚,梁璟的态度确实可疑。 梁延章脱了外套,“李家今天去梁氏集团大闹了一场,赵凯拘押了胡大发的老婆,李家是娘家,帮她讨说法。” 纪席兰没好气,“都怨何桑,她和周坤媳妇拜佛求子,冀省那么多寺庙,非要跨省去蒲华寺,蒲华寺什么地方啊?淫窝!老三不懂,周坤到处玩,他也不拦着。” “有什么隐情吧?你问老三了吗。” “我不止问了,我动手打他了。” “你太冲动了——”梁延章无奈,“梁氏集团竞标工程必须在中海那里提名,老三上报省里,竞标才成功,我如今不得罪他,你倒是得罪上瘾了。” 这三任夫人,梁延章心里不是没比较过。 翁琼是电影制片厂厂长的千金,8、90年代中国电影的黄金期,作为原配是非常体面的,姚文姬在东南亚也火爆,“性感女神”的初代鼻祖,唯独纪席兰没有名气背景,每天温驯贤淑哄着梁延章,抚慰他心中前妻出轨的情伤,男人最吃“小女人情怀”这套,没多久扶正她了。 只是从梁家主母的角度,梁延章最不满意的就是纪席兰了。 撑场面不如翁琼,赏心悦目不如姚文姬,好在不养男宠,没有花花新闻,生下的儿子也显赫出众,梁延章懒得折腾四婚了。 “老三呢?” “在书房办公。” 梁延章坐下,“小何呢。” “何小姐在厨房。”芳姐拎着茶壶,蹲跪在地毯泡茶,“可能不舒服,吐酸水了。” 外面老郑停好车,一辆挂公牌的本田公务轿车缓缓驶入庭院,赵凯鸣笛,迈下车。 他穿着便衣,递上水果和白酒,道明来意,老郑引领他进客厅。 “梁董,是三公子的同学。” 赵凯大步上前,弯下腰,“梁伯伯,一晃十多年了,您容光焕发风采不减啊。” “赵凯!”梁延章很受用他的恭维,“我记得老三的毕业典礼,你和他登台演讲,那时你又高又壮,现在黑了,也瘦了。” “忙啊。”赵凯自来熟,大喇喇靠着沙发,“一桩桩的案子没完没了,连轴审。” 纪席兰斟了一杯茶,撂在他面前,“小赵,你千万注意身体,老三在区检差点熬死,头痛,胃痛,上火牙痛,在病房输液还加班。他有一次去一线,在边境的深山老林里配合抓捕,是7月份,夏天的制服磨得哪哪全是破洞,毒蚊子咬得浑身大包。” “那次他中暑了,是一位姓宋的小姐在医院照顾他吧?” 纪席兰撇嘴,“走了一个狐狸精,又来一个道行更厉害的,梁家是专门招狐狸。” 赵凯笑而不语。 梁三和宋禾那段,挺轰动的。 可奇怪的是,梁三在公共场合从不带她出来,而且他们庆功聚餐,有同事起哄,让他给宋禾打电话求婚,他干脆拒绝了。 宋禾相当黏梁三,那会儿梁三公诉调查经常面对女性受访人,为了方便,队伍里安排一个女检,一个女警,分配给他的正是英姿飒爽的“检花”和“警花”。宋禾估计没安全感,梁三外出开会,她一定想方设法跟着,住在梁三隔壁房间,时不时电话查岗,他工作期间一律不接,她会哭着敲门,搞得讨论案情的女同事十分尴尬,梁三实际上是厌烦她的。 赵凯的直觉,这俩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梁延章转动着一串佛珠,“我听说,广和集团的冯志奎落网了?” “是,供出不少人。” “哦?供出谁了。” 赵凯观察着梁延章的神情,不愧是老江湖,打探情报一派镇定自若的。 “机密。梁伯伯,恕我不能告知了。” 梁延章眼底的隐晦稍纵即逝,“无妨。” “不过——”赵凯卖关子,“有四五位名利场的大人物牵涉其中。” “大人物?”梁延章眼里的情绪卷土重来。 “名列前茅的大富商。”赵凯惋惜,“我也认识,也敬重,真是出乎意料。” 梁延章拨弄佛珠的手一顿。 芳姐请了梁纪深下楼,赵凯迎上去,在一楼的露台交谈了片刻,梁纪深偶尔看一眼客厅,并不专注于看谁,目光平静,旋即又背过身。 纪席兰这时推了推梁延章,“老二叫你呢,你发什么呆啊。” 梁迟徽注视着他,“父亲的脸色不好。” “奔波一天,没精神。”他喝着茶,“你没休息?” 话音未落,露台的落地窗拉开,赵凯主动和梁迟徽握手,“梁先生,冯志奎要见您一面。” 梁迟徽扬眉,“小事而已,也劳烦赵局亲自跑一趟?” “我是顺便转达,主要拜访梁伯伯。” 梁延章太阳穴突突跳。 “哪天见?” “随您的时间。” 赵凯肤色黝黑,体型粗犷,正宗的北方爷们儿,对比下,梁迟徽愈发的斯文楚楚,有一股钟灵毓秀的温润男人味。 “不巧,我暂时没空,有空再联络局里。” 赵凯没想到梁迟徽不见,他本来有计划密切监控接见室,一旦确认冯志奎和梁迟徽有勾结,不失为证据。 梁迟徽果然不是一般的精明,是滴水不漏的警惕。 赵凯坚持演完戏,“没问题,梁先生提前通知我。” 梁纪深留赵凯吃晚餐,局里事情多,他耽误不了,起身告辞了。 六点钟,芳姐端着药膳走出厨房,何桑在后面,系着一条鹅黄色的围裙,白衣黄裙,清丽又娇嫩。 梁迟徽和纪席兰分坐在梁延章的两侧,梁纪深旁边是她的椅子,他嘱咐佣人垫了棉垫,厚实蓬松,不硌得慌。 “何小姐亲手煮了一盅药膳,孝敬梁董和夫人喝。” 芳姐揭开锅盖,食材沸腾着,咕嘟冒出气雾。 梁延章颇为诧异,“小何煮的?” “她平时给我煮,烧菜不太行,煲汤的味道不错。”梁纪深解开她腰后的围裙绳,何桑拿勺子过滤掉泡沫,先舀了一碗放在梁延章的手边,又舀第二碗。 她特意抻长袖子,遮住小臂的烫伤,只是纪席兰的座位远,餐桌又宽,她踮脚也够不着,探胳膊之际衣袖上移,恰好露出那块殷红的疤。 梁纪深皱眉,一把擒住她手腕,“怎么肿了?” 第185章 在外面有女人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躲开他手,“我用不惯灶具,不小心粘在锅壁了,不严重。” 她把汤碗递过去,纪席兰嫌矫情,煲个药膳又不复杂,也能烫伤,身娇肉贵的,不大乐意领她的情。 “她爱吃不吃。”梁纪深脾气上来了,夺过碗,往备用盘内一泼,又狠狠摔在桌上,“芳姐,药箱。” 另外一名佣人给梁迟徽盛了一碗,他饮食一向细嚼慢咽,今天没来得及吹凉了,破天荒一口气喝完,又自己舀下一碗。 佣人替他舀,“二公子,您慢慢喝,当心烫。” 纪席兰更加下不来台,睥睨他一眼,“老二是饿了多久了?” 梁迟徽所问非所答,“有劳纪姨惦记了。” 她暗暗翻白眼,谁惦记了。 芳姐将药膏和棉签交给梁纪深,何桑伸手,“我自己涂。” “老实些,不许乱动。”他眉头皱得紧。 何桑下意识是怕他的,也听他的话,瞬间不动弹了。 “这样贤惠孝顺的儿媳妇,您去哪找?方家好,方小姐愿意下厨为公婆煲汤吗?不争功劳,受了伤藏起来,方小姐肯吗?”梁纪深涂完药,漫不经心掀眼皮,“父亲寿宴,您一年才下厨一回,切菜割了一道口子,大张旗鼓去医院消毒,包扎了整只手,是您干的事吧。” 纪席兰没搭腔。 他继续拆台,“但凡芳姐处理得利索点,刀伤都愈合了,去什么医院。” 梁迟徽蓦地发笑。 笑声极轻,偏偏何桑距离近,听得真切,她抬头,梁迟徽不知何时捏住一支折扇的扇柄,是竹木柄,他右手在空中一抖,打开挡住半张脸,眼眸低垂,气息起伏不定。 扇面陈旧泛黄,画着翠竹、山峰和石榻,很有意境。 梁迟徽面容白皙,眉宇浓重,在水墨画的映衬下,是人如玉。 何桑有印象,梁延章在话剧院用过这支折扇,现场陪同的老总问他是哪位名家的,他说是宋代的画家,在沈阳一所私人博物馆七位数拍下的。 这些传统的富一代,权贵一代,有一个“通病”,喜欢收藏、炫耀,古董越多,越显得有品位,有学识。家具是小叶紫檀和金丝楠的,京城老式风格,香烟只抽市面不卖的老牌子,不戴腕表,戴开光的顶级佛珠。 可梁延章不是装文雅,四大家族的梁家和叶家是有真底蕴的,几位公子更是一肚子的墨水。 好半晌,梁迟徽平复下来,由于压制着笑意,嗓音微微沙哑,“春天燥,有点热。” “二公子热了?”佣人匆匆开空调,“天气是邪门儿,上午太阳足,下午刮风,晚上又晴了。” 梁迟徽合住折扇,又搁回原处,“扇子是宋代的真迹吗。” 梁延章一扫,“鉴定过了,是真迹。” 梁迟徽根本不在意真伪,老三呛纪席兰,他一时没憋住,总不能无缘无故玩扇子,需要圆个场。 纪席兰清楚老三的耐性所剩无几了,再惹他,他口无遮拦难堪的是三房,她不愿被二房瞧笑话,只好吩咐芳姐盛汤,接过碗喝了一勺。 药味和枣香五五开,混合着松茸和乌鸡的鲜纯味,不像苦涩的药膳,像精心煨炖的汤羹。 纪席兰口味刁钻,主要是山珍海味都尝腻了,连京城最知名的大厨也觉得手艺普通,不过何桑是下苦功夫了,火候,滋味,控制得很好,即使芳姐指点她了,她这份心意到底是为老三一日日磨炼的,纪席兰语气温和,“辛苦你了。” 何桑摇头,“梁夫人喜欢喝,我再煮。” “既然母亲体恤你辛苦,那以后不煮了。”梁纪深又插话,把玩她的手,在熏黄的灯光下,照得粉粉软软的,“学着你婆婆的样子,吃喝享乐,花完丈夫的钱,花儿子的钱。” 纪席兰不入耳,“有你这么教的吗?” “我教什么了?”梁纪深手臂搭在椅背,连同何桑一起搂着,那种松弛又刚硬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您当年也是高攀父亲,何桑的家世和外祖家差不多,凭什么您嫁进梁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嫁了我一边生长孙,一边下厨干活,传出您虐待儿媳,是恶婆婆,您高兴吗?” “我——”纪席兰瞪眼。 “生长孙?”梁迟徽不咸不淡看向她,“纪姨是认为大哥和我没有生育功能吗。” 何桑低头,这句莫名戳中她,她险些喷笑出。 纪席兰没料到老三当众将自己卖了,神色不自然,“你和梁璟身边也没个女人...我琢磨着老三应该在你们前面生。”她顿了顿,“其实我不是那意思,梁家有梁家的规矩,长幼分明,你们反正早晚要生,你们先,老三不急,只要为梁家添丁进口,长孙生在哪一房,我和你父亲都开心。” “喊母亲。”梁纪深趁机拍何桑的后背,“承认你了。” 纪席兰应付完老二,又应付老三,忙得焦头烂额,“我承认什么了?” “您不是同意我跟何桑生了吗?大哥和二哥先,我们后。”梁纪深眉目间皆是调笑,“万一何桑争气,我们先有了,大哥和二哥的担子可轻松多了。” 他扭头,不着痕迹朝何桑使眼色,她磨蹭了一会儿,“父亲,母亲。” 纪席兰脸发青。 梁延章斟酌一秒,终究是应了一声。 不提则以,一提长孙,他也懊恼,盯着梁迟徽,“我不指望梁璟了,他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你的岁数比老三大,你是不是对梁家有个交代?” “我会有交代的。”梁迟徽抽出纸巾擦手,笑得高深莫测,“老三,让一让二哥吗?” 四目相对,梁纪深在他眼中察觉到微妙而危险的东西,“让你什么?” 他笑纹浅,意味却深,“二哥也赶赶工,努力抢在你前头。毕竟二哥年长,这种事不好再落后你了。” 梁纪深打量他,“看来二哥瞒着梁家,在外面有女人了。” 梁迟徽喉咙含着笑,沉默离席,他前脚上楼,何桑突然捂住嘴跑出餐厅,冲进斜对面的公用卫生间。 第186章 你别告诉她 - 祸水 - 玉堂 断断续续的呕吐传来,梁迟徽驻足,站在二楼俯瞰。 何桑跑进客卫,门没关,从他的角度,她侧面刚好暴露,伏在水池台,手腕支撑住边缘,由于发力,青筋凸起。 水流覆盖了漱口的吞吐声,她软绵绵倚住门,客卫的灯光介于黄白之间,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溅在她长裙,泛起粼粼的水光,她有一种破碎又倔强的美。 何桑缓了口气,不经意偏头,对上梁迟徽的目光。 只一刹,她挺直脊背。 他目光太强烈了,强烈过后,是极端而深刻的平静。 深刻到何桑手脚发麻,在他目光里颠来荡去,狂跳不止。 “不舒服?”梁纪深冲进卫生间,搂住她,“是不是有了?” 他擦拭下巴的水渍,“几号来。” “20号。” “明天20号,准吗?” “不准。” 梁纪深逗笑,“诚心让我着急?” 何桑原本不觉得好笑,他一笑,她也忍不住笑,“就是不准啊,量也少。” “量?” “出血量。” 梁纪深嗯了声,“去医院。” 他转身瞬间,伫立在二楼的梁迟徽后退一步,藏匿进扶梯后,那里一片昏黯。 何桑跟着梁纪深回餐厅,芳姐递来风衣,“何小姐应该是怀孕了。” 纪席兰扫了她一眼,“吐得厉害吗。” “您没听见她吐?这么难受还下厨煮药膳,我都没她这份孝心,您舍得不给她好脸色?”梁纪深穿上风衣,又吩咐芳姐去拿纪席兰的外套,“要一件新的。” 芳姐挑了四件,两件厚的,两件薄的,纪席兰保养得不错,到底上年纪了,虚岁也五十一了,太鲜嫩的颜色不端庄,比较熟龄风,款式也是张扬的贵妇款,梁纪深耐心哄何桑,“喜欢宝石绿?你长得白,好看。” 何桑温眉顺眼的,“梁夫人...母亲的衣服,都好看。” 梁纪深回过头,“您儿媳妇夸您呢。” 纪席兰勾了勾嘴角,“那件浅紫色的吧,正好搭配白裙子。” 梁纪深在何桑身前比试了一下,“您的眼光比我好,以后何桑陪着您逛街,您多教教她审美。”他亲手替何桑穿好,“我付账。” “不容易啊。”梁纪深在中间调和,纪席兰的气也消了大半,“我自己逛街你哪里肯付钱啊。” “您上次买包三百万,不是我付的?” “你又买包了?”梁延章指着衣帽间,“你也不背,一面墙的包,我进去找一个公文包,轰隆全掉了,把我埋底下了。” “爱马仕的新款嘛,京圈有三个,周太太有,林太太有,我没有?我怎么统领太太群啊,我的消费一旦降级了,丢的是梁家的颜面。”纪席兰狠狠瞪梁纪深。 “老三的积蓄,全养你了。”梁延章恨铁不成钢,“老二每次回去看文姬,文姬给他塞钱,老二去年的生日,文姬买了一辆宾利,老三的生日你买什么了?” 纪席兰心虚不吭声。 梁纪深笑着,“母亲光鲜亮丽,我和父亲也有面子。”他推着何桑走到前面,“对吗?” 何桑穿紫色格外的水灵清澈,她附和,“对。” 梁纪深笑意更清晰了。 芳姐打开庭院里的小夜灯,目送他们上车。 纪席兰没什么气势了,“何桑如果真怀了,老三百分百要娶她了。” “你总招惹老三干什么,哪次你占便宜了?”梁延章无奈,“他以前负责侦察审讯,套话,挖坑,心理战,他最擅长了。” 纪席兰用勺子搅拌碗里的药膳,“我对姓宋的也没留情面,老三虽然向着她,不至于太过分,大多数是听我的。轮到何桑,他竟然大变样了。” 梁延章给她夹菜,“所以你不要刁难何桑了,你何苦得罪老三。” “你倒是怜惜何桑。”纪席兰盯着他。 他撂下筷子,“我现在没有一丁点念头了,老三在场你不许提了。” 一附属医院距离老宅有三十公里,又赶上晚高峰,车驶入门诊部,是七点半,比预计迟了半个小时。 今晚的值班医生是梁纪深的熟人,老杜。 化验结果催了加急,护士送到诊室,老杜浏览完,“没怀孕。” 梁纪深拧眉,“没怀?” 老杜摇头,“高度紧张焦虑,压力大,睡眠饮食不规律,产生的神经性呕吐,和怀孕症状很像。” 蒲华寺的灾祸,皖西县泥石流遇险,拘押调查,这一连串的意外折磨,是险些击垮了何桑。 她下意识望向梁纪深。 男人翻阅着化验单,面目凝重。 老杜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挂水吗?抑制晕眩呕吐的。” 梁纪深合住单子,“挂一瓶。”他蹲下,握住何桑的手,“还想吐吗?” 她没有错过他任何神情,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变化,她手细微发抖,“你失望吗。” “为什么失望?” “梁夫人也以为我怀长孙了。” 何桑越委屈,越可爱,男人发笑,“我和她解释。”他顿了顿,“你年轻,你担心什么?我才担心,男人一过三十岁,质量大跌。” 老杜也乐了,“铁面无私不解风情的梁三公子,背地里这样的?” 梁纪深站起,“哪样?” “对女人浓情蜜意啊。” “废话。”他抻了抻衬衣的褶痕,“我对男人浓情蜜意就麻烦了。” 护士在输液室扎针的工夫,老杜从外面小声招呼他,“纪深,你过来一趟。” 他心口一沉,大步追上去。 重新进入诊室,老杜戴好眼镜,“你女朋友是吧。” 梁纪深纠正,“准太太,下周领证了。” “她什么职业?” “话剧演员。” “节食吗?” 梁纪深多少有谱儿了,“你直说吧。” “你太太内分泌紊乱,贫血,最关键她体质严重虚寒,属于不易受孕。” 男人注视投射在桌上的灯斑,眼底隐隐涌起波澜,又无声无息。 好半晌,他抬眸,“能调理吗。” “可以调理,具体调理多久怀孕,我保证不了。”老杜写了一张字条,“你去中医药学院找俞主任,他09年升任副院长,不再接诊了,我和他昔年是同学,他会破例出诊的。” 梁纪深接过字条,“你别告诉我太太。” 第187章 是我有问题 - 祸水 - 玉堂 老杜扶了扶眼镜框,“你母亲...” 纪席兰在阔太圈是出名的豪横,脾气火爆,都说梁纪深随她。门当户对的儿媳妇,自然是风光体面娶进门,家世相差太悬殊的,七成是“母凭子贵”的路子,怀孕了再领证,搞一出“双喜临门”,另外三成直接棒打鸳鸯。 梁纪深叩桌角,“借个火。” 老杜拉开抽屉,扔给他一枚铜制打火机。 他起身出去。 走廊的后门通往天台,对面是流光溢彩的国贸大厦,五百米一个路口,一个路口一个信号灯,彼时车水马龙,一眼瞧不到尽头。 梁纪深掏出一支烟点燃。 他并不在乎何桑怀不怀孕,只是他身份特殊,既是梁家的公子,又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他的婚姻家庭被外界无限放大,婚后两年之内没有添丁的消息,梁家,同僚,甚至死对头,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梁纪深在男欢女爱方面清白自律,不存在虚了、透支了,因此谣言只会攻击何桑,为了争女主角潜规则,玩过头伤了根本,怀不了。 他知道何桑不是那种女人,可一盆盆脏水泼下来,她本就敏感,加上梁家的态度对她肯定不满,他以一己之力护着她,也总有护不周全的时候。 梁纪深续了三根烟,第三根没抽完,他捻灭,返回老杜的诊室。 “你托人帮我弄个男科报告,日期要今天的,留底存档。” 老杜没明白,“什么报告?” “我24岁那年去东南亚跨境抓捕一个团伙,被橡胶林的蛇咬过,当地医疗条件不行,延误了时机,血液里病毒没清干净,不适合生育,怕遗传孩子。” “你有问题?” “我没问题,回国后治好了。”梁纪深面无表情,“这件事我隐瞒了梁家,何桑也不知情,你就当作我没治好,是我的问题。” 老杜彻底明白了,他是将矛头揽到自己身上,应付梁家,应付外界对那小姑娘的恶意中伤,“纪深,这不是闹着玩的,这对男人而言是巨大的缺陷,你地位显赫——” “你照办吧。”他归还了打火机,走出诊室。 四名女警在楼梯口换岗,两名去四楼,两名下楼,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看到她们插在口袋的工作证,一拨是顾江海的下属,一拨是赵凯的下属。 “你们是跨省交接?” “梁检啊!”女警惊讶,“您也在医院,您头痛又发作了?” 在他们这行,大家习惯称呼他梁检了,即使他辞职了,也始终没改口。 “做个体检。”他轻描淡写,“是女犯人?” “对,姓宋。” 梁纪深皱了下眉头,“姓宋?” “叫宋禾,下个月一审判决。拘留期间心脏病犯了,我们送她救治。” 他沉默。 女警面面相觑,“您认识?” 梁纪深仍旧没回答,视线掠过四楼,“脱离危险了?” “转入普通病房了,周六出院。昨天她母亲咨询保外就医,估计判决后会申请。” 他微微颔首,回到输液室。 何桑坐在墙角的椅子,头顶是一扇窗。 窗外乌黑,她的影子映在玻璃上,纤纤细细的一长条,梁纪深的身影也重叠,他笑了一声,“你的大,我的小。” 何桑扭头,果然他的影子在她的影子里面。 “你去哪了。” “和杜医生叙叙旧。”他关上门,“我以前在部队训练,项目是野外生存一个月。杜医生是女兵的随军医生,也负责男兵,简单的外伤包扎和血清注射。” 何桑直勾勾望着他,他一身的烟味,梁纪深在医院挺克制的,除非待得太久,烟瘾犯了,否则不抽。 他其实不是瘾头大,是有心事,喜欢一边抽烟,一边考虑对策。 排遣苦闷,解压。 何桑攥紧床单,“我是绝症吗...” 梁纪深脱掉烟味浓烈的风衣,挂在衣钩上散味儿,走过去,胡乱抹了抹她脸,“瞎琢磨什么?” “医生回避病人,单独和家属谈病情,都是绝症。” “你扎针,怎么让你去?”梁纪深坐下,凝视了她一会儿,眼窝有些酸。 何桑说坚强也坚强,说柔弱也柔弱,胆子小,天大的事从不烦他,不扰他,自己消化,生怕拖累他。 梁纪深拥住她,“扎针疼不疼?” “疼。” 他握住滴流管,手心回温,流入血管时不那么胀疼,“困了睡一觉,挂完水我抱你上车。” 何桑毫无困意,趴在他怀里,梁纪深的心跳雄壮有力,像他钢铁一样结实勃发的胸膛。 “需要喝几副中药,你爱吃杨记蜜饯,回家的路上买一斤,遮一遮苦味。” 他略低头,唇挨着她前额,轻轻吻了一下,她皮肤凉浸浸的,一年四季不太热乎。 何桑没问原因,“好。” “这么爽快答应了?”梁纪深抚摸她头发,香香滑滑的,“不是最讨厌喝药吗?” 她不出声。 男人抬起她下巴,大约是灯光太亮,照得她面容也苍白,由着他的动作,乖巧仰起。 梁纪深一阵揪心,也板着脸,“真丑。” 何桑这才笑出来。 挂水结束,刚拔完针,纪席兰的电话打进来,问他什么情况。 梁纪深一手拿手机,一手系大衣扣,“胃口不舒服,而且最近没睡好。”他把手机贴在何桑耳朵,故意拔高音量,“母亲惦记你身体,你谢谢她。” 何桑立马开口,“谢谢您。” 纪席兰一听没怀孕,本来打算埋怨何桑,已经夜里十一点了,老三明天还要上班,兴师动众折腾这一趟也没折腾出什么,没想到老三给堵回来了,一句谢谢,软刀子噎人,她再埋怨不合适了。 她只好问,“回老宅吗?” 梁纪深在这边答复,“回去。” 第188章 嫌不嫌弃我? - 祸水 - 玉堂 车开进庭院,将近午夜了。 走廊漆黑,主卧门虚掩,纪席兰已经睡下。 书房开了一盏小台灯,幽静熏黄,依稀有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何桑起初以为是芳姐给梁延章送牛奶,直到路过门外,女人唤了一句延章。 她瞪大眼,是姚文姬。 梁纪深原本要按下壁灯,手也停住。 “我曾经年轻不懂事,辜负了你的情意,你允许我住在老宅,我很感激。” “三十年前的恩怨了,我不记恨你了,不提了。”梁延章握住她手,“身体好些吗?” “老二和佣人精心照顾我,好些了。” 梁延章端详她,“气色是红润了。”他拍了拍姚文姬的后背,“等你康复,我带你去南方散散心。” 姚文姬欲言又止,“那席兰...” “她打牌,美容,花钱,我不陪她,她乐趣也多得是。” 梁延章看着风韵犹存的姚文姬,不由心猿意马。姚文姬的艳丽是翁琼也赢不了的,真正的人间尤物,五十五岁的年纪像四十岁的,选美模特出身,仪态气质没得挑。 他愈发激动了,“文姬,我会安排老二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替你选一个体面的儿媳。” 姚文姬抽回手,端起桌上的鸡蛋羹,“老二愿意娶谁,你别插手了。倘若他不喜欢,勉强娶了,夫妻不和睦,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你不希望他更显赫吗?”梁延章接过汤碗,“他担任梁氏集团的副董,妻子对他有扶持,他的地位才稳。” 副董。 姚文姬眯眼,董事长的宝座果然是交给梁璟了。 有传言梁璟留任省里,具体什么职务,上面没表态,他擅长文,不擅长武力,一线岗位不适合他,负责文化教育或者接待外宾,又大材小用了,大概率是负责监管监督,他清正,威望高,各部门是服众的。 不过一天没有落实,终归有变数。梁延章极力劝他继承家业,他没有完全拒绝,相比老二,梁璟和老三亲近,一旦老三在中海集团功成身退,独揽家族大权的梁璟容得下老三,容不下老二。 梁璟恨毒了二房。 姚文姬不露声色地做小伏低,“梁璟是长子,他未婚,如果二弟媳的背景太出众了,外界会揣测老二要凌驾在大哥头上,他很敬重梁璟,一心要辅佐大哥。” 何桑暗暗感慨,姚文姬的段位比纪席兰高明不是一星半点,给男人戴了绿帽子,时隔多年,还能勾起男人的同情怜爱。 幸好梁纪深争气,屹立在这,否则姚文姬灭掉纪席兰是易如反掌。 梁纪深推开次卧门,搂着何桑进屋,反锁。 他格外镇定。 “梁董对姚夫人旧情复燃了吗。”何桑走过去,一粒粒解开他衬衣扣,“会不会威胁你母亲?” 梁纪深胸膛袒露着,他脊背宽阔,腰肢却劲瘦,皮带勒到最窄,轮廓十分硬朗有型,“她不抢。” 何桑也发现,姚文姬对梁延章欲拒还迎,似乎套路他吊着他,梁延章摸她手,她也想方设法抽离了。 “她真有道行。”何桑由衷佩服姚文姬,当年蜜里调油的阶段,她背叛梁延章,男人的爱,恨一霎井喷而出,谁先甩了谁,被甩的一直意难平,现在姚文姬在他眼前晃悠,虽然出场次数少,反而营造出若即若离的氛围,吃不到嘴,又没法复婚,她简直把男人心态玩得明明白白。 “什么表情?馋得流口水了。”梁纪深捏住何桑脸,“她不是好道行,不准学。” 何桑下巴小小软软,他五指一裹,遮盖了大半,只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刷得心痒。 “以后出现一个比我好的男人,你跑不跑?” 何桑摇头。 “真不跑?” “出现不了啊。”她挣不开,任由梁纪深捏,“即使出现了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他气笑,“那我有病,嫌不嫌弃我?” 何桑一怔,“你有什么病。” 男人沉默一瞬,“男科病,嫌弃吗?” 她仍旧摇头,“不嫌弃。”顿了顿,面颊微红,“你不是挺厉害吗...”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我厉害?” 没回音。 何桑头垂得低,发顶蓬蓬松松,在灯火里泛着温情至极的光,他肩膀一搪,迫使她站直,四目相视,男人笑意深,“我哪厉害?” “你脾气厉害。” 梁纪深笑容一收,“我冲你发过脾气吗。” 她如实,“以前发过。” “和我还记仇?”男人抱起她,压在床上,“来了吗。” “来了。” 梁纪深掀开裙摆,他茧子糙,粗粗剌剌的厮磨,何桑尾椎涌过一阵电流,一缩一缩的。 “骗我?”根本没垫东西。 她笑着滚到另一边,梁纪深一靠近,她伸脚踢,“隔壁是主卧...” “他们睡了。” “梁董在书房...”男人力气大,拖着何桑拖到身下,她仰面喘息,“他回屋经过门口!” “他不回去了。”梁纪深斩钉截铁,“他满脑子是姚文姬,回你婆婆房间干什么。” 何桑肌肤一凉,下意识贴近男人,“又降温了——” 梁纪深噙了一丝笑,一手弄她,一手背在身后,调低了空调度数,又怕冻着她,她一主动黏上,他便关闭了。 “冷?” 何桑越过他,看对面,冷风是对面吹来的。 梁纪深撑住床,挡住她视线,“冷不冷?” “堂堂梁总和女人耍心机。”她张嘴咬他脖颈,含糊不清,“你作弊。” 男人笑,他体温总是很热,仿佛一座不停燃烧的火炉,恣意而蛮横的将他怀抱里的一切化为灰烬。 何桑情不自禁叫出声,梁纪深一把捂住,捂得严实也罢了,偏偏他手指敞开空隙,破碎的语调回荡在房间,沿着门缝断断续续溢出。 门外有脚步移过,来自书房的方向,夜色太深,太静谧,那人在黑暗中踩着皮鞋,落一步,声响清亮,再落一步,又刻意放缓、放轻,他越是抑制,越代表他听得一清二楚,每碾过地板一下,何桑心脏就窒息一下。 在距离这扇门最近的时候,那人驻足。 一秒,两秒,三秒...紧接着走远了。 何桑吓得浑身是汗,汗珠淌过腰窝,和梁纪深的汗液交融,又烫又稠。 “是梁董吗...” 梁纪深没心思答,整个人发了野性,何桑有点招架不住他。 男人无论多么刻板严肃,在情欲上,本质都是疯狂的,追求刺激的,紧迫的环境,陌生的体验,突发的状况,潮水一般撼动着理智,不过梁纪深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从不只顾自己快活,何桑感受他刺激之下的勇猛,动情,几乎割裂了她灵魂最深处。 二楼拐弯的客房,灯悄然亮起。 梁迟徽脱了外套扔在地上,倚着窗户焚了一支烟。 月色和灯光投映在玻璃,照出他的脸。 光有多朦胧,他眉目有多阴郁。 罩了一层黯淡。 第189章 我需求大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烦躁扯开衣领,坐在椅子上,烟雾熏得眼睛辣疼,他猛吸了一口,碾灭。 书房传来瓷碗碎裂的动静,梁延章大声唤文姬,问她割没割伤,又招呼保姆清理。 寂静的走廊亮起灯,乱糟糟的,桌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梁迟徽挂断。 片刻,又打进来。 他皱着眉头,再挂。 然后是一则短信:二公子,冯志奎要翻供。 梁迟徽后仰,枕在椅背边缘,脖颈和下巴抻成一缕直线,喉结鼓起,白皙的皮肤覆了一层燥红。 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无数的画面,剧院里人潮人海,舞台是雨幕的背景,复古的旗袍,雨伞,老式的电话亭,走动的男女。 一闪而过。 最终定格在一副女人的身影。 正宗的北方普通话,搭配着吴侬软语的腔调。 缠绵悱恻像四月的雨丝,缠在男人的心肺,一揪,一勾,原本毫无杀伤力的姑娘,却悄无声息扼住男人的命脉。 等回过神,她的手是钩子,眼波是钩子,所有全是钩子。 梁迟徽关机,取出SIM卡,熄了壁灯。 ...... 何桑早晨睡得迷迷糊糊,梁纪深已经穿好西装,胳膊捞起她放在腿上,“我去公司开会,最迟下午回老宅。” 她半梦半醒,翻了个身,整个人滑跌下去,颠得清醒了。 娇憨相逗笑梁纪深,“毛毛躁躁的,自己在家行吗?” 何桑爬回他膝上,“我和芳姐在厨房煮饭,我勤劳一点,梁夫人不好意思瞧我不顺眼了。” 男人俯身,吻了一下她鼻尖,他起床不久,没顾上吃喝,嗓音不那么清朗,略厚重沙哑,卷着薄荷牙膏的凉气喷过来,“夫人贤惠。” 她懒洋洋跪在床边,整理梁纪深的领带,“三哥工作也辛苦,我继续煮药膳。” “喊什么?” 何桑脆生生的,“三哥。” 梁纪深狠狠拍她屁股,“你欠收拾?” “那我喊什么。” “我喊夫人你喊什么?” 她机灵得很,“电视里喊老爷。” 男人掌心摁住她臀,朝怀里压了压,破罐破摔,“行,你就这么喊。” “我喊,你答应吗?” “答应。” 他手上下移动,摸得何桑发痒,她反握住,不准他摸,“在外面也答应吗。” 梁纪深好脾气凝视她,“你敢喊,我敢答应。” 何桑这会儿困意没了,腿间黏腻腻的,蹭了蹭他裤子,“你没病。” 男人笑着,“没病?” 昨夜梁纪深没戴套,老宅没那东西,梁璟和梁迟徽也没带女人回来过,纪席兰甚至一度想怀二胎,多个孩子多分一笔家产,更是用不上套。 她和梁纪深这几个月经常不戴套亲密,他虽然享受快感,但心态多少放不开,他渐渐到年纪了,除了海王,渣男,三十多岁的男人对于婚姻和孩子是存在憧憬的,他希望她怀孕,又顾虑她怀孕,两种矛盾的情绪碰撞,以致于他在欢爱中,只释放了七八成,总绷着一根弦儿。 唯独昨天他疯得厉害,那根弦儿似乎彻底消失了。 梁家同意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怀了孕也名正言顺,梁纪深没压力了。 “你想要女儿是不是?” 何桑攀住他肩膀,“我想要儿子,儿子是母亲的小情人,如果我生龙凤胎就好了,一次省事。” “儿子长相随母亲,不过你不像梁夫人,你像梁董。芳姐告诉我,梁秘随母亲,他和翁姨像极了,梁迟徽也像姚夫人,只有你像父亲。” 梁纪深一直沉默,没回应。 她抬头,“你在听吗...” 男人又吻了吻她额头,“有大情人不够,还要小情人?” 何桑振振有词,“小情人不会变心,一辈子认我是母亲,大情人会变心,兴许哪天认其他女人当老婆了。” 梁纪深吻住她嘴唇,“娶了不离。” 她睫毛轻轻刮他的眼角,“万一我离呢。” 男人佯装生气松开她,“再说一遍。” “假如你爱上别人了,你养着她,我和你离。你为了名誉将就过日子,我不忍。” “谁让你忍了?你去检举我。” 何桑笑,“省里管吗?” “管。”梁纪深一字一顿,“停职,处分,臭名昭著。” 她笑得更开心,挨在他下颌处,很会哄人,“我舍不得。” 鼻息间是须后水混合着爽肤水的淡香,何桑喜欢晨起时分的他,也喜欢夜晚的他,一个清隽英气,一个贲张烫热,他的男人味是一簇野火,既正气,又邪性,燎原之势恣意地烧着。 “梁先生。” 程洵这时叩门,“董事长九点下葬,十点宣布总经理任命,十一点官网公示,您的发言稿有十七页,预计四十分钟演讲完毕,您现在需要熟悉稿件吗?” “我脱稿开会。”梁纪深吩咐他,“你在车里等我。” 程洵退下,何桑蹑手蹑脚开门,探出头,隔壁的主卧打扫得整整齐齐,梁延章和纪席兰显然也起床了。 没在房间,一定在一楼。 她懊恼,“都怨你。” 梁纪深挺受用她龇着小牙,面红耳赤的样子,“睡一起怎么了?” “总共才在老宅住几天,迫不及待睡一起好像我有多大的需求...” 他闷笑,“我迫不及待,我需求大,行不行?” 何桑咬着舌尖,笑一点点漾开,强行憋住,“他们又不清楚是你。” “我去坦白。”梁纪深跨步上走廊。 她吓得立马从后面抱住他。 男人笑声在胸腔,穿透力震颤着脊背,也震颤着她。 “三公子醒了?”芳姐拎了水桶路过走廊,她刚擦拭完露台的木板,连着大风下雨,木板积了灰,“何小姐饿不饿?餐厅有中西式的早餐。” 她抿嘴角,“梁董和夫人吃了吗。” “他们七点出发去外地了,梁董的朋友过寿。” 何桑长吁气,正要回卫生间洗漱,芳姐突然进卧室,直奔大床。 她张开双臂拦住,“我自己叠被子吧。” “我换床单,梁家的习惯只要住过人第二天必须换新的。” 何桑仍旧寸步不让,“我自己换!” 芳姐奇怪,“这是佣人的活儿,哪有您换的?” “您是翁姨的陪嫁,是半个长辈,我没资格使唤您。”她急得语无伦次,瞪着梁纪深。 男人手抄在西裤口袋,眼底堆着浅笑,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梁总——”何桑尾音发颤。 第190章 玩弄于股掌之上 - 祸水 - 玉堂 这场“战役”太疯了,床铺凌乱,皱巴巴的污秽,何桑不愿被芳姐发现,梁家的佣人多,难免会一传二,二传三。 偏偏梁纪深最正经的表情逗她,“怎么了?” 何桑这一刻觉得,成熟的“坏男人”比坏男孩致命得多,是浸润在骨子里的诱惑力,又狂,又堕落,又吸引。 她眼皮都红了。 梁纪深笑意加大,“有劳芳姐收拾了。” 芳姐莫名其妙,在老宅服侍三十年了,三公子何时这么客气过。 何桑跑过去,趴在床上不动弹,“我还要睡——” “八点半了,您还睡?” 她扎进绒被里,气息闷闷地,“我头昏。” “医生说没怀吗?何小姐贪睡,呕吐,分明是怀孕的——”芳姐没念叨完,梁纪深也不逗何桑了,示意芳姐出去,“让她接着睡。” 芳姐关上门,梁纪深走到床边,垂眸打量她,“害臊了?” 何桑委屈,“你不帮我。” 他捋了捋她没梳理的头发,“昨晚芳姐清理书房,你在屋里叫,她是聋子?” “是你故意折腾我的。” 梁纪深抱起她去洗手间,撂在水池台,摘下花洒冲洗她腿,“明天约你母亲,我们见一面,商量聘礼。” 何桑不吭声。 “怕什么。”男人低下头,抵住她,“岳母瞧不上我?” 她笑出来,“你那次打了我继父,我妈记恨你呢。” “黄勇?” 梁纪深有印象,“岳母应该感谢我。” “感谢你?” “他不是骨折躺了两个月吗?没力气去赌了,少输点钱。” 何桑抚摸着他的衣袖扣,“我妈可不这样认为,她脾气不好。” “我忍。” “她心疼我继父,可能会替他出气。” “忍。” 何桑仰头,语气笃定,“有我在,她出气,我不同意。” 梁纪深不由噙了一丝笑,“你护着我?” “我护着你。” 他贴着何桑的脸,“成为总经理夫人了,气势也横了?” 程洵又返回催促他,董事长的下葬仪式所有高管不能缺席,梁纪深没再耽搁,匆匆上车赶往中海。 何桑洗了澡下楼去餐厅,在二楼转角,她无意瞥见客厅内的姚文姬,茶几对面是梁迟徽。 这是她最清晰一睹姚文姬的容貌。 怪不得年轻时风靡东南亚的富豪圈,虽然年华渐老,吊打冀省的一众阔太,照样不费吹灰之力。 有一位惊为天人的生母,梁迟徽托生一副好皮相是情理之中了。 “您留宿在父亲的书房了?” 姚文姬喝完药,含了一颗糖,“没有。” “梁家的现任女主人是纪席兰,您不要与她起冲突。”梁迟徽在杯里续满温水,搁在她手边,“老三升了,三房风头正盛,避嫌最明智。” “我避嫌,你呢?”姚文姬深意十足盯着他,“老三在场,你都不收敛。那姑娘难受,你倒是心急,藏在墙角眼巴巴的。” 他笑了一声,“您在三楼监视我了。” “凑巧撞见。” “那可真巧。”梁迟徽翘起一条腿,坐姿大方又随意,“您印象怎样?” 姚文姬摩挲着水杯的玻璃纹,“脸蛋六分吧,干活不娇气,蛮乖巧的,性格打七分。” “您眼光太高了。”他掸了掸裤腿,一股坚决正式的沉稳劲儿,“她总担得起九分。” “你这匹野马要收心了?”姚文姬没忍住笑,“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我只知道得罪老三后患无穷,至于值不值得,你自己掂量代价。” 她吐出嘴里的糖,丢在烟灰缸,“我去医院复查。” 梁家的公子礼数周全,姚文姬从沙发上起来,梁迟徽也规矩起身,目送她出门。 他始终背对楼梯,却不疾不徐开口,“何小姐,站累了,下来坐。” 何桑并没偷听,她是光明正大站在那,只是二房聊天,她如今是三房的准儿媳了,不方便上前打扰。 “我没听到什么——” “何小姐听到也无妨。”他打断,缓缓转过身,“不是机密,与纪姨老三无关。” 何桑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梁迟徽迎上她,“身体舒服些吗。” “没休息好而已,喝中药调理一下。” 梁迟徽玩笑调侃,“看来我当二伯,要再等一等了。” “你与其盼着当二伯,不如盼着当父亲。” 他扬眉笑,“孩子母亲在哪?” 何桑琢磨了一秒,方小姐配他,论外形是高攀了,论家世倒也合适。 不过这话她没法讲,方安意是她和梁迟徽之间最微妙的角色,毕竟他是为了她、为了梁纪深解围,才招惹方小姐。 “总会有的。” “是,一定会有的。”他耐人寻味,“到时候请何小姐把把关。” 何桑一愣,“你识人的眼力,哪里需要我把关?” “说不准需要何小姐呢。” 她望向梁迟徽,男人淡笑点了下头,穿上外套离开。 ...... 梁迟徽去了一趟市局。 赵凯在长宁区出任务,副手在岗,下属带着梁迟徽进入接见室,副手很快也过来。 副手没想到梁迟徽来这招,杀个出其不意,赵凯在老宅探他的口风,他明显不打算露面,因此接见室完全没部署,临时部署又来不及,他们有心监听,搜集证据,计划全泡汤了。 最关键赵凯已经允许接见,再反悔,纯属儿戏了。凭梁迟徽的精明警惕,肯定一眼识破赵凯在布局,日后更抓不住他的马脚了。 副手命令下属将冯志奎押到接见室。 隔着一扇窗口,梁迟徽落座,冯志奎也坐下。 由于暂未提起公诉,冯志奎依然是拘押调查,没有戴手铐脚镣,谈话过程警员不在场,在小门后面巡视。 梁迟徽气定神闲审视他,“你要翻供?” “赵凯告诉我,你不肯来。”冯志奎咬咬牙,“我怀疑你坑我,不管我了。” “你怀疑对了。”梁迟徽连做戏也懒得做,“我大费周章捞一个废物,不是浪费时间吗?” 冯志奎面色煞气腾腾的。 他干这行,脑袋卡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 发达,落魄,生死存亡,稍有不慎,天堂坠到地狱。 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是不甘心。 不甘心在梁迟徽的手里翻船,沦为他的垫脚石。 “你既然言而无信,我为什么不翻供呢?我当然要翻,而且我现在就翻!” 冯志奎扭头,正想喊巡逻的警员,梁迟徽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捏着一张相片,漫不经心转动着。 “你——”冯志奎大惊失色。 “老冯,你的情妇五年前在泰国诞下一个女儿,怎么不向我报喜呢?我起码会封一个大红包给你。” “梁迟徽...”冯志奎面如灰土,整个人虚瘫在椅子上。 男人欣赏着照片中的母女,“女儿是父亲的命根子,老冯,我其实很羡慕你。我一没有妹妹,二没有女儿,也许未来会有,最好像你的女儿一样可爱。” 冯志奎死死攥拳,瞳孔血红。 “你放心,我不屑于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但她们的下场是穷困潦倒还是荣华富贵,取决于你的选择了。” 梁迟徽面带微笑看向他。 良久,冯志奎手发抖,“我从没曝光过她们母女,我和黄彪是亲戚,他也不知情。你对我的家眷了如指掌,我为你效力那天,包括黄彪投奔你,你根本没有信任过我们,你把我们当成狗,拴着绳索,狗老实,你喂饱,一旦狗生二心了,你勒脖子。” 冯志奎没有如此畏惧过一个人。 梁迟徽的城府手段有多么腹黑狡诈,他是了解的。 他以为仅仅是对仇敌,对异己,原来对自己人,梁迟徽同样不曾松懈过。 所谓的亲信,得力下属,统统玩弄于股掌之上。 梁迟徽掐着他们的软肋,不声不响掐了四五年,只待这一天。 “你真沉得住气。”冯志奎眼球红到炸裂,“我和黄彪这些年对你也算忠心耿耿,你防备外人,竟然也防备我们?” “事实证明,防备是正确的。”梁迟徽笑容淡去,“你不是要拖我下水吗?” 第191章 我只接受我妻子做这种事 - 祸水 - 玉堂 冯志奎揉着头发,靠在椅背大喘气,“她们在哪。”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你手上,对吗?” 梁迟徽不露声色瞥了一眼那扇门,警员距离很近,他音量低,“你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少仇家,我查得到你情妇和女儿的下落,仇家早晚也查得到。在我手上,不是更保险吗?我安排了厨师和保姆照顾她们,衣食无忧。” 冯志奎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放人?” “你判决收监的那天,或者——”梁迟徽愉悦笑出声,“你上刑场那天。” 冯志奎心里一咯噔,果然,凶多吉少了,他咬紧牙关,“我保证不上诉,你现在放。” “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梁迟徽优雅交叠长腿,“你妄想翻供,栽赃我,应该猜到会彻底激怒我。” 冯志奎哆嗦着,分不清是懊恼,是恐惧,“我和胡大发在那条道儿上不是白混的,你废掉了我,做事太绝,以后谁为你卖命?谁对你忠心?你天大的道行,孤木难成林。” “我梁迟徽自己就是一片林。”男人倾身,“我的道行,你才见识了区区十分之一。” 冯志奎忽而龇着牙,朝前猛蹿,梁迟徽动作利索,一脚踢开椅子,哐啷摩擦的巨响,警员及时闯入,按住他,“冯志奎!你疯了?” “梁老二...”冯志奎呼哧呼哧指着梁迟徽,却半晌没下文。 警员推搡他,“你要说什么?老实交代。” 冯志奎趴在桌板,浑身抽搐。 “老冯,我好心探视你,你倒怪我不捞你。”梁迟徽语气惋惜,又相当大度,“你想见什么人,想吃什么,有机会我和赵局商量商量,圆你的心愿。” 冯志奎顿时不再抽搐了,死水一般平静。 梁迟徽从接见室出来,赵凯正好上楼,风尘仆仆的,“梁先生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到我办公室喝杯茶吧。” “喝茶免了。”梁迟徽很熟络拍了拍他制服沾染的尘土,“我给老冯带点吃的,你下属检查过,没问题。” “梁总能有什么问题啊!”赵凯话里有话,“真有问题,凭您的手段也处理得没问题了。” 梁迟徽和赵凯对视,气氛暗流涌动。 片刻,他高深莫测挑眉,“打趣我?” “开个玩笑嘛,梁家的长子和三公子清正高洁,二公子自然不差。”赵凯作出请的手势,“我公务多,不亲自送梁总了。” “不敢劳驾。”梁迟徽颔首,一张脸瞬间由晴转阴,森寒到极点,迈步扬长而去。 赵凯眯眼,也收起假笑。 下属嘬牙花子,“梁迟徽太精明了,他进入接见室,检查墙角,天花板,桌椅,灯泡,甚至敲墙砖。但凡有一处异样——” “冀省的上流圈公认梁家最精。”赵凯意料之中,“梁迟徽是精中之精,生意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只有他一直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本事。” “传言梁秘要继承家业了?” 赵凯和梁纪深十年的交情了,也了解梁家的一些情况,“梁秘外交谈判确实是镇场子,有气势。隔行如隔山,他如果跨界经商,被梁迟徽活活玩死。” 下属乐了,“儿子多,个个儿优秀,也麻烦,不如生个饭桶。” ...... 梁纪深出席完任职会议,在休息室洗了个澡,准备下午的应酬。 程洵整整一中午在接听各界的贺电,有商场的,有政圈的,有体育娱乐公司的,梁家人脉广,梁纪深又是新贵上位,这方面的交际少不了。 江小楚订了桃园的饭菜,放在会客桌,对面的梁纪深穿了一套白色休闲装,额发未干,下颌浅浅的胡茬,成熟英朗的模样,在阳光里格外的性感迷人。 她心脏噗通噗通打鼓,“程秘书告诉我,您爱吃桃园的菜。” “我不爱吃。”男人签了字,合住文件,递给她,“我夫人爱吃。” “您真的要结婚了?” “嗯。” “娶何小姐?” 梁纪深掀开餐盒盖,表情极淡,“不然呢。” 江小楚心情低落,同样出身普通,二十出头的花样年纪,她比何桑的名声好,何桑的继父有前科,她父母双全,名牌大学毕业,也白净漂亮。何桑飞上枝头变凤凰,她只能在小小的助理岗位上熬着。 梁纪深吃了两口饭,临时改注意了,拨通秘书部的内线,“你去接何桑。” 程洵应付各界的贺电焦头烂额,耳朵嗡嗡的,“跟您一起应酬?不妥吧。那几位老总在话剧院看过何小姐演出...” 这群富商,和纪席兰一样,张口戏子闭口戏子,即使何桑今非昔比了,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搁在那,总是低看她一等,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能不去就不去了。 “你推掉应酬,我办私事。”梁纪深单手系领带,“我去拜访她母亲。” 程洵翻开行程表,“不是计划明天吗?” “明天回基地,欠了冀省电视台一次采访。” 那次采访,赶上皖西县发生泥石流,他一心牵挂何桑的安危,放鸽子了。而且边境线的信号时好时坏,秘书部联系不上他,他没有第一时间解释原因。负责采访他的记者是省电视台的在编记者,副科级,平时架子蛮大的,多牛气的老板也让三分,气得够呛,险些和他结梁子。 一小时前,那位记者又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梁纪深只好调整行程,先陪何桑回去。 马上要登记了,没拜访过长辈,是他失礼数。 江小楚绕过办公桌,伸手替梁纪深系领带,他挂断电话,下意识拂开她,“不需要。” “我怕您一只手不方便...” “我只接受我妻子做这种事。”梁纪深严肃注视她,“我记得你调岗了。” 她双手交叉,贴在身前,“程秘书忙,我回来帮他。” “程洵要求你回来?” 江小楚感觉这个男人的脾气太极端了,她不懂,何桑那么绵软的性子,像小猫似的,是如何驾驭他的。 “是我自己——” “你回新岗位吧。”梁纪深站起,没多大的耐心,“我这里不用人。” 第192章 为什么对不起我? - 祸水 - 玉堂 何母和黄勇居住在环城区的老式居民楼,一室一厅一卫,四十平米,厨房是阳台改装的,90年代的建筑了。 一开始是长租,去年黄勇打算买下这套房,写他与何母两人的名字,何桑没找梁纪深要钱,而是掏空存款补贴了他们六十多万,究竟买没买,至今没音讯了。 何桑有钥匙,黄勇的品性不大靠谱,她顾虑何母的安全,保留了一枚备用,以防万一。 她私下没来过,幸好没换锁,一插孔,就拧开了。 客厅的电视播放着经典剧《父母爱情》,卧室门敞开,传出男人的呼噜声。沙发上的中年妇女听到动静,偏头望向门口,一动不动,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何桑常年不在家生活,母女关系生疏,加上继父挨了打,怀恨在心,没少挑拨离间,在他的影响下,何母对自己的态度更冷了。 她深吸气,“妈,我回家探望您和黄叔。” “不欢迎。”何母一边起身一边关电视,“你黄叔也五十岁了,扛不住你雇人打他,我伺候他两个月,他才下床,你饶了我吧。” 何桑牙齿磕绊,挤不出一个字。 梁纪深蹙眉,来之前,他清楚何桑的原生家庭很糟糕,何晋平死后,她母亲和她唯一的交集,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可他不清楚,情分淡漠到这般程度。 他压制住火气,揽住何桑的腰,安抚性紧了紧手,然后示意程洵,将大包小包的礼品和一个18寸的红皮礼金箱撂在茶几上,“我们三公子的薄礼,不成敬意。” “拿走。”何母软硬不吃,“打完人,不道歉,不露面,强迫我们撤案,你们三公子势力庞大,我们贱命一条,惹不了还躲不了吗?” 何桑隐隐发抖。 梁纪深手臂揽得更紧了。 程洵打开箱子,“现金,支票,车钥匙。车在城北区的奔驰4S店,随时提车。” 何母冷眼旁观,“什么意思?” “是聘礼。”梁纪深比较恭敬,走上前一步,“房产您可以选,选定了我全款支付。” “聘礼?”黄勇突然走出卧室,房间热,他只穿了大裤衩和背心,盯着何桑。 十八岁暑假的记忆卷土重来,何桑不由自主抖得厉害。 “行啊。”黄勇大喇喇坐下,“老何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傍到大款了。怪不得打我呢,我住院五十二天,胯骨骨折,肋骨断裂,脑震荡,你装聋作哑,原来攀上高枝了,有底气了,不认我和你妈了?” 何桑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攥着裙摆,攥得发皱。 “箱子里是多少钱啊。” 程洵搬起箱子,黄勇一扫支票的数字,“打发要饭的呢?慧文养大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只值这点?” 程洵扣住箱盖,“车价值一百万,还有房产。” 黄勇翘起二郎腿,“梁总的车价值几百万啊?” “你和梁总比?” 梁纪深抬手制止程洵,心平气和笑,“你要多少。” “梁家三房儿子,家产分三份,你父亲总有几百亿的身家吧?我和慧文要一个亿的聘礼。” “一个亿,你配吗?你怎么有脸讨要?你养过我吗?”何桑情绪爆发了,她挣开梁纪深,在客厅砸着,哭喊着,砸过瘾了,又用力推何母,“他是你的初恋,我爸爸呢?我爸爸待你不好吗?对你好的男人,他死了,你一滴眼泪也没掉,黄勇欺负你的女儿,侵占你亡夫的遗产,你是瞎了吗?” “臭丫头,你诽谤我——”黄勇面孔狰狞。 他那几年欺负何桑欺负习惯了,喝醉了骂她,输钱了也骂,把她关在单元门外冻着,偶尔也踹她,茶水泼她,何母在早餐铺上班,很少在场,何桑最初能忍则忍。黄勇是何母二十年前的初恋,当年也很踏实勤奋,是娘家棒打鸳鸯,逼何母嫁给铁饭碗的何晋平,黄勇赌气也结婚了,老婆是从良的小姐,无法生育,隐瞒他骗婚,曝光后在老家沦为笑柄,他自此一蹶不振。 何母觉得有愧,一心补偿他好好过日子,何桑从没见过她这么满足,这么小女人的姿态依赖深爱着一个男人。 到底有生养之恩,有些委屈何桑也咽下了。 黄勇顺手抄起晾衣杆,叫嚣着冲过来,何母要拽他,没拽住,下一秒,他冲到何桑面前,举手的一霎,梁纪深擒住他。 男人脸上淡定,下手狠戾,黄勇痛得破音了,手腕骨嘎吱嘎吱响。 “黄勇,你毕竟是何桑名义上的继父,我敬你了,你自己不配我这份敬。”他反手一搪,黄勇那副身板岂是梁纪深的对手,仿佛一根枯柴,佝偻着仰倒在地上。 梁纪深掏出方帕,擦拭碰他的那只手,“房子,车,钱,你们提出,我一分钱不压价,是何桑的孝心,也是我作为女婿的义务。不过,咱们两清了,她愿意回娘家,你们规规矩矩迎接她,不准有一丝怠慢。她不愿意回,你们不准骚扰,否则,我下次再出手,不会轻松了结。” 黄勇捂着手,满头大汗龇牙咧嘴,“她是慧文的女儿,慧文是我老婆,我们是一家人!法律承认的一家人!你在我家的地盘耀武扬威——” 话没说完,他凄厉尖叫,挣扎着拔自己的腿,可腿被梁纪深牢牢地踩住。 “她是梁家的人了。”梁纪深居高临下俯视黄勇,“你曾经欺负何桑,我也教训过你了,以后,你欺负梁太太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梁纪深甩下这句话,搂着何桑出去。 坐上车,程洵愤愤不平,“黄勇夫妇算什么东西!您念在何小姐的面子,已经赏他们脸了,登门是瞧得起他们,堂堂冀省梁家,养的鸟也比他们金贵。” 何桑难堪得面颊通红,不吭声。 “行了。”梁纪深呵斥,“开你的车。” 他抱住何桑,“饿不饿?” 何母连一杯水都没倒,更别提招待一顿饭了,何桑埋在他肩膀,“对不起。” 男人笑了一声,“为什么对不起我?” 她摇头。 喉咙又酸,又哽得慌。 梁纪深这辈子,大抵没如此狼狈过,他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座上宾,一对无权无势的底层夫妻,连轰带赶的,为了她,他忍气吞声,最后撕破脸亦是为了她。 第193章 我终于娶到夫人了 - 祸水 - 玉堂 “我妈妈打你哪了?” 何桑检查他的胳膊,果然一片淤青。 他踩住黄勇腿的时候,黄勇惨叫,何母吓坏了,捡起晾衣杆冲上去,一通抡打,每一棍都击中骨肉。 幸好,梁纪深魁梧,身板钢铁一样结实,受得住那几下,否则凭纪席兰的性子,何桑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婆家和娘家结仇,儿媳妇在中间遭殃。 何桑心疼得一揪一揪的,“委屈你了。” 梁纪深拇指擦拭她的眼泪,“我终于娶到夫人了,委屈什么?” 她仰起头,“娶到夫人怎么了。” “一个三十多岁,脾气大,不解风情的光棍汉,有女人愿意嫁我,不值得高兴?” 何桑不禁笑出来,喷出一颗泡,埋在他衣襟。 “邋遢不邋遢?”男人拨开她脑袋,她埋着不动。 梁纪深又恼又笑,“我新换的衬衣,你蹭鼻涕?” “我没有...” 他发了力,勾起她下巴,鼻尖湿漉漉的,沾了一缕水状的丝线。 男人一抹,掌心也潮湿,“这不是?” 何桑使劲吸了吸,吸得鼻头干干净净,重新抱紧他,“梁总。” 他没回应。 “你会变心吗?” “你再喊梁总,就会。” 梁纪深嗓音清正磁性,有浑厚的穿透力,一如他这个人,既野性不驯又英明神武。 “你喜欢我什么?” 他回答得干脆,“喜欢你气我。” “那我不气你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了?” 梁纪深一噎。 鬼精的。 半晌,他发笑,“嗯,你尽管气我。” ...... 纪席兰的车开进老宅,方家的车也从对面驶入庭院。 一前一后。 梁延章在外地出席完婚礼,赶去公司处理业务了,纪席兰独自回老宅。 至于方太太,她实在没辙了,方家这一星期物色了不少青年俊杰,样貌好,前程也光明,方安意死活不答应,方太太逼得紧了,她闹绝食,活活瘦得脱相,老爷子和老太太可怜孙女,催他们找梁家结亲。 按道理,是男方主动提亲,但梁迟徽明显没那份心思,方京儒不敢拖延,梁二公子不像梁璟那么清心寡欲,是出了名的“没女人不行”,对安意没想法,不代表对其他女人没想法,万一半路杀出个狠角色,占了正牌的位置,为时晚矣。 先挑明了,双方再推进关系。 方太太拉着纪席兰的手,“电话里我向你道歉了,是安意不懂事,扫了梁总的颜面。好在梁总要结婚了,他和安意本来也没缘分,方家的愧疚稍稍减轻点。”她四下张望,“我和京儒今天拜访姚夫人。” 纪席兰扯出一丝笑,招呼芳姐去楼上请姚文姬,扭头便走。 她和姚文姬,一个现任,一个前妻,在梁家是王不见王。 谁的主场,另一个回避,省得彼此尴尬。 方京儒搓了搓手,“二公子在吗?” “在的。”方太太小声,“车停在院里。” “安意呢?” “她在车上,咱们先探探口风。” 方京儒点头,“姚夫人住在老宅,二、三房又不和睦,安意嫁进梁家,与纪席兰不大好相处吧?” 方太太摩挲着首饰盒,“赵行长的夫人与三房私交不错,我问过她,姚文姬五月过寿,梁迟徽在西郊水城买了一块地皮建造泰式庄园,在收尾阶段了,接她过去养老,是暂住老宅养病而已。” “蛮孝顺的。” “二公子不仅孝顺,更有担当。”老郑拿了一套清水紫砂的茶具,搁在茶几上,“外界传言不实,他绝不是风流成性。” 方京儒观赏着茶壶,是仿制品,真品在故宫博物院展览,仿品也价值六位数,“二公子最近好像收心了?” “二公子不滥情,是同行嫉妒他。有传言张氏的太子爷是海外硕士呢,其实是花钱捐了六个图书馆买的文凭,您相信他肚子有墨水?” 方京儒大笑,“那二公子的确冤枉了。” 方太太忽然看向二楼。 姚文姬穿着月光白的旗袍,直筒的居家款式,保守贵气,很适合会客,一步步下楼。 她得势那几年,方京儒只是科室的副主任,四大家族的权势甩方家一百条街,不是一个阶级的,没机会碰面。而且姚文姬低调,不爱参与阔太的组局,她们背地里瞧不上模特,尤其姚文姬属于“选美艳星”出道,京圈认为不入流。 她对梁延章同样也爱答不理,梁延章迷她迷得神魂颠倒,她冷冰冰的那股劲儿,很勾男人的征服欲,梁延章送珠宝,送豪宅,她统统不笑,梁延章甚至没兴趣工作了,一心哄她笑,讨她欢心。 和历史上“烽火戏诸侯”有一拼了。 后来姚文姬出轨,失势了,顶着“豪门弃妇”的名头,业界不关注她了,渐渐销声匿迹。 这是方京儒夫妇初次见到她本人。 堪称冀省贵妇圈的颜值担当了。 一丁点不发福,乌发浓密,身段儿分明。 “姚夫人。”方太太迎上她,“冒昧打扰,您不介意吧?” “方太太客气了。”姚文姬懒得假惺惺谦让,自己坐下,“我和方家没有往来,为什么约我?” “交际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吗?往来多了,慢慢就熟悉了。”方太太也落座,“我女儿和二公子在梁秘书长的接风宴上接触过,虽是一面之缘,对二公子的印象十分好。” 姚文姬是个通透的女人,明白方家的来意了,她笑着端起茶杯,问老郑,“迟徽呢?” “在书房。” “让他过来。” 第194章 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 祸水 - 玉堂 方太太趁热打铁,“姚夫人见过我家安意吗?不如我安排她——” “不急。”姚文姬打断,“哪有女方先登门的呢?男方也太不礼貌了,应该是迟徽备了礼品先登门,拜访老爷子和老夫人。” “哎呀——”方太太喜滋滋的,“姚夫人温和宽厚,安意有福气当您的儿媳妇,我和京儒放心了。” 姚文姬优雅喝茶,优雅撂下杯子,“只要他们互相有情,我没意见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插手讨嫌呢。” 纪席兰在客房,虚掩着门,闻言浑身发抖,“她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呢!” 佣人安抚,“您消消气...” “她儿子是商人,玩过火了没事,儿媳妇什么德行都没事,谁管呐?我儿子行吗?老三的一举一动,省里盯着,同僚盯着,他以前在机关里,经手的罪犯恶霸成百上千,也陆续刑满释放了,我不提心吊胆吗?胡浓浓的爹十年前被歹徒报复,险些丧命!” 纪席兰眼眶发红,呼了一口气,“娶个有背景的媳妇,起码能震慑仇家,他偏偏不听话...” 门外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抬起头,注视着楼梯口。 梁迟徽伫立在一团灯影里,灯火明亮,但扶梯遮了亮度,他身体是清晰的,一半的昏幽笼在他脸上,照得眉目深邃,唇鼻如画,站姿笔挺居高临下,不真实的迷离感。 “我有喜欢的女人了。” 方京儒蹙眉。 梁家的风水邪门儿了。 要么全单身,要么全名草有主了。 一窝窝的。 梁纪深不成,梁迟徽再不成,方京儒是不敢打梁璟主意的。 “真是不巧。”姚文姬笑容大方得体,“迟徽有心仪的姑娘了,不得不辜负方小姐的厚爱。” 旋即,又语气不满训斥他,“你有喜欢的女人,连我也瞒着?” 方太太将信将疑。 梁纪深搞地下恋,她理解。 梁迟徽却不是藏着掖着的主儿,众所周知姚文姬很开明,他偷摸的谈,图什么?图刺激吗。 “我是单方面中意她,她并不知情。”梁迟徽极其沉稳走下台阶,“很荣幸获得方小姐的青睐,不过我生性放浪不羁,与温婉居家的方小姐性格不合。” 方太太爱女心切,不甘又焦急,“二公子中意哪家姑娘?苏家,贺家?” 上流圈只有苏、贺两家的女儿是适婚年龄,那些花花绿绿的场所,他们这种男人玩起来也是有分寸的,顶多养在外面,既然方安意非他不可,方家也睁一眼闭一眼了。 梁迟徽从容淡笑,“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普通人家?” 方太太看着姚文姬,她比梁迟徽更淡定,还有闲情逸致斟茶。 “二公子不了解安意,安意这会儿在车里,你们年轻人共同语言多。”方太太示意姚文姬,“他们聊一聊,您觉得呢?” 姚文姬仍旧笑,“迟徽,你自己决定。” 梁迟徽倒是预料之中,方安意没有恋爱经验,二十九岁的年纪才情窦初开,对意中人不是一般的固执。 他根本没施展情场的手段,这姑娘自己美化他,上钩了。 梁迟徽多少后悔了。 不是后悔抢了这烫手山芋,是后悔用错招数了。 “抱歉,方太太。”梁迟徽躬身,伸手对准方京儒,“是我不识抬举了。” 方京儒也欠身,握了握手,“强扭的瓜不甜嘛,二公子坦荡婉拒,是尊重安意。” 方太太闷不吭声。 芳姐这时走出厨房,玄关门正好推开,她朝客厅喊了一嗓子,“三公子回来了。” 梁纪深脱了外套,交给她,“有客人?” “是姚夫人的客人。” 他迈过入户屏风,方京儒夫妇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梁总,恭喜晋升。” “方先生,方太太。”梁纪深扬眉梢,“姚姨亲自待客,是什么大事?” 何桑规规矩矩在他身侧,“姚姨,方太太。” 姚文姬打量她,这姑娘近处看比远处看讨喜,头皮清爽,指甲盖也干净,鞋尖没有泥灰,牙齿整齐,腰肢顺溜。 是表里如一的乖,不是装的。 “小何是吗。” 何桑笑。 两颗梨涡,眼睛水润润的,舒服踏实的样子。 姚文姬不露声色望了一眼梁迟徽。 他像是在看何桑,目光又像是虚无一物,游离在半空。 “怎么,我有二嫂了?”梁纪深打趣,“二哥,方家这么有诚意,你不要摆架子了。” 旁人取笑,梁迟徽不反驳,可梁纪深一清二楚其中的门道,他阴恻恻一瞥,“你闲得吗。” 梁纪深克制住笑意,端了一杯温水给何桑,一本正经问,“方小姐做你的二嫂,你高兴吗?” 何桑隐隐约约闻到糊味,又记不清什么东西糊了,她心不在焉附和,“二哥和方小姐郎才女貌,很匹配。” 梁迟徽面孔一沉,指骨捏得发白。 何桑想起什么,扔下杯子,慌里慌张跑开。 梁纪深含笑和方京儒夫妇致歉,“她天真毛躁,失礼了。” 方太太挥手,“无妨,小姑娘嘛。” 何桑闯进厨房,“药膳糊了?” “是玉米饼糊了。”芳姐一激灵,掀开锅盖,“夫人要吃玉米饼,我哪里会煎?煎了三锅了,一锅比一锅糊。” “我会。”何桑卷起袖子,拧开水龙头洗手,“我爸高血糖,慢性胃炎,平时不吃精米精面,吃粗粮,他经常煎饼子,蒸窝头。我上初中,我爸单位总是加班出差,我会蒸一锅等他下班吃,我不太擅长烧菜,只会最简单的蒸煮。” 芳姐诧异,“那您母亲呢?不照顾您父亲吗。” 何桑手一僵,抿唇,“她...不下厨。” “不下厨?”芳姐羡慕,“女人越是清闲啊,越是不显老,您母亲很漂亮吧?” 何桑不言语了。 客厅里,姚文姬借口喝药,带着梁迟徽上楼。 她坐在梳妆台的椅子,“长得帅就胡作非为?不够你发骚的,又招惹方家了。” 梁迟徽蓦地笑出声,倚着门没搭腔。 “方小姐不是挺漂亮吗?家境也出众,配得上你。” 他略低下头,点烟,“比母亲差远了。” “行了,是比我差吗,是比那姑娘差吧?”姚文姬涂着护手霜,戳破他,“如果梁璟不继承家业,大概率是你的。梁延章最在乎门当户对,我帮你挡一次,挡不了十次。” 梁迟徽右手夹着烟,左手将木梳递到姚文姬的手中,“有劳您了。” 姚文姬接过梳子,“趁梁延章没回家,你走吧,不然他一定骂你。” 从卧室出来,途经二楼,梁纪深和方京儒在交谈公事,梁迟徽原本要开车回碧溪公馆,临时折返,直奔厨房。 第195章 如果她愿意 - 祸水 - 玉堂 芳姐拎着垃圾袋走出厨房,梁迟徽恰好进厨房,他越过芳姐,何桑背对这扇门,系着围裙,专注搅拌陶瓷盆里的面。 围裙是薰衣草的图案,衬得她清新俊俏,娇娇糯糯的。 男人又高又瘦,站在那,黑影倾轧而下,芳姐一懵。 梁迟徽从不来厨房。 “二公子——” 他竖起食指,抵住唇,作出嘘的手势,侧身示意芳姐出去。 芳姐犹豫了一秒,虽是厨房,一男一女独处,终归不妥,不过二公子有分寸,何小姐也知礼数,她区区一个佣人,不便多言。 梁迟徽脚步悄无声息,停在何桑身后。 她毫无察觉,以为芳姐还在,“胡椒粉。” 男人沉默了一下,四处搜寻,在玻璃柜内取出一小瓶没拆封的。 何桑没回头,随手接住,均匀洒在面盆里,她戴着手套,揪下一块面团,在掌心捏得胖胖的,正要下锅,发现饼铛里没涂油,扫了一遍调料区,油有五六种,唯独没有花生油。 纪席兰怀念的煎饼子,是最家常的做法,缺不了花生油,她胳膊肘朝后顶,“有没有花生油?” 梁迟徽拧眉,继续搜寻,何桑捏完一个,又捏下一个,好半晌,传来一句,“我去超市买,什么牌子的花生油?” 何桑一抖,手里的饼团掉在地上,“啪”砸得稀巴烂。 “二哥...” 梁迟徽垂眸,饼子软烂的一坨,容易滑倒,他蹲下清理,何桑凑巧也同时蹲下,额头碰额头,男人硬邦邦的,磕得她眼冒金星。 “磕痛了?”他一时紧张,抚摸她磕的部位,一片凝白,融化开一点红,“晕不晕?” 何桑拂开他手,直起腰,“没那么脆弱的,不痛。” 梁迟徽眼底仿佛藏了千沟万壑,每一道沟壑,是深海,是火焰,一霎的对视,从深不可测到直白赤裸。 “老三见过你母亲了。” “中午见过。” 他笑着,“什么时候登记?” “过几天。” “改口喊我二哥了?”梁迟徽语气既正经,又调侃。 何桑腼腆,“早晚要改称呼的...” “领完证再改吧。” 男人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摁住她鼻尖。 何桑一怔,本能躲闪,他另一只手扶她肩膀,“别动。” 她仍旧歪着脑袋,“二哥...” 梁迟徽拇指一抹,粘着一滩黄澄澄的浆糊,“这是什么。” 何桑松口气,举起饼铛,“是玉米饼,芳姐不会煎。”气氛太微妙,太灼热了,她转移话题,“姚夫人要吃吗?我多煎一些。” “麻烦吗?”梁迟徽抽出一张清洁湿巾,擦拭指腹,“她应该吃。” “不麻烦的...”何桑没说下去,看着敞开的门。 芳姐带了方安意杵在门口,方安意的眼眶红漉漉的。 “二公子,方小姐求着我,非要见您一面。” 梁迟徽波澜不惊丢下湿巾,“跟我出来。” 穿过玄关,他止步。 方安意眼眶红得厉害,“我母亲说你有喜欢的女人了。” 他也利落,不拖泥带水,“有了。” “在云海楼的包厢...” “方小姐。”梁迟徽定定注视她,“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的感情。” 他的眼型生得如此好看,如此的蛊惑人,方安意一恍惚,险些堕得更深。 “她是普通女人,是吗。” “是。” 方安意大脑空白,手心汗涔涔,“你会娶她吗。” 梁迟徽摸烟盒,没点燃,夹在指缝,一字一字沉甸甸的,“如果她愿意。” 方安意神色黯然,瓮声瓮气,“那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顿了顿,他补充,“我根本没关注过你。” 她咬着嘴唇,“你不骗骗我吗。” 梁迟徽笑了,“我骗你的理由呢?” 方安意的心脏像玻璃碴子碾过,裂得一瓣一瓣的,这个男人,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档次拔得太高了,冀省数以千万计的男人,没谁比得上他。 “他们都想娶我。”她抬起头,触及他目光,又迅速低下,“因为我父亲。” 梁迟徽嗯了声。 掐断烟,一捻,烟草丝落了一地,他鞋尖踢门框,一阵风灌入,散在夜色深处,“我不需要。” “你只娶喜欢的女人,对吗?” 四月的风还是凉飕飕,梁迟徽拢了拢衣襟,“对。” 方安意喉咙发紧,“那她真幸福。” “安意!”方家的车泊在庭院,车门大开,方太太一直要下车,方京儒拦住她,“你去干什么?” “安意死心眼,我担心她——” “这里是梁家老宅。”方京儒无奈,“你宝贝女儿出什么事?” “我宝贝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了?”方太太急出哭腔。 方京儒也烦躁,“你让安意去梁璟的接风宴,撮合她和梁纪深,你同我商量了吗?” “我哪知道她会相中梁迟徽?而且纪席兰再三保证,梁纪深会娶安意。” “她保证?”方京儒嗤笑,“若不是梁纪深有权势,震慑了梁延章,她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梁延章早已厌倦她,你瞧不明白?三房不是好归宿,纪席兰愚蠢,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 车门打开,方安意一声不吭坐进后座。 方京儒夫妇默契不吵了,盯着她。 “安意...” “妈,我没事。”她扭头,落地窗上,梁迟徽的身影一掠而过。 竹苑的包厢,刚才的厨房。 一帧帧,一幕幕。 方安意如梦初醒。 梁迟徽喜欢的女人,是那个话剧演员,何桑。 那场满城风雨的闹剧,不是空穴来风。 是事实。 第196章 他抱你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升任总经理后,副总的职务空缺,再有孟副董涉嫌经济罪被逮捕,那一艘船彻底翻了。 上午召开的任职大会,提名了六位副总经理的候选人,平均年龄在四十五岁,级别由副科到正处。 梁纪深有一票任免权,其中呼声最高的,明显拉帮结派了,他直接调到市场部。市场部是清水衙门,苦差事,天天巡视场地,七八月份的酷夏,浑身晒秃噜皮。 呼声最弱的姓蒋,上个月从通州的分公司升到总部,履历很出色,关键是没根基,没有形成小群体,梁纪深指名他继任副总经理,并且速战速决和省里打了报告,老张相信他的眼光,自然没意见。 这会儿,新任的蒋副总在客厅隔壁的会客室,登门拜访梁纪深。 何桑托着一个木质茶盘,茶盘内摆了三杯茶,她将中间的一杯给梁纪深,第二杯给左边的男人,“蒋副总,您的碧螺春。”第三杯给右边的男人,“范经理,您的普洱。” 蒋副总很意外,“梁总夫人晓得我爱喝碧螺春?” “我问过程秘书,您只喝碧螺春,不喝其他茶,幸好老宅有,不然委屈您喝白水了。但我会加一滴蜂蜜,一颗黑枣,一段紫参,省得白水没滋味。” 蒋副总点头,“梁总夫人心灵手巧,我蛮想尝一尝这杯水,大补啊。” 梁纪深斜倚着沙发,松弛含笑,“没有普洱茶了,你加什么?” “范经理喜欢吃酸甜口味的菜,白水加草莓原浆,玫瑰花茶和冰糖。” 范经理也笑,“梁总夫人竟然也知道我的口味?” “你们辅佐梁总,是中海集团未来的功臣,以后同僚都巴结奉承你们,我提前巴结了,你们印象深刻。” 他们相视大笑。 “不许贫嘴。”梁纪深笑意愈发大,揽住她,手指轻轻拍了拍她腰窝,“准备晚餐了吗。” “在锅里温着,等梁董回家。” 男人又揉了揉她肚子,“自己先吃点。” “长辈不入席,我哪能偷吃啊。” 何桑掰开他手,退出会客厅。 蒋副总也收回视线,“再漂亮的花瓶,看久了照样腻,女人最重要是伶俐识趣。梁总娶妻,娶贤惠不娶美色,领导中海集团必然也慧眼如炬,我们是跟定您了。” 何桑关上厨房门,开小火,煨着药膳。 以前梁纪深是二把手,权力有限,责任也有限。如今是一把手了,负责整个中海集团的兴衰,不安插自己的心腹,万一内部出乱子,是他背锅,挨处分。 混政圈,有本事有口碑,不合群,下属也敬畏。混商界,不能光杆司令,下属会联合架空。十几个部门,上百名高管董事,把控着冀省一多半的项目,以及工程竞标的渠道与价格,下属各怀鬼胎,贩卖商业情报,集团的损失不可估量。 梁纪深担负着保护公家财产,给省里创效益的职责,他不得不入乡随俗,舍弃单打独斗,玩商场制衡那一套手段。 蒋副总和范经理是他一手提拔的,一个在商务部,一个在财务部,他笼络了这两人,基本扼住了集团的命脉。 高管捞不到油水了,怨恨使绊子,他们也怕梁纪深位高权重,心态飘了,听信小人谗言,甚至怕他的夫人被收买,吹枕边风。 四大家族的周家之所以衰败,就是周夫人贪财。周氏集团当时有两拨势力,一拨好的,一拨坏的,坏的那拨派出各自的太太,喂周夫人糖衣炮弹,钱,珠宝,美男,轮番陪她潇洒,讨好她,周夫人沦陷后,太太团开始卖惨,打友情牌,栽赃挤兑那拨好的,怂恿她主持公道,结果好的垮了,坏的上位,差点掏空了集团。 蒋副总和范经理今天到老宅汇报工作,实际是探一探何桑的底细,业界人尽皆知梁纪深宠她,宠得没底线,她的“私房话”绝对管用。 这些商场的老油条,见多了名门闺秀、权富太太,究竟什么货色,逃不出他们的眼力。 何桑安分朴素,不浮躁,他们跟随梁纪深没有后顾之忧。 八点钟,梁延章打来电话,在回老宅的路上。 他们起身告辞,梁纪深亲自送出门,进入厨房,从后面搂住何桑。 她下意识挣扎,挣扎得过于激烈,梁纪深皱了下眉头,“怎么了?” 一听是他,何桑不挣扎了,“你吓我一跳。” “胆子这么小,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男人重新搂住她,“我带你去公司上班。” 何桑抿唇笑,“可以带家眷吗?” “家属不可以。”梁纪深贴着她,“员工可以。” “我适合什么岗位?” “保安。” 她不高兴,“有女人应聘保安吗。” 梁纪深闷笑,“保洁?” 何桑耷拉小脸儿,“药膳炖好了,你起来。” “保洁组长行不行?”他笑得止不住,“你管她们。” “糊了!”她屁股一撅,撞开梁纪深,“炖了一下午的。” 男人掀开瓦罐盖,俯身闻了闻,“夫人的手艺,我私藏可惜了,应聘食堂阿姨怎样?” 何桑垫住隔热布,刚要端起汤罐,梁纪深拽住她,替她端。 “烫伤没好,再烫一次?”他表情严肃,“老实站好。” 她靠着灶台,窗外漆黑,灯晃得迷离, 都说梁纪深脾气大,尤其在办公期间,下属犯错疏忽,或者合作方爽约,原本不是大事,驳回整改,延迟个日期,是有解决余地的,偏偏他较真,完全不留情面,当场发飙,搞得老张也发怵他的倔劲儿。 何桑记忆里,梁纪深挺直男的,他不爱笑,不懂浪漫,相处显得冷淡,倒是没冲她发过脾气,没动过手。曾明威就对黎珍动过手,和秘书的短信太暧昧了,黎珍质问他,他不耐烦,推了她一跟头。 梁纪深即使喝醉了,也保持最后的理智,不骂脏字,不动手,除了欢爱偶尔控制不好力道,作为男人,方方面面对女人没得挑。 在外叱咤风云,说一不二,在家温和迁就,包容度高。 何桑望着他,“我当公关。” “公关谁?” “客户。”她仰起头,厨房温度热,她面颊粉扑扑的,“辛欣不是公关经理吗?这个职位和你最亲密了,她在你副驾驶塞过丝袜。” 梁纪深憋住笑,立在她面前,“翻旧账是吧。” 他余光无意扫过消毒柜的台面,搁着一粒贝母扣,昏黄的壁灯照射,分不清是黄是白,却分得清是白蝶贝,梁家只有梁迟徽的衬衫用白蝶贝。 梁纪深猜到何桑为什么反常了。 “梁迟徽来过?” 她一僵。 男人许久没再出声。 何桑转身。 梁纪深目光幽黯,“他抱你了?” 第197章 误入她的房间 - 祸水 - 玉堂 “没有抱!”何桑担心他误会,“我在厨房煎玉米饼,他没待多久,和方小姐出门了。” 梁纪深一言不发,将扣子塞回口袋。 她挨近,呼吸喷在他下颌,“梁总吃醋了?” “梁太太魅力四射,男人惦记你。”梁纪深捏住她脸,她现在胖了点,手感软软滑滑,不似最瘦的时候,一捏是腮骨。 何桑攥住他手腕,搓搓掌心,他纹路粗粝,茧子又厚了,常年握笔,翻文件,各种体能训练,磨得糙了,“二哥不是那种人。” “你倒了解他。” 梁纪深面冷语气冷,抽回手,转身便走。 ...... 梁延章九点才到家,梁迟徽陪着姚文姬在三楼用餐,纪席兰约了赵行长的夫人打麻将,饭桌蛮冷清,只有三个人。 何桑面对梁延章总是不自在,梁延章同样不自在。 尽管那段插曲没来得及发展,小火苗就熄灭了,终究是尴尬,梁延章明显在避免同场,偏偏梁纪深带着何桑一直住老宅,和纪席兰培养婆媳感情,他避无可避。 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梁总,我求你一件事。”梁延章斟了一杯酒,主动递他手里。 他瞥了一眼酒,又瞥了一眼梁延章,“公事公办?” “是。” “不要搞酒桌文化。”梁纪深摆起架子,拂开酒杯,“如果不符合规定,趴下敬酒也没用。” 梁延章压着火气,“东城的地皮,你打算批吗。” “区中心那块地?”梁纪深一边谈公事,一边往何桑碗里夹菜,“梁董准备做什么项目。” “养老公寓,养生会馆。” “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建养老公寓,我长得像傻子还是梁董是傻子?”他身体歪斜在座椅内,叼着牙签,舌尖一拱,牙签一动,状似散漫,实则有一股久经沙场,稳如泰山的气魄。 “地皮无论是一亿,是两亿,我全款付清。”梁延章烦躁,“我做什么你也管?你管得太宽了。” 何桑干巴巴下咽,瞟梁延章面前的药膳,他喝了一碗,姚文姬舀了半锅,只剩下汤底,她想喝,可餐桌太大,她得踮脚,弯腰...不雅。 她犹豫喝不喝的工夫,梁纪深把整个锅推到她手边。 何桑撩眼皮,男人面容清冽,像春日的第一场雨,平淡得没有滋味,不起涟漪。 又形容不出的温存关怀。 她埋首,一勺勺喝。 “那块地皮,同期竞争的有八家企业。”梁纪深看着他,“省里考核完资质,刷了四家,顺利晋级的四家梁氏集团垫底。” “那三家比梁氏的资质强?” 梁延章根本不相信,四大家族由盛转衰,唯独梁家屹立不倒,家底非常硬。真有超过梁家的,早已在冀省卷起风浪,怎会无人知晓呢。 “我承认,2月份我是糊涂了。”他扫过何桑,又直视梁纪深,后者冷漠,黑衣黑裤衬得愈发没情绪,没温度。 “认干女儿是席兰的主意。” “母亲逼您送首饰的?” 梁延章有印象,他在剧院看完话剧,到后台送了何桑珠宝,是翁琼的。 男人送发妻的首饰给另一个女人,代表心思不正。 “老三,你们成婚,席兰反对,我是赞同的。”梁延章好言好语化解心结,“梁氏集团需要这块地,至于投入什么项目,我保证是正经生意。梁璟也回国了,你们兄弟的身份我一清二楚,我没道理撞枪口。” 梁纪深没答应,没反驳,他迅速吃完,撂了筷子,对何桑说,“上楼。” 何桑立马跟着他,到二楼,他走进北卧,“你睡客房?” 她明白,他没消气。 纽扣不会无缘无故掉了,除非是激烈的肢体接触蹭掉的,自己和梁迟徽又是独处,他有理由猜疑。 何桑也奇怪,梁迟徽的纽扣为什么会遗落在消毒柜的台子上。 她抬头,“梁夫人是在会所过夜吗。” 男人淡淡嗯,“打牌,汗蒸,疗养。”他一顿,“要去吗?” “我不感兴趣...我怕玉米饼凉了没法吃,明天重新煎。” “你教芳姐怎么煎,以后少去厨房。” 何桑抿唇。 梁纪深微不可察蹙眉,他本意是不愿她辛苦,希望她舒舒服服地歇着,然而这节骨眼,这话的确敏感了。 他凿补一句,“再烫伤,皮肤留疤了,更丑。” 何桑磨蹭一会儿,“那我回客房了。” “早休息。”梁纪深脱了衬衫和长裤,浴室很快响起水流声。 男人没给台阶,何桑也不好意思擅自进屋,她在一楼的卫生间洗漱完,直奔客房。 梁璟的车凌晨一点开进地库。 司机的女儿艺考成绩是传媒大学的前三名,在山东老家摆酒席,请假了,因此是他亲自驾车。 老张在办公厅处理完事务,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有没有动静。 梁璟解开安全带,“什么动静。” “老蒋的妹妹,军校的助教老师,你记得吗?” “不记得。”梁璟下车,“老蒋多大了。” “虚岁六十二。” “我母亲六十冥寿,他妹妹和我母亲谁大?” 老张没憋住笑,“老蒋的母亲是老来得女,人家妹妹三十六!你以为黄昏恋呢?老太婆能介绍给你吗?” “小姑娘也别介绍,好意领了,我不喜欢包办。” 老张也知道梁璟什么性子,只是老蒋的妹妹有意,他不得不牵线,走个过场,对老蒋有交代。 再者,省里确实体恤他,一心扑在岗位,市、区累积的陈年旧事,纷纷涌向他的办公室,匿名举报信成百上千封,群众信服他,指望他,他的使命感又重,几乎连轴转,耽误了个人大事。 “纪深要结婚了,你当大哥的还耍光棍呢。” 梁璟轻笑,“等缘分吧。” “打赌吗?你是梁家最后一个娶上媳妇的。” “咱俩赌得一样。” 迈入玄关的一霎,梁璟望向庭院一角的喷泉池,他个子高,圆圆的月亮在池底晃荡,风、树和雾蒙蒙的流云填满了深夜,他挂断电话,没惊扰任何人,走上二楼。 梁延章和纪席兰睡主卧,他睡次卧,梁迟徽的房间比梁纪深也大几平米,不止梁家,四大家族全部如此,从长子到幼子,原配到续娶,划分很严格。尤其上位不光彩的,现任是外室扶正,子女完全没有话语权,每年领七位数的零花钱,没资格参与家族管理,5、60年代那一辈的老豪门,图的是家宅安宁。 但梁璟觉得没必要。 太封建了。 男人娶一个结发之妻,厮守一世,生老病死贫富灾难,活着是她,死了亦是她,续什么弦呢?没女人睡不着吗。 他心不在焉推门,床没了,吊灯的顶子也撕开,次卧的一半被防尘罩盖住。 有漆料味。 在修缮。 梁璟朝走廊尽头的客房走,一进门,他视线定格在床铺中央,上面躺了一个人,被子隆起窄窄的鼓包。 并未听说有客人留宿,他琢磨老三晋升了,中海集团一把手的出行规格是四名安保人员,兴许哪个保镖睡在这了,他放轻脚步,拧开床头灯。 第198章 吓到你了? - 祸水 - 玉堂 长发泻在枕畔,被子遮得严实,只露一双酣睡的眉眼,在灯火中柔媚清澈。 竟是姑娘。 “何桑?”梁璟脱口而出叫她名字。 小姑娘迷迷瞪瞪的,嘤咛了一声,上方悬着一副颀长的轮廓,那轮廓在视野里渐渐明朗,何桑刹那清醒,心跳漏了半拍。 “梁秘...” 她倏而起身,又意识到什么,抓住被子包裹自己,幸好灯不亮,窗帘也合拢,她浑圆的肩膀不那么雪白。 梁璟喉结一滚,退后。 “抱歉,我不清楚你住客房。”他拽了拽领口,仓促背过身。 下次再晚归,不能静悄悄地随便闯了,要喊保姆。 老宅有女人了。 何桑穿好裙子,她一开始锁门了,保姆让她尽量开着,老宅没有锁门的习惯,万一突发急症,有什么状况,及时发现解决。 昨天她就没锁,梁纪深后半夜过来了,于是何桑今天也没锁。 “梁秘。” 梁璟侧身,她整整齐齐立在那,蓬松的发丝捋在左边,恰好逆光,朦朦胧胧的。 “吓到你了?” 何桑摇头。 梁璟拉开门,她出去。 返回床边,床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褶痕,这姑娘睡觉太不老实了,外表温婉端庄,够折腾的。 梁璟有强迫症,和梁纪深的洁癖程度相同,不讨厌的人,能忍一忍,讨厌的人,一秒不忍。 比如此刻,梁璟忍了。 他实在乏累了,没力气计较床单皱不皱。 闭上眼,酝酿睡意,枕头、薄被连同空气,弥漫似有若无的馨香,暖烘烘的甜。 梁璟仰卧,好半晌,他又下床,揉着太阳穴靠在沙发上,“来人。” 老宅每晚有保姆值班,负责煮牛奶,蒸点心,照顾梁延章加班,今晚轮到蓉姐,她循着声音看到梁璟在屋里,差点窒息。 “您回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没安排好您的房间。” 梁璟极少回老宅睡,这几日姚文姬和纪席兰冲突逐渐爆发,二三房水火不容,他嫌呱噪,宁可多绕百余米的路,回自己的3号院,绝不掺和。 估计有什么事,回家一趟,顺便住下了。 闹个大乌龙。 “这间客房是何小姐...”蓉姐四处搜索,没搜到她的踪影。 “换一套床品。”梁璟沉声解释,“她正好下楼喝水,在走廊撞上了,已经回北卧了。” 蓉姐松口气,匆匆去阁楼,梁璟的衣柜锁在阁楼了,她搬了一套,麻利铺好,抻平,“中午阳光足,我帮您晒晒,您先将就一夜。” 没回音。 蓉姐扭头,梁璟倾身,手肘支在膝盖,双手交叉抵唇,十分静默。 这姿势坐得腿麻了,他活动了两下。 大约卧室太暗,他神色不明,喜不喜怒不怒的,察觉到蓉姐盯着自己,梁璟捂住上半张脸,嗓音疲倦,“换完离开吧。” 蓉姐回过神,关上门。 她拍胸口,好惊险。 梁璟不介意佣人打扫卫生,挪动他的私人物品,却不大乐意女人碰。 虽是意外,到底犯了他的忌讳。 不过,梁璟没有不耐烦,反而心平气和,等她收拾,蓉姐是没想到的。 ...... 北卧门口的光时明时灭,紧接着传来窸窣的声响。 梁纪深开了灯,一见是她,手垫在后脑勺,慵懒倚着床头,“孤枕难眠了?” 他其实睡着了,睡得不熟而已,所以有醒后浓浓的鼻音。 男人架子大,“恕不接待。” 何桑赤脚走过去,爬上床。 “打招呼了吗?”梁纪深掀她被子,“我的床想躺就躺?不花钱的?” 她使劲扯回被子,蒙住脑袋,“多少钱?” 梁纪深坐起,点烟,窗户敞着,烟雾飘向窗外,“你有多少钱。” 何桑蜷在里面,闷闷地,“十万。” “这么多。”他衔烟的手撇远了一些,防止烟味呛到她,手一拨,拨开被角,她睁着眼,乌亮水盈的。 “瞒着我藏私房钱?” 她认真了,“是我的演出费!” 何桑越认真,梁纪深越爱逗她,“一场演出费十万?比我值钱多了。” “一场五万,有奖金。”她翻了个身,面向他,“我明天发工资,可3月份请假多,我必须去剧院卖个乖,讨好院长,少扣点。” 梁纪深最喜欢她的淳朴,从不认为他有钱,而不在乎小钱,铺张浪费招摇过市。应该拿的,规规矩矩拿,不应该拿的,分文不取,很适合做他的太太,心地干净,不贪钱财和男色,惹不了祸。 他手摁在何桑的肋骨下,那儿是她的痒痒肉,“发工资送我什么?” 何桑躲,“袜子。” 梁纪深皱眉,“不送衣服了?” 她每次发工资,会买一件衬衣、领带或者外套,发得多买得贵,发得少买得也物美价廉,隆重的场合穿不了,平时穿没问题。 何桑的工资一部分储蓄,一部分接济何母,自己很节俭。梁纪深说过,他赚的钱,她应当花,女人可以独立,男人养女人也是天经地义。 她这方面固执,情是情,钱是钱。 “我再攒攒,五一有大型演出,出场费高...”何桑困得眯眼,“我买皮鞋。” “贵吗?” “三万多。” 他俯身,替她掖被角,“别花钱了,织一条围巾,我冬天戴。” 第199章 你关心这个? - 祸水 - 玉堂 何桑强撑着精神,“我织的没有买的好看。” 男人伏低,吻了吻她眼皮,“我不嫌弃。” 她膝盖顶开他,趴睡,含糊不清咕哝,“织了你又不戴...” 梁纪深半气半笑,拦腰抓起她,“睡什么睡?你就是懒,不愿意织。” “我织。”何桑打呵欠。 “什么时候织?” “你五十岁。” “五十岁?”梁纪深狠狠颠醒她,“我死了再织,织完了,连同骨灰烧。” “我不要你死。”何桑捂住他嘴巴,目光惶恐。 他心一软,语气也软了,“早晚会死的。” “那你一百岁再死。”她爬起,揪着他的睡衣领,“死在我后面,我不哭,你哭。” 梁纪深笑了一声,“我也不哭,娶个小的,更漂亮的。” “小姑娘能瞧上你一个糟老头子啊?老不正经。”何桑眯着眼笑,“你冬天戴围巾,现在才春天,我八九月份织好,来得及。” 她翻个身,窝在他怀里。 男人衣服是扑鼻的淡香味,像沐浴露,也像床品的烘香味,有一种坚定的力量感。 梁纪深搂着她,指腹拨开粘在她面颊的长发,清纯中,夹杂一丝初为人妇的妩媚。 而这一丝为人妇的妩媚,是他一手调教,一手娇养。 烙印他的标记,他的气息。 梁纪深爱怜抚摸着,无法想象数十年后老去的模样。 苍苍白发,步履蹒跚。 他前半生沙场戎马,后半生大概率也是商场勋贵,功名利禄,泼天富贵,任何事,在他手中都不算事,唯独生离死别,是他掌控不了的。 “我死了,你改不改嫁?” 何桑半梦半醒,困得难受,往他臂弯钻,“不改——” 梁纪深稳稳放平她,“逗你的,我不娶小的。” 熄了台灯,她睡得安宁些,男人抄起烟盒和打火机,下床,出门。 露台透出零星的微光,梁纪深停在玻璃外,没发出声响。 里面的男人垂眸,认出是谁的影子,反手拧开门锁。 梁纪深笑着,“没睡?” 梁璟眼神古井无波,凝视他,“你不是也没睡。” “我请大哥回家,大哥不睡,我哪敢睡。”他递出一支烟,梁璟犹豫了一秒,捏住。 他问,“讲究牌子吗?” 梁璟瞥他,“你这牌子不行?” “凑合,不固定,你今天没赶上好烟。”梁纪深摁下打火机,“昨天烟不错,我塞车里了,偷着抽。” 他升任刚两天,送礼的开始动脑筋了。 上午到办公室,桌上摆着烟和酒,均价百元,挺不起眼的,梁纪深以为是下属的贺礼,新官三把火嘛,表示一下,笼络关系,不过分。 何况,这等于站队了,董事局各有派系,梁纪深不是唯一的势力,他需要底下人表态。结果打开烟盒,是挖空的,有字画,有游艇美女七日游的商务套票,酒瓶里装的不是酒,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一根一根的,有十公斤。 他一分钟没耽误,上缴省里,一小时后,稽查组进驻他的办公室,调取监控,现场搜查。 老张出示了“赃物”,梁纪深保全了清白。 他任职副总经理三个月了,清楚商场如战场,但没想到中海集团的高层这么毒,水这么深。 要玩死他。 万一他被包装迷惑了,当作普通的烟酒贺礼,随手收下,简直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这次给梁纪深提了个醒,衣食穿戴要低调,变着花样的,让外界猜不中他究竟嗜好什么,无论什么礼,是贵重是便宜,借口“不合口味”婉拒,对方没辙,他不得罪人。 梁璟试探吸了一口,气管呛得发胀,鼻腔也辣,他掐了烟。 “你是不是不抽烟。”梁纪深打量他,“有心事?” “没有。”他揉了揉眉头。 “为情所困?” 梁璟手一僵,“你撒癔症吗?” 说完,要离开,梁纪深一拦他,“我有正事。” 他喘口气,“讲。” “东城那块地皮,省里保留了四家企业的最终竞标权,我调查过资金链和规模资质,全部符合。” 梁璟觉得热,脱了外套搭在藤椅上,“你要批给哪一家。” “没决定。”梁纪深摘下嘴边的烟,露台的木板风吹雨淋,发腐发糟了,碾上去,绵绵的。 “梁氏集团也参与评选了。”梁璟戳破他,“父亲求你了对吗?” 他食指掸断一截烟灰儿,“梁氏的综合实力排第一,因为黄彪是集团副总,涉嫌犯罪,牵连了梁氏的口碑,导致垫底。” 梁璟胳膊肘支在桅杆上,略躬身,眺望不远处的城市灯火,“你什么意思。” “那三家企业联合抵制梁氏,你收到举报信了?” “嗯。” “你不盖章,我批不了地皮,缺一道手续。”梁纪深脊背倚住栅栏,偏头朝向他,“大型企业互相抱团,恶性操控市场,不是好现象。上面一直严查,那三家犯忌讳了。” 梁璟点头,“我明天盖。” “谢了。” 梁纪深推门出去,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口,“何桑没跟你一起住?” 他眼中掠过诧异,稍纵即逝,“你关心这个?” 梁璟说,“在走廊撞见她了,她睡客房是吗。” 鸦雀无声。 良久,梁纪深发笑,“和我耍脾气,自己搬去客房的。” “嗯。” 梁璟话少,却有教养,起码回复一个嗯,不冷场。 “大哥睡哪间房了?” 他如实,“只剩客房了,我在睡。” 冀省风沙多,雨也将至,潮湿的土腥味卷入落地窗,吹迷了梁纪深眼睛。一簇闪电劈射下来,刹那间亮如白昼。他在白光的中央,身上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野蛮,生杀掠夺的暴戾。 尤其此刻,他如同一只高贵危险的豹子,亢奋而强悍。 “我记得你不喜欢床上有女人的痕迹,在国外生活了十三年,风气开放,你也宽容不少。” “睡不惯床,总不能睡地上。”梁璟背对他,“我过于计较,弟妹也尴尬,误会我嫌恶她。” 他笑,“还是大哥考虑周全。” 风愈刮愈烈,空气中是混沌的黄沙,梁璟转身,“睡吧。” 客房挨着露台,左边的第二间,门虚掩没关严,梁璟躺下,薄被遮到胸膛,气度从容又坦荡。 梁纪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去卫生间洗把脸,重新漱口,消减了烟味,回北卧。 第200章 她在,你进不得。 - 祸水 - 玉堂 翌日,梁延章和纪席兰一早便坐在客厅,保镖进进出出运送行李箱,足有四大箱。纪席兰在叮嘱蓉姐,她信任蓉姐大于芳姐,毕竟芳姐是翁琼的陪嫁,和自己并非一条心。 三房女人,三房儿子,斗的是家产、地位和前程,在老宅根深蒂固,家里家外必须耳聪目明,梁延章的御用司机老郑是姚文姬的眼线,虽然明面没暴露,纪席兰在梁家三十年,不是瞎子。 老郑和芳姐是资历最老的佣人了,一个归顺二房,一个效忠原配,纪席兰的危机感是相当大的。 “你们高伯伯定居海南,长媳生了一对龙凤胎,邀请我和席兰吃满月酒。”他瞟梁璟,“高家已经有长孙和长孙女了,炫耀得很。” 梁璟在沙发上喝茶,闻言,撂下杯子撤退。 “站住!” 男人没理会,扬长而去。 梁延章气得吹胡子瞪眼,“没用!” “老三,你体力壮,何桑也年轻,明年争取抱上孙子吧?三年抱俩,五年抱仨,我和你父亲也炫耀炫耀。”纪席兰将话题引向梁纪深。 他面色不太好,抿唇不语。 “何桑呢?” 芳姐清理着餐桌,“何小姐在煮粥。” “叫她过来。” “不许叫。”梁纪深不耐烦,“怀不怀得上不是女人的问题,是男人的质量,您给她施加压力干什么?” “你质量有什么问题啊!”纪席兰是百分百相信他的,“你在部队训练,连续三年是全能王,你的质量有问题,冀省没有男人是健全的了。” “体力和质量不是一码事。”梁纪深想尽快翻过这篇,他担心何桑听到,难免会焦虑,不希望她背负心理包袱,“我公务忙,抽烟喝酒熬夜应酬,估计我不太行。” 纪席兰恼了,“你推掉应酬啊!你是中海一把手,谁敢逼你去?” 梁纪深愈发没耐性了,“我上任初期,不应酬不行。” “你——” “父亲,纪姨,去几天?” 梁迟徽这时从二楼下来,打断了纪席兰的发难。 “一星期,顺便在海南度假了。”梁延章戴上佛珠手串,朝门外走。 纪席兰自然不乐意被二房看笑话,她没再催,只是经过梁纪深面前,使了个眼色,“你掂量孰轻孰重。” 他沉默。 客厅骤然冷清,梁迟徽站在梁璟方才的位置,“你有问题?” 他白皙,又穿了白衣,乍一看没什么血色,但英俊逼人。 男人的外形有阳刚与阴柔之分,梁迟徽显然是后者,屏幕上的偶像鲜肉,后者也居多。他儒雅贵气,和梁璟接近,不过那股亦正亦邪的气韵,暗藏锋芒,弱化了他的阴柔俊美,放大了他的风采卓绝。 梁纪深目光寒凉,锁定住他,语调也阴森,“你没发现少了什么吗。” 他一派漫不经心,“少了什么?” “你故意落下衬衣扣子,你打什么算盘自己清楚。”男人一张脸情绪不明,喜与怒在一念之间。 梁迟徽镇定自若,“你眼力倒好,白扣子搁在白柜台,你也分辨得清。”他态度含了三分调侃,“厨房你能进,我进不得吗。” “她在,你进不得。” “你霸道过头了。”梁迟徽落座,长腿交叠。 “东城的地皮,我帮你拿下。”梁纪深看着他,“欠你的两清,你离她远点,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有本事拿下,也有本事收缴你到手的地皮。” 梁迟徽面无表情倒茶,直到梁纪深出门上车,发动驶离。他随手泼掉倒好的茶,也出门了。 ...... 何桑中午换了衣服,准备去剧院。 她的合约调回冀省了,是光明剧院给发工资,3月份她缺勤太多,扣掉杂七杂八的,应该只发2万,她账户却收到4万,数额不对,联系院长,又提示关机了。 与此同时,梁迟徽开车返回老宅,迈进铁门,何桑明媚俏丽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映入他眼睛。 庭院西南角是一座椭圆形的石雕鱼池,池子很宽,铺满了瓷砖,凌晨下了雨,现在又出太阳,金灿灿的光芒照在砖面,折射出一片斑斓的水光,她攥着晾衣杆,在水光深处,单脚支地,一脚翘起,打捞池子里的黑色蕾丝发簪。 梁迟徽靠近,发卡分量太轻,不受控制地飘在水池中央,她的长度差了一大截。 “你腿短,捞不到。”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何桑一抖,瓷面的台子又滑,她鞋底一溜,栽下台阶。 梁迟徽托住她腰肢,扶稳她,立马松手。 “保镖呢。” “送梁董和梁夫人去机场了。” 他环顾周围,“为什么不喊佣人?” 何桑荡悠着手里的杆子,“芳姐的腿比我还短...” 头顶传来男人的闷笑,她抬眸,四目相视,梁迟徽瞳孔内隐隐有流光,明亮深邃,润玉一般清隽。 他身形清瘦,腹肌的皮带又勒得紧实,显得细窄挺拔。 黎珍是梁迟徽的粉丝,死忠的颜值粉,她多次提及,梁迟徽的性魅力是冀省所有男人中拔尖儿的,没有梁璟那么克制收敛,没有梁纪深那么霸气外泄,属于多一分肥、少一分瘦的恰到好处,勾得女人爱欲升腾,燥火焚身。 何桑移开视线,继续捞,每当要捞着,杆头砸起水花,发簪又颤颤地飘开。 她走到另一边,排水口垒砌了一个凹凸的石槽,她踩在凸处,砖头细,踮脚才踩住,摇摇晃晃的。 梁迟徽也走过去,距离适中,不露声色地护住她,一旦她坠下,他有把握拽回她。 “发卡重要吗?” “不重要,我怕污染鱼池。”她一下下甩出杆头,一下下失败,不骄不躁的,“芳姐告诉我,梁董养的鱼是名贵的白龙鱼和凤尾黑鱼,万一这几天它们死了,怪我头上呢。我悄悄捞了,没人知道。” 梁迟徽不禁想,老三和梁璟是一路人,在风月场心如磐石,从不为美色堕落,何桑征服老三,又哄得梁璟不讨厌她,大抵是她的性子好,软归软,骨头里坚韧不拔。 他笑意更大,眼底仿佛什么东西浓郁得溢出,嗓音又沉又缓,“怎么没人知道,我不是知道了吗?” 第201章 为什么不要 - 祸水 - 玉堂 何桑站在石槽上,池里的白龙鱼王一直挣扎着翻肚皮,发蔫儿,估计活不久了,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要撇清关系,“鱼没死。” “万一这几天死了呢。” “不关我事。” 梁迟徽的声音温朗清润,比以往醇厚,一丁点调笑她的鼻音,“洗头发了?” 她捋了一撮,卡到耳后,“洗了。” 何桑没找到吹风机,不好意思问芳姐要,自然晾干的,发梢还潮漉漉,所以发簪挽不住头发,滑进鱼池了。 “发簪残留的化学物质溶蚀在水里,鱼误食有可能被毒死。”梁迟徽一本正经。 尽管不大对劲,何桑心里也毛毛的。 男人注视了她一会儿,那副既相信,又怀疑的表情,他不禁笑出声,正色道,“一条金鱼而已,算不得什么。” 何桑咬着下唇,“谢谢二哥。” 梁迟徽逗她上瘾了,“如果你不喊二哥,即使一池的鱼死绝了,我也不会出卖你。” “那我喊你什么?” 他思索一秒,“名字吧。” 何桑舌尖咕哝了一遍梁迟徽的名字,又咽下了,“不合适,你是他的二哥。” “老三在明处喊我二哥,私下也喊名字。” “他是他,我是我。”何桑一只脚尝试着蹚下水,这座多功能鱼池又宽又大,夏天也养莲花、荷花,蕾丝发簪粘在中间的柱子上,四面不着边际,饶是手长腿长,也够不到那么远。 幸好水不深,在胸口,她勉强蹚,“你们是兄弟,年岁又相仿,互相无所谓称呼,可我不能没规矩...” 梁迟徽忽然握住她胳膊,她一怔。 “水凉,女人伤身。”他发力一拽,拽出她,“你上来,我捡。” 何桑一恍惚,人已在岸边。 池子泛起一池的涟漪,男人一步步蹚,勾住卡子,返程之际,涟漪一圈圈地散开,荡漾间,漫过他腰腹,薄薄的白衬衫,遇水变得透明,腹肌的脉络呼之欲出。 荷尔蒙勃发到顶格。 一夜的狂风沙尘,水温冻得厉害,他腰背线条紧绷,水漫得越高,越猛,他越赤裸。 连同那双修长笔直的腿,矫健有力,搅动层层水浪。 偏偏他肚脐以上的部位,胸膛,脖颈,不染一滴水,清爽干净,仅仅一滩水渍,释放了梁迟徽极致的一切,一半是禁欲,一半是纵欲,他总是如此矛盾,如此巨大的冲击力。 何桑视线回避,“麻烦你了,二哥。” 男人笑,“你是改不了口。” “除非他不娶我了,否则你一辈子是我的二哥。”她顿了顿,“梁秘书长是大哥,冀省的女人一定都羡慕我。” 梁迟徽头顶笼罩着温暖的光晕,“假如让冀省的女人比现在更羡慕你,你要吗。” “要什么?” 他始终含笑,“先回答,要吗。” 何桑摇头。 “为什么不要。” 她捏着发簪,蕾丝结滴滴答答地淌水,“你不肯告诉我是什么,证明它有问题。罂粟花美丽,可惜有剧毒,毒不是好东西,当然不要。” 很有新意的解释。 对异性的秘密产生好奇是世间男女的天性,区区小姑娘,自制力倒好。 梁迟徽近在咫尺,他的脉搏似乎从水面传递出,浪奔浪涌一般地颤动着。 “拉我一把。” 他伸出手,指尖抵在何桑的发梢,细细的。 男人虚无张开五指,微微掠过,他记得东郊湖畔的杨柳依依,恰是这样柔情似水的触感。 何桑隔着衣袖,抓住他手,池水寒浸,他掌心却灼热,仿佛烈火沸腾的炉子,那一丝湿润的烫意钻进何桑骨血里,她一抖,浑浑噩噩松开。 又意识到不妥,焦急去拉回。 体魄悬殊,她鞋底又软,梁迟徽纹丝不动,反拉了她,何桑踉跄摔在岸上,他匍匐倾身,同时扶住她。 两张面孔在平行线交集,鼻息相缠,他眼眸幽邃,犹如深不见底的海,沉冽,沉稳,沉着。 他在冀省的事迹和“轻浮”沾边,和沉这个字完全不沾边,这一刻莫名地,梁迟徽是深沉的。 “二公子!”蓉姐慌慌张张蹿出宅子,“您怎么跳下去了?” 何桑站起,退到台阶下。 蓉姐一拖,轻而易举拖出梁迟徽。 难道是自己力气太小吗? 蓉姐五十多岁的年纪了,拖一个壮年男子,反而顺利得多。 梁迟徽背着光,将外套的袖子交叉一勒,遮住臀部,“我下去捞方帕。” “储物间有支架和网兜。”蓉姐诧异,“像落叶啊,鱼屎啊,放长了铁架捞,再清洗兜子,您忘了?” 何桑望着他。 她住老宅本本分分不敢乱动,乱逛,生怕讨人嫌,梁迟徽是行动自如的,在哪儿搁了什么,按道理他是知情的。 男人沉默,躬身拧了拧裤子,水泻了一地。 蓉姐忙不迭拿来毛巾,蹲下擦拭他,“春季感冒不易痊愈,我煮一碗姜汤,您趁热喝了发发汗。” 他夺过毛巾,走向何桑,“冷不冷?” 何桑说,“不冷。” 男人也蹲下,卷起她的裤边,小白袜贴在右脚踝,水里有蜉蝣苔藓,一摸黏腻腻的,“不难受?” 何桑瞥蓉姐,蓉姐一脸震惊。 她立马拂开梁迟徽的手,跑出院门。 直到坐上出租,脱了袜子,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 何桑的照片又挂回演员公示栏了,在最上面的C位。 后台的同事阴阳怪气,“她真是好命,在剧院不争不抢,偷偷钓了梁纪深这条大鱼,成功上位三公子夫人了。以后身价涨了,院长哄她,我们也得哄。” “桑姐哪是不争不抢啊!是拎得清。”何桑一手带起的小姑娘反驳,“有钱没权的男人,联姻有权势的老婆,补短板;有权势不方便弄钱的男人,联姻有钱的老婆,也补短板。梁纪深是最全面的,有钱有权有势,他图什么啊,图你懒,图你拜金,图你不自爱?” 同事翻白眼,“何桑有什么啊?” “软条件啊。”小姑娘卸妆,重新化新妆,“这年头谁没几个前任啊?桑姐没有,代表追她的门槛高,娶她安心,梁总肯定不接受太太被其他男人睡过;她孝顺吧,温柔吧,不傍大款吧?你凭什么不服气啊,你金主多得组成一个足球队了,也没混出个样。” “你有病吧!” 同事冲上去撕打,小姑娘不甘示弱,反手挠她,“崔曼丽滚蛋了,你作威作福了?” 何桑撞开门,盯着打作一团的两个人。 同事心虚,先撤手,“桑姐,来上班啊?”嘲讽归嘲讽,终究是发怵,“四点钟《雷雨》首演,院里特意聘了北京人艺的老戏骨,院长通报你演配角四凤,老戏骨演女主繁漪。” “我找过院长了。”何桑没和她计较,去更衣室换戏服。 《雷雨》是民国背景,何桑演丫鬟四凤,和富家子弟周萍是恋人,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种人伦禁忌的角色很考验演技。 冀省的光明话剧院从1995年成立至今,培养了一批大花旦,有名气有热度,舞台漂亮,可台词好、表现有张力的大青衣,至今只有何桑一个,崔曼丽属于小青衣的梯队,她降职到分部之后,院里彻底后继无人,何桑算是又救场了。 四凤的服装是一套粉褂子和白花裤,黑平底布鞋,扮相老旧,不过何桑白净,什么衣服也显得水灵。 梁纪深瞒着何桑赶到话剧院,是六点半。 第202章 你怎样都足以诱惑我 - 祸水 - 玉堂 《雷雨》演完三幕了,在演最后一幕,是全剧的高潮。 现场座无虚席,贵宾区域也满员,只剩下16排犄角旮旯的座位了。 梁纪深入场虽然低调,只是大门一开,漆黑的观众席亮了一片,14排中间是VIP席的末区,一对夫妇坐在那,是张氏集团的财务部主管,职务不高,实权派,因此在冀省颇有面子。 男人不晓得梁纪深有没有发现自己,唯恐怠慢了,惹这位权力场的新贵不高兴,于是绕过15排,尾随到16排,“梁总,看夫人演出?” 梁纪深略欠身,以示礼数,“接她下班,来早了。” 男人谦卑弯腰,“有机会您赏个脸,聚一聚,喝杯酒。” 他笑,“中海和张氏集团素无往来。” “是私人饭局。” 梁纪深敛了敛神色,“省里明文规定,省企领导不允许参加任何形式的酒局,不允许公费签单,借助婚宴、丧宴的名头收取礼金,王总见谅。” 男人附和,“是关于广和集团的一些内幕,我想梁总会感兴趣的。” 梁纪深眯起眼。 王总回到自己的座椅,太太凑近,“聊什么了?” “闲聊呗。” “也奇怪了,梁总不缺钱,他的女人何必抛头露面呢?到底是供人娱乐的职业,不中听。” 王总咂嘴,“情趣嘛,上台演别人的老婆,下台是自己的老婆,在床上回忆一下,多刺激——” 太太气得锤打他,“你们男人好龌龊的!” 幕布缓缓敞开,何桑在台子的中央,和一名穿着宝石蓝长衫的男人相拥,她扎着一根麻花辫,绑红头绳,演出了四凤的精髓,朴实,胆怯,纯情。 为了保证后排观众看清,经典老版的妆容会比较浓,腮红涂得像两坨红霞,衬得眉眼乌黑,土俊土俊的。 第一次扮丫鬟,扮得入木三分,梁纪深没忍住笑。 谢完幕,是主创演员的大合影环节,何桑不太喜欢这身造型,悄悄溜回后台。 一推门,一个男人占据了沙发的一角,蓝衬衫,黑色的亚麻西裤,短发剪得利落,没打发蜡,没做造型,发丝舒朗浓密,最简单随性的装扮,但难掩光彩照人的风度。 她不知道梁纪深在后台,顿时捂住脸,只露出乌溜溜的眼睛。 “你来干什么?” 男人没抬头,抄起木架上的相册,意犹未尽翻阅她的剧照,“不乐意我接你?” 何桑小心翼翼挪向化妆台,“你不是晋升了吗,公务多。” “等你睡了,我可以加夜班。”梁纪深合住相册,看向她,“亲自接夫人回家是丈夫的职责。” 何桑从指缝和他对视,嘴甜得很,“我不希望你辛苦...” 男人克制住,扬眉梢,装作出乎意料,“这是哪家的俊俏姑娘?我瞧瞧。” 她不依,“我去洗脸——” 梁纪深一步跨过去,右臂揽住她,压在怀里,“你睡醒蓬头垢面的样子我也见过,害什么臊?” 何桑埋在手心,音色闷闷地,“我蓬头垢面也比现在好看。” “那可未必。”男人揭老底,“有痘痘,有黑眼圈,有眼屎。” 她捂得喘不了气,迅速掀开手,喘口气,又要捂,梁纪深动作利索,擒住她手,一掰,她整张面容曝露得一清二楚。 台上不清晰,眼下清晰了。 红艳艳的,可爱,稚气。 是一个新颖的,很不一样的何桑。 “我不让你看...”她拨浪鼓似的晃脑袋。 “好看。”梁纪深哄她,“睁开眼。” 何桑仍旧摇头。 下一秒,她感觉脸上湿涔涔的,有一股水迹沿着她额头划到下巴,又划回额头,力道不轻不重的,反反复复。 她终于睁了一道眼缝。 梁纪深丢掉擦脏的卸妆湿巾,她原本的容颜映在他眼中,弯弯的眉,盈盈的眼波。 男人吻她面颊,他不喜欢卸妆液残留的味道,可喜欢她的味道,似有若无,淹没在她的肌肤,只有他能够捕捉。 梁纪深缠绵抵住她耳朵,喑哑安抚她,“梁太太怎样都好看,都足以诱惑我。” 何桑浑身过电,麻痹到头顶。 她软在男人胸口。 程洵和散场的同事一起进门,剧院保安跟在后面,拎了四十多个食盒,包装袋是桃园的商标。 梁纪深笑着,“梁太太请你们宵夜。” 她们尖叫欢呼,每人领了一袋,女同事距离梁纪深最近,一边打开盒盖一边说,“外省红星剧院的陶艳发朋友圈炫耀,梁二公子请客吃竹苑的粤菜,连保安都有一份,那一餐花费了二十多万呢。咱们可羡慕了,今天梁总请客,我也要炫耀。” 何桑不由攥拳,呼吸也凝滞了。 梁纪深笑意淡了,侧身问,“他请客?” “是啊。”女同事故作无辜,“胡太太闹事,梁二公子在后台安慰桑姐,为她大摆庆功宴圆场,话剧院还误会他们是恋人呢。” 梁纪深一张脸波澜不惊,却隐隐有怒意。 第203章 让你永远嫁不了别人 - 祸水 - 玉堂 化妆间里面有一个更衣室,隔壁是台柱子专用的午休室,上下铺的床,上铺是崔曼丽的,下铺是何桑的,崔曼丽基本没睡过。 这会儿同事挤在外间吃喝,梁纪深一向喜静,何桑带着他进里间。 “你弯腰,垫个枕头。” 床板窄,梁纪深坐在下铺,头抵在上铺,何桑塞了枕头,绵乎乎的粉色,他五官英朗,是标准的硬汉线条,肤色又偏深,粉色莫名有喜感。 何桑失控笑。 男人瞥她,“笑什么。” 她手拨了拨他头发,“笑你顶着一个粉枕头,生闷气。” “我是宠坏你了。” 交往最初,她是服软的,主动摆台阶,忍受点小委屈。梁纪深有点大男子主义,地位,脾气,家世,造就了他的傲骨。 何桑愿意顺着他,她一软,梁纪深也懂得“礼尚往来”,接受她的软,物质再补偿一下。 现在,他承诺了名分娶她,她开始暴露“真面目”,牙口倔了,不软了。 “庆功宴好吃吗。”梁纪深语气沉沉的。 “好吃。” 他眉间阴郁,“有多好吃?” 何桑夹了一片笋喂他,“梁总订的菜,当然好吃。” 他以为是梁迟徽请客的庆功宴好吃,她解释完,气氛稍稍缓和了,“又喊梁总?欠不欠。” 男人起身,拉开门,“程洵,文件。” 程洵递了一沓合同,梁纪深靠着床栏杆批示。 “你不是爱吃笋吗?”何桑没移开手,举在空中。 男人认真翻文件,“不饿。” 她明白,女同事戳他心窝子,戳他脸面了。 男人都忌讳“隐形绿帽”,何况梁纪深这种身份,当众下不来台。 夫妻情侣之间起疑,除了实质的,谣言同样致命。尤其同事、同学、邻居的议论,影响深远。 “你了解二哥,他喜欢开玩笑调侃。那天胡大发的老婆骂他多管闲事,他为了帮我出头,借口我是他的弟妹,请客是堵同事的嘴。这圈子,只要一男一女,不论什么关系,默认是男女关系。” 梁纪深面孔终于有波动了,“你叫他二哥?” 何桑点头。 “梁迟徽答应吗。” 她抿唇,“没答应...他说登记再叫。” 梁纪深默不作声合住文件,天花板的吊灯太亮,晃得他瞳仁疼,不自觉警惕起来。 “户口本在你手里吗。” “在。” 他眉头一直皱着,不曾舒展开,“我明天一早出差,后天回来,先领了证。” 何桑数日子,“董事长的头七是大后天,反正一天而已,提前对你声誉好吗?” 梁纪深结婚,梁家是会公开的。 公开途经一则是梁氏集团的公关部,发布声明三公子已婚;二则,是中海集团的秘书部,在梁氏公布之后,应付同僚的新婚祝贺。 老董事长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梁纪深的直属上级,他接替了一把手的交椅,出于后辈的尊重情怀,喜事延期。等四五天了,没必要在最后关头,落人口实。 “你怕我不嫁你了?” 她站着,梁纪深略仰头,望向她,“会吗。” “你不生气了,我就嫁。” 休息室没有通风的窗户,何桑耳垂和鼻尖热得红红的,渗出细密的汗珠,娇俏像白雪红梅。 梁纪深已经消气了,他是气自己,不是怪她。 胡太太闹事,他没在场,假如梁迟徽不出手,何桑百分百吃亏了,他更在乎她的安全。 是梁迟徽错在没分寸,不应该模棱两可的打着“暧昧”的幌子,招待她剧院同事。 他笑了一声,“不生你气。” 何桑搂住他,“那我嫁你。” “你敢不嫁?”梁纪深捏她下巴,“你不嫁我,我也让你永远嫁不成别人。” 她挣扎开,“你好霸道。” 男人大掌又一次覆上去,“不想熬到五十岁还是老姑娘,不嫁也要嫁了。” 何桑下班缠着梁纪深去了一趟电影院,看一部新上映的喜剧片。 他不喜欢电影,宁可和她逛街。黎珍说女人购物男人刷卡那一幕,女人最风情,男人最酷毙。 何桑购物欲不大,但梁纪深买单确实酷。 七位数的珠宝,眼都不眨,刷卡签单提货,没有女人抗拒得了。 不过看电影挺折磨他的,所以何桑中途退场了。 回到老宅,芳姐告诉何桑,腾出客房了。 梁璟住市里大院了,在太宁区,老百姓称呼“高干区”。面积很小,是其他区的十分之一,区域内规划了军事训练场、公安医院,军艺学校和办公大楼。宿舍有独栋的小洋楼,有楼房,分给梁璟的是89平米的三室一厅。 老张安排了一个四十岁的女保姆,陕西人,擅长做面食,梁璟嗜好面食,负责他的日常起居,他拒绝了,自己聘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阿姨,本地有老伴儿,可谓是方方面面在避嫌。 老张笑岔气了,和老蒋打趣梁璟,那名女保姆丧偶,育有一女,相貌普通,梁璟也敬而远之。 老蒋很理解,梁璟三十七,女保姆四十,年龄相仿,关键女保姆又是单身,梁璟谨慎处理是正确的。 梁纪深换了一套居家服,在浴室门口问何桑,“住哪?” “住北卧。” 他欲笑不笑的,“不住客房了?” 何桑板着脸推开他,进屋脱外套。 昨晚穿着睡衣和梁璟面对面,属实是尴尬,她只顾着逃离,充电线和内衣扔在客房的飘窗,白天忘了收拾,此时多出一个丝绒盒,仿佛刻意藏着,藏在盘绕的充电线下。 笃定她会发现。 何桑扭头,“芳姐,您和蓉姐来过客房吗?” “我上午打扫的。”芳姐扒门,“是没扫干净吗?” “干净的。”她犹豫了一秒,“您打扫的时候,梁秘走了吗。” “走了。” 不是他们遗落的物品,那是留给她的。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掀开盒盖,一枚黑色的蕾丝发簪,中央镶嵌了一颗成色极佳的澳白珍珠,嵌得不紧,瞧得出,是加急赶工的。 何桑打开抽屉,取出鱼池里捞出的发簪,与盒内的发卡大小、形状相似。 第204章 我在外界眼中功夫这样厉害吗? - 祸水 - 玉堂 她走出客房,又拦住芳姐,“二哥呢?” “二公子去公司了,他今天正式复职,代表梁氏集团举行地皮的签约仪式。” 何桑本想把发簪交给芳姐,送回梁迟徽的卧室,又怕出差池,不如当面归还。 《雷雨》在冀省首演大获成功,票房口碑双丰收,虽然风头集中在北京人艺派来的男、女老戏骨,但何桑作为女配不怯场,台风稳,演技也很出彩儿,在个人履历上增加了一笔实绩。 这种业内的经典大剧,含金量极高,演丫鬟也是运气,之前崔曼丽不甘心屈居小青衣,一心要飞升大青衣,逼着金主投资《雷雨》版权,买四凤的角色。金主谈了,人艺不肯卖,指名国家一级演员担任主角,不准毁经典,连剧中的丫鬟和老妈子,都必须是二级演员,一杆子打死了光明剧院所有大、小花旦。 何桑能演四凤,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会做人,拿出场费买了高档茶叶和冀省的土特产,送给老戏骨了。礼物不贵,姿态谦卑,送红包未必送到对方的心坎儿,人家演了一辈子话剧,德高望重不缺名利,何桑一份周到的心意,反而赢得好感。 次日的二轮公演前,饰演繁漪的老戏骨打电话联系她,人艺和光明剧院每年有三台剧目的合作,老戏骨有意捧一捧她,演个丫鬟、小寡妇的角色,台词少,分量重。 梁纪深得知,没忍住逗她,“这么有心眼?对我哭穷,对人艺的前辈倒大方。” 她学了领带的新系法,生疏摸索着,“我3月份的工资是两万,院长发了四万,我问他了,是你的意思。” 男人抬下颌,方便她系扣,“多发的两万,我自掏腰包补了。” 梁纪深没打算让她知道,无非哄她开心的,他给,她不惊喜,剧院发钱,她欢天喜地。 发多了,太假,毕竟她旷工半个月,两万块钱刚好,添个小名牌包,心仪的裙子,也够了。 不过何桑聪明,先猜出答案了,再套院长的话。 “有钱了?” 她笑,“富裕得很。” 梁纪深垂眸,“欠我的衣服什么时候买?” “下个月。” 他笑着拧眉,“不是有钱了吗。” “我另有安排了。”何桑系得专注。 “我在你心里不是第一位?” 梁纪深脖颈绷直,喉结一鼓一鼓的,她食指触了触,喉结敏感,滚动的幅度愈发大。 何桑手指捏着领带尖,他衬衫包裹的胸膛纹理扎实,随着呼吸浮起,沉下,他的肌肉是男人中最有雄性魅力,最适中的,腹沟和人鱼线纵深交错,充血时的性张力、欲望力,即使何桑没见过第二个男人的赤裸肉体,也确定不会有男人比梁纪深更强悍,更威猛。 他走到镜子前,打量领带,比传统的领结宽了一圈,肥肥胖胖的。 何桑偎在他身旁,“漂亮吗?” 梁纪深偏头,“认真系的?” 她伸手轻轻整理,“我跟着视频学了好久。” 领结不漂亮,何桑眼睛却清澈漂亮,他败下阵,“漂亮。” “我一星期学一种,亲手为你系。” 梁纪深温凉的手背碰了碰她脸颊,“我去外地,接不了你下班。” “我认识路。”何桑伏在他肩膀,“你不来,我清静。” 他闷笑,“城门楼子也没你嘴硬。” ...... 梁迟徽在公司加了一夜班,天蒙蒙亮,才打个盹儿。 临近中午,从办公大楼出来,车开出一个十字路口,泊在南北大道。 不一会儿,一辆商务公车驶来。 车牌是张氏集团的,同型号一共有七辆,分配七个部门主管,路虎是财务部王总监的座驾。 梁迟徽降下车窗,焚了一支烟。 男人步履匆匆走过来,“昨天我陪夫人看话剧,三公子凑巧去剧院接何桑,按照您的交代,我卖了一个关子,三公子约我明晚在茶楼一叙。” 他颔首,“王总,有劳了。” 男人毕恭毕敬,“二公子是继承梁氏集团的大热人选,我押宝您是下一任董事长,仰仗您的关照了。” “自然。”他噙了一丝笑,“我与王总有交情。” 男人一副受宠若惊,“二公子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他升起玻璃,示意司机开车。 司机调头,“蠢货。” 梁迟徽揭过后视镜,男人显然很兴奋,鞠躬目送这辆车,“他是蠢。我连忠心耿耿的黄彪也舍弃,他敢妄想在我手中捡便宜。” “三公子会相信他吗?” “老三城府深,表面信,实际不一定信。” 司机说,“那您岂不是白白折腾了?” 梁迟徽唇角勾着笑,“你钓鱼吗。” “偶尔钓。” 他望向窗外,平静得琢磨不透,“没有耐性的人,钓不了鱼。” “何小姐委托胡浓浓调查六年前何晋平案件的始末,查出了不少真东西。”司机挺诧异,“三公子也查过,胡浓浓的父亲都没出力,他们可是拜把兄弟。” 梁迟徽仍旧没起伏,“胡浓浓不是用她父亲的人脉查的。” “她自己有人脉?” 后座无声无息的,司机一瞟,男人闭目养神,像睡着了。 ...... 胡浓浓提前联系了何桑,有重要的情报。 何桑恰好在台上,没接电话,是工作人员接的,工作人员没当回事,何桑演完,中场休息,工作人员布置现场了,她在化妆间补妆、复习台词,忙得没空看手机。 胡浓浓正要去后台找她,忽然间,入场的大门拉开了。 她转身,一名高大清瘦的男子迈下台阶,依稀在寻觅。 毫无争议,这个男子的脸是极为英俊的,英俊之余一股不易察觉的寒气,邪气。 再昏黯的光,再嘈杂的人潮,也掩盖不住他散发的锋芒。 梁迟徽环顾观众席,直奔胡浓浓的位置而来。 她站直,“梁先生,听说您复职了,恭喜。” 男人解着西服扣,随手搭在臂弯,“听谁说的?” “周坤。” “周公子的消息倒是灵通。”他在邻桌坐下,“周太太有喜了?” 胡浓浓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难得娇羞,“我们在努力呢。” “我记得周公子与我同岁,不是男性生育的最佳年纪了。我这里有一些补阳的药材,对备孕有助益,周公子可以试一试。” “您有壮阳药...”胡浓浓下意识瞥他的小腹,“您怎么会用得上那个药呢。” “哦?”梁迟徽挑眉,笑容戏弄,“我在外界眼中,功夫这样厉害吗?” 胡浓浓臊得面红耳赤,“周坤身体没问题...” “周公子到底有没有问题,与我无关。”梁迟徽渐渐不笑了,“他是你的丈夫,只与你有关。” 胡浓浓看着他。 梁迟徽也侧过身,看着她。 目光相冲,胡浓浓只觉心惊肉跳。 “同样,与你无关的人,无关的事,你没有立场多此一举。” 第205章 我不要 - 祸水 - 玉堂 胡浓浓故作镇定,“梁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父亲由于职业关系,冀省三十年来的罪孽纠葛,他一清二楚。”梁迟徽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他和纪深是一路人,匡扶正义,铁面无私,你猜他为什么不管广和集团?” 男人语调温和,胡浓浓反而打了个寒噤。 “我父亲没提过原因。” “周太太,名利场的是是非非,你父亲比你知道深浅,不要太天真了。”梁迟徽眼神带笑,如同一位悉心教导她的长辈,“和周公子夫妻和睦,早生贵子,是周家、胡家最盼望的,其他事周太太没必要操心。” 胡浓浓几乎窒息了。 这个男人。 太惊心动魄了。 仿佛一个巨大的燃烧的谜团,神秘莫测,千变万化。 她强颜欢笑,“梁先生多心了,我和三婶不聊冀省的恩怨,只聊女人美容养生的事儿。” “那最好。”梁迟徽不咸不淡瞥扫了她一眼,“三婶?” “梁纪深是我的三叔,何桑自然是三婶。” 男人目视前方,没搭腔。 “论起辈分,您也算我的二叔了。” “周太太抬举我了。”梁迟徽轻笑,生疏得很,“我与你父亲没有往来,与你更没有,论不上二叔。” 他起身,“告辞了。” 胡浓浓呼出一口气,汗流浃背。 太压迫了。 怪不得。 在冀省无人得罪梁迟徽。 梁纪深的脾气大,却是实打实的君子,在明处翻脸,明处厮杀,赢了,他占理,输了,他不报复。 服从博弈的规则,没有歹心。 如果他的属性是阳,是烈,梁迟徽的属性是阴,是邪。 宁可与梁纪深斗十场,不与梁迟徽斗一场。 胡浓浓一杯接一杯喝茶,何桑重新登台,又重新谢幕,她依旧在愣神。 直到何桑下台,她才回过神。 “你找我?” 胡浓浓捏紧茶杯,终究是发怵了,没敢提何晋平的事,“我订了花篮,祝贺你演出成功。” “剧院的花篮很贵的。”何桑坐下,“五百元卖观众,成本价八十元。” “你是梁太太哎——你有资格讲排场!”胡浓浓无奈,“三叔的钱花不完,女人花钱是滋养自己,你节俭,男人不感激你,男人觉得你蠢,你是便宜货,他的钱就给外面的小妖精花了。” 何桑不以为意,“你三叔不是那样的男人。” “周坤是啊。”胡浓浓撇嘴,“他手机相册保存了一个大胸女人的泳装照,三点式比基尼,很风骚的。” 周坤够长情的。 分手四个多月了,念念不忘那位大波浪女孩。 男人对A的长情,意味着对B的伤害。 不过,胡浓浓显然不在乎。 从小精准定向的培养,为家族联姻做贡献,爱情不重要,利益重要。兴许在胡浓浓心中,也有一个有缘无分的男人。 “你来一趟,只为送花篮?” “对啊。”胡浓浓心虚,不看她,“护城楼坍塌那件事...我查了,没查到什么,年头太久了,我再帮你打听,你别抱希望了。” 何桑直觉,胡浓浓已经查到东西了,她有顾虑,所以遮遮掩掩。 “周太太,拜托你了。” 她讪笑,“好...” 何桑开车回老宅,梁迟徽的宾利泊在院子的正中央。 她不愿单独接触他,将那支丝绒盒放在次卧的门口,敲了两下,匆匆跑开。 下一秒,里面开门。 男人披着浴袍,左手虚虚地拢住腰带,额头淌下水珠,大片的胸膛袒露。 他在洗澡,洗了一半,听到叩门,随手裹住一系,系得垮垮荡荡。 盒子摩擦地板,发出沙沙响,梁迟徽垂眸,弯腰捡起。 珍珠发簪纹丝未动,她根本没取出。 “芳姐。”他皱眉,朝一楼喊。 上来的是蓉姐,“芳姐去超市了,您有吩咐?” 梁迟徽顾忌自己衣衫不整,不好指名道姓,兜了个圈子,“家里有人吗。” “有啊。我,保镖,老郑——” “她。”男人沉声,“她在老宅吗。” “何小姐?她刚下班,在客房吧。” 梁迟徽攥住盒子,攥得用力,“你忙吧。” 蓉姐下楼,何桑拍胸口,喘匀气,墙那边没动静了,她小心翼翼探头,逼仄的空间内,闯入眼帘是雪白的浴袍。 和穿浴袍的男人。 何桑险些尖叫,梁迟徽捂住她嘴,示意她噤声。 他头发沾了泡沫,不断往下流,身上的泡沫也没冲洗干净,覆在白皙的锁骨和脸庞,一颗破灭,一颗膨胀,沿着肌理滑入衣襟。 何桑拨开他手,“是你的盒子吗。” “不是。” 她错愕,“不是你的?” 男人笑声发闷,“不是你的吗?” 她指着客房的方向,“我的发簪在抽屉里。” “坏了。”梁迟徽整个人浸了水,他在房间抽过烟,有尼古丁的气味,喉咙也喑哑,“我捞簪子的时候,发卡折了。” “我的发簪是夜市小摊买的,不值钱。”何桑后仰,拉开一段距离。 男人笑得清朗,“我送你的簪子也不值钱。” “澳白珍珠不值钱吗?” “取决于和什么比。” 梁迟徽体魄湿热,呼吸也烫,不知是灯火的幻影,还是他身体的影子,在倾轧她,侵略她,何桑无处遁逃,脊背牢牢地贴在墙壁。 “再贵重的,和女人开心相比,不值一提了。”他气息喷在头顶,似调笑,似不解,“怎么闭着眼?” 何桑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的时刻。 包括胡大发的迫害,宋禾制造的那场车祸,甚至皖西县的泥石流... 统统不及此刻。 梁迟徽的危险,澎湃而未知,命悬一线。 他是一座爆炸的火焰山,平静柔情之下,涌动着高温的熔浆,伺机溅射出,融化他范围内的一切,融化得天翻地覆。 何桑咬着牙根,音色颤颤的,“我不要你送的。” “我弄坏的,我应当赔你。” 她重复,“不要。” “不要?” 庭院卷起一阵风,灌入窗户,吹得泡沫暗香浮动,吹得她发梢翘起,和泡沫在风中胶着,粘腻,难分难舍。 风力刮得弱了,梁迟徽中指轻轻一挑,挑开勾在她睫毛的发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发簪,还你发簪,一样是天经地义。” 浓稠的烟味,清洌的沐浴露味,无数味道在鼻息交织,何桑搪开他手臂,跑回客房。 梁迟徽沉默注视她背影。 第206章 你留下,我走 - 祸水 - 玉堂 何桑打包了行李,物品不多,整理得也快,随即下楼去厨房。 她倚着门框在打招呼,“蓉姐,我不住老宅了。” 蓉姐立马撂下汤匙,“我照顾您不周到吗?” “不...您很周到。”何桑摇头,“梁夫人和深哥都不在,我住不方便。我明早回来吃饭,我爱吃您煮的八宝粥。” 蓉姐想,这姑娘真懂事,三公子在外出差,她本本分分的,让男人安心踏实,讲话也讨喜,主动夸保姆的厨艺,省得误会。 “是二公子住老宅,不方便?” 蓉姐记得鱼池的那一幕,二公子其实有分寸,天气凉,何桑蹚了水,容易不舒服,他体贴弟妹情有可原。 只是二公子名声风流,又长得温润俊美,眼含桃花,同样关怀女人,梁璟是规规矩矩的,二公子令气氛浮想联翩。 何桑仍旧摇头,“姚夫人教子有方,二哥是正经人。但我没过门呢,应该避嫌。” “姚夫人住三楼,您避什么嫌啊。”蓉姐拽着她,“三公子叮嘱我了,衣食住行伺候好您,您回家是自己住吧?万一出意外,我要挨骂的。” “我走。” 楼梯口忽然传来梁迟徽的声音。 蓉姐望向他。 男人伫立不动,好半晌,他朝何桑吐出三个字,“你留下。” “您去哪?”蓉姐糊涂了,这两人轮番要走,怪怪的。 梁迟徽换了一件浅蓝衬衣,米白色的西裤,下摆扎得服帖,身型又挺拔,显得清隽毓秀,“我回公馆。” “碧玺公馆和老宅一南一北,太远了,您何必折腾呢!” 何桑感觉到一束视线,烙印在自己身上,火烧火燎的,将空气烧出成千上万个无底洞。 梁迟徽迈一步,氧气更稀薄一点,当停在她面前,所有的氧气被汲取挤压,何桑撞开他,他清瘦归清瘦,身板是结实的,撞上去,硌得她肋骨生疼。 何桑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拧门锁。 蓉姐拦她,“何小姐!” 梁迟徽跨开长腿,横在她和入户门之间,堵住,不许她走。 “把她的行李送回北卧。” 蓉姐拉箱子,何桑扭头去抢,男人这时握住她胳膊,隔着一层衣袖,掌纹错杂,灼热。 “我的箱子...” 她岂是梁迟徽的对手,毫无挣脱之力,眼睁睁蓉姐搬了箱子上楼。 梁迟徽也松开她。 “这么讨厌我?” 何桑抿唇,像一根粗粗的丝线在勒扯她的肌肤,“没有。” “同一屋檐下,不同屋,不同桌,也不行吗?” 梁迟徽渐渐显露他的气场,太摄人。 “二哥...” “我接受。”他退后半米,“我接受你喊二哥,住下吗?” 何桑手触摸到门柄,“我回去收拾夏天的衣服。” 梁迟徽许久没有出声。 “非走不可吗。” 她低着头。 男人转身,在玄关换了皮鞋,连外套也没拿,径直推门出去。 夜风冷飕飕的。 拂过他衬衫,罩起一个鼓包。 他背对门,点烟。 抽了片刻,梁迟徽走向庭院,看了一眼杵在原地的何桑,“抱歉,明天开始,我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有你的地方。” 何桑下意识也看他。 他熄灭烟头,上车离去。 ...... 胡浓浓晚上回到绿植园,周坤也刚进家门,她迎上,“梁迟徽找我了。” 周坤一愣,“哪天?” “今天中午。”胡浓浓表情凝重,“他警告我,不要插手广和集团。” “我不是也警告过你吗?”周坤恼了,“你背地里又查了?” “我跟何桑挺投缘的,而且我心里愧疚,她陪我去蒲华寺拜佛上香,我没保护好她。这次她委托我调查何晋平的死因,人命关天——” “梁迟徽心狠手辣,你招惹他,没有好果子吃!”周坤打断胡浓浓,“梁璟和二房不睦,按道理二房有问题,梁璟肯定出手为生母报仇,他既然没动作,证明梁迟徽这潭水太深了,没办法扳倒。” 胡浓浓也出身上流阶级,权贵豪门的艳闻轶事,她有所了解。 梁家流传的版本最多,其中有三版最劲爆。 一版是姚文姬和张氏董事长在车库偷情,保安录了1个G的无码视频;二版是纪席兰“下降头”迷惑了梁延章,因此梁纪深是小鬼投胎,超乎常人的聪慧暴躁;三版是姚文姬小三上位,气死了原配翁琼。 传得神乎其神。 胡浓浓的母亲是这三版传闻的见证人。 事实上,纪席兰没胆子下降头,气死翁琼的罪魁祸首是梁延章,而非姚文姬。 姚文姬86年选美大赛一炮而红,东南亚的黑势力打算捧她做艳星,拍情色片赚钱,她不干,被泰国的大哥下了追杀令。她躲到国内,参加酒局傍一个靠山,可没有男人接这块烫手山芋,那种势力暗箭难防,一不留神全家遭殃。 恰好梁延章相中她了,当时翁琼怀孕,他生理需求大,眼光却高,不是顶级的大美女又瞧不上,姚文姬得知他已婚,拒绝了。梁延章的身份摆在这,不能霸王硬上弓,为逼她屈服,故意放消息给泰国大哥,姚文姬走投无路,不得不服软,他砸了两千万和东南亚彻底了断。 姚文姬继续拍广告,想还清两千万,甩掉梁延章,偏偏他玩阴的,扬言封杀她,谁请她,谁和梁氏集团过不去。 她去商场打工,梁家的律师又出面,以诈骗罪起诉她,姚文姬只好认命了。 据说她发短信示威,刺激了翁琼难产,导致梁璟出生丧母,虽然可信度不大,但梁璟从此恨透了二房。 胡浓浓也纳闷儿,“那梁秘为什么不查梁迟徽呢?” “梁迟徽十八岁玩金融,商场混了十六年。”周坤脱光了,躺床上,“广和,云海楼,凡是与他有关的生意,连梁三都没逮住马脚,梁三专门搞侦察的,比梁璟有经验。现在黄彪和冯志奎也认罪了,没有供出他。怀疑他,有辙吗?没辙,掏不出证据。” 周坤砸吧嘴,“梁三怀疑证据在云海楼,不过那个倪红爱梁迟徽爱得如痴如醉,即使死,绝不背叛他。” 胡浓浓震撼不已,吸引女人爱他,又震慑男人怕他,梁迟徽的确很成功。 她也有女人的预感,梁迟徽与何桑存在一股很微妙的磁场。 第207章 销毁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从老宅出来,开车去云海楼。 路上,他通知了倪红,一进会所,直奔顶楼的财务室。 倪红下午陪一个法国的供货商灌了三瓶酒,醉得不省人事,不过她酒量好,睡了一觉,傍晚缓过劲了。 保安经理扶着她在走廊等梁迟徽,扑面的酒味,他不禁皱眉,“喝酒了?” “喝了。”倪红踩着高跟鞋,有一米七五,女人显个子,在梁迟徽面前也丝毫不娇小,“迟徽,你是不是喜欢小巧玲珑的?” 男人看着她。 “那演话剧的姑娘最多一米六五吧?”倪红从经理的怀中挣开,攥住梁迟徽的袖子,“你们上床...有些姿势用不了,脑袋和屁股没法对齐!” 他甩开倪红,“撒什么酒疯?” 经理解释,“倪总没完全清醒,那法国佬灌酒灌得猛。” 梁迟徽是好脾气,加上倪红又是得力下属,他没计较,要是换作梁纪深那暴脾气,她当众拿何桑的床事开玩笑,估计踹她一跟头。 “喝了多少?” 经理目睹了全程,心有余悸,“倪总两瓶,法国佬一瓶。没白喝,谈成了一笔烟酒的生意,对方答应卖出厂价,按照一万条烟和一千箱洋酒的进货量,节约了六百多万。” 梁迟徽挑眉,“两瓶白酒?” “人头马。” 男人吩咐,“你下去。”又睥睨了一眼倪红,“进来。” 财务室没窗户,不通风,有一股香料味,掩饰了钞票的油墨味。 云海楼不允许签单赊账,不允许刷卡,一律现金结算,三天堆满财务室,倪红亲自驾驶吉普轿车存入信托。 说白了,云海楼没她不行。 梁迟徽扯了衣领,腰胯处的肌肉鼓囊囊的,放浪不羁的做派,他拖出椅子,大喇喇一坐,审视她。 “再装就没意思了。” 倪红破功笑,“你啊,眼力太毒。”她走过去,“心也太冷了。” 她俯身,胸前的沟壑深邃,梁迟徽定力十足,一丁点没向下瞥。 “你根本不风流。” “分人。”屋子热腾腾的,他出汗了,身上沐浴露的幽香熏蒸得更浓郁,“我喜欢的,睡死她。” 倪红噗嗤笑,“禁欲几年了?” 梁迟徽摸烟盒,没摸到,落车里了,“太久了,没具体印象了。” 倪红咬住一支烟,点燃,喂到他嘴边。 烟蒂是妖娆的口红印。 男人没碰,半烦半笑,“又来这套?” 她总这样,他一次不理,她乐此不疲。 倪红不慌不忙的,知道他不抽,自己抽。 只有在梁迟徽最需要她的一刻,她才能明目张胆亲近他,撩拨他,至少他不会过度冷漠。 她时常想,梁迟徽脱掉这身衣服,在床上发狂,为女人着魔,会是什么样。 圣洁者陷入泥潭,斯文者歇斯底里。 太诱惑了。 只想一想,便热血沸腾。 “今天心情不好?” 他不咸不淡,“嗯。” “我喝酒了,一会儿送不了你回家。” “住书房。” 倪红彻底明白了。 在姑娘那里,摔了一跤。 她扔出打火机和烟盒,“这回罢休了?梁纪深的魅力不逊色你,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嗜好你这款的,有嗜好他那款的。” 男人仰起头,长长地喷出一缕烟雾。 “那姑娘老实,性格也拎得清,何况梁纪深千娇万宠养在手心,哪个女人不是死心塌地爱他?” 梁迟徽又含了一大口雾,“你会吗。” 倪红环抱双臂,倚着门,“我不嗜好梁纪深那款。倘若是你,我会死心塌地。” 他盯着烟头的火苗,像是酿了一场闷燥的大雨。 “她在查我,我很好奇,她怎么对我下手。”梁迟徽叼着烟,衣衫歪歪斜斜的,散漫不羁眯眼,“东西呢?” “广和集团与云海楼的所有账本在农村。” “安全吗。” 倪红胸有成竹,“我十年前买下那块宅基地,承包给村里建了广播站,即使天塌了,警方也猜不到,竟然埋在村民来来往往的地方。” “办得不错。”梁迟徽碾碎了剩下的半截烟,七零八落的烟丝夹裹着一粒粒火星子,在冰凉的瓷砖上跳跃,“其他东西。” “在密室。” “有人发现吗?” “不排除冯志奎发现了。”倪红犹豫,“他是你的心腹,他借口参观,到处逛,到处翻,我不敢阻拦。” “他来过财务室。” “来过三次。” 梁迟徽踢开脚下的烟灰儿,走向正南方的办公桌。 桌后的古董架陈列着五十多种瓷器、白玉雕塑和黄金摆件,其中一个和田玉雕琢的圆盘,工艺精简,体积又小,最不起眼。 他摁住玉盘的边缘,往左拧,拧了三圈,又往右拧,拧了一圈半,轻轻拔起,玉盘的底托是四四方方的楠木块,拉出一道弹簧,倪红摘下项链,吊坠是一枚很小的钥匙。 梁迟徽接过钥匙,插入楠木块的锁孔,解锁后,暴露玄机,楠木中空,藏了按钮。 压下,古董架缓缓转开,架子底涂了一层光滑的漆釉,摩擦地面是静音。 一堵墙映入眼帘,一推,分明是墙的外形,实际上是一扇暗门。 梁迟徽径直进去,倪红留在外面。 她虽然掌控了很多机密,但除了他,任何人不准进暗室,是他定下的规矩。 十分钟,梁迟徽走出密室。 手里提着一个防潮的铁皮箱,铜锁生了锈,有年头了。 他抄起斧头,蛮力一劈,箱子溅起粉尘,倪红挥散了尘土,凑近看。 箱内有一沓汇款单,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和一卷录像带。 “和护城楼有关?” 梁迟徽沉默坐下。 好半晌,他拾起打火机,烧了字条。 火势蔓延的同时,他记住了那一串文字。 长陵县,佟家村,3排4门。 倪红问,“录像带烧吗?” 梁迟徽没回答她,手已经行动,汇款单,录像带,逐一销毁。 黄彪被捕后,他作为直属上司,也配合调查过,地点正是云海楼的财务室。 是赵凯要求的。 抽屉,书柜,包括地砖,天花板,灯具和花瓶里头,一处没放过,全部撬开,挖开。 最终一无所获。 赵凯死心了。 “一星期内,市局会再次派人来。”梁迟徽笃定,“仓库储存的那批烟酒,挑出最名贵的,挪到密室。只要搜查,你直接打开门让他们搜,光明磊落一些。” 倪红笑,“我清楚。” 第208章 我想你了,想得胀疼 - 祸水 - 玉堂 次日早晨,程洵来接何桑,去梁纪深出差的城市。 他临时安排了一档私人应酬,要延期回本市,索性接她过去玩两天。 梁纪深所在地是冀省的副省级城市,娱乐行业发达,坐落于市中心的保利夜总会,仅仅是白天便豪车云集,包厢满客。 到四楼,何桑出电梯,一个男人进电梯,擦肩而过之际,男人喊她,“何小姐?” 她驻足。 男人伸手,“我是张氏集团的财务总监,我姓王,约了三公子在这里谈事。” 何桑没反应。 男人悻悻收回手,“我和三公子最近刚有来往,所以您不认得我。” 她莞尔,“王总监。” 一番简单的客套,男人目送她拐弯。 下一秒,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痰。 梁纪深真他妈的精明。 原定在茶楼见面,兜兜绕绕的,跑到外市了。 纯属防备他。 外地人生地不熟的,他有心暗算,也没法施展。 何桑找到409包厢,透过门上的长条玻璃,看到一名剃了板寸头的中年男子,激情演唱张学友的《吻别》。 几个年轻姑娘花枝招展的欢呼鼓掌,气氛热辣劲爆。 在一片灯红酒绿的中央,一副轮廓独自靠着沙发,在打电话。 梁纪深是性张力外放的男人。 他不遮掩,不压抑。 坦率的勃发。 只一眼,他的力量感,情欲的捍卫感,呼之欲出。 很硬,很烈。 梁纪深的硬,浓,狂,劝退了许多女人。 能体验到他的精髓,很难忘怀。 会一再堕落,一再沦陷。 形成瘾症。 他倾身,端桌上的酒杯,两条腿大幅度岔开,膝盖支棱起西裤,垂坠成九十度角,修长,笔直。 衬衫下摆随着动作上移,露出刚劲膨胀的腹沟。 这种纸醉金迷的场所,繁华和肉欲是畸形的,他一向没兴趣。 周坤约他,他也不去。 可方才,五彩斑斓的灯光洒下的一霎,在放浪中,梁纪深添了几分禁忌蛊惑的味道。 不属于他的。 又这么契合他的味道。 何桑推门,男人正好挂电话,抬眼看过来。 白T恤,粉长裤,保守又娇嫩。 演话剧穿什么服装,是剧院定制分配,她没得选,日常穿衣打扮,她从不让梁纪深吃醋。 不该露的,她永远捂得严严实实。 “回去住了?”梁纪深递给她一杯梅子汤,“在老宅住的不顺心?” 何桑嘬着吸管,“顺心...我住的不习惯。” “没有我陪睡,不习惯了?”男人挨近,满口腔的花茶香味,他嘴里的烟味不似平时那般浓稠,何桑瞟他手边的烟灰缸,只一颗烟蒂。 “你戒烟了?” “没戒,瘾太大。”梁纪深抚摸她后背,又抚摸她脸,“减量了,以前抽一盒,现在抽一根。” “我来月经了...”何桑有气无力的,她知道梁家想要孩子。 梁璟和梁迟徽目前八字没一撇,纪席兰肯松口,同意她进门,是赌注长孙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京圈的传统豪门很在乎这个,喜欢孙子孙女承欢膝下,家丁兴旺,财运也昌盛。 “医生说了,是我的问题。”梁纪深安慰她,“我先戒了烟酒,减少工作量,你自然怀上了。我废物,怪不着你。” 她笑出声,“哪有骂自己废物的?” “实事求是。”梁纪深按捺不住,吻她唇,含糊不清问,“是不是想我?” “分开一天一夜而已,我想你干什么。” 最天真无辜的表情,气他。 他闷笑,趁着霓虹射向中年男人那头,在黑暗里狠狠掐何桑的臀,“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掐了一大坨肉,她痛得躲闪。 “真不想我?”梁纪深一本正经,凝视她,“我想你了,想得胀疼。” 何桑耳根烧红,他是霸道直男,跟他一年多,甜言蜜语不超过十句,说他不解风情吧,送礼物也花样百出,很讨女人的欢心,说他浪漫吧,又实在不是那回事儿。 中年男人唱完,关闭了点歌机,打量何桑。 梁纪深没搂她的腰,只是握住她手,时不时关照询问,要吃什么,喝什么,困不困。 花花绿绿的地方,陌生男女也搂搂抱抱,玩一玩,泡一泡,轻浮得很。 牵手反而象征男女关系平等,熟悉,是警示男同伴,尊重自己身边的伴侣。 男人笑,“久仰梁太太是话剧团的台柱子,果然不是庸脂俗粉。” 何桑发怔,“您认识我?” “梁检亲昵温存的女人,除了太太,再没第二个了。” 梁纪深一指男人,介绍,“顾老板。” 凡是称呼老板的,发家史不太体面,生意干净的,称呼董、总、主管,有得是官方名衔。老板,要么是煤老板,要么是乱七八糟场子的糙汉老板,沾点“势力”。 何桑乖乖欠身,打招呼。 “顾老板是我的钩子。”梁纪深一直握着她的手,“以后有麻烦,如果赶上我在外省,找顾老板。” “没问题。”男人大笑,“梁检轻易不开口,既然开口了,谁欺负梁太太,就是欺负我顾大虎。” 怪不得梁纪深破天荒在夜总会应酬。 原来是见“钩子”。 钩子是江湖黑话,警方的眼线。 基本都有前科,混社会的老油条,三教九流人脉广,手下养了一群“小钩子”,不止梁纪深,顾江海在长安区也有钩子,抓赌,抓小偷小摸,钩子帮忙盯梢,节省不少警力。 至于惊天大案,必须是大钩子出马了。 顾大虎这行,有共同的圈子,你一个地盘,我一个地盘,做买卖赚钱,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互相的事迹是了解的。 警方要查哪一方,找同圈子的另一方,大概率有收获。 梁纪深亲自约见顾大虎,是委托他调查何晋平那个案子。 这是他第一次,私事公办。 “我不瞒你,负责验收工程的何副主任,是我岳父。” 顾大虎意料之中,“您怀疑有内幕,打算深入查一下?” 梁纪深感受到何桑的紧张不安,他低头,看她一眼,灯晃得她脸色忽黯忽亮。 “有难度吗?” “难度可太大了。”顾大虎如实说,“当年河西区的豹子黑吃黑,差点灭我全家,是您察觉到我老婆孩子有危险,单枪匹马救了他们,您腹部捅的那一刀,我感恩您一辈子。按道理,您托我办事,我万死不辞,唯独护城楼这案子,我无能为力。” 第209章 勾得他心软得不成样子 - 祸水 - 玉堂 “顾大虎。”梁纪深后仰,精壮魁梧的身躯陷在沙发里,煞气又狂性,“自从我不干那行了,没找过你吧?” “您找我,是赏我脸面,我巴不得您找。”顾大虎斟了一杯酒,双手敬他。 他搪开,气势压人摄魄。 “您年初打听冯志奎的底细,我有耳闻。”顾大虎嘬牙花子,“河西区的豹子和冯志奎关系铁,冯志奎求他拉自己一把,他也出手了,结果一伙人去他的棋牌厅找茬,砸了个稀巴烂,指着他鼻子警告,再插手,下一次砸他。豹子指使底下人查,究竟谁砸他的地盘,查了三个月,屁都没查到,冀省有这么豪横的势力,藏得这么深,我和豹子平分春色,他吃亏了,我能占便宜吗?” 梁纪深脸色阴森,“那伙人什么来头,没风声吗。” “我估计是夜总会这类场所的打手,很利索,先砸了大堂的摄像头,逼着棋牌厅的保镖和服务生抱头蹲墙角,现场没拍下一张照片,也没伤人,只教训豹子,踹了他一脚,力道蛮狠的。” 梁纪深划开手机相册,播放视频,“有没有眼熟的。” 顾大虎仔细辨认,摁暂停,“他。” “确认吗。” “确认,一群大高个,只有他小矮个,肌肉敦实,打架最猛。” 梁纪深抖出一支烟,一边叼住,一边将烟盒甩到桌上。 这段视频,是赵凯2月份在云海楼录下的。 小矮个是梁迟徽的人。 省举重队的,一米六七,一身腱子肉,老婆癌症,他陪护,没顾上孩子,在医院门口的早餐摊丢了,老婆病情加重,他也退役了,四处寻子,他队友有一个富二代,是云海楼的VIP客户,正好那阵梁迟徽雇保镖,富二代介绍了他。 梁迟徽人脉广,三教九流的朋友遍天下,可谓一呼百应,其中不少混社会的,坏蛋也怕这种人。转天朋友在李家窝的集市上截住了人贩子,车上四五个小孩,喂了安眠药昏睡着,稍迟一步,一旦送出省外,再也回不来了。 矮个子磕头拜大哥,梁迟徽很会打人性牌,他近身的保镖,司机,包括倪红,对他心服口服的,大多受过他的恩惠。 梁纪深摘下嘴角没点燃的烟,在手里撅断,“你最近生意好做吗?” 顾大虎笑,“托您的福,马马虎虎混碗饭吃。” “要扫黄了。” “我保证对得起您和赵局的教诲,不赚昧良心的钱!” 梁纪深挺直腰,晃了晃脖子,神情喜怒不明的,“是吗。” 顾大虎一僵,“是...是啊。” 男人语气加重,“是吗?” 顾大虎怂了,“情趣内衣走秀不算过分吧...” 梁纪深舌头滤出一颗烟丝,啐在烟灰缸里,沉哑威慑的嗓音,“你说呢。” “您放我一马!”顾大虎忙不迭求饶。 男人阖着眼皮,霓虹灯下的身板宽阔,气场凛冽又松弛,“是罚款,是停业整顿,关键在于你什么态度了。” 顾大虎横了横心,“护城楼工程一共有四十二个民工,闹出事故后,剩下四十个,有两个失踪了,名字是佟大,佟二,亲兄弟。” 何桑手一紧。 梁纪深轻轻抚摸她脊背,安抚她的情绪,“什么地方人。” “冀省的长陵县佟家村,兄弟俩穷得家徒四壁,佟大四十岁刚攒够钱娶媳妇,佟二至今未婚,我认识佟二因为他是光棍汉嘛,每月发完工资,来这边的足疗店...”他没说下去。 男人瞥他,“你开的足疗店?” “梁检,我是服你了。”顾大虎无奈,“你太他妈会套话了。” 何桑指甲无意识地抠住梁纪深手背,抓出一缕红痕,“他们有嫌疑吗?那证据会不会销毁了?” “不会全部销毁,起码留一半。”顾大虎挺内行的,“广和集团的背景相当硬,而且水很浑,您父亲好歹是部门的小领导,他讨公道容易吧?照样没下文了,广和集团绝对有保护伞,这个保护伞的势力很牛。” 何桑明白了,广和集团留存证据,目的是牵制这个保护伞。 万一查到保护伞的头上,但凡还有一线生机,对方也不敢出卖,否则自投罗网。如果对方只管自己,不管广和集团了,真正的幕后老板亮出证据,对方不管也得管。证据在,一根绳的蚂蚱,翻不了船,证据没了,广和集团会彻底垮台。 “长陵县,佟家村是吧?”梁纪深抄起外套,带着何桑离开。 一上车,她没力气了,伏在男人腿上,乌黑的发梢倾泻而下,垂落在他的皮鞋。 他挪开脚,手一捞,长发弯弯绕绕地环在腕间,扫得脉搏痒痒的。 “陪你逛逛?市中心开了一家金店。” 何桑摇头。 梁纪深总是拿她没辙,女人花钱买开心,花得越多,越开心,可这招对她不奏效。 她开不开心,不是金钱衡量的。 或许正因如此,何桑的一颦一笑,一哭一闹,在他眼中尤为真实,珍贵。 “你岳父是个好人。”她眼睛含了一泓清水,灵动万千,“对妻女好,对同事也好,他一生没有犯过大错。” 梁纪深捋了一下她的头发,捋到耳后,逗她,“那你公公好吗?” 她嫌弃撇嘴。 “不好?”男人不禁发笑。 何桑抛回问题,“你认为好吗。” 梁纪深搂着她,“不怎样。” “夫唱妇随,我听你的。” 鬼精。 何桑趴在他肩膀,呼吸绵绵密密的,拂过喉结,是他最敏感的部位。 一股热流淌过梁纪深的腰窝,酥酥麻麻蔓延开。 他虽然没碰过其他女人,但见过猪跑,周坤是名副其实的海王,不像梁迟徽,空有风流的名头,实际上没搞什么。 周坤的女友两只手数不完,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他评价也就那样,恋爱谈多了,不刺激,相反,欲望的满足,代价是心灵的空虚。男欢女爱有感情基础才是最圆满的,没基础的,那种感受无法直达灵魂。 梁纪深没精力喜新厌旧,相比较磨合新欢,他偏向旧爱,何桑很契合他,这一段纯洁,真挚,美好。倘若有一方不老实,即使结局破镜重圆,也变味儿了。 作为阅历成熟的男人,抵御不了花花世界的肤浅诱惑,又谈什么深层次的成功。 梁纪深觉得,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像何桑一样激起他的爱欲了。 她松软的头发在缠他,这副依赖着他的身体亦是香香软软,毫无瑕疵,勾得他也心软得不成样子,“那我好吗?” “好。” 他笑意浓,“有比我更好的吗?” “目前没有。” 梁纪深胸膛一顶她,“以后有吗。” 她认真回答,“以后的事,我现在哪清楚。” 男人火冒三丈,“你是不是成心的?” 何桑埋在他颈窝,克制住笑,下一秒,他领口有些湿润。 梁纪深心一揪,疼得发胀,抱紧她,臂弯几乎要嵌入她的衣裳。 第210章 人去楼空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住在郊区这边的度假村,二楼一间商务套房。 窗外种了一棵梨树,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大簇雪白的花瓣攀延进窗户,淡淡的香味。 何桑躺在床上颠来覆去,梁纪深白天乏了,乏得睁不开眼,强撑着意志力,一只手拍她入睡。 “山里有座庙,庙里有狐狸,狐狸成精三百年...” “我不想听故事了。”她翻个身,面向他。 “又不听了?” “一个故事你讲了一晚上...” 梁纪深揉太阳穴,“这个都是现编的。” “你小时候梁夫人哄你睡,不讲故事吗?” “我不需要哄。” 何桑挨近他,枕他的枕头,他往一旁挪,让出位置。 梁纪深的枕头味道很好闻,清新冷调的洗发水味,他从不使用酒店提供的洗漱用品,何桑会整理好浴巾、床单、牙刷这些,打包塞进他的行李箱,出差几天,准备几套,省得他清洗了。 “你以后有儿子了,你哄他吗?” 他睡衣没系扣,衣襟松松拉拉地垂向两边,在夜色里,他身体泛着深邃好看的色泽,“老实睡觉,没工夫哄。” “那女儿呢?” 梁纪深换了只手,继续揉额头,“山里有座庙,庙里有兔子——” 何桑没忍住笑,“又是这个故事!” 男人侧身,将她脑袋摁在胸口,倦意慵懒的腔调,“不是一个故事,狐狸改成兔子了,不能教坏女儿。” 她毫无困意,却也明白他累了,一声不吭抵在他怀里。 梁纪深的心跳沉缓,在寂寞的午夜,仿佛沙漏,一点点淌过,一点点聚满,冲击着她,也抚慰着她。 ...... 早上六点,程洵驾驶着商务吉普回到度假村。 轮胎和车门溅了泥点子,鞋袜也一大滩的污秽。 梁纪深坐在会客厅等他,窗帘遮得严丝合缝,一片昏暗。 “梁总。”程洵打量一圈,“何小姐没醒吧?” 男人抬眸,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我凌晨赶到长陵县的佟家村,已经人去楼空了。” 梁纪深面色严肃盯着他,盯得程洵冒冷汗。 “佟大媳妇的娘家在三十公里外的李家村,邻居说她连夜搬回去了。昨天傍晚七点,一辆尼桑面包车开进佟家的院子,下来四个人,给了佟大一个皮箱,面包车的钥匙给了佟二。八点钟,佟家反锁院门,两兄弟消失了。” “连夜离开?”梁纪深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叩桌面,哒哒地闷响,“有办法追踪吗。” “附近没监控,没路灯,天又黑,而且出了村子肯定换交通工具。他们名义上没有任何罪名,也不是潜逃,没理由大张旗鼓追捕。” 梁纪深牙关紧咬,鬓角的骨头鼓了鼓,“广和集团的幕后人物这么手眼通天,连我要走哪一步,如何走,都算计在我前面了。” 程洵同样没想到,及时行动仍旧扑了个空,“豹子爱出风头,顾大虎是您的钩子,你对他有恩,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掺和,既然不敢掺和了,那当然是难缠的角色。” “你通知赵凯了吗?” “通知了。”程洵过来的路上买了早餐,递给他一杯豆浆,“今天各个区局例行检查,全市范围内的酒吧,会所和洗浴中心,统统榜上有名。我转达了您的意思,让赵凯亲自带队排查云海楼。” 梁纪深这时望向门口,一团朦胧的影子缩在墙角。 他反手扯开窗帘,何桑穿着睡裙,长发没梳理,潦倒的披在肩头,纤弱惹人怜。 刺白的光线射入玻璃,她闭了下眼。 梁纪深眉头紧锁,“睡醒了?” 她没动弹。 男人扬下巴,示意程洵出去,站起走到她面前,“气色不太好。” 他没提,何桑也没问。 尘封六年的案子了,早已物是人非,梁纪深不是神,他尽力了。 只是如今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 照情形,何晋平百分百不是死于意外。 雨水倒灌导致房梁坍塌,表面无懈可击,但那天恰好是何晋平上报部门,广和集团的工程质量不过关。部门上午审批返工重建,中午工地就出事了。 护城楼的项目从此封禁,直到去年,中海集团重新竞标,大楼才盖起。 连擅于侦察的梁纪深都逮不住马脚,这是多么厉害的手段。 “饿不饿?”他嘴唇贴在何桑的脸颊,“喝一口豆浆,我带你下楼吃早餐。” 何桑点头,接过杯子。 梁纪深看着她喝,没有说话。 ...... 下午两点,市区七十多家大型酒吧,夜店,迎来第一批检查。 酒水,卫生,防火系统的安全,以及突击现场是否有不正当交易。 临近黄昏,云海楼对面的街道停了四辆公车,赵凯从为首的那辆下车,率队进入云海楼。 一出电梯,赵凯先伸手,“梁先生,又打扰您了。” “赵局。”梁迟徽衣冠楚楚,皮笑肉不笑地握手,“你知道打扰我了,何必来呢。” “梁先生又开玩笑了。”赵凯自己圆场,“全市例行检查,我不来一趟,谁证明您的场子清白呢,对吧?” 梁迟徽笑容一收,注视他。 他挥手,“梁老板给咱们行个方便,咱们也懂点规矩,别影响客人。” 下属分工明确,三人一组,突击仓库,后台,地下室。 赵凯直奔财务室。 倪红抿唇,“他就是赵凯?” 上次梁迟徽配合调查,她在外地谈生意,和局子的人没打过交道,更没接触过赵凯。“市检梁、市局赵”在冀省叫得很响亮,一般段位的亡命徒闻风丧胆,高智商的罪犯和这二位斗上几回合,往往也招架不住。 梁迟徽眉目平静,透出一丝阴骇。 他跟上赵凯,推门而入。 第211章 深不可测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只穿了衬衣和西裤,一身阴郁的纯黑,衣袖卷到胳膊肘,成熟又利索,他拉开所有抽屉,柜门,一派坦坦荡荡,“请便。” 赵凯有些诧异,太坦荡了,意味着即使有真东西,也转移了。 按道理,没走漏风声。 早晨接到老张的通知,午后调集人马行动,够迅速了。 像什么票据,信件,直接烧了,毁尸灭迹,一眨眼就解决了。 现金,黄金,那是实打实的分量,倘若广和集团的钱都流入他口袋了,简直是天文数字,搬也得搬半天了。 不在云海楼,不在银行,也没有境外的汇款记录,几亿十几亿的流动资金,他如何储存呢? 赵凯在财务室一边溜达一边分析,倪红同样没闲着,朝梁迟徽投去眼色。 昨天他吩咐过,只要赵凯来搜查,打开密室门,他们查一遍,死心了,云海楼也清净了。 不过梁迟徽好像改计划了,现在没有任何示意。 赵凯站在办公桌后,“云海楼的生意红红火火,倪总,你经营有方啊!” 倪红笑,斟了两杯葡萄酒,一杯给梁迟徽,一杯给赵凯,“没什么度数,我们梁老板当饮料喝的,您尝尝。” 赵凯品尝了一口,果香混合着酒香,爽口馥郁,“什么牌子?” “法国私人酒庄酿制的,不是大众品牌,只卖识货的客户。” “我识货吗?” 倪红扬眉,一语双关,“您识不识货,您自己清楚喽。” 赵凯眯了下眼,大笑,“答得好。” 梁迟徽坐在斜对面,点了一支雪茄,他皮肤白皙,又清瘦,在灼白的灯光下,手臂的青筋脉络十分明显,凸胀而结实。 “财务报表?”赵凯扫了一眼桌上,欲翻又止,“商业机密啊。” 倪红始终笑脸相待,“赵局有需要,我们全力配合,无所谓机密。” “那冒昧了。”赵凯从头翻到尾,上楼前,他特意在二楼包厢也参观了一圈,尤其是点酒区,价格,套餐,玩乐的项目,云海楼这方面是明码标价的。 和报表对比,基本没出入。 吻合。 一个男人拥有多项事业,拎出其中最暴利的,大概率能窥探出他的经商手段。 梁迟徽算是正派的生意人,起码云海楼表面没发现黑心钱。 赵凯合住报表,走向古董架,端起一尊金玉摆件。 梁迟徽抽着烟,脸上阴晴不辨,“赵局喜欢,挑一件。” “太贵重了,我挑一件属于受贿了。”赵凯一件一件的把玩,中指不露声探入瓶口,瓶底,反复摸索机关。 他从警十几年了,大大小小的案件,经手了成百上千,17年有一个高智商的亡命徒,练武术的,绑架了一个富家子弟,在冀省破案挺容易的,城市监控发达,关键是绑匪劫持到边陲小镇了,群山环绕交通闭塞,由于家属报警太晚,富家子弟又怕死,一路畅行无阻,完全没挣扎。 他跨省追踪,和当地警方在大山里落入绑匪的圈套,那次险象环生,警方顾忌人质的安全,不好强攻,要多难搞有多难搞,后来梁纪深也出马,联手才搞定。 赵凯预感,梁迟徽比那个亡命徒,更难搞。 不管广和集团的幕后大佬是不是他,只凭无数达官显贵捧场他的云海楼,他的势力网,绝对不一般。 京圈开夜店的老板,背景一家胜过一家,梁迟徽有道行成为金字塔尖,政商黑白的人脉缺一不可,至少都买他的面子。 ...... 梁纪深处理好公务,傍晚回到本市。 行驶在长宁区的高架桥,桥底警车呼啸,许多酒吧门口聚集了大量民众,全市都警笛长鸣。 何桑扒住车窗,“出事了?” 梁纪深在批文件,中海集团的项目一共有五十六个,总部四十个,分部十六个。分部还好,分部的一把手全程跟进,除非拿不准主意,上报他,否则自行运转。总部不行,他是总部的一把手,中海的税收扼住了冀省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他担子重,半点马虎不得。 “例行检查。” “检查夜场吗?” 男人嗯了声。 车疾驰而过,开下大桥,十字路口的左边是云海楼。 赵凯率队出来,会所的几名高管伫立在大堂,为首的梁迟徽黑衣黑裤,冷静沉着,又春风满面。 甚至饶有兴致地颔首致意,目送警车驶离。 梁纪深目睹这一幕,面色肃穆。 程洵意料之中,“二公子的本事,渐渐暴露了。”他一踩油门,“您最好联系一下梁秘,这回省里批准全市排查,要感谢梁秘。” 梁纪深转动着手机,好半晌,他拨通梁璟办公室的电话。 响了两声,对方接听,“查出什么了。” 男人攥拳抵在唇间,“没有收获。” 梁璟在打印市里的公文,打印机传出噪音,音量忽高忽低的,“折腾一天,出动不少人员,你没有把握和证据的事,不要贸然猜疑。”他揉着鼻梁骨,“这么声势浩大,针对云海楼,老二心里有数。我不常回老宅,你们母子和二房碰面多,没必要太僵了。” 梁纪深面带寒意,“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赵凯的电话也打进来,他终止梁璟的通话,重新接入。 “你二哥挺瘆人的。”赵凯开门见山,“很斯文,但滴水不漏,一股狠劲。他身边的倪红,和他一路货色。” 梁纪深眼底的寒意更深了。 赵凯头晕腿酸的,躺在后座休息,“我撤了啊,你在哪呢?” 男人沉默挂断。 这趟目的地在河北区的梨园。 北方只有这一座梨园是私营的,投资了九位数,每星期五六日卖票唱戏,其余四天闭园,唱缠绵悱恻的黄梅戏和越剧,演戏的小生长得奶白养眼,一些官太太富太太很喜欢在这里,天天打牌美容也腻了,品品茶,听听戏,拍个高端局的合影,在朋友圈晒一晒,高雅又大方。 车泊在大门,胡浓浓挽着周坤在台阶上等,“三叔,三婶。” 何桑睁大眼,“你喊得我太老了!” “纪深的辈分高,你也抬了辈分。”周坤打趣,“三叔,自从继任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你的官架子大了,我约你十次,才赏脸一次。” “没你清闲。”梁纪深往里走,“白天上班,晚上加班...你喊我什么?” 周坤浪荡嬉皮,“三叔啊,我随浓浓喊。” 男人不理会,穿梭过一道木质长廊,“你去文化局上任了?” “目前担任传媒学院的常务副校长,先攒一攒资历。”他扭头,“三婶,以后弟弟妹妹考艺校,找你大侄子。” 第212章 人比花娇 - 祸水 - 玉堂 周坤喜欢调侃何桑,这姑娘爱害臊,一逗就脸红,也清纯,梁纪深为了保护她的清纯,和圈内的子弟、同行都打过招呼,不许带她去乱七八糟的场所,不许介绍男明星男模特的饭局,给她讲没下限的荤段子。 “侄子?”何桑没反应过来,“大哥二哥不是没孩子吗,你哪来的侄子。” 梁纪深瞥了一眼周坤,“他是你侄子。” 何桑惊慌摆手,“不要...”她拽着梁纪深的衣襟,躲开周坤。 周坤瞪眼,“白捡一大侄子,不稀罕我?” “行了。”梁纪深笑了,搂住她,“吓到你了?” 何桑半张脸藏在他的衣襟内,眼睛乌溜溜的,“是侄女婿吧。” 周坤要笑不笑的,“你还真占我便宜啊。” 梨园今天搭了四场戏台,两场唱完了,一场在收尾,一场没开始,是七点半的黄梅戏。 哀怨的唱腔透过镂空的木格窗,飘到这边,胡浓浓笑着,“三叔,三婶,听过《西厢记》吗?扮崔莺莺的女演员好妩媚的,周坤眼都直了。” 她没好气捅周坤,“你老实点,敢自己偷偷来,我去你家告状。” “我没瞧崔莺莺!”周坤无奈,“扮张生的男演员,是中海集团蒋副总夫人的姘头。” 梁纪深拧眉,“谁告诉你的。” “我亲眼所见啊!”周坤扬下巴,京腔描述得绘声绘色,“在梨园的车库里幽会,我倒车,他挡我道了,一按喇叭,张生光着屁股跑了,蒋太太的副驾门挂了一条男士的红裤衩,我估计他是本命年,二十四岁,不像三十六的。” 何桑记得那位蒋副总,去过老宅,是梁纪深提携起来的,中海集团的新一代实权派人物。 不过上流圈夫妇貌合神离,倒也寻常。 蒋太太有相好的,蒋副总未必没有。 多年的婚姻捆绑,早已是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玩归玩,财富、家庭和子女,外面的男女撼动不了分毫。 梁延章话里话外也有离婚的意思,嫌纪席兰不贤惠,闹得家宅不宁,是考虑到梁纪深位高权重,家丑拖累他的名声,所以凑合过了。 何桑垂眸,夕阳拉长了男人的影子,她踩住青石板,身影晃开,她再踩。 他走在前面,步伐幅度小,有意迁就她。 梁纪深的体魄精壮魁梧,是何桑认识的男人中,最性感宽阔的。 有一种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沉厚感。 她使劲踩他的影子,啪啪声太大,梁纪深驻足,何桑没留神,踩了他的皮鞋。 “好好走路。”他俯身,抻了抻她牛仔裤的裤边,“裤子长,下次买合适的。” 何桑低头,梁纪深的手骨节方方圆圆的,大掌是她的一倍,虽然粗糙,却有一番男人味,真正的成熟男人连一只手也充斥着雄性阳刚的魅力,“我这条裤子的款式是长的。” “什么款式,你规定的?”他脾气大,“你本来就毛躁,裤边长到脚底,绊一跟头又淤青了。” 何桑撇嘴。 “不服?” “你这脾气...”周坤没辙,以为何桑下不来台了,要哭,主动圆场,“我如果是你女人,我天天和你干仗——” 梁纪深不耐烦,“我瞎了你也不会是我女人。” 何桑噗嗤笑,仰起面孔,他脾气一向是来得快去得快,霸道好哄,她卖个乖,他立马也软了,“摔过多少回了,为你好。” 何桑眉眼弯弯笑,“嗯。” 男人拇指蹭她的眼角,有一根掉了的睫毛,他蹭完,又耐心整理她的碎发,“喜欢看戏吗。” “你陪我看,喜欢。” 他目光正好落在何桑发际线的位置,粘着一朵白梨花,花蕊噙着露珠,水汪汪的,衬得她水灵。 梁纪深打量了一会儿,“可以插在中间。”他从廊椅上的落花中筛选了几朵最圆润白嫩的梨花,依次排开,插在她头发里。 何桑的头发浓密,扎起马尾颅顶也蓬松,佩戴鲜花很服贴,黄昏的晚霞笼罩下来,竟是人比花娇。 “戴这么多,俗不俗啊。” “假花俗,鲜花不俗。”梁纪深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何桑盯着他,都说男人专注的一刻最英俊,梁纪深专注工作或者专注调情,更是无与伦比的迷人。 “好看吗。” 她歪脑袋,廊檐下的玻璃照映出此时的模样,“好看。” 梁纪深淡淡睨她,“我问你,我好看吗?” 何桑自知被抓包了,不吭声。 他呼吸太热,像一缕熏蒸过的气浪,喷在她鼻尖,沁出汗珠,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不丑。” 长廊的尽头拐个弯,是周坤预订的3号包厢,程洵跟着经理去后厨监工了,胡浓浓自带的食材,在水温箱里还是鲜活的。梨园的菜肴中规中矩,但拼盘精致,卖相好,反正客人大多是听戏,交际,不是正经吃饭,不介意口味。 进门的工夫,何桑忽然停下,“我手机忘在车里了。” 梁纪深脱了外套,把车钥匙交给一个侍者,送她去停车场。 车上有公司的加密文件,侍者单独去拿,梁纪深是不放心的。 从长廊出来,迈过石拱门,树下依稀站着一个气质极佳,高大英挺的男子。 月色朦胧,茂密的叶冠又掩住了路灯,何桑看不真切。 男人一手打电话,一手举起,勾住树杈,白梨花覆盖他手背,他没忍心摘,只触摸花茎,仿佛是无聊,打发时光。 这时他身后走来一位女子,将风衣披在他肩膀,“明天有雨,夜里风凉。” 男人拂掉她手,自己披好,“你先应酬他们,我抽支烟。” 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冠摇散开,上面的路灯照射在女子面庞,何桑认出是倪红。 她倚着树,“那演话剧的姑娘也在梨园。” 第213章 补阳气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倚着另一棵树,低头点烟。 “好不容易戒了,又吸。” 倪红去夺,他不耐烦撇开,“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她手悬在半空,表情不自然。 “你回去应酬吧。”梁迟徽叼着烟蒂,语气稍稍平和。 “那姑娘在3号包厢,我们在5号,只隔了一片池塘,要不调换下包厢?” “不调了。” 他仰起头,用力喷出烟雾,下颌线的棱角清晰俊挺。 “冯志奎什么情况。” “马上开庭了,广和集团的经济案、胡大发猥亵案和雇凶诽谤案,并案处理,大概率判无期。”倪红心里没底,“市检和市法的现任一把手,是梁纪深昔年的同事,据说他发话了,严禁任何理由保释冯志奎,必须在监狱服刑。” 梁迟徽盯着烟头闪烁的火苗,“我告诉过你,梁璟好对付,老三不好对付。梁璟是文政,和外国记者唇枪舌战,他不接触罪犯。老三见多识广,他曾经是武政,罪孽,冤情,污秽,他脑子很敏锐。” “梁纪深开始明枪暗箭了,你要谨慎。” 何桑攥紧拳,手隐隐发抖。 “梁太太...” 她瞪眼,侍者闭嘴。 男人转过身,路灯投下的影子愈发近,挨在她的鞋尖。 何桑脚趾蜷了蜷,横跨一步。 梁迟徽早就发现门后有一个女人了,没想到是她,顿时停住。 咫尺之遥,一股男士香水味。 小众,浓厚。 她大大方方打招呼,“二哥。” 梁迟徽注视她,颅顶插了几朵梨花,乌发,白花,极具美感的视觉。 他没回应。 好半晌,男人偏头,对倪红说,“回包厢。” 半圆形的石拱门很窄,容不下他和她,他逼至眼前,沉默僵持。 何桑又跨回原地。 梁迟徽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倪红诧异。 他没搭理这姑娘。 冷漠疏离得仿佛陌生人。 “何小姐。”她出于礼貌,颔首。 何桑也颔首,“倪小姐。” 倪红跟在梁迟徽后面,没忍住回头。 特殊的韧劲儿,媚媚的,软软的。 形容不出是哪一挂,明艳,纯欲,端庄,各有点,很均衡。 男人嘛,风情的腻了,馋纯情的,纯情的腻了,馋骚的,有钱有势,选择多,口味变得也快。 这姑娘恰恰赢在均衡了。 男人觉得她勾起自己的探索欲,而且她不浪荡,只让自己的男人探索,在其他男人面前,又清白贤惠,一个女人,既踏实又诱惑,是男人无法抗拒的。 去停车场的途中,何桑懊恼质问,“你出声干什么?” 侍者面不改色,“我提醒您取手机,梁总在包厢等您呢。” 他提醒合情合理。 只是,阴差阳错打断了梁迟徽和倪红。 何桑并非不懂规矩,在那偷听,涉及了冯志奎,百分百与何晋平的案子有关,广和集团藏得这么深,这么无懈可击,人证,物证,一样也没有。 倪红似乎清楚不少内幕,她是梁迟徽的人。 何桑心脏怦怦直跳。 “梁太太,您是二公子的弟妹,他怎么不认识您?” 梁迟徽在老宅发过誓,有她的地方,他不会出现。 今晚,是他先到梨园。 何桑后到。 他态度寡淡,也算遵守承诺。 何桑轻描淡写,“弟妹才避嫌的,我们来往也少。” “二公子很有女人缘的,经理接待他八九次了,每次陪他的女人都不同,那位倪小姐最得宠,陪他次数多。” 何桑装作不经意,“那他来梨园见什么人啊?” “投资商,国土资源的负责人,银行行长,黑市的老板。”侍者找到那辆红旗L5,“三教九流各路神佛。” 何桑这方面相当单纯,“什么是黑市?” “做生意的老板会联络一些黑市的人脉,万一从正规银行贷不出款,有备无患嘛。” 侍者拉开车门,后座放着没批完的文件、毛毯和公文包,包里的资料一览无余。 手机在座椅的一角,很醒目,侍者却在翻动文件。 “你翻什么呢?” 他爬出车厢,“您的手机。” 何桑警惕,“你是梨园的老员工吗?” “我新应聘的,在餐饮部。” 梨园是招待上流人物的场所,冀省的达官显贵之中,梁纪深的排位名列前茅,不可能新手服务他,起码是领班。 莫非是竞争对手得知他和周坤约在这里,他们毕竟是一个大院的子弟,无话不谈,所以安排眼线窃听机密? 何桑没有打草惊蛇,接过手机,“你一个新人,了解的门道挺多。” “为了吃好这碗饭,不得不下苦功夫。” 侍者送她原路返回,经理在包厢内布置上菜,她直奔梁纪深旁边,看到经理吩咐那名侍者,“小赵低血糖,在员工宿舍休息,你去5号包厢,顶替他一阵。” “那这间呢?” 经理也着急,5号包厢的主角是梁迟徽,同样不能怠慢了,“你留下,我去5号吧。” “姚经理。”何桑喊住男人,“你服侍这间,他过去吧。” 经理和侍者同时一愣,旋即赔笑,“是...梁太太瞧得起我,我亲自服侍您。” 何桑从来不挑剔什么,这是头一回。 梁纪深舀了一勺甲鱼汤,盛在她碗里,“那个服务生惹你了?” “手脚不老实。” “什么?”他误会是对她动手动脚的那种不老实。 何桑解释,“在车里翻文件,我担心不是好人。” 梁纪深脸色这才好转。 “什么味儿啊?”她四处嗅。 “甲鱼汤。”周坤喝了一大碗,又喝第二碗,“我岳父养了二十年的公王八,感情和亲儿子似的,不舍得啊,浓浓偷来的。” “什么亲儿子啊,你骂我爸是老王八呢?”胡浓浓埋怨他,“一直怀不上,炖了给你补补阳气。” 他乐了,“三叔,你也补,补到流鼻血的程度,一击即中。” 梁纪深姿势慵懒,抱着何桑,“我不强求,她年轻,先过过二人世界。” 周坤羡慕得不行,“我是独生子,浓浓是独生女,四个爹妈催,催得我都硬不起来了。” 隔壁,梁迟徽推门进包厢,几名合作方起身恭迎,祝贺他恢复总经理职务,他解开西装扣,搭在衣架上,“不必客气。” “东城的地皮四家上市集团在抢,那三家在今年的口碑好,梁氏集团闹出黄彪丑闻,资质垫底,原本没希望了,是二公子力挽狂澜,拿下了这单。” 另一个合作方附和,“二公子是人中龙凤,未来继承了梁氏集团,一定辉煌万丈啊!” 梁迟徽没什么笑意,望着窗外满庭的梨花,兴致缺缺。 他这个人,外界以为他性情温润,最爱浮华酒色,实际上,他比梁纪深更憎恶见风使舵,酒池肉林。 梁纪深混迹于权力场,逃不掉功名利禄,也习惯了虚情假意,同僚之间互相试探,互相防备。 梁迟徽则相反。 他活在五颜六色的欲望海洋里,偏偏有一身傲骨逆鳞,纸醉金迷荣华利禄,他爱,也厌。 “中海前任董事长的头七最后一天了,三公子要娶妻了吧?”合作方在兴头上,刹不住车了,“真娶何桑?” 第214章 欺负 - 祸水 - 玉堂 “这能有假?中海和梁氏的公关部已经默认了。” 合作方惋惜,“三公子难成大器啊,太沉溺于儿女情长了,咱们的妻子哪个不是大千金?谁不是吃空了老丈人填饱自己的金库?没有这份算计心肠,如何在商场嚼别人的骨头呢?” 他们哈哈大笑。 梁迟徽皱眉,不晓得和谁置气,没碰合作方斟的那杯酒。 他们不知死活继续调侃,“说实在的,大千金娇生惯养,烦不烦?烦得很。我去国外考察总是带着红颜知己,她哄得我高兴,可那又怎样呢?我冲老岳父的面子,这婚姻也得维持下去啊。我岳父死了,不就是我的天下了?” 合作方将话题抛向梁迟徽,“三公子格局太小,当然是二公子的手下败将,我们在二公子这艘船上,以后呼风唤雨——” 梁迟徽毫无征兆从椅子上站起,众人吓了一跳,谈笑也戛然而止。 “失陪了。”他摘下西装,给倪红递了个眼色。 倪红笑着圆场,“我们梁老板不胜酒力,先回车上醒酒,诸位尽兴,我结过账了。” 合作方面面相觑,梁迟徽不胜酒力... 二公子的酒量虽不至于千杯不醉,应付他们是绰绰有余,明显没心情应酬了。 他们又起身恭送。 倪红关上门,紧随梁迟徽,他单手系着扣子,面目阴鸷,“一群垃圾。” “商场都这样,啃人肉喝人血,只不过他们讲出口了,聪明人不讲而已。” 梁迟徽步履生风,绕过池塘,“取消和他们公司的所有合作,物色新的供货商。”他看了一眼倪红,“对自己的枕边人如此恶劣无耻,兴许哪天生吞活剥了我。” 倪红驻足,男人拐个弯,消失在长廊。 哪来的气性。 梁迟徽像是无意,又像刻意,路过3号包厢的窗下。 门敞着小缝,窗子严实,梁纪深的膝间趴卧了一团。 她穿着小T恤,小V领,腰细肩圆,包厢热,颈部汗涔涔的,长发流淌过锁骨,粘在一起。 梁纪深拿了一柄竹子蒲扇,是唱戏的道具,在她头顶摇着风,发梢浮动,露出嫣红的面庞。 何桑偎在怀里,睡得香。 男人倒是不嫌累,控制了力道匀速搧动,风是柔润的,和缓的,扑面格外舒适凉爽。 周坤好歹是个样貌端正的公子哥,彼时龇牙咧嘴,“开空调吧,要下雨,太闷了,我衣服湿透了!” “她早晨打喷嚏,咳嗽了两声,不许开。”梁纪深抬起胳膊,腋下,衣襟,连同后脑勺的发茬,也被汗浸塌了。 “女人娇弱,受不得寒气。” “谁说的?”周坤不服,“男子举重队89公斤级的,打不赢胡浓浓。” “你放屁!”胡浓浓掐他。 他一边搪她,一边笑,“你瞧何桑多乖巧,再瞧瞧你,张牙舞爪的。” 胡浓浓也气笑,“你长得有三叔好看吗?你凭什么要求我呀。” 周坤恼了,“当年政法大学的四大校草,你有眼光吗?” 她瞬间不掐了,“我记得有三叔,也有你?” 梁纪深不咸不淡拆台,“他差三百票入选。” “一共多少票?” “三百零一票。”梁纪深笑了,“可以选自己。” 周坤臊得面红耳赤。 西边天际这时劈下一道响雷,豆大的雨珠子砸在玻璃上,惊醒了何桑。 “下雨了?” 她晕乎乎的,梁纪深托住她腰,“刚下。” 何桑有点遗憾,“那戏台子撤了吗。” “雨势小了,照唱不误。”周坤掏出四张票,“三百个观众席,全场售罄,那些太太闲的慌啊,梨园不演出了,她们不罢休的。” “她们这么喜欢黄梅戏?” “醉翁之意不在酒...男角儿是大帅哥,她们家里的老公厉害,不敢明目张胆的吃肉,闻闻肉香呗,老公又胖又秃,帅哥多养眼啊。” 何桑瞳孔迷蒙着,面颊枕出红印。 梁纪深捏她脸,又擦掉她脖子的汗,“太贪睡了。” “我昨夜没睡好...” “打呼噜了,知道吗?” 她大惊失色,“我打呼噜?” “打得震天响。”男人一本正经,“4号包厢的客人过来查看,是不是后厨的小乳猪躲在这间包厢。” 何桑怔怔的。 “三叔,你欺负她干嘛啊?”胡浓浓笑,“骗你的,你睡觉可安静了。” 等何桑的体温降了,梁纪深示意周坤,“开窗通风吧。” “三婶,你会遭到好报的。”周坤谢天谢地,走向窗户,梁迟徽一侧身,背贴墙,避开里面的视线。 整座梨园乌云漫天,梨花铺了一地,何桑走出去,卷起裤边,踮脚跳过水洼,用竹竿搓着落花,搓到树底下,她动作轻,也爱惜,花瓣没沾染上泥土。 草腥和鱼腥味交织在空气,雨水浇入池塘,泛起波浪,水面映照的轮廓除了她,又多出一副,她俯身,手一划,水纹荡来荡去的,轮廓也扭曲着。 “二公子,我帮您撑伞?” “我自己撑。” 男人音色低沉,接住侍者的伞。 梨园的物品件件是道具,不唱戏了,摆设在包厢,提供给客人玩。 梁迟徽手中的伞是鸦青色的油布,像一滩青墨泻在上面。 何桑一动不动蹲在岸边。 “三婶!”周坤叫她。 风吹得包厢门一开一合,梁纪深端坐在正南方,目光始终追着她,怕她失足落水,滑倒。 何桑迈上平地,丢竹竿的一霎,树叶洒下倾盆大雨。 溅在男人的伞檐上,斜射向她。 青石板阶,木廊,灰白的瓦砾。 梁迟徽举着伞,朝石拱门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孤寂,长身玉立,如同画中人。 第215章 真相 - 祸水 - 玉堂 何桑进入包厢,甩了甩衣服的雨珠,梁纪深接住经理递来的毛巾,包住她脑袋,用力擦拭。 “我发型乱了...”她手挡住。 “淋雨感冒!”他脾气大,脸色也肃穆,何桑不吭声。 毛巾搓得颅顶蓬松,盖在额头,她一双眼睛一会儿露出,一会儿遮住,梁纪深又笑,指腹戳她鼻尖,“像一只炸毛的小野猫。” “不是小乳猪吗。” 他挑眉,“想当小乳猪?成全你。” 何桑夺过毛巾扔在餐桌,“为什么是野猫。” “家养的猫听话,下雨天不会跑出门。” 去看戏的路上,周坤夫妇走在前面,梁纪深绕过泥泞的坑洼,踩在稍稍干净的砖石上,放慢步伐迁就何桑。 梨园树多,风一吹,瓢泼大雨从四面八方的树叶斜落下,她衣裤单薄,溅得狼狈,袜子也湿了,女人手脚着凉是一辈子的病根,梁纪深打开伞,半蹲,“你撑伞,我背你走。” 她倒是不客气,跳到他背上,梁纪深没想到她耍坏,险些没站稳,迅速调整姿势,护住她。 “报复我?” 何桑埋在他颈后,发茬剪得犀利,毛毛刺刺的,有清冽的香味,她来回蹭,“你多少斤。” “一百五。” “你这么魁梧,一百五十斤?” 梁纪深健硕型的,全身硬邦邦,结实有力量,视觉上不瘦,整体恰到好处的匀称。 何桑以为他斤数不少。 男人掌心托住她屁股,扣得严严实实。 她不自在,一手搂他脖子,一手挪他手,挪到大腿。 梁纪深闷笑,“害臊?” “青天白日...”何桑一顿,庭院里灰蒙蒙,路灯照在青石板,一片昏幽的光,“黑灯瞎火的,要正经。” 他笑声更大了,狠狠一拍她臀部,拍得何桑尾椎发麻。 “三婶够娇气的。”周坤侧目,吹口哨,“包厢到戏台不足三百米,还要背着走?” “那是三叔和三婶的情趣。”胡浓浓不乐意了,“我也要你背!” “去死吧你!”周坤躲开,“你天天吃,吃成金刚罗汉的身材了,我背得动你吗?” 她跺脚,“你肾虚!三叔背我肯定不费劲。” “三叔也不背你啊!” 胡浓浓捶他,周坤嘴里是甲鱼和大蒜味儿,朝她一哈气,她熏得干呕,“王八蛋!” 他们一前一后蹿出长廊,眨眼没了踪影。 周坤的性子是典型的大院子弟,张扬,爱逗,没分寸,玩疯了偶尔花样下流,心肠不脏。 梁璟基本没住过二环那套四合院,他十二岁在冀省独居,梁迟徽十六岁学习金融,混的是二代学霸圈,由于纪席兰是梁家的现任夫人,梁纪深在胡同里长大的,直到十八岁上大学,梁家也搬到冀省的祖宅,才离开大院。 梁纪深是那群子弟之中,最成气候的。 周坤好在不闯祸,其他人都是家里的独苗儿,被父辈溺爱,宠成废人了。 整座梨园陷在大雨滂沱,泠泠的雨雾望不到头。 地面积了水,皮鞋碾过,吧唧响。 在消寂的夜晚,天地间似乎只剩她和梁纪深了。 何桑记得去年七月份涝灾,他去剧院接她下班,也是这样背着她,一步步下台阶,蹚过淹没到腰腹的洪水。抢险部门赶来,打算接力运送她到高处的空地,他不撒手,非要亲自送她,生怕他们摔了她,弄痛了她。 “纪深。” “嗯。” “你有一根白头发。” “拔了。” 何桑下不去手,“我咬断吧。” “不行。”梁纪深颠了她一下,嫌弃的口吻,“你口水流头发上了。” 她没心情计较,伏在他肩膀,“你少加班熬夜,长出白头发了。” 男人跨过石槛儿,古色古香的戏园子亮着灯笼,观众席人山人海。 “到年纪了,都有。” “你以后老了,也好看。” 灯笼越近,影子越清晰,一大一小重叠,梁纪深在门口撂下她,整理衬衫,“没牙了,皮肤是褶子,好看吗?” 她杵在红红火火的灯笼下,映得面容艳丽如霞,“情人眼里出潘安。” 梁纪深揽住她腰,“篡改。” 观众席第一排锣鼓声太吵,周坤买了第二排的中间区域,胡浓浓坐在何桑的右边,总算等到机会聊进展了,她直接问,“周太太,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我在调查呢...”胡浓浓言辞闪烁,“毕竟是六年前的事了,我父亲又马上退二线,我有心无力。三叔向省里打过报告,要求重启何晋平的档案,老张没同意。翻案的前提是出现新的人证和物证,三叔势力再大,改不了法律的流程。” 她凑近,压低声,“下午全市大检查,省里训斥三叔了,投入上千名警力毫无收获。警方是人民的公仆,不是权贵的家臣,你们怀疑何晋平有冤情,去搜集证据,有证据上面会出手。三叔为你屡屡打破底线,滥用职权是污点,再有下次,你会害了三叔!太多人看不惯他,要拉他下马,他清白自律没有犯过错,而你现在是外界暗算他、攻击他的圈套,一沾你,他就不理智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 何桑抑制不住的发抖。 程洵告诉她,黄彪和冯志奎供出了违规竞标地皮,克扣民工抚恤金,偷漏税款,扰乱市场秩序,恶意打压诽谤同行多项罪名,唯独没有供认伤害罪。护城楼坍塌不止砸死了何晋平,还有另外两名同事,其中的闫组长与何晋平既是同事又是一个小区的邻居,何桑喊他闫叔叔,闫婶很照顾她,小学经常给她做午饭。 事故发生后,何家,闫家,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何桑挖掘真相,不仅仅替何晋平讨公道,也替闫叔叔讨公道。 闫叔闫婶和亲人没区别。 “我相信你查到了,碍于幕后的势力不方便坦白,我也理解。”她攥拳,手心渗出潮汗,“周太太,你透露一句实情,我父亲是死于意外吗。” 胡浓浓咬紧牙关,“应该不是。” 何桑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寒气从脚底直逼头顶,冻得她喘不了气,“是梁迟徽吗...” “不是!” 那天在话剧院,胡浓浓确实被梁迟徽的气场震慑住了,虽然不清楚他道行的深浅,也没查出他是幕后老板,但她实在不愿插手,为胡家、周家惹事。 不过,她也有父母至亲,何晋平的案子疑点重重,她对于年少丧父的何桑于心不忍。 胡浓浓决定折中回答,“梁迟徽可能有牵扯,至于真正的后台,我没查到线索。除非是那个后台的自己人,彼此朝夕相处,后台防备一天,防备不了一年吧?外人查不出什么,三叔的战绩你知道,如果他没辙,谁都没辙了,后台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席话,无异于在何桑的心口捅刀子。 刀刀入肉,刀刀见血,剔骨剜筋。 梁纪深的身份特殊,她不是没顾虑。 一开始,何桑攀上他,目的是翻案不假,她一个小老百姓,在接触上流阶级之前,哪里晓得权贵也会身不由己呢。 梁纪深动用势力,有结果了,一切好商量,没结果,他要遭殃。 胡浓浓不是吓唬她,他的职责是维护省企财产,而不是浪费公家资源。 一场声势浩大的排查重启,追踪对峙,赵凯那一拨警力需要数月忙前忙后,延期手头所有的案件,凭她是梁纪深的女人,就享有特权吗? 她目的达成,代价是牺牲梁纪深半生的清誉吗。 梁纪深是老张和老蒋最器重的弟子,是省里空降到中海集团的定海神针,她要拖垮一个如此耀眼,光明的男人吗? 周坤拽着胡浓浓看戏台,介绍饰演董永的男演员,“他是张氏集团董事长夫人捧的名角儿,据说张夫人一直怨恨丈夫出轨姚文姬,故意当众打他脸,搞男模太掉身价了,所以和唱戏的名角儿传绯闻,好歹是艺术家啊。” “张夫人疯了?不要名声了。” 周坤翘着二郎腿,“张家早就没名声了,被姚文姬毁了,红颜祸水啊。” 第216章 他出事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这时和左边坐位的男人交谈,她握住他手,他感觉到,侧过身,手背轻轻贴在她脸蛋,“不爱看这场戏?” 她提不起精气神,“你别查了。” “怎么不查了。”梁纪深拧眉。 何桑不希望他担心,撇嘴笑,“黄彪和冯志奎都认罪了,事情了结了。” 男人紧拧的眉心舒展开,“我老岳父的案子,我不尽心,谁尽心查?” 她抽回手,“你刚上任,在中海先好好扎根,反正已经是陈年旧案,不急一时。” 梁纪深恍然,挨在她面庞,“心疼我?” 何桑吻他下巴,“万一你被开除,我当不成富太太了。” 他气笑,“原来是为自己着想。” 快演完的时候,前排有观众提前退场,一位贵妇人弯下腰,脸几乎碰上何桑,她一激灵,“赵太太?” 赵太太惊讶,“三公子也看黄梅戏啊。” 梁纪深眼神掠过何桑,“带她过来看。” “正好,我省得再约你们了。”赵太太从包里掏出一个牛角梳,“我补送三公子夫人的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一把梳子而已,您一头黑亮的长发,要爱惜好。” 何桑有一把白色的羊角梳,不及这把的做工好,她盯着梁纪深。 男人也瞧出她喜欢了,含笑说,“赵太太的礼物,收下吧。” 她起身,诚意接过,“谢谢赵太太。” 戏散场,何桑在车里爱不释手,梳完自己的,又梳梁纪深的,他依然含了笑意,“喜欢这个?” 何桑开心,“赵太太和梁夫人的交情最好,赵太太主动送我礼物,代表梁夫人接纳我了,不是念在你的面子接纳我,是因为我好。” 梁纪深笑了一声,“你哪好?” “我哪都好。”她得意。 男人像逗弄她,又像认真评价,“没发现。” 何桑折腾得乏了,迷迷糊糊躺在他腿上,车开了四十分钟,驶入老宅。 她洗完澡,梁纪深仍旧没换睡衣,穿着白天的西装收拾行李箱。 “你去哪?” “外省出差,加急。” 何桑扫了一眼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着,他才接完电话。 “十一点了,这么匆忙吗?” 梁纪深整个人的状态不太放松,“我和老邱合伙开的那家公司,临时出麻烦了。” 这可是大事,上面不允许他搞私企,尽管不违规,曝光了,多少会有闲言碎语。 何桑是明白利害关系的,动作麻利帮他收拾,“我陪你去吧。” “不清楚具体情况,你在家听消息。” ...... 转天中午,程洵打来电话。 让何桑去梁氏集团取一份关键的报表。 他反复叮嘱,找肖秘书,中途不准任何人经手。 何桑一边穿外套一边下楼,“什么内容的报表?” “肖秘书知道。” 她莫名发慌,“外省情况不好吗?” 程洵没承认,也没否认,“梁先生在解决。” 何桑驾车到达梁氏集团,办公大楼有两部电梯,一部是高管专用,一部是员工电梯。 员工电梯显示在10层,高管电梯的门倒是开着,她不经意一瞧,好巧不巧,电梯里是梁迟徽,一名男秘随行。 秘书认出何桑,“二公子,是何小姐。” 梁迟徽专注翻文件。 下一秒,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又缓缓拉开,男人食指摁住,却没抬头。 秘书领悟了他的意思,“何小姐,去几楼?” 何桑犹豫,“我等下一部吧。” “午休结束了,员工陆陆续续回公司,电梯很挤的,您上来吧。” 她深吸气,“谢谢二哥。” 一进门,梁迟徽撤手,退到电梯一角,一个靠门,一个靠墙,最生疏的距离。 “梁董在海南,星期五回冀省。”秘书提醒她。 她摇头,“我不找梁董,我来取资料。“ 秘书望向梁迟徽,“二公子,何小姐不熟悉集团的环境,不如——” “你今天很兴奋吗。”男人面无表情瞥他。 秘书不言语了。 男人翻了一页文件,“去哪?” 逼仄的空间,梁迟徽声音沉沉的,像温和又醇厚的乐器,在释放音符。 “秘书部。” 他按下14。 秘书问,“您找哪位秘书?” 何桑是留了心眼儿的,“谁都行,东城项目的资质证明在秘书部。” “您何必劳累一趟呢?去休息室喝杯饮料,我取完送过去。” 她对陌生人热情不起来,笑了笑,没理会。 到3楼,四名高管结伴进电梯,向梁迟徽问好,“梁总,咱们不和盛鑫合作了?” 梁迟徽把文件交给秘书,双手插兜,“盛鑫的老总奸诈下作,连自己的岳父和结发妻子也算计,这种不讲道义的小人,梁氏集团绝不合作。” 他个子过于高,高出多数男人大半头,仿佛一棵苍劲的松柏,耸立在梯厢内,无形的强势。 高管虽觉不妥,家事是私,合作是公,公私岂能混淆?但敬畏他的压迫感,没再提出异议。 他们讨论一批废旧机器的问题,是转手小工厂还是废品优化,二次使用。 停在6楼,又进来几名高管,腆着大肚子推顶何桑,她扎在角落,胸口抵住电梯壁,完全动弹不得。 梁迟徽忽然开口,“往前站。” 高管们一怔,没听清。 他重复了一遍,“你们站远些,站不开出去。” 第217章 夜夜滋润 - 祸水 - 玉堂 他们视线掠过何桑,依稀是一幅背影,贴在电梯的角落,娇小纤细,梁迟徽胳膊横在她后背,虚虚的空隙,没触摸到她,撑开拥挤涌入的人潮。 手腕发了力,青筋遒劲。 他若是不撑住,这伙高管只顾交谈,踩她的脚,蹭她的臀。 梁迟徽的耐心耗光了,第二批上来的高管识趣退出,何桑长呼气,揉了揉硌疼的胸脯,转过身。 其余高管惊讶发现是三公子夫人,他们面面相觑,察觉到不对劲的意味,也心照不宣退出。 下一秒,梁迟徽按键。 他在左,她在右,电梯门合拢窄窄的一线,男人淡漠,女人娇艳,明亮的光线照得何桑像极了一朵纯白的梨花,细腻润嫩,仿佛捏得重了,会捏出水的模样。 一阳一阴,一刚一柔,莫名的和谐。 一名高管笑着说,“何桑比出道的时候漂亮了。” “三公子铁骨铮铮,他夜夜滋润的女人怎会不漂亮呢?” 他们大笑,“和梁迟徽也般配。” 何桑在话剧圈是出了名的百搭,戏搭不搭另说,和“小鲜肉系”“叔系”的男演员,外型是搭的。 当初三公子养着她,大家没多想。 虽然他是正经人,不是玩咖,但男未婚女未嫁,花点钱,图个爽,腻了分道扬镳,太平常了。 何桑竟然熬到修成正果,这姑娘瞧着软柿子,手段倒是不简单。 “三公子夫人”的金字招牌,在话剧圈混资源,评个一级演员,岂不是手到擒来吗。 “梁迟徽这两天一肚子的火气,逮谁冲谁撒。市场部老吕做了一星期的调研报告,他不满意,当场撕了。老吕在食堂诉苦,三公子的暴脾气传染梁迟徽了?” “小心应付吧。”高管咂舌,“三公子要结婚了,生一个孩子继承3%的股份,董事局加起来的股份才33%。哪一房生下长孙,分得更多,三公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估计梁迟徽坐不住了。” 电梯停在11楼,梁迟徽的办公楼层。 始终沉默的他开口,“集团资质和近五年的盈利报表,已经给老三了。” 何桑一僵。 梁迟徽从电梯门投映的影像打量她。 门敞开,他没下去,打火机帽顶住按键。 “不是他要,是董事局要。” 男人似信,又不信,“程秘书不亲自取一趟,老三也舍得折腾你。” 何桑觉得,梁迟徽那种迷人又危险的气场,像破土而出的毒草,一寸寸,一厘厘,曝光,侵蚀。 这一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纪深带程洵出差了。” 梁迟徽笑了一声,“嗯。” 梯厢内卷起一阵风。 醇厚的木香和洗衣液的清香,何桑渐渐紧绷。 “通知他们到办公室开会。” 秘书跟上他,“公关部呢?” “一起。” 男人声音消失在走廊,何桑瞬间瘫软了。 好悬。 数字14的红灯熄了,一出门,何桑有些迷路。 梁氏集团太大,上至董事下至员工的办公室,产品研发基地,材料加工厂,货物仓库和发布会大厅,全部在这栋22层的写字楼中。 冀省两百家上市企业,只有梁氏开创了“中央集权”的模式。高管地位低,不安排公费考察,没有外地应酬,避免同行收买商业机密,董事长掌控60%的商业核心,总经理持有30%的实权,交接基层部门的全部数据,剩下的董事表面风光,实际上被架空了,变成了虚职。 开创者正是梁迟徽。 业界对他的铁腕风格评价极端,好的一方,认为他不是花瓶,头脑精明睿智,挑大梁的气魄;坏的一方,认为他压榨董事和高管,不讲道义,是一个笑里藏刀的老油条,奸诈冷血,贪权逐利。 无论风评如何,梁迟徽二十四岁任职总经理,冀省四大家族和十大豪门,在这期间相继衰败,梁氏集团屹立不倒。 外界公认梁迟徽的功勋卓著,远胜过梁延章。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梁延章1984年创建梁氏集团,冀省几乎没有同类企业,2010年无数个梁氏集团崛起,梁迟徽嗅觉敏锐,从工业转型房产,收割了冀省所有的地产红利,八年后,梁迟徽预测到房产盛极必衰,迅速撤资停盘,恢复工业,转型金融和船舶业。 他投资的船舶业,连续三年创收数十亿。 不过,因为母亲是半个艳星,上流圈并不认可他,这圈子的出身大于能力。 14楼整个打通了,设立一百个工位,每位高管和中层的秘书、助理汇聚在此办公。 何桑进去,前台示意她留步。 “我找肖毅。” “请出示梁总的批条。” 她一怔,“我是梁纪深吩咐...” “梁迟徽的签字。”前台打断她,“这里是梁氏集团,不是中海集团。” 何桑深吸气,从14楼下来,直奔11楼。 拐角最大的一间是梁延章的董事办,他的生活助理高挑靓丽,是85后,传媒大学播音系的高材生,一开始在公关部做副组长,酒量弱,擅长酒桌文化,不露声色地劝男人喝酒,自己全身而退。 梁延章相中了她的机灵,也有传言这位秘书和翁琼三四分的相似。 驼峰鼻,柳叶眉,鹅蛋圆。 这三个特征同时长在一张脸,不多见。 何桑路过门外,秘书恰好去饮水间泡咖啡,四目相对,助理认出她,“何小姐吧。” 她驻足,“汪助。” 助理一指尽头,“总经办。” 何桑笑,“多谢。” 蛮眼熟的。 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隔着总经办的落地窗,梁迟徽换了一件浅灰色衬衫,系领带,正襟危坐。 一排下属在聆听他训示。 何桑了解总经理的工作量,一档接一档,要是等,大概率等到天黑。 她敲门。 下属纷纷望向她。 梁迟徽只扫了一眼,没反应。 “继续。” 何桑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又敲。 男人撂下笔,双手捂住眼缓解疲劳,“进来。” 推门,没推动。 她扒门缝,“你锁了...” 梁迟徽根本没看,仰起头活泛肩颈,“推反了,拉。” 第218章 是不是你自己扯断的? - 祸水 - 玉堂 何桑面红耳赤,拉开门。 这群高管的年纪四五十岁了,她出于礼节,颔首。 他们立马鞠了一躬,回礼。 “梁总,你签个字。” 梁迟徽在白纸上大笔一挥。 像鬼画符。 除了正式合同签名字,其他的内部文件,老总签名基本是员工都认识的固定符号,而且不盖公章,防止盗用。 何桑拿着他的批条返回14楼,交给前台。 放行后,她找到肖毅的工位。 一个戴黑框眼镜,略黑略胖的男人。 座位上的工牌是市场部副总监助理。 在梁氏集团这样庞大的企业,属于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肖秘书。” 肖毅挪开椅子,“程洵打过电话了。” 程洵是梁纪深的二秘,省企秘书比私企秘书高贵得多,肖毅直呼其名,显然,他是梁纪深安插在梁氏集团的眼线,资历不逊色程洵。 他翻着垃圾桶,在塑料袋的夹层里抽出文件,“原件没搞到,只搞到复印件。” 何桑好奇,“是什么?” “今年二公子暗中合作过的老总。” “暗中?” “对。”他点头,“梁先生在外省处理纠纷,我无法请假,他又信不过别人,所以何小姐,千万当心,不要被掉包。梁氏集团的双面间谍非常多,潜伏在各个岗位。” 何桑胸口怦怦打鼓,“我明白。” 从秘书部出来,前台叫住她,给她一个牛皮纸袋,“何小姐,梁总指名您送份文件。” 她拧眉,“我送?” 前台恭敬客气,“麻烦您了。” 何桑琢磨着,自己来,梁迟徽知情,自己走,打个招呼是礼数,顺便送文件了。 她把肖毅那份贴身存好,再次回到11楼。 办公室空空荡荡,梁迟徽和下属都不在。 何桑放在桌角的收纳篮,正要走,视线晃过桌上一封没有标注的档案袋。 鼓囊囊的。 应该是资料、信函、照片之类的物品。 何桑也清楚,倘若幕后老板真是梁迟徽,凭他的慎重,绝不会明目张胆暴露,可最危险,何尝不是最安全? 梁迟徽是有赌性的男人。 好不容易有疑点了,不仔细查验,万一错过呢。 她揪掉一颗扣子,扔在办公桌下,好歹当个借口。 档案袋没封死,指甲一勾,勾出一摞纸。 标题是16号的宋体黑字:广和集团护城楼坍塌始末。 何桑瞳孔一涨,往外拽。 门口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你在干什么。” 何桑一激灵,缩回手。 梁迟徽关上门,径直绕过办公桌,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档案袋。 不知道是他故意不戳穿,还是没怀疑,他神情平和,语气也平和,“送上来了吗?” 何桑毕竟有演技傍身,训练台风练得就是沉得住气,她同样面色如常,“在收纳架。” 梁迟徽拿出文件,“任何有你的地方,我承诺不再出现。”他一边签字,一边看着她,“我没有食言,是你出现,不怨我。” 她抿唇,“不怨。” 男人眼底含笑,但脸上的笑容淡到微不可察,“找什么。” 何桑挽起碍事的长发,装模作样四处搜索,“我扣子掉了。” 梁迟徽审视她,她外套是拉链款,内搭小T恤,领口有两小粒装饰的贝母扣。 工艺镶嵌,按道理很结实,不会轻易开线。 “怎么掉的。” 何桑蹲下,“电梯里硌松了,我一碰,滚到桌子后面了。” 梁迟徽也俯下身,搬动椅子,在靠窗的桌腿处发现了那粒纽扣。 他托在掌心,托到她眼前,“是它吗。” “是。”何桑伸手,捏起扣子的一霎,梁迟徽五指虚握。 扣子,连同她的手,他一并握住。 何桑一懵。 旋即脚底打滑,被一股力量牵制着,朝前扑。 她的鼻尖,距离梁迟徽的鼻尖,只差毫厘。 梁迟徽是裸露了野性的豹子。 逼视她。 他嗓音微哑,微沉,每吐一个字,坚硬的喉结起伏一下,“是不是你自己扯断的?” 气息拂过耳畔,猛烈的扬沙一般,是炙烤过的沙子,烫得很,呛得很,激起何桑一层战栗。 “二哥。” 梁迟徽眼神定格在她红润的唇瓣。 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他移开眼神,“找完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何桑呼吸又是一滞,“找完了。”她用力一拔,从他手里拔出,举了举扣子,“我只找它。” 梁迟徽缓缓直起腰,如松如竹的站姿。 “需要司机送吗?” “不需要了。” 何桑匆匆离开梁氏集团,坐上车,心脏要四分五裂了。 平复了好半晌,她拨通程洵的号码。 第一遍,没接。 紧接着又回拨。 “刚才不方便。”程洵压低声,“您取了吗?” “取了。” “送到梁璟的住处。” 何桑头皮发麻,“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程洵没隐瞒,“上面要调查梁先生。” 她险些没攥住手机,“我晚上可以过去吗...” “不可以。”程洵拒绝,“外省这边的环境也复杂,梁先生要专心解决。” 何桑向来不是累赘的女人,挂断电话,她开车赶到太宁区的大院。 警卫登记了来访信息,梁璟住3栋201,一梯两户,一户三室,一户两室,两室的户主是一位副处级研究员,离婚净身出户,房子给老婆孩子了,自己住宿舍。 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在玄关迎她,“您是梁秘的下属?” “中海集团的梁总让我送资料。” “梁秘的弟弟是吧?”阿姨比较谨慎,没有擅自接待她,“您稍候,我先通报。” 过了五六分钟,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又打开,对方邀请何桑进客厅,“梁秘在写发言稿,大约十分钟。” 梁璟很守时,十分钟后,准时走出书房。 灼白的灯光里,他安静伫立,眼尾有零碎的细纹,岁月不掩风华仍旧皎皎清辉,自有石破天惊的风雅气度。 何桑规规矩矩站起,没敢称呼大哥,“梁秘。” “老三让你过来的?” 她当真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儿,“送一份资料。” 老杨拎着公文包,在他身后,“何小姐欠了梁秘一把雨伞吧?” 何桑那天磕磕绊绊挺狼狈,后来在老宅见过梁璟几次,他没提,她以为他不记得了,现在老杨一提,她耳朵泛红,“我忘了搁哪了...” “何小姐的鞋跟卡在井盖了,是吧?”老杨揭老底。 “老杨。”梁璟正色,“不许打趣小姑娘。” 何桑眼皮红得滴血。 梁璟走向茶桌,“喝水吗。” 没回应。 老杨提醒她,“梁秘在问您。” 何桑盯着水杯,“我不渴。”却无意识舔了舔嘴角。 梁璟难得浮现一丝笑意,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温水,“家里没有饮料,凑合喝。” 她一口气灌完。 “还喝吗。” 梁璟又添满水。 “不喝了。”何桑将黑色的布袋递给他。 老杨出去。 “冰箱有水果,你自取。”梁璟坐下,解开大布袋,套着中布袋,中布袋里,套着小布袋。 第219章 笨蛋型美人 - 祸水 - 玉堂 梁璟不禁皱眉,“老三有什么话不能明说,这是谜面?” “不是让你猜谜...”何桑瞧他误会了,连连摆手,“肖秘书告诉我,梁氏集团有许多间谍,会调包,我怕丢了。” 梁璟好笑且无奈,他琢磨老三也没这么闲,没这么细致,“你裹得太厚了。” 何桑低着头。 程洵和肖秘书轮番吓唬她,吓得她不敢去厕所,不敢下车。 她清楚,梁纪深遇到大麻烦了,这东西至关重要。 何桑模样乖,梁璟不忍心,“没责备你,谨慎是对的。”他解开小布袋,以为终于揭开真面目了,结果是塑料袋。 “我来拆...”何桑夺过,拆完一个,又拆一个,每个袋子中间夹着一张文件,“调包文件的前提是换一份文件,我包起来,就算有人盯着我,来得及准备相同的包裹吗?包裹不同,那不是太明显了吗?如果对方直接偷里面的文件,最多引开我几秒钟,偷一两张,损失不大,起码大部分保住了。” 梁璟注视袋子,又注视她。 这姑娘长相是清冷笨蛋型的美人,其实条理清晰,方法虽然笨拙,静得下心,难怪老三会托付她。 何桑按顺序整理好资料,双手给梁璟。 男人蓦地发笑,“我是不是很严肃,不近人情?” “比他强...”何桑如实坦白,“你脾气好,他脾气太暴躁了。” 梁璟点头,“冲你发脾气吗?” “不发。”她甜笑,“我偶尔惹恼他了,哄一哄就好。” 他也笑,“老三的气性硬,不过对女人有分寸,他只打男人。” 何桑瞪大眼,“打过男人?” “经常打。”梁璟翻开文件,“东南亚一些跨境追踪的案件,歹徒会投奔当地的地头蛇求自保,抓捕他们必须交手。” 听胡浓浓讲,梁纪深原先在一线扛任务,很有血性,不娇气,根本不像勋贵家族的公子哥,十分拼命。 云滇边境曾经向冀省讨要他,借调去缉毒大队,老蒋同意了,老张不舍得,梁纪深也愿意去,打完报告,被老张压下了。 梁纪深和她说,假如那次去了,不一定回得来。但不论何时需要他,他仍旧会脱下西装,穿上那套制服,与罪恶誓死较量。 何桑是识大体的女人,支持梁纪深的一切决定,可私心不希望他涉险,她希望自己的爱人一辈子平安顺遂。 “梁秘,以后省里会召回他吗?” 梁璟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除非是大凶大恶的匪徒,老三经验丰富,会召回他,否则不会,上面这几年也培养了一批骨干。” 何桑情绪失落,“他在外省的公司出事了...” “我知道。”梁璟翻到最后一页,神色凝重,“确定是这份文件?” 她惊愕,“出错了吗?” 梁璟又翻了一遍,“倒是没错。” 老三怀疑梁迟徽在整自己,外省那家公司有几笔订单本来是梁氏集团的,邱先生截胡了。 和梁氏对着干,邱先生没胆子。 尽管有梁纪深幕后坐镇,毕竟要低调,不好曝光,真捅娄子了,梁迟徽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明面折腾,梁纪深没法折腾。 最关键是,邱先生虎口夺食,没和梁纪深打招呼。 要么,邱先生是梁迟徽的人,联手下了一盘大棋,坑了梁纪深;要么,邱先生中计了,梁迟徽坑了他俩。 梁纪深倾向于中计,他是信得过邱先生的。 截胡的订单,涉嫌诈骗。 供货商同时拿了三方的定金,邱先生签合同最晚,法律上是无效的,可货物在公司的库房了,被那两方举报了。 梁迟徽是深谋远虑的性子,他这艘船人脉广,个个儿不是省油的灯,他肯定要备份,防止大鱼卸磨杀驴。 供货商背负诈骗的名头,陪他演这出戏,少不了天大的好处。 赵凯刚查完云海楼,账目没问题,梁迟徽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风口浪尖上,不可能动用私人账户,唯一的渠道是从梁氏集团的账户汇款,分摊在市场部的各个项目,市场部经理是梁迟徽一手提拔的,自然负责伪造合约,肖秘书复印的资料,正是市场部加班加点赶工的合同。 梁纪深手中有原始版合同,去外省之前交给梁璟了,比照下来,没有一丝出入。 梁迟徽完全洗清了嫌疑。 没有证据证明是一场商业暗算,那么梁纪深卷入诈骗漩涡,这回的麻烦大了。 ...... 梁延章的助理姚娜端着一杯咖啡到达总经办,隔着门,她发现梁迟徽在看录像回放。 四格的屏幕,走廊,大堂,停车场和他的办公室。 画面中的姑娘一头长发,纤腰细腿的,轮廓温柔漂亮,却鬼鬼祟祟,只要和一个员工擦肩而过,她立马警惕,拢紧外套。 尤其在11楼的安全通道,她蹲在台阶上,膝盖铺满了文件,怀里是五颜六色的外卖袋,在秘书部的回收桶“顺走”的,叠一层文件,包一层袋子,夹心饼干一样。 鼓鼓胀胀塞在外套里,拉锁一兜,像个小孕妇,走进梁迟徽的办公室。 男人笑了一声,虚握住拳抵在下巴,将画面放大,姑娘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一副强作镇定的气势。 梁迟徽的笑声愈发重,带点烟熏的沙哑和胸腔沉厚的回音。 姚娜推门而入。 他猛地侧过身,表情不太友善,“你不懂规矩吗?” “我忘了。”姚娜退回去,重新敲门,“梁纪深果然高明,他的女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和肖毅接头,明知她窃取商业机密,可她不是内部员工,既不卖钱,更不知情,谁也追究不了她,包括您,只能认倒霉。” 梁迟徽关闭电脑,“我早就防备肖毅了。” “二公子手段厉害,梁纪深只是武夫,凭什么和您斗?”姚娜把咖啡搁在办公桌,“省里器重他,今年整顿中海,明年肃清中辉集团,大概率不继承梁氏了,为什么还安插眼线?” “他不是为了梁氏,是监视我。”梁迟徽起身,伫立在落地窗前,“无奸不商,万一我昧着良心赚钱,或是往境外转移公款,他目的是掌控我的行踪,捍卫冀省的经济财产。” 姚娜倚着墙,“所以您对何桑下手?” 第220章 可怕 - 祸水 - 玉堂 “少问。”梁迟徽不耐烦,“你越来越没价值了。梁延章去海南度假,带着纪席兰,甚至想带上我母亲,唯独冷落你。” 姚娜骨子里是畏惧他的,没有一个人不畏惧梁迟徽。 她不吭声。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出去。” 姚娜走出两步,扭头,“冯志奎要求见情妇和女儿。” 梁迟徽背对门口,“据说赵凯昨天又审讯了一轮,他供出谁了。” “他自己承担了。” “赵凯相信吗。” “不信又怎样?”姚娜不屑,“他查也查了,您也配合了。一件陈年旧案,赵凯一直没完没了,上面也不允许他消耗警力。最迟五月份,百分百要结案。” 梁迟徽摩挲着陶瓷杯的手柄,“他表现不错,安排见一面吧。” 姚娜从总经办出来,回到秘书部,站在监控的盲区位置,小心翼翼取出藏在内衣里的录音笔,贴耳播放,是呜呜的噪音。 竟然一个字没录上。 她大为震撼。 梁迟徽在总经办安装了类似干扰的仪器。 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身边人。 姚娜捏着录音笔,狠狠一砸,触地弹起,又砸在墙壁,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丢在工位的手包里。 这个男人,太深不可测了。 怎么会有如此步步为营,算计得毫无遗漏的男人。 姚娜简直难以置信。 他这地位,谁没有心腹呢? 有些事交代心腹出面,当个甩手掌柜的,图个悠闲清静。 然而倪红对他忠心耿耿,照样没有攻下他的心。 何况别人。 姚娜知道,是自己在梁延章面前“失宠”了,引起梁迟徽的疑心了。 她和翁琼有三四分相似,这三四分足够俘虏梁延章,她没俘虏成,代表她不忠心。 ...... 何桑乘坐梁璟的车去话剧院打卡,梁璟上班正好顺路,捎了她一程。 一进大堂,休息区的沙发有三个男人叫住她,为首的男人出示了搜查证,“何小姐吗?有一封匿名举报,中海集团总经理梁纪深先生受贿,有劳您配合,我们要搜查他的住处。” 何桑脸色煞白,“他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他绝不会做。” 男人没有和她争辩,“请配合。” 她深吸气,“我要演戏,我又没犯事,你们不能影响我吧。” 他们公事公办的态度,“您是梁总经理的未婚妻,如果在你们同居的住宅搜查出物证,抱歉了,您恐怕没机会再演戏了。” 何桑紧张得浑身发抖,她脑海闪现过什么,只一霎,来不及看清,便没了。 剧院外忽然响起一声鸣笛,那辆红旗L5并没离开,泊在原地,打双闪。 老杨钻出驾驶位,招手示意,“我们梁秘在车上。” 三人面面相觑,走过去,何桑回过神,也跟在后面。 梁璟缓缓降下车窗,“什么事。” 为首的男人俯下身,和他汇报了情况。 “举报是哪天。” “今天。” 梁璟淡淡嗯,“何桑是我的准弟媳,最近一周住在老宅,佣人作证。即使你们在梁纪深的住宅搜出物证,她没回家,应该没参与。” 男人望了他一眼,“他们既然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梁璟推车门,“我是他大哥,血缘关系比恋人关系亲近,你先搜我的住处。” “不不不——”男人迅速推回车门,“您玩笑了,我哪能搜您的住处呢。” 梁璟停下动作,也望了他一眼。 男人转身,“别耽误何小姐工作,咱们撤了,等何小姐下班。” 他们走向马路对面的轿车。 梁璟凝视何桑,“先处理工作,我联系一下老三。” 她点头,跑回大堂。 崔曼丽这会儿坐在化妆间,自从1月份降级到市剧团,她迄今消失四个月了。 黄彪垮台后,她也憔悴不少,不复昔日的光鲜亮丽。崔曼丽最风光那阵,只拎爱马仕包,何桑买了一个150块钱的帆布包,挂在她的爱马仕旁边,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摘了扔垃圾桶,用消毒液洗手。 院长瞧不惯了,教训崔曼丽,她白眼翻上天,“便宜的包有瘟疫,包瘟!” 这圈子,风水轮流转。 金主废了,好日子也到头了。 “桑姐,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崔曼丽迎上何桑,“我和团长有矛盾,他碍于黄彪的面子才容下我,现在黄彪栽了,团长处处针对,我的角色也被抢了。咱们好歹同事两年,我还打算吃这碗饭呢。” 何桑看着她,“你们剧团的团长是德高望重的老演员,你尊敬他,他犯不着针对你。” “他偏心自己嫡系的徒弟!后爹对继女能好吗?” “分部的台柱子演女一号是应当的,演女二你不服气,倚仗黄彪的势力在剧团作威作福,挤兑同事,是你自己德不配位。” 崔曼丽没底气了,“桑姐,我回剧院总部吧,我演女二...女三我也认了,他们也调查我了,冻结房产,现金,我山穷水尽了。” 剧院的同事都了解何桑,没架子,一向息事宁人,很好说话。 服个软,大多原谅了。 不过,何桑如今焦头烂额,没工夫搭理崔曼丽,她也识趣,“桑姐,你考虑考虑,我演技好,我给你做配,舞台效果也出彩儿,对吧?” 何桑掏出梳子,蘸了蘸水,外面一群姑娘吵吵嚷嚷闯进后台,“你喜欢梁秘啊?求求桑姐呗,梁秘是她的大伯哥!” “他好儒雅啊...”同事星星眼,“我找到他在国外的记者问答会的视频,风采绝伦啊!” “你擦擦口水吧。” “烦不烦!” 她们嬉闹打作一团,小姑娘踉跄撞上化妆台,凑巧何桑在梳头发,梳子从桌角坠落,断成两截。 赵太太送她的是耗牛角梳,比黄牛角梳的质地韧,轻易摔不断的,她好奇弯腰,原来梳子是空心的,在尾部的裂口处,嵌了极小一枚钥匙。 何桑拔出,小拇指一半的大小,不是房钥匙和车钥匙。 “桑姐,对不起啊!”小姑娘道歉,“是牛角梳吧?我赔你。” 她攥住钥匙,“梳子又不贵,没事儿。” “牛角梳哎!”小姑娘自责捡起,“独一无二的形状,这支成色真好...” 何桑后背开始止不住地冒冷汗。 第221章 那姑娘梨花带雨喊你大哥 - 祸水 - 玉堂 赵太太在梨园看戏不稀奇,可既然是送礼,正常情况下,先约人,再带上礼物,哪有随身携带,到处偶遇的? 证明赵太太知道梁纪深会去梨园。 提前准备了。 权贵圈了解他的清廉,超过四位数的烟酒都不收,曾经有富商给他送车模,是业内最顶级的车模,以洽谈工程的名义邀请他出席饭局,任何男人也逃不掉酒色的温柔乡了,结果被他识破,在电话里痛斥富商。 赵太太花费这么大的工夫,定制牛角梳藏钥匙,要害他,又怕露馅儿,所以赃物百分百不在梁纪深常去的地方,不然凭他的敏锐,会察觉到,导致功亏一篑。 而这个地方又必须和他有关系,是他信任的,倘若毫无交集,没法栽赃他头上。 何桑盯着化妆镜的镜灯,十有八九是纪席兰光顾的地方。 她们是“闺蜜”,好得连体婴似的,纪席兰消费大手大脚,阔太圈人尽皆知,又是梁纪深的亲妈,儿子“受贿”,亲妈收款,“闺蜜”保管,太合情合理了。 何桑拽住小姑娘,“手机借我。” 她躲到更衣室,从自己手机的联系人名单调出梁璟号码,用小姑娘的手机拨通。 梁璟正好下车,一瞧是生号,他没接。 私人,公事,他分得清。熟人打私号,生人打公号,不混淆。 他上楼,走进办公室,过道聚集了一群信访民众,求他主持公道。 老杨问,“你们告什么?” “告万和公司!老板冯志奎失踪了,我们三个月的工资没发了!” “去劳动仲裁啊!”老杨无奈,“我们梁秘不处理发工资的问题...” 他们前赴后继冲向梁璟,“公司没了,查封了...” 梁璟有些耳熟,“万和公司?” 老杨压低声,“广和集团的壳子,改名万和了。2月份申请上市,驳回了。” 梁璟这关头收到一条短信,他反锁门,接听,“何桑?” “我的梳子是空心的,嵌了一枚钥匙!纪深没贪污,他遭陷害了。” “什么钥匙?” “开启箱子或者密室的钥匙。” 梁璟坐下,“这是要毁老三。” “赵太太在戏园送我梳子,VIP区域有监控,她特意面向摄像头,警方对号搜查,瞒不了。”何桑手脚发麻,浑身颤栗,“赵太太也担心夜长梦多,昨晚送完,今天举报。幸好你在剧院挡了他们,我同事又阴差阳错摔裂了梳子。” 梁璟揉太阳穴,老三得罪太多同行了,他接管中海集团,和商人打交道,却执行在市检的那一套,铁面无私,不念情分。 商人毕竟不是犯人,他过于苛刻了。 大刀阔斧的改革下,董事局捞不着一毛钱油水,他提出“省企直辖”,每一笔资金流水,当天上报省里,每个季度末纳税一次,年终再纳一次,连股票分红也造不了假。董事和高管吃了二十年的肥肉,胃口喂大了,现在油渣儿也没得吃,谁不恨他。 孟副董是集团的元老,承诺吐出所有的钱,平安退休。老张打算放他一马,商人嘛,哪个不贪财?上缴便罢了,梁纪深认为树根儿烂透了,只砍树叶不够杀鸡儆猴,要砍树。 下属畏惧他到极限,会反抗。 他们没胆子折腾,有胆子折腾的人物在幕后收买他们,小兵小卒一旦叛变,是防不胜防的。 赵太太就是小卒。 梁璟靠在椅子上,“举报信只能说老三受贿,以及什么人向他行贿。至于具体的数额与窝藏点,不可能详细说,因为警方会要求举报人出面作证,追回赃物,拘押老三。老三今时今日的地位,谁也不敢出面作证,他出事了,我在,梁家在,何苦结仇。” 何桑明白了,警方搜到赃物,即使梁纪深分文没动,甚至压根不知情,只要赵太太说行贿了,人证物证齐全,他就坐实了受贿。如果先找出赃物,报警上缴,梁纪深可以自证清白,赵太太就涉嫌行贿未遂。 这不是闹着玩的,对赵行长有恶劣影响,赵太太为撇清自保,肯定会供出幕后黑手。 兴许梁纪深在外省的商业麻烦,是同一个黑手的暗算。 何桑将钥匙塞在口袋,“大哥,我要出门一趟,你让老杨去太宁区的养生会馆接应我。” 梁璟没多问,他觉得这姑娘又单纯又小笨,不过办事挺靠谱,帮她拖延一下,“好。” 何桑匆匆下楼,在前台签字,写了一个:牙疼,早退。 老张这时接到梁璟办公室座机的电话,他焦头烂额,“梁璟,老三出息了啊,跑去外省诈骗了?” 他埋怨完,自己没忍住乐了,“他到底招惹什么人了啊?我劝他多少次了,收敛他的驴脾气!平时接触有头有脸的人,稍有冲突,他犯性,发飙了,对方下不来台了,不整你整谁?” “何桑在太宁区的养生会馆查线索,老杨已经过去接应她了,你放心,老杨是正派人,假如她不老实,我第一个大义灭亲。” 老张嘬牙花子,“那小姑娘梨花带雨喊你一句大哥,你下得去手灭亲吗?” “你严肃点!”梁璟郑重其事,“晚上七点,何桑回去,他们登门搜查。” 老张叹气,挂断后,通知赵凯,放行何桑。 何桑从剧院出来,在台阶上注视那辆警车,车里的男人也注视她,没动作。 她拦了出租,直奔太宁区。 纪席兰最频繁光顾的是赵太太开办的江北养生会馆。 名字是养生,实际上是吃喝玩乐的地儿,只是没有公关小姐和公关少爷,类似于清吧,喝酒休闲的场所。 赵太太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牛角梳竟然裂开了。 这把梳子花纹明艳,触感细腻,是牛角梳里的极品,她想何桑绝对爱惜,直到东窗事发,梳子都是完好的。 ...... 到达会馆,何桑先找到客户部的崔经理,亮明了身份和来意。 崔经理不是简单角色,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很平静,“您需要我配合吗。” 何桑看着他,“你愿意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太太诬陷三公子,纯属是自讨苦吃,我盲目效忠她,岂不是也要陪葬了?”崔经理笑,“如果有丰厚的报酬,我更愿意配合您了。” 何桑也笑,“当然,五十万的辛苦费,我要在会馆内畅行无阻。” 崔经理爽快答应了。 她走到二楼的按摩馆,赵太太和一名短发太太在挑选男技师,这里的男技师个个儿高大帅气,其中短发太太相中的那名,眉眼酷似金城武,很有故事感。 “晓波按摩的功夫一绝。”赵太太在原地360度转了个圈,“我瘦没?瘦了六斤,晓波是学中医的,他疏通穴位很准,饮食不忌口的,每天按按摩,蒸蒸桑拿...” 何桑敲了敲门。 “我正要吩咐崔经理去大堂接您呢!”赵太太穿着睡袍,春风满面迎上她,“从哪来呀?” 她神色自若,“从剧院。” “剧院啊...”赵太太心里打鼓,“有演出是吧,顺利吗?” 第222章 这个男人还是他吗 - 祸水 - 玉堂 “为什么不顺利?”何桑深意十足,“我没演出,去彩排了。” 短发太太纳闷儿,“不是按摩吗?你问东问西的。” “对对对,三公子夫人没体验过男技师按摩吧?”赵太太示意服务生拿睡袍,“您好好体验一回,男技师的手劲儿大,舒服得很呢。” 何桑解开外套,打趣,“正规服务吗?” 赵太太哭笑不得,“真有不正规的服务,我敢让您体验吗?您和三公子告状,明天就查封我的会馆。” 何桑晃了晃手机,“同事的电话,我出去接。” 短发太太目送她离开,胳膊肘捅赵太太,“小梁太的气质不一样了呢。” “哪不一样了?” “端庄大气,三公子眼光是好。” “豪门的女人啊,兜里有钱,肚子有货,床上有老公,颜面风光,自然有底气。”赵太太躺着享受,“三公子在外面不乱搞,没有小三小四的,不缺钱,又宠她,她以后有得炫耀了。” “命啊,羡慕不来。”短发太太也躺下。 屋内熄了灯。 何桑站在门口,冲崔经理使个眼色,去隔壁。 “你的酬劳。”她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银行卡,“密码199512,你一天支取两万,不要贪多。” 崔经理收下报酬,带她去三楼。 三楼是V型布局,从电梯门分叉,左边一间套房,一间麻将馆,和一间财务室;右边餐厅,影音室和红酒窖。 “财务室有监控吗?” “今晚整栋楼监控故障,是保安的失误,我明早会维修。” 何桑结识了这位崔经理,由衷感慨企业的中层其实比董事厉害,实打实的处事圆滑,“崔经理,你在养生会馆太屈才了,你的资质,应聘云海楼也绰绰有余。” 他毕恭毕敬,“要是有机会,拜托您引荐二公子了。” 何桑把手机调成静音,脱了鞋,潜入财务室。 正南方有一大一小两个保险柜,大的是密码锁,小的是金属锁。 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齿轮不契合,拧不开。 抽屉,桌底,书架,没有上锁的箱子。 三楼走廊空旷,有回音,何桑耳朵尖,又心虚,她捕捉到门外有人,沿着墙根跑到门后。 门框有六、七厘米宽,她紧绷成一根棍,尽量遮住大半身体,避免灯光投射的影子渗出门缝,暴露行踪。 赵太太奇怪,“没在餐厅,没在影音室,她走了?” 短发太太说,“何桑是有礼数的,会和咱们打招呼。” “她是不是进错屋了?” 门锁转动的刹那,她几乎窒息了。 “赵太太。”忽然一个男人出声叫住。 何桑瞳孔一涨。 是梁迟徽的声音。 赵太太此时更奇怪了,“二公子,您怎么在我的会馆?” “哦?是赵太太的会馆。”梁迟徽也讶异,“我朋友说这家的红酒味道不错,我嗜酒,不尝一尝实在心痒。” “巧了,我酒窖里有一瓶1977年的罗曼尼康帝,正宗玫瑰香的口感,二公子喜欢,我们去一楼品品滋味?” 梁迟徽扬眉,“如此珍贵的酒,赵太太也舍得?” “不白喝的,等二公子继承梁氏集团,您多多贷款,我们老赵有提成。”赵太太笑着,不大安心瞟财务室,想支开他,“您先下楼,我去旁边拿酒。” 他没理会,“我和赵太太一起,顺便参观酒窖。” 赵太太没辙了,只好在前面引路,梁迟徽扫了一眼紧闭的门,似有意,又似无意,轻轻一叩。 何桑猛的一激灵。 男人仿佛有一双透视眼,看到她这会儿多么惊慌失措,不禁发笑,“藏好小狐狸尾巴。” 撂下这句,他迈步离去。 何桑一阵腿软,扶着门蹲坐,大口喘息。 赵太太和梁迟徽之间,明显不熟悉。 气氛不是装的,也装不像。 何桑直觉,栽赃梁纪深受贿这件事,幕后的主谋大概率不是他。 她缓了口气,小心翼翼溜出财务室,崔经理已经打点了保安和服务生,即使赵太太安排人上楼,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四点半,餐厅还未营业,没有客人。 何桑仔细翻找了点餐台,凡是有可能藏匿赃物的地方,她一处没放过,仍旧毫无收获。 她快要泄气的时候,手机屏幕提示收到梁迟徽的短信。 十二个字:酒窖,高层,红木箱,钥匙在门上。 何桑一僵,不由挺直了脊背。 梁迟徽知道她在找什么。 他跟着赵太太去酒窖是别有用心,不仅帮她探路,更神不知鬼不觉盗取了钥匙。 崔经理告诉何桑,会馆一共四楼,除了三楼右边的酒窖,去哪都可以。 酒窖里的藏酒市场价高达上亿,赵太太防备下属假酒换真酒,倒卖贩卖,因此只配了一把钥匙,连巡逻的保安也没办法进入。 何桑走出餐厅,拐过分叉的楼梯口。 酒窖是仓库改建的,原来存放按摩仪和理疗器械,所以在三楼,而不是地下室。 一扇加固的红木大门,钥匙插在上面。 她推门,酒窖里漆黑,没有窗,没有光。 内二层的构造。 高层堆积着十几个巨大的箱子,箱子全部上了锁。 何桑打开手机的照明灯,二层大约有四米高,她踩住铁铝架,朝上攀爬。 最边缘的箱子贴了封条,标记了“S”。 S,深。 指腹一抹,淡淡的墨水味。 酒窖不通风,墨迹晾干得慢,证明是新封箱的。 何桑拍下现场的照片,打算联系老杨,马上报警,一直没信号。 她一时着急,踩空了铁铝架,整个人后仰往下栽。 周围的几个箱子也纷纷坠落,噼里啪啦地砸向她,皮箱很重,箱盖的棱角剐过她肩膀和脖颈,剐出一缕缕血丝。 下一秒,一条手臂拦腰搂住她,躲过了最大的一个箱子,“噗通”的重响,溅起一地飞尘,四周堵得无路可逃。 何桑本能挣扎,男人反应敏捷,左手垫在她后脑勺,她脑袋撞进他手心,而他的手背却狠狠撞上墙壁,凸起的指骨节搓磨得刺痛。 “别喊,是我。” 狭窄的角落,梁迟徽口腔喷出气息,醇厚的葡萄酒香。 何桑蜷缩在他胸膛,进不得,退不得,两副身躯完全挤压到一起。 他的衬衣也轧出褶皱,附着的烟味浅,被浓郁的酒味掩饰。 不同于梁纪深的刚硬雄浑,他是如风如月的清淡。 何桑有点恍惚,这一刻的梁迟徽,是在梁氏集团办公室的他吗? 那样威慑,凛冽,隐隐压制的狂性。 真的是他吗。 分明是霁月光风,温润如玉。 第223章 你怕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俯身护住她,抵御了大部分铁箱的撞击,“砰砰”地闷响砸骨砸肉,男人身型晃动,忍得唇色也白。 二层箱子塞得密密麻麻,一个掉了,周围的箱子歪斜着下坠,底部储存的酒瓶被压得爆炸,酒水喷射,溅湿了梁迟徽的西裤,酒味弥漫在窖里,闻得久了,发晕发醉。 “可惜了。”男人盯着碎裂的瓶口,“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口感比77年的要好。” 何桑也盯着他。 这种陌生幽闭的环境,梁迟徽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像一个无助的受困者,倒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布局者,极度的潇洒从容。 她疑心又起。 在财务室门口,赵太太和他的一番对话,气氛确实不熟。 可当时,梁迟徽识破了她在场,如果是故意演的呢? 这个男人,又心机深重,又坦荡磊落,仿佛有无数面孔,琢磨不明哪一副是真,哪一副是假。 “磕脑袋了吗。” 何桑回过神,“没磕...”她偏头,后脑勺毛茸茸的头发碾过男人掌心,他撤手。 梁迟徽衬衫纽扣蹭过她额头,她掀眼皮,入目是瓷釉般的皮骨,在天昏地暗的酒窖中,唯一的一抹颜色。 “你没伤到吧?” “破点皮。” 分不清是他呼吸的酒味,还是酒窖内的味儿,越来越浓郁,激烈得上头。 她竖起外套的领子,堵住鼻子。 梁迟徽个头高而挺拔,此时自上而下的视线,是何桑微微浸湿的小V领,隐约透光,他略侧过脸。 视线落在紧闭的红木大门。 酒窖隔音好,他刚刚路过,里面没一丁点噪音,只是他知道狭窄,又漆黑,到处是障碍物,容易绊着她,特意进来寻她。 好在,他进来了。 这么多箱子从五米的高空砸后背,钻心的剧痛,他好歹练过身手,承受重量都费劲,假如砸上她,百分百要骨折。 何桑活动了一下,后面是墙壁,前面是堆积如山的铁皮箱,在方寸间,卡得死死地,梁迟徽身体向后靠,尽力拉开空隙,避免贴上她胸脯。 “你胳膊...”何桑腰椎硌疼,男人右臂揽在她腰部,金属腕表正好顶住她一小块骨头。 梁迟徽抽出手臂,“解开。” 她解了腕表带,“放在你口袋里吗?” “摔门上。” 何桑没动作,凝视他,“会馆是赵太太的地盘,她进酒窖救我们,万一转移箱子,这层楼又没有监控,我白费工夫了。我收了她的牛角梳,梳子里藏了钥匙,警方调出戏园的监控,纪深更自证不了清白。” 她眼神警惕,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和他对峙,“你怎么清楚我是找赃物?” 梁迟徽笑得意味深长,“崔经理是我的人。” 何桑错愕,“你的人?” “你给他五十万,对吗。”男人垂眸,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没有我的默许,何小姐以为他敢背叛赵太太,允许你肆意搜查吗?” 梁迟徽坦白崔经理是自己人,也是澄清和赵太太没关系。 “你为什么默许。” “何小姐不是怀疑我吗?”他波澜不惊,含了笑意,“我陷害老三,再揭穿自己,我是不是太闲了?崔经理告诉我,赵太太行贿老三的赃款在太宁区会馆,警方已经出动。警方先找到,那老三的麻烦大了,所以我过来了。” 何桑没吭声。 二房、三房不和睦,终究是内讧,对外都是梁家人,梁璟那么厌恶姚文姬,却没排挤过梁迟徽。 他们荣,家族荣,他们辱,家族辱。 是一艘船的。 梁迟徽愿意出手捞一把,也合理。 他不为梁纪深,起码为梁家,为梁氏集团。 何桑站得腿麻了,又渴又累,肩膀的划伤比颈部的严重些,火辣辣的,像锋利的刀尖在割。 梁迟徽皱眉,“记得打破伤风。” 她辩解,“是皮箱子,又不是铁的...” “棱角是铁的,皮质不会剐伤你。”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怕打针?” 何桑镇定,“不怕啊。” 梁迟徽嗓音噙了笑,清清朗朗的,“十五厘米的针,也不长,我估计你不至于怕。” 她心惊肉跳,“哪有十五厘米的针?最长五六厘米。” “新增加的。”他一本正经科普,“细长型的针头,何小姐有一阵没去医院打针了吧。” 何桑没回应。 梁迟徽的锁骨浮了一层绯红,她鼻息恰好对准他胸口,越是寂静,空旷,所有的感官越是清醒,集中,她气息热乎乎的,吹得他不断往后,又失衡,再不断前倾。 忽然门板嘎吱一声,有人推开,“何小姐,在吗?” 是老杨。 她在上楼之前,和老杨约定过,四十分钟没消息,老杨报警,进会馆。 防备的就是突发状况。 “杨叔,我在!” 手电筒齐刷刷亮起,为首的是赵凯,崔经理紧随其后,光线扫到梁迟徽,他立马闯入酒窖。 赵凯也心急如焚,示意下属搬箱子,“你扎流血没?” “没有...”何桑踮脚,尝试爬上箱子。 梁迟徽摁住她,“危险!” 他一直背对众人,这才露了正脸,赵凯眯眼,“梁先生也在?” 腾出一条窄窄的通道,崔经理搀扶梁迟徽,“您没事吧?” “无妨。” 他目光在何桑身上,吩咐崔经理,“拿纱布碘酒,先消消毒。” 闻讯赶来的赵太太目睹这一幕,大惊失色,“你们...” 何桑捡起压在皮箱下的手机,又掏出木梳和钥匙,“赵太太在梨园借口送我见面礼,送了一支耗牛角梳,梳子摔折了,里头是空心的,镶嵌了这枚钥匙。今天有匿名信举报中海集团总经理梁纪深受贿,明显是一个圈套!要毁了梁纪深的清誉,赃物就在酒窖。” “何小姐你...”赵太太完全没料到败露得如此快,她面色铁青,下意识望向梁迟徽。 梁迟徽一言不发,无视她。 赵太太的面色瞬间又惨白了一度。 下属翻出贴了“S”封条的箱子,赵凯瞥赵太太,“这是你行贿的赃物吗?” 她抖如筛糠。 “赵太太,我会仔仔细细搜查酒窖,你现在交代,我仍旧认定你是自首,一旦开始搜查,你后悔为时晚矣。” 赵太太软趴趴坐在地上,“是。” “是什么?”赵凯看着她。 她咬牙,“是我自导自演...诬赖梁三公子的赃款。” “他得罪你了?”何桑气愤,“你在老宅打牌,吃喝,甚至留宿,梁家上上下下视你为贵宾,你丈夫曾经不过是一个区行的业务经理,是梁家成就了他,数十亿的贷款,十几亿的存款,养活了你丈夫的光辉业绩!赵行长依靠梁家一步步升到总行的副行长职位,梁家亏待你们赵家了吗?你们夫妇恩将仇报吗?” 赵太太捂住脸,“不是我情愿的...” 第224章 找你来了 - 祸水 - 玉堂 “谁逼你了?”赵凯在门外点了一根烟,倚着门。 赵太太双手掩埋得严严实实,呜咽抽搐。 崔经理拎着药盒,带了一名女服务员,帮何桑清洁伤口。直到赵凯吸完烟,赵太太也没开口,他拍了拍箱子,“多少钱?” “二十斤金条,二十万美钞,和澳洲一栋庄园的全款证明。” 何桑将钥匙交给赵凯,他蹲下开箱。 箱盖启开,赵凯愣住。 赵太太供述的赃物,箱子里没有一件,只有满满一箱不值钱的铜块。 何桑也愣住,本能地望向梁迟徽。 男人刚处理完背部的伤口,有一大片淤青,淤青夹杂着血丝,比她的伤势稍重。 她又望向崔经理。 崔经理更是大为震撼,“怎么会这样?” 赵太太察觉到不对劲,爬向箱子,她确认了一眼字条,是她的字迹。箱子的标号是3,梁纪深排行老三,也是架子上的第三个箱子,一共有十五个。 没调包。 何况谁调呢? 她按照吩咐,亲手码放的金条,亲手在银行的外汇窗口取款,写条子,封箱,包括摆上架子,锁门,没有第二个人插手。 神不知鬼不觉调包了? “不可能啊!”赵太太踉跄站起,“崔洪波!你偷了我的钥匙?” 崔经理表情无辜,“我根本不知道您的钥匙在哪。您防备员工,我们如何偷到手呢?” 何桑蓦地想通了。 幕后黑手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梁纪深是假意上钩,哪怕警方搜查到牛角梳,也搜查到这个酒窖,梁纪深依旧会平安脱险。 她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一口饭没吃,原来一切都在梁纪深的掌控之中。 这盘棋,对方没赢他。 反而打草惊蛇,暴露了有人针对他,谋害他,后续不管对方再布置出多么精彩绝伦的招数,上面信任梁纪深,认为他是冤枉的。 他的局中局,演绎得刺激又高明。 唯独苦了何桑。 她千方百计挽回补救,还他清白,不惜只身犯险,伤虽轻,但也伤了。 没想到梁纪深连她一起套在其中了。 他的女人,越焦急,越崩溃,这场局越逼真。 “告诉赵行长,她的夫人跟我回局里,配合调查。”赵凯说完,主动朝梁迟徽伸手,“梁先生受惊了。” 梁迟徽同他握住,“赵局很及时。” “因为我不相信纪深受贿,我太了解他了,我贪,他都不贪。我养活一家老小,难免手头短缺,梁家有钱啊,梁家的资产开得起银行了,他贪污图什么?不划算啊。”赵凯乐了,“梁先生人脉广,查查是谁诬陷他。” 梁迟徽面不改色,“我查,你干什么,不如你的位置我也坐坐?” 赵凯哈哈大笑,“调侃嘛,我一定亲自查。” “我也调侃而已。”梁迟徽松手,掸了掸衬衫的褶痕,“告辞了。” 赵凯命令,“小丁,送一送梁先生!” “不必。” 梁迟徽经过赵太太面前,目不斜视,没停留。 赵太太瑟缩着,好半晌,她冲向何桑,“我没有恶意的!受贿不是大罪名,梁先生在中海集团立了功,功过相抵,最多罚款,我不是要害他身败名裂的!梁夫人是您的婆婆,念在我和她的交情...” “你算计她的亲儿子,我念交情,她本人念吗?”何桑扒开赵太太的手,“你行贿未遂,可纪深不罢休,他会追究你,你判刑是板上钉钉了,你的幕后会捞你吗,你刑满释放,赵行长会接受一位有前科的夫人吗?” 赵太太浑身哆嗦,汗一片一片的往外冒。 “如果你交代幕后是什么人,兴许纪深会原谅你,放弃追责。” 赵太太整个人失魂落魄跌倒在箱子上。 从会馆出来,何桑坐上老杨的车,赵凯率队回市局。 “杨叔,我打算去外省。” 老杨一怔,“您自己吗?” “对。” “三公子那边的情况复杂,梁秘也联系不上他,我劝您留在老宅,毕竟梁秘在冀省,您是他的弟媳,他自然照顾您。”老杨开玩笑,“梁秘有两位弟弟,终于有个弟媳了,他心里宝贝着呢。” 一句宝贝着呢,何桑勉强有了些笑容,“您替我谢谢大哥,我在冀省寝食难安,去外省和纪深互相有个照应,大哥忙公务,还要分心关照我,我太拖累他了。” 老杨没再说什么,把何桑拉到医院,打完破伤风,又载着她去车站,马不停蹄回到梁璟的办公室交差。 梁璟同样没说什么,“受贿”了结,她也恢复自由了,去见老三是理所应当,他没道理阻拦。 而且这姑娘倔,主意挺正的,即使为她好,也拦不住。 他批了一摞文件,突然抬头,“老三外省在什么地方?” “应该被警方监视居住了。” 梁璟沉默片刻,“你打听清楚,通知何桑直奔目的地,她到外省差不多晚上八点钟,小姑娘不安全。” ...... 何桑九点二十分到达邱先生的庄园。 庄园外有一辆警车,四名便衣,领口卡了对讲机,他们发现何桑过去,大约是认识她,没出声,只是氛围很紧张,为首的队长口型提及了梁璟。 白色的雕花铁门没有反锁,佣人引着她进入玄关。 “先生,夫人,有一个年轻姑娘找梁先生。” 邱太太很意外,“警方竟然放行了?是女便衣吧。” 何桑绕过客厅的屏风,橘色的灯火温情明亮,在灯光尽头,梁纪深端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嘴角叼着烟,他气场分毫未减,仍是一股野蛮统治的男人味。 顽强,深沉。 她险些没站稳。 自从昨夜得知他深陷漩涡,何桑是度秒如年。 她甚至幻想他有多狼狈,多潦倒。 只要一想,心口揪疼。 “哎呀,是你啊!”邱太太喜出望外,扭头大喊,“梁先生,是小何找你!” 梁纪深背影一颤,猛地起身,隔空对视,他眼底情潮涌动。 迅速掐了烟,走过来。 他每靠近一步,何桑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一下,他完好无恙伫立在灯下,距离她仅仅咫尺之遥。 梁纪深要抱她,她躲开。 第225章 大宝贝报平安了 - 祸水 - 玉堂 “我认罚,你罚我行不行?”梁纪深一把抱住她,温声哄着,“别不理我。” 何桑愠怒,“你最好撒手,邱先生夫妇在,我给你留颜面了,当心我咬你。” 男人发笑,她小鼻音毫无杀伤力,“脾气这么犟,跟我学的?” 她挣扎,不许他抱,“耍我好玩吗?我像无头苍蝇团团转,下午潜伏进赵太太的酒窖搜查,里面又黑又窄,险些被箱子砸死,你在外省心安理得看戏。” “顾江海告诉我了。”梁纪深目光幽邃,瞳孔映着客厅的灯光,淡淡的暖白。 他八点钟坐警车回庄园,路上顾江海一直夸何桑是“美救英雄”,去养生会馆搜赃款不忘求梁璟出面接应,一步步挺沉得住气。这年纪的小姑娘大多遇事慌张,尤其是男人娇养的这种,本能依赖,本能怯弱。 愿意同甘共苦,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太珍贵了。金字塔尖的男人往往不相信人性,女人是他们的锦上添花,从不是雪中送炭,因此越缺什么,越图什么,结果不重要,重要是女人的选择。 梁纪深不震撼是假的。 毕竟何桑对真相一无所知,他不仅仅是“受贿”,外省还涉及了商业纠纷,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一旦坐实“罪名”,前途,名声,自由,统统灰飞烟灭。 她这份不离不弃冲锋陷阵的心意,他是感动的。 梁纪深压下她外套衣领,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痕,一缕缕的。 他心一揪,“怎么弄的?” 顾江海没提这茬,主要赵凯电话里来不及详说,只捡了重点。 “砸的。” 何桑哭腔,奋力捶打他,仍旧不解气,又扑上去咬他,咬他下巴,喉结,肩膀,倾注了十成的力气。 梁纪深任由她咬,趁虚而入又搂回怀里,“我皮糙肉厚,你咬崩了牙,我也不碍事。不如狠狠打一巴掌?打人不打脸,你打脸,解不解气?” 隔着单薄的衣料,何桑牙齿嵌入他皮肉,虽然没咬出血,却实打实的痛,她发泄完,大口喘息着。 “一巴掌不泄恨,打两巴掌?”梁纪深低头,抓住她手,甩了自己左脸一下,又凑上右脸,正要甩一下,何桑抽回手,没打。 眼泪淌过脖子,咸涩得伤口砂疼。 她倒抽气。 “哎呦,小可怜儿的。”邱太太找出药箱,“这一身白净漂亮的皮肤,留疤多可惜啊。” 梁纪深消完毒,拧开一支药膏,涂在无名指腹揉开,他茧子硬,只有无名指和小拇指稍微平滑,他用不惯棉签,觉得掌握不好力度,直接上手更好。 冰冰凉凉的药膏渗入肌理,比赵太太会馆里的应急药涂了舒服。 “打过破伤风了?” “杨叔送我去医院打的。” 梁纪深皱眉,“杨叔?” 何桑捋过头发,方便他上药,“是大哥的司机老杨,请假回老家办喜宴,结果大哥开车撞护栏了,老杨又马上赶回冀省了。” 邱先生一激灵,“梁秘出车祸了?” “几个小男孩在机动车道骑单车比赛,大哥为了躲开他们,不得已撞的,双方没受伤。” 梁纪深抹完药,擦干净手,“吃晚饭了吗。” “我气得吃不下。”何桑系好衣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没隐瞒,“配合调查,24小时关机。我刚从市局回来,门口警车是监视出行的。” “那程洵呢?” 梁纪深被她的逻辑逗笑,“程洵是我秘书,我出事了,他跑得了吗?” 邱太太在一旁作证,“审讯了梁先生和老邱,我都没参与他们的生意,也关押在区局做笔录了,冤不冤?”她感慨,“幸好你们没领证,对你是可查可不查,加上梁先生发话了,说你胆子小,会吓得晕厥,不准打扰你,所以他们没查。” “我有那么胆小吗?”何桑推搡他,“吓晕了传到冀省,我多没面子...” 梁纪深吻了吻她眼睛,“以前胆子是小,通过这次,梁太太令我刮目相看。” 她赌气一样,擦拭眼角的口水。 男人捏住她手腕,“才一天一夜没见,嫌弃我了?” 邱太太去厨房准备水果,邱先生也安慰她,“小何,梁先生是公家培养的人,公家的利益大过天。梁氏集团虽是私企,纳税给冀省的财政吧?就业岗位给冀省的百姓吧?要兼顾的太多了,他心中不是不牵挂你。” 何桑知道,梁纪深曾经出任务,十天半月没音讯,是常有的。 二十多岁那会儿驻扎在泰、缅一线,最长记录和外界隔绝了四个月,老张也联系不上他,所有的通讯线索都断联了。 这一天一夜,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折磨得她够呛。 其实权势,物质,宠爱,何桑应有尽有了,若非外省的生意出麻烦,登了记也有名分了,必须给她的,他给了,凭良心凭情意给的,他也给了,男人对女人的宠爱有十分,他给了十二分。包括梁家催长孙催得紧,巴不得她先怀上,平安生完再结婚,梁纪深一己之力替她挡了,甚至和纪席兰翻脸。 何桑没什么能给他的,梁纪深这阶级的男人对年轻美貌已经免疫了,她的优势是不作不闹,贤惠体谅他。 她并非不懂事。 “是我的错。”梁纪深瞧她眼眶红得厉害,心口也堵得慌,“下次再调查我,我跳窗户也回去见你,如果他们阻拦我,我和他们打一架,打赢了我逃,万一打输了,每个月1号是冀省监狱的接见日,你去号房探视我。” 何桑没憋住,噗嗤笑,又及时正色,不吭声。 “你能等我多久。”梁纪深继续哄她,讨她笑,“三年等不等?” “谁让你逃了?”她表情委屈,“你偷偷发短信,发个暗号也行,我起码踏实些,你消失我多么煎熬。” “我拿到手机确实应该先联系你,我大错特错了。”何桑一委屈,他总是会服软,“编个什么暗号?” 邱先生插了一嘴,“小宝贝,大宝贝报平安了。” “你好肉麻——”邱太太端了一盘樱桃和葡萄,恶心啐他。 “这暗号行吗?”男人挨在何桑的耳朵,重复了一遍邱先生那句话。 第226章 监听 - 祸水 - 玉堂 她耳尖粉红粉红的,面颊也红,“不要...” 梁纪深实在不适合甜言蜜语,她听了起鸡皮疙瘩,他太铁骨铮铮了,他只适合成熟,肃穆,偶尔流泻一丝硬汉柔情,何桑最吃他这一套。 “发个‘PA’就行。” “啪?” 何桑掰开他手,在手心画,“PA,平安的字母缩写。” 她眼眸水汪汪的,清澈又纯真,显得他是个老司机了,梁纪深盯着她,笑了一声,“我记住了。” 邱太太将果盘撂在茶桌上,“赵太太明面是梁夫人的朋友,暗中巴结二房,梁先生玩这一出反间计是对的。梁迟徽利用赵行长的关系,一笔又一笔的贷款,以梁氏集团的名义借贷,投资项目,实际支出1个亿,虚报账目2个亿。梁氏是‘中央集权’,董事局没资格查账,他无所顾忌。再折腾下去,债务越积越大,补救也晚了,岂不是要宣告破产?” 邱先生奇怪,“梁董没查过账吗?” “梁迟徽担任总经理多年,在梁氏是大功臣,没人怀疑他。”梁纪深撸起袖子,耐心剥葡萄皮,“他执行‘中央集权’那天,就开始为今天铺路,这盘棋他布局十年了。” “他目的是整垮你,再吞掉梁家的产业?”邱先生惶恐不安,梁迟徽在业界真不是浪得虚名的,不管是仇家,是盟友,他表面温和儒雅,背地里心肠阴毒。 典型的商场笑面虎。 笑眯眯的嚼碎对手的骨头渣。 梁纪深喂了何桑一颗葡萄,她喜欢樱桃、圣女果这类晶莹圆润的小水果,特别是反季,市面上卖得少,她最馋了,他每周五下班跨区到精品超市买,买三天的分量,冰箱里堆满了,她又不馋了。 很磨人。 他含笑,“甜吗?” 何桑点头。 梁纪深又剥了一颗,望向邱先生,“梁迟徽既要产业,也要报复。” 邱先生紧张地搓手,“报复你还是梁秘?他也太狠了,完全不给你活路啊。” “二房是梁家的悲剧,翁琼的死不怨姚文姬,更不怨梁迟徽。可梁璟怎么对生父下手?外人不清楚其中的恩怨,只会骂他不孝不义,他不会背负这个污点。所以他排挤二房,视二房为仇人。梁氏集团那群老顽固,最看重原配长子,要扶持长子继承,梁璟厌恶梁迟徽,梁迟徽在集团会好过吗?再大的功劳也始终得不到认可。” 梁纪深把剥好的葡萄放在瓷碟里,“梁璟的口碑好,省里需要他,梁迟徽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论武力,城府,梁迟徽动他太简单了。而我母亲,梁迟徽没当回事,姚文姬随便一出手,她连北都找不着。” 何桑又没忍住笑。 男人偏头,也噙了笑意,“你婆婆是不是找不着北?” 她抿唇,不回答。 “你婆婆蠢,你机灵。”梁纪深轻轻弹了弹她脸,调侃笑,“以后梁家靠你了。” “靠我?”何桑摇头,“靠芳姐也比靠我强。” 他笑出声。 保姆煮了一碗鸡汤面,何桑累乏了,食欲不高,只喝了汤,吃了两根青菜,面条几乎一口没动。 “不合胃口?”梁纪深带着她上二楼,“蒸一锅虾?” “我不饿。” 他关上卧室门,捏她腰,“梁太太消消气。” 何桑推开他,“消不了。” 她过来得匆忙,什么贴身衣物也没收拾,梁纪深在邱家的宅子也没衣服,他穿了邱先生的睡衣,何桑洗完澡只好先穿他的衬衫。 都说女人穿男人的衬衣很诱惑,她照镜子发现不大好看,梁纪深的体型英武宽阔,尺码也大,她穿上像个长方形的信筒子。 从浴室出来,梁纪深躺在床上打电话,床头柜安装了一个对讲机,只要有电话接通,开启免提,再打开对讲机,警方实时监听,至于开不开,没强制,取决于梁纪深自己,开,是光明磊落,不开,是心里有鬼。 电话那边是梁璟。 “何桑到了?” “到了。” 梁纪深招手,示意何桑过去。 她坐在床边,朝手机喊,“大哥。” “嗯。”梁璟听见她声音,彻底安心了,假如她途中出什么差池,老三要埋怨他的,他可承担不起。 “解决了吗。” “在侦查阶段,我暂时回不去,估计一周左右。”梁纪深抚摸着何桑的长发,吹得半干半潮的,他想到一个词,柔情似水。 “查这么久?中海集团谁顶替你一阵?” “蒋副总。” 梁璟今晚住办公室了,没回大院,也是考虑到何桑万一有意外,他在单位,能立刻安排。 他腹部盖了一条毯子,倚着沙发,熄了灯,“栽赃你受贿这件事,你有数吗。” “我有数。”梁纪深仰头,眼底浮起寒气,“你别管了。” 他挂断电话,邱太太正好叩门,叫何桑出去。 拉开门,邱太太捧着一套崭新的睡衣,“我也被限制出门了,没办法去商场买东西,这套款式老,你们年轻人不喜欢,你将就穿吧。” “邱太太客气了,我不挑剔吃穿的。”何桑接过,“什么时候解除限制?” 邱太太也烦躁,“供货商一共签了三份合同,第一份是合法的,第二、三份违法,最关键是货物给老邱了,那两位客户报案,说老邱和供货商联手诈骗他们。供货商失踪了,留下烂摊子和一亿七千万的窟窿,警方的意思是先填上窟窿,降低影响。公司3月份才起步,老邱手头勉强有两千万,而且他是法人,客户起诉后,名下的房产汽车全部冻结了,也卖不了。剩下的一亿五千万,只能指望梁先生了。” 一亿五千万的现金流,身价没有几十个亿,短期内根本凑不出。 何桑转身进卧室,梁纪深在看动物世界,屏幕上是美洲豹捕猎野狼。 “你凑得出钱吗?” 男人笑,“我连三分之一也凑不出。” 第227章 为我倾家荡产你在乎吗 - 祸水 - 玉堂 “找梁董借呢?”何桑心惊胆战,“现在抓不到供货商,先凑齐钱。” “他不会借我。” “梁董也凑不齐吗?” “凑得齐。”梁纪深关了电视,脸色发暗,“如果他希望风波闹大,我被罢免中海总经理的职务,他会帮我凑吗。” 何桑错愕,“为什么?” 他沉默良久,“没有理由。” 看出他不方便讲,她也没追问,“周坤有钱吗?” “周夫人在沿海做生意赔了几千万,不敢告诉周老爷子,周坤夫妇的钱都接济他母亲了。” “和梁夫人一样败家。”何桑换了睡衣,嘟囔着爬上床。 梁纪深克制住笑意,懒散注视她,“传你婆婆耳朵里,她百分百折腾你。” 她心虚,“我说漏嘴了...” “在我面前说没事。” 何桑撅着屁股挨近,“那我和梁夫人——” “救你。” 她一愣,“什么救我?” 梁纪深一副真心实意的坦诚,“同时掉水里救你。” 何桑噗嗤笑,“谁问你这个了。” “掉火里也救你。” 他正准备熄灯,邱太太又叩门,这次不是叫何桑,是叫他,“梁先生睡了吗?警方发现重大线索,要见你。” 梁纪深从卧室出来,去客厅和为首的领队握手,“这么晚了,有进展?” “我们监听到冀省的号码打入你们公司了,在西城区一家便利商店的公用电话,基本确定是供货商打探虚实,警惕性高,使用了变声器。” 领队示意下属播放那段通话录音。 “邱总在吗?” 秘书答复,“我们公司暂时不接合作了,有项目出纰漏了,邱总在配合取证。” “我有一单大工程,你们保底赚九位数,邱总不在,梁总在吧?” 秘书顿了一秒,“我们公司没有梁总,只有邱总。” 那人察觉到自己露馅了,迅速挂断电话。 梁纪深是幕后股东,在公司官网没有对外公开,也不是刻意隐瞒,合作方到公司洽谈,考察,签约,索要高管名单,公司会如实介绍,没到签约的地步,是不了解的。 邱先生一共签约了四单,三单平稳运行,仅有的一单,坑进了陷阱,显然是这人。 “在西城区?” 梁家老宅就在西城区。 邱先生怒不可遏,“这伙人太猖獗了,竟然在梁家的地盘打探情报!有监控吗?” 领队摇头,“商店的摄像头损坏,附近900米有交通监控,经停车辆219辆,其中117辆是出租,我们会复印供货商的照片,让出租司机指认。至于私家车,调查有难度,假如私家车上是供货商在本地的内应,不可能配合指认。” 梁纪深似乎猜到什么了,神色讳莫如深,“有劳你们了。” “三天,最后的期限了。”领队下通牒,“一旦那两名客户提起公诉,商业诈骗的性质可不轻,邱先生是法人,属于第一被告。您是二股东,也难辞其咎了。公司先垫上,调解撤诉,我们尽快逮捕供货商,追回诈骗的那笔款,再走流程退回您这里。” “我明天回冀省一趟,出售名下的房产。”梁纪深掏烟盒,咬出一根,又递给他们,他们谢绝了。 “您在调查期间,不允许巨额经济交易。” “我名下的房子能交易吗?”他们视线投向二楼,何桑下楼梯,“我有一套。” 梁纪深冷言冷语的,“你回屋。” 何桑没动。 领队问,“是独立持有吗?” “是。” 对方笑,“按道理何小姐卖房是没问题的,和梁先生没有登记吧?” “没登记。” 他们互相对视,该交代的交代完毕,起身告辞了。 梁纪深送领队出门,把烟卷塞回盒里,“不用你卖。” “房子是身外之物,以后再买,筹款渡过危机是当务之急。” 他站在玄关,唇边浅笑,生怕严肃了,吓着她,可眼底没笑,“咱们住一年了,你舍得卖?” 那片住宅地段优越,增值很猛,周坤的朋友不止一次想买,倘若买主是自住,只要售出,即使日后出高价再“赎回”,房主未必卖了。 买得起的不缺钱,是买品质,买住宅周围的阶级圈子。 何桑睫毛在眼下洒了影子,“不舍得。” 邱先生很识趣,带着邱太太上楼了。 “不舍得不卖,留着,差多少钱我自己想辙,我送女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收的?”庄园空旷,仿佛有飘荡的回音,梁纪深的声音沉郁嘶哑。 何桑靠近他,夺他手里的烟盒,“你又抽烟...你承诺戒烟戒酒了。” “就晚上抽了半根。”他语气也软了,“你正好进来。” 她揪着梁纪深睡衣的扣子,“你平安,清白,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在乎一套房子,哪天我出事了,你在乎钱吗?” 他笑,“不在乎。” “倾家荡产呢?” 梁纪深一点没犹豫,“不在乎。” 何桑眼眶红通通的,狠狠一掐他下巴,“你有觉悟,我没觉悟啊?我自己的钱我舍不得给你,你的钱我物归原主,显得我贤惠大方。” 他眉头拧着,心口像羽毛挠过,又像刀绞,一阵一阵地撞他。 梁纪深抱住何桑,没说话。 ...... 临近午夜,梁迟徽驶入老宅。 庭院里亮着灯,客厅是漆黑的,二楼书房透出一盏细微的光。 梁延章的车泊在车库,原计划是度假一星期,提前结束了。 老郑在门口迎梁迟徽,“您惹事了?一向是三公子不省心,您学什么不好,学他惹事,梁董发火了,姚夫人在劝他。” 梁迟徽噙着笑,“是赵家告状了吧。”他解开西装扣,交给老郑。 二楼书房里,姚文姬表情凝固,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挺直背,“父亲,您回来了,纪姨呢。” “我不回来行吗?你纪姨在赵家。”梁延章懊恼,“你去养生会馆干什么了?” “赵家没和您说吗。”梁迟徽波澜不惊的,“赵太太自作孽,赵凯请她做笔录。” “你明知梁家和赵家有交情,你逞什么强?”梁延章抄起桌角的古董花瓶,直直要砸他。 “延章!”姚文姬拦住,“迟徽是好心,赵家陷害老三受贿,还搞出澳洲的豪宅,他是中海的老总,境外转移资产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太恶毒了,他本来也冤枉,而且老三垮台了对梁家的声誉有影响,迟徽出手,我知情,是我同意的。” “你懂什么?”梁延章呵斥。 姚文姬没出声。 “你出去!” “我出去可以,你不能打迟徽。” 梁延章没理她。 “母亲,您先出去。”梁迟徽搀扶了她一下,“我和父亲好好聊聊。” 姚文姬瞧了他一眼,又瞧梁延章,“反正我5月搬去郊区住,我和你唯一的牵扯,是迟徽。你曾经怎么强迫我,你心中明白,翁琼难产,外界传言是我示威刺激了她,我替你背黑锅背了三十五年。梁璟憎恶我们母子,我一个字没澄清过,如今我有病在身,活不了几年了,迟徽是我的底线,你别逼我。” 梁延章眉骨一跳,也看向她。 她转身出门。 “三十五年了,头发都熬白了,你母亲还记恨我?”梁延章站起,胸口起伏不定的,瞪着梁迟徽,“我没亏待她,她生病了,我安顿她在老宅疗养,她和老张的往事我也既往不咎了!她记恨我什么?” 梁迟徽态度温和,却没什么情分的感觉,“母亲是气话,您何必跟她计较。” “我不跟她计较,我倒要问问你,你清楚赵太太是为谁办事吗。” “我不清楚。” 第228章 九十多斤的大耗子 - 祸水 - 玉堂 “你不清楚?”梁延章冷笑,“那我告诉你,赵太太是为我办事。” 梁迟徽面容平静,“我真不清楚。” “老三为了何桑,去年暗中调查广和集团,我旁敲侧击提醒过他,不准再查,他老实了半年,2月份到中海集团任职,他底气足了,地位比我高了,又重新启动调查了。”梁延章坐下,眉梢得意,“他如今自顾不暇,还查得了吗?” “原来是您教训老三。” “教训他学乖。”梁延章靠着椅背,“收敛他的小聪明,儿不与父斗。” “老三可不是小聪明,他的手段我领教过,他要是知道您在背后折腾。”梁迟徽没说下去。 “他适可而止,我也罢手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是他太不服管束。” 梁迟徽站定不动。 僵持了好半晌,梁延章不耐烦了,“你我同样是父子,我对你,比对老三亲近,因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梁氏集团最后会由你继承。” 梁迟徽露出一丝笑,仍旧笑不达眼底,“是。” 从书房出来,他走向墙角等待的姚文姬,“母亲。” “谁指使赵太太的?” “不是我。” 姚文姬盯着他,“迟徽,老三在老宅对我一直客气,他和我们母子没仇,冤有头债有主,梁璟和老三不惹你,你也别惹他们。至于纪席兰在你年幼时候欺负你,这笔账,我会亲自和她算,老三也没本事拦住我。” 梁迟徽毕恭毕敬,“我记住了。” 他没留宿,吩咐司机开车回碧溪公馆,途中又改主意,驶向外省公路。 ...... 何桑早晨睡醒,梁纪深不在卧室。 保姆说他去湖边钓鱼了。 邱家的庄园后面有一片人工湖,当初是废弃的土坑,邱先生抄底价买下这块地皮,养了一池子的卵石珊瑚和小鱼苗,平时闲暇了,垂钓,采风,洗洗珊瑚,打理得繁茂整洁。 何桑蹬着保姆取快递的小自行车,直奔人工湖。 停在柏油小路的尽头,她看到湖畔支了两顶巨大的帐篷,一蓝一黄,梁纪深穿着白色的长袖休闲服,外套是运动夹克,在鱼钩上挂鱼饵。 “小何,梁先生不陪你睡,你自己睡不香啊?”邱太太这时走出左边的帐篷,喊了一嗓子,惊动了岸上的梁纪深。 他侧过脸,“吃早餐了吗。” “喝了牛奶。” 梁纪深招呼她,“过来,教你钓鱼。” 她去帐篷里拿了一瓶矿泉水,走到男人身后,“我笨,你教不会。” “有承认自己笨的?”他握住她手,圈在怀里,压低声,“邱太太都会。” “邱太太!他笑话你——” 梁纪深捂住何桑的嘴,咬她耳垂,笑声卷着潮热的气息吹进她耳蜗,她麻得缩脖子。 “小何,梁先生说你爱吃红烧鱼眼?” “我不爱吃。”她攥着鱼竿,在湖面来回来去的打水漂玩儿,“是他让我吃的。” “吃什么补什么,补得眼睛漂亮。”梁纪深笑着打量她,“勾我。” 邱太太推了邱先生一下,“你不是嫌我没吸引力吗?我也吃鱼眼珠子,勾你的魂儿。” 何桑弃了鱼竿,梁纪深开始专注钓鱼,“桶里有一大一小的鲫鱼,中午吃糖醋鱼?” “我中午回去,联系中介卖房。”她倚在梁纪深肩膀,“而且我戒糖了。” “哦,戒糖了。”梁纪深一本正经,“邱太太,庄园有耗子,你想办法逮住。” “有耗子?”邱太太怕那玩意儿,“在哪瞧见的?” “客卧。” “老邱,梁先生房间有耗子!” 邱先生诧异,“多大只?” 梁纪深漫不经心回,“九十多斤的大耗子。” 邱太太一怔,大笑,“梁先生天天调侃小何,小何好性子,不冲你翻脸。” 何桑要离开,他拽住,“既然不是你吃的,肯定是耗子昨晚偷吃了半斤葡萄。” 话音未落,梁纪深手腕骤然发力,望向泛起涟漪的水面,“鱼上钩了,抬胳膊。” 她手忙脚乱,四肢一起抬,整个人几乎仰躺在他怀中。 梁迟徽这会儿从车里下来,不远处是姑娘风铃一般清脆娇憨的叫声,他驻足观望。 “好大的鱼!” 何桑拉杆的力道拉得凶,杆子飞向空中,是一条金红色的长尾肥鱼,梁纪深丢进水桶,指给她看,“是锦鲤。” “肥肥胖胖的。”她欢喜,摸着一鼓一鼓的鱼鳃。 梁纪深垂眸,暖融融的阳光里,微风拂乱她发丝,扫过他鼻梁骨,又依稀扫过他心头。 他俯身,吻她头顶,“蒸了吃。” “才不...”何桑拒绝,“养在玻璃缸,起个小名...小纪,你名字中间的纪。” 她拎着桶,鱼鲜活得很,在桶底扑腾,水花溅在她脸上,她闭眼,“腥!” 梁纪深笑了一声,“撂下。” 何桑一松手,水桶哐啷坠地,歪倒在草坪里,清水汩汩的泻出,打湿她鞋袜,梁纪深横抱起她,放在帐篷外的椅子上,弯腰捡鱼。 四条鱼游回湖里两条,只剩两条,邱先生高兴拍手,“幸亏有你搅合,我桶里是三条,梁先生两条,他输了我十万。” 邱先生收了鱼竿,“小何啊,我分你五万。” 何桑突然记起给崔经理的五十万,她朝梁纪深伸手,“你还钱。” “还什么钱。” “打点间谍的钱啊,我上班攒下的血汗钱。” 梁纪深闷笑,“最近开销大,先欠着。”湖边风硬,他脱下外套,披在何桑后背,“手头宽裕了一定还你。” 邱太太打趣他,“梁先生这辈子没欠过女人钱吧?” 他认真回忆,“确实没欠过。” 何桑手遮在额头挡阳光,后面一道清凉的阴影悄无声息落下,覆在她身上。 她察觉到,立刻扭头。 第229章 你以前载过女人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垂下手,“二哥。” 男人目光掠过她脖子,零零碎碎的小擦伤,敷了一夜的药膏,血痕淡了,她肩膀的伤严重,割出口子了,昨晚回老宅的途中,他打电话问了老杨情况,老杨知道是他救了何桑,无非和梁璟一样,出于关心弟媳,直接告诉他了,肩伤包扎了,也开药了,脖子没来得及处理,太思念三公子了,匆匆搭乘最末一趟高铁赶去外省了。 患难真情。 梁迟徽这辈子相信这种情分,也不信。 相信,是因为天底下有重情轻钱的女人,不信,是因为他没遇到。 他混迹的圈子,乱花渐欲迷人眼,高楼起,朋友和女人蜂拥而至,高楼塌,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撇得清。 老三这档风波,倘若无法及时证明清白,后果可大可小,大了,入狱判几年,小了,身败名裂。 如此心高气傲的男人,又遭了冤枉,百分百一蹶不振。 何桑要等待他,宽慰他,赌上后半生的青春耐心,陪伴他走出低谷,重头再来。 这份孤注一掷相依相随的勇气,没有男人不珍惜。 帐篷外的野餐布上摆着一条铁盒烟,梁迟徽弯腰,抽出两盒,一盒塞兜里,一盒掂在手里,“新出的牌子?” 邱先生从湖边过来,“梁先生的烟,没正式上市呢。” 他点燃,没什么尼古丁的味儿,像薄荷草,大约有醒脑镇定的效果,舌头根凉丝丝的,口感好不伤身。 梁纪深拆卸整理帐篷,始终没开口。 “顾江海说你被限制出行了,先补上钱,嫌犯抓捕归案,才解除。”梁迟徽唇边薄薄的笑,辨不明是真心是假意,“我很担心。” “二哥是担心供货商落网,扛不住审讯,供出不该供出的人。”梁纪深也含笑,注视他,“所以心急如焚,亲自打探虚实。” 梁迟徽笑纹收了收,“对二哥的敌意这么大?” 何桑眼瞧局面失控了,梁迟徽有多么城府深重,通过几次交锋可见一斑,梁纪深如今实在禁不起任何麻烦了。 “我在赵太太的酒窖里找赃物,多亏二哥出手帮我。”何桑掐他手背,“回庄园聊吧,邱太太,方便吗?” “方便的。”邱太太附和,“二公子做客,我们求之不得呢。” 何桑指甲盖掐得狠,尖锐的痛楚在皮肉上蔓延,梁纪深是听劝的,尤其听她的劝,再暴的脾气,她一哄,也压制一大半。 他阴森着脸,二话不说往庄园走。 何桑跟着邱先生夫妇走在后面,梁纪深在最前面,步伐矫健生风,阳光在他身躯镀了一层白金色的暖晕,宽阔而雄伟。即使危机四伏,他慌了,乱了,表面也总是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有一股临危不惧的大将之风。 上面主要器重他这点,管理大企业,能力是一方面,气势又是一方面,镇得住场,降得住人。一把手都有自己的智囊团,大局运作不至于崩盘,可圆滑老道的领导班子不是那么容易服从统治的,凭空多出一个指手画脚的年轻人,毛又嫩,搞新派势力,凌驾于旧派势力,谁都不甘心。 中海集团的班子是老油条了,除了家世硬、自身也硬的梁纪深,一般人去履职,早就被前辈们的大风大浪拍死了。 “樱花开得不错。”梁迟徽脚步悠闲,观赏着路边的粉樱。 邱太太接茬,“这里的樱花是全省最美最茂盛的,获过国家地理的银奖。” “不算。”他驻足,凝望高处一簇簇粉红的花冠,“我见过更美的白樱花,在蒲华寺。” 何桑一僵。 “可惜,今年的樱花马上凋零了。”梁迟徽略偏头,“邱太太见过吗?” “白樱我没注意...老邱呢?” 邱先生拎着两个水桶两副鱼竿,气喘吁吁的,“没有。” 何桑下意识俯身,摘草坪里的毛毛草,终究没躲过,“小何经常陪梁先生游山玩水,什么世面没见过。”邱太太逗她,“你有一件旗袍,演出在台上穿的,是蓝底绣白樱花的,梁先生夸你好看,特意去定制了。” 她捏着毛毛草,笑了笑,“见过一次。” 梁迟徽眼神落在她脸上,“你头发。” 何桑一怔。 他迈出一步,又停住,扬下巴,“头发夹了树叶。” 何桑摸头顶,攥住叶子,一扔。 邱太太打量梁迟徽,他看得够仔细的,自己距离小何这样近,也没发现她脑袋藏了一片叶子。 梁纪深这时站在自行车旁喊何桑。 她跑过去,梁纪深坐上车,踩住脚蹬子,“驼你回去,省得走了。” “你会骑车啊。” “学过。” 何桑蹿上后座,搂住他腰,“摩托呢?” “会,骑得不好。”他绕过一处鹅卵石地面,蹬到平地,“梁迟徽二十岁以前玩摩托,载着女朋友去城门楼子飙车,逮进局子了,梁璟交罚金保释了他。” 梁纪深拐个弯,迎面一辆车疾驰而过,他避开,车斜得厉害,何桑搂紧他。 “周坤说,你俩在校园讨女孩喜欢,有男生看不顺眼了,在校外凌霸你们,你们把对方打住院了,正好梁秘回国探亲,去赎你们。”何桑晃悠着两条腿,“梁秘真有个大哥样。” 她面颊贴上梁纪深的后背,衬衣在庄园里清洗过,是陌生的香味,很浓烈,他适合强势的,浓郁的。 梁纪深骑得慢,左侧的树和阳光缓缓照射下来,浮光掠影之中,何桑听到他的心跳,在胸腔里鸣震。 “你载过女人吗?” 他笑,“没载过。” “为什么没载过。” “没空骑。” 何桑心口软软的,记得黎珍总抱怨和老公无话可说,上床睡觉,下床吃饭,一天一宿结束了。 梁纪深不是那样的男人。 尽管职业不同,背景不同,按道理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不过他见识多广,学历和眼界在她之上,会迁就她,引导她,没营养的内容也有滋味了。 回到庄园,邱先生夫妇先上楼了,保姆沏了一壶茶也离开客厅。 何桑在阳台收拾钓来的鱼,他们相对而坐,风平浪静。 “缺钱吗?” 梁纪深眯眼,散漫又戒备,“缺啊。” “既然你称呼我一句二哥,我不能见死不救。”梁迟徽拾起杯盖,掸了掸茶叶末,“我手头有富裕,你开个数。” 第230章 诈 - 祸水 - 玉堂 何桑心不在焉朝缸里灌水,看他们。 “我缺一亿五千万。” 梁迟徽仿佛没想到,调侃笑,“坑你够狠的。” “连二哥也觉得狠,那他一定会罪有应得。”梁纪深目不转睛审视他的反应。 他掏出西裤口袋的皮夹,甩出卡。 出乎意料的干脆。 梁纪深瞥了卡一眼,又瞥他一眼,“这是什么。” “你要的数。” 何桑心都要跳出喉咙了。 梁迟徽有钱,她是清楚的。 这么有钱,恐怕冀省没几个人了解他的底子了。 藏得太深太深了。 梁纪深食指和中指捏住卡,转了个来回,“二哥在梁氏集团捞了不少油水。” 他笑得端方淡然,“和梁家一分钱关系也没有。” 梁纪深撂下卡,轻轻叩击着,“这笔钱,我收下了。” 梁迟徽起身,似是有意的,看向阳台上的何桑。 视线相触,何桑垂下眼帘,将几条鱼沉进水里。 他走到玄关,背对梁纪深,“当然,我不完全为帮你。” 梁纪深抬眸,眼底寒意分明,盯着他。 他没继续说什么,迈步离去。 下午邱先生不舒服,警车送他和邱太太去附近的医院,五点钟,院子里驶入一辆出租车,梁纪深出门迎接。 纪席兰一进门,恰好何桑蹲在阳台,往陶瓷坛里洒鱼食,嘴里念念有词,“小纪不吃鱼食...它是不是吃活虫子?” 纪席兰穿着高跟鞋,忽然停下,“你叫谁呢!” 何桑一抖,险些摔了鱼食罐,直起腰,“伯母。” “新养了一条鱼,正在兴头上。”梁纪深笑着圆场,“她给起了名字。” 纪席兰盛气凌人走过去,扫了一眼陶瓷坛,皮笑肉不笑,“这条鱼叫小纪?” 何桑是挑了梁纪深的中间字,确实忘了纪席兰也姓纪了,她紧张望着男人。 “叫小琪。”梁纪深也过去,“这是母鱼,琪字好听。” “哟。”纪席兰阴阳怪气的腔调,“梁总学识渊博啊,还分得清鱼是雌是雄?” 梁纪深一把拽住何桑,支开她,“去厨房洗水果。” 说完,立马搀扶纪席兰坐下,“我这边没解决完,顾不上陪您,您自己逛逛?” “你陪不了我,有时间陪她钓鱼养鱼。”纪席兰义愤填膺,“她心里不服我,借着养鱼损我呢,什么小琪,叫小纪!我不聋。” 梁纪深笑了一声,岔开话题,“您是又缺钱了?” 纪席兰气势弱了,“我欠了赵太太一笔钱,春节在会所里打牌输了,她垫付的。赵太太出事了,赵家被调查资金流水,赵行长的意思放出去的钱要尽快收回。” 这数目,又不小。 梁纪深揉着额头,“我不要求您像姚文姬一样,给梁迟徽兜底,我只求您不惹祸,少拖累我。” “你以为姚文姬不拖累梁迟徽?她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又勾搭上了,我的保镖瞧得一清二楚。”纪席兰幸灾乐祸,“她简直自寻死路,延章最憎恨姓张的了,她是撞枪口。” 何桑端着一盘西瓜从厨房出来,凑巧听到这个消息。 男人看渣男,比女人准;女人看渣女,也准。 何桑感觉姚文姬虽不是贤妻良母类型的,是属于持靓行凶恃宠而骄那类的,但作为女人和母亲,她很有一套情商。张董事长是梁延章在冀省的头号仇敌,她勾搭那位,一旦曝光,梁迟徽在梁氏集团不好过。 姚文姬疼儿子,远胜过纪席兰疼儿子。 不大对劲。 何桑放下果盘,“姚夫人三十年没搭理张董事长,这把年纪了,她图什么?会不会是诈您的陷阱。” “诈我?她有那本事吗。”纪席兰轻蔑,“不是她不搭理姓张的,是姓张的不娶她。延章和她离婚之后,她在冀省的名声臭了,有地位的男人嫌弃她,普通男人她不嫁。” “您不要多管闲事。”梁纪深警告她,“如果不是顾忌我,姚文姬对您下手,您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她什么时候滚出老宅,我什么时候罢休。”纪席兰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她是冲我来的,要扳倒我。延章本来对她没感情了,她煮了几次宵夜,装温柔体贴,又勾得延章旧情难忘。” “您但凡贤惠一些,父亲会旧情难忘吗。”梁纪深毫不留情面,揭她的老底,“您苛待梁迟徽,姚文姬是他母亲,她肯定要报复。” “我是为了你!”纪席兰恼了,“老二从小比你聪明,周岁抓周,抓了金算盘,延章高兴极了,商人最迷信,他认定老二有天赋,是做生意的材料。你周岁抓的什么?你抓银筷子,你就知道吃!” 何桑没忍住喷笑,她低头捂唇。 梁纪深挂不住脸儿了,“唠叨这些干什么。” “我不唠叨,你不懂我的用心良苦。”纪席兰擦眼角,“老二天天上课,学象棋,学英语,学礼仪,学什么有模有样的。你天天淘气打架,吃得多睡得多,你四五岁比他四五岁体型壮实一圈,延章需要继承人,不需要武夫,能关注你,栽培你吗?” “行了!”梁纪深不耐烦。 纪席兰哽咽,“你出身不如老大,天资不如老二,我是给你铺路...” 梁纪深呼出一口气,“别演了,直说要多少钱。” 她比划9,“九百万...” “我自己有窟窿,还要替您填窟窿。”梁纪深眉目凝重,“何桑已经联系中介卖房了。” 纪席兰嘴硬,“她自己哪有房子啊,不都是你买的嘛。” “您浪费父亲的钱也挺起劲,您自己挣钱了吗。” 她不吭声了。 梁纪深去房间拿了一张卡,搁在桌上。 纪席兰顿时眉开眼笑,揣在包里,“好儿子,那我回去了。” “我透露一句实底给您。”他一字一顿,铿锵瘆人,“二房母子的段位,大概率在我和您之上,我没把握压住梁迟徽,您好自为之。” 第231章 我疼你 - 祸水 - 玉堂 纪席兰根本不当回事,“我是名正言顺的梁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姚文姬妄想重新上位,夺家产,可论起经商能力,你不逊色老二,何况梁璟对她有深仇大恨,她不会如意。” 梁纪深彻底被气笑,“姚文姬如果在乎梁夫人的名分,可能出轨吗?她分明是逼父亲离婚,三十年前不要的名分,三十年后何必抢。” “她年轻时不安分,不愿意老实过日子,现在年纪大了,孤零零没依靠,渴望家庭了。她和延章毕竟有个儿子,延章的岁数也大了,恩怨也释怀了,她刚好下手。”纪席兰拎着包,在玄关换鞋,“延章选择和她复婚,就要分我一半家产,男人最精明了,不舍得真金白银的,他宁可凑合过。” 梁纪深劈开腿坐在那,无奈摇头,“分您一半家产?梁氏集团的账面已经掏空了,倒是可以分您一半债务。” 纪席兰完全没理会,一边出门一边打电话联系赵行长,约定在哪还钱。 门“砰”地关上,梁纪深攥拳遮住额头,平复燥火。 纪席兰是梁家三任夫人在位时间最长的,又赶上梁氏集团辉煌鼎盛,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养得性子骄纵自大,目中无人。 那些太太的夫家不如梁家显赫,自然是巴结她,可背地里看不惯她。 至于姚文姬,虽然离婚不体面,没权没势了,但她不吵不闹的,从没出卖过梁延章,对外宣称自己糊涂犯错,对不住丈夫和儿子,为梁家挽回一点颜面,加上她放弃了梁迟徽的抚养权,梁延章补偿了她天价分手费。原本阔太圈很防备她,生怕她勾搭自己老公,结果她主动避嫌,有老公觊觎她的美色,她干脆拒绝,不拖泥带水。 渐渐地阔太们也改观了。 明面上,不好得罪纪席兰,孤立姚文姬,私下,姚文姬会做人,也大方,人缘比她好。 以赵太太为首的“太太团”,陪纪席兰到处享乐,花样百出的,欠了一屁股债,梁纪深连续给她填了五六年窟窿,梁氏集团的董事局也极为不满。 这其中,正是姚文姬的手笔。 幸好,梁纪深的实力兜得住,姚文姬不敢太下死手,避免撕破脸。 男人这时睁开眼,视线里一颗黑黑小小的脑袋,毛茸茸枕在胸口,他强打精神,“怎么了?” 何桑仰头,“你难受吗?” 梁纪深明白她什么意思,“不是有你在吗。” “爱人是爱人,亲人是亲人,互相无法替代的。”何桑搂住他,“梁夫人不关心你的处境,只伸手要钱,和我妈一样。” 她眼眶红,小脸儿挂着笑,安慰他,他不禁笑了一声。 “赵太太诬陷你受贿,是梁董指使的对吗?” 梁纪深笑意淡了,没说话。 “那邱先生的公司出事,也是梁董吗?” “不是。”阳台的坛子迸射出水花,金橘色的鱼尾一闪而过,他语气镇定,“老梁出手没那么狠。” 何桑心脏揪得火烧火燎的,“是二哥吗...” 梁纪深又不说话了。 她舌底泛起苦味儿,涩涩的,像吞了一片黄连。 往上爬,趴在他下巴,“我爸很疼我,可梁董和梁夫人都不疼你,我疼你。” 梁纪深挑眉,凝视何桑。 她是真心实意的,眼睛骗不了人。 纯净没有杂质,一眼望到底。 其实何桑昨晚出现的一霎,如同一把烈火,焚燃着他。 梁纪深了解她,她不是认钱不认情的女人,他坚信她会等,他解决完,回到家,一定亮着灯,她洗完澡,整个人暖融融的,在玄关迎接他。 也许是哭,骂他不小心,骂他没音信。也许是笑,告诉他一切过去了,平安了,损失什么都没关系。 寥寥数语,抚平他多日的逆境坎坷。 梁纪深唯独没想到,她心甘情愿卷入这场风波,不给自己留后路。 而制造风波的,却是生养他的骨肉血亲。 好半晌,他撇开头笑,也搂住何桑,脸埋在她脖颈。 微不可察的濡湿,丝丝缕缕渗入肌肤,蔓延开来,她僵住。 “梁纪深。” “嗯。”喑哑,黯重的气音。 “你流鼻涕了。” 他闷笑,“嗯。” “脏。” “放屁。” 何桑躲,“你饿不饿?” “不饿。” “我饿了。” 梁纪深这才松开手。 何桑忽然捧住他脸,他一向是抗老的长相,二十多比同龄人成熟,以后熬到四十多,又和三十多没区别。 他是累了,短短两天两夜,眉宇间有风霜之色了。 何桑目光直勾勾,“不般配。” 梁纪深睥睨她,“和谁不配?” “和谁都不配。” “配你就行。” 何桑笑着卧在他怀里。 ...... 次日早晨,邱先生夫妇从医院回来,是急性肠胃炎,输液,开药,折腾了一宿,警车泊在院子里,邱太太搀着邱先生下车,第二辆车是顾江海和程洵。 昨天中午梁迟徽前脚离开,梁纪深后脚吩咐程洵调出银行卡的流水明细,需要警方出面,顾江海和上级打了报告,在长安区支行完成了调查。 很巧合,是本市开户,本市的流水。 开户日期2月中旬。 当月是冯志奎的“万和集团”申报上市。 程洵说,“梁迟徽开户后,没使用过一次。直到前天一共分14笔汇入,总计一亿五千万。汇款账号不是梁氏集团,也不是云海楼,而是西郊的一家地下钱庄。” 第232章 热血沸腾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捏着卡,面色凛冽,“昨天中午我刚告诉他,缺口是一亿五千万,原来他前天就知道了。” “供货商是他雇佣的?”程洵也震撼,“他这盘棋局未免太庞大了,手伸到外省了。” 何桑一头雾水,“什么是地下钱庄?” 程洵看了她一眼,“是民营性质的金融交易市场,大部分不正规,借贷的利率比银行高,归还期限也短,类似于高利贷。一些被法院限制高消费、银行有不良信贷记录的客户群体,打算开公司,会找地下钱庄贷款。也包括富豪的境外转移,非法结算外汇,娱乐场洗钱,不同的钱庄,不同的勾当。” “梁迟徽借高利贷帮你渡过难关?”顾江海诧异,“你们不是不和睦吗?” 梁纪深若有所思摆弄着银行卡,“黄彪和冯志奎落网后,赵凯撬开他们的嘴,查清了广和集团这几年的盈利明细,6个亿。云海楼的盈利是1亿七千万。” “净利润?” “毛利。” “这不胡扯吗!”顾江海激动,“广和集团承包了冀省70%的工程,毛利才6亿?减掉材料、人工和租赁的成本,净利润不足2个亿吧?平均一年赚两千万,他这艘船都翻了,他图什么啊!” “冯志奎在海外的资产也不止2个亿,还要支付高管和员工的薪水,百分百是假账。”梁纪深掸了掸烟灰,“而且冯志奎在国内没有高档房产,名下存款为零,车是公司的,也抵押银行了。他赚的钱全部汇出境外,所以当初查封广和集团,上缴充公的财产仅仅六位数,冯志奎是通过什么渠道向境外汇款?” 程洵回答,“那肯定是地下钱庄了。可以让冯志奎放心交出钱的,只有黄彪和梁迟徽。” 顾江海蹙眉,“谁可能是老板?” “未必是老板,也可能是大股东,甚至二股东。钱庄有大量的现金流通,往往是合伙开办的,一起注资。”程洵问,“您准备怎么做?” 梁纪深撂下卡,“我亲自去一趟西郊。” “万一梁迟徽真是钱庄的股东,里面的员工也认识你吧?”顾江海心有不安,“你去,能挖到线索吗?” “他们不会认识我。”梁纪深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无论梁迟徽是老板是股东,既然藏得深,他应该从未现身过,钱庄上上下下对幕后人物一无所知,否则早就传出风声了,藏不住。” 程洵点头,“梁先生平日在冀省工作,倘若不是何小姐调到外省剧院,梁先生和这边根本没往来。” 顾江海一则顾虑梁纪深的安全,中海集团的老总啊,磕了碰了,他担待不起。二则也乐意深挖下去,钱庄可是金窝窝,一旦违规,查获了现场,立大功一件。 最关键,假如供货商是梁迟徽收买的,这个人段位太高了,明显开始对梁纪深下手了,挡他一次,挡不了他十次,顺藤摸瓜搞定根源,梁纪深才彻底松口气,不然后患无穷。 “我们本地的警方不方便露面,他们眼力毒,一眼识破。”顾江海搓了搓手,“有劳你了。” 梁纪深递给他银行卡,“你安排一个新实习的,跟我进去,全程监视我。” “我建议小何也跟着你。”顾江海考虑比较周全,“钱庄这地方,女老板照样去贷款啊,男女员工都有,你攻不破男员工,小何试一试攻破女员工,即使钱庄里没有女员工,男员工对女人的防范意识低,兴许钻个空子呢。” 梁纪深默默不语。 程洵说,“钱庄没多大危险,起不了冲突,带着女人确实好办事。” 顾江海望着他。 好一会儿,他嗯了声。 ...... 地下钱庄位于西郊的一栋二层茶楼里。 茶楼古色古香的建筑居多,这栋的风格不伦不类的,倒是不显眼。 一楼是卖茶叶的,上楼一扇小门,七八副桌椅,每桌有四五个男女,恰好是饭点儿,热火朝天的涮羊肉火锅。 何桑以为地下钱庄是澳门赌场或者棋牌厅那样,乌泱泱的人声鼎沸,实际上,是出奇的安静。 一进门,所有人盯着梁纪深,仿佛要看穿他。 他环顾一圈,驻足掏烟盒,便衣拎着公文包扮演秘书,正要替他点烟,何桑主动接过,点燃。 透过火光,四目交汇。 她拿着劲儿,很迷人的劲儿,梁纪深心跳漏了半拍,有些热血沸腾的。 “你贷完款,答应送我的礼物,不要食言啊。” 梁纪深吸了一口烟,态度不耐烦,“就他妈知道要礼物,我马上破产了。” 靠窗户的餐桌,有保镖机灵招呼,“威哥,来生意了!” 中间主位的威哥穿着阿玛尼的上衣,戴了一条八十多克的金项链,派头十足。 “眼生啊,买茶去楼下。” 梁纪深单手拉椅子,开门见山,“生脸儿不借吗?” “按道理不借,必须熟人介绍。”威哥明白他是内行了,打量他,“银行利率低,也保险,跑这里借啊?” “我在银行能借,我找你干什么?”梁纪深坐下,姿势狂野粗犷,胳膊搭在桌上,“被合伙人坑了一笔,财产冻结了,申请不了贷款。” “十个找我们的客户,六个是你这种。”威哥翘起二郎腿,“剩下四个,借款有别的用途。” 梁纪深装没听见,“我借的数额大。” 威哥眼里的警惕收敛了不少,如果梁纪深问别的用途是什么,他们会立刻暴力驱逐。 真正缺钱的客户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了,不感兴趣和自己无关的事,只希望迅速提款。 除非是来打探钱庄底细的。 “借多少?” “1亿。” 威哥不屑,“我们最大的客户借过两亿。” 梁纪深咬着烟,烟雾熏得他半眯眼,“我不信钱庄有这么大的现金流。” “我们钱庄的老板每年有固定投资,何止两亿?冀省的梁氏集团牛不牛?四大家族唯一没有没落的,我们现金流是它的几倍。” “你老板口气够狂的。” “有资本呗。”威哥摇头晃脑的,“我们客户有几百人,你脚趾头琢磨琢磨,没有二三十亿的储备,运营得起来吗?” 何桑挨在梁纪深旁边,他刚毅周正的面庞处变不惊,沉稳又凌厉,窥探不出半点的虚假,偏偏也焦躁,是这伙人见惯了的,富豪面临破产那种走投无路的决绝。 太真实了。 演什么像什么。 怪不得省里器重他,命令他挑大梁。 “一回生二回熟,你们的老客户也是从生脸儿混熟的,我有诚意借,咱们合作顺利,后续我给你们牵个线,我朋友铤而走险的挺多,买卖大,手头也紧,借个三五千万,利息是你老板的,你们哥几个单独吃一份回扣。” 威哥和同伴对视,吃回扣的诱惑太大了。 钱庄的老板虽然低调,没人见过他,但幕后的管理手段很严格,他们不敢索要回扣,也没有客户愿意给。 “你等等,我去喊经理。” 五分钟后,威哥没出来,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商务精英范儿,像专业的金融人士。 他和梁纪深握手,“借一亿?利率是35.98%。” 梁纪深笑了,“36%是自然债务的利率上限,超过属于违法高利贷,你们挺会规避风险的,只差0.02。” 经理也笑,“合法吃饭嘛,我们也得守法。” 第233章 担心我甩了你? - 祸水 - 玉堂 经理眼尖,打量完梁纪深,又打量何桑,“是一起的?” “我是他女朋友。”何桑懒洋洋的环抱双臂,“借钱还查户口啊。” “不查。”经理笑,“我们有一部分客户可以在银行贷款,却来钱庄,图什么?图手续简单,保护隐私嘛。”他落座,“你贵姓?” 梁纪深没搭腔,便衣答,“姓赵。” 经理登记了表格,“做什么生意的?不正经的我们可不借。” “贸易。” “公司名字?” “明鑫。” 经理在电脑网页上查询,“老总姓邱?” “我是公司股东,邱总在接受调查。”梁纪深戒了几天烟,昨天又抽了,他烟瘾大,前段日子戒得狠,最近复吸也狠,喉咙大起大落的,有点沙哑。 经理扶了扶眼镜框,“有海外账户吗?” 梁纪深眯眼,“国内账户打不了款吗。” “1个亿的巨额交易啊,你连名下的资产都冻结了,不怕银行查你?” 他咬着烟,“你们海外账户在哪。” 经理说,“在瑞士。” “我问问。”梁纪深接过便衣递来的手机,拨通了顾江海的号码。 那边迅速接听。 “邱总,海外账户行吗?” 顾江海一怔,反应敏捷,“外汇啊?哥们儿如今在风口浪尖,不敢冒险,国内想想法子吧。” 梁纪深挂断,“钱庄在国内有户头吗。” 经理关了电脑,“有四个,两个大额贷款,两个中额。超过三千万,冀省的汇款户头姓倪,外省的姓梁。” 何桑手一紧。 倪红。 梁迟徽? 她下意识看梁纪深。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梁纪深面不改色摘下嘴角的烟,掐灭,“我如果要现金呢。” “钱庄收回的利息是现金,现金今天能凑五百万,一个月内,给齐你。” 梁纪深翘起一条腿,神色没什么异样,霸气又从容,“我不止找了你们一家钱庄,七年前我也贷过款,放款放了一半,钱庄的资金链断了,我进退两难,差点整废了。” “理解你的顾虑。”经理打手势,不远处的餐桌一名中年女人走过来,经理介绍,“梅姐,管财务的。” 梅姐点头,“实地参观一下吧。” 梁纪深刚动作,经理拦住他,“这位女士去吧,你留下签合同。” 地下钱庄是防男不防女。 何桑的气质明显不是女便衣,是情人或者小蜜那类的,她故意拿捏了劲儿,比较真实。 毕竟没有大老板会带着夫人出面,生意场失利,查封破产了,第一时间先把老婆孩子安全送出国。 “钱到手,你别忘了补偿我青春损失费。” 梁纪深猛地一拍桌,“你花了我多少钱?我以为你寸步不离跟着我,是陪我同甘共苦,原来担心我借完钱甩了你?” “你们男人...”何桑表情讥讽,“买几个包能花多少钱?你记得倒清楚,你一块腕表一百多万,我早知道你这副德行,当初选择你的生意伙伴了!” 梁纪深举手要搧她,梅姐马上挡住,“老板!和和气气的嘛,您贷了款,搞买卖,养女人,两不耽误。” 何桑扭头就走。 经理拍了拍他肩膀,“我在钱庄见识得多,无论男女,只要你没钱了,平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的,关键时刻一眨眼没影儿了,现实着呢。” 梁纪深铁青着脸,没出声。 经理的话,他一个字没入耳,他满脑子是何桑太磨人了,又坏,又辣,风情万种的,不符合她年纪的熟韵味道。 她总是出其不意的,在一个特殊的情景里,充满爆发力的,给他新鲜的体验,持久的感受。 没有平淡期。 梁纪深不禁发笑。 梅姐的办公室在阁楼,也属于二楼,和赵太太的酒窖相似,搭建了内二层,不过比酒窖宽敞,再高出一米,阁楼又划分出东南北三个房间,长条形的走廊,正北的房间是办公室。 过道冷冷清清的。 “梅姐,钱庄的女客户多吗?” “有十四位吧。”她打开门锁,“女老板不如男老板的胆子大,借三五百万而已,服装啊,医美啊,投资也小。男人的赌性凶,起码要借千万的。” “你们缺员工吗?”何桑半玩笑,“干脆我应聘,这行暴利吧?” “在男人身边养尊处优惯了,你干不了我们这行。”梅姐是警惕的,一提暴利,避而不答。 何桑继续套近乎,“他的钱在他前妻手里,我捞不到什么实际东西。” 办公室飘出柠檬清新剂的香味,这间屋没窗户,V型屋脊,气氛压抑。 梅姐调亮了壁灯,“你脱外套,脱鞋。” 何桑照做,趁机瞟四周,办公桌上搁着一枚“龙头盖”的铜制打火机,造型复古。 她心口一跳。 市面上基本是金属和塑料的,工艺精美的价贵,又华而不实。由于少见,所以何桑记忆深刻,只有梁迟徽的打火机是这款。 何桑莞尔,“你们经理有对象吗?蛮帅的。” “经理未婚。”梅姐关手机,又索要何桑的手机,封在袋子里,防止拍照录音,“我们老板更帅,也未婚。” “你接触过?” “我没有当面接触过,那天听保安形容老板高大英俊。” 梅姐用检测仪从头到脚扫描何桑,确认没有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旋即走进里间,鼓捣了一阵,保险柜缓缓开启。 柜子是嵌入墙壁的,钞票码得整整齐齐。 “这里是四百七十万,你们签合同,当天提款。” 何桑溜达了一圈,“客户新还的利息是吧?” “是。”梅姐指着,“底下有二十万美金,二十斤金条,是老板的钱,你们要也成。” 这个数... 是赵太太“贿赂”梁纪深的赃物。 开箱前,她亲口交代的,只是开箱后赃物不翼而飞了。 钱庄是梁延章的? 第234章 暴露 - 祸水 - 玉堂 梅姐催促,“哎?你要不要?” 何桑一激灵,回过神,“不要美金了。” 回到二楼大厅,梁纪深和经理正在交涉拿秘书的身份证签约,本人麻烦大,不方便签。经理不同意,钱庄的要求是公司法人签署,会对外保密。 她走过去,梁纪深看向她,“有问题吗。” “没问题,钱庄一天回笼的利息有四百多万,保险柜和小银行一样。” 经理笑,“在北方,我们是最大的地下钱庄,银行破产了,我们也不会破产。” 梁纪深不露声色挖坑,“40%的年利率,我秘书签合同,谈不谈?” 经理当场拒绝,“违法哪行啊!35.98%是上限,我们正规经营。” “我回公司和邱总商量商量。”梁纪深站起,收下经理的名片,“再联系你。” 经理和梅姐送到楼梯口,没下去。 一楼不少客人买茶叶,也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男子行色匆匆,直奔二楼。 这家钱庄在本市相当出名。 前脚出门,何桑后脚邀功,“我演得好吗?” 梁纪深臂弯搂住她腰,衬衫袖卷至肘骨,犹如铜墙铁壁,结实坚硬,“还行。” “梅姐很精的!”何桑委屈,“除了我,换个人肯定露馅了。” “是吗。”他偏头,止不住的笑意,“你这么厉害?” 途经一辆面包车,梁纪深余光一扫,车里有人,副驾椅放平了。 他岔开话题,“饿不饿?邱太太煲了海鲜粥,回去正好喝。” “邱先生肠胃炎,吃得了海鲜吗。” 梁纪深俯下身,吻她嘴唇,小声说,“专门为你煲的,你演戏辛苦了。” ...... 办公室的对面挂了巨幅书法,画卷很长,很宽,掀开书画,一扇门映入眼帘。 四四方方的屋子,窗帘拉得严实,只摆了桌椅和折叠床,空间昏暗又紧凑。 清瘦的男人斜靠在椅子上,手指节瓷白修长,翻着账本。 经理反锁门,“老板,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撂下账本,露出一张更为白皙的脸,眉目润朗,鼻梁窄挺,下颌棱角不凌厉,线条的深浅恰到好处。 大约是热,男人额头有细汗,漫不经心擦拭,“他演技行吗。” “演得不错。”经理评价,“三公子不愧当过一线卧底,临危不乱,风采卓绝。幸好您猜到他会亲自来一趟,否则我无法识破他。” “那也无妨。”梁迟徽丢掉纸巾,“钱庄虽然踩线了,但不违法,老三没辙。” “何小姐演得也好。” 梁迟徽扬眉笑,语气温和,“骗过其他人了?” “反正梅姐相信她了。”经理赞不绝口,“三公子识人,是不走眼。” 梁迟徽双手摁在玻璃上,望向楼下,西郊地势幽僻,到处是空地,这会儿是午后,阳光笼罩在一男一女的背影,煞是好看。 何桑入戏深,演上瘾了。 挽着梁纪深的胳膊摇曳生姿的,临上车,忽然调转了方向,面朝茶楼,又吵又闹的,似乎察觉到二楼有人盯着。 “你抵押我的房子?三年了,你只送过我一套房!”何桑音量大,模糊不清地传来,“你卖掉它,我剩下什么了?” “我以后再给你买。”梁纪深拽她。 “你怎么不抵押你和前妻结婚的那套房啊,余情未了啊?” 梁迟徽闷笑。 见惯了她大方得体,泼皮的一面,是够辛辣的。 好在老三能扛,能忍。 若是他面对这姑娘,十有八九兜不住笑。 何桑一开始其实怯生生的,年纪小,阅历浅,初到上流圈,不免青涩。 老三历练了她许多。 现在有几分气场了,该娇的时候娇,该独立懂事的时候,也能配合,不拖后腿。 男人一帆风顺,她是温柔乡,男人焦头烂额,她是牢固的后盾。 这样的女人最讨喜了。 经理问,“面包车上是负责盯梢的,撤不撤?” “撤吧。” 梁迟徽瞥左边的阳台,威哥架着望远镜,瞄准停车场。 在老三面前玩这套,属实班门弄斧了。 怪不得何桑又演了一出。 钱庄有个规矩,会在客户离开后偷偷监控,周围有没有埋伏,比如高利贷团伙,他们的利率是45%以上,地下钱庄的利率低,抢了他们的饭碗,梁迟徽在外省和这种团伙是结了仇的。 再比如客户的背景大,打算黑吃黑,雇一群江湖人物打砸,连本带利的吞钱庄。 尤其是新客户,钱庄派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万一跑路了,能及时追回。 这次梁迟徽只告诉了经理真相,没告诉员工,省得钱庄人心惶惶的。包括威哥,梅姐,都不晓得梁纪深是来摸底细的。 “老三发现了。” 经理上前一步,“威子藏得很隐蔽了,那么多客户没有发现的,三公子的反侦察力果然名不虚传。”他顿了一秒,“何小姐是不是倪总口中演话剧那姑娘?” 梁迟徽面孔无波无澜的,透着一股阴森寒意,“倪红喜欢在背后议论我吗?” 经理一抖,明白自己失言了,“倪总喜欢您,钱庄人尽皆知,她没有恶意...” 他重新坐回椅子,“倪红说她什么了。” “说您见多识广的,兴许要栽在那姑娘手上了。” 梁迟徽心不在焉叩击着桌角,直到窗外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又捧起账本,“你出去吧。” 经理转过身,又停下,“老板,钱庄风平浪静不好吗?您为什么要暴露呢?” “自有我的用意。”他翻了一页账本,“你跟我多久了?” “三年半了。” “你不是一直追求倪红吗。”梁迟徽撩眼皮,注视经理。 经理耳根子臊得涨红,“我...我配不上倪总。” “忙过这半个月,我帮你制造机会。” 经理一愣,“半个月?” 梁迟徽气定神闲,“半个月之内,要发生一件大事。”他唇边绽开一丝笑,“好事。” 经理没多问,他知道梁迟徽是什么性子,他不想讲的,即使在他身上折腾一遍满清十大酷刑,他照样不吭声。 梁迟徽长得细皮嫩肉,骨头可不软,硬极了。 便衣驶出西郊的林荫大道,松了口气,“好悬啊,我身份证和警官证在一个钱包里,那个经理要证件,我一身冷汗。” 何桑趴在梁纪深怀里,她一坐车就犯困,邱先生的庄园在东郊,钱庄在西郊,相距70多公里,她来的路上也是睡觉。 梁纪深抱住她,偶尔轧过土坡,颠簸一下,他会托住她臀,减少惯性,让她睡得安稳些。 “没什么可悬的,对方心知肚明我们是谁。” 第235章 她不臭 - 祸水 - 玉堂 “地下钱庄不是来去自如的。”梁纪深看向窗外的榆钱树,“办公室是钱庄的机密,合作多次的老客户也没机会参观,何况初次合作的新客户。” 便衣恍然大悟,“何小姐去办公室其实是试探钱庄,钱庄对我们毫无保留,我们却拿秘书的身份证贷款,属于没诚意,戏耍对方。钱庄应该翻脸,吩咐马仔围殴我们,老老实实的放我们离开,的确不符合情理。” “钱庄的老板猜到我会去摸底细,何桑在保险柜发现了赵太太行贿我的赃物,明显是故意摆在那里,引导我怀疑梁延章。” 梁纪深十分冷静,这种冷静,在便衣眼里,几乎是不可思议。 亲生父亲布局,诬陷他“受贿”,换任何一个人,精神也摧垮了。 省里安排他在中海集团挑大梁,果然是有道理的。 他是一个不会为私情所困的男人。 何桑能得宠,成为未来的梁太太,关键是性格,在最初的相处中甘于下风,奠定了懂事的好印象,等他慢慢爱得热烈了,骄纵一点,作一下,黏他一下,他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一上来玩套路,他照样舍弃。 回到庄园,梁纪深抱着熟睡的何桑进客房。 顾江海倚门,小声问,“什么情况,昏迷了?” “困了。” “我要是这么体贴我老婆,我老婆三跪九叩烧高香拜菩萨。”顾江海调侃,“我工作多忙啊,家里家外的,我总得牺牲一个吧。” 梁纪深蹲下,给何桑脱鞋袜,小脚丫潮漉漉的,脚趾缝全是汗液,她睡觉爱出汗,脖子,腋下,腰窝,汗涔涔的,他夏天很少开空调,怕她着凉,她宫寒,痛经死去活来的,久而久之,何桑也习惯了,睡前关空调,在车上睡也关暖风。 他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擦干净脚,挠了挠她脚底。 何桑嫌痒,敏感得很,整个人仿佛一朵含羞草,蜷缩起来。 梁纪深笑着擦手,叠好毛巾,顾江海瞥了一眼,“她擦脚,你擦手,不臭?” “女人臭什么?又不是男人。” “我老婆汗脚。” 梁纪深也瞥他,“那是你老婆臭,何桑不臭。” 他乐了。 “我傍晚回冀省。” 顾江海点头,“1亿多的窟窿填完了,你麻烦没那么大了,不过供货商没有逮捕归案,明鑫集团依然有诈骗嫌疑,案子没彻底了结,要求你回来,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我清楚。”梁纪深铺开毛毯盖在何桑身上,又拉窗帘遮阳光,“这个供货商幕后有高人指点,想要让案子升级,区局抓不到嫌犯,后面市局肯定出马,舆论闹大了,业界会非常关注。咱们以为抓到他可以洗清嫌疑,事实上他也许反咬我一口,指控我和老邱是主谋。他无论如何也是诈骗罪,判刑是板上钉钉了,又何必供出真正的幕后。” “供出幕后减刑,诽谤罪加一等!”顾江海火冒三丈,“坑你钱没什么,毁你名誉可太阴险了。” 梁纪深弯腰,抬起何桑脑袋,将压住的长发捋到枕头边缘,“幸好没领证,牵连不了她,案子再晚发生一天,领了证,一旦我这次自身难保了,她也撇不清。” 顾江海说,“我觉得你二哥没必要下死手,你以前树敌多,不排除仇敌咽不下这口气,背地里陷害你。” “梁迟徽并非对我下死手,他和梁延章一样,希望我被罢免中海集团总经理的职务,没权没势的消沉一阵。过几年,省里重新器重我,我好不容易东山再起,一心搞业绩,创效益,没精力再追查广和集团的陈年旧事了。” 顾江海倒抽气,“看来广和集团的水太深了,梁家不惜暴露钱庄,也要掩护广和。” 梁纪深站在卧室外面的走廊,“梁延章和梁迟徽未必是同一艘船,现在梁延章信任他,可他有二心。他通过钱庄暗示我查错方向了,梁延章是幕后的大人物,他只是跑腿的。” 顾江海糊涂了,“真相呢,是查错了吗?” “我不确定。”梁纪深神色凝重,“梁迟徽心机深不可测,远胜过梁延章。他要继承梁氏集团,所以讨好梁延章,说得通。但我感觉他是要报复,如果他企图报复梁家,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梁延章从一开始就上钩了,广和,钱庄,实际操控者是梁迟徽,梁延章是名义上的傀儡,万一出事了,梁迟徽转移所有的资产,然后梁延章背锅。第二种,梁延章在幕后操控,梁迟徽是实施者,两人合伙,梁迟徽暗中搜集了不少证据,时机一到,他会公开。” 顾江海连连称奇,“基因这东西,不服不行,梁家简直是一窝老狐狸。”他顿了一秒,“你们三位公子家世显赫才貌双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前半辈子活得不快乐吧?” 梁纪深侧脸陷在一片阴影里,无声无息的。 “我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小何了,这姑娘不和你玩花招,让你安心,你太累了。” 顾江海拍了拍他后背,和邱先生夫妇打完招呼,坐警车回局里。 ...... 纪席兰的宝马X7驶入老宅,梁延章的车位是空的。 车库里只有姚文姬的宝马X6。 她是处处压姚文姬一头。 姚文姬开6系,她立马订购了新上市的7系,上星期六,姚文姬在东城的美容院做护理,她在隔壁的西餐厅吃饭,特意把车停在X6的旁边,一辆最新款,一辆老版,同伴孙太太看到了,说姚文姬是昨日黄花,她是风华正茂,一直哄她高兴。 她美滋滋的。 论美貌,身材,纪席兰自知输了,姚文姬是天生丽质的原装大美人,可她是梁延章的现任,姚文姬是前妻,儿子的势力又更胜一筹,这是她盛气凌人的底气。 纪席兰推开大门,蓉姐没迎接她,在厨房炖燕窝,她火气“蹭”地窜上来。 绕过屏风,客厅里,姚文姬脚踩在沙发扶手,涂指甲油,“蓉姐,燕窝炖好了吗?我爱喝烫的,千万别晾温了。” 蓉姐从厨房出来,经过纪席兰,她截住,“什么燕窝啊?” “血燕。” 纪席兰掀开盅盖,“梁家的锅,梁家的食材,外人没资格吃。”她一松手,盖子碎得四分五裂。 “倒掉。” 蓉姐傻了,“夫人...是二公子买的燕窝,一共两份,也有您的一份。” “小恩小惠。”纪席兰不领情,“我堂堂梁夫人,我儿子是龙头企业的老总,我缺一碗燕窝吗?” 姚文姬轻笑,没和她计较,“蓉姐,你撂下吧,辛苦了。” 蓉姐刚撂下,纪席兰抄起茶杯,在燕窝里泼入半杯剩茶,她心情大好,抻了个懒腰,“上楼补一觉。” “站住。” 第236章 离婚 - 祸水 - 玉堂 姚文姬穿好鞋,一步步逼近她,“你是不小心,还是成心的。” 她趾高气扬,“不小心怎样,成心又怎样?梁家的地盘,我为尊。” “首先,在梁家,是翁琼和梁璟为尊,二房三房没区别,都是续娶的填房。最后,梁延章名下的房子,车,你名正言顺有一半,可老宅不是你的,梁家的规矩,祖产和信托基金由儿女继承,长子分六成,其余儿女分四成,老二和老三是平分,我在三楼,是迟徽的地盘,你废什么话。” “姚文姬,露出真面目了啊!”纪席兰瞪着她,“你教唆老二算计老三身败名裂,你治病是幌子,目的是住进老宅近水楼台,夺家产吧?” “家产?”姚文姬不屑冷笑,“你连梁家如今的状况也一无所知。” 纪席兰心口一咯噔,“什么状况?” “梁家不是你的地盘吗,梁夫人怎么问我?”姚文姬扭头便走。 “姚文姬...你们母子密谋什么了?”纪席兰发了疯,追上厮打她。 “吵什么!”梁延章这时正好回家,他用力甩开纪席兰,“文姬生病了,接她过来是方便老二和蓉姐照顾,老二居住的碧玺公馆附近没有医院!她五月份搬走,我向你解释过,你天天折腾得家宅不宁!我和文姬夫妻缘尽,可我们之间有儿子,有亲情,少不了碰面。” “你对她有亲情,她对你有吗?”纪席兰气得浑身发抖,“她在你面前一副面孔,在我面前又是一副!你信她不信我?我才是梁家的夫人!” “你有梁家夫人的贤惠样子吗?”梁延章更恼了,“我最大的败笔就是娶了你。” 纪席兰一愣,抽搐着掉眼泪,“你后悔娶我了?” 梁延章脱了西装,随手搭在玄关的屏风上,表情不胜其烦,“当年我第二段婚姻失败,你是趁虚而入,又怀了老三,梁璟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怨恨我,与我生疏,我也渴望再添一个孩子,我不娶你,老三没名分。这三十年,我待你不薄,你娘家亲戚也鸡犬升天了,你除了为我养育老三,干过一件正事吗?倒是惹了一堆乱子!” 纪席兰抽搐得厉害,“你想离婚?” 梁延章沉默。 “我嫁给你三十一年了,老三培养得这样优秀,我对梁家没功劳吗?”纪席兰忽然崩溃了,俯身一扫茶几,抓什么是什么,狠狠扔出去。 姚文姬大惊失色,冲上去挡在梁延章身前,“纪席兰!你疯了?” 这一幕愈发刺激了纪席兰,“你装什么好人?你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旧情复燃,你——” “够了!”梁延章大声呵斥。 纪席兰强忍眼泪,“戳你痛处了?你在姚文姬心里,永远比不上那个男人。” 梁延章一巴掌抡她脸上。 她扑在沙发,皮肤好一会儿麻得没知觉。 片刻,纪席兰爬起,举起果篮往地上摔。 梁纪深一进门,果篮和水果刀从天而降,他本能将何桑拽到身后,刀柄结结实实砍在他胸口。 白衬衣渗出几滴血点子,何桑吓得脸煞白,解开他衬衣扣检查,万幸刀尖是斜落下的,扎得不深,一两厘米的小口子。 蓉姐匆匆拎了药箱,交给何桑,“三公子,您扎到骨头了吗?” 梁纪深没理会,朝客厅走,纪席兰红着眼眶,委屈诉苦,“你父亲要离婚。” “离吧。”他坐下,倾身拿打火机,“没感情了,勉强过日子没意思。” 纪席兰怔住,“老三...” “离。”梁纪深语气加重,面色也沉。 她瞬间不敢吭声了。 何桑知道纪席兰多多少少是怕梁纪深的,他的性子不像梁迟徽,梁迟徽是孝道,出于敬爱姚文姬,所以服从,梁纪深的孝顺是义务,是本性,无关情分。 梁延章坐在一旁,“我没提离婚,是她自己提的,她打你姚姨。” “不管谁提的,我同意。”梁纪深注视着一地的狼藉,“您是另娶,或是和姚姨复婚,我都没意见。” 姚文姬眯眼,看着他。 势头不对劲。 她隐隐意识到什么。 “老三,你误会了,延章和你母亲离与不离,我们毕竟一把年纪了,再复婚岂不是被外界瞧笑话吗?” “伯父,伯母,姚姨...”何桑开口打断,“我先给纪深上药,他血流得越来越多。” 梁纪深一言不发走进对面的客房。 何桑关上门,“那把刀是砸我的,我个子矮,大概率从我头顶飞过去,你躲开,也不至于刺伤。” 他笑了一声,“是矮,挺有自知之明。” 男人赤裸胸膛,细小的刀口微微凝固发紫,何桑蘸了药水,轻轻抹,“你的脾气遗传梁夫人吧。” 这不痛不痒的小伤疤,其实梁纪深根本不当回事,不过何桑紧张兮兮心疼他,他很受用,索性任由她清理了,“脾气像吗?” 何桑摇头,“不太像,梁夫人偶尔蛮不讲理,你讲理。” “偶尔吗?” 她抿唇,“每天都蛮不讲理。” 梁纪深克制着笑声。 “今天不是。”他高深莫测的一句。 何桑撕开胶条,固定住纱布,贴在刀口上,“今天梁夫人险些气死梁董,梁董的脸色是绿的。” 梁纪深略仰头,系好纽扣,紧接着庭院传来汽车鸣笛熄火的声响。 何桑趴在窗户上,是梁迟徽的宾利。 第237章 大行动 - 祸水 - 玉堂 司机老郑在玄关迎接梁迟徽,小声提醒他,“别久留,家里正乱。” 他穿得单薄,灰衬衣和黑西裤,单手拆了领带,挂在屏风上,“什么缘故。” “要离婚。” 梁迟徽解纽扣的手一顿,“父亲的意思?” “原本是吵架的气话,三公子起哄,于是梁董决定离了。” “老三起哄?” 梁迟徽心中揣摩了个八九不离十,绕过屏风,进客厅。 纪席兰犹如一滩烂泥,瘫在地毯大喘气,梁延章靠着沙发,一旁是姚文姬,拍他胸口顺气。 “父亲,母亲,纪姨。”梁迟徽规规矩矩打完招呼,蹲下捡水果刀和竹篮。 梁延章在气头上,瞪着纪席兰,“老二老三都在家,也做个见证。我们到今天的下场,是你逼我的,不是我始乱终弃。” “延章...”纪席兰面色青白,“没有商量余地了,非要离婚了?” “商量什么?”客房门拉开,梁纪深带着何桑出来,“勉强凑合是互相折磨,父亲一把年纪了,肩负着梁氏集团的重担,您作为梁家的夫人,一无助力,二不贤良,搅得家宅不宁,大哥和二哥在外也不安心。” 梁迟徽目光落在他衬衫的嫣红,“老三流血了?” “小擦伤而已。”他递出一盒烟,“二哥从哪来。” “公司。”梁迟徽叼出一支,梁纪深摁下打火机,隔着蹿升的一缕火光,四目相视,“发生什么大事了,殃及了你受伤。” 梁纪深自己也点燃一根烟,“二哥匆匆赶回,不就是看热闹吗?何必问我呢。” “是巧合。”梁迟徽面无表情吹出烟雾,“老宅的佣人要么是翁姨的陪嫁,要么是纪姨的亲信,谁会给我通风报信呢?” “老二!”姚文姬呵斥他,“老三公务多,难得回家一趟,你是二哥,度量大一些。” 程洵这时拎着礼品盒进来,撂在储物间外,“姚夫人,梁先生从外省订购了中药补品,对癌症的术后治疗有辅助作用,是老专家配置的,这位中医专家退休八年了,轻易不出山了。” 姚文姬很客气,“老三,你又破费了。” “应当的。”梁纪深同样恭谨客气,“算是向姚姨赔罪了。” “我在老宅养病,延章和席兰的确不方便,席兰有不满,我没怨她。”姚文姬吩咐梁迟徽将礼品送上三楼,“我下个月搬到郊区的庄园了,席兰也踏实了。” 她转身,劝慰梁延章,“席兰千错万错,她教导抚育了老三,是梁家的大功臣。家族体面,母亲的身份体面,老三在业界的腰杆子才硬,你们老夫老妻了,离得不体面,影响儿子和企业的名声。” “多谢姚姨考虑周全。”梁纪深打断她,“我在业界凭实力扎根,其他人无法胜任的职位,我能胜任。父亲和母亲离婚,影响不了我的名声,只有我自己离婚,影响得了我。但我只要结了婚,万万不可能离婚。” 姚文姬眯起眼。 “不劳姚姨记挂我了。”梁纪深语气耐人寻味,“您养好病,身体健康是当务之急。” 始终沉默的梁延章开口,“既然老三同意,咱们离了吧。” 他这念头,已经萌生十来年了。 碍于老三在商场的地位凌驾于他之上,他不敢提。 真惹恼了老三,他是扛不住的。 梁延章并不在乎纪席兰一年花几千万,他在乎她顾不顾家,适不适合贤内助。她和前两任夫人不一样,翁琼是名门闺秀,姚文姬是女明星,他娶她们,一则娶家世显赫,二则娶美艳绝伦,纪席兰完全不沾边。四大家族的女人,凡是美貌优势嫁进门的,个个儿是石破天惊的艳丽,学历也高,六七分的样貌根本不够门槛儿,梁延章娶她,无非娶她柔情似水,相夫教子,安安分分的。 她初期伪装得好,生下梁纪深之后,渐渐暴露本色了。 老郑拿来两份协议书,放在茶几上,“老宅价值四个亿,一半是大公子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共同持有另一半,四合院一套,是大公子继承。家族基金有九个亿,三位公子平分,剩余是公司的股份,具体市值需要律师团评估,以及普通房产和七辆车。” 梁延章拧开笔帽,在财产分割的地方填写明细,“梁氏集团的股份暂时不分割,我退居二线再议。广宁路、霞云道的两套别墅,分给纪席兰,加四辆车。” 梁迟徽喝了一口茶润喉,“我没意见。老三呢?” “霞云道的王府一号是冀省最贵的住宅,父亲给了三房,二哥没意见,我当然更没意见了。” 梁延章大笔一挥,签了名字,扔给纪席兰。 她泫然欲泣,望向梁延章,“我们夫妻一场,终归有情分...霞云道的房子要重新装修,我先住在老宅,等那边收拾好了,我马上搬。延章,你容留我一段日子。” “随你。”梁延章这方面多少有气度,“明天领离婚证。” 纪席兰啜泣着。 “先不公开,老三回中海集团准备一下。” 梁纪深点头,“是。” 签完了离婚协议,二房三房各自上楼。 姚文姬反锁门,“你怎么回来了?” “我得知老三回冀省,猜到他会有大行动。” 她气定神闲,“纪席兰脑子蠢,可不至于当面辱骂梁延章,激怒他有什么好处?果然是老三的主意,三房这是和梁家撇清关系了。” 梁迟徽搀扶她坐下,又端了一杯水,“老三精明,有他护着,您动不了纪席兰。” “我自有办法。”姚文姬接过水,“你尽量对老三手下留情,这孩子不容易。自从他调查广和集团,梁延章戒备他,有意设局坑他,纪席兰拖累他,中海集团又孤立他,他也可怜。” 梁迟徽伫立在那,很敷衍,“好。”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了解,姚文姬瞥他,“我明白你不平衡,梁璟幼年恨我入骨,他是大哥,打过你骂过你,你是为我承受的。纪席兰母子得宠,你在长房和三房的夹缝里生活,你讨好长房,纪席兰怀疑你和梁璟联手欺负老三,所以私下虐待你。你讨好三房,她有亲生的儿子,岂会搭理你。梁延章应酬酒局,喝醉了想起我背叛他,也冲你撒气。你虽是二公子,在老宅的处境不如一个佣人。” 梁迟徽抿紧唇,盯着地面,眼眶有一丝泛红。 “是母亲对不起你。”姚文姬伸手,抚摸他面颊。 他别开头,“不怪您。” “我太自私了,我只顾自己,舍了我的儿子。可我实在不甘心和梁延章过一辈子,我厌恶他,也愧对翁琼。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是他用金钱和势力摧垮的。我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我必须离开梁家。我以为姓张的会帮我,结果他不认账了。” 姚文姬再次抚摸他,“如今风水轮流转,你的苦,老三也尝了。” 梁迟徽仰起头,闭着眼睛,下颌线紧绷。 第238章 贤惠的小妻子 - 祸水 - 玉堂 “老二,我疼你。老三没靠山,没人疼。” “他的靠山是省里。”梁迟徽睁开眼,“老张,老蒋是他的恩师,他不缺靠山,而且何桑也疼他。” 姚文姬被逗笑,“老三寻觅了一个好姑娘,你条件不输他,你寻觅不到?” 梁迟徽双手虚虚捂住脸,片刻恢复如常。 “您休息吧。” 他出门下楼,何桑正好在二楼的楼梯口,抱着药箱,像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 梁迟徽驻足。 “二哥。” 他颔首,擦肩而过。 何桑犹豫了一秒,那天在酒窖,他是为她挡箱子的,于情于理应该问候一句,显得有礼貌,“你后背的伤,痊愈了吗?” 梁迟徽站定,咫尺之遥的距离,“你肩膀的伤呢。” 她如实说,“没有。” 男人声音冷漠,眼神却是有温度的,“你肩膀的伤,和我后背的伤,哪个严重。” 何桑一怔,“你的伤严重...” “你没痊愈,我会痊愈吗。”梁迟徽反问。 她一时无言以对。 梁迟徽看了她许久,“只是开玩笑,别有负担,伤差不多痊愈了。” 他迈下台阶,消失在转弯处。 何桑收回视线,推开主卧门。 纪席兰坐在梳妆台,反复照镜子,“梁延章的手劲真大,打肿了。”她舔了舔后槽牙,“牙也松了...” 何桑噗嗤笑,迅速低头。 纪席兰耳朵尖,“笑什么?” “我笑的。”梁纪深翘起一条腿,懒散倚住墙,“谁规定不许笑?” “我狼狈成这样了,你笑?”纪席兰没好气,“你警告我不要得罪姚文姬,又怂恿我打她,我打得赢吗?她一米七五的个子,我蹦起来打她!” 何桑艰难憋住笑,将药箱搁在地上。 “骂梁延章,亏你想得出!他风光了三十年了,在冀省众星捧月说一不二的,他能不搧我吗?”纪席兰哽咽抱怨,“半小时了,还火辣辣的,发面馒头似的。” 何桑趴在药箱上,一抖一抖的。 纪席兰扭头,“你干什么呢!” “过来。”梁纪深发话,“挨了一巴掌,又不是挨了一刀,没大碍,瞧你哭的。” 何桑直起腰,站在墙下,背对纪席兰。 梁纪深握住她手,审视她笑出眼泪的模样,一本正经哄,“行了,妈知道你的心意了,不哭了。” 纪席兰态度也缓和,“孝心值得嘉奖。” 何桑一咧嘴,梁纪深食指堵住她唇瓣,堵回笑声,那股气儿撞鼻子,挤出一颗水泡,梁纪深眉头一皱,指腹蹭掉。 “替妈委屈,是不是?” 何桑附和,“是。” “她倒是有孝心,你有吗?”纪席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堂堂梁夫人的名分拱手相让了,万一梁延章和姚文姬复婚呢?折腾半天,我给她挪位置了。” “姚文姬百分百不复婚。”梁纪深把玩何桑的小手,在掌心掂来掂去,“您放心。” “梁家究竟什么情况?” 他云淡风轻,“很糟糕的情况。” 纪席兰半信半疑的,“梁氏集团现在太太平平,真有问题董事局不知情吗?” “梁迟徽中央集权,董事局是被架空的摆设,除了年底分红,他们无权插手。” “老二这么厉害?”纪席兰也慌了神,“你斗得过他吗?” “斗不过。”梁纪深吻了吻何桑手背,“让您撤下来,保后路,一旦父亲倒霉,遭了暗算,避免牵连您。” 纪席兰糊涂,不懂其中的门道,“延章口头承诺过,未来由老二继承集团,梁璟回国和老宅来往少,继承人的变动不大,老二暗算延章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继承家产,更是报复。报复父亲,您和梁璟。”梁纪深没耐性了,“您先上药吧。” 何桑走到梳妆台,打开药箱,她忍笑忍得辛苦,眼圈红红的,眼角也湿,纪席兰抽出纸巾,递给她,“擦擦吧,别哭了。” 她盖住眼皮,梁纪深在后面笑了一声。 险些勾得何桑也笑。 “有消肿的药膏吗?” 纪席兰爱美,平日精心保养,连蚊子叮个包也小题大做,肿胀成这副德行,烦躁得要命。 “我演出总是磕了碰了,所以消肿化瘀最有经验。”何桑举起两款不同的药膏,“这款的效果比这款好,我一会儿告诉蓉姐,只买这款就行。” 她动作娴熟,按摩的手法也稳,药膏冰冰凉凉的,蛮舒服,纪席兰态度更温和了,“你挺贴心的,你母亲竟然不喜欢你,喜欢你那个游手好闲的继父?” 何桑没吭声。 梁纪深含着笑意,“她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您若是善待她,她以后自然好好孝敬您。” 涂完药,半边脸油乎乎的,纪席兰打算扑一层粉底,遮一遮,何桑拦住她,“表皮已经破损了,化学物质有害,毛孔不透气会腐烂的。” 纪席兰一听腐烂,丢了粉盒,“老三,你们多住几天吧,蓉姐上药没轻没重的。” 他从椅子上起身,“外省麻烦没解决,还要回去,芳姐手轻,您使唤她。” 走出主卧,梁纪深停在扶梯处,一楼客厅空空荡荡的,蓉姐在打扫狼藉。 “父亲呢。” 蓉姐没留意二楼有人,吓一哆嗦,“梁董在书房。” 梁纪深叮嘱何桑回客房,他直奔梁延章的书房。 手里攥着地下钱庄经理的名片。 第239章 您要带女人回家了? - 祸水 - 玉堂 梁延章洗了澡,坐在书房喝茶,门一开,他撂下茶杯,“你母亲情绪怎样。” “尚可。”梁纪深拉了把椅子,摆在对面,“您早就有意离婚了,碍于我,对吗。” “我与你母亲处处不合,凑合了三十年,晚年各自安宁吧。”梁延章捻着太阳穴,“你不要有怨气,公报私仇。” 梁纪深手臂横在椅背上,斜坐着,懒散到极致,“比如呢?” “中海集团卡了梁氏集团三四单工程,你从中作梗,进展才不顺利。梁氏集团盈利增值,对你没坏处,你不姓梁吗?” “不是我卡的,董事局卡的。”梁纪深从容镇定,“中海董事局有实权,不像梁氏集团是您和二哥专权,董事局连屁也不放。” “中海董事局和我无冤无仇,凭什么卡我?”梁延章冷笑,“老三,你少玩花花肠子。北城古镇的项目,中海谈了两个合作方,一个梁氏,一个中盛,董事局投票通过了,是你使用总经理的一票否决权,踢了梁氏出局!” “既然父亲挑明了,我正好有一个疑惑。”梁纪深甩出名片,精准无误砸在梁延章的茶杯上。 梁延章拾起,瞥了一眼,“钱庄?” “外省,西郊。” “没听过。”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梁氏在金融圈的人脉广,我认识七八位银行行长,贷款很容易,我去钱庄干什么?利息高,风险大。” 梁延章郑重其事,“老三,这类钱庄不违法,同样不合法,是边缘性的,债务纠纷不受法律保护。假如客户赖账了,钱庄起诉不了,他们催债的方式相当凶残,折腾得生不如死。你缺钱周转,向我开口,你二哥也会帮你,没必要铤而走险。” 梁纪深一言不发,没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我手头紧,您有钱吗?” “你要多少。” “您有多少?” 梁延章从抽屉里取出烟袋锅子,填满烟丝,“公司挪出三五个亿,没问题,再多,我无能为力了。” 梁纪深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敲椅子扶手,“那二哥呢。” “你二哥也有这个数,他经商十几年了,只买过一套房,文姬也节俭,攒了一大笔钱,他现金流应该富裕。”梁延章蹙眉,“你查户口?” “二哥借了我一亿五千万,您知情吗。” “他借了你?” 梁延章的语气,明显是不知情的。 心理战术这方面,对手的演技再好,也无法蒙混梁纪深。 “供货商携款潜逃,留下一亿七千万的窟窿,若不是二哥出手,我这次身败名裂了。” 梁延章大口嘬着烟,没出声。 “没想到我身边埋伏了这么心狠手辣的的敌人。”梁纪深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钉子似的,毒而锋利,“您在业内有威望,朋友多,替我撒撒网,抓到供货商,我也清白了。” “我尽量吧,他们坑你,肯定有备而来。” 梁纪深站起,“有劳父亲了。” 从书房出来,他在天台抽了半支烟。 这家地下钱庄,基本确定幕后老板是梁迟徽。 梁氏集团的账面几乎空了,钱流入了钱庄,梁延章每季度查账,查到的统统是假账。 财务部上上下下,都是梁迟徽的人了。 将梁延章和董事局玩弄于股掌之中。 至于供货商坑他,出自梁延章的手笔,梁迟徽充其量是跑腿的。 广和集团最大的后台也是梁延章。 不惜陷害亲儿子垮台,也要避免查下去,可想而知广和集团的水多么浑浊。 这段日子,赵太太“行贿”,供货商诈骗,一系列麻烦的始作俑者指向梁延章,梁迟徽在这节骨眼上,故意暴露钱庄,目的是嫁祸梁延章。 梁纪深顺理成章相信了。 论手段高明,梁迟徽堪称一骑绝尘。 “梁董,三公子在天台。”老郑送了一杯热茶进书房,“您答应离婚太爽快了,夫人是牵制三公子的筹码,筹码在您手上,三公子会老实,失去筹码,他调查广和集团也无所顾忌了。” 梁延章胸有成竹,“为了陈年旧案,牺牲自己的前途,老三会掂量值不值得,我今天能暗算他,明天照样能。何桑是聪明姑娘,她表面不声不响,脑子里有数,老三禁不起任何风波,她希望老三平安。” “二公子孝敬,您的吩咐他办得漂漂亮亮。” 梁延章磕了磕烟灰儿,“老郑,你在老宅干了半辈子,老二和老三哪个厉害。” “我认为三公子更胜一筹。” “我也认为老三厉害,至少老二翻不出我的手心。”梁延章意味深长笑,“不过老三再如何厉害,小的也斗不赢老子。” 梁纪深掐了烟,走出天台,在楼梯口迎面撞上老郑。 “郑叔。” “三公子没休息吗?” 他苦笑,“心里不大痛快。” “梁董和纪夫人不是夫妻了,也终究是亲人,有您在,梁董不会薄待她。” 纪夫人。 改口挺干脆的。 梁纪深似笑非笑,“借郑叔的吉言了。” 擦肩而过之际,他笑意一收。 老郑察觉到一阵阴森感,凝视他背影。 姚文姬说过,幸好老三的母亲是纪席兰。 换一个有道行的女人,起码不拖累他的,他坐镇中海,现任夫人坐镇梁家,梁氏集团的根基会坚若磐石。 二房很难下手。 然而纪席兰蠢,只懂吃喝享乐,白白浪费了老三的好身份,好势力。 二房下手简单多了。 如今老三背负了一堆重担,儿女情长又分心了,他急于撇清纪席兰,证明他退缩了,在权衡保不保梁家。 只要他不保,二房得逞的概率更大。 老郑熄了客厅的灯,下楼直奔车库。 最角落的一辆车降下车窗,徐徐的晚风卷着烟雾飘出,男人那张脸在一片混沌中变得清晰。 老郑弯腰,“梁董觉得您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梁迟徽轻笑,“嗯。” “我在书桌看到钱庄经理的名片了。” “老三谨慎,我猜到他会找父亲求证。” “梁董会起疑心吗?” “这些年,我表现得毕恭毕敬,唯命是从。”梁迟徽叼着烟,一副桀骜戾气,“父亲太信任我了,对我没有疑心。他盲目自信姜是老的辣,驾驭得了我。” 老郑点头,“商场如战场,自负是大忌。” 梁迟徽把烟头抛出窗户,“过几天我有喜事。” “喜事?” 他笑了一声,“郑叔,在母亲面前多美言。” “您要带女人回家了?” “也许吧。” 老郑自然高兴,“是哪家的姑娘?” “仇家的姑娘。” “什么?” 梁迟徽系好安全带,“我先回公馆了。” 车在夜幕下扬尘而去。 第240章 我伺候伺候你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回到客房,一片漆黑。 他打开壁灯,何桑杵在那,眼巴巴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对视了数秒,她噗嗤笑。 “笑够了?”梁纪深反锁了门,一手解皮带,一手捋了捋她头发,“胆子越来越大。” “你反应好敏捷的,如果梁夫人知道我是笑不是哭...”何桑眼前浮现纪席兰张牙舞爪的面孔,打个寒噤。 男人脱掉衣裤,换上居家服,“现在怕了?笑得没完没了,堵你嘴都堵不住。”他没来得及系扣子,撅起何桑下巴,鼻子精致白净,鼻孔也娇小玲珑,鼻涕倒是藏了不少。 他佯装生气,“下次再敢喷出鼻涕泡。” 何桑躲他手,“我有鼻炎。” “平时不犯,我一碰你,你就犯。” 她憋笑,“和你关系亲密...没防备。” “你还是防备吧。”梁纪深松开手,绕过她,躺在床上。 老宅的灯是统一装潢,古色古香的风格,何桑细眉大眼的,在灯光下尤为有韵味。 “过来。”他伸出胳膊。 何桑爬上床,骑跪在男人身上,娴熟按摩。 他酒后头痛,加班,生病,她总是给他舒缓筋骨,活络血脉。买了二十多本老中医的书,彩排和演出的间隙,在后台学手法,学穴位,拉着那个演替身的小姑娘练习。 黎珍感慨她是勤能补拙,家世背景的硬件欠缺,提升个人的综合软实力,像狐狸精修炼一样,男人嘛,糙得很,女人越细润,越似水,越融化他,地位悬殊的感情,开局劣势没什么,在后期夺回主动权,才是真本事。 男人沉默打量何桑,在昏黄的灯火里,她浑身仿佛镀了一层光,温柔到心坎儿里,“在台上属不属于笑场?” 何桑捏完肩,又捶腿,“属于。” “扣工资吗。” “不扣。” “所以你不长记性。”梁纪深睥睨她,“以后闯祸,无论大小,罚苦力。” 她一下一下揉他膝盖,发丝垂下一缕,在面颊顽皮晃动,梁纪深掌心裹住她脸,干燥暖和的温度。 以前这种气氛,他虽然不太说甜言蜜语,眼神却也暧昧,成熟男人的暧昧,是粗犷夹杂着柔情,含蓄而隐晦。 每每爆发,又热烈窒息。 很令人上瘾迷恋。 何桑以为他要哄自己,贴上去吻他唇,“我不累。” “没吃饭?”他严肃正经,“使劲揉。” 她一愣。 梁纪深眼底是笑,“我给你揉。” 他托着何桑调转了个体位,她趴着,他撑在上方,揉她腰背,“你今晚辛苦了,伺候妈上药,我伺候伺候你。” 何桑扭头,“你胸口有伤,小心纱布崩开!” “没大碍。” 梁纪深是个正人君子,按摩是按摩,撩骚是撩骚,绝不混为一谈,手滑到她大腿根,不轻浮不留恋,又重新滑回腰椎,一板一眼地按摩。 “力度行吗。” “轻点。” 梁纪深只三分力了,“这样?” “再轻点,你报仇呢...” 他气笑,“好心没好报?” 蓉姐端着牛奶刚到门口,正巧何桑发出呻吟,她吓一跳。 “我伺候你,伺候出错了?不伺候了。” 何桑拽着梁纪深,“再来,我还没舒服呢——” 蓉姐蹑手蹑脚回厨房。 第二天早晨纪席兰下楼,餐桌摆了一盅燕窝,她招呼蓉姐,“你给小何煮一碗。” 蓉姐诧异,“您不讨厌何小姐了?” 纪席兰挑拣着盘子内的熏肠,夹在面包里,“小何昨天为我涂药,在屋里哭得可怜巴巴的,挺有孝心。” 蓉姐笑,“何小姐温婉细腻,三公子又直又硬,他们互补。” “等结了婚,辞职在家当阔太太,生儿育女是大事,反正我瞧不上她抛头露面演戏,赚那仨瓜俩枣的。”纪席兰舀了一勺粥,“她性格蛮适合居家的。” “三公子的眼光遗传您了,会选人,您安心吧。” 纪席兰美滋滋的,“他是遗传我。” “您接受何小姐是皆大欢喜,她和三公子蜜里调油,您也拆不散。”蓉姐俯身,小声嘟囔了两句,“您马上抱孙子了。” 纪席兰推搡蓉姐,“老三的房中私密,你不要和芳姐讲。” 她叮嘱完,低头喝粥。 没想到老三一派正气凛然铁骨铮铮,如此体贴女人。 她一向是服务梁延章的,梁延章连温存也少有,对姚文姬什么样,她不了解,估计比她待遇好。 毕竟姚文姬把他吃得死死地。 愿意亲热一番,对梁延章都是恩赐,他当然铆足劲讨好。 纪席兰瞬间没胃口吃饭了。 ...... 何桑九点钟跟着梁纪深上车,去西城的游泳馆。 胡浓浓要学游泳,缠着周坤教她,恰好周坤的父亲有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交给梁纪深,比正式下达提前了一星期,是内部文件,委托周坤转交,索性约在游泳馆。 去游泳馆的路上梁纪深联系了顾江海,推迟半天回外省,顾江海知道他在冀省的事务多,也同意了。 到达馆外,周坤的车泊在停车坪的南边,梁纪深停在旁边。 进大堂,胡浓浓在休息区挥手,示意他过去。 梁纪深坐下,看着穿浴袍的周坤,活泛了几下手腕,“什么消息?” 周坤扔出一个档案袋。 他抻出文件,一扫封面的标题,“全省地皮暂停竞标?” “对,大规模整顿。”周坤翻到最后一页,“2010年至今,有十五家企业涉嫌商业违规、竞标内定,广和集团连续三次登榜。护城楼坍塌是广和最出名的工程,但不是唯一的豆腐渣工程,旗下项目质检有一半不及格,一旦返工重建,又捞一笔油水。” 何桑没理解,“重建需要追加投资,成本大,是赔钱了,为什么会捞一笔油水?” “广和集团不是独立承包项目,是与合作方共同投资,冯志奎负责一轮投资,合作方负责二轮。一轮的投资合同标注三千万,其实花了三百万,验收不过关,重建费算在二轮投资里,依然是三千万,合作方掏腰包。冯志奎拿这三千万去重建,他一轮投资剩下的两千七百万,揣回自己口袋了,每一单工程,全是空手套白狼。” 何桑惊愕,“合作方不怀疑吗?” “怀疑啊,报警吗?取证,冻结,查封,开发商的口碑搞臭了,大楼也卖不出,亏惨了。合作方想回本,想赚钱,只能自认倒霉,降低影响。”周坤赞叹,“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是真正的高人,他清楚商人最畏惧什么,蛇打七寸,借着广和集团的壳子,在商场大杀四方。” 梁纪深合住文件,他愈发觉得,梁延章没这么大的格局。 老一辈在名利场打江山,是有真东西的。可时代不同了,如今的商场是新贵独领风骚,中海集团的董事哪个经验都胜过他,照样是他下属了。 空手套白狼的玩法很像梁迟徽的手段。 既阴毒,又有魄力。 第241章 你命好 - 祸水 - 玉堂 周坤奇怪,“广和集团的案子六年前了结了,为什么又卷土重来了?你去年调查毫无收获,冯志奎今年突然栽了,集团所有罪名接二连三曝光,这位神秘的大人物比你牛啊。”他调侃的语气。 梁纪深抄起他的烟盒,没抽,在手里摆弄着,“梁迟徽重启的,你不知道?” “我知道。”周坤指胡浓浓,“梁迟徽警告浓浓不要插手。” “周坤!”胡浓浓捂他嘴。 何桑望向她。 气氛莫名地凝滞住。 胡浓浓心惊胆战,好在何桑没逼问她,望了她一会儿,便收回视线。 梁纪深扫了她一眼,也没问。 周坤收起文件,“宋禾判了七年,宋家打算保外就医,她心脏病是吧?先天的后天的?” “她没心脏病。”梁纪深松了松皮带扣,“她是记忆创伤,每年入冬病情最严重,请了心理医生,没效果。” 何桑想起,他年底有一阵不回家,正是11、12月。 辛欣说他是陪着宋禾。 具体陪她干什么,没说。 “什么创伤啊?”周坤没听他提过,张氏集团的太子爷张承业也追过宋禾,她真有什么病,瞒不住。 那段日子梁家和张家斗得水深火热,张承业一门心思给梁纪深戴绿帽子,他那群狐朋狗友到处扬言,姓张的男人比姓梁的男人魅力大,是梁家的克星,张家父子睡了梁家父子的女人。 可惜宋禾没瞧上张承业,嫌他丑。 周坤有耳闻,宋禾缠梁纪深缠得紧,出差也要跟着,尤其他在酒店房间和女下属谈公务,她总是借口送吃的喝的,进屋晃来晃去。 他一直忍耐,正因如此,周坤感觉不对劲。 梁纪深对女人宠归宠,底线是不容挑衅的,公事打扰他,他百分百翻脸。 周坤一度怀疑宋禾攥着他什么把柄。 “我在边境遭过埋伏,你忘了?”梁纪深解衬衫扣,提醒周坤,“和外界失联那次。” 周坤一拍脑门,“死的是宋禾他爸?” 男人嗯了声。 那次是梁纪深职业生涯最危险的一次任务,和暴徒面对面对峙,拼手速,梁纪深毕竟不是刑侦专业,手慢了,暴徒一枪射出,他躲进窑洞里,流弹击中了石墩,也击穿了宋成的脾脏。 宋成是警方的向导,那片地界挨着原始森林,蛇虫毒蚁多,还有悬崖峭壁,歹徒曾经做过伐木工,熟悉环境,手上又有人质,警方是落于下风的,宋成负责引路。 宋成中弹之后,暴徒闯入窑洞,和梁纪深搏斗,开第二枪之际,宋成扑了上去。 他自知脾脏大出血,已经活不了,又替梁纪深挡了一弹。 当地民风淳朴,思想也落后,宋成妻子接到丧夫的噩耗,哭着跳楼殉情,幸好砸在货车的车顶,捡了一条命,摔伤了胯骨。 宋禾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状态非常糟糕,梁纪深带她到冀省的医院治疗,又吩咐下属将宋夫人也接来,安顿在外省一所宜居城市养老,距离宋禾也近。 宋夫人只听说宋成救人了,却不清楚救的是梁纪深。 梁家在冀省显赫,商业舆论大,三公子险些发生意外,老张多少有顾虑,卧底的防护措施确实存在漏洞,和梁纪深商量后,对外隐瞒了。 “那你念在宋成的面子上,这回再放她一马吗?不在监狱服刑了。” 周坤说完,瞟何桑。 涉及宋禾,这姑娘不言不语的,不耍性子吃醋,更不刨根问底,给足了梁纪深颜面。 他们圈子私下议论,梁纪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喜欢乖的,结果撞上一个这么乖的。 男人在乎的细节,她都有。 梁纪深站起,“顾江海通知你的?” “是赵凯。”周坤也起来,上二楼,“你最近麻烦多,赵凯没告诉你,告诉我了。宋禾她妈想见你,反复和赵凯说认识你,你是她女婿。” 梁纪深皱了下眉,走向男更衣室。 何桑的泳衣是胡浓浓在一楼店里买的,M码只剩一件,三点式,搭一个黑色的透明罩衫。 周坤早晨包场了,游泳馆不接待其他客人,女更衣室也是空的,何桑没锁门,换了泳装,坐在镜子前梳马尾。 幽僻的走廊传来拖鞋辗轧地面的脚步声,在门口消失了。 她拔高音量,“里面有人!” 外面没反应。 “不需要服务,你退下吧。” 对方拧了一下门栓。 她尖叫,“是谁啊?” 下一秒门推开,梁纪深裹着浴袍,没系腰带,喇喇垮垮地进来。 何桑坐回椅子,“男更衣室在二楼。” 他从头到脚打量,“没有严实的?” “只有这款了...周太太选的。” 梁纪深摁住她肩膀,何桑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形体也好,穿什么有一种高级不媚俗的风情。 有情致的女人比美貌的女人,更具备杀手锏。 美貌是减分制,情致是加分制,三十岁的情致是妩媚,四十岁的情致是韵味,五十岁的情致是优雅。 梁纪深低下头,吻她颈部。 何桑侧过脸,“宋小姐...你决定了吗。” 男人嗓音清淡,“正常服刑。” 她抿唇,“冬天会犯病吗?万一她死在监狱,我怕你又后悔自责。” 梁纪深埋在发尾里,“她这些年情况好转不少,死不了。” 何桑看着他,“不放一马了吗。” “这样大度?”他也看着何桑。 她撇开头。 梁纪深闷笑,“不会放。” 从更衣室出来,何桑面容潮红,蜷缩在梁纪深后面。 披衫皱巴着,衣摆也抽丝了,她挽了个死结。 “你们没游?” “等你呢。”周坤目光掠过何桑,他现在有分寸了,以前戏弄她,因为是女朋友,换女朋友太简单了,随时换,不费事。准太太不行,身份正经了,朋友妻不可欺,要尊重,不能讲荤话了。 周坤活动着四肢,“有1米2的浅水池,1米8的标准池和3米的深水池,三婶挑一个吧。” 何桑勒紧罩衫的衣襟,“我今天没精神...在1米2的小池子泡一泡。” “那是小孩的池子。”胡浓浓噗嗤笑,“三婶不矮啊,起码下1.8的池子吧?” 何桑倒是会游泳,不熟练,有一回在1米5的池子呛水了,呛得挺狠的,有阴影了,至今没再游过。 周坤和梁纪深的游泳水平是运动员级别的,他们玩3米深的花样游泳池,纵身一跳,扎到池底,浮出水面的一霎,浪花四溅。 “三叔!”胡浓浓鼓掌欢呼,胳膊肘捅何桑,“我三叔不愧是体能训练年年第一啊,三十二岁了,身材多劲爆啊,你命好啊。” 第242章 揭露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怔,“命好?” “周坤坚持十分钟满头大汗,太虚了。”胡浓浓撇嘴,“我公婆天天催我怀孕,周坤偷偷喝中药补阳气呢,他才三十四岁,等他四十四岁,我们的夫妻生活基本纯洁无瑕了。” 何桑瞥泳池,周坤保养得不赖,至少没发福。他毕业搞文职,坐办公室,不太锻炼了,梁纪深属于武职,常年东奔西跑,维持身手体力,后来经商应酬酒局,他想喝就喝,不想喝也没人敢劝酒,商人标配的“啤酒肚”,他半点没有。 肌肉型,自然威猛持久。 他们游了一圈热身,上岸戴泳镜。 “三叔的仰泳厉害啊。”周坤在易拉罐里插了一根吸管,递给何桑。 “她不喝饮料,糖分高。”梁纪深截住,“我让服务员送一壶玫瑰花茶上来。” 周坤随手递给胡浓浓,“你喝。” “三叔记得三婶的口味,你又不记得我的。”胡浓浓火冒三丈,“我只喝雪碧。” “碳酸汽水有区别吗?” “大波浪喜欢喝冰镇可乐!”胡浓浓戳破他,吼了一嗓子。 周坤面色阴森。 “你没完了?” 他甩手一扔,可乐泄了一地。 胡浓浓眼眶通红,注视着周坤扎进泳池,半晌没露头,只咕咚咕咚冒气泡。 她掩面深呼吸,“你们去游吧,我自己冷静冷静。” 何桑跟着梁纪深去1米8的池子,房梁开了一扇天窗,透入的阳光灼白浓郁,洒在他头顶,英气的眉目愈发分明。 梁纪深游了一个来回,跃出水面,水珠沿着额骨滑下,淌过鼻梁和唇线,他五官凌厉硬朗,在波光粼粼中,显得摄人心魄。 “下来。” 何桑绞着手指,“太深了...” “我在。” 她小声,“我腿软。” 刚才在更衣室,始终是站姿,角度贴合很刺激,很深入,何桑实在透支了。 “我带着你游,不累。”梁纪深抬手一撩,短发撩向脑后,利索得背头,“过来。” 温凉的水整个淹没过她,强大的阻力前后挤压,何桑学了不到五分钟,憋得面红耳赤,她攀着梁纪深脖子,大喘气。 “我不游了...” 梁纪深掰开她手,往水里推,“马上学会了。” 何桑双腿死死盘在他腰肢,扒都扒不掉,“你是教我吗?你是欺负我。” 男人笑,“你腿短,站不直,也怨我?” 她耷拉着眼皮,“我本来在浅水区游,是你拖我来深水区的。” 梁纪深笑容止不住,“你多大了?去浅水区游,臊不臊?” 何桑黏住他,不肯动。 男人托住她臀部,“先歇息,待会再游。” 她望向岸上,“周坤和前女友还联系吗。” “偶尔。” “亲密吗?” 梁纪深一步步朝岸边蹚,“他知道越轨的代价,承担不起。”又补充一句,“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一样。” 何桑喘匀了气,“像你什么样?” “不妥协,不屈服。”梁纪深抱她上岸,“不联姻。” 她匍匐在瓷砖地上,托腮和他平行对视,“你只娶喜欢的女人,对不对?” “那未必。”梁纪深摇头,“娶便宜的。” “我便宜吗?” 他一本正经,“胡浓浓的聘礼一千九百九十九万。” 何桑瞪大眼配合,“那我是便宜,我九万九。” 梁纪深彻底笑出来,扣住她后脑勺,吻了她一下。 胡浓浓躺在休息椅上睡觉,周坤在隔壁玩手机,彼此陌生人似的,互不搭理。 周坤比梁纪深大两岁,11月的生日,入学晚一年,高中车祸又休学,所以和梁纪深同届了。 他年长,却不如梁纪深稳重。 和胡浓浓的婚姻,两人最初不大情愿。 周坤有喜欢的女人,胡浓浓有谈了七年的大学初恋。 是周、胡家拆散了鸳鸯,配对联姻的。 周坤的责任感不差,婚前开过小差,从领证那天开始,肉体算是忠诚,而且幽默风趣,长相也中上,胡浓浓是越来越动心。 一旦动心了,对感情的需求也不同了。 周坤和大波浪前任激情澎湃的故事,像鱼刺一般,如鲠在喉。 何桑擦干净头发,一边用毛巾包住,一边坐下,周坤看了她一眼,起身回避,去梁纪深的池子。 “你不游了?”胡浓浓睁开眼。 “我累散架了,你三叔不认真教我,他是折腾我。” 何桑揉着酸胀抽筋的小腿肚子,“周坤和那姑娘分手几个月了,即使藕断丝连,你有胡家撑腰,她也撼动不了你周太太的地位。” “我明白。”胡浓浓意兴阑珊,“旧爱是朱砂痣嘛,我哪天和他离婚了,我照样是白月光。他们这种男人,钱权不愁,一生顺风顺水,唯一抗争不赢的是家族。周坤怀念的不一定是那个女人,他是无法释怀,自己想娶的,娶不成,要服从家里安排,他心里不平衡,和自己较劲呢,殃及我这个无辜了。” “你三叔说,周坤是好男人,他眼力毒,你信他。” 何桑笑得善意温柔,胡浓浓脑袋一热,咬着嘴唇,“上次去剧院,我查到了一些内幕,准备告诉你,梁迟徽中途拦住我了,虽然他没直接威胁我,但他的弦外之音,如果我多管闲事,是给胡家惹麻烦。” 何桑脸上的笑渐渐隐匿了。 “你父亲去工地视察被坠落的横梁砸死,在高处砌砖的民工恰巧有一个目击者,说横梁是工友推下去的,砸中你父亲了。不过当时下大雨,工地泥泞,他们都手滑,也可能是失手推下去的。” 何桑猝然握紧拳,直勾勾盯着胡浓浓,“是...梁迟徽?” “不。”胡浓浓否认,“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也有梁延章,那么不排除梁迟徽不知情,是事故发生之后才了解的,我目前只确定他们是同一艘船的。” 第243章 无意的触碰 - 祸水 - 玉堂 何桑记得,梁纪深吩咐程洵调查工地上的两兄弟,结果他们连夜搬离了村子,老婆孩子都舍弃了。 明显提前收到消息了。 通风报信的一定是护城楼事故的幕后黑手。 如果何晋平的死亡仅仅是意外,民工为何东躲西藏呢? 广和集团孽债累累,销声匿迹了六年,2月份借着“万和集团”的空壳,打算二度上市,可谓是手眼通天,也胆大包天。 梁迟徽纵然有天大的道行,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顶住一个集团,他名下有云海楼,有钱庄,又管理梁氏集团,他哪来的精力和时间呢? 十有八九,梁延章和他各自掌控了一部分。 护城楼的横梁坠落,砸死了何晋平,谁是主谋,目前不得而知。 不过,梁纪深绝不能插手了。 毕竟他在明。 梁延章和梁迟徽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查到线索,立马有飞来横祸,毁他的清誉,毁他的前程,莫须有的“罪名”困住他,打压他。 白白葬送了他。 而且,他们如今正邪对立,邪的一方,全方位的防备,梁纪深已经查不到线索了。 年头久远,物是人非,案卷残缺不全,真正的证据石沉大海,唯一挖证据的渠道,是打入核心,登上那艘船。 梁延章与梁迟徽是相当谨慎的人,成为他们的心腹必须经历重重考验,这也是广和集团多年屹立不倒的关键。 同行,对手,连一个卧底也弄不进去。 一切机密,封锁在集团内部,密不透风。 他们太精明,太警惕了。 何桑感觉胸腔停止了跳动,肺腑支离破碎地炸裂开,一股熔浆从血管里泻出,顷刻吞噬了她。 无可遁逃。 “同一艘船的人,会互相防备吗?” 胡浓浓说,“梁迟徽是公认的城府深,办事滴水不漏,梁延章很信任器重他,不论是梁氏集团还是广和集团,有今日的辉煌梁迟徽功不可没,你会防备自己的得力助手吗?” 何桑偏头,“但梁迟徽会防备梁延章,倘若梁延章是罪魁祸首,梁迟徽会搜集、保留物证,二房一心要报复他。” 胡浓浓如梦初醒,“你要接近梁迟徽?” 梁纪深和周坤在泳池里游了三轮,上岸朝这边走过来。 何桑面容煞白,她原本肤色就白,白上加白,完全没有鲜活的气息了。 他心脏一揪,握住她冰凉的手。 “怎么了?” 她不吭声,只是下意识也握住他的手。 男人牙根鼓了鼓,压制着燥意,“呛水了?” 何桑摇头。 胡浓浓在一旁心虚,“没怎么啊...” 梁纪深不耐烦,“她到底怎么了。” 他暴脾气其实不骇人,发作了,反而留有余地,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威慑恐怖。 不晓得平静的表象之下,翻腾着多么剧烈的愠怒。 胡浓浓不由自主哆嗦,“三婶...” “我不舒服。”何桑开口,“在水里蹬腿力气大,抽筋了。” 梁纪深脸色缓和不少,“回家吗?” 她点头。 从游泳馆出来,坐上车,梁纪深将她抱在腿间,抚摸她脸,“你不喜欢学游泳,我不教你了,开心点。” 何桑看着他,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堕入大网,讨人怜爱。 “我哄你玩的,下次你不愿意做任何事,我不强迫你,行不行?” 她眼眶发红,“不是...” “那是什么?”梁纪深撅她腮,撅得尖尖的,“耷拉小脸儿,不是生气了?” 她垂下眼睑,男人双腿弯曲,托住她,西裤被她臀部搓捻出褶痕。 “你不查广和集团,赵太太不会害你,供货商更不会坑你,是梁董不希望你查,设下陷阱阻碍你,教训你。你再继续查下去,他折腾你的招数一次比一次狠,对吗。” 梁纪深眯起眼,一言不发注视她。 “黎珍之前告诉我,这世上最温情的是普通人。父爱子,子孝母,夫妻相伴到老。没权没势,人性是和善的,一旦大富大贵,人性就变了。许多名门望族会内斗相残,争夺算计,亲情淡薄,夫妻离心。” 何桑一颗心不停地陷落,崩塌,“尤其是梁家,三任夫人,三房儿子,有人为了家产,有人为了仇恨,恩怨纠葛了一辈子。” “何桑。”梁纪深沙哑着声音喊她。 “你听我说。”她带哭腔,一字一顿地,“我想要你知道,我不算计你,我没有离心你,我是真情实意的。” 梁纪深被她逗笑,嗯了声。 何桑又笑又哭,喷出一个鼻涕泡。 男人指着她鼻子,“你又来。” “我没忍住...” “自己擦。” 她手背抹掉,抹到颧骨,湿漉漉的一条透明的水线。 梁纪深表情阴森。 “你嫌弃我。”何桑搂紧他,哭得没声响,不给他看自己的模样。 “没嫌弃。”她身上香香绵绵的体味,梁纪深也搂住她,“我让你蹭鼻涕。” 何桑埋在他肩膀,颤抖着笑一下,又哭一下。 车驶入老宅,客厅空空荡荡的,老郑在玄关迎接,“梁董中午高血压复发,昏迷在书房了。” 梁纪深波澜不惊瞥了一眼二楼,“医生来过吗。” “在主卧输液。” 他脱外套,“这么严重?” 老郑说,“不至于,是纪夫人担心梁董,要求输一瓶。” 主卧里,姚文姬和纪席兰站在床畔,一个抹眼泪,一个镇定和医生交谈,梁迟徽正在联系美国的医疗团队,商量包机。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门口走,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颔首,他也颔首,目光掠过何桑,停顿了一秒,旋即移开。 梁纪深走向痛哭流涕的纪席兰,何桑这时蹲下,捡起绒毯里的东西,一枚褐色的皮扣,宾利慕尚的标识。 是梁迟徽的车钥匙。 她捏在手心。 趁着房间乱作一团,悄无声息出去。 正好梁迟徽还没离开,在拐弯的阶梯下。 “二哥。” 男人驻足,侧过身。 她在阶梯上,晃了晃皮扣,“你的车钥匙掉了。” 午后的阳光照射进窗户,斜斜地洒在楼梯上,梁迟徽的影子拉得极长,像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芒,明昧交错,衬得他风华毓秀。 也藏着化不开的黑暗,深沉。 来自他最隐秘的骨血里。 “为什么不叫佣人送。” 芳姐和蓉姐都在主卧侍奉。 她迈下台阶,距他咫尺间,“我送和她们送是一样的,送到二哥手里就行。” 梁迟徽迎着光,一张脸清隽明亮,锋利的眼神深不见底,似是要刺穿她,直达灵魂,辨她企图。 何桑笑着,无懈可击,“二哥?” 他回过神,伸手,攥住钥匙。 无意间,指尖相碰。 第244章 她有她的厉害之处 - 祸水 - 玉堂 她及时收回,却留下一阵微风。 软软的,凉凉的,如同浸泡了露水的茉莉花瓣。 触感在一霎通了电,电得梁迟徽一僵。 他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指腹摩挲了一下钥匙扣,依稀有她的余温,“钥匙掉什么地方了。” “床尾的毛毯里。” 男人含笑扬头,嗓音沉缓有力量,“毯毛长,又是黑色,不仔细发现不了。” 何桑逆光,整个人太晦黯了,梁迟徽调整了角度,视线里的她更清晰,“弟妹有心了。” 他称呼何小姐,也连名带姓的称呼,唯独不曾当面称呼过弟妹。 没领证,梁迟徽始终不认可关系。 偶尔一句,要么是外人在,显得重视,抬一抬她的身份;要么是调侃。 传统的勋贵世家,名分取决于领证和生养,缺一不可。 梁纪深多么郑重其事介绍她,爱护她,甚至领了证,没怀上孩子的阶段,在外界看来,地位也是不牢固的,不正式的。 所以那些阔太太根本不把丈夫的小蜜放眼里,即使爱得干柴烈火难分难舍,仍旧是不入流的小角色,除非肚子大了,有筹码分财产了,她们才出手。 “二哥,你有一块手帕在我那里,是我那天崴了脚包扎伤口的,一直没还你。” “一块帕子而已,不值什么钱,你自己处理。” 何桑很固执,“我洗干净了,等有机会还你。” 梁迟徽伫立在阳光深处,望着她。 “好。” 走出老宅,他开车回云海楼。 下午街巷清静,宽阔的柏油路弥漫着香草味道的风,梁迟徽一手把持方向盘,一手握拳抵住唇。 心不在焉驾驶。 经过华西路,他拨了一串号码。 “郑叔,朱医生呢?” 朱医生是老宅的私人医生,工作了二十多年,突然被梁延章解雇了。 “回老家了。” 梁迟徽盯着前方路况,“家里有事?” “在当地开诊所了,朱医生的一双儿女都学医,不肯给医院打工,朱医生求到梁董头上,梁董打点的人脉。” “知道了。”他挂断。 这位新医生任职三天,梁延章便犯病了,梁迟徽总觉得其中诡异。 具体哪里有问题,又琢磨不透。 ...... 车抵达云海楼,是傍晚五点。 梁迟徽直奔办公室。 也不开灯,坐在一片昏幽中。 在老宅那句“弟妹”,他纯属是试探。 何桑今天不对劲。 一向是他主动接触,她被动,有分寸,话也少。 老宅分明有佣人,司机,保镖,处处伺候着,哪怕懒得吃饭,佣人也会喂着吃,实在不需要她亲自捡,亲自送。 何况她平时面对他,多少是不自在的。 她的正常反应,躲他都来不及。 梁迟徽枕着椅背,头仰得高,脖颈绷直,喉结愈发地凸起。 倪红推门,他恰好扯开领口,挺括的衣衫扯得歪歪扭扭,裹着他身躯,他此时是闲散松弛的,浪荡的男人味。 梁迟徽的书桌上方悬着一盆兰花,他不爱养花草鱼鸟,没那闲工夫,倒是玩猎犬,在郊区的园子里饲养猎鹰,喜欢看它们捕食,厮杀。 这盆兰花是他特意修身养性的,这两天刚养,从园林馆高价购得,现成的名品兰花,十分娇气。 他颇有雅兴起了个名字,叫桑。 养在温室里,宜室宜家,温柔贞洁。 “你来这么早?”倪红关门,“我白天逛街,顺手捎了一份礼物。” 梁迟徽没兴趣,“用不上。” “是领带。”她不乐意,“你不系领带啊?” 他坐直,在烟灰缸熄灭了烟,“我上个月买了。” “女人眼光好,我买的适合你。”她拆开包装,“暗蓝条纹的,湖滨会所生意最火的那个小白脸,戴这款颜色很俊。” “小白脸?” “小白脸怎么了。”倪红绕过办公桌,“比小黑脸强吧?” “老三黑。”梁迟徽又燃了一支烟,“小白脸比他强吗。” 倪红一愣,“他啊...他是晒的,不作数。” 她竖起梁迟徽的衣领,余光瞟到烟灰缸里的烟头要溢出了,“你干脆别戒烟了,越戒抽得越凶,反反复复伤害更大。” 男人挡她手,“我自己来。” 倪红最痛恨他这样,无论相识多久,如何熟悉,他永远是一副遥不可及。 他也并非吊她的胃口,玩套路勾引她爱而不得、持续对他上头。 梁迟徽是真的寡冷疏离。 云海楼曾经跟他“好过”的女员工,在化妆间扎堆吐槽他浪费了风流的名声和好看的皮囊。 实际上,戒备心太重,无法靠近。 倪红赌气,非要亲手戴,“我帮你换过衣服,你忘了?” 他轻笑,“我喝醉那次?” “你感冒了去应酬,浑身滚烫,我拿湿毛巾给你擦身降温,脱到只剩内裤了。” 梁迟徽笑意淡了点。 倪红想到那晚,就在这间办公室里面的休息间,他穿着灰色的衬衫,每解开一粒纽扣,坚硬的胸膛刮过她手指,每一下呼吸的隆起,都深深烙印在她掌心。 那一刻的梁迟徽,膨胀的张力与爱欲,如烈火焚烧。 烧了所有人。 只有始作俑者的他,完好无损。 倪红在名利场和风月场摸爬滚打,见识了无数男子,梁迟徽是最致命的,是令人难忘的。 因为他征服不了,他坏得是一个谜。 “以后你不用做这些事了。”梁迟徽掸落半截烟灰儿,“不方便。” “男未婚女未嫁,你没女人,我也没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或许真不方便了。”他噙了一丝笑,“有一个厉害的敌人要找我算账了。” 倪红不屑嗤笑,“谁敢和你比厉害?” 梁迟徽叼着烟,打火机盖对准灯罩边缘,一弹,刹那灯火通明。 “我有我的厉害,她自然也有她的厉害之处。” 第245章 真情与假意 - 祸水 - 玉堂 倪红明白了,梁迟徽口中的仇人,是那个演话剧的姑娘。 六年前护城楼坍塌事故她了解不多,大部分是梁迟徽亲自处理,其中一小部分,比如藏匿物证、转移资产和打点人脉,是她出面做。 倪红也奇怪,梁迟徽不缺钱,他的现金流在冀省富豪之中,没谁压得过他,云海楼一年赚两三亿,他又掌控着梁氏集团的财政大权,地下钱庄的生意更是红火,财路也干净,不存在洗黑钱,创建广和集团图什么呢。 她问过梁迟徽,他回答得敷衍,倪红猜不出他的真实目的。 “那姑娘帮何晋平报仇的?” 梁迟徽叼着烟,“她今天很刻意接近我,大概率是。” 烟雾漫过他眉眼,清俊分明,“父亲把老三折腾得够呛,‘受贿’和‘诈骗’,无论哪一个在冀省发酵,老三的前途彻底毁于一旦。供货商至今下落不明,连我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顾江海抓不到人,老三要吃牢饭的。幸好老张和老蒋相信他,甚至签下连带责任书,力保他清白,但保得了这回,保不了下回。何桑清楚,老三必须撤手,父亲才会交出嫌犯,以后不再坑他。” “那姑娘爱他,不忍心害了他。”倪红抄起梁迟徽的烟盒,也点了一支,“她和我是一类人,我也不忍心深爱的男人遭殃。如果有一天,你穷途末路了,我替你顶。” “顶什么?” “你犯下的一切孽债,我顶。”倪红衔着烟,“是我干的。” 梁迟徽看着她。 好半晌,他笑出声,“我会让一个女人顶吗?” “为什么不?” “出事了,女人在前面扛,算什么男人。” “无关感情吗?”倪红双手摁住桌面,低头打趣,“咱们也认识十年了,你铁打的心,也焐热了吧。” 梁迟徽掐了自己的烟,又夺过她指间的烟,也捻灭,“焐不热。” 她直起腰,“你喜欢那姑娘,那姑娘也上钩了,高兴了?” 男人轻笑,“你养鹰吗。” “我见过你养。” “猎鹰的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戳着灯罩,“新主人抢走鹰,往往和旧主人有仇,或是要抢其他的东西,没有抢成功,所以抢了鹰,等下一个机会。鹰很聪明,想护主,潜伏在新主人的窝里伺机反咬,你认为新主人会喜欢这只喂不熟的鹰吗?” 倪红笑了笑,“可她不是鹰,她鲜活漂亮。” “鲜活漂亮的女人成千上万,并不稀罕。”梁迟徽摘了袖扣,放倒椅子,半仰半坐,“我的猎物,要么是威胁到我了,要么是对我有利。区区的儿女情长,你未免太看轻我了。” 倪红从办公室出来,莫名打个寒噤。 屋里熄了灯,静悄悄的。 她隔着门,依稀感受到梁迟徽的高深莫测。 这世上,爱与恨,真情与假意,有几人能收放自如呢? 梁迟徽比她想象中,还要虚实难辨。 ...... 梁延章晚上八点钟苏醒了一次,神智很模糊,喊梁璟。 梁纪深小声安抚,“大哥去外地出差了,在赶回的路上。” 何桑从厨房端了三碗粥,一进门,正好听到梁延章有气无力地问,“老二呢...” 姚文姬弯下腰,“延章,公司忙,老二加班了。” “叫老二回来...”他全身在使劲,脖子青筋凸胀。 “好,你别着急,大夫叮嘱你要静养。” 梁延章眼白浑浊,大口喘息,似乎要讲什么,姚文姬给他掖了掖被角,“你恢复了精神,再操心。” 何桑在门口望着这一幕,“伯母,姚姨,我煲了粥,垫垫胃口。”她将第一碗递给纪席兰,第二碗递给姚文姬,剩下的一碗,递到医生面前,“您辛苦了。” “多谢何小姐。”医生礼貌接过,没喝,又搁在床头柜。 这是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大约四十出头,姓白,一直在记录梁延章的情况,“基本平稳了,留一位家属陪护吧。” 纪席兰气势凛然的,“老宅上上下下我最有资格陪延章,我们没领离婚证呢,法律名义上是夫妻。” 姚文姬若有所思打量她,“他目前虚弱,看到你这张老脸,万一又气晕了呢。” “你骂谁老脸呢!”纪席兰怒不可遏,要冲上去厮打。 梁纪深眼疾手快拽住,“父亲昏迷,您闹什么?” “她讥讽我!”纪席兰甩开他,围着姚文姬一边走一边撸袖子,“老三啊,你的出身不如你二哥了,我是良家女,没名气,你姚姨是东南亚大名鼎鼎的艳星,80年代民风保守,她从头到脚被男人欣赏啊,拍内衣照登报纸,荣获过最佳上镜奖,最佳风采奖,评委眼都直了,梁氏集团董事局的几位元老,私下对你姚姨的身材也赞不绝口。” 梁纪深单手叉腰,另一手揉着太阳穴,“没完了?” 姚文姬面不改色调整着滴流瓶的流速,不搭理她。 “回您自己房间。” 她不罢休,梁纪深语气一沉,“回屋!” 纪席兰一激灵,终究是畏惧他的脾气,不情不愿出去。 何桑搀着她,去梁璟的卧房。 梁纪深态度谦和,“我母亲口无遮拦,请姚姨多担待。” “无妨。”姚文姬很有长辈样,“我不至于同她计较。” “姚姨,父亲的医生是您雇的吗。” “是我雇的。” 梁纪深摩挲着冰凉的腕表带,“哪家医院?” “南方的一家私人医院。”姚文姬镇定自若,“老二有意聘请美国专家会诊,在商量包机呢,你问问他?” 他颔首,“我公务多,有劳姚姨和二哥了。” “自家人,你客气什么。”姚文姬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小何厨艺不错,熬得软烂浓稠,你去餐厅喝一碗,我守着你父亲。” 梁纪深前脚离开,姚文姬紧随其后,从门缝内确认他走了,马上拉开抽屉,取出一瓶药,里面是橘色的胶囊,她倒入口袋,又倒进瓶子同款大小、同款形状的橘色胶囊,拧紧瓶口,放回原处。 口袋里的胶囊是维生素,瓶里的新胶囊才是降压药,她上星期换的。 梁延章在春夏季高血压经常发作,不及时吃药,即使死不了,起码拖垮他一些,梁璟很忌讳二房,梁纪深又多疑,梁延章这一辈的权贵名流,他体魄最健硕,加上私人医生的精心养护,百分百要长寿。 突发急症,长房和三房势必觉得蹊跷,梁延章近期的饮食一定会进行化验,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老宅治疗,梁璟会做主安排住院。 姚文姬趁机要办一件大事。 第246章 我舍不得 - 祸水 - 玉堂 回到次卧,梁纪深整个人抽干了精血一般,顾不上脱衣服,躺在床上,面孔苍白。 何桑试探他的体温,倒是不烧,只是额头一层薄薄的虚汗,擦掉,又渗出,短短三五分钟,面孔更苍白了一度。 “头疼?” 他嗯了声,双目紧闭。 何桑绕到床头坐下,捧起他脑袋,固定在自己胸口,轻轻按摩着。 外省的麻烦没解决,冀省又一堆风波,梁纪深这两天奔波得太疲倦了,触目惊心的憔悴。 “你下午没回去,通知顾江海了吗?” “通知了。” “供货商有音讯吗?” 仿佛针扎一样,头一下一下震,震得梁纪深承受不住,翻了个身,埋在何桑怀里,“没有。” 她皮肤是淡淡的汗味和香味,锁骨有齿痕,是白天在游泳馆的更衣室,他情动之下,啃咬出的痕迹。 梁纪深在那块痕迹上吮了一口。 何桑嫌痒,躲他,“头疼还不老实?” 他又吻,她越是躲,他越是吻得凶狠,舔到她痒得求饶,梁纪深才停下,抵在她胸部闷笑,“你刚去哪了。” “给二哥送车钥匙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我这星期有演出。” 梁纪深声音沉沉哑哑的,“重要吗。” “是大型演出,我是女一号,不能缺席。” 他一向尊重她职业,没有异议,“演出结束我让程洵去剧院接你。” 何桑深呼气,鼻腔里蔓延开一股烧灼感,烧得她五脏六腑拧巴着,她搂紧梁纪深,恨不得骨血相融。 他头发厚实乌黑,像他这个人,钢铁铮铮的,除了她,总是不肯服软,犟得很。 何桑抚摸着他下巴青硬的胡茬,“你不许调查广和集团了,我之前提过,你没听。” “我知道你的心意,广和集团有问题,于公,你要帮省里追回财产,于私,牵扯了梁家的人,牵扯了我父亲,发生在你眼皮底下,你不查,过不去心里那关。” “广和集团是市局赵凯的管辖,你不是梁检了,没必要蹚浑水。至于我父亲,牺牲你的前程和安危换取他的真相大白,我不愿意。” “最初认识你,我有私心,我希望你查,现在,我不希望你冒险了。” 何桑讲了一连串,梁纪深始终没回应。 他睡着了。 脱了西裤,袜子,何桑替他盖好毛毯,握住他手,安然睡去。 梁纪深睡得早,第二天醒得也早,七点钟何桑迷迷瞪瞪的,他已经穿戴整齐,拥着她喂了半杯温水,“我先回外省,你演完再过来。” “你头不疼了?”何桑揪着他袖子,喝了水,困意散了几分,“记得去药店买止疼药,邱太太家的药箱里没有对症的牌子。” 他眼底浮起笑,“记住了。” “昨晚我告诉蓉姐榨豆浆了,灌在保温壶里,你带一壶。” 梁纪深无奈,“好。” “你少抹醒脑油,刺激神经的,办公室摆一盆薄荷。”何桑爬起,贴缠在他腰腹,黏得撇不掉,“累了就休息,你每次都强撑,你难受谁照顾你?” “你照顾。”他俯身,亲吻她嘴唇,“我习惯你照顾了。” 何桑神色黯然了一秒,别开头,“你不爱惜身体,自作自受,我不管你。” “真不管?” “不管。” “我不信。”梁纪深擦拭她眼角,湿漉漉的,她睡觉爱出汗,偶尔撒癔症,尤其在一起的半年,揣着心事,动不动做噩梦哭醒,捂着嘴,不敢吵他。 实际上梁纪深睡眠浅,她一哼唧,他立马警觉了。 渐渐地,熬过那半年,她睡得踏实了。 “起床洗脸,脏成小花猫了。” 他站直,整理好衣裤,走出卧室。 高大熟悉的轮廓一下子远去,何桑喉咙泛起一阵酸楚,发泄不出,也无法下咽,呆滞蜷在被子里,直到庭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她趴在二楼窗户,痴痴地凝视他背影。 清晨的阳光洒下,梁纪深步伐极稳,他的确应该这样意气风发,这些天,她眼睁睁他四面危机,心口堵得发慌。 她没想到权贵世家这么复杂,这么绝情,梁延章连亲儿子也算计。 梁纪深这一刻有感应,忽然驻足,仰起头。 四目相对,他挥了挥手,在明媚的光影里,英俊又伟岸。 何桑好像一个提线木偶,所有的力气与灵魂在瞬间反抗,爆发,她抓住窗框,“梁纪深!” 男人正要上车,再次驻足。 何桑胡乱套了一件外衣,跌跌撞撞朝楼梯跑,在一二楼的拐角处绊了一脚,摔在台阶缝隙,“砰”的声响惊动了厨房里的蓉姐,蓉姐吓得瞪大眼,慌里慌张扶她,“您摔哪了?” 她推开蓉姐,踉跄跑出玄关。 蓉姐那一嗓子,没逃过梁纪深的耳朵,他脸色阴森,“摔流血了?” 何桑穿了一只拖鞋,那一只不翼而飞了,白腻腻的脚丫踩在石板上,脚趾局促弹动,“地太滑。” “你不毛躁会滑倒吗,怎么我不摔?”梁纪深怒气上涌,没抱她,直接粗暴拎起她,夹在腋下,晃晃荡荡拎到院子西南方的石凳,重重撂下。 硌得她屁股麻酥酥的。 “你吼什么...”她委屈,“我舍不得你而已。” 梁纪深居高临下伫立,沉默不语。 蓉姐拿着毛巾和拖鞋出来,“哎呀,何小姐年轻,她腻乎您嘛!您一把年纪了,没精力谈情说爱,她要谈的。” “一把年纪了?”梁纪深脸色愈发骇人,“会说话吗。” 蓉姐一抖,将毛巾塞在何桑手里,匆匆返回客厅。 第247章 你不见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拿过毛巾,敲了敲石桌,“脚。” 何桑不动。 他语气加重,“快点。” “我愿意流血。”她站起,一瘸一拐往屋里走。 梁纪深一把拽住她,摁在石凳上,“我耐心有限,抬脚。” 她揉眼角,“你来得及赶高铁吗。” 男人气笑,“你别磨蹭,就来得及。” 何桑右腿翘在桌子,砖石凉凉的,她倒抽气,梁纪深情绪紧绷,“疼?” 他蹲下,捏住她脚踝,小脚趾搓破一小块皮儿,雪白的肉挤出血丝,他轻轻捂住。 她太容易受伤,皮薄肉嫩的,她性子不娇气,长得娇气,尤其跟了他之后,一朵温室里的花,车接车送,连走路也少,除了在剧院排练吃些苦头,生活中禁不起一磕一碰的。 “为什么跑。” “我想抱你...” “在床上没抱够?”梁纪深细致擦拭,成心逗她,“我都抱腻了。” 何桑没计较他嘴坏,望着他,“你后脑勺那根白头发呢。” “拔了。” 他本来让她拔,她下不去手,最后他自己照镜子拔了。 梁家基因好,发质黑硬,可梁纪深刚三十多岁,已经零零星星冒出白发了,何桑心尖抽痛,握住他手腕,“你总是熬夜加班,再熬几年,你熬成老头子了。” “早晚会变成老头子。”梁纪深不以为意,“你也会变成老太婆。” 何桑心尖痛得更厉害了,“我不许你变。” 他笑了一声,周坤说当演员的女人多愁善感,恋爱体验像坐过山车,他不信,现在是信了,时不时哄着,没准儿哪一会儿落下泪来。 “哭得太频繁,不值钱了啊。”梁纪深抚摸她眼睛,抹掉眼泪,“一年哭一次,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一个月哭一次,你要什么,我考虑一下再给,一星期哭一次,要什么不给什么。” 何桑破涕而笑,搂住他脖子吻上去,男人动作利索,堵住她鼻孔,湿润的水泡粘在指腹,她一吸气,泡又瘪了,没喷出来。 梁纪深阴恻恻睥睨她,“我长记性了。” 她格外磨人,埋在他颈侧贪婪嗅味道,程洵不得已催促,“梁先生,顾局要求您中午过去,他和市局没法交差了。” 男人拍拍她后背,“我该走了。 何桑依依不舍松开他,“走吧...” 梁纪深吻她脸,“找蓉姐帮你上药。” 她垂着眼帘,很乖巧。 程洵拉开车门,梁纪深弯腰坐上车,何桑眼巴巴送到门口,又送出大铁门,隔着栅栏朝他挥手,“你记得买药,胸口的割伤没痊愈,洗澡不要沾水。” 梁纪深察觉她不对劲,他上班办公期间,她一向是有分寸的,不会如此缠人,耽误他时间,他降下车窗,“是不是不舒服?” 她摇头。 “做噩梦了?” 何桑犹豫,点头,“梦到迷路了,你不见了。” 他眼底溢出笑,“傻话,回去吧。” 车驶出壹山庄园,消失在宽阔的柏油大道,道旁的西府海棠缓缓凋谢,树叶间的阳光覆盖在头顶,何桑眼皮又刺又涩,她双手掩住,肩膀耸动了良久。 蓉姐带着何桑去客房上药,梁璟的车开进庭院,悄无声息地熄了火,直奔二楼。 主卧里,梁延章在输液,白医生迎上梁璟,“梁秘。” “病情怎样了?” “救治很及时,多少伤元气了。” 梁璟走到床边,低头打量梁延章,气色发白,发青,“您需要去医院吗?” 他伸手,抓住梁璟的袖子,“去医院。” 梁延章性格挺要强的,统治着偌大的集团,稍有不慎,也许是上亿的损失,因此一般的小病小灾,他不声张,在家里请私人医生调理,除非明显的不适,扛不住才会住院,他一住院,肯定要惊动梁氏集团,惊动外界。 白医生很有眼色,借口去方厅配药,离开了。 梁延章强撑着坐起,“梁璟,老宅有人害我。” 梁璟皱了下眉头,“谁害您。” “我不清楚。”他指着抽屉,“昨天我感觉不好,立刻吃了降压药,血压没有控制住,药物大概率被调包了。” 梁璟取出抽屉内的药瓶,拧开胶囊壳,里面是褐色粉末,“是这样吗?” “这些年喝药,我没拆开过。” “您可以委托医生化验。”梁璟倒在掌心,闻了闻气味,清苦呛鼻。 “白医生是文姬聘请的。” 梁璟一顿,注视他,“你疑心她。” “不,我不是疑心她,我疑心纪席兰。”梁延章讳莫如深,“我和纪席兰签署了离婚协议,没有领证。法律上我们仍旧是夫妇,她不想离,或者想继承梁家的大部分财产,有理由加害我。” 梁璟掂量着药瓶,沉思了片刻,“她不敢。” “老三的脾气这么大,也管不了她,她胆量比你想象中大得多。”梁延章急促喘息着,“她如今还是梁夫人,她知道我没有立遗嘱,她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梁璟面目凝重,“你不疑心二房吗。” 梁延章不假思索否认,“文姬当年连抚养权也不争,一心脱离梁家要自由,补偿费是我提出给的,她宁可净身出户。老二又孝顺,她根本不缺钱,害我图什么?万一东窗事发,老二不可能接管梁氏集团了,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梁璟没发表意见,只说,“我来安排。” 何桑收拾客厅的时候,梁璟从二楼下来,很正式的西装革履,梁家的三个公子是西服架子,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穿在身上都挺拔好看。 他最近也陷入风波了,有一单十亿的大工程是冀省和外省合作,因为取消了竞标环节,完全由上面指定哪家集团承包,各个地产商尽显神通,搬门路,搬人脉,竞争非常激烈。输了的,不平衡,匿名举报,一轮赢了的,还有二轮、三轮的筛选,互相设局,互相揭老底,毕竟少一个对手,多一分胜算。 梁璟的办公室收到二十多封举报信,其中包括梁氏集团动用关系抢了名额,明里暗里指向中海集团以权谋私。 中海和中盛是主评委,有两个直通终审的提名名额,中海委员会确实提名了梁氏集团,但梁纪深弃权了,是另外八名委员全票通过的,与他无关。 梁璟调查后如实上报省里,中海集团也公开了投票的录像视频,所有流程没有违规。这一举动得罪了冀省的地产大亨,雇人在梁璟的办公楼墙上涂油漆,控诉他包庇梁家,给自家开绿灯。 办公楼位于旧址,年久失修,九百米之外才有交通摄像头,而且涂油漆在深夜,那堵墙是岗亭的盲区,执勤保安也没发现什么人捣乱,只能不了了之。 老张担心他憋屈,放了三天假,反而梁璟云淡风轻,趁着假期重回皖西县,监督县领导安置留守妇女的问题,条件艰苦,行程又忙,他却是神采奕奕,气宇轩昂的。 “大哥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梁璟解着西装扣,目光掠过何桑手里的布,“在做家务?” 第248章 暧昧撩弄 - 祸水 - 玉堂 “天天开窗户,木架和沙发有浮尘,我打扫一下。” “不用你做。”他拔高音量,招呼芳姐,“您下楼一趟。” 芳姐在阁楼的祠堂给翁琼上香,老宅一日三炷香,三十七年没有间断过,梁延章缅怀发妻的表面功夫是相当漂亮的。 说他专情吧,他娶了三任太太,那么迷恋姚文姬,二婚后照样在柳林路的豪宅里养了一个神似翁琼的女人,姚文姬一点不吃醋,外面有女人伺候他,她乐得清闲,后来梁延章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打发了那个女人,专心讨好姚文姬;说他无情吧,他到处物色“小翁琼”,经常翻出翁琼的遗物睹物思人,哪怕是做戏,一往情深地做了一辈子,实属连自己也骗了。 芳姐急急忙忙跑下楼,抢过何桑的清洁布,“何小姐非要干活,不肯在老宅吃闲饭,我拦不住她。” “去院子里喂鱼。”梁璟走向衣帽间,打趣她,“也算你干活了。” 何桑铺平沙发垫,“我喂了,也给鹦鹉刷毛了。” “刷什么毛。” “鹦鹉翅膀的毛支棱着,我剪短了,又蘸水刷柔顺了。” 梁璟倒是头一回听说鹦鹉要理发,不过这姑娘勤劳,即使她把鹦鹉淹死了,也是功大于过。按道理她在梁家是半个小女主人了,任何姑娘都会端架子,开始使唤人,唯独她态度既谦和又客气,从不倚仗老三作威作福,老宅上上下下对她评价极好,特别是芳姐,何桑一口一句芳姨,称呼得周全体面,芳姐很喜欢。 梁璟挑了一套白色的休闲服,虚掩上门,声音飘飘忽忽传出,“你拿什么刷的。” “牙刷。” “哪里的牙刷?” “客卫的,我问过蓉姐了,那只牙刷没主儿。” 梁璟一手系拉链,一手开门,“蓝色的?” “对啊。”何桑看着他,“洗漱架上都是电动牙刷,我怕电死鹦鹉,正好有一支普通的。” “电死鹦鹉?”梁璟震撼。 他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不平静的神情,偏偏何桑清澈无辜,眼眸雾蒙蒙的,他咽下后半句,“我先回书房。” 蓝色牙刷是他的,他用不惯电动的,习惯手动刷,那天老三叫他回老宅,恰巧何桑睡错房间了,独立浴室摆着女孩的用品,她走时忘了收,他自觉共用不妥,所以没踏进一步,早晨去客卫洗漱的。 用完牙刷,便随手撂在了金属架上,老宅一直是芳姐照顾他,蓉姐不太插手,不认识他的物品也正常。 幸好他至今没回来住过,不然要刷一嘴毛了。 梁璟实在好笑,这姑娘的脑子到底琢磨什么,老三竟然和她也合得来。 入户门这时打开,刮入一阵潮湿的风。 梁迟徽迈步进来。 他昨晚在云海楼应酬酒局,纸醉金迷的场所,自然打扮得也花里胡哨,他皮肤又白,喷了香水,梳了发型,清清瘦瘦的,一个油头粉面的贵公子,愈发显得风流俊美。 何桑开口,“二哥。” 梁迟徽瞧了她一眼,越过她,瞥身后,“大哥也在。” 梁璟看不顺眼他这副浪荡骄矜的模样,没搭腔。 他不恼,心平气和接过何桑递来的水杯,“老三呢?” “去外省了。” 挨得近,梁迟徽口腔是浓浓的酒味,他眼神迷离,不大清醒,“你没跟去?” “冀省有演出。” “哪天?” 他身形摇晃,何桑下意识扶他,“今天下午和明天。” 男人笑,笑得和平时不一样,是酒后醺醉的缘故,一丝暧昧,一丝撩弄,似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自己有车吗?” 何桑确定他站稳了,撒开手,“有车,没停在老宅。” 梁迟徽耐人寻味的笑意,扭头吩咐司机,“抽空送她。” 司机左手拎了一支黑色的长柄雨伞,伞檐滴滴答答地淌水,答应着,“是。” 何桑踮起脚,张望门外,“下雨了吗。” “小雨。”司机将伞竖在玄关,“天气预报是晴天,突然阴了一片云彩。” 梁迟徽俯身,清洁了皮鞋鞋面的水珠,径直上楼。 他在主卧待得不久,梁延章和梁璟谈话耗费了不少精神,没力气和他多说,只叮嘱他好好管理公司。 梁迟徽等他挂完药水睡了,推开姚文姬的房门。 “您干的?” 姚文姬心情愉悦坐在梳妆台化妆,“我干什么了。” “装什么傻。”梁迟徽反锁门,“父亲旧疾复发,百分百是降压药出岔子了。” “药出岔子了?”她表情也严肃,“老二,报警吧,这可是大事。” 梁迟徽盯着她,盯了半晌,他蓦地发笑,“您如果是何桑的婆婆,婆媳一定和谐,她演技好,您不逊色她。” 姚文姬从衣柜里一件件选衣服,“隔墙有耳,你少怀疑我。” “您也知道芳姐是梁璟的耳朵,梁璟嫌二房碍眼,处处找机会下手报仇,您还主动撞他的枪口。” 梁迟徽掏出烟盒,刚要抽,姚文姬呵斥,“收起来!” 他一言不发塞回盒里,丢在茶桌上。 “医生警告你要戒烟,你肺不好,有个结节,你聋了?” 梁迟徽拨着打火机盖,没出声。 第249章 陪她去 - 祸水 - 玉堂 姚文姬选了一条墨绿色的旗袍,去浴室里换,“冀省有一单十亿的工程,上面准备交给梁氏集团承包,梁延章住院的风声走漏,省里不会再冒险了,万一他死了,梁氏集团大动荡,哪里顾得上工程?你继位董事长,要安插自己的人吧?内部改革,遗产大战,梁家起码折腾半年,上面没有闲心耗着。张氏集团的实力不如梁氏雄厚,可梁氏淘汰了,张氏的胜算最大。” 梁迟徽面目凝重,“您和张氏集团董事长联手了?” “姓张的当初言而无信,承诺帮我报复梁延章,出轨风波闹大了,他又退缩了,这笔账我记得一清二楚。”姚文姬换完了旗袍,走出浴室,“十亿的天价投资,连回本都难,还妄想盈利?这单工程是冀省今年的财政指标,梁延章暂时吃亏,真正赚钱的肥差,会源源不断喂给梁氏的。那么多企业千方百计抢什么?抢的是省里的人情面子,抢后续置换的资源。” 梁迟徽神情稍稍缓和了些,“您了解得挺详细。” “梁氏集团拿下工程,发现账面空了,你私自挪取公款就露馅了,我让梁延章发病,错失承包的机会,是掩护你。”姚文姬盘了个贵妇发髻,“张氏集团有七个亿,姓张的打算先投进去,其他项目收回尾款了,再追投三个亿。我印象里董事局的王总是你的人吧?” 梁迟徽噙着笑,“是。” 姚文姬拿起梳子,“你授意王总出面,通知欠张氏尾款的合作方,慢慢还,不着急,这年头欠钱的是大爷。等姓张的投完七个亿,三亿又收不回,资金链断裂,活活拖垮张氏。” “一石二鸟。”梁迟徽靠着椅背,“这盘棋下得可以。” “符合你的手段吗?” 他轻笑,“我的手段再高明一点。十亿的工程我接下,张氏我也整垮它。” 姚文姬撂下梳子,“不可能两全其美。” “您如果比我厉害,我在商场还混什么?”梁迟徽扬眉,“您有这份谋略,已经胜过九成的女人了,要超过我,您未免太贪心了。” “姚姨。”何桑这时在门外喊,“午餐好了。” 梁迟徽望向房门,起身打开。 何桑绑了马尾,插了一支白玉兰发簪,双手水淋淋的,在围裙上蹭了蹭,“炖了两锅药膳,一锅是梁董的,安神降压,一锅是姚姨的,养气血,您守了梁董一夜,补一补。” 发簪是淘宝货,四十块钱一个,好在她脑袋小,发量密,插上玲珑精致的,不廉价,反而更加温婉贤惠。 “你心思够细腻的。”姚文姬笑了,“站多久了?” “没站多久,我刚上楼。”何桑乖巧得很,“姚姨,您尝尝吗。” 窗外天色黑乎乎的,屋里灯火通明,姚文姬佩戴了一枚祖母绿的戒指,一串澳白珍珠项链,气质雍容华贵。 她极少化妆,甚至不画眉毛,素颜已有八分美,倘若当年不嫁梁家,冀省的名门贵胄,即使她没资格成为原配,凭石破天惊的美貌,嫁顶级豪门续弦是不成问题的。 姚文姬的美丽太稀有了,男人是心甘情愿为她的稀有买单的。 何桑瞥了一眼梁迟徽,“二哥,你的司机中午有空吗?” 男人审视她,语气带点深意,“你需要吗。” “我回剧院上班,老宅偏僻,附近不方便打出租。” “我有车。”姚文姬从梳妆台起来,“我正好出门,捎你一程。” 何桑抿唇,眼角不自觉瞟梁迟徽。 他卷着袖口,像是明白她的意思,“我捎她吧。” 姚文姬奇怪了,“你不是和梁璟一起送延章去医院吗?” 何桑解开围裙,局促攒了一团,“二哥也用车...那我坐姚姨的车吧。” “有大哥陪着,我去不去无所谓。”梁迟徽似有若无也瞟何桑,表面波澜不惊。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沉寂中,爆发。 姚文姬是女人,自然具备女人独有的敏感,她朝楼梯走,“小何演什么戏?” “演《雷雨》的四凤,剧院买了三个月的版权,一星期公演三场。” “这出戏经典,你下午演?我也瞧瞧。” 何桑很意外,“您爱看话剧吗?” “我爱看时装秀,你看过吗?” 她摇头,“我不懂时尚。” “我教你。”姚文姬的性子蛮好相处,“我以前是模特,最擅长打扮了,其实你的风格太保守了,什么年代了,你年轻身材又好,遮这么严实干什么?” 梁迟徽皱眉,“您别教坏她。” 姚文姬没搭腔,小声问她,“老三不喜欢你穿,对吗?” 何桑低头,“他是不喜欢...” “老三大男子主义,脾气骄横,梁璟和老二的脾气比较宽容,女人穿什么,玩什么,不大干涉。咱们打扮是图自己开心,管他们男人喜不喜欢呢。” 梁迟徽欲言又止,扯了扯领带,终是没忍住,“何桑这样挺好的,您乱教什么。” 姚文姬迈进餐厅,“男人就是嘴硬,大街上漂亮姑娘路过,你们眼珠子不也直勾勾的吗。” 何桑噗嗤笑。 梁迟徽摘了领带,拎在手里,面无表情越过姚文姬,“懒得理。” 纪席兰和蓉姐提前去医院安排病房了,不在老宅,梁璟与二房不睦,二房在餐厅用餐,他是不下楼的,丝毫不给姚文姬脸面。 何桑让芳姐端了饭菜送去书房,梁璟倒是给她脸面了,又或许是他的礼节素养,总之,一粒饭没剩,餐盘滴溅的汤渍也擦拭得干干净净,绅士到极点。 吃过饭,姚文姬去见一位阔太太,那位太太也爱看话剧,姚文姬商量好和她购物完一道去剧院,而梁迟徽的司机送何桑先去剧院。 引擎发动,梁迟徽跨出院门,摁住了车门。 司机解了锁,他坐上后座。 “您回公司一趟?” “不回。” 车厢里刹那充满了他的气息,雄浑的,敦厚的,清冷木质调的。 梁迟徽换了衣服,也换了香水。 不那样浓艳醺烈了。 他清醒了不少。 “母亲看话剧,我去订座位。” 司机愕然,“您亲自去?我反正要送何小姐,现场订就行了。” “废什么话。”梁迟徽不耐烦。 司机立马不言语了。 第250章 这么娇惯一个姑娘 - 祸水 - 玉堂 雨天路滑,市中心堵得水泄不通,一辆黑色路虎追尾了梁迟徽的宾利,对方司机豪横,降下车窗破口大骂,“继续开啊,傻叉!又没红灯,你突然刹车啊?” 车胎碾进坑洼,翘起的井盖剧烈颠簸,何桑整个人前倾,上半身狠狠磕在驾驶椅背,硌得锁骨生疼。 路虎惯性大,一直在滑行,撞得宾利一抖一抖的,梁迟徽眼疾手快扯住她,扯回怀里,避免了二次磕伤。 “严重吗?” 何桑定了定神,“不严重。” 梁迟徽垂眸打量她,没撒手。 路虎的司机车技好,贴着宾利的车身挤了进来,后座的男人是张氏集团的董事,和投奔梁迟徽的王总是死对头,与梁迟徽也敌对,姚文姬那段陈年旧事,他没少夸大其词,恶意传播,借此讨好唯一的少东家张承业。 冤家路窄,他心口也是一咯噔。 是他的司机不守交通规则,真赖不上梁迟徽的司机。 “原来是梁二公子啊。”他赔笑,“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 “我和余董熟悉吗?”梁迟徽不买账。 余董尴尬,“我司机不认识二公子的车牌,实在是无心之过。” 梁迟徽冷笑,示意司机联系交管局,“广平街,路虎,车牌冀A,尾号668,追尾了我的车,全责,你们来处理。” 余董恼了,“梁二公子,该赔你的我赔,大家是一个圈子的,何必上纲上线呢?我今天送客户去应酬,你耽误了我正事,张氏集团的损失谁赔?” “原本可以好商量。”梁迟徽抬手护住何桑,没暴露她的真容,“你司机嘴巴太不干净了,惊吓了我车上的女人,我和你没得商量。” 余董探出脖子,歪着头瞧何桑,除了一头秀发,梁迟徽大掌将她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窥伺不出什么模样。 搞得挺神秘。 梁迟徽对女人是大方,据她们说相处过程也愉快,要钱给钱,带着交际见世面,但他不算怜香惜玉,不在乎,不体贴,女人撒娇哭闹,他是万万不纵容的,甚至烦了,换下一任了。 这么娇惯一个姑娘,实属稀罕了。 不远处的十字街口,梁璟的红旗L5也堵在车流中。 是去往人民医院的方向。 老杨注视这一幕,“梁秘,咱们过去吗?” 梁璟一言不发,目光定格住。 许久,他吩咐,“不必管。” 老杨鸣笛掉头,绕了一截路,驶向东南大道。 “二公子是有分寸的,何小姐是他未来的弟妹,您别担心。” 梁璟眯眼看窗外,片刻,他拨通了梁纪深的号码。 是程洵。 “老三呢?” “梁先生和顾局在银行查监控,供货商的账户上有一亿七千万,估计肯定会取款的。”程洵问,“您有事吗?” “电话给他。” 程洵走进经理办公室,把手机给梁纪深,“是梁秘。” 梁纪深接过,推门出去。 “何桑为什么没跟你回外省。” 梁璟没头没尾的一句,梁纪深一怔。 “她剧团有重要演出。” “你托付老二照顾她了?” 梁纪深动作一顿,盯着瓷砖上的影子,眼底一霎涌动起涟漪。 “二哥怎么了?” “何桑坐他的车去剧院。” 电话这头沉默。 梁璟是外人,他不愿过多掺和,只是老二什么品性,他心里有数。一贯风流,且不提真真假假,至少他谈过的风花雪月有二三十段了,何桑与老二来往,他有必要支会老三。 “我知道了。”梁纪深挂断。 顾江海到业务大厅寻他,看见他站在角落,脸色不太好,“纪深,不舒服?” 他迟迟没回应。 顾江海拍了拍他肩膀,“这种精心密谋的经济案,最难查了,嫌犯有窝藏地点,有幕后雇主保他们,没危害社会群众,完全征集不了线索,你身份又特殊,对外压消息,局面对他们有利,警方抓他们吃力。” 梁纪深揉着额头,心事重重,却不是为案子,而是为别的。 “我们老领导五十七岁了,口袋里天天揣着速效救心丸,有意退二线了,没接班人啊!”顾江海叹息,“你们冀省太能吸血,我们培养一批骨干,你们借调,到期不还,派一批实习的生瓜蛋子下来,我们负责培训,我们的警力比你们弱,这案子假如发生在冀省,赵局的破案效率绝对高。” “有劳你了。”梁纪深也拍他肩膀,“我出门抽根烟。” 从银行出来,他倚着车头,焚了一支烟。 大抵是精神不集中,分明十年烟龄的老烟枪了,竟然呛了肺管子,呛得直咳嗽。 梁纪深顿时没心情抽了,熄了火,烟灰坠地,一阵风卷着散开。 他凝视了一会儿,摸手机。 何桑彼时在更衣室换戏服,梁迟徽坐在外间的化妆室,几名群演和他打了招呼,匆匆上台赶场,后台清静了,她手机的震动响也愈发清晰。 梁迟徽拾起手机,“梁先生”三个字在屏幕闪烁着,他若有所思摩挲,走向更衣室门,敲了两下。 “谁?” “我。” 何桑下意识攥紧门锁,“二哥,什么事。” “老三的电话。” 她松口气,敞开一条缝隙,拿过手机,又本能反锁了门。 外省是艳阳高照,梁纪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灰色的亚麻西裤,胸口也闷出汗了,听到她声音,他情绪略微平静了些。 “在哪?” “剧院。” “自己去的?” 何桑实话实说,“二哥送我的,姚姨下午也要看我演的话剧。” 梁纪深笑了一声,“晚上演完?” “七点半结束。” “父亲住院,母亲和姚姨轮流陪护,你自己在老宅,有需要找蓉姐。” “我住咱俩的房子,不住老宅。”她嗓音掐出水,泻在梁纪深的心头,也消融了他的燥意。 “我这边解决完,早点回去陪你。” “纪深!没线索,撤吧。”顾江海在警车旁叫他。 梁纪深又哄了何桑几句,跟着顾江海上警车。 她捏着手机,深吸气,逼回眼眶里的酸涩,平复了之后,走出更衣室。 “二哥,你喝什么?” 梁迟徽在翻最新的剧照,何桑的照片少,她演出不如去年多了,不过仅有的四五张拍得很好,“随意。” 何桑背对他,踮起脚,捞货架上的水果罐头,“后台没有水了,你先喝点罐头汁解渴,杨梅酸,草莓甜,你喝哪个?” 梁迟徽合住相册,眼神扫过她,鹅黄色底显娇嫩,小白花的褂子,老北京绣花鞋,既天真朴实,又隐隐有趣。 这副装扮,大多数姑娘驾驭不了,她是颇有几分味道的。 尤其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又粗又亮,衬得她脸蛋俏丽如雪,眉清目秀。 冀省是一座欲望的黄金城。 男人追名逐利,女人光鲜浮躁。 她是炙热狂沙里一抹清凉的月色,温顺地流淌,令人安宁。 何桑扭头,“二哥?” 视线相撞,梁迟徽无动于衷移开,“你挑什么我吃什么。” “杨梅吧。”她取下一罐,“草莓太甜了,你应该不嗜好甜食。” 梁迟徽拨弄着打火机,一下接一下,似是在掩饰这股莫名流动的气氛,“你从哪听说我不嗜甜。” “猜的。”何桑跳到地上,走过来,“我猜对了吗?” 化妆台的镜灯是粉白色,照射得她格外清澈水灵,梁迟徽握住她递来的勺子,“偶尔也吃。” 第251章 我和他没缘分 - 祸水 - 玉堂 杨梅汁酸得舌尖发涩,梁迟徽只喝了一口,放下了。 何桑坐在化妆台,调亮了镜灯,小心翼翼说,“顾江海在追查供货商的下落,一直没结果。” 梁迟徽神色淡淡,“老三自己不警惕,上钩容易,挣脱难。” 她拧开眉笔,轻轻描画,“二哥,你在商场人脉广,帮一帮三哥,行吗?” 男人从镜子内看着她,蓦地发笑,“三哥?” “我和他没缘分。”何桑眼眶发红,“他在调查广和集团,我父亲何晋平的死不是意外,是惨遭谋害。” 梁迟徽目光停在她脸上,眼波幽邃,锋芒,像淬了剧毒的利刃。 直捣她皮囊之下的最深处。 “他查一次,出事一次,倘若为了我,葬送了前程,赔上他后半生的荣誉、清白和自由,我面对不了他。”何桑不由自主握紧了笔杆,额头是汗,眼里是泪,“外省地下钱庄的老板是梁董,保险柜里有赵太太口中的‘赃款’,而且梁董想要嫁祸你,我劝过三哥,梁董既然是地下钱庄的老板,大概率也是广和集团真正的幕后,在阻止他查,再查下去,他会遭大祸的。” 梁迟徽眯起眼,“嫁祸我?” 何桑无辜又认真,“财务室的办公桌摆了你的打火机。” 男人深沉至极,那枚打火机是他忽略了,百密一疏,并非试探,“你认得我的打火机?” “我认得。” “你和老三不怀疑钱庄是我的?” 何桑表现得没有一丁点怀疑他,“正常人会曝光自己的钱庄吗?即使35.98%的利率不违法,但地下钱庄终究是边缘化的生意。” 梁迟徽没有说话。 “梁董不惜挑拨亲儿子内斗,逼得三哥自身难保,没精力调查广和集团。”何桑啜泣着捂住脸,啜泣了好半晌,哽咽开口,“我体质寒,很难怀孕,他以为瞒住我了,其实我偷偷复查过,他不擅长撒谎,他骗我是他的问题,谁也不会相信他有问题,二哥你会相信吗?” 梁迟徽后仰,倚着沙发背,心不在焉地把玩腕表,“不是什么大病,治得好。” “纪伯母容得下我治吗?她一心要长孙,她同意三哥娶我,这是唯一的条件。”何桑抽纸巾,纸盒空了,手背抹了一下,“纪伯母没有姚姨的好脾气,她不体谅我,如果知道我怀孕困难,我哪有好日子过?她兴许闹得满城风雨,外人会揣测我什么?三哥没颜面,我更没脸呆在冀省了。” 梁迟徽审视了她良久,走到化妆台,掏出方帕。 何桑本能躲闪,又意识到不妥,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哭什么。”男人细细擦拭她眼角的泪痕,“虽然流言可畏,总有不介意流言的人,比如我。” 她抬起头,梁迟徽拿着方帕在她鼻尖蹭了蹭。 “手疼吗。” 何桑不明所以,“什么?” 男人弯腰,与她同一高度,他瞳孔黑白分明,乌漆的眼底投映出她。 “你拳头攥得太紧了,指甲割手心不疼吗?” 何桑一僵。 辨不明他的情绪,是喜是怒,是信是不信,只依稀他含着浅浅的笑意,松开手帕,帕子顺理成章落入她手中。 “这样抗拒,那你自己擦。” 梁迟徽转过身,推门离开。 那股压迫感消失,何桑脊背一瞬弯曲,瘫软在椅子上。 她清楚,这番“倾诉衷肠”的分量远远不够。 可梁迟徽不是普通人,他的城府九曲回环,要多高深有多高深,所有人在他这里根本做不到无懈可击。 他愿意照单全收,已经是突破了。 这世上,让梁迟徽心甘情愿装傻的人,太少了。 ...... 何桑前半场没什么戏份,中场休息时,她特意去了一趟观众席。 姚文姬在第三排中间的区域,和一名年岁相仿的贵妇人一起喝茶。 梁延章住院,她照样是珠光宝气春风满面,不像纪席兰一副崩溃憔悴的模样,故意不打扮,在床榻前哭哭啼啼。 梁氏董事局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梁延章闭门谢客,梁璟又从政,与商场不来往,梁纪深更不方便和梁氏高管私下接触,需要纪席兰出面,没有公开离婚,对外她仍旧是梁夫人。 然而她搞得一塌糊涂,中午布置完病房,梁延章还没入院,董事和高管纷纷聚集在走廊,目的是见梁延章一面。万一情况不佳,及时立遗嘱,确定新任的董事长,企业改朝换代,内部格局也有大变动,下属押宝继承人,押赢了,一步登天,押输了,打入冷宫。 董事们根据梁延章“弥留之际”的态度,准备站队了。 按道理,纪席兰要稳定军心,保证梁氏市场的正常运作,和梁延章的心腹密谈,有条不紊地封锁消息,澄清病情的谣言,她却在董事面前上演了一出夫妻情深生死相随的戏码,哭得人心惶惶。 姚文姬早预料到纪席兰会出丑,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传十,十传百,权贵圈得知她那么愚蠢,那么不堪大用,连带梁延章也被嘲笑,娶的夫人一房不如一房。 纪席兰好面子,骂她,讥讽她,比砍她一刀还难受。 姚文姬在暗处瞧好戏,等梁延章气个半死,再去医院接手大局。 冒险换一回药,一箭三雕。 梁迟徽去一楼的休息室处理紧急公务了,何桑到观众席,他刚好处理完毕过来。 “老二。”姚文姬招呼他,“邹太太,你小时候她抱过你呢,喊邹姨。” 梁迟徽礼数周到,“邹姨。” “长这么高了,多俊呐。”邹太太是南方口音,很细腻悦耳,“你一岁那年我给你换过尿布呢,你好能尿的,尿一大滩,布全湿了,滴滴答答的,小屁股泡得又红又肿。” 姚文姬笑,“你还记得啊。” “记得的。”邹太太赞不绝口,“浑身白白嫩嫩,吃奶的力气可大了,叼着不撒嘴哟,我估计这小子有出息,他太执着的,果然长大是人中龙凤——” 描述得太生动,何桑没忍住笑,别开头。 梁迟徽深吸气,一言不发。 邹太太发现何桑在,“这位是未来的三公子夫人吧?” 姚文姬剥了一颗蒜香花生,“小何是话剧院出名的大青衣,你今天才见她?” 贵妇人端详着何桑,“我和丈夫定居外省八年了,八年前话剧院的台柱子是林敏,那姑娘演技也精湛,她的《四世同堂》上座率很火爆的,可惜香消玉殒了。我在外省倒是听过何桑,把大流氓胡大发砸成植物人了?” 何桑抿唇,不知回答什么。 “胡大发罪有应得,去寺庙里欺负小何,要是我啊,砸死他。”姚文姬递给何桑剥好的花生。 她婉拒,“姚姨,我不吃花生。” 姚文姬又递给梁迟徽,梁迟徽也拒绝,“不吃蒜味的。” “奶油味吃吗?” “不吃。”梁迟徽俯身,掀开何桑的裤边,脚后跟贴了一块纱布,“怎么伤的。” 第252章 你在想什么 - 祸水 - 玉堂 “摔的。” “在哪摔的。” 邹太太和姚文姬在一旁盯着,何桑不自在,往后退,“老宅。” 梁迟徽蹙眉,捏住脚踝不许她退,“你白天怎么不提。” 来剧院的途中,正好路过骨科医院,这包扎的手法一瞧就是出自蓉姐之手,乱七八糟的。 何桑一跺脚,裤边垂下,遮盖住纱布,“刮破点皮,快痊愈了。” 她没继续留在这,迈步往剧台跑。 “你当心些。”梁迟徽叮嘱了一声。 下半场演到三分之二,余董走下楼梯,经过二、三排的步行道,梁迟徽漫不经心翘起腿,观众席昏暗,余董没留意,结结实实绊了一跟头,跪倒在台阶上。 他诧异,“余董,又不是节日为什么行大礼?” 余董龇牙咧嘴揉膝盖,“梁二公子为什么突然伸脚啊?” “因为腿长,坐麻了。”梁迟徽再次伸出,展示左腿的长度,皮鞋顶在余董的胯骨,一用力,“余董请看。” 余董痛得涨红,恶狠狠瞪他。 梁迟徽视而不见,悠闲掸了掸西裤的褶痕。 姚文姬目睹了这一幕,老二在外界眼中是好性子,起码表面是,余董在上流圈有一定的威望,除非撞他的枪口了,否则他不至于这么刁难余董。 “姚夫人。”余董站起,抱拳拱手。 姚文姬慢条斯理喝茶。 余董殷勤落座,“我带客户来看话剧,张董在二楼呢。” 梁迟徽望向二楼,张董靠着木雕围栏,一套显年轻的白西装,神采奕奕和同桌交谈,视线状似无意的扫过一楼,他点了下头,梁迟徽不露声色也颔首。 “梁董下午住院了,梁氏集团上上下下心急如焚,顾不得工程了,省里的十亿大单基本落到张氏头上,多亏姚夫人从中周旋,张董很感激您。” 姚文姬撂下茶杯,“梁璟与我一向不睦,他是梁家的长子,二房和三房不敢惹他,我担了风险,张董事长不要辜负我。” “后续省里喂的肥差,一半的盈利汇入您的账户。”余董压低声,“张董不在乎钱,在乎地位,当年争夺四大家族的排位,张董憋了口气,梁延章没有翁琼扶持,他算个屁!张董是白手起家,凭什么排最末?如今周家和叶家衰败了,张家再超过梁家,周梁叶张改成张梁周叶,张董扬眉吐气了,您要什么都好商量。” 姚文姬笑了,“祝他成功。” 余董从座位上起来,“借您吉言。” 他走后,姚文姬问,“他得罪你了?” 梁迟徽沉默。 “余董是商场的老人了,你别过火。”姚文姬疑惑,“他在张氏谈不上多大的实权,你和张氏又没合作,他妨碍你什么了?” 司机说,“余董追尾了二公子的车。” 姚文姬打量他,“磕伤了?” 司机又说,“二公子没伤到,磕何小姐了。” 梁迟徽语气不大好,“你进来干什么。” “那我去外面等您。”司机扭头出去。 姚文姬瞥他,没吭声。 《雷雨》谢幕是晚上八点。 从剧院出来,姚文姬送邹太太回家,司机没在,梁迟徽伫立在台阶上,“您自己开车?” 邹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你母亲车技很好,在高速路还超车呢,吓得我心脏噗通跳。” “我让司机送您。”梁迟徽示意司机去开那辆宝马X6。 司机拉车门,邹太太先上车,姚文姬朝何桑招手,“你上后座。” “我送她。”梁迟徽直接拦住了。 何桑没动。 姚文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延章在人民医院,纪席兰和梁璟陪护,你不去不合适。” 梁迟徽明白她在提醒自己分寸,“我送完何桑就过去。” 坐进车里,他在剧院大门外掉头,“你回哪。” “金悦府。” 梁迟徽偏头,凝望她片刻,胳膊伸向她胸前。 何桑猛地抬手,眼睁睁他绕过自己,没有丝毫的触碰,只是拽出安全带,套住她,“追尾过一次了,不长记性?” 她急促喘息,紧张感平复下来,“谢谢二哥。” 何桑拘谨坐着,入夜了,整座城市霓虹连绵,雨雾飘浮在高楼大厦之间,灯火暧昧迷醉。 彩色的光与影掠过他,有刹那的停留。 被零星洒落的雨点淹没了。 车泊在小区门口,梁迟徽熄了火,摸出置物柜的烟盒,咬出一根。 何桑不排斥烟味,梁纪深的烟瘾比任何男人都大,她闻习惯了,不过梁迟徽还是绅士询问了一句,“行吗?” 她点头,“行。” 梁迟徽略低头,摁下打火机,火苗一霎凌空,照亮他的一张脸,何桑感觉他每天会有一些不一样,形容不出是哪里不一样,气韵,表情,深度,总之完全琢磨不透。 何桑在想,那个倪红跟了他十年,又了解他多少呢。 他如此神秘莫测,是不是代表他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内幕,深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越是接近他,越有机会揭开何晋平的真相。 如果梁迟徽计划报复三房,他肯定先扳倒梁纪深,梁纪深无法翻身,他才动得了纪席兰。在他身边,可以掌控他的风吹草动,他千防万防,总不像防备外人那样谨慎,会稍稍松懈的。 “你在想什么。”梁迟徽头撇向窗外,夹着烟,烟灰坠在无边无际的黑洞一般的夜色里。 第253章 我不放心你 - 祸水 - 玉堂 何桑骤然回过神,不自在地坐直,“姚姨喜欢我演的话剧吗?” “我母亲不感兴趣话剧。”男人指间的烟火半明半昧,“不过很喜欢你。” 她抿唇笑,“姚姨是好人,表面不易亲近,实际脾气随和。” “我不是。”梁迟徽猛吸了一大口烟,朝车窗敞开的缝隙吐出,“你可想清楚了。” 何桑一愣,“你不是什么?” “明天有演出吗。”他话锋一转。 “有演出。” “还演四燕?” 她拨弄着储物格里的润喉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有薄荷的,有金银花的,语气不免埋怨,“我演四凤...你没看吗?” 梁迟徽在台下看她了,没看戏。 “没演过四燕?” 何桑摇头,“有个配角是红燕,两个角色你搞混了。” 气氛凝滞了片刻,梁迟徽纠正,“你别生气,我记住了,是四凤。” 她解开安全带,“你下午在剧院喝了不少茶,我不请你进屋喝水了。” 梁迟徽淡泊回了一句,“不渴。” 他此时透出一种疏离的禁欲感,即使孤男寡女在车上,他强压下那股无所遁形的荷尔蒙张力,让她踏实平静。 不畏惧他。 “二哥,路上小心。” 何桑推车门,男人从后面倏而握住她手腕。 她一激灵。 “二哥?” 梁迟徽垂眸,他手臂的肤色白,她亦是冰肌玉骨。 粗大的青色血管遒劲刚硬,女人是纤弱的,青而发紫,像一大一小的藤蔓在缠绵纠葛。 他声线喑哑,“追查供货商的下落,我尽力。” 何桑瞳孔一亮,望着他,“你有办法吗?” “我托人问问。” “是梁董指使他们的...”她欲言又止,“你帮三哥查,梁董会迁怒你吗?” 梁迟徽目光幽邃炽热,“你希望老三平安,也希望我平安?” 何桑低着头。 他险些失控笑出来。 不愧是大青衣,入戏三分,演上瘾了。 分明在试探他和梁延章是不是一伙的,他有多少实权和分量,借此判断梁延章对他的信任程度,偏偏表达得如此温柔体谅,令他心软。 自古红颜多祸水,梁迟徽算是领教了。 “但你更希望老三平安。” 何桑眼睫颤了颤,“嗯。” 梁迟徽轻笑,“你相信地下钱庄不是我的,相信我没有陷害老三,对吗。” 她仍旧嗯。 “一直信吗?” 何桑手指蜷了蜷,“也许。” “那就够了。”梁迟徽松开她,“我看着你进门。” 她下车,扭头挥手。 男人笑着也挥手。 那副窈窕的身影迈过大门,梁迟徽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 他放平驾驶椅,掌心垫在脑后,头顶天际是灰蒙蒙的乌云。 这姑娘的招数既不高明,也不拙劣,主打真诚牌,连怀孕困难也告诉他了,急切攻破他的防线。 一边接近,一边“自保”。 玩“空手套白狼”,套“梁二夫人”的名分和待遇,顺理成章深入他的地盘,包括云海楼,地下钱庄,时机成熟再一步步逼至广和集团。 他蓦地发笑,老三眼力挺毒的。 何桑天生讨喜,没攻击力,又好糊弄,男人很容易怜惜她的“笨”,甘心吃点亏。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往往太豁得出,没底线就没意思了,越是不肯“牺牲”,悄悄算计他偷袭他,越有意思。 梁迟徽调查过,何晋平忠厚老实,非常宠爱何桑,父女感情超过大多数人。妻子与初恋勾搭,好吃懒做,他提过离婚,要求房子和女儿归自己,车和存款归妻子,妻子作为婚姻的过错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何桑的继父黄勇担心后续没有抚养费,要求何桑归母亲。 何晋平哪里舍得,黄勇心术不正,女儿花样年华岂不是羊入虎口。 在打离婚官司期间,死在护城楼的工地了。 何桑的噩梦也开始了。 梁迟徽起身,调头驶出小区。 ...... 何桑在玄关换鞋的工夫,发现架子上多出一双女士皮鞋,棕色方头,羊皮底,她正要捡,黑暗中,传来男人烟熏后沙哑的声音,“演完了?” 何桑本能尖叫。 壁灯亮起,她捏着门把手,浑身汗毛倒竖。 客厅里,梁纪深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瞥了她一眼,双腿岔开,上身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搓了搓手,又搓脸。 疲倦至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何桑惊魂未定,瘫软在墙角。 “九点到家。” 她划开手机屏幕,九点十分。 梁迟徽那辆宾利在院门外也停了差不多十分钟。 何桑撂下手机和钥匙,“外省有线索了吗。” “没有。” 梁纪深搓得脸通红,眼里浮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我安排蓉姐过来照顾你。” 何桑走向沙发,“蓉姐照顾我,那伯母呢?” 芳姐照顾梁延章和梁璟的起居,二房、三房基本不使唤她,偶尔使唤,也是蓉姐忙不开了。芳姐毕竟是翁琼的陪嫁,在老宅的地位媲美半个女主人,梁延章对她也客客气气的。 翁家如今在华盛顿定居,与国内不来往,和芳姐是有联系的,每年的清明祭日,翁家也会派人到冀省祭拜,只是避开梁家,梁家在上午,翁家在下午,互相不碰面。 翁家在华人圈相当有名,华尔街金融最鼎盛的时期创下巨额资产,翁家有三女无子,翁琼是长女,有四个外孙,梁璟是长外孙。 基于生母的雄厚背景,梁氏集团的董事才这么重视梁璟,他一旦继位,企业的价值不止翻一倍。 梁纪深环住何桑的腰,紧紧贴着她,“妈在医院看护,芳姐陪床,用不上蓉姐。” 何桑摩挲着他头发,他分泌旺盛,爱出油,加上平时去中海集团上班做发型,下班更油了,何桑会替他清洗,按摩头皮。 她指腹不轻不重揉着他,“舒服吗。” “舒服。” 梁纪深这会儿没有了棱角,没有了戾气,圆滑而柔软,毫无戒备地偎在她怀里,如同托付了自己全部身家性命。 “演出顺利吗?” “顺利。”何桑捧起他脑袋,抚摸他下巴的胡茬,“你非要折腾一趟...一百多公里呢,累不累。” “累。”梁纪深再次抱住她,他佝偻着脊背,头抵在她胸脯,那一处娇娇热热,像甜腻的棉花糖,“不放心你。” 第254章 我怕回家,你不在 - 祸水 - 玉堂 何桑喉咙发涩,眼睛胀疼。 仿佛下一秒,信念彻底崩塌。 管什么仇恨真相,管什么权势清白,做人世间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 淹没于茫茫人海,奔波于三餐四季。 经历过大起大落阴谋诡计,方知细水长流平淡相守是多大的福气。 但何晋平不能白白枉死,她一夕家破人亡,没了父,几乎也没了母,黄勇的侵害,母亲的绝情,在何晋平离世后,她整整煎熬了六年。 那六年,她根本不敢回头望。 梁纪深同样不应该身败名裂,他有那么辉煌荣耀的过往,那么光彩熠熠的前程,是他流血流汗滚刀山爬火坑挣回的,为一段儿女情长,赔上自己的前半生与后半生,老张和老蒋倾注了毕生的心血栽培他,力保他,他不单单属于她,属于微不足道的爱情。 她如何拖累他,脏掉他,当一个罪人呢。 何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在冀省二十三年了,又不是人生地不熟,还会丢吗?” “万一你被拐跑了。”梁纪深闷笑,“我怕回家,你不在。” 她一僵。 男人胸膛微微震动,沉钝磁性的回音,“怎么了?” 何桑强颜欢笑,“我去放洗澡水,你不是累了吗。” “我马上回外省。”梁纪深站起,“小李在小区门口等我。” 他系着衬衣扣子,“这次父亲住院,顾江海和市局打了报告,不然我回不来。” 何桑五脏六腑揪在一起,又撕扯得四分五裂,“我一切都好,你安心解决麻烦。”她抓住他手,“说不准过几天供货商投案自首了呢。” 梁纪深默默凝视她,凝视了好半晌,忽然吻住她,吻得难分难解,不知多久,他终于喘息着停止。 “我走了。” 何桑舔掉嘴角一滴咸湿的泪,“我送你。” “别送了。”梁纪深用力摁住她肩膀,“我清清静静走,你一送,我舍不得走了。” 何桑笑出声,“好。” 他转过身,走出几步,拉开入户门,外面是漫无边际的夜色,缓缓掩住他宽阔深沉的背影。 何桑躺在沙发上,天花板灼白刺目,梁纪深留下一片余温。 浓烈的烟味钻入鼻腔,她心脏血肉模糊,犹如一个玻璃罩子封住她,抽干了氧气,她体验着一点点窒息,一点点休克的极端痛苦,无法救赎,无法逃出。 蓉姐在二楼收拾完卧室,麻利走下楼,“何小姐,明早我去市场采购,冰箱都是空的,您爱吃什么,喝什么,提前写个单子,省得我忘了。” 何桑一动不动,提不起精神,“您随意添置吧。” “我新换的床单和枕头,您工作一天,先上楼睡觉。”蓉姐搀扶何桑起来。 “梁董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要好好疗养一阵。”蓉姐清理茶几上的杂志和烂掉的水果,“您吃饭了吗?” “没吃。” “饿着睡觉哪行啊!我煮一碗白粥吧,您垫一垫胃口,家里只有米了。” 何桑有气无力笑,“辛苦您了,蓉姐。”她脱着袜子,内衣,“鞋柜上的皮鞋是您的吗?” “是我的。” “羊皮底挺贵吧?” 蓉姐在水池里淘米,“是姚夫人不穿的旧鞋,其实也不旧,姚夫人爱美,衣服和鞋子穿一两次便不穿了。” 何桑走到厨房,倚着门框,“姚夫人做生意?” “她在东南亚有一个美妆品牌,和法国也有合作的,她负责加工,包装。”蓉姐没防备,逮什么讲什么。 “是吗?”何桑惊讶,“姚夫人赚的钱是外汇吧?” 蓉姐沥干净水,又淘洗了一遍,“具体我不晓得了。” 何桑笑了笑,没继续追问。 梁纪深坐上顾江海的车,将车窗完全打开,夜风灌入,他情绪不太好,“有烟吗。” “有。”驾驶位的小李递给他一盒烟,七块钱一包的红塔山经典,“您凑合抽吧,我工资少,发奖金才买十块钱以上的烟。” 梁纪深拆开包,“火。” “没打火机,火柴行吗?”小李烧了一根,伸手燎他的烟头,“您也见过何小姐了,咱们回程吧。” 他仰起头,像竭力隐忍着什么,侧脸线条紧绷,小李也慌了神,“您要是头痛,挂个急诊?” 梁纪深摆手,攥拳遮在额头,胸口急促起伏着。 “走吧。” 小李发动引擎,“您确定没事吧?” 梁纪深手心挡了半张脸,陷在后座一团昏暗中,“没事。” ...... 姚文姬送邹太太回到邹家的祖宅,又开车去人民医院,三名高管在走廊的长椅上听消息,病房门上的窗口挂了帘子,瞧不见里面是什么景象。 病房位于二楼,是市里专用的高干病房,单独有一部电梯,一个小食堂,与外界隔离,很适合私密疗养。 高管看到她现身,纷纷上前围住,“姚夫人,梁董在监护病房六个小时了,到底什么情况?” 姚文姬挎着一袋子餐盒,盒里是梁延章爱吃的糕点,“你们稍安勿躁,我和大夫聊聊,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你们。” 高管们坐立不宁了,“那有劳姚夫人,我们在这里恭候您。” “哟——”纪席兰推开他们,直勾勾盯着姚文姬,“文姬姐打扮得这样美艳动人,今晚是和张董事长约会了吗。” 姚文姬也盯着她,“你倒是朴素,开拖拉机去乡下插秧了吗?” 高管们心照不宣退到一旁。 纪席兰疾言厉色,“延章病重,我担忧他身体,哪有心思浓妆艳抹幽会野男人啊,这点我向文姬姐学习。” 医生这时从隔壁的配药室出来,“梁夫人,您不要吵,梁董在休息。” 一名高管迫不及待询问,“梁董醒了吗?” 医生说,“院方只和家属沟通,请包涵。” 高管指着姚文姬,“她是梁董的家属,可以进病房探视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框,打量姚文姬,“您是家属?” “她是前妻,因为出轨离婚的。”纪席兰阴阳怪气,“这一身光鲜亮丽,有伤心的样子吗?延章是病人,她是来气他的,还是来探视他的?” 第255章 当心憋坏了 - 祸水 - 玉堂 芳姐这时将房门敞开一道缝,里面传出梁延章的声音,“是文姬吗。” 姚文姬走向门口,“延章,是我。” “你进来。” 高管们不约而同跟在姚文姬后面,试图在开门的瞬间一窥究竟。 “延章!”纪席兰踮脚喊,“我在外面呢!文姬姐刚来,她不了解你情况。” 梁延章在病房待了大半天,始终没同意纪席兰进屋,是芳姐伺候他,她本以为在集团董事的面前,他会给自己体面,要么她先进,要么也不同意姚文姬进,结果梁延章无视了她,只见姚文姬。 她面色难堪。 姚文姬噙着笑,“席兰,一起吗?” 纪席兰更难堪了,“你别得意!” “我没什么好得意的,你瞧我不顺眼,我瞧你同样,只不过我顾全大局。延章是梁氏集团的主心骨,我希望他早日康复出院,公司上上下下也安心。你我的私人恩怨,不足挂齿。” 董事们互相对视,神色各异。 纪席兰心里咯噔一下,掉进这老狐狸精的陷阱了。 姚文姬的确有道行。 老二和老三的能力不分伯仲,出身也差不多,母亲都是续弦,年岁相仿,老三的媳妇家世普通,老二的媳妇至今没影儿,他风流成性,十有八九娶乖巧温驯的漂亮姑娘,娘家势大的,多少骄纵,他是不接受的。 在这群老顽固的眼中,唯一能比较的,只有“子凭母贵”“垂帘听政”了。 姚文姬和纪席兰谁的格局大,堪大任,谁的儿子上位概率大。 这几天,姚文姬出尽了风头,纪席兰出尽了丑,仿佛算计好的,踩着点儿请君入瓮。 董事们退到角落,窃窃私语,“姚夫人有女主人的气度,支持二公子吧?” “大公子外祖家是华盛顿的翁家,唐人圈的富商代表,梁董不止一次暗示咱们,由他继位。” “大公子从政,商场手段弱,若是二公子手足相残,翁家再厉害,大公子的资质不行,也扶不起他。” “我站队三公子。”一名戴眼镜的高管开口,“三公子势力最大,背后是省里的老张和老蒋,虽然梁夫人不成气候,但三公子自己扛得起风浪,不需要她辅佐。” 纪席兰扭头,直奔食堂。 夜宵窗口亮着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清理笼屉,餐盘上只剩六七个蒸饺,男人认得她,趴在窗口,“表姐。” 她把一小包药粉甩在柜台,“明天你姐夫的佣人来买蒸饺,你提前安排。” 男人先关闭了摄像头,再拿起药包,“那个芳姐?” “对。” 他嘬牙花子,“太冒险了,大剂量啊,姐夫身子虚,这万一...” “你少废话,承包食堂一年上百万的利润,没有我梁夫人的身份,轮得到你?” “是是是...”男人点头哈腰,“表姐,你是全家的大恩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纪席兰的娘家,姨舅,叔伯,凡是沾亲带故的,借了她不少光,在医院承包食堂,搞工程当包工头,开幼儿园,开餐厅,全部发家致富了,梁延章的三任夫人,纪席兰是捞好处最多的。 倒是梁纪深不惯着他们,经常授意卫生监督局的同学突击检查,好在他们贪婪归贪婪,胆子小,做买卖算是规矩,没曝出什么黑幕。 姚文姬反锁了房门,走到病床前,梁延章的精神不似白天那样萎靡不振,有起色了,“一天没见到你,去哪了?” “去剧院了,何桑下午演《雷雨》。怪不得你欣赏她,她是有翁琼姐的风范。” 梁延章笑,“我病重,你去看戏了?” “你即使死了,纪席兰在家属席的第一位,你的骨灰合葬是和翁琼姐,我着急什么。”姚文姬拢着旗袍的下摆,款款落座。 梁延章就喜欢她坦率不装,波澜不惊。嫌弃纪席兰遇事风风火火,兜不住梁家的门面。 男人只要喜欢,千方百计放大她的优点,哪怕她天天没好气,也觉得她是真性情。 “这是股份转让协议,你过目。”梁延章从枕头下抽出一份合同,“我名下45%的股份,梁璟继承10%,老二继承35%,加上老二名下已有的7%,他是毫无异议的董事长。” 姚文姬一愣,“老三呢?” “老三没有。”梁延章没过多解释。 “纪席兰一心争家产,她儿子没有股份,她未必答应吧。”姚文姬翻着文件,“老三掌管中海集团,是场面上的大人物,家族如此排挤他,会议论纷纷的。” 她丢回合同,“你重新分配吧,老二多我没意见,毕竟梁氏集团有今日的辉煌他功不可没。老三一分没有,不合情理。” “文姬,老三和我不是一条心。”心电监护仪在滴滴响着,梁延章语气沉缓,“梁璟是长子,我不得不给他一部分,周全他和翁家的颜面。老二孝顺,替我担了很多事,而且我对他有愧,他继承大头是理所应当。” 姚文姬这次没出声。 梁迟徽凌晨匆匆赶到医院,车灯照射在走廊的玻璃,姚文姬站在原地等他。 “送完何桑了?” 他脱了西服,搭在臂弯,转移话题,“纪席兰和梁璟在吗。” “纪席兰出去买宵夜,梁璟回单位睡觉了。” 梁迟徽推病房门,姚文姬拦住他,含笑打趣,“没上楼坐坐?” “坐什么。”他一本正经。 “你不是赫赫有名的风流二公子吗,你问我啊?”姚文姬没忍住笑,一种识破他的眼神,“莫非我儿子是假风流,真纯情。” “您歇息吧,我守夜。”梁迟徽仍旧避而不答,迈步进病房。 姚文姬小声,“当心憋坏了。” 他偏头,“您听听,像话吗?” “我懒得管你。” “那我多谢您了。”梁迟徽板着脸关上门。 梁延章没躺下,倚着床头在批文件,“你母亲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什么。” 他撇头,示意床头柜,“你自己看。” 梁迟徽坐在陪护椅上,随手翻开,没多大的惊喜,更不意外。 “两个供货商藏在什么地方。” “安全的地方。”梁延章在文件的落款处签字,“天罗地网也抓不到。” “我问具体的地方。” 梁迟徽面无表情,合住转让协议,“我要这两个人。” “你要人?” “我有用处。”梁迟徽直视他。 梁延章摘了老花镜,“老三查到你头上了?” “不,他怀疑的是您。” “疑心人皆有之。”梁延章不以为意,“他没证据。” “如果有证据呢。”梁迟徽手臂撑着椅子扶手,略俯身,漫不经心摩挲后脑勺的发茬,“您别赌了。” 梁延章审视他,“你打听到什么了。” 他人高马大,窝在椅子里,气场也非凡,“该收尾了,再僵持下去,逼急了老三,后果不是您能预料的。” 梁延章思想斗争了一番,“我收手,他继续查广和集团呢?” “他不会查了。”梁迟徽笑容意味深长,“我保证。” “你保证?” “最难缠的从来不是老三,是另外一个人,既细腻,又会演。”梁迟徽缓缓起身,“这个人我亲自来对付,任何情况下,您不准动手。” 第256章 你多一天都不等? - 祸水 - 玉堂 第二天的演出何桑请假了,梁延章住院,她不探望不合适,蓉姐炖了一锅鲫鱼豆腐汤,煮了馄饨,又拌了爽口的凉菜,她拎着去医院。 病房一股熏人的味道,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响,何桑环顾一圈,“芳姨,伯父没在吗?” 芳姐在床边拖地,“梁董腹泻了,没来得及下床,床单弄了一大滩,纪夫人照顾他洗澡呢。” 何桑诧异,梁延章日常保养得好,体魄健壮,高血压复发是危险,可病情已经稳定了,总不至于不能自理的程度。 “二哥呢?” “二公子去水房给梁董洗衣服了,床单扔了,洗一洗衣裤。” 何桑打开保温袋,“他吃午饭了吗。” 芳姐收拾餐桌,一样样摆好,“都没吃呢,先通通风,散了味道再吃。” 何桑挑了一盒凉菜和鸡汤馄饨,“我下楼找二哥。” 一楼水房在医院的后门,一个长条形的胡同里,环境很旧,住院部每层楼有公共的盥洗房,除非排长队,家属才来这间备用水房,因此年久失修,还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 水房光线晦暗,何桑小心翼翼淌过水洼,在一扇窗户下,发现了梁迟徽。 他穿着昨晚的衬衫西裤,衣袖卷起,勒在臂肘处,小半胳膊浸泡在水盆里,一搓一揉间,手指骨节愈发的白皙精凸。 缕缕盘桓的青筋,像带剧毒的小蛇,植入血脉,他整个人如同一团毒瘴,一团迷雾。 “二哥。” 梁迟徽侧过脸,“你怎么来了。” 何桑举起饭盒,“小馄饨,凉拌菜。” 他笑了一声,“你煮的?” “蓉姐煮的,我亲手打包。” 梁迟徽笑声更大。 “打包是手艺活儿,汤汤水水很容易洒的。”何桑把餐盒搁在不远处的塑料板凳上,又返回水池。 水房很清静,一阵风刮过,空气中弥漫洗衣液的清香,细细闻,依稀有梁迟徽身上的男士香水味。 浓烈不腻,厚重冷艳。 清绝的,沉郁的孤独感。 太契合他了。 过鼻不忘的特殊。 何桑也挽起袖子,“你去吃吧,我洗。” 梁迟徽挪开盆,“我父亲的贴身衣物,你一个姑娘不要碰。” 她歪着头,“二哥。” “讲。” “你鼻梁上有泡沫。” 梁迟徽手臂弯曲,蹭了一下,“掉了吗?” 何桑伸手,没触摸到他的皮肤,只悬在鼻骨一掠而过,“这里。” 他又蹭了一下,她笑,“好了。” 梁迟徽将衣服搭在晾衣绳沥水,端起馄饨碗,坐在凳子上,“你没吃?” “四凤的戏服有点小...也许是我胖了。”何桑搅拌碗里的凉菜,咽了下唾沫,“我不饿。” 他笑出来,舀了几颗馄饨在碗盖上,“牛肉玉米,不发胖。” 何桑凑近嗅了嗅,蓉姐最擅长面食,馅料儿很香,她捏起一颗吸溜到嘴里,梁迟徽皱眉,给她筷子,“我没用过。” 她接过筷子撅断,一副长的变成两副短的,自己留一副,还他一副,“二哥,梁董是大小便失禁了吗。” 梁迟徽拨着碗里的馄饨,蓦地又发笑。 她神情认真,没意识到吃饭的场合聊这个多败兴。 “没失禁,是脾胃失调。” 何桑神秘兮兮说,“伯母在卫生间帮梁董洗澡了。” 梁迟徽淡淡嗯,“我母亲和芳姐不方便,纪姨是名义上的梁夫人,只能她做。” 何桑抿唇笑,又吸溜了一个馄饨。 男人睨了她一眼,“你小脑袋琢磨什么。” 趁何桑不注意,梁迟徽又夹了一颗放在她碗盖。 这姑娘确实比去年初见的时候丰润了一些,白里透粉面若桃李,可底子太瘦了,腰肢也窄,长个三五斤肉也显不出。 “我吩咐下属去搜查了。” 何桑盯着他。 梁迟徽嗓音清朗好听,“三天之内有消息,应该可以解决。” 她没吭声。 果然。 梁迟徽和梁延章一伙的。 就算长安区局的一把手顾江海,举全局之力,掘地三尺挖了半个月,也没挖掘到踪迹,一夜而已,梁迟徽就挖到了。他的人脉再广,能超过局子吗?顾江海查线索,有的是办法折腾,权力这东西,是富商的金钱比不了的。 由此证明,无论梁延章干什么,梁迟徽有资格插手,倘若广和集团的真正幕后是梁延章,梁迟徽肯定了解一切内幕。凭他的谨慎,他百分百攥着关键性的证据。 何桑心脏怦怦打鼓。 几乎跳出喉咙。 她这步棋,没走错。 梁迟徽察觉她魂不守舍,“三天太久?” 何桑咬嘴角,心不在焉地戳碎了馄饨。 “两天行吗?”他眉头再度皱起。 她耷拉眼睑,点头。 微风拂过,发丝吹向脑后,尖尖的下巴,小小的梨涡,分明那么多姑娘胜过她的美,偏偏唯有她,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舒适。 四目相撞,她笑得眼梢弯弯,梁迟徽看向别处,明白她故意装可怜,中了她的计了,眼底不由自主也漾了笑意,“你多一天都不等?” “三哥平安,我才踏实。”何桑红了眼眶,“我离开他,他一定生气,恼我,恨我。” 梁迟徽目光落在对面一株海棠树,没有说话。 片刻,她掏出口袋内的方帕,塞在他手心,“我洗干净了。” 他一握,恰好连同她的手一并握住。 水房后边是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医院大门有泊车位,一般上午占满了,会泊在地下车位。 保姆搀扶着一名中年贵妇从住院部出来,余光无意一扫,提醒贵妇,“太太,是二公子和三公子夫人。” 贵妇停下,观望这一幕。 第257章 像他所有的秘密一击破碎 - 祸水 - 玉堂 陈旧的水房里,男人单手托着一碗馄饨,吃相斯文,长袖挽起,衬衣扎进皮带内,气质干练又利索。只一张隐匿在昏暗中的侧脸,依稀看得出是一个非常英俊高瘦、风度翩翩的男子。 破败潦倒的老胡同,衬得他愈发干净清隽,温雅如玉。 风吹垮一块墙皮,正好掉在碗内,男人的筷子一顿,旋即皱眉,何桑笑眯了眼,“没法吃了,病房有豆腐鱼汤。” 他夹起那块泡湿的墙灰,“我还没尝什么味道。” “是啊。”何桑敲了敲碗盖,“你偷偷夹给我了,自己手忙脚乱一颗没吃。” 梁迟徽不禁露齿笑,“你发现了?” “馄饨越吃越多,我又不傻。”她郑重其事。 “能发现越吃越多,是聪明。”男人笑得止不住,“你脸上也有泡沫。” 何桑斗眼,聚焦在鼻尖,“哪里?” 梁迟徽注视她这副模样,笑出声,拇指摁住她鼻骨,指腹一抹,她肌肤滑滑腻腻,阳光下的泡沫五彩斑斓,融化在她眉目间。 像他所有秘密的、晦暗的岁月,一击破碎。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将空碗丢在胡同口的垃圾桶,“收衣服。” “沥干水了吗?”何桑也起来,跟上去。 “回病房再晾干。” 绳子一头绑在树冠,一头绑在筒子楼的铁杆,离地有三米,梁迟徽伸直手臂刚好,何桑踮脚也够不着,他这会儿蹲在水泥池前,涮洗盆底的沙土,她蹦高,抓着吊在空中的衣摆。 自下而上的角度差得不多,梁迟徽的角度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甩掉盆里的水,“你矮,我来。” 何桑胳膊肘撞开他,踩住塑料板凳,一件件摘下。 衣服湿漉漉粘在绳索上,她拽得又使劲,抻得又长又拧巴,梁迟徽接过,“还能穿吗。” “宽松版的舒服,你穿过韩版吗?” 他随手一叠,堆在盆里,“没穿过韩版的病号服。” 头顶的树叶裹着昨日的积雨,晾衣绳一动,也摇晃了树,雨珠簌簌溅下,何桑下意识闭眼,额头淋湿了一大片。 梁迟徽在后面虚虚地环住她腿,“踩稳了。” 何桑拱了拱膝盖,“你躲开。” 他不放心,“摔下来。” “摔不了,我会舞蹈,我的拿手好戏是一飞冲天。” 梁迟徽臂弯稍稍舒展开,仍旧环绕着她,担心她跌倒,他可以第一时间收拢,抱住她。 何桑瞄准空地,脚板一弹,跳起往下坠,手划出一个圆弧,梁迟徽本能卡住她腰,借她一点力,她站好埋怨,“你不要拉我,我以前跳很高的。” 她比划着,“我有荷花杯比赛的录像,我是古典舞组。” 梁迟徽又一次失笑。 塑料板凳沾水太滑,这姑娘也怕摔,所以舞姿畏手畏脚的,跟个企鹅一样,美感没有,喜感不少,但他相信何桑舞蹈的专业性,腰肢绵软,腿也纤细,脖颈修长,正是天生的苗子。 扮上古典舞姬,就算功力不出众,“祸国殃民”的韵味是百分百的。 梁迟徽递给她帕子,“录像在哪?” 她擦拭雨珠,“二哥要看吗?” “学习一下。” 他一本正经的,逗得何桑笑,“你现在学习太迟了,我三岁抻筋的。” 梁迟徽步伐缓慢,迁就她的小步子,“我有格斗和拳击的功底,练得了吗?” “那你会劈叉吗?” 他认真,“我会劈砖。” 何桑面向他,倒着走,“那你会下腰吗。” “健身房的器械练过,三百个。” 她记得梁纪深也练那个,整个人悬空横卧,重心集中在腰腹处,是练腹肌和腰力的,梁纪深一口气做多少个,她没问过,估计三百个上下。 梁纪深做三百个不稀奇,他体魄精壮,二十岁出头那阵天天练,梁迟徽强度这么大,出乎她意料。 怪不得,黎珍慧眼识人,笃定梁迟徽文绉绉的胚子,其实武力值颇高,很能打。 海棠花凋零了一路,混在泥里,梁迟徽走过那条狭窄的石板小道,“你会跳双人舞吗。” 何桑捧着盆,“华尔兹吗?” “不是。”他也比划手势,开口有几分晦涩,“裙子是闪亮的,搂着跳。” 她恍然大悟,“拉丁舞吧?” 梁迟徽笑了一声,“好像是。” “我没学,我爸爸保守,他不同意。” 他点头。 何桑肩膀浮了一朵粉色的海棠,他迈开大步,抬手拂去。 贵妇人目睹这一幕,醍醐灌顶,“原来梁家二公子心仪的女人是她。” 梁迟徽彼时散发出一种成熟专一的人夫感。 与外界印象里,大刀阔斧开创“中央集权”商业新政的梁总经理,那一派笑里藏刀,杀伐决断,完全判若两人。 眼眸温柔得溺出水。 保姆说,“老爷子和老太太催婚,张罗了那么多权富子弟,安意一个瞧不上,一心迷恋二公子,消瘦了一圈。” 方太太愁眉不展,“婆婆的身子不行了,熬不过夏天,安意是方家唯一的孙辈,她的婚姻是头等大事。” “可是二公子不喜欢安意...”保姆打量何桑,“这姑娘也没多漂亮,先生调查过,她继父不务正业,靠她母亲养活,勒索三公子一百万,她继父在赌场挥霍了上千万的聘礼,口口声声我女婿有钱,据说又欠下一屁股债,债主马上去中海集团讨账,咱们安意哪都比她强,论家世,这姑娘逊色了一大截呢。” 方太太同样不甘心,方家娇生惯养的名门贵女,输给普通家庭的女儿,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返回住院部,“梁夫人在几楼?” 保姆掀开挡风的门帘子,“二楼高干病房,协和医院的专家24小时特护呢,三公子的面子大。” 纪席兰这时搀扶着梁延章走出卫生间,“好些了吗,延章?” 他萎靡不振,“我一辈子强势,竟然有这一天。” “您又不是瘫痪失禁了。”芳姐铺好被褥,“来不及下床而已。” 梁延章坐下,“老二呢?” 纪席兰不乐意告诉他老二去洗衣裤了,老二孝顺,显得老三不孝,“在食堂吧,他饿了。” 她故意问芳姐,“文姬姐今天过来吗?” 芳姐摇头,“姚夫人在老宅补觉。” 纪席兰阴阳怪气,“文姬姐夜夜要睡美容觉的,她是美貌在,江山就在,那天早晨啊,她眼角长出一根细纹,风风火火下楼去保养。当时老二被免职,在老宅闭门反省,文姬姐想得开,老三要是不懂事啊,我气都气死了,她也五十多岁了,太不安分。” 梁延章瞥了她一眼,纪席兰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无意间暴露了那份股份转让书,她面色煞白,“你决定老二继承了?” “基本定了。” 纪席兰翻着合同,“梁璟有10%,老二有35%,那老三呢?” 第258章 跟踪 - 祸水 - 玉堂 梁延章对于她大闹一场是有心理准备的,“老三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他避嫌。” “避嫌?”纪席兰狠狠撕毁协议书,“梁璟是长子,我不配和翁琼争,可老二继承35%,你是打我脸吗!姚文姬出轨满城风雨,你戴了一顶好大的绿帽子,沦为上流圈的笑柄,她如今和姓张的奸夫藕断丝连,我不信你不知情。” 梁延章脑仁疼,“我和文姬离婚了,再嫁是她的自由,哪来的奸夫?” 纪席兰握拳,“你给老三3%的股份我也认了,你一分不给,外人怎么看待我们母子,你对我不满,凭什么殃及我儿子?老三也是你的骨血!” “你是为了对外保全颜面,还是为了钱?”梁延章毫不留情。 纪席兰泪如雨下,“你太不公平了。” “你讨公平是吗?”梁延章也烦了,“翁琼的娘家80年代出资一千万,我扩大了梁氏集团的规模,文姬生下一个儿子净身出户,老二为梁氏集团立下汗马功劳。你除了花钱享乐,为我教养出一个好儿子!老三处处和我作对!自从他任职中海集团,他分明有权力给梁氏集团招商引资,介绍工程,他做过吗?我选继承人,是发扬光大梁氏集团,不是监督梁氏集团的。” 方太太站在门外,示意保姆叩门。 看来大局已定。 梁迟徽是梁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了,梁家未来的接班人。 方家攀上这样的夫婿,至少在物质条件上,是跨越阶层了。 若是安意成为梁家的二儿媳,梁迟徽上位后,安意便是梁家的当家女主人,地位要超过梁璟和梁纪深的妻子。 “谁啊。”纪席兰抹眼泪,打开门,“方太太?” “梁夫人,我来探望亲戚,结果在水房撞见二公子与何小姐,这才知道梁董住院了。” 纪席兰邀请她进门,“你有心了。” 方太太客客气气和梁延章问好,“我空手来的,实在失礼了。” “你送礼物,延章也用不上,最后出院扔了,梁家什么都不缺。”纪席兰挪了把椅子,让她坐。 她没坐,笑意盈盈的,“梁夫人,借一步说话?” 纪席兰一怔,“有事?” 方太太笑而不语。 她们一前一后往门口走,楼梯间忽然传来脚步声,逼近病房,下一秒,门推开,梁迟徽走进来,何桑在他身后端着盆,盆里是清洗过的病号服。 她看到方太太,十分有礼数,“方太太。” 方太太笑,“您也在,三公子呢?” 何桑撂下盆,“他在外省工作。” 方太太耐人寻味,“哦...三公子在外省,倒是辛苦您替他操持家务了,您担得起贤妻良母。” 梁迟徽听出她话里有话,神情凛冽盯着她。 方太太又冲他道贺,“恭喜二公子了,真正是商场实权派的新贵了。” 他漫不经心掸平袖子的折痕,没搭理她。 纪席兰拉门,“我们出去谈。” “方先生最近一切顺利?”梁迟徽视线投向方太太。 “顺利的。” 他若有所思,“想要长长久久地顺利,难免劳心劳力,方太太是方先生的贤内助,多操心自家事,如果再为别人的事伤脑筋,方家兴许会陷入危机。” 梁迟徽声音清润温和,隐隐却有一丝威胁。 方太太仔细观察他,他面含浅笑,从容不迫,只是笑不达眼底,一股阴鸷的凉意。 不由打个寒战。 纪席兰等了半晌,方太太哑巴了似的,她莫名其妙,“方太太,你要讲什么?” “我忘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方太太勉强扯出笑,“你照顾梁董吧,我回家了,改日约你逛商场。” 方太太匆匆来,匆匆走,一眨眼消失在走廊。 保姆不明白她的心思,“您为什么不提了?” “梁迟徽明显护着何桑,我告状,万一他朝老方下手呢。” “先生和二公子没交集,您怕什么?” 方太太神色凝重,“梁迟徽在冀省的人脉不是一般的厉害,他报复谁,对方是招架不住的,我何必当面得罪他。”她用力捏紧手包,“我会另想办法达成安意的心愿。” ...... 梁迟徽在病房坐到下午四点,何桑帮芳姐里里外外收拾着,他四点半离开医院,何桑也借口回一趟剧院,尾随他离开了。 他承诺两天之内找到供货商,解决梁纪深的麻烦,此刻,那两个人一定在他手中。 梁延章再如何运筹帷幄,也不敢在医院病房见那两人,四面八方都是摄像头,又要避开她和纪席兰,风险太大。 一不留神,露馅了。 纪席兰那性子,岂不天翻地覆了。 只有梁迟徽有机会亲自见他们。 诈骗一亿七千万,下半辈子是彻底废了,说服他们投案自首,需要大量金钱,大量诚意,必然会面谈。 她这两天跟紧了梁迟徽,会有收获的。 拍下照片交给顾江海,梁纪深攥着这个把柄,梁延章以后再坑他,也要三思了。 何桑车技不佳,好在市中心交通拥堵,梁迟徽的车速也慢,她凑合跟得上。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他泊了车。 进入对面的清风茶楼。 何桑来过这里,黎珍是常客,她爱喝西藏原汁原味的牦牛酥油奶茶,整个冀省,这家茶楼煮得最正宗,调饮师就是西藏汉子。 她下车,也进去。 第259章 先生,我耳聋 - 祸水 - 玉堂 经理在门口迎何桑,“曾太太没和您一起来吗?我们新出一款咖啡酥油奶茶。” 她拽住经理,“梁二公子在雅间还是散座?” 经理指二楼,“挨窗的散座。” 何桑交代了他几句,经理有顾虑,“梁二公子的势力大,又是新客,万一他发现...” “我在,他不会刁难你。” 经理半信半疑,梁家的二房和三房水火不容,何桑是三房的准媳妇,按道理,二房逮住她跟踪,要捅大篓子的。 “你相好的服务员上次烫伤了曾太太,是我劝和,曾太太放了她一马。”何桑转动着车钥匙,“你是报恩,是忘恩呢?” “是是是...”经理赔笑,带着她上二楼。 二楼有三条纵横交叉的木廊,每一条木廊摆了七张茶桌,雕花屏风彼此隔开,梁迟徽的位置在3号,何桑在斜对面的16号,距离五六米。 他在车里新换了衬衣,温厚深沉的暗色系,显得他眉目俊秀。这会儿散座清静,男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留意进来什么人。 何桑比划噤声的手势,使眼色。 经理搬了一株芦荟盆栽,叶子茂盛,足有一米高,挡得严严实实,她拨开叶片,梁迟徽浓缩为罅隙中央的一个小圆点,他恰好睁开眼,浏览菜单。 他手指润白修长,是不染纤尘那种澄净,橱窗射入光芒,洒在他指骨,发着更为剔透的光。 “欧阳经理。”梁迟徽蓦地开口。 何桑吓得一哆嗦,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经理走过去,“二公子,您吩咐。” “有什么特色茶饮吗?” “西藏的酥油奶茶。”经理翻到图片页,“有甜咸口味,曾老板的太太和三公子夫人最喜欢甜味。” 何桑气得跺脚,无缘无故提她干什么。 这一跺,力道猛了,鞋跟踢中了桌腿,“砰”地重响。 惊动了梁迟徽,他略后仰,打量这边。 屏风遮掩了他视线,郁郁葱葱的芦荟叶浮在她头顶,真看不出藏的是男是女。 他重新坐直,噙了一丝笑问,“三公子夫人?” 经理愕然,“您不认识?” “好奇而已。”梁迟徽合住菜单,“试一试甜奶茶。” 服务生去后厨备餐,经理恭候在一旁。 “她常来吗。” “一个月来几次。” 梁迟徽若无其事用方帕擦手,“近期来过吗。” 经理没做过贼,心虚得支支吾吾,眼神瞟16号桌,“没有...” 男人挪了一下桌位的广告牌,“咖啡酥油茶,新品?” “是昨天上新的。” 他梭巡了一圈,不是下午茶的时间,客人少,零星的七八桌,基本是传统茶饮,龙井、碧螺春和金骏眉,茶艺师跪坐地毯上,展示着茶道。 只有16号桌飘出咖啡的香味。 梁迟徽招手示意,“那位女士。” 何桑一僵。 经理也懵住。 16号桌迟迟没反应,他皱眉,“打扰了,女士?” 何桑在便签薄上写了一行字,攒成团,抛出。 经理捡起,铺平在梁迟徽面前。 “先生,我耳聋。” 字迹娟秀,小小的,方方的。 梁迟徽眉头舒展了一些,嗓音醇正磁性,“女士,我冒昧,聋了怎么听见我称呼你?” 16号桌又抛出纸团,“一只聋,一只不聋。” 男人握拳抵住唇,隐忍喉咙的笑声,在后面回了一句,“抱歉,咖啡味的酥油茶好喝吗?” 他折叠好,站起,要亲自送,经理眼疾手快接过,“我送。” 梁迟徽挑眉梢,“也好。” 经理手发抖,交给何桑,她补了俩字,“好喝。” 掌心汗涔涔的,如同在水里洗过。 “多谢。”梁迟徽撕碎,丢在垃圾桶,“再煮一杯咖啡酥油茶。” 何桑憋着的气终于吐出。 好险。 一步之差。 经理若是没抢纸条,四目相视,何桑想象那幅场面,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扒开芦荟叶,又望向那边,梁迟徽气定神闲批文件,确实没有察觉到她这桌的任何问题。 酥油茶的成品比泡茶迅速,他才批完一份,服务生端了茶碗上桌,他喝了一口,苦甜油,估计喝不惯,撂下了。 梁迟徽批阅第二份文件的工夫,两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上楼了。 一胖一矮,挺有老板气质,只是神色鬼鬼祟祟,弱化了那股财大气粗的派头,他们坐在3号桌的空位,“二公子,冀省不安全了,为什么约在市中心?” 何桑利索拍照,又开启手机录音,搁在茶桌的左上角,朝向梁迟徽,抽出纸巾覆盖在上面,简单的隐蔽。 “这家茶楼的普洱王不错,是市面少有的珍品了,尝尝吗?” “我哪有心思品茶啊!”矮个子六神无主的,“我做买卖赚了一辈子的钱,没嫌过钱多...唯独这回,真他妈烧手!” 梁迟徽面无表情叩击茶盘,“不踏实?” “太不踏实了,我们根本睡不着觉,窗外警笛...” “有彻底让你们踏实的地方。”他带点笑容,“你们踏实了,外面也风平浪静了。” 胖子大惊失色,“二公子,您...” “你名下的华泽公司资金缺口巨大,一旦破产清算,欠银行的钱,你无财产可执行,银行没办法。可欠地下钱庄的钱,如果你赖账,你的妻儿要遭殃了,钱庄追债的手段,你是知晓的。” 胖子匍匐在桌面,死死盯着梁迟徽,“二公子,当初讲好的,我们——” “我人脉广,和地下钱庄也有交情,我谈判应该可以一笔勾销,钱庄的利息是人情债,有人情,一切好商量。”梁迟徽笑容愈发大,“你们考虑。” 矮个子面如土色,瘫在椅子上。 胖子镇定许多,“我的公司已经开始破产流程了,我欠了地下钱庄四千多万的贷款。” 梁迟徽点头,“很容易。” 胖子和矮个子心照不宣默认了交易。 何桑懊恼关了录音。 梁迟徽的谨慎几乎滴水不漏,总是在关键之处打断他们,录音的内容没有含金量,分明在暗示他们投案自首,他负责善后,保全他们的家眷,可是言语间,又完全不沾边。 怪不得梁延章器重他。 他既精明又警惕,也是防备这两个人被收买,录音反咬他。 何桑知道这步棋赌对了。 梁迟徽作为未来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梁延章过往的暗箱操作,即使有某个环节隐瞒了他,以后他也会了如指掌,因为他控制了梁家的核心。 他身边的女人,一定有机会通过他,顺藤摸瓜接近核心,接近所有黑幕。 “护城楼坍塌”是梁延章手中最大的黑幕。 涉及了人命。 何晋平的,何桑叔叔的,以及何晋平的下属。 梁延章信任梁迟徽,攀着梁迟徽是挖掘真相的唯一途径。 那两个供货商先行下楼,梁迟徽起身,整理好衣领和袖口,经过16号桌,他步伐一顿。 何桑呼吸也一窒。 第260章 我想她了 - 祸水 - 玉堂 男人心跳蓬勃有力,气息也稳,仿佛一座雄浑的大山,巍峨耸立在一侧。 经理在楼梯口,“二公子,您需要什么吗?” 梁迟徽垂眸,似是瞧何桑的背影,又似是瞧别处,片刻,他抻出盒内的纸巾,袖扣凑巧勾住了芦荟枝,险些碰倒,他单手扶住,叮嘱经理,“撤了吧,不要砸伤女士。” 经理憨笑,“是。” 梁迟徽目光一掠,迈步离去。 何桑其实也算细心,特意披了外套,这件外套一直放在后座,月中旬下雨那段日子,她晚上御寒的。 中午去医院没穿,她不记得梁迟徽是否见过她穿,好在是经典款,冀省穿得挺多,他生活中没女人,不至于太关注。 宾利驶出泊车位,何桑匆匆去前台买单。 收银员查询了记录,“雅间内有一位客人替您结过账了。” 她一愣,瞬间冒冷汗,“谁?” “何小姐的胆子不小。”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背后慢悠悠传来。 何桑扭头,逆着光看清对方,“原来是倪总。” “你的心真是焐不热呢。”倪红抽了一大口烟,“迟徽待你不薄,我跟他十年,他待我,不及待你的千分之一。西郊厂房爆炸起火,他救了你,冯志奎派人拦截围殴,他帮你扛了,外省的二世祖陈公子骚扰你,他不惜得罪陈家,在陈公子的魔爪下保你,你的心肠再硬,也该动摇了吧。” 何桑张望四周,倪红没带保镖司机,大概率是私人行程,不是谈生意,和梁迟徽并不同行,“你要向他揭发我吗?” 倪红喷出烟圈,没吭声。 “我和黎珍是清风茶楼的老顾客了,你能在,他能在,凭什么我不能在?你怀疑我居心不良,我也怀疑你,互相咬两败俱伤,多个仇人有意义吗?你亲口承认,他待我比待你更好,你未必咬得赢我,反而你们之间生出嫌隙,倪总得不偿失啊。” “何小姐的嘴巴好伶俐,不愧是三公子调教的女人。”倪红睥睨她,掐了烟,扬长而去。 何桑十指攥紧,心里一阵打鼓。 倪红爱慕梁迟徽,在她眼中,自己是“情敌”,铲除自己,对她有益无害。 何况省里也在调查陷害梁纪深的幕后黑手,虽然主谋是梁延章,但梁迟徽出面了,炮火集中到他身上,倪红肯定在乎他的安危。 自己捏着证据,倪红百分百会告密。 何桑没耽误,立马找到经理,借茶楼的电脑发给顾江海。 顾江海傍晚下班,赶到邱家的庄园,邱先生的肠胃炎反反复复,他贪凉,嘴馋,天气刚热,偷偷吃冰镇西瓜,本来痊愈了,又扎了一针。 邱太太一边照顾一边埋怨他,随意招呼顾江海,“梁先生在书房,你自己上去。” 推开书房门,梁纪深脸色微微苍白,眼窝乌青,没休息好。 门一晃,他抬头,“你来了。” 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顾江海诧异,“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感冒。”梁纪深剧烈咳嗽,干吞药片,“冀省阴雨,外省又高温,气候不适应。” “让你瞎折腾!你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是奔四的老男人了。”顾江海开玩笑。 梁纪深问,“你有事?” “梁迟徽和供货商在清风茶楼见面了。”顾江海划开手机相册,“这几天吧,可能会自首。” 他乐了,“你猜谁干的?何桑!” 梁纪深面容平静,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 心口却一厘一厘地抽紧,胀麻到喘息有点压抑,他拉抽屉,从一个小玻璃瓶内取出一颗药丸,含在舌根下。 发声更嘶哑了,“梁迟徽的反侦察能力,不逊色专业的。” 顾江海说,“所以梁迟徽对小何手下留情了,换其他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算计他,早就倒大霉了。” 药苦味在空气中蔓延开,顾江海拧鼻子,“好好养病,少加班。” 他转身走。 “老顾。” 顾江海驻足,回过头,“哎。” “我想她了。” 他为难,“又回去?” “求你通融通融。”梁纪深懒散笑,笑了一会儿,不太舒服,继续咳嗽。 梁纪深求人不易,这三十二年,说一次没求过也假的,反正不超过三次。 顾江海有感觉,冀省出事了。 “你等明天吧,我通知医院今晚先派个大夫过来,给你挂水,你的恩师多宝贝你啊,你在我的地盘上生病了,老张不恨死我?” 梁纪深轻笑。 顾江海前脚离开,邱太太进书房送温水,梁纪深神情消沉靠着办公椅,手里拿了一张相片。 他住进庄园那天,公文包的夹层就有这张。 邱太太扫了一眼,是何桑。 穿着鹅黄色的小衫和乳白色长裤,蹲在绿油油的园子,高高的短马尾,戴了一顶太阳帽,阳光笼罩住,明媚烂漫。 何桑喜欢鲜嫩水灵的衣服,不熟悉她的,认为她娇气,不好养,熟悉她的,清楚她脾气软,不讨嫌。 相片里她没瞄准镜头,依稀是梁纪深抓拍的。 铁血直男的审美,拍片角度倒不赖。 “在哪拍的?” “冀省的南郊草莓园。”梁纪深笑了一声,“去年我出差,她巡演,没陪我去,原定去三天,拖延了一星期,我回家她正在哭,哭得说话也结巴,我答应她去草莓园摘草莓,摘十斤,管饱,她才停下。” 邱太太也笑,“小何是演员嘛,眼泪自来水似的,幸好你宠她。” “爱哭鬼。”梁纪深摩挲着照片,“委屈起来很磨人,遇事也坚强,顽强起来又不像她。” 第261章 物是人非 - 祸水 - 玉堂 “老顾说多亏了小何,案子再拖下去,消息捂不住了,又是一场风波。”邱太太坐下,“你查广和集团,与梁董为敌,他肯定要整垮你,你不垮,他垮了。你如今最忌讳金钱名誉的麻烦,迟迟抓不到供货商,警方也有压力,你逃不掉身败名裂,甚至面临牢狱之灾,洗清冤屈又如何呢?挽回不了口碑。” 她不敢太戳破,“梁董只信任梁迟徽,梁迟徽出面要人,梁董才给。梁迟徽凭什么出面呢?你们兄弟一向不和睦,何况他是广和集团的大股东,你倒台了,他也高枕无忧,没理由帮你。” 梁纪深没有说话。 “人人往金字塔尖上爬,谁也不甘心当垫脚石,只想踩着别人。别人被踩了,结了仇,会报复陷害你,你百般谨慎也防不胜防。”邱太太叹气,“你在中海集团功绩突出,同僚眼红,下属不服,千万小心他们的明枪暗箭,另外,你不要怪小何,何晋平是她的亲生父亲,她若是不管不顾,那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会喜欢吗?” 梁纪深撂下相片,熄了灯。 无际的漆黑中,是他急促绵重的呼吸,像夜幕下的巨浪,涌动着沉入海底。 ...... 第二天,梁延章在楼下的花园晒太阳,纪席兰晚上要出席拍卖晚宴,让何桑一起去。 何桑不愿去,陪纪席兰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坐实了三房媳妇的身份,后续再划清界限,对她,对三房,负面影响都大。 虽然不少人叫她“三公子夫人”,无非是敬畏梁纪深的地位,捧一捧他喜欢的,讨他高兴,何乐不为呢。梁延章和纪席兰没承认她,她也没生下梁家血脉的孩子,永远名不正言不顺,挤不进阔太的核心。 四大家族的媳妇儿,要么娘家牛,要么儿女旺,否则和保姆没区别。 黎珍和曾明威结婚后,深谙豪门贵妇的规则,她经常感慨,平民女飞上枝头,圈子和婆家的态度取决于男人的态度,丈夫足够爱,足够尊重,女人自然体面。 可大多数男人半年就腻了,后悔娶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妻子,天天甩臭脸。而梁纪深的宠爱专情,属实是权富子弟之中的一股清流,基于此,外界瞧不上何桑,表面也敬了她三分。 纪席兰这次带她出席场合,得到婆婆认可,她的名分便板上钉钉。 外界是真正地敬她了。 再闹分手,和离婚无异了。 何桑收拾着病床,“我不去了,留下照顾伯父。您防备姚姨,她下午来医院,我在场,您也安心。” “大局已定,没什么好防备的了。”纪席兰不抱希望,“老二继位,二房大获全胜,我们母子打入冷宫,股份没了,权力没了,干脆好好捞钱,捞一笔是一笔。” 何桑叠完被子,拆枕套,换了一个新的,“伯父不是分配完了吗?” “那是一小部分。”纪席兰发现这姑娘是天真,堂堂冀省的顶级财阀,区区十亿的财产,岂不是笑话? “剩下的一大部分,等延章死了,由他的律师分配,包括金融投资和信托基金。三房的目标是信托,你怀了长孙,我才有底气要。” 何桑没吭声。 “延章该给我的补偿也给了,我现在从他口袋里捞钱需要契机。”纪席兰打开手包,对着化妆镜涂口红,“还没对外宣布离婚,名义上我依然是梁夫人,我代替他去,合情合理。我花多少钱拍卖,他会付款的,梁氏集团是私企龙头,拍卖善款是捐助社会的,必须带头参与,延章不在乎东西,我一个亿拍下,五千万转手卖出,我不是净赚五千万吗?” 何桑没懂,“卖给谁?” 纪席兰是真心教她门道的,“卖给巴结我的太太啊,她们不砸钱,拿什么讨好我呢。” 她没忍住笑,“原来如此。” 纪席兰一心带何桑见世面,结交阔太,何桑再三拒绝,惹得她翻脸了,何桑也怕她日后使绊子,不好得罪她,勉为其难答应了。 下午去做了发型,到达望海楼,贵宾签到处的经理是知道何桑的,稍有头脸的人物都晓得她和梁纪深的关系,但今晚情况不同,她不是跟着梁纪深来,而是跟着纪席兰,所以没有贸然称呼她,“这位是?” 纪席兰笑,“我的准儿媳。” “三公子夫人。”经理鞠躬,“这边入场。” 何桑五味杂陈。 一开始,巴不得她同意,真的同意了,又物是人非了。 纪席兰是掐点出现的,宴场已经人声鼎沸,她一进门,尤其乍眼。 “梁夫人”的荣耀在她身上不会长久了,有机会享受万众瞩目,她当然不放过。 她拽着何桑四处引荐,十位数身价以下的太太,她完全不搭理,论起交际手腕,纪席兰要超过姚文姬,一轮下来,何桑脸笑僵了,她照样精神抖擞。 “小何,这是四大家族之首周家的夫人。” 周太太摇头,“我们周家下坡了,哪有梁家辉煌,您是挖苦我呢。” 何桑不认识周太太,却记得她老公,那位老周。 在燕京大酒楼,差点强了她。 当时因为宋禾的存在,她和梁纪深短暂分开,幸好周坤及时通知了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段恩怨,何桑对周太太冷冰冰的。 周太太对此有耳闻,燕京大酒楼偶尔也玩玩情色项目,梁纪深从不涉足那种地方,那晚风风火火进去救了一个年轻姑娘,不消一夜的工夫,传遍了冀省。 走远两步,纪席兰不满意责备她,“你怎么回事?平时端庄大方,隆重的场合反而掉链子,你以后的工作是应酬各行各界,怯场丢梁家的颜面。” 何桑抿唇,“是。” 入场大门这时传来一阵骚动。 她看向门口,梁迟徽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正装,规规矩矩系了领带,身型挺括,长腿一迈,步履生风,在五光十色的灯带下,风姿烁烁,耀眼非凡。 晚宴的主办方亲自在红毯上迎接他,“感谢梁董事长大驾光临。” 梁迟徽整个人的气场不一样了,以前绅士温和,无论对方什么职位,只要年龄大,资历深,他总是格外谦逊,文质彬彬的。 今天,主办方六十多岁满头白发了,主动伸手,他特意等了几秒,摆足了架势,很敷衍握了一下。 眉目从容疏离,透着傲气。 众人簇拥他,走向主宾席。 经过女眷聚集的区域,他的秘书提醒了一句,梁迟徽停下,略侧身,目光匆匆一掠,走过来,“纪姨。” “哎呀,老二也在呢。”纪席兰热情得很,拉住他胳膊,“延章住院,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你处理,累不累啊?” “应当的。”梁迟徽也笑,“我再辛苦,不如纪姨操持家务辛苦,您是梁家的头号功臣。” 纪席兰开心得合不拢嘴,和周围的太太们打趣,“我家二儿子最会哄我了,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下至三五岁的小娃娃,他是通吃。” 太太们纷纷点头,“您有福气,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孝顺您。” 她们没提梁璟,长子的尊贵不是纪席兰有资格平起平坐的。 梁迟徽任由纪席兰挽着他,演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些达官显贵,私下看不起戏子,其实个个儿是演戏的,演员演戏是职业,他们演戏是虚伪。 最荒诞是,演员光明正大地演,他们不得不演。 第262章 亲密 - 祸水 - 玉堂 “纪姨,我那边有朋友,失陪了。”梁迟徽对女眷的礼仪,比对男士周全,他逐一颔首,又望向何桑。 何桑挺直腰板,“二哥。” 他嗯了声,“女孩子胃口软,少饮酒。” 讲完,又含笑示意那群太太,她们心领神会,“梁董发话了,何小姐乐意喝,我们舍命陪君子,她不乐意喝,我们哪敢劝酒呢。” 梁迟徽笑容放大,“告辞。” 这句女孩子,把何桑从“少妇”变成了“姑娘”,不再是依附梁纪深的准太太,是独立的个体。 一切又未知了。 “梁二公子有当家做主的风范了。”一位太太和周太太撇嘴,“他正式上任,你我的丈夫没好日子过了,他手段阴,商场的奶酪只有那么大,他吞了,咱们饿肚子。” “你小看梁迟徽了。”周太太是聪明人,“冀省成千上万的富商,他和梁纪深最有格局。商场环境好,大家赚钱,吃独食,同行破产了,商场一潭死水,大家赔钱。他扶持了许多企业,只挤兑对手。” 何桑听着,愈发觉得梁迟徽的城府深不可测。 他回到主宾席,重新落座,用方帕擦手,又掸了掸纪席兰摸过的西装袖,嫌弃扔掉帕子。 出席这场晚宴的嘉宾基本是私企老板,省企国企的老总是不出席的,一则私企老板有钱,也可以高调花钱,二则主办方是上市私企,人脉圈局限于私企,没融入更高规格的圈子,因此请不来。 像中海,中盛,中源这一梯队的集团,充其量副董出席压一压场子,头把交椅的董事长、总经理,轻易是不赏脸的,但如果邀请了副董,C位没法排,梁迟徽作为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明确表示会到场,“三中”集团的来头大,副董和梁迟徽同场,谁抢了谁的风头,都是捅娄子,主办方只好舍弃一头。 梁迟徽是全场的C位,纪席兰和他挨着,何桑在纪席兰的右边,和梁迟徽隔了一个座位。 他没关注身边坐了什么人,和另一边的男士闲聊,时不时点下头,唇边一丝薄薄的笑意。 这个男人,与生俱来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风度。 很震慑。 “您要拍什么?”纪席兰越过何桑,询问周太太。 周太太养尊处优一辈子,贵妇气质十足,“仿唐三彩的花瓶和澳白的珍珠项链,老周告诉我了,三亿的上限。” 何桑瞳孔一涨。 有钱人真是纸醉金迷,三亿买三十条最优质的澳白项链也绰绰有余了。 偏偏要在拍卖晚宴上攀比,争这口气。 “周家果然豪横啊,三件拍卖品,您一下子拍两件。”纪席兰坐好,没好气啐骂,“装什么大尾巴狼,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何桑小声说,“澳白项链是好看,礼仪小姐拿上台的时候,我瞧了一眼,光泽度是万里挑一的。可那件翠玉扳指和仿唐三彩的花瓶,起拍价五百万,太不划算。” 梁迟徽忽然终止了交谈,注视着台上被黑色绒布盖住的澳白项链。 他摩挲袖扣,眼神沉静。 纪席兰不听何桑的劝告,九百万的价格拍下了成色普通的翠玉扳指,夺得头彩儿。 “梁夫人!”这排边角的一名卷发太太招手,“您好大手笔的呦!” “上官太太。”纪席兰眼一亮,“您回国了呀。” “我儿子在香港上班的!我老公在冀省又开公司,月初回内地定居了。”卷发太太拍自己左边的空位,“您来这里嘛。” 纪席兰沿着阶梯走到她那头,少一个人拥挤,空气也流通起来,馥郁清洌的男香,若即若离地飘到何桑的方向,她一言不发望着拍卖台。 礼仪小姐将慈善证书送到纪席兰的座位,她离席了,礼仪小姐又递给何桑。 何桑穿了晚礼服,是纪席兰挑选的中式改良旗袍,纪席兰眼光不赖,她很适合这类款式,衬托曲线,也显得成熟,毕竟梁纪深三十二岁了,她打扮太稚嫩青涩,风言风语不中听。 她坐得久了,浑身哪儿都不舒服,在座椅上来回挪蹭,没察觉开衩向上翻卷,袒露雪白的腿,起身的刹那,下摆绷得紧,布料撩至腿根,镁光灯恰恰集中在她头顶,千钧一发之际,梁迟徽脱了西装,绕过她小腹,从前往后裹住腰臀。 何桑错愕,“二哥?” 男人目视前方,没回应。 她身体和椅背之间的空隙,有一团洒下的阴影,梁迟徽右手卡在阴影里,摁住西装的边缘,防止滑落。 何桑清晰感受到他拇指和食指抵在自己腰部,西装颇有分量,他为了挂得住,手劲儿不轻,一种极大的推力感。 她接过礼仪小姐的托盘,笑着举起,180度展示,动作幅度比较收敛,生怕暴露他那只手。 “恭喜梁夫人,恭喜何小姐。” 拍完照,何桑微微弯腰,梁迟徽趁机松手,她从臀下抽出他的西装,抻平衣领,搁在他腿间。 “谢谢二哥。” 他“不谢”二字的回音发闷,闷在胸腔里,也淹没在司仪和宾客高亢的叫声,何桑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第二件是仿唐三彩的花瓶,被周太太以三千万的价格拍下,第三件就是那条压轴的澳白珍珠项链。 纪席兰对项链势在必得。 她这会儿和卷发太太聊得兴起,何桑欠了欠身,喊她,“伯母——” “一千万。” 梁迟徽毫无征兆举牌,竞价直接翻了一倍。 第263章 你喜欢吗 - 祸水 - 玉堂 镁光灯洒向梁迟徽,何桑立马捂住旗袍的开衩,规规矩矩坐回原位。 司仪挥动锤子,“梁氏集团董事长出价一千万!” 周太太也竞拍,“一千一百万。” 梁迟徽举牌,“一千五百万。” 周太太每回报价多出一百万,比较保守,梁迟徽尽显男人风度,会压她三四个数,两千三百万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掌声。 她目瞪口呆,随着周围的人鼓掌。 梁迟徽余光扫过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逗笑他,“两千六百万。” 何桑猛地调转方向,如同一个忙碌的小陀螺,给他鼓掌。 他没忍住,笑出声,“这么高兴?” “二哥,你们喊的是人民币吗?” 梁迟徽笑意漾了满脸,“嗯。” “一条珍珠项链,值吗?” 他若有所思,“你觉得好看吗。” 何桑点头,“好看是好看,可货不符价。” “你的耳环,发卡,镶嵌的是假珍珠吗。” “是有瑕疵的珍珠,我戴着玩儿的,买贵的不划算。” 梁迟徽关注着拍卖台,周太太报价两千七百万,他又一次举牌,“三千万。” 何桑带头鼓掌。 他露齿笑,大约是太不威严了,他用牌子遮住下半张脸,“你喜欢珍珠?” “钻石太小,珍珠个大,买大的。” 梁迟徽一直混迹有钱人的圈子,对数字没概念,挥金如土,纸醉金迷,没听过哪位太太或者名媛如此坦率的理由,他在牌子后笑得止不住,“有道理。” “三千万,有高于梁董事长的价格吗?” 纪席兰不和卷发太太聊了,慢悠悠地打个哈欠,“三千五百万。” 何桑探头,梁延章训斥她败家,真不冤。 梁迟徽的钱是自己挣的,她的钱是梁纪深挣的,几千万拍下价值几百万的澳白珍珠,梁延章是生意人,最奸猾了,他可未必买账,最后梁纪深补给她。 梁纪深孝顺,也疼女人,他的钱不是给纪席兰花了,就是给何桑花了,何桑节俭,原封不动存着,纪席兰糟蹋得一干二净,梁纪深被她搜刮得没多少钱了。 “伯母...”何桑探出头,“溢价太高了。” 纪席兰瞪眼,“小家子气!” 周太太追了三千八百万,梁迟徽加到四千万。 司仪尖叫,周太太犹豫了一秒,弃牌了。 老周根本没有三个亿,她是故意和纪席兰炫耀,四大家族的贵妇她本是老大,可惜儿子不成器,周家渐渐走下坡路了,而梁家蒸蒸日上,四大贵妇的排序因此颠倒,纪席兰称霸,她心里窝了火。 借着拍卖打压她的气焰,没想到中途杀出梁迟徽,流水似的扔钱,梁老二是公认的富得流油,她哪里斗得赢。 纪席兰一听四千万,也退缩了,“老二,你一个大男人,又没结婚,你拍项链干什么?” 梁迟徽轻笑,“纪姨,是我母亲的意思,这场拍卖会的善款捐助福利院和农村小学,我母亲叮嘱我,一定要拍下。” 纪席兰面色发青,尴尬得不行,“那纪姨让你了。” 他心平气和笑,“不,纪姨。倘若您也相中了这条项链,可以公平竞争。” 纪席兰没蠢到那程度,万一报到几个亿,他放弃了,她岂不是废了?何况梁迟徽这架势,他的钱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上限,不止她玩不过,绑上周太太一起玩,大概率也败下阵,给一个晚辈陪跑,她太难堪。 她自己找台阶,“一家人,纪姨和你争什么呢?” 压轴的澳白项链最终被梁迟徽以四千万的天价收入囊中,他吩咐秘书去领证书,不愿意亲自拍照致辞,“像个小傻子。” 何桑拧眉。 她是第一个致辞的。 秘书上台后,梁迟徽清了清嗓子,喉咙含着笑,“不是说你小傻子。” “一共两个人致辞,你没说我说谁?” 他俯身,挨近她,“说周太太。” 何桑偏头,“她是小傻子吗。” 梁迟徽也偏头,四目相对,男人眼底是她月牙白的旗袍,盘扣系得严实,姿势也端庄,却有诱人犯罪的韵味。 “她是老傻子。” 何桑噗嗤笑,鬼精灵撇清关系,“我可没说,是你说的,传出去别赖我。” “你不传,没人传。”梁迟徽漫不经心摩挲着腕表,“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珍珠项链。” 她一怔,本能抗拒,“我不要。” 梁迟徽睨了她一眼,“我也不送你,随口问问而已。” 何桑松口气,“姚姨喜欢?” “一般。” 她看着礼仪小姐和秘书交接,“姚姨有一条澳白项链,珍珠的光泽比这条通透。” 梁迟徽打量她,“你喜欢我母亲那条?” “挺漂亮的,但不适合我,我没有贵妇相。”何桑很诚实。 他笑了一声,“我认为你有。” 拍卖仪式结束,是晚宴。 宴厅没有禁烟,餐桌摆了铁盒的雪茄,梁迟徽抽不惯这牌子的口感,奈何烟瘾犯了,他取出一根叼在唇边,侍餐小姐蹲下,摁住打火机,他没接受,吹灭,朝对方示意自己的打火机,“不需要服务。” 纪席兰去洗手间补妆,何桑先入席,同桌有七位男士,三位女士,梁迟徽是主位,纪席兰是2号椅,在1号的左边,何桑沾光,坐3号椅,在1号右边。 10号椅是一位穿白色套装裙的中年女人,举手投足很有女强人的气场。宴席的座位依据资产和势力由高到低排列,和梁迟徽同席,除了四大家族的现任夫人,只有张氏董事长的前妻了。 当年老张和原配离婚不久,和姚文姬好过一段,艳闻闹大了,梁延章扬言报复张氏,老张发怵,坑了姚文姬,分道扬镳。 后来老张与前妻复婚,出轨了一个法国妙龄女郎,甚至搞出私生女,张太太眼里不揉沙子,任凭老张挽留,再次提出离婚,开始下海经商。售卖医疗器械和建材木业,赶上了时代的风口,积攒了百亿身家,是冀省万里挑一的女精英。 这些富太太与她打招呼,她基本不理会,富太太挖苦她没丈夫,她嫌弃富太太没本事,倒是老总们很欣赏她,梁迟徽在拍卖大厅还与她谈了一笔生意。 何桑坐下,客气向她颔首,“李总。” 所有女眷调侃称呼她张太太,何桑称呼了她的本姓,她难得和颜悦色,“你是梁家三房的媳妇?” 何桑双手抓住桌布,“我姓何,是演话剧的。” 张太太笑容和善,“梁老三不错,比多数男人强。你先说自己的姓氏和职业,蛮有骨气的,毕竟嫁给梁家的女人,巴不得承认自己是梁太太。” 纪席兰补完妆回来,张太太便不再说话了。 张太太的面前有一锅火腿煨鱼,何桑馋它的鲜味,伸胳膊尝试了两次,圆桌宽大,即使一个中等个子的成年男性,也够不着。 而她面前的菜肴,要么挂满酱汁,要么是不爱吃的海鲜,她拾起筷子,又撂下。 “梁董接管了梁氏集团,后续有什么打算?”4号椅的老总敬了他一杯酒。 “我梁迟徽不是吃独食的人,凡是拥戴我的,我绝不亏待大家。” 老总眉飞色舞,“那我跟定梁董了,您指东,我不往西,唯您马首是瞻。” 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地介绍梁氏集团的项目,很自然转动餐盘,那锅热气腾腾的火腿煨鱼停在何桑手边。 第264章 他回来了 - 祸水 - 玉堂 她抬头,梁迟徽全神贯注谈公事,好像是巧合,不是他刻意为之。 何桑实在饿了,旗袍尺码小,她胸部勒得发胀,一口水没敢喝,唯恐更勒,整个人快晕厥了。 火腿滋味重,鱼汤也咸,何桑盯着7号椅的八珍汤,餐盘又及时转起来,那碗汤恰好停下。 转得突然,纪席兰正在夹菜,菜汁滴滴答答溅了一片,染脏了她袖口,她没好气瞥梁迟徽,“什么臭毛病,不吃饭不喝酒,闲得转盘子玩。” 直到筵席散场,何桑想吃什么,那盘子一准儿转向她,纪席兰和她嗜好相反,导致要吃什么,盘子一准儿跑了,膈应得纪席兰摔筷子。 巡视的主办方老总殷勤询问,“梁夫人,是饭菜不合您口味吗?您似乎没怎么吃。” 何桑埋在盘子里,控制着呼吸。 “我提个意见,不知合不合适。”纪席兰环抱双臂,“餐盘最好固定一下。” 梁迟徽在一旁笑。 主办方连连答应,“没问题,明年的慈善晚宴,保证照办。” 入夜八点,宾客陆陆续续离席,梁迟徽穿好西装起身,压低声,“吃饱了吗。” 何桑也站起,“饱了。” 她陪着纪席兰下楼,楼梯铺了红毯,高跟鞋碾过,剐起毡毛,绊了她一脚。 混乱中,一只温厚有力的大手扶住她,没来得及确认是谁,便抽离了。 走出望海楼,几位太太聚集在外面的台阶上,指着不远处,“那是中海集团梁总的车。” “主办方也邀请他了?座椅上没贴他的名字啊。” “他有一星期没去中海上班了,可能在外地出差,刚回冀省。” 何桑脑子“嗡”地炸开,接连蔓延的雪白令她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黑色的红旗L5缓缓鸣笛,何桑的心脏紧绷成弦,完全碰不得,一碰,要四分五裂。 梁纪深下车,直奔这边,“母亲。”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唤了纪席兰一声,目光牢牢地黏在何桑的脸上。 男人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焚得何桑眼皮发烫,她慌张别开头。 “解决了?”纪席兰烦躁,“冀省变天了,你清楚吗?” 梁纪深的眼睛藏了钩子,隐晦的,凌厉的,无声无息勾住何桑,无暇分神。 “老三!”纪席兰拔高音量。 他回过神,从西裤口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仅剩一支烟了,他低头点燃,狠吸了一口,语气心不在焉,“我清楚。” “延章住院,老二趁机继位,独揽大权。梁璟的后台是翁家,他又是梁家的长子,谁也害不了他,你的地位呢?中海集团是省里的,不是你的,你如今风光显赫,等整顿完中海,你卷铺盖滚蛋,一毛钱不属于你!” 纪席兰骂归骂,也晓得没办法,她软磨硬泡,梁延章也没改主意,好歹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既然不讲情面,证明他决心已定,回天乏术了。 “偏偏这节骨眼,你在外省回不来!如果你在场,他顾忌你的脾气,兴许给你一部分。”她懊恼,推搡何桑,“你说呢?” 何桑抿嘴角,“整顿完中海,还有中盛,中源集团,省里栽培他是器重能力,他在各个企业立下功绩,以后退休的待遇...” “退什么休!”纪席兰疾言厉色,甩开她手,“他才多大年纪啊?你想得真长远,怪不得你们般配,一个个不争气的东西!” 她不吭声。 纪席兰平复下来,回味她的“退休”,没憋住笑,“你是姚文姬派来的间谍吧,专门和我作对。” 何桑仍旧不吭声。 “梁夫人,恭喜您了。”周太太这时也走出望海楼,“您是晚宴的头彩儿,二公子是全场的慈善大户,梁家出尽风头啊。” 梁迟徽拍下压轴的珍珠项链,当众提及未出席的姚文姬,无异于搧了纪席兰一巴掌,戳破她假惺惺的“母慈子孝”戏码,以免外界误会他敬重这位继母,碍于他的面子也敬重纪席兰,白白被她捡漏儿。 周太太讥讽她,她听懂了,“曾经的周家耀武扬威,去年从西北回冀省,是得罪什么人了?竟然没资格坐C位了,眼看它高楼塌,塌得太猝不及防了!老二虽不是我亲生,我终究是他名义上的继母,他拍,我拍,都是梁家的贡献。” 纪席兰态度趾高气扬,“累了,回祖宅。” 司机伺候她上车,何桑弯腰的一霎,梁纪深开口,“你坐我这辆。” 何桑攥紧拳头,浑身冒汗。 他不催,伫立在阑珊的灯火里,越是明艳,照射得他越是一丝病态的俊美。灯火流动,时而掠过他眉目,时而掠过他修剪利索的发茬。 梁纪深来得风尘仆仆。 搅得她好不容易铸造的防线,险些溃败。 司机在他们之间梭巡了一圈,“三公子,何小姐,我先送夫人回去。” 纪席兰乘坐的是梁延章的御用座驾,加长的车身,在豪车云集的停车坪也独树一帜。 不过,像宾客所谓的C位,梁纪深的这款国产轿车一出现,梁延章的座驾排不上C位了。 车驶出望海楼的广场,何桑凝视着地面乌泱泱的影子,有四五个影子靠近对面的梁纪深,“梁总,您来迟了啊?” 他笑,“没邀请我。” “没邀请您?”男人惊讶,“估计是主办方怕您不赏脸。” 梁纪深维持着浅笑。 “一楼的餐厅在营业呢,您不喝两杯?” 他扬下巴,“来接她。” 男人瞧何桑,“何小姐今天艳压群芳啊,不愧是三公子的女人。” 梁纪深一手夹着烟,一手拉车门,视线越过车顶棚,望向车水马龙的长街。 他分明不看她,可他的每一寸,他曝露在霓虹之下起起伏伏的胸膛,他每一下喘息,都在不加掩饰地击穿她,粉碎她。 “你过来。” 第265章 为什么不等等我?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丢了魂儿,整个人僵在原地。 分不清是怕,还是明知靠近他,会崩溃,会心软,她迈不开步,脚底有千斤重。 梁纪深叼着烟,跨腿走向她,他挡住四周的霓虹和人潮,黑影倾轧而下,繁华喧嚣的夜色骤然万籁俱寂。 他搂住何桑的腰,噙了笑,“回金悦府吗?” 好似什么没发生过,何桑呆滞凝视他,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 “傻了?”梁纪深笑意更浓,捏了捏她面颊,滑滑腻腻的,是他精心娇养,精心呵护。 若不是何桑喜欢演戏,喜欢有一份事业,他根本不舍得她巡演练习,风吹日晒。他看着她在台上声嘶力竭说台词,每日演哭,又演笑,赶上慰问演出,四五线城市的剧院环境不好,七八月酷暑一场话剧结束,汗水浸湿了戏服,累得中暑,他实在心疼。她应该懒洋洋的,无拘无束,在他下班后黏着他,不被圈子的勾心斗角污染,欺负,一直娇气,纯白,依赖他。 梁纪深当初刀山火海拼了十年,从未觉得辛苦,唯独她,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苦了,总是怜悯她的过往。 “担心我吗。”他弯腰,平视她,像宠溺一个小姑娘,“我平安了。” 她深吸气,“平安了?” “供货商自首了。” 何桑浑身哆嗦着,哽咽嗯。 她一哽咽,梁纪深这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窝在肺腔,窝得他绞痛,他低下头,好半晌,将她揽入怀里,胸膛紧紧地贴裹她。 何桑咬着牙根,埋在他衣襟,情不自禁战栗。 梁纪深永远是那样好闻的味道。 沉厚清爽的男人味,一堵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横在她的世界里,无数个清晨,无数个一如此刻的深夜,倾尽他全部,她安心踏实的味道。 何桑撕扯着他衣摆,扯了许久,她推开,“你一星期没去中海集团了,明天是周一,正好上班。”她笑,“蒋总快扛不住了,那天来金悦府找我,问你在哪,董事局猜到你惹麻烦了,又打探不出内幕,向他施压。” 梁纪深也笑,“是吗。” 何桑抹了一下眼角,“你眼光好,提拔蒋总对了,他忠诚可靠。” 他继续笑,“我选女人的眼光最好。” 天雾蒙蒙的,阴凉得很,又要下雨了,今年冀省多雨,四月份的雨比去年一整年要多,程洵在街边按了喇叭,下车迎他,“梁先生,您感冒没痊愈,少吹风。” “你又病了?”何桑一愣。 “什么又。”他拧眉,“我没那么脆弱。” 她满脑子是他的旧疾,还有他腹部的刀疤,后背的枪伤,他小腿扎入过钢筋,在云滇原始森林遭遇陷阱,由于救治不及时,一度感染发脓,差点从膝盖以下锯断。 冬天下雪刮风那段日子,骨头寒嗖嗖的,他性子倔,不吭声,但何桑知道,他每每后遗症复发,挺煎熬的。 “我不是提醒你了吗,邱太太的药箱没有适合你的药,你买了预备着,你又不听。” 何桑浑浑噩噩,被他带上车。 程洵拎了一瓶矿泉水,站在车门外。 车厢内,她和梁纪深困在狭窄的一方天地,他太炙热,甚至不曾触摸她,只是并排而坐,热得她几乎灰飞烟灭。 “程洵吓唬你的。”梁纪深瞒着她风寒输液的事,不愿她操心。 他脱了西装,随手一扔,“想我吗?” 何桑撇开头,要下去。 梁纪深一手固定她身体,一手解她裙子的拉链,他动作不粗鲁,气势却凶悍,何桑没见过这样的他,下意识挣扎,“三哥...” 他的吻停在她脖颈,急促呼吸,“喊什么?” 黯淡的霓虹穿透空气中的薄雾,洒在车窗上,他眼神有攻击性,有竭力抑制的涩楚。 梁纪深一清二楚,是为彼此留余地,所以绝口不提。 他眼底的惊涛骇浪翻腾起又熄灭,哑着嗓子抵在她肩膀,“都过去了。” 何桑狂乱的心跳莫名地静了。 这座城市绵延密集的光与影,褪色成一片虚无,高楼大厦天旋地转,她跌进他明亮深刻的眼睛,既迷失,又清醒。 “我不回金悦府了。”她舌头发麻,腮骨也麻,眼窝像一根巨大的棒槌在来来回回捅,“你平安就好,以后不要冒险了,凡是关于广和集团,任何人,任何事,你不要再管。” 梁纪深拽住她,眼眶通红,一缕缕血丝在蔓延激涨,“你是不是不信我?” 何桑背对他,“我没有不信你。” “那为什么不等等我?” 她在颤抖,剧烈地颤抖,“我等得起,顾江海等得起吗?两亿金额的商业诈骗,影响太大了,多少人趁机踢你下马,踩你万劫不复。一旦定罪,你的事业,名誉,一切全毁了,包括邱先生,面临的是牢狱之灾,卷入其中他冤不冤?老张和顾江海信任你,帮你压消息,求转机,一拖再拖,他们也统统违规了。” 何桑呜咽出来,“我了解你,老张是你的恩师,你不想牵连他,你是没办法了,他也没办法了...再抓不到供货商,他难逃上面的追责。” “我宁可身败名裂!”梁纪深蛮力扼住她胳膊,“你这么了解我,你了解我心里什么重要吗?” 她点头,又摇头,倏而转过来,抱住他痛哭。 梁纪深手垂在座椅,一动不动。 他英武硬朗的身躯仿佛轰然坍塌的高山,在一霎支离破碎,没了力气。 第266章 崩溃 - 祸水 - 玉堂 何桑哭了一会儿,冰冷的手抚上他脸,他脸亦是冷到没温度。 “一开始,我攀上你,就是为我父亲的案子,如果我清楚来龙去脉,我有证据,我可以报警,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清楚他死得不明不白,护城楼的案子有隐情,有保护伞,那时我一心要攀上有势力有背景的人。” “已经过去了。”梁纪深又重复了一遍,他盯着何桑,瞳孔泛起犹如困兽的赤红火光,是他在危机四伏的边境一线才有的暴躁和野性,“我不介意怎么开始的,我没怪你。” “你怪我吧。”何桑轻轻摁住他,“我以为你帮得了我,可你帮不了,你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束缚。你不能像梁延章和梁迟徽一样无所顾忌,在法律的边缘为所欲为,即使你不在乎名誉和前程,你被他们算计得一无所有,无权无势,你又拿什么帮我?” 梁纪深闭上眼,眼泪淌过她指尖,又流入掌心,静静融化。 那一丝触感,刺得她四肢百骸猛地一揪,揪得血肉模糊。 “我从周坤手里买下了绿植园,前院种樱桃,后院种草莓,庭院中间盖一座亭子,种了海棠和梅树。后年的春天,会结出你爱吃的果子,喜欢的花。” 他粉碎了何桑紧绷的那根弦,她放声大哭,偎在他怀中,抽搐着蜷缩成一团。 一连串的鸣笛响起,车灯照在玻璃上,梁纪深睁开眼,望向对面的宾利。 后座的车窗落下,露出梁迟徽温润含笑的面孔,“老三,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桑迅速从梁纪深怀中离开。 梁迟徽视线扫过她,波澜不惊不置一词,对梁纪深说,“纪姨拍了一枚翠玉扳指,原主是晚清时期江南的一位富商,成色一般,艺术做工好,倒是很衬你。” 梁纪深注视他,太阳穴的青筋暴起,隐忍到极致,“梁迟徽——” 突如其来的重压感,何桑死死地勒住他衣袖,手腕勒出一道蜿蜒的黯蓝血管。 他只觉血脉上涌,疯狂撞击他,恨不得全然不顾,什么富贵,地位,权势,未来,干干脆脆卸下这一身辉煌的枷锁,和梁迟徽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何桑打开车门,决绝走下去,像是当头浇下一盆水,浇得他彻头彻尾凉透。 她要的不是这些。 是讨一个真相,是还何晋平一个瞑目,是要他平安,清白,没有污点,没有危险。 倘若以毁掉他,牺牲他为代价,她不要。 强留下她,她依然会走。 梁纪深一口气没缓过来,伏在椅背上咳嗽,浓稠的血痰啐在黑色的真皮坐垫上,他眼前模糊,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真切。 何桑听到他咳嗽,一声接一声,她步伐一顿,逼迫自己往前迈。 梁迟徽很顾及她的感受,明白她需要过渡期,没有安排她和自己同乘一辆车,而是吩咐主办方老总安排一辆车送她。 何桑攥拳,攥得嘎吱响,她背后那一束滚烫的目光,在她五脏六腑烫出成百上千颗洞,一颗颗洞鲜血淋漓。 “谢谢二哥。” 梁迟徽语气温和,“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没敢回头看,匆匆坐进车里,冲向夜幕下的金水大桥,在桥头拐个弯,她捂住脸,泪流满面。 司机是梁迟徽的秘书,梁迟徽由主办方的司机送回老宅。 陌生人送何桑,他不放心。 “何小姐,这是二公子的心意。” 司机从驾驶位递给她一个红丝绒盒,她接过,压轴拍卖的珍珠项链赫然摆在里面。 晶莹闪烁的珠光,主珠有一种粉蓝的色泽,美轮美奂。 她摩挲着,慢慢扣上盒盖。 “您回哪?” 何桑沉默片刻,“回金悦府,我收拾行李。” “收拾完行李呢?” 她捏着盒子,没搭腔。 “我送您去碧玺公馆吧?空置的房间多,您挑一间住,也有佣人伺候您,二公子应该会同意。” 何桑自然是不肯的,“不打扰二哥了,送我去曾公馆吧。” 梁迟徽的车十点钟驶入老宅,客厅灯火通明,纪席兰的爱马仕包搁在沙发上,衣帽间亮了灯,他没换衣服,径直上二楼。 姚文姬坐在梳妆台蒸脸,门敞开,梁迟徽松了松领带,倚着墙,“我记得您有一条澳白珍珠项链。” 姚文姬瞥他。 他坦坦荡荡的,不躲不闪,“您戴吗。” “偶尔戴。”她翻了一页杂志,“你今晚也拍卖了一条?” 梁迟徽笑,“不如您那条。” “我瞧瞧。”姚文姬合住杂志,朝向他。 他单手插兜,略俯身,另一只手掸了掸西裤的浮尘,“没在我这。” “交钱了吗。” “交了。” “货不给你?”姚文姬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什么拍卖会啊,不讲究银货两讫,正规吗。” 梁迟徽站直,豁出的架势,“送人了。” “你打着我的旗号,拍下四千万的项链,不孝敬我,你送谁了?” 他改成双手插兜,右腿屈膝,从容慵懒,“送女人了。” 姚文姬梳头发,“她不喜欢这条,你又扫荡我的货,讨她欢心是吧。” “母亲——” “那是我最贵重的首饰了,澳白的极品,二十颗珠子配三块翡翠,价值上亿。”姚文姬手势制止他,“我喊你徽哥,你别打它主意。” 梁迟徽笑出声,“不敢当。” 姚文姬关了美容仪器,“我去医院照顾梁延章,你刚继承梁氏集团,我必须装装样子。” 她走出卧室,纪席兰正好上二楼,手中捧着墨绿色的扳指盒,“你得意吗?” 姚文姬站在三楼,居高临下的姿态,“我得意什么?” “老二在大庭广众下给足你面子,搧了我的脸,你不得意吗。” “这个不值得我得意。”姚文姬慢条斯理下台阶,擦肩而过的一霎,她笑着,“我得意的在后头。我不动老三,不代表不动你。” 纪席兰瞪着她,“老三在,你动得了我吗?” “你身为人母,除了拖累他,还干过什么?纪席兰,害了老三的,就是你和梁延章。你晓得老三这次遭了多大的灾祸吗?” 姚文姬一推,扬长而去,她个子高,纪席兰毫无招架之力。 梁迟徽五分钟后也下楼,纪席兰瞥了一眼他左手,一个长方形的首饰盒,她认得这盒子,是姚文姬的澳白项链,镶嵌了一大两小的龙种翡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款式,无论是珍珠还是翡翠,没有质地更好的了。 “老二,去哪?” 梁迟徽不露声色揣进西服口袋,“回住处。” 姚文姬打量他口袋,他侧身避开,“纪姨,您早休息。” ...... 何桑一进家门,瘫在客厅的地毯上,蓉姐在厨房热了宵夜,端出来,“下午四点半有您的电话,是外省长安区局的座机,姓顾。” 她参加晚宴带了私人号的手机,而顾江海只有她的工作号,她没带去。 何桑爬起,强打精神回拨给顾江海。 顾江海在局里加班,审讯供货商,下属告诉他办公室有来电,他风风火火返回接听。 “你没白费工夫,嫌犯投案了。” 她在车上哭得厉害,仍有哭腔,“我知道。” “和纪深碰面了?” 何桑的手机壳顶端有两个兔耳朵,是39.9块钱网购的情侣款,她是粉兔子,梁纪深是蓝兔子,她常用,他不用,她其实不是童真的女人,不爱卡通类型的小玩意儿,梁纪深也识破她是“蔫坏儿”,为了磨他用。 “碰面了。” 顾江海是局外人,不好多言,他直接说正事,“投案的两个供货商,不是你偷拍照片中的那两个。” 第267章 玩弄于股掌之中 - 祸水 - 玉堂 何桑直起腰,靠着沙发,“是冒名顶替吗?” “不,投案自首的供货商确实是诈骗犯,你在清风茶楼见到的那两个人,是假的。” 顾江海的话,像一颗炸弹,炸得她瞬间清醒了。 原来梁迟徽不仅仅识破了她的企图,也在顺水推舟陪她演。 她的每一步棋,他精准无误算计在前面,排兵布阵,请君入瓮。 跟踪,拍照,录音,取证。 何桑猜到他发现自己在16号桌,却没猜到从头到尾是演戏。 梁迟徽玩了这一出,目的是告诉顾江海和梁纪深,他有的是道行,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妄想调查广和集团,扳倒他,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何桑心脏沉了又沉,沉入谷底。 这场较量的起因,是梁纪深为何晋平申冤,梁迟徽越是严防死守,越是证明护城楼坍塌有不可告人的内幕,何晋平的死有隐情。 梁迟徽继承了梁氏集团,与梁延章的利益捆绑更是牢固,无论幕后黑手是他还是梁延章,他都有理由扫清障碍,毕竟广和集团的孽债曝光,梁氏集团也垮了。 顾江海宽慰她,“梁迟徽出面找梁延章要人,纪深平安了,这是你的功劳。不瞒你,市局下达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明天没抓到嫌犯,纪深和老邱就是嫌犯了,扣一顶嫌犯的帽子,在他的履历中是大污点啊。” 何桑笑了笑,关机去收拾行李。 蓉姐清理了厨房,正要回屋,她拖着箱子直奔玄关,“您回老宅吧。” “您去哪啊?”蓉姐一愣,抢何桑的行李箱,“三公子叮嘱我伺候好您——” 何桑夺回箱子,张了张嘴,又无从解释,“我先住朋友那里。” 她拉门出去。 蓉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给梁纪深打电话,那边堵在市中心,对面是酒吧街,由南向北密密麻麻的年轻男女,梁纪深倚在后座,用帕子捂住唇,唇边弥漫开淡淡的血迹。 程洵把手机递到他手里,“是蓉姐。” 这一路,不少的电话,外省的,中海的,老张和赵凯的私人号,他统统没理会。 蓉姐轻易不联系他,除非涉及何桑。 梁纪深太阳穴胀得慌,他喘匀气,缓了缓体力,“什么事。” “何小姐离开金悦府了!”蓉姐语无伦次,“我拦不住她...” 男人抑制住喉间上涌的咳嗽,“这么晚了,她住哪。” “住朋友家,何小姐在冀省的朋友是不是曾太太?她和同事不太亲近。” “带衣服了吗。” “全带了,一件没留。” 眼前蓦地晕眩,大片大片地发黑,这口咳嗽没抑制住,剧烈地喷呛出,胸腔的回音空荡荡的,像挖干净了血肉筋皮,只剩空壳。 蓉姐吓一哆嗦,“三公子?” 梁纪深再次捂住唇,帕子捏得褶皱,“我心里有数了。” 手机掉在脚下,“噗通”地闷响,他整个人歪斜在椅背,一声接一声咳嗽。 “您在邱宅输了液,没什么效果,没对症吧?” 梁纪深双目紧闭,挥了下手。 程洵明白他的意思,不扛了。 前方车队排起长龙,起码要堵一个小时,程洵没办法,通知了交管局,派出六名公路辅警,骑摩托从酒吧街开道,护卫这辆车驶入总医院的急诊部。 ...... 何桑有一阵子没见黎珍了,她怀孕七个月了,肚子奇大,大夫说她患有妊娠糖尿病,导致羊水多,所以在戒糖。虽然肚子没变小,但毛孔溜光水滑的,何桑进客厅的时候,她正在美滋滋照镜子。 “曾老板呢?” “去泰国考察市场了。”黎珍吩咐保姆将何桑的行李箱送到二楼客房,打趣她,“金悦府是冀省的顶级豪宅,比我这里豪华,委屈你了啊。” 何桑没吭声。 “你去梁迟徽家里住啊。”黎珍开冰箱,拎出半桶酸奶,倒了两杯,“你们只有白天碰面,交集再多,他防备你。大集团的老板负责上千名员工的饭碗,操控着几十单工程,警惕性不是一般的强,你如果是他的枕边人,情况不同了,他洗澡,视频会议,睡觉,防备你?白天的交集也亲密啊,一起吃饭,看电视,休息,他习惯你存在,松懈了,才会露马脚。” 何桑摇晃着玻璃杯内的酸奶,“我和梁迟徽没确定关系,纪深下午刚回冀省。” 黎珍恨铁不成钢,“你称呼前男友纪深,称呼他连名带姓的,你做戏也做全套吧?”她重新坐下,“你跟了他,可以光明正大进出他的私宅,包括云海楼,地下钱庄,甚至梁氏集团,你是未来的老板娘,他的地盘你一马平川啊!现在不行,你是外人,你没资格去。” 何桑喝了一口奶,其实这段日子,她和梁迟徽是互相试探。 梁迟徽试探她的手段,她试探梁迟徽的界限。 她手段不高明,表现得天真笨拙,漏洞百出,他反而放心,愿意哄她玩,任由她接近。倪红那么精明缜密,又讨到什么好处了?男人永远排斥精明过头的女人,他认为是潜在的威胁,万一背叛,后果不堪设想。 梁迟徽相处中也算绅士,发乎情止于礼,只撩拨逗弄,不越界。 何桑希望空手套白狼。 不损失一丝一毫,挖到渴求的真相。 她欲言又止,“我接受不了梁纪深之外的男人...” 黎珍啧,“梁迟徽这种地位,他是有人设的,比如翩翩君子,他绝不会霸王硬上弓。他想睡女人,从南城排到北城,投怀送抱的,不情不愿的,他都不碰,他只碰一种,既不主动又不抗拒,他觉得能拿下,可欠缺了一点火候,彼此暧昧拉扯,带禁忌感,是他最有兴趣的。你自保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你的本事了。” 何桑笑,“你懂得真多。” 她洋洋得意,“我可是平民女嫁豪门,不懂行情,我能成功跨越阶级吗?” 黎珍是野猫子,凌晨三点前没睡过觉,怀孕后养得早睡早起,今天若不是等她,不至于熬到夜里十二点。 何桑心事重,失眠到天亮,刚打个盹儿,听到一嗓子“何桑!” 她一激灵,摁手机屏幕,六点五十分。 黎珍又在呼喊她,她匆匆冲下楼,黎珍摔在餐厅里,睡裙湿了一滩,腿间的水渍混合着血丝,黏糊糊地流下。 “我羊水破了,要早产...”黎珍满头大汗,“保姆去菜市场了,你叫救护车。” 何桑没遇到过这副阵仗,曾明威有隐疾,结婚三年试管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儿子,又赶上她在曾家,黎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有责任。 她迅速冷静,给保姆写了一张字条,拨打120问清救护车的路线,搀扶黎珍上车,开启车厢的暖风,保证黎珍不受凉。 120从芙蓉路开往国贸商厦,她从光明大街开往国贸,原本40分钟的路程,15分钟在国贸C门汇合,又开向总医院。 总医院治疗心肺病和妇产科是冀省最专业的,距离曾公馆也近。 七点四十五,黎珍进入手术室,没多久,一拨又一拨的大夫进去,有一名护士问家属在不在,何桑说在国外,打不通电话,护士又回去了。 八点半,2楼的电梯门敞开,梁迟徽步履矫健走出梯厢,黎珍的保姆走在他后面,何桑呆滞了一秒,“二哥?” “蓉姐说你搬到朋友家了,我想到是曾太太,所以早晨特意过去,接你去剧院上班。”梁迟徽捎了薄荷水,毛巾和早餐,笑着打量她,“没睡醒?” 第268章 送你 - 祸水 - 玉堂 她去旁边的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没要早餐,“我不饿。” 梁迟徽这方面有原则,何桑不吃,他不惯着,豆浆,红豆煎饼,一样样塞到她手中,也不开口,温润的皮囊下,隐隐渗出一股威慑力,逼得她不得不象征性咬几口。 手术室大门这时又打开,保姆截住护士,“我家太太有危险吗?” “有栓塞的前兆症状,孕妇羊水多,胎儿窒息,母子危险系数很高。” 保姆急得哭,“何小姐!先生在泰国,太太千万不能出事啊...” 何桑也六神无主,拽住梁迟徽的袖子,“二哥...” 梁迟徽握了握她手,示意她安心,旋即走向那名护士,“你们副院长在吗。” “张院长吗?他在科室开会。” 梁迟徽说,“你请他过来主刀。” 护士疑惑看了梁迟徽一眼,“张院长已经不做手术了。” “你告诉他,孕妇是梁迟徽的朋友。” 护士听他挺有气势的,也没怠慢,立马去科室请人,片刻,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医生迈出电梯,梁迟徽迎上去,“张伯伯。” 张院长拍他肩膀,“迟徽,生产的孕妇是你女朋友?” “不是。”他侧过身,手揽住何桑的后背,揽到张院长面前,“是我女朋友的朋友,我还没孩子呢。” 张院长透过镜片端详何桑,梁迟徽温声介绍,“这位是张伯伯。” 何桑鞠了一躬,“张伯伯。” 他颔首,“我先手术,中午吃顿便饭?” 梁迟徽恭敬客气,目送他进手术室,“有劳您了。” 张院长的主刀水平的确出神入化,从死亡线硬生生拉回了黎珍母子,婴儿出生后,直接抱到新生儿救治中心,黎珍也转入监护室。 何桑浑身是汗,身体几乎虚脱,瘫倒在家属区的长椅上。 “二哥。”她声音微不可察。 梁迟徽耳朵挨近她,“什么?” “五万的红包,少吗。” 他只觉这姑娘的脑回路新奇,像张院这样医术界泰斗级的人物,一堂课何止六位数,早已不在乎金钱了,只一心名扬青史,桃李满天下,红包哪里入得了眼。 “五十万的红包,也请不动张伯伯出山了。” “那这个人情...” 梁迟徽抬手整理她鬓角的碎发,轻轻捋顺,“是我欠的,你不用担心。” 她默默垂下眼睑。 “项链喜欢吗。” 何桑点头,“喜欢。” 他笑了一声,“为什么不戴?” “太张扬了。” “无妨。”梁迟徽靠近她,“我送你的,外界没有人敢议论。” 何桑也笑了一声,“你厉害。” “我厉害吗?”他挑眉,“老三是暴脾气,我是公认的好脾气。” 她摇头,“不是脾气。” “是什么?” 何桑也回答不上来,“总之你厉害。” 梁迟徽温和极了,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枚长方形的丝绒盒,“这条送你。” 她怔住,“又送我?” “昨晚你提过。” 何桑掀开盒盖,是姚文姬去看话剧那天佩戴的澳白翡翠项链,当时邹太太问姚文姬多少钱,姚文姬说06年美国拍卖会拍下的,650万美金,龙种翡翠在市面上绝迹了,升值空间大,而且珍珠的质地也好,如今拍卖,至少上亿了。 她吓得缩回手,“我不要!” 梁迟徽低眸,“怎么不要?” “太贵重了...我还不起姚姨。” “我母亲不知道。” 何桑瞪大眼,“不是姚姨的吗?” “是。”梁迟徽抿唇,“我母亲不给,我偷的。” 四目相对,何桑没忍住笑,他唇线深,显得唇型薄,天花板的白炽灯一照,这一幕恰好闯入老张的视线。 交管局的一把手向他汇报梁纪深住院了,病情挺严重,他最出色的学生,自然牵肠挂肚,于是推掉上午的会议,专程跑一趟。 一二楼的电梯暂停运行,他上三楼乘电梯,这一层楼是妇产科病房,也是凑巧,被他撞见了。 梁迟徽白皙俊美,何桑曼妙窈窕,在人来人往的走廊,格外地惊艳,醒目。 老张审视了半晌,按下电梯。 梁纪深的病房在九楼,高干2床,护士站在床边准备挂水,男人半躺,枕头垫在背后,腿弯曲,膝盖和小腹之间的位置摆着文件。 他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苍白得没有血色,骨子里的钢铁硬汉之气弱化了几分,多出几分斯文清贵的味道。 “又在加班?”老张脱下制服,“交管局的老安说你出动辅警开路了,差点死在路上吧?” 梁纪深坐起,“肺炎而已。” “你二十多岁是十项全能,三十二岁你是一项不能了。”老张挪椅子,开玩笑,“不服老啊?和小伙子比试比试武力。” 他不甚在意,“他们还真打不赢我。” 赵凯是个大嘴巴,梁纪深这摊乱事儿,顾江海对赵凯讲了,赵凯憋不住,又和老张讲了,老张试探问,“小何来过吗?” 梁纪深签署文件的手一顿,神色黯然,“她不清楚我住院。” “你老老实实休养,先别加班了。”老张没捅破妇产科的场景,只安抚他。 他摘了眼镜,揉鼻梁,“在外省耽误了时间,堆积的公务太多,处理一些是一些。” 老张又站起,给护士腾了个地方,“下半年中海集团的项目是省里督办的重点项目,你作为总经理必须镇场子,那群董事的私心太大,省里不信任。” 针尖埋入血管,梁纪深拧眉头,这一星期他瘦了五斤,手背皮包骨,痛感明显。 他记得何桑最怕疼,去年中秋节去地级市慰问演出,舞台的安保措施不行,她从升降台漏下去,三米高的台子,电缆线割得她腰胯鲜血淋漓,至今有一圈细线形状的疤痕。每每情到浓处,他总是喘息着抚摸她的疤,更加坚定让她辞职,养着她的念头。 老张在病房接了个电话,挂断穿好制服,走到门口,又停下,“小何和你二哥...这次是真的?” 第269章 你长了一身讨人爱的肉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望向他,目光犀利隐晦,“您看到他们了。” 老张在大学担任常务副校长,顺便也教课,教了三十七届,每一届都有赵凯那种犯浑又能干的学生,也有梁纪深这种天生慧根、灵气逼人的学生,老师大多喜欢赵凯,没花花肠子,肝胆仗义,打一架,挂了彩儿,重归于好。对于梁纪深,既喜欢,又有分寸。 他心思缜密,冷淡,优秀是真优秀,可狂性难驯,不服管束。 老师一个眼神,他头脑分析出一篇报告。 老张没觉得说漏了什么,闲聊的性质而已,梁纪深仿佛一个钩子,判定他话里有话。 “她在妇产科病房的家属区,你二哥陪着。”老张欲言又止,“这姑娘心太野,你需要一个维护你正面形象,安定后方宜室宜家的妻子,嫁给你注定要舍弃一部分,比如她的社交。私人老总的太太,不可以来往,有绯闻的演员,不可以来往,普通异性,不可以来往,你在业界对手太多,流言可畏。” “她和同事没有私交,她节俭,和那些豪门太太合不来,至于异性,胡大发骚扰她,男演员泼她脏水,是她的问题吗?”梁纪深又闹脾气,“她这次有苦衷,您不了解内情,不要当我的面冤枉她。” 老张打手势求饶,“我失言了,梁总原谅我行吗?嗓子沙哑,别吵了。” “回省里上班吧。”梁纪深躺下,背对他。 老张气乐了,“我买的草莓,牛奶,你补一补。” 他没搭理。 “犟东西。”老张出门。 梁纪深睁开眼,盯着飘荡的蓝色窗帘,眼底一片不见底的深沉。 黎珍手术大出血,昏睡了五个多小时,张院长勉强保住了她的子宫,不建议再怀孕,保姆在监护病房哭哭啼啼的,何桑联系上泰缅边境谈生意的曾明威,他那边有枪声,似乎附近街头爆发了武装冲突,何桑犹豫,怕给他施加压力,万一他分心出事了,黎珍要埋怨她的,于是通知他母子平安。 曾明威委托她好好照顾黎珍母子,匆匆挂断了。 中午,何桑跟着梁迟徽请张院长吃饭,这位医学界的泰斗很简朴,挑选的餐厅在医院对面的便民餐馆,人均60元。何桑翻开菜单,蛮符合她的口味,清淡的菜式多。 “迟徽,你也养养胃,应酬客户大鱼大肉腻了吧?这家的八宝粥和墨鱼汤面很爽口。” 梁迟徽清洗了餐具,“您是帮我省钱。” 张院长一副前辈的口吻,“娶媳妇,生孩子,哪个不花钱啊。媳妇儿这样漂亮,辛辛苦苦为你生儿育女,你舍得亏了人家?” 梁迟徽偏头,打量何桑,她紧挨橱窗,阳光暖融融的,射在她面孔,玉雪细白,肌肤轻薄透明。她略低头,大约是不适应,几根发丝顽皮扫过她睫毛,餐厅没开空调,大堂热火朝天,她脖颈和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黏住发丝,勾缠着睫毛,他伸手,小心翼翼择开。 “你长了一身讨人爱的肉了,连张伯伯也督促我不能委屈你。” 何桑下意识要澄清,没来得及张嘴,服务员端着餐盘上菜,“蟹黄鲅鱼饺子,菜是老四样,一碗杂粮八宝粥和小咸菜。” 张院长夹了一颗饺子,“芝麻油萝卜丝配粥,我每次打包回家,你伯母喝两大碗。” 梁迟徽给何桑舀了一勺粥,“你尝尝。” 这一打断,她瞬间清醒了。 否认关系岂不是前功尽弃?梁迟徽对她也算君子,她若是划清界限,他估计也会罢休。 张院长吃了一个饺子,“老三结婚了吗?” “没有。”梁迟徽云淡风轻,“省里空降他整顿中海集团,公务繁重,他顾不上私事。” “我在医院,不接触你们圈子,没什么耳闻。”张院长笑容慈祥,“林院长的小女儿,是大提琴音乐家,在意大利工作了七年,五月回国,一米七的个头儿,样貌洋气,和老三很匹配。” 何桑捏筷子的手一紧。 梁迟徽余光掠过她的手,不露声色,“老三性子倔,他从不相亲。” “林院长与你父亲有来往,那年你父亲的堂弟心肌梗塞,是林院长主刀,救了他一命,有这份情谊,你父亲安排老三见面,老三不会拒绝吧?” 梁迟徽不禁破功笑,“我父亲安排,那林院长的女儿这辈子也见不着老三,他们快成仇人了。” 张院长震惊,“因为你继承了梁氏集团?” 梁迟徽没回答,张院长同样识趣没追问。 权富家族,要多复杂有多复杂,尤其夫人多,儿女也多,冀省类似的家族,内部争得头破血流,对外是讳莫如深。 张院长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结婚?” 梁迟徽十分儒雅看向何桑,“我结婚那天,一定邀请张伯伯证婚人。” 她脑袋扎在碗里,不言不语的。 男人扳过她肩膀,拇指蹭了蹭鼻尖,蹭下一粒黏米,他抽纸巾擦拭,“呛到了?” 何桑抿唇,“有点烫。” “多大的人了,烫了不知道晾凉了再喝?”梁迟徽捧起她的碗,耐心搅弄,徐徐的白雾溃散开,他用干净勺子蘸了一口,试了温度,递给她,“刚好入口。” 张院长目睹这一幕,“迟徽啊,收心了?” 他含笑,“收心了。” “难得啊,你辜负过的女孩子要怨恨你喽。”张院长打趣。 从餐厅出来,张院长让梁迟徽开车送他一程,他是半天班,下午去医科大学授课,妇科肿瘤的病理化验课。 梁迟徽安顿好他,又下车,走向何桑,“去剧院吗?” “不去。”她摇头,“我留在医院,黎珍醒了我才踏实。” 餐厅是滨江商场的底商,穿堂风大,从后朝前吹,何桑的头发覆在脸上,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梁迟徽笑了一声,拨开她发丝,她仍旧紧绷,不习惯他的触碰,他亦是蜻蜓点水,及时收手。 火候掌控极好。 “我晚上有酒局,不超过十点,我来接你。” 何桑立马说,“我还是回曾公馆。” 梁迟徽一清二楚她在躲老三,也躲他。 杜绝了一切独处的机会。 黎珍的家,曾明威又不在,他和老三不方便登门。 何桑的小九九儿,他认为很有意思。 越是攻不下,对男人而言,越是弥足珍贵。 她情感经历少,却颇有一套。 “当然。”他绅士十足,“胡大发的太太和她侄子李鹤一直伺机报复你,你独居我也不放心。” 何桑抬头,梁迟徽是个高手,轻描淡写间表明了态度,短期内,不打算再进一步。 看来,他名下的产业,的确禁不起查。 他纵容归纵容,也哄她玩,实际上竖起一道防线,她逮不住任何把柄。 大概率是一场拉锯战。 梁迟徽坐上车,张院长在副驾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好奇问他,“这姑娘哪迷住你了?你竟然收心了。” 他发动,噪音吞噬了他的答案,车随即拂尘而去。 何桑回到病房,黎珍依然在睡,心脏检测仪的数据很正常,她调慢了挂水的速度,拎着水壶去打热水。 路过护士站,两名护士在交接班,“好英气的男人,好俊。” “眼熟呢。” “你认识?” “凌晨急诊部的,开红旗L5,肺炎咳血,高烧昏迷,上呼吸机了。” “这么严重啊?” “病情耽误了呗,据说是冀省排名前三的集团一把手。” “中盛,中海?红旗L5...我记得冀省只有四辆吧?” 何桑手一松,水壶掉在地上,“哐啷”的重响,惊动了护士,“何小姐?” 第270章 才忍住抱他的冲动 - 祸水 - 玉堂 何桑风风火火跑向护士台,“在哪?” 护士茫然,“什么在哪。” “你们口中那个男人!” 她们面面相觑,“不是我们的病人,他十点半来过这层楼,溜达了一圈,又离开了。” 何桑道了谢,飞奔进电梯。 7、8、9楼是心肺功能的住院楼层,何桑挨间找,终于在9楼的高干2床找到梁纪深。 门上的玻璃窗贴了“谢客入内”的纸牌,避免中海集团的下属与合作方领导探望他,借机贿赂他名贵的礼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打扰他静心养病,一旦照片泄露,不知情的以为他命不久矣。 他脸色太苍白了,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甚至令人怀疑他体内没有一滴血了,耗尽了。 病房开着灯,也开着窗户,在斑驳的光点里,他清隽的面容瘦成了冷硬的线条,锁骨和喉结被细窄的下颌衬托,愈发地削瘦。 他掩唇咳嗽,脸色转为涨红,咳得太剧烈,太阳穴青筋狰狞,手背的针管也由于凸胀而回血。 何桑眼眶泛红,忍了又忍,才忍住闯进去抱住他的冲动。 梁纪深合住文件,按床头的电铃,护士走出隔壁,何桑装作系鞋带,蹲在墙根处,护士进门后,她又站起。透过小窗口凝视病床上的男人。 “您的身体暂时不适合工作了。”护士拔了针,堵住针孔,“您只顾办公,不顾输液了?扎三次了,左右手全肿了。” 梁纪深嘶哑得厉害,“有劳了。” 何桑攥着拳,攥得指甲泛白,她深吸气,扭头。 与此同时,程洵打包了饭菜上楼,擦肩而过之际,何桑没发现他,他发现了何桑。 “何...” 话到嘴边,程洵又咽回。 她明显是偷偷过来这一趟。 又何必戳穿。 推开病房门,他撂下餐盒,“梁先生,我在走廊遇到何小姐了。” 梁纪深目光落在青紫色的血管,咳嗽了一声,竭力克制住。 “她应该是藏在门外,特意看您的。”程洵打开盒盖,抽出筷子,“何小姐牵挂您。” 男人握住筷子,胸口仿佛积酿了一腔水,要喷薄而出,“嗯。” ...... 梁迟徽傍晚在云海楼与张氏集团的王总会面。 他直截了当,“我和你们公司的余董有仇,省里这单投资十亿的工程,你想办法运作,争取让董事局全票通过,交给他负责。” “余董得罪您了?”王总诧异。 梁迟徽也没瞒王总,“他剐过我的车,当时我车上有女人。” 王总大笑,“谁说梁二公子不懂怜香惜玉的?您要是怜惜起来,没有其他男人什么事了。” 他也笑,“比不得王总的金屋藏娇,跳芭蕾的?” 王总连连挥手,“那是我干女儿,规规矩矩的关系。” “王总经验丰富,万一家中的夫人追究,干女儿的名义,风浪是小很多。” 倪红这时从外面拉开门,端了一壶酒,“梁老板,王总,我猜红酒洋酒你们也喝厌了,我在东郊农家乐的院子里酿了一缸子米酒,手艺不精湛,你们凑合喝。” “倪总酿的米酒?我有口福了。”王总搓了搓手,“二公子身边有如此佳人,艳福不浅呐。” 梁迟徽一言不发注视着倪红斟酒,给王总斟完,轮到他,他开口,“不喝了。” 她望了男人一眼,“我亲手酿的。” “没听清楚吗?”梁迟徽语气不善。 倪红面子下不来台,拿着酒壶,一动不动。 “我喝,我喜欢喝,倪总酿酒香味醇厚啊,不逊色老酒厂。”王总打圆场,接过酒壶,“倪总,一起喝一杯?” 倪红瞥梁迟徽,他无意让她坐,神情极为淡漠,她尴尬笑,“客人多,我先忙了。” 王总不明所以,“倪总是您的得力助手,您怎么驳了她的颜面呢?” 梁迟徽神情又森寒了一度,“她自作自受。” 王总是混迹商场的老油条了,有眼力见儿,云海楼起内讧了,他自然不留下,象征性喝完几杯米酒,起身告辞。 倪红亲自送他下楼,又返回二楼,她察觉到梁迟徽今晚不对劲,不愿撞枪口,准备回办公室,敞开的包厢门忽然传出一句,“你进来。” 她一咯噔。 在原地站了片刻,故作镇定走进包厢。 梁迟徽闭着眼,衬衫领撕开,皱巴巴的,酒桌上的红酒只剩半瓶,米酒他没碰。 他喝得猛,颧骨浮现两坨性张力爆棚的潮红,释放出一股颓废倜傥、宿醉感的俊美。 他缓缓掀开眼皮,那最深处的光,和平日不一样,更危险,更肃杀。 是诱惑的,也是狠戾的。 倪红俯下身,“不舒服了?” 梁迟徽摁下遥控器,一霎,昏暗的霓虹熄灭,天花板的灯带明亮刺目。 她本能一缩。 “近一点。” 倪红双手撑住桌子边缘,前倾。 “再近一点。” 她上半身完全倾轧下去,和梁迟徽咫尺之遥。 男人丢了遥控器,扣住她后脑勺。 强悍的压迫力,倪红几乎要窒息。 “知道为什么我在王总面前不给你脸吗?” 梁迟徽口腔的酒气直逼她,激荡醉人,她却心惊肉跳。 “你背地里玩什么花招了。” 倪红瞳孔一震。 第271章 去接喝醉的他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手从她后脑勺移到下巴,狠狠一撅,“不坦白?” 倪红在他掌控下动弹不得,浑身的汗毛炸了,她清楚,他动怒了,动真格了。 “清风茶楼...我去过。” “跟踪我吗?” “不...”倪红否认,“我去见朋友,跟踪你的不是我,是何桑!” 梁迟徽波澜不惊,“三天前发生的事,为什么当天不提。” “何桑说,她在你心里分量重,我揭穿她是费力不讨好,我没敢提。” 他松开手,上半身后仰,完全识破她的眼神,“倪红,我了解你,你胆子大,何桑的小伎俩根本不入你眼,她唬得住你?你不提,是因为你恨我。” 倪红面容隐隐发白,“我没有!” “我在清风茶楼会面的两个人是假的,哄何桑玩的,但你以为是真的,你撞见何桑跟踪我取证,你知道我最反感算计,她踩了我的底线,只要她将证据交给顾江海,我对她有点兴趣,也没了。”梁迟徽拇指撬开烟盒,点上一支烟,“不过你忘了,这次是陷害梁纪深,他是省里的心头肉,毁他的名誉等于毁中海的名誉,中海是冀省的龙头企业,一把手曝出丑闻,股票大跌,损失庞大,一旦挖出谁是幕后黑手,你想过后果吗。” “供货商陷害梁纪深,与你无关,不是你安排的!即使证据传到外省...”倪红拽着他袖子,“你没罪的!是梁延章有罪...” “我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梁延章曾经以集团的名义雇凶,我要承担。” 倪红呆滞住。 梁迟徽猛地一甩,一沓相片甩在她脸上,尖锐的棱角剐过,划出两缕红痕。 她回过神,捂住脸。 “认识外省话剧院的苏苏吗?” 倪红踉跄后退了一步。 “手伸得这么长,连我也蒙骗在内?我在外省的一举一动,什么人嫉妒何桑,愿意为你所用,你摸索得很详细啊。”梁迟徽直起腰,气场凛冽,“你这是算计我吗?” 倪红含着泪,“你想要何桑,我推波助澜也错了?” “我想要她自投罗网,而不是你强人所难。再自作聪明,别怪我不念旧情。”梁迟徽言辞锋利,字字如刀,插在倪红的心口,插得血肉模糊。 “你对我有旧情吗?”她撂下那只手,左脸颊猩红肿胀,“你念与不念,有什么不同。” 倪红忍耐了十年,她的棱角,傲气,热情,被梁迟徽一寸寸的消磨。 这十年,他一共有三十二个红颜知己,二十个是云海楼的女孩,给正经名分的有六个。 外界调侃:兔子不吃窝边草,梁二公子独爱窝边草的滋味。 其实梁迟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男人,心肠太硬了,太冷了,他的英俊,他的风度,包裹着砒霜一般的剧毒。 从冰冰告诉她,和梁迟徽没睡过,她就明白了。 一个无懈可击毫无弱点的男人,可以在官场混下去,无法在商场混下去,商场最欢迎嗜好风月美女、或者有赌性的男人。 有爱好,大家才玩得来,聚在一起先谈人情,再谈利益,最后明算账。 合作没有铺垫,往往是一锤子的买卖,有情谊铺垫了,是长长久久的买卖。 梁迟徽的人脉网编织得如此浩大,多数是“玩”出来的。 姚文姬是80年代末风靡东南亚的初代艳星,她生的儿子风流多情,很有说服力。 何况梁家有纪席兰这位现任夫人,有长子梁璟,他夹在长房和三房的中间,太出色,不是好事。 他幼年优秀,纪席兰没少虐待他,瞧他不顺眼。 豪门是一个小社会,商场是一个大社会。 梁迟徽演绎着“唯一的缺点”,在情场轰轰烈烈潇洒,相同嗜好的同僚登上了这一艘船,殊不知那些女孩是梁迟徽布下的棋子,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抓住了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不断放血割肉。 倪红相信,演了小半辈子、极少动情的他,到年纪了,渴望成家了,一定会选择她。 她是陪伴梁迟徽最漫长,最亲密的女人了。 而何桑抢了属于她的机会。 “云海楼和地下钱庄是我辅佐你扩大的,你的精力扑在梁氏集团,我负责你名下的生意,我有一丝一毫的过失吗?” 梁迟徽注视她。 “广和集团出事,梁延章迅速脱身,你善后,我怕你牵扯太深,替他背了黑锅,我亲自转移和销毁物证,确保警方查不到你头上,我出面和人证谈判,自始至终,你的手干干净净,我到底图什么?” 梁迟徽垂眸,摘了腕表,丢在酒桌上,“你有怨气,大可冲我来,不要掺和她。” 倪红站在那,“你还护着她?” “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梁迟徽抬起头,不躲不闪,“她接近我,目的是报仇,扳倒我,我会对扳倒我的女人动真情吗。” “那你——”倪红欲言又止。 “一颗炸弹,我预判了她的轨迹,她永远炸不了,如果她忽然换轨迹,超出我的预判了,是一种危险。”他又熄了灯,霓虹柱的彩色光斑笼罩住他,明暗变幻,沉入他浓郁深邃的眼睛里。 “你去通知她,我喝醉了,来接我。” 倪红抿唇,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拉门出去。 何桑接到云海楼保安的电话,是晚上八点半。 保安说梁老板应酬客户喝多了,吐了一地酒,倪总在贵宾室接待外宾,没人照顾老板,请她过去。 她一愣,“梁老板让我过去的?” “倪总。” 何桑不懂倪红葫芦里卖什么药,请“情敌”照顾。 她不大乐意去,毕竟深更半夜,男人醉了,就算他骨子里绅士,有分寸感,酒意上头,失控皆在一念。 可她现在和梁迟徽的关系虽然没挑明,也有那意思了,她不去,好像无情无义的。 何桑穿好长衣长裤,又扎了丝巾,遮住领口,开车去云海楼。 她一出电梯,梁迟徽瞥了一眼。 这姑娘。 三十度的气温,不嫌热,为了防止他酒后乱性,搞出“禁欲风”了。 他阖上眼皮,压下嘴角的笑。 何桑走进办公室,大门正对着一副真皮座椅,男人双腿曲敞着,状似懒散,小腿弧度却笔直,西裤也板正,证明他尚存理智,衬衫撕扯得歪斜褶皱,是故作不清醒。 在梁迟徽眼中,她心机并不高明,但凡有可趁之机,她大概率会迫不及待利用,何桑猜他试探自己,是否翻找他的办公室。云海楼是他最早期的生意,客户群又鱼龙混杂,市里偶尔大扫查,查色情、聚众斗殴和赌博,基本不查经济。 作为他的秘密基地,也是情理之中。 何桑没乱看,规规矩矩走到梁迟徽身边,“二哥,你醉了?” 男人睁眼,瞳孔淡淡的混沌,“你怎么来了。” 第272章 偷看他 - 祸水 - 玉堂 “倪总叫我来接你。” 他坐起,一阵头晕脑胀,又倒回椅子里。 何桑忙不迭搀扶他,“你喝了几瓶啊。” “喝了三四瓶。” “洋酒吗?” “嗯。”他揉太阳穴,“后劲大。” 何桑感受到他的体温,酒后的炙烤滚烫,“碧玺公馆在哪?我不熟悉路线。” “先不回去了。”梁迟徽再度站起,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前栽。 她试图扛住他,然而他个子太高,尽管清瘦,也仿佛一座大山,沉甸甸地轰塌下来,何桑绊了一脚,险些连同他一起倒,倒是梁迟徽反应快,及时稳住,揽过她后背,只搂了一秒的工夫,摇晃着抽离她。 “里面有休息室。” 何桑搀着他进屋。 梁迟徽的休息室是深色系,灰白调的装潢,最老式的落地台灯。梁家的男人多多少少有洁癖,喜欢清理皮鞋,掸衣裤,沾不得一粒尘埃,这间休息室更是整洁,空气也清新好闻。 何桑架起他的腿,放平在床上,帮他掖了掖毛毯的边角,“需要擦脸擦手吗?” 梁迟徽凝视她,“不麻烦你了,以后下属叫你,你不愿过来,推辞了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我要是不情愿过来,谁也强迫不了我。” 男人笑了,“是实话吗。” 何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盒药,“解酒治头痛,你喝完好好睡一觉,” 梁迟徽目光随着她倒水,又问了一遍,“情愿过来的,是实话吗。” 她托着杯子,递到他嘴边,微不可察的声音,“是。” “我心知肚明你在撒谎,可谎言确实比实话好听。”梁迟徽接过水杯,含住药片,一饮而尽。 何桑接回的杯子的一霎,梁迟徽的指腹摁住她指尖,温热相触,她停住。 “二哥?” 梁迟徽望着她,“我很高兴你来接我。” 何桑也望着他,好半晌,他翻了个身,背对她,“关灯吧。” 从里屋出来,她不露声色扫了一眼办公桌,六个抽屉分别挂了锁,私人物品、公司印章、现金钞票,一定储存在抽屉里,谨慎保管很正常。 但书柜也锁上了。 一些不值钱的书籍,有什么可锁的? 她记得梁纪深多年前经手过一桩案子,把金条、账单全部夹在书本里,塞入书柜,连家眷都没发现。 这招数不新鲜了。 所以梁迟徽是欲盖弥彰,故弄玄虚? 真正藏了玄机的,反而在众目睽睽下。 何桑怕周围有监控,没敢继续驻足,神色从容走出办公室。 ...... 第二天早晨,她回了一趟金悦府,蓉姐已经搬回老宅了,她不住了,蓉姐没必要守着一套空空荡荡的别墅,这里有何桑和梁纪深一年五个月生活的痕迹,除了在外省公寓的那段日子,起码也在金悦府同居了一年。 她的痕迹没了,梁纪深也不可能回家。 三公子和准太太分道扬镳,很快会满城风雨。 好在,他势力大,老董事长死后,他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了,加上涉及了梁迟徽,梁迟徽同样今非昔比,从梁氏集团的高级打工仔晋升为头号领导,外人再眼馋他们三人的情史八卦,明面也避讳着。 不至于像上一次,那么惊涛骇浪。 何桑炖了一锅鸡汤,过滤表面的油花,仍担心不够清淡,腻住他胃口,又炖了一锅鱼汤,打包在两个保温壶里,送去医院,搁在9楼2床的门外。 程洵正好在病房,他当过兵,很机敏,顿时察觉到有人,打开房门,走廊来来往往的护士和家属,一低头,并排的两只保温壶,排气孔冒出热乎乎的雾。 他转过身,“不是别人,是蓉姐给您送了汤。” 梁纪深眼底的光黯了黯,“不饿,先撂着吧。” 程洵拆了包装袋,又拧开保温盖,浓浓的香味,“蓉姐的手艺见长,她不擅长煲鱼汤,汤底总是有鱼刺。”他捞壶底,“今天煮得好,一根刺没有。” 梁纪深表情略怔了怔,黯了的光又复燃,“端过来。” 程洵端到他面前,他舀了一勺,舌尖流淌的胡椒粉味,令他迟迟没动作。 何桑喜欢在鱼汤里洒胡椒粉,而老宅的厨师和佣人不喜欢汤品调味,从来是清汤上桌。 “盛一碗吧。”他嘶哑着嗓子,吩咐程洵。 程洵喜出望外,“您肯进食了?” 梁纪深没再多言,盯着舀入碗里的汤,清俊苍白的面孔难得有了一点儿生机。 何桑下午特意又去了9楼,看他喝没喝汤,爱喝鸡汤还是鱼汤,明天再炖一锅。 刚好程洵不在病房,她推开门,寂静无声。 窗帘拉得严实,薄薄的一层,透入橘白色的光,风一吹,纱帘卷起,勾在晾衣杆上,屋子蓦地温暖明亮。 床中央的男人睡相好,不像她,躺下的时候竖着,若不是他挡在旁边,早晨便横着了。 趴着睡,胳膊斜着,长发蒙脸,梁纪深拍过她的睡姿,如同鬼畜。 去年的七夕,他订了一个巨大的无糖蛋糕,顶部插着七八张缩小版的照片,是他相册保存的她奇丑无比的偷拍,何桑早就催他删了,他口头答应,却不行动。 “你漂亮,大鼻孔的丑照少,留个纪念。” 夸她漂亮,她挺舒坦。 梁纪深拿捏她的性子了,小吵小闹的不太记仇,一打岔,她百分百不计较了。 何桑悄悄靠近病床,男人的短发长了一两厘米,没有几天前利索了,那晚在望海楼,他简单梳理过,不显凌乱,住院顾不上打理了,显得蓬厚,长度也明显,拔掉零星的白发,依然浓黑如墨。 他病号服的扣子系错位了,扣与扣的缝隙间,袒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在阳光里沉沉浮浮,急促,又絮乱。 梁纪深瘦了,胸骨凸出,肺炎似乎没什么起色,喘息粗重沙哑。 他体魄一向健硕,可他是事业型男人,强度大,熬垮了,病痛也频繁,当真病去如抽丝。 何桑细心调养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解了他的旧疾。 他自己又不爱惜。 弯下腰,手心试了试温度,还在烧,输完液退烧了,过后又断断续续。 她去卫生间泡了一条湿凉的毛巾,盖在梁纪深额头,轻轻按摩他的小腿和手臂,纾解高烧的胀疼,他喘得厉害,喉结无意识地鼓起,何桑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正要跑,他脑袋微微一歪,毛巾从枕畔滑落,坠在地上。 何桑松口气,洗干净重新盖住,又用棉签蘸了温水,耐心涂抹在他干裂的唇瓣。 二十分钟后,黎珍的保姆在小窗口挥手,提醒她来人了。 她拿起毛巾,放回卫生间的原处,匆匆离开。 程洵拎着公文包,和一名护士进病房。 第273章 让她走 - 祸水 - 玉堂 病房里,梁纪深靠着沙发背,在喝剩下的鸡汤。 “您下床了?”程洵不可思议,“您发高烧呢,医生叮嘱您躺着。” “无妨。”他扫了一眼门口的护士,粉色工服,戴着胸牌,是医院的特护高级护工。 梁纪深不耐烦,呵斥程洵,“你本事大了,替我做主了?” “我打理中海集团的公务,不能二十四小时陪护,您没有护工哪行呢...” 程洵无奈,梁纪深的脾气太暴,老张好心好意劝他,被他噎得一鼓一鼓的,何桑离开,他心头气不顺,这把火逮谁烧谁,波及了身边所有人。 中海的董事和高层得知消息,集体来探望,他们一贯排斥何桑,没家世,加上她的职业少不了和男演员有亲密戏,在权富阶层的眼中,实属难登大雅之堂。 这次梁纪深病重,何桑没露面,一名元老级的董事毫不留情指责她不贤惠,不懂事,局外人这么看待她,倒也在理,毕竟她确实“薄情”,结果梁纪深合住文件,摔在桌上,挂了“谢客入内”的牌子,无异于搧了那群董事一巴掌。 “我说过不需要。”梁纪深不松口。 程洵没辙了,又遣走了护工。 “我托病人家属将那筐白草莓送到曾太太的病房了。”程洵收拾了保温壶,去卫生间涮洗,正要收进柜子里,梁纪深制止他,“放在阳台上。” 程洵沥了水,放好。 “她怎样了。” “恢复不错,这家医院的张院长和二公子是故交,若不是二公子出面,曾太太母子大概率下不来手术台。” “黎珍与我有什么关系?”梁纪深又烦躁了。 程洵恍然,“何小姐向剧院请假了,和保姆轮流值班。” 男人神情闪过一丝心疼,“累吗。” “是累点,不过曾太太马上搬去月子中心了。” 梁纪深手里捏着毛巾,原本是湿凉的,他捏得温热了。 何桑回到三楼的病房,发现床头摆着满满一竹筐的白草莓,包裹了保鲜膜。 黎珍不喜欢白草莓,而且送礼送果篮,送鲜花,送一筐洗干净的草莓...显然不是送黎珍的。 她去护士站询问什么人来过,护士调取了监控,“是一位女士。” 画面中的女士很眼生,何桑不认识。 保姆也追出病房,“是不是太太的娘家人?不对啊...太太讨厌草莓,娘家人不了解?” 她抿唇,喉咙晦涩发酸,“是送我的。” 只有何晋平和梁纪深知道她最爱吃白草莓。 “阿姨,下午你照顾黎珍。” 何桑匆匆跑出医院,开车回金悦府,她煲了一锅红豆小米粥,又切了酱菜,焖了春笋,梁纪深其实不讲究吃喝,除非太难受,没食欲,一般的家常菜,无论味道好不好,清淡些他都吃。 梁纪深比话剧院十八线的男演员还随和,衣食住行方面,凡是用心为他准备的,他极少挑剔。 程洵六点下班,何桑掐算好时间,五点半开车赶到医院,直奔9楼。 梁纪深仍旧在睡觉,病态的红晕消散了不少,她白天过来他穿着蓝白纹的病号服,这会儿是他自己的圆领白T恤,病号服丢在沙发上,淡淡的汗味。 她顺手搁在盆里,去卫生间清洗,晾在暖气管道上。 何桑擦完手,四处翻找保温壶,余光瞥见梁纪深的枕头底下压着一个东西,依稀是一张相片,她小心翼翼抽出。 记忆汹涌而来,那是他初次去东北,航班晚点,下机是午夜,车子寥寥无几,路过城区的街心广场,斑斓炫目的霓虹灯,空旷寂寞的街道,令何桑产生一种相依为命的飘零感,整个陌生寒冷的世界,梁纪深是她唯一的依靠。 刚相好不久,何桑摸不透他的性子,这场社会背景男强女弱的感情,一开始是她主动迁就他,磨合他,她鼓足勇气暗示,“咱俩没合过影。” 梁纪深没答应,也没拒绝。 何桑把相机交给烧烤摊的老板,帮他们拍合照。 他性感幽深的眼睛在迷离的光火里微微模糊,何桑趁机踮脚吻他,只是商贩用不惯相机,抓拍太快,她的唇没来得及挨上梁纪深,他严肃端正,她冻得脸颊绯红,鬼祟又滑稽。 后来,她又跟着他去过两次,弥补那夜的遗憾,他每次都不情愿合照。 梁纪深不喜欢照相。 他说那一届的同学,有十七人的照片,镶嵌在墓碑里。 何桑回过神,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塞回原处。 一转身,正对窗台,保温壶赫然立在那,她拿起空了的两只壶,摆上两只新的。 蹑手蹑脚拉开门,何桑的脊背一僵。 她一步步后退。 程洵一步步往前,视线梭巡过她拎着的保温壶,“怪不得梁先生不肯进食,偏偏肯喝汤,原来他尝出是何小姐的手艺。” 何桑被逼得又退回病房,“你让开。” “梁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在外省的一星期几乎没合眼,二十四小时配合调查,还要抽空处理中海的公事,您独自在冀省,梁先生不安心,他怕梁夫人刁难您,怕梁董色心不改,也怕您在剧院有仇家找茬。他也想念您,于是来回折腾,延误了病情救治。” 何桑攥住保温壶的提手,一言不发。 “您和二公子这档事,刺激了梁先生,他在车上吐血了,甚至惊动了交管局,连夜护卫到医院,进急救室的时候,梁先生是高烧惊厥,命悬一线。” 她在护士站听说梁纪深上呼吸机抢救了,没料到如此凶险的程度。 “是我对不起他。” 程洵清楚她有苦衷,也理解她的决定。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一夕间,母亲改嫁,她深受继父的荼毒,连个家都没了,真相等着她揭开,深仇大恨她自然不可能弃之不顾。 可程洵护主,何桑的决定背弃伤害了梁纪深。 他无法对何桑有一个好态度。 “您亲口对梁先生讲吧。” “我在车里讲过了。” 何桑要出去,程洵一直不让路。 “您为什么偷偷送汤,愧疚吗?”程洵依然在步步紧逼,“您知道梁先生身份特殊,他代表中海集团的门面,是省里这一批新贵之中最受瞩目的,他的准夫人忽然成为二公子的女人,二公子不仅仅同是梁家人,更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他们有商业竞争,又掺杂了私情。外界的悠悠之口,您一句对不起化解得了吗?梁先生的尊严,梁家三房的脸面,您赔得起吗?” “程洵!” 病床上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让她走。” 第274章 她需要我,不计代价也出手 - 祸水 - 玉堂 好似一根抻长的弓弦,一头拴住她,一头拴在梁纪深手中,无数条神经线和她的身躯死死地缠绕紧绷,勒得她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发颤。 男人嗓子哑得厉害,砂纸磨过一样,粗粝的,闷钝的。 想到他一边咳嗽一边办公,何桑的心脏狠狠一揪。 梁纪深只要生病,总是病得严重,痊愈也慢,她刚才检查了床尾贴着的病历记录,下午三点高烧39.3度。 输液两天两夜了,仍旧不见好转。 “你好些了吗。”她背对病床,声音像波浪符号,起伏不定。 “你在乎吗。”梁纪深凝视她。 何桑僵硬得动弹不得,“你注意休养...工作是次要的,张老师和蒋老师也不担心你垮了。” “你担心不担心。” 梁纪深和她较劲似的,她不回答,他不罢休。 那一束滚烫深沉的目光,逼得何桑一抖,她抱着保温壶逃离现场。 男人垂眸,手伸向枕头底下,拽出那张相片,拇指流连而过。 “梁先生。”程洵认错,“我不该擅自做主,怪罪何小姐。” 梁纪深目光从空荡的门口移向他,“虽然我和她走到今天,但我不舍得说重话,不舍得怨她。” 程洵看了他一眼,“我清楚。” 他平静得过头,如同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海,“生在梁家,太多双眼睛盯着我,是我无能为何晋平申冤,你没道理怪罪她。” 程洵鼻腔一酸,“梁先生,您并非无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梁董太阴险了,下作的手段陷害您。” 梁纪深筋疲力竭,“不管以后什么样,她需要我,不计代价也要出手。” 他说完,挥手示意程洵出去。 何桑在三楼的公共水房洗了把脸,缓了好半晌,直起腰返回病房。 黎珍睡醒了,正在费力倒水,她这台手术大,刀口也深,痛得龇牙咧嘴的。 “你不要动,我倒。”何桑急忙进屋,“曾总几点的飞机?” “明早。”她打呵欠,“你哭过?” 何桑转移话题,“曾总在电话里给孩子起名了吗。” “曾文强,乳名小太子。”黎珍撇嘴,“他是《上海滩》的剧迷,我抗议过,名字太土了,去早教班老师点名,多搞笑啊!” “文强...挺有男子汉气概。”何桑泡了一碗红枣藕粉,一勺勺吹凉了,喂她,“先垫一垫胃口,保姆回家煮蹄花汤了。” “麻辣烤羊腿呢?我补补力气。” 何桑没理她。 黎珍只喝了半碗,“我妈呢,没来?” “通知阿姨了,估计这两天吧。” 她嗤笑,“别安慰我了。” 曾明威今年四十五岁,女婿和丈母娘的年纪差不多,当初她嫁豪门,娘家不支持,不在乎天价彩礼,只希望她嫁个踏实奋斗的小伙子,黎家是书香门第,重视文化境界的门当户对,黎珍的哥哥是985博士,双胞胎弟弟是211硕士,可惜黎珍没中基因彩票,中了阔太的彩票。 这位“老女婿”是大老粗,有钱没内涵,黎珍妈嫌丢人,连婚礼都没出席,曾明威亲自登门给足了体面,黎家不买账,他也反感了,黎珍不甘心舍弃富贵生活,朝九晚五的上班,还房贷,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婚姻。干脆选择了丈夫,和娘家不来往了。 只是这股热血,因为丈夫大男子主义,婆媳不和睦,三年就耗没了一半。 黎珍看到何桑在台上演话剧,看到梁纪深接她下班,尊重她的职业和自由,在纪席兰面前护着她,不羡慕是假的。 最痛苦是春节、中秋和曾明威妈妈的生日,黎珍婆婆自诩是“叶赫那拉氏”的后代,日常规矩繁琐,折磨得黎珍苦不堪言,那天她忍无可忍,喊了一句,“死老太婆你吃饱了闲得奶疼啊?大清亡了!” 婆婆气得怂恿曾明威和她离婚,直到去年婆婆死了,她日子才舒坦。 何桑好奇是什么规矩,黎珍屈膝比划,“请妈用膳品茶。”又换个姿势,“请妈沐浴更衣。” 何桑有一次像模像样地给梁纪深表演,他眉头越蹙越紧,“是精神病?” 黎珍说,梁家的三位公子对女人没得挑,起码够大方,够体贴,可遇不可求,包括花名在外的梁迟徽,谈恋爱也是一对一的,绝不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撩骚彩旗。 尤其梁迟徽救了她们母子一命,黎珍现在是他的死忠粉,为他摇旗呐喊。 “你算计他,我不赞同。” 何桑不吭声。 “如果不是为了讨好你,他管得着我死活吗?”黎珍郑重其事,“梁纪深不适合你,别说有钱人,老百姓有点人脉的,找个关系开个绿灯,又不犯法,太普遍了。但在他身上,上升到特权,这一辈子谨小慎微的,你多累啊。” 何桑不疾不徐的,“我乐意。” 黎珍一噎,“十个女人九个选梁迟徽,一个蠢货不选。” 何桑带着手机出门,去新生儿监护室拍小太子的照片,给黎珍。 小太子是早产,瘦瘦小小的,浑身插着红绿黑三色的仪器头,脑袋歪着,五官挤成一团,皮肤粉黑。 何桑瞧得入迷,一只男人的手从她背后绕过,“喝不喝牛奶?” 她一激灵,扭头。 梁迟徽左手拿了一罐牛奶,右手摸了一下她肩膀,安抚她,“胆子这么小。” 何桑一本正经,“我在分析。” 他宠溺配合的语气,“分析什么。” “孩子的父亲是混血儿,那孩子长大...” “曾明威是混血?”梁迟徽皱眉。 何桑发觉说漏了,立刻圆场,“北方和南方的混血啊。” 男人笑得止不住,灯光明亮,照在他脸上,显得唇红齿白,仿佛一块无瑕的璞玉,淋了一滴朱砂。 “你喜欢孩子?” 何桑接过牛奶,神色失落,“我体质寒,怀孕困难。” “孩子是天赐的礼物,却不是必须拥有。”梁迟徽食指轻轻叩击育婴室的玻璃,小太子在保温箱里蠕动着,“至少对我而言,妻子的分量远远胜过孩子,我的爱分给妻子九成,孩子只剩一成了。” 第275章 他也会有孩子的 - 祸水 - 玉堂 玻璃投映出梁迟徽的轮廓,他认真极了,何桑注视那副投影,“未来的二嫂很幸运,嫁给一个懂得体谅的男人。” 梁迟徽一言不发,也透过玻璃注视她,四目交汇,他神色意味深长,“你称呼二嫂?” “不然呢?”她半调侃,半正经,“大嫂,二嫂,三嫂。” 他发笑,“怎么论辈分?” 何桑如实说,“按年纪论的。” “嫌我老了?”梁迟徽其实不介意年龄,男人三十出头,最具诱惑力、雄性味道最旺盛的岁月,可他年长何桑十一岁,她显娇嫩,思维又新奇,从心理到阅历,差距多多少少悬殊了些。 她把问题抛回去,“那你老吗?” “我认为刚好。” 何桑指尖划过玻璃,“他以前也问过我,我回答他,老有老的魅力,小有小的优势。” 梁迟徽笑了一声,“或许在你的感受里,我不如老三的魅力。” 何桑心脏扑通扑通跳,她明白,梁迟徽在慢慢地,试探地,戳破那层窗户纸。 “时间很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姿笔挺,“随缘。” 她心不在焉,食指卡在两个影子的间隙,男人肩膀略倾向她,缩短了距离,她往上勾,胳膊伸到极限,越过影像中他的头顶。 梁迟徽膝盖弯曲,让她不必费力,轻而易举凌驾于他之上。 何桑偏头。 他昨天的酒意大,虽然没醉,确实喝多了,此刻依稀有淡淡的酒味,从勃发的肌理间溢出,大概没睡好,眼尾的细纹也加重了。 梁延章和姚文姬都是外貌小于实际年龄的,尤其是姚文姬,美容保养是她一生的事业,视觉上起码小十岁,梁迟徽遗传了母亲的好基因,皱纹反而平添了几分沉淀的成熟气场。 很多女人爱慕这款男人,安全感十足。 不过何桑迄今为止只迷恋过梁纪深的风霜味,久经沙场、刀枪火海淬炼出的镇定从容,勇猛英武。 “二公子?” 梁迟徽转身,一名五十多岁的贵妇从护士站走过来,何桑有印象,是崔太太,省企中盛集团崔副总的夫人。中盛和中海齐名,但中盛近期与各个私企的合作密切,是省里转型的试点企业,因此高管的级别逊色于中海集团。 崔太太也去话剧院捧过角儿,捧的不是何桑,是何桑曾经的老搭档周宸。 她抱着一个小婴儿,个头比一般的新生儿大了不少,梁迟徽望了一眼粉色的襁褓,“女孩吗?” “我孙女,四个月了。”崔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今天来医院看亲戚家的产妇,生了一对龙凤胎。” 她一扫何桑,“三公子夫人在产科是学习带孩子吧?三公子正是做父亲的岁数,太年轻笨手笨脚的,太老了没精力,三公子的脾气最合适生女儿,磨一磨他的戾气。我儿子也骄纵,有女儿了,脾气也温和了。” 何桑强颜欢笑,“是我朋友生产...” “有消息崔总晋升了?”梁迟徽不着痕迹打断,何桑松了口气。 “老崔升常务副总了,五个副总,他在末位熬了八年,人人压他一头,他也该升了。” “崔副总有能力胜任。” “承您吉言了。”崔太太换了只手抱孙女,“二公子继位董事长,以后有工程,别忘了老崔。” “一定。”梁迟徽视线掠过何桑,她眼馋那个小婴儿,踮起脚瞧。 他含笑,“可以抱吗?” 崔太太立马递到梁迟徽怀里,何桑顺势凑上前,小婴儿玉雪可爱,粉嘟嘟的,小樱花似的。 她爱不释手,抚摸着婴儿的面颊,“好软,在吐泡泡。” 梁迟徽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知道她喜爱得很,眼神示意崔太太。 崔太太笑,“您也抱一抱?” 何桑从没抱过小婴儿,她摇头,“我不敢...” “早晚有这一天的。”梁迟徽递给她,“你来抱。” 她姿势僵硬接过襁褓,梁迟徽站在她身旁,手臂耐心护着她,担心她为了迁就孩子自己绊个趔趄,另一条手臂托住襁褓,温柔逗弄着,“有乳名吗。” 崔太太说,“乳名嫩嫩。” “嫩嫩?”何桑眼眸水涟涟的,“真漂亮。” “三公子的孩子肯定比我家嫩嫩更漂亮,我儿子歪瓜裂枣的,比不上三公子玉树临风,好在儿媳妇清秀,改善崔家的基因了。”崔太太大笑。 一提梁纪深的孩子,何桑神情顿时落寞了。 他也会有孩子的。 在漫漫余生的某一日。 孩子的母亲又会是谁。 肺腑不由自主绞痛,她按捺住,将小婴儿还给崔太太,“谢谢您了。” ...... 纪席兰的宝马7开进住院部停车场,方太太在9楼天窗凝视黄昏中移动的小圆点。 “她来了。”保姆把礼品盒交给方太太,“您确定吗?二公子不是好惹的,他目前瞒着,您捅破了,他一旦发威,后果难以估量。” “安意的状态越来越糟糕,我为女儿什么都豁得出。” 方太太坐在长椅上,纪席兰五分钟后到达9楼,她拎了一个保温壶,斜挎着爱马仕包,正在挂电话,没发现长椅有人。 “梁太太!”方太太起身,“我上次去看梁董,没备下礼品,实在失礼了,中午我又去了一趟医院,姚夫人在,她说三公子也病了,我特意多备了一份,东西不贵重,你不要嫌弃。” “哎呀,你太客气了。”纪席兰推开房门,邀请她进来,梁纪深倚在床头批阅文件,闻声望向门口。 方太太随手撂下礼品盒,又拦住她,“梁太太,我不打扰三公子休息了。” 纪席兰沉吟片刻,跟着她出来,“方太太呀,你最近出现得蛮频繁的,有事吧?” 方太太叹气,“我能有什么事啊,老方早出晚归工作,安意的心情又不好,我婆婆病情严重,一大摊子烂事,我心力交瘁的,找你聊聊天嘛。” 纪席兰安慰她,“方老夫人九十高寿了,你平时伺候得尽心,对得起方家了,太太圈哪个不夸你孝顺呀?老三要是娶一个你这样的媳妇,我做梦笑醒的。” 方太太逮住机会,“三公子优秀,相貌又俊,有的是好姑娘喜欢他,只是...” 第276章 在她面前昏倒 - 祸水 - 玉堂 “只是什么?”纪席兰纳闷儿。 “只是男怕娶错媳,女怕嫁错郎,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二房的姚夫人是最好的例子,梁董那一顶大绿帽子,被外界笑话了三十年啊,有前车之鉴,你可得擦亮眼,梁家是名门望族,容不得污点的。” 纪席兰饶是再愚蠢,也听出弦外之音了,“你什么意思。” “嗐——”方太太挥手,“老方的人缘好,我不愿意给他树敌的,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势力一个比一个大,因为咱俩有交情,我才冒险多嘴。” “老二?” 方太太神秘兮兮压低声,“那天在人民医院的水房,我撞到他和何桑吃同一碗馄饨,有说有笑的,我打算告诉你,让你留个心眼儿。人尽皆知你们二房三房不睦,何桑跟三公子,又跟二公子,万一她是二房那头的,嚼得你骨头渣都不剩。结果二公子追上楼了,眼神恐吓我,我发怵他,所以没提。” “吃同一碗馄饨?” 纪席兰了解何桑的性子,她是慢热系,骨子里害臊,第一晚住老宅,她不肯和老三住,老老实实的分房睡,已经是公开的关系了,她尚且注意影响,没在“婆家”大摇大摆的,医院人多口杂,吃一碗馄饨,这种茶里茶气的行为,不符合她。 “方太太,你眼花了吧?” 方太太琢磨了一秒,“何桑是端着盒盖吃的,不是一个碗里捞的,关键他们不应该独处啊,在病房吃,你和梁董在场,是堂堂正正的,偷偷摸摸在水房...” 纪席兰表情不太好,“我倒是没碰上过。” “你现在去4楼育婴室。”方太太扬下巴,“崔太太刚碰完。” 崔太太的小孙女大约是饿了,啼哭起来,哄了一会儿,没哄好,崔太太匆匆下楼去叫保姆,她只关注孩子,没认出迎面的纪席兰,纪席兰气势汹汹绕过她,直奔育婴室外的一男一女。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何桑情不自禁一抖,“伯母...” 纪席兰打量她和梁迟徽,同为女人,在异性磁场方面很敏感,他们之间的确不是二哥与准弟媳的气氛。 形容不出多么暧昧,但也隐隐藏了一股劲儿。 本来半信半疑,方太太毕竟是外人,何桑是家里人,纪席兰不想冤枉了她,这场景,她不信也得信了。 “你没去剧院上班,也不陪护老三,你忙什么呢?”纪席兰态度不善,兴师问罪的架势。 何桑低着头,“我忙其他事。” “哦?”纪席兰一边拧开保温壶盖,一边走到她面前,“老三清楚吗?” “他...清楚。” 话音未落,一整壶的米粥泼到何桑的脑袋,沿着额头覆盖了满脸。 突如其来的动作,连梁迟徽也没预料到,他迅速擒住纪席兰的手,狠狠一扳,剧痛之下,原本要砸向何桑的保温壶摔在地上。 何桑闭着眼一动不动,任由米汤流泻。 幸好是温热,不是滚烫的,否则活生生烫出疤。 “老二,反了你了!”纪席兰挣脱不开,朝他怒吼,“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继母,你敢对我动手?” “您不仁,我自然敢不义。”梁迟徽不放手,牢牢地钳制她,“医院不是您撒泼耍横的地方。” 纪席兰恼上加恼,“何桑是三房的人,她不守规矩,我有权处置她,轮不到二房的人指手画脚!” “是吗?”梁迟徽浮起一丝阴森的浅笑,“您不妨先问问老三,再来和我谈处置她。” 走廊尽头的电梯这时缓缓敞开,何桑感应到什么,也缓缓睁开眼。 粘稠的汤汁黏住她睫毛,前方一片混沌,梁纪深穿着发皱的白T恤和长裤,手背淤肿,贴着输液的胶布条,身形削瘦得几乎不像他了,他骨架宽阔,躺在病床上倒不显单薄,此时他伫立在那,那样的落拓,灰败,黯淡。 无数情绪从他的眼睛汹涌而出,仅仅一瞬,又平静得没了波澜。 “您在闹什么。” 纪席兰义愤填膺指着何桑,“方太太暗示我好几次,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方太太会骗我吗?如果方安意喜欢你,方家有可能私心拆散你们,方安意和你没交集了,有理由骗我吗?你生病住院,她不管不顾,和老二暗通款曲,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梁纪深瞳孔血红,喉管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在奔腾,他尝到猩甜的血腥味,捏着手帕捂住,“她没有不管——” 一阵剧烈的咳嗽,似乎哽住了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唇色惨白得骇人,面孔却青紫交加。 “我亲眼看见的!”纪席兰恨铁不成钢,怀疑他简直被狐狸精迷惑住了,“她有前科!外省沸沸扬扬的风波,你不长记性?” “那是诬陷...”梁纪深强撑着,咬紧牙根,有一团火焰在他身体横冲直撞,烧得他快要撑不下去,他俯身,右手抵住墙壁,“我三天没进食了,您和姚文姬在父亲的病房争风吃醋,心里只有家产,管过我吗?她熬了粥,煲了汤,悄悄送到病房,为我洗衣服,按摩,降温,您有资格指责她吗?” 梁迟徽眼底蒙了一层高深莫测的雾,辨不明喜怒。 纪席兰瞪他,“你办案厉害,做生意也厉害,为什么遇到女人这么糊涂啊?这是她坑你的手段!你越是念着她的好,越是吃亏。” 梁纪深面色又苍白了一度,“您不要再为难她,欺负她了。”他隐忍着,有些摇晃不稳,每吐一个字,用尽了全部力量,“她不是三房的人了。” “你别着急,我不是帮你讨说法吗?”纪席兰搀扶他,拍他后背顺气,“你对她那么好,如今老二当董事长了,继承了梁氏集团,身价不一样了,比你有钱,她翻脸无情攀高枝!我早就提醒过你,你不听。” 梁纪深想反驳,一挪开帕子,咳嗽又加剧,他抑制住,断断续续地开口,“她不是那种女人,任凭你们说什么,我不信。” 何桑胸腔尖锐的抽疼了一下。 平复了好半晌也无济于事,刺疼撕扯得她呼吸不了,血肉一寸寸被掏空,失去了一切知觉。 梁纪深咳完最后一声,仿佛坍塌的大山,轰然往前栽。 他唇齿间弥漫着咳出的血迹,不多,可触目惊心的鲜红,一缕缕渗进何桑的视野里,她整个世界鲜血淋漓。 那根紧绷的弦倏而断裂了,她下意识冲过去,抱起梁纪深,声嘶力竭喊,“护士!病人昏倒了!” 第277章 用不用帮你和他解释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清醒的时候,夜已经很深。 他环顾四周,右臂隐隐发麻。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床畔,无意枕住了他。 何桑睡得沉,头发披散开,绕过他五指,乌黑的青丝,白腻的耳朵,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依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梁纪深握住她的手,温度凉得他心脏一抽。 她有个毛病,紧张,哭泣,撒谎,手温总是冰冷的,不停地眨眼。 很轻易识破她。 何桑自己不大晓得。 他曾经揭穿了她一次,她至今没想通,他是怎么发现的。 梁纪深摩挲着她的无名指,婚戒选好了,是她喜欢的牌子,喜欢的心形钻,钻石的克拉数是她的生日,因此不算大,他又补了一枚订婚戒指,是他喜欢的,粉钻的款式很衬她。 两枚戒指藏在金悦府的阁楼,上了锁,准备领证前一天给她的惊喜。 何桑趴睡的姿势不舒服,才打个盹儿,累得胳膊酸,她一仰头,正好梁纪深阖上眼。 零点零一秒之差。 她猛地站起,“你装睡。” 梁纪深没忍住,咳嗽着笑了一声,“我真的刚醒。” “你退烧了吗?” 他抬起右手,没来得及触碰到额头,手背的针管倏而回血,何桑按住他,另一只手试探他的体温。 还在低烧。 一小时前,从急救室出来,大夫说他的肺炎太严重了,月初反复咳嗽伤风,生生拖到月底,外界麻烦多,心情又压抑,昼夜颠倒加班,住院了也熬,熬不住了抽一根烟,提了神接着熬。 这场疾病来势汹汹,由小病变大病,是他长期消耗精力造成的。 “你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他们几天不休息精气也旺盛,你现在几天不休息,直接去急救室吸氧。” 梁纪深躺着,逆光凝视她。 她乖巧归乖巧,犯性子也很擅长噎人,他侦察审讯的过程中,蛇打七寸的本事,她学了十成。 何桑瞧他没犟嘴,语气也软下来,“知道错了就行。” 梁纪深笑出声,“知道。” “窗台上的粥是温乎的,袋子里有酱菜,微甜口,我亲手酱的,咸辣的你吃不了。”她交待完,转身要走。 “用不用帮你和他解释。” 他声音虚弱无力,嘶哑得厉害,她心尖针扎一样,静静地发颤。 “不用...”何桑攥拳,“没到那个地步。” 梁纪深最会戳她的心窝子了。 一戳一个准,从未失手。 他同样攥成了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机械般地重复着,“烫伤了吗?” 何桑摇头,“我洗头皮了,也冷敷了。” 男人看着她局促起伏的脊背,“你过来。” 她一动不动。 梁纪深强撑精神,迈开腿下床,眼前一阵晕眩,再度朝前栽,他眼疾手快抓住床头柜的边角,稍作缓冲,手肘却也撞翻了输液架,整个人跪坐在地。 轰隆的声响,惊得何桑扭头,梁纪深摁住太阳穴,拼力克制咳嗽,她瞳孔骤涨,跑上去搀扶他,“你下床干什么?大夫叮嘱你要静养。” “我让你过来。”他皱眉,“撩开头发。” 何桑没反应,梁纪深控制住她身体,凑近打量。 眼角烫红了,倒是不肿,庆幸粥只有五六分热,倘若粥再热一分,非得留疤不可。 “涂药了吗。” “涂了芦荟胶...” 梁纪深无奈,“你照顾我这么细心,照顾你自己得过且过,芦荟胶是药吗。” 她撇开头,拽了他一把,拽回床上,病房门突然从外面踹开,纪席兰拎着餐盒,气势汹汹出现,“你还没走?” 在急救室门口,纪席兰驱逐她很多次了,她躲在楼梯间的夹缝,偷偷等消息,回到病房,纪席兰反锁门,她只好扒着小窗口,纪席兰是懂护理的,毕竟在梁延章身边长年累月地扮贤惠,扮可人儿,她没有翁琼的家世,没有姚文姬的美貌,如果伺候的功力不行,她豪门太太的位置更坐不稳了。 可她对梁纪深并不尽心,敷衍地擦了擦,舀了一勺水喂他,梁纪深意识昏迷,哪里喝得下水,都流入衣领了,她索性不喂了,告诉护士多输一瓶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好不容易盼到纪席兰出门,何桑终于有机会溜进病房。 “他自己在病房,没人看护,我不放心...” “你这套假惺惺的小伎俩,对付他奏效,对付我啊——”纪席兰讥讽,“你的毛太嫩了。” “行了!”梁纪深不耐烦打断,“您去哪了。” “我去买粥啊,医院食堂的饭没法吃,什么味儿啊!”纪席兰揉着脚踝,“路上车抛锚了,我打出租回来的。” 她走到床头,狠狠一推何桑,“你怂恿老三查广和集团,查老二,最后竟然查到梁延章头上了,梁家在冀省显赫了半个世纪,人脉势力根深蒂固,赵凯有疑心,他照样没辙,你的狗屁道行妄想查梁家底细?老三听你的,简直倒大霉了!” 何桑双手死死地搅在一起,眼眶胀得像是要爆炸,“是我牵连他了。” “您闹没完了?”梁纪深一拍柜子,“砰”地闷响,瓶瓶罐罐的药水震得荡漾出,滴滴答答泻在地上。 “这家粥铺在医院对面,您买一趟粥两个小时吗。” 纪席兰一愣,“排队太久,我...” “您回人民医院了。”梁纪深挑明,“梁璟要查父亲的饮食,调取食堂监控,而您的表弟在食堂卖蒸饺,父亲那天腹泻,这其中有您的手笔对吗。” 纪席兰彻底愣住,“你...你不是在外省吗?冀省的情况...” “我既然有办法安排父亲住进那间病房,自然也有办法了解他的一举一动,以及您的一举一动。” 纪席兰面色灰白,“我...我一时糊涂,我想感动梁延章,多分财产,多争好处,姚文姬天天花枝招展地搞交际,不管他死活,我心甘情愿给他洗澡,清理...” “梁璟一旦查出您表弟,下泻药的事东窗事发,包括父亲高血压复发,这笔账统统算在您身上。” “老三!”纪席兰慌了神,“你要救妈妈呀!我不知情的!我无心害他!” 梁纪深捂住嘴,剧烈的咳嗽,何桑一言不发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水,离开病房。 杯里的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泛滥起波浪,他盯了许久,“母亲,您骂她,泼她,打她,其实是骂我,泼我,打我。她跟着我,受了不少的委屈,有些话,我能和她说,有些不能,比如宋禾的来历,她的委屈太多了。您一直看不起她,您在梁家当了三十三年的夫人,忘了自己的出身了?” 纪席兰面无表情站着。 “父亲嫌弃您家世不如翁琼,后悔娶了您,您心里不畅快。将心比心,您忍心埋怨何桑吗,您尝过的滋味,非要她再尝吗?家世普通不是她的过错,倚仗梁家的富贵,肆意欺凌践踏她,是您的过错。” 梁纪深撂下水杯,一张苍白的脸死气沉沉,“您儿子不成器,娶不来家世好的,您认命吧。” 纪席兰心惊肉跳的,半晌没吭声。 第278章 他画中的女人 - 祸水 - 玉堂 何桑坐上车,给梁迟徽打电话,提示关机了。 他和纪席兰的一番交锋,摆明了宣示主权,结果她风风火火陪梁纪深回病房,甚至顾不上和他打招呼。 虽然她失态情有可原,梁纪深咳血昏厥在她面前,这段入骨入肺的旧爱,终究需要时间淡化,不会马上无动于衷,但梁迟徽不免产生一种被戏耍,被晾着的恼怒。 何桑没有轻举妄动,连短信也没发,第二天直接去梁氏集团。 上午十点,她走进员工电梯,同乘的有一名是秘书部的女下属,一名是公关部的助理,在议论梁迟徽。 “梁董是不是更年期啊?早晨部门经理汇报工作,没一个逃过他的训斥,骂得狗血淋头。” 何桑心口一咯噔。 果然,他昨晚不告而别,又关机,是憋了火。 梁迟徽那么矜贵倨傲的男人,她的表现无异于搧了他一巴掌。 “梁董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吗?” 女下属诧异,“是啊,不知谁招惹他了,暴躁程度赶上三公子了。” “三公子脾气差,讲道理啊!”员工撇嘴,“梁董今天不讲道理。” “被女人甩了吧?” 何桑挺直背,脚下如踩针毡。 “不可能!傍上他,你舍得甩?” 女下属摇头,“我舍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喜欢三公子那类型。” “你喜欢没用,三公子要结婚了,太太是话剧院的台柱子。” 电梯门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走出尽头的会议室,和她迎面相对。 何桑戴了遮阳帽和墨镜,这群高管没认出她,原本也不熟,梁纪深从市检辞职后,在梁氏集团市场部只待了三个月的过渡期,便调到中海集团,所以他不太受关注,他的女人自然没什么存在感。 梁迟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侧身聆听他们探讨,时不时答复一句。 “张氏集团的运气真不赖,十亿的工程啊!白捡的大肥肉。老董事长重病住院,梁氏集团内部波动大,省里也是顾虑大局,咱们遗憾失之交臂。” “有二公子在,担忧什么?”一个高管满不在乎,“即使张氏集团手握十亿的项目,二公子有的是能耐,运筹帷幄让他乐极生悲。” 他们大笑。 一位董事打趣梁迟徽,“男人成家立业,梁董如今事业有成了,该考虑婚姻大事啦!” 梁迟徽笑意深,“有好消息会通知诸位。” 擦肩而过的刹那,梁迟徽步伐一顿,沉声吩咐秘书,秘书瞥了一眼何桑的背影,追上去。 “何小姐!二公子请您去他的办公室。” 何桑驻足,“好。” 梁迟徽的办公室是原先梁延章的办公室,门口烁烁闪光的鎏金大字,“董事办”,磅礴气派。 秘书引领她进去,又匆匆退下。 “二哥。”何桑捏着一块方帕。 梁迟徽看清她手中那块帕子了,他没有多言,仍旧一如往昔的温润柔和,如同什么没发生过,含笑问她,“老三怎样了?” 何桑咬下唇,“脱离危险了。” 男人点头,继续审合同。 审了七八份加急文件,他晃动脖子解乏,似是没留意她,又低头。 直到审批完全部的文件,梁迟徽缓缓抬眸,笑积在眼底,“怎么不坐?” “我还完帕子就走。”她小声,“我怕你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 何桑一掀眼皮,四目相视,他分明眉宇带笑,神情又无端地严肃了一些。 那股惊心动魄的紧迫感,她反而不知回答什么了。 “那你生气了吗。” “没生。”梁迟徽注视着她,眼睛比黎明前的深夜更沉默隐晦,更神秘幽邃,漫无边际,“我不生女人的气,特别是你。” 何桑小心翼翼递出方帕,他始终锁定在她脸上的目光,落在手帕上,他接过,正反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是我的吗?” “是。” “不。”梁迟徽否认,“我的帕子在翠竹的竹叶里会用绿色的丝线绣一个徽字,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何桑略怔住。 她的确没发现。 男人闷笑,“在哪买的?” 何桑耳尖绯红,尴尬得不出声。 梁迟徽目光移向她的耳朵,他起身,绕过办公桌,迈步走向她,将帕子折叠好,十分稳妥的保护,放在衬衫口袋,“借口笨拙,不过我欣然接受。” 他又凝望了她良久,久到何桑浑身不自在,指甲盖也窘迫得泛红,他才罢休,“我去里间换衣服,你随便逛。” 梁迟徽关上门。 何桑没敢四处乱逛,她警惕梁迟徽下套诓她,只翻了翻距离最近的书桌。 桌上两方白玉镇纸压着一幅字画,不是毛笔字,而是竹笔,特大号的粗筒竹子,没有过硬的腕力是驾驭不了如此行云流水的潇洒风骨,尤其一头一尾的字,龙飞凤舞,雄浑恢宏。 “芙蓉如面柳如眉。”何桑念了一遍,在这一竖行字的旁边,是一个女人的侧影,浓墨勾勒了寥寥数笔,黑白风的高级韵味在他描摹下胜过铅笔画和油彩画的精致,依稀瞧出是长发,旗袍,窄而小的脸。 第279章 像你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骤然缩回手。 《上海滩》剧中的黑底白牡丹旗袍,他没画出颜色,但画出牡丹了。 民国风的发髻,珍珠发卡,画的是她。 梁迟徽的画技有一种纯粹柔韧的笔锋。 何桑之前只见过梁纪深的毛笔字,他在金悦府每个月会写一两幅,写完撕碎,从不示人。 因为写得越多,越不值钱。 话剧院的黄院长嗜好书法,何桑拍下了梁纪深的字,行书、楷书、草书一共拍了三幅,黄院长评价那幅行书不是一般的惊艳,笔力入木三分,在中青年的书法家中,能拔得头筹。 何桑得意笑了笑,“是梁先生的亲笔哦。” 业界不少的老总请他写牌匾,悬挂在书房或者公司大堂,任由他开价。 若是别人,大概率是笼络关系,变相行贿,可是梁纪深,是真的欣赏他的字。 梁纪深手把手教过她写自己的名字,何桑没功底,手又软绵绵,写得难看,她自己形容“木”那一捺的笔画沥沥拉拉的,像尿不尽。他偏偏夸好看,花几千块钱定制了红木裱框,摆在中海集团总经办的会客室。 他和梁迟徽的字体截然不同,却是各具特色,各有千秋。 梁延章曾经提及,书法造诣是老三厉害,学识棋艺是老二厉害。 很明显,梁迟徽的书画也是有道行的。 他究竟存在多少不与人知的一面。 何桑失神,没发现里间的房门打开了。 她落入梁迟徽的视野。 肩颈的肤色极白,浮了一层汗,滑腻的玉粉,线条纤长优越,怪不得她个子不达标,舞蹈学院依然坚持破格录取她,她的身材比例并不逊色高挑的姑娘,又鲜活灵动,是台上的好苗子。 “喜欢这幅字画?” 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换了一套休闲西装,布料的材质薄,清爽简约,他没扎皮带,只系了腰扣,外套敞怀,衬衫也换了浅色条纹的,她买的那块手帕叠得四四方方,卡在口袋内。 澄净的落地窗内是炽白的灯带,窗外是耸立的楼宇大厦炙热日光,在亮丽繁复的色彩冲击下,他愈发挺拔,仿佛一棵翠柏峻竹。 何桑不由自主瞥桌上的竹笔,“你写的字?” “是我。” “画呢?” “还是我。”梁迟徽挪开镇纸,从宣纸的顶端划到尾端,铺得平整。 画中女人的模样清晰明朗。 “写意画,比较潦草。”他望向何桑,“眼熟吗。” 何桑舔嘴角,不好擅自冒领,“是姚姨吗?” “我画我母亲?”梁迟徽轻笑,“我够闲的。” 一直是她逗笑梁迟徽,今天是梁迟徽逗笑她,“姚姨五月份的生日,你画一幅做寿礼啊。” 他擦拭着笔杆,“你准备寿礼了吗。” “准备了。”何桑比划自己的手腕,“姚姨有钱,什么都不缺,我编织了一条手链,99根红绳,嵌了一个‘福’字的金吊坠。” “99根?”梁迟徽扬眉,“这么粗,是手铐吗。” 她不吭声。 “开玩笑。”他正色,“99根寓意好,我母亲会喜欢你的心意。” “那你准备什么了?” “我准备的她不喜欢。”梁迟徽从笔架摘下一支小竹笔,适合姑娘练手的,“她催促我准备一个儿媳妇。” 何桑更不吭声了。 “你过来。”他示意。 她迟疑了一秒,走向他。 “知道怎么握笔吗。” 何桑握住笔杆,梁迟徽用帕子盖住她手,再隔着帕子握住她。 “会不自在吗。”他在耳畔温声细语。 她摇头。 仔细回忆,梁迟徽确实绅士,这半年也独处了十余次,他几乎没逾越雷池,她表现出接近的意图后,他偶尔“失手”,搞“偷袭”,试探她一番,也控制在基本的分寸内。 是她过于敏感,焦虑,怕驾驭不住局面,总是不自在,原来他将一切看在眼里,适度的调整气氛,既让她舒服安心,没有负罪感,又让她“得偿所愿”。 完美演绎他的体贴风度,果然是情场的一把好手。 “注意力集中。”梁迟徽蘸了一滴墨,操纵她手,笔尖晕染在女人的唇边,“猜是什么。” 何桑歪着头打量,“一颗痣?” “不。”他略俯身,她的面孔刚好在他胸口,听到他否认,她仰起头,二三十厘米的距离,呼吸相撞交错,她感觉烫,条件反射地重新低下头。 梁迟徽的气息喷在她后颈与耳朵,他体热,她一向体寒,温度相差大,好似在皮肤点燃了火星子,出其不意地焚烧蔓延。 “是梨涡。” 何桑恍然。 梁迟徽一手拿起画,一手扳正她,审视着画,又审视她,“像你吗。” “不像,画得太黑了。” “抽屉里没有彩色的墨汁。”他撂下竹笔,“周末我去买,重画一幅。” “梁董...”接待部的秘书破门而入,当场懵住。 梁迟徽目光波澜不惊一扫她。 倒也没批评。 他任职董事长的第一天就立下规矩,凡是紧急公事,重大、突发事故,无论他在干什么,必须通报,包括休息日、深夜,甚至他在召开机密会议,下属有权随时中断,不需遵守职场礼仪。 梁迟徽的这一规定,在集团反响很好。 证明他没有乱七八糟的内幕。 梁延章不止一次在办公室和生活助理打情骂俏,员工打扰了,会挨骂,员工只好拖延,耽误了最佳的处理时机,造成损失,他又不满,折腾得基层怨声载道。 而且生活助理趾高气扬的,业务能力也不行,谁巴结她,谁有好果子吃,不巴结她的,她使绊子。 风气不正,大家的心里不平衡。 梁迟徽继位,解雇了那名女助理,直接吩咐下去,不允许高管借职务便利对女下属威逼利诱,只要核实,业界封杀。 梁氏集团完全有势力在冀省封杀一个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何桑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躲到一旁。 他卷起画纸,塞在下层,绕过办公桌,挡住何桑,“什么事,讲。” 秘书回过神,“张氏集团的王总拜访您,张氏和梁氏是竞争对手,我担心董事局误会您,不敢安排在会客室,悄悄安排在资料室了。” “辛苦了。”梁迟徽颔首。 秘书松口气,还以为他会斥责自己太鲁莽,“梁董,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 秘书走出办公室,关门的一霎,特意偷窥梁迟徽身后的女人,他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清。 第280章 你以什么身份?二嫂吗 - 祸水 - 玉堂 “梁董的办公室有一个女人!”秘书风风火火冲到职员大厅,她们纷纷围堵住,“是咱们公司的?” “不是,没穿工服,穿的粉色针织裙,好瘦好嫩的。” “倪老板吧。”其中一名女员工有印象,“梁董喜欢去云海楼应酬,场子的老板姓倪,妆容是欧美风,性感火辣的,属于男人魂牵梦绕,逃不掉的那款。” “这个女人二十出头,倪老板是熟女,她俩不一个类型。” 有几个工作不忙的员工,抄起手机上楼去拍。 ...... 何桑戴上帽子,往门口走。 “你去哪。” “我回医院。” 梁迟徽凝视她,一丝喜怒未明的笑,“不放心老三?” 她的确不放心梁纪深,纪席兰只知道逼着他争股份争家产,不体谅他的处境,更别提耐心照顾他,他住院三天了,输液十几瓶,病情反而日益加重,何桑实在牵挂。 但话到嘴边,她及时刹车了。 “我陪黎珍,娘家人没管她,她心情不好。” 梁迟徽笑意不减反增,“是吗。” 何桑同样凝视他,“梁纪深是你弟弟,即使我探望,也情理之中。” 男人眼底的光隐晦沉了沉,“替我去吗。” 没回应。 他又问,“以什么身份。” 何桑垂眸,十指死死地攥住裙摆,偌大的办公室寂静到极致,静得她手心冒汗。 “朋友。” “二嫂吗?” 她一愣,猛地看向他。 梁迟徽是和煦温润的,他没有梁纪深那样硬朗凌厉的攻击性,却是暗藏霸道。 何桑真切感受到他的超高段位,他步步为营的心机缜密,自己是玩不赢他的。 之所以顺利,是梁迟徽故意放水。 他连放水的节奏都恰到好处,不露声色一寸寸地入侵。 “好了,不欺负你了。”梁迟徽笑了一声,帮她圆场,“员工或许埋伏在外面,一睹你的真容,你不希望暴露,不如在办公室等我,我和王总谈完事,亲自送你出去。” 何桑正愁没机会留下,搜查他的书柜,她点头,“麻烦二哥了。” “应该是麻烦你了。”他拾起宣纸上的帕子,虽是调侃她,也算庄重,不惹人反感,“跑了很多地方,才买到这条高仿的手帕,对吗?” 她尴尬刚平息,又上涌,面颊绯红。 梁迟徽收好帕子,“我很高兴,至少你肯花心糊弄我。糊弄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去糊弄聪明的人。” 她拧眉,“不太聪明?” 男人握拳,掩唇笑,“我的意思是,聪明有十成,我占九成,你占八成,相对而言逊色一成,行吗?” 何桑嗯了声,“行。” 她坐在对面的小型会客区,食指摩挲着书架的电子锁,“二哥,我能读那本《华尔街风暴》吗?” “密码1171。”梁迟徽双手交叉,姿势周正靠在椅背,“读得懂吗?” 她直白,“读个热闹。” “不懂问我。”他拨通座机内线,命令秘书将王总带到办公室。 何桑解开锁,粗略梭巡,有上千本书,金融贸易居多,天文、科学、历史这类书籍,有三分之一的数量。 书本之间具体有没有夹杂什么,这样飞快的掠过,有不了收获。 她取出《华尔街风暴》,装模作样地翻阅,梁迟徽在观察她,如果专注读文字内容,中英文结合太深奥,不免假了,于是她兴致勃勃看图片,华尔街的,金融交易场所的,90年代的黑白老照片了。 符合她“读个热闹”的想法。 何桑乖巧,又在眼皮底下,男人十有八九是骄傲自负的物种,女人没什么威胁性,他们不会关注。 梁迟徽收回视线,闭目养神,静候王总。 “二哥,这些书你全部读完了吗?” 他声音醇厚,淡淡的流畅的磁性,“读完两排了。” “《史记》,《中国通史》,你喜欢读历史啊?”何桑顺理成章抚摸前面那两排,一本接一本翻,“我文科好,数理化三门加起来没有一百分。” 梁迟徽闷笑,“一门三十分?” “化学考过9分,数学最好记录是59分,我追着老师加一分,加到及格。” 他听得津津有味,“加了吗。” “没加。” 何桑眼角余光落在第四排的左边,《百年孤独》的译文小说,书页不是密集合拢的,支棱出一条缝隙。 里面夹东西了。 她明白打草惊蛇的道理,翻完前两排,立马停止了。 没多久,王总进来,瞟了一眼沙发上的何桑,“何小姐也在?” 何桑欠了欠身,“王总。” 王总是老江湖,男人和女人的那点氛围感,他慧眼如炬。 梁迟徽身边太多年没有“开花结果”了。 他那几位正式承认的女朋友,尽管有名分,缺氛围。 风月一旦没有氛围,容易变成上下级。 强势的一方,是上级,是雇佣者;弱势的一方,是下级,是服从者。 梁迟徽在外界眼中,显得“风流又难攻”,就是因为他不给氛围,即便跟了他,他像老板,并非像恋人。 可这会儿,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宠爱的氛围了。 王总当然清楚何桑是未来的三公子夫人,他也一直随波逐流,称呼她三公子夫人,是这股不寻常的情调,他机灵改口,称呼何小姐了。 “王总,怎么来梁氏集团了?” 梁迟徽打手势,请他落座。 王总很兴奋,“省里十亿的工程订单,张董已经签署意向合同了。” “张董派你过来的。”梁迟徽转动着椅子,神色从容。 “没有姚夫人出力,这笔大订单也论不到张氏集团,张董是知恩图报的人,张氏投资7亿,您投资3亿,他承诺后续的回报,两家6、4分。” 梁迟徽笑容深邃,“成本73开,利润64分,张董不是吃亏了吗。” “应当的。”王总问,“您同意了?” “我自然同意。” 何桑斜倚着沙发,再次感慨梁家二房的运筹帷幄。 姚文姬打探过,张董去年投资的工程多,今年在收尾阶段,还没卖出,账面的资金流只有5亿了,有2亿外债在催收。张董自认为高明,按照预期拿回2亿的钱款,再拉梁迟徽入伙,补齐余下3亿的空缺,正好是十亿,殊不知是圈套。 梁迟徽打完招呼了,那2亿的欠款方,会拖到年底。 张董的缺口不是3亿,是5亿。 2亿对于资产丰厚的四大家族不是什么大数目,关键钱不在手里,暂时收不回。 一文钱憋到英雄汉,何况2亿的资金,风波足以撼动整个张氏集团。 张董唯一的救命稻草,是梁迟徽。 而他要求的交易筹码是张董不堪重负的。 这场复仇博弈,会成为梁迟徽商业履历最精彩的一笔。 第281章 好玩吗 - 祸水 - 玉堂 谈完合作,梁迟徽亲自送王总出门。 凭他如今的地位,除了中海和中盛集团的一把手在场面上压他半头,其他集团的老总根本不够格,即使四大家族的老爷子出马,他也是平起平坐。 何桑明白,送王总是假,避讳自己是真。 梁迟徽有事交待王总。 她装作打电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溜达,所有区域的角落逐一检查,没有安装监控。 梁延章嗜好和女助理在办公室打情骂俏,不方便安装,一旦泄露是自曝丑闻,梁迟徽继位后,大规模内部改革,又没顾上安装。 他们手里各有一份广和集团的机密证据,豪门父子要么互相辅佐,要么互相防备,他们是后者。 梁迟徽太精明,他那份,不容易搞到。 反而梁延章高血压复发住院,和纪席兰离婚,退位,每一步很突然,仓促之下,兴许没来得及转移销毁。 不过梁迟徽既然清楚书柜的密码,大概率已经翻了一遍梁延章的旧物。 何桑将《华尔街风暴》塞回书柜,取出那本《百年孤独》的译文小说。 扉页有梁延章的签字,一抹,一层浮灰。 书是他的。 梁迟徽甚至没清洁,只挪空了两排架子,摆自己的书。 不幸中的万幸。 她掀开,果然夹了东西。 两张相片。 相片的年头不久,背面有水印,一张是六年前的日期,一张是三年前。 拍摄地点在冀省的村庄,具体叫什么村庄,没有标注。 仅有的线索,是村庄入口一棵巨大的杏子树。 梁家在乡下没有亲戚,梁延章喜欢去南方度假,纪席兰一向热衷于欧洲游,连农家乐都没去过,哪来的村庄照片呢? 何桑迅速拍下,发到朋友圈,设置私密,删除相册。 她刚收拾好,梁迟徽推门进来,她镇定自若举起《中国通史》,“二哥,这本借我回家看,行吗?” “拿去吧。”男人在她身后坐下。 她指着第三排中间的一本书,“《人性法则一百条》是你的书吗?” “是父亲留下的,我抽空打包带回去。” 她表面不露声色,心里有谱了。 三四排架子上的书全部是梁延章的。 照片隐藏的内容不一定与何晋平的死有关,没准儿八竿子打不着。却由此可见,梁延章并非外界传言那样信任梁迟徽。 起码有一些秘密事件,是梁迟徽没参与,不了解的。 “你饿不饿?” 何桑回过神,“饿了。” 梁迟徽站起来,笑着逗她,“我中午和张氏集团董事长有应酬,蹭个饭吗?” 她不肯,“我跟你去蹭饭,没有合适的由头。” 梁迟徽稍作沉思,“临时助理,好不好?” “但我什么都不会...” “会系领带吗。” 何桑这才点头,“会最传统的那种系法。” 梁迟徽挺直脊背,“我验收一下成果。” 她取下衣架的领带,绕过他脖颈,在锁骨处轻轻打结,双手不太灵巧,亦不笨拙,慢吞吞的,系得算是端正。 男人目光落在她脸上,“老三教的?” 这系法,在生意场淘汰了。 他接触的时髦潮流居多,习惯新式系法,梁璟和老三这方面是保守顽固派,一个系法,系到天荒地老,不注重时髦不时髦,干净整洁便好。 何桑又点头,“我系得不对吗。” 梁迟徽握住她手,拆开领带扣,重新系了一个扣,“学会了?” 她再拆,再系,分明是按照他教的系,偏偏系出一个全新的花样。 “是这么系吗?”何桑仰头。 男人扫了一眼,喉咙溢出笑,她系了个死结疙瘩。 “不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系法。” 她耳根红,听出他在调笑,“那你自己系吧。” 梁迟徽没有重新系,径直开门,“就这样。” 他走在前面,何桑在后面,从办公室出来,电梯周围聚集了三四名女员工,看到梁迟徽,纷纷打招呼,“梁董。” 梁迟徽颔首,“午休?” “楼下的打印机坏了,我上楼复印财务报表。”为首的女员工瞟何桑,身形很熟悉,有模糊的印象,“您新聘的秘书?” “你觉得呢。”梁迟徽伫立在电梯旁,铺平领带尖,掖了掖衣襟。 帽檐宽大,遮了半张脸,女员工弯腰,试探打趣,“您的女朋友?”她自下而上瞧何桑,无论何桑如何低头,也遮不住了。 梁迟徽转过身,抱住何桑,大手盖在后脑勺,何桑小头小脸儿,他人高马大,彻底遮挡严实。 “还问?”他语气似乎恼了,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几名女员工拖长尾音欢呼,“打扰梁董了——” 何桑在他怀里,整个人发僵。 浑身血液凝固,逆流。 她知道梁迟徽是为了掩护她,倘若男员工围堵,他可以严厉训斥驱逐,对付女员工,这招行不通,毕竟他是男上司,要积口德。 这一抱,实属情势所迫。 进电梯,梁迟徽仍旧没撒手,搂住她脑袋,避开摄像头。 他衣服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介于洗衣液和男士香水之间的味道,淡淡的,不呛鼻,又无孔不入。 梁迟徽的心跳比多数男人平稳,胸膛起伏小,在寂静逼仄的梯厢里,脉搏声微不可察。 一分钟后,电梯停在一楼。 不知是他搂得紧,还是姿势亲昵以致于何桑度秒如年,她被汗水浸透了。 无数员工进出大堂,梁迟徽步伐极快,在人潮中穿梭而过,裹着何桑走向大门。 她隔绝在一个黑暗温暖的怀抱,窄窄的一线缝隙里,是她踉跄的脚踩着他的皮鞋,她身体失衡,只能在他的带动下行走。 “好玩吗。” 梁迟徽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他一说话,下巴摩擦她发丝,沙沙的声响。 “我不是故意的。”她嗓音闷在他的西服领。 第282章 黏合胶着在他身上 - 祸水 - 玉堂 从梁氏集团出来,何桑坐上车,给黎珍打电话,通知她下午不去医院了。 “我明天搬月子中心,明威和护士照顾我,你回剧院上班吧。”黎珍忽然语出惊人,“你住梁迟徽的碧玺公馆呗,我搜索过样板间的图片,妈耶太豪华了!你命是好,冀省的豪宅轮着住,冀省的俊男换着泡。” “我在二哥的车里。”何桑警告她,“先挂...” 始终一言不发的梁迟徽摁住何桑手背,制止挂断。 他目视前方,明显的意犹未尽。 “吃完呢?去他家做客?”黎珍无限憧憬,“我希望你嫁给梁老二,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太太多荣耀啊!花不完的钱,中海集团是省里的,名头显赫,不实惠。而且金悦府的样板间我也搜过,我不喜欢中式风格...” 何桑拇指摸索屏幕,划了挂断键。 她死死地抓住手机壳,抓得指甲泛白。 “俊男换着泡?”梁迟徽偏头,“说的是我吗。” 何桑闭眼,“她自己理解歪曲,我没讲过...” 他嗯了声。 车厢的气氛又烫又诡异,梁迟徽再次开口,“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太太,很荣耀吗。” “董事长荣耀吗?” 男人笑,“还可以。” 何桑一本正经,仿佛在回答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那董事长太太也荣耀,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梁迟徽指腹有一搭无一搭地拨弄安全带扣,“我如果娶了太太,我什么都听她的。” 何桑凝望他,“你听太太的?” “为什么不听。”他淡然处之,“我真心娶得太太,自然乐意呵护。” 司机在驾驶位接茬,“二公子是宠妻狂魔,太太要星星,他不摘月亮,要南极的企鹅,他不送北极的熊。” “你嘴巴触电了。”梁迟徽表情阴恻恻,“啰嗦。” 何桑视线移向窗外,他也看向另一扇车窗,谁也没出声。 车驶入桃园,梁迟徽先下去,在台阶上整理西装长裤,这套休闲款布料薄,压出浅浅的褶痕,他掸了掸,拉开何桑这一侧的车门。 何桑没想到他在桃园应酬,踌躇了半晌,“这里的人认识我。” 梁迟徽一动不动,手卡住车门。 她知道,早晚而已。 在公司低调,是顾忌梁延章还不知情,梁氏集团的公关也要做个准备,有些消息,外界先流传比内部流传合适,根据舆论的走势搞公关,平息风波最快。 何桑下车,迈过桃园的石门,经理匆匆迎上,“梁二公子,您提早了十分钟,我懈怠了。” “无妨。”梁迟徽接过消毒的热毛巾擦手,又丢给经理。 经理越过他,认出何桑,一愣,“三公子夫...” “你爱吃桃园的鱼,是吗。”梁迟徽打断经理那句“三公子夫人”,他略俯身,挨近她,“清蒸?” 何桑摇头,“我不挑食。” “我怎么记得你挑食。”他手臂虚虚一揽,揽住她腰肢,跨过高高的门槛,又松开。 经理见状,马上改口,“何小姐,今天的鱼新鲜,厨房腌制了一上午入味。” 何桑局促笑,“老规矩。” 梁迟徽预订的包厢在桃园A区1号雅间,门外正对一座池塘,水面飘荡着几朵不知名的花,暗香浮动,涌起层层的涟漪。 张董事长已经在座位上恭候了。 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张董发现梁迟徽带的女人是何桑,神情照样从容冷静,“梁董,多谢赏脸了。” 旋即,朝何桑点了下头,“何小姐。” “是张董赏我脸。”梁迟徽也客套了一下,挪开椅子,何桑落座后,他坐在身边。 “原本梁氏集团稳操胜券,之所以张氏集团捡漏,多亏你母亲了。”张董晦涩启齿,“她怎样了?我联系她,她一直躲我。” 碍于那段往事,梁迟徽的神色比较微妙,“我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不清楚缘故。” “我明白她怪我。”张董面对老情人的儿子,不免也尴尬,“我真是无奈啊!三十年前你父亲风头正盛,在冀省数一数二的,张氏的资产不足梁氏的一半,我没有魄力和他硬碰硬,我辜负了你母亲。” 梁迟徽喝了一口茶水,完全不理会。 张董尴尬搓手,“情场有永远的敌人,商场没有。王总应该亮明我的诚意了,这单生意张氏赚不上钱,可讨好了省里,后续的资源是无法估量的,张氏投资7亿,梁氏投资3亿,梁董虽在幕后,不能挂名,我相信你是不计较虚名的。省里将资源分配到张氏集团,我再分给你四成,一切是凭我做主的。” “张董经商三十余载,业界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区区3亿的缺口,没地方借吗?” “我向同行借,岂不是暴露张氏集团的资金周转困难吗?他们万一趁机联手,在市场打价格战,或是举报到省里,我怕麻烦。” 何桑搅拌着碗里的小甜品,张董其实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了,只不过十亿的大馅饼砸在头上,兴奋过度了,失了理智。 他告诉梁迟徽自己的处境,相当于曝光软肋,梁迟徽更好拿捏他了。 “张氏集团有900亿市值,我却拿不出十亿现金。生意难做,太多项目余款收不回,好在5月底有2亿,截至年底,还有30多亿,钱是有的,但省里的要求6月初必须补齐,我能等,上面不等啊!不吞掉这块肥肉,我不甘心。” 梁迟徽噙了一丝笑容,“张董和盘托出,倒是诚实。” 张董在他杯子里添满了茶,“梁董今时今日的势力,我的底细瞒得住你吗?”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路过门口,陌生的男人女人中,隐约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因为反反复复的咳嗽,显得低沉沙哑。 何桑下意识望过去,一霎如遭雷劈。 他竟然出院了。 右手的埋针依然没有拔掉,脸色愈发地苍白,在明媚的阳光下,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 她从头到脚一阵锥心刺骨的发麻。 如同泡在冰水寒潭中,麻得没了任何知觉。 何桑竭力控制目光,可控制不住,像粘腻的胶水,黏合胶着在他身上,令她剪不碎,扯不散。 和同伴交谈的梁纪深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蓦地侧身,他阖动的唇也停下,静静注视她。 春末时节的最后一株海棠在院子里凋零,花瓣枯萎了一地,风一吹,空中形成一帘花海,雨点儿一般落下,何桑攥紧了桌布,手指嵌在掌心,扎得生疼。 第283章 嫌不嫌弃她 - 祸水 - 玉堂 “梁总?”一旁的男人小声唤他。 梁纪深一动不动,男人循着他的视线发现何桑,并不认识她。 男人是外省的老总,和邱先生的明鑫集团有业务合作,梁纪深在冀省住院,不方便去外省,所以男人在邱先生的引荐下赶来冀省洽谈。 邱太太泊完车,回到A区,男人迎上她,“梁总对一个女人挺感兴趣的。” “你误会了吧?他可不是那种男人。”邱太太疑惑走过去,“呀!是小何啊。” 邱太太嗓门大,惊扰了梁迟徽,他偏头,望向走廊,“老三也在?”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邱总,邱太太,恭喜沉冤昭雪。” “有劳梁董事长记挂了。”邱先生颔首,态度不大好。 这是一只千年的老狐狸。 在明,在暗,有不同的手段和危险。 梁纪深警示过邱先生了,不要和梁迟徽在生意场爆发冲突。 要斗,他亲自斗。 邱先生斗不赢,一个回合也扛不住。 顾江海那边,结果算是尘埃落定。 两个投案自首的供货商一个滥赌欠下巨额债务,一个经营不善面临破产,走投无路诈骗了邱先生。顾江海调查后,实际情况的确与口供吻合,他试探着引导嫌犯供出梁延章,其中一个嫌犯当场指控他诱供,恶意诽谤梁氏集团。 审讯过程中诱供是违规的,顾江海不得不罢休。 梁氏集团如今的势力在业界没有同行敢得罪,即使知道梁延章是主谋,梁迟徽是帮凶,无奈没证据,邱先生也只好假惺惺配合。 “我不是记挂邱先生,是记挂老三。”梁迟徽语气温和无害,“老三,病情康复了吗?” 梁纪深面目阴郁,眼神也寒浸浸,“康复了。” 话音未落,他剧烈咳嗽着,攥拳抵住唇,死死地克制。 邱先生担忧,拍他后背顺气,“进包厢吧?庭院树多,风也大。” 梁纪深咳得青筋凸涨,拳头也发颤,他平复下来,拔掉右手的埋针,一缕血迹喷溅出,染红他的袖口。 何桑猛地站起,一步跨到门口,梁迟徽侧过身,笑得耐人寻味,“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她步伐倏然顿住。 邱太太一扫她,她明显身不由己。 梁迟徽不是一般的城府深,扒他的漏洞,莫说何桑了,在名利场翻云覆雨的男人们都没那本事。何桑要攻破他的大本营,无疑是一场段位悬殊的拉锯战。 “手是冰的,心情不好?”梁迟徽捏住她手指,脱下西服,披在她肩膀,“你也惦记老三,是不是。” 何桑笑,答复得无懈可击,“你惦记他,我肯定也惦记的。” 邱先生没好气瞥梁迟徽,“梁董,春风得意啊。” 梁迟徽一派居于高位者的矜贵气度,“承邱总的吉言了。” “但愿梁董长长久久得意下去。”邱先生牙缝里挤出一句,随即迈入对面的4号雅间。 梁纪深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跟着进去。 程洵伸手关门,他拦住,“不关,透透气。” 他面朝池塘,何桑的座位恰恰正对池塘,梁纪深的角度,一撩眼皮,便是她。 她也瘦了不少,她吃食物挑剔,揣着心事,食欲更弱。 当初泰国巡演,崔曼丽讥讽她水肿,不适合演某个清丽的角色,她愣是出发前两天不喝水,只吃一个苹果维持,坚持到演完谢幕,差点脱水休克,晕在后台。 性子比男人还倔。 何晋平的死因一天不真相大白,她一天不甘心。 他阻止不了她。 不过他同样没放弃。 凭何桑自己,是绝无可能挖出梁迟徽的把柄,至少最关键的,她很难挖出。 她那天哭着哀求他,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别再插手广和集团这潭浑水。 梁纪深怒气上涌,一股脓血哽在喉咙,来不及开口告诉她。 广和集团的是是非非,从来与他无关。 他不是梁璟,梁璟以家国大义为己任,可他的正义却有一个范畴,超过范畴,天崩地裂他照样不理会。 因为何桑的一切灾难起始于广和集团,他才不顾安危,背负着不孝不悌,也要和梁家硬拼。 何桑想撇清他,保全他,他何尝不想自己犯险,保全她。 顾江海在邱宅问过他,如果何桑迫不得已跟了梁迟徽,他嫌不嫌弃。 他毫不犹豫,不嫌弃。 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了解何桑,她的心是干净的,坚固的。 梁延章是他亲生父亲,梁迟徽是他二哥,亲手扳倒家族至亲,是什么滋味,她心疼他为难。 何况梁璟至今不相信梁家是广和集团的后台,未必不护着梁家,他针对梁家,过不去梁璟这一关,大概率会兄弟反目,众叛亲离。 他一清二楚,何桑是一遍又一遍权衡他的处境,不肯牵连他了。 何桑在梁迟徽身边整垮了梁家,梁延章痛恨的只会是梁迟徽,然后父子相残,你死我活。 而他毫发无损。 依然是清白显赫的梁纪深。 他再嫌弃她,岂不是没人心了。 “梁总,那位姑娘是您的二嫂?年纪挺小吧。”外省老总察觉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又形容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回过神,“我下午回中海集团开会,你和老邱签约。” 老总眉开眼笑,“那祝咱们合作愉快了。” 1号雅间里,梁迟徽舀了一勺海鲜粥,递给何桑,她餐碟内的菜基本没吃,已经放凉了,“没胃口?” 她心不在焉拾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有。” “凉了味道腥。”梁迟徽撤下桌,“通知厨房重新做一份。” 何桑余光飘向对面,桃园的客人中午大多开冷气了,唯有梁纪深开了暖气,靠在空调底下,缓了一会儿,苍白的脸才渐渐回温,泛起血色。 她食之无味,趁梁迟徽不注意,吐出嘴里的鱼肉。 大约半个小时,一名侍者敲门,餐车摆了四道菜,“二公子,张董,4号雅间的梁总吩咐我送菜。” 第284章 您未来儿媳妇 - 祸水 - 玉堂 何桑脊梁骨一僵。 刹那什么也听不清了。 “稀罕事啊!中海集团的梁总经理一向眼高于顶,不与我们私企来往,今日屈尊降贵了。”张董笑,“这些菜,不是送我和梁董的吧?” 梁迟徽晃悠着酒杯,不发一语。 侍者端起第一道菜,“鱼肉煨火腿,免加葱花、蒜末、不炝锅。何小姐闻不惯炝锅的葱香。” 何桑心脏堵得难受,像一根棍子搅来搅去,搅出无数个血洞。 菜是张董提前点单结账的,没有标注忌口,经理征询过她,是否按照老规矩,她是懂人情世故的,梁迟徽订桌,张董做东,男人们聊工作的饭局,她没资格矫情,能吃则吃,不能吃无所谓。 梁纪深怕她饿着。 “八珍海鲜粥,海虾换成了鱼胶,何小姐虾肉过敏。” 梁迟徽眯着眼,瞳孔迸射出一丝阴森又狠戾的光。 “松茸牛肉煲,不加糖、酱油和花椒,只加了调制酱,何小姐忌甜,忌麻辣。” 张董目睹这一幕,兴致勃勃地看好戏。 “烟笋鸡汤,剥了鸡皮炖的,何小姐忌油。” 侍者介绍完忌口的,恭恭敬敬鞠躬,“贵客,请慢用。” 青石板上的落花吹入雅间,散了一地,梁迟徽微微抬起腿,掸裤脚,“你讨厌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会记住。” 何桑点头。 梁迟徽握了握她的手,“怪我吗?我没有了解你的忌口。” “不怪你...”她下意识抽回手,男人握得紧,她没抽出,“是我忘了主动提。” “这会是唯一的一次,我没有照顾好你。”梁迟徽擦拭着嘴角,显然是没心情吃了。 饭局结束,何桑也没碰那四道菜。 梁迟徽这种地位的男人,尤其爱面子,她碰了梁纪深送的菜,无异于在张董面前让他难堪。 他清楚她背地里“余情未了”,起码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守分寸,划清界限。 梁迟徽现在不强求她的心,她的人,非常绅士给她留了空间,顺其自然发展。 一旦何桑逾越了他的底线,后果是极端的。 要么,他耐心耗尽,她再也接近不了;要么,他直接索取,占据上风,何桑是不情愿牺牲这么大的。 “二哥,我去一趟洗手间。” 梁迟徽越过她打量4号包厢,梁纪深和邱先生都在,邱太太不在。 他没戳破,“认路吗?” 何桑十分温柔,“我认得。” 梁迟徽又专注打量她,这姑娘的乖巧可人儿,倘若不是对付他的演技,而是真心实意的表现,就好了。 他笑了一声,“去吧。” 何桑沿着A区的木质长廊直奔女士洗手间,邱太太在水池前补妆,也猜到她会来,她拧开水龙头,“邱太太,我长话短说,你委托顾江海帮我查一查这个村子的地址。” 她打开朋友圈,翻出那张照片,邱太太凑近,“这不是红杏村吗?” “红杏村?” “这棵杏子树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我外甥女的高中老师在红杏村支教过语文,红杏村位于皖西县,你慰问演出的那个皖西县!穷乡僻壤的,刁民很多,几乎没人去。”邱太太扣住粉饼盒,“你又要演出?梁迟徽舍得你去遭罪吗?” 何桑摇头,“冀省和外省的富豪权贵有亲戚住在红杏村吗?” “开什么玩笑呀!”邱太太挥手,“八辈子都没关系的。” 她深吸气,神情凝重。 “你找到线索了?” 何桑没过多解释,“纪深的身体,你多费心了。” “我费心有什么用啊。”邱太太多少有点埋怨她,“梁先生是积劳成疾,谁也不如你贴心啊。” 她不吭声,匆匆返回雅间。 ...... 从桃园出来,姚文姬的红色宝马X6泊在台阶下,车窗降了三分之一,她看到梁迟徽,正准备下车,又看到后面的张董事长,眉头一蹙。 “老二,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门槛儿高,梁迟徽扶了何桑一下,防止她绊倒,“是张董的意思。” 姚文姬一脸冷漠,命令司机开车。 “文姬...”张董冲下台阶,拉车门,拽住她胳膊,“你这几天躲我,我心里不踏实,我惹你不高兴了?” 姚文姬恼了,用力一甩,“孩子们在,你不要动手动脚的。” 张董试图钻进车里,她继续搪开,“你站外面!” “这次多亏了你,不然工程轮不到张氏集团。”张董弯下腰,“我明白,你是报复梁延章,扶持你儿子上位,你虽有私心,但我受益了,我曾经对你有愧,我会弥补你的。” 姚文姬目视前方,“省里的好处,你分一半给我儿子。” “一半?”张董没料到姚文姬如此狮子大开口,“四成不行吗?张氏集团投资7个亿...” “回老宅。”姚文姬懒得废话。 司机发动汽车,张董慌了,“文姬...我答应!” 车又熄了火。 “我听说张氏集团和省里签合同的同时,省里把修建高架桥的项目交给你了。”姚文姬摩挲着食指佩戴的玛瑙戒指,“你转给梁氏集团吧,理由我替你编好了,承包高架桥的资金和精力不充足,而且那单十亿的工程最初选择的是梁氏,省里补偿也应该。” 张董咬牙切齿。 姚文姬太狡猾了,顾虑他变卦,好处不分梁迟徽了,先下手,抢一个算一个。他这样拱手相送,在外界的眼里,是讨好畏惧梁迟徽,不管以后张氏集团飞黄腾达到什么程度,永远屈居于梁氏集团,梁迟徽也永远压他一头。 “文姬,你要怎样,我就怎样。”张董哄着她。 姚文姬示意梁迟徽上车,他坐在副驾驶,何桑坐在姚文姬左边,他的司机调头回公司。 驶出桃园大街,姚文姬盯着他,“我的项链呢?” 梁迟徽把玩着乱糟糟的领带扣,何桑系了个死结,越缠越紧,他喉结下面一寸的位置勒出红印了。 “什么项链?” “我的澳白珍珠项链,你装什么傻。” 他轻笑,“送人了。” “送谁了?” 梁迟徽静默了一秒,“您未来儿媳妇。” 何桑望了他一眼,只瞧见男人头发乌黑的后脑勺。 第285章 我陪你 - 祸水 - 玉堂 姚文姬心平气和握住何桑的手,“小何,你喜欢迟徽吗?” 她紧张的咽唾沫,喜欢太假,不喜欢又不合适,她求救的眼神投向车后镜。 梁迟徽似乎也在等她的答案,视线隔空交汇,镜中的他一对浓黑的眉宇,眼睛明亮幽深,如同吸力强劲的吸铁石。 吸住一切误闯入他领地的人。 他捕捉到何桑的心虚焦躁,一时辨不明喜怒,静默了数秒,才缓缓出声,“她脸皮薄,您问我吧。” 姚文姬是一个相当有头脑的女人,小事无所谓,大事不含糊,她不理会梁迟徽的打岔,只针对何桑,“我一向开明,哪怕你曾经有十个八个男人,老二愿意,我不掺和。但你跟过老三,老三是公认的才貌双全,能文能武,他又疼惜你,纪席兰也同意你们的婚事了,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和他断了吧?” 何桑十指蜷在一起,死死地抠住座椅皮垫,姚文姬察觉到,心凉了半截,松开她,“我不介意儿媳妇的背景,学历,工作,我介意她对老二真不真心,她图什么。不搞清来龙去脉,我没法接受。” “我接受就行了。”梁迟徽再次打岔,眼角浮了一丝浅浅的笑,“您亲口承认过,喜欢她。” “你不允许我插手了?”姚文姬识趣,儿子圆场,和这姑娘统一战线,她多说无益,“那我不管了,以后好与坏,你自己兜着。” 梁迟徽拧开一瓶水,递到姚文姬手里,“我敢不允许您插手吗?我的大喜日子,您是高堂,我和她要拜高堂,敬您茶的。” 姚文姬拂开水瓶,没喝,“老三糊弄纪席兰的嘴皮子,你学了个十成。” 她重新打量何桑,因为肤白细腻,骨架又天生窄,像钟灵毓秀的江南水乡的小姑娘。老二有学识,一肚子墨水养得温文尔雅的,气质确实很搭。 何桑配老三的英气逼人,配老二的清朗如玉,都登对。 “我倒是好奇了,老二没瞧上方安意,偏偏在你这里一心撞南墙。”姚文姬好奇归好奇,她了解梁迟徽的性子,挺犟的,他既然决定了,九头牛拽不回。 “方太太在人民医院的水房看到你们独处,已经找纪席兰告状了。二房抢了三房的儿媳妇,三房没颜面,她自然不罢休。”姚文姬警告梁迟徽,“你正在风口浪尖上,二房继承家产,梁璟的外公家意见很大。” 梁迟徽直起腰,抻了抻衬衫下摆,“我会处理好私事。” 车驶入老宅,司机老郑从地库泊完车,迎上姚文姬,“梁董上午出院了,听说三公子也出院了?” “延章出院了?”她出乎意料,“他没和我商量。” 老郑瞥了一眼何桑,欲言又止,“是纪夫人接他出院的...” 姚文姬撂下手包,匆匆去二楼。 梁延章最近非常依赖她,梁氏集团开始有风言风语了,猜他不待见纪席兰,要和前妻复婚。 姚文姬一万个不稀罕,可是梁迟徽上位不久,根基未稳,支持梁璟的派系蠢蠢欲动,支持三房的派系又虎视眈眈,她不得不顺水推舟,有“复婚”的传言在,董事长的宝座坐得稳。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是一个道理。 梁延章出院没通知她,证明对二房不满了。 大概率是老二“抢”了老三的人,在这节骨眼,太飘了。 ...... 梁迟徽脱了西装,交给老郑,“老三回来住吗。” “蓉姐打电话了,他没接。” 何桑抿唇,心口横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 她希望梁纪深回来,芳姐和蓉姐照顾细致,他康复得快,也不希望他回来,身份变化,物是人非,她知道他滋味不舒服。 梁迟徽坐下,端起一杯热茶,“大哥查出结果了吗。” “粪便化验结果明早出。” “老三一定会回来的。”梁迟徽把握十足,“纪席兰这次又惹了大祸。” “是她害你父亲发病?”老郑不可思议。 梁迟徽没回应,在果盘内挑了一个苹果,削皮切片,喂到何桑嘴边,“尝尝甜吗。” 她没直接吃,手先拿住,咬了一小口,“甜的。” “你爱吃草莓?” 何桑点头。 梁迟徽吩咐老郑,“冰箱里预备着草莓。” “不用了。”她婉拒,“我不住老宅。” “住曾明威家吗。”梁迟徽注视她,“我不是买不起房子。” “我有房子...” “金悦府?”他仍旧注视何桑,“还是那套连保安都没有的贫民窟小区,房龄四十年了,你嫌我年纪大,我才三四十岁。” 她不吭声了。 书房门打开,姚文姬站在扶梯后面,“老二,你父亲要见何桑。” 该来的,躲不掉。 何桑有准备了。 她将苹果搁回原处,“二哥,我上楼了。” “我陪你。”梁迟徽欠了欠身,抄起烟盒和打火机。 “延章只见她。”姚文姬面无表情,“见完她,你也跑不了。” 何桑一言不发绕过茶几,直奔二楼。 书房拉着窗帘,没开灯,四面灰蒙蒙。 大白天的,玩这出,意在击溃她,心理素质不够强的,他一刁难,瞬间崩盘了。 何桑调整均匀呼吸,停下,“伯父。” “你胆子不小。”梁延章斜倚在书桌后,托着烟袋,叼了烟嘴,烟雾弥漫,“我两个儿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打算整垮梁家吗。” 他转动着椅子,嘎吱嘎吱响。 梁延章有恋旧物癖,他的书房几乎件件是古董,笔洗,摆设,西洋钟,晚清时期金丝楠木的床和桌椅,再不济,也是仿官窑烧制的玩意儿,最便宜的市价在六位数,仿得以假乱真。这副黄花梨的椅子不值什么钱,却是翁琼送他的,所以他一直不舍得换,椅背折了,修补好了继续坐。 何桑在想,他和梁迟徽挥金如土,拍卖藏品根本不眨眼,花不完的钱又从何而来?倘若这些钱的来源是广和集团,买古董,买房产,买珠宝,是不是他们洗干净钱的渠道呢? 钱肯定不会存入银行,地下钱庄属于半公开的产业了,储备的资金应该不是大数目,否则树大招风,当地的机关部门会查账。那么大部分的钱储存在什么地方呢? 梁延章往烟锅里填了一撮烟丝,“何桑,你究竟什么心思,我清楚。” 何桑坦坦荡荡直视他,“伯父,我没有家世,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继父又游手好闲,我在冀省活得艰辛,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凭什么放弃呢。至于整垮梁家,玩弄您的儿子,您太高估我了,姚姨绝代风华,哪个权贵败在她手上了?连她都做不到,何况区区的我。” 梁延章像是在听,又没听,他磕了磕烟袋锅,“砰砰”地敲击响,敲一下,何桑的心脏窒息一下。 他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子随父。 生出梁迟徽和梁纪深这样级别手段的儿子,又岂是平庸之辈。 梁延章神情诡谲莫测,“一个只认钱的肤浅女人,老三心傲气高,他会对你动真情吗?” 何桑面不改色,“他的家底被纪姨掏空了,中海集团虽有地位,没油水,我格局小,不在乎男人的地位荣耀不荣耀,清白不清白,那是虚名,我喜欢实际的富贵的生活,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不也同样荣耀吗?” 梁延章冷笑,“你认为说服得了我吗?” 门这时忽然从外面推开,梁迟徽走进来,笑着抚摸何桑肩膀,“芳姐在厨房煲药膳,她不懂火候,你去指点她。” 第286章 车里的问题,能回答我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怔,明白他是帮自己解围的。 立马转身出去。 她冲进一楼拐角的公共洗手间,浑身止不住抽搐,她伸手,哆哆嗦嗦压下水龙头的按钮,水流猛烈砸在掌心,又滋射向她胸脯,湿了一片。 她不是贪婪金钱富贵的女人,梁延章心知肚明。 基于此,完全没有合理的借口,解释她“背叛”梁纪深,选择梁迟徽。 任何理由,都可疑。 何桑掬了一抔冷水,反复拍打脸,对着镜子大口喘息,魂不附体一般的惨白,好似丢了半条命。 书房里,梁延章幽幽审视梁迟徽。 后者略低头,点了一支烟,甩手晃灭打火机的火焰。 周围的光线顿时萎靡下去,他身躯也昏暗。 “何晋平丧命不是意外,你我难逃干系。” 梁迟徽手一僵,抬眸看着梁延章,阴森森笑,“您这是反咬我了?” “不是反咬,是提醒你,她是何晋平的女儿。”梁延章气定神闲嘬了一口烟,“我们一艘船,我的船翻了,老二,你也得淹死。” “何晋平在工地出事,是您造成的。老三去年调查广和集团,您知道要露馅了,不得已向我坦白。” “老二,过河拆桥了?”梁延章恼了,“梁氏集团如今是你的了,我倒台,我一手创建的企业也倒了,你作为现任董事长,撇不清关系。” 梁迟徽指尖衔着烟,歪头望向他,“那您什么意思。” “她是隐患。” “谁?” 梁延章说,“何桑。”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梁迟徽仰头,鼻孔喷出两缕烟柱,“不行就是不行。” “扣她一顶帽子,坐牢而已。”梁延章不当回事,“一个没后台的女人,折腾她太容易了,老三厉害,省里的老张和老蒋都护着他,我雇佣供货商,设计一场诈骗的风波,不是照样把他折腾得够呛?” 梁迟徽背对书桌,盯着烟头燃烧的火苗,“您最好不要擅自妄动,我很反感。” “她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留下她,防不胜防!广和集团十年的盈利全部流入梁氏集团,账本在我的办公室,加上护城楼的事故,她一旦捏住证据——” “我承担。”梁迟徽打断。 梁延章用力一扔,烟袋锅子扔在他脚下,白玉烟嘴摔得四分五裂,玉渣子碎了一地,“你除不除她?” “不除。” “老二!”梁延章语气也发了狠。 梁迟徽鞋底碾了烟蒂,磨碎在那一滩玉石渣子中间,扬长而去。 何桑依然住在客房,在他卧室的隔壁,她拉开门,刚洗完澡,浴房的热气熏蒸过,面颊潮红,遮住了原本不正常的惨白。 “二哥...” “洗澡了?” “在桃园受凉了,洗热水澡发汗。”她堵住门,没让路,“我不饿,晚餐不吃了。” 梁迟徽换了藏蓝色的居家衣裤,伫立在走廊上,修身款垂感也服贴,愈发衬得他高大腿长,清俊飒爽。 “你午餐没吃,晚餐也不吃了?” 何桑摇头,“不吃,我刷牙了。” 梁迟徽娇惯女人有底线,不纵容坏毛病,“多少吃一些,再刷一次牙。” 她笑出来,“太麻烦,我不刷。” 男人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情绪烦躁,波动大,心事重重揉着太阳穴。 半晌,他低沉开口,“我进屋待会儿。” 他主动要求,何桑不好拒绝了,“你喝茶吗?” “随便。”梁迟徽迈开步子,坐在大床对面的椅子上。 何桑招呼楼下的芳姐,“芳姨,送两杯参茶。” 她交待完,故意敞了门。 梁迟徽不是动手动脚的男人,而且在老宅,他更收敛,关键今天情况特殊,中午那段插曲,他生气了,气梁纪深让他难堪,也气他自己,不晓得她的嗜好和忌口,又当着张董的面儿,下不来台。 再温和的男人,也有逆鳞,有禁区,何桑怕他失了分寸。 芳姐很快送来两盏茶,冒着热乎气,她一瞟梁迟徽,拿不准局面,“二公子,您今晚在哪休息。” “芳姨,您别误会...”何桑急忙澄清,“二哥回次卧休息,他有事和我讲。” 芳姐哎了一声,“晚饭六点煮好,我不打扰你们了,记得下楼吃。” 梁迟徽越揉越使劲,揉得上半张脸通红,哑着嗓子,“芳姐,关门。” 何桑后背不由自主一阵发麻。 芳姐关上门。 “会按摩穴位吗?” 她没反应。 梁迟徽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向她,“我头疼,你给老三怎么按,给我也按一下。” 何桑走过去,站到他身后,从额角一点点到头皮,自下而上地梳理,打圈揉捻。 “为了照顾他学的手法?” 她嗯。 梁迟徽沉默片刻,“我母亲在车里问你,你没有回答她,能回答我吗。” 何桑动作停滞。 像天寒地冻的风雪刮过,刹那结了冰,冷到凝固。 第287章 以后会喜欢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这一刻是平静的,他清楚答案,至于为什么要她亲口讲,何桑琢磨不透。 也许相处久了,产生了期待。 他这种金字塔尖的权贵,总是渴望征服女人,驯服猎物的。 情感游戏,是权贵玩一辈子也玩不腻的游戏。 也许在试探她,她真实坦率,反而好,她欺骗,反而令他索然无味。 何桑攥拳,赌他听真话,“不喜欢。” 梁迟徽没多大反应,握住她的手,轻轻拽她绕到前面,他略仰头,“讨厌吗。” “不讨厌。” 他无喜无怒,更平静了一分,“实话吗?” 梁迟徽虽然足够高,可是他坐着,何桑站着,角度丝毫不吃力,“我应该讨厌你吗。” 她眼神清澈无辜,真亦假,假亦真,逗笑了梁迟徽,“我在问你。” “你如果从没伤害我,我没道理讨厌你。” “如果我伤害了呢?”他同样半真半假。 何桑俯身,与他平视,瞳孔刮起碎碎的漩涡,只一霎,又消失无踪,仍旧清清净净的一汪水,“你伤害我的理由呢。” “意外。” 何桑肺腑一震。 对视数秒,梁迟徽彻底笑出声,他手背触了触她脸蛋,温凉的骨节,圆润的凸起,浅浅一下,一触即止。 “诓你玩的,真信了?” 她也迅速调整了情绪,“我没信,坏人不会承认自己坏。” 梁迟徽靠着椅背,“我承认。”他顿了顿,“我尽量不对你坏。” 何桑笑,端起茶杯,硬币大小的三枚参片重叠飘在水面,苦涩的药味,她正要喝,梁迟徽忽然又开口,“以后会喜欢吗。” 她停住,好半晌,喝完茶,端给他另一杯,直到他喝完,她也没回答。 梁迟徽撂下杯子,摩挲了两下杯柄,“早休息。” 他起身,往门外走,不带一丁点笑意。 ...... 何桑第二天起床头昏脑涨的。 自从知道她宫寒,爱踢被子,梁纪深不让她吹空调,她也习惯了热乎乎入睡,不过在金悦府是睡主卧,朝向好,冬暖夏凉,老宅的客房朝向不好,窗户朝北,冬冷夏晒,入夏后烤得慌,何桑凌晨开了空调,活活冻醒了,感冒又加重了。 她进餐厅,桌上没收拾,有几副用过的碗筷,座位是梁璟、姚文姬和梁迟徽的。 “梁秘回老宅了?”何桑探头问芳姨。 芳姨走出厨房,“七点回来的,三公子也回来了。” 何桑手一抖,心不在焉地舀了半碗粥,“他没吃早餐吗。” “三公子在中海加班了一宿,吃的食堂。” 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难怪病情迟迟没起色。 何桑喝了一勺粥,“他在书房吗。” “在后院呢。”芳姐想起什么,“三公子买了一只小羊驼。” “羊驼?” 芳姐拎出一袋胡萝卜,“您去喂喂,很亲昵人的。” 她接过袋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在胸腔。 蓉姐昨天下午给他打电话了,问他回不回老宅住,他没接,程洵接了,答复待定。 他一定是特意买的羊驼,省得她在老宅无聊,养了解闷儿的。 何桑喜欢小动物,何晋平也捡过流浪猫,无奈她母亲嫌脏,趁何晋平上班,她上学,偷偷扔了。 后来,何桑放学路过天桥,发现小猫被车轧烂了,她至今有阴影,再未养过宠物。 梁纪深记得她心底许许多多的隐痛,他在尽力弥补她的遗憾,抹平她的创伤。 “什么鬼啊!”纪席兰尖叫着,披头散发的蹿出来,整个人抓狂跺脚,“后院那是什么东西?” 芳姐吓一跳,纪席兰脸上溅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她一向雍容华贵,很注重仪表,属实少有的狼狈。 “追着我吐口水...我躲它,摔了一跤,它扑上来啐我!”纪席兰懊恼,瞪着何桑,“谁养的!” “我养的。”梁纪深出现在楼梯上,他大约白天有会议,穿着纯黑的商务正装,领带也扎得整整齐齐,负手而立。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照射在隔热的玉雕屏风,一团乳白色的光影忽明忽昧,他轮廓也朦胧。 “你养它干什么。”纪席兰莫名其妙,“你一个月在老宅住不了三五天,它天天啐我,我不是白打扮了?” 何桑没忍住笑,低下头,扒拉碗里的粥。 梁纪深从头到脚一扫纪席兰,“您不惹它,它不会招您。” “我不同意养。”纪席兰烦躁,“臭烘烘的。” “可以给它洗澡。”梁纪深下台阶,“忘了告诉您,喷了您一瓶香水,法国定制的那瓶,金色瓶子的。” “你真会挑啊,那瓶最贵了。”纪席兰五雷轰顶,跑上楼去检查香水柜。 何桑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情不自禁挺直背。 餐厅亮了一盏金丝球灯,投下的球状灯影跌在他的影子里。 梁纪深走到她旁边,心平气和打量,“没睡觉?” 她下意识摸眼眶的乌青,“我着凉了,睡得不熟。” 腔调瓮声瓮气的,是感冒的样子。 “吃药了吗。” “吃了。”她犹豫,“你...好些了吗。” 梁纪深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平安无恙站在你面前吗。” 何桑抬眸,他不似住院的几天那么病容憔悴了,稍微有血色了,“不发烧了?” “不烧了。” 他嗓音隐隐的沙哑。 是咳了太久,声带受损的嘶哑。 “咳得严重吗。” 梁纪深不愿她担忧,撒了个谎,“偶尔咳。” 何桑了解他性子要强,没戳破,“含着润喉药,按时去医院检查输液,别拖了。” 男人又笑了一声,“二十出头的姑娘,哪个像你这样啰嗦的?和七十岁的老太婆一样唠叨。” 她喉咙酸涩,张嘴没好气,“反正和我没关系,你折腾死自己活该。” 何桑从桌椅之间的缝隙挤出去,背对他抹了一把眼泪。 穿梭过客厅里面的茶室,再进入一个方方正正的中堂,是后院的玻璃门。 白色小羊驼拴在一棵桂树下,在喝水。 羊驼的毛发卷卷的,脑袋巨大蓬松,染了浅粉色,何桑瞬间破涕为笑,梁纪深一个铁血硬汉,蛮少女心的。 她没转身,也知道他跟来了,“你染的?” 男人手插兜,倚着一堵墙,“我选的颜色,程洵动手染的。” 第288章 修罗场 - 祸水 - 玉堂 羊驼的脖子挂了一个黄金吊坠,她掀开,镌刻着“桑”字。 “叫什么?” 梁纪深抽烟抽得不凶了,大部分时间烟头自己在燃烧,“桑。” “桑...母的?” “嗯。”他发笑,“有公的,是棕色,怕你不喜欢。” “公的叫什么。” 梁纪深不假思索,“深。” 何桑弯腰,掰了小一块胡萝卜喂给羊驼,它牙齿钝感,舌头濡湿,咀嚼时唾沫星子飞溅,滑稽又笨拙,“纪姨不喜欢大型宠物,送到西郊的农场吧。” “你喜欢吗。” 她抿唇,一块接一块喂,没出声。 “喜欢就养着,我母亲那边我去对付。”梁纪深拨开烟盒盖,咬出一根烟,“不回去住了?” 何桑扭头,“回哪。” “金悦府。” 她又不出声。 梁纪深补充了一句,“我不去。” 他周围的阳光正浓,尽管一度病得厉害,此时的姿势又随性,懒塌塌的,全身的肌肉却蓄势待发,相隔四五米远,也瞧得出他的雄浑梆硬。 若不是瘦了几斤,他身板更魁梧得安全感十足。 “等黎珍出月子,我在曾公馆陪她住一段。” 他叼着烟,手也不扶,嘴角一颤,嘬了一口,又一颤,吐出一缕雾。 “三公子!”蓉姐这时推开门,“他们下楼了。” 梁纪深朝树根下掸落半截烟灰,迈步离开。 何桑喂了半袋胡萝卜,也从后院返回客厅。 梁延章与梁璟坐在主位,二房和三房母子分列在左右的双人位沙发,剩了一张单人沙发,挨着梁迟徽,刚好是何桑的位置。 她不声不响坐下。 梁璟一身深蓝色制服,下巴的胡茬挺密的,淡淡的鸦青色,显然他昨晚也加班了,从信访办公大楼赶回的。 横跨了两个区。 茶几上摊开三份化验报告,一份是粪便检测,标注了泻药成分残留;一份是降压药的检测,是原装药物,没有掺杂其他物质;最后一份是医院提供的氧气和药水检测,也正常。 梁延章面色发青,“怪不得我拉得这么突然。” 姚文姬挑明了指控纪席兰,“那天的早饭是蒸饺、米粥和紫薯,饭是芳姐打包的,席兰帮延章洗澡了对吧?实在巧,席兰贪睡,经常中午才去医院,偏偏延章腹泻的当天,她七点便守在病房了。” 纪席兰十指搅在一起,眼珠滴溜转,一声不吭。 她和表弟虽然提前串供了,但审问表弟的是梁璟,梁璟是搞文政的,思路清晰,不逊色梁纪深,万一露馅了... 梁延章给她的两套房子还没来得及过户,岂不是鸡飞蛋打。 “延章的降压药是朱医生配置的,一年改一次药方,确保效果,怎么会失效呢?除非有人暗中动手脚,比如延章身边最亲近的...” “你什么意思?”纪席兰呛她,“你怀疑我?” 姚文姬泰然自若,“梁璟怀疑我们每个人,连老二和老三也逃不掉,我坦荡面对,你激动什么呢。” “母亲。”梁纪深制止纪席兰吵闹。 纪席兰急促喘着,扯梁璟的胳膊,“梁璟,我是梁家的现任夫人,你父亲出事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是寡妇风光还是梁夫人风光?我图什么呢,真正的凶手在倒打一耙!” 梁璟拂开她手,“你冷静点。” 纪席兰坐立不安,盯着梁纪深。 梁纪深没理会她的求救,“芳姐,您打包的蒸饺?” “我在高干病房的小食堂打包的,是3号窗口,一个中年男人,外形黑胖。”芳姐仔细回忆,“从食堂到病房,除了我,谁都没碰过蒸饺。” 梁延章神色愠怒,“他说梁夫人指使他下泻药?” “没有。”梁璟否认,“泻药是他自己吃,不小心混入到芳姐购买的那一屉蒸饺里,他的粪便检测确实有泻药含量,我咨询过医生,泻药不是大问题,而且您误食的剂量不多。” 梁璟的话在梁家是绝对的权威,一锤定音,纪席兰松了口气。 “大哥化验了降压药,没问题吗?”梁纪深斟了一杯茶,给梁璟。 梁璟笃定,“没问题。” “我当初在市检工作,职业习惯是挖掘细节。有一种侦察的手段。是在物证的关键范围内,提取一切可以提取的指纹,我相信你们不陌生。”梁纪深笑着,“大哥对吗?” 梁璟没表态。 梁纪深继续说,“降压药放在主卧的床头柜抽屉,主卧平时只有三个人进出,父亲,母亲,芳姐。”他仍旧维持笑,“姚姨,二哥,对吗?” 姚文姬眉骨一跳。 梁纪深笑容愈发大,大到瘆人,“我住院期间,安排程洵回来过一趟,提取了主卧门锁和抽屉扶手的指纹,交到司法部门化验,结果在这里。”他拿起沙发角落的公文包,掏出档案袋,封口处果然有司法部门的盖章。 “我没有看这份报告,毕竟三房有嫌疑,我一旦拆开,它失去意义了。今天大哥在家,由大哥开启,公平公正。” 梁璟一言不发撕开档案袋,抽出信纸,只一眼,他瞥姚文姬,旋即塞回袋内,力道不轻不重地,搁在茶几上。 梁纪深气定神闲,“我分析瓶子里一开始不是降压药,是保健药,导致父亲降压无效,高血压复发住院。对方又偷偷换回降压药,并且戴了手套,因此药瓶没有指纹。” 梁纪深极其果断,不疾不徐沉得住气,一步步引到姚文姬头上。 “父亲住院后,母亲寸步不离陪伴,她没有换药的时机,姚姨,您说呢?” 姚文姬眯了下眼,手不露声色地紧了紧。 “文姬?”梁延章愕然,伸手取那份司法鉴定报告。 梁纪深摁住他的手,看着姚文姬,“姚姨,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纪席兰在一旁嚎啕大哭,“我冤枉...是文姬姐!延章,你冤了我!” 梁延章眉头紧锁,凝重不已。 客厅回荡着纪席兰崩溃的哭喊。 梁迟徽的衬衫袖一直卷起,他漫不经心抻平,阴恻恻的目光掠过梁纪深。 档案袋里的化验报告,百分百是白纸。 老郑在老宅,这一星期根本没有见过程洵回来。 这一招玩得惊险漂亮。 目的是诈塌二房的心理防线。 姚文姬再聪明,终归是女人,女人的赌性和胆量不及男人,梁纪深算准了她心虚,保守。 宁可自己主动坦白,好歹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289章 触动他心弦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后仰,姿态悠闲叩击着沙发扶手,“母亲,您一直在三楼养病,父亲旧疾复发,我相信您不知情。” 姚文姬一动不动盯着茶几。 梁迟徽的暗示,她听懂了。 死不认账。 倘若梁璟没在场,她不认就不认,纪席兰已经不是梁夫人了,老三又处处和梁延章为敌,梁延章也反感他,即使证据在手,三房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可梁璟出面了,梁璟一向针对二房,她蒙混不了。 姚文姬咬了咬牙,“延章,我对不住你。” 梁迟徽脸一沉,默不作声点烟,将打火机扔在桌上。 “文姬...枉我如此信任你。”梁延章闭眼,“你为什么给我下药。” “姚姨应该不是故意。”梁纪深替她辩解,“她有心害您,何必换保健药,您今天也不可能完好无恙了。” 纪席兰懊恼他没有趁机赶尽杀绝,哭哭啼啼地插话,“老三...我冤枉,她害延章无心,可她害我有心。” 梁纪深眼色发寒,震慑得纪席兰不吭声了。 “去年我在国外的美妆生意出事了,当时急火攻心,大夫诊断是突发性的高血压危象,我治疗后一年都没再复发。今年做完妇科手术,我身体断断续续的不太好,高血压发作也频繁,我瞒着老二了,不愿他惦记我。” 姚文姬眼眶红,鼻尖也红,她是颇具异域风情的大美人,五官轮廓深,梨花带雨欲哭不哭的,比纪席兰讨人怜,“4月21日那天,我下楼头晕目眩,床头柜只剩一瓶维生素和一瓶安眠药,我记得你的床头柜有降压药,芳姐去市场买菜了,所以我自己拿的。” 梁纪深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一张脸平静得古井无波。 仿佛在意料之中。 “席兰正好回来,主卧是你们的房间,我怕她误会,来不及拿出一粒,攥着药瓶上楼了。”姚文姬一副自责的模样,“我回屋拧开瓶盖的时候,凑巧席兰上来和我吵架,她怨我昨晚在书房单独和你说话,骂我不检点,勾引她老公。” 梁璟皱眉。 吵的什么乱七八糟。 五十多岁了,勾引谁,没一个省心的。 他无意瞥了一眼何桑,这姑娘是成大器的,二房和三房斗得一锅粥了,她不声不响吃了一盘葡萄。 吃得很精细,没忘了吐皮。 她大约有强迫症,葡萄皮在盘子内摆得整整齐齐。 梁璟办公之余,读过一本《唐史》,有野史的性质,他解解乏罢了。 描写安乐公主写到一句:美人在骨不在皮。 他琢磨着,姑娘天生“憨憨的”,由里到外、方方面面都憨。 与此同时梁迟徽抽着烟,目光不离何桑。 她唇瓣红润,薄厚适中,唇珠肉嘟嘟的,咀嚼的幅度小,速度快,略挨近一些,听到她吞咽的咕咚声。 何桑的侧脸比正脸俏丽耐看,经历过跌宕的家庭变故,有同年龄的姑娘不具备的故事感,易碎感。 很触动他心弦。 梁迟徽一手夹着烟,倾身拎茶壶,倒了一杯茶,他衬衣袖微卷,勒在胳膊肘下方的一寸处,他肌肉量并不精壮,但线条流畅瓷实,落地窗射入的阳光映照出他皮肤如同透明一般白皙。 “齁不齁嗓子?” 她点头,“太甜了。” 梁迟徽指了指水杯。 何桑端起大口往下灌,梁璟又瞟了这边一眼,她和梁迟徽之间的氛围,令他眉头皱得更紧。 怪不得。 老三郁郁寡欢。 原来是后院的火苗烧成火海了,房顶子都烧秃了。 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 梁璟总觉得这姑娘酝酿什么大招。 纪席兰气急败坏,“姚文姬,你不要东拉西扯的,我骂你,和你下药是一码事吗?你明明是心虚!” “你砸了我的梳妆台,所有瓶瓶罐罐摔在地上,我服用的维生素和延章的降压药相似,药掺和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个是维生素,哪个是他的药,我只好把洒在降压药瓶子周围的药片重新拾进去,打算第二天买了药替换,没想到延章解雇了朱医生,聘请了新的医生,我到处打听朱医生的住址,药是他配的。再然后,延章高血压复发。” 梁璟按摩着眉心,三个女人一台戏。 幸好梁家只有两个女人。 梁延章的岁数大了,体力不支,不然再娶一个,他绝不回家了。 国外的外交局势有一阵非常胶着,他倒也应对自如,唯独女人,好相处的,他没运气遇到,脾气差的,他没精力应付。 “姚姨,父亲依赖您,您照顾他要细心。”梁纪深笑得温和,只是笑浮于表面,似有若无的笑里藏刀,落在姚文姬眼中,不禁心惊肉跳。 “吃错了药,可以补救,聪明用错了地方,害人害己,您认为呢?” 四目相视,姚文姬瞳孔隐隐颤动,她努力平复自己声音的波动,“老三,我牢记你的提醒。” 梁纪深抄起那份司法鉴定报告,缓缓站起,“既然真相大白,我和大哥二哥也安心了。” “我看看报告。”梁延章伸手。 梁纪深仍旧没有递给他,“鉴定结果是床头柜和药瓶的瓶盖有第四人的指纹,姚姨的指纹。” “老三。”梁延章眯起眼,审视着档案袋,“是空的吧?” 提取指纹的条件比较严谨,芳姐一早一晚清洁擦拭家具,指纹根本不完整了,老三是提取不了的。 “您需要的是结果,谁蓄谋害你,企图是什么,至于过程不重要。”梁纪深当面撕碎了档案袋,一下一下的刺啦声,在偌大而寂静的客厅回响,完全碎成粉末。 他攒了一团,丢进垃圾桶,迈步去洗手间。 梁延章坐了片刻,也上楼,姚文姬“情真意切”唤了一声延章,他脚步稍顿,没有回应她,“梁璟,跟我来书房。” 疑心已起。 何桑帮芳姐收拾完垃圾袋和茶几,也回避了。 姚文姬注视着梁纪深回客房的背影,“老三猜到是我干的了。” “他没有实质证据,诈您而已。”梁迟徽系好领带,“您不坦白,他没辙。” “不。”姚文姬有预感,梁纪深在名利场不是白混的,他有的是办法洗清纪席兰的嫌疑,不会任由三房背黑锅。 “你没发现老三不对劲吗?”她形容不出具体是什么,不对劲却越来越明显。 翁琼难产离世,翁家曾经落魄过几年,后来在华尔街打了一场翻身仗,成为赫赫有名的华侨富豪,资产是梁家的一倍,得知梁璟没有继承家业,照样心存不满。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体面,是地位,长子必须有长子的权利,否则是藐视翁家。 梁纪深同样有资格分割梁氏集团的股份,如今全部被二房收入囊中,他岂会甘心。 外界又如何揣测呢? 三房失宠了,甚至梁纪深不是梁家血脉。 他不在乎家产,起码在乎面子,梁延章苛待长房和三房,把二房捧得高高的,不免太偏心了。 “你抓住梁延章的把柄了?”姚文姬疑惑。 梁迟徽垂下眼睑,敛去一切波澜,再抬头,恢复了从容镇定,“父亲运筹帷幄,没有任何把柄。” 司机这时在庭院鸣笛,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落地窗,示意了一下,旋即绕过空无一人的中堂,直奔后院。 第290章 去找她 - 祸水 - 玉堂 何桑蹲在树下给羊驼洗澡,那只羊驼很听她的话,她怎样搓弄它,它也不啐她,像是经受过特殊训练,识得她的气味。 梁迟徽虽然不哄女人,但并非不擅长哄,他确实不如梁纪深了解她。 珠宝名包,豪车洋房,哄女人总是百试百灵的。 哪个女人不爱美,不爱富贵呢。 可这些在何桑眼中,似乎不那么值钱。 梁纪深送她的,或许不是传统世俗珍贵的东西,却是在竭力保全她那一丝美好,纯白的净土。 梁迟徽微微有点烦躁,他扯了扯领带,走过去,“你喜欢养绵羊?” 何桑一怔,扭头看他,“不喜欢,绵羊有犄角吗?” 他拧眉,“我记得山羊有。” “那我不喜欢山羊。” 梁迟徽嗯了声,“这只绵羊是老三送的。” “它是羊驼。”何桑搓它脑袋,“你没见过吗?” 他抿了下唇,“我没有去过动物园。” 何桑忽然想起,梁迟徽曾经在梁家处境艰难,他的童年是没有颜色和快乐的。 她招手,“二哥,你过来。” 梁迟徽也单膝蹲下,何桑指着羊驼,“它是母的,会啐人,啐了纪姨。” 他扬眉梢,“为什么啐她。” “她踩它脚了。”何桑拍了拍羊驼的脚,“我刚才也险些踩到。” 梁迟徽含了笑意。 何桑命令羊驼,“桑,你啐二叔。” 羊驼舔着澡盆内的水。 “桑?” “它名字。” 梁迟徽笑意愈发大,这一幕,如此普通,又如此岁月静好。 是他复杂的三十四年没有体验过的纯真安宁。 “二哥,我中午要出门一趟。”何桑趁机开口。 “去哪?” “探望前同事,她生了双胞胎,在坐月子。” 梁迟徽说,“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可能不回老宅了。” 她执意拒绝,梁迟徽也没有勉强。 “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桑长松口气,笑了笑,“好。” 纪席兰风风火火闯到客房,在走廊截住梁纪深,“你怎么帮姚文姬开脱?梁璟恨透了她,你只要煽风点火,这是锤死二房的良机,你倒好,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你是她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啊?” 梁纪深克制住音量,“父亲活着,无法定义姚文姬谋杀,即便采集到指纹,有她的指纹,也有您的,有芳姐的,凭什么认定是她?您死咬不放,万一激怒了梁迟徽,他耍阴险的手段,兴许牵扯您。我卖姚文姬一个人情,您暂时也安全。” 纪席兰实在不认命,自从姚文姬搬到老宅,自己明里暗里吃了她不少亏,好不容易有扳倒她的迹象,这么轻易罢休了。 不过老三说得有道理,梁延章对姚文姬持续上头,再加上老二是董事长,代表了梁氏集团的荣辱,没有确凿的证据,梁延章不舍得动姚文姬,也动不了她了。 二房目前已经是梁家的当权派了。 ...... 梁纪深这半个月堆积的公务太多,每天在中海集团连轴开会,高管也集体加班,对他怨声载道,毕竟他耽误工作是私事,生病属于个人私事,而高管们花花绿绿的夜生活因为他下令加班不得不取消了。 好在梁纪深严于律己,高管们加班到晚上九点,他加班到凌晨两点,一众下属算是心服口服。 下午的小型高管会议,梁纪深在聆听销售部经理汇报营业额,程洵走进会议室,让记笔录的助理下去。 “交管局的小赵告诉我,何小姐去皖西县了。” 梁纪深从文件中抬起头,“她去皖西县做什么?” “不清楚。”程洵表情凝重,“皖西县穷困,刁民多,何小姐自己开车去的。” “一个人没带?” “她雇了保镖,对方不知什么原因临时不干了,来不及再雇。何小姐在梁迟徽身边,独自行动的时间有限。” 梁纪深主持三场会议了,长达四个小时,公司季度报,市场巡视报,财务资金报,审阅了上百份报表,这会儿头痛欲裂,他用力揉额头,“出发多久了。” “在冀省高速。” 经过高速收费站,行驶37.7公里,到东郊了。 何桑不是惹事的女人,从不倚仗他作威作福,皖西县环境恶劣,她胆子又小,无缘无故她不去。 “是不是与何晋平有关?” 程洵说,“估计是。” 梁纪深没心思开会了,他宣布散会,起身离开。 “皖西县有多少个村子?” “县境内有三十九个村庄,风气最乱的是下洼村,红杏村和李家沟,几乎七成是光棍汉,除了这三个,其余的村庄妇女儿童多,基本没危险。” 梁纪深进入办公室,脱掉西装衬衫,“联系下洼村的村长,她去一定会找熟人,你嘱咐村长保护好她,她没找就是没去。” 程洵一边翻通讯录一边问,“那红杏村和李家沟呢?” “李家沟远吗?” “李家沟是皖西县最远的村子,蹚过一片废弃的洼地,直接出省了。” 梁纪深穿了一套春秋款的黑色运动服,郊区的温度比市区冷,可以御寒挡风,“她路上加油了吗。” “没加。” “那她大概率是去红杏村。”梁纪深拉开抽屉,取出一把金属柄的匕首,给刀柄绑了一枚橡胶套,试了试摩擦感,防止滑手。 “我安排保镖跟您去?” 梁纪深摇头,“皖西县的部分村庄有拐卖情况,如果村里出现陌生面孔,尤其是外来男人,数量越多,村民越警惕,反而徒增麻烦。”他沉思了一秒,“你不要通知乡镇的负责人,他们兴师动众迎接我,消息传到梁家,我担心梁延章下手,何桑会出意外。” 程洵整理好止咳药和消炎药,又从保险柜拿了两万块钱,交到梁纪深手里,“您肺炎还没痊愈,千万按时吃药。” 梁纪深接过药和现金,塞在口袋里,匆匆下楼。 电梯门一开一合,梁迟徽的秘书和他擦肩而过,他没留意,秘书留意他了。 第291章 越是爱你,你伤得越狠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穿着运动服,没有配备秘书保镖,梁迟徽的秘书立马察觉不对劲。 他直奔总经办,程洵正好在锁门。 “程秘书,梁总呢?” “是张秘书大驾光临啊。”程洵态度客气,“梁先生约了客户,打高尔夫。” “梁总真是兢兢业业。”张秘书笑,交给程洵一份资料,“那单十亿的大工程,张氏集团邀请梁董合伙,梁董不喜欢大张旗鼓分这杯羹,决定幕后入股,考虑到中海集团是评委会之一,所以向梁总报备。” 程洵诧异,老张和姚文姬那段艳闻至今在上流圈是笑柄,梁迟徽不计前嫌一起搞项目,简直搧梁延章的脸,他高血压估计要犯了。 张秘书交接完资料,悄悄去找前台,送了一张VIP美容卡,小姑娘羞涩,“多不好意思啊,张哥又破费了。” “爱护美女人人有责嘛。”张秘书望向停车坪,“梁总去见客户不开红旗L5?” 小姑娘美滋滋收起VIP卡,“梁总开了切诺基,没有预约客户,而且他请假两天。” “嚯,梁总时髦,玩越野比赛吧?” 张秘书从中海集团出来,掏出手机,联系倪红。 倪红谨慎,询问了交管局的熟人,得知梁纪深驶向东郊高速了。 她脸色骤变,匆匆去梁迟徽应酬的包厢。 包厢在负一楼的温泉池,他今天接待一家外资企业的老总,实力很强,来冀省考察投资,打造“七星级”超大型的娱乐商汇,预计明年底建成,是冀省独一无二的规模,所有的高档夜总会,理疗所,购物商城会破产倒闭。 梁迟徽打算低价抄底,购入倒闭的场子,开连锁,上市。 梁氏集团基本是空壳了,鼎盛时期的流动资金六、七十亿,目前仅剩三亿,梁迟徽手下有业界最顶级的财务精算团队,他天价薪酬养着这批人不是白养的,梁氏集团、云海楼和地下钱庄的一切金钱交易,团队运作的无懈可击,连警方和专业的财务人员也查不出问题。 包厢门虚掩着,门缝里雾气缭绕,老总在高谈阔论,梁迟徽寡言少语,时不时搭腔。 倪红叩门,“梁老板,要紧事。” 梁迟徽倚着池子边缘的石砖,脊骨处浮着密密麻麻的水痕,他背宽,不厚,显得清瘦挺括,温泉池没开灯,天窗是特制的茶色玻璃,透入的阳光温和稠白,男人脖颈也湿了,后脑勺乌黑的发茬包裹着水珠,硬朗逼人。 他和外资老总打完招呼,站起来,哗啦的水流声激起一片浪花,他跨出池子,顺手在腰间围了浴巾,遮盖下腹的鼓包。 倪红递给他一条新毛巾,“谈成了吗。” “差不多。”他擦拭干净,“让2.5%的利润。” “亏了吧?”倪红犹豫不决,“咱们总共7%的利润,减掉人工成本,才赚3%,让利2.5%,不是白忙活吗。” 梁迟徽摘下衣架的西裤,背对她系扣子,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池中的老总,眼底掀起血雨腥风,“让归让,关键他有没有本事拿。” 她走过去,抢了皮带,俯身替他扎。 梁迟徽热得出汗,肌理间流淌的汗渍混合着浓郁的荷尔蒙味,直冲她鼻息。 倪红只有在他疏于防备、措手不及之际,肆无忌惮地拥抱他一秒。 她脑袋在他的腹部晃动着,这姿势和角度太暧昧情色,梁迟徽拒绝,“我自己扎。” 倪红不依。 男人推搪,她更较劲。 最后,她眼眶红了。 梁迟徽动作一滞。 “我没有向你索取感情,名分,心无杂念地伺候你,也不允许吗?” 他侧过身,撇开头,负手而立,“你不需要伺候我。” “以后我没有机会了。”她哽咽,“何小姐会伺候你的,等你公开她了,她名正言顺,我会守分寸的。” “为什么是她伺候我。”梁迟徽皱眉,“我伺候她不行吗。” 倪红愣住,旋即苦笑,“你是我见过的最会伤害女人的男人,越是爱你的女人,为你付出的女人,你伤得越狠。” 她说完,再次蹲下,固执整理他的西裤,抻得没有一丝褶痕。 “你那天告诉我,你和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你征服她在身边,是因为时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假如上面要查钱庄,她是你的筹码,梁纪深顾虑她的安危,出手对付你也会收敛,现在呢?” 倪红缓缓起身,凝视梁迟徽,“你没有私心吗。” 他面不改色,“什么私心。” “男人和女人之间,能有什么私心?” 梁迟徽笑了一声,“是有一点。” 只一霎,他笑容隐去,“倪红,我清楚你的聪明和手段,别人害她,你害她,我分辨得出。无论她未来是什么身份,你谨记自己的身份,我眼里不揉沙子。” 倪红压抑着肺腑里的酸楚,“你是怕我刁难何桑?” “你会吗。” 她反问,“倘若我会呢?” “我不希望有那一天。”梁迟徽靠近她一步,“你跟我十年,好聚好散比反目为仇的结局要皆大欢喜。” “你已经有意和我好聚好散了?”她心如刀绞。 梁迟徽没有再纠缠关于何桑的话题,他绕过倪红,迈下大理石台阶,“什么要紧事。” 倪红平复了半晌,稳住情绪走在他后面,“梁纪深开车去皖西县了。” “中海集团捐赠慰问物资吗?” “捐赠物资是货车先到,梁纪深是私人行程。”她心急如焚,“物证在红杏村,他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梁迟徽看着她,“在红杏村?” “一部分在。” “重要吗。” 倪红不敢回答。 梁迟徽也明白了,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无妨。”男人眉目平和,语气也镇静,“只要老三适可而止,让他平安去,平安回,他要是不识趣。” 倪红了解梁迟徽的心狠手辣,“那我安排几个人,帮他长点记性。” 梁迟徽沉思片刻,“是他自己去的吗?” “没带保镖。” “我没问保镖。”男人不耐烦挥手,“你下去吧。” 第292章 被堵截 - 祸水 - 玉堂 倪红走到门口,又停下,“钱庄的内幕早晚会败露,梁纪深是你的劲敌,梁璟也是。他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联合针对你,你的胜算就小了。” 梁迟徽坐在岸边的软椅上,没回应她。 当年梁延章和姚文姬的关系在冀省传得沸沸扬扬,姚文姬名气大,没得到她的男人嫉妒梁延章,背地里添油加醋,女人也八卦她,因此翁琼是知情的。 翁琼家世好,心性纯良,梁延章借口逢场作戏,姚文姬只是酒局上的玩物,他献给权富人物拉拢交际的,翁琼深信不疑。 翁家不是一般的显赫,在港澳地区资产丰厚,多次提携梁氏集团。翁琼怀孕八个多月,娘家到冀省陪产,听说梁延章包了情人,是东南亚大名鼎鼎的广告艳星姚小姐,翁老爷子勃然大怒,扬言封杀梁氏集团。 梁延章畏惧翁家的势力,一边扮演好丈夫好父亲,哄着岳父,一边想办法洗白脱身。 翁琼预产期的前一周,他趁着姚文姬在浴室洗澡,用她的手机给翁琼发短信。 大致内容是:延章愧疚,要回归家庭,好好照顾你和孩子,提出补偿我一千万。我当然不同意,我的目标不是区区一千万,是梁夫人的位置,我也怀孕了,检查是双胞胎儿子。 翁琼大受刺激,当晚难产大出血,翁老太太发现了姚文姬的这条短信,质问梁延章,他跪在手术室外痛哭忏悔。 姚文姬自始至终蒙在鼓里,直到梁延章送她出省避风头,她明白自己背了黑锅。 可手机是她的,号码是她的,她百口莫辩。 以致于梁璟恨之入骨。 即使她澄清与自己无关,梁璟又岂会相信她,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后来姚文姬生下梁迟徽,梁延章十分高兴,风风光光补办了婚礼,布置得隆重奢华,邀请了无数名流权贵到场祝贺,高调做派惹毛了翁家。 翁老爷子在港城下达“追杀令”,不整垮梁家,誓不罢休。 殊不知梁延章是金融奇才,又擅于拓展人脉,梁氏集团早已不是翁家可以撼动的地步了,几番交锋,翁家没占上风。白眼狼女婿无情无义,宠爱的女儿又红颜薄命,翁老爷子急火攻心一场大病,翁琼的大哥继位。 翁家长子是自幼培养的继承人,家族利益至高无上,他全面撤手,不再与梁氏集团为敌,在港澳、京圈和冀省放出消息,翁家遭受巨大的金融危机,移民美国,从此销声匿迹。 十七年后,在华尔街崛起。 翁琼的大哥重回冀省商场,要为妹妹报仇,短短数年,对梁氏集团穷追猛打,打得梁延章资产缩水了一半,别说四大家族了,甚至跌出全省十大富豪的排名了。 彼时二十一岁的梁迟徽担任市场部总监,他出马迎战翁家掌门人。 翁琼的大哥自恃是老江湖,完全轻敌了这个“毛头小子”,接二连三的项目被梁迟徽虎口夺食,他套路多,阴险又狡诈,正邪对弈,正在明,邪在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一年八个月后,翁家败下阵。 梁迟徽备了厚礼登门请罪,虽然翁家没有领情,但翁琼的大哥非常欣赏梁迟徽,告诫家族新一代的继承人,千万不要和梁迟徽冲突,如此虚伪圆滑、能屈能伸的男人,除非他心甘情愿输,否则斗不赢他。 经此一战,梁璟对梁迟徽更深恶痛绝,和二房是旧恨添新仇。 奈何二房滴水不漏,一直没逮到把柄,不得不相安无事。 梁迟徽一清二楚,梁璟表面不露声色,背地里也在掘地三尺查他名下的产业,只要抓到问题,非要他的命不可。 ..... 何桑去皖西县的途中,在江北镇加了一箱油,又吃了一碗清汤米粉,她不熟悉地势,不敢走山路,在镇上绕了一大圈,才开进皖西县境内。 八点半,天色彻底黑下来。 显示距离红杏村3千米,导航失灵。 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芦苇地,白绿色的叶苗自西向东摇曳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刷刷响。 不远处横亘了十字岔路口,向左是村庄,向右是庄稼地,郊区风大,月亮也大,不至于太黑暗,依稀瞧见一排排平房的烟囱,徐徐冒着雾气。 何桑没有继续开,她放平驾驶椅,准备在车上过夜。 在村民家借宿不安全,那个下洼村睡在猪圈里的女人,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其实何桑也想过白天来,可时间紧迫,早晨出发,中午进村,查不了多少线索,下午又要往回赶。 消失一天一夜是她的上限,再耽误,梁迟徽多疑,万一摸她的行踪,就露馅了。 她晚上来,明天查一整天,黄昏回老宅,神不知鬼不觉。 何桑喝热水的工夫,一束车灯从岔道的尽头射出,刺目的白光烫得她一激灵。 司机的车技是老手了,漂移和刹车几乎没声音,稳稳地泊在一棵老槐树旁边。 车尾正对她的车头,呈笔直的线。 何桑匍匐在方向盘上,仔细观望,是一辆银色的切诺基,蛰伏在夜幕中,豪迈又狂浪,像一匹野狼。 皖西县穷,一个村子除了村长有一辆桑塔纳,村民都是三轮车,这款型号的切诺基报价70万,在市区也算中高档轿车了。 显然不是村里人。 她心脏提到嗓子眼,迅速锁住门窗,出于自保,又熄了前照灯。 如果是歹徒,劫完车,大概率再劫一笔财,老实装瞎破财消灾便解决了,对方也没必要下死手,毕竟周围没监控,没目击行人,她无法报案。一旦对方在她的照明灯下暴露真容,不管是主动暴露还是被动暴露,反而大祸临头,钱和人,一个保不住。 切诺基的车门这时推开,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朝何桑这辆车走过来。 紧接着,对方敲击她的车窗,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村路格外清晰。 何桑降落一小截玻璃,目视风挡,没看对方,扔出一沓钱。 第293章 我知道你心疼我 - 祸水 - 玉堂 对方瞥了一眼,没反应,继续敲玻璃。 这种半路杀出的劫匪,不榨干净口袋里的钱,绝不罢休。 何桑又扔出一沓,“大哥,我真没钱了。” 夜幕下,依稀是一声笑,极轻,风吹得芦苇荡呼呼作响,吞噬了那声笑。 她不敢偷窥对方长什么样,僵硬坐着。 敲玻璃的力道越来越大。 明显耐心耗尽。 何桑没辙了,取下珍珠耳环,抛出窗外,“后备箱有一双羊皮底的高跟鞋,35码,六千块钱,一件男士衬衫,185码,三千多,是全新的,你不嫌弃也拿了吧,和你媳妇穿。” 笑声似有若无的加大,男人没捡地上的钱和耳环,仍旧敲玻璃。 何桑瞬间慌了神。 莫非是劫车,劫人质? 她手忙脚乱摘了脖子上的项链,沿着车窗缝隙递出,试探对方会不会动用武器,假如携带匕首之类的,证明有害人之心,她迅速升起车窗,碾断他的手。 再不济,撞上去,虽然没有目击证人,荒郊野外一个大老爷们儿拦住一个女人,只要不撞死,估计会酌情判正当防卫。 何桑之所以不愿闹大,甘愿破财消灾,是怕暴露红杏村的行踪,引起梁迟徽的猜疑。 车外的男人这时忽然握住她手,滚烫的掌纹磋磨她手背,太粗糙了,太厚实了,磨得她浑身触电一般,紧张,崩溃,发麻。 何桑往回抽,正要启动汽车,男人看清了她的项链,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何桑。” 沙哑而克制。 她停住。 本能摸索手机,屏幕瞄准窗口的男人,明亮的光线照映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副面孔,属于梁纪深的标志性的眼睛,深沉幽邃如海,在寂静的长夜里,牢牢地定格住她。 何桑整个人瘫软在座椅,大口喘气。 梁纪深表情不耐烦,一手叉腰,一手比划开车门,何桑立马解了锁。 “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你毫不犹豫扔了?”他坐进副驾驶,拉开置物柜,梁迟徽送她的澳白珍珠项链完好无损在盒子内,梁纪深劈头盖脸一顿骂,“留他的,舍弃我的?何桑,你出息了。” 她不吭声。 倒也不是心虚,望海楼那晚,她打包行李搬出金悦府,借宿在黎珍家,项链一直搁在车里,没搁行李箱,曾明威和保姆毕竟是外人,东西没了,她总不好怪罪。 而姚文姬那条澳白翡翠项链,她放在老宅三楼的独立衣帽间了,私下也悄悄告诉姚文姬了,那么贵重的珠宝,自然是物归原主。 姚文姬是体面人,说既然梁迟徽送出手,就是何桑的,没有收回的道理。 至于梁迟徽在拍卖会拍下的项链,她也还了一次,他态度不大好,挺生气的,何桑好不容易接近他,担心前功尽弃,于是保存在置物柜没动过。 如果她弄丢了项链,梁迟徽肯定要查在哪丢的,查来查去,又查到红杏村了。 梁纪深那一侧的窗户大敞,他拧开药瓶,含了一粒润喉药,憋屈得厉害,“我在澳门买的项链,跑了五家珠宝店选吊坠,亲手刻了你的名字。” 她一愣,下意识抢夺,“你刻字了?” 这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梁纪深胸膛剧烈起伏,强压住脾气,“你没发现?何桑,你是不是欠收拾。” 她蜷缩在驾驶椅,一动不动。 “戴上!”男人把项链甩给她,烦躁脱外套,怒火无处发泄,偏偏舍不得碰她一下,动作不由暴戾了些,外套的拉链狠狠砸在车窗,“啪”地脆响,又狠狠弹回,剐蹭过她头发。 头皮揪的痛,她委屈捂住,“我以为劫财的...” “那你以为劫财就结束了?” 梁纪深恨得牙痒痒,恨自己娇养得她心思太单纯了,钱的确解决99%的灾难,但剩下的1%是赌注复杂的人性,迄今为止,赌人性十有九输。 “我是歹徒,不劫色会甘心吗?我对女人起兴致了,不管后果。” 何桑歪着脑袋凝视他。 他眉头越皱越紧,“举例子而已,不是我,是代表男人。” 车顶棚落了一只乌鸦,呱呱的鸣叫,叫醒了何桑,“你为什么在这里。” 梁纪深抿唇,“出差。” “中海集团在红杏村有工程吗?”何桑一语道破,“交管局认出我了,向你汇报我来皖西县了,对吗?” 他沉默。 梁纪深不擅长骗女人,撒谎的功力甚至不如何桑。 “我说过,不让你插手。”何桑五脏六腑像打了个死结,勒得她呼吸不了,“你之前调查广和集团惹恼了梁延章,他设局坑得你差点坐牢,诈骗两亿十年起步,即使后面翻案,还你清白,名声也毁了。” 梁纪深下颌紧绷,手腕的筋脉一缕缕膨胀扭曲。 “假如梁迟徽没交出那两个供货商,你已经在法庭的被告席了,你有天大的本事,他们联手陷害你,你防得住吗?” 何桑不想旧事重提,她清楚梁纪深忌讳这个,她是牺牲了自己,讨好顺服梁迟徽,才换回两个嫌犯自首的结果。 每每提起,无疑是揭开梁纪深的伤疤。 “我不放心你。”他嘶哑着嗓子。 吐一个字,仿佛尖锐的刀片在割喉咙,割得梁纪深面容发白。 何桑望向玻璃上朦胧黯淡的影子,心脏一抽一抽的。 好半晌,男人伸手抚摸她的发梢,拉锁勾连缠绕,他一根根拆开,力度温柔梳理着,“我知道你心疼我。” 第294章 你舍得不要我 - 祸水 - 玉堂 “没心疼。”何桑躲他,袖子一抹,抹掉眼泪。 梁纪深笑了一声,指腹擦拭着她的泪痕,“没心疼哭什么?” “我是你未来二嫂。” 男人顿时不笑了。 何桑反而笑出一个鼻涕泡。 “离开金悦府那天,房卡,车钥匙,衣服,珠宝,我都没带。” 梁纪深面色阴郁,融入浓浓的夜色中,分不清哪个更黑。 她攥着吊坠,“不过这条项链和你送我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我带走了。” 男人略微抬眸,又垂下。 他的脾气一向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好哄。 “你记得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梁纪深没印象了,“戒指?” 这次轮到何桑咬牙,“是手链——” “我送过你手链?” 她脸蛋儿白里透青,青中透紫,“我陪你去东北出差,在教堂门口拍的合影,缩小嵌进手链壳了。” 梁纪深确实忘了,他表面波澜不惊,沉着镇定,“嗯。” 何桑盯着焦黄色的阅读灯,在空旷的荒野是如此的温暖安宁,“我没舍得不要。” “你舍得不要我。” 她鼻腔一酸,背对他躺下。 “起来。”梁纪深拽她,“去我那辆车睡。” 他推门下车,狂风铺天盖地涌入,掀起她长发,映在后视镜乱糟糟的。 何桑一边整理一边跟着梁纪深,不远处的芦苇杆子几乎连根拔断,随时要扑向她,她吓得堵耳朵,抵御呼啸的风声。 “胆子小,爱折腾的瘾还大。”梁纪深手心摁在她面颊,裹得严严实实,语气又宠又骄横,“闭眼。” 何桑最后的视野,是细窄的一线天际,以及男人贴在她眼角的食指。 熏染了尼古丁的味道,弥散在乌黑的流云下。 乡间的土路凹凸不平,她步伐踉跄,好在梁纪深的身板魁梧,臂弯夹着她,塞进车里。 关门,锁窗,开阅读灯。 一气呵成。 切诺基的后车厢比她的保时捷大一倍不止,而且车皮坚实敦厚,安全感十足。 何桑披着他的外套,淡淡的药香味,“我不在老宅住,你也没回去,梁迟徽会不会起疑?” 梁纪深卧在驾驶位,他腿长,有些伸展不开,戴了一枚眼罩,像是睡着了,没出声。 何桑知道他累,在中海集团连轴加班,又驾驶了一下午,精力已经透支。 她没打扰梁纪深,替他掖了掖毛毯的被角,熄了灯,自己也睡了。 ...... 六点多,村民背着麻袋陆陆续续经过这辆车,出村子赶集。 梁纪深警惕性高,无声无息地睁开眼。 眼球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一宿没睡好。 准确是没睡。 车内的空间算是宽敞,但终究不是床,躺着不舒服,何况大部分的位置留给何桑了,他一个男人将就一晚没事,小姑娘熬到天亮,娇气吃不消。 他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轻手轻脚下去,拦住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伯,去集市?” “五里地。”老人比划手势,“早集,去卖核桃。” 梁纪深扫了一眼老人的竹篓子,差不多有十斤,他咬着烟蒂,掏钱包,“我全包了。” 老人瞟他的车,九成新,银色大车,熠熠生辉的,“八十块钱一斤。” 梁纪深不露声色也瞟老人,这片地界,果然是非之地。 看人下菜碟,往往心肠歹。 出刁民,出祸事。 广和集团承包了省里不少工程,规模最宏大的护城楼,工地有三百多个民工。倘若何晋平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打着意外幌子的蓄谋,那么雇佣凶手的标准,一定是“穷,恶,罪”。 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性大奸大恶,嗜赌嗑药,起码占一个。 只要占了一个,良心完全泯灭,给一笔钱办事,再给一笔钱封口,像一条狗一样听话。 尤其是大奸大恶的亡命徒,什么都豁出去了,很难撬开嘴,如果在红杏村狭路相逢,大概率有一场生死对峙。 梁纪深一手交钱,一手接过竹篓子,“红杏村是从前面的岔路开进去?” “那是小路,通往村民家的,大路在西边,你瞧见一棵杏子树,就是村子的大路,路旁是小卖部,学校,红杏村最穷的三个贫困户,也住大路那边。” 梁纪深吸着烟,“多谢。” 何桑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车窗浮了一团雾。 是清晨的露水,也是烟尘。 斜对面白绿色的芦苇荡和水渠连成一片,村庄的烟囱也嗡嗡冒出蒸汽。 梁纪深倚着车门,没发现她醒了,又续了一支烟。 何桑静静地注视他。 他是成熟英气的骨相,五官线条过于硬朗,一旦气色憔悴了,容易有风霜感。 那一丝岁月风霜,却在他脸上恰到好处。 沉淀到极致的韵味。 她一顶门,梁纪深感觉到,扭过头。 男人眼下乌青,正面比侧面显得疲惫,“你又发烧了吗?” 何桑没来得及站稳,忙不迭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是正常的。 “没睡熟。”梁纪深轻描淡写,掐了烟,“我问清楚怎么走了,上车。” 何桑开车尾随着梁纪深,直奔红杏村的大路。 那棵杏子树绿油油的,偌大的树冠遮住村口,何桑认出是照片上的红杏村。 邱太太是有眼力的。 梁纪深找了一处空地,两辆车并排停好,三十米开外的“红杏村打工子弟小学”聚集了一大批学生,在小卖铺排队买零食。 豪车,衣着光鲜,男俊女靓,在朴素破旧的村子格外乍眼,男女老少好奇围过来,议论纷纷。 梁纪深不喜欢他们的架势,对何桑不怀好意,他立即挡住,眼神阴森骇人,倒是震慑住其中几个蠢蠢欲动的男人,互相拉扯朝后退。 对门的一栋平房外,一个中年汉子拎了泔水桶在喂猪,他的房子距离杏子树不足十米,最关键是,那张照片拍到了平房屋顶的一角。 何桑跑过去,故意用冀省的口音搭讪,“大哥,我爸妈四十年没回过老家了,临终交待我回皖西县寻亲,我打听点消息行吗?” 汉子爱答不理,“不晓得。” 梁纪深甩出一万块钱,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晓得了吗。” 真金白银吸引了汉子,那人一抓,梁纪深避开,在手上来回掂量,“一个问题一千块,你回答十个,这一摞钱是你的了,干不干?” 村民瞪大眼,“我干!”他打开篱笆门,邀请梁纪深去屋里聊。 梁纪深揽过何桑,胳膊护住她,一刻不懈怠。 跨门槛的时候,顺便抄起门后的木头棒子,当作防身武器。 何桑有鼻炎,嗅觉异常敏感,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油漆味,她环顾一圈,房子是新装修的,靠墙摆着一整套的胡桃木家具,竟然还有柜式空调和双开门的冰箱,在贫穷的红杏村,这户村民的经济条件属于富豪了。 第295章 浮出水面 - 祸水 - 玉堂 何桑坐在靠门的椅子上,“新装修的?” “月初刷了油漆,家具电器去市区买的,大品牌。”男人很自豪,“我其实不缺钱了,二三十万是有的,可谁嫌钱多呢?一个问题一千,傻子不赚!” 何桑笑,“大哥贵姓?” “没姓,我是孤儿,名字大刚。” 漂泊无根,查不到底细。 又贪财。 背后一滩浑水的企业,最喜欢雇佣这类人了。 何桑不露声色打量,大刚的脖子和脚踝的皮肤皱巴巴的,姿势也大喇喇,不像村里有头有脸的,明显是挣扎在温饱线的底层村民。 几十万的积蓄,几万的家具,绝不符合他工资水平。 “大哥是啥工作?” 大刚翘起二郎腿,“2月份公司出事了,我拿了封口费,现在吃老本儿。” 梁纪深挪椅子紧挨何桑,握住棍子的小臂青筋凸胀,时刻警惕门外聚集的汉子们。 下洼村的村长说过,村里的妇女勤劳,手工活、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倒是这些汉子游手好闲,家底又穷,迟迟娶不上媳妇,甚至许多年没摸过姑娘的手了。 梁纪深之所以匆匆赶来,就为了护着她。 她经常下乡慰问演出,毕竟是跟团,一大群演员,不乏男导演,场务人员,自然是安全的。 独身的小姑娘不一样,人生地不熟的,即使开车了,大老爷们儿一堵,她未必开得出村子。 梁纪深实在后怕。 他下意识发力,死死地抓住何桑。 “你抓疼我了...”她闷哼,“梁纪深...” 男人回过神,松开一点,“疼了?” 何桑手腕被他抓出三道红痕,她白皙,纤细,粗大的红痕衬得楚楚可怜。 梁纪深低头,替她吹吹。 屋内挂了一扇布帘子,大刚掀开招呼一声,走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是大刚的妻子。 五官蛮好的,圆润的鹅蛋脸型,只是长年累月干农活,不保养,晒得粗糙黝黑。 大刚介绍,“我老婆,李小慧。”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送给她一对珍珠耳环,“小慧姐,这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样式漂亮,是耳夹款,你没打耳洞也能戴。” 她笑容淳朴拘谨,“我不戴首饰。” 大刚从头到脚端详她,“新衣服和新鞋咋不穿?” 小慧没搭理,撂下茶壶,系了围裙去院子里。 “穷酸娘们儿!”大刚不乐意了,“你不懂享福?” “享什么福?你遭报应!”小慧瞪他。 大刚挥手,懒得和她吵,“我老婆十九岁嫁给我,结婚十四年了,终于过上好日子了,有钱了她心里又不踏实。”他斟了三杯茶,“和你们比不了,你们是大款,我在红杏村是老大了。” 何桑方言比较生涩,结结巴巴的,“大哥发财了?” 大刚得意,“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皖西县一共有十六万人口,每个村的方言不同,何桑是正宗老市区的口音,不过演话剧要求原声台词,发音、气息的标准很严格,因此她苦练出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梁纪深偶尔蹦出京腔,多数也讲普通话。 他在一旁含笑凝视何桑,她面颊绯红,额头也冒汗。 话剧院的同事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方言她学了肤浅的皮毛,越着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索性大杂烩,一句至少混合了一两种方言,大刚也听得云里雾里,“你叔叔在红杏村?” “我叔叔娶了红杏村的媳妇,他是倒插门女婿。” 梁纪深没忍住,捏着水杯笑出声。 “我建议你去市区的工地上打听,红杏村的男人都是建筑工,以前给广和集团打工,广和集团养活了我们村。”大刚随手嗑瓜子,“我是中间人,负责在村里招聘,工地要十个,我凑齐十个,然后赚人头费。” 梁纪深笑意淡去,盯着大刚,“你招聘完,联络谁。” “包工头或者广和集团的秘书,不固定。”大刚回忆了一下,“负责结账的是同一个女人,姓倪。” 何桑喉咙一紧。 倪红。 倘若她参与了,那么广和集团起码有一半的工程,幕后人物是梁迟徽。 倪红是云海楼的法人,梁迟徽身边的头号红人,油水不够肥,排面不够大,她轻易不下场。 一单接一单连续的大生意,油水足,她才肯出面。 梁迟徽不信任别人,相比之下最信任她。 广和集团的善后处理,百分百也是托付倪红。 何桑迫不及待,“那护城楼...” 梁纪深忽然搂住她,掐她腰,暗示她绕过敏感话题。 她改口,“村里承包了多少工程?” “广和集团旗下70%的工程,建筑工是红杏村的村民,另外30%是长陵县佟家村的村民。” 佟家村。 何桑胸口不由急促地起伏。 佟大,佟二。 程洵去过佟家村,可惜晚了一步,佟大,佟二跑了,佟大的媳妇回三十公里外的娘家了,兄弟俩至今下落不明。 横梁坍塌砸死何晋平的时候,佟大和佟二正好在工地值班。警方勘察现场,他们作为目击证人还原了事故经过,是暴雨冲垮了护城楼的框架,验收组的何副组长不幸被埋身故。 何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长陵县的招聘是你负责吗?” “不是。” “有熟人吗?” 大刚摇头,“隔了上百个村子,除非走亲戚,否则不来往。” “你们村的村民在长陵县有亲戚吗?” “我老婆有。”大刚数了数,“几个问题了?” 何桑从口袋里取出一沓,摔在桌上,“这是一万。” 大刚喜滋滋收下,“你叔叔叫啥?我挨家挨户帮你问。” “我叔叔啊...叫狗蛋,他是离家出走...” 梁纪深眼力毒,瞧出小慧心性善良,趁着何桑缠住大刚,迈步出去。 小慧蹲在水池边洗衣服,木头搓衣板,一个铜箍子的大木盆,绳子上晾着洗完的床单被罩,滴滴答答地沥水。 “你不用洗衣机?” 突如其来的男声,小慧吓一跳,扭过头。 梁纪深站在台阶上,一套崭新发亮的黑色运动服,虽然没刮胡茬,大约也没休息好,眼窝凹陷泛青,却不显邋遢沧桑。 她一辈子没离开过皖西县,这里男女比例失衡,男人有十四万,女人只占据两万,全县公认的最好看的男人,都不如他百分之一,哪怕他在泥潭里滚一遭,丝毫不影响他骨子的贵气。 极为耀眼的,攻击性的风度。 小慧收回视线,继续拧衣服,“用不惯洗衣机。” “你丈夫说,今年有一笔意外之财,是广和集团的倪老板亲自结算。” 她泼了盆里的水,“我不知情。” “你娘家在长陵县的李家村对吗?”梁纪深左手插兜,右手衔烟,漫不经心掸烟灰,“佟大的媳妇是你姐姐。” 小慧一愣,面色发白,“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救你和你丈夫的。”佟大媳妇和小慧的关系,梁纪深是瞎猜的,小慧的反应证明他猜中了。 他倚住砖瓦墙,“广和集团的老板犯法,关押在市局,你应该知道护城楼的工程出人命了,你丈夫是招工的中间人,是帮凶。” “我姐姐和丈夫不了解我姐夫的情况!”小慧六神无主,“我姐夫话少,心思狠,亲弟弟四十岁还没结婚,想要攒钱成家,我丈夫确实把他送去工地了,那一批送了很多村民,他们在市里做什么,我丈夫管得着吗?” 梁纪深捻灭了烟,“佟大藏在什么地方。” 小慧哭着,“我真不知道...我姐姐也在找他,他失踪一个多月了。” “小慧!”大刚在屋里喊她,“酱一斤猪头肉,买一箱啤酒!” 中午留在大刚家吃饭,何桑去厨房陪小慧洗菜,梁纪深在外面喝啤酒,他一向是不喝啤酒的,注重腹部的肌肉管理,只饮少量的白酒红酒,酒量也差,奈何大刚盛情难却,而且男人最易酒后失言,所以梁纪深象征性的陪大刚喝了小半罐。 大刚喝的多,亲口承认佟大出省了,在边境线兜了一圈,又偷偷溜回冀省,具体在哪,没联系过。 从大刚家出来,梁纪深一直心神不宁。 他攥紧木棍,时不时朝后看。 第296章 你是怕误伤了她 - 祸水 - 玉堂 有三个男人徘徊尾随,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衣着打扮不像当地的村民,黑衣黑裤,戴鸭舌帽,裤袋鼓囊囊的,揣了刀具。 梁纪深意识到来者不善。 他一打三绰绰有余,最高纪录是一打七,但要分心保护何桑,大概率无法全身而退,会受点伤。 “你怎么了?”何桑凑近他。 梁纪深笑了一声,“没怎么。” 他瞥了一眼对面的泊车位,也有两个男人。 村口横停了一辆面包车,直接拦截了去路。 唯一的突破口是那片芦苇地。 这会儿是农作的时间,村民在锄杂草,有人在场,对方不敢贸然动手。 假如选择原路返回,局面太过冒险,对方这么大的阵仗,至少派出了十个人,一旦没有突围成功,在公路上形成前后夹击,皖西县境内汽车少,环境很不利,必定是插翅难飞。 何桑正要上车,梁纪深叫住她,“坐我的车,再去芦苇地打听一下。” 她有顾虑,“来得及回市区吗?” 梁迟徽中午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接,怕他询问起来,自己回答错了,露馅儿。 “来得及。”梁纪深将她塞进切诺基的后座,那辆面包车果然也启动了。 倪红在云海楼收到保镖的消息,梁纪深带了一个女人,她顿时想到是何桑,本打算按照计划行事,又担心梁迟徽有新的变数,只好上楼汇报。 “何桑也在?” 梁迟徽脸色阴鸷到极点,抬起头,注视倪红。 “梁纪深是去找何桑,她先到红杏村的。”倪红觉得他的目光像冰一般寒,几乎冻伤人的程度,“何桑骗你了,她不是探望坐月子的朋友,而是调查广和集团,铁了心收集扳倒你的证据!你待她多么好,她都不领情。” 男人脖颈的血管暴起,手指捏住桌沿,捏得泛白。 “撤手。” 良久,他挤出一句话。 倪红猜到他对那个女人心软,只是这次不一样,梁纪深抽丝剥茧的侦察手段太高明,所有掩埋的秘密很可能要浮出水面了,他竟然还心软。 “为什么撤手?” 梁迟徽眼底明显闪过一抹惊慌,“你以为老三被打残了,省里会罢休吗?老张和老蒋是他的大学恩师,最得意的弟子遭了黑手,他们会把冀省翻个底朝天。” 倪红不依不饶,“你忘了红杏村没有安装交通监控?梁纪深即使死在那里,他们查不出证据。” “老三是我弟弟。”男人同她四目相视,目光愈发森寒,“我教训他有我的尺度,你不准插手。” “梁迟徽。”倪红隐忍着,一字一颤,颤得她五脏六腑剧烈地颠簸,“你恨透了纪席兰,你会对仇人的儿子手下留情吗?梁纪深是死是活,你根本不在意,你巴不得他死,你在意的是何桑去了红杏村,刀棍不长眼,万一误伤了她,又或者梁纪深打不赢那伙人,何桑会拼命替他挡住!那可是精挑细选的职业打手,不要说捅她一刀,就算捅她半刀,她也完了。” 倪红不肯退让,“是我安排的,任何后果我承担。” 梁迟徽掌心撑住桌面,缓缓站起,他眼睛好似一个钩子,狠戾的,险恶的,钩住她的皮肉筋脉,不留一丁点情面。 扯得她鲜血淋漓。 “我命令你,撤手。” “你会后悔的...”倪红四肢控制不住得发抖,“你一定会后悔!” 男人咬着后槽牙,气势凛冽踢开办公椅,直奔大门。 “梁迟徽!”倪红追出几步,“你一意孤行,自恃操纵一切,这世上总有你算计不到,操纵不了的东西,你利用了无数感情,玩弄了无数感情,你想过冤冤相报吗?” 梁迟徽走出去,头也不回。 ...... 风拂过芦苇地,一簇簇激荡飘摇,仿佛汹涌澎湃的潮浪。 何桑踩在半米高的长条石阶上,石阶一分为二,左边是红杏村,右边是银杏村,梁纪深张开双臂,在底下接住她。 芦苇丛拍打过来,扫过她的腿,她弯腰,挠了挠痒,又站直。 “我自己查。”何桑态度坚决,“你别蹚浑水。” “自己查不行。”梁纪深也恼了,“今天如果是你自己来,会发生什么你清楚吗?” 她不吭声。 红杏村的太阳升起早,日落也早,五点钟黄昏的晚霞已经洒落在芦苇叶,又掠过梁纪深的脸,照得他英俊浑厚,雄伟宽阔。 他脱了外套,裹住她避风,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白T恤,肩颈的线条蓬勃贲张。 这时村口的土路响起一阵鸣笛,何桑踮脚看过去。 一辆深蓝SUV泊在切诺基的后面,两辆车体型相似,如同两匹蛰伏的猎豹。 车门推开,显露出一副高大深沉的轮廓,夕阳投射下,男人冷峻挺拔。 何桑整个人僵住。 是梁迟徽。 看不真切他的眉目究竟是喜是怒,是阴是晴。 只看清他穿着炭灰色的亚麻衬衫,没有搭配西装,勒了一条细窄的手工皮带,风灌入衣领和下摆,在脊背微微隆起鼓包,以致于衣襟牢牢地贴住胸膛,映出半透明的形状,劲瘦,有力。 他步伐大,很快逼近何桑。 何桑从未见过梁迟徽释放出这样强悍、威慑的气场。 一时手足无措。 梁纪深一言不发掏出一支烟,逆着西南方的风口,侧过身点燃。 烟雾熏得他眯起眼,他含住烟蒂,一边整理长裤一边活泛筋骨,神色平静望向更远处的芦苇丛。 他背对梁迟徽,略仰头,何桑同样感受到他勃发的气场。 第297章 她不曾记挂他的安危 - 祸水 - 玉堂 “怎么不接电话?”梁迟徽停在她面前。 何桑抬头,男人身后是落日余晖,空旷的荒郊弥漫开万丈霞光,一缕焦黄的颜色灼烫得她眼球辣辣的。 她适应了光线,渐渐聚焦。 梁迟徽含笑望着她,仿佛她只是淘气贪玩,亦或耍小性子,赌气离家出走,被他抓个正着。 既无奈,又纵容。 “我没看到来电...信号也不好。”何桑语无伦次。 “静音吗?”梁迟徽食指和拇指夹住她手机壳的边缘,从裤子口袋抽出。 何桑马上伸手抢,他轻而易举避开,划动屏幕,通话记录没有红色的提醒标识,12点37分,备注“梁迟徽”连续来电,两遍未接。 她看到了。 故意不接,不回。 梁迟徽面无表情划开通讯录,J一栏的第一个备注:“纪深”。 一个纪深,一个带姓氏的大名。 何桑擅长做戏,也懂得做戏,至少表面功夫上,她是有本事无懈可击的。 她认为他不会检查她的手机,不会计较留意这些细节,所以没改。 梁迟徽没揭穿,将手机重新塞回她口袋。 俯身的瞬间,他嗅到她上衣属于梁纪深的烟味。 梁纪深烟瘾大,嗜好味儿浓的,市面好牌子的烟焦油含量低,口感温润,他抽不惯,他抽烈性烟,只有呛肺的过瘾。 很好分辨。 梁迟徽扯掉披在何桑后背的外套,朝梁纪深走过去,搭在他肩上,“有劳你照顾她了。” 梁纪深的T恤袖子卷到胳膊肘,紧勒锁骨的衣扣也拆了,漫不经心一瞥,“照顾谁?” “何桑。” 他讥笑,“何桑是谁?” 梁迟徽站姿笔挺,“你未来的二嫂。” “你敢娶吗?” “为什么不敢?”梁迟徽云淡风轻笑,“男未婚女未嫁,谈婚论嫁不是正常吗。” 梁纪深指腹捻碎了烟丝,抛入池塘,“我碰过的女人,你碰一下试试。” “我确实没碰过她,但不是因为你的威胁。”梁迟徽笑意不减,“老三,中海集团的一把手很荣耀,我劝你好好珍惜,不要辜负老张和老蒋一路为你保驾护航。不该你管的,别太自大了,玩赢我的人,还没出生。自家兄弟我不想赶尽杀绝,你适可而止。” 最温和的一张面容,最惊险犀利的警告。 至今梁纪深都没摸清他到底几斤几两,多少道行。 梁迟徽不是口出狂言自吹自擂的男人,他这么开口,大概率有真东西。 芦苇荡的风吹得烟头忽明忽昧,梁纪深的眼底也时而亮,时而黯,“在红杏村有熟人?” “没有。” “在我车上安装定位系统了?” 梁迟徽掸了掸飘到自己衣领的烟灰,一派从容冷静,“没那份闲心。” “尾号670的尼桑面包车中午出现在村口,五个黑衣人监视跟踪我,一直跟到公路,我下车,对方也熄火,埋伏在芦苇地的东南和西北,打算瓮中捉鳖,和我拼一场。”梁纪深脸色阴郁,揣着答案质问,“你认识司机吗?” 芦苇丛大起大落,铺天盖地的旋风冲垮一切,他们对话也起起伏伏,何桑靠近,试图听清内容,梁迟徽余光察觉,出声制止她,“别过来。” 她一怔。 “心虚了?”梁纪深活泛手腕,肩胛的筋络贲张昂扬,蓄势待发,“怕真面目暴露,何桑更厌恶你。” 梁迟徽目光牢牢锁定住他,猝不及防的一拳迎面戳来,刮起疾风,鬓角的发茬搧得隐隐颤栗,梁迟徽侧身躲过一击,随即一跃,梁纪深不甘示弱,又劈下第二拳。 外界传言,梁老二也是能文能武,不逊色梁老三,只不过藏得深。 和姚文姬一样有城府,收敛锋芒,运筹帷幄。 熬到二房在豪门战争大获全胜,他才露本色。 梁纪深早就有意过招了。 倘若梁迟徽真的文武出众,私下绝对吃了大苦头,梁纪深是武职,十几年寒冬酷暑的训练,练成万里挑一的身手,梁迟徽能够媲美他,起码也练了十几年。 商业,谋算,风月,文武,塑造一个没有短板,没有软肋的梁迟徽,二房这盘大棋,何其残酷精密。 芦苇一茬一茬地东倒西歪,叶子有两三米高,遮蔽得严严实实,池塘周围的土地又松软,一不留神泥足深陷。 何桑拨开芦苇叶,一眼望去,是激烈摇摆的根茎,分不清是风,是人,搅动得沙沙作响。 “二哥!他没痊愈...”她情急之下,本能担心梁纪深,他的肺炎刚好转,虽然不烧了,咳嗽仍旧频繁,全凭药物维持,而且他每每生病,头痛、失眠齐齐发作,看似铜墙铁壁一般的精壮,其实消耗得亏空,禁不住暴力进攻。 梁迟徽外表儒雅斯文,有一股野蛮劲儿,梁纪深目前的状态和他打,是占下风的。 “梁纪深!”何桑在芦苇地里乱窜,他们打斗不叫不喊,可是力量十足,拳拳到肉,皮骨发出“砰砰”的重击,互不相让。 在雄性世界里,吵得凶,是壮胆量,实际上动手怂,不吵不闹的,闷头干仗,反而是横主儿。 梁迟徽盯着不远处的何桑,她一边找,一边踉跄,尖锐的荆棘剐得她衣服皱巴巴的,她声嘶力竭,只牵挂梁纪深的安危,梁纪深有多能打,打起来多彪悍,她并非不了解。 她自始至终,不曾记挂他的安危。 梁迟徽分神之际,梁纪深压在他上方,窒息感一霎侵袭肺腑。 “你雇佣了职业打手教训我,让我见血,对吗?” “你畏惧我调查广和集团,护城楼的工程款不干净,那笔钱流入你手中了,连父亲也蒙在鼓里。广和集团和钱庄统统以梁延章的名义开办,在你们那个圈子,他是公认的幕后大股东,而事实上,他是你的傀儡,这一点无人知晓。” 梁纪深一句接一句,梁迟徽太阳穴突突直跳,氧气挤出胸腔,他憋得涨红,猛地一踹,膝盖抵住梁纪深的胯骨,下一秒,直接掀翻在地。 他居高临下钳住双腿,迫使梁纪深动弹不得。 “你查了八个月了,讨到便宜了吗?”他摸索梁纪深的腰带,摸出一个微型录音机。 这是梁纪深的职业病,毕竟在冀省遍地是仇家,围堵,绑架,搏斗,遇到险情了,有备无患。 可惜梁迟徽是老江湖了,连商场最阴毒狡诈的歪门邪道都算计不了他,这种古板正道的把戏,他已经彻底琢磨透了。 第298章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捏住录音机,唇角寒浸浸的,“二房和三房积怨已久,我知道你不服气我继承梁氏集团,如果想要家产,你告诉我,二哥绝不和你争,可是你诽谤栽赃,陷我于不仁不义。老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心肠太毒了。” 梁纪深躺在草地上,同样扼住他喉咙,荒野狂风四起,彼此对峙。 何桑的呼唤越来越飘渺,她迷失在芦苇丛,梁迟徽的司机见状跟上去。 “何小姐!”司机拉住她,“您先回车里。” 她不肯,调头原路返回。 司机劝告她,“您老老实实在车上等,梁董已经气恼您了,您何必火上浇油?三公子是省里器重的人,梁董有分寸的,您要是没分寸,也怪不得他了。” 何桑怔怔地停下,随着司机走出去,坐进后座。 好半晌,梁纪深从芦苇丛里起来,他额发微乱,颧骨一团淤肿,梁迟徽也没好到哪去,锁骨青紫,下巴也破了皮,渗出血珠。 一样的狼狈。 梁纪深握住切诺基的车门把手,朝这边看了一眼,何桑降下玻璃,也看着他。 四目交汇,她摇头。 男人原本迈开了步子,不管不顾也要带走她,终是一顿。 十指紧了又紧,握得嘎吱响,沉默钻进驾驶位。 他带,她不会走。 大刚李小慧,佟大佟二,倪红。 护城楼的重点人物相继浮出水面,她岂会甘心半途而废。 司机服侍梁迟徽上车,关好门,驶向公路。 梁纪深开车猛,越野车型愈发猛了,司机倒是刻意减速,生怕磕碰了何桑,切诺基很快甩下这辆车一大截。 车厢寂静。 唯有梁迟徽的喘息近在咫尺,一声接一声,粗重浑厚,漫过何桑的耳朵,她全身僵硬。 “在芦苇地里扎伤了吗?” 她回过神,“没有...” 梁迟徽目视前方,散出的温度冷飕飕的,“担心我,还是担心老三。” 何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担心你。” 他偏头。 感受到梁迟徽冰火交加的目光,何桑心脏仿佛炸碎了八瓣,被活生生地刺穿,割裂。 “也担心他...” 日暮西山。 公路空空荡荡,没有路灯,没有房屋。 像漆黑无底的深渊。 梁迟徽面孔隐匿在那一抹黑暗中,窥视不透。 ...... 蓉姐收拾了厨房,听到门铃声,打开门,何桑畏手畏脚站在台阶上。 庭院里泊了一辆陌生的深蓝大车,院门灯坏了,灯泡没来得及修理,倚在车头的男人轮廓十分模糊。 “我以为您留宿在朋友家了。”蓉姐搀扶何桑进客厅,“您累了吧?哺乳期的女人最需要安慰关怀了,容易产后抑郁,您朋友的丈夫是老板是普通人?” 她心不在焉,“是一个富商。” 蓉姐笑,“那您愁什么呀?丈夫经济条件优渥,妻子处处顺心的。” 老宅上上下下都相信了何桑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她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圆下去,“我朋友的丈夫忙,陪伴少。” 梁迟徽抽完手头的一支烟,也进来。 “二公子,您吃晚餐了吗?”蓉姐递给他毛巾和一盏晾温的茶水,“我预备了宵夜,您在客房吃?” 梁迟徽接过毛巾,拽住何桑,狠狠擦拭她的面颊,她肤质薄,稍一用力,擦得通红。 她推拒,“二哥,我疼...” 男人没理会,继续擦她的脖子,双手,擦出一片嫣红才停止。 梁迟徽叠整齐毛巾,覆在自己脸上,依稀残存着她的体香,茉莉香水和鲜奶润肤乳混合的味道。她在外面折腾了一天一夜,风吹日晒的,香味挥发了大半,这会儿极淡,却也清甜好闻。 简单清洁了一番,他将毛巾丢在玄关柜,解开皮带的针扣,换好拖鞋,“何桑,跟我上楼。” 蓉姐傻了,温文尔雅的二公子难得发脾气,似乎是冲何小姐。 这更难得了,他一向包容女人的。 何桑只觉得天旋地转,如同踩在棉花上,整个人头重脚轻。 到二楼的次卧,梁迟徽走向台灯,调到最昏幽的一档,他清楚何桑胆小,朦胧暖黄的灯光有安全感,比无处遁藏的白光令她自在。 他克制住上涌的怒气,仅剩的一丝对女人的修养和理智,不愿吓到她。 “你去乡下干什么?”梁迟徽扯了衬衫扣,衣襟大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何桑眼睑垂下,杵在卧房的正中央,“去见朋友...” “那个生了双胞胎的朋友,在红杏村是吗?”他移开视线,眉头浅皱,凝视着床畔的落地灯,“说实话。” 地面投射的影子蜿蜒至何桑脚下,她脚趾蜷了蜷,“是实话。” “何桑!”他忍了又忍,死死地攥住椅背。 她一抖。 身后这时传来敲门声,“二公子,我热了一杯牛奶,您是不是应酬酒局了?养养胃吧。”卧室没回音,蓉姐不踏实,反复叩门,“何小姐在屋里吗?我煮了燕窝,搁在客房了。” 梁迟徽不耐烦,“知道了。” 蓉姐一听他的语气,心口又凉了半截,何桑夜不归宿是提前报备过的,他没道理发火,除非在其他地方捉住她了。 出轨? 约了男演员? 和三公子一起? 何桑蔫儿,性格蔫儿的主意多,有心思。 男人最忌讳女人欺骗感情了,无论多么喜欢,多么宠溺,不能触雷区。 蓉姐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跑上三楼请姚文姬。 姚文姬刚洗完澡,卧在贵妃榻翻杂志,蓉姐向她汇报了情况。 “老二囚禁谁?” 蓉姐急得结巴,“囚禁何小姐!” “何桑?”姚文姬斟酌了一下,不太当回事,“年轻人之间的情趣吧,老二偷我项链,烧老三后院,千方百计追到手的,他不舍得欺负何桑。” 第299章 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 祸水 - 玉堂 “何小姐昨夜没回来,说去探望坐月子的朋友,估计二公子在别的地方捉到她了,老董事长已经休息了,万一他们闹出动静...” 姚文姬瞥了蓉姐一眼,“你是三房收买的人,对二房会有好心?” 蓉姐规规矩矩,“我是梁家的佣人,听老董事长的话。” “延章吩咐你偏袒三房的?”姚文姬笑里藏刀。 “老董事长吩咐我私下多照顾纪夫人。” 姚文姬怔住,脑海闪过什么,面色突变。 蓉姐在老宅的资历虽然不如芳姐,也是伺候二三十年的老功臣了,梁延章吩咐她关照纪席兰,证明很重视三房,和纪席兰有夫妻情分。 “延章什么时候吩咐你的?” “早就吩咐了,年初又提醒我一次。” 年初。 姚文姬“癌症”手术,搬回老宅疗养,正是年初。 她头皮发麻发寒,梁延章究竟玩什么把戏。 担心纪席兰在她手里吃亏? 他分明厌恶纪席兰,骂过,也打过,宁可得罪老三,离婚离得那样干脆。 老二如今继承梁氏集团,整个太太圈都在感慨,梁延章是爱屋及乌,在生意场叱咤风云,没料到是一条老舔狗,翁琼和纪席兰一心爱慕他,他偏偏念念不忘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前妻。 姚文姬自恃有这份魅力,她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也擅长对症下药。 住在老宅这半年,她亲眼所见梁延章越来越反感纪席兰,牵连老三也失宠,在家产大战中惨败。 可蓉姐口中的梁延章,哪里不太对劲。 姚文姬忐忑不安,披了一件真丝睡袍,去二楼。 梁迟徽将房门反锁了,何桑这会儿颤抖着解锁,拉开门的瞬间,男人手臂拽住她,往床上一扔,何桑躺在被子里,吓得踉跄爬起,梁迟徽挡住门,她无处可逃。 “调查清楚了吗。” 何桑瞳孔放大。 他衣襟敞着,“老三陪你去的?” “不是...” 梁迟徽居高临下俯视她,“那是什么,偶遇吗?” 她点头,“是偶遇。” “见同一个朋友吗?” 何桑明白怎样也无法圆这个谎言了,即使她一口咬定在红杏村有朋友,梁迟徽奈何不了她,但他和梁纪深是一个圈子的,梁纪深在乡下没有朋友,没有业务,若不是为了寻她,梁纪深下辈子也不会踏入红杏村。 她决定揽下所有,撇清梁纪深,避免梁延章又对他下狠手。 “我打听到广和集团的建筑工有一多半来自红杏村,我去走访了,正好程洵联系我,我害怕自己在村里不安全,让他过来,没想到梁纪深过来了。” 梁迟徽信,又不信,何桑也分辨不出他这一刻在琢磨什么。 “走访的结果呢。” “倪红负责给民工结账。”何桑注视他,“你知情吗?” “知情。” 她目光幽静,犹如一潭没有涟漪的水泊,“护城楼的工程,倪红参与了吗。” “没有。”梁迟徽一派苍天可鉴的坦荡,“只要我知情,我绝不隐瞒你。” “如果你父亲是幕后主谋,我和他对立,你选择谁。”何桑直勾勾盯着梁迟徽。 “现阶段选择我父亲。” 梁迟徽果然深谙人性,选择她,反而太假;选择梁延章,她又会彻底放弃。 加上“现阶段”的前提,还有转圜。 她必然千方百计争取那个转圜。 吸引他,顺服他,打动他。 她唯一的筹码,是感情,是她自己。 梁迟徽有一万个心眼,随时在算计,设套,布局。 “你认识大刚吗?” “不认识。” 何桑抿唇,“大刚的妻子叫李小慧,娘家在长陵县李家村,姐姐是佟大的妻子,护城楼坍塌的当天,佟大和佟二值班,是我父亲被砸死的目击证人,后来下落不明。” 她和盘托出,梁迟徽的神情略松懈了一些,“需要我帮你追查吗。” “需要。” 他真亦假,假亦真的试探她,“老三在冀省手眼通天,没办法查吗?” “查了,下落不明啊。”何桑憨憨的,毫无保留。 梁迟徽蓦地发笑,“是我问你,怎么变成你问我了。” 她装作一懵,低下头,“那你继续问。” “跟我回碧玺公馆吗。” 何桑愕然,“什么?” “我明天住碧玺公馆,暂时不回老宅,你跟我去吗。” 她呆滞住,艰难挤出一句,“我习惯住老宅...” 梁迟徽一步步逼近,何桑不断后退,直到撞上一堵墙,退无可退。 “二哥...”何桑撞个趔趄。 男人遒劲的大掌捏住她肩膀,稳定平衡,他手指修长,结结实实裹住她,轻轻一拢,拢入自己怀里。 何桑大惊失色,本能挣扎,“梁迟徽...” “喊我什么?” 她腿一软,“二哥。” 梁迟徽另一只手箍紧她腰肢,她感觉到他滚烫坚实的肌肉,腹部每一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透过衬衫凸起鼓囊囊的形状,汗液浸泡下,似有若无地贴缠她。 “刚才喊什么?” 何桑握拳横亘在他胸膛,隔开距离,他太危险了,是一种攻破一切男女界限的危险。 “梁迟徽。” 男人在她头顶笑了一声,“我喜欢你喊我的名字。”他臂弯虚虚地环绕她身体,呈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愤怒在拥抱中渐渐平息。 梁迟徽并没有逾越雷池的动作,何桑也停止挣扎。 “你是不是流血了。” 男人沉默。 “他呢?” “没我伤得重。” 何桑暗暗松口气。 “你希望我受伤,他平安无恙,对吗。” 她额头朝向梁迟徽的胸口,一抬眸,是上下移动的喉结,鸦青色的胡茬。 “我希望你们都平安。” “二房和三房最后一定会分出胜负,我和老三也一定有输赢。”他抽离,面对何桑,“输家下场很惨烈。” 何桑不知看哪里,索性看他的下巴,血迹凝固结痂,是芦苇地的荆棘扎的。 “我输了,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没出声。 梁迟徽这么静静地望着她,他眼睛里盛了一簇火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搅起火海。 第300章 他欺负你了? - 祸水 - 玉堂 忽然,他俯下,唇挨在她的唇。 潮湿温热的气息。 何桑立即偏头,躲开。 梁迟徽眼底黯了黯,冷了几分。 姚文姬走到次卧门口,灯光从虚掩的门缝射出,昏黄里,老二隐隐显露一副背影,没有正脸儿,却遮不住的强悍霸气。 他面前一抹细窄的阴影,是战栗不止的何桑。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生得实在惹人怜惜,像一块水灵鲜嫩的白豆腐,老二体魄格外高大,衬托她娇小柔弱,眼眶噙着湿淋淋的泪雾,无助靠在墙根下。 磨得男人铁石心肠也融化了。 梁家的公子在人群中,个个儿风姿耀眼,又宽阔又挺拔,雄竞味道的荷尔蒙猛烈,与何桑的反差太极端,仿佛力量稍稍失控,能把她揉碎了。 蓉姐没撒谎。 老二今晚的确狂性大发了。 “出什么事了?”姚文姬推门,审视这一幕。 梁迟徽迅速站直,背对她,系好衣扣,抄起床头柜的烟盒,咬出一支,“没事。”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在克制忍耐。 克制脾气,忍耐欲望。 白皙的后颈涌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屋里连空调也没开,气压闷热沸腾。 何桑倒是衣衫完整,仅仅发梢微乱,显然,这场男女博弈,险些缴械投降的是老二,固守底线的是何桑。 姚文姬心脏咯噔一下。 不是她吹捧自己的儿子,只有梁迟徽拒绝女人,没有女人拒绝他。 至少,在冀省没有。 何桑不过二十出头,这年纪的小姑娘心性不定,沉迷于金钱和外表,容易禁不起诱惑。 在老二的“温柔乡”里无动于衷,大概率是做过心理建设的。 企图很明朗了。 姚文姬走进卧室,“小何,他欺负你了?” 何桑摇头,“二哥...”她一顿,下意识瞟梁迟徽,他一张脸那么无波无澜,又深沉凛冽。 她改口,“迟徽没欺负我。” 姚文姬慈爱抚摸她的手,“他要是欺负你,吓唬你了,我给你做主。” 说完,瞪梁迟徽,“一身的汗,去洗澡!” 梁迟徽伫立在那,皱眉抽烟,“您不要再随意闯进我房间了。”他大口大口抽得凶,情绪也躁动,半截烟灰落在手背,烧得他一甩,烟蒂甩到何桑脚边,她的拖鞋跑飞了,没穿袜子,此刻赤脚,烟头的火星子跳跃在她脚背,烫得她慌张跺脚。 梁迟徽一个箭步跨过去,攥住她踝骨,掸掉残留的灰烬。 皮肤仍旧烫出一团红彤彤的痕迹。 “疼吗。”他仰头。 梁迟徽眼疾手快扑灭了火星子,何桑不觉得疼,“不疼。” 他摁了摁红痕的边缘,“你皮薄,易留疤的体质,凉水冲洗。” 何桑乖巧去浴室,关上门。 姚文姬听到里面响起水流声,她警告梁迟徽,“这姑娘的心思不单纯,我瞧你玩不过她,老二,你别陷得比她深。” 梁迟徽面无表情看向浴室的磨砂门,门板投映的影子在摇曳。 纤弱的,不堪一握。 “您误会她了。”他笑意浓,耐心解释,“她是什么人,我有数。脑子笨成那样,自己把自己绕迷糊了,能有什么坏心思。” “行了,怕我不同意啊?”姚文姬戳破他,“你和老三杀伐果断,在场面上是狠角色,护女人这副没出息的德行!” 梁迟徽笑而不语。 浴室的水声停了,姚文姬使眼色示意,“我有要紧事和你商量。” ...... 夜幕深处,缓缓驶来一辆保时捷,泊在栅门外。 切诺基刚好也开进庭院,梁纪深下来,倚住后备箱,盯着车内的女人。 这辆是何桑的。 他给她买的。 回市区她坐梁迟徽的车,保时捷丢在红杏村了,梁纪深让程洵回村取车,车没了。 调取了城区高速路的监控录像,发现是倪红开走了。 “梁总,心情不好?”倪红笑着迎上去,“长宁区的执勤交警是我朋友,他说您中午11点喝了半罐啤酒,晚上8点驾车路过南北街交口,检测的酒精含量是15,超过20算酒驾,您虽然过关,但现场遇到中盛集团的副总了,他嘴巴大,消息已经在业界传开,同僚猜测您是情场失意,毕竟原本要结婚,突然不结了,何小姐又经常和二公子成双入对。” 梁纪深一言不发,伸出手。 倪红递给他车钥匙,他掂量了两下,“你什么意思?” “我替您委屈啊。”倪红咂舌,“何小姐不识好歹,背叛了您,害您颜面扫地。” “你替我?”梁纪深最膈应这种花样百出,在男人堆里日夜厮混的女人,“你替得着吗。” 他转身,迈上台阶。 倪红打量他,纯黑色系,右手佩戴了一枚价格居中的白金腕表,挺贵气的。 梁纪深的品味比较单调寡淡,端端正正的老干部风格。 不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深刻。 何桑爱上他这类男人,注定了与梁迟徽无缘。 一个是踏实感,一个是漂泊感。 相悖的。 踏实感安稳,漂泊感刺激。 选择了踏实感的,自然不迷恋刺激感。 倪红直奔三楼书房,梁迟徽凑巧从姚文姬的主卧出来,在楼梯口碰上。 “她的车呢。” “在楼下。” 他嗯。 倪红小声汇报,“南北大街查酒驾,老张处罚了梁纪深,停薪停工,反省七天。” “他多少?” “15。” 梁迟徽不由拧眉,“正常范畴有什么可处罚的。” “因为老张不允许他工作日饮酒,包括公务应酬都不允许。”倪红跟着梁迟徽进书房,“老张曾经有一个学生是文武全才,下班和同事在大排档喝酒,回家途经滨河,失足淹死了,老张很忌讳自己的学生喝酒。” 梁迟徽挪椅子坐下,双手交叉搁在办公桌,神色高深莫测,“这个理由你信吗。” 倪红一愣,“你认为有问题?” “即便他真的酒驾,当场扣押之后,会通知中海集团,外界不可能泄露一丁点风声。刑事处罚公开通报,集团出动危机公关,这两件事会同时进行。”梁迟徽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桌沿,“他既然是合法驾驶,谁敢议论中海集团的老总?交警又凭什么泄露。” “是故意泄露!”倪红恍然大悟,“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处罚。没有负面影响,老张怎么让他停工。”梁迟徽轻笑,“看来老三要行动了,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第301章 替死鬼 - 祸水 - 玉堂 “监视何桑吗?”倪红带点试探。 梁迟徽喝了一口祛火茶,分不清是嫌苦,还是嫌她烦,眉宇紧皱,“不用你插手。” “幸好我插手了。”倪红反驳,“否则何桑在红杏村查到的线索更多。保镖没去,她不敢进村,白天只见了大刚,来不及见其他人。假如雇佣的保镖没有罢工,她连夜走访,起码多接触四五个村民吧?红杏村知道内幕的证人不止大刚。” 梁迟徽仰头,“是你收买了保镖。”他语气阴森骇人,“你一直违背我,擅自监控何桑。” “除了我,谁会在乎你的安危?”倪红环抱双臂,“梁纪深处处护着她,你又手软,她才肆无忌惮调查广和集团,背后捅你刀子。她看出你不舍得怪罪她,她一哭,装委屈卖可怜,你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她当然得寸进尺。” 他端着杯子,一言不发。 “你们父子联手算计梁纪深,何桑牺牲求你放一马,他痛失所爱,已经牢牢记住教训,以后害不了他。”倪红情绪激动,“何桑在你身边,你的任何行动瞒不住她,她会成为梁纪深的间谍,里应外合搞垮你。你想要控制她,可你控制得住自己的心吗?” 梁迟徽肺腑翻腾着燥意,浑身不得劲儿。 姚文姬警告他别陷得太深,倪红也来提醒他。 其实他在男欢女爱的肉欲上,一向可有可无。 上流圈的“仙人跳”比比皆是,张氏集团太子爷张承业的公关费花了三个多亿了,爽是爽了,放纵裤裆的代价不免太大。 这种事,和泄洪是一个道理。 不开闸,洪水在里面风平浪静,一开闸,洪水没完没了。 再有意志力的男人,体会了释放的美妙快感,闸门都关不上了。 “我自己有分寸。”他撂下茶杯。 倪红打量他,“你今晚睡哪?” “睡床上。” “谁的床?” “我的。” 她挑眉,“没睡一起啊。” “不急。”梁迟徽摩挲灯罩的绣花布艺,“来日方长。” “你这辈子风花雪月没栽过跟头,忘了自己辜负了多少女人吧?”倪红臀胯倚着桌沿,“苍天有眼啊。” 梁迟徽浮起一丝笑,“解了你心头之恨吗。” “太解恨了。”倪红鼓掌,“何桑为冀省的女人出口恶气,云海楼的姑娘们兴许要送她锦旗。” “你解恨解太早了。”他笑意深,漫不经心晃动椅子,“情场老手不是那么容易栽跟头的。” “关键你不是老手啊。”倪红换了个姿势,俯趴在办公桌,调侃他,“老处男。” 梁迟徽面目一沉,浓黑阴鸷得像窗外的夜色。 倪红了解他,他的谨慎胜过梁延章和梁纪深百倍。 自幼在复杂的家族里勾心斗角,早熟,早慧,自保和谋算的手腕超一流,又在名利场的泥潭尔虞我诈,艰难扎根,他没有享受过温暖与善意,对待感情,极端的理智麻木。 防备男人,更怀疑女人。 床上赤裸相对是最危险的一刻。 毕竟防不胜防。 倪红作为他旗下的“头号红人”,也仅仅知晓他三分之一的秘密。 “我错了。”她主动服软,“我在楼下遇到梁纪深了,钥匙交给他了。” 梁迟徽掀开窗帘,庭院泊着那辆银色切诺基,车灯凹陷了一块,似乎剧烈撞击过。 “老三做戏很全套,演出了酒驾的阵仗,撞这一下可不轻,十有八九震伤了。” 他上半身前倾,梁纪深的房间在东边尽头,夹角是窗户,依稀亮了灯。 倪红问,“还派人监视吗?” “不必了。”梁迟徽重新合拢窗帘,“壹山庄园安保设施严格,陌生人徘徊在周围,会引起保安警惕。” “他猜到你监视了,特意回老宅住,互相在对方的眼皮底下,你监视他的同时,他也监视你。”倪红脑海闪过梁纪深那张英气凌厉的面庞,心里莫名发怵。 外界开始押宝梁迟徽是梁家三位公子之中最厉害的一个,二房输在了起跑线,但凭借实力杀出一条血路,独占梁家产业。长房和三房不缺人脉,不缺势力,反而狼狈淘汰,可见梁迟徽的商业手段多么出色,连姚文姬在阔太圈都出尽风头。 梁璟老实正直,斗不赢邪门歪道的梁迟徽,倪红倒是相信。 梁纪深比较特殊,正派归正派,由于职业缘故,他也是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什么恶霸地痞亡命之徒,不入流的下三滥招数,他统统交过手,过了招,胜率极高,和梁迟徽绝对势均力敌,有的一拼。 这次被供货商陷害,主要责任在于邱先生,一亿七千万的大订单,对于创建不久的明鑫集团是巨大诱惑,邱先生没有详细考察,盲目签约,东窗事发才坦白,梁纪深也无计可施了,他又是二股东,一艘船的,自然受了牵连。 倘若供货商直接和梁纪深谈判,梁延章的奸计未必得逞。 倪红这时接了一通电话,是梁迟徽秘书打来的,梁迟徽手机在次卧充电,设置了静音,没接到。 她听完挂断,“中海集团的前台小姐说,程洵在公司加班到10点,开车去长陵县了。” 梁迟徽不疾不徐地摆弄打火机,“嗯。” “估计是找佟大的媳妇。”倪红停顿了一秒,“佟大和佟二藏在什么地方?” 梁迟徽坐姿闲懒,枕着椅背,“不清楚。” “那天去佟家村转移他们兄弟,不是你的手下吗?”倪红诧异,“程洵那晚也去佟家村了,扑了个空。” “不是我。”梁迟徽面容古井无波,“我也在追查他们的下落。” “是梁延章出手了?” 他拨开打火机盖,又扣住,反复把玩,“或许吧。” 倪红眯眼,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苦笑,“你不信我。” “我确实不清楚。”梁迟徽从容不迫和她对视。 她笑了一会儿,笑不下去了,“云海楼4月份的净盈利,我明天签字汇款到地下钱庄。” 男人仍旧温和绅士,“辛苦了。” “我回场子了,有重要客户应酬。”倪红从书房出来,靠着一堵墙,闭上眼。 一颗心瞬间像是冰封,榨干了她所有的体温。 梁迟徽早已察觉她在留后路了,他在云海楼办公室安装反监听系统,是防她。 他真的无懈可击。 即使大刚和李家村浮出水面,他照样有办法洗清。 她就是梁迟徽的替死鬼。 第302章 共处一室 - 祸水 - 玉堂 倪红忽然发现,云海楼、地下钱庄、包括广和集团的工程,从头至尾是她出面,注册法人是梁延章。 梁迟徽隐匿在幕后,操纵全盘,掌控资金,却从未暴露。 他唯一的失误,是被何桑翻出了红杏村的照片,梁迟徽没想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何桑竟然有胆量取证,一边不露声色地暧昧接近,一边搜查蛛丝马迹,最直白简单的方式,赢了他一局。 “倪总?” 倪红骤然回过神,睁开眼。 何桑站在走廊,手里捧了一盘樱桃。 这件月牙白的真丝睡袍衬得她肌肤如雪,泛着盈盈的水光,既天真又贤惠,是骨子里的温柔美好,怪不得梁迟徽明知她是陷阱,是深渊,依然跳了进去。 “何小姐,晚安。” 倪红越过她,走向楼梯。 “倪总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她叫住倪红,“原来倪总这么平易近人,几百名员工的合同,工资,你全部亲自处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疏漏的,女强人不是谁能当的。” 倪红扭头,注视她,“何小姐在暗示我什么。” “我只想表达佩服你,迟徽有你这个得力助手,是他的福气。”何桑笑容纯情无辜,“不知道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呢。” 倪红胸腔发胀,有些窒息感,“我陪伴他整整十年,也没攻下他的心。至于你,他半真半假,你别得意忘形。” “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啊,倪总的前半生消耗完了,后半生继续消耗吗?”何桑捏了一粒樱桃,迎着灯光观赏色泽,眼角一扫书房门,门板在微微摇动,“我和迟徽的关系,倪总心中也有数了。你们根本没有相好过,我不是抢了你的,我希望和平共处,不抱敌意。” 倪红冷笑,“你是真心跟他的?” “我从不虚情假意。”何桑心平气和,“迟徽不是傻子,你何必担心呢?” 她说完,径直回到客房,反锁门,坐在梳妆椅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演技真棒。”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美容灯白花花的,像一团朦胧的雾,在白光的深处,渐渐显现出一具男人的身躯。 清隽深刻的眉眼,勃发结实的肩颈线条。 何桑本能擦了擦镜子,男人走近几步,变得清晰。 她一愣,“你什么时候进屋的?” “我衣服在客房的衣柜。”梁纪深将车钥匙搁在梳妆台,转身打开衣柜,取出睡衣和一包无菌袋收纳的内裤。 “你听见了...” “自言自语吗?”他脸上无波无澜,“你演技真棒。” 何桑耳尖绯红,不搭腔。 梁纪深笑了一声,“帮我涂一下药。” 她站起,“你受伤了?” “车祸。” 何桑跑过去,“车祸!” “我故意撞的,没大碍。”梁纪深胳膊往上卷,脱掉T恤,肘关节和肩膀磕出一大片淤青,伤势看似唬人,实际只是皮外伤。 他体魄健壮,养两天便好。 “先别声张。”梁纪深挪椅子坐下,“父亲和母亲睡了,吵醒他们容易坏事。” 何桑剜了一点药膏,抹在手心回温,轻轻摁压在淤青部位,“坏什么事?” “车祸不严重,现在不能请医生。”他挺直背,活动了两下筋骨,没伤到骨头,“我需要一个理由养伤,远离梁延章和梁迟徽,明早医生过来,是我安排的人。” 何桑隐约明白了,“你打算悄悄去李家村?” 他没出声。 “你不要卷进来。”她死死地攥着药膏盒,冰凉的铁盖抵在掌心,凉入心脾,“红杏村的打手...” “冲我来的。”梁纪深如实坦白,“我认得其中一个,是我八年前亲手逮捕的,年初刑满出狱。” 一般的混子不敢招惹他,莫说打残了,只要见血,麻烦大了,不判个十年八年的,出不来。 买卖不划算,没人冒险。 除非和他有仇,本来也要报仇,顺便捞一笔钱。 “你在乎我的安全,不愿我出事,我也在乎你。”男人目光灼灼,“我去红杏村寻你,一路担惊受怕,假如你在村里出事了,我怎么原谅自己,我宁可出事的人是我。” “何桑。”过道突然响起敲门声,梁迟徽在门外喊她,“你休息了吗?” 她心下一抽,脸色也白了。 梁纪深在她的房间,门又反锁,完全解释不清,尤其今天梁迟徽已经在红杏村“捉奸”了一次,再目睹他们深夜独处,这一幕刺激他怒上加怒。 “我...马上休息了。”何桑微不可察的颤音,“你还没睡吗?” 梁迟徽音量低沉,“你开下门。” 他是一个绅士体谅的男人,极少如此坚持,何桑自知躲不过去了,拽起梁纪深,无声指了指窗帘后面。 梁纪深蹙眉,不依她,朝门口走。 何桑再次抓住他手臂,“最多半小时,梁迟徽肯定离开。”她使劲推,梁纪深架不住她软磨硬泡,站到窗帘后。 她迅速收拾好梳妆台上的药箱,塞进抽屉,又拢了拢睡袍的腰带,系得严严实实,深呼吸平复,然后拉开门,“有事吗?” 梁迟徽身上弥漫了一股浓郁的烟味,他用力揉太阳穴,“我睡不着,可以陪我聊聊吗。” 何桑侧身,示意他进门,“公司出问题了?” “没有。”梁迟徽落坐,含笑看着她,“没睡觉在忙什么。” “我在看杂志...”何桑随手抄起一本,“最新一刊,看完就睡。” 他接过,翻开第一页,眼底蓦地漾开一缕笑,“你感兴趣这些吗。” 何桑一直瞟窗帘,梁纪深的脚露在外面了,她心不在焉回答,“我经常看。” 梁迟徽抬起手,杂志对准她,“《世界百名男模集锦》,你喜欢哪一个?” 第303章 我脱了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怔。 杂志是蓉姐负责定期收拾,自从她住老宅,蓉姐也会在客房的梳妆台摆几本,何桑很少翻,她对娱乐美容不感兴趣,话剧院的女同事全部在美容院办了VIP卡,甚至有男同事办,唯独她没办。 “我没看...” 梁迟徽噙了笑意,“刚才不是告诉我经常看吗。” “我看其他的。”何桑在一堆杂志里扒拉了半天,全是这一系列的,她泄气了,“蓉姐多大了?” “五十二。”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掰手指数,“五十怎么着?” 梁迟徽也朝她勾手指,她俯身,男人不露声色环住她腰肢,小声讲了一句,何桑迷茫,“吸土是什么意思。” “不是好话。”他撩开何桑额头垂落下来的发丝,“以后不准再提了。” 她乖巧嗯,不忘了推卸,“是蓉姐爱看。” 梁迟徽蓦地发笑,“胡言乱语。” “真是蓉姐买的!”何桑一本正经。 “是我母亲订购的。” 她睁大眼,“姚姨也爱看男模啊?” 梁迟徽这一刻完全松懈了,没有半分警惕,“我母亲在海外有这方面的生意,她会关注。” “姚姨是女强人吗。” “不算。”他食指绞缠着何桑的一缕长发,“算是事业型,你们很像。” 何桑声音细细的,“我是赚工资的,姚姨是发工资的,我哪能和她比。” 落地灯射出的光晕朦胧幽暗,梁迟徽的目光无限放大,覆在她身上,“我吩咐佣人按照你的喜好布置主卧,搬到碧玺公馆住。” 何桑四肢不由僵硬,“住老宅不是很好...” “你住主卧,我住你隔壁。”梁迟徽打断她,“梁氏集团距离老宅一小时路程,距离碧玺公馆四十分钟。我酒局多,不愿在路上耽搁时间。” 梁迟徽臂弯虚揽住她,“你住这里,我住公馆,我盼多久才见你一面?” “我白天去集团。” “见我吗?” 窗帘忽然掀开,梁纪深陷在一团乌黑的阴影里,即使不言不语,也气场勃发。 何桑险些窒息了。 如果他暴露,前功尽弃。 梁纪深不该出现在她的房间,不该反锁,不该隐藏。 百口莫辩。 何桑眼神聚焦在那一副异常沉默的轮廓。 紧张得红了眼眶。 好半晌,男人用力一扯,窗帘又合拢。 声响惊动了梁迟徽,他正要扭头,何桑开口,“我不是每天都有演出,不忙的时候我去公司见你。” 梁迟徽坐着,她站着,发梢偶尔拂过他下巴,痒痒的,仿佛是她带给男人的感觉。 如沐春风,柔媚到骨子里。 他温声细语,“我要工作,没办法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 “可我想照顾你。”梁迟徽坚持,“接你回家,陪你吃晚餐。” 窗帘剧烈鼓颤了一下。 何桑清楚梁纪深的脾气,又不得不答应。 梁迟徽已经解释了缘故,回老宅上下班太折腾,她再拒绝,连装装样子也不肯,作为名义上的“女朋友”,太不体贴他的辛苦了。 “姚姨过去住吗?” 梁迟徽明白她要握住一根救命稻草,破坏那种暧昧的,温存的生活,防止一切失控,“你希望母亲过去吗。” 何桑脑子飞快运转,“芳姐是原配的人,蓉姐是三房的人,姚姨在老宅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多孤独。” “我明天问问她的想法。”梁迟徽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指着杂志上面一个肌肉健美型的男模,“喜欢欧美的?” 男模泡在浴缸里,三角内裤浸湿,私密地带的形状不加掩饰,何桑耳朵发烧,撇开头。 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劲爆场面只有梁纪深,那次和周坤夫妇约在市泳游馆,梁纪深提前打过招呼,周坤穿了两件泳裤,大的套小的,视觉上肥肥垮垮。 另一个,是梁璟。 在下洼村的村长家,他拎了水桶背对大门洗澡,何桑无意撞破过。 “日本的是不是太矮了?”梁迟徽喉咙闷了笑,“俄罗斯更帅一些,你觉得呢。” 何桑咬着嘴角,“我觉得不帅。” 他衣服染了烟味,无孔不入飘浮在鼻息间。 “熏到你了?”他解衬衫扣,“我脱了。” “没熏...”何桑抓住他手腕,制止他脱。 何桑起初是闻不惯烟味的,何晋平和邻居叔叔都不抽烟,无奈梁纪深的烟瘾大,他其实避讳了,躲在阳台,厨房,车里抽,免得呛她,也及时开窗通风,可十年的烟龄戒是戒不掉了,何桑也没催他戒,主动适应他。 梁迟徽的瘾小,又喷香水,烟油味儿倒是不重。 “怕我脱了不老实?”他逗何桑。 何桑摇头,“你困吗...” 他若有所思,“有一点。” “我也困了。”她本来无所适从,瞬间高兴了,“咱们睡觉吧。” 梁迟徽静静地凝视她。 她意识到有歧义,“你回次卧睡,客房热,我晚上不开空调。” “我不介意热。”他兴致盎然,继续逗下去。 何桑退后一步,挺直背。 既严肃,又耿直。 表情很适合她。 乖乖软软的模样,一股坚韧不屈的执拗劲儿。 梁迟徽彻底笑出声,“我期待有一天,你可以心安理得亲近我,喜欢和我相处,而不是被动接纳我。” 他说完从椅子上起来,整理了两下衣裤,“开窗了吗。” 一听窗户,何桑吓得一激灵,“没开...” “有烟味,开窗透透气。”他径直走向落地窗,何桑张开手臂挡住,“夜里刮风,我容易受凉。” “立夏了。” 她抿唇,“我睡觉踢被子。” 梁迟徽像是望着她,又像是越过她,望向那扇微微起伏的窗帘。 无风无浪。 窗帘的一角却在晃动。 第304章 出血 - 祸水 - 玉堂 他定格住,不知在琢磨什么,良久,又移到何桑脸上,“你早休息,我有事和老三商量。” 梁迟徽转身,往门口走,何桑又一次拦住,“他肺炎一直没痊愈,别打扰他了,让他养一养。” 男人驻足。 漫长的对视后,何桑浑身是汗。 梁迟徽的压迫感不是一般的强。 她深切体会到他狠戾的,阴沉的特质,最狂性的,野蛮的,摆脱了文明束缚,回归最原始霸气的攻克欲。 是女人招架不住的。 也包括男人。 梁迟徽轻笑,“不是凉吗?怎么出汗了。” 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耳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紧张心虚时,耳朵会红。” 何桑怔住。 梁迟徽不疾不徐抻平长裤的褶痕,“你骗我了,你不困,也不想睡,你只是想打发我,对吗。” 如同乘坐一列过山车,从高处俯冲,又爬回高处,何桑心脏猛地揪住,再猛地弹开,她以为梁迟徽发现了,当面揭穿她,结果是一场乌龙。 她深吸气,“我真的困了。” “晚安。”梁迟徽出乎意料地干脆,越过她走出卧房。 门关上的一霎,何桑回过神,跑到落地窗前。 帘子挑开,梁纪深一动不动伫立在那,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 下一秒,他像是爆发了,一把拽过何桑,搂在怀里。 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血液与骨骼里。 “梁纪深...” “别动。” 何桑手扶住他腰背,视线里,是市区耸立的高楼大厦,霓虹灯火。 斑斓渺小的无数个圆圈。 仿佛浸了水的泡影。 她明白梁纪深为什么这样。 何桑说,“我永远不会变的。” 钟声敲过11下,梁纪深从房门里出来。 拐弯处,火星子在燃烧。 一抹人影夹着烟,在梁纪深离开后,随即掐灭,也离开了。 ...... 早晨七点,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直奔东边的卧室。 何桑洗漱完,简单涂了防晒,换好长裙,开门出去。 梁璟恰好上楼,芳姐向他汇报老宅的情况,“姚夫人最近应酬多,早出晚归的,何小姐和二公子没住一起。” 何桑一顿。 面对梁璟心里发怵。 毕竟他不了解内情。 在外界眼中,她贪慕虚荣,“背叛”了梁纪深。 梁迟徽更有钱,更大方,四千万的澳白项链毫不犹豫拍下,博红颜一笑,梁纪深绝不敢如此高调张扬。 女人嘛,谁不向往风光呢。 跟着梁迟徽穿金戴银挥金如土,上亿的珠宝想戴就戴,千万的豪车想开就开,跟着梁纪深,瞻前顾后畏惧舆论,一不留神扣他一顶贪污公款的帽子,梁家有的是钱,偏偏他碍于身份,不得不藏着掖着。 聚会合影不能坐C位,生日不能收礼,太热闹的场合不能出席,这滋味,爱出风头的女人无法忍受。 有一部分阔太太私下夸何桑潇洒,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甩了三公子,投向二公子的怀抱,多少女人一辈子搞不定一个,她一下子搞定俩。 不过越夸越变味了,开始议论床上功夫了。 梁迟徽是情场的行家,什么没玩过,拿下他,必须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 二公子比三公子有情趣,经验老道,女人渴望滋润,一个天天加班,一个天天腻乎,自然选择腻乎的。 梁璟十有八九也听说这些离谱的传言了。 “老二和老三动手了吗?” “在老宅挺太平的,在外面不晓得。”芳姐这时瞧见何桑杵在楼梯口,打招呼,“何小姐,您醒了。” 她强颜欢笑,“大哥,早。” “早。”梁璟颔首,态度冷漠了不少。 长房和二房不睦,凡是二房沾边的,梁璟统统没什么好脸色。 几名医护人员正在房间做检查,梁纪深倚着床头,上半身赤裸,肩膀的淤青狰狞蔓延,触目惊心。 他气色苍白,眼皮发皱,本就是浓眉深目的立体五官,没睡好,疲态更沧桑了。 梁璟一进屋,梁迟徽起身喊了一句大哥,目光掠过后面的何桑,没有波澜。 梁延章坐在皮椅上,抽着旱烟袋,纪席兰在一旁哭,气氛压抑。 “在什么地方出车祸的?” “南北街交口。”程洵连夜从李家村赶了一个来回,也是灰头土脸的没精神,“昨晚查酒驾,梁先生中午喝了半瓶啤酒,检测值是15,老张罚他停职反省7天。” “老张总是小题大做!”纪席兰抱怨,“张氏集团的公子张承业上个月检测19,照样放行了。老三是中海集团的一把手,停职多难堪啊,何况又没有酒驾,省里还不允许喝酒了?” 梁延章不耐烦骂她,“你看看他喝了半瓶啤酒的后果!老张是他的老师,清楚他酒量差,幸好撞了自己,万一撞了路人,不仅仅是停职的处罚了!” “什么叫幸好撞自己?”纪席兰哭着指责,“老三是你儿子,他的性命比谁都重要。” “妇人之仁!”梁延章怒斥,“他惹了麻烦会牵连梁氏集团,中海是省里的企业,风波再大,不至于倒闭,梁氏闹出风波损失的是真金白银。” “梁延章...”纪席兰气得哆嗦,“你眼里除了钱,除了公司,没有骨肉亲情了?” 梁纪深按捺住燥意,捻着眉心,闭目静养。 何桑偷瞟梁迟徽,他明显不相信。 “老三的酒量未免太弱了,半瓶啤酒200ml,消化了9个小时,竟然会撞碎车灯。”他转动着腕表,意味深长打量梁纪深,“你不方便公开行动,托个借口,顺理成章消失一阵,是吗。” 梁延章表情阴森骇人,“老三,是什么行动这么保密,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 何桑手一紧,攥拳盯着梁延章。 他是一语双关。 警告梁纪深记住前车之鉴,不要重蹈覆辙。 “老二,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老三自导自演车祸吗,他图什么啊?家产是你的,女人是你的了,你手段多厉害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梁迟徽不理她。 她无处发泄,窜到何桑面前,凶神恶煞推搡,“是不是因为你?我去中海集团打听了,老三去皖西县了,你也去了!” 何桑没吭声。 “老三造什么孽了,你不折腾死他不罢休啊?”纪席兰反手要搧她,梁迟徽在半空没截住,情急之下跨了一步,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抡在他左脸。 纪席兰在气头上,力道狠,抡得胳膊震麻了,梁迟徽皮肤迅速泛起一片红。 “迟徽...”何桑愣住。 纪席兰也傻了,面颊铁青,“我教训何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她知道闯祸了,仗着胆子辩驳。 梁迟徽掏出手帕擦拭唇角,有一丝零星的血迹,口腔内壁火辣辣的烧灼感,他舌尖舔过,在帕子上啐了一口血水,慢条斯理地攒成一团,“你凭什么教训。” “她害了老三!” “老三乐意,先管好你自己的儿子。”梁迟徽音量低,讲话一向是绅士温和,这三十多年他在家里发脾气不超过十次,哪怕是恼了,对纪席兰也尊称一声“纪姨”,“您”,从未像今天一样失礼数,称呼“你”。 他突然的气势强悍,纪席兰一时呆滞住。 “老三乐不乐意是他的事,我找何桑算账是我的事,三房的恩怨三房解决,轮得着你们二房装好人吗?”纪席兰瞪何桑,“老三发生车祸,是从皖西县返程的途中,和你有关系吗?” 第305章 欺骗我了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低着头。 “果然是你怂恿的!”纪席兰怒不可遏,“我还奇怪老三平白无故跑一趟皖西县干什么?梁家三代富贵,在穷乡僻壤没亲戚。倒是你那个继父,下三滥的渣滓,你母亲又犯贱,认识三教九流不稀奇。” “纪席兰。”躺在床上的梁纪深忽然开口,声音又嘶哑,又阴沉。 “你喊我什么?”她踩了电门似的,脾气高涨,“纪席兰...你敢直呼你亲妈的名字!” “她怎么惹你了,你这么不顺眼。”梁纪深撑着床沿坐起,“是我自己愿意去,我纠缠她,她逼我回来,我不肯回。” “你...”纪席兰噎得跺脚,“不争气的东西!和你爸一个臭毛病,他纠缠前妻,你纠缠...” “孩子面前你胡扯什么?”梁延章怨气滔天的,“我现在得了一种病,看你一分钟头痛一天的病!” “养不教父之过,这是《论语》写的!”纪席兰恼了,“老三不听话,怪你不管教,凭什么怪我?我生,我养,你有什么用?” “这句出自《三字经》。”梁延章揉太阳穴。 纪席兰嘟囔着,坐回椅子上。 医生神情凝重摘下听诊器,“梁先生虽然没伤到内脏,但皮外伤严重,肋骨和肩胛部位遭受剧烈撞击,不排除腰椎也有伤,我建议搬出老宅,闭关静养。” “腰椎...”纪席兰站起来,“老三...” 梁延章烦躁,“你又哭什么?” “他还没孩子呢,男人伤了腰,不如缺条腿,没腿不影响啊,腰万一瘫痪了...梁璟如今当和尚上瘾了,老二又没指望,传宗接代的重任交给老三了...”纪席兰哭哭啼啼,“我们母子的命...真苦。” 梁璟瞥了她一眼,五官无奈拧成一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瞥向别处。 “为什么搬出老宅?”梁迟徽严肃质疑。 “因为不适合梁先生静养。”医生镇定扶了扶眼镜框,胳膊在屋里划了一圈,“家人吵得太热闹了。” 何桑忍不住了,装作蹲下系鞋带,埋在膝盖笑。 梁延章挥手,“搬吧,莫说老三是病人,健康人在老宅住久了,也气病了。” 何桑脑袋埋得愈发低。 纪席兰盯着她,“何桑,你瞎摸索什么呢?” 她迅速收敛了笑,抬起头,“我系鞋带。” “你穿拖鞋系什么鞋带?” 所有人望向何桑。 她犹豫一秒,“我...” “她在找鞋带。”梁璟一本正经解围,“找到了吗。” 何桑趁机下台阶,“没找到。” “芳姐。” 芳姐这会儿在隔壁收拾床铺,立马进屋,“大公子。” 梁璟吩咐,“带何小姐出去找鞋带。” 她愕然,“找什么?” 梁璟眯了下眼。 芳姐醒悟,准是何小姐又淘气了,大公子曾经说过她:大祸不闯,小祸不断,长相漂亮又憨憨,天生的显眼包。 何桑识趣跟着芳姐离开。 “老三搬回金悦府。”梁璟发话,“省里器重你,千万不要落下病根。” 梁迟徽面目深沉,没再插话。 九点钟,秘书到老宅接梁迟徽,次卧的房门敞开,何桑径直进去,“你回公司吗?” “嗯。” 他背对何桑,整理西裤的拉链扣。 何桑取出一条搭配他衬衫颜色的领带,正要帮他打结,他退后,夺过领带,自己打。 “午饭吃食堂?” 梁迟徽系领带的手法很娴熟,“嗯。” “剧院舞台维修,演员集体放假了,我时间清闲,烧完饭菜送公司去,比食堂好吃。” “不必麻烦了。”他淡淡的,“不一定有空吃。” 何桑察觉出梁迟徽不太对劲。 疏离,漠视。 不符合他一贯温柔纵容的态度。 她走上前,抻了抻领带尖,“我知道你耿耿于怀我骗了你,更忌讳他在红杏村,我承认和他在车里过夜,我睡后座,他睡驾驶位,我们分开后,他有分寸。” 梁迟徽垂眸注视她,一言不发。 “你信我吗。”何桑也注视他。 “其他关于老三的任何事,欺骗我了吗。” 她目光坦荡,“没骗你。” 梁迟徽主动缩短范围,“一星期内发生的。” “没骗。” “三天。” 何桑笃定,“没有。” “昨天。”梁迟徽加重语气。 她根本没想过梁纪深藏在窗帘后面露馅儿了,只以为是涉及广和集团,毕竟梁迟徽最在意这件事,关乎他的底细,他的安危。 “没有。” 梁迟徽胸口急迫隆起,又塌陷,像是和自己较劲,拼了全力压下这阵火气,他脸色又寒了一度,系上西装扣,“通知蓉姐,今晚别等我吃饭。” “你几点回?” “可能不回。” 何桑拽住他手臂,“你左脸红肿了,我给你涂点化瘀的药膏吧。” “有秘书。”他抽回手,扬长而去。 ...... 何桑中午联系了梁迟徽的秘书,得知他没在公司,上午开完会,去北城区的周记酒楼应酬了。 “他应酬谁。” 秘书说,“张氏集团的王总和梁氏集团的霍总。” 何桑没印象,“霍总?” “是梁董亲自提携的,实权派高管,深受信任。” 梁纪深晋升之后,也提拔了实权派的蒋副总,企业的一把手位高权重,往往高处不胜寒,稍有不慎,腹背受敌。 安排自己人担任最高级别的下属,是商业布局的战术。 出事了,下属及时解决,甚至不惜牺牲,同仇敌忾的积极性不是普通下属具备的。 “我过去一趟,方便吗?” 秘书客气笑,“当然方便,我和酒楼打个招呼。” 何桑开车赶到周记,迎宾小姐引领她上楼, 周记的装潢蛮有品味,红墙黄瓦金碧辉煌,又透出一丝古韵古香,很有底蕴的厚重感。 梁迟徽在4号包厢。 他斜靠着椅背,一手端酒杯,一手搭在扶手上,王总和霍总兴致勃勃谈论张氏集团十亿的工程,他却意兴阑珊,沉默寡言。 王总举杯敬酒,他也心不在焉,动作慢了半拍。 “梁董,醉了?” 梁迟徽扬唇笑,浅浅碰杯,一饮而尽。 “梁董的脸是不是挨打了?”坐在对面的霍太太托腮端详他。 第306章 闺房情趣 - 祸水 - 玉堂 “挨了一巴掌。”他神色从容。 “谁敢打您啊!”霍太太不可思议。 梁迟徽笑而不答。 “闺房情趣吧?”霍总撂下杯子,“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之间最流行,什么手铐,眼罩,屁股后面插个小尾巴。” 霍太太没好气,“你的情趣是挨巴掌啊?” “打是疼,骂是爱,兴许梁董就嗜好小辣椒的性格呢?” 他和王总哈哈大笑。 “何小姐可不是那么放得开的女人,端庄温婉得很。”王太太从独立的洗手间出来,路过包厢门,惊讶发现何桑正站在门口,“何小姐?” 梁迟徽摇晃酒杯的手势一顿。 没有回头。 霍太太殷勤迎接,“您没演出啊?梁董说您有演出。” 何桑脚步一滞。 自己分明告诉他了,剧院装修暂停演出,他仍旧以演出为借口,打发这群太太的邀约,也不愿和她同场,是真生气了。 “我担心迟徽喝醉,特意过来。”何桑在水池台消毒洗手,把车钥匙挂在金属钩上,“这家酒楼新开的?” “周记是光绪年间的老字号了,一百二十八年的历史。”王太太递给她毛巾,“大堂的牌匾是清末著名书法家题词的,市值七百多万呢。” 何桑诧异,“我在冀省没听过周记。” “这是专供权贵和外宾的私房酒楼,没名号的人物进不来,而且是地道的浙菜,一些老北方人吃不惯。三公子虽有名号,可他口味传统啊,所以没带您来...”王太太戛然而止。 “周记有一道杭帮菜,是鱼羹,梁董最爱吃。”霍太太尴尬圆场,“您尝尝,在锅里温着呢。” 何桑靠近梁迟徽,嗅到极其浓郁的酒味。 他的长裤也湿了一片。 “吐了?”她弯腰,关怀备至,“你酒量不是挺好吗,喝了多少啊。” 梁迟徽没什么反应,解开两颗纽扣,胸膛染了一层酒后的醺红。 霍太太笑,“一个兼职的服务员手滑,倒酒不小心洒了,梁董没怪她。” 何桑抽出纸巾,擦拭那块半湿半干的酒渍,一副自然的“真情”流露,体贴又贤惠,“迟徽绅士,他从不和女人计较的。” “您有福气啊。”霍太太由衷感慨,“有钱有势的男人,十个有八个不老实。华原集团的郭总,他太太一个月只能见他一面,是儿子儿媳妇固定回家的那天,否则一面都见不着。等公司年会,各大晚宴,郭太太陪他出席,互相挽着,恩爱和谐的哟!论演技,您是话剧圈的大青衣吧,您比郭太太差一大截呢!” 何桑被逗笑,“郭总和太太是老夫老妻了,利益大于感情。” “哪个女人不希望感情永驻呢?钱是重要,不代表爱不重要啊,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应付狐狸精的挑衅,宣战。”霍太太叹息,“梁董如此疼爱您,是世间少有的好丈夫,您体会不到这滋味。” 何桑继续清理裤子,梁迟徽面无表情喝了一口酒,拂开她的手。 幸好是在桌下,周围的老总和太太没注意,不然又起风波了。 娱乐圈玩隐婚,权贵圈玩“隐离”,事实上,结婚、离婚是大八卦,对外瞒不住。 杀进权贵圈的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人脉广,消息灵,私下什么关系,明面什么德行,哪里生出嫌隙了,逃不过火眼金睛。 梁迟徽是公认的恋爱期间“恪守男德”的模范男人,尊重体贴,温和大方,给足女人底气。 因此一丁点的冷暴力,也很明显。 一旦传开梁迟徽在酒局上对她不耐烦了,她的地位会大打折扣。 各种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比如二房、三房不睦,他是报复梁纪深,所以抢了准弟媳,挖三房的墙角,现在得逞了,三房颜面扫地,他也功成身退,甩掉准弟媳了。 何桑倒是不怕难堪,她怕失去“开绿灯”的资格。 “梁董事长夫人”的名衔在冀省相当尊贵,有的是大用处,梁氏集团的高管、合作方老总,对梁迟徽的夫人绝对有求必应,不设防备。 她深入调查,顺藤摸瓜,在钱款交易方面大概率会有收获。 前提是,外界要知道梁迟徽宠她,信任她,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独一无二。 倘若冷战曝光,一切全毁了。 “你怎么了。”何桑手握住他肩膀。 梁迟徽下颌紧绷,周身浸着寒意。 “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错。”他将剩余的酒喝尽,重重一搁。 “砰”地声响,何桑吓得手一缩。 霍太太和王太太也看着他。 这时,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穿橘白色工服的小姑娘跟着经理走进包厢,直奔梁迟徽。 小姑娘轻声细语的,鞠了一躬,“梁董,我是新人,不懂服务贵客的规矩,请您原谅。” 梁迟徽不知出于什么意图,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小姑娘说,“何艳。” “姓何?” “是。” 何桑瞧梁迟徽,又瞧这姑娘。 十八九岁花骨朵的年龄,青春洋溢的马尾辫,圆润光洁的脸蛋儿,服务客人娇怯怯的。 何桑想起梁延章六十大寿,在话剧院初遇梁纪深,他那股强势凛冽的气场,震慑得她没胆量接近,青涩表现和这个小姑娘一样。 直到梁纪深第二次来,她意识到他的心思,才冒出高攀他的念头。 见识过大风大浪、功成名就的男人,对两类女人容易产生好感。 一类是智慧优雅的女人,既是伴侣,又是助手;一类是情史干净,宜室宜家的小白花。 何桑是后者,这小姑娘也属于后者。 强大到不需要伴侣辅佐的男人,更注重情绪价值,会比较偏爱这一款。 经理毕恭毕敬赔笑,“何艳每个周末上班,她本来负责前台预约,我们酒楼经常招待外宾,她的英语很标准,结果周四有几个服务员一起离职了,包厢人手不够,临时把她调到贵宾包了,梁董多包涵。” 梁迟徽侧过身,打量何艳,“上大学?” “大二。” “19岁吗。” 她点头。 “学什么专业。” “新闻公关,副修翻译专业,语种是泰语和英语。” 梁迟徽眼睛隐隐闪过欣赏之色,“有前途。” 何艳面颊泛红,仿佛一株不禁调侃的含羞草。 第307章 婚纱 - 祸水 - 玉堂 “知道梁氏集团吗?” “冀省四大家族,您是梁家的二公子。”何艳点头,“我和同学都知道。” 梁迟徽笑了一声,“愿意在梁氏集团工作吗。” 何艳错愕,“我...” “你怎么。”男人笑意浓。 “我没有经验...” 梁迟徽单腿翘起,压在另一条腿的膝盖,西裤的裤边微微撑开,侧着身子,手臂随意横在椅背,削弱了高高在上的凌驾感,更温润平和。 他不似梁纪深那么端正硬朗,总是岔开腿或者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姿态令人发怵,紧张。 梁迟徽在非正式场合比较风流松弛,尤其接触女士,几乎没有女人不夸他绅士体贴,善解风情。 “我安排有经验的员工教你。” 何艳这一刻涌动着隐秘的兴奋,她竭力克制,又无法克制,“我只会公关和翻译。” “文秘呢?”梁迟徽笑意积在嘴角,没有丝毫淡去。 她懵上加懵,“您的秘书吗...” “想做我的秘书吗。” 何艳看着梁迟徽,他虽然不严肃,却也不像是玩笑,“想。”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开启免提,那边是秘书部的副组长,“梁董。” “秘书部招聘满员了吗。” “满员了,七女二男。” “再加一个呢。” 副组长愣住,梁迟徽从不插手基层部门的录用和解雇,属实是破天荒了。 “是女孩?” “女孩,19岁。”梁迟徽审视着何艳,“会流利的泰语和英语。” “19岁啊...”一个没毕业的小姑娘,梁迟徽出面打招呼,副组长意味深长,“是按照董秘培养,还是普通高管的秘书?” “取决于她资质。” “行。”副组长有数了,充其量是好感,也可能是人情债,中盛集团副总的侄女就在张氏集团后勤部担任主管,领薪水不干活,是商场的一种潜规则,又叫利益置换,比比皆是。 “明天面试?” “不必面试了,你直录吧。”梁迟徽叩击着桌沿,“名字是何艳,也许我带在身边亲自教。” 霍太太和王太太面面相觑,诧异望向何桑。 何桑明白,如果梁迟徽打算养女人,这么多年早养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忍住了,成熟自律的三十四岁更没道理轻易沦陷。 何艳是清纯,有学识,聪颖上进,可这样的姑娘并非少数,凭梁迟徽在风月场的的阅历,根本撼动不了他。 唯一的解释,他是赌气,制造她的危机感,她不肯搬去碧玺公馆,住在老宅和梁纪深同一屋檐,他心里不舒服,也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经理高兴,提醒何艳,“小艳,谢谢梁董!” 何艳立马又鞠躬。 “下去吧。”梁迟徽没耐心了,关机喝酒。 何艳跟着经理走出包厢,一步三回头。 何桑气定神闲舀了一碗鱼羹,手一滑,半勺滚烫的汤羹泼在大腿部位和手背,裙子黏糊糊的,徐徐冒着白雾,手背只溅了几滴,但她肤色莹亮,烫红亦明显。 霍太太失声尖叫,拎起茶水壶浇在她手背,王太太也吓得不轻,手忙脚乱擦拭她裙子的污渍。 “不要紧的,没烫伤。” 梁迟徽距离近在咫尺,感受到她散发出的那股热气,撂在桌上的拳头握得愈发紧,紧到青筋鼓起。 下一秒,他推开碍事的霍太太,固定何桑手腕,将冰块泡在水杯里,防止温度太寒,极热与极寒反而会挫伤她的皮肤。 “疼吗。”他指腹摁住冰块,也摁住她。 何桑摇头,往回抽。 男人发力扼住,冷着脸皱眉。 “疼...”她挣扎。 “怪我吗。”梁迟徽反问,“疼是我的问题吗。” 何桑抿唇。 霍太太朝王太太使眼色,比划口型,“闹别扭了——” 王太太小声,“何桑有本事,制得住梁老二。” 她们回到座位偷笑。 何桑暗自松口气。 “老王,这套法式风格的婚纱,适合咱们女儿。”王太太抄起角架上的《时代周刊》,征求王总的意见,“干脆我做主了吧?她不乐意嫁,对婚事不上心,计划6号拍婚纱照,她一套没相中,赵家一直催。赵家在十大豪门的排位蒸蒸日上,去年第八,年初资产评估,跃升到第五了,赵家公子年轻有为,是国贸大楼的工程师,多傲气啊,咱们不积极,赵家能积极吗?” “王太太,你女儿很优秀的呀,配赵家绰绰有余的,是他们赵家高攀了。”霍太太翻白眼,“在冀省除了梁家的三位公子,哪个男人担得起年轻有为啦?赵公子的工程师是徒有虚名,他幕后的团队厉害。” “管他是虚名是真名呢,我图赵家显赫。”王总摆了摆手,“今天几号了?” 王太太说,“2号。” 他焦头烂额,“来不及定制了。” “有现货,全球限量五套!”王太太越看越满意,“3米长的头纱,镶嵌了99颗珠钻,穿上雍容华贵。女孩子最在乎婚礼了,女婿是你选的,婚礼办得隆重盛大,你算是补偿女儿了。” 霍太太凑过去,“这款是蛮漂亮的。”她喊何桑,“何小姐,你喜不喜欢呀?” 何桑笑,没搭腔。 霍太太夺过杂志,走到梁迟徽旁边,“梁董,您瞧瞧!何小姐身段窈窕,她是婚纱架子嘛。” 梁迟徽给她降温了好一会儿,手冻得没知觉了,一张脸古井无波,一动不动。 何桑擦掉手背融化的水珠,自己圆场,“霍太太,迟徽刚继承梁氏集团,暂时没有结婚...” “是漂亮。”梁迟徽忽然接住杂志,一边打量婚纱的样图,一边对准她,简单比试,“什么品牌。” “是一款小众的牌子,设计,材料选购,剪裁,镶嵌,每一环节都是纯手工,很多欧美的名媛富婆提前两三年付定金。”王太太遗憾,“可惜了,现货的尺码没得挑,我女儿骨架大,现货是M码,太勒得慌。” 梁迟徽若有所思摩挲着图片,“你起来。” 何桑挪开座椅,他也站起,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扑面而来的极致压迫。 第308章 似吻上,又似错过 - 祸水 - 玉堂 男人宽阔的大掌筋络分明,卡在她腰际,既暧昧,又克制,环绕她的线条移动。 “不足60厘米对吗?”他低头,气息喷在她发顶,热乎乎潮漉漉的。 “我没测量过...可能一尺八五。” 梁迟徽的唇抵在她额头,似吻上,又似错过。 “你腰围59,记住了吗。” 何桑浑噩点头。 他手心贴住她胯骨的两侧,力道轻轻的,“多高?” “164。” “垫了吗。” 何桑意识到他指什么,表情不自然,“没有...从来不垫。” 梁迟徽收回手,食指和拇指特意向外撇,避免触碰她的胸脯,他压低声告诉王太太,“59,75C,92。” 75C。 精确无误。 她登台表演基本穿聚拢型的内衣,绵体厚,再套上戏服,显得凹凸有致,不然观众席远,她又瘦,旗袍造型的视觉美感单薄,日常的内衣是薄款,聚拢效果一般,上衣款式也保守,大部分是遮领口的,实在分辨不出胸型大小。 梁迟徽偶尔一扫,毫厘不差。 倘若不是在风流阵里厮混了一遭又一遭,那真是天赋异禀,情场学霸了。 黎珍说高中初恋就是这类男人,吻出花样,骚话连篇,但的确没经历过,是小纯情男。 何桑不信。 黎珍信誓旦旦,“学霸级,日本和欧美的铁杆影迷!毕业后他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还给了何桑一个网址,帮前男友冲冲浏览量。 何桑终于恍然大悟,黎珍初恋是海外动作片的二线男演员了。 她重新坐下,瞥了一眼梁迟徽。 包厢的吊灯恰好悬在他头顶,映出牛乳色的光。 照射得他英俊清瘦,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 难以想象他深夜不睡觉,浑身燥红,躺在床上观看的场景。 何桑倒是想象得出梁纪深是什么模样。 她原本也见过。 去年春节他还没辞职,春运出警多,市局缺人手,他临时借调过去,处理一个家暴强迫的案件,负责详细取证。 原告提交的证据是41分钟的暴力视频,需要截取浓缩版的关键内容,当庭播放。 赵凯在外地和他连线,何桑进书房的时候,他打开了两台电脑,面目平静,正经清高,从头至尾公事公办。 在确认视频中的女性是原告本人,放大了被告的比例,将女性隐蔽到屏幕边缘,然后专注记录男人的威胁话语,截屏,扩音,标记,从挥动胳膊的角度判断被告是如何殴打女性,殴打在什么地方,什么程度,而不是直面女性赤裸的身体。 何桑清楚梁纪深在办案取证,不是所谓的“娱乐”,环境与心态截然不同,只不过品性由小窥大,不隐蔽女性的身体进行取证也符合流程,最大限度去隐蔽保护一个无辜的女子,更尊重了一分。 那次之后,何桑和黎珍聊起梁纪深,黎珍感慨她捡到宝贝了,这种男人快要恐龙大灭绝了。 后来何桑才渐渐喜欢上梁纪深。 “替我订一套。”梁迟徽吩咐王太太,“做工精细一些,不急要。” “梁董也要踏入婚姻的围城了?”王总起哄,“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又眼巴巴地闯进来,连梁董都不能免俗啊。” 梁迟徽合住杂志,递给王太太,“她没答应嫁。” “那梁董求婚了吗?”王太太凑热闹。 何桑攥着桌布,不吭声。 “怎么?求婚仪式不请你,你不乐意了?”梁迟徽踢皮球踢回去。 “梁董现在还不晓得何小姐的三围呀。”霍太太调侃他,“现场量哦?” “她最近胖了。”梁迟徽夹了一根蟹腿,搁在何桑的碟子里,打趣问,“胖了几斤?” “没胖。” “没胖吗?”他手捏了捏她脸蛋,又落在她小腹,触感温温软软的,好似水豆腐,“至少三斤。” 何桑拨开他手,夹起蟹腿,丢回他碟子。 气氛缓和,霍总大笑,“女人的体重和年龄是炸弹,谁当面提,炸得谁粉身碎骨。” “我成心逗她的。”梁迟徽语气宠溺,搂了一下她肩膀,笑浮在表面,不达眼底。 何桑知道他这番亲密是故意演给王总夫妇和霍总夫妇,顾及她的体面,也顾及他自己的体面。 太太们爱谈八卦,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太僵,经过添油加醋,不知又传成什么丑闻了。 这顿饭吃到下午三点散场。 梁迟徽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脚底发飘,有六七分的醉意了。 他很少喝醉。 何桑挽着他从周记酒楼出来,和霍总王总道别,他们乘车先离开,车消失在街口的刹那,梁迟徽甩开她,弯腰上车。 司机心口一咯噔。 二公子这脾气,难得如此强硬。 何桑绕到另一边,拉车门坐进去。 梁迟徽酒劲儿上头,自己按摩着太阳穴。 司机发动,驶向十字路口,“三公子收拾完行李准备出发了,大公子同意他去皖西县疗养。” 梁迟徽按摩的手势停住,“去皖西县?” “大公子在皖西县的镇上租了房子,五十多平米,两室一厅一卫,本来是安置福利院的六个孩子,已经找到养父母了,所以空闲了。三公子去住一段,楼下1公里内有县医院,交通便利,雇了一名煮饭的保姆。” 车厢寂静无声。 良久,司机试探,“派人去...”他险些脱口而出“监视”两个字,又忌惮何桑在场,改口,“照顾吗?” 梁迟徽仍旧沉默。 “老三在皖西县休养,是为了躲同僚和下属。”何桑镇定自若,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市里的私企老总千方百计巴结中海集团的领导,新上任的蒋副总上班下班像打游击战,有堵在车库给他送礼的,希望他在中间牵线,引荐结识老三,逼得蒋副总不敢出公司大门,住在员工宿舍了,老总们堵了几天没堵到,这才罢休。” 司机好笑,“让保安驱逐不行吗?” 何桑拧开一瓶水,“那是老总,驱逐过程万一摔了,要吃官司的。” “你下车。”梁迟徽这时发话。 司机减速靠边,升起车内的隔离挡板,蹲在马路牙子抽烟。 气压一霎降至极限。 男人如同一个巨大的氧气粉碎机,吸干了所有的氧气,吸得一丝不剩。 何桑扣瓶盖的右手隐隐发抖,寒意侵骨,刺透她的骨缝。 第309章 我们别来往了 - 祸水 - 玉堂 “我最后问你一遍,隐瞒什么了。”梁迟徽焚了一支烟,目视前方。 烟雾弥漫,何桑凝望他那张温润朦胧的脸,“你生气,我们私下谈,何必在酒局赌气。霍总是你的亲信,王总不是,他们的太太和我又不熟悉,不会顾念颜面情分,万一宣扬...” “你不在乎我为什么生气,而是在乎她们会宣扬,影响你的地位。”梁迟徽打断何桑,“我对你的态度,决定了外界对你的态度。我的态度好,你无论做什么,畅通无阻的绿灯,我的态度不好,你不享有任何特权,对吗。” 她死死地攥着矿泉水瓶,面容一寸寸变得苍白。 “昨夜我离开,十分钟后,老三出来。” 何桑呼吸一窒。 怪不得。 梁迟徽的气性这样大。 是撞破了。 “老三怎么在你房间。” 车厢的气压愈发低,她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唤她的名字。 没有一丁点温度。 她一抖。 “老三车祸受伤...不方便涂药。” “所以你帮他涂。”梁迟徽叼着烟,臂肘顶住窗框,斜倚在那里,整个人骄纵狷狂,他不常流露这一面,她记忆有过一两次,是他恼怒极了,没克制住。 “藏起来干什么。” 何桑如实坦白,“怕你误会。” “有逾矩吗。”他接过司机手里的烟灰缸,掸掉烟灰,“抱一下,摸一下,都算。” 她垂眸,“没有。” 下一秒,梁迟徽发力一拽,何桑身体跌在他怀里,他抬腿本意是护她,避免她磕着,结果弄巧成拙,坚硬的膝盖硌疼了她小腹,何桑咬着嘴角,仰面注视他。 泪花闪烁,她先下手为强,堵死他的下一步,“你要打我吗。” 梁迟徽皱眉,“我从不对女人动手。” 何桑鼻尖泛起红霜,面孔与他腰腹仅仅间隔数厘米,她呼出的气息渗透他衬衣,一种形容不出的细痒酥麻。 他眉头皱得更紧。 起反应了。 何桑如临大敌,蛮力挣开他,“你既然猜疑,我们别来往了。” “什么?”梁迟徽不撒手,牢牢握住她胳膊。 她深谙车上的气氛危险,饶是梁迟徽再绅士,再尊重,终究是男人,食色性也的男人。 “我们到此为止。” 梁迟徽脸色发青,“你以为我是地铁吗?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本来也什么没发生,我没损失,你同样没有,拍卖会的项链我还给你。”何桑咽下了唾沫,平复情绪,“你松开,我不愿意坐你的车。” 梁迟徽唇抿成一条线,旋即气笑,手越过她,打开车门,转过身去,“下去!” 身后窸窸窣窣蠕动的声响,座椅弹了一下,门“砰”的一摔。 震得他面目深沉阴骇。 司机匆匆丢了烟蒂,追上何桑,“何小姐?” 她不理,大跨步原路返回。 “您取车吗。”司机拦住她,“保镖开回老宅了,您折腾什么呢!” 何桑义愤填膺,“谁允许保镖开的?” 司机一噎。 梁迟徽降下车窗,表情冷漠,语气亦冷,“小董。” 司机没辙了,绕过车头,去驾驶位。 何桑大喊,“那我的车呢?” “何小姐的本事厉害。”梁迟徽收回视线,下颌骨紧绷,仿佛下一秒要焚烧,烧得寸土不生毁天灭地,强悍又狠戾,“你自己飞回老宅。” “是你的保镖偷车。”她委屈,“凭什么。” 梁迟徽升起车窗,枕着靠垫闭目养神。 司机无奈,一踩油门驶离。 “不管何小姐了?” 男人沉默。 “周记在北郊区,位置偏僻,何况酒楼的客人非富即贵,大多清楚何小姐与您的关系,假如传出什么谣言,何小姐下不来台...或是天黑了,她仇家路过,报复侵害她,您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可以回去。”梁迟徽铁了心了,“周记有商务车队,她的能耐大,亏不了自己,用得着你操心吗。” 司机咧嘴。 确实能耐够大,梁二公子儒雅了半辈子,是冀省公认的霁月光风的四公子之首,这才半个月,发火不下十次了。 十字路口的右边是拆迁规划圈,蓝色的大铁板自西向东封锁,现场破破烂烂的,马路牙子蹲着一个小姑娘,薄荷绿的小T恤,米白牛仔短裤,马尾辫一晃一晃的。 妆容有几分都市丽人的味道,气质是大学生。 在废墟中显得孤零零。 小姑娘盯着后座盯了半晌,毫无预兆地跑下来。 司机吓一跳,“梁董,您认识?” 梁迟徽睁开眼,掠过那道纤瘦的身影,何艳欣喜招手,“梁董!” 他波澜不惊,又阖住眼皮。 何艳锲而不舍拍玻璃,焦急的样子。 梁迟徽不发话,司机不敢擅自做主,开不是,停也不是,一时僵持。 “放她上来。” 司机示意何艳去副驾驶,她不大情愿,磨蹭了一小会儿,坐到前面。 “我等了半小时了,一辆出租也没有。”何艳扭头趴在椅背,朝梁迟徽道谢,“麻烦梁董捎我一程。” 司机跟着梁迟徽有年头了,这类姑娘见多了,逮着机会无孔不入,梁迟徽英俊,多金,除了情史风流些,几乎没缺点,自然是争抢的唐僧肉。 不过真得逞的,这姑娘是唯一一个。 但搭讪的理由太蹩脚了。 司机没忍住,“周记这么大的酒楼,员工下班没有班车?” “有...”何艳欲言又止,“副经理吩咐班车先开走了,没等我。” “副经理?”司机一琢磨,“女的吧。” 何艳点头。 这就说得通了。 周记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那么多的阔太女伴,在金钱权力中浸泡,贪欲是禁不起考验的,太令人目眩神迷了。 礼宾部的,服务部的,演艺部的,花花绿绿的年轻男女,谁抓到跨越阶级的“曙光”了,谁便成为众矢之的,被排挤,被嫉妒。 何艳的前途光明,照样渴望捷径。 在不违背法律伦理的前提下,捷径太诱惑了。 少奋斗何止二十年。 是三代人。 梁迟徽心神不宁揉着额头,“经理对你不错,没借你车吗。” “今天的贵宾多,中午一批,傍晚一批,酒楼只有8辆商务车,经理连私人宝马都招待宾客了,哪有富裕的车借我呀,而且我不会开。” 他动作顿住。 没车。 老三出远门了,黎珍在坐月子,没人接何桑,更没人送她。 胡大发的太太也有周记的VIP卡,小董的担忧不无道理。 “小董,调头。” 司机笑了,完全在意料之中。 第310章 你认不认错 - 祸水 - 玉堂 周记的砖红色小楼在视野中渐渐清晰,梁迟徽不等司机停稳,推门下车。 他腿长,健步如飞,顷刻抵达小院。 院子是长方形的,头顶窄窄的一线天际,专供不坐车的客人通行。 穿梭过甬道,不远处有一株盛开的白玉兰,树冠下一副铁秋千,何桑翘起一双脚,悠哉躺着,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得秋千摇来摇去,她长发披散开,发梢扬起,铁架子的红漆妖娆似火,衬得她肤白发黑,在接近黄昏的阳光深处,柔顺安静。 她察觉走过来一个男人,将玉兰花枝盖在眼睛上,视而不见。 男人围着秋千兜了一圈,有心搭话,无从启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气消了。” 她撇开花枝,翻了个身,背对他。 梁迟徽胸膛鼓了鼓,弯腰捡起,重新递给她,“我不生气了。” 何桑没接,拢起凌乱的头发,随手扎了个发髻,鞋尖踮地,秋千大幅度荡开。 他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到底是谁错了?” “我错了。”何桑回答得干脆。 这下,轮到梁迟徽一怔。 玉兰花蕊的香气极浓,花瓣嫩白,落在何桑的肩头和发间,秋千荡出,又荡回,他情不自禁伸手扶住,减缓了冲速,“小心倒栽葱,破相毁容。” “太慢了。” “快了摔。” 梁迟徽虽然嘴上制止她,手劲儿加大了一些,她小腿拨浪鼓似的,在空中扑棱欢呼,“梁迟徽,你是不是认错了?” 男人站在她后面,“你认吗。” “我的错,我当然认。” 他语调柔软,“一起认。” 何桑明白,梁迟徽是主动铺台阶了。 从周记酒楼出来,车闪着灯。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何艳,一言不发。 司机圆场,“何艳的住处在虹桥区,顺路捎一段而已。” 她不吭声。 何艳很识趣,一路老实规矩,低着头,玩手机。 到小区门外,何艳正要下去,她幽幽开口,“梁氏集团聘用你当秘书,记得好好珍惜机会,大企业的秘书岗不是轻易获取的,要对迟徽忠心耿耿,他是你的伯乐,你的顶头上司。” 何艳从后视镜和她四目相对,瞬间一激灵,乖巧嗯,“我会珍惜。” 她笑,“我长得吓人吗。” “不吓人...” “那你一惊一乍的?” 梁迟徽摩挲着领带尖,没参与。 “您是梁董的女朋友,所以敬重您。”何艳畏手畏脚。 何桑一脸笑容,没再说什么。 四十分钟后,车开进壹山庄园,蓉姐在清扫庭院,何桑的保时捷停在地库里,熄火不久,引擎盖发烫。 “保镖特意去洗车了,还预约了明天保养。”蓉姐解了围裙,拉开入户门,迎接梁迟徽。 何桑瞥他,却和蓉姐说话,“谁出钱啊?” “我出。”他迈上阶梯,欲笑不笑的,“财迷。” “我要超大的保养,再换个轮胎,换风挡,换——” “换辆车。”梁迟徽也瞥她,“行不行?” 何桑找出拖鞋,上楼。 这一幕,蓉姐很眼熟,“何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她不是天天耍吗。”梁迟徽审视着鞋柜,老三的皮鞋和运动鞋没了,在室内和去后院穿的两双不同的拖鞋,倒是整齐陈列码放。 “何小姐真性情,挺识大体的,耍脾气也是小姑娘闹着玩。我瞧她爱笑,大公子替她解围好几次了。” 梁迟徽脱了西装,“老三去乡下了?” “午后出发的,带了大包小包的行李箱,起码住一星期。”蓉姐清洁了西装,套上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老董事长在书房,大公子加班,晚饭不回来吃。” 他看腕表,四个小时了。 长陵县距市区101公里,途经蛇山大桥和盘山悬崖,右侧是峭壁,左侧是万丈深渊,并且是单行道,一旦车头对车头,小车让大车。长陵县的气象预报是短时雷雨大风,估计这会儿滞留在省边境线了。 梁迟徽根本不相信老三去皖西县疗养。 目的地一定是长陵县的李家村。 拖着梁璟演戏罢了。 蒙骗梁延章,也蒙骗他。 “程洵送去的?” “程秘书没来老宅,是大公子的司机老杨开车,直接送到大公子名下的住处了,在镇上的...”蓉姐拍脑门,“我忘了什么小区了。” 看来,程洵十有八九已经在长陵县境内了。 梁迟徽斟酌了一番,不能继续跟踪监视。 现在梁璟插手了,如果轻举妄动,无异于自投罗网。 老三百分百布置了陷阱。 等着请君入瓮。 ...... 何桑洗完澡,倚在床头准备给黎珍打电话,询问她产后恢复的情况,无意摸出枕头底下的信封。 她拆开,里面是一张字条,一串号码,梁纪深的字迹:刘,保镖。 何桑沉思了一下,穿好衣服下楼,驱车直奔长宁区。 赶到办公大楼,梁璟的红旗L5泊在空旷的停车坪。 这栋楼差不多是危楼了,地基坍塌下沉,是8、90年代建筑的大板筒子楼,夏天潮热,冬天西北风哗哗地灌,连部门的基层人员也向上级打报告搬到宽敞舒适的新办公楼了,唯独梁璟非要在这办公。 3公里的范围内有一大片居民楼,房龄40年,墙皮脏得掉渣儿,这群民众分布在各个市区打零工,面临的不公待遇、拖欠问题尤其多,新办公大楼横跨了两个区,门禁森严,非辖区内居民不受理,上访难度大,梁璟坐镇这片地界,来者不拒,一天处理几十个举报电话,十几件民工讨薪纠纷,被奉为长宁区的包青天。 何桑进入办公室,墙角摆着一麻袋的土特产,红枣花生桂圆,以及一封感谢信。 她嚼了一颗红枣,鲜甜核小,比市场上的品相好,“大哥,是祝你早生贵子吗?” 梁璟一手翻文件,一手喝茶,透明的玻璃杯浮动着黑枸杞,“是。” 何桑捏了一把枣塞在口袋里,他没抬头,“洗了吗?” “我回家洗...” “你嘴里那颗。” 她吐出,舔了舔粘在门牙的枣皮,“大哥,我有事求你。” “扛走吧。” 何桑愣住,“扛什么?” “土特产。” “我不馋吃的!”她面红耳赤,“是正事。” 梁璟扣住笔帽,坐直,“你讲。” “我要去一趟长陵县。” “可以。”他不假思索同意。 反而是何桑发呆了,“是偷偷去...” “我知道。”梁璟转动着钢笔,“你想去长陵县的李家村,老二很防备,你必须瞒他,瞒父亲,瞒姚文姬,除了我和老三,尽量不泄露一丝风声。” 第311章 倘若你赌输了呢 - 祸水 - 玉堂 何桑平静坐在沙发上。 “老三告诉我一部分。”梁璟注视她,“我父亲和老二是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起码有九成的赃款流入梁家口袋,内幕很浑浊。尤其你父亲那场意外,与他们有关。” “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黄彪和冯志奎马上去冀省监狱服刑,如果不查,永远石沉大海,查下去,终有一日查到梁家的头上。”她顿了一秒,“大哥也姓梁。” “不错。”梁璟双手交握,置于办公桌,“我更是梁家的长子,长子自幼接受的教育是家族昌盛凌驾于一切,这里的一切,包括婚姻,道德,甚至法律。” 何桑也注视他,“你不是。” 他笑了一声,“我的确不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她站起,“大哥,明天行吗。” “不行。”梁璟比较谨慎,“老三刚走,你又消失,太巧合了。” 何桑心急如焚,梁迟徽让她搬到碧玺公馆,明显是打算“同居”,尽管他不是强迫的男人,到底在同一屋檐下,会越来越亲密,越来越失分寸。 不是她单方面可以把控的。 “后天呢?” 梁璟也明白她的急切,“后天中午我安排老杨送你,长陵县山路多,地势比皖西县还要险峻,你一个小姑娘,自驾有危险。” “纪深在长陵县?” “老三雇佣了一个体型相似的替身去皖西县,替他骗过跟踪的保镖,他目前在长陵县。” 何桑忐忑不安,“稳妥吗。” “他住在我名下的房子,父亲和老二不敢动手。” 她悬着的大石头落了地。 回到老宅,保姆在餐厅留了饭菜,何桑简单吃了几口,去保姆房找蓉姐。 蓉姐没在,床铺收拾得整齐,仿佛是出远门了。 她直奔隔壁,“芳姨,蓉姐呢?” “蓉姐和纪夫人去外市旅游了。” “旅游?”何桑佩服纪席兰的心态了,二房争家产大获全胜,梁纪深车祸受伤,她不晓得是梁纪深联手老张设局,她实打实当真了,早晨哭哭啼啼的,这才一天,她竟然有闲情逸致旅游。 “去多久?” “三五天吧,您有事?” 何桑一边敷衍一边上楼梯,“没事,您休息吧。” 她洗完脸,在梳妆台贴面膜,敲门声响起,何桑以为是芳姐,打开门,发现梁迟徽伫立在走廊,端着一杯温牛奶。 熏黄的灯光洒下,男人面庞温润柔和,不似白天在周记酒楼那么戾气冷漠。 他打趣,“脸糊了?” “这是黑藻面膜!” 何桑侧过身,梁迟徽进屋,递给她牛奶,“有什么作用。” “美白,抗衰老,补水,三合一功效。” 他打量,“你需要美白吗。” “保养皮囊和身材是女人一生的功课。” 梁迟徽闷笑,“优雅的衰老同样是一种保养,气度胸襟的保养。” 何桑不信,“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一个优雅的老婆婆,男人选择哪个?” “姑娘是谁,老婆婆是谁。”他随手拾起梳妆台的粉盒,香水,漫不经心地嗅味道。 何桑撕下面膜,在浴室的水池台冲洗,“不具体指某个人。” “你想要我的答案,必须说出是谁。” “风华正茂的是任何一个姑娘,优雅的老女人是我。”她重新出来,“具体吗。” 梁迟徽止不住笑声,好半晌,他停下,“我选择老女人。” 何桑没回应。 “老女人有老女人的韵味,我照样喜欢。”他偏头,若有所思审视她,“何况你是从风华正茂的姑娘变老的,你的每一阶段我都拥有了,抛弃糟糠之妻的下作事,我梁迟徽做不出。” 何桑靠着窗前的落地灯架,“你破格录用何艳,倪红答应吗?” “她没资格答应不答应。”梁迟徽拧开口红盖,旋出番茄色的膏体,在手背一划,试颜色,“你适合深色系的,比如牛血色,红棕色。” 何桑看着他,精准分辨出口红的色号,根据女人的五官肤色提合理建议,没十年八年的专柜“陪跑”经验,练就不了如此本领。 他在化妆包里拿了一支正红色,和一支润唇膏,走向何桑,捏住她下巴。 她不躲闪,任由他涂,先润唇,后勾勒唇线,填充上色。 梁迟徽穿了一套深灰的居家服,是窄领,窄衣襟,轮廓服帖紧致,裤筒修长,凸显他的高瘦俊拔。 一副斯文楚楚纤尘不染的相貌,为她描摹红妆。 这反差,禁欲又放浪。 “你连唇膏打底也懂?” “我陪很多女人在商场购物过。”梁迟徽并不隐瞒,他花名在外,也无法隐瞒,“抿一下。” 果然是“陪跑”积攒的经验。 何桑顺从抿唇,“很多是多少?” “不超过二十个。”他极有耐心擦拭唇瓣的边缘,“未来的梁太太吃醋吗。” 她没忍住笑,唇红齿白,晶莹剔透,像剥了壳的荔枝肉长出一枚红樱桃。梁迟徽知晓她娇俏,水灵,也见过她一袭旗袍,梳着发髻,知性婉约艳光四射的扮相,这么细致的,肆无忌惮的近距离欣赏她,倒是初次。 仅仅一层口红,难以形容的浓颜风情,梁迟徽终于理解“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含义了。 “我不吃醋。” 他不急不恼的,“现在不吃,以后未必。” 何桑摇头,“以后也不会。” 梁迟徽势在必得的气场,“话不要说太满。” 她翘起食指和拇指,夺过口红,眼睛一眨不眨凝望他,空气一霎停止了流动。 灯火的罅隙间,是他起伏的心跳,狂性隆起的胸膛。 “打赌吗?” 梁迟徽喉结滚了滚,瞳孔晦暗,“赌。” “你输了呢?” “任你处置。” 何桑指尖转动着口红壳,“一言为定。” 他松开睡衣领,“倘若你输呢。” “我也任你处置。” 梁迟徽心不在焉扫了一眼她后面的灯罩,似是在考虑怎么处置她,笑意缓缓积在眼尾,“成交。” 第312章 她既然喜欢,无妨 - 祸水 - 玉堂 第二天下午,何桑接到黎珍的电话,霍太太去月子中心探望她了。 曾明威与霍家素不相识,偶尔在场合上碰见,区区的点头之交。 商场是一个大圈子,大圈子分裂了无数的小圈子,小圈子讲究投缘,情分和利益上的交集,大圈子是搞表面功夫,遇事打点,秉持着“花钱、耍嘴皮、不走心”的原则。稍有头脸的权贵夫妇全部在一个大圈子,却最多有两三个小圈子,黎珍和霍太太在不同的小圈,私下不来往,只有对方的喜事和丧事,会致电问候,再委派秘书送礼,礼物的价值6位数封顶。 霍太太亲自出面,是极大的赏脸了。 毕竟霍家飞黄腾达了,攀附着梁迟徽这棵参天大树,在冀省横着走,曾明威这一年半载的走下坡路了,4月底的最新榜单排名,踢出富豪榜前二十了。 “霍太太送了我一个玉石的凉席,一米长,半米宽。”黎珍诧异,“她说玉养人,夏天潮热,婴儿吹不得空调,睡凉席防止起痱子。” 何桑笑,“那你收下吧。” “这块凉席是上好的玉,几百万的!”黎珍激动,“我沾了你的光啊,讨好我,等于讨好你了。霍太太送你太名贵的吧,抢了梁迟徽的风头,送不名贵的吧,你又不入眼,干脆送我了。我高兴了,在你面前帮霍总美言,你吹吹枕边风,梁迟徽能亏待霍总吗?” 何桑喝了一勺阿胶燕窝,“霍总夫妇精通交际,梁迟徽多疑,没有真材实料的本事,获取不了他的器重。” “霍太太没待多久,司机接她去云海楼了。”黎珍在哄儿子,小太子哭得小猫儿似的,有气无力的,护士很快抱出房间了。 “梁氏集团高管格局大变动,霍总接替了梁迟徽的职位,梁迟徽的人脉是不是落到他手里了?”黎珍好奇。 “应该是。” 霍太太是出了名的八卦,霍总任职梁氏集团末位副总的时候,她绰号“拖拉机”,隔着老远呢,她突突笑,嘎嘎叫,谁想打听业界丑闻,统统找她。 霍总如今晋升第一常务副总,她也警惕祸从口出,不熟悉的人撬不开她的嘴巴了。 何桑不一样。 昨天在周记,梁迟徽大庭广众下又是定制婚纱,又是呵护烫伤,霍总夫妇已经把何桑看作未来的梁太太了,虽然发生何艳那段小插曲,但明眼人一清二楚,那姑娘威胁不了何桑的地位。 梁迟徽冒着巨大的风险挖了梁纪深的墙角,哪里舍得不珍惜,浪费掉呢? 何桑厚着脸皮跑去装贤惠,真没白白折腾。 至少霍总夫妇这艘船,一只脚是登上了。 打通了霍总的人脉,她好歹能了解一些梁氏集团与广和集团的核心机密,整垮梁迟徽,又多一张底牌。 这种大权贵,背负了一两个罪名,破财就免灾了,根本不可能伤筋动骨,除非暴露的问题多,情节复杂严重,翻船的几率才大。 何桑割舍了爱情,自毁名声,费尽心机潜伏在梁迟徽的身边,他不付出代价,她如何甘心。 ...... 傍晚,何桑联系了话剧院的院长,委托他通知了十几个私交尚可的同事,在云海楼最顶级的大包房组了个局。 大包房的规矩,只招待超一流的权贵,梁璟和梁纪深那级别的,大私企的老总也进不去,经理不敢擅自开包,匆匆向倪红汇报。 倪红在财务室清算客户签单的欠款,“何桑要大包房?” “对。” “她约了什么人啊。” “话剧院的演员,剧务,灯光师,一群杂七杂八的人。” 倪红不屑嗤笑,“底层的戏子也配在云海楼消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换个包厢?”经理试探。 她没出声。 经理怕得罪了何桑,冀省基本传遍了,何桑即将成为梁氏集团的老板娘,倪红再厉害,势力再大,终归只是打工的,老板娘是正主儿,站队倪红这边,不划算。 “不如问问梁老板吧,万一何小姐生气了...我兜不住。” “瞧你这出息。”倪红没好气,走出财务室,正好梁迟徽在B2层打台球,她乘电梯下楼,3号桌位传来一阵欢呼,梁迟徽一杆清盘,笑着撂下球杆。 “梁老板的台球技术出神入化啊,媲美专业球员了。”对方老总抄起球杆,梁迟徽坐回沙发上,喝红酒。 倪红过去,俯下身,“何小姐邀请了话剧院的同事聚会,开大包。” 梁迟徽晃了晃酒杯,“你照办。” “大包!”倪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被这伙人降低了档次,真正的上流客户会嫌弃的,大包是尊贵的象征,你愿意和普通人共用?多掉价啊。” “她既然喜欢,无妨。” “迟徽——” 男人看向倪红,目光犀利又阴郁。 她面色铁青,“我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何桑是女主人。”梁迟徽起身,留下背影,“你记住这个就行,至于其他,无所谓你明不明白。” 倪红从台球馆出来,返回一楼,经理在等候,“倪总,梁老板的意思是...” 她深吸气,“开包。” 经理一怔,“这位何小姐很得宠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包房里,男同事转悠了一圈,感慨云海楼的奢华,“不愧是冀省大富豪的天堂,随便一个灯柱也得几万块钱吧?桑姐今非昔比了啊,以前花花绿绿的场所请不动你,现在你请我们了。” 在对面的按摩椅上吃果盘的小姑娘不演替身了,正儿八经的女二号,话剧圈小有名气,衣着光鲜靓丽的,不那么怯生生了,“桑姐以前是低调,三公子身份敏感,灯红酒绿的地方容易惹麻烦,二公子是大老板,有的是钱,只要桑姐乐意,一天花一千万,二公子也供得起。” “少胡诌。”何桑瞥她,“他不是印钞机,辛辛苦苦赚的钱,我一天花十万都肉疼。” 男同事带头鼓掌,“知道桑姐为什么嫁豪门了吧?聪明,节俭,有远见。你们明目张胆的讨钱花,豪门是傻子啊?凭什么养你们,你们是仙女啊?” “自从你女朋友甩了你,和初恋复合,你受刺激了,开始愤世嫉俗啊?”女同事们齐齐围攻,朝他衣服上扔冰块和奶油。 五点半,隔壁包厢有动静了。 何桑拉门出去。 霍太太前脚迈出电梯,她迎上去,“您在云海楼应酬?” “何小姐啊!”霍太太和她礼节性拥抱,“我陪老霍来应酬,哦呦...买卖太难做,连地下钱庄的现金流都紧巴巴的,老霍谈了三家,利息太高了。外省还有一家钱庄,今晚谈判,再弄不到钱啊,梁董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了。” “梁氏集团缺钱?” “缺!”霍太太压低声,“账面空了。” 何桑匪夷所思,“您又逗我。” “逗您?我闲得慌啊。”霍太太拽着她进包厢,“张氏集团旗下十亿的大工程,梁董投资了三亿,拨完款,公司账户只剩两千万了,堂堂的梁氏集团,四大家族之首啊,这点钱够干什么的?” 何桑瞪大眼,“钱呢?” “没了啊!”霍太太心烦意乱挥手,“您不知情?” “我和迟徽在一起不久,外界流言纷纷,认为我贪图他有钱,所以我百般注意,从不过问他的资产。”何桑坦诚得很,将霍太太当闺蜜的样子。 霍太太受宠若惊,更不设防了,“我问过老霍,他说公司账户是梁董一手操纵,没钱了,是梁董转移了。” 第313章 你不甘心吧? - 祸水 - 玉堂 服务生在包厢进进出出,云海楼是有餐厅的,5点至8点提供中、西式晚餐,酒桌上摆了十几道菜,地道正宗的鲁菜,霍总约的客户是山东人,业界称呼莫老板,大学毕业去新西兰发展了,赚了一大笔钱,03年回国投资,在闽南开设了地下钱庄。 和梁迟徽在外省的地下钱庄性质相同,利率不违法,也不受保护,客户如果赖账,打不了官司,因此催债的手段比较暴力。 会所,酒吧,各种场子,称呼“老板”是敬称,显得势力庞大;公司,集团,称呼“某总”,显得文气,体面。 何桑倒了两杯茶,自留一杯,给霍太太一杯,“借多少。” “6个亿。” “莫老板的钱庄有多少?” “有十五、六个亿,不过莫老板有其他的客户,不可能都借给梁氏集团。”霍太太焦头烂额,“梁董将筹款的任务委派老霍了,老霍天天上火,后槽牙也肿了,一嘴的口疮。” “怎么不找银行?” “拿什么抵押?”霍太太反问,“房子,豪车,名表,古董?一旦传出梁董变卖家产挽救企业,是冀省金融圈的大地震啊!同行眼巴巴盼着梁氏集团垮台,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万一合伙攻击呢?至于企业贷,梁氏集团亏空得厉害,申请巨额贷款,银行不一定批,即使批了,集团什么德行不就曝光了吗?” 何桑神情凝重,“梁氏集团这些年和赵行长合作,始终太平,今年赵太太行贿老三,被迟徽告发,圈里最忌讳过河拆桥,赵行长是前车之鉴,迟徽没有后路了。” 霍总的电话这时打进来,霍太太没回避何桑,当面接通了,“我在安排饭菜呢。” “莫总在车库了,马上到二楼。” 霍太太站起,催促服务生布置现场,“那你呢?” “我在路上,你先替我招待。” 她挂断电话,“何小姐,咱们改日聊。” “不打扰您了。”何桑也站起,走到门口,又驻足,“霍太太,有一件事我实在不明白,” “什么事?” “迟徽不缺钱,他近期没有购置房产,也没有盘店。4月份的慈善晚宴拍卖了一条澳白珍珠项链送我,花费几千万不眨眼的。” 霍太太忙得像一个陀螺,顾不上深思熟虑,脱口而出,“企业没钱,老板不穷啊,黄总的公司破产了,一家人移民法国,儿女读贵族学校,太太出席高端酒局,日子滋润着呢!” 何桑恍然大悟,“所以梁氏集团账户的钱在迟徽的口袋里。” “对喽。”霍太太踩在沙发上,“经理!灯不亮,调亮!越亮越好!” 怪不得。 云海楼如此奢华,地下钱庄的现金流源源不断,是梁氏集团的血在喂养。 梁延章在8、90年代创业成功,是国内第一批吃螃蟹肉的生意人,大刀阔斧的魄力,何其狡猾精明。 倘若他知情,那么他和梁迟徽狼狈为奸,转移了企业公款;倘若他不知情,梁迟徽的心机胆量深不可测。 步步为营,欺上瞒下,硬生生将辉煌了四十年的名门望族,在众目睽睽下逼至绝路。 梁璟和梁纪深都不是吃素的,凡是沾了“邪、坏、恶、贪”,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唯独梁迟徽风流成性,虽然有本事,但盲目效忠梁延章,对长房和三房更是恭敬,温文尔雅收敛锋芒,他们根本没关注过。 察觉到他狼子野心,为时晚矣。 何桑返回大包厢,同事正在用餐,大多是重油重辣的川菜,她吃不惯,只挑拣着水果和零食。 侍者又推了餐车进屋,车上是清淡爽口的蒸菜,符合何桑的口味。 倪红走在前面,粉衬衫,A字裙,波浪卷发,在美女如云的云海楼,也丝毫不逊色。 何桑也猜不透梁迟徽为什么对倪红没兴趣。 阅历丰富的成熟男人90%身边会有一个聪明强势的熟女,作为并肩征战的合伙人,年纪相仿,眼界相似,如同一个性转版的自己。 同类往往在感情上是不合拍的。 太没神秘感,每天照镜子一样,乏味至极。 女人会日久生情依赖并肩作战的男人,男人对公事和私生活却划分很清醒。 结局基本是女人生怨,一拍两散。 假设倪红不再爱慕梁迟徽,而是憎恨他... 云海楼的机密,她起码掌控了一半吧。 不怕彻头彻尾的敌人,就怕中途反目的亲信。 何桑盯着这个女人。 倪红环顾餐桌,“今晚大包房的一切消费,由梁氏集团的梁董事长买单。” 同事们欢呼,“酒水和果盘可以打包吗?” “原则不可以,不过何小姐的面子大,她的朋友可以。”倪红嫌弃得很,表面不得不笑脸逢迎。 “要一瓶罗曼尼康帝!”男同事掏手机查资料,“有78年的,85年的...90年的贵!有90年的吗?” 从替身熬成女二号的小姑娘识大体,她是何桑一手提携上位的,不愿给何桑丢人,“拉菲堵不住你嘴啊?” 男同事瞪眼,“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云海楼长长见识,我喝拉菲?” “我们卖96年的大拉菲,是市场最高档的,云海楼只有三瓶,镇店之宝。”倪红维持着体面的笑,“开一瓶吗?” “开!”男同事兴奋不已。 倪红通过对讲机吩咐藏酒室的员工,“96年拉菲,送大包房,梁董签单。” 员工询问,“客人贵姓。” “姓何。” “是何小姐吗?” 倪红笑,“是未来的老板娘。” 何桑懒洋洋倚着沙发,叉了一小块西瓜吃,“辛苦倪总了。” “伺候何小姐高兴,是我的工作。”倪红假惺惺。 “你不甘心吧?”何桑不演戏了,主动挑明。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颔首,“慢用。” “这间大包房专供顶级权贵,梁迟徽也有朋友,对方级别不够他照样不曾破例。我的这群同事背景普通,职业普通,你经常和各界的大人物打交道,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上流圈,你自视甚高,瞧不起她们,偏偏梁迟徽推翻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你恨得牙痒痒吧?” 倪红扭头,顷刻没了笑容,“你自豪吗?” 第314章 何桑吃亏了吗 - 祸水 - 玉堂 “男人不惜打破底线,讨女人的欢心,哪个女人不自豪呢。”何桑笑得开心,“如果迟徽也这样对待你,你更自豪吧?” “你得意太早了。”倪红冷笑,“我比你清楚他。” 何桑不生气,“既然清楚,为何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倪红忽然不吭声了。 片刻,她幡然醒悟,“你在收买我吗。” “买不起。”何桑摇头,“你要的不是钱,何况我不如你有钱,你要的是情意。情意是这世上变数最大,一厢情愿最没意义的东西。” 倪红逆光站在那,“我是他最信任的女人,他防备你,不会防备我。” “自欺欺人也是这世上最可悲的。”何桑继续叉西瓜,“他连亲生父亲都防备,你又算什么呀?” 倪红被戳到痛处,没再废话,扬长而去。 何桑吃完这盘西瓜,倪红又安排了餐后甜点,餐车底层有几杯白葡萄酒,她逐一搁在桌上,并且将最后一杯亲自递给何桑。 “我跟着梁老板在男人堆里做买卖,处事干练,性子也急躁,何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何桑单纯不假,也分得清敌我。 这杯酒,大概率有问题。 包厢有男有女,万一药效刺激下,闹出什么没脸没皮的场面,归咎于醉酒,查无可查。 即使查,人多手杂,一杯酒、一副餐具,多少人经手,全部有嫌疑,兴师动众岂不是乱套了。 倪红想要的后果,是撕碎她干净纯洁的皮囊,让梁迟徽膈应她。 她含笑,二话不说抿了一小口酒,“倪总太客气了,大家是自己人,我没必要计较。” 倪红注视她吞咽下去,鞠了一躬,“何小姐,有需要尽管叫我。” 包房门关闭的刹那,何桑啐出压在舌根的酒,混合着唾液。 ...... 十点钟,梁迟徽结束了应酬,离开台球馆,上楼。 何桑横卧在U型沙发的一角,地板泻了一滩污秽的呕吐物。 男同事赤裸着胸口,上面是七八枚艳红的唇印,两个女同事一左一右依偎他,其余的同事四下散布,也酩酊大醉了。 梁迟徽不禁皱眉头,大步靠近何桑,一阵扑面而来的浓烈酒味,她衣衫倒是完整,睡相也安宁,独自在犄角旮旯。 他一颗心落定,质问倪红,“怎么回事。” “何小姐和那位穿白色T恤的男同事关系非常好,挨在一起一直喝酒,男同事搂着她后背,我不敢阻拦。” 梁迟徽意味深长瞥倪红,“挨在一起?” 倪红镇定自若,“等何小姐醒酒了,你可以问她。” 男人笑了一声,“她现在的状态,醒了也什么记不清了。” “反正我看见什么,告诉你什么了。”倪红推门,“信与不信,我无所谓。” 梁迟徽目光在她面庞流连许久,她环抱手臂,表情自如。 他没耽搁时间,带着何桑走出云海楼,坐上车。 “回碧玺公馆吗?”司机调头。 梁迟徽凝视怀里的女人,“回老宅。” 何桑总是挣扎,不肯安分趴下,老实一分钟,闹腾十分钟,仿佛是故意瞄准他呕吐,也吐不出什么,喷出的呼吸酒气熏天,呛得他脑仁疼。 “坐好。”他蹙眉,面部紧绷,摁住何桑的肩膀。 她后仰,挺直腰板,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唤她名字。 仍旧没反应。 好半晌,她整个人倒下,脚朝他,头朝另一边的车门。 司机憋笑,“何小姐喝醉了蛮可爱的。” “可爱是吗。”梁迟徽梳理她乱糟糟的长发,“一肚子坏水,大包房搅得乌烟瘴气,开了两瓶96年的拉菲。” “96年的?是拍卖行的吧。”司机有耳闻,96年的大拉菲是红酒极品,何小姐不折腾则以,一折腾,搞一把大的,“您相中的女人,自然是识货的。” 梁迟徽梳完头发,捋到她身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实际上没有半分怒意。 回到老宅,梁迟徽先下车,他扯何桑,扯得胳膊嘎吱响,她纹丝未动。 “何桑,下来。” 他一路没抽烟,只照顾她了,这会儿犯烟瘾,单手点了一支,斜靠着车门。 庭院的灯光暗,玉兰树又茂密,光影虚虚缈缈的,依稀是一双雪白的脚,踝骨细细的,鞋子不翼而飞了,脚趾一蜷一缩,发出微微的鼾声。 司机怕梁迟徽恼了,去后座搀扶何桑。 他脾气温和,不代表有耐性。 二公子和三公子相反,三公子脾气暴,对喜欢的女人耐心十足,宠溺无度。二公子没什么耐心,女伴哄着他,迁就他。他温和起来,绅士体贴,不耐烦起来,甩个包,甩个金饰,从此形同陌路了。 云海楼的前任们,一个个对他意难忘,千方百计地求过复合,尤其是冰冰才貌双全,国风琵琶弹得精湛,慕名听她弹奏的艺术界人士数不胜数,这么优秀的姑娘,舍不得梁迟徽,和他打感情牌,希望他心软,他竟是没印象了。 司机太了解他了,三公子是外冷内热,他是外温内寒,焐不化的。 “别碰她。”梁迟徽吐出一口浓雾。 司机又钻出车厢,“小姑娘小伙子都贪玩,朋友聚餐嘛,难免放肆过头了...您多担待。” 男人一张脸无波无澜,沉默吸烟。 司机吓得心惊肉跳。 梁迟徽掐了烟,弯下腰,动作轻柔挪动何桑,挪到一个方便抱出她的位置,臂弯一揽。 何桑脑袋险些磕在车顶棚,他又腾出一只手护住她,连拖带拽地弄出车厢。 额头蹭过车门上方的边缘,夹住梁迟徽的右手,碾得手背通红,他喘了口气,在朦胧的夜色下打量她,“我怀疑你成心的。” 何桑歪着头,的确在睡觉。 司机风风火火去开门,梁迟徽迈上台阶。 芳姐煮了牛奶,刚送到梁璟的房间,梁璟正好出来,目睹这副阵仗,停在楼梯上。 “什么情况。” “大哥。”梁迟徽止步,“她和同事聚会,被灌醉了。” “男同事灌的?” “是。” 梁璟神色严肃,“吃亏了吗。” “在我的地盘,吃不了亏。” 梁迟徽说完,越过他,直奔客房。 “老二。” 梁璟侧身,望了一眼梁迟徽,又望了一眼何桑,“你把她放在床上,让芳姐替她清洗。” 第315章 不受控的冲向深渊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驻足,看了梁璟一秒,“大哥是提醒我注意分寸,不要沾染她吗。” 芳姐一声不吭在客房铺床。 “怎么,老三打过招呼?” “跟老三无关。”梁璟负手而立,“何桑在老宅也没和老三同屋。” “大哥多心了。”梁迟徽横抱着何桑,她折腾得很,手和脚不停扑棱,指甲时不时剐蹭他脖子,剐出一缕缕红痕,他躲闪不及,任由她抓,“她睡客房,我睡北房,她神志不清,我绝不稀里糊涂趁人之危。” 梁璟又扫了何桑一眼,这姑娘折腾归折腾,刻在骨子里的保守,一手厮打老二,一手攥住衣领。 她穿了V领的T恤,在锁骨以下,老二手臂压了她的衣摆,领口抻开,她竭力遮胸,避免走光。 梁璟微微眯眼,注视梁迟徽进客房,虚掩住那扇门。 客房开了窗户,深夜的风刮过湖面,夹杂着湖水的腥气和阴凉,吹得窗纱飘荡。 梁迟徽拧眉,“芳姐,关窗。” 那次在桃园和张氏集团的董事长应酬,由于他不了解何桑的忌口,梁纪深大出风头,他心中憋了一股邪火,处处留意何桑的忌讳、嗜好。 梁迟徽亲自咨询过黎珍,是私下单独去病房的,何桑并不知情。 黎珍告诉他,何桑畏寒,喜热,怕风,风大喘不上气,经常感冒流鼻涕。 大蒜,芒果,韭菜,芸豆,三十多样食物过敏。 一丁点儿沾不得,严重甚至休克。 梁迟徽愈发觉得何桑是需要精心娇养的,铸造一座金屋,一生呵护无风无雨,否则哪天便枯萎了。 芳姐拉抽屉,“您脖子出血了,家里有创可贴。” “不必。”梁迟徽示意天花板,“太刺眼。” 芳姐马上关闭吊灯,打开台灯,“您放下何小姐吧,抱着多累。” “她吐了一路,躺着呕吐物容易呛入气管。” 芳姐不言语了。 “想吐吗?”梁迟徽托着何桑的后背,抚摸顺气,“不吐躺下,吐倚在我怀里。” 何桑挣扎,“难喝...” 他挨近,“什么?” “难喝...”她抡胳膊,一巴掌抡在梁迟徽的左脸,“害我...糊弄我...” 芳姐瞪大眼,伸手拦她,“何小姐!” “无妨。”梁迟徽没计较,也不恼,搂着何桑没撒手,“牙齿小心咬舌头。” 话音未落,何桑抡了自己一巴掌。 梁迟徽眼疾手快擒住,那一巴掌搧得轻,只划了一下,“芳姐,去煮醒酒汤。” 芳姐故意没关门,何桑叫声大,梁迟徽捂住她唇,在耳畔哄她,“别叫了。” 姚文姬这个时间在美容,梁延章也在书房办公,老一辈最瞧不惯深更半夜酩酊大醉的姑娘,本来姚文姬挺喜欢她的稳重乖巧,这么闹腾,喜欢程度大打折扣了。 梁氏集团未来的老板娘,是要有顶级贵妇的体面和端庄的。 “嘘——”何桑撅起,也嘘。 梁迟徽点头,笑得温和,“咱们不出声。” “我去厕所。” “芳姐回来陪你。” 何桑目光不聚焦,迷迷瞪瞪涣散,“你几号?” 梁迟徽时刻警惕她摔下床,“今天6号。” “你6号...倪总介绍3号给我。” 他手指拂开何桑眼尾的发丝,“云海楼的3号吗。” 云海楼的“潮流馆”有六组演艺人员,三组男,三组女,一组9个,由1到9的序号,架子鼓,吉他,戏法,摇滚,街舞,男公关什么都会,深得富太太圈的欢迎。 倪红瞒着他开始玩心眼了,擅自介绍男公关给何桑。 “不认识...”何桑剧烈甩头。 “好了。”梁迟徽固定住她,“会头晕。” 他垫高枕头,放平何桑,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 一共两瓶拉菲,12个同事,其中5个是男同事,男人酒量再弱,普遍比女人强,起码喝一瓶,剩下一瓶分到7个女人头上,最多一人一杯。 不至于醉成这副德行。 联想倪红在包厢的态度,话里话外贬损何桑和男同事不老实,不规矩。 他面目沉了沉。 芳姐从厨房端了一碗醒酒汤,走到梁迟徽面前汇报,“二公子,这是中药包熬的汤,调理肠胃,防止宿醉后头痛。” 他舀了一勺,“添加什么了。” “倒了一罐纪夫人的红枣玫瑰露,何小姐酒气大,消一消口腔的味。” 梁迟徽接过碗,勺尖喂到何桑嘴边,她才躺了不久,又被抱起,心情烦躁,不肯喝。 “喝一勺,喝完不闹你了。”她翻了个身,背对他。 梁迟徽摁了摁鼻梁,他三十四年的耐性在今晚彻底耗尽了,倘若换一个女人,不仅仅是没这份待遇,他扔出屋子八百次了。 “你按住她。” 芳姐照做,梁迟徽把汤碗搁在床头柜,闲出一只手,捏开她的腮帮,一勺勺往里送,他力道掌握得好,喂得不急不慢,何桑起初抗拒,渐渐也接受了。 梁延章手头积攒了不少续约的合同,对方是和他签约的,理所应当和他续约,主要是不太认可新任董事长在业界的资历。梁迟徽有权威,有口碑,可资历这东西,在商场是重中之重。 资历代表了眼界,处理危机的方向、统领能力,是日积月累的,没有天赋可言。 梁延章浏览完所有的条款,补充,签字,盖章,准备回主卧,经过客房之际,房门是敞开的,他视线一掠,正好掠过梁迟徽。 梁迟徽眉眼温润,凝望床上酣睡的女人,一张脸亦是平静。 在无波无澜的平静之下,滋生出一线裂痕。 裂痕在扩大,塌陷,羁绊,搅缠。 有一种不受控的,疯狂偏离轨道,冲向深渊的味道。 梁延章神色不大好,叩门,“老二。” 梁迟徽扭头,看向走廊。 “你出来。” 他替何桑掖了掖被角,将台灯的光调得更昏黄,更朦胧,适宜入睡的亮度。 随即从床边离开。 门合拢的一霎,何桑睁开眼,她坐起,缝隙间透入一丝白光。 “老三没去皖西县。”梁延章举着烟袋杆,磕了磕烟丝。 “您跟踪他了?” “老三胆子不小,在眼皮底下耍我们,梁璟如今插手了,你想办法拖住。” 良久,没回应。 梁延章侧过身,“有难处吗?” “大哥的性子,您清楚。”梁迟徽没正面答复,“老三和他联手,不查出线索,不会罢休。” “我清楚梁璟的性子,我更清楚你的道行。”梁延章笑了,掸了掸他肩膀,“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梁迟徽手不自觉地一蜷,又松开。 “梁璟有地位,老三有本事,省里是他们的后盾,以一敌二,我胜算渺茫。” “你用心斗,斗得赢。”梁延章笑容慈祥,开口却是威胁的意味,“除非你不用心。” “我和父亲是同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然用心,不过...” “何桑从三房的媳妇变成二房的媳妇,外界舆论对梁家影响很大。”梁延章打断他,“文姬不干涉你,因为她不是梁家的夫人,不在乎梁家的声誉,我不行。我虽然退位了,梁氏集团是我创建的,我是梁家的当家人,任何不友好的风吹草动,我介意。” 梁迟徽才松开的拳头,又倏而扼紧。 第316章 在等你 - 祸水 - 玉堂 “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应该清楚怎么做。”梁延章自始至终在笑,笑得诡异,笑得骨头发麻。 梁迟徽站在楼梯口,目送梁延章的背影。 片刻,他焚了一支烟。 烟头的火苗燎得他肺腑闷钝,沉甸甸的,缓不过气。 他掐灭。 偏头望了一眼客房。 芳姐在厨房洗碗,幽暗的灯火里,何桑脸贴墙,睡得不熟,也不浅眠。 长发柔顺铺了一床,仿佛锦绣滑腻的绸缎。 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 何桑悄悄溜到朝南的大次卧,屋里亮着一盏小灯。 文质彬彬的男人靠着椅背,没半点困意。 连睡衣的纽扣都系得整齐,端正斯文。 她一愣。 倒是梁璟镇定从容,“不想惊动二房和老郑,立马进来。” “大哥,你没休息?”何桑反锁门。 他翻了一页书,“在等你。” “你识破我了?” 梁璟轻笑,“老二是当局者迷,被你糊弄过去了,糊弄我没那么容易。” 何桑有些出乎意料,“邱太太说,梁家的三位公子中,最笨的是大公子。” 男人蹙眉。 “最勇猛善战的是三公子,最有智慧的是二公子。” 梁璟继续翻书,“我确实武力不如老三,城府不如老二。” “但是文政,他们不如大哥。”何桑观察他反应,他眼底有笑意。 “老三教你先拍马屁,再求我办事的,对吗。” 她抿唇。 “喝了多少。” “我酒量差,只敢喝一杯。”她拍胸口,“如果不喝,打嗝儿没酒味,会露馅儿。” 梁璟打量她,“一杯酒为什么满身酒气?” “我又洒了半杯在衣服上。”何桑对准掌心吹气,嗅了嗅,芳姐煮的玫瑰醒汤很有效,酒味不熏得慌了,“我一直含着一口酒,没咽,吐在车里了,二哥和司机熏得头疼,分辨不出我是真醉假醉。” 梁璟情不自禁发笑。 老二是老狐狸了,无论多么高明的阴谋诡计,统统骗不了他。 他是玩手段的祖师爷。 何桑这一招,在刑侦学和心理学的角度,属于钻空子。 她超常发挥,老二疏忽戒备。 而且有厉害的助攻。 “谁帮你了。” 她没隐瞒,“倪红。” 梁璟略怔,“老二的人?” “倪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帮了我一把。”何桑小声,“她在酒水里下药,我就算睡一天一夜,二哥信,倪红也信,是她自己捣鬼的,她以为我喝了。” 何桑那副得逞的小模样,逗乐了梁璟,“老二知道她下药吗。” “二哥肯定疑心了。” 梁璟无奈,“一肚子的花招,没有老三护着你,在红杏村出事了吧。先顾好自己的安全,一个姑娘去遍地光棍的皖西县。”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也是光棍,又弥补,“光棍有好的,有坏的,独身的姑娘要考虑万一,万一遇到坏的,你应付得了吗。” 何桑勾着拖鞋,勾成小船的形状,又踩平。 梁璟审视她,“听我讲话了吗。” “听了。” 他面孔肃穆,语气也严肃,“我讲什么了。” “光棍有好的,有坏的。” 梁璟额头的青筋突突鼓胀,“我讲了这么多,重点你是一句没听。” “顾好自己的安全...”何桑也弥补。 “要牢记。”梁璟长呼气,合住书本,何桑瞥书皮,是外交文化方面的书籍。 “明天父亲去医院复健,老郑开车送他,梁氏集团下午也有会议,老二顾不上你。等他们都离开,我安排老杨带你去长陵县。” “纪深留了纸条,是一个保镖的联系方式,跟着我一起去。” 梁璟解了锁,确认门外无人,让何桑回屋了。 早晨,梁迟徽去客房,芳姐顶着黑眼圈开门,一宿未眠的疲惫相。 “她醒了吗。” “没醒。” 他走进去,何桑脑袋埋在被筒里,只一双脚丫悬在外面,一动不动。 “何桑。”梁迟徽俯下身,温声唤她。 她喉咙呜呜。 “哪里不舒服?” “烫。” “烫?”梁迟徽试探她的体温,手腕和颈后是正常的温度,脸蛋儿烫,手心也烫。 “烧吗。” 芳姐说,“不烧的,凌晨测量了,36度4。” 梁迟徽直起腰,“有凉豆浆吗。” “有的,老郑现榨了一桶,在冰箱里。”芳姐扶了扶枕头,不由抱怨,“何小姐喝的什么酒呀,莫不是加佐料了?” 他静默,盯着地板,眼神阴骇得吓人。 好半晌,梁迟徽嘱咐,“芳姐,有劳您照顾何桑了。” “您放心吧,大公子也交代我了,何小姐只负责踏踏实实睡觉,连老董事长找她,我也当面拒绝,不允许吵到她的。” 梁迟徽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梁璟实在管得太多了,不符合一贯置之度外的风格。 “二公子,您去公司?”芳姐喊他。 他回过神,“我去一趟场子。” “假如何小姐醒了,我给您打电话。” 梁迟徽淡淡嗯,转身下楼。 芳姐如释重负掀开被子,“何小姐!二公子走了。” 何桑爬出,肌肤汗淋淋的,像水洗了一般,“大哥呢?” “陪老董事长去复查了。”芳姐蹲下,替何桑穿鞋,“大公子会尽量拖住,您傍晚之前必须赶回老宅,老杨车速快,您系好安全带。” ...... 倪红到达云海楼是九点,经理在电梯门口迎她,“老板在您办公室。” “他上午就来了?”倪红步伐一滞,“他自己吗。” 经理言辞闪烁,“有别人。” “客户?” “您自己...去看看便明白了。” 第317章 撕破脸 - 祸水 - 玉堂 倪红上楼,办公室大门紧闭,走廊只飘荡着高跟鞋的回音。 云海楼白天客人少,夜幕降临陆陆续续上座,她没多想,推开门。 一阵扑面而来的压抑阴森。 没开灯,窗帘也遮得合拢,梁迟徽靠着椅背,摆了一盘围棋,自己和自己对弈。 棋局已过三分之二,至少等了她半小时。 倪红环顾四周,八个保镖分列左右,黑衣白手套,方框墨镜,煞气腾腾。 场子里有几十个驻守的保镖,一直没派上用场,云海楼是顶级的上流场所,客人有头脸,有背景,爱惜羽毛,不像鱼龙混杂的酒吧,夜总会,总有喝醉或者抢美女的男人互殴互骂。 因此保镖又称“内部职业打手”,专门惩治男员工。 偷盗烟酒去二手市场贩卖的,对女员工动手动脚的,会遭一顿毒打。 云海楼规矩森严,梁迟徽铁腕凌厉,员工畏惧,所以至今平安无事。 唯一的一场风波,是南阳区的老大砸场子,给梁迟徽下马威,那天出动了十六个保镖,两拨人在后巷对峙,闹得蛮轰动。 时隔多年,这副威慑的阵仗重出江湖,倪红心口一沉。 在云海楼,未必是大场面调遣这么多保镖,对方的威望高,梁迟徽颇为重视,同样是大批出马。 “你碰上硬茬子了?”倪红挂上胸牌,“还是有应酬?” “应酬而已。”梁迟徽捏着一粒黑子,在棋盘上寻觅,“上午闲,中午回集团。” “晚上应酬?” “嗯。” 虽然他态度敷衍,倪红好歹松口气。 “你从老宅过来?” 梁迟徽落下棋子,又捏一粒白子,“不然呢。” “路程挺远,吃早餐没?” “在车上喝了粥。”他抬眸,玩笑透着认真,“你从哪来。” “我住北河湾,你忘了?” “昨夜睡得好吗。” 梁迟徽突如其来的关怀,倪红并不喜悦,反而觉得脊梁骨发毛,“睡得好,你呢?” “我睡得可以。”白子杀赢了,他心满意足收拾棋盘,“但我认为你睡得不好,因为你心虚,心虚的同时又自我安慰,大包房有十二个演员,女演员可能嫉妒何桑,男演员可能垂涎她,她凑巧喝了一杯不干净的酒,药效一旦发作,她来者不拒,你期待那一幕。” 仿佛一股电流重重地一击,倪红眼前电光火石,最终化为一片空白,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办公室的光线太昏幽,梁迟徽的面目晦暗不明,“阿力。” 叫阿力的保镖将十二个玻璃杯放在桌上,“老板接走何小姐之后,大包房的同事没有散场,又开始喝第二轮。这时我收到老板的通知,封存包房内的杯子,我清点了数目,差了一个杯子,正好是何小姐的杯子,于是紧急调取监控,在备餐室的垃圾桶找到了酒杯,扔掉酒杯的是灿灿小姐。” 阿力拍手,两名保镖押着灿灿进来,灿灿的面颊被打肿了,嘴角有血迹,见到倪红,她大哭求救,“表姐!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不敢不坦白...是你吩咐我处理掉何小姐用过的杯子...” “处理又怎样?”倪红含哀带怨地望着梁迟徽,明艳的红唇,瞳孔的水色,触动不了他心弦半分。 “清理大包房是服务员的工作,何小姐已经离开了,我吩咐灿灿清理一下,违规吗?你疑心我下药?” 梁迟徽一言不发按下遥控器,窗帘拉开,阳光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渗入,倪红这才发现3号男公关匍匐在地上,他的工服和地毯颜色一样,她只留意保镖,没留意跪了一个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茫然。 男公关没理会她,吓得磕头,“是倪总命令我...”他欲言又止,一颗心脏砰砰地打鼓。 老板没赶到大包房之前,一个小姑娘邀请他,他过去后,何小姐躺在沙发上,是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处,她睁着眼,脸蛋绯红。 小姑娘指挥他抚摸何小姐的脚和肩膀,他不依,何小姐问他要不要发财,要不要在云海楼熬出地位,她指使什么,他做什么,她保证他全身而退,飞黄腾达。 他斟酌再三,选择背叛倪红。 倪红到底是给老板打工的,高级打工仔罢了。 何小姐是老板亲口宣告的老板娘,不顺着她,得罪了她,饭碗没了是小麻烦,封杀是大麻烦。 权贵碾死他,如同碾死蝼蚁。 梁迟徽点燃一支黄鹤楼,语气不疾不徐,“倪总命令你什么。” “在大包房好好伺候何小姐...” “怎么伺候。”他掸了掸烟灰。 “欺负何小姐,录下视频...匿名发给梁氏集团的合作邮箱和您的母亲,倪总下个月提拔我晋升一组的组长。”男公关爬向办公桌,从桌底拽住梁迟徽的西裤,“老板...我发誓没动何小姐一根手指!她同事作证,有一个小姑娘没醉!我及时悔悟了,知错了。” 梁迟徽没看他,只看着倪红。 “你胡言乱语什么...谁收买了你?”倪红气愤厮打男公关,被阿力当场拦住。 “我没有!” 梁迟徽喷出一缕烟雾,表情淡漠转动椅子,背对倪红,“带下去。” 阿力一头雾水,“老板,带去哪?” “地牢。” 冷酷无情的两个字,激起倪红胸腔一波一波的震荡,她从头到脚是麻的,麻得没了知觉,五脏六腑也扭曲成一团,挤压着血管,她几乎无法喘息,“地牢...你把我关在地牢?” 男人没有回头。 他宽阔笔直的脊背在光影深处,削薄利落的发茬,和一截白皙有力的、筋络凸出的脖颈。 倪红熟悉他的每一寸,此时,又无比陌生。 “迟徽...”倪红慌了神,她清楚地牢是什么地方,不打不骂,不饿不渴,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虐待,迫害,仅仅是封闭在里面,没有窗,没有网络,没有蛇虫鼠蚁,甚至不分昼夜,吃饱了席地而睡,永远是漆黑的,死寂无声的。 心理的折磨,精神的摧残,活活给一个壮汉逼疯。 “我跟了你十年...十年!”她歇斯底里喊,“你凭什么相信一个外人,不相信我?你连这个男公关的名字都不晓得,他分明被收买了,栽赃我!” “老板!”男公关也声嘶力竭喊,“云海楼的工资高,我不缺钱,何况倪总是您身边的大红人,上上下下哪个不敬着她,谁有胆子栽赃她?我冤枉!” 有备而来。 倪红所有的辩驳戛然而止。 她笑出声,好半晌,她弯下腰,直勾勾瞪着男公关,“我待你不薄...有什么好事,有大方的客户,我次次介绍给你...” “你也承认有好事想着他了?”梁迟徽眼神狠戾,狠得倪红心尖发颤。 “让我母亲看不惯何桑,拆散我和她,你算盘打得这样好,可惜疏漏了一点。”他从椅子上起来,一步步靠近,“我母亲对她什么看法,对我而言没用,我的感情,婚姻,我自己做主,其他人全是放屁。” 第318章 那个男人 - 祸水 - 玉堂 倪红一步步后退,撞上墙壁。 阿力犹豫,“老板,关进地牢是不是太...倪总帮您料理生意,没功劳有苦劳...” 梁迟徽盯着他,盯得阿力毛骨悚然,不吭声了。 “如果她没有招惹何桑,无论她招惹任何人,闯下天大的祸,我也饶了她。” 阿力点头,“是。” “送地牢。” 倪红双眼空洞,踉跄着被拖出办公室。 梁迟徽坐回办公椅,若有所思摩挲着手机,拨通老宅的号码,响了一会儿,芳姐接听。 “何桑醒了吗。” “醒了,头晕乎乎的,喝了一碗粥,又睡了。” 芳姐这么讲,是梁璟教的。 “喝了什么粥。” 芳姐一懵。 问得如此详细、突兀,是她始料未及的,包括梁璟事先也没预料到,她下意识回答,“养胃的海参小米粥。” “何桑喝了一碗?” “是呀...” 梁迟徽笑了一声,“她不是不吃海参吗。” 芳姐呆滞住。 他凝视着腕表的秒针,绕了一圈,两圈。 “哦,我记错了。”梁迟徽忽然又改口,“何桑对海虾过敏,海参无妨。” 电话那端的芳姐明显大喘气,“我伺候何小姐一定稳妥的,您安心吧。” “有劳了。” 梁迟徽摁掉通话,一张脸无喜无怒,平静得像一面湖。 ...... 十点钟,车驶入长陵县公路。 老杨还没停稳,何桑迫不及待跳下车。 长陵县地势比皖西县偏僻,李家村更是偏中之偏,位于边境线,三面环山,加上今年春天没下雨,地皮干旱了,全村只有村口的一条小溪可以排水管,浇灌田地,拎着水管的男女老少站满了石桥。 保镖小刘护送何桑过桥,隔开她和村民,直奔南边。 梁璟提前联络乡长了,李家村的村委会在南边,对面是一家二层小楼的招待所,十三间客房,每间房有四张单人床,统一的大食堂和小卖部。 乡长得知梁秘书长的弟媳大驾光临,亲自下乡,监督打扫布置,特意买了一束百合花、一束雏菊装扮房间,撤掉三张床,搬了一套木桌木椅,条件勉强像样了。 何桑走到招待所,有一队人马在门口恭候着,为首的男人戴眼镜,二十多岁,穿着崭新的灰色西服,黑皮鞋,神采奕奕的。 “村长去乡里开会了,委托我迎接您。我是李家村的文员,姓顾,乡里分配下来的,负责广播宣传,写板报。” 何桑笑着握手,“怪不得一身的书生气,原来你是文化人。” “什么文化人啊——”小顾害羞了,“真正的文化人是梁秘,为国争光的。” “各有各的贡献。”何桑随着他进招待所大门。 院子里,一群阿姨在喂猪,洗菜,小猪崽哄哄的,有一只蹿过何桑的裤腿,猪毛刺棱棱的,她一激灵。 “去!回猪圈去!”小顾跺脚。 “大文员,她是村里的贵客吗?”那群阿姨打量何桑,笑眯眯的。 “保密啊!”小顾警告她们,“不许对外泄露,尤其是村民。” “哎呀,知晓啦!”她们脑袋挨着脑袋聊家常,“那个男人是昨天来的,住在201,蓝色运动服,69块钱的老北京布鞋,他装穷的,我瞧出他是有钱人了,绝不是普通老百姓,骨子里的富贵气派。” “可帅了!李老汉家的二丫馋得不行,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七八个土鸡蛋,下午两点的太阳晒着嘞,她蹲在桥头堵那个男人。” “多大年纪啊?” “三十出头...没到四十。” 何桑噗嗤笑。 梁纪深虚岁才三十三,这句“没到四十”,他若是在场,肯定怄气了。 他长相其实不显老,但五官轮廓英气,不奶油,音色是纯北方腔,不够温柔,初见他,观感是个硬汉,是个熟男。 往往有年龄误差。 虚岁三十五的梁迟徽,何桑初见他,也以为他和梁纪深同岁,肤白,温润,平和绅士,是那种在异性圈流行的奶油公子。 “那个男人搭理二丫了吗?” “搭理什么哟!”阿姨嘲笑,“那么帅的金凤凰,能稀罕李家村的姑娘?” “少嚼舌根!”小顾呵斥,带着何桑上二楼。 途经201,房门没关严,白绿格子的床单铺得整洁,枕头也垫了毛巾,窗帘悬在空中挽个活扣,阳光射入,暖融融的。 床头的一株向日葵嫩黄茂盛,纸巾裹住根茎,抹了一层湿泥土保鲜。 外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既利索干净,又温馨。 何桑进屋,掀开饭盒盖,油腻腻的炒面,一枚煎鸡蛋,他只吃了一少半,不合胃口。 “他出门了?” “村北边。”小顾指窗户,“我问过小梁调查什么,他没说。” “小梁?”何桑一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告诉我是梁氏集团前任董事长的司机,他是孤儿,老董事长收养了他,改姓梁了。” 何桑憋笑,“孤儿啊...” 小顾也诧异,“您在梁家不认识他?” “我认识,他开车技术挺好的。” 梁纪深顾虑李家村有奸细,大部分村民曾经是广和集团的工人,赚了大把的黑心钱,轻易不吐实情,他打着“梁延章”司机的招牌,在村民堆里混得开,佟大媳妇一听是丈夫老东家的司机,大概率也不防备他,即使怀疑身份,凭梁迟徽的谨慎,和佟家兄弟百分百断联了,佟大媳妇没有渠道求证了。 梁纪深搞了十一年的侦察卧底,他出手,基本是滴水不漏。 第319章 你皮痒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没拿行李箱,她不能留宿,必须当天赶回,明早再赶来。 虽然梁璟在梁家的地位高,可她是二房的准媳妇,夜不归宿出什么事了,他没法向梁迟徽交代。 弟媳安危的责任,他不敢担。 何桑从招待所出来,直奔洗菜池,主动给了一千块钱,“婶子,包三鲜馅儿的饺子行吗?这是伙食费。” 女人眉开眼笑接过钱,“行的!大虾仁,野木耳,我保证新鲜。” 何桑环顾四周,“招待所开多久了?” “五年啦。” “年头不短呢,是招待外地游客吗?” 女人咂舌,“长陵县穷着嘞,哪来的游客啊,是包工头,小老板,到村里招聘建筑工,遇到天气差,山路不好走,将就住一晚。” “一年招聘几次?” “不超过十次吧。” “那您赚不了什么钱吧?” 女人神秘兮兮的,“赚大钱的!长陵县有七十多个村子,壮汉子三四万人,农闲的月份打零工补贴家用,大批聚集到李家村,包月租床位,等广和集团的负责人招工。” 何桑划开手机相册,调出倪红的照片,“您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的呀!她是负责人之一,跟着红杏村的大刚过来招工,结账,大刚是她的狗腿子。” “大刚在李家村有亲戚吗?” “有他大姨子。”女人小声,“守寡了!” 何桑愕然,“佟大死了?” “和死了没区别,消失了,那不是守活寡嘛!” 梁纪深是三月底查到佟大佟二的头上,至今仅仅一个多月,全村已经传遍了。 不符合常理。 农村女人保守,一贯是“家丑”不外扬,何况男人们进城打工,消失数月很正常,佟大媳妇自曝丈夫没了,不排除她是故意散播消息,迷惑大众,掩盖佟大的真实下落。 小顾开了一辆摩托车,送何桑去佟大媳妇的娘家。 佟大媳妇叫李小蓉,是红杏村大刚媳妇李小慧的堂姐,李小慧四年没回家探亲了,大刚不同意,广和集团查封后,大刚和李家村彻底不来往了,李小慧瞒着大刚偷偷给村委打电话,邮寄过钱。 她娘家在村东头一棵大槐树下,铁门新刷的油漆,西房搭建了一个牛棚和羊圈,养了五头黄牛,三只羊,南边是翻修的大瓦房,门敞着,窗明几净的瓷砖和木质家具,在李家村绝对属于富户。 “李小蓉挺有钱的。”何桑摘了头盔,挂在车把手,“佟大在外面没白混,腰包鼓了,岳父家也富裕了。” “在李家村排老二,首富是二丫。”小顾指着村西头冒烟的烟囱,“二丫家是个体户。” 她踮脚张望,“追小梁的那个二丫?” “对。”小顾憨笑,“小梁没瞧上二丫,老李头说了,招入赘的女婿。” 何桑不由好笑,冀省四大家族的公子,跑村里当上门女婿,权富圈岂止是震撼,天都崩塌了。 小顾没进去,骑摩托车回村委了。 何桑叩门,没回应。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朝里走。 院子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磨盘,上方是粗木架子,绑了麻绳,绳尾吊着磨盘匀速旋转,磨黄豆。 浓稠的浆液沿着磨盘边缘泻下,流入圆形的凹槽,满院是豆香味。 一名妇女正在小菜园子挑拣冬瓜,估计是李小蓉,一旁的男人深蓝运动服,纯黑色的老北京布鞋,胡茬蓄了两天一夜了,青硬茂密,轮廓更英气成熟,却也落拓潦倒。 有一股俊美粗糙的硬汉味儿。 他指缝夹烟,背对院门,小塑料桌摆了一壶花茶,一沓钱。 “我不收你的钱。”李小蓉是本地口音,“佟大失踪四十九天了,我真不晓得他在哪,我去镇上报警了,一直没线索。” “接警员是谁?” “小王,我们三人可以当面对峙。” “有手机吗?” “有。”妇女站起,越过男人头顶,发现何桑,“你也找佟大吗。” 梁纪深回过头,目光掠过她,掐了烟,“你怎么来的。” “倪总派我来一趟,有村民没结清工资。” 李小蓉半信半疑打量她,“倪红派你来的?” “我是云海楼的员工。”何桑走过去,“倪总委托我带了十万现金,补给佟大一笔封口费,躲到南方。” “倪红给过三十万了,又补一笔?” 梁纪深审视着李小蓉,“为什么给佟大三十万。” 后者不显山不露水,无形之中又改口,“六年前工地发生了意外,工程验收小组砸死三个人,最大的官是副主任,闹得影响挺大。我丈夫和小叔子在事故现场值班,吓得做噩梦,丧失劳动力了,三十万是精神补偿费。” 李小蓉气定神闲去屋里拿手机。 何桑挪了塑料板凳,“小梁。” 梁纪深喜怒不辨,睥睨她。 她一向伶俐,感情方面是老实,不喜新厌旧,但和他在一起偶尔蔫儿“坏”,果然,咬着他的“新身份”调侃。 “爸妈没几年了?”她并排坐下,像是一朵解语花,宽慰梁纪深,“你独自生活是吧。” 他灌下一杯茶,漱口祛烟味,“你皮痒吗。” 何桑不搭腔。 李小蓉走出房间,将手机递给梁纪深。 是双卡双待。 “另一个卡呢。” “我只装了一个卡。” 梁纪深输入自己的号码,拨通,摁掉。 “有任何需要联络我,谨慎一些。”他起身,“梁家的老三在调查你们。” 李小蓉眼底闪过一抹心虚,“老三?” “有耳闻吗。” 她摇头,“没有。” 梁纪深一本正经,“梁老三在市检工作过,侦察手段很高明,比佟大难缠的歹徒也逃不掉他的法眼,一不留神会栽大跟头。” 何桑瞥他,撂下银行卡,示意李小蓉是五万块,扭头离开。 他很快也出门,“听不下去了?” “听不下去。”何桑诚实。 梁纪深手背轻轻触碰她脸,擦拭掉一粒灰尘,“强迫自己听。” 他重新点了一根烟,站远几米,打电话通知赵凯,监听李小蓉的手机号,又通知了顾江海,在冀省和外省的交界处严查长途客运、货车和电三轮。 交界处是长陵县的佟家村和皖西县的下洼村,程洵去过,从早到晚没有二十辆车,即使排查也不至于兴师动众,毕竟车辆太少,行人十有八九是两县的村民,风声传不到市区。 梁纪深挂断电话,无意识侧身,扫了一眼西房的羊圈,三只羊羔扎堆在角落,唯独中间的一块,从不踩踏,仿佛是刻意避开。 埋了什么东西。 动物的嗅觉,比人类敏感得多。 “小梁哥哥!” 东边的玉米地里跑出一个姑娘,玲珑的小个子,乌黑的马尾辫,戴了一顶遮阳帽。 第320章 她在家吗 - 祸水 - 玉堂 二丫的长相不是标准美女,不过笑容淳朴,有感染力,她往梁纪深的手里塞饭盒,“红枣糯米蒸鸡,大补的。” 梁纪深直截了当拒绝,“我不吃鸡。” “那你吃鸭不?”二丫锲而不舍,“俺爹在酱货厂卖过酱板鸭,村民以前发了工资,都买半只。” “甜咸的吗?”何桑没吃过酱鸭,市区的烤鸭多,何晋平爱吃北京全聚德的烤鸭,她嫌油多肥腻,一口不沾。 “家里有现成的!”二丫好客,拉扯梁纪深的袖子,“去咱家吃。” 何桑也推他,“去你们家打包一只。” 梁纪深面无表情看着她,“你欠不欠?” 她憋住笑,“不花钱,白吃的...” “为一只不花钱的鸭子不管我了?嘴馋死你。”他拂开二丫的手,拽过何桑,压低声,“你来长陵县干什么,演红娘?” “老三,我听说二丫家是李家村的首富——” “你喊我什么?”梁纪深一张脸阴森森的,阳光照射下愈发焦黑,像陈年的锅底。 “老三啊。” 他气笑,捏住她胳膊,“我把你嫁给李家村,你信不信?” “梁家会救我的。”她笃定。 “谁救你。”梁纪深眯眼。 “你二...”何桑鬼精,观察他的反应,他神色凝固,浑身的气势寒浸浸。 半晌,咳嗽起来。 “你大哥救我——”何桑拍梁纪深的后背,替他顺气,“你不可能把我嫁到李家村,你没有这么狠心。” 她顿了一秒,“二丫的父亲既然是首富,村民一定会登门巴结,年长日久迎来送往,哪一家有内幕消息,他全部知道。”何桑忽然笑出声,“你牺牲色相,打探情报...” 梁纪深又开始捂唇咳嗽,“不气得我犯病,你不过瘾。” 这场肺炎断断续续二十多天了,始终没有遵医嘱踏实休息,这边村里的饭菜咸,上火,住处又潮湿,病情不免反复,好在程洵细心,咳嗽糖浆和润喉药统统备了双份。 ...... 梁迟徽下午一点钟有一台签约仪式,是“冀省工商联合会”的重点工程。梁家从梁延章那一辈担任商会副会长,担任十七年了,梁迟徽继位后,副会长的席位又延续到他,会议结束,他亲自在梁氏集团总部大楼送客,直到最后一位商会成员乘车驶离,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躺在大堂的沙发上,一步也没力气走了。 “几点了?” 范助理看腕表,“两点零八分。” “买红豆酥了吗。”男人揉鼻梁,越揉越乏,索性攥拳砸额头,砸得胀麻,消除钝痛感。 “那家杨记红豆酥倒闭了。” 梁迟徽睁开眼,“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范助理在前台接了一杯温水,交给他,“曾太太说何小姐春节开车去过,店铺在转租,以致于她四月份还抱怨遗憾。” 他解了领带,搭在沙发背,“能联系到老板吗。” “老家在德州市,具体地址不详。”范助理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您打算雇佣他,在老宅给何小姐煎红豆酥吗?” 梁迟徽这一星期经常找黎珍,何桑嗜好的甜点不止红豆酥,包括熟梨糕,枣泥饼,茉莉茶糕,市面上加了白砂糖,麦芽糖,只有杨记是无糖的清甜口味。 芳姐和蓉姐也擅长烘焙,但是何桑喜欢老式的,胡同里走街串巷、支着一座大炉子,烟火气烤出的老味儿糕点。 她嘴刁,挑食,不好养活。 梁迟徽直起腰,“去民俗街逛一下。” “民俗街烟熏火燎的,人挤人,太乱了。”范助理拦住他,“万一蹭着您,滑一跤,磕了后脑勺,手术失败...” “再送进太平间。”他冷言冷语,“我身上就没一件好事,你迫不及待安排葬礼是吗。” 范助理不吭声。 梁迟徽脱了西装,扔在刚躺过的位置,只穿夏季的薄衬衫,跨出公司大门。 拐过南北大道,调头,他给芳姐打了一通电话。 “她睡醒了吗。” 芳姐急得在厨房来回溜达,“没醒呢...” 梁迟徽目视前方路况,国贸商厦附近堵车严重,他减速,抄起一罐薄荷醒脑油,涂在太阳穴,“睡了一天?” 他语气风淡云轻,听不出怀疑,芳姐却心慌得厉害,总觉得露馅了,“是...” “吃午餐了吗。” “没吃呢。” “叫醒她吧。”梁迟徽吩咐,“我下班路过小吃街,她想吃什么,我捎回老宅一份。” 民俗街在城东,和梁氏集团、老宅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梁迟徽起码绕远了四十分钟。 他之所以借口“顺路”,不肯坦白是“专程”,一则,不希望何桑有心理负担,认为他的无微不至是企图“亲密接触”,建立在索取她回报的基础上;二则,他不愿太明显疼她,宠她,被外界察觉。 昂贵的首饰,奢华的房车,他可以频繁买,一个不缺钱的男人,掏钱哄女人高兴是最普通的付出,太太圈会攀比资产,不是攀比丈夫的资产,是攀比丈夫转移在自己名下多少资产,多的,五五分,少的,二八分,基本都有,不稀奇。更有段位高的太太,握着丈夫半壁江山的身家,不是怕丈夫出轨,是丈夫怕太太出轨,一旦离婚,富豪榜的排名直接下跌一百名。 梁迟徽清楚,光明正大的富养何桑,外界不关注,他太花心思了,没有不透风的墙,外界也盯上她了。 他的仇人,可比梁纪深多。 梁纪深的仇敌大部分在监狱服刑,藏在境外,而他的仇敌,在明的,在暗的,要势力有势力,要金钱有金钱,他偏爱的女人,他们很容易打坏主意。 芳姐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让何小姐继续睡吧,别吵她了。” 梁迟徽扼住方向盘的手一紧,“她在家吗。” 第321章 娶别的女人你答不答应? - 祸水 - 玉堂 芳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好半晌才开口,“何小姐昨夜喝得醉醺醺,她不在家,在哪呀?大公子叮嘱我了,不允许她下床。” 梁迟徽拨开烟盒盖,牙齿叼出一支,右手点燃,左手操控方向盘,驶出车流,靠边停。 “你让她接电话,我问她想吃什么。” 芳姐懵了,“何小姐...” “睡一天了,已经醒酒了,她是犯懒,你叫醒吧。”梁迟徽坚决要通话。 芳姐明白兜不住了,“何小姐出门了。” 道旁一排排的树,洒下连绵不绝的荫蔽,窗口灌入的风衬得他脸上皆是寒意。 苍茫混沌的白霜席卷而起,漫过他胸腔,呼啸着冻住。 梁迟徽捏紧了车钥匙,捏得指节嘎吱响,薄唇也泛白。 她是非要他输,要他败,甚至要他亡。 不扳倒他,誓不罢休。 梁迟徽关机,一踩油门,宾利犹如离弦之箭,冲进空旷的胡同,在距离一堵墙半米之遥的地方,惊险刹车。 没有人烟,朱墙灰瓦,清静又寂寥。 车顶是一块长方形的天空,京郊的野鸽子飞过,嘶鸣了一声,他气息一抖。 副驾驶的皮椅被甩掉的烟头烫出一个不规则的黑洞。 也在他心口烫出一个洞。 越烧越大,深不见底。 ...... 二丫的父亲炒了一桌菜,招待何桑和梁纪深。 酒过三巡,提起佟大,老李头稀里糊涂全讲了。 “佟大啊...他和小蓉是09年元旦结婚,当年回门儿,春节,岳父母的大寿日,他陪媳妇儿来过李家村,后来再没露面了,这人懦弱,相貌丑,金钱上斤斤计较,他家境差,亲弟弟佟二是先天的左眼失明,在工地干活儿又轧了腿,严重跛脚,外号是‘瞎瘸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佟二?佟大玩命的攒钱啊,据说去甘南一带买过媳妇,那段日子风头紧,警察挨家挨户上门查户口,佟大担心捅娄子,没敢买。” “他对媳妇好吗。” “好!”老李头竖大拇指,“他在工地吃馍馍泡白开水,工资邮寄到家里,广和集团的包头儿很大方,工程竣工后发奖金,他花五千给小蓉买了金项链,自己的鞋破了缝缝补补,不肯买新鞋。所以佟家穷是穷,小蓉死心塌地跟着他。” 老李头拍了拍二丫的肩膀,“我告诉二丫了,咱家积蓄多,县里有婚房,我陪嫁十头猪,十只羊,男人疼二丫就行。” 何桑望了一眼二丫,二丫羞得面红耳赤。 梁纪深心不在焉夹菜,老李头唠唠叨叨又讲别的,村里的家长里短。 “老李帮女儿说亲呢。”何桑手肘捅他。 他回过神,“说什么亲?” “和你的亲事。” 梁纪深胳膊绕到背后,惩罚掐她的腰窝。 何桑痒,咯咯笑,扭动身体。 膝盖撞了桌沿,“砰”地一颤悠,汤碗倒了,梁纪深拽开她,拿起抹布擦拭桌上的汤汁。 “李老伯,有佟大的相片吗?” 老李头翻抽屉,摸索出一张陈旧发黄的老相片,梁纪深接过,一边审视一边皱眉,“这是佟大?” “是他啊,我参加过他和小蓉的婚宴,十二桌流水席,是小蓉姑姑操办的,我记不错。” 何桑看着相片里的男人,一米七出头,格子T恤,牛仔裤,剃了板寸,小眼大鼻子,外形条件属于中等偏下。 “他也是老北京布鞋。”她又看着梁纪深,“你们是同款,这款挺经典,十三年没停产。” 梁纪深将相片还给老李头,“多谢您了。” 这顿饭黄昏时分结束,何桑趁着老李头没注意,撂在电视柜上一沓钱,算作饭钱。 二丫站在院门外,目送梁纪深离开,直到他背影窄小虚无,慢慢消失在玉米地的尽头,还依依不舍留恋。 穿过茂盛的玉米地,是村口的石板桥。 这会儿村民在午休,桥上安安静静的,偶尔拂过一股风,是青草和田野的味道。 梁纪深心里有数了,要查出佟大的藏身处,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李小蓉。 佟大夫妇情深意切,李小蓉并不会为了自保,出卖丈夫。 相反,她会不惜代价掩护佟大。 即使是堂妹李小慧出面,哀求她交代佟大的下落,也撬不开她的嘴。 佟大染了血,背负了孽债,可是在妻子李小蓉的心中,他是一个勤劳体贴的好丈夫,李小蓉不在乎外界的眼光,不在乎法律,她是死脑筋,只在乎丈夫的安危。 坐牢,偿命。 对于一个朴实无华,向往家庭温情的农村妇女而言,是天崩地裂的结局。 “你想什么呢?” 梁纪深抬起头,何桑踮着脚尖,顺着小溪岸边的石阶一步步朝前走。 “老实一些。”他脾气严肃,“摔下去淹了你。” “你不是会游泳吗?你救我。” “我不救。”他迈开长腿,踏过石板,“你二哥救。” 何桑笑得眯起眼,“我是梁家人,你替你二哥救了,回家以后,你二哥亲自感谢你。” 梁纪深蹲下,手捞起一抔水,侧身泼向她。 她尖叫,本能挡住脸,梁纪深大掌宽厚,水捞得多,溅湿她领口,晕开一大片水渍。 “再胡说八道,把你丢水里。”他刚直起腰,何桑双手推他后背,男人猝不及防,猛地一踉跄,坠入小溪。 “何桑——”他个子高,溪水仅仅盖过他腹部,倒是浮力大,他一时上不来。 她拖了岸边的竹筏,滑进水面。 是村民捕鱼用的,不是什么专业工具,十棵粗木桩捆绑扎结,承受一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这条小溪边缘浅,中央有漩涡,深度足够吞没一米八的汉子,有胆大的村民去洗澡,抓鱼,嬉戏,没力气游了,躺在竹筏上,一点点飘回。 何桑小心翼翼踩住一根木桩,整个人摇摇晃晃,划水荡。 竹筏淌过水流,起起伏伏,她纤弱,禁不住颠簸,在梁纪深眼里,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你横着坐,扶住筏头和筏尾。”他一贯镇定,却也含了微不可察的颤音。 “它歪...” “左腿往回收。” 何桑一厘厘挪,挪到中途,船底一震,大鱼游过,跃起,她四肢发僵,生怕竹筏漏了,余光随着那条鱼,“这鱼能吃吗?” 梁纪深落水之际,下意识举起了手,手机完好无恙,他精准一抛,扔在竹筏上,何桑摁住。 她四周是粼粼的波浪,细碎的夕阳折射出银光,笼罩她面庞,灵动的眉眼,稠白的肌肤,她是淡的,温温吞吞的,又极度的热烈,仿佛一团炙烤的浓艳的火焰,在焚燃这里的一切。 梁纪深展开双臂,接应她,“何桑。” 她滑不动了,乡野间的叶子卷起劲风,水波开始变方向,又逆流,何桑越飘越远,飘回原来。 “如果一个人有办法解决广和集团的所有问题,他要求我娶别的女人,你答应不答应。” 何桑知道他想听什么答案,故意气他,“我答应啊。” 梁纪深太阳穴暴起一缕缕青筋,“何桑!” 第322章 凶狠 - 祸水 - 玉堂 老杨和小刘在车里吃冰棍儿,揭过挡风玻璃,目睹这一幕,老杨按喇叭鸣笛,何桑赤着脚丫一溜小跑,蹿上车,“杨叔,快开!” 老杨发动,调头,驶向村口的土路。 何桑趴在车窗,朝后视镜挥手,梁纪深裤子湿漉漉的,手臂撑住石板,矫健贲张的肌肉一鼓一缩的,利索爬上岸,虽然气恼,也挥了下手。 老杨只觉莫名好笑,三公子难得如此狼狈,寻常人谁敢招惹他啊,权贵圈流传着一句话:招惹梁家的三位公子,不如直接招惹梁延章,杀伤力小点。 “梁秘说您表面乖巧,其实骨子里淘气,他果然是慧眼。” 何桑立马端正坐姿,“大哥私下还说我坏话啊?” “是夸您。” 她琢磨,“大哥都夸我什么了?” “夸您宜室宜家温柔小意,爱耍小聪明,模样又水灵又憨憨,笨的——”老杨戛然而止。 何桑垂眸,“转告他,以后别夸了。” 车泊在老宅,芳姐鬼鬼祟祟蹲守玄关,“二公子在您的房间!” “他回来多久了?” “五点到家的。”芳姐心惊肉跳,“没去书房办公,也没吃晚餐,一直等您。” 何桑不由慌了神,“露馅了?” 芳姐也拿不准,“二公子今天打了两次电话,问您醒了吗。我千方百计帮您圆场,但他是什么道行,我是什么道行,我哪里糊弄得了他!” “我对付他。”何桑硬着头皮上楼。 客房的落地台灯调至最昏暗,贵妃榻的旁边是一盏梨花形的灯芯,阴影深处,梁迟徽半躺半坐,春秋款的橄榄绿睡衣,白拖鞋,短发是刚洗过的清爽蓬松。 何桑蹑手蹑脚走过去,俯下身,观察他的眼球。 一动不动。 真睡了。 “迟徽...” 他没反应。 “二哥!”她拔高音量。 梁迟徽不声不响,呼吸绵长,平稳。 何桑轻轻拉过毛毯盖在他肚脐,又打开空调,24度。 一扭头的工夫,男人突然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胜过这一刻漆黑的夜。 像没有边际,一旦跌入其中,从此彻底幻灭。 何桑几乎窒息,强烈的心虚导致她肺腑脏器在加速跳动,痉挛,她牢牢地锁定住这张瞬间挨近的面容。 焦黄的灯泡罩了一层防刺眼的纱,光线更朦胧,窗外是清幽的月光,透入玻璃,柔柔泻了一地。 对比之下,梁迟徽力道凶狠,焊死了一般,黏黏地攥住她手腕。 “去哪了。” “我下午去长宁区了,在大哥的办公室待了半天。”她手心渗出一层汗。 “做什么。” “老三4月份委托大哥调查广和集团,大哥找我了解情况。”何桑端起酒杯,里面三分之一的红酒,他似乎一口没喝,她递给梁迟徽,“白天上访的居民太多,大哥没腾出空,耽误到现在。” 他根本不碰那杯酒,面目阴骇撇开头。 何桑再度俯身,“是大哥的司机杨叔送我的,院子里有摄像头,你去书房瞧瞧录像?” 梁迟徽望向她。 凝望了好一会儿,他抄起软塌上的手机,拨通梁璟的号。 那头很快接听。 “大哥,何桑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梁璟气定神闲,“反正她不是嫁你也是嫁老三,自家弟媳谈不上麻烦。” “不知道她和大哥聊什么了,聊到这么晚。” “她翻了我几本书,看困了,在沙发上小憩,一觉醒来,天色黑了,我吩咐老杨送她回老宅。” 梁迟徽目光凛冽,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信?”梁璟语气不大好。 他笑了一声,笑不达眼底,“大哥的话,我自然相信。” “你还有事吗。” “打扰大哥休息了。”梁迟徽态度一如既往,恭谨,谦和。 梁璟挂断电话,枕着椅背,头晕脑涨的。 撒谎了。 自己从不撒谎的。 翁家的家训:宁可真言伤人,不可假意欺人。 没有所谓善意的谎言,欺诈就是欺诈。 他破戒了。 保姆收拾完厨房,正要关门睡觉,发现梁璟的书房没熄灯,她穿着松垮的睡衣进屋,凑到他面前,“梁秘书长,喝奶不?” 梁璟一怔,后仰躲避,“喝什么奶。” “冰箱里有蜂蜜羊奶,是晋县的羊场特供的,调制杀菌了,没有羊膻味。” “不喝。”他斜倚在那,按摩额头,“取消特供,去超市买。” “是省里的意思,特供名单有您。” “你听不懂吗?”梁璟烦躁,“老王呢。” “他儿媳妇生产,在老家医院呢,我接替他照顾您一星期。” 梁璟点头,“你有工服吗。” 保姆打量自己,拢了拢衣扣,“我本来要睡觉了...何况我都四十八岁了,你们的圈子是老夫少妻,哪有少夫老妻的,咱俩传啥绯闻?” 她倒是精通世故和上流人士的艳闻轶事,梁璟哭笑不得,不好批评什么,示意她退下。 梁纪深在招待所的公共浴室洗了裤子,又冲了澡,掀开门帘出来,迎面是二丫,拎了一篮子的山竹。 在长陵县,山竹是稀罕水果,又是新鲜上市的,价格不便宜。 “小梁哥哥,我不晓得你住哪间屋,我从一楼搜到二楼,又下楼搜,正好搜到你。” 梁纪深没系衬衫扣,衣襟敞怀,水珠滴滴答答,他背对二丫,整理好上衣,重新转过身。 “你不要再送吃的了,我忌口多,吃不惯。” 二丫局促抚摸着篮子的编织纹,“她是不是你老婆?” 他沉默。 “你们没亲嘴,没抱,不像夫妻。” 梁纪深没忍住笑,“亲嘴才像夫妻?” “我妈告诉我,亲了抱了不一定是夫妻,但不亲不抱肯定不是,佟家嫂子搬到娘家一个多月,夜夜有男人搂她睡,我见过他们亲嘴。” “佟家嫂子是村东边3号门的李小蓉吗。”梁纪深笑容一敛,盯着二丫。 “村里只有她嫁了姓佟的,你上午不是去过她家吗?” 第323章 你喜欢,两百公里都不远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匆匆上楼,反锁门,换好衣服,又下楼。 “小梁哥哥!”二丫在后面追他,“很晚了,你去哪?” “村东头。”他走出招待所大院,忽然驻足,“你回家。” “你去找佟大的媳妇吗?” 梁纪深表情严肃,“不许泄露给任何人,包括你父亲。” 二丫似懂非懂点头。 农村天色黑得早,夜深了,更是黑暗。 李小蓉家的门墙吊着一串小彩灯泡,恰好窥伺得清晰,他蹲在墙角,有槐树遮挡,融于夜色,不显山不露水的。 “黑子!” 南房是茅厕,传来犬吠声,一条田园犬冲向李小蓉,她撂下一个饭盆,狗埋在盆里吞食,她绕过水池,直奔羊圈。 梁纪深右腿弯曲,左腿踩在树桩上,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树冠的影子覆盖了他的影子,倘若他一晃,身影斜射出,李小蓉很容易发觉。 三只羊聚集一起吃草,她这时走到大门口,张望四周,确认无人经过,又返回羊圈,跪趴在正中央的地上,掀开一团蒲草垫子,底下是大理石板,再挪开,赫然一个洞。 梁纪深注视这一幕。 北方一些乡村8、90年代会储存过冬的青菜,如今少了,老一辈人喜欢凿地窖,腌酸菜,酿酒,封闭在里面,吃到次年的开春。 李小蓉家的地窖应该是新凿通的,梁纪深中午离开时,圈里的公羊在发情,脑袋拱栅门,他循着声响瞄了一眼,粉刷的泥浆还没晾干。 “汉子!”李小蓉招呼。 洞口窸窸窣窣的,“咋了?” “上午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姓梁,是梁氏集团董事长的养子,女的不晓得,他俩关系蛮亲密。” “养子?”地窖里的男人是正宗的本地口音,和皖西县的口音略有区别,大刚是土生土长的皖西县口音,这个男人的腔调儿和老李头一样,证明是长陵县人士。 李小蓉和丈夫恩爱,不可能有相好的,即使有,佟大失踪一个多月,她迫不及待陪情夫幽会,已经不要脸了,光明正大迎进家里同居,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十有八九,地窖中的男人就是佟大。 怪不得。 梁纪深在一线办公那几年,城西、城东发展了一群刑满释放的“钩子”,个个儿混得风生水起的,开酒吧,开足疗店,颇有势力,为了查清佟家兄弟的下落,他在全省范围内通知“钩子”撒网,愣是没一丁点水花儿。 只在东郊的电子工厂附近查到那辆送他们出村的面包车。 纵然中途弃车,步行出省,边境线的监控录像起码会拍到正脸儿。 不至于凭空蒸发。 直到在二丫家,老李头拿出佟大的相片,梁纪深终于醒悟了。 “假佟大”模仿了“真佟大”的发型,衣着,连身材也相似,是梁迟徽精挑细选的特型演员,迷惑了他的侦察方向。 梁迟徽不单单是人脉手眼通天,布局也棋高一着。 算准了程洵搜查佟家,于是自曝马脚,留下伪造的照片,引导梁纪深这艘船误入迷途。 更算准了梁纪深不会打草惊蛇,即便村委会有佟大兄弟的档案照片,也不敢去对比求证。 所以肆无忌惮戏耍。 梁迟徽这份胆魄,梁纪深的确是中计了。 幸好,他的职业习惯注意了羊圈。 “长什么模样?”地窖里的男人问。 “高个子,浓眉深目的,好听的京腔,外形英气。”李小蓉比划着,“打扮挺普通。” “糟糕!是梁老三。”地窖哗啦哗啦响,男人情急撞塌了什么东西,“曾经赫赫有名的市检一把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连梁老二都没猜到我在家,他猜到了。” “汉子,你跑吧。”李小蓉带哭腔。 “跑哪去?梁老二也在堵截我,我根本跑不出冀省了。”佟大横了横心,“没暴露吧?” “没有。”李小蓉笃定,“他坐在院子北边,羊圈在西房,他发现不了。” “他什么时候走?” “五天后。” “行。”男人又爬回地窖,“他只要走了,我马上去云海楼,让倪红送我到南方避避风头。” “梁老二会放过你吗?梁延章逼着他抓你嘞——”李小蓉哭出声。 梁纪深卧倒,一步步向后滑,滑到一片阴影里,迅速站起撤离。 赵凯接到他的电话,正在收队的路上,开口是抱怨,“梁老三,你遛我呢?我本来休假,折腾加了一天班。” 他把这边的进展告诉赵凯,赵凯也懵了,“梁迟徽是诸葛亮吧,提前一个月挖好陷阱,套你上钩?” “现在逮捕佟大,撬不开嘴。”梁纪深沿着田野走回招待所,“他绝不认账,梁迟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只有死心了,又顾虑李小蓉的安危,才会和我们合作。” “顾虑李小蓉的安危?”赵凯在驶入市区的主干道,鸣笛震天,“你认为梁迟徽对佟大的老婆下手?” “他不太会对女人下手。” 招待所的红色牌匾在夜幕下闪烁着,苍茫的田野空旷至极,梁纪深萌生一种最原始的孤独感,渴望何桑,渴望细水长流的安稳生活,“不排除佟大威胁敲诈,惹恼了他,他控制住李小蓉,解决佟大。” “怎么解决?” “保妻子衣食无忧,畏罪自杀。” 赵凯嘘,“名利场成大事者,心毒手辣啊。” 梁纪深挂断赵凯的电话,用新号码打给何桑,她没备注,是183开头的生号,接听后,是梁迟徽的一声“喂。” 他步伐一顿。 “哪位。” 迟迟没回复。 梁迟徽瞥来显,外省的号。 “话剧院的同事?何桑在洗澡。” 风声,鸟鸣。 无边的寂寥。 在听筒内呼啸而过。 梁迟徽眼底化开一丝寒霜,刹那消失。 很快,那头挂了。 他随手删掉通话记录,搁回原处。 何桑洗完澡,拉开浴室门,梁迟徽躺在床铺的左侧,在翻书。 “梳妆台上有一盒红豆酥和熟梨糕。” 她一愣,“红豆酥?” “蔡记老铺的,在民俗街。”他面容平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你吃过吗。” 何桑走过去,纸盒塞在保温袋,触手温热,他是花了心思的,“我一直吃杨记的红豆酥和张记的熟梨糕。” “张记在营业吗?” “营业。”她拾起竹签,叉了一块红豆酥,“距离市区太远了。” 梁迟徽合住书本,“多远?” “二十公里。” “你喜欢,两百公里都不远。” 何桑腮帮填满了糕点,小脸蛋儿鼓囊囊的,梁迟徽噙着笑,示意她,“过来。” 第324章 你从没想过和我长久,对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捧着盒子走到床边,他抬手,指尖戳她腮帮,“噗”一声,喷出碎渣。 男人彻底发笑,“好吃吗。” 她点头,“好吃。” “和杨记相比呢。” 何桑咂摸滋味,“这家好吃。” 梁迟徽说,“我尝尝。” 她叉了一块完整的红豆酥,递到他唇边,他别开头,“你那块,临睡少吃糕点,积食不消化,我替你吃了。” 何桑没动作。 他夺过竹签,叉了她吃剩的红豆酥。 梁迟徽咀嚼的幅度小,吃东西也干净,不掉渣,不沾油渍,斯斯文文的。 “不甜。”他评价。 “我喜欢酥皮的香味...馅儿一般。” 他重新拿起书本,“你睡吧,我读完这本书再回屋。” 何桑呆滞了一会儿,“你...还不睡吗?” “暂时不困。” 梁迟徽专注读书,她坐在床畔,也翻杂志。 “怎么,我在房间,你睡不好?” 她回过神,“我也不困...” 话音未落,长长的哈欠,接连三四个。 市区,李家村,市区,一天往返一个来回,铁打的身板都受不住,加上洗了热水澡,正是犯懒。 “睡吧。”梁迟徽看着她。 她没法推辞了,铺开毛毯,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睡在大床的最边缘。 四十分钟,一本书读了一半。 楼下客厅的古董壁钟敲响了十二声。 午夜十二点了。 何桑屏息静气,听他翻书的沙沙声。 良久,他读完,撂下。 书本的漆皮磕在柜角,空气中泛起涟漪。 梁迟徽手探向毛毯,状似无意,实则有意,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抚摸她凸起的蝴蝶骨。 “瘦了不少。” “我上个月胖。” “嗯。”他语气寡淡,“瞧出来了。” 男人的手指硬实滚烫,像烈日炎炎下曝晒的海浪,沸腾,倾轧,蔓延过何桑,激起她一层战栗。 “夏天没什么胃口...所以瘦了。” “民俗街有棉花糕,玫瑰青提馅儿的,明天我给你捎一份。”他压下衣领,压到最低,掌心停在她两块蝴蝶骨之间的沟壑,绵软的,细腻的,肤若凝脂。 “我交付了婚纱的订金。” 何桑背对他,望着不远处那盏落地灯,密密麻麻的战栗又浮了一层。 “订金是婚纱总价格的三分之一,一百二十万。”梁迟徽颇有分寸,只流连在她的脊背,脖颈,不触碰她的敏感部位,“我定制的那款,全球限量四套,客户名册在官方杂志登记展示,如果不穿,或是取消婚礼,不仅浪费钱,除名公告也会满城风雨。” 何桑咬着嘴角,试图咽回,梁迟徽仿佛有读心术,洞穿了她,“你要讲什么。” “迟徽,定制婚纱太早些了。” “制作一件婚纱,需要十八个月。”大约是扫兴了,他从何桑的身体收回手,“还早吗?” “早...”她欲言又止,“姚姨同意...” “同意。”梁迟徽清楚她搬出姚文姬当借口,毫不犹豫堵回她后半句,“我母亲尊重我的心意。” 何桑不吭声。 漫长的沉默后,他俯身,凝视她侧颜。 “你从没想过和我长久,对吗。” 她像是睡着了,分不清是真睡,假睡。 “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何桑埋在被子下的双手不由自主蜷握。 男人左臂绕过她肩膀,轻轻摁住跳动的心脏。 她一霎紊乱,呼吸也扑朔迷离。 好半晌,梁迟徽迈下床,从客房出去。 何桑整个人在水里浸泡过似的,紧张得浑身湿透了。 ...... 第二天,她汲取教训,老实了,没有去李家村。 而是自驾去云海楼。 昨晚若不是梁璟圆场,后果不堪设想。 短短一星期被梁迟徽抓包两次,纯粹挑衅他的底线。 广和集团,何晋平。 是她和梁迟徽彼此不敢捅破的默契。 一旦捅破,没了面具,没了交集。 何桑不甘心,他同样不甘心。 一个是报仇,一个是渡劫。 她报父亲的“意外”之仇,梁迟徽一边渡自己的情劫,一边监视制衡她。 何桑主动找他一起吃午餐,一则安抚讨好,避免他猜忌,毕竟梁纪深独自在李家村,他察觉到局面不利,大概率会出手,梁纪深连保镖也没带,在村里孤立无援;二则打听一下倪红的情况。 她亲手设下的局,总得去看看结果。 何桑走进梁迟徽的办公室,他不在。 经理说他去中海集团了,每天黄昏时分过来。 她随意闲逛,“倪总呢?” 经理讪笑,“倪总动了不该动的念头,梁老板处理她了。” “怎样处理的。”何桑好奇。 经理吞吞吐吐,“在B2。” 她笑,“我去一趟B2,行吗?” “这...”经理为难。 “迟徽又没在,你不泄密,我不坦白,他不会知道。” 经理明白何桑在老板心中的分量,与其得罪她,不如冒险,自己既然满足她的请求了,她更没道理出卖,“好吧,速去速回。” 经理在前面引路,乘电梯到B2,穿梭过一条狭窄的过道,视线里是一扇电子铁门,输入密码解锁,继续朝里走,又是一扇门,最尽头是一座地下车库改装的密室。 四壁无窗,凄冷,诡异,如同坟墓。 “她关押在这里?” “是。” 何桑了解梁迟徽并不贪色,因此他是一个风月场的绅士,明令禁止旗下产业的男员工骚扰女员工,尤其是下药,毁女人的名节,他最厌恶。 倪红指使男公关欺侮她,是犯了梁迟徽的大忌。 挨一巴掌,停薪降职,惩戒她的“过错”,很正常。 何桑无所谓罚她什么,形式不是重点,重点是梁迟徽亲自罚她,挚爱的男人为另一个女人讨公道,冤枉自己的清白,像淬了剧毒的钢刀割裂她的血肉,足够她崩溃。 何桑唯独没想到梁迟徽罚得这么狠。 云海楼是倪红的地盘,宾客都买她的面子,把她关押在惩罚咸猪手员工的地下室,她的威望,外界口中“梁迟徽离不开她,待她特殊的”美好传言,统统破灭了。 对倪红而言,是无法承受的打击。 “何桑!”倪红在黑暗中摸索,冲到小门,“是你吗?” “是我。” 鸦雀无声。 她偏头,“我进去,你退下。” 经理担忧,“您自己吗。” “我和她聊聊,其他人不方便在场。” “我在门外,有吩咐您叫我。” 经理打开小门的门锁,又打开走廊的壁灯,突如其来的明亮,刺激得倪红不适应,微眯着眼,“你高兴了?” 何桑否认,“我难过。” 倪红盯着她,“你费尽心机,收买3号男公关编造谎言陷害我,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我是真情实感的难过。”她也盯着倪红,“对一个男人不计代价掏心掏肺,十年的忠诚相伴,换回如此无情无义的下场,女人有几个十年,七个,八个?你的二十岁和三十岁,最好的青春血本无归,值得吗。” 倪红剧烈抽搐着,空旷的地牢回荡她急促的喘息声,“你滚——” “我当然会滚,这种地方谁愿意留下啊?”何桑弯腰,指腹一抹椅子,灰尘有一毫米厚,她咂舌,“山珍海味,93年的罗曼尼康帝,普通人一辈子没有机会拥有,云海楼源源不断供应你,你喝腻了,可以洗手,洗脚,但你失去自由,坚持的爱情也坍塌了。” “滚!” 她歇斯底里的嘶吼惊动了经理,经理撞开门,护在何桑身前,一脚踹倒了倪红,“倪总,你疯了?” 倪红匍匐在瓷砖上,骨缝冒寒气。 “何小姐,您没伤到吧?”经理提心吊胆,明知倪红恨何桑,却擅自允许她们单独见面,万一何桑受伤,哪怕不严重,梁迟徽怪罪下来,下一个关地牢的,便是自己了。 何桑摇头,“我没事,你下去吧。” 第325章 算是美人 - 祸水 - 玉堂 经理退下,何桑弯下腰,搀扶倪红。 倪红冷笑,拍掉她的手,“你得意吗?云海楼开业至今的一砖一瓦,每一分钱,都有我的功劳,员工唯命是从,迟徽也器重我。很长一段时间,外界传言我是未来的二公子夫人,他的客户,朋友,下属,公认我是他身边最重要的女人。” 何桑注视她。 “云海楼的女孩,他哪个也不喜欢。”倪红艰难爬起,倚着墙,灌了一大口红酒,“他更讨厌那些企图接近他的女人,聪明的,贪婪拜金;愚蠢的,毫无情趣;我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只能选择我。他现在无所谓爱情,等他四十岁呢?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他会寂寞的,会渴望婚姻,渴望家庭。” 倪红在地牢躺了一天一夜,四肢是麻的,她一步步踉跄走近何桑,“所以我不担心,他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中年男人和毛头小子不一样,他们激情消退,经历了人生的大涨大跌,在乎陪伴,在乎合适,我当然胜过外面的莺莺燕燕。”她猛地一抓,剧烈的伏击力扯得何桑前倾,“直到你出现,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何桑被迫与她脸对脸,倪红瞳孔密密麻麻的血丝,格外惊悚。 “你爱梁纪深,不要和我抢迟徽啊。”她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报复他?你多自豪啊。我爱他如疯如魔,宁可替他背负一切,他不懂珍惜,偏偏你要搞垮他,暗害他,他视你如珍宝。男人为什么犯贱,为什么?” 倪红奋力摇晃何桑,摇得她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 “如果不是你设局,我根本不会在地牢!” “倪总是老江湖了,我的小伎俩不堪大雅之堂,你不应该坠入我的陷阱。”何桑后仰,保持安全的距离,“我的确收买了3号男公关,但是口头的交易并不牢固,毕竟我没来得及兑现,有机会反悔,他不傻。只要迟徽稍稍吓唬他一通,他肯定认怂,供出我在幕后指使。” 倪红的睫毛在抖,她预知了何桑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不听!”她堵住耳朵。 何桑强行掰她的双手,“你怕了?没勇气听了?” “你出去!” “我清白差点受辱,他丧失理智了,顾不得挖掘真相,表面是什么他相信什么。男人虽然理性,面对感情同样有不理性的时候,你追随他多年,喊冤有用吗?” 倪红仅存的力气被骤然抽干,眼中一片死灰。 “我可以放你出地牢。”何桑一字一顿,“你回报我什么。” 她狰狞笑,“你不放我,他终有一日也要放我,不然关我几十年吗?” 何桑静静望了她良久,“经理告诉我,一楼酒吧的调酒师有一个咸猪手,经常骚扰女员工,掐屁股,袭胸。他是安保主管的表侄,背景硬,女员工只好忍气吞声,后来一个兼职的女大学生告状到迟徽那里,关押在地牢一个月,咸猪手崩溃了,治疗了三年,精神状态还时好时坏的。” 倪红情不自禁抽搐着。 “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分昼夜,连一只蚂蚁也没有,你度日如年,迟徽忙工作,忙家事,他未必想得起你了。”何桑环顾周围,往门外走,“倪总自求多福吧。” “何桑——” 背后的女人开口。 何桑驻足。 “我答应你合作。”倪红低着头,窥伺不清这一刻她是什么表情。 “云海楼和外省地下钱庄的资金流水,广和集团的所有机密,三日后,交给我。”何桑转过身,“有问题吗。” “没问题。”倪红一直那个姿势。 “今天下午,迟徽会放人。我有办法救你,也有办法再把你弄进来,我劝你言而有信。”何桑撂下这句,乘电梯上楼。 经理送她去车库,拉开车门,“何小姐慢走。” 她兜了一圈,调头驶出。 一小时后,泊在梁氏集团的停车坪。 前台发现何桑来公司了,给办公室挂了内线,秘书又转告梁迟徽。 她一路畅行无阻,直奔董事办。 梁迟徽正在办公室的会客区和一位中年男人交谈。 他早晨离开老宅,何桑还睡着。 芳姐说,二公子没吃早餐,她过来的途中特意绕远去了一趟广阳楼,打包了苏式汤面,肉馅蒸蛋和排骨糯米藕。 她问郑叔了,梁迟徽嗜好这老三样。 矿盐调味,他不沾海盐。 范助理敲门,“梁董。” 何桑进屋。 男人恭恭敬敬站起,“这位是董事长夫人吧?” 梁迟徽含笑,朝何桑伸出手。 她走过去,搭在他掌心。 “顾董,梁氏集团的董事,在澳洲考察工厂,刚回国。” 何桑颔首,“顾董。” 男人浅浅握住她指尖,马上撒手,“听闻董事长夫人是话剧演员?” “演过几场戏,演得不好。” “您谦虚了。”顾董打趣梁迟徽,“不是顶级的大美人儿,如何征服梁董啊?” 梁迟徽露齿笑,宠溺审视着何桑,“算是美人,谈不上顶级,比顾夫人逊色不少。” “红颜迟暮。”顾董也谦虚,“她不惑之年了,比不过风华正茂的梁夫人。” 何桑心不在焉,梁迟徽察觉,手臂横在她后背,发力一揽,惊了她回神。 “怎么一股菜香味?” 她举了举餐盒,“你爱吃的老三样。” 梁迟徽拨开袋子扫了一眼,“问老郑了?” 她点头。 “还问什么了。”他温柔逗何桑。 “你十六岁那年馋胡辣汤,呛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从此有阴影了,豆腐丝,胡椒粉和牛肉,一口也不吃。” 顾董大笑,“梁董少年时期有这样的糗事啊?” 梁迟徽也笑,“别听她胡诌。” “谁胡诌了,姚姨...” 他捂住何桑的嘴,眼底笑意不减,“没完了?” 顾董主动告辞,关上门,梁迟徽手箍紧她腰窝,她痒,挣扎,“我说完了,不提了。” “在外人面前不给我留面子是吗?” 他没恼,是佯装生气,何桑也知道。 “我以为能说的...” “还犟。” 何桑垂眸,不吭声。 “陪我吃一点。”他语气缓和,拆开筷子,先给她,“喝汤吗。” “是鸡汤吗。” “是。” “喝一碗。” 梁迟徽指节修长,瓷玉一般,慢条斯理舀了一勺。 “你将倪红关押在地牢了。” 他动作略一滞,神情从容平和,“她犯了我的忌讳,应有的惩罚。” “我去看过她了。” 梁迟徽沉默。 何桑试探,“经理向你汇报了吗?” “嗯。” 他的手下,上至董事高管,下至司机保姆,没有不发怵他的。 瞒天过海撞枪口的差事,谁都没胆子。 何桑早有预料经理会出卖她。 梁迟徽不可能关押倪红一辈子,自己去地牢见面,总会露馅儿。 “放了倪红吧。” 他仍旧沉默,斯文楚楚地吃面。 “你是替我惩罚她,我不计较了,反正没发生意外。”何桑偷瞄他脸色,他喜怒不辨,像是无动于衷。 第326章 绑架 - 祸水 - 玉堂 何桑继续说,“倪总跟了你十年,是云海楼的老功臣了,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处置她太过绝情,寒了其他员工的心。” 好半晌,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我和她关系不好。”何桑搅凉了碗里的汤,小口喝,“我为你着想而已。” 他笑声沉沉地,磁性悦耳,“未来的梁太太终于有觉悟了?” 何桑抿唇,欲笑不笑,“那你放不放?” 梁迟徽夹了一块糯米藕,一分为二,自留半块,那半块喂给何桑,“你想怎样,我都任由你。” 她咬住,“我晚上煲药膳,你下班早回来。” 梁迟徽眼尾的笑匿也匿不住,“嗯。” ...... 何桑从梁氏集团出来,开车返回老宅。 有一段路程偏僻,她正好给梁纪深打电话,他没接。 起初,何桑猜他是没听见铃声,打第二遍,他索性摁掉了。 她这才明白,他是故意不接。 ——有麻烦吗? 何桑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的工夫,驶过南北大道交口,一辆奔驰SUV和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左右夹击了她的车。 随后,下来几个男人,为首的大花臂流里流气的,靠近何桑。 “是二公子夫人吗?” 何桑一怔。 不称呼“何小姐”,称呼“二公子夫人”,十有八九是梁迟徽那圈子的,顺着他的身份称呼。 她没熄火,脚虚虚地踩住油门踏板,“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认识梁迟徽。”大花臂眼窝凹陷,满口的黑牙根儿,显然是抽烟嗑药的主儿,“我们老板请二公子夫人登门做客。” “没空。” 大花臂笑容一收,拇指抠了抠下巴的痦子,“客客气气请,您不稀罕啊——” 一众保镖蜂拥而上,拦住车头和车门,一拳抡下去,驾驶位的玻璃捣碎,捣了一个大窟窿。 玻璃碴子飞溅在车厢,惯性十足,幸好何桑穿的长裙,只剐破小腿,零星的皮外伤。 “光天化日下,你们要绑架吗?”她嗓音发颤,竭力保持镇定。 “哪是绑架呢,是诚挚的邀请。”大花臂歪脖子,示意她瞧监控,“在拐角逼停您,是躲它,这里是盲区,我们把您丢到荒郊野岭,三五天之内,梁二公子照样没辙。” 何桑心里有数了,再僵持,纯属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老实下车,坐进大花臂的SUV后座。 一个长得像猴子的保镖去开她的保时捷。 朝南郊行驶了70公里。 窗外出现一幢泰式庄园。 何桑在这边商演过,活动局限于剧院,没逛街,不晓得有一座东南亚风情的小区。 一共8幢洋楼,其中3幢是面积大的庄园,5幢是普通别墅,庄园外观阔气,小型的私人花园种植了茉莉和芭蕉,绿油油的芭蕉在泰式装修的衬托下,很应景儿。 管家伫立在木廊的尽头,鞠了一躬,“恭迎二公子夫人。” 她下意识扭头,那群保镖守在铁栅栏外,并没踏入庄园。 换了一批手下“招待”她。 有负责外场的,有负责内室的,连保镖的阶级也划分森严。 何桑经过玄关,佣人的托盘上摆着消毒毛巾,护手霜,漱口水和花香喷雾,另一名佣人轻手轻脚地服侍何桑。 她胸口咯噔一跳。 这是真正的道上高手。 即便报警了,警察赶到现场,完全没有打斗囚禁的痕迹,人质毫发无损,好吃好喝伺候着,在皇宫享福似的。 而且凭梁迟徽闯荡的经验,他大概率不会报警。 敢绑他的女人,多少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清楚他百分百亲自出面。 在冀省,公然和梁迟徽撕破脸,栽他的下马威,99%的大人物也没这份气魄。 要么,是专门吃“赎金”的大混子,混出极高的威势了,有针对性的绑架富商,攥着对方的把柄,富商甘愿破财免灾,不愿得罪,闹大了后患无穷,于是“民不告,官不究”,光明正大赚取不义之财。 要么,是仇家。 东南亚灰色地带的家族,根基不在国内,和这伙人硬碰硬,不占优势。 无论哪一种情况,梁迟徽想救她平安跨出这扇门,非得扒下一层皮。 “哎呦——二公子夫人,失敬失敬。”圆拱形的木门拉开,一个佩戴了大串佛珠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月牙白的绸缎衬衫,绸缎长裤,灯光下银片粼粼,十分华贵。 “我姓段,兄弟们巴结我,叫段老板,或者段爷爷。”男人捧着何桑,哄着何桑,“您叫我老段,二公子的名号响亮啊,我五体投地佩服他,他的原配夫人大驾光临,我可担不起您一句敬称。” 何桑打量这个男人。 五十岁出头,锡纸烫的卷发,蓄了胡须,有十五、六厘米,锐利的鹰眼,鹰钩鼻,吸烟吸得唇色发紫,阴骇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倒是没什么杀气,蛮平易近人。 和梁迟徽是同类。 温言和煦,敛去锋芒。 事实上,城府最难缠。 “段老板,我和您素昧平生,您有吩咐直接找迟徽,我一个女人,不掺和男人之间的事。” “二公子夫人误会我了。”保镖给他点了一支雪茄,他夹住,吞云吐雾,“我的夫人在冀省没朋友,她又一向爱玩,实在无聊,我久仰二公子是生意场的豪杰,派人去梁氏集团请过他,奈何他不赏脸。其实人与人不都是常来常往,才从陌生到熟识吗?” “您和迟徽不熟吗?” “不熟。” 何桑了然笑。 不熟悉。 却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招惹如今梁家风头最盛的梁迟徽,她是万万不信的。 “既然段老板不打算告知,我不问了。” 管家推开屏风,客厅中央是巨型的折叠牌桌,六个珠光宝气的富太太围坐打牌。 不是打扑克,是新型的牌,牌面的左上角标注了点数,由1到18,一人持有三张,扣在桌上不准翻,根据对手出牌的点数大小,估算自己的牌,更大,压对手,更小,让牌。 押错的,自以为牌大,结果比对手小,记输。 一轮结束没出牌的,不管亮牌之后多大的点数,也记输。 玩法看似简单,赌运气,赌胆大。 实际上,是拼眼力和脑力。 因为洗牌的过程是明牌,发牌员手洗18张,持续15秒。 眼尖的,坐在对面的对手发了什么牌,大致有印象。 倘若第一个出牌的又是别的对手,那么牌桌上的六人,加上自己起码有三个人的牌是明确的。 这时需要诱导其余三个没暴露牌面的对手先出牌,缩小未知范围,提高胜率。 玩脑筋,也玩胆识。 东南亚的地下赌场很流行。 何桑在原地一动不动。 富太太们一副饶有兴味的眼神审判她。 第327章 彻底疯魔 - 祸水 - 玉堂 “小琴,照顾好二公子夫人。” 段老板站在何桑身后,吩咐牌桌主位的贵妇。 那名贵妇挪开椅子,殷勤招呼,“是梁迟徽的太太?段家移民去泰国那年,他十三、四岁,一米七多的个子,比同龄人高半头,帅气挺拔,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 何桑盯着她,“您认识迟徽?” “老段和他有过节,算认识吗?”小琴皮笑肉不笑。 何桑心里一阵阵发毛。 这场人祸,目标是梁迟徽。 段老板曾经堵截他,没截住。 他身手好,单独出行又一贯警惕,饶是职业打手也降服不了他。 梁纪深在冀省是出了名的威猛扛打,红杏村的芦苇地里和梁迟徽交锋,仅仅勉强占上风。 段老板是了解梁迟徽的,动武力,必须人海战术拖住他,搞拉锯战,耗尽他的体力,才有胜率。 但大庭广众之下派出太多打手围攻,过于引人注目了,绑架何桑逼出梁迟徽,显然最保险,最稳妥。 “您会打牌吗?” 何桑回过神,“我不会。” “加减法呢?”一个东南亚风情长相的女人问她,“18以内的数字相加,最大是18加17,您会吗?” 牌桌上的几名贵妇介于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越南、马来西亚的南洋风样貌,中文讲得流利,应该居住在唐人街,父母跨国结合,是混血儿。 小琴瞧出何桑好奇了,“她们是老段的女朋友,我记不住名字,老段换女友换得频繁,所以按年纪排序,岁数大的,小二,小三,小四,岁数小的,老五,老幺。” 何桑瞠目结舌。 妻子不吵不闹的,和小情人们其乐融融地打牌。 段老板安抚后院女人的手腕是好手腕,坐享齐人之福真够恶心离谱。 佣人在老幺的右侧空位添了一副软椅,“二公子夫人,您入座。” 这里的男男女女是客气,只不过笑里藏刀。 何桑不大配合。 “该玩玩,该喝喝。”小二托腮摆弄纸牌,“段爷不肯放人,即使二公子天大的本事,照样没办法救您出去,除非他懂规矩,段爷多大的胃口,他多大的诚意。” “你们要钱。” “钱?”小琴一撩桌布,六个抽屉塞满了钞票,金条和首饰,“这栋房子啊,当年是卖地皮,买了地皮,自己盖楼,有盖别墅的,有盖庄园的,现在政府要征地,开出天价,翻了四五倍呢!那七户欢欢喜喜卖了,唯独老段没卖,段家不缺钱。” 何桑坐在椅子上,“那你们的胃口是什么。” 小琴不言语,示意洗牌员洗牌,发牌。 看来,内幕很复杂了。 “三押一”的玩法简单,一轮过后,何桑娴熟了。 她视力好,基因遗传的,何晋平是8、90年代的地质专业大学生,同届的学霸,挑灯夜读熬白了头发,却一辈子没戴过眼镜。发牌员动作干脆,奈何她眼神好,一晃,一扫,记个八九不离十。 一轮试试手,二轮,三轮,没大赢,小赢了,总是第三个出牌,让小琴和老幺,赢那四个女人。 小琴是正室,老幺受宠,又挨着坐,她不得罪。 “二公子夫人不愧是梁氏集团的老板娘啊,人情世故玩儿得漂亮。”小琴高兴,还她一个人情,“老段根本没听说过你,是有人卖主求荣,贡献了你的行踪。” 何桑瞥了一眼牌池,“是梁氏集团的员工,还是云海楼的员工。” “哎?倪红忙什么呢。”老幺的牌小,集齐了1,2,3,她放弃了,一边喝香槟一边闲聊。 何桑手一僵。 “她忙赚钱呗,忙着钓男人。” “钓成功了?” 小琴余光一瞟何桑,意味深长笑,“梁二公子马上娶娇妻了,他不是脚踏两只船的男人,你猜倪红成功没成功?” “怪不得呢。”老幺咂舌,“女人急了啊,什么绝情事都做得出。有智慧的男人不惹女人,只顺着女人,惹了没好果子。” “哟,那我惹你呢?”小二没好气,“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赢我三万块钱了。” 老幺不甘示弱,“你和我是一样的身份,没准儿哪天扫出家门了,我输琴姐,凭什么输你呀?” “臭不要脸的。” “你要脸啊?焦炭的老脸白送我都不稀罕要。” 小二抄起酒杯泼老幺,小琴气定神闲,发牌员继续发牌,她们泼得正热闹,段老板神色阴森走进来,咳嗽了一声。 一霎,万籁俱寂。 “再闹,滚回泰国去。” 她们老老实实的。 段老板绕过小木门,笑眯眯问候何桑,“二公子夫人,吓到您了?” 不等她回答,段老板呵斥小琴,“你们的任务是哄二公子夫人高兴,她要是不高兴,我和二公子怎么谈条件呢。” 小琴笑,“你放心吧。” 段老板转身出屋。 何桑浑身战栗不停,好半晌平复下来,“是倪红泄露了我的资料和行踪,引导段老板在我赶回壹山庄园的途中绑了我。” “您是聪明人。”小琴慢悠悠抽牌,“您挡了道儿了。” 梁迟徽究竟给倪红喂了什么迷魂药。 关押进地牢一天一夜,在云海楼颜面全无,仍旧浇不灭她的情意,寒不了她的心。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如此顽固不化。 她彻底疯魔了。 甚至勾结梁迟徽的仇敌,选择共沉沦的方式教训报复何桑。 倪红已经不在乎东窗事发的后果了。 ...... 梁氏集团的座机下午四点显示来自郊区的一通陌生电话,由于前台小姐在登记预约贵宾的名单,直接忽略了。 十分钟后,一个戴墨镜的肌肉男走向前台,“梁董事长夫人在我们老板的手上。” 前台小姐一愣,“纪席兰?” 肌肉男背对着大堂的摄像头,打哈欠,“现任董事长夫人。” “何桑?” 前台瞬间面如土色。 何桑如今比纪席兰金贵多了。 人尽皆知梁延章舔前妻姚文姬,因此二房鸡犬升天,子凭母贵,纪席兰在梁家几乎没地位了,阔太的聚会更是从核心的C位降级到C位的旁边了。 何桑虽然还没嫁进梁家,名分未定,可梁迟徽不惜兄弟相争,抢夺了她,极其的疼爱,百分百明媒正娶,绝不是养在外头的,冀省上流圈默认何桑出席的场合统统是C位。 “何小姐在什么地方?” “泰公馆。” 前台哆哆嗦嗦拨通秘书办的内线,“范助理,何小姐被绑架了。” 范助理在分类加急资料,整个人触电般站起,文件夹散落一地,“谁绑架了?” 前台看着肌肉男,肌肉男看着座机的话筒,“泰公馆,段爷爷。” 说完,扬长而去。 “短爷爷...” “短爷爷?绰号吗。”范助理愕然,没心思深究了,撂了电话冲向会议室。 “梁董!” 范助理破门而入,打断了高管大会。 梁迟徽皱眉。 “是要紧事。”范助理气喘吁吁,“借一步。” 负责笔录的二秘宣布暂停会议。 “短爷爷劫持了何小姐,在泰公馆。” 梁迟徽只沉思了一秒,一张脸顷刻变得惨白,“段志国?” 第328章 我太太呢 - 祸水 - 玉堂 范助理心口不由一咯噔。 梁迟徽的表情,明显对方是狠角色。 “段志国是什么人?” “东南亚的大地头蛇,十家黑工厂,有八家姓段。”梁迟徽单手撑墙,讳莫如深,“我母亲,我,和段志国结过梁子。” 段志国的根基在马来西亚和泰国,暂住国内要么是度假,要么是谈买卖,段家在冀省没有产业,那么这笔“买卖”,自然是和他谈。 “他们不会伤害何小姐吧?” 梁迟徽右手止不住颤抖,他摸出打火机,瞄了半天,也没瞄准烟头,火苗升了熄,熄了又升,他忽然一砸,砸在门板上。 惊动了会议室内的高管欠身张望。 “我母亲呢。” “姚夫人是傍晚的航班,转机泰国,那边的生意搁下半年了,她回去安排一下。” “告诉她留下。” 范助理一头雾水,“姚夫人留下有什么用处?” “万一我解决不了,让我母亲换何桑。”梁迟徽没犹豫。 “这...”范助理不敢吭声了。 几名女下属拎了下午茶在一楼等隔壁的员工电梯,董事长专属电梯门一敞开,梁迟徽健步如飞迈出,以往员工同他打招呼,尤其是女员工,即使他赶时间,也会驻足点下头,礼貌回应。 今天像是没听见,一跃蹿下台阶,弯腰上车。 范助理透过公司大门,注意到梁迟徽脸上愈发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宾利拐出街口,是黄灯。 梁迟徽闯了过去,一手操纵方向盘,一手划开手机通讯录,调出梁纪深的号码,拨通,刹那又摁掉。 他长呼一口气,丢在副驾椅上。 如果段志国太毒了,玩阴的,除了梁纪深,谁也镇不住。 梁检的名号在东南亚很响,段志国同期的灰色人物,基本都栽在梁纪深手中了,段志国多少有所忌惮。 只是这场祸事因自己而起,他没保护好何桑,他不愿搬出梁纪深。 梁迟徽熄了火,摇下车窗,审视着这幢庄园。 墙壁上方安装了防盗电网和无人机干扰系统,栅门有两道安检措施,凡是来访男性一律先过安检。 车库一字排开五辆豪车,有一辆改装版的越野吉普,军绿色,加固的防弹玻璃,国内不允许上路,型号太张扬,他也改装了一辆,泊在碧玺公馆的地下室,没开过。 亮出这副阵仗,动真格了。 这群打手是东南亚的退役兵,护卫皇室车辆的,对付普通保镖绰绰有余,泰园的四面八方至少埋伏了二十个退役兵。 倘若群战,他是下风。 活活累垮。 梁迟徽在驾驶位抽了一支烟,抽到只剩下烟蒂,他续了第二根,解锁,下车。 绑架何桑的瘦猴儿掏出对讲机,“梁迟徽出现了。” 对讲机嗡嗡的噪音,“几个人?” 瘦猴儿再三确认,“他自己。” “挺狂啊!” 对讲机挂断的同时,周围迅速聚拢了七八个打手。 场面煞气震天。 梁迟徽垂眸,不疾不徐伸展双臂,那伙人不明所以,反而虚了。 他穿着黑西服,黑西裤,一旁是绿油油的芭蕉叶,衬得他黑是黑,白是白的,轮廓分明,戾气十足。 “不搜身?”他叼着烟,撩眼皮。 众人面面相觑,没反应。 “搜他!”瘦猴儿扬下巴,“在段爷爷的地盘,咱们怂什么?” 梁迟徽面容隐隐发青,仿佛三九隆冬,暴风雪来临之际的灰暗惨淡,他看了一眼胸口摸索的脏手,猛地一擒,掀翻过肩,360度抡圆了一个倒栽葱,男人头朝地,脚朝天,额头血汪汪的,糊满了眼。 强悍的臂力抡出一股劲风,他们纷纷退后。 梁迟徽没有浪费精力,他心知肚明这些是小喽啰,真正厉害的在宅子里,侧身越过他们,一路往里走,一路撞击。 梁迟徽的胚子在男人堆是细皮嫩肉的类型,没料到一交手,筋骨梆硬,包裹了一层铁皮似的,筑成人墙也完全拦不了他,倒是他手脚利索,死死地勒住发号施令的瘦猴儿脖子。 瘦猴儿喘不上来气,瞳孔涨大,龇着牙。 “记清楚了,这是梁爷爷的地盘,冀省没有姓段的这号人。”梁迟徽撒手,径直踢开木廊的入户门。 突如其来的一个高大人影,震得管家一激灵,匆匆折返向段志国汇报,“段先生...” “段志国,你他妈活腻歪了吧。”梁迟徽坐下,岔开腿,脱了西装,“啪”地一下,甩在管家的脑袋上,“你在国外混得好好的,抱着女人吃香喝辣,跑冀省跟我叫号子?我不搭理你,没完了?” 管家摘下西装,梁迟徽一把扯过,又扔他脑袋上,“我让你摘了吗,套着。” 管家任由西装盖住,一动不动。 梁迟徽巡视一圈,每一扇门都紧闭,他目光最后落在传出女人声音的小木门,“我太太呢。” 段志国十指交叉,拇指来回打圈儿,似笑非笑斜倚着沙发背,“我夫人陪着呢。” 梁迟徽起身,直奔木门。 “梁董,太放肆了吧?这里是段公馆。” “那又怎样。”梁迟徽握住门把手,“你绑了我太太,你不放肆吗?” “我有资本放肆,你可没有。”段志国拿了一支狩猎场的民用猎枪,枪口对准梁迟徽,“我昨天入场打了野兔和野猪,这玩意儿挺好用,我顺手带出来了,据说猎场已经报警,在找这支枪。” 他缓缓扣动扳机。 梁迟徽的脊背一僵。 第329章 他们碰你了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我知道你身手好,你同样知道猛虎难敌群狼,我的保镖不止有退役兵,还有在俱乐部玩格斗的,摔跤的,我奉劝你别冒险。”段志国摩挲着扳机,“你能毫发无损,你太太能吗?你顾着自己,顾不了她,顾着她,顾不了自己,反正你亏,我不亏。” 梁迟徽松开门把手,重新坐回沙发,“你没胆子开枪,这里不是东南亚,我见了血,你休想逃。” “是吗。”段志国将猎枪抛给一个保镖,“他开呢?” 保镖架枪,瞄准梁迟徽的太阳穴。 “从猎场顺出这支猎枪,是保镖手欠,我不知情。我夫人邀请你太太做客,你打了我的人,二话不说又要打我,保镖才开枪伤了你,我没来得及制止而已,是他们擅自动手,警方奈何得了我吗?”段志国得意洋洋,“你太太喝着香槟,玩着牌,佣人伺候她,是绑架吗?梁迟徽,我是泰国籍,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没资格扣押我。” 梁迟徽笑了一声,“老段,你要怎样解决,我奉陪你,但一码归一码,我唯一的底线,你不准碰我太太。如果你碰了她,除非你弄死我,我在东南亚不是没有生意和人脉,我回去跟你拼命。” 段志国也笑,“OK。” 瘦猴儿刚被梁迟徽打骨折了,大花臂接了瘦猴儿的岗,在牌厅值守。 小琴这会儿赚了不少钱,小二、小四哄着老段在曼谷和吉隆坡盘了几家金店,捞钱捞到手软,比她的积蓄还丰厚,老段乐意,她虽是正室,不敢多言。段家的家产是老段挣的,这人心毒手辣六亲不认,万一激怒了他,什么正室外室的,他统统换新人。 小琴嘴巴不管,心里膈应。 何桑在牌桌上喂她牌,帮她坑小二和小四,她出气了,也帮一帮何桑,“二公子夫人手无寸铁,你们折腾她干什么啊,不要捆太紧,勒出血了,梁迟徽不是好惹的。” “是,夫人。”大花臂一边答应,一边下死手,何桑疼得面颊涨红。 大花臂在车上骚扰她了,胳膊肘蹭她胸,蹭大腿,当场挨了她一巴掌,怀恨在心,有机会欺负,哪肯留情。 “梁迟徽马上也得捆,你指望他救?他自身难保。” “他来了?”何桑脸上浮现一丝希冀。 大花臂用力捏她腰,何桑剧烈挣扎。 小琴瞪了大花臂一眼,他灰溜溜出去了。 “呀...绑得够紧。”老幺替何桑松了松,“段爷命令捆你,我和琴姐没权利解开,只能让你舒服点。” 小四嗤之以鼻,“琴姐,你在段爷的眼皮底下发善心,挺慈祥啊。” 慈祥是变着花样骂小琴老。 “相由心生。”小琴阴阳怪气,“你满脸的横肉,自然瞧出不慈祥了。” “黄脸婆。”小四嘟囔了一句。 屋外,大花臂找了一根粗绳索,梁迟徽在段志国的指示下,双手交叠,右手先绕了一圈,牙齿咬住绳头,在手腕处扎结。 段志国眯眼,识破他,“你少耍花招,这么扎,一撑就开,系捆猪扣。” 庄园的楼顶矮,扩建了阁楼,梁迟徽高大,挺直了脊背和天花板一只手的距离,压迫感十足。 “我不会系。” 段志国使眼色,大花臂爬上阁楼,搬了个铁皮箱,里面有一副仿制手铐。 “戴上它。” 梁迟徽扯了绳索,接过手铐,锁好,举起示意。 “老覃,检查。” 管家摘掉蒙住脑袋的西装,确认无误,“段先生,拷住了。” “行,梁迟徽,有种。”段志国叼着雪茄,“独自闯进来,我蛮佩服你的胆气。后院养了几条藏獒,三天没吃肉了,我原本想整残了你,现在我想改个玩法。” 段志国翘起二郎腿,“18点数,玩过吧?你输了,我打你一顿,保证你活着,其他不保证。你可记清了,是你自己摔的,我没动你。你赢了我,摘手铐,放你走。我和姚文姬,和你的恩怨,一笔勾销。” “那我太太呢?”梁迟徽注视着段志国。 “这是另外的条件了,你先赢了我再谈。” 段志国一挥手,大花臂拉开那扇木门,何桑正要出牌,望向门外,手一抖,牌没出,却亮明了底,是1,7,12。 老幺大笑,甩了自己的牌,“我截了!大1个数,一人两万啊...二公子夫人的项链和耳环都押了...押鞋子吧,您的皮鞋是牌子货,给您打折了,抵两万。” 佣人蹲下脱何桑的皮鞋,她们没注意门已经敞开。 “迟徽...” 何桑起来往外走,大花臂肩膀一撞,撞得她眼前一花,踉跄坐下。 梁迟徽强忍的情绪爆发了,手束缚住,腿利索,一踢椅子腿,椅子飞滚着磕在大花臂的膝盖骨,磕得麻筋儿了,噗通跪下,面色惨白。 他不罢休,迈步冲上去,抬腿踩大花臂的脑门,何桑扼紧了桌角,“迟徽!” 男人倏而一停。 何桑摇头。 他充血的瞳孔渐渐恢复平静,段志国明白局面失控不方便谈筹码,抄起烟灰缸砍向大花臂,后者本能一搪,手背砸出一块淤青。 “狗仗人势!二公子夫人是我尊贵的客人,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是,是...”大花臂战战兢兢解了何桑的绳索。 她跑出小厅,攥住梁迟徽的手,“为什么戴了铐子?” “我没事。”他额头贴了贴她,“碰你了吗。” 何桑一直故作镇定,这一刻见到他,眼眶又酸又涩,发痒发胀,嗓音莫名含了哭腔,“没碰...” “实话。” “嗯...” 梁迟徽胸膛一阵颤,一动不动贴着她。 先带她离开是非之地,段志国欺侮她这笔账,日后没完。 第330章 是梁纪深! - 祸水 - 玉堂 佣人撤了多余的椅子,只保留四人位,段志国和老幺坐在正南,何桑陪梁迟徽坐在正北。 发牌员出示了18张牌,没有重复和记号,又调整好桌灯,段志国选了其中的3张,何桑按照梁迟徽的意思,一头,一尾,中间,各抽取3张。 发牌员从剩下的12张牌中,翻开6张,算作场外提示。 “我押大。”段志国搂着老幺。 梁迟徽阖目仰头,活泛肩颈,“不出。” 这局,果然是段志国大7个数。 一方放弃,赢家得2万,两方比点数,赢家增一倍。 接连几局,打了平手,段志国不大耐烦了,“一局定胜负吧。” 老幺先摊牌,“30个数。” 他意味深长笑,“总算开出大数了,梁二公子,认栽吗。” 梁迟徽倾身,看他的牌面,靠住椅背,“我押大。” “比我大?”段志国扬眉,“你是不是没搞明白玩法啊。” “开牌。”梁迟徽气定神闲。 何桑掀开,5,10,17。 大2个数。 老幺狐疑打量他。 17。 至关重要的一张牌,力挽狂澜了。 但这张牌分明在发牌员的手上,不在牌桌。 老幺之所以傍上阅人无数的段志国,就是业务能力出众。 在东南亚的赌场,她是顶级的荷官,最擅长“指尖移牌术”了,而且从没曝光过。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显然,梁迟徽技高一筹。 倒是出乎她意料。 何桑也发现梁迟徽出老千了,小琴的座位抽屉里有一摞新牌,梁迟徽佩戴手铐,手恰好搁在腿间,中途她听到细微的开合声,仅仅一秒的工夫,发牌员亮出所有提示牌,又是一秒的推拉声,大约在这个过程,梁迟徽换了牌底。 佣人,发牌员,从头至尾伫立在牌桌旁,愣是没发现。 梁迟徽出老千的水准不是一般的厉害,一抹,一抽,出神入化的级别。 黎珍说,曾明威经常趁着出差在美国的赌场玩玩儿,那里全球各地的高手云集,堪称赌神打架, 段志国舌头舔后槽牙,啐了口痰,“妈了个巴子。” “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们旧日恩怨一笔勾销。”他手摆在牌桌,眼神犀利。 “老覃,请二公子夫人上楼。”段志国答非所问,一手夹烟,一手把玩输了的3张牌。 梁迟徽眼神又寒了一度。 “你在外省有一家地下钱庄,对吗。”四目相视,段志国笑,“我感兴趣。” “你胃口够大。” “我今天放了你太太,明天呢,后天呢?”段志国徐徐嘬了口烟,“你这么疼爱你太太,她又这么年轻貌美,你交出地下钱庄,买她平安,值不值?” 何桑看着梁迟徽。 地下钱庄。 广和集团,梁氏集团,云海楼。 梁迟徽这十余年费尽心机摄取的一切盈利,都储存在地下钱庄。 若是交出,他不单单对梁延章无法交待,他亦是白白折腾,白白冒险了。 段志国磕掉灰白色的烟灰,将雪茄塞回铁盒内,梁迟徽忽然开口,“可以。” 何桑怔住。 “痛快。”段志国鼓掌,“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像一朵水灵的茉莉花,换作是我,我也舍得掏钱。” 梁迟徽面目阴翳,沉默不语。 管家拿来一份转让协议书,递给梁迟徽,“二公子,您只要签名,画押,以后段先生与您井水不犯河水,二公子夫人一定安然无恙。” 话音未落,十几个齐刷刷保镖堵住门,杀气凛冽。 “您如果不签,也无妨,段先生遵守诺言,您随时走,二公子夫人继续做客,一旦附近出现一个警察,不要怪段先生撕票自保了。您是知晓的,这种事,在东南亚不是少数,段先生轻车熟路了,有一万个方法脱身。” 何桑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 呼吸也凝滞了。 梁迟徽整个人静止,长达五分钟没有反应。 这五分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段志国没催促,等他抉择。 这时,大花臂从外面进来,附耳汇报了什么,段志国拧眉,“瞧仔细了?” “没错。” 段志国吩咐老覃,“暗室。” 管家迅速卷起一幅字画,扳动花瓶,牌厅的地板是一个升降台,缓缓下降,与此同时,扩建的内二层阁楼也降下,加固的金属脚架钉在墙壁的四角,形成一个会客厅的布局。 直到阁楼严丝合缝嵌入牌厅的位置,消失匿迹。 ...... 段志国拨开客厅的窗帘,朝院子里一瞥,黑色的红旗L5正对窗户,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下车,他表情骤变,“不是梁璟,是梁纪深。” “他不是弃政经商了吗?咱们不怕他。”大花臂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是不识抬举,连他一起绑。” “动了他,我们都回不了泰国,出不了冀省!”段志国是聪明人,神情慎重,“梁纪深在泰公馆失踪了,方圆五公里地毯式搜索,一个脚印,一根头发不会放过,是省里的头号大案,你懂个屁!” 大花臂吓得缩脖子。 保镖在木廊恭迎梁纪深,“三公子稍候,我通报....” “滚。” 梁纪深一拳搪开,站在玄关,“姓段的。” 他中午离开长陵县,是村委会的文员小顾雇了面包车送他回市区。他故意大张旗鼓,让佟大和李小蓉松懈,从而露出马脚。 赵凯的下属已经二十四小时蹲守在村口,佟大一出村,立马跟上,抓现行。 佟大肯定去找梁迟徽。 梁纪深回到老宅洗了个澡,接到范助理的电话,说梁迟徽去泰公馆救何桑,全部失联了。 没信号。 梁纪深得知绑架的幕后黑手是段志国,穿上衣服风风火火往这边赶。 生怕来不及。 段志国是什么德行,他可一清二楚。 “梁检——”段志国春风满面走出,作揖拱手,笑得鸡贼,“六年未见,您风采依旧啊。” “放什么屁。”梁纪深揪住他衣领,“人呢?” 段志国装傻,“什么人?” “段志国,你信不信我明天申请调回市检,去泰国剿了你的老窝!”梁纪深指骨节抵住他下巴,一步步逼,逼到墙板处,反手一勒。 “梁检!我可没招惹你。”段志国多少是发怵的,梁纪深在国外特别疯,特别狠,尤其负责边境线那两年,偷渡的,违规做买卖的,他出手一侦察,绝无漏网之鱼。 2013年越南和柬埔寨的华人黑工厂查封那天,东南亚干这行的一共七条线,崩了四条。段志国怂了,去警署贿赂了梁纪深,一箱美元,一箱黄金,价值一千多万,洗钱的渠道都帮他物色好了,回国后百分百没有后顾之忧。 梁纪深表面收下,瓦解段志国的警惕,凌晨联合当地的警署搞突击。 不过段志国猜到梁纪深不吃这套,提前擦干净屁股了,警方调查的工厂一律是正规的合同工,自愿签约,户口证件齐全,梁纪深毕竟不是本国人,各方势力又暗中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局限性太大,即使察觉有隐情,更私密的内幕也没办法查,段志国好歹是蒙混过关了。 这场正与邪的博弈,段志国险些阴沟里翻船,于是长了教训,躲着梁纪深。 去年8月份梁纪深辞职,东南亚有名号的地头蛇终于松口气。 段志国没料到自己如此谨慎行事,住在荒芜的郊区,航班从外省转机,再乘车到冀省,仍旧没躲开他。 第331章 心疼 - 祸水 - 玉堂 段志国的保镖准备冲上去,梁纪深一回头,他们瞬间犹豫了。 眼神太凶。 又魁梧又精壮。 不像善茬。 梁纪深余光一扫酒柜,柜子上方悬着一柄猎枪,他眯眼,周身是寒意。 “非我国公民,在我国非法持枪,危害社会安定,罪加一等。”他拿起那柄猎枪,掂了掂分量,是猎场的民用款,登记后允许场内射击,不允许市面流通,贩卖私藏。 “段志国,你这把玩大了,栽我手里,想脱身回泰国,没那么容易。” “梁检,是我的保镖太浑蛋了,稀罕猎枪,瞒着我偷了一支,我正打算安排保镖自首,没来得及实施,您先赶到了。” “是吗。”梁纪深睥睨他,神色阴骇,“那你呢?” “我管教不严,我认罚,罚几位数的钱,我认!”他朝保镖使眼色,保镖递给他雪茄盒,他接过,捧到梁纪深面前,“古巴雪茄,十二万一盒,梁检尝尝?” 梁纪深完全不赏他颜面,“我要人。” 他没吭声。 “姓段的。”梁纪深手腕发了狠,钳住他咽喉,氧气阻断,段志国呛得咳嗽,眼球充血。 “你了解我是什么脾气,惹急了我,我送你去一趟监狱,你那些同行在边境和泰国的监狱服刑,你忘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梁纪深太不讲究了,段志国不由恼了,“梁检,我没犯法,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我的工厂在泰国,你管得着我吗?” “你既然和我硬杠,我告诉你,我专治不服的,咱们泰国见。”梁纪深不慌不忙松开段志国,抻了抻衣襟,“不废了你,我不姓梁。” 他迈腿要走,段志国拦住他,堆笑,“我嘴碎,我糊涂了——您在中海集团混得好好的,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何必去泰国搞那苦差事啊!” 梁纪深腰板笔直,搓弄着衣领,戾气汹汹的。 “二公子夫妇确实在我这里。”段志国扛不住了,梁纪深去泰国,是毁灭性的灾祸,东南亚如今剩下四条线,一条在越南,一条在缅甸,两条在泰国,并且泰国是枢纽,所有买卖货物的分拣中转站,他将这尊大佛招过去,是道上的罪人了,生意线崩了,货查封了,同行个个儿有势力,岂不是恨死他了,联手整垮他? 这四条线的黑工厂,哪一家没点儿不干不净的东西?没有百十余个受骗的黑户?梁纪深申请去剿老巢,百分百批准。 他的工厂就有华人。 当然心虚。 “我的六位夫人陪着二公子夫妇在地下室打牌呢。” “六位夫人?”梁纪深皱眉。 “不...是一位夫人,五位太太。”段志国改口。 “是自愿吗?” “自愿!保证自愿!”段志国言之凿凿发誓,“哭着喊着跟我,你情我愿相好的,没有逼迫。” “看你这副下三滥的德行。”梁纪深往里走。 段志国的面容由晴转阴。 他按捺下怒气,“和老子耍狂。” 大花臂一瘸一拐捂着流血的膝盖,“段爷,他没报警。” “他报个屁!”段志国这股邪火没处撒,抡了大花臂一巴掌,“他还用报警吗?你动得了他吗?” 大花臂委屈,揉着被搧的左颊,“梁迟徽签字了。” 段志国一愣,“他签了?” “管家亲眼监视他签的。” “这小娇妻...他挺宝贝啊。”段志国摩挲着胡须,“地下钱庄有十亿吗?” “二十二个亿。” “现金流?” 大花臂点头。 “梁迟徽出手够利索的,二十二个亿,他名下的公司全部是空壳了吧?转移企业公款,董事如果以‘经济罪’起诉他,他要吃官司的,胆子不小。”段志国不甘心龇牙,“煮熟的鸭子,飞了。” 客厅的楼梯是V型,地下一楼没开灯。 四面八方的漆黑。 暗无天日。 梁纪深透过手机屏幕的亮光,寻觅到一处走廊。 他沿着走廊深入,突然角落蹿出一名保镖,截住他,“地下室除了段爷,闲人免进。” 梁纪深盯着保镖,诧异含笑,又扭头,盯着紧随而来的段志国,觉得十分有趣,“他瞎吗?” 段志国瞪眼,“瞎了你的狗眼!让开!” 保镖立马让路。 梁纪深拍他肩膀,指了他鼻子一下,“在东南亚待几年了。” 保镖梗着脖子。 “有个性。”梁纪深一向沉稳,内敛,不爱笑,难得露齿大笑,又拍保镖的后脑勺,“认识我吗?” 脑仁捶得嗡嗡的,保镖仍旧咬死不答。 “不认识梁纪深,没听过吗?”梁纪深略后仰,指了段志国一下,“你段爷,见到我都认怂。” 段志国脸色发青,“开门。” 保镖抠出墙上的砖石,扳动里面的红色方格,门轰隆隆敞开,灯火通明。 梁迟徽攥着一杆钢笔,手铐搁在牌桌上,烟灰缸内的烟蒂没碾灭,徐徐地渗出烟雾,他签完字,望向门口。 手一顿。 他嘱咐范助理了,倘若两个小时没音讯,联系赵凯出警。 范助理等不及,提前联系了梁纪深。 梁迟徽唯一的顾虑是何桑在场,他独身怎么拼,无妨。得手了,伤对方,没得手,伤自己。 但何桑在,保镖稍稍调虎离山,打包围战,梁迟徽无法护住她。 段志国绑架何桑的目的,就是夺取地下钱庄。 利用她的安危,威胁梁迟徽屈服。 这伙人,在东南亚嚼人骨,饮人血,丧心病狂。 他宁可舍了身家,不能带着何桑赌性命。 “梁检,我没唬您吧?”段志国拽过小琴,“这是我太太,她和您二嫂投缘,邀请二公子夫人登门...” 梁纪深一阵风一般掠过,直奔何桑,拽住她胳膊,“出事没?” 何桑摇头,“我没事。” “谁碰你了。” 她安静得像一幅画。 “又犯老毛病!”梁纪深心疼一吼,她一激灵。 第332章 我和你没完 - 祸水 - 玉堂 他深吸气,语调柔和了,“告诉我,碰你了吗。” 何桑瞟段志国后面的大花臂。 梁纪深一字不吭,阴冷肃杀。 大花臂下意识要逃。 毫无征兆地一踢,踢在他的胯骨,挣扎间,梁纪深恰好击中裤裆,大花臂惨嚎,匍匐在地。 当面教训自己的心腹,段志国下不来台,“梁检——” “跪好了。”段志国后半句没出口,梁纪深鞋尖勾住大花臂的下巴,他整个人起来,跪坐。 “跪到警察到场为止,你敢偷懒,我还踢你命根子。” 大花臂疼得浑身颤悠,四肢一抖一抖的。 梁纪深侧过身,眼神停在何桑的额头,语气又不好了,“嗑的打的?” 她额头染了一滴血,已经干涸,在发际线的位置,犹如一粒小朱砂痣,厚厚的发丝似有若无地盖着,不仔细分辨,不真切。 牌厅下降的时候,悬吊的桌灯碎了,玻璃碴不小心剐了她额头,刺出的血珠。 佣人消毒处理过,不碍事了。 梁纪深抄起桌角的香槟酒瓶,走向段志国,握着瓶口,“四十分钟后,市局的赵凯带队来收缴枪械,逮捕绑匪。”瓶底一下接一下,戳在段志国的脑门,戳得结结实实,戳出一个圆形,“一个男人不许少,只要少了一个。” 他反手一砸牌桌,拾起其中一瓣碎片,尖锐一角对准段志国的额头,同样是发际线的位置,棱角太锋利,他没使劲儿,也破皮儿了,“你回泰国那天,出机场就看见我在等你。” 段志国双手捏得嘎吱响。 眼皮也抽搐。 他没发作。 如果在东南亚他的地盘上,梁纪深这样狂,他也不是吃素的。 梁纪深一步步逼近梁迟徽的座位,居高临下俯视。 “她在你身边,生活挺刺激。” 梁迟徽知道他在讽刺,放下钢笔,没出声。 “给我。” “给什么。”梁迟徽声音低哑。 “签什么了?” “与你无关。” 梁纪深一把抢过,段志国这时在半空截下,撕了个彻底,只剩下一地的纸沫渣渣。 这种氛围下签署的转让合同,叫“赎金”,是绑架勒索的物证,落在梁纪深手中,麻烦了。 “二公子夫人输了钱...几十万而已。”段志国抹掉额头的血,“不过梁检出面了,我哪能讨要呢?您的二嫂嘛,债务一笔勾销了。” 梁纪深环顾一圈,“加上院子里,一共十八个保镖,你,管家,你太太,缺一个都不行。” 上楼梯,离开宅子,何桑坐进车里,梁纪深站在驾驶门外,踹了一脚车门,“砰”的一震,车弹动,颠得何桑臀部麻麻酥酥。 “你下来。”他背对这辆车,低头点烟。 梁迟徽系好袖扣,推门下去。 郊区风大,呼啸着刮过,火苗明明灭灭,梁纪深没了耐性,一转身,弯下腰,钻入车厢,避风焚烟头。 车外是暮色黄昏,车内是燃烧的红光,映得他眉目深刻硬朗。 烟雾溢出,他抬眸,目光定格她脸上,她逆着光,幽暗而朦胧,他刹那移开,退出车厢。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我?” 梁迟徽倚着后备箱,“不用你,我照样可以救她平安出来。” “不用我?用什么救。”梁纪深吸了一大口烟,又吐出,“肉搏吗?梁迟徽,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段志国的保镖在墨西哥当过八个月的雇佣兵,你打得赢一个,打得赢十个吗?我曾经在边境抓捕老A,和掩护老A的一队雇佣兵交过手。” 他扯出西裤边缘的衬衫下摆,撩开一寸,“这一刀,差0.3厘米扎穿脾,我打群架尚且压不住他们,凭你?我病了你都打不赢我,你撂倒十个雇佣兵救她出来?你有命出来吗?” 梁迟徽掏烟盒,也叼住一支,不说话。 下一秒,烟卷坠地。 手背泛起一片猩红。 灼辣的剧痛。 梁纪深拳头没收,瞳孔升腾着火焰,“你们母子在东南亚的破事,我不感兴趣,你自己死,别拖累她。” 他力气猛,梁迟徽缓了良久才恢复知觉,一言不发活泛右手。 “今天我摆平了段志国,明天你有新的仇家,你们斗得你死我活,没关系,躲远点斗,再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和你没完。你在东南亚到底有多少仇家,你母亲又有多少,谁也没权力禁止他们正常入境,我一旦撤手,二房是什么处境,你心知肚明。” 梁迟徽凝视生锈的铁栅栏,掸烟灰儿。 “何桑是你的护身符吧。”梁纪深揪着他领带,他从梁氏集团匆匆过来,衣服没换,领带没解,依然是在公司体面矜贵的模样。 只是宅子里一折腾,皱巴巴的,几分颓靡,几分不羁。 “梁迟徽,这个护身符,你可用不起。” 梁迟徽同他对视,神色严肃,好半晌,拂开他手,“我从没那样想过,否则不得好死。” 梁纪深在原地伫立了片刻,俯下身,“周三上午九点,去市局提你的车,配合赵凯做笔录。” 何桑答应。 他熄了烟,发动汽车。 红旗与宾利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揭过后视镜,望了她一眼。 车窗外,泰公馆的山道夕阳寡淡,微弱的夜色笼罩,空气像飘浮了露水,视野里的一切湿漉漉的,墨绿而陈旧。 梁迟徽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薄唇紧抿。 竭力隐忍什么,无从发泄,憋在心口,仿佛横亘了巨石,辗轧得他堵胀。 “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没回应。 何桑发现他手背皮肤一块青紫,血管狰狞凸起。 “我开车吧。”她绕到驾驶门,拉开,“你去后座歇息。” 梁迟徽右手虚蜷,掩住眉心,也遮住垂下的眼睑。 他蜷紧,又张开,再蜷紧,终是下车。 何桑系好安全带,“车载冰箱有冰袋吗?” “没冻。” “冰箱是凉的吧?” 梁迟徽注视她,如同一座无底的深渊,汇聚了风暴,雷雨,漩涡,无声无息地爆发,无声无息地停止。 “是。” “你打开。” 他听话,摁下按钮。 何桑命令,“手放进去。” 梁迟徽笑了一声,“伤口这么降温?” “总比肿成馒头强。” 下山路有一个40度的斜坡,何桑慢慢减速,两百多米长的坡,滑行了半分钟。 “车坏了?”他前倾。 “有坡。” 梁迟徽沉默。 滑到坡底,她一踩油门,两旁的银杏大道斑驳错落,洒下茂密的荫蔽。 “你出老千了对吗?” 梁迟徽原本在阖目养神,睁开眼,“你懂老千?” “曾明威是菲律宾马尼拉赌场的常客,拉斯维加斯也常去。他说哥伦比亚和墨西哥的老板很多有武装背景,即使输了钱,场子不敢收,怕遭报复。”何桑瞥后座,“你在什么地方玩?” “我不玩。” “那你出老千的技术是怎么练的?” “云海楼。” 何桑以为梁迟徽会去境外,包括梁延章,借口消遣,实际上洗钱。 国外的赌场是合法合规的娱乐场,在国外洗钱,能够不留痕迹,另外赌场的收汇款账号不固定,而且幕后有黑势力,国内无法追溯冻结。 冀省的上流圈基本没有秘密,哪位老板找了什么乐子,约了哪个网红模特伴游,消息肯定传开。 梁迟徽说没出国玩儿,大概率是真没去。 第333章 发苦,发凉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不露声色,“云海楼是正规会所,私下也赌吗?” “权贵富商聚在一起,谁不是图利益,金钱是最大的利益。”梁迟徽揉着太阳穴,“求人办事,直接送钱太直白,变着花样输,对方没有负担。” “梁氏集团的董事喜欢打牌吗?”何桑引导他吐出更多内幕。 梁迟徽嗓音嘶哑,大约是腕骨疼,气势愈发消沉,“没有男人不喜欢刺激,赢是刺激,输同样是。” “在包厢玩吗?” “B2层台球厅。” 怪不得。 赵凯例行排查那么多次,在一二层的客户包厢从没查出问题,连B1层洗浴中心的前台都是中年女人,以致于云海楼被评为全冀省的模范营业会所,干净又高端,是冀省上流阶级光明正大出入的“名片场所”,无须避讳,大大方方玩。 原来车库改装的B2层有棋牌厅和演艺舞台。 何桑驶出银杏大道,山下是柏油路,夕阳西落,视线灰蒙蒙的,像一张悠久萧索的老照片,“霍总的牌技行吗?” “不如霍太太。” “霍太太是太太圈公认的社交达人,没有她应付不了的场合,比我强。” “你也有比她强的地方。”梁迟徽揉完太阳穴,闲懒地垂下手,“伶俐,擅于隐藏。” 何桑表情一滞。 下意识从后视镜望向他。 他扯出一丝笑意,发苦,发凉,“专心开车。” 车一小时后泊在老宅,何桑解了安全带下车,芳姐没有休息,玄关的镜灯调得明亮。 “何桑。” 梁迟徽唤住她。 她驻足。 “抱歉。” 何桑凝视他。 男人蛮力捏拳,撑得血管粗大膨胀,“我牵连你了。” “我没怨你。” “你不怨,不代表我没有责任。”梁迟徽的西装遗落在泰公馆了,衬衣贴合着胸膛,呼吸间,时而隆起,时而塌陷。 “他们是冲我来的。” 熏黄的路灯洒下,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在东南亚有生意吗?” 梁迟徽点头,“有。” “合法吗?” “合法。” 何桑没吭声。 好半晌,她问,“姚姨有工厂是吗?” “是。” “在泰国?” 梁迟徽没有任何防备,“对。” 何桑生怕问太多,他有疑心,又不舍得浪费这个理所应当询问他的机会,“姚姨抢了段志国的市场吗。” “抢了三家工厂和一批廉价劳动力,段志国想要在我母亲的生意场分一杯羹,我母亲拒绝了,结下了梁子。” 看来,广和集团和梁氏集团的一部分资金,通过投资工厂,生产线和原材料,一笔笔地流入东南亚境内了。 姚文姬有实体企业,做跨国买卖,又是开设的海外账户,加上美容行业十分暴利,这样的洗钱方式查无可查。 何桑正失神,芳姐突然打开门,“您可算回家了。”她心急如焚,“三公子刚进家门,风风火火又走了,我估计是您惹麻烦了。钱的麻烦二公子解决,事情的麻烦大公子和三公子轮流负责您。” “这次不是我...” “不是您是谁啊,我啊?”芳姐嘟囔,“我要是惹麻烦了,三公子不搭理我的,二公子一毛钱不出。” 何桑说,“真不是我!” “不是她。”梁迟徽关上门,掸了掸西裤的浮尘,“是我惹的麻烦。” 芳姐不信,“您就包庇何小姐吧,宠得没边儿了。” “气死人。”何桑上二楼。 梁迟徽轻笑。 三楼的主卧,姚文姬衣饰整齐,行李箱竖在门后,直到梁迟徽迈上楼梯,她心情终于稍稍平静,“范助理告诉我,段志国在冀省。” “嗯。” “绑架了何桑?” “嗯。” “她平安了吗。” 梁迟徽烦躁,没答复。 他倚着落地灯架,从抽屉内挑选了一对袖扣,一块白金腕表,他摘了旧的,戴上这块。 “你出门?” “也许出一趟。” 姚文姬小声,“老三压制了段志国,是不是移交赵凯了?他们是同学,赵凯最听他的话。” 梁迟徽继续沉默。 “你不要忘了,东南亚的账户有十六个亿,是梁氏集团和广和集团这十年的盈利,万一赵凯查出你转移企业公款——” “够了吗。”梁迟徽打断她。 姚文姬愣住。 他闭着眼,整个人乏累到极点,“您痛恨父亲,不惜一切代价报仇,如今得偿所愿,剩下的棘手难题是我的了,您担心什么。” “你在埋怨我。” 梁迟徽面目无波无澜,“不敢。” “我报复梁延章不只为自己,难道不为你吗?你幼年在梁家过得什么日子,广和集团出事后,梁延章暗示你背锅,他不念父子情分,我唯一原谅他的余地和理由,是他亲手粉碎的,我不应该清算吗。” 姚文姬呼出一口气,“老三有多大的道行,我心里有数,二房早晚要败。如果情况失控了,我留下,你去东南亚。我五十五岁了,我这辈子风光过,享乐过,值了。” 梁迟徽脸廓紧绷,一言不发。 ...... 何桑洗完澡,在健身房的按摩椅上按摩了一会儿,十点钟,梁纪深换了衣服进来,纯棉的白色背心,蓝色短裤,肩膀披了一条湿毛巾。 她迎上,“你这么晚不睡觉,还跑步啊?” 梁纪深没看她,直奔对面的跑步机。 摁住开启键,匀步适应节奏。 何桑瞬间严肃,走过去,“咳嗽又加重了?”她摁关机。 梁纪深挪开她手,重新开机,“没加重,你回房睡吧。” 她一怔,“生我气了?” “没生。”他末了,又补充,“没资格生。” 何桑围着跑步机绕了一圈,站在梁纪深的左边,脑袋凑到他下颌,自下而上的角度,“鼻孔放大,眉目深沉,没生气?” 他调整了速度和坡度,开始快跑,不让她瞧。 何桑温声细语解释,“昨天从李家村回来,二哥在客房堵我,质问我一通,幸好大哥在电话里圆场,我今天不敢去。” 梁纪深胸口一阵阵起伏,唇抿着,不搭腔。 第334章 一物降一物 - 祸水 - 玉堂 他体能好,日常的训练量超高,跑五公里也脸不红气不喘,一身精硕结实的腱子肉,骨骼力感十足。 健身房没安装空调,只敞开一扇窗,晚风灌入,空气有雨水和泥土的味道。 梁纪深肩颈的汗珠一颗颗滑下,汇聚成一行,淹没在肌理的沟壑中,浸透了一大片。 何桑拽他裤腿的边缘,“我打算明天去的。” “明天去哪?”他停下,略低头,擦后背的汗液。 “长陵县。” 梁纪深擦完,又掀起背心,擦拭腰腹,“干什么。” “侦察...” “你侦察?”他确实恼火,是恼火梁迟徽接了电话,她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澄清,拖了十四个小时,才想起他。 原本这股火气白天就要发泄,结果她被段志国绑架了,甚至险些在保镖手里吃亏,他顾不得发泄,一心在乎她安危。 现在危机解除,他的火气又卷土重来。 何桑的“侦察”,逗得他没忍住笑。 “既然不方便,不用你去,当好你的董事长夫人。”梁纪深越过她,走向不远处的划船器。 他坐稳,双臂前抻,拉动,后移,姿势标准,腿部和腹部的肌肉线条一鼓一鼓的。 何桑饶是小迷糊,也明白了。 她检查手机的通话记录,根本没有梁纪深的来电,倒是有去电,时长8秒,他迟迟不接,她取消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是吗?” 梁纪深从划船器上起来,“打过。” “我没接到。”何桑划屏幕,从头划到尾,“没有你的号码。” “对,他接的。”梁纪深推开她,朝屋外走。 走出几步,又停住。 是梁迟徽故意删除的。 他扭头,何桑眼眶发红,攥着手机。 迷茫的神情,软软的,仿佛无从开口。 梁纪深一手拎毛巾,一手叉腰,盯着地板摇曳的灯影,片刻,返回,握住她手,哄她,“不该不信你,我错了。” ...... 梁迟徽从三楼下来,范助理在书房等他。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芳姐新沏了一盏茶,不涩,茶味清淡,浓茶不容易入眠。 “倪红呢。” “放出地牢了。” “抓。” 范助理莫名其妙,“不是您中午同意放人吗?” “让你再抓。”梁迟徽喝了一口茶。 “是。” 范助理联系倪红,提示关机了。 他头皮发麻,“倪总...” “失联了吗。” 范助理紧张得手心冒汗。 “果然是她。” 段志国移民东南亚二十年了,虽然每年清明节回国扫墓,访友,但冀省的局势他一概不知。 何桑区区一个话剧演员,没拍过电影,没登过杂志,谈不上有名气,偶尔去东南亚巡演,段志国又不嗜好话剧,不关注演员,又怎么晓得她和梁家二房的关系。 不认识,没见过,却了解她住在老宅,了解她的分量,精准无误阻截了她,作为筹码。 倪红恨他,更恨何桑。 对他的恨掺杂了太深刻的爱意眷恋,爱有多纯粹,恨有多汹涌。 梁迟徽狠狠一扔,茶杯摔在门板,“咔嚓”地脆响,在寂静的深夜炸开。 “梁董...”范助理蹲下收拾碎片,“我马上安排保镖搜查倪总的下落。” “不必大费周章。”梁迟徽枕着椅背,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她会出现的,她养母和弟弟在我手上,我需要你去办另一件事。” 范助理清理完,丢在垃圾桶,“您吩咐。” “曝光老三的一个秘密。”梁迟徽噙了一丝阴寒的笑,“老三多年前在边境做卧底,发生过一次意外。当时罪犯劫持了人质并且逃进原始森林,森林中有泥沼,深坑,万一误入其中,牺牲系数非常大。省里综合考虑后,下令撤退,老三擅自行动,由于准备不充分,遭了埋伏,宋禾的父亲担任进驻森林的向导,命丧歹徒手中。尽管老三成功逮捕罪犯,立了大功,可他搞个人英雄主义,不服从上级指示,在危险的一线是违规的。” 梁迟徽起身,面向窗户,市中心的摩天大楼灯火璀璨,漆黑的天际犹如一个巨大狰狞的空洞。 这座城市万丈辉煌,也暗流涌动。 “宋禾的父亲是普通百姓,因为老三的独断专行,承担了无妄之灾,消息一旦扩散,老三有重大失职责任,不仅职业生涯全盘毁掉,舆论谴责会逼死他,梁家不允许他参与那次行动,他偷偷递交申请,老张批示了,帮老三糊弄梁家,父亲和纪席兰完全蒙在鼓里,老张同样有连带责任。” 范助理恍然大悟,“所以对外隐瞒了实情,包括梁家也一无所知。” “梁璟知道。”梁迟徽指尖把玩着打火机,“宋家的抚恤金以及家属慰问,是他飞回冀省亲自出面处理的。老三中了蛇毒昏迷,苏醒后,梁璟已经赶回国外大使馆了。” “宋禾母女呢?” “宋禾母女清楚老三的困境,当然要好好利用老宋的意外,谋金钱,谋未来。钱会花光的,只有成为三公子夫人,才保住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梁迟徽拨开金属盖,点燃香烟,“老三买了房车,本来在老家安置她们,那伙歹徒是团伙,贩卖违禁药物的,这种药贩子最毒辣,老三逮捕的又是团伙骨干,他们没办法追到冀省,在当地盯上了宋禾母女。” 范助理捧着烟灰缸,接他掸落的烟灰儿,“后来宋禾死里逃生,搬到冀省,顺理成章住进老三名下闲置的房子,宋母提出在外省居住,治疗应激病症,宋禾独居,怕生人,体质又弱,老三自然抽空多照顾她。” “人血馒头和身份大义,最拿捏良心了。”范助理感慨,“拿捏不了您,百分百可以拿捏大公子和三公子,凡是有职务,有光环,有前途,一定畏惧。何况宋禾单纯柔弱,除非阅女无数的风流浪子,否则一年半载哪里识破得了。” “你什么意思。”梁迟徽瞟他,“拿捏不了风流浪子,我吗?” 范助理笑,“女人的小伎俩对您就是无效。” “你高估我了。”梁迟徽猛吸了几大口,过足瘾,捻灭烟头,“这世上的食物链法则,永远是一物降一物,没有例外。” 范助理静静站着。 “你办事吧。” ...... 梁迟徽从书房出来,去客房。 何桑趴在床上,一条腿裸露在毯子外,一条腿在毯子下勾着,睡姿豪放不羁,和她那副水灵讨喜的模样截然相反。 极端的反差,一面是美好,一面是有趣,总是格外吸引男人瞩目。 梁迟徽收敛了脚步声,靠近床畔,这一天筋疲力竭又恐慌过度,难怪何桑睡得熟,还有细微打鼾。 他喉咙闷了嘘笑,轻轻替她掖被角,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渗入零星的月光,她怕黑,太亮了又嫌刺眼,比较娇气。 第335章 一片污浊的情意 - 祸水 - 玉堂 “你没睡吗...”窗帘声惊醒了何桑,她睁开眼。 梁迟徽逆了月光,轮廓浅浅的一团,“吵到你了?” 何桑惺忪迷离,“嗯。”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她铺在枕头上的长发,像春日的泉水,百般柔情泻了他一手。 “你打鼾了。” 何桑摇头,“我不打呼噜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下次我录给你听。” 她抿唇,“不要了。” 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梁纪深的房间传来重重地关门声。 何桑食指摩挲着毯子上的绒毛,梁迟徽忽然开口,“要不,断了吧。” 喑哑,低沉,在幽黯空旷的深夜里,有一股消极和孤寂。 “断了是什么意思?” 梁迟徽凝视床头的落地灯,一言不发。 他体型峻拔,又英挺,此刻却笼罩了无边无际的阴郁感。 何桑腿蜷着,缩回毯子里,躺得笔直,“我没怨你。” “我知道。”他停顿,“我怨自己。” “你甘愿转让地下钱庄,交换我平安,你不必怨自己。” 梁迟徽莫名逗笑,“你这么容易原谅我了。” “商人最宝贵的是金钱,身价象征了地位和话语权,你押上全部,我不怪罪你了。” 他笑意漾了满眼,“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何桑手一紧。 四目相视,良久,他维持着那样温润宠溺的笑意,亲吻她额头,她僵硬,一动不动。 “晚安。” 梁迟徽说完,从客房离开。 走廊亮了一盏焦黄色的灯柱,他倚上去,有几分灼烧。 点燃烟,没吸好,呛了肺管,他握拳掩住咳嗽。 胸腔一震一震的,似乎插入了一根钢筋,痛痒难耐。 他清楚,何桑不想断,与感情无关。 千方百计走到这一步,她不肯前功尽弃罢了。 梁迟徽忍不住问她一句,调查他,算计他,扳倒他,如此漫长的过程,有没有一秒是心软的,动摇的,要放弃的。 他终是没问。 何桑的眼睛那么倔,那么清澈,岂会在一片污浊的情意里发慈悲。 ...... 星期二早晨,梁纪深去了一趟市局。 何桑的保时捷泊在公安大院里,法医收集了方向盘的指纹,是瘦猴儿的。 行车记录仪关闭了,没录到劫持的信息。 赵凯端着一碗豆浆泡油条,走出审讯室,梁纪深坐在长椅上,阖目养神。 “熬了一宿?”赵凯胳膊肘捅他,“你不是停职了吗,你忙什么呢。” “假停职,真加班。”他揉搓面颊,清醒了一下,“怎么处理。” “偷盗猎场的民用猎枪是大花臂,聚众群殴是瘦猴儿,已经和泰国当地沟通了,大花臂刑事处罚,瘦猴儿的罪名小,15日拘留,罚款一千。你二哥毫发未伤,多牛啊,把瘦猴儿打得鼻青脸肿的,15日拘留是最高的处罚了。” 赵凯吸溜着油条,“段志国交完罚款了,我向省里申请禁止他以后入境,尽量批,你别担心何桑了。” 结果其实符合梁纪深的预期。 不涉及血案,走私,拐卖之类的重大危害,不可能扣押段志国,他在泰国颇有威望,是赫赫有名的地头蛇,大富商,没有确凿的证据与受害者的伤情鉴定,无法和泰国警署交涉。 “佟大住在东区的便捷酒店,306房,窗户对面是王师傅绿豆糕,我安排便衣二十四小时监控他。” 梁纪深眼眸的寒光一闪即逝,“他见什么人了。” “在屋里睡大觉,吃外卖,除了客房保洁,没见过其他人。”赵凯也纳闷儿,“我估计佟大没联系上倪红。” “有人监视倪红吗?” 赵凯发懵,“监视她干什么,我一堆案子,警力不富裕,反正是佟大和她接头,我监视一个不就行了?” 梁纪深无奈,张了张嘴,又咽下,半晌,看了他一眼,“你从区局调几个实习警员监视倪红,我怀疑她有行动。” 赵凯放下碗,去办公室部署,部署完,又回来。 “宋禾出院了,她母亲在病房陪她吃了一顿团圆饭,重新收押了。” 梁纪深没吭声。 他前脚从市局出来,段志国追上,敬了他一支烟,“梁检,该配合的我配合了,一笔勾销了吧?” 他推开敬烟的那只手,“怕我去泰国找你麻烦?” 段志国讪笑,“真心话,我不怕梁迟徽,他再厉害,局子买他账吗?您不一样,您打一个电话,在赵局这里,实打实地管用。” 梁纪深伫立在台阶上穿西装,“限你三天出境,在冀省规规矩矩的,听懂了吗?” “懂了。”段志国殷勤拉车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一辈子不碰面了。” 梁纪深懒得搭理他,吩咐程洵赶回中海集团。 红旗L5拐了个弯,拐出街口,段志国往地上啐了口痰,表情凶神恶煞,“什么东西。” “有办法捞人吗?”管家一筹莫展,“落在谁手里不好,落在梁纪深手里了,他这艘船的人物都是铁面无私,贿赂不了。” “贿赂个屁!两个打手而已,我在东南亚有的是。”段志国嘴巴逞强,实际上心口滴血。 大花臂和瘦猴儿是他身边的大红人儿,马来西亚的生意一直是他们负责,梁纪深这次砍了他的翅膀,他没有得力的骨干填补空缺,生意线会停滞,损失巨大。 “王八羔子!” 段志国咬牙切齿,坐上车。 途经柳林路,他脊梁骨发毛。 这片地界是大学城的旧址,荒废了,没有开发商接盘,人烟罕至,今天尾随了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呈包抄的阵仗。 段志国是老江湖了,瞬间警惕起来。 “操他妈的——梁迟徽玩阴的。”他前后张望,“调头!” 对方意料之中,一个疾速漂移,横亘了去路。 为首的男人矮个子,一米六出头,肌肉敦实,是省退役的举重运动员。他女儿被柬埔寨籍的团伙拐卖,是梁迟徽动用人脉封锁了省公路,又调遣泰国籍的灰色势力在国境线外拦截下,一锅端了那伙人贩子,因此他对梁迟徽死心塌地的效忠。 矮个子驾驶铁皮货车撞废了段志国的路虎,双方在泰公馆的山道交手。 段志国的保镖曾经是皇室雇佣兵,功夫不一般,搏斗异常激烈。 梁迟徽提前交代了矮个子,拼命打,不计后果,倘若残了,他养全家老小。 段志国有顾虑,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渐渐占了下风。 矮个子抡着棒球棍瞄准了段志国的脑袋,一棒子下去,鲜血横飞。 梁迟徽靠在车里,叼着烟,神情阴骇注视这一幕。 第336章 给儿媳的传家玉镯 - 祸水 - 玉堂 “梁董,下手太重了吧?”范助理在驾驶位,心里发怵。 “他自作自受。”梁迟徽喷出一缕烟雾,“男人之间怎样折腾无所谓,段志国殃及了何桑,他先踩我底线的。” 这时,段志国抄起路边的砖头,举过头顶,蓄力扔向梁迟徽这辆车。 挡风玻璃四分五裂,碎碴子在车厢内溅射,其中一枚碎片斜剐过梁迟徽的眉尾,割出一丝血口。 范助理大惊失色,“梁董!” 梁迟徽目光聚焦在段志国的方向。 片刻,他下车。 “老段,在大马路飙车,玩刺激是吗?”他拍了拍司机的后脑勺,司机吓得瑟瑟缩缩,他笑了,盯着段志国,“多大年纪了,学年轻人的这套玩法,你吃得消吗?” 段志国听他倒打一耙,怒火滔天,“你他妈撞了老子,你装什么纯情无辜的少男啊!” “你可以报警。”梁迟徽面不改色,“顺便去市局聊聊,你厂子里偷渡的黑户,有多少打黑工的华人,老三和赵凯一定很感兴趣。” 段志国满头血迹,眯了下眼,“姓梁的,山不转水转,你梁家是显赫,老大和老三是大权贵,但你别忘了,你母亲在东南亚混呢,我对女人从不手下留情。” “你试试。”梁迟徽笑容一收,“你在东南亚吃荤的,我在东南亚也没吃过素。” 他倒退着步子,一张脸裹了戾气,眼神也冷硬,始终黏在段志国身上。 段志国站在草丛,梁迟徽围堵得太突然,搞得自己伤兵败将,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 车驶入老宅,梁迟徽下来,姚文姬恰好也熄火,“老二,你的车呢。” “维修了。” 姚文姬发现他眉骨凝固的血污,一把拽住他,“你出车祸了?” “没有。” 她瞪着范助理。 “梁董...”范助理欲言又止,“打架了。” “和谁打架?” “段...” 梁迟徽也瞪他。 范助理低头,“断断不能讲。” “段志国对吗。”姚文姬恼了,“老三已经解决了!你又动手,新仇旧债,什么时候了结?” 梁迟徽迈上阶梯,芳姐递来毛巾和漱口水,他没接,自己换鞋,“老三解决的是王法,我解决的是恩怨。” “归根究底,你记恨段志国欺负何桑,不见血,你憋屈。” 芳姐一激灵,“见血?”她仔细打量,“啊呀!二公子破相了?” 姚文姬直勾勾看着梁迟徽,“芳姐,您别管他,他活该。” “二公子生得俊,精致得像女人,万一结了疤痕...”芳姐心有余悸,悄悄去客房。 “破相?”何桑在背台词,她诧异撂下剧本,“是磕的烫的?” 芳姐犹豫,“我觉得是打的。” “打他?”何桑半信半疑,梁迟徽在冀省的权势,本地人是不敢打的,不过有段志国的前车之鉴,国外的,外省的,不排除有势均力敌的仇家。 她直奔三楼,主卧敞着门,隐约是交谈声。 “你是陷进去了吗。” 没回应。 姚文姬耐着性子,“夫妻,情人,在一起的时日越久,纠缠越深,斩断纠缠伤筋动骨,所以分分合合,狠不下心,绝不下情。” 何桑蹑手蹑脚溜到门口,藏在墙壁和门框的夹角处。 她探头,梁迟徽侧着身坐,左侧朝门,右侧朝窗,脸上完好无损,只是衬衫浮了零星的灰尘,仿佛是从尘土飞扬的地方滚了一遭。 “你们在一起的时日短,而且她动机不纯,没什么可惜的。”姚文姬直截了当,“何桑是老三安插在二房的间谍,和她继续纠葛,后患无穷。” 何桑指甲盖无意识地抠住墙皮。 “如果我是老三,舍得让自己的女人做间谍吗?”梁迟徽反驳,“您多心了。” “你非要她不可了?”姚文姬挪椅子,挨近梁迟徽,“老三提携了蒋总,替他管理中海集团,他经常不在公司,他跑去哪了?皖西县的红杏村,长陵县的李家村,遍地是广和集团的民工,何桑打着‘董事长夫人’的旗号,名正言顺接触你的客户,使唤你的下属,你防不胜防。” 梁迟徽不着痕迹挪远了一点,“老三的确去过,何桑没有去。” “你还瞒着我!”姚文姬呵斥。 何桑一抖。 “你包庇她,纵容她,下场是亲手葬送我们十年的苦心经营。”姚文姬语重心长,“老二,你再犯糊涂,东窗事发后悔也来不及了。” 梁迟徽越过姚文姬,望向门外。 何桑只露出一副饱满圆润的小脑门,眼睛乌溜溜的。 他叫何桑的名字,“你躲什么呢。” 没动静。 姚文姬也扭头,何桑慢吞吞进来,“姚姨。” “小何,没去剧院上班?”姚文姬是体面人,有礼数,虽然私下有不满,当面的态度,分寸,是没得挑剔的。 “芳姨告诉我,迟徽...”她话音未落,清晰瞧见梁迟徽眉尾的血痂。 “你打架了吗。” 梁迟徽云淡风轻,“小架。” “打架分大架和小架吗?” “分。”梁迟徽一本正经骗她,“我这是小架,大架在医院急诊室。” 何桑一怔,噗嗤笑。 姚文姬去隔壁拎了药箱,何桑主动接过,帮梁迟徽清洁消毒,又剪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纱布,涂了一层药,粘贴固定。 “松不松?”何桑调整着,“粘得太松会脱落,太紧不透气,不利于愈合。” 他仰头,视线里是她尖尖小小的下巴,“刚刚好。” 何桑用棉签蘸了消毒药水,擦拭他眼眶的边缘。 “母亲。”梁迟徽眼色示意她手腕。 姚文姬没理解,“什么?” “您不是给儿媳准备了传家玉镯吗。”他温和含蓄。 “又惦记上我的玉镯子了?”姚文姬气笑,拉开首饰柜,摆了三列的丝绒盒,“梁二公子,你自己选。” 第337章 结婚后的生活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丝毫不客气,走向首饰柜,挑挑拣拣。 他品味佳,不是一等一的档次入不得他眼,第一排的玛瑙和玉石他一件没挑中,评价了一番,“这类玉石不值钱,记得买羊脂白,或者栗黄玉。” 姚文姬没好气,“要饭的竟然嫌饭馊。” 他置若罔闻,翻第二排,老坑玻璃种的翡翠耳环,水绿水绿的,梁迟徽选了最大的一对,“母亲,这件行吗?” 姚文姬面色发青,“行啊。” 梁迟徽力道温柔托住何桑的下巴,在耳垂那里试戴,“款式不错,颜色老气,显年纪。”他搓磨了几下,“你四十岁再戴,先收下。” 何桑扯他袖子,“我不要...” “你还要?”他耐心,俯下身,“还要什么,我母亲大方,疼惜你,你要什么她也肯给。” 梁迟徽越过她头顶,“对吗,母亲。” 姚文姬一噎,“的确没什么不舍得,不过小何的房间没有首饰柜,你搁在我这里——” “我定制一个柜子。”梁迟徽继续翻第三排。 姚文姬面色又铁青了一度,“你没钱买首饰吗?” “真正的好翡翠市场买不到了。” “所以你搜刮我的?”姚文姬挤开他,取出一个龙种翡翠镯,关闭柜门,“站远点,少碰我东西。” 梁迟徽抿唇笑。 “小何。”姚文姬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你过来。” 她往回缩,“姚姨...我不能收。” 姚文姬握着她手,将镯子套入手腕,“我不在乎你的家世,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比复杂的豪门教养出的女儿,简单,纯粹,懂事。老二是娶媳妇,不是娶银行,况且我瞧不上那三亿五亿的嫁妆。” 何桑不吭声。 “老二既然开口了,替你要儿媳妇的传家镯,我了解他的性子,翡翠贵不贵重是其次,意义贵重,他有这份心,我是拦不住了。”姚文姬给她戴得端端正正。 何桑白皙,纤细,佩戴粗大的翡翠镯不太匹配,“姚姨,我年轻,不够贵气,戴不惯。” “贵气是身份衬的,是丈夫宠的,女人有身份,有宠爱,贵气自然有了。”她捋着何桑鬓角的长发,神色慈爱,“小何,这世上演戏演得好的,不只有演员,名利场人人是演员,人人在伪装,会蒙蔽眼睛,蒙蔽心肠。本事高明的,有一万个方式让你看到应该看到的,听到应该听到的,真真假假,学着辨认。” 何桑心口窒得慌,“您的意思是?” “你聪明,踏实,有悟性,我何必说破呢。” 梁迟徽这时出其不意又打开柜门,两个西裤口袋塞满了首饰盒,姚文姬推搡他,“搬空了?有你这么挑首饰的吗?” “您不是同意了吗。”梁迟徽无辜。 “我同意你挑一两件,你进货呢?”姚文姬掰他手,手心赫然藏了一枚澳白珍珠戒指,“我的极品澳白你全弄没了,这是最后一颗了。” 梁迟徽郑重其事,“留一颗,勾起您对其他澳白的念想,不如不留。” “塞不下了,还塞!”姚文姬掏他鼓胀的口袋,火冒三丈,“连你外婆的祖母绿手串也惦记?” 他振振有词,“外婆不是传给您了吗。” “那又怎样?” 梁迟徽捏住盒子,不撒手,“您传她。” “法律规定的?”姚文姬气笑,笑了许久,她使劲儿夺,“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原本不信,梁璟不解风情,老三暴脾气,梁家男人的风流好色都集中在梁延章身上了。现在一琢磨,风流贪色未必是坏事,心性不定,对哪个女人也吝啬。纪席兰嫁给梁延章三十年了,捞着什么了?老宅是梁璟的,公司是你的,大部分房产是他自己名字,钱嘛,梁家不剩什么了,梁延章比你们三个儿子精明得多,一辈子在防女人,你们倒好,敲诈亲妈讨媳妇的欢心啊。” 何桑撩眼皮,一扫她,又垂下。 ——梁家不剩什么了。 纪席兰不晓得,梁璟不晓得,姚文姬却晓得。 这些年,二房各司其职,姚文姬在东南亚注册实体工厂,搞境外账户,梁迟徽生吞家产,合谋算计梁延章,彻底架空了长房和三房。 梁延章太信任梁迟徽了,甚至太自负了。 姜是老的辣,梁氏集团更是他一手创立,他做梦也不相信,小狼羔子的心机手段,早已凌驾于他了。 梁迟徽会哄人,虽然首饰柜空空荡荡了,姚文姬的火气没多大,挥了挥手,驱赶他,“滚,一星期内,别在我眼前晃悠。” 他示意何桑,从卧室出去。 梁迟徽倚着墙,何桑靠在对面的扶梯上,相隔一米距离,小方厅吊着一盏老式的莲花灯,梁延章喜欢这盏灯,金白粉的三色光晕,平时很少开,大多开白色、橘色的灯带。这会儿窗外阳光正浓,偶尔云层遮住太阳,视野中的一切雾蒙蒙,影子照得胖胖的,蔓延在地板,连绵成一处。 何桑余光瞥梁迟徽的西裤,姚文姬的珠宝沉甸甸的,坠得他裤子歪斜,边缘耷拉得长长的,覆盖了拖鞋。 她破功笑,“你放回姚姨的首饰柜吧。” “我母亲不缺首饰,没有摆在老宅而已。” 梁迟徽拽出一个长方盒,“那款婚纱适合戴这条项链。” 何桑迟疑了一下,接住。 他又拽出一个方盒,“翡翠吊坠,配项链的。” “原来你是偷了一套啊。”她拿着,打算明天送去姚文姬的衣帽间,起码传家镯不能收。 梁迟徽一盒盒拽,全部堆在何桑怀里,“如果你喜欢,我带你去她名下的住处,我知道密码。” 何桑噗嗤一声,他也笑出声。 “你再偷,姚姨报警了。” 芳姐收拾主卧,老郑开车回来,拎了一只皮箱,“纪夫人凌晨的航班。” “才三天,她不玩了?” “纪夫人在外地给一位大人物祝寿,寿宴今天结束了。” 何桑踩住台阶,刚要下去。 梁迟徽叫住她,伸手抚摸她腕间的翡翠,墨绿与纯白交映,美轮美奂。 “你想过结婚后的生活吗。” 她一僵。 “不一定和我,只是一种生活。”梁迟徽看着她的手和镯子,没有看她。 “没想过...” “嗯。”他情绪不悲不喜。 第338章 这段感情,开不出花 - 祸水 - 玉堂 何桑抬头,“你的纱布松了。” 她把首饰盒放在圆木桌上,小心翼翼摁住,撕下胶贴,重新粘合。 粘合的同时,扯动伤口,梁迟徽一眨眼,纱布又崩开。 何桑踮起脚,沿着眉骨的弧度,指腹一厘厘剐,剐得服帖,再粘,“我一直以为,壮实魁梧的男人是铁打的,不容易受伤,生病,其实你们最娇气。” 她来来回回摁压,手洒下阴影,梁迟徽在那团阴影里凝视她,“我娇气吗。” “你和老三都娇气。” 他闷笑,“一个是累的,一个是折腾的,可不是娇气。” “你和谁打架了?”何桑也凝视他。 “段志国。” 她指尖一顿,“他万一又报复你呢。” “他后天回泰国。”梁迟徽微微弯腰,迁就她的高度,“赵凯向上级申请了,不允许他入境。” “你的地下钱庄有二十二亿,赵凯也知情了。”何桑试探,“会惹麻烦吗?” “无妨。”梁迟徽对她终究有戒心,没过多解释。 听他的语气,大概率会转移地下钱庄的现金。 即使赵凯联合外省警方,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理由,查封清点钱庄,实际数额出入太大,也没法追查。 因为梁迟徽签署的协议是段志国持枪非法逼迫,协议中的数据条款在法律上无效,二十二个亿不具备现实依据,梁迟徽可以自辩是虚报。 何桑觉得他像是一堵无坚不摧的铜墙铁壁,钻出一个漏洞,太难了。 “梁董。”范助理站在楼梯口,“我有公务汇报。” 梁迟徽翻出打火机和烟盒。 她识趣,“我先回屋背台词了,下午4点有一场话剧,我是特邀演出。” “我送你去剧院。” 何桑笑,抱起那堆首饰盒,“好。” 她步伐慢,经过二三楼的休息区,望了一眼楼上。 梁迟徽侧身抽烟,隐匿在避开日光的角落,轮廓模糊,范助理盯着她背影。 “何小姐,您有吩咐吗?”范助理忽然询问。 梁迟徽偏头,目光掠过二楼。 “我最晚3点出发,来得及吗。”何桑镇定自若,窗子的纱帘扬起,烟雾漫过,他面目清晰了几分。 “来得及。” “我可能洗个澡,需要化妆,2点50分我在客厅等你。”她消失在转弯处。 梁迟徽收回目光,“你紧张她干什么。” “涉及三公子。”范助理上前,压低声,“我已经安排人散播内幕了,太太圈议论纷纷,很快满城风雨。” “给老三一个教训,让他长记性,一心挖我的底细,挖出自己的债了。”梁迟徽笑着掸烟灰儿,“抹掉痕迹,不要查到你头上。” 范助理担忧,“三公子毕竟立了大功,而且宋禾父亲是自愿当向导,原始森林危机四伏,他是本地人,很清楚里面的状况。大公子又足足添了五倍的赔偿金,宋禾母亲也理解这次意外,接受了补偿,和平解决了。” “你不懂关键。”梁迟徽推开露台的落地门,壹山的后花园种植了一片西府海棠,花海无尽无休。 “老三不服从上级指令,擅自行动,是违规;宋家收了钱,私人和解,属于人道主义补偿,与公家的处罚无关。如今曝光,老三在中海集团的位置一定坐不稳了。”他把烟头戳在灭烟器中,“老三只能主动辞职,平息舆论,失去中海集团总经理的光环,他的势力大打折扣,上流圈认地位,认身价,不认人,他卸下职务,唯一的头衔仅仅是梁家的三公子,我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他在我之下,又凭什么和我斗?” 范助理醍醐灌顶,“怪不得您保留宋禾这张王牌,始终没有声张,果然派上大用场,咱们高枕无忧了。” “贪财的人最易掌控。”梁迟徽走进书房,“宋禾判了刑,没资格妄想三公子夫人的名分,老三下手也狠,禁止任何渠道保释减刑,她母亲不甘心,我承诺给宋家一大笔钱,她们当然愿意为我所用。” 范助理关上书房门。 何桑捧着化妆镜,在一二楼之间的台阶,面无表情涂口红。 门合拢的声音响起,她手不禁一颤。 好半晌,她抓住楼梯的扶手起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2点40分,梁迟徽下楼。 何桑叉着一块蜜梨,仿佛什么没发生过一样,“冰镇的,很甜,你尝尝吗。” 梁迟徽在玄关换皮鞋,“我不爱吃梨。” “你爱吃什么?” “无花果。” 她抽出湿纸巾擦手,“无花果没什么滋味。” “只开花不结果,甚至从没开过花,它的名字值得回味。”梁迟徽抄起钱夹,先一步出门。 何桑在原地愣了一秒,恍惚明白他说什么。 有些感情,是不开花,不结果的。 梁迟徽在庭院里鸣笛,她跑出去,坐进副驾驶位,“范助理呢?” “整理文件。” 他替何桑系好安全带,调头驶出小区南门,午后的天鹅湖波光粼粼,木质长廊铺了一地的落花,湖面游荡着两对鸳鸯。 “我们没有合照过。”他突然开口。 何桑专注翻剧本,没回应。 梁迟徽看了她一眼,“拍一张吗。” 她笑,“你喜欢拍,我们就拍一张。” “我不是很上相。” “我也不上相。”何桑撂下剧本,抻了个懒腰,“我爸爸告诉我,长得漂亮的无论男女,都不上镜。” 梁迟徽目视前方,“算是夸奖我吗。” 何桑点头,“还用我夸吗?冀省哪个女人不夸你。” 他又看了何桑一眼,她不太对劲,又形容不出,干脆没说话。 到剧院是3点40分,何桑穿好戏服,盘了发髻,准备去幕布后面备场,路过VIP贵宾招待室,邱太太从门里出来,心急如焚拖住她,“梁先生捅出大篓子了!” 邱太太粗略讲了一遍情况,“具体细节我不知道,宋母大闹中海集团,斥责梁先生忘恩负义,她女儿是冤枉的。” 第339章 击中了他一下 - 祸水 - 玉堂 何桑浑身打个寒颤。 蛇打七寸。 梁迟徽混迹名利场,太明白什么是大麻烦,什么是小麻烦了。 他掐住了梁纪深的软肋。 玩了“局中局”。 外面的局,是梁纪深背负了一条人命。 里面的局,是他不服从省里指挥,违规了。 宋禾的父亲是老百姓,梁纪深是权贵阶级,稍稍煽风点火,局势会大失控。 梁迟徽故意误导民众,猜测梁纪深是罪魁祸首,权贵派一旦涉及人命,真假不重要了,风评是无法扭转的。省里帮他澄清,是推卸,是包庇;不澄清,是默认,是心虚。 轻而易举搞垮梁纪深。 属于大麻烦。 至于不服从指挥,违规行动,梁纪深毕竟立了大功,功过相抵,何况他从商了,职务不同了,老张和老蒋在内部公示一份通报批评,罚奖金,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属于小麻烦。 当务之急是破解大麻烦,让宋母改口,梁纪深冤枉,他是救人的,宋父并没有被他连累,纯粹是意外。 澄清是一方面,逼梁迟徽罢休是一方面。 梁迟徽一天不罢休,这桩陈年往事便是炸弹,时不时雇佣宋母啃一口人血馒头,梁纪深永远没有太平安生的日子了。 梁迟徽必须彻底打消利用宋母的念头。 如何打消呢。 裹进来一个梁迟徽在意的,不忍伤害的人。 何桑演完谢幕,是傍晚五点半。 梁迟徽在剧院门口等她下班。 小姑娘挽着她胳膊出来,梁迟徽鸣笛。 “梁二公子,忠犬老公啊,一刻离不开我们桑姐呀?” 他含笑,“离不开。” “什么时候娶桑姐?”小姑娘探头探脑的,车厢弥漫着男士香水味,清冽冷峻,好闻上头。 “她松口答应,我马上娶。” “原来是桑姐没答应啊。”小姑娘嗅了嗅,“梁二公子,什么牌子的香水?” “我母亲在法国定制的,我不了解牌子。”他从置物柜内取出香水瓶,剩下三分之一,“你试一试,留香很久,去专柜选一款相似的香型。” 小姑娘欢天喜地喷了不少,“桑姐,你们结婚的伴手礼送这个呗。” 何桑瞥她,抻安全带,“你有两句台词的发音不清晰,院长扣钱了吧?” “扣了六百,一句三百。”小姑娘咬牙,“我底薪才八千。” 梁迟徽摁下启动键,小姑娘手忙脚乱还给他香水,他婉拒了。 他从不使用陌生女性碰过的东西。 “邱太太在VIP席看话剧了。”何桑插入安全扣。 梁迟徽平静开车,侧脸清俊温润,“嗯。” “她告诉我,有人恶意折腾老三,老三处境比较棘手。”何桑打量他面孔的情绪变化。 他情绪太稳了,稳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暗算于无形,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光。 “老三如果没有漏洞,折腾不了,既然有漏洞,怨不得人。”梁迟徽偏头,趁着红灯的空隙,轻轻握住她手,“别提他了,提我们。” 她一笑,上翘的眼角弯弯,像一泓澄澈的月牙湖,击中了梁迟徽一下,“提我们什么?” “你同事不是催促我们结婚吗。” “她催促你也当真啊。”何桑抽回手,整理他衣领,又抚摸他眉尾的创可贴,“范助理替你换的?” 梁迟徽笑意消散,脸上的温度也降了,凝视她。 似有若无的亲昵动作当幌子,岔开话题,是她一贯敷衍他的绝招。 他目视前方,不再说话。 ...... 第二天早晨,邱太太到壹山庄园接何桑,去了一趟中海集团。 梁纪深在办公室将就了一夜,大批的记者也守了一夜。 九点钟,公司大门敞开,保镖左右列队,撑着巨大的黑伞遮住梁纪深,只暴露腰部以下,他穿着黑西裤,隐约一截晃动的手臂,同色系的衬衫。 红旗L5泊在台阶下,程洵利索拉开车门,梁纪深躬身上车的一霎,保镖收了伞。 记者蜂拥而上,拦住去路,声嘶力竭地喊,“梁总七年前由于卧底工作失误,导致一名无辜的向导死亡,属实吗?” “您为什么隐瞒呢,不想负责吗?” “死者的遗孀控诉您有重大失职责任,死者是受您牵连丧命的——” 程洵升起挡板,隔绝了车内的景象。 “梁先生又不是明星,记者采访什么?”邱太太怒气滔滔的,“中海集团的老总,地位摆着呢,不是一般的富商,哪怕梁先生犯错了,有市里省里监管,轮得着他们废话吗,上面还没出调查结论呢,诽谤罪吓死这群记者!” “他们不是记者。”何桑发现不对劲了,“采访中海,中盛,中源的‘三中集团’一把手,是官方下达任务,没有冀省的公函通知,记者不可能出马,他们有职业规范,不像娱乐狗仔没底线。” 邱太太糊涂了,“那这群是什么人?” “是自媒体团队,花钱雇的,炒热度,炒舆论,炒得越大,纪深越在风口浪尖上,省里越要严厉处置他。” “谁敢算计梁先生啊,中盛和中源的老总?”邱太太自己先否认了,“图什么啊?‘三中集团’统统是给省里打工的,领固定薪水的,没有利益矛盾。” 何桑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头昏脑涨,“你约了吗。” “约在清风茶楼。” 司机调头,直奔环城区。 四十分钟后,何桑下车,跟着邱太太上二楼。 204包厢内,宋禾的母亲在吃茶点。 邱太太在对面坐下,“宋夫人,您应该认识这位何小姐吧?” 宋母不吃了,满是敌意盯着何桑,“她害惨了我家小禾,烧成灰我也认识。” “您女儿迫害何小姐,法庭判决证据确凿,莫非您质疑法律吗?” “梁家的三公子和市局、市检是什么关系,我一清二楚。” “什么关系?”何桑腔调冷飕飕的,“梁纪深在一线苦战十年,清廉自律有口皆碑,没贪过一分钱,没徇过一次私,没作过一次弊,你凭什么信口雌黄。” “老宋是——” “是自愿的。”何桑也盯着她,敌意更甚,“当初梁纪深进驻原始森林追捕罪犯,你丈夫知道处处是陷阱,他主动提出做向导。你丈夫死后,梁璟给宋家六百七十万慰问金,本地的警方在场见证了,你承认老宋是自愿的,与梁纪深无关,梁纪深要救他,来不及救了。慰问金花没了,宋禾这棵摇钱树又连根拔了,你开始翻旧账了?” 宋母不吭声。 “梁璟是谁,你有耳闻吧。”何桑挪椅子,挨着她坐,“他可是整个冀省最品行高洁,有公信力的人物,你这盆脏水连他一起泼,你认为你有胜算吗?梁璟从政十七年,零绯闻,零检举,铺天盖地的感谢信,你再坚持下去,是自己打自己脸。” 宋母嘴唇微微抽搐。 明显是慌了。 “想要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对吗?”何桑后仰,靠着椅背,“钱揣在你口袋里,你有福气花吗?污蔑梁璟和梁纪深,连指使你的那个男人也不敢光明正大做,你的下场是和宋禾在监狱团聚。” 宋母手一抖。 茶汤洒了一桌。 何桑望了一眼水汪汪的茶桌,“按照我教你的圆场,我保证他们不追究你。” 第340章 情到浓处,还是怨到浓处 - 祸水 - 玉堂 中午,梁迟徽在办公室批阅文件,准备一小时后召开董事局会议。 范助理反锁门,神色焦躁,“宋禾的母亲在公司大堂撒泼,现在是午休,员工进进出出,影响很大。” 梁迟徽撂下笔,“在梁氏集团闹?” “是。” “没给她封口费吗。” 范助理也一头雾水,“三百万的封口费,全清。” “嫌少吗。”梁迟徽重新翻开文件,不搁心上,“加五十万。” “梁董!”保安部经理匆匆闯入,“《财经报》和《风云人物》的记者堵在公司门外,保安已经阻挡了。” 梁迟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幕后有新雇主了,不然宋母没胆子设计这出戏码。 他系好衬衫扣,从椅子上起来,“老三呢。” “申请辞职了。”范助理尾随他下楼。 梁迟徽走出电梯,一队保镖开路,“梁董到了——” 围观的员工纷纷退后。 宋母躺在沙发上,背着一个简易的氧气瓶,一边吸氧一边呻吟,药罐,水瓶,法院传票和宋禾的判决书散落一地。 梁迟徽伫立在不远处,注视她。 大堂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 “谁收买你了。” 宋母急促喘息,“梁纪深不在中海,他是梁氏集团的三公子...我没地方找他。” “你可以去金悦府找他。” “何桑在金悦府吗?”宋母爬起,“她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夫人,我也找她。” 梁迟徽眯眼,明白了。 一张脸寒气森森。 “她找何小姐...”员工窃窃私语,“何小姐和三公子有一段旧情...” “宋夫人,你可考虑清楚了,梁氏集团不容任何人放肆。”范助理疾言厉色,“你醒悟来得及,梁董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一意孤行后果自负。” “我和梁董无冤无仇,但我要讨公道!三公子姓梁,何桑是集团的老板娘,我不来这里讨,我去哪里讨?” 梁迟徽一剂冷眼扫射过去,员工往四面八方的角落躲藏。 他个子高,气场强悍,震慑十足,“我最后问你一遍,谁收买你。” “我听不懂...我要见董事长夫人,何桑逼得我们母女走投无路了。”宋母哭得歇斯底里,“你们评评理...我女儿有心脏病...小禾是造孽了,不过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竟然非要她坐牢!我哀求三公子放她一马,何桑不依不饶...三公子为了哄她高兴,对小禾绝情,我恨他,小禾有前科了,下半辈子毁了!” 员工们恍然大悟,“中海集团官网发布公告了,梁总经理停职待查,原来是她报复...” 梁迟徽面目又寒了一度,抬起手,范助理递上支票簿,他撕掉一页,连同签字笔甩在宋母面前,“你自己填。” 宋母泪流满面,“我女儿毁了,钱有用吗?” “她给你多少,加一倍。”梁迟徽懒得废话,“你怕得罪她,不怕得罪我吗。” 范助理一愣,二公子似乎知道是什么人雇佣了宋母,和他对着干了。 宋母摇头,“我要见董事长夫人...”她顿了顿,“二公子,您不要怪我,我招惹不起,有命挣您的钱,没福气花您的钱。” 梁迟徽目光凛冽,好半晌,他沉沉地笑了一声,迈步出去。 范助理跟上,“梁董...” “吩咐他们,删掉文案,视频,凡是采访相关的,一律撤回。”他仰起头,皱眉闭眼,“告诉霍太太,停止。” 范助理屏息静气,“是。” 坐上车,梁迟徽注视着车窗蔓延的水痕,一缕缕泻下,悄无声息。 投映在雨幕中的眉眼,深重像乌云压境,愈发的冰冷,静默。 “梁董,回老宅吗?” “碧玺公馆。”他嘶哑着嗓子。 范助理心口一跳。 何小姐在老宅,二公子这是不愿见她了。 车途经丽水大桥,闷雷滚滚。 梁迟徽蓦地想到什么,捏着手机犹豫了一秒,拨通老宅的座机。 芳姐正在天台清理花架,跑回客厅,“二公子,何小姐在洗澡呢。” “打雷了。” “我晓得,在收东西呢。” 他抿唇,“客房关窗了吗。” “何小姐洗澡不穿衣服的呀,我怎么好意思进去的哦。”芳姐叽里哇啦讲话,梁迟徽不耐烦了,挂断。 “回老宅。” 范助理从后视镜瞧他,“是。” ...... 何桑洗完澡,拿了一条毛巾擦头发,一转身,梁迟徽正好推门进屋。 看着她。 他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胸口绷得紧紧地。 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浇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惊心动魄。 “你怕雷声,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何桑等了良久,没有等来梁迟徽的质问,反而等来他一句关怀。 一如既往的柔情,和煦。 倘若不是他眼底渗出的血丝,一股压抑无力的破碎感,何桑真以为一切不曾发生。 “下午有演出吗?” 何桑回过神,“明天有...” “什么剧。” “《红玫瑰与白玫瑰》。” 梁迟徽拆卸了衬衣的袖扣,丢在梳妆台上,袖子随意卷了一折,“你演什么。” “白玫瑰。” 他那样复杂而阴郁的眼神,“白月光吗。” “不符合我吗?” 梁迟徽笑得苍凉,无波无澜,“不符合。” 何桑将毛巾搭在浴室的铁架上,“白玫瑰的角色改编得不讨喜,花旦不乐意演,青衣嫌戏份少,剧院请我救场的。” “红玫瑰符合你。”他倚着抽屉,右腿略朝前伸直,左腿屈膝,拨弄一支口红盖。 “因为戏服是红色旗袍吗?白玫瑰是白色洋装。” 何桑是话剧圈出名的最有氛围美感的女演员,无论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旗袍,都衬她的身段和韵味,穿素色有二十岁的纯净,穿艳色有三十岁的风情,淡妆浓抹总相宜。 其他类型的戏服,漂亮归漂亮,不够味道了。 梁迟徽漫不经心在手背划了一道红痕,“红玫瑰热烈有毒,底下是一块焐不化的冰,反差感适合你。” 何桑一动不动。 他一步步走过来,臂弯圈住她,胸膛贴着她脊背,“尖锐的刺很会扎人,不管对方疼不疼,这支红玫瑰只管扎得过瘾,扎得痛快。” 激荡的风雨灌入窗户,刮倒了落地灯,坍塌在何桑脚下。梁迟徽抱得她更用力,分不清是情到浓处,还是怨到浓处,狠狠箍紧她的腰,她的血液仿佛冻住,不再循环流通,是一个断裂的空洞。 第341章 疯狂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毫无征兆地扳住她下巴,亲吻上去。 何桑本能一歪头,他没吻到嘴唇,吻到面颊了,他胡茬不似梁纪深那样浓密,梁纪深毛发生长旺盛,五六个小时刮一次,头发也是半个多月修剪一次,耳鬓厮磨之际,总是刮得她又疼又痒。梁迟徽是正常的生长速度,虽然他吻得野蛮,猖獗,但触感并不刺痛。 梁迟徽一边遏制她,一边试图吻她的唇,何桑不断挣扎,躬身拱开他,他失去了理智,仿佛一头迷惘的困兽,自我抗争,自我疯狂。 “迟徽...” 她奋力推。 男人温热的唇舌掠过她嘴角,是苦荞茶的清苦味道,何桑大喊他名字,“梁迟徽!” 倏然间。 他回过神。 目光渐渐清明。 何桑小小软软的一团,长发披散,她吓坏了,蜷缩在床头,如临大敌地望着他。 她察觉到他的手揉她的腰肢,混乱抚摸她脊背,也察觉到他衬衣西裤下的躯体在发烫,释放独属于男性的,独属于梁迟徽的气场。 强势灼烈的火焰。 他后退一步,仓促转身。 门关住,梁迟徽低着头,胸口反反复复地胀起,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敲打。 好一会儿,他平复下来,摸索出一根烟,右手轻颤点燃。 姚文姬杵在三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俯瞰他,“老二。” 梁迟徽略一僵,仰头。 他防备心重,陌生人难以近身,这一刻,他魂不守舍,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有人。 “我告诫过你,睡觉要浅眠,交际酒局等对方先吃,对方吃过的菜,你才可以吃,对方喝过的酒,你才可以喝,包括没开启的酒,同样不是百分百安全。任何场合,不准心不在焉。”姚文姬语气郑重。 梁迟徽夹着烟,没出声。 “你下班了?” “嗯。” “梁延章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了,你没在,他又打到秘书部。”姚文姬小声,“秘书说你是私人行程。” 梁迟徽吸了一大口,戳灭烟头,“不太舒服。” “检查了吗?” 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小毛病,没大碍。” 姚文姬眉头微蹙,“定期复查肺部的结节,该戒烟还是要戒烟。” 客房门小心翼翼拉开,何桑出来,“姚姨。” 梁迟徽抿唇,整个人不大自然,看向另一侧,倾斜背对她。 “小何,哭了?”姚文姬关怀她,“眼眶红红的呢。” 她垂眸,“记台词,犯困了。” 男人不露声色攥拳,起初虚攥着,缓缓攥紧,又松开。 “我回书房处理公务。”梁迟徽一秒没停留,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姚文姬瞧出气氛不对劲了,“小何,吵架了?” 她摇头,闷闷的。 “老二啊,名声是风流,其实我了解他,他光说不练假把式,和外面的女人大部分是逢场作戏,小部分连戏也没作。”姚文姬安慰何桑,“你多体恤他,多担待他,他哪里不好,我替他赔不是了。” “二哥...”何桑改口,“迟徽...哪里都好。” 姚文姬不依不饶讨伐他,“他再好,你生气了,照样是他的错,老男人哄小姑娘是理所应当的,不懂疼人,不懂服软,凭什么跟他呀?满大街是年轻的小伙子。” 何桑破涕为笑。 梁迟徽刚走进书房,瞬间顿住。 窗外天色昏黑,屋里亮了一盏小阅读灯。 淡白的光,以及灯光中端坐的梁延章,寒得他骨头缝发麻。 “我昨天凌晨回来,没叫醒你。” 梁迟徽笔挺伫立,“父亲有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梁延章阴阳怪气,绕过书桌,“我最得意的二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舍弃地下钱庄交换一个女人,是吗?” 梁迟徽沉默。 “钱庄有二十二亿,何桑区区的贱命,你搭上二十二亿?”梁延章欲笑不笑的,诧异,懊恼,荒谬,轮番上演,“你有把握夺回钱庄吗。” “没把握。”他如实坦白。 “拱手相送,玩真格的?”梁延章笑容狰狞可怖,如同一个骷髅,“段志国索要梁氏集团呢?” “父亲,我和您不同,钱固然重要,何桑的安危...” “啪——”的一巴掌,梁迟徽后半句戛然而止。 男人的力道比女人猛,纪席兰曾经一耳刮子搧得梁迟徽牙齿渗血珠,梁延章盛怒之下的一搧,霎时一个红手印,细细密密的血丝。 “我辛苦创建梁氏集团,在冀省商场发扬光大,不是让你换女人玩的。” 梁迟徽偏着脑袋,一动不动。 “一百个何桑,也不配我梁氏集团,就算翁琼在世,段志国绑架了她,钱庄和集团,我一样不会让步。”梁延章表情残酷,“翁家有钱,姓翁,梁家有钱,是梁家人的底气,赎翁琼,翁家去赎,我梁家的钱,不赎。” 梁迟徽蓦地笑了一声,“翁姨是您的结发之妻。” “那又如何,她是她,我是我。倘若死神要一个人的性命,她会代我死吗?选择自己活,自己享福,是人性。”梁延章站在他面前,“我希望我的继承人,有我的风范,而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所谓的妻子,拖累你,无用处,便谈不上是妻。” “您真心爱慕我母亲吗。” 梁延章眯眼。 “真心爱慕纪姨吗。” 梁迟徽继续问,“您真心培养我,真心呵护大哥,宠爱老三吗?” “我是你母亲和席兰的丈夫,是你们的父亲。”梁延章中气十足。 “您心里只有利益,只有从底层泥潭爬上来的奸诈冷血。”梁迟徽一字一停,“所以大哥在国外大使馆驻任十七年,不愿回家。所以老三百般算计,设局,捞他母亲脱身,和您离婚。所以我母亲甘愿身败名裂,牺牲一个女人最在乎的清白,也要摆脱您的控制和霸占。” “你放肆——” 又是一巴掌狠狠劈向他左脸,新的红印覆在旧的红印上,梁迟徽身型晃了一下。 梁延章气喘吁吁,“我现在不与你计较,你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调虎离山。”他倒背手,发号施令,“放出消息,泰国的几个地头蛇绑了一批黑工,其中有华人妇女和童工,老三的正义感一定申请做卧底,那边的黑恶势力网他最熟悉,他在东南亚又混出名头了,地头蛇大概率给他面子,不损失一兵一卒解救华人黑工,边境警方会同意的。” 梁迟徽反驳,“即使派出老三,消息不属实,他马上回国了。” “你在泰国有朋友,有势力,演一出戏,拖住老三。”梁延章势在必得瞥他,“只要老三不在冀省,赵凯没工夫对付你,尽快将广和集团的证据销毁,安排佟大和佟二出省,去西北农村避避风头,然后解决何桑,怎么解决不用我教你吧?东南亚的娱乐场多,哪一家都容得下她,你不解决,我亲自解决了。” 第342章 梁纪深拉活儿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面孔好似翻涌着一层又一层乌黑澎湃的巨浪,朝海底席卷,朝漩涡里肆虐,越卷越骇人,越卷越不见底,越深不可测。 “凭老三的本事,我在泰国一共有两条线,起码被他废掉一条线。” 梁延章不以为意,“凭你的本事,他废掉一条线,你可以再建立十条线的势力。” “何桑一旦消失,您考虑过后果吗。”梁迟徽直勾勾注视梁延章,“老三会发疯的。” “不是有你吗?”梁延章笑得意味深长,“我相信我钦定的继承人,有道行压住老三,压住梁璟。老二,你的毒辣是最像我的。” “我办不到。” “什么?”梁延章笑容愈发诡异,打断他。 “我,办,不,到。”他字字铿锵,没有转圜。 一棍子当头砍下,结结实实砸在梁迟徽的肩膀,“办得到吗?”梁延章面色铁青。 “我压不住老三。” “是压不住他,还是舍不得何桑。”梁延章举着拐杖,步步紧逼。 梁迟徽慎重,“压不住。” “伯父——”何桑忽然闯入,踉跄一扑,抓住那根又要砸落的拐杖。 梁延章瞪着她,“滚!” 她不躲不闪,“您再打下去,迟徽承受不了!” “何桑!”梁迟徽伸手拽她。 梁延章猛地一搪,何桑连同拐杖甩出半米,狠狠地摔在门板上。 她呻吟了一声。 扶起她的刹那,梁迟徽看向梁延章,目光犀利深沉到极致。 这么凛冽的,冰冷的目光,震得梁延章一颤。 “回屋。”他收回视线,轻声安抚何桑,横抱起她扬长而去。 梁迟徽将她放在客房的藤椅上,随即直起腰,“你在书房门外多久了。” “我听见打斗的声音,刚去书房...” 何桑按摩胳膊肘。 他蹲下,“磕肿了?” “没肿。”她摇头,手背触碰了一下梁迟徽的巴掌印,“伯父怎么下得去手。” 梁迟徽握住她。 何桑手软绵绵的,暖乎乎的,化作一汪春水,从他的皮肉流淌进心底,丝丝缕缕蔓延开。 他脸颊贴上去,无声无息。 ...... 下午两点,中海集团官网更正了通报公文。 ——经过市、省级相关部门的联合调查,总经理梁纪深先生七年前在一线侦察工作中存在失职违纪行为,同时有重大立功表现,组织研判决定:予以内部检讨,警告处分,降一级留用。宋先生家属蒋女士对于梁纪深先生的指控,属无中生有的诽谤,梁纪深先生念及宋先生已逝,对蒋女士表示谅解,不予追究。 公示发布,在上流圈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中集团”是中海,中盛,中源,中海集团是领头羊,总经理自然是冀省所有老总的老大,商业界的领军人物。如今梁纪深降一级留用,由总经理降级到副总经理,排位在中盛、中源集团一把手的后面,地位大跌,业界全是瞧笑话的,幸灾乐祸的。 邱先生联系梁纪深,提示关机。 梁纪深这会儿驾驶了一辆电动三轮车,泊在东区“王师傅绿豆糕”的店铺门口。 便捷酒店三楼边角的一扇窗,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张望楼下。 五分钟,佟大走出酒店。 佟大在306房间住三天了,一直吃外卖,偶尔深夜出门,买一包烟,一碗汤粉,从未离开这趟街。 所以便衣白天比较松懈,天黑了才打起精神。 佟大突然现身,搞得猝不及防。 “赵局,是不是露馅了?” “佟大没那么精。” “佟大不精,梁迟徽精啊。”便衣心有余悸,“4月份全市大排查,您在梁迟徽手里没讨到便宜。” “梁老三盯着他呢,他大势已去。”赵凯蛮踏实的,“老三斗老二,咱们负责辅助,万一斗不赢,是大名鼎鼎的梁检臊得慌,市局不臊。” 便衣逗笑了,“我记得您说恩师喜欢梁检,嫌您淘气,不喜欢您。” 赵凯这股火憋十年了,“我和周坤帮老三背锅,我自己再背自己的锅,显得我不老实,他正经。实际上这小子私下浑着呢,他最气盛了。” 街巷驶过一台大皮卡车,鸣笛刺耳。 佟大在原地灌了一瓶冰镇啤酒,走向出租车,敲玻璃,“拉活儿吗?” “去哪?” 佟大站得远,指了指车厢,“我加一百块钱,你关闭行车记录仪。” “那不行。”司机拒绝,“这附近是火车站,酒吧街,乘客鱼龙混杂,天天闹纠纷,关了行车记录仪,出事了解释不清。” “保证不坑你。” 司机态度坚决,“你这种要求,没有司机愿意拉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宁可不挣你这份钱,图安全。” 佟大啐了口痰,大喇喇靠在树下。 倪红约他了。 约在四十公里之外的南隍庙。 租摩托,需要身份证,乘公交地铁,又有录像,骑单车必须穿梭过两个区,路途耽误久了,容易出岔子,梁纪深在冀省的人脉太广了,遍地是他的钩子,不排除暗中通知钩子,找自己下落。 佟大发愁,对面的店铺这时新鲜出炉了一笼屉蒸豆糕,他无意瞟了一眼,瞟到那辆藏蓝色的电三轮车。 有遮雨顶棚,低调又隐蔽,关键车速不慢,没摄像头。 他过去,“师傅,拉郊区的活儿吗?” 驾驶员戴着鸭舌帽,盖住大半张脸,短裤布鞋,看不真切年纪,手掌粗糙,微微发黄的纯棉背心,是走街串巷吸附汗水浸泡黄的,毛巾也白里透灰,一股发霉味儿,要多真实有多真实。 “去郊区一口价。”梁纪深装出一点东北腔,高亢嘹亮,“三十一块五毛钱。” 佟大一怔,“咋有零有整呢?” “吉利数,少一毛多一毛都不拉。” 老司机圆滑,确实有讲究。 四十公里算是“小长途”了。 吉利出发,平安归来。 佟大本来纳闷儿,分明是大热天儿,这个男人却打扮奇怪,现在他彻底没疑心了,掏出钱,“南隍庙,西门。” 梁纪深接过钱,揣口袋里,示意他,“上车吧。” “赵局,一辆电动三轮车载着佟大往南去了!”便衣跑下楼。 “三轮车的司机是梁老三,你们跟上,丢了就丢了,千万别打草惊蛇,倪红至今失踪,证明她非常警惕,她约定的位置估计很偏僻,不应该有汽车出现,你们最好是步行跟一程。”赵凯挂断电话,收拾案卷,准备召开一桩走私案的案情分析大会。 副局端起杯子喝水,打趣梁纪深,“斗战胜佛梁检开三轮车了?” 赵凯搁在桌上照片,他们传阅,大笑,“梁检干一行有一行的范儿啊。” “化妆师化的民工妆。”赵凯也打量照片。 梁纪深模样俊,五官凌厉逼人,不化得灰头土脸,掩饰不住矜贵的英气。 第343章 下次别让我等太久 - 祸水 - 玉堂 傍晚,家庭医生赶来老宅给梁迟徽敷药。 何桑躺在贵妃榻上看杂志,芳姐来来回回送水,清理医用垃圾,“何小姐,二公子在次卧呢,您不去陪着?” 她一言不发。 芳姐十分钟后又经过,她叫住,“芳姨,医生敷药敷这么久?” “二公子的肋骨淤青了一大块,医生贴膏药呢。”芳姐是长房的佣人,不喜欢二房,也瞧不惯了,“老董事长是打儿子,是打仇人呢!哪有对亲生儿子下狠手的...” 梁延章的拐杖是金丝楠木材质,涂了胶漆,梆硬结实,抡一下伤筋动骨。 “伯父在书房吗?” “在主卧,纪夫人买了玉扳指,老董事长试戴呢。” 何桑撂下杂志,刚要出去,梁迟徽隔着一扇门询问芳姐,“她饿了吗。” “厨房炖了菜,何小姐基本不吃晚餐的,我听蓉姐说,她保养身条儿。” 梁迟徽整理衣裤,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粒,又捋正皮带,清了清喉咙,轻轻敲门,“何桑。” 她下意识驻足。 “在休息吗?” 何桑蹑手蹑脚,“吧嗒”反锁门。 死寂了一秒。 响起梁迟徽的闷笑声,“抱歉,是我莽撞了,没征求你的允许就吻你。我出门一趟,有应酬,需要携带家属。” 她盯着地板,“什么应酬。” “中源集团年会,七点晚宴,在新世纪酒楼。” 现在是五点半。 “来得及吗?” 梁迟徽抬腕看表,“立刻出发,一小时到达。” 门里没动静,他垂眸,“别勉强,我自己去。” 何桑指尖摩挲着锁芯,梁迟徽待她实在不错,她这次为了梁纪深,收买宋母去梁氏集团折腾,梁迟徽不仅顺了她的心意,连一句责骂的话也没有。 哄着,呵护着,午后电闪雷鸣,他知道自己怕雷声,匆匆回家照顾。 他分明气恼到极致,依然不愿撕破脸,他让了一步,便要无止境地让第二步,第三步。 何晋平的死,何桑势必查个水落石出,可一码归一码,和梁迟徽出双入对、体面和谐,是她当下的义务。 她拉开门。 “不赌气了?”梁迟徽声音温和,但有力量,“还怪我是吗?” 何桑摇头,“没怪你。” “没怪躲我?” “没躲...” 他手自然而然在两侧,低着头打量她,“父亲打我,吓坏了?” 何桑终于点头。 梁迟徽高兴,“我禁得起打,吓坏什么。” 又是沉默。 那会儿疾风骤雨,梁延章搧完他两巴掌,甩拐杖不小心扫碎了一个花瓶,书房噼里啪啦地震似的,何桑过去的时候,梁延章气势汹汹的场面,她瞬间忘了在客房发生过什么,本能拦下那一拐杖。 这会儿,理智回笼。 又记起他强吻的一幕了。 别别扭扭的劲儿。 “我保证你下次同意,我再吻。”梁迟徽诚意道歉。 好半晌,何桑走出房间。 梁迟徽跟上,“不能等太久。” 她步伐一滞,“什么太久?” “下次。” 何桑抿唇。 没答复。 ...... 新世纪酒楼在南区的凌霄路130号。 华丽气派的西式酒楼,楼顶是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大摆钟。 1923年的法国建筑,鎏金古铜色,在黄昏下发出陈旧的金光。 梁迟徽入场晚,中源集团的礼仪队已经离开签到处了,公关部经理亲自下楼招待,“中海和中盛集团的老总到场了,在1号桌,您是2号桌。” 省企比私企高一档,是商场默认的规矩。 “纪深在?” “梁副总不在,蒋副总在。他的秘书通知了,大概要九点到。” 梁副总。 下午公开通报降一级留用,称呼马上改了。 权贵场人人耳聪目明,八面玲珑。 从电梯出来,宴厅灯火辉煌。 何桑望了一眼梁迟徽。 上流阶级的男人,长得丑是有内涵,秃头是聪明绝顶,胖了是富态相,瘦了是清爽自律,玩累了没精神是日理万机,戏弄下属是与民同乐。总之,这圈子只拼钱和势,势越大,钱越多,纵然从头到脚都是糟点,照样有一堆人编出优点,谄媚奉承。 何桑手肘捅了捅他,“你脸上的红手印,是红光满面,老来俏。” 现场太喧哗了,梁迟徽没听清,略俯身。 她又重复一遍,“你信不信?” “信什么。” “他们会这样夸你。” “不信。”梁迟徽若有所思,“巴掌印难堪,他们懂人情世故,会视而不见。” “哎呀,梁董——”话音未落,几名西装革履的商人迎接梁迟徽,先是诧异,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贵妇人没刹住车,惊呼一声,“梁董的脸...” 气氛霎时陷入凝固。 经验老道的富商当即圆场,“梁氏集团蒸蒸日上,梁董功在千秋,更是红光满面啊。” 贵妇回过神,打趣附和,“男人嘛,岁月沉淀了才有味道,梁董如今年富力强,春光正盛呢。” “总有老去的一日。”梁迟徽不计较,走到2号桌。 富商抚摸自己头顶寥寥无几的毛发,“我们老了是老来稀,梁董老了,是老来俏。”他们大笑。 梁迟徽一怔,看向何桑。 “我是何半仙。”她扬眉梢。 他笑出声。 张氏集团的张董事长在外市考察,十亿的大工程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无暇分身了,是王总代替他出席中源的年会。 “梁董,三公子惹麻烦了?” 梁迟徽落座,反应寡淡,“小麻烦,解决了。” 王总挤眉弄眼,“老张和老蒋是一个派系,学生遍布大江南北的机关部门,他们根深蒂固一呼百应,保三公子不是易如反掌吗?三公子是他们最后一届手把手教出的得意弟子,传授了毕生所学。我有耳闻,如果三公子没辞职,老张退休之后,指名三公子接自己的班,梁老三不到四十岁爬上老张的职位了,何等的显赫尊贵,比梁秘高出两级。” 梁迟徽慢条斯理剥了一颗虾,搁在何桑的餐盘里,不吭声。 “王总,你这句‘保三公子易如反掌’,意思是老三有罪,老师包庇他了?”何桑入夏犯了鼻炎,嗓音娇娇腻腻的,怒气却膨胀,“梁秘在长宁区负责上访,他是公认的包青天,你有证据去检举老三,梁秘绝不徇私,没证据不要放屁,祸从口出会遭报应。” 王总一噎,肉眼可见的尴尬了。 梁迟徽擦拭干净指腹沾染的油汁,一张脸从容平静,又隐隐透出阴霾,“他说老三,你激动什么。” 第344章 逼急 - 祸水 - 玉堂 何桑夹起那只剥好的虾肉,慢慢咀嚼,不再开口。 方京儒夫妇是七点十分入场的,比梁迟徽更晚。 方安意最近和郑家的公子吃过几顿饭,培养感情,郑公子的父亲是交管局的,母亲是教育局的,书香官宦子弟,本人资质平庸,无功无过,方京儒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 梁家和叶家的公子当然是姻缘良配,只是可遇不可求。 一棵树上吊死,误了终身,总不是个办法。 方安意挽着方太太一进宴场,一眼发现了梁迟徽。 他穿得简洁低调,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耀眼。 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姿势既不端正,亦不散漫,那么随意而坐,右手扶着酒杯,左臂搭在何桑的椅背,对外人,绅士疏离,进退得宜,对他的女人,亲昵温柔,霸气呵护。 方安意心头酸涩,她一个多月没见过梁迟徽了,原本沉寂的情意又卷土重来,比之前还要猛烈,“妈妈,去3号桌行吗。” “3号桌啊——”方太太翻开邀请函,“可你父亲的位置是4号桌。” 她失落,“我喜欢挨窗,酒味太大了...妈妈,挨窗透气。” 方太太疼女儿,主动向中源的管理层提出调换座位,方京儒在冀省政界颇有头脸,“三中集团”的企业老总是半只脚踩在政圈,半只脚踩在商界,和方家交集多,肯定不得罪。 3号桌的宾客恰好是中源集团的常务副总,自家高管调换方便,很快安排妥了。 ...... 与此同时,梁纪深载着佟大抵达南隍庙门口,两旁的石狮子雕塑拴着一个手机,通讯录只输入了一串号码,是外省的号。 佟大拨通,一个男人在电话里指挥,“上山。” “我在寺庙,咋又上山?” “少废话。”对方不耐烦,“北边有土坝,从土坝上山。” 不等佟大详细问,电话挂断了。 “狗仗人势。”佟大愤懑,重新坐上三轮车,“师傅,我上山,多付你工钱。” 梁纪深发动,直奔土坝。 北山头是瓜农的西瓜地,凿了水井,搭了一处草棚。 草棚的正中央,六名保镖护卫倪红,她举着望远镜,在观察这辆电三轮。 片刻,她丢了望远镜,戴上墨镜,“准备武器了吗。” “准备了。” “司机不对劲。”倪红一锤定音,“打扮像民工,气质不像。” “佟大怕咱们下黑手,雇了保镖?” “兴许不是保镖。”她眯眼,“是便衣警察呢。” “佟大砸死了何晋平,他自投罗网蹲大狱吗?” 倪红视线一动不动追踪着梁纪深,“广和集团的幕后是梁延章和梁迟徽,现在梁纪深掌握了线索,他在省里有威势,各部门一定配合他调查,大开绿灯。佟大没有自首,不排除梁纪深利用他,钓我们。” 保镖抱有一线希望,“佟二蠢,佟大办事有脑子。” “他的脑子在梁纪深面前,不够撑一回合的。”倪红有数,梁迟徽从不担心梁璟,担心梁纪深。 梁璟循规蹈矩,没有乱七八糟的花招,很容易应付。 梁纪深这个人行事风格毫无规律,表面成熟沉稳,实际上思维有逆鳞,反骨。 他认为有意义的,不服从命令也要大干一场。 老张不止一次罢免他,架空他的权力,磨一磨他脾气,结果他没服软,老张服了,索性任由他了。 梁迟徽和他,于公圈子不同,于私更避嫌,没正式博弈过,因为何晋平一案,去年刚交手。 他输多,赢少。 但输了不久,他又绝处逢生,反戈一击。 侦察不是讲运气,是讲真本事,真眼力。 他时不时地翻盘,梁迟徽完全琢磨不透他这潭水的深浅了。 梁纪深驾驶电三轮停在土坝口,佟大跳下去,跑向草棚,龇牙咧嘴埋怨,“倪总,咋约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保镖二话不说先搜身,“在哪儿雇的三轮车?” “东区,老铺街。” 倪红瞥梁纪深。 底层工人的身材大多精瘦黝黑,指甲长,掌纹和缝隙有泥,这位的身板魁梧宽阔,头发乌黑浓密,指甲盖修剪得短而整齐,手虽然糙,不是干活儿的糙,是训练、持兵器,日积月累的那种糙。 象征的不是风霜疾苦,是履历身份。 “多少车费啊。” “三十一块五毛。” 倪红嗤笑,“四十公里,三十块钱,电费,磨损,人工,他赚什么呀?” 佟大一愣。 的确是赔本儿的买卖。 “你是什么人!”保镖呵斥,“摘下帽子!” “男模的胚子,当官的架子,在冀省,要貌有貌,要地位有地位,只有梁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了。” 梁纪深掀开车盖,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倒矿泉水浸湿,清洁脸和脖子,露出完整清晰的真容。 倪红冷言冷语,“果然是梁三公子。” 六名保镖面色皆变,纷纷往后退。 “梁检...”为首的保镖战战兢兢掏出口袋内的匕首和射击场的专用仿制枪,双手扣头,蹲了一排,“我投降,我们不反抗...” 这伙人是倪红在黑市雇的,不如云海楼的保镖胆子大,功夫好,而且凡是“黑、灰”边缘的混子,无论大混子,小混子,一律发怵梁纪深。 她联手段志国绑架何桑,深谙惹恼了梁迟徽,一直藏在郊区,拉黑了云海楼所有员工的联系方式,唯恐梁迟徽顺藤摸瓜,摸到她的下落。 万不得已才雇佣了他们,没想到如此窝囊。 “废物!”倪红一脚踢在保镖的胸口,“他没有武器,你们怂什么!” “红姐,我们朝他开枪不是找死吗...” 梁纪深看着他们,勾了笑,笑意越来越深,又看着倪红,动作利索下车。 “你站住。”倪红见识过大风大浪,镇静得多,“三公子,荒郊野岭人烟罕至,你何必逼急了我呢?” 梁纪深仍旧一步步靠近。 “你应该了解我的底细。” “了解。”他点燃一支烟,夜色初笼罩,旷野刮起一阵风,自西向东尘土飞扬,吹得烟头火光亮了亮,“女子格斗专业级。” 倪红也笑,“连你二哥都不知道呢。”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梁纪深嘴唇微张,叼着烟。 第345章 劫走 - 祸水 - 玉堂 一辆皮卡货车这时冲下西山头,掀起沸腾的灰尘土浪,朝梁纪深疾驰而来。 倪红愣住,显然没料到这场面。 黄沙弥漫,后车厢蹿出四五个壮汉,手持棍棒砍刀,包抄了梁纪深。 这伙人不废话,动作干脆,劈的劈,捅的捅,刀刀锋利,棒棒凶狠,梁纪深赤手空拳,好在底子过硬,一时不分伯仲。 倪红的六名保镖抱头鼠窜,在货车司机的接应下,纷纷上车。 是“拦截”。 目标是捞倪红,劫佟大,挡住梁纪深。 “倪总!”为首的光头男大喊。 倪红回过神,跑过去,保镖一拽,她匍匐在车沿,气喘吁吁。 “你们是...” 司机没答复。 她心一沉,要跳车,司机不紧不慢,“如果梁三公子控制住您,您的下场可想而知。他与您不是同道中人,是正邪不两立。” 倪红僵住。 “您与梁老板是同一艘船,你们再不和睦,他是船长,您是船员,多年的情义,内讧而已,您没有大碍。” 她咽了口唾沫,“我险些害了何桑。” “幸好没成功,三公子及时降服了段志国,梁老板生气归生气,对何小姐的感情毕竟没那么深,三公子可不一样,他与何小姐的情分深,他恨您恨得牙痒痒,您这笔账百分百要算,您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您自己选择。” 倪红没动弹。 不远处,梁纪深奋力拖住佟大,一柄斧头从天而降,插进他脚边的泥土地里,溅起干巴的泥点,他一闪,鞋尖勾住斧头把手,踢中光头男的左腿。 光头男一歪,迅速调整,胳膊大开大合,抡圆了殴打梁纪深。 梁纪深纵身而起,钳住光头男的肩膀,蛮力一掰,光头男自恃人多势众,轻敌了,万万没想到梁纪深这么骁勇,没招架住,踉跄跪倒。 “你是梁迟徽的人?” 光头男瞳孔一缩,一记扫堂腿,踹向梁纪深的膝盖骨,这一脚倘若击中,十有八九骨折。 梁纪深跨步,猛地一跃,骑在光头男的头顶,双腿夹紧,一扭,旋即利索坠地,光头男脑仁嗡嗡震荡,抽搐着滚下土坝。 他蹲下,捡那支仿制射击枪。 伸手的一霎,另一只手也伸出,指骨撞指骨,对方眼疾手快,一挥拳,砸在梁纪深的手背,巨大的痛楚潮水般淹没,胀麻感狂绞他的皮肉。 那支枪顺理成章落入对方手里。 “梁检,好功夫,单枪匹马和我们打平手,怪不得省里重用你。”对方是标准的京腔,口罩一呼一吸间,瘪下去,贴合唇鼻,轮廓依稀是国字脸,大鼻头。 “你是退役的省举重运动员,梁迟徽的打手。” “我不明白梁检在说什么。”对方指尖旋转了一下枪,“你的仇人多,你逮捕的罪犯陆陆续续刑满释放了,梁检千万保重,平安最珍贵,什么立功,什么声誉,活在危机四伏恩怨报复之中,一辈子不舒坦。” 梁纪深的背心一滩脏污,他掸了掸,卡车泊在对方身后,一阵风驰电掣,消失在土坝尽头。 电三轮的轮胎爆了,卡车轧的,现场的风沙大,抹平了足印,唯一的指纹物证在枪柄上,被矮个子抢了。 这群打手突如其来,完全是意料之外。 他既要扣下佟大和倪红,又要搏斗,根本应付不完。 便衣驾驶着市局的会议公务车,一辆红旗H9迎上梁纪深,急促鸣笛,“梁检!” 梁纪深弃了电三轮,坐进后座,“有衣服吗?” “有,在手提包里。” 他拉开锁链,一件蓝色T恤,白色运动裤,纯棉的,叠得皱巴巴,他抻平一些,脱短裤,脱背心,“你的?” “夏天爱出汗,局里凡是负责埋伏嫌犯的,至少预备两件便服。”便衣开得飞快,“追那辆卡车吗?” “你配枪了吗?” “没配。” “不追。”梁纪深活泛着右手,“去新世纪酒楼。” 便衣犹豫,“佟大是不是跟丢了?” “嗯。” “那赵局...” “暂时丢了,实际上丢不了。”梁纪深打断他,“我载着佟大的途中,在身上塞了定位追踪器,倪红雇佣的保镖不专业,搜身只搜武器,没搜出来。” “您高明。”便衣赞叹,“两手准备啊。” “倪红肯定有车,安排了后路,我骑小三轮和汽车拼,骑得冒火星子也拼不赢。”梁纪深靠着椅背,打电话通知赵凯,密切监控佟大的追踪器,一旦静止在某一处,立刻出动。 便衣乐了,“赵局说您表面正人君子,其实一肚子的蔫损招,梁秘是表里如一的一根筋。” “少听他放屁。”梁纪深闭目养神。 ...... 方安意在饭局上萎靡不振,托腮望着2号桌。 宴场是粉白蓝三色的灯球,晃动的光影下,梁迟徽儒雅俊朗,衬衫袖撸起半截,清瘦遒劲的手臂,温润如白玉。 每一缕筋脉,每一块骨节,都如此风华毓秀,毫无瑕疵。 何桑挑食厉害,这不吃那不吃的,在外人眼中,矫情,娇气,偏偏梁迟徽宠她,耐着性子剥了壳,蘸了酱,俯身挨近她,唇形阖动着,似乎在哄她,谈条件,她吃下,便答应她什么,何桑勉为其难。 “梁董,要办喜事了吧?”1号桌的中盛集团老总明显是喝上头了,脑袋后仰,大声调侃,“中海集团的梁副总今晚避嫌,没出席。” 同桌的副董附和,“梁副总从‘正总’变成‘副总’,大约是不习惯,适应好了再现身。” 他们有笑声,有议论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情场和职场,未必是一得意一失意,梁副总是双双失意。” 笑声顿时更大了。 梁纪深在场,饶是再降一级,中盛和中源的老总压了他两头,也不敢肆无忌惮针对他,他情况特殊,职务调动大,保不齐明天是什么岗位了,过山车似的,要么高得很,要么贬得狠。 老张和老蒋是留有余地的,这一线余地,导致同僚讳莫如深,没胆子当面儿打压他太甚。 “俞总,老三是什么脾气,你们共事过,应该很清楚。你背后嘴碎打趣他,小心他翻脸。”梁迟徽云淡风轻怼回去,他们继续笑。 方安意捂住砰砰打鼓的心脏,“妈妈,敬酒吗?” 方太太诧异,“你愿意敬酒?” “太太和未嫁的小姐应酬不是社交礼仪吗,我懂规矩的。”她乖巧。 方太太余光一瞟1、2号桌,那男人霁月光风,掩饰不住的卓绝风采,她心下明了,没戳穿。 “京儒,去1、2号桌打个招呼吗?” “我不打招呼了。”方京儒白天在基层巡视,没吃午餐,饿得眼发绿,舀了一大碗米饭,“我敬了他们,他们回敬我,一来二去喝醉了,影响不好。” 方太太晓得丈夫的酒量,确实不适合交际,独自带着方安意去2号桌敬酒。 “梁董,最近消瘦了,工作忙,要爱惜身体呀。”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同她客套,“有劳方太太记挂,方先生又偷懒了?” “嗨,他呀,酒腻子,一杯趴下。”方太太举杯,杯口碰了一下梁迟徽的杯底,低姿态以示尊敬。 梁迟徽饮尽,添了半杯,这次是他稍低,杯口碰方太太的杯壁。 方太太揽过一旁失神的方安意,“安意,你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何小姐了。” 第346章 威胁我娶你吗?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怔,端着杯子也起来。 方安意一眼认出她佩戴的珍珠项链是澳白,冀省人尽皆知,姚文姬有一款澳白,平时的阔太聚会都不舍得戴,竟然送给何桑了。 “何小姐的项链真漂亮。”方安意喉咙酸涩。 “不是项链漂亮,是美人衬珍珠。”梁迟徽拥住何桑,“方小姐夸你了。” 何桑主动和方安意碰杯。 梁迟徽略侧身,看着方安意的酒杯,中源是省企,“三中集团”的年会、老总白事宴和公众晚宴,宴宾酒一律是五粮液,茅台,杜康,这类的国产酒,不允许出现红酒,洋酒,香槟。白酒度数高,女眷基本是点到为止。 方安意喝了一口,辣得眼眶发红。 何桑正要喝,梁迟徽摁住杯口。 “我替你。” “可是方小姐...” “方小姐,我替夫人喝这杯。”梁迟徽一笑,眼尾有浅浅的纹,他眼型生得好,有情致,有弧度,姚文姬是混血,他亦有四分之一的混血血统,再加上肤白,五官清晰分明,因此格外的俊美,挺立,深邃。 方安意听到他吞咽酒水的声音,浑厚,清清冷冷之余,神秘的野性。 尤其是他潮湿的唇,她距离他仅仅方寸间,似有若无的湿气裹着男香侵袭她,她有一秒钟的窒息。 面颊涨红,连一个小小的酒杯握着也吃力。 手一软,整杯泼在梁迟徽的衣襟。 “哎呀,安意,怎么不当心呢!”方太太斥责她,“梁董的衣服脏了。” “无妨。”梁迟徽撂下酒杯,“我去一趟洗手间。” 何桑点头,重新落座。 卡车在进市区之前,换了面包车,车泊在酒楼后门,保镖拘押着倪红和佟大下楼,走进一间地下储物室。 扑面的阴风,寒气刺骨。 室内漆黑,方方正正的天窗外,是微弱的月光。 “倪红,你本事不小。” 壁灯亮起,倪红眼皮剧烈一跳,刹那又恢复了麻木。 一名侍者帮梁迟徽清理着酒渍,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白色衬衣,灰色西裤,把玩一枚白金腕表。 倪红不由自主后退。 保镖立马擒住她,退无可退。 “躲过我派出的马仔,设下调虎离山的障眼法,引导他们去北郊,结果你在南郊。”梁迟徽噙了一丝笑,“倪红,跟了我十年,权谋斗争人心算计,你倒是不辜负我的器重。” 倪红如梦初醒,“你盯着梁纪深了。” “抓捕,审讯,勘察蛛丝马迹,老三是顶级高手。盯着他,我想要的人,可以不劳而获。”梁迟徽笑意不减,“老三去长陵县那天,李家村有一批大学生村官报到,其中一个实习文员是霍太太的亲戚。村委,李小蓉家,这两处的风吹草动,我了如指掌。” “原来你和我演戏...”倪红错愕笑出来,“我告诉你何桑在李家村,你表现得一无所知,迟徽,你防备我防备到这个地步了?” “你忠心耿耿吗。” “我问心无愧,苍天可鉴。”倪红直视他。 “是吗。”梁迟徽缓缓起身,侍者捧着毛巾站到一旁。 “在我的办公室故意提到广和集团,提到何晋平,然后偷偷录音,你想怎样,威胁我娶你吗?” 倪红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 “玩手段,你太嫩了。”梁迟徽凭手感系着腕表带,目光一动不动停留在倪红惨白的面孔,“你偶尔聪明,偶尔反被聪明误。给段志国放消息,这样愚蠢的招数,我对你很失望。” 佟大蜷缩在墙根,抖如筛糠。 “佟先生。”梁迟徽目光移向他,语调和煦,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亲手斟了茶,递给他,“一路风尘仆仆,先解解渴。” 佟大吓得腿肚子抽筋,“梁老板...” “藏在什么地方了?” “羊圈的地窖里。”佟大哆嗦着。 梁迟徽漫不经心挑眉,“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广和集团的工人多数是来自红杏村和李家村,集团出事,我非常忌讳相关人员,你藏在家中,不只是避开我,也避开警方了,老三和赵凯最开始以为你出境了。” 他稳步走过去,“是佟太太的主意吗?” “不!”佟大惊恐,“小蓉没文化,一个傻娘们儿,她不知情!是我建羊圈,挖地窖...我怕...” “怕我吗?” 梁迟徽始终含笑,那股笑阴森莫测,不如不笑,佟大浑身打颤。 “对你赶尽杀绝,对你太太下手?” 佟大讪笑,“梁老板金尊玉贵,不值得赔上自己...” “第一,即使我不留你,不会自己动手,东南亚的工厂,鸡笼,比比皆是,你改个身份去做苦力,我照样解除后患。”梁迟徽审视着他,“第二,你太太既然不知情,我一向不喜欢扩大麻烦,沾染女人。” 佟大暗自松口气。 妹夫大刚警告过他,梁延章没底线,只图利益,图保险,梁迟徽的为人处世是有底线的。 起码不殃及无辜,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激怒了他,他玩得你不死不活的,驯服于他,他一定言而有信,承诺的荣华富贵保证兑现。 “梁老板,我和佟二逃不过梁检的手心了。”他横了横心,“只要照顾好我老婆,我要命一条,谁都撬不开我的嘴。” 第347章 梁纪深吃醋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手忽然探向佟大的腰带。 白炽灯照射下,是一枚银灰色的微型追踪器。 国内不常有,属于东南亚的毒窝、传销窝的新科技,无线,电力续航久,一些扫描仪、探测仪扫上去,不会消磁,不会暴露。 边境的一线卧底几乎人手一个,在冀省,赵凯有,梁迟徽有,赵凯是组织发的,梁迟徽是在东南亚的黑市高价购买的。 36万块一枚。 缺点是不大防水,比如淋雨,坠海,马桶冲刷,数据会清零。梁迟徽测试过,泡在鱼缸里,它的信号只能支撑15到25分钟。 东南亚的蛇头、罪犯,已经学精了,专门在河边、海鲜市场的水箱附近交易,万一有警方或者仇家埋伏,又不确定追踪器藏在身上的哪个位置,索性脱个精光,扔水里,再逃。 佟大瞳孔凸涨,惊得结巴,“这个...” 梁迟徽直奔隔壁的公共卫生间,放入水池,拧开水龙头。 追踪器漂浮在水面。 他眼神定格,胸膛紧绷。 矮个子拘押着佟大,也走进来,“老板,是不是露馅了?” “嗯。” 矮个子恼了,一拳抡在佟大的后脑勺,“蠢货!” “我不知道...”佟大捂着,“我在南隍庙下车的,倪总留了一部手机,一串号码,命令我上山,山路很颠簸,车翻了,我帮梁检扶车,他趁机塞我衣服里了...” “老三这方面是行家,手脚敏捷头脑机灵,他在市检不是白混的,即使是我,稍有懈怠也会中计,着了他的道。”梁迟徽看了一眼佟大,“不怪你。” “三公子把伍子和六子打伤了,我和他打的时候,他体力不支,我捡了个便宜。他手劲儿大,挺利索的,一对一谁也不是他对手。” “他不是体力不支,我亲眼见过他训练的强度,他是没必要和你打。”梁迟徽关闭水龙头,拾起追踪器,抛入马桶。 哗哗的水浪顷刻吞噬掉。 “他想要抓现行。”梁迟徽一语道破,“放虎归山,引蛇出洞。” “老板...”矮个子发怵了,“我有耳闻,三公子这十年没有败绩,连段志国都躲着他,要不...” “要不什么?” “撤退...” “撤退去哪。” “东南亚——”矮个子意识到到梁迟徽不高兴了,硬着头皮,“姚夫人在东南亚有实体工厂,您有人脉势力,咱们黑白通吃。” “你以为我走得了吗?”梁迟徽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手上的水珠,“从何桑跟了老三开始,梁家永无宁日了。她背负着何晋平的冤情接近老三,接近我,她现在清楚我不少机密,包括梁氏集团和广和集团的钱全部流入地下钱庄,她一封举报信,我根本无法出境。梁氏是冀省最大的上市私企,省里不允许财产流失。老三既然蹚了这潭浑水,不了结,他不罢休。” 矮个子说,“何小姐和三公子暗中仍旧偷偷来往,但是举报信,她倒是没出卖您。” 梁迟徽叠好帕子,“你觉得她为什么没有出卖。” “女人易感动,您待她好,她多少是有数的。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您害了何晋平,她不忍心举报。” “有证据了呢。”梁迟徽走出卫生间,站在楼梯上,“她会吗?” 矮个子垂首,没吭声。 梁迟徽望向天窗,彼时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色,尽收他眼底却冰凉,死气沉沉,“送倪红去东南亚,派人盯住她,不准联系冀省,然后放出消息,倪红带着佟大一起失踪了。” 一名保镖这时从储物室出来,“老板,倪总要见您。” “不见。” “梁迟徽!”倪红在房间里声嘶力竭,“你亲手铲除身边最忠心的人,留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有朝一日毁了你的,是你自己!” 梁迟徽在原地驻足良久,一言不发上楼。 ...... 何桑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冰镇的蔬果汁,正喝在兴头上,梁迟徽一把夺过,“少喝冷饮。” “我想喝...” “你想的事情多了。”他坐下,抽出纸巾,清理她嘴角,“你不是不吃生冷食物吗。” 梁迟徽打量那杯果汁,胡萝卜,菠菜,甜橙,全是她素日忌口的。 “转性了?”他笑。 何桑舔了舔唇,“方小姐喝了苹果菠菜汁,我馋了。” 男人看着3号桌的方安意,方安意刚好也看着他,“抱歉,弄脏你的衬衫了。” “无妨。”梁迟徽收回视线,“她喝她的,方京儒夫妇不管她,你不能喝,我管你。” 何桑耷拉着眉眼。 他莫名好笑,捏她脸蛋儿,“7月份天气暑热,可以喝。” “6月呢?” 梁迟徽佯装深沉,“再和我讨价还价,7月份也别喝了。” 何桑一动不动,直到他清理完嘴角,“我肚子胀,去洗手间。” “真去吗?”梁迟徽心知肚明她去干什么。 “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喝剩下的半杯凉果汁吗。” 何桑愣住。 梁迟徽手心拢住她座椅,“耍小花招。” “你这么聪明遗传谁了?”她后背垮塌,泄了气。 他清闲慵懒的姿势,“只要不太笨,上不了你的当。” 何桑屁股发力,拱开椅子,去宴厅西边的内场洗手间。 酒楼大摆钟敲响九点的钟声,她往回走,途经礼宾迎客门,她叫住服务生,“还有冰镇果汁吗?” “有的,梁夫人。”服务生打开对讲机,“鲜榨果蔬汁,加冰块,2号桌2席位,梁董事长夫人。” “不要送2号桌...我在这里喝。”何桑小心翼翼扭头,梁迟徽和张氏集团的王总在聊生意,没关注这边。 “迟徽不同意我喝冰饮,他管我很严格的。” 这一句,凑巧落在梁纪深的耳朵里。 他脚步一顿。 眉宇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梁副总。”服务生发现了梁纪深,毕恭毕敬迎上,“您在1号桌,4席位,1、2席位是中源和中盛集团的总经理,3席位是中源集团的常务副总。” 梁纪深是中海集团的常务副总,暂时没有总经理一职,今晚是中源集团的主场,所以常务副总排在他前面,倘若他没降职,中海是“三中集团”之首,即便中源集团是东家,1号桌的1号席位也必须留给梁纪深。 何桑走过去,正要说话,梁纪深皱眉,撇开头。 她微怔。 僵持了数秒,他侧过身,让出路。 第348章 我们一直在一起 - 祸水 - 玉堂 与此同时,靠近西门的宾客都发现了梁纪深,爆发一阵骚动。 何桑在众目睽睽下先进入宴厅。 “纪深,加班?”中源老总伸手。 “算是。”梁纪深念及对方是前辈,略弯腰,尊敬握手,“我失礼了,您多包涵。” “公务重要,你愿意忙里抽闲,光顾中源的年会,我很喜悦。” 梁纪深穿着便衣那套便服,蓝T恤,纯棉长裤,淡淡的褶痕,随性简单,自带从容不迫的风度,可是和这群西装革履的男士格格不入,与这样隆重的场合更不相符。 “梁副总,降一级而已,打扮如此落魄了?”中盛集团的俞总不怀好意拍他肩膀,“这阵风波熬过去,您照样是省里最器重的商场领袖,不要自暴自弃嘛,以后要谨慎,总是在女人身上栽跟头,颜面也无光嘛!” “出差了,没来得及换西装。”梁纪深一本正经称赞俞总,“你打扮得漂亮,是孟小姐这位贤内助的审美好。” 宾客噗嗤笑。 俞总私生活不检点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去年2月份被秘密调查,调查对象是集团的公关部秘书孟甜,二八年华的姑娘,当他女儿的年纪,舆论很敏感。俞总深知瞒不住了,主动开除了孟甜。孟甜不乐意了,俞总喜欢她,可她不喜欢老男人,她贪图名利,名利没了,女人绝情比男人狠多了,她捅出重磅新闻,俞总和太太早就“隐离”了。 俞总夫妇是彼此的初恋,从校园到社会携手二十余载了,俞太太每天在社交软件上营销模范夫妻的人设,周末陪孩子骑马,陪岳父钓鱼,陪她美容,看画展,在金融圈出了名的恩爱,结果是假的,联手演戏维护口碑,实际上俞总和年轻的小秘书相恋了,俞太太和健身教练隐婚了。 俞家的荒唐彻底拉开上流圈“打假史”的序幕。 一年内陆续调查了二三十位,皆在省、市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权富,一半的夫妇是各玩各的,道德不干净的,经济肯定不干净,不然养不起“三个家”,于是大规模追缴税务,张氏集团董事长分明单身,玩得多么花哨都不过分,因为是显赫的四大家族,也遭牵连,业界恨透了俞总。 冀省这场大地震一共追缴税款170多亿,俞总反而立大功了,象征性地降职为副总,八个月后,中盛集团董事局改选,他重新扶正了。至于孟小姐,洗手作羹汤,上位新任的俞太太,不发朋友圈,不参加聚会,唯恐枪打出头鸟。 “梁副总,揭老底儿啊?”俞总狞笑,“您戴绿帽子,我没嘲讽您,您倒嘲讽起我了?我离异再娶,我不丢人,您还没娶上呢。” 梁纪深一张脸顿时由晴转阴。 中源老总吓得不轻,紧急打圆场,“哎?老俞,中源的年会,你不给我面子是吧。”他又安抚梁纪深,“纪深啊,老俞喝醉了,你有度量,别计较。” 梁纪深看着桌上的酒杯,眯起的眼气势凌厉,迟迟没反应。 俞总的确是酒意上头,梁纪深今年在地位上始终压着他,他好不容易反压了,不免得意忘形, 气氛一冷,他蓦地醒酒了,梁纪深这会儿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也心虚。 “老俞,劝你少喝,你不听!”中源老总递给他酒杯,“去敬纪深一杯,你是商场的老前辈了,哪能口不择言呢?纪深的个人情况你不了解,传言是瞎扯,你胡诌什么?” 俞总接过酒杯,有些畏手畏脚,“梁副总——” 话音刚落,劈头盖脸的一杯酒泼下来,俞总闭上眼,酒水滴滴答答淌着。 原本只是小范围的瞧热闹,这杯酒一泼,远处桌位的宾客也有所察觉了,纷纷张望1、2号桌。 梁纪深多余的话一句没讲,撂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指了指俞总,转身离开。 中源老总不禁也气恼,“你招惹梁纪深做什么?他2月份接管中海集团,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气盛,你当众提...” 他余光一扫2号桌,到嘴边的埋怨戛然而止,匆匆去追梁纪深。 梁迟徽不紧不缓地给何桑夹菜,瞥了一眼俞总,神情阴霾。 十点钟,年会宴宾环节结束,内部员工的抽奖和表演环节,外部人士不参与。 何桑跟着梁迟徽走出新世纪酒楼。 中源老总才送完梁纪深,又送中盛的俞总和方京儒,梁纪深坐上车,在街口兜了个圈,又吩咐司机返回。 他一推车门,脚支地,“梁迟徽。” 梁迟徽和几家私企的老总站在台阶上寒暄告辞,闻声看向那辆商务轿车。 “在我眼皮底下劫人,你疯了?”梁纪深镇静沉着,控制着语调,周围宾客看不出他一丁点儿不对劲。 梁迟徽迈下台阶,“劫什么人。” “倪红在黑市雇佣混子,持有射击俱乐部的仿制枪械作武器,佟大佟二兄弟是广和集团何晋平一案的嫌疑人,你劫他们,打算和我为敌了?” “老三,你是不是搞错了。” 酒楼的霓虹灯笼罩住梁迟徽的白色西装,斑斓的圆圈飘飘荡荡,他掸了掸衣襟,神色悠闲,仿佛笃定梁纪深无可奈何。 “我中午回老宅,下午父亲在书房训话,又请了医生,期间再未出门,芳姐作证。傍晚赶到新世纪酒楼出席中源集团的年会,酒楼大堂有监控,何桑作证。” 何桑蹙眉。 确实搞错了。 梁迟徽也在找倪红和佟大的下落,范助理汇报进度是她亲耳听到的,在冀省布下了天罗地网毫无收获,他不可能这么精准劫持倪虹,而且整场晚宴他只去了一趟洗手间,过程耽搁蛮久的,但起因是方安意洒了酒,他清洗酒渍,纯属意外。 他牵过何桑的手,眉目柔情,温言细语,“告诉老三,我有离席吗?” 何桑深吸气,“没有...” 男人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包裹住她,“我们一直在一起,对吗。” “对...” “老三,你不信我,还不信何桑吗?”梁迟徽轻轻捋她的长发,眼睛望着梁纪深,“你我心里清楚,她是偏向谁的。” 何桑四肢一僵。 梁迟徽垂眸打量她,“怎么。” 她笑得勉强,“我不偏向你,更不偏向他,你没有离席就是没有,如果你离席,我同样不会包庇。” 梁迟徽眼里浮起明亮的光,有一瞬,胜过这无尽绚丽的霓虹,“真心话吗。” 何桑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她没有出声。 第349章 想二哥和二嫂了 - 祸水 - 玉堂 “我不信她。”梁纪深胳膊肘抵住副驾椅,“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证据。” 梁迟徽仍旧不骄不躁,“你有证据吗。” “劫持倪红和佟大的打手是云海楼的保镖,我不瞎。” “保镖叫什么名字?”梁纪深稳重,梁迟徽同样沉得住气,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我的手下,即使没有和梁检打过交道,也该认识梁家的三公子。他们拦你的路,是不敬我,必须好好教训他们。” 他掏出手机,一张脸无波无澜,“你亲自问问?打算如何处置,你开条件,我实施。” 递到面前,梁纪深没接。 梁迟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是一般的硬,否则他混不到这地位。 继承梁氏集团,他并非躺赢,是真本事挣来的。云海楼,地下钱庄,实打实的你死我活大浪淘沙,越是捞钱的买卖,越是拼人脉,拼胆色。 他凭借的从不是“梁二公子”的名号,是“梁迟徽”这三个字。 掷地有声的大名。 “你现在交人,我不为难你。”梁纪深拇指撑着太阳穴,遮挡周围闪烁的霓虹,“你不交人,咱们结了梁子,够你受的。” “老三,我的住处,我旗下的生意,你随时突击检查,我完全配合。”梁迟徽气定神闲摊开双臂,一派无畏的气魄,“假设你查不出证据呢?我为难你,你也得受。” 四目相撞,梁纪深笑了一声,“你威胁我。” “老三,斗起来,是你手软,我不手软。” “我为什么手软?” “你猜呢。”梁迟徽也笑了一声,“这世上有失必有得,通过一种方式获取什么,相应失去什么。围棋讲究落子无悔,你扔出的棋子吃了对方的棋子,目的达成再悔棋,一丁点不肯损失,你悔得了吗。” 何桑一动不动,看着梁迟徽。 他毫无征兆地牵住她,“和老三道个别。” 刹那的死寂。 她迷茫,“道别?” “大哥和老三没女人,住在老宅理所应当,我已经有你了,住老宅不方便。” 一夕间,梁迟徽仿佛变了个模样。 明明灭灭的彩色光斑映在他面孔,这一刻的他,偏执又阴暗。 他心里最隐晦的,最幽深炽热的东西。 在喷薄。 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住哪?” “碧玺公馆,不是和你提过吗,你答应了。”梁迟徽含了笑意,笑却不达眼底,似乎她反驳,他会蓦地爆发。 爆发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他克制多久,隐忍多久,雪崩就有多么巨大的杀伤力。 淹没冻死她。 何况她确实答应过。 “姚姨在老宅,不留下照顾她吗?” “二房习惯了各过各的,母亲不需要我们照顾。”梁迟徽蹭掉她手里粘腻的汗液,也清楚她紧张出汗的缘故,他不露声色,不揭穿,不生气,温和体恤,“春节,中秋,父亲和母亲的大寿,清明祭祖,这些日子回老宅。” 何桑扯出一丝笑,下意识瞥一旁的男人。 梁纪深背后是绵延的灯海,瞧不真切他。 依稀是煞气腾腾,寒意凛洌。 她心脏抽紧,像是一根粗大的铁线,在反复厮磨,磨出血渣。 一定有什么人踩了梁迟徽的痛处,挑拨了这段关系,勾起了他的多疑。 不能雪上加霜了。 太刨根问底,捅破了窗户纸,自己不付出真格的,这一关没法过。 索性逆来顺受,让他一时开不了口,无从发泄,维持局面。 “老三,以后想二哥和二嫂了,欢迎你去碧玺公馆,你折腾我,我不怪你,我们流着梁氏家族的血。”他揽过何桑腰肢,扶她上车,关好车门,重新和梁纪深面对面,“中盛集团的俞总点醒了我,是我先对不住你,事已至此,二哥心中有愧。” 梁纪深缓缓攥拳,攥得发青,发白。 良久,他松开。 掌心烙印着密密麻麻的指甲痕迹。 “我定制的婚纱下个月从法国空运到冀省,是霍太太和王太太共同参考的款式,女人了解女人的心思,何桑很喜欢,我母亲待她也好,比纪姨的态度强得多,你安心吧。” 梁迟徽笑容愈发放大。 他儒雅,温润,不似梁纪深,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凌厉霸气,纵然炫耀什么,得意什么,也不显。 搁在中控台的手机屏幕这时亮了,来显是赵凯。 他火急火燎地通知,“追踪器的信号丢了。” 梁纪深眯眼,审视梁迟徽。 后者泰然自若,扬眉。 没有把柄,没有漏洞。 新世纪不是达官显贵经常光顾的酒楼,是专供新中产人士的寿宴、婚宴、年会聚餐的大流量场所,主打小资,氛围,性价比。中源集团是省企,不敢大摆宴席,高调奢侈的场所有公款吃喝之嫌,容易惹非议,所以选择了居中档次的酒楼。 梁迟徽作为私企董事长,和中源集团的交集少,捧不捧场皆可。 因为主办地址在新世纪酒楼,他才特意来。 出席年会是假,声东击西解决麻烦是真。 追踪器那玩意儿,普通人不接触,觉得挺稀奇,梁迟徽是老油子了,灰色领域的旁门左道,他了如指掌。 蒙混不了他。 梁纪深无非赌一把,没抱太大希望。 这么轻易扳倒他,他就不是梁迟徽了。 最关键是,对佟大和倪红穷追猛打,不排除刺激了梁迟徽,他一不做二不休。 一旦出境,各方势力掺杂,是不支持引渡回国的。 “什么时候丢的?” 赵凯说,“八点二十。” “最后的定位。” “凌霄路117号。” “距离新世纪酒楼有多远?” “800米吧。”赵凯从审讯室出来,在宋母的笔录上签字,“中源集团年会是新世纪酒楼举办的?” 梁纪深没答复。 “宋禾她妈承认被雇佣了,诽谤罪,煽动舆论,她都承认。” “被谁雇佣。” 赵凯乐了,“倪红。” 第350章 是心甘情愿被你骗 - 祸水 - 玉堂 “倪红?” 梁迟徽倚着路灯杆,天色雾蒙蒙的,他沉默抽烟,置若罔闻。 “荒唐吧?倪红失踪,死无对证,又不是滔天大罪,市局犯不着为了区区一桩诽谤罪,浪费大量的警力,当事人道歉,受害人原谅,和解了,多简单。”赵凯嘬牙花子,“你二哥是捉迷藏的高手啊,反侦察的道行不逊色你,早已部署完了,撇得干干净净,伤不到他根基。” “既然是倪红,她雇人诽谤我的理由。” 赵凯累瘫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宋禾她妈的供词是你今年向省里申请搜查了云海楼两次,云海楼是招待大人物的,大人物最忌讳场子不安宁,玩得不踏实,直接换场子了,你断人家的财路,倪红恨你,整你,合理吧?” 梁纪深一言不发挂断。 凌霄路的北边是芙蓉街,长街光怪陆离,一面是浮光掠影,一面是无形的刀光剑影。 梁迟徽伫立在那,举起烟,示意他,又捻灭,抛入垃圾桶,弯腰坐进车厢,扬长而去。 车调头,驶入一条胡同。 角落泊了一辆尼桑面包车,闪了闪灯。 一个黑衣男人匆匆下来,“老板。” 梁迟徽降下车窗。 “我联系了边境的蛇头,去东南亚有三趟路线,一趟是水路入境缅甸,一百万一个人,当地的证件全包,鞋底搞个记号,缅甸巡警会放行。一趟是伪装游客入境越南,五十万一个人,越南关卡每星期六统一过境一批,不保证安全,有可能遣返。另外一趟是陆路入境,塞货车集装箱里,三十万一个人,不保证死活。” 何桑看窗外屋顶上的野鸽子,没理会这边。 “走水路。”梁迟徽压低声,“钱不是问题,老三曾经的同事在边境,他打个招呼,关卡会严防死守。我再加一百万,一共两百万,务必送倪红出境。” 矮个子点头,“我明白,佟大呢?” “送到外省。” “三公子和赵凯死磕佟大,够呛送出去。” 梁迟徽冷飕飕睨了他一眼。 矮个子没辙了,“我尽量安排。” 面包车开出巷子口,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下。 范助理播放了一首经典的粤语老歌,随即升起挡板。 “最近不太平,不要和外界联络了。”梁迟徽摩挲着腕表,视线定格在何桑的手机。 她心口一咯噔,“出门呢?” “暂时不行。” 何桑明白了,“迟徽,你要软禁我吗。” “你琢磨什么呢。”他闷笑,握住她手,“段志国后天中午离开,他或许会报复。至于倪红和佟大,目前下落不明,我担心他们伤害你,绑架的情况绝不可以重演了。” “倪红和佟大不是在你手上吗。” “是吗?”梁迟徽挨近她,气息冲击她脖颈,潮湿而有力,“没听错?” 何桑抬起头,他眼睛像海底汪洋那样深邃,没有边际尽头。 她笑了笑,“应该是听错了。” “无妨。”梁迟徽撩开她耳鬓的发丝,“在我身边,听错什么,说错什么,都没关系。不过在梁璟和老三那里,别惹祸。” 何桑手指蜷了蜷,“嗯。” ...... 纪席兰和梁延章大吵了一通,临近午夜,客厅仍旧灯火通明。 蓉姐捧了一盅燕窝,路过客房,发现何桑在整理衣柜,地上,床上,铺得乱糟糟。 梁迟徽也在整理抽屉和露台的杂志。 “我记得你择床。” 何桑拆了衣架,叠好裙子,码在行李箱里,“有点...” “将枕头毛毯带过去,明天搬床。” 蓉姐机灵,故意闹出动静,惊动了一楼保姆房的芳姐,芳姐听到二楼叮叮咣咣,跑上来,这副阵仗令她摸不着头脑,“二公子,您出差吗?” “搬回碧溪公馆。” “连夜搬?”芳姐诧异,“太仓促了,不如明早搬。” 何桑抓着行李箱的扶手,背贴墙壁,台灯射出的光晕淡淡的,她眼睑下亦是淡淡的阴影。 “芳姐,我的汤药呢?”姚文姬站在楼梯口,“是老二回家了?” 芳姐使了个眼色,和蓉姐退出客房。 “你们收拾行李干什么。”姚文姬走到二楼,环视了一圈,“不住老宅了?” “不住了。”梁迟徽松解衬衫领,蛮重的酒气,“碧玺公馆一直空着,老宅又挤,何桑住着不舒服。” 姚文姬打量何桑,她心不在焉的,不十分愿意的样子。 “我下旬搬去郊区的庄园,小何陪我住庄园吧。” 何桑正要顺坡下,梁迟徽半途截了,“她陪您住,我呢。” 姚文姬佯装不懂他的意思,“不缺你一个房间,南卧有两间。” “我不去。”梁迟徽合住行李箱的拉链,交给范助理,“庄园距离公司太远,等我周末休息,带何桑一起陪您。” 他心意已决,姚文姬不好多言,“你彻底搬出老宅,找你父亲汇报了吗?” 梁迟徽身板笔挺,眼神始终围绕着何桑,“父亲和纪姨吵得激烈,在气头上,我没找。” 姚文姬蹙眉,“那老三呢。” 何桑胸腔像一个漏勺,一寸寸漏气,瘪下去。 “老三知道。” 姚文姬想继续问,碍于何桑在场,没问。 蓉姐收拾完,范助理一箱箱拎进宾利的后备箱,何桑下楼之际,蓉姐拽住她裙摆,“二公子,我手工缝了一个暖水袋,北方十月初就冷了,次年三月末才暖和,让何小姐拿着吧。” 梁迟徽不大耐烦,“刚5月份,还用不上。” “我怕忘了...”蓉姐苦苦哀求,“何小姐体寒,月事来了焐着肚子能缓解不适,不费事的,我马上取,您捎走吧。” 她狂奔去储物间。 走廊的天窗刮了风,窗纱忽忽悠悠地,何桑回到客房,“晚上在宴场,你说只要不太笨,上不了我的当。” 梁迟徽跟着她进屋,虚掩了门,“怎么。” “我骗过人,骗成功了。” 原来她执拗于自己轻视了她。 他倏而发笑,“你骗了谁。” “一个不笨,聪明睿智的人。” “男人吗?”梁迟徽侧身,望向她。 “有男有女。” 他端起梳妆台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洁口腔的烟酒味,“男人是我,女人是我母亲,对吗?” 何桑摇头,“我说的人,你不认识。” “我也仅仅是和你玩笑。”梁迟徽一步步靠近她,伸手轻轻抚过额头的汗,“不论我认不认识那个人,如果他聪明睿智,不是你骗成功了,是他心甘情愿被你骗了。” 第351章 是不是他逼你的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手是凉的,一丝细细的冷意。 芳姐和蓉姐是一辈子的老保姆了,干活儿利索,忙碌归忙碌,不吵,偌大的老宅静谧,他呼吸可闻。 “你额头有一块疤?” 他袖扣没系,袖子略宽,边缘在她眉心扫来扫去,她闭眼,“磕的。” 梁迟徽指腹摩挲,伤疤微微发白,不是近期磕的,“磕多久了。” “年初在话剧院磕的。” “崔——”他回忆,“崔曼丽。” 何桑诧异,“你记得她?” “经常欺负你,是吗。” 她点头,又摇头,“是我空降《上海滩》的女主角,抢了崔曼丽的冯程程。” “世上不存在抢的说法,强者之所以强,看中什么就掠夺什么。弱者之所以弱,实力不够留不住自己的东西。”梁迟徽抚摸过她面颊,温温软软的,像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骨朵。 “无论是老三争取的台柱子,还是你自己争取的,都是你的本事。演技和观众缘是本事,吸引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爱护你疼惜你,替你开口铺路,更是本事。” 何桑透过他手掌,凝视他。 梁迟徽也凝视她,“老三可以办到的,我尽量办,他办不到的,我同样可以。” “我不缺首饰...”她吸了一下鼻涕,瓮声瓮气的嗓音,“你不要再偷了。” 他怔住,旋即笑,“在你眼里,除了偷首饰,其他的我办不到了?” “办得到。”何桑低着头。 梁迟徽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比如?” 她琢磨了一会儿,“比如偷首饰。” 何桑伶俐,话音刚落,一躲,梁迟徽没捞住她。 “你发坏是吧。” 她踮着脚一溜小跑,伏在扶梯上,梁迟徽到底脾气好,噙了笑,不和她计较。 “蓉姐,找到暖水袋了吗?” 蓉姐在一楼探头,“您先吃一碗宵夜,厨房有粥,有汤,我马上找。” “别找了。”梁迟徽没耐心,“来不及赶回去了。” “二公子!”蓉姐着急拦住他,“梁董气消了,请您去书房。” 何桑心知肚明蓉姐在拖时间,拖到梁纪深回来,这种肤浅的招数,更骗不过精明的梁迟徽。 “你在等人吗。”梁迟徽戳破,“等老三?” 蓉姐尬笑,“三公子确实通知了,今晚回家睡。” “你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仆是仆,主是主,轮不着仆人挡主人的路。”梁迟徽沉了脸,他一向绅士,极少给女人难堪,蓉姐擅自耍小聪明是激怒他了。 “何桑,回公馆。”梁迟徽寒气森森,下楼梯。 书房门这时拉开,一抹人影晃过,梁延章拄着拐杖,一边咳嗽一边招呼他,“老二,你来一趟。” 何桑杵在一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和蓉姐面面相觑。 “您没休息吗?”梁迟徽驻足。 “我有正事交代你。”梁延章撂下这句,敞开门,返回屋里。 梁迟徽一张脸沉得愈发厉害,好半晌,他越过何桑,径直进书房。 几只行李箱竖在墙角,书桌收拾得干干净净,梁延章戴了一副老花镜,倚着沙发背,翻护照,“我要去马来西亚定居,三天后出发。” “定居?”梁迟徽眯眼打量他,“您不是准备去海南吗。” “在国内不安宁,朋友多,客户多,哪里都避不开他们,借口喝茶,打球,探望我,实际上是疏通人脉,我答应帮他们办事,是给你找麻烦。”梁延章整理完手提包,长嘘一口气,“你记住,求稳,不求冒进。你管理梁氏集团,我放心,我也退休享福了。” 梁迟徽沉默不语。 老狐狸察觉到什么了。 选择弃车保帅。 地下钱庄的子账号是梁延章的户头,他十有八九要携款出逃境外。 虎毒不食子。 好一个弃子自保。 “我亲自送您去机场。”梁迟徽不显山不露水的。 梁延章挥手,“你折腾什么,席兰陪我去国外,我那边安顿好了,她再回国。” “纪姨一起?” “她哭着喊着要去,随她吧。”梁延章烦躁皱眉。 梁迟徽没说话,心里有谱了。 又是老三。 纪席兰这一去,一则监视梁延章,二则从梁家的风浪里抽身。 老三是打算无牵无挂真刀真枪地和自己斗了。 ...... 何桑去后院瞧那只小羊驼。 羊驼趴在一个毛茸茸的窝里,是她网购的窝,大号米黄色,羊驼喜欢得很,撒欢儿打滚的。 她蹲下,梳理羊驼的毛发,纪席兰讨厌动物,翁琼在世时有洁癖,因此芳姐也讨厌,总是何桑清洗它,喂食它,偶尔也遛过一两次,羊驼嗅到她衣服熟悉的气味,舔了舔她手,又酣然睡去。 “是他逼你搬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何桑一抖。 她猝然站起,起猛了,脑袋一晕,直挺挺地栽下去,男人胳膊托住她肩膀,“梁迟徽逼你跟他住的?” 院子里没灯,一片浑浑噩噩的黑。 落地门渗入客厅的一缕光,笼罩住梁纪深,他轮廓黯淡,依稀是中源集团年会穿的那件蓝衬衫,白裤子,裹挟着浓烈至极的烟味。 “不是他逼的,他从没逼过我任何。” 梁纪深背对门,也逆着客厅的微光,整个身体坠入一团无声的暗沉中。 “你自愿的?”他用力攥紧,攥得她手腕痛麻。 何桑余光一扫门口,梁迟徽隐匿在窗帘后,她垂眸,“本来上个月就要搬,我不习惯和他独处。” “这个月习惯了?”梁纪深压抑着声调,却根本无法克制,他胸腔燃烧的火,活生生吞噬焚化了他,一阵痉挛的窒息感,揪得五脏六腑抽搐颤疼,他不可置信,“我不顾一切查你父亲的死因,赌上了前程,安危,家族,你在干什么?” 何桑一动不动。 心口这阵痉挛刺激得梁纪深浑身冒汗,汗液浸透了T恤,他指甲盖几乎嵌进她皮肉里。 梁迟徽“冀省四少”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 连周坤那么好的条件都屈居他之下,排在第四,哪有女人抵得住他。 年长日久,无孔不钻,总会动摇的。 情是最不受理智控制的。 “老三,你攥了这么久,是不是应该放开你二嫂了。” 梁迟徽掀开窗帘,从客厅出来,一把扯过何桑,神色平静而凌厉,“幸好没有外人在,你是小叔子,要拿捏分寸。叔嫂关系敏感,稍有不慎会遭误解的,你二嫂也难堪。” 他揉了揉何桑淤红的手腕,“老三,以后对你二嫂鲁莽,二哥可不饶你了。” 何桑拽着梁迟徽的衣袖,“我没站稳,他是扶我。” “是吗?” 她嗯了声。 梁迟徽重新换了笑意,“多谢了,老三。” 擦肩而过之际,梁纪深提醒,“牵上羊驼。” 第352章 你扔下,我带走 - 祸水 - 玉堂 他侧着身踩在石阶上,欲走不走,“有地方养吗。” 何桑下意识望向梁迟徽。 “倒是有地方。”梁迟徽虚虚实实地圈住她腰肢,“我已经买了不少宠物哄你二嫂,公馆很热闹,没必要养它了。” 梁纪深没理会他,目光徘徊在何桑脸上,消寂的,幽深的,“你不养,我接回金悦府养了。” “我...”她抓着裙摆,抓得皱巴巴。 何桑舍不得,又怕惹恼了梁迟徽。 他介意的不是羊驼,是这段藕断丝连的旧情。 “有新欢了,迫不及待弃了旧的。”梁纪深面目阴冷,严肃得没有一丁点温度,“你扔下吧,我带它走。” 梁迟徽看着她一声不吭,抓自己的裙子,抓得手背筋络紧绷。 “想牵上它吗?”他终是于心不忍。 羊驼蹿到何桑的脚边,亲昵腻乎着她。 “想。”她轻轻拉住羊驼脖子上的金锁链,“小桑”的铃铛牌在徐徐夜风里摇响。 “牵着吧。” 梁迟徽松了口。 羊驼跟着何桑先出去,梁迟徽右手点烟,左手拢住风口,仰头吹出一口烟雾,“纪姨出国,你踏实了。” 梁纪深T恤的汗味散开,他靠着玻璃墙,“我不清楚。” “老三,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多此一举玩障眼法呢。”梁迟徽逼近他一步,“除了梁璟,梁家任何一个人要脱离我眼皮底下,我同意才行。” 薄薄的烟从两人的面孔之间升腾,没入头顶的云端。 无影无踪。 梁纪深仍旧否认,“我不清楚,你有本事阻止,随便你。” 他撂下这句,迈步离开。 梁迟徽抽完这支烟,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离开。 去碧玺公馆的途中,何桑抱着羊驼,梁迟徽一言不发,平静阖目。 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小心翼翼,“迟徽...” “嗯。”男人回应。 “伯父怪罪你了吗?” 梁迟徽睁开眼,车厢太过昏暗,他的脸亦是模糊,“怪罪什么。” “中盛集团的俞总...”何桑顿住,“我连累你和老三的清誉了。” “我有什么清誉。”他闷笑,一副满不在乎,“你不嫌弃我拖累你就好。” ...... 车泊在碧玺公馆,是凌晨一点半。 梁迟徽的14号院位于正中央的一幢,新中式别墅。 小区对面是嘉庆年修建的一座郡王府,3A级景区,整条街道古色古香,历史底蕴厚重,是国企中层,医疗、教育界和金融证券界精英人物的住宅区。 这圈子不算大富大贵,算是“中富中贵”,找不出百亿身家,十几亿都少见,不过碧玺公馆在冀省是出了名的白手起家聚集地,业主在各自领域是内涵、优质,学术成就的象征。 坐拥几十亿财富的梁迟徽属于这一带地界最有钱,最有势的,备受金融投行圈高管的瞩目,若不是14号院迟迟没有女主人入住,他们的太太们自然是踏破门槛拜访。 搭上梁迟徽的太太,是搭上了冀省顶级的商业资源。 何桑下车,保姆在玄关恭候。 14号院灰墨色的瓦砾,朱红石雕大门,屋脊嵌了观景天窗,西房是独立的院中院,一室一卫的构造,里面有两名保镖护卫,前院栽植了西府海棠,后院是桂花长廊。 “何小姐,我姓苏。”保姆迎上她,“先生特意嘱咐我,养了一池金鳞鱼,小鹦鹉,您喜欢宠物。” 何桑环顾周围,四方棱角的宫廷花园,流淌着影影绰绰的银芒,月亮从海棠树的罅隙泻下,浮在大理石砖,泛起粼粼水光。 她跨过入户台阶,“你平时自己住吗。” 这样深色系成熟风的家装背景,衬得梁迟徽气质有一种高雅的中式韵味,复古华丽,禁得起回味和考究,“有保镖和佣人。”他脱掉西装,“没有女人。” 保姆陪着何桑在客厅参观。 她指着正南方的墙壁,“这幅字画怎么没有落款?判定不了是真迹。” “谁的真迹。”梁迟徽拆了领带,随手挂在试衣架上,“我题字值钱吗。” 何桑出乎意料,“是你画的?” 他走过来,停在她身后,“涂鸦之作。” 这幅画有年头了,画框旧旧的,画纸也乌涂渍黄,“你哪年画的。” “二十四岁,生日当天。” 上流圈公认的梁家和叶家的公子肚里有墨水,何桑只晓得梁璟是外交专业,汉语言文学的高材生,满腹经纶,晓得梁纪深有书法天赋,精通文治武功,但不晓得梁迟徽的国画如此出神入化,丝毫不逊色梁纪深。 笔锋,色调,意境,无可挑剔。 “你的老师姓唐?” “唐振邦吗。”梁迟徽眼神有一股落寞沧桑,“迄今为止,在国家展览馆开设过演讲画展的国画大师只有三位,他是其中一位。他收了六个弟子,老三是最小的弟子,我有心拜师学画,他不收我。” 何桑拧眉,“为什么不收你?” “因为我出身不堪,做过四次亲子鉴定,母亲争议大,在京圈不入流。” 她抿唇,难以形容的酸涩滋味,犹豫了一秒,“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外界公布是假的,真实的是九月二十六。” 何桑有耳闻,权贵子弟的出生日期大多是公开假日子,保密真日子,防止邪门歪道迫害,在东南亚地区这类很盛行,乱七八糟的法术,佛牌,小鬼,达官显贵秉持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原则,对子孙后代的安全很谨慎。 她回过神,梁迟徽恰好弯腰,咫尺之遥的距离,清晰到他的胡茬也根根分明。 何桑一颤。 第353章 他一下记在了心底 - 祸水 - 玉堂 “准备送我生日礼物吗?” 他口腔的酒味淡了,一丝清苦的茶味,触手可及的水台上一杯茶徐徐冒着雾气。 梁迟徽喜欢喝热茶,不论季节,酷暑天也喝,梁纪深喜欢喝凉茶,自然晾凉的,入口慢慢回温。 他们基本不喝咖啡,提神靠抽烟,太阳穴抹清凉油。 很板正,传统。 距离太近,近到气息缠绕在一起,何桑脑袋后仰,“你想要什么礼物。” 梁迟徽弯着腰,和她持平的高度,“你想要送什么?” “车...” “车?”他诧异含笑,“送我车吗。” “汽车香薰。”何桑突然改口。 梁迟徽最便宜的一辆座驾是宾利,她工作一年才送他半辆。 何况她大部分钱是梁纪深的,她不至于没分寸拿梁纪深的钱给另一个男人买礼物。 “香薰?”梁迟徽笑出声,“我有,我想要你送我没有的。” “你没有什么...” 他当真思索了一分钟,“比如正式名分的太太。” 何桑低着头,梁迟徽逼视她,她始终没回应。 片刻,男人缓缓直起腰,“去看看你的房间。” 他先一步上楼,何桑吐出喉咙憋住的那口气,跟在后面。 梁迟徽不高兴了。 何桑知道,他一旦提出名分,是有结婚的想法了。 他如今的处境水深火热,腹背受敌。 梁延章晚上打包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纪席兰也在打包,据说移民马来西亚,洋楼豪车都置办齐全了。 这节骨眼,不排除是携款潜逃。 梁延章舍弃了梁氏集团,也舍弃了二儿子做挡箭牌,任由老大和老三扳倒他。 带着纪席兰,一则是镇压老三,万一查到自己头上,老三多多少少会顾忌亲妈的安危,梁延章在国外多一重保障。二则,防止打草惊蛇,这么仓促出国定居,老三有职业病,凭他的警惕,肯定暗中监控,梁延章未必逃得出,纪席兰同去,相当于举家搬迁,借口躲清静养老,没那么大的疑点。 梁迟徽推开走廊正中央的一扇门,整栋别墅的家装背景是深沉的黑色,咖色,唯独这间,是温馨清爽的乳白色。 窗帘,床品,地毯,不影响视觉和谐的前提下,尽量布置出女人味了。 “这些是先生要求的,您是小姑娘,爱娇,爱俏,摆了一柜子的瓷娃娃,您别小瞧瓷娃娃,不是一般的玩具娃娃,有几款是限量版,先生托朋友在意大利定制的。” 保姆小心翼翼拉开玻璃柜门,何桑走过去,一款款抚摸着,有四五百只瓷娃娃,手感很重,很滑腻,五官雕琢得活灵活现,确实是精品。 “我告诉过你喜欢瓷娃娃吗?” 梁迟徽调亮了灯带,“你车里有。” 何桑的中控台有一个皮卡丘的瓷娃娃,她其实对卡通漫画没什么兴趣,只是蛮喜欢收集小娃娃小挂件。 他竟然如此细心观察她的喜好,何桑出乎意料。 “很贵吧?” “不如澳白贵。” 她噗嗤笑,梁迟徽倒是一本正经,“你开心就不贵。” “还有一批呢!”保姆附和,“先生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瓷娃娃送给您。” 第一排的娃娃安装了感应灯,她一碰,灯亮起,一收手,灯又熄灭。 其中一款的神韵很像她,唇边有对称的小梨涡。 “我吗?” 梁迟徽嗯了声,“像吗。” “像。”何桑点头,“旗袍娃娃?” “没印象了?”他取出,托在手心,“我初次在话剧院看你的演出。” 她恍然大悟,“我演的《色戒》王佳芝。” 玫瑰色的短旗袍,圆盘扣,波浪盘发,从有轨电车下来,走到电话亭的那一段路,哀怨多情,摇曳生姿。 梁迟徽一下记在了心底。 ...... 何桑去浴室洗漱,出来的时候习惯性找手机,恰好保姆端着一杯牛奶经过门口。 “何小姐,您的手机放在书房充电了。” “卧室不能充吗?” “能的...”保姆欲言又止,“是先生的意思。” 何桑明白,梁迟徽的戒备升级了,开始严防死守她。 从红杏村“捉奸”,她撒谎隐瞒去李家村,再到中源集团年会上俞总冷嘲热讽的闹剧,她和梁纪深之间的羁绊太多,牵扯太多,他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搬回碧玺公馆,正是为了斩断她和梁纪深。 没有人在感情中知足,永远得寸进尺。 何桑主动接过那杯牛奶,直奔隔壁卧室。 梁迟徽换了藏蓝色的睡衣裤,在台灯下批文件。 “撂下吧。” 她轻轻撂在书桌。 灯影暗,她又遮了一半,梁迟徽不耐烦,“你挡光了。” 何桑朝左边挪。 他一连签了七八份合同,又乏又累,脾气不大好,蹙起眉头,“出去吧。” “你涂药吗?” 梁迟徽一怔,抬起头。 何桑指了指自己面颊,“巴掌印没消肿呢,敷一夜药,兴许明天会恢复原样。” 他笑了一声,“我忘记了。” “不疼了?”她递给他牛奶。 “好多了。”梁迟徽喝了一口,“药在抽屉里。” 何桑翻出急用包,有的药过期了,有的药快过期了,“你多久没回来了。” “偶尔回来住一两晚。” 她拆了棉签,撕开酒精球和一贴消肿化瘀的中药膏,“你有其他的房子吗?” “北海路有一套平层。” “住那边?” 梁迟徽靠着椅背,“比这边住得多。” 北海路开车去梁氏集团只需要二十分钟,碧玺公馆需要四十分钟。 不过别墅的私密性好,楼上楼下面积宽敞,他独居住哪都一样,何桑同住,他更介意品质环境。 何桑涂完药,“你早点休息。” 她后退,那一股似有若无迷情的幽香也散去。 梁迟徽心脏莫名地空了空。 像一颗挖开的洞。 刹那,他叫住她,“何桑。” 她扭头。 梁迟徽抿唇,“你认床,自己如果睡不着...” 何桑手不由一紧。 睡不着... 人在屋檐下,她最畏惧的便是他要深入这段关系。 第354章 我喘不了气了 - 祸水 - 玉堂 好半晌,他说,“可以去书房,或者来我的房间,我陪你。” 她紧绷的一根线彻底一松,“好。” 门关上,梁迟徽掌心盖住额头,心脏愈发的空旷,像塌了一片。 第二天何桑起得早,她的确择床,一夜没睡熟。 梁迟徽将南向的主卧留给她了,按道理,比老宅西向的客房不知舒适多少倍,大抵是她不自在,总之,煎熬了一宿,脑袋昏昏恹恹。 吃过早餐,梁迟徽去地下室健身,又回房间洗澡,今天有两位邻居过来,是他特意邀请的,哄着何桑解闷儿。 毕竟她不能出门,在家里无聊。 似乎除了限制她的自由,他完全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温柔体恤,连上午的会议也推掉了。 一心让她适应这里,适应试婚的生活。 何桑在别墅里四处闲逛,二楼走廊的尽头是梁迟徽的书房,她从书架翻出一本典藏版的《三国演义》,梁迟徽应该很喜欢看,夹了十几枚书签,书页也卷边了。 她放回这本,又取出一本《宇宙奥秘》,忽然,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何桑一瞥来显,是外省区号的座机电话。 梁迟徽外地的生意只剩地下钱庄还在运营,和云海楼利益勾结,非常隐晦谨慎。这关头,梁纪深和赵凯在调查他,钱庄的下属不可能顶风作案,打给他的私宅。 他继任梁氏集团董事长之后,抛售了外省所有的工程,董事局颇有异议,股东希望梁氏集团开疆扩土,甚至开辟国外的工程,被他一票否决了。 在外省有项目难免会派遣高管出差应酬,了解一些内部的资料数据,一来二去,梁氏集团是空壳子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这一通电话,大概率是重要的私事。 她拾起话柄,故意不吭声。 “老板,倪总摔骨折了!她从厂房跳楼,我没来得及拽住她。” 何桑屏住呼吸。 “小六子的大姨是外科大夫,他懂皮毛,倪总的情况必须马上做手术,不然有感染截肢的危险,厂房的卫生太脏了,也没有消毒水和药。” 听筒里鸦雀无声。 对方察觉到不对劲,“老板?” 何桑一言不发挂断。 继续翻书。 电话铃没再响起。 隔了一会儿,保姆拎着一桶水,一包未拆封的清洁布走进来,“何小姐,打扰您了,我清洁卫生。” 她蹲下,抽出一块布,浸泡了清洁水,跪趴着擦拭木板。 “阿姨,不用机器吗?” “我用不惯那东西,先生装修花费了七百多万,我亲手擦踏实。” 何桑笑了笑,又翻开一本《水浒传》,读得心不在焉,“阿姨,我的手机呢。” 保姆支支吾吾,“在先生的书房...他叮嘱过,不许您和外界联系。” “我朋友在坐月子。”何桑愁眉苦脸,“她和娘家不来往了,丈夫又忙,顾不上她,我担心她找我。” 女人是最同情女人,体谅女人的。 尤其是孕产妇,丈夫不负责,家属不关怀,最产生共鸣了。 保姆心软,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先生下午出门,等他出门了,您偷偷联系吧。” 何桑合上书,“有劳阿姨了。” 九点钟,梁迟徽邀请的贵客登门了。 一位是住在12号院的郑太太,一位是住在5号院的林太太。 郑太太的丈夫在欧洲投资了一所私人医院,并且控股国内知名的连锁整形机构,是业内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郑太太在国内三甲的医院任职护士长,儿子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主修心脑血管,一家子体面的高知分子。 梁迟徽接触医学界人士不多,除了抢救黎珍的副院长和301医院姓李的外科主任,便只有郑太太夫妇了。 虽然认识的人脉少,皆是分量级。 普通人挂不到号的那种大腕儿。 林太太是全职主妇,丈夫是投行界排名前五的精英,金融领域的大牛,年薪过亿,一对双胞胎女儿学美术雕塑和大提琴,在国外的艺校攻读硕士学位,算是新西式的书香门第。 郑太太正在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林太太的长女结亲。 进展蛮顺利的,不出意外,年底会订婚了。 梁迟徽亲自招待她们入座,又吩咐保姆,“请太太下楼。” “梁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您竟然娶夫人了。”郑太太环顾这幢宅子,女人的痕迹极少,因为刚同居,循序渐进慢慢渗入彼此的世界。 “暂时是未婚妻,今年肯定要结婚的。” “提前恭喜梁董了——”林太太越过梁迟徽头顶,望向楼梯。 何桑穿着一条端庄简约的束腰白裙,也看着她们。 郑太太和林太太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梁太太名不虚传呢,真是水灵漂亮。” “小桑。”梁迟徽朝她伸出手。 何桑平时打交道的不是演员就是贵妇,要么有名,要么有钱,她也摸索出一套社交流程了,但碧玺公馆的太太们是真正有涵养和学识的,不聊美容珠宝、男模八卦,聊艺术,聊社会新闻,聊丈夫的工作,她怕闹笑话。 一直怯生生地站在梁迟徽身后。 “怎么了。”他噙着笑意,逗她,也宠她,“这么认生?” 她摇头,伏在梁迟徽耳边,他听完,笑意更浓了,对郑太太和林太太说,“抱歉,太太有自知之明,不敢多讲话——” 何桑大惊失色,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梁迟徽的笑从眼底流泻出来,发音含含糊糊,闷在她手心,“我喘不了气了。” 她这才撒手。 林太太和郑太太果然和一般的富太太不一样,不玩麻将,下围棋。 郑太太是围棋业余六段,何桑和林太太是新手,勉强的入门级,梁迟徽突击恶补了围棋的下法,何桑一耳朵听,一耳朵丢,拿起棋子时,已经一团浆糊了。 郑太太一边观察棋局一边询问梁迟徽,“梁董围棋是专业几段?” “曾经是八段,后来不参加定段比赛了,取消了段位。” 何桑好奇,“八段厉害吗?” “围棋冠军是九段,您说厉不厉害?”郑太太赞叹。 梁迟徽挨近她,“哪天公司破产了,我当围棋老师养你。” 客厅的座机这时响了,梁迟徽起身,确认了号码,转接到书房。 “你们玩,我先失陪。” 脚步声在楼梯处渐渐远去,何桑心乱如麻,手一抖,棋子落错了位置,黑子被郑太太的白子吃个精光。 郑太太打趣,“您是变着法儿的输我呢?” 林太太大笑,“梁太太是主人嘛,咱们是客人,她哪好意思赢啊!” 何桑全神贯注听书房的动静,梁迟徽虚掩了门,他音量低缓,听不清什么。 第355章 担心她对梁迟徽动了情 - 祸水 - 玉堂 林太太趁着何桑心不在焉,又吃了六颗黑子,“梁太太,您订婚纱了?” 何桑回过神,“是...迟徽订的。” “法国的牌子吧?” 她胡乱下了一颗棋子,视线飘忽不定,留意着书房,“具体哪里的牌子我不晓得。” “是欧洲金奖的设计师,仅仅设计费要十万美金,梁董宠妻是大手笔。” “十万美金?”何桑错愕。 林太太司空见惯,“牌子嘛,卖设计,卖逼格,溢价严重,梁董不缺钱,他买的是心意。”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在她身上是很舍得砸钱的,胜过她那圈子所有男人的大方。林敏,崔曼丽,苏苏,她认识的最擅长捞钱的女人,捞了几年,都捞不到一条澳白珍珠项链的钱。 难怪梁纪深不信任她了。 女人多多少少是有虚荣心的,梁迟徽给她的是光明正大的宠爱,风光,他无所顾忌。 不像梁纪深受约束,他一旦太张扬,太奢侈了,省里会警告他。 梁迟徽可以砸百万订婚纱,上千万办婚礼,梁纪深不行,即使他花梁家的钱,外界歪曲他赚的是不义之财。 他的太太注定一辈子安分简朴,日常不能珠光宝气纸醉金迷;梁迟徽的太太爱玩什么玩什么,打扮成一只交际场的花蝴蝶,随意佩戴数亿的珠宝。 再自信的男人,再忠贞的女人,也逃不过金钱的打压和蛊惑。 梁纪深担心她对梁迟徽动了情。 书房内,梁迟徽站在窗前,电话线绕过桌角,抻到露台,“早晨吗?” “八点半。” “我在花园跑步。” 矮个子心中不踏实,“何小姐知道倪总和佟大在郊区厂房了。” “无妨。”梁迟徽淡定许多,“冀省十六个城市,六十四个郊区,每个郊区都有废弃的厂房,她知道是郊区,不知道地址。” “赵凯秘密下达了拘捕令,拘押审讯佟大,出省够呛了。”矮个子那边有摔东西的声响,掺杂着倪红的呻吟,梁迟徽一手拿话柄,一手点烟,“她伤势怎样。” “折腾了一宿,伤口发炎化脓了。” 梁迟徽缄默数秒,“送到郊县的诊所,先消毒包扎,我尽量安排市区的医生过去主刀。” 他刚要挂断,矮个子拦住,“老董事长从地下钱庄支取了一亿五千万。” “你没冻结吗?” “冻结了。”矮个子发愁,“可是老董事长亲自取钱,经理不敢驳回,我也不敢。” 烟雾弥漫开,笼罩住落地玻璃,庭院的西府海棠经过昨日一场疾风骤雨,渐入凋零期,花瓣铺了一地,梁迟徽目光聚焦在某一点,阴森森的,“封锁子账户,让他找我。” 矮个子觉得不妥,“为了区区的一亿五千万,和老董事长反目吗。” “他不是要一亿五千万,是在试探钱庄的账户所属。原本他名下是主账户,我是子账户,我去年更改了账户主体。既然真相暴露,他肯定在移民之前转移全部。”梁迟徽叼着烟,雾气越散越浓,吞噬了他整张脸。 “您警惕何小姐。” 梁迟徽捏着手机,腕间是缕缕狰狞的青筋。 “她在我眼皮底下,没有威胁。” 矮个子张了张嘴,最终一言未发。 倪红劝他太多次了,无济于事。 云海楼的头号红人儿拉他回心转意都失败了,何况其他下属。 一开始,梁迟徽身边的骨干以为他是玩一出反间计,三公子的女人投怀送抱,要么是三公子策划的美人计,要么是何桑本性贪婪物质,无论哪一种,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又不亏。 直到他与倪红撕破脸。 甚至不顾念十余载共患难的情分,他们隐隐意识到,局面失控了。 梁迟徽对三公子的女人失控,令一切陷入致命的未知的危险。 小六子这时把面包车泊在厂房的入口,两名保镖合力抬着倪红下楼,矮个子掐断了通话。 梁迟徽倚靠栏杆吸完这支烟,客厅传来林太太的调侃声,“梁董这位大军师不在,瞧梁太太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们棋艺好,联合欺负我是新手。”何桑音量细小,十分惹人怜。 “梁太太可要嘴下留情,您一句欺负啊,林总遭殃了,他公司的业务和梁氏集团有交集。” “那我待会儿故意输...” 梁迟徽捻灭了烟,走出书房。 “赢了输了?” 何桑看向他,他神态沉着自若,似乎什么没发生过。 “梁太太输了。”郑太太收拾棋盅,“她输了我两个子。” 梁迟徽坐回原位,胳膊连同椅背一并揽住何桑,他干燥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衣服火辣辣地烙着她,焐着她,烫得她躁动不安。 “一个子也赢不了?” “我是业余零段,郑太太是六段,林太太骗人,她说自己是新手,实际和郑太太不相上下,我哪赢得了她们——” “什么零段,有零段吗?”梁迟徽无奈笑,“我白教你了?恶补了那么多招数。” 何桑不露声色坐直,抽离他怀抱,“所以你要在场啊,帮我支招。” 郑太太收拾完棋盘,交给林太太,她在一旁观棋。 梁迟徽的棋艺不是一般的高超,每一盘让三个子,郑太太和林太太也丢盔弃甲,毫不占上风。 林太太输给何桑一个古法金手镯,郑太太有输有赢,扯平了。 这些高知太太不喜欢玩钱,搞个小彩头儿,三、四万的镯子,意思一下罢了。 临近中午,何桑去厨房煲汤,林太太的烘焙手艺一绝,新婚那阵,在外市开过一家蛋糕店,销量红火,后来她怀孕了,没空经营,假如开到现在,估计开成连锁店了。何桑和她研究无糖蛋糕,笑着告诉梁迟徽,“我学会了烘焙,你以后的早餐有着落了。” 他进来扫了一圈,“烧房子吗。” 何桑背对,不理他。 梁迟徽俯身挨着她,讨好哄,“烧了房子没关系,记得将蛋糕带出来,比房子珍贵。” “我这么笨吗。”她偏头,“不烧房子不行?” 他闷笑,“我希望不烧。” “是电炉。”何桑指着壁橱下的内嵌式烤箱,“不是煤气,烧什么。” 梁迟徽笑声更重了,“我下班能尝到你烧糊的糕点吗。” “能啊...”她反应过来,从水池舀了一勺凉水,泼向梁迟徽。 他紧急退后,还是溅湿了,衬衣软趴趴黏着胸廓,凸起的肌骨一览无余。 梁迟徽侧过身,避开林太太出去,“又胡闹。” 她仰头,他停在楼梯口,“你弄湿的,你解决。” 第356章 等我回来 - 祸水 - 玉堂 何桑解了围裙,亦步亦趋在他后面,没忍住笑,“女人遮遮掩掩,你遮掩什么?” 梁迟徽反锁了次卧的房门,摊开双臂,“不习惯。” 她挑选了配套的西服和领带,从他皮带内拽出湿漉漉的衬衫下摆,解纽扣。 “你接我电话了。” “你书房座机的吗?”何桑替他穿上新衬衫,“我在书房看书,正好来电话,你洗澡呢,我顺手接了。” 梁迟徽面容无风无浪,平静得仿佛微不足道,雁过无痕了,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电话里讲什么了。” “保镖没向你汇报吗?”何桑也无波无澜,强作镇定,“我以为他一字一句汇报了。” 他任由她系扣子,扎领结,不出声。 “倪红跳楼了是吗?” 梁迟徽一动不动,喉结斜对着她额头,他气息有多么浓烈,她心有多么紊乱,“是。” “我吓着了...没敢说话。” 他垂眸。 何桑心虚,慌里慌张地系成了一个死结。 梁迟徽审视着这个死结。 良久,握住她手,一下下系完,“如果倪红和佟大落入老三手里,我会有大麻烦。” 何桑一僵。 他第一次坦诚。 “什么大麻烦?” 梁迟徽将衣摆塞进皮带里,微微束紧,“钱庄的资金不算太干净,有挪用公款的嫌疑。” “钱庄不是伯父的吗?” 他抿唇,“是我的。” 何桑手从他胸口缓缓滑下。 “先生。”保姆敲门,“范助理催促您下楼,会议要迟到了。” “知道了。”他应声,凝望何桑,“你还想问什么,等我回来。” 梁迟徽一边整理西装,一边拉门离开。 他穿着浅灰衬衫,暗红色的纹花领带,既庄重矜持,又有一股独属于梁二公子“似风流不风流”的味道。 他驻足,颔首,“失陪了。” 林太太撂下茶盏,站起送他。 郑太太托腮打量梁迟徽,“梁董真是英俊,遗传了姚文姬的长相,姚文姬年轻时候风华绝代,哪个太太不怕她啊,她勾一勾手指,男人的魂儿飞了。” “我女儿年纪太小,不然不嫁你儿子了。”林太太开玩笑,“嫁梁董。” 郑太太叫住保姆,“梁太太多大岁数?” 保姆端了果盘摆在茶几上,“虚岁二十四。” “哟,比梁董小一轮呢。”郑太太推搡林太太,“听说梁太太二十一岁跟了三公子的,有一年半,梁董撬了自己的准弟媳。小姑娘挺有手段,冀省的二代子弟属梁家的公子眼光高,她必有过人之处的。” 林太太提醒她,“梁家最近风波大,梁延章马上移民了,省里盯着梁家呢,梁家资产多,势力大,移民是冀省的巨大损失,而且父亲是外籍,对大公子和三公子的职务前程有负面影响,尤其是梁璟,百分百会调岗,调到没有实权的小岗位。” “豪门是小子坑老子,梁家倒是稀奇,老子坑小子。”郑太太摇头。 保姆招待好她们,拿了何桑的手机去主卧。 不声不响在门口候着。 她拨通黎珍的号码,免提公放。 黎珍一接听,整个人气炸了,“你不来照顾我啊?月子阿姨粗手笨脚的,煮菠菜煮烂了!我爱吃脆的——” “我在碧玺公馆。”何桑打断她。 黎珍明显一愣,“你同意了?” “同意了。” “红颜祸水啊。”黎珍鼓掌,“梁家二房和三房的世纪大战拉开序幕了吧?导火索竟是一个女人,多劲爆啊。” 何桑引导她聊隐私话题,逼走保姆,“我和梁纪深好聚好散,分利索了,和迟徽在磨合阶段,他很有分寸。” “别相信男人的分寸,梁迟徽的性荷尔蒙像钱塘江涨潮一样泛滥,你和他同居,早晚生吞活剥了你,你根本下不了床。” 保姆尴尬咳嗽,走远一些。 “黎珍。”何桑压低声,“通知市局的赵凯,倪红和佟大藏在郊区一栋废弃的厂楼,现场的保镖身手非常厉害,另外,是你朋友打野战无意发现了踪迹,不要提及我。” 黎珍的儿子突然爆发啼哭,她没听清,抱着孩子发懵,“你和谁打野战?” 何桑机敏瞟门外,保姆的影子在地板晃来晃去,又返回了。 她大声说,“你出月子了我再去曾公馆看你。” 然后关机,递给保姆,“阿姨,谢谢你了。” 黎珍把小太子放回摇篮床,迅速联系邱太太,邱太太清楚这是大事,一刻不耽误联系了顾江海,最后搭上赵凯。 梁纪深赶到市局,五辆公务车已经驶出大院,在路口集结。 赵凯鸣笛,“上车!我问过省国道了,他们没出现,就躲在市内,一共四个郊区,我部署了二十五名便衣,保证瓮中捉鳖。” “太高调了,瞒不过梁迟徽。”梁纪深坐进后座,“西郊,北郊,撤了。东郊,南郊,各派一辆。” “西郊和北郊为什么撤了?”赵凯不解。 梁纪深脱了商务衬衫,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件圆领T恤,一件春秋款的薄马甲,又在手腕绑了防脱臼的运动绷带,“北郊建立度假村,有值班工人,西郊年初大爆炸,基层人员排查严格,他们不可能自投罗网,没必要浪费警力,缩减一半吧。” 赵凯启动对讲机,示意前面的三辆车开回大院。 剩下的一辆去东郊,这辆直奔南郊。 “你从哪收到的消息?” “顾江海。” 梁纪深皱眉,“他在外地,他怎么有消息。” “是黎珍,你有印象吧?”赵凯揭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她提供的线索。” 他沉默不语。 曾明威的太太如今在坐月子。 消息只会是何桑透露的。 赵凯哼着曲儿,降下车窗,潇洒吹风。 半晌,梁纪深先憋不住了,“你哑巴了?” 第357章 内鬼 - 祸水 - 玉堂 “我招你惹你了?”赵凯明知故问。 梁纪深板着面孔,气势骄横,“继续说。” “我说完了啊。” 后座的男人仿佛一块速冻的冰窖,冷冽到极点。 赵凯一清二楚他什么心思,憋不住乐了,“她搬去你二哥的碧玺公馆了,彻底散了?” 梁纪深注视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树木。 拳头绷得紧紧的。 “黎珍的朋友去郊区拍写真,拍叙利亚废墟风格的,是山东的姑娘,对冀省地形不熟悉,晓得是郊区,具体东南西北哪个郊区不晓得。朋友看过何桑演的话剧,认出她了,告诉黎珍了。” “她在郊区?”梁纪深拧眉。 “对。” “去郊区干什么。” 赵凯不吭声了。 “你又哑巴了?”梁纪深踹他的座椅。 梁纪深的脾气只在女人面前稍稍收敛,老张和老蒋都没荣幸感受他的“男人温柔”,要么蔫儿主意,任凭对方苦口婆心,不反驳,不服从,要么当场犟嘴,犟得老张一次次想撸了他,又实在爱惜他的才气,自己消化完,倒给他台阶。 惯得他脾气越来越大。 赵凯清了清嗓子,“黎珍的原话是,何桑露营打野战,黎珍打电话问她,她正好不方便回答,让通知我,郊区有佟大的踪迹,再详细问,她挂断了。” 梁纪深一张脸顿时阴霾密布。 车厢内死寂。 好一会儿,他寒气森森,“打野战。” 赵凯摩挲下巴,“黎珍前言不搭后语的,像编的。”他瞥后视镜,“何桑是一个矜持保守的姑娘,可信度不高,你二哥也不是那种狂野男人啊。” “你挺了解她。”梁纪深的寒气略弱了些。 “你疯狗吧,逮谁咬谁。”赵凯在高速上疾驰而过,“我和她见面不超过三回,我了解个屁!我调查过她父亲何晋平,何副主任在单位的口碑不错,爱妻爱女,耿直本分,他教养的女儿不会差。” 梁纪深心不在焉转动手机,几番挣扎,拨通了她的号码。 提示关机。 他脸色骤然一沉。 片刻,一甩。 手机砸在车门,“砰”地闷响。 赵凯又瞥他,“你冲我能耐,遇到她连屁都不舍得大声放。” 车颠簸了一小时,开进南郊。 昨天下了瓢泼大雨,南郊是冀省的洼地,雨量最大,漫山遍野的积水,泥泞。 赵凯一瞧周围的环境,心里踏实了。 佟大和倪红八九不离十藏在南郊。 东南西北四郊区,属南郊最险峻,地势易守难攻,而且临山,临国道,有五六个废弃的厂楼,隐蔽性极佳,对于逃匿的人是首选。 五公里之外是泗水镇集市,一般的郊区乡下距离县城大多在十公里以上,南郊赶集只需五公里,采买食物药品很便捷。 赵凯没有亲自来过南郊。 南郊是最近刚荒芜的,厂子搬迁,土地征收,一来二去沦为荒郊野岭了。 一沟之隔的“新南郊”繁华不少,要徒步翻过一座小堤坝,车是这伙人流窜的命根子,绝不可能弃车,所以肯定在“旧南郊”。 赵凯喝了一瓶冰水,不得不承认,梁老三的确是道行匪浅。 警方办案,凡是有嫌疑的,必须逐一排查、取证,生怕有漏网之鱼。 稳妥归稳妥,耗时长,浪费警力资源。 拖一星期是常事。 赵凯这行,最忌讳“主观”,毕竟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客观的证据是根基。 偏偏梁纪深擅长挖掘人性,心理攻破,玩的就是主观。 面对面一接触,一谈话,甚至一对上眼神,他怀疑谁,百分百是谁。 节约了大量的时间和成本。 因此省里器重他。 熬到这程度,基层磨经验是一小方面,赵凯的经验并不逊色他,赵凯在区局九年,市局三年,有十二年的工作履历,负责大小案子八百多件,梁纪深才十年,其中六年在泰缅一线,死磕那几个跨境团伙,国内外的侦察套路完全不是一码事。 论经验,赵凯是这一届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但天资这种基因彩票,羡慕不来。 梁纪深倚着引擎盖抽烟,赵凯勘察现场,一滩泥坑里烙着歪歪斜斜的脚印,“老三,有人去西边了。” 他叼着烟,俯下身,对比自己脚印的深浅,得出结论,“是村民的脚印。” “村民的?” “南郊村民靠赶集为生,卖山货,卖蔬菜,挑着筐,重量在三四十公斤,布鞋的鞋印扁平,着力点在脚后跟,足后深陷。”梁纪深指着不同的鞋印,“这是村民的,那是外来人口的。” 赵凯伏低,打量另一串脚印,“也是西边。” 与此同时,面包车缓缓泊在一棵老槐树后面,熄了火。 小六子跳下车,“裴哥,什么时候出境?” 驾驶位的矮个子也下车,“老板给倪总安排了医生,凌晨手术,明早去接她,明晚十点,安排冷链货车送倪总和佟大出省。” “出得去吗?” “泰国大蛇头的手下,专干这个的,他们有路子。”矮个子挺笃定,“老板分析了,三公子如今盯着省边境,咱们走山道,这些日子天气恶劣,山路封闭,除了运输水果、活海鲜的货车,不允许小型轿车通行,大好的良机。” 矮个子忽然一僵,不动弹了。 厂房里有两个男人在四处溜达,扒拉这儿,扒拉那儿,一个穿浅蓝色的短袖制服,黑裤子,蹲在厂楼中央,头顶破败的房梁嘎吱晃悠,他戴了安全帽,又递给旁边的男人一顶橘色头盔。 旁边的男人穿灰T恤,黑马甲,同色系的长裤和运动鞋,一股肃杀狠戾的英气。 侧颜轮廓暴露在阳光下的一霎,矮个子瞳孔一震,绊了一趔趄。 “妈的!梁纪深。” 他当机立断原路返回,“撤退!” 一群手下不明所以,一窝蜂似的拼命跑。 “裴哥,什么情况?” 矮个子拽着佟大狂奔,佟大跛脚,跑不快,是队伍的累赘,“你快点!” “我...”佟大气喘吁吁,“我脚不行了,骨头崴了——” “你不管你老婆的安危了?”矮个子横眉竖目,“你如果害我栽在梁纪深的手里,我先找你老婆算账!” 佟大强忍着痛,一瘸一拐跟上队伍。 他们利索蹿上车,悄悄驶出百余米,猛打方向盘,冲向国道。 “梁纪深竟然这么迅速摸查到南郊了。”矮个子神情凝重,“有内鬼泄密了?” “我们对老板忠心耿耿。”手下发誓表忠心,“老板垮了,我们的好生活也到头了,出卖老板图啥?” 矮个子死死地扼住方向盘,指挥手下,“联系一下范助理。” 梁纪深在厂房的楼梯发现了一片血迹,他直起腰,眺望西边,“他们为什么冒险离开。” “不至于因为饥饿,一天一夜而已,大老爷们儿扛得住。”赵凯也叉腰站直,“估计因为受伤,急于救治。” “会去哪?” 赵凯灵机一动,“诊所,乡镇医院。” 梁纪深匆匆下楼,赵凯命令南郊区局马上封锁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医疗机构。 第358章 背后的拥抱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今天有两场会议,一场董事会,涉及半年期分红,一场小型的高管会议。 梁延章要移民的消息在集团内部一石激起千层浪,董事们是人精,纷纷嗅到危机的预兆,梁氏倘若真出问题了,整个董事局要遭殃,他们吃了公司巨大的红利,红利不干净,大家不干净。 散会后,仍旧堵着梁迟徽讨说法。 梁迟徽费了好大的力气震慑住他们。 范助理从隔壁的会议记录室出来,向他汇报,“三公子和赵凯去南郊了。” 梁迟徽专注整理文件,一言未发。 范助理偷瞄他,心惊胆战,“何小姐打了一通电话,是她自己的手机,公馆有信号记录。” “你到底要说什么?”梁迟徽不耐烦,停下动作。 这下轮到范助理一言不发了。 梁迟徽掌心捂住脸,缓了缓情绪,“她打给谁。” “我逼问保姆了,何小姐是打给曾明威的太太。”范助理播放书房的监听录音,“一共56秒钟,从第41秒开始,何小姐特意压低了音量,监听器没有录到清晰的内容。” 梁迟徽眼睛浓黑深邃,仿佛一汪无底的深渊。 许久,他起身,“联络一下那边。” 范助理打给矮个子,他正在国道上疾驰,迫不及待接听,“老板!我们没地方藏身了,会不会被通缉?” “赵凯至今没有掌握确凿的人证和物证,通缉令不是儿戏,一千个嫌疑人仅仅个位数通缉的概率,轻易签发不了。”梁迟徽气定神闲解开西装扣,照着试衣镜,“你们不够级别。” “我们向老董事长求救吧。”矮个子见到梁纪深的那一刻,彻底六神无主了,那可是梁纪深,曾经市检的定海神针,即使在商场,同样是省里经济税收最后一道防线的守门员,任何贪污企业公款,转移企业财产,偷漏企业税务的,在他的锐眼下无所遁形。 他杵在中海集团,其实是替省里监督所有省企的。 没有比同行更了解同行的。 “老董事长会想办法安置佟大和倪红,我也好脱身,当初是老董事长雇佣佟家兄弟对验收工程的何晋平下手,打算搞残了他,结果佟大紧张,一失手,搞没命了。”矮个子越琢磨越怕,车速像是漂移了一样,轮胎几乎碾出火星子,颠得他声调颤颤巍巍,“现在老董事长撇得一干二净,出国避风头,他只要成功移民,这烂摊子丢给咱们了!” 梁迟徽淡漠得很,“他既然撇清了关系,你求救有用吗。” 矮个子慌乱口不择言,“难道您手中没攥着老董事长的把柄吗?” 范助理见状,夺过手机,呵斥矮个子,“放肆!老板的底细是你能打探的?” 骂完,掐断。 “裴勇是不是父亲的眼线。”梁迟徽注视着镜子,一颗颗系好纽扣。 “无缘无故问您有没有把柄,确实可疑,他在摸底?”范助理倒抽气,“您救了他的女儿,他没道理背叛您。” 梁迟徽笑了一声,“背叛是贬义,道理是褒义,这世上的背叛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取决于欲望,和邪恶的一念之间。” 范助理提心吊胆,“关键倪总还在南郊...她不惜跳楼摆脱咱们,是铁了心和您反目了,万一她落在三公子的手上,岂不是大麻烦了。” 男人伫立在镜子前,好半晌,“先回公馆。” 走出办公室,何艳恰好抬手敲门,迎面的梁迟徽挺拔高瘦,一缕颀长的黑影洒下,她眼前一黑,手也僵在空中,“梁董...您一直开会,我不敢打扰您,您的午餐已经加热两次了。” 梁迟徽看了一眼她捧着的餐盒,粉色小熊维尼造型,透明的塑料盖,心形煎蛋,爱心状的米饭,小姑娘的态度昭然若揭。 “何秘书,你不是在公关部接待外宾吗?”范助理开口拦了,“梁氏集团的规矩,不准员工擅自离岗。” 何艳一愣,“我不知道...” “不碍事。”梁迟徽伸手接过,掀开盖子,“她入职短,不懂规矩,你平时多教教她。” 范助理愕然,“是。” “会系领带吗?”梁迟徽望向何艳。 何艳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隐私,她不是生活助理,没有负责他生活的义务,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和一个女人谈论系领带。 “会...但是系得不太正宗。” 梁迟徽从衣架摘下一条宝蓝色暗纹领带,“什么是正宗?” 何艳思考,“大众化的商务领结。” “我不介意。”他递出领带,“你会什么,系什么。” 范助理在一边一头雾水。 何艳系得不赖,至少比何桑的“死疙瘩结”有艺术美感。 她指尖时不时掠过梁迟徽的喉结,指甲盖修剪得圆润,剐蹭时,不疼不痒的,细细的感觉,貌似刻意,也似无意。 “梁董,后天是我的生日。” “你生日?” 何艳点头,“我二十岁的生日。” 梁迟徽表情平平,嗯了声。 他吩咐范助理将何艳准备的那盒“爱心午餐”塞入手提袋,袋子里还有他早晨上班途中买的红豆熟梨糕,何桑最喜欢吃的甜点。 两盒叠摞在一起。 回到碧玺公馆,是三点十分。 保姆在后院喂羊驼,保镖在玻璃房休息。 他直奔二楼主卧。 何桑站在梳妆台旁,换新的化妆灯,脊背毫无征兆贴上来的胸膛吓得她一激灵。 视线里是梁迟徽那张白皙儒雅的面孔,卧室拉着窗帘,透入的阳光微弱,显得他朦胧清俊。 “你怎么回来了?”何桑转过身,“下午没工作吗。” 第359章 我以为你会吃醋,哪怕一点点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下巴抵在她肩窝,弯着腰,“请假了。” “为什么?” “想梁太太了。”他含笑,和她对视。 何桑诧异,“你白天不是见过我了吗。” “见过也想。” 刹那的死寂。 梁迟徽先撑不住了,若无其事松开手,卷着衬衫袖口,“和林太太学烘焙了吗。” 何桑盯着他耳廓边缘,他皮肤白皙,发茬精短,恰好暴露那一抹不自然的浅红。 梁迟徽的风流花名在外,逢场作戏是一把高手,“伪海王”在场面上玩得比“真海王”更花哨,更开放,轮到动真格了,倒不行了。 “学了无糖蛋糕和提子麻薯,我打算多学几种的,结果林太太的女儿检查出怀孕了,原本他们是年初订婚,年底结婚,林太太的意思是肚子显怀之前办婚礼,漂漂亮亮穿婚纱,婚礼是女人最重要的日子,凑合不得。” 梁迟徽侧身问,“林太太女儿多大。” “二十一二岁吧,怀孕是意外。”何桑扎了个马尾,“郑太太性子急,已经起名了,男孩叫郑立业,女孩叫郑成佳。” “成家立业?”梁迟徽笑。 “是啊,土不土。” “有点土。” 何桑一聊八卦,眼睛乌溜溜的,“林太太说郑家显赫,有族谱的,她也嫌名字土,可郑家的血脉,林家做不了主。” “梁家也有族谱。”梁迟徽静静凝望她,“父亲和世伯那一辈从延,我们这一辈从迟,下一辈从康。” “康?”她琢磨,“延迟康...复?” 梁迟徽闷笑,“不许胡诌。” 何桑没料到梁家这样的大户门第,排行够随意的,实在不中听,“你以后有儿子,叫梁康健,或者叫梁康泰,女儿从什么?” “从纯。” “梁纯真。”她鼓掌,“女儿好听。” 梁迟徽伸出手,撩开她额头翘起的小胎毛,“如果你生了儿子,不喜欢从康,你喜欢什么字,就起什么名,反正有梁璟的例子,父亲不会插手。” 何桑笑容一僵,“我体检过,我不好生。” “是不好生,是不愿意和我生。”梁迟徽半认真半戏弄,“要是调养好了呢。” 她苦笑,“哪有那么容易的。” “何桑,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她几乎浑身在发僵,保姆是万万不敢出卖她的,出卖了她,保姆也难辞其咎。 何桑坚信这点,所以死咬牙关。 “没有瞒你啊。” 梁迟徽注视她良久,笑了一声,拇指抚过她眉心,“逗你,脸都白了。” “你从公司匆匆回来,为了逗我啊。”何桑暗自长吁气,转过身去翻抽屉里的化妆品。 有一半没拆封,是梁纪深送的,他是纯正的直男审美,口红色号大多不适合她,她的五官适合深色系,涂了有韵味,偏偏梁纪深不懂,哪支卖得好,他买哪支,何桑没法用。 丢了又可惜,她一件件拧开,一件件试妆,稍稍过得去眼,便留下,太不入眼的,再丢。 粗略一数,竟有三十多支。 其实梁纪深这个人并非不解风情,买礼物买的很勤,女孩喜欢的包,彩妆,几万块的小首饰,他每个月都会送,大节日送昂贵的,小节日送心意,舍得付出制造惊喜。 但他舌头也直男,女人八百年听不到一句浪漫温存的情话,包括给礼物,何桑听到最多的一句:喜欢收下,不喜欢扔。 总感觉不像谈恋爱,像老夫老妻,甚至是交易。 何桑回过神,“我们要备一份礼品去林家吗?” “明天吧,今天林家热闹,没有空闲招待我们。” 梁迟徽站在梳妆镜前,扯了扯领带,何桑走过去,触及他的领结,她手一顿。 不是中午她系的领结了。 何桑知道梁迟徽的系法,绝不是他自己系的,而且范助理不负责他的仪容仪表,明显出自女人之手的系法,娟秀,传统,大约是初次为他系领带,比较生涩,谨慎,领结在锁骨下方一寸,系得松,不勒。 却歪打正着了,契合梁迟徽从容随和、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位姑娘一定仔仔细细研究过梁迟徽的仪态和穿搭风格。 聪明,又甘于蛰伏。 何桑是有名无实的梁太太,外面开始有迫不及待上位成“有实无名”的小梁太了。 她视若无睹解开,挂在衣帽间的领带架上,梁迟徽睡在客房,衣饰一直在主卧,西服柜的柜门旁边搁着公文包,拉锁敞开,隐隐飘出甜香味,“你买熟梨糕了?” 梁迟徽走过来,摘下居家服,“你是狗鼻子吗。” “我爱吃的,鼻子当然灵。” 何桑打开公文包,掏出一盒热乎乎的熟梨糕,底下是小熊维尼的餐盒,她一怔。 梁家的男人早熟早慧,莫说梁迟徽三十四岁了,十四岁也未必喜欢这类造型的东西,联想他的领带,何桑明白了。 她连同餐盒一起掏出,“公司聘董秘了?” 梁迟徽背对她,脱西裤,“没有。” 他全身只剩下一条麻灰色的四角内裤,阳光透入窗纱,照射得腰臀线结实勃发,阳刚气十足。 何桑不自在移开视线,“范助理是同性恋?0吗?” 男人蓦地发笑,“谁告诉你的。” 她也觉得荒谬,范助理有稳定的未婚妻,恋爱长跑多年,据说明年要结婚了。 “这是你买的?”她晃悠着餐盒,铝制饭匙咣啷啷响。 梁迟徽云淡风轻解释,“何艳准备的午餐。” “在酒楼兼职那姑娘?”何桑记忆犹新,“你破格录用她去秘书部了,她倒是知恩图报。” “你对何艳印象怎样。” “模样挺清秀的,她是你的员工,你印象好就行。”何桑掀开盒盖,“她厨艺不赖,色香味俱全。” 何桑夹了一块芦笋尝滋味,“你的领带也是她系的?” “是。”梁迟徽很坦诚。 “系得比我强。”她尝完,撂下饭匙,吃熟梨糕。 房间清静,依稀听得清梁迟徽的呼吸。 起起伏伏,波澜壮阔。 何桑察觉他的喘息声在逼近自己,下意识扭头,梁迟徽的确近在咫尺。 “梁太太这么大度,任由一个别有所图的女人亲近照顾你的男人,有取代你,和你抢夺的危险。” 她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熟梨糕,不断后退。 “我以为梁太太多少会吃醋,哪怕吃一点点。”梁迟徽仍旧朝前逼,“原来你真是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吃。” 第360章 可以自救,也可以自弃 - 祸水 - 玉堂 熟梨糕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了一滩。 何桑胳膊被他死死地扼住。 “不是演戏吗?在剧院后台你哭得那样惹人怜,口口声声离开老三,和他了断,怎么不演得更逼真些?”梁迟徽倾注了所有的力气,扣在她手腕,“藕断丝连,里应外合,你对付我毫不手软,你没有任何证据,一心判定我是坏人,我即便是坏人,我待你坏过吗,我待你吝啬过吗,我的不坏,我的不吝啬,换不来梁太太的一分手软吗。” 梁迟徽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温柔的,又疏离的,带一丝无望,怨愤,悲沉,不着痕迹地攻击她,浸泡她。 何桑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一枚锋利的镊子凶狠钳住,钳出血,钳得溃烂。 她张了张嘴,嘶哑得厉害,“我给黎珍打过电话...她在坐月子,娘家人不管她,曾明威在国外忙生意,我不放心她。” “然后呢。” 梁迟徽攥得蛮力。 何桑半边身体是麻的,快要没知觉了,“她问我在哪,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她...” “梁太太还在试图骗我。” 剧痛传来,流窜过四肢百骸,何桑不禁颤抖尖叫。 她的颤抖唤醒了梁迟徽最后的仁慈和理智,他攥得力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彻底撒手。 房门重重一甩,扑面而来的风砸得脸蛋生疼,她背靠墙,一动不动。 保姆路过,撞上梁迟徽,“先生,晚上吃西餐吗?冰箱有昨天空运的牛排...” 她后半句没讲完,梁迟徽似乎径直掠过她了,偌大的别墅回荡着下楼的脚步声。 ...... 南郊区局的警员在中北镇发现了倪红的下落。 一所乡镇级的卫生院。 距离南郊厂楼26公里,卫生院有三个大夫,五个护士,一共3层小楼。 梁纪深驱车赶到中北镇,赵凯的车已经泊在门口了。 四名区局下属在保安室查监控,为首的一名警员是区局副局,迎上赵凯,“赵局,是女嫌疑人对吧?” “谈不上嫌疑,配合调查而已。”赵凯和他握手,介绍梁纪深,“中海集团副总经理,曾经算是咱们的同行,市检的梁检,你有耳闻吧?” “何止有耳闻啊。”男人恭敬客气,“我是从区检平级调动到中北镇区局的,梁检是我的老上级了。” “你是?” “沈长春。” 梁纪深思量了一秒,“沈吉林是你什么人?” 男人说,“我父亲,2012年退休前夕,在省境线逮捕走私犯牺牲了。” 赵凯点头,“沈吉林是基层的典型,冀省实习干警入职第一堂课是学习沈吉林。” 梁纪深立正,敬了一个礼,“我和沈吉林在2011年借调到云滇边境,共事过半年,后来我去泰国,他回冀省,再没联系了。” “我父亲私下经常提起您。”沈长春笑着回了一个敬礼。 一个年轻下属这时从卫生院出来,向赵凯汇报,“监控损坏了。” 赵凯蹙眉,“人为?” “不是人为,是电线故障。” 梁纪深一言不发迈上台阶,两名下属在给护士做笔录,他停下,“倪红在病房?” “我们卫生院没有叫倪红的病人,唯一的女病人叫裴丽,她没带身份证,伤口发炎昏迷,她的亲哥哥办理住院的,亲哥哥的身份证名字叫裴勇。”护士一边回忆一边比划,“一米六五的个子,蛮壮实的,肤色黝黑。” 赵凯出示一张照片,“是他吗。” 护士辨认,“是他!” “云海楼的保镖,省退役的举重运动员。”赵凯收起照片,看着梁纪深,“梁迟徽终于露出马脚了。” “什么马脚?”梁纪深也看着他,“即使证明裴丽是倪红,一,她自费,不涉及骗保;二,她没有登记,是裴勇登记,裴勇是真名;三,她没有使用吗啡红处方药物,不涉及公共安全,她不违法。” 赵凯倚着走廊的墙壁,“她和佟大是逃匿,佟大有谋害何晋平的重大嫌疑。” “现在缺证据,物证,口供,必须有一样。”梁纪深站在门外的风口抽烟,“只有撬开倪红的嘴,这艘船才会翻船。” 赵凯也犯烟瘾了,他出去,关上大门,摸出一支烟点燃,“你眼力毒,幕后黑手是你二哥吗?” 片刻的沉默,梁纪深喷出一团烟雾,“转移公款,境外开设黑工厂,非法垄断工程,我信他干得出。至于何晋平的死,不太像他所为,他充其量是知情不报,不是主谋。” “那是谁?”赵凯糊涂了,“你二哥有机会坦白实情,匿名呈交物证也行啊,他非要选择守口如瓶,是梁伯父?” “广和集团和梁氏集团捆绑了,利润全部流入地下钱庄,梁迟徽吞了几十个亿,他撇不清干系了,不会坦白。”梁纪深吸完手头的烟,鞋底捻碎,直奔2层的骨科病房。 病房消毒不久,一股呛鼻的味道,乡镇卫生院的条件不如市区大医院,天花板的吊灯是普通的白炽灯,刺眼得很,窗帘也陈旧,厚厚得密不透光。 倪红右腿打了石膏,左腿缠了绷带,躺在病床上狼狈不堪。 推门的动静惊醒了她,睁开眼。 梁纪深伫立在空空荡荡的过道,灰色薄马甲染了尘土,淅淅沥沥铺在肩头,如此清隽明朗的男人,却如此落拓潦倒,倪红瞬间清楚了,“你去过南郊的废弃厂房。” 他不搭腔,挪椅子,坐在床尾。 幽幽的白光笼罩下来,黯淡凄凉。 “你希望是梁迟徽来吗。” 倪红睁眼那一霎,分明有期待,有亮光。 尤其模模糊糊是一副男人的轮廓,梁家三位公子体型差不多高瘦,梁纪深略魁梧些,梁璟和梁迟徽略清瘦些,乍一瞧,认错也正常。 梁纪深目睹她从渴望到失望。 倪红心知肚明,矮个子这伙人是奉命行事的,梁迟徽不同意,他们不敢擅自送她去医院。 他既然晓得她跳楼受伤了,就有可能出现。 饶是再不顾体面的互相撕破脸,终究有十年的情分。 梁迟徽的绝情熄灭了她眼底的亮光。 她别开头,同样不搭腔。 “你应该有数,落在我手里是什么下场。”梁纪深掸了掸长裤干巴的泥点子,“你可以自救,也可以自弃,取决于你。” 第361章 你们分手了? - 祸水 - 玉堂 倪红重新闭上眼,“你说我有罪,我就有罪,梁三公子在冀省只手遮天,我抗争得了吗。” 赵凯推开门,血气上涌,“你不懂好赖是吧?救你呢,不是害你。你包庇他,你是同伙,法律会饶过你吗?” “我包庇他什么了?”倪红好笑,“云海楼不涉黄赌毒,地下钱庄是合法的利率,梁氏集团经营不善,投资过多,导致账面资金链断裂,犯法了?” 赵凯咬牙切齿,“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搭上后半生,你蠢不蠢!” “赵局。”倪红严肃纠正,“我不是嫌犯,是配合你工作,你尊重一些。” 赵凯瞧不惯被男人灌了迷魂汤的女人,他倚着墙,反复拨弄打火机,发泄怒火。 梁纪深掌心掂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时不时在鼻下嗅一嗅,“倪红,金融领域我不如梁迟徽精通,但我既然管理中海集团,多少了解其中的门道。资金链断裂是投资问题还是转移问题,逃不出我的眼睛。” 倪红冷冷盯着他。 梁纪深的眼神比她更冷冰冰,“你主动坦白是戴罪立功,我继续查,查到你头上,谁都保不了你。” “你查吧。”倪红一副豁出的表情,“梁迟徽做生意我一清二楚,本本分分的商人,二房和三房斗得你死我活,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倪红!”赵凯瞪眼,“梁检是什么口碑你别装傻,他从来没有公报私仇,你不要诽谤!” 倪红猛地坐起,“你们没物证,没人证,当头泼一盆脏水给梁迟徽,你们不是诽谤吗?” “姚文姬在东南亚承包化妆品加工厂,是事实吗。”赵凯急性子,梁纪深沉得住气,不骄不躁,“我姓梁,梁家二房私下的买卖,我没有诽谤她吧。” 倪红一噎,“姚夫人是承包了工厂。” “什么品牌。” “各类护肤美妆品牌,哪款销量好,流水线生产哪款。” 梁纪深笑了一声,“贴标仿品,对吗。” 倪红同样不慌不忙,“东南亚的厂子,也归梁检管了?” “不归我管。”梁纪深翘起一条腿,慵懒勾着鞋尖,“姚文姬在境外开工厂,梁迟徽知情吗。” “不知情。” 他甩出一份出厂记录,“你看看这个。” 倪红心口咯噔一跳。 是姚文姬在清莱和宋卡府的工厂出货报表,一共销售了三万箱,发往各国的黑市。 她不掺和二房的生意,无法分辨出厂记录的真伪,不过确实有清莱府的货物通行证。 “那又如何?”倪红满不在乎,“泰国境内的货物,关你什么事?” 梁纪深撕开烟卷纸,一节节地摆弄烟丝,“姚文姬在泰国和缅甸分别开设了账户,工厂的利润直接打入当地账户,而投入的本钱是从地下钱庄划出,今年2月份姚文姬投入九千万在宋卡府建立产品基地,我记得她对外声称在医院治病。” 倪红嗤笑,“钱庄的钱是梁迟徽的,不是集团的,他有本事赚钱,三公子眼馋吗?” “即使是他赚的,他什么途径赚的?钱庄有二十二亿现金,梁氏集团市值千亿,我父亲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拿出二十二亿的现金。”梁纪深一字一顿,“商人转移巨额财产,私设工厂,涉嫌洗钱以及支援境外势力,你明白吗?” “姚夫人是一介女流,她在境外有什么势力?梁迟徽在泰国都没有房产,他哪来的势力?” 梁纪深从椅子上起来,双手撑住床尾,俯下身,逼视倪红,“姚文姬名下有四个工厂,占据了东南亚两条生产线,她是女流,所以没有梁迟徽的名号和人脉给她铺路,她自然吃不开,梁老板在泰国没势力吗?” 倪红呆滞望着他。 “有一种身份,叫钩子。有过前科,如今混得不错,替警方搜罗消息。”他最大限度伏低腰部,极大的压迫,劈头盖脸的笼罩她,“我在冀省有钩子,在泰国卧底六年,也发展了钩子。” 倪红的面孔像是一块土地,由白到青,崩盘皲裂。 良久,她沙哑开口,“我虽然跟了梁迟徽十年,他照样防备我,很多事我的确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倪红掩面,深吸气,“我需要一点时间。” “几天。” 她嗓音发闷,“手术完可以吗?” “可以。”梁纪深站直,“明早会有总医院的大夫给你手术,麻醉苏醒之后我们再谈。” 他走出病房,赵凯也出去,拍他后背,“你行啊,泰国的底细你摸清了?” “没摸清。” “够详细了,倪红多狡猾啊,死鸭子嘴硬,你把她说懵了。” 梁纪深走到楼梯口的非禁烟区,蹲下抽烟,“南郊区局有女警吗?” 赵凯点头,“不多,三四个。” “调两名过来值班,避免出岔子。”他大口吸,再大口吐,“倪红落在我们手上,梁迟徽肯定收到风声了。” 赵凯去医院对面的警车里交代沈长春,梁纪深抽完这支烟,又续了第二支,仰起头,枕着凉浸浸的门板。 ...... 梁迟徽晚上八点出门了。 保姆询问去什么地方,他没回应。 何桑洗完澡,庭院的宾利刚好发动,她打开窗,车扬长而去。 “苏姐,先生吃饭了吗。” “送到书房的饭菜一口没吃。”保姆发愁,“您和先生吵架了?” 何桑抿唇,“没吵。” “糕点碎了一地,我收拾的。”保姆揭穿她,“先生是有钱,可钱不是大风刮的,养家哪有不辛苦的?他是大企业的老总,日理万机,您有这样优渥体面的生活,是先生挣来的,他偶尔累了,烦了,压力大,您要体恤。” 何桑笑了笑,“哎,让你操心了。” 保姆是喜欢何桑的,不摆女主人的架子,很好相处,“我曾经的雇主是江南区的,太太是主妇,先生是律师,打官司忙得脚不沾地,太太每月的零花钱有二十多万,天天玩,先生回来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嘘寒问暖,结婚三年,先生提了离婚。” “离了吗?” “离了。”保姆惋惜,解了围裙下楼,自言自语,“男人提离婚啊,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桑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也回屋了。 临近十点,保姆拿了她的手机进主卧,“您同事的电话。” 她一愣,“你开机了?” “是先生开的。” 何桑放下面霜瓶,开启免提,保姆在一旁监听。 电话那头是演替身的小姑娘,“桑姐,你和二公子分手了?” 她意识到有内幕,郑重其事回答,“没分手。” “二公子在丽江会所301包房,七八个女人陪着喝酒,有一个年轻扎马尾的女孩,故意腻乎他,他的表现倒是没太过分。” 何桑立马想到为梁迟徽系领带,做爱心午餐的何艳了。 好心计。 拉着一群公司的女同事,公然搞花样,玩“上下级秘恋”的虚幌子。绯闻这东西,一旦传遍了,假的也真了。 倘若梁迟徽顺水推舟,何艳正好成功上位,倘若他恼了,毕竟只在梁氏集团小范围传播,影响不大,梁迟徽又是自愿去的,没法怪罪何艳,补偿她一笔巨款,帮自己澄清,或者打发她到其他部门,安排一个吃香的岗位,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第362章 下药 - 祸水 - 玉堂 “你告诉会所的经理,我半小时过去,不准她们胡来。” 兴许何艳玩疯了,乱拍照,梁迟徽名义上是有未婚妻的男人,甚至不少同行猜测领证了,在挑选吉时公开,他“出轨”的戏码一定闹得满城风雨,董事局不服气他的、扶持梁璟的大有人在,万一借题发作,讨伐抵制他,董事长的职务不保。 何桑更难打探集团的机密了。 只要梁迟徽在位,等他懈怠了,总有下一次机会。 她挂断,带了一名保镖,直奔江北区的丽江会所。 到达301包房,经理已经控制了现场。 未来的梁太太发话,比醉醺醺的梁董事长还要奏效。 何桑扫了一眼包厢内的七个女人,不是什么花枝招展来历不正的,是梁氏集团秘书部的员工,何艳挨着梁迟徽坐在主位沙发,不知是装的,是心虚畏惧,垂头瑟瑟缩缩。 “何助。”何桑只喊她。 何艳一激灵,慢慢站起,“梁太太...” “是你邀请梁董的?” “明天是我生日...有两个交好的同事离职,所以今晚生日宴连同欢送宴一起办。”何艳低眸,望向梁迟徽,“梁董特意...” 梁迟徽面色微红,阖目不语。 会所的经理恭恭敬敬弯腰提醒,“二公子,夫人接您回家了。” 他没反应。 何艳正要坐下,何桑拔高音量,“我同意你坐了吗。” 她瞬间不敢动弹了。 梁迟徽终于有反应了,他睁开眼,凝视何桑。 淡淡的,淡到没波澜,没情绪。 如同一潭死海。 无喜无怒的威慑感。 经理退到一侧,屏息静气,唯恐殃及自己。 “你们是秘书部的?”何桑环顾一圈。 女员工纷纷起身,“是...” “工龄多久。” 她们面面相觑,“三年...” “八个月...” “一年半。” “何助入职区区半个月,人缘蛮好的,你们不乏老员工了,不仅不排挤新员工,对新员工的生日宴这么赏脸呀。”何桑笑着,“是图什么呢,图她将来飞黄腾达提携你们,先巴结着吗。” 何艳眼眶闪烁着泪光,“梁太太...我不是那种——” “你是哪种人,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在教育我吗?” 她委屈向梁迟徽求救。 梁迟徽端起桌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领带松松垮垮耷拉在身前,一股风流恣意的冷峻,什么话也没讲。 “何助,生日快乐,你的礼物我改日再补。” 何桑不阴不阳撂下这句,和保镖搀扶着梁迟徽从会所出来,坐上车,他斜斜地靠在椅背,酒意涌动,刺激得他燥热,扯得衣衫不整。 范助理拎着蛋糕盒,小心翼翼打量何桑的脸色,“何小姐...” “你去哪了?” “梁董吩咐我去订蛋糕...员工给他敬酒时打翻了何艳的蛋糕,过生日没有蛋糕哪行呢。” 何桑瞥梁迟徽,没吭声。 她不追究了,范助理长吁口气,把蛋糕交给会所的保安,返回驾驶位,“咱们回碧玺公馆吗。” “送她回公馆,我回老宅。”梁迟徽有些神志不清,车一颠簸,他倒向何桑,又迅速抽离她。 陌生且凉薄。 “你回老宅,姚姨问为什么不回公馆,我怎么解释?” 梁迟徽揉着鼻梁骨,没搭腔。 “是你要搬进公馆,你又住回老宅了,姚姨不问,那伯父呢,芳姐和蓉姐呢。”何桑伸手脱他的西装,他酒气太烈,呛得她难受,像是衣服上洒了酒。 他一挥,拂开她手,“谁通知你过来的?” “我同事。” 梁迟徽自己脱了西服,又拆领带,他胸膛一大片红霜,呼吸粗重,体温也滚烫。 “何艳灌了你什么酒?”何桑察觉不对劲,“范助,你赶回包厢,我要化验迟徽的酒杯。” 范助理调头,泊在会所门口,何桑又说,“捎一瓶冰水。” 梁迟徽一直默不作声,白皙面庞愈发绯红,额头的汗珠沿着耳鬓、眼尾,不断往下淌,汇聚在下颌,水洗过一样。 忽然,他沉甸甸的分量倾轧下来,何桑感觉天旋地转,下一秒,胸口的盘扣被咬开,潮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一阵绵软濡湿,电击般击透她的骨头,她晓得那是梁迟徽的唇舌,她战栗着,推搡男人。 “迟徽...你清醒一下!”何桑艰难挪开他脑袋,他瞳孔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泛着赤红的光,惊得她一颤。 何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酒绝对不干净。 之前崔曼丽想接商演,瞒着剧院偷偷参加酒局,她单枪匹马的,资方起歹念了,若不是她司机警惕,上楼查看她的情况,那夜她吃大亏了。 救出后在医院住了两天,她自己形容胃口火烧火燎,精神萎靡,像发了40度的高烧。 吓得剧院同事连正经的商务酒局都不去了。 “迟徽,去医院,挂水会舒服的。”何桑抚摸他后背,试图安抚他体内的狂躁,他吻得激烈,隔着单薄的小衫从胸脯吻到脖颈,坚硬的胡茬扎着她,她更用力推搡,膝盖拱起,撞他的小腹,大约撞疼了他,他皱眉,翻身平躺。 何桑趁机挣脱。 傍晚这场雨下得很小,一朵突如其来的云彩而已,地皮才湿,便停了。 街道雾气蒙蒙。 尽头一辆市局挂牌的公车驶向这边。 驾车的是赵凯,急促鸣笛穿梭过车流,交错之际,副驾位的男人叼着烟,恰好掠过窗外。 视线交汇,何桑完全没来得及思考,本能躲在车门和座椅的夹角处。 她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紧得抽筋涩痛,梁迟徽仍旧失去理智地亲昵她,缠绕她,将她整个身体裹在怀里。 霓虹一丝一缕的亮了,投映在梁纪深的脸上,副驾和后座几乎车窗贴着车窗,近到仿佛没有了玻璃的阻碍,梁纪深眼底的冷意,清晰蔓延开。 梁迟徽浑然忘我搂住何桑的腰肢,他高大体魄碾得她娇娇小小的一团,阳与阴,力与柔,雄性的张力与雌性的脆弱,全部释放在狭窄的车厢。 梁纪深的寒气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快要震碎了这扇窗。 何桑浑身麻痹,喉咙里喘不过气,这一幕制造的误会太大了,她却无从辩驳。 赵凯没发现她,缓缓开出长街。 第363章 梁太太敢见它吗? - 祸水 - 玉堂 范助理从会所搬了一箱冰水,返回车上,梁迟徽躺在后座,西裤褪到膝盖,衣襟大敞,袒露的胸膛白皙透着诡异的赤红,全身汗涔涔。 “何小姐...”范助理瞠目结舌。 何桑倚在车门的夹角,衣衫完整,只是略褶皱,她解了梁迟徽的皮带,死死地捆绑他双手,又搂住他脑袋,折腾得满头大汗,“范助!浇迟徽。” 他大惊失色,“冰水浇?哪里吃得消...” “迟徽需要降温,需要冰。”何桑催促他,“病了怪我,不怪你。” 有何桑亲口保证不怪罪,范助理胆子大了,他一连拧开四瓶冰水,先浇小腿,依次浇大腿,胳膊,肩膀,循环降温,避开了胸、腹、胯部脆弱敏感的地带。 “扣我全勤奖...” “骂我开车颠...” “拖着我加班...” 范助理一边念叨,一边浇。 何桑扫了他一眼,“迟徽的酒杯呢?” 他正色道:“我交给保镖了,去鉴定机构加急化验,明早出结果。” “去医院。” 范助理上车的工夫,一楼餐厅走出一拨年轻男女,演替身的小姑娘在最前面,揭过车窗发现了何桑,她跑下台阶,扒着玻璃,“桑姐,接到二公子了?” 小姑娘无意瞟车厢,哽了口气。 梁家的三位公子好皮相,好家风,在冀省是有目共睹的。 人靠衣裳马靠鞍。 会打扮的男人帅,不打扮了未必帅;不打扮的男人帅是真帅。 梁迟徽脱下华丽的名牌外壳,沧桑又潦倒的模样,仍旧英俊不可方物。 薄薄的衬衫裹着湿漉漉的身躯,貌似削瘦,该有的线条,壁垒,一件不缺。 尤其此刻,他皮肤染了一层绯红,额发也水淋淋,浓郁的青色胡茬烙在下颌,一颗颗汗毛孔溢出极致的男人味。 某一处被霓虹灯笼罩,鼓鼓胀胀的弧度。 反应十分大。 神情却又百般克制,那种纵欲又禁欲,纵情又压抑的撕扯感。 小姑娘问,“二公子醉了?” 何桑抄起西装遮在梁迟徽的小腹,他不老实,大约是太烫了,太燥了,渴望释放,每一寸肌理在勃发,扭曲。 “他白天应酬客户,刚才又喝多了,胃口不舒服。”何桑告诉小姑娘保密今晚的事。 范助理没再耽搁,驶向总医院。 凌晨梁迟徽在急诊科挂了水,何桑去便利店买牛奶和玉米,趁她离开之际,矮个子穿着白大褂,戴了帽子和口罩,武装齐备溜进病房。 梁迟徽恢复了神智,揉着眉心,脑仁一阵阵钝痛。 “老板。”矮个子在床边喊他。 他侧过身,那一丝浑噩也烟消云散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六子偷偷潜伏回中北镇的卫生院了,有两个女警守着倪总的病房,保安说三公子和赵凯一直在大门抽烟,商量安排总医院的骨科医生明天上午给倪总手术。” “总医院的医生。”梁迟徽捕捉到关键。 矮个子驾车奔波了两百公里,累得打气嗝儿,“就是这家医院。” “你去门诊的值班室,找华主任,他欠我一个人情,委托他给倪红捎句话。” 梁迟徽一清二楚,倪红之所以动摇,一则是老三擅长心理战术,引导她认为大势已去,再承诺她立功减刑,倪红到底是女人,没有亡命徒的心态,时至今日她犯下的一切孽债,皆是为情所困,为了扶持他,她自己血性不足,牙口不够硬。 二则倪红受伤,最渴求他的关怀,他不闻不问的冷漠击败了她的希望,既然牺牲毫无意义,不如自寻曙光,与老三合作是她唯一的生路。 老三的确掐准了时机,趁虚而入。 但忽略了一点。 为情所困的女人是最没出息的。 只要他给倪红尝了甜头,倪红随时会翻供,翻得老三猝不及防。 梁迟徽交代完矮个子,矮个子前脚出门,何桑后脚进门,“是大夫查房吗?” 她嗅了嗅气味,“大夫汗脚?” 梁迟徽手背挡在眼皮上,嘶哑嗯。 何桑打包了一份红豆粥,一份豆沙包,掀开塑料盖,“你好些了吗。” 豆香味和汗脚味混合,难以形容的呛,她吸鼻涕,开窗通风,对那个穿白大褂匆匆离去的男人产生了怀疑。医护人员消毒频繁,注重卫生,诊室和病房又开空调,脚出不了汗,只有工人、保安之类的职业,暴晒,劳动,汗味这么大。 她不露声色,“医生嘱咐什么了?” “吃药。”梁迟徽躺下,背对她。 何桑晓得他在生气,绕过床头,“我不干涉你养女人,可办公室恋情有损你的名誉,董事局虎视眈眈,你在商场的对手又多——” “梁太太有格局,很贤惠。” 梁迟徽闭着眼打断,胸廓起伏大,右手的针尖隐隐回血。 “你不要攥拳...”何桑掰开他的手指,轻轻按摩着。 他一腔的恼怒,偏偏她柔情似水,尽心尽力,堵得他无从发泄。 “冀省那么多城市,你有喜欢的,养在外市,甚至是外省,万一有什么风声,我维护你,一起澄清,你养在本市——” “梁太太不困吗。”梁迟徽再次打断她。 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眼神亦是不加掩饰的疏离狠戾。 “我陪床。” “不用。”他寡淡抽回手。 何桑杵了一会儿,深谙这副局面不宜沟通了,“我在外间睡觉,你去卫生间叫我。” “为什么叫你。”梁迟徽反问。 “你方便...” “我脱裤子方便,梁太太照顾我吗?” 她点头,“你右手输液,没法动...” “梁太太敢见它吗。” 第364章 处理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一怔,“见谁?” 梁迟徽抿唇,抿得发白,半晌,他松开紧蜷的手,撩开被子,“见它。” 她一本正经打量,走过去,抻了抻他的裤边,“你的西裤太板正了,我担心你不舒服,帮你换了休闲裤,幸好你后备箱有现成的,时间太晚了,路过的商场不营业了,没处买新裤子。”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蛮力一拽,何桑整个人趴在他怀里,四目相对,鼻尖贴着鼻尖,“梁太太不明白吗。”他俯身,抵在她耳畔,嘴唇阖动了两下。 何桑的耳根迅速泛红,那抹红晕攀升至额角,一张面孔虚虚散着热气。 梁迟徽脸上的潮红同样未退,喘息也激荡,那股劲儿在胸口憋着,苦于没纾解,他骨子里又是血气方刚欲望强悍,要缓个三五天了。 可他目光是冰凉的,凉得她寒颤。 他默默看了何桑片刻,像麻木的埋怨,又像平静的自控,缓缓撒手。 “你回公馆吧。” 梁迟徽下完通牒,重新躺回病床。 何桑转身,拉开门。 ...... 第二天早晨,梁迟徽直接出院去公司上班了。 临近中午,何桑也出发去梁氏集团,保镖在途中联系了范助理,她在集团门口下车,范助理在大堂迎接。 “有化验结果了,是下药了。” 何桑意料之中,“什么药。” 范助理摁住电梯按钮,“刺激神经亢奋的,类似印度神油,伟哥。” 她扭头,“范助很博学,还知道印度神油。” “男人嘛——”他搔头,“都知道。” 何桑迈入电梯,“效果好吗?” “虚亏的男人呢,服用了属于雪中送炭,起码可以达到平均值。梁董这样的男人...”范助理思量,“属于火上浇油,保不齐女人去医院了。” “你对他评价很高。”何桑跨出电梯,走进秘书办公大厅。 范助理已经通知了那六名女下属,她们没有午休,在各自的工位上。 大厅这会儿零零星星有二十多个员工,聚餐,追剧,休息。 何桑一进门,全部清醒了。 “何助,在吃午餐啊。”她目标明确走向何艳的工位,“没有给自己准备爱心午餐吗?” 何艳从椅子上起来,“食堂随便吃一些,我不挑食。” “何助薄待自己,却对迟徽这个上司任劳任怨,辛苦你了呀。” 未来的董事长夫人在众目睽睽下感谢她,她受宠若惊,颜面很有光,不由自主昂首挺胸,“是梁董教得好。” “秘书部的组长也夸你聪明伶俐,有眼色,是可塑之才,只可惜。”何桑戛然而止。 何艳一愣,“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小聪明耍错地方了。” 范助理挪了一把软椅,摆在何桑身后,她慢悠悠落座,“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人之常情。你有本事,梁氏集团欢迎你创造奇迹,如果你搞歪门邪道,男人或许不识你真面目,女人骗得过女人吗。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演什么聊斋?” 何艳总算听出不对味了,“梁太太,我没得罪您。” “你当然没得罪我,你不是不想得罪,是没来得及得罪。”何桑盯着她,“迟徽的酒干净吗,何助添什么佐料了?” 何艳瞳孔涨大,“您什么意思...” “鉴定机构的化验报告,是递到公安局立案,还是咱们内部消化,何助,你自行选择。” 何艳咬紧唇瓣,咬出苍白的齿印。 那几个女同事自然也领悟了,面面相觑,眼底惊惶。 “何助,异想天开最好有限度。假如玩过头了,有的男人任由你拿捏,有的男人一旦翻脸无情,不是你承受得起的。”何桑吩咐范助理,“开除何艳,其余五个秘书主动辞职,梁董宽仁,该给多少补偿,给你们多少。” “何小姐这么发号施令,真以为自己是梁太太了?”美梦泡汤,何艳原形毕露,“一天没结婚,一天不作数,结了婚照样离婚,何况没结,这是梁氏集团,您不是董事,不是高管,称呼梁太太是表面敬您,您有合法的证吗?凭什么耀武扬威开除我?” 她越讲越上头,刹不住车了,“哪个大老板外面不养情人?豪门千金嫁了门当户对的贵夫,各玩各的尚且不在少数,我印象何小姐仅仅是演话剧的平民吧,更要有容人的雅量,正室没有正室的气度,您当什么正室呢。” 范助理回到办公室请示,很快出来,当众宣布,“梁董说了,按照梁太太的指示办。” 何桑接过一杯水,泰然自若,“去人事部办手续。” 几个女同事慌神了,“范助...是何助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宴,她是梁董亲自提携的,我们误会...误会她和梁董关系匪浅...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她在酒水里下药我们不知情!” 范助理有意求情,望向何桑,“法不责众,要不...” 何桑喝了一口水,“你听不懂吗?” “是。”范助理挥手,示意她们跟自己下楼。 一名新入职三个月的女员工哭哭啼啼抡打何艳,“你害死我了!你不是梁董的新宠吗?你不是自诩取代梁太太上位吗?大家因为你工作不保了...” 何桑注视这一幕。 昨天在包厢,何艳势必使出了浑身解数发骚,这几个女员工是荒唐场面的见证者,她们留在集团,暂时长记性了,安分了,这阵风波过去,其他员工会打探八卦,她们也会按捺不住传播何艳勾引梁迟徽的细节和花样,绯闻卷土重来。 在场的员工统统离职,不在场的员工谁背地里议论上司,谁丢饭碗。 从根源杜绝流言外泄,才是万全之策。 何艳惨白着脸,去隔壁的饮水间拨通一串号码,无人接听。 她犹豫了一下,发信息。 ——何桑开除我了,我本打算曝光包厢里的暧昧相片,没想到她先下手处置了我,梁迟徽也纵容她,我再闹,外界不相信了。 信息发出后,她等了五分钟,对方回信了。 ——你不如何桑的段位高,撤手吧。 何艳不太甘心,自己提前下了一番功夫,何桑的手段不过尔尔,挺会演戏,挺乖巧的,国泰民安的气质,长在男人的审美点,至于心机城府,谈不上厉害。 相反,是她的弱项。 她过于息事宁人。 何艳调查过她在话剧院的风评,好欺负,软柿子,直到梁纪深相中了她,明里暗里地护着,替她出头,她终于春风得意,不然所谓的台柱子其实是虚名,女演员集体孤立她,院长顾忌大局,给她的待遇很一般。 她如今的机敏果断,令何艳措手不及。 ——我再试试?梁迟徽非常关照我,对我有一点喜欢。 良久,对方回复:你太蠢了,继续会露馅的。 何桑让一个男秘书监督何艳收拾工位,直奔董事办。 梁迟徽正在召开一台小型会议,参会人员是他的心腹,何桑认识霍总,另外三名高管不认识。 “梁太太。”他们客套招呼。 何桑颔首,“打扰你们了。”她坐在对面的会客区,从书架抽出一本《宋代图志》,安安静静翻书。 梁迟徽瞥了她一眼,她驾驭梁太太的身份倒是愈发娴熟自如了。 第365章 越燃烧,越疯狂 - 祸水 - 玉堂 何桑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恰好四目相对,“迟徽,要喝茶吗?” 男人审视她,她笑得柔情蜜意,落落大方,“普洱吗?你最近熬夜加班,肝火旺盛,喝浓茶祛火气。” 玩什么花招。 梁迟徽一贯仪态好,坐姿也周正笔挺,欲笑不笑的,“好啊,辛苦梁太太了。” 何桑踩在茶几上,打开顶柜的一扇柜门,取出一个陶瓷罐,镊子夹碎一小块茶饼,“我记得伯父爱喝普洱,你爱喝碧螺春。” “伯父?”霍总大笑,“梁太太没改口啊。” 她笑容腼腆,“不习惯改。” “老董事长膝下有三子,冀省的豪门权贵不知多么羡慕他。张家的独生子张承业,花天酒地不成大器,要是继承了家业,一准败光,倒是张家的私生孙不少,估计四五个呢!张承业的生育力不是一般的厉害啊,媳妇儿没娶,一窝窝的小继承人了。”霍总感慨,“老董事长的大公子即将不惑之年,八字没一撇呢!梁氏的血脉传承只能寄希望于二公子和夫人了。” 梁迟徽含笑,语气十分认真,“我应该比大哥和老三早些当父亲。” “梁家的长孙啊。”高管兴奋得仿佛是自己和梁迟徽生了长孙,“梁氏家族的产业,牢牢地控制在二房手中了。” 何桑偏头,看了一眼梁迟徽。 这个男人的眉目轮廓远看胜过近看,立体感突出而不突兀,即使最普通平庸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天然生态的好骨相。 “梁太太。”梁迟徽温声唤她,“我何时当父亲,求梁太太垂爱怜悯了。” 高管们又是一阵大笑。 何桑晓得他是调侃戏弄,也是威逼利诱,撇开头,清洗镊子和茶盅,不搭腔。 炉子上的水沸了,注入茶壶,茶香四溢,梁迟徽饶有兴致观摩,“学过茶艺吗?” “梁董嗜好品茶,我为你学的。” 高管们面面相觑,在梁迟徽与何桑之间来回梭巡。 “哦。”梁迟徽笑意深,“有劳梁太太贤惠,煮一壶吧。” 他示意下属,“同饮。” 高管们不太愿意掺和,可一时没法拒绝,纷纷落座,“托梁董的福了,喝梁太太亲手煮的茶。” “南方最讲究茶道,泡茶的程序繁多,口感醇润,梁太太是南方人?” “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梁迟徽靠着椅背,目光一秒没离开过何桑,“不过她心思细腻,身量又窄瘦,像南方女子。” 何桑清楚,他口中的“心思细腻”,自然不单单是夸奖,暗指她的心计和演技。 这次成功传送消息给赵凯,她的企图摆在明处了,梁迟徽后续会更加严防死守,限制她的自由。 她回过神,视线里是一碗没来得及吃的蟹黄拌面,一瓶气泡水和一碟香醋。 何桑一手过滤茶叶末,一手拾起那碟香醋。 端上茶,她坐在梁迟徽左边的客椅,胳膊肘抵在桌沿,打量他。 梁迟徽同样打量她,“有求于我?” 何桑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体恤梁董劳碌,多照顾你。” 他笑了一声,“不像梁太太的风格。” 何桑托着腮凑近,小声问,“我的风格是什么。” “压榨,诓骗,恣意妄为,恃宠而骄。”梁迟徽半真半假,“是你吗。” 她斟了四杯茶,依次递给梁迟徽,霍总和其余两位高管,“狡诈,诡辩,笑里藏刀,城府阴险,是梁董吗?” 梁迟徽笑声放大,“原来在梁太太心目中,我是这样的男人。” 何桑漫不经心拨弄着茶壶柄,“在梁董心目中,我不是也一无是处吗。” “我从不认为你一无是处。”他纠正,“让我不舍得处置你,一再宽恕你,是梁太太最大的好处。” 对面的霍总纳闷儿,“这是什么茶叶,怎么有气泡?” 高管的杯子内也咕咚咕咚泛起泡沫,霍总吐舌头舔了舔,酸酸的,哪有这种味道的茶,正要作罢,梁迟徽发话了,“无妨,梁太太新学的茶艺,诸位捧场,尝尝。” 他率先喝下,冰镇的气泡水调和了茶的温度,不凉不热合适入口。 茶水过喉,噼里啪啦的,陈年剩茶的酸腐气,梁迟徽撩眼皮,瞟何桑,她拎着茶壶,在一旁格外耐心,“迟徽,再来一杯吗。” 梁迟徽静止了良久,嘴里的茶水才咽完,伸出手,杯口朝她,“梁太太的心意,一壶也喝不够。” 霍总算是瞧出玄机了,撂下茶杯,“不打扰梁董和夫人,我们告辞了。” 梁迟徽没挽留他,何桑也无动于衷。 从董事办出来,路过饮水间,高管接了一杯咖啡,“梁氏集团是不是快破产了?茶叶馊臭了,梁董还喝呢。” “拍卖行有一盒价值百万的普洱茶饼,是老董事长拍的。”另一名高管也接了咖啡,“冀省的好茶都在梁家,本以为捡个便宜,蹭一点好茶叶,结果喝了泔水,咱们没口福啊。” “什么没口福。”霍总火眼金睛,“那是梁董和夫人打情骂俏,夫人故意捉弄他,殃及了你我。” “怪不得...”高管吐槽,“梁董贱嗖嗖的。” 办公室内,梁迟徽泼掉没喝完的茶水,“高兴了?” 何桑一声不吭。 “糟蹋我的茶叶,我由着你了,在公司胡闹,随意开除员工,公报私仇滥发淫威,再继续由着你,明天敢开除我了,董事长的位置你坐,好不好?” “你们男人是淫,我是女人。” 梁迟徽皱眉,“歪曲,是一个淫吗。” “我开除何艳,因为她手段下作,影响你的清誉,我和她没有私仇。”何桑举着陶瓷罐,蹬在桌上,塞回柜子,“你恼归恼,发脾气也行,砸东西也行,为什么不回家?” 男人垂眸,“住院而已,没有不回家。” “范助理告诉我了!你输完液出院了,去酒店住的。”何桑直挺挺站在桌子上,距离天花板仍旧有一大截。 他闷笑,“下来吧,小梁太太。” 何桑蹲着,迈开腿,她穿了高跟鞋,桌面的新漆滑,又洒了一片水,绊了她一下,她摇摇欲坠,立马趴下维持平衡。 梁迟徽猛地起来,横抱住她,扔在沙发上,“个子不大,胆子不小。” 她拢了拢裙摆,“你今天回公馆吗。” “考虑。” “苏姐给老宅打电话告我的状。”何桑委屈,“你又不是狗,我拴一条链子直接拽你,你不乐意回家,我有什么办法,姚姨肯定不满。” 梁迟徽其实消气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她处处招惹他,算计他,和老三同仇敌忾对付他,他无数次有先下手为强的冲动,终是不忍心反击。 何桑的骨子里有一股劲儿,一股形容不出的劲儿,介于媚、纯、真,若即若离又握不住、猜不透的劲儿,吸引人一窥究竟,又害怕一窥究竟。 毁掉那份朦胧,迷醉的美。 越按捺,越燃烧,越疯狂。 第366章 赐她生,救她死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掏出方帕,擦拭她眼角,她躲开,他捏住脸蛋,凸起的骨节看似用力,实则绵软,一丁点红痕都没捏出,“我和母亲解释。” 他擦了半晌,没眼泪,只听打雷,不下雨,梁迟徽收了手,“你就演吧。” 何桑仰头,“姚姨会不会把澳白项链要回去?” 梁迟徽一怔,“你不是不喜欢吗。” “戴着好看,也喜欢了。” 他抿唇,所有的气莫名全消了,“不会要回去。” 何桑卷着他的手帕玩儿,“姚姨五十五岁大寿,是星期日吗?” “下星期延后办。”梁迟徽俯身,揉她的脚踝,她刚才不小心崴着了,“这周五是翁姨的六十岁冥寿,甲子一轮回,是大节日,梁家注重传统,会隆重操办,时间要错开。” 他摁压踝骨,“疼不疼了?” 何桑往回抽,“你摁得疼...” “我没使劲。” “那也疼...” 何艳走到门口,正巧听到这些,她是背负任务接近梁迟徽的,只是梁迟徽和她见过的男人统统不一样,清贵,儒雅,绅士,他托生一具风流放浪的胚子,又契合一个克己复礼矜持端正的灵魂。 一边是任务,一边是渐生的情愫,何艳潦草败下阵,真是不甘心。 “梁董。” 梁迟徽望向办公室大门,“进。” 何艳眼眶通红,啜泣着,杵在那,“我知道错了。” 他轻轻放好何桑的脚,站直,“在梁氏集团实习半个月,有收获吗。” 何艳哽咽点头,“有...” “不枉此行了。”梁迟徽返回座位,“你应该知足。” 她一霎领悟他的意思了,“梁董...您真开除我吗?” “我身边凡是异性,去与留,全凭梁太太做主。” 何艳盯着沙发上抱膝而坐的女人。 “何小姐,在秘书大厅我表达很清晰了。”何桑手臂垫着下巴,“你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不可原谅的。” “到底是不可原谅,还是你嫉妒我,容不下我?”何艳哭腔。 “她嫉妒你什么。”梁迟徽面无表情注视何艳。 “梁董,您破格录用我,教我,关照我,您待我,和待别的下属是不同的。” 他极为平静,“你清楚原因吗?” 何艳一愣。 她的出场,是扮演一个勤工俭学才貌双全的高材生,有学识、有涵养的权富子弟绝不会和这样的女人玩玩,只会欣赏,公事公办的器重,倘若女人幸运,甚至有机会攻下他们的心。 但梁迟徽的生活中,珠玉在前了。 何桑毕业于国内最知名的演艺殿堂,样貌更讨喜,一个女人经历过什么档次的男人,某一方面也象征着本人在情场是什么档次,什么圈层。何桑经历的是梁纪深,这一点,是九成的女人无法媲美的。 她确实不至于这么迅速入了梁迟徽的眼。 “我不清楚...” “我和梁太太赌气,仅仅是顺便提拔你。梁氏集团在冀省是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公司,你被破格录用,添了一笔光彩的履历,很划算。” 像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蔓延的寒意激得她打颤。 悲愤,懊恼,窘迫,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你赌气...拿我当幌子吗?”何艳泪眼汪汪。 “梁董——”保镖去饮水间没找到何艳,匆匆跑到董事办,一把拖住她,朝外面拖。 何艳声嘶力竭,“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我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 保镖捂住她嘴,她的喊声顿时消失在走廊。 梁迟徽看着何桑,“梁太太今天在公司有面子吗?” 何桑靠在沙发背,“马马虎虎。” 男人笑,“得了便宜卖乖。” ...... 总医院负责给倪红手术的主任姓陈,骨科研究所的专家。 和外科教授华盟是医科大学的老同窗,华盟从中牵线,梁迟徽搭上了陈主任,抢在梁纪深的前面,占得先机。 病房里,陈主任拆开倪红的纱布,验看伤口,“摔断,有挫伤,割伤,高度呢?” “厂房四楼。” “厂房...一层五米?二十余米的高度啊。”他掀开病号服,表皮的淤青很浅,“没摔在地上吧。” 女警说,“摔在面包车的车顶了。” “挺有运气,不然粉碎性骨折,手术不好做。” 陈主任检查完心肺功能,收起听诊器,“麻烦清场。” “女人也清场吗?”女警疑惑,“她是嫌疑犯。” “她有什么嫌疑与我无关,现在是我的病人,请尊重我的要求。”陈主任没有商量的余地,女警只好出去,向赵凯汇报。 倪红全程如同一具木偶,一动不动。 “倪小姐。” 她眼球动了动,望着陈主任。 “华主任委托我捎一句话。” 倪红嗓子沙哑,呲呲拉拉的,“我不认识华主任。” “那倪小姐认识梁迟徽先生吗?” 她瞳孔的颓废呆滞顷刻灰飞烟灭,费力撑住床沿,支起上半身,“是梁氏集团的梁迟徽给我捎话?” “是。”陈主任诧异于她眼里澎湃的涟漪,如此明亮,如此沸腾,对比方才的垂死挣扎了无生气,简直判若两人。 “捎什么话?” 陈主任一字不漏地复述,“他并非不惦记您,赵凯和三公子在监视您,何桑在监视他,他有心见您,难以脱身。” 倪红瞪大眼,抓住陈主任的白大褂,“是他的原话吗?” “我和您素昧平生,骗您干什么。”陈主任实在不理解她的反应。 她整个人倒下去,大口喘着粗气,梁迟徽惦记她。 这句话是惊涛骇浪之中赐她生、救她死的浮木,将她黯淡的世界燎得天光大亮。 倪红埋在被子里似笑似哭,不停抽搐着,女警揭过门窗发现,“大夫,她有问题吗?” 陈主任记录着病历本,“可以手术了,麻醉师已经到位。” 女警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扯开倪红的被子,她平躺,急促地呼吸,脸上是慰藉的笑,“警察同志,我配合治疗,配合调查。” 女警不明所以,松开手,“赵局和梁检会亲自审问你的。” ...... 梁纪深第二天下午赶到中北镇卫生院,沈长春在隔壁诊室了解倪红的术后恢复,护士清理她的便盆。 他等了几分钟,推门而入。 护士攒了一团脏床单,走出病房。 倪红苏醒不久,腰痛屁股麻的,不大舒服,右腿吊在床尾,却一副春风满面,“三公子果然守时,半天不耽误。” 她不似昨日的惨白萎靡,有血色了,有意志力了。 梁纪深敏锐察觉情况不妙。 他定了定神,沉住气,“手术顺利吗。” “三公子安排的医生是冀省一流,岂有不顺利的道理呢?” 倪红这态度,十有八九出岔子了。 第367章 进退两难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挪了椅子坐下,“考虑清楚了吗。” “三公子有情有义,为我安排最好的医生,最专业的护工,我很感激。”倪红拎起床头柜的保温壶,斟了一杯水,双手恭恭敬敬递出,“等我康复出院,欠三公子的人情,我一定还。” 梁纪深眯眼审视她,没接那杯水。 她无所谓,丝毫不尴尬,又搁回原处,“三公子的母亲嗜好打牌,因为输赢的金额巨大,涉嫌赌博了,您险些遭免职,您的积蓄统统给母亲填窟窿了,填了六千多万。梁家的公子孝顺,正派,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三公子是,二公子同样是。” 倪红叹气,“姚夫人和您父亲的恩怨,您是知情的。姚夫人不肯拍色情录像,东南亚的黑帮害死了她父母,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参加选秀,独自讨生活,没背景,没家庭,正好是达官显贵的盘中餐。8、90年代的东南亚混乱极了,人命不如富豪家的宠物狗值钱,她哪天身首异处,连报案的家属都没有。” 梁纪深掏烟盒,嗑出一支,走到窗边,敞开玻璃,点燃。 “姚夫人获得‘亚姐’的名号之后,被泰国的一家模特公司相中,结果是骗她签约做艳星,18部三级电影,真枪实战的演,姚夫人吓得从东北偷渡入境,辗转到冀省。您父亲为了得到姚夫人,偷偷联络模特公司,什么狗屁的模特公司!实际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黑组织。”倪红不耻,“对方抓住姚夫人,逼她拍电影,姚夫人没辙了,求梁延章支付违约金,交易条件是做他的情妇。” 梁纪深一言不发吸烟,“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没关系,和梁迟徽有关系。”倪红步入正题,“姚夫人一心报复东南亚的黑帮,报复梁延章,她需要钱,需要人脉势力,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真正的老板是她,钱在她手中。梁迟徽是姚夫人的亲儿子,于情于理也会包庇生母,三公子从没包庇过自己的母亲吗?” 这个女人。 不愧是梁迟徽器重的女人。 颠倒黑白的道行不赖,轻描淡写地洗清了梁迟徽的罪,推卸给姚文姬。 最关键,姚文姬转移梁氏集团的钱是情有可原,外界会同情她,而且她和梁延章曾经是夫妻,拽她下水,梁延章见不得光的孽债会浮出水面,梁家的名声,地位,毁于一旦。 梁璟并未插手广和集团的案子,也不关心何晋平冤不冤,百分百保梁家。梁家垮了,长房、二房和三房在一艘大船上,必然受殃及。梁璟有职务,禁不起风波议论。 只要梁纪深罢休,梁家会安然无恙。 那些秘密,灰暗,罪与罚,善与恶,永远石沉大海。 他叼着烟,斜倚窗台,“倪红,昨天你答应过什么,记得吗。” 倪红四平八稳不骄不躁的,“我答应什么了?” “你不是配合我调查,你是替自己争取立功,我耐心有限,你最后的机会了。”梁纪深目光仿佛利刃,刺破了她的虚伪谎言。 “三公子迄今为止掌握的物证,一是姚夫人的出厂记录,二是我负责广和集团的民工招聘,工资发放以及危机公关,还有吗?” 梁纪深透过烟雾凝视她,“地下钱庄是梁迟徽的。”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意,“钱庄的二十二亿现金封存在钱库和保险柜,纹丝未动,三公子和赵局随时可以清点啊。” “钱庄起码有五十亿的资金流水,那三十亿在梁迟徽的运作下流向境外了。” 倪红笑,“我佩服三公子的逻辑,不过你的分析要基于事实,三十亿的现金足足塞满一卡车,凭空蒸发吗?境外汇款的银行单据你有吗?” 的确没有。 梁迟徽是金融领域的行家,绸缪水平在梁纪深之上,物证抹得滴水不漏,唯一的马脚只在姚文姬那里。 唯二的人证是倪红和佟大。 “倪红,你执迷不悟,我无可奈何。”梁纪深掐了烟,火星子烫得指腹猩红,他面无波澜,“我拉过你上岸,你自己跳深渊。” 他说完,走出病房。 倪红下一秒陷入一股撕扯的,悲凉的情绪里。 她知道,梁迟徽在这关头传达的口信儿,安抚的不是她,是局势。 万一她全盘托出,局势便塌了一半。 梁迟徽自然要稳住她,挽回她。 倪红不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身在局中,依然是清醒的。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她一生的青春赔给梁迟徽了,她爱得病入膏肓,爱得流离失所,她不敢想象离开他的岁月,他情愿服软,铺一个台阶,她别无选择。 赵凯和沈长春坐在家属区的长椅上,三十七度的高温晒得皮肤黑红,赵凯舀了一盆凉水搓洗脖子,“吐口了?” 梁纪深直奔对面,“变卦了。” 沈长春也懊恼,“倪红收到过一条短信,女警交班没注意,后来发现没收她的手机了。” “谁的短信?” “何艳。” 赵凯迷糊了,“何桑吧?” 梁纪深双腿岔开,屈膝而坐,“梁迟徽新聘的秘书,外国语大学翻译专业,家境很差,是倪红的人。” “你路子挺广啊。”赵凯诧异他不声不响的,该查的,该了解的,一件不落的解决了,“你二哥继任董事长,公司内部对你严防死守,你和他圈子里的富商又不来往,你竟然门儿清?” “我在秘书部有间谍。”梁纪深擦拭着皮鞋的浮灰,“总医院的陈医生与梁迟徽没有任何交集,我做过详细背调,过道的监控录像也显示除了陈医生、护士和女警,没有其他人进出。” “邪门了。”赵凯望着病房的房门,“梁迟徽到底给倪红灌了什么迷魂汤,她这么护着他!” 梁纪深喘了口气,闭目不语。 ...... 次日,何桑醒得早,没想到梁迟徽更早,神清气爽在餐厅等她一起用餐。 “又打呼噜了?” 她怔住,“我失眠了,打什么呼噜?” 梁迟徽轻笑,“是吗,那我听错了。” “你少诈我。” 何桑的座位摆着一碟剥好的蛋白,一碗五谷豆浆,一份烟熏火腿和海参蒸蛋,她咬着筷子头,“我肥成猪,你高兴吗?” “高不高兴倒是无妨,踏实不少。”梁迟徽制作了蔬菜三明治,放在她面前的空碟,“没有男人觊觎你了。” 范助理在一旁汇报今日的行程,“董事局的四名董事要求查账,查集团的所有账目。” 梁迟徽撂下勺子,“理由。” 范助理一时不好启齿,“他们怀疑公司穷...” “穷?”他不由蹙眉。 “您晓得街头的泼皮混混吗?捡名牌的烟盒,抽廉价的烟。”范助理咂舌,“您储存茶叶的陶瓷罐是清末的官窑,茶叶是馊了的陈茶...” 何桑噗嗤笑。 果然。 雕虫小技奏效了。 梁延章和梁迟徽过度保密集团的公账,财务主管述职都鬼鬼祟祟的,这群董事们早已逆反,早已起疑。 碍于梁迟徽的强势,他们不愿当出头鸟,所以明面没有闹,私下千方百计打探,但他们联手也斗不赢梁迟徽,各部门有眼线盯着他们的风吹草动,梁迟徽坐镇幕后,他们查什么,他造假什么,搞得无懈可击。 梁氏集团如同一只瓮,董事高管全部是瓮中鳖。 任他玩弄于股掌。 这几年姚文姬在东南亚的美妆工厂越开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广和集团查封后,二房的敛财渠道只剩下梁氏集团,盘剥吸血无节制,饶是梁迟徽的手段再厉害,他一己之力管理梁氏、云海楼和地下钱庄,隐藏了十年,太平了十年,很不简单了。董事局的老油条终究不是吃素的,多多少少察觉出问题了。 只是缺少“逼宫”的契机。 何桑的一壶“酸馊茶”提供了契机。 他们借机发挥,半玩笑半逼迫,要求彻查账目,梁迟徽若是同意,他们既没得罪他,又达成目的了,若是不同意,等于账目有鬼,不干净。 梁氏集团少不了一场滔天巨浪。 他进退两难。 第368章 如果怀孕了,你的想法呢 - 祸水 - 玉堂 “驳回申请。”梁迟徽权衡利弊,宁可引发猜忌,不能查账,“梁氏集团是私企,以董事长为尊,我有驳回权。” 范助理犹豫不决,“董事们这次很团结,齐心协力查账,恐怕搪塞不过去...” 梁迟徽看向范助理,后者立马噤声。 “我闯祸了,是不是?”何桑舔着勺子粘住的奶酪酱,眼睛忽闪忽闪,纯净得不忍苛责。 “过来。” 她前倾。 “再过来。”梁迟徽命令。 何桑欠身,悬空匍匐在餐桌,男人伸手,食指蹭她的鼻尖,奶酪酱晕开,粉润的面颊正中央一点乳白。 煞是娇俏。 梁迟徽笑了一声,蹭得一干二净,“奶酪酱是高热量,不担心长胖了?” “担心啊。”何桑重新坐好,“嘴馋没办法。” “以前嘴不馋吗。” “也馋,管得住。” “现在管不住了?”梁迟徽眸中带笑。 “何小姐可能是怀孕了吧——”保姆一边上菜,一边插了一句,“何小姐挂在主卧墙上的照片是小鹅蛋圆的脸型,尖下巴,巴掌大小,如今是小圆脸儿,丰腴了许多,下巴不尖了呢。” 何桑一愣。 梁迟徽眼底的笑也渐渐淡去。 “苏姐,你别瞎说...” “我哪有瞎说,女人怀孕生子是千百年的规律,有什么稀奇的。”保姆乐呵呵,“您年轻,好生养,好恢复,先生虚岁三十四了,我丈夫在他这个年纪啊,二闺女五岁半了。” 何桑手心一片片渗出冷汗。 她怀孕的概率小,却也不是判了不孕的死刑。 仔细算日子,月经延迟了两星期了。 她瞧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梁迟徽心平气和地吃早餐,很快吃完,清洁了手口,缓缓站起,“上班了。” 梁迟徽当晚住在梁氏集团的休息室,凌晨打来一通电话,保姆故意开了免提,给何桑听。 她杵在楼梯上。 “睡了吗。” “没睡呢。”保姆喜滋滋的,“先生,准备验孕试纸吗?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呢。” 电话那头静默了好半晌,“不必了,医院更准确。” 旋即挂断。 第二天夜里,梁迟徽仍旧住在公司,没回来。 直到第三天下午,宾利驶入庭院,范助理上楼接何桑出席翁琼的六十岁冥寿。 汽车泊在院子没熄火,何桑迅速坐进去。 后座的梁迟徽西装革履,介于深蓝和铁灰的暗色系,一种极为少见的色调,西服口袋的装饰方巾是浅浅的香槟色,显得不那么压抑。 黄昏的阳光笼罩在车窗上,照出他脸上孤寂的味道。 颀长的影子从车门拖向她脚下,米白色的裙摆好似翻滚的白浪花,松散地垂下,盖住他影子。 车调头,开出小区,经停南北大街,梁迟徽终于开口,“这一阵忙完,我预约医院,你去检查。” 何桑下意识捂住小腹,“我3月份检查过...怀不了。” “万事无绝对。”他不容商量的语气,“我陪你去。” 车厢死气沉沉。 良久,他偏头,“没怀,皆大欢喜,怀了,我们再议。”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视线定格,没有移开,“你的想法呢。” 她麻木,“什么想法。” “如果怀了的想法。” “我怀不上...”何桑摇头,“大夫亲口证实的,我怀孕很困难——” “何桑。”梁迟徽唤她的名字,她后半句戛然而止在舌尖。 他神色讳莫如深,“我希望你明白,我接受老三的女人,出于感情和征服的天性,我仅仅接受女人。” 何桑一动不动。 梁迟徽笑着,挽起她鬓角的发丝,整理服帖,“我相信是一个误会,那样最好了。” ...... 车停在燕山大酒楼,朝南的大礼堂正在公开迎客。 礼堂隆重,端庄,胡桃木色的中式布局,冥寿属于丧宴,环境不免要深沉低调。 外场的宾客十分安静,偌大的厅堂只回荡着零零星星的交谈声。 何桑跟随梁迟徽跨过第一道门槛,与此同时,梁纪深从另一扇门也入场。 他穿着肃穆的黑西装,黑皮鞋,白色胸花,短发梳理得整齐光亮,一丝不苟。腕表、胸针、包括颜色靓丽的领带和袖扣,一律摘掉了。 大约太单调沉闷了,梁纪深特意配戴了一副崭新的金丝边眼镜,他鼻骨高,浓眉深目,过于硬朗成熟了,稍作收敛,多几分清隽斯文。 梁家的男人一贯讲究体面,格局,父亲原配夫人的冥寿,梁纪深也好,梁迟徽也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足了表面功夫。 衣着,态度,言辞,无可挑剔。 何桑最后一次见梁纪深,在丽江会所的停车坪。 梁迟徽神志不清缠抱着她,梁纪深的车一闪而过。 她至今没时机澄清那一幕。 估计他的心结也没解开。 第369章 恩爱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降了一级,在冀省的地位也非同一般,中海集团的冯董事长离世后,职务虚悬,不论梁纪深作为总经理或是副总经理,都是实权上的一把手。 巴结他的同僚并未减少。 候场的宾客过去打招呼,他来者不拒,认识的多聊,不认识的礼貌颔首,点到为止。 一部分私企老总围拢梁迟徽攀谈,一小部分和梁家完全无交集,反而在商场结怨的同行,聚在大门的入口处窃窃私语。不来,太小气,和死人记恩怨,不免没度量了,何况梁家不地道,翁家毕竟是华人富商之光,他们出席是给翁家面子。 “好大的排场。”一名阔太太唏嘘,“翁琼死多少年了,这副阵仗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她的丈夫不屑笑,“这些年姚文姬和纪席兰出尽风头,翁家私下很不满。姚文姬当梁夫人那五年,生日宴的流水席八百桌,纪席兰攀比,生日宴摆了九百桌。翁琼分明是原配,搞得没有一丁点水花,被续娶的太太比下去了,梁延章是给自己、给老岳父家挽回颜面呢。” 梁纪深这时感应到来自门口的一束目光,突然回头。 视线交汇,何桑呼吸一窒。 胸口强烈的不适向上翻涌,她捂住,五指抓紧,那股作呕一下下地顶撞她喉管。 “怎么了?”梁迟徽体恤关怀,包裹她的手,指腹冰凉泛白,“不舒服吗。” “我饿了...” “没吃午餐?” “你和我怄气,我吃不下。”何桑不希望他往怀孕的方面多想,假惺惺圆场。 梁迟徽清楚她是撒谎,也很享受她的谎,“以后不和你怄气了。” 女人的谎言,有时无比诱惑男人,有时又无比令男人愤恨。 他终于体会了。 司仪迈上致礼台,宾客纷纷起身,按照座椅的号码井然有序排列,全场肃静。 “梁氏集团前任董事长梁延章先生的夫人,六十岁冥寿致礼仪式开始。” 梁璟从家属通道走到致礼台的一侧,他同样西装革履,但款式布料不如梁迟徽和梁纪深的西服精良有品质,他一贯清廉,从不穿戴进口品牌,国货的价位也是中不溜的,十分的简朴,稳重。 “二公子携准夫人致礼。” 何桑跟着梁迟徽挤出人群,在宾客的注目下停在致礼台前,三鞠躬,敬香,摘掉白花。 梁迟徽开口,“翁姨,阴生极乐。” 何桑不懂给死人祝寿说什么吉祥话,重复他的贺词,“翁姨,阴生极乐。” 司仪喊,“三公子致礼。” 梁迟徽虚虚揽过何桑,让出路。 梁纪深是一样的流程,一样的贺词,他距离何桑如此之近,近到他衣服一缕淡淡的清香,在她鼻息间徘徊。 何桑太熟悉了,那是他最喜欢的香水,是她跑了无数商场,无数专柜,逐一试香,精挑细选的一款。 格外匹配他的风度,气场。 不张扬,不花哨,内敛,清冷,恰到好处的禁欲克制感。 司仪又喊,“三位公子合礼。” 梁璟站在居中的位置,梁迟徽站在他左后方,梁纪深站在右后方,何桑站在梁迟徽左边靠后一点,是司仪安排的站位,特意避开梁纪深,省得闲言碎语。 家属致完礼,是宾客致礼环节。 梁家没有孙辈,答谢区只有三位公子,何桑没正式嫁进门,也算准儿媳了,在二房有一席之地。 致礼长达四十分钟。 宾客络绎不绝,有冲梁家而来,有冲翁家而来,总之,有一两千人。 何桑在话剧院演出的巅峰卖座率是一千七百名观众,乌泱泱的人潮铺天盖地,那场面也不敌翁琼的冥寿宴热闹恢宏。 有几个老戏迷从外地赶来,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边致礼一边缅怀痛哭,说翁琼之后,话剧圈再无冯程程了。 致礼的外场肃穆,寿宴内场仍旧张灯结彩,橘白的双色小灯,灯线串连,环绕在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明亮且低调,翁琼的巨型剧照挂在西边的中央,周围堆满了白玫瑰,黄白菊花太瘆人,白玫瑰属于折中。 温馨,得体。 燕山大酒楼的经理告诉何桑,现场是大公子和三公子亲自指挥布置。 她诧异,“三公子布置的?” “是。”经理示意宾客区,“每个席位有一支花瓶,插着香水百合。” 何桑一愣。 香水百合与白蜡梅是她最爱的花。 “甜点是三公子准备的,有无糖的,有木糖醇的,是桃园的崔师傅蒸烤的。” 中式糕点是崔师傅最拿手的,何桑爱吃豆沙糕,京八件儿,传统的中式点心,奶油蛋糕不合她口味。 最近一个月她的口味变了,爱吃奶油蛋糕了。 和梁纪深分手刚好一个多月,他不知情。 梁延章今晚没有现身,放出的风声是旧疾复发,在医院疗养。 何桑不了解老宅的状况,她记得梁延章计划去马来西亚,先度假后定居,行李都打包了,忽然取消了行程。 十有八九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闹到他面前,要求他制衡梁迟徽,公开集团的账目,他迫于压力不得已延期了。 梁迟徽打发了老总们,回到她这边,“有鸡汤,海鲜粥,我交代厨房先盛一碗,你吃点垫垫胃口。” “你们呢?” “喝酒。” “太太呢?” “也喝酒。” 她有顾虑,“我喝汤,会不会失礼?” “会。”梁迟徽斩钉截铁。 何桑一怔。 他旋即闷笑,“有我挡着,失礼就失礼了。” 梁璟在1号桌的主位,省里有头脸的人物正在和他闲聊,梁迟徽带着她躲远,坐在6号桌,服务生端上一碗海鲜粥,一碗紫参乌鸡汤,她搓了搓筷子,捞汤里的野蘑。 “好喝吗。” 何桑点头,“鲜。” “我也饿了。” 她犹豫一秒,将筷子调转了方向,用筷尾夹起粥里的虾仁,喂梁迟徽,“你尝尝。” 梁迟徽平日只吃一种蓝龙虾,不吃其他品种的虾,他看了良久,张开嘴,吞掉何桑喂的一粒虾仁。 “哟——二公子和夫人真是恩爱呀。” 何桑歪着脑袋,望向对面的王总夫妇。 张氏集团的邀请函是老杨发出的,梁璟和张家没结梁子,自然不忌讳,不过张董事长要脸,不好意思露面,生怕掀起轩然大波,所以派王总出席。 何桑嚼着鸡肉,来不及问候王太太,乌鸡的腥味在口腔蔓延,勾得她一阵反胃,连同鸡汤,野蘑,“哇”地吐了一桌子。 王太太吓得够呛,“二公子夫人怎么了?” 梁迟徽低眸审视何桑,没出声。 “我呛着了。” “呛着...”王太太两眼冒亮光,“您是怀了吧?” 何桑牵强扯出一丝笑,“我没有症状呢。” “我怀儿子也没害喜,跳交谊舞,游泳,羽毛球,玩得不亦乐乎的,三个月了才发现,我婆婆骂得我狗血淋头,怪我马虎,不上心,差点流掉了。” 梁迟徽全程沉默,表面窥伺不出分毫的喜怒,寂静如同一汪死海。 第370章 谣言 - 祸水 - 玉堂 他越是无言,何桑越是心惊胆战,“老一辈的人稀里糊涂的生养,养得健健壮壮的,王公子高大威猛,是您马虎的福气。”她笑容扩大,转移话题,“王公子没来吗?” “他陪媳妇呢。”王太太生气,“我中意前一个儿媳妇,他非要离,现在的儿媳妇不是正经姑娘,在会所认识的,会所上班的有好玩意吗?” “你说话忒难听了。”王总呵斥她,“会所没有正经女人了?你是婆婆,背地里说儿媳的坏话,婆媳感情好得了吗?” “你天天去会所,和小婷婷,小晴晴打得火热,说你痛处了?你打算效仿儿子,跟我离了,娶会所的女人吗?” “你像什么样子!”王总面色铁青。 何桑长吁口气。 内场的太太们虽然穿得朴素,妆容却不敷衍,个个儿涂脂抹粉的,何桑唇色浅,白裙又不显气色,没什么精神。 她翻出挎包里的口红,匆匆逃离是非之地,去洗手间补妆。 拐过长廊,汤太太和佘太太正好从另一扇门进来,也补妆,“梁家的二房和三房总算和睦一次了。” “站一排致礼就是和睦了?” “纪席兰去年的寿宴,二公子送了一尊寿星老,八十八斤黄金铸造的大佛。”汤太太卸掉红色的口红,涂紫红色的口红,“礼到了,人没到,为什么呀?” 佘太太好奇,“为什么?” “下马威啊!”汤太太砸吧嘴,“二公子的意思,礼仪仁孝是梁家的家教,我有家教,心里不把你当回事儿。” 佘太太恍然大悟,“你见识高啊。” “大公子多大了?”汤太太补完口红,整理盘发,“四十了吧。” “三十七八岁。” 汤太太照镜子转圈儿,抻了抻礼服的裙摆,“这么大年纪没结婚,二公子倒快了。” “二公子夫人好像怀孕了。”佘太太凑巧目睹何桑呕吐那一幕,“她和二公子在一起一个多月了吧。” 汤太太挤眉弄眼,“4月初她还和三公子在一起呢,无缝衔接。” “二房有长孙了,姚文姬得意了。”佘太太叹气。 佘太太是姚文姬风华绝代时期的“受害人”,佘总对姚文姬一面之缘,从此魂牵梦绕,豪掷万金请她吃饭,唱K,姚文姬因为佘总已婚,干脆拒绝了。偏偏佘太太觉得她是欲擒故纵装腔作势,放长线钓大鱼,立志成为男人得不到的白月光,将她视作假想敌,心中膈应极了。 “哪个晓得是二房的长孙,是三房的长孙呐?”汤太太胳膊肘捅佘太太,“何桑自己晓得吗?” 佘太太噗嗤笑,“她当然晓得,二公子和三公子可未必晓得喽。” 她们顿时更开心。 “好本事啊,她在话剧院的时候眼高于顶,看不起胡大发,她志向远大,看上梁家的门楣了。” 何桑没有过去补妆,杵在原地片刻,扭头回内场,斟了一杯白葡萄酒,去主位找梁璟告状。 “大哥,她们讲你坏话。” 梁璟越过她头顶,睥睨那群太太,“讲我什么坏话。” “你老。” “事实。”他坦然接受。 “但你不老。”何桑反应敏捷,“你是熟透。” 梁璟几乎破功笑,忍住扬眉梢,“是吗?” 她今日未施粉黛,肌肤水灵素净,眉形纤细,是新修过的,她喜欢刮得窄窄的,衬得上翘的眼梢鲜活俏丽,像一只聪明的小狐狸,偶尔在台上,描摹成柳叶眉,配或长或短的中式旗袍,风韵明艳。 梁璟起初以为她是憨憨的笨女人,瞧她驾驭老二、拿捏老三,游刃有余在梁家和上流圈混迹,蛮吃得开,渐渐改观了。 这姑娘是有点心思的。 老三恋爱经验少,纯种的钢铁直男,女孩入他的眼了,好歹糊弄他一下,他颠颠儿的稀罕着,宝贝着;老二可是情场的风流老手,是“捉妖”的大法师,小狐狸糊弄住他,不简单。 无论是“骗术”厉害,还是老二心甘情愿装傻,统统是普通姑娘没有的手段。 “随她们讲吧。” “哪行呢。”何桑搬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劝,“大哥的威严呢?翁姨的冥寿,大喜的日子——” 她一噎。 梁璟不咸不淡瞟她。 “大悲的日子...”何桑咬自己舌头,喜不合适,悲也不合适,太踩雷了,“不悲不喜的日子——” “行了。”梁璟不刁难她。 他本意并不赞成办冥寿,活人过寿,逝世多年的死人过什么寿呢。冀省的达官显贵举办宴席很频繁,满月宴,婚宴,白事宴,他是理解的,可升学宴,离婚的散会宴,甚至结婚纪念日年年发邀请函,无非是没胆子贪腐,有胆子收贺礼,主角的权势越大,宾客的礼金越多,名正言顺地赚一笔外快。 梁璟不在乎金钱,不过梁延章催促大操大办,念叨着“甲子一轮回”,要投胎了,翁琼是结发妻子,需要这份尊荣,翁家也体面,又主动提出不收礼金。 翁家对梁家恨之入骨,老死不相往来。 梁璟一心修复缓和关系,这才同意。 “她们招惹你了对吗。”他接过何桑手中的白葡萄酒,抿了一小口。 她慢慢垂下眼皮。 “和我耍花招。”梁璟见她默认,语气温和不少,“讲的不中听?” “汤太太造谣。”何桑瘪嘴,“我绯闻多,我不怕,老三在中海集团有职务,他怕。” 梁璟打量她,不管她跟了谁,处处维护老三的口碑,终归是有情义,有良心。 不是事不关己。 谣言这东西,一冒头,马上严肃遏制,越放任,越乱,传遍了再出手,外界只会认为恼羞成怒,强权封嘴。 “委屈了?”梁璟递给她一块小熊蛋糕,这款是糕点师为宾客中的小孩子制作的,“草莓味。” 何桑托住糯米纸,“胖。” “无糖的。” 她吮了吮上面的奶油,“不甜...” 梁璟夺过,“爱吃不吃。” 汤太太和佘太太这工夫陪着各自的丈夫过来致礼,梁璟从椅子上起来,“汤总,佘总。” “哎呀,车祸,太晦气了!”佘总挥手,“一个明星在冀省商演,街口堵得水泄不通,我司机烦了,车速猛,撞了维持秩序的保镖,来迟了,请梁秘包涵。” 梁璟含笑,“不妨事,汤总呢?” “商演的男明星是我太太的心头好啊,她去看演出了,耽搁了时间。” “我爱听他唱歌,什么心头好!”汤太太不乐意了,“和梁秘胡诌什么。” 汤总仍不收敛,打趣她,“你买他的杂志和代言产品,花费了几百万,圈里人尽皆知,这会儿嫌臊了?” 汤太太捶打他。 梁璟意味深长摇晃酒杯,“人人有嗜好,汤太太嗜好捧明星无可厚非,如果嗜好背后议论,惹了不该惹的人,便不是什么有益的嗜好了,是祸从口出的烂嗜好。” 汤太太动作一僵。 汤总也拧眉,“梁秘何出此言呢?” 梁璟不答复他,笑着向他们介绍何桑,“我未来的二弟媳,你们应当见过她,话剧院的演员。” 他顿了顿,“何桑。” 何桑朝汤太太和佘太太举杯,“汤太太的口红很美,是在洗手池新补的吗。” 汤太太愈发僵硬了。 连汤总也察觉她不对劲,“你背后瞎议论什么了?” “汤太太和佘太太喜欢开玩笑,以后别忘了带我一个,我也喜欢玩笑。”何桑喝了一口橙汁。 汤太太笑得比哭难看。 没多久,她和佘太太借口去用餐,拽着丈夫离开了。 “大哥年长几岁,果然姜是老的辣。”何桑是夸梁璟,灌入梁璟的耳朵里,不是夸。 “到底是她们讲我老,是你讲?” 她一缩,小心翼翼后退。 梁璟注视她一步步挪远,蓦地一笑,对一旁的老杨说,“她倒是懂借刀杀人。” 老杨也笑,“原来您是逗她呢。” 何桑溜回宾客区,搜寻霍太太的身影,寻觅了半晌,没寻到她,却寻到梁纪深了。 男人脱了西装,只穿着黑色衬衫,轮廓深沉得很,唯有腰间的皮带扣锃亮,闪着微微的白光,提亮了整体,不那么压抑了。 他从北边的餐区直奔她走来。 何桑猜到他要干什么,她呕吐疑似怀孕的消息大概率散播到他那里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没怀,梁迟徽这两天没回公馆住,保姆和保镖监视她严密,他没让化验,她手头根本没有验孕的工具。 大庭广众之下,她担心闹出失控的局面,慌不择路调头。 第371章 你在否认什么? - 祸水 - 玉堂 “何桑!”梁纪深喊她。 她步伐更快。 “站住。”男人伸手拽她。 何桑四下张望,紧张挣扎,“有人...” 梁纪深没为难她,撒了手,“什么情况?” 她垂眸,“谣传。” “我没问你具体事,你否认什么。” 梁纪深玩心理攻防、审讯侦察是一等一的专家,处处挖坑,设陷阱,何桑狡辩不赢他。 “你问。” “糕点好吃吗。” 何桑一愣,“什么?” 他皱眉,“牛乳蛋糕,豆沙饼,没吃?” 梁纪深坦荡自若,完全不像试探她,逗弄她,何桑觉得自己大约喝了太多橙汁,喝得脑子浆糊了。 他生性倨傲,女人们聊八卦,他是充耳不闻的,避免听了不该听的。 汤太太和佘太太嘴碎,是因为汤总和佘总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混迹澳门博彩业的叠码仔,在内地拉赌客赚抽成,和胡大发是一个路子发迹的,禁不起扒皮,混子熬出头,改不了市井气。那群书香豪门养出的闺秀,又嫁进豪门的太太,并不议论八字没一撇的八卦,生怕议论错了,给娘家和夫家招灾祸。 她疑似怀孕的传言十有八九还没散播到梁纪深的耳朵里。 何桑稳了稳心神,“吃了那只草莓小熊。” “嗯。”他整理着略歪的领带,“胖了。” 她一颗心又悬了,“贪睡。” “我看你是贪吃。”梁纪深靠近,她后退,高跟鞋一扭,脚下不由踉跄,他迅速托住她腰背,扶她重新站好,“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何桑瞳孔一涨。 这一丝细微的波澜不声不响也映入梁纪深的瞳孔,“查了吗。” “我查什么。”她别开头,余光瞟梁迟徽的方向,他的保镖在东南西北四个入口巡逻,现在宾客多,是用餐的高峰,她和梁纪深淹没在人潮深处,幸好不显眼。 “3月份检查,大夫是你的熟人,化验结果怀孕的几率很小。” 梁纪深眼底情绪复杂,没说话。 “三公子——”汤总端着两杯酒过来应酬,见到何桑,表情不大自在,“梁太太,冒昧问一句,我太太是否冲撞了您?” “您为什么不问汤太太。”何桑瞧着他。 “我太太不承认冲撞了您,只是大公子一向温文尔雅,不与女人计较,他对我太太的态度...”汤总话锋一转,“我猜测是您告状的缘故。” “汤太太自作聪明,连我和迟徽都不知道的内情,她编造得起劲儿。”何桑冷眼,“汤总,奉劝你教育好自己的夫人,长舌妇不是好名声,造谣梁家的长舌妇,更没有好下场。” 她径直回到1号桌。 汤总懵在原地,“这...三公子,我太太和二公子夫人素不相识——” 话音未落,梁纪深越过汤总,一言不发离开。 汤总闹个好大的没脸。 程洵这时从外场进来,附耳汇报,“您果然高明,老董事长确实趁机跑路了。” 梁纪深警惕环顾四周,梁璟和梁迟徽在1号主桌交谈,何桑与霍太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闲聊,他走到窗户的纱帘后,圈出一片隐蔽的空间,“父亲提出翁姨的寿宴风光大办,却不出席,百分百有鬼。” “老董事长调虎离山,调的是您。”程洵轻蔑,“可惜,您的城府谋略在他之上,他除了耍不入流的手段栽赃您,正儿八经的交锋,根本斗不过您。” 梁纪深掏出烟盒打火机,点燃一支,“截住了吗。” “扣押在国道了。” “没去机场?”他叼着烟蒂,揭过窗帘的缝隙,观察1号桌。 梁迟徽平静,梁璟从容,何桑一副背影,没有丝毫异常。 显然,梁延章没找老大和老二求救。 他笃定老三阵仗摆得大,其实不敢伤他的根基,因此没搁心上。 梁家曝丑闻,梁家的儿子都没好果子吃。 停职,配合调查。 一旦风声泄露,不是同党,也归为同党了。 梁璟查自家人尚且格外慎重。 程洵捧着一个烟灰缸,接住梁纪深的烟灰儿,“老董事长的路线,先去外市租一辆大巴,直达南方小城,转乘货船到云滇边境,乘飞机出境,再转机马来西亚。” “他自己吗。” “纪夫人在车上。”程洵神色凝重,“老董事长挺精的,这段日子无论去哪,无论干什么,一定带着纪夫人。纪夫人是您母亲,老董事长一则牵制您,二则他身边有三房的人陪伴,您会松懈。” 梁纪深仰头,鼻孔溢出的烟雾消失在天花板摇曳的流苏穗之中。 像一团青灰色的流云,坠入无边无际的海底。 被夜幕下的风吹散,无影踪。 “撬不开倪红的嘴,撬他的嘴。” “我怀疑佟大出境了,已经在东南亚了。”程洵的预感不好,“但是省边境线,机场,车站,国道,全部是咱们的眼线,主要搜查货车,卡车,快递集装箱,他什么渠道出境呢?” 梁纪深摩挲着烟卷,“段志国回泰国了吗。” “泰公馆人去楼空,至于他回泰国了,还是去其他省市了,不了解。”程洵不明所以,“您怎么想起他了?” “段志国这次来冀省,随行保镖有二十二个,多混进去一个,或许不容易发现。” “段志国和二房在泰国商场厮杀得你死我活,他帮梁迟徽偷渡佟大,图什么?” “图钱庄呢。”梁纪深咬断了烟蒂,烟丝泄出,火苗在烟灰缸内苟延残喘,“段志国是商人,梁迟徽也是商人,商人之间的交易纠葛,利在前,仇在后,利益足够丰厚,可以合作泯恩仇。” “那麻烦了——”程洵愁容满面,“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无法引渡佟大回国。” “不,段志国大概率在外省。”梁纪深笑了一声,“梁迟徽谨慎,佟大至今失踪五天,这五天,倪红在我手里,赵凯又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佟大,梁迟徽绝不冒险。而段志国畏惧我,万一我们狭路相逢,段志国扛不住我的审问,你认为梁迟徽会怎样。” 程洵沉思,“我认为梁迟徽会安排一个挡枪的替死鬼,吸引您和赵局的注意力。” 烟灰缸里的烟头彻底熄灭了,拨开云雾,见了日明,“替死鬼不止替佟大死,也替梁迟徽死。” 第372章 婚期已定 - 祸水 - 玉堂 霍太太这会儿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梁纪深,“三公子真是阳刚英俊,现在流行油头粉面的小鲜肉,铁骨铮铮的魁梧硬汉在小姑娘眼里不吃香。”她压低音量,“比如二公子。” 何桑舀着碗里的小米粥,“迟徽是小鲜肉吗。” “怎么不是鲜肉啊?”霍太太口无遮拦,“白白净净的。” 她噗嗤笑,“他三十四了,是老鲜肉。” “在聊什么?”梁迟徽恰到好处挨近。 霍太太脱口而出,“在聊您是老——” 何桑在桌下猛踩霍太太的脚,踩得她龇牙咧嘴笑,“聊您是情场老手,梁太太的道行高,降服了您。” 梁迟徽闷笑,“她是有道行。” 何桑心不在焉地喝粥,腿边一缕影子,由粗到细,由短到长,静静停泊住。 她手一软,勺子“哐啷”砸在碗口。 “大哥,中海临时有公务,董事局催我赶回处理。”影子朝梁璟,恭谨站定。 周围2、3、4号桌的宾客也纷纷站起。 梁璟说,“公务要紧。” “二哥,有劳你操持。”梁纪深握了一下梁迟徽的肩膀。 梁迟徽侧过身,坐姿挺拔,“无妨。” 他又朝2、3、4桌的男宾和女眷逐一颔首,统一致歉,“失陪了。” “梁副总慢走。”他们稍稍鞠躬。 梁纪深迈步的一霎,梁迟徽抢先开口,“老三,不和你二嫂打招呼了?” 宾客鸦雀无声,霍总夫妇和王总夫妇是2号桌最有地位的,他们对视一眼,默默落座。 其余宾客噤若寒蝉,也落座。 梁纪深驻足,打量梁迟徽,“二哥结婚了吗,我为何不知情?” “婚期已定。”梁迟徽气定神闲饮酒,给何桑夹了一块粉蒸肉,“你忙,没来得及通知你。” 何桑手心一股股地冒汗。 “爱吃吗?” 她回过神,“吃什么...” “粉蒸肉。” “我...” “你口味大变,记得你曾经不吃的,如今爱吃了,是吗。”梁迟徽温润柔和,“尝尝,如果合口味,我雇这家酒楼的厨师当私厨,专供你吃。” 霍总是梁迟徽的亲信,霍太太自然在他的队伍,笑着附和,“燕山大酒楼的主厨年薪百万,梁董聘私厨,讨梁太太的欢心,是大手笔呢!” “梁董爱妻如命,你要学一学。”王太太推搡王总。 梁迟徽面含浅笑,看着何桑吞下那块粉蒸肉,味道不是她爱的,口感是她爱的,软糯酥嫩,她点头,“爱吃。” “范助。”梁迟徽招手,5号桌是秘书桌位,1到4桌的男宾基本是各公司的老总,董事,秘书寸步不离。 “梁董。” 梁迟徽捏着银筷,指了指粉蒸肉,“这个厨师,随他开价,做太太的私厨。” “是。”范助理直奔后厨。 何桑清楚,他是在给梁纪深下马威。 梁纪深职务特殊,赚公家的工资,必须低调,有分寸。 他卸任市检一把手之后,出过一趟国,任职中海集团二把手的那天,立即去报备了。 在国外下榻的酒店,参加的拍卖仪式,接触了哪些外国人,老老实实交代。 省里确认他没有和境外勾结,无势力,无海外资产,才正式下达任命书。 中海集团辐射领域广,纳税高昂,是冀省的经济支柱,领导任期严禁擅自出国,严禁私生活不检点,严禁光明正大与女明星恋爱。 梁纪深被束缚在一个框架里。 何桑是体验过的。 她是演话剧的,谈不上明星,在冀省小有名气,和梁纪深约会偷偷摸摸东躲西藏,虽然瞒不过同事,至少没有亲密同框过,以致于她一度活在宋禾的阴影下,毕竟宋禾五年前和他同框过,在外界印象里根深蒂固。 加上纪席兰总是刁难宋禾,众目睽睽下堵住她,扯她头发,搧她巴掌,泼她油漆,折腾得满城风雨,梁纪深澄清彼此没关系,纪席兰便涉嫌了诽谤罪和故意伤害罪,他干脆不澄清,一来二去的,宋禾以女友的名义自居,没公开过在一起,也没公开过分手,何桑倒见不得光了。 梁迟徽在隆重场合上的呵护,纵容,是让何桑明白,梁纪深给不了。 百万聘私厨,千万买项链,这样明目张胆的出风头,享风光,只有他梁迟徽给得起。 她和梁迟徽的孩子,也会比和梁纪深的孩子拥有世界性的顶级资源,去任何想去的国家,买私人飞机,游艇,留学,在娱乐圈玩票,一辈子无所约束,恣意妄为。 梁迟徽在诱惑她的人性。 没有女人不渴望为自己,为儿女,争取最尊贵的人生。 但凡她有一线生机怀孕,她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何晋平与梁纪深算是同一个大圈子,何晋平得罪了人,死于“意外”,梁纪深得罪了人呢?权贵场大起大落,有巅峰,就有低谷,他低谷的那一日,他安全吗。 何桑十六岁丧父后经历的苦难,梁迟徽赌她的母性,赌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婚期什么时候。” 他腔调是质问,是冷漠愠怒。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没定。”何桑受不了他的目光,太烧了,太烫了,仿佛要在她身上灼出一个血淋淋的肉洞。 梁迟徽的神色陡然沉了沉。 “老三,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梁璟适时打破僵局。 梁璟发话了,梁纪深也顾忌外人多,暂时周全了梁家内部的体面,带着程洵匆匆离去。 “你认真的吗?”梁璟手边是小半杯温开水,装作白酒,应付宾客敬酒的,他晃悠着杯子,“老三脾气差,记仇,你尽量不要惹他。” 梁迟徽诚恳,“大哥,我是认真的。” 他手上动作一顿,瞥梁迟徽,又瞥何桑,修罗场吓得她魂不守舍,小脸儿苍白,梁迟徽臂弯始终搂着她,绅士体贴,这种保护,不像演的。 “我不管你真不真,我要求梁家太平。”水凉了,梁璟倒掉,又斟了热的,“影响梁家太平的,我肯定管。” 梁迟徽轻笑,“大哥的要求,应该向老三提,而不是向我提。” “你什么意思。”梁璟盯着他。 “中海集团今天没有紧急公务。”梁迟徽戳穿,“是老三扣押了父亲。” 第373章 毁掉绝不犹豫 - 祸水 - 玉堂 梁璟和梁迟徽从酒楼出来,是九点四十分。 部分宾客离席退场了,部分仍旧在喝酒。 翁家顾念外孙梁璟的面子,派了几位表亲回国出席寿宴,由他们代表梁璟送客,也算妥帖。 梁延章全程没有现身,梁璟的表叔非常不满,根本没动筷子,打算亲自去医院“慰问病情”,实际是查探真假。 好在梁璟及时拦住了,否则梁、翁两家旧怨未解,再添新仇了。 “老三以什么理由扣押父亲?” “贪污集团公款,潜逃境外,包括广和集团何晋平的意外死亡,与父亲有关。” 何桑坐在副驾驶,梁璟和梁迟徽坐在后座。 “冀省四大家族的梁氏集团创始人被拘捕,性质非同一般,对你,对老三,以及公司的舆论影响恶劣。”梁迟徽话锋一转,坦白承认,“当然,我是现任董事长,消息曝光后,冀省电视台的媒体会长枪短炮射向我,具体如何应对,请大哥明示。” 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心机城府,梁璟显然不是梁迟徽的对手。 “老三掌握的证据属实吗?” “我不了解。”梁迟徽滴水不漏。 梁璟没吭声。 范助理驾车,老杨驾驶梁璟的红旗L5尾随在后面。 一小时后,车泊在109国道,现场的警车,运钞车,围堵得水泄不通。 梁延章雇了六个保镖,三辆车同行,末尾的一辆车堆着行李,现金;头车负责开路。 何桑透过车窗,看到梁延章从中间的白色SUV下来,赵凯和一群便衣正在搜查行李箱,梁纪深中途不知去哪了,和梁迟徽同时到达国道。 “老三!你到底搞什么?”梁延章怒不可遏,“我去旅游,定居,赵凯说我携款潜逃,我花自己的钱,花信托基金的钱,我犯法吗!” 梁纪深在夜色下叼着烟,气场全开,“清点现金,贴封条。” 银行的工作人员打开所有的密码箱,金条和金饰称重,点钞机一沓沓清数钞票,国道封锁了02至06路段,万籁俱寂下,回荡着钞票的沙沙响。 “老三...”梁延章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疯了?我是你老子!吃里扒外的混账!” 梁璟审视他气急败坏的德行。 “大哥,你瞧。”梁延章越是气急败坏,对梁迟徽洗清自己的嫌疑越是有利,“父亲的老毛病了,平时温和,端着一家之主的风范,只要戳中他的逆鳞,他会控制不住发脾气。” 梁璟默不作声走过去。 梁迟徽嘴角噙了一丝笑,也跟上去。 “大哥。”梁纪深恭恭敬敬,“搅了翁姨的寿宴,是我不懂事了。” 梁璟站定,“你闹这一出,有人证物证吗?” “人证在追捕了,至于物证。”梁纪深抓起金饰,沉甸甸的项链和镯子,“正常情况下,会随身携带这么多贵重物品出国吗?如果父亲光明正大报备,汇入境外账户,我不怀疑,他却选择偷偷运出境,我不得不怀疑了。” “清点完毕。”银行的工作人员大声向赵凯汇报数据,“金条五十斤,金饰十斤,现钞一千万,有美元,泰铢,人民币和英镑。存放在第三辆面包车的车厢和后备箱。” 赵凯嘬牙花子,“梁伯父,您移民的手续办成了吗?” 梁延章焦躁不安,“在办理中。” “没成对吧?您目前属于我国公民。”赵凯绕着称重器溜达了一圈,“您是偷渡吗?” “我旅游,不行吗?” “去马来西亚置办资产?” 梁延章回答,“在考虑。” 赵凯态度渐渐严肃起来,“梁伯父,您是出国旅游,不是出国收购公司吧?的确管不着您花钱,可是您的大手笔太夸张了,您的行李在机场过不了安检,何必白白折腾呢,我送您去市局吧。” “去市局?”梁延章恼了,“老三,是你的意思?” “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您明白。”梁纪深多多少少给梁延章保留了体面,没有揭穿。 奈何梁延章不领情,“我违法了吗?” “您没有违法吗。”梁纪深一本正经反问,“梁氏集团的账目明天会查,广和集团的流水去向也会重启,您是自己走,还是押您上警车。” “老二!”梁延章有些慌神。 倒是梁迟徽,一副安之若素的气度,“父亲,您为何这样做?” “你...”梁延章一时醒不过神,“我做什么了?” “赵局。”梁迟徽走到赵凯面前,“我的岳父何晋平是六年前护城楼坍塌一案的受害人,我自然尽心尽力寻求真相,告慰我岳父在天之灵,弥补我太太的创伤。” 范助理这时递上一摞相片,梁迟徽翻了翻,“我找到佟大的下落了。” 梁迟徽突如其来的做法,赵凯始料未及,下意识望着梁纪深。 梁纪深更是没料到,夹着烟,眯起眼。 “佟大投奔了泰国籍的商人段志国,藏在外市的芙蓉岛,一栋湖上庄园,我的保镖在密切监视他们。”梁迟徽把照片又递给赵凯。 赵凯懵了,接过照片,果然是段志国和佟大,在客厅涮火锅。 “段志国和二房有仇,我母亲在泰国经营美妆生意,抢了他的工厂和市场,段志国记恨二房,数日前绑架何桑威胁我,赵局和老三是知情的。”梁迟徽脸上无波无澜,镇定自若,“父亲清楚这件恩怨,联系了段志国,送佟大出境,引导你们猜疑我。广和集团的幕后老板一直是父亲,他为平安脱身,收买倪红指控我,可惜倪红对我忠心耿耿,不忍泼脏,父亲恼羞成怒,授意佟大推倪红坠楼,告诉倪红是我所为,挑拨离间。幸好她命大,只摔断了腿,没有殃及性命。” 赵凯彻底懵了。 香烟在梁纪深指缝燃尽,烟灰儿烫了他,他摁灭在树干。 “赵局,老三,你们不信我,大可去芙蓉岛拘捕佟大,审问他。”梁迟徽面含淡笑,盯着梁纪深,“段志国畏惧你,我估计他不敢作伪证,你认为呢?” 程洵瞥了梁纪深一眼,三公子是有道行的,算准了佟大在段志国手里,藏匿在外地,但梁迟徽狡兔三窟这一招,实在高明。 梁迟徽白天在公司办公,晚上陪何桑,碧玺公馆和老宅来回跑,依然能腾出精力设局,挖坑,不显山不露水地买通段志国,打点好佟大,安抚倪红,简直是不可思议。 “老二!是你...”梁延章双目猩红,歇斯底里大吼,“是你怂恿我趁着翁琼的寿宴,老大和老三无暇注意我,乘大巴出省!是你取了钱庄的钱和金条,是你和段志国交易,送佟大出境,你扣在我头上...不孝之子!你摆了我一道,你陷害我替你背黑锅!” “父亲,口说无凭,巨额财务是您畏罪出逃的物证,佟大是人证,您何苦再费尽心思拖我下水呢?”梁迟徽笑了一声,“大哥,赵局,老三,我有公务,不耽搁了,需要我的口供,我随时去市局。” 梁迟徽在他们注视下坐进车里,范助理调头,“回公馆吗?” 他心情极好,“我记得东郊开了一所度假村。” “是冰泉度假村,签约了意大利的马戏团,霍太太夫妇去过一趟,环境不错。” 男人偏头,“想不想去玩?” 方才的一幕,吓坏了何桑,她反应迟钝,“你不忙工作吗...” “忙。”梁迟徽握住她手,漫不经心地把玩,“你开心最重要。”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搓捻自己的手,车驶出国道的一霎,她试探开口,“伯父的表现...是遭算计了?” “梁璟会遭算计吗。”他声音低沉磁性,在漆黑死寂的深夜像晨钟暮鼓,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心头,敲得她跌宕起伏。 何桑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是秘书长。” “已经不是了,卸职了。”梁迟徽云淡风轻,“无论他是秘书长,是大使,或者仅仅是普普通通的基层干部,都不会有人算计他,因为他没有做。” “伯父真的做了吗?” “既然在国道拘捕了他,他一定做了,毫无悬念。”梁迟徽仿佛一坛苦辣的烈酒,年头越陈旧,越封闭,那种无懈可击,无从攻破的沉稳。 何桑四肢僵硬,麻木。 车碾过一个土坡,范助理踩油门,横冲直撞地滑下去,在惊险的颠簸中,她的神经线紧绷到几乎爆炸的程度。 其实今晚,本不该带她来。 是梁家内部的风波。 父子反目,兄弟相疑,太不堪了。 她终究没过门儿,是外人,理所应当避开她。 之所以让她目睹,是别有深意。 对亲生父亲心狠手辣设下陷阱的男人,岂是良善仁慈之辈。 梁迟徽明目张胆袒露自己的真面目,他的阴,他的狡诈,他的足智多谋。 提醒她,他没什么可忌讳的。 血脉最难斩断,一旦危及他,他照斩不误。 爱情,友情,身边的一切,统统是他的挡箭牌,他的垫脚石,面临自保之际,毁掉绝不犹豫。 梁迟徽愿意将她视作例外,视作唯一的净土,她要安分,珍惜,适可而止。 第374章 激得他越是要征服 - 祸水 - 玉堂 第二天早晨,何桑在餐厅用餐。 范助理匆匆赶到公馆,“中源集团副董的儿媳预产期提前了一个月,凌晨在总医院剖腹产,是焦主任接生,手术不大顺利,有栓塞的征兆,何小姐的预约要延迟。” 梁迟徽撂下茶杯,“延迟多久?” “下星期。” 他蹙眉。 范助理继续汇报,“焦主任去京城开研讨会,为期五天。” 何桑一言不发,吃鸡蛋。 “妇科方面,咱们只认识焦主任,倘若挂其他主任的号,万一遇到熟人...”范助理欲言又止,“假如何小姐怀孕了,您不是准备悄无声息流掉孩子吗?” 梁迟徽望向餐桌,何桑像是什么没听见,乖巧温顺,软软的一团,浅粉色的小T恤,白色包臀中裙,一株清水芙蓉。 “你是不是怕疼。” 她抬头,“嗯。” “怕扎针,对吗。” 何桑抿唇,“大针小针?” 梁迟徽一愣,旋即发笑,“抽血的针。” 她语气虚弱,“怕...” “你拿我的名片。”梁迟徽交代范助理,“请骆志礼教授,去冰泉度假村给她诊脉。” 骆志礼是冀省乃至京圈出了名的妇科圣手,享誉全国的中医权威,脉息精准,能辨男女,号称是“指尖的检验仪”。 吃过早餐,何桑跟着梁迟徽去冰泉度假村。 度假村位于半山腰,是纯木质建筑,跨过一扇圆拱形的白石门,迎面是一座凹形的水池,池子的内壁镶嵌了一层青玉,外壁是雕刻了花纹的大理石砖。 云雾缭绕,凉森森的,很舒适。 何桑瞧了一眼,“那是什么水?” 经理停下,“引自山涧的山泉水,温凉如玉,池底铺了一百多个草药包,对体寒的女士友好,酷暑季节泡冰泉最消暑了。” 她又瞧了一眼。 梁迟徽察觉到她的好奇,“你体寒,泉水不伤身,不如泡一泡?” “五六月份是恒温27度,天气不够热,水不太凉。”经理介绍,“七八月份是恒温24度,这里不开空调,天然的凉爽。” “水温可以调节吗。” 何桑想要下水,所以梁迟徽格外谨慎。 “山里的水嘛,清澈归清澈,不免有沙尘和微生物的小小污染。”经理详细讲解,“先引入过滤管,杀菌消毒,再灌进池子。” 梁迟徽说,“明天气温高,中午试试。”他笑着问何桑,“看马戏吗?” “有马戏吗?” “度假村最红火的就是马戏表演了。”经理在前面带路,“每天五点演出,梁董打过招呼,包场了,梁太太什么时候想看,什么时候演。” 何桑穿梭过观众席,在第一排坐下,“包场多少钱?” “场内是1008个座位,18个贵宾席,200个一等票,400个二等票,剩余是普通票,价格1888到388不等。” 她倒抽气,“几十万啊。” 梁迟徽嘱咐经理关掉空调,只开大门通风,“只要你开心,钱无所谓。” 开场后,大马在场地中央表演跳火圈,驯马师牵来一匹小马驹,溜到观众席的走廊,驯马师是意大利籍,中文发音结结巴巴,她比划着,示意何桑攥住马鞭,抡打小马驹的屁股。 何桑不肯,摸了摸小马驹,它原本暴躁,在她触摸下,慢慢安静了,脑袋蹭她的裙摆,马毛剐得她痒痒的。 她蜷缩,手挡住,梁迟徽以为她害怕,一边搂她入怀,一边解释哄她,“它感受到你的善意了。” “它有感受吗?” “世间万物皆有它的生长规律,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同样,人和哺乳动物是热血的,有情意的。” 何桑笑,弯腰抱小马驹,小马驹不抗拒她,半跪半趴,温柔地嘶鸣。 “它多大了?” 驯马师伸出两个手指。 “刚两岁啊...” 梁迟徽顾忌小马驹突然犯性子踢何桑,手臂圈住她精心护着。 “它吃草吗?” “野生的草地少了,大城市的草坪是园艺,哪能吃。”院长从口袋掏出一根胡萝卜,喂给小马驹,“吃饲料,蔬菜,不挑食。” 小马驹嚼得咯吱响,何桑咯咯笑。 梁迟徽撩开她垂在面颊的一粗缕长发,她鼻尖浮着细细的汗珠,分明没涂腮红,腮骨却有一抹胭脂色,白腻透着桃粉,十分灵气妩媚,“今天高兴?” 她晃着马鞭,“比昨天高兴一小点。” 竟然娇气得学会拿捏他了。 梁迟徽甘之如饴,“那我想办法让梁太太高兴一大点。”他用英语询问驯马师听得懂吗,驯马师微笑致意,他简单沟通了一番,驯马师拍拍马脖子,打个手势,小马驹翘起前脚,后脚支地,走了几步。 何桑惊喜瞪大眼,“它会走路!” 驯马师蹲下,指着何桑,问小马驹美不美,小马驹点头。 “它夸你长得美。”梁迟徽凑近她,她肌肤薄,靛青色血管窄窄的,他情不自禁抚过她,颈部浅浅地跳动,“连一匹马尚且识货,何况男人呢,梁太太令我有危机感了。” “它可真机灵。”何桑岔开话题,轻轻揪小马驹的耳朵,“我聪明吗?” 小马驹点头。 她眼睛顿时笑成小月牙状了。 莫名传染了梁迟徽笑,“喜欢听夸你聪明?” “谁不喜欢呀,大哥说我是笨蛋。”何桑生气。 “梁璟一贯诚实。” 她一怔,扭过头。 梁迟徽左手虚握,抵在唇间清嗓子,“他偶尔也撒谎。” 何桑这才扭回去。 俯身问小马驹,“梁迟徽的裙子漂亮吗。” 小马驹又点头。 她瞬间垮了小脸儿,“是骗人的,你哪里穿裙子了?问它什么,它都点头。” 梁迟徽没料到何桑如此不好骗,他骗了那么多女人,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总之,为了讨好他,演出童真,演出满足,唯独何桑,演技是最专业的,但不演。 甚至昨晚在燕山大酒楼,她一句“没定婚期”,当众拆他的台,拂了他的颜面。 偏偏她越不容易征服,激得他越是要征服。 第375章 动容 - 祸水 - 玉堂 “问它美不美,它点头了,错了吗?”梁迟徽耐着性子哄她。 何桑不吭声。 “它错了?”他轻笑,“好,以后任何人问起我梁太太美不美,我告诉那个人,我太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夜晚辟邪安宅,白日影响食欲,瞧上一眼,吐上五天。我会娶她,全凭一副慈善心肠。” “它点头没错。”何桑开口。 梁迟徽一本正经,“没错?” 她伸手,搂住小马驹的脖子,场地中央的大马跳完火圈,又跳高台,五米的高台,一跟头栽下,骑在台下大马的背部,第三只,第四只,依次叠罗汉,最下面的大马佝偻着腿晃悠打颤,骨节处的旧伤绷开,血窟窿渗出血,何桑大叫,“别演了!” 经理和团长在一旁陪着,面面相觑,“梁太太不喜欢这个节目吗?我们安排新的节目。” “我喜欢你演。”何桑仰起小脸儿,“你跳圈。” “什么?”团长诧异,“梁太太取笑我了,我哪会跳...” “可我想看。”她无辜又期待,“你的马戏团有马,有小老虎,有猴子,在度假村卖票很火爆,你是图赚钱,我给你钱,我想看你跳,你不跳,驯马师也打你。” 梁迟徽蓦地笑出声。 团长讪讪龇牙,“我没尝试过...太危险了。” “嗯?”梁迟徽面目阴森,“梁太太想看,度假村不演吗。” 经理一听,这股怒火殃及度假村了,呵斥团长,“你快跳,万一梁太太不开心,举报你动物表演,你不是给度假村惹祸吗?” 团长哭丧着,返回戏台,火圈熄了火,冒出焦烟,驯马师按照何桑的命令,挥着鞭子引导团长一个个跳圈,圈子离地半米,跳过一个,团长要喘息好一会儿,何桑压根没兴趣看,任由他自娱自乐跳,继续摸小马驹。 “它要多久长成大马那么大?” 梁迟徽翻译驯马师的话,“它是特殊的马种,不长个子,永远这样小,在西方是皇室贵族的圈养宠物。” “日常训练它什么?” 经理说,“下跪,乞食,驼着小猴子跑,后腿站立,和客人互动。” “不跪呢?” “百兽之王的老虎都会跪,何况小马呢,挨打挨饿自然听话了!” 何桑瞟戏台,“你怎么不跳了?” 团长累瘫了,趴在圈上,“梁太太...您饶了我吧。畜生的活儿,我干不了。” 梁迟徽吩咐范助理,“赏。” 范助理从手提箱内抽出一厚摞钞票,豪气砸在驯马师的怀里,“梁太太赏你们马戏团的,接着跳,跳得兴奋点,活泼点,没吃饭啊?梁太太高兴了,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对方用生涩蹩脚的中文道谢,逗得何桑笑,她纠正驯马师,“是‘谢谢’梁太太,不是‘切切’‘杨太太’。” “呸呸...黄太太——” 何桑笑得一抖一抖,梁迟徽望着她笑,自己的笑意也愈发浓了,“再赏。” 范助理一共砸了十几万,何桑不笑了,拽梁迟徽的袖口,“我想养小马驹。” “在哪养?” “公馆。” “不行。”梁迟徽拇指怜爱蹭了蹭她鼻尖的汗渍,“有味道。” “我不嫌臭...”她眼眸发亮,漂亮极了。 梁迟徽不忍拒绝扫她的兴致,“邻居会投诉的。” “他们敢投诉你吗?”何桑委屈,“郑家和林家在碧玺公馆地位显赫,我和郑太太林太太交好,我养小马驹,她们会卖我面子的。羊驼在后院孤单,天天啐苏姐,它缺个伴侣,和小马驹交配生下一只马驼,认你当爸爸。” “梁太太倒是深思熟虑过呢。”她伶牙俐齿的,最擅长两幅面孔骗人了,梁迟徽止不住发笑,“马驼是什么品种。” “混血儿啊。” 他漫不经心瞥何桑,“羊驼是公的母的?” “母的。” “小马驹也是母的。” 何桑反应快,“它们可以拜把子。” 梁迟徽无奈,“非养不可?” 她抱着小马驹不撒手,“它才多大啊,鞭子打它,挨饿表演,它亲昵我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是替天行道。” 男人一张脸皆是纵容,他靠住椅背,遮了眼,宠溺却从没遮挡的唇角泄出,故意板着脸,“我和梁太太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何桑一愣,啜喏半晌,“认识就是缘分。” “梁太太没满足我,我处处满足你,公平吗。” 何桑捋着小马驹的尾巴,心慌意乱。 “你满足我,我允许你养它。”梁迟徽掸了掸西裤沾染的马毛,略皱眉。 梁家的男人爱整洁,包括梁延章,衣服总是平整的,即便梁璟和梁迟徽单身多年,何桑去他们的住处,发现每一件物品收纳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细节到连一盒纸巾的位置、杯柄的朝向都是固定的,何桑作为女人也自愧不如他们的精致,规整。 而梁迟徽更是娇气,严苛。 除了关在笼子里的鸟,游在池里的鱼,他是一万个厌恶动物,猫狗碰一下裤边,马上换裤子的程度。 改掉三十四年的习惯,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我不养了。”何桑撇开头,不理会小马驹的腻乎。 梁迟徽“讨满足”原本是玩笑,她想要,他再反感,终归会依顺着她,可这一刻,他脸色不由一沉。 迈上台阶,走出大门。 气归气,仍旧不忘了叮嘱范助理,“你照顾她,不必跟来。” 何桑暗自松了口气。 昨晚109国道“父子反目”的大戏,她多嘴了。 梁迟徽在车上已经警告她,不要掺和梁家内部的阴谋阳谋,纵然她知道什么,往肚子里咽,不准泄密半个字。 虽然今天相处很和谐,但梁迟徽的脾性是发生一档子插曲,心里多戒备一些,多疏离一些,表面越是没波澜,越是耿耿于怀,直接闹得不愉快,展示七情六欲,反而是好的,是在她驾驭范畴的。 梁迟徽很容易让步。 回酒店的途中,经过一大片有机果园,何桑踮起脚摘葡萄,果子没到成熟的季节,小而青,咬一口酸得天灵盖发麻,她格外馋,偷偷嘬肉汁。 范助理挂断电话,“何小姐,梁董同意了。” 她扭头,“同意什么?” “买下那只小马驹。” 何桑从果园出来,揪下叶子擦拭黏糊糊的手,范助理掏出方帕递给她,“梁董待您的好,比三公子有过之无不及。羊驼几万块,小马驹一百七十万,就算您不看重钱,总该看到梁董的心意了。” 她撕扯着帕子,眼底涌出微微的动容,“你想说什么?” 第376章 错失良人 - 祸水 - 玉堂 “何小姐在剧院接触的达官显贵多,如今薄情的男人遍地,何小姐有福气遇到梁董真心爱护您,可不要丢了西瓜捡芝麻。”范助理意味深长,“逝者已矣,尘归尘土归土,生者豁出命又怎样呢?死难复生。何小姐平安顺遂,是您父亲最渴望看到的,而不是活在尔虞我诈之中,错失良人。” 何桑凝视他许久,“是迟徽的意思吗。” “是我的意思。” “范助理跟着迟徽七八年了,是他的蛔虫,你的意思大概率是他的意思。” 范助理不置可否。 “迟徽待我好,我心知肚明,我并非不识抬举的女人。” “何小姐善解人意,那我也放心了。”范助理打手势,示意她进酒店。 何桑转身迈入电梯。 ...... 由于佟大在外市,涉及异地拘捕,赵凯通知了芙蓉岛所在的区局,恰好是顾江海的管辖区域,顾江海上报市局,在上午十点进行包抄。 段志国是外籍,在外市没有犯案,佟大属于配合侦查阶段,没有定罪,因此段志国不涉嫌包庇,顾江海只拘捕了佟大,跨市送回赵凯的地盘。 双方在市局大院交接佟大,赵凯请顾江海去办公室喝杯茶,“没审段志国?” “那老狐狸,东南亚的大地头蛇,圆滑奸诈。”顾江海长途跋涉,一路没歇息,渴得一连灌了三杯茶,“我问他,为什么窝藏佟大?他回答不晓得佟大是嫌疑人,梁检和赵局是保密追踪,怪你们。” 赵凯朝茶壶里注水,“他挺会钻空子。” “我又问他,佟大为什么找你?他回答梁延章开价一百万,委托他把佟大运出境,泰国,柬埔寨,越南,唯一的要求是出境,去哪无所谓。”顾江海头昏脑涨,“倪红招了吗?” “没招,她死咬与梁迟徽无关。”赵凯泡了一碗小鸡蘑菇方便面,“我们寄希望于佟大,结果又出岔子了。” 顾江海犹豫,“兴许不是梁迟徽呢。” “我信老三,老三没走过眼。” 赵凯话音未落,梁纪深推开办公室门,“勒令段志国三日内出境,他拖到第七天了,罚款没?” 顾江海起来,“罚了,我下属留在芙蓉岛,强制他二十四小时必须登机。” 梁纪深关上门,直奔隔壁审讯室。 赵凯莫名其妙,“你起来干什么?” “虽然我目睹过梁老三哄女人的贱德行——”顾江海打趣,“但他工作不怒自威的架势,我心生敬畏啊。” 赵凯一边笑一边搅拌泡面,“你损他啊!他可记仇。” 梁纪深进入审讯室,和负责看守的警察打招呼,“辛苦了,我和他聊聊。” 警察出去,梁纪深绕过审讯桌,他没资格开启记录仪,记笔录,只是私人立场聊聊。 “吃了吗?” 佟大耷拉脑袋,无精打采的,“吃了。” “火锅?”梁纪深摆正桌上的水瓶,烟盒,这些东西是专供受审嫌犯的,犯烟瘾了,吓破胆了,解解乏,纾解心神。 “一直没联系家里吧?你在外地吃香喝辣,你失踪了,你老婆牵挂你,吃不好睡不好,你不是疼老婆吗?” 佟大双手禁锢在审讯椅的锁扣里,隐隐发抖。 梁纪深挪出另一把椅子,在上面铺一层报纸,右脚踩住,躬身,平行逼视佟大,“你怎么去外市的?” “梁延章雇了保镖,送我去的。” “打算哪天出发?” “凌晨五点。”佟大一副丧气相,“段老板在本市安插了眼线,你们去国道截下梁延章,查封了财物,段老板知道他完蛋了,风口浪尖上太冒险,于是改期了。” 佟大对答如流,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那位坐镇幕后的大人物非常了解梁纪深的套路,他审讯的突破口、切入点,抓什么漏洞、设什么陷阱,提前预演过。 佟大的表现,是及格的。 可惜,那位小觑他了。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滚刀肉”,他多数情况会转换套路。 “你老婆知情吗。” 佟大基本是一具死尸,只在讲起李小蓉,稍稍有一丝活人的生气,“不知情。” “不知情?”梁纪深笑了片刻,猛地直起腰,反手一拍桌板,“砰”地巨响,“你第一次逃亡,宁可躲在不见天日的地窖,不肯离家,你是农村人,依赖故土的观念根深蒂固,不安顿好李小蓉,你绝不答应去东南亚。你的老板承诺保李小蓉和大刚李小慧夫妇一辈子的荣华利禄吧。” 他放下右腿,围着审讯椅兜圈子,房间没窗户,天花板一盏惨白惨白的吊灯,照得影子斜射而下,强大的压迫感笼罩住佟大,汗水浸湿了全身。 梁纪深在业界的口碑,稳中有狠,无孔不入。 对方的弱点,最易触动的地方,三言两语,他尽在掌握。 是人性,理性,感性,罪性四大领域的高手。 正式交锋之前,佟大有心理准备了。 老板确实承诺给李小蓉一千万,妹妹和妹夫五百万,佟大别无选择。 尽管在东南亚吉凶未卜,他起码帮家人捞了一笔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出境面临什么下场,想过吗?”梁纪深停在佟大的背后,一个人无法防御自己视线之外的一切,这个角度,佟大更虚了。 “梁迟徽转移了几十亿的现金流,连梁延章也蒙在鼓里,他甚至诓骗梁延章从地下钱庄取了一千万和五十斤黄金,钞票是连号的,取款日期在七年前,企业开户行是广和集团,所有的疑点指向了梁延章,梁迟徽撇得干干净净。这样心毒手辣的男人,如果你的雇主是他,你认为他会遵守约定,养你的老婆和妹妹吗?他只会嫌她们碍眼。” 佟大面色惊得一阵青一阵白,“他们不是父子吗?” 梁纪深一字一顿,“金钱利益,离间了父子;法律代价,粉碎了父子。你愿意为自己的父亲或是自己的儿子揽下罪名,承担牢狱之灾吗?你愿意,不代表每个人都愿意。世间有黑就有白,有善就有恶,有无私,就有自私。” 佟大吞咽着唾沫,“梁延章是广和集团的事实老板,地下钱庄也是他开的...我听倪总和矮个子闲聊,十年前梁延章已经定下梁董是梁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您和大公子早就出局了,继承的条件是梁董服从他,替他弄钱。” 梁纪深扔给他一瓶矿泉水。 佟大紧张过度,快要脱水了,他一口气喝完,“广和集团有两个老板,全部在暗处,梁延章隐藏得最深,所以你们查到梁董头上了,梁董是背黑锅的,我没撒谎。” “何晋平的死,是梁迟徽指使你吗?” “不是!”佟大语气坚决,“真不是梁董!” 梁纪深伏低,直勾勾盯着佟大,咫尺之遥,仿佛一个尖锐的、燃着烈火的钩子,烧得佟大五内俱焚,“哦?那证明何晋平的死是你所为,只不过雇佣你的主谋另有其人,对吗。” 佟大错愕。 肉眼可见地失了血色。 第377章 逮捕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继续伏低,鼻尖和佟大仅仅方寸之隔,“你口口声声称呼梁延章,而不是老董事长,却称呼梁迟徽为梁董,而不是二公子,和外界对他们的称呼截然相反。在语言学的解释中,你私下接触梁迟徽多,接触梁延章少,你的概念一个是你的雇主,一个是陌生人,或者梁延章是你分道扬镳的老东家,双方很不愉快,你怨恨在心,不习惯尊敬他。” 佟大大汗淋漓,局促喘息,“没有...” “六年前,何晋平担任护城楼工程验收组的组长,广和集团收买了所有组员,唯独在他手中屡屡碰壁,他验收五次,驳回五次,每一次返工,广和集团要投入数百万的成本,直到第六次验收,大楼主体仍旧偷工减料,何晋平上报市建部,要求撤销广和集团的建筑权,由中盛集团重建,广和集团憎恶何晋平搅黄了自己的财路,雇佣你和佟二在护城楼的工地砸死何晋平。” “不是砸死!是砸残他!长个教训而已...”佟大脱口而出,旋即愣住。 梁纪深一言不发审视他。 他瞳孔涨大,脑门全是汗,好似劈头浇下了一盆滚烫的开水,烫得眼球猩红。 “是佟二失手了...也怪何晋平自己!”佟大吞咽着唾沫,面容扭曲狰狞,“那天瓢泼大雨,何晋平视察监工,滞留在工地了,一个工友的老婆带着儿子去送饭,没穿雨衣,孩子淋得哇哇哭,何晋平摘了安全帽,戴在孩子头上了...我阻止佟二了!可现场雨声太大,什么也行听不清,他已经卸了横梁...往下扔了...横梁没了,二楼立马塌了,又砸死了何晋平的两个随从。” 佟大匍匐在桌板上,抱头嚎哭,“佟二7岁生了一场大病,左眼是瞎的,右眼视力模糊...事发后,倪总给了我们兄弟五十万,给了大刚二十万,毕竟是大刚介绍我去护城楼工地的,也得封他的口。” 梁纪深坐下,面目严肃,“倪红是梁迟徽的下属,既然梁迟徽不知情,为什么是倪红出面?” “梁延章对何晋平下手,梁董确实不知情。何晋平死后,按照意外工伤补偿,他是部门的小领导,市里补一份抚恤金,广和集团补一份赔偿,广和集团的工地频繁出事,上面派调查组去公司严查,梁延章怕查出何晋平的真实死因,找到何晋平的老婆提出加倍赔偿,只要她说服另外两个死者家属不追究,那两家赔二百万,何家赔三百万。她贪财,据说何晋平还没火化呢,就和野男人厮混到一起了,很缺钱,答应了...” 佟大哆哆嗦嗦指着审讯桌的烟盒,梁纪深嘬着一根,插在他嘴里,他渐渐平复下来,“梁延章这个人心思特别黑,广和集团查封,断了财源,他恨毒了何家,三家一共八百万补偿,他肯给吗?何晋平老婆讨不着钱,去市里上访,梁延章人脉广,直接出手压了,可架不住三家齐心协力轮流告状,于是梁延章向梁董坦白了,梁董是云海楼的老板,灰色势力大。” 梁纪深打开铁门的窗口通风,“梁迟徽同意了吗?” “没同意。孤儿寡母的,梁董下不去手,何晋平的女儿最大,周岁才16,那两家的儿子刚上小学,梁董吩咐倪总给每家赔了80万,算是折中了。梁延章发火了,钱不是问题,关键梁董不服从命令,犯了梁延章的大忌。”佟大抽得猛,眨眼间,烟燃到烟蒂了,“梁检...” 梁纪深又续了一根,“然后。” “梁延章得知倪总喜欢梁董,承诺她是二房未来的儿媳妇,梁董对倪总是公事公办,没感情,倪总想嫁,梁延章是她唯一的捷径,她开始巴结梁延章,梁延章指使她干什么,她二话不说去干。后来倪总醒悟了,梁延章是利用她,但太迟了,梁延章从云海楼的账户划出了五十万给何晋平老婆的账户,这意味着广和集团的幕后黑手是梁董。” 梁纪深胸口隐隐作痛。 他这一刻感慨的不是梁延章的恶毒,而是何桑的可怜无辜。 梁家是顶级豪门,他自身更是名利场的勋贵,金钱,权力,荣耀,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何晋平性命换回的抚恤金,被何桑的母亲和情夫挥霍了,包括那套房子,一辆迈腾轿车,统统变卖了,何桑17岁遭受继父的骚扰,又几乎净身出户。 她的悲剧,是梁家一手造成。 梁纪深攥紧拳,脖颈的血管一缕缕鼓胀。 “赵局会亲自审讯你,你对我怎么讲的,对他怎么讲,全程有记录仪,你足够配合,我保证安排你和李小蓉见面。” “梁检...我是死刑吗?” 梁纪深的整副胸腔一阵激烈的窒息感,快要把他撞击得散架,粉碎,他咬着后槽牙,“佟二百分百活不了,你不至于。” 他走出审讯室,靠着墙,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顾江海开车回外市了,赵凯站在他旁边,“佟大交待了?” 梁纪深颤抖着掏出烟盒,他大口吸烟,吸进肺,再呼出,冷静了良久,“你审完佟大,签发逮捕令,送达检察院批准,以故意伤害罪逮捕梁延章,过失杀人罪逮捕佟大兄弟,以包庇罪、同谋犯罪逮捕倪红。” 赵凯一怔,“梁迟徽呢?” “佟大是听倪红和保镖谈论梁迟徽做过什么,道听途说不能作为人证口供,需要倪红亲口指控。” “保镖指控行吗?”赵凯灵机一动。 “最好是倪红的口供,保镖指控,她否认,照样没用。”梁纪深凝视着烟头的火苗,“她跟了梁迟徽十年,掌握的内幕多,她一旦作证,梁迟徽彻底翻不了身。” 赵凯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申请回市检吧,在中海集团埋没你了。” “我不如你,你老老实实干吧。”梁纪深叼着烟,扯了扯衬衫领。 “我可撬不开佟大的嘴。”赵凯也点了一支烟,“我搞定了不少亡命徒,不过我承认斗不赢你二哥,我搜查云海楼十几次了,一无所获。倪红的牙口那么紧,我束手无策,没法逼供她,你了解这行的规矩,警方诱供属于违法。你擅长玩心理战,我不行,我擅长挖证据,结果你二哥擅长藏证据,姓梁的真是克我。” “姓梁的克你?”梁纪深瞥他。 “我初恋女友,梁倩倩,你忘了?在法院上班。” “没印象。” 赵凯啐唾沫,“除了何桑,哪个女人你都没印象。” 梁纪深面无表情掐了烟,扬长而去。 程洵在车里等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交给他一摞文件,“中海集团的加急报表。” 他没接,“下午的行程取消,去一趟老宅,通知梁璟和梁迟徽回来。” “是。” 程洵明白,梁延章完了。 “何桑呢?” “在冰泉度假村。” 梁纪深皱眉,“她畏寒,泡得了冰泉吗?” “何小姐去看马戏,救了一匹小马驹,马戏团的动物受虐待,惹她生气了,她让团长表演跳火圈,团长跳得胳膊脱臼了。”程洵觉得好笑,“二公子纵容她,赏了团长和驯马师十六万,团长识趣,收了钱没声张。” 梁纪深蓦地也发笑,“只有她做得出这种荒诞事。” 第378章 怀孕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包下了度假村的17楼,是一套商务平层,顶层有空中花园,何桑喜欢晒太阳,侍弄花草,他特意包了一星期。 “她高兴了?” “您允许何小姐养小马驹,她当然高兴。”范助理接过他的皮带,搁在衣柜,“我告诉何小姐,您待她的心意胜过三公子,她蛮动容的。” “你相信吗。”梁迟徽脱掉衬衫,换了一套居家服。 “相信啊。” 梁迟徽笑,“看来她的花言巧语蒙混了大部分男人,连我的得力助手也受她的迷惑了。” “您不信吗?” “她的温柔纯情是足以令男人心甘情愿掉进陷阱的。”梁迟徽所问非所答,“因为怎样也不亏。无法动摇她,证明她的忠贞是稀缺的;有机会毁掉她的忠贞,眼睁睁目睹她被自己俘虏,征服,同样是一件快乐的事,延迟满足是多么诱惑。” ...... 何桑午睡起来,梁迟徽正在会客厅招待客人。 对方是一名七十多岁的老者,穿白大褂,戴黑框眼镜,一瞧是有头有脸有涵养的知识分子。 想必就是中医妇科圣手骆志礼教授了。 她心里有数,自己大概率是怀孕了。 黎珍害喜的难受样子,她见过。 如出一辙。 一旦梁迟徽知道她肚子里有梁纪深的种了,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胁迫梁纪深退让,要么强硬打掉。 “二公子夫人”的名号已经传遍上流圈,请神容易送神难,豪门恋情可不是儿戏,扣上帽子容易,摘掉帽子不易。 何况查出怀孕,梁迟徽又岂会放她走,他总要顾忌自己的颜面。 何桑在碧玺公馆这几天没闲着,书房,后院,阁楼,四处溜达。 直觉碧玺公馆藏了东西。 梁迟徽谨慎,连倪红也防备,至关重要的物证不会随意寄存,非得在他眼皮底下,触手可及的范围内,他才高枕无忧。 他不常住在公馆,反而常住老宅和公司的休息室,因此赵凯一直搜查他最知名的地盘,忽略了籍籍无名的“冷宫”碧玺公馆,最危险的地方何尝不是最保险的地方。 何桑走过去,坐在梁迟徽左边的椅子,和骆志礼简单寒暄后,毫无征兆地歪倒下去。 梁迟徽余光察觉她的失态,本能一拽,“何桑?” “迟徽...”她攀住他手臂,痛苦蹙眉,“我头晕,气闷,是不是中暑了...” 梁迟徽满是焦虑和疼惜,“骆教授,我夫人不舒服,麻烦您移步内室。” “随你们的方便。”骆志礼匆匆站起,“先松开她的纽扣,扣子勒得太紧了。” 进入主卧,空气热烘烘的,骆志礼问,“房间不开空调吗?” “我夫人体寒,喜热不喜凉,一向注意。”梁迟徽放平何桑,抚摸她的脸,“还闷吗。” 她昏昏恹恹的,“迟徽,我渴。” “骆教授,拜托了。”梁迟徽将何桑托付给骆志礼,出去倒水。 何桑仿佛中了魔咒,又解了咒,瞬间清醒了,盯着骆志礼,“骆教授,您从医多久了?” 骆志礼诧异她这副清醒的面孔,半晌才回过神,“三十一岁从医,至今四十二年了。” “四十二年...您是老专家了,什么样的孕妇和家属都经历过,见识过。” “梁太太过奖了。”骆志礼指腹搭在何桑的手腕,聚精会神诊脉。 有梁迟徽的面子在,他诊得格外细致,大约五六分钟,他道贺,“恭喜梁太太了,您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千万小心呵护,头三月胎气不稳。” 何桑早有准备了,只不过亲耳证实,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喜悦,不安,惶恐,迷茫,无数股情绪交织掺杂,在她体内膨胀,奔涌,迅速到极点,再迅速平静。 “骆教授,我冒昧问您,倘若孩子的母亲保孩子,而名义上的父亲不希望孩子存活,生与死在您一句话,您如何选择?” 骆志礼大惊,“什么?” 梁迟徽这时端了一杯温水进来,何桑重新闭上眼,难耐呻吟着,在他轻声呼唤下,缓缓睁开。 “我想喝红枣银耳茶...兑牛乳的。”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哪里是喝茶,你是成心折腾我。”他揽住何桑后背,“先喝纯净水,再喝茶。” 他喂了半杯水,礼貌询问骆志礼,“骆教授,有结果吗。” 骆志礼沉思不语。 何桑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她不确定骆志礼帮不帮忙,毕竟违背了他的职业操守,何桑赌注他岁数大了,有慈心,有善心,胎儿算不得一条命,母亲的哀求却是实打实的,他扯个谎,留下无辜的孩子,终归不是坏事。 但万一骆志礼出卖自己,梁迟徽的愤怒也可想而知。 她不单单是“小打小闹小情趣”的骗了。 是愚弄欺诈,辗轧了梁迟徽男人的底线。 代价是从天堂堕入地狱。 “梁董。”骆志礼神情和蔼,“尊夫人并未怀孕。” 何桑僵直的身躯一霎瘫软在床上,四肢急剧地抽筋,完全抑制不住。 胸腔绷的那根弦也断裂了。 好悬。 一念之差。 梁迟徽半信半疑望向何桑,又望向骆志礼,“我夫人饮食口味大变,餐后呕吐,她曾经身段纤瘦,短短一个月养得珠圆玉润,不是怀孕的表现吗?” “诊脉我从不失手。”骆志礼笑,“尊夫人年轻,贪玩贪吃是正常,您何必多虑。” 第379章 知道心疼我了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思量片刻,“骆教授,借一步。” 骆志礼随着他出去,他虚掩房门,“我夫人有怀孕的几率吗。” “当然有。”骆志礼糊涂了,“她检查过吗?” 他压低声,“我夫人4月初在西医院化验过,受孕非常困难。” “谁下的结论?” “一位业内的泰斗级专家。” “我是不理解西医的。”骆志礼满不在乎,“我相信我的判断,尊夫人已经...” 梁迟徽面目古井无波,静静地等待下文。 骆志礼不擅长圆场,圆得生硬,“梁董阳刚之气,尊夫人年轻,又一向注意保暖,升级父母不是早晚的事吗?” “承您吉言了。”梁迟徽浮起一丝笑,“有劳骆教授奔波一趟。” 骆志礼走到玄关,大约是梁迟徽的威慑感太强,他不免顾虑,毕竟瞒得了一个月,瞒不了五个月,一旦肚子隆起,他妇科圣手的招牌塌了。 “梁董。”他驻足,“尊夫人气血亏,脉息弱,倘若是孕早期,不排除诊不出喜脉。” 梁迟徽意味深长眯眼,“骆教授的意思,是一个月之后重新诊脉吗。” “那倒不必。” 骆志礼琢磨着,梁迟徽的精明在冀省名利场是排得上号的,女人有胆量在他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百分百不是善茬。 “名义上的父亲”暗藏玄机,显然这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十有八九是三公子。而梁迟徽一口一句“我夫人”,爱之入骨,夫妇斗心机,兴许是梁太太占上风,何苦得罪她和三公子。 “尊夫人体质不易受孕,建议食补,好好调养,别给她太大的压力。” 骆志礼叮嘱完,婉拒了梁迟徽的晚餐邀请,主动告辞。 范助理送他去车库,封了六万块的出诊费红包,返回17层。 梁迟徽坐在露台煮茶,一包阿胶枣,一匙玫瑰茶叶,一碟红糖,炉上的火烧得旺,他喜欢古法茶艺,一洗,二煮,二嗅,四烧,五品,越是简易的老式,越有清苦的滋味。 “没收吗。”他背对范助理,舀了一勺竹筒里的山泉水。 “象征性收了一千块,骆志礼的挂号费是八百五,一百五的油费。”范助理交出剩下的钱,“何小姐既然没怀孕,她会踏踏实实跟着您的,您可以安心了。” 阳光和茶壶溢出的白雾裹缠,漫过梁迟徽的脸,“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怀与没怀,我都安心,各有各的好。” “老董事长扣押在市局...”范助理心焦意乱,“三公子中午撬开了佟大的嘴,佟家兄弟是关键线索,这条线索破解了,老董事长估计完了。” “佟二呢?” “三公子负责蹚蹚路,他没资格正式审,现在赵凯审呢,赵凯抓人不是吃素的,相当有一套,加上三公子辅助,佟二,倪总,裴勇,撑不了多久了,他们一交待,您——” “你读过《孙子兵法》吗。”梁迟徽打断他,慢条斯理地涮洗陶瓷碗,“《孙子兵法》一共有六套计,‘胜战计’的第八计,叫暗度陈仓;‘败战计’的第三十四计,叫苦肉计。” 范助理摇头,“您明示。” 梁迟徽过滤掉茶叶末和烂碎的枣渣,斟了一碗茶汤,搁在冰桶里降温,“唯一的转圜在父亲那里,令他信任我,寄托于我,老三能奈我何?” 茶汤渐渐晾到七分烫,梁迟徽端去卧室。 何桑倚着床头,手捂住小腹,面色不那么苍白了,“我听骆教授告诉你,没有怀孕?” “嗯。”他表面喜怒不辨,无波无澜,“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点头,“我高兴。” 梁迟徽落座的动作一顿,“你不希望怀孕吗。” “我有分寸,不该怀孕,为什么希望怀呢。”何桑摩挲他袖口的铂金扣,“我清楚你如今水深火热的处境,我不愿给你惹祸,让你分心。” 他凝视着何桑,多么明眸善睐清丽单纯的女人,多么假惺惺蛊惑人心的一张红唇。 梁迟徽食指摁在她唇瓣,缓缓游移,“如果我接受,不流掉它呢。” 何桑错愕,半晌没吭声。 他轻笑,握住她手,她掌心掐出四个小指甲印,猩红充血,梁迟徽好脾气揉了揉,“紧张吗。” “我以为会验血...”何桑音量小,“原来只是号脉。” “你怕扎针,验血又要哭哭啼啼。”梁迟徽打趣她,“果然长胖有长胖的好处,你头晕得厉害,恢复得却快。” 何桑心虚,偎在他肩膀,回避他的审视,“我没恢复,是不想你担忧我。” “哦?”梁迟徽偏头,她长发浓黑似墨,衬得颈后的肌肤皎白如玉,“梁太太知道心疼我了。” 他呼吸喷洒在耳畔,钻进毛孔,何桑蜷着身体,“小马驹呢?” “司机送回碧玺公馆了。” 何桑笑,“相处和谐吗?” “羊驼看见它就啐口水。” 她笑得更开心,“羊驼真霸道。” “宠物像主人。”梁迟徽抚摸她长发,瀑布一样,摇曳至腰间,“你霸道,它能随和到哪去?” “养在阁楼吧...或者露台。” “不行。”梁迟徽斩钉截铁,隔了一会儿,他说,“太臭。” 何桑眼珠动了动。 都带回家了,还在意什么臭不臭的。 他去后院的次数分明比去阁楼多,在阁楼养着,他眼不见为净,苏姐又勤快,一点不妨碍。 在后院,反而影响他休息了。 想必阁楼有秘密。 ...... 市局。 赵凯拎了一只保温壶,一份外卖,走进审讯室,举了举餐盒,“梁伯父,饿了吧?海鲜炒米粉,我特意备注炒软了,合适您牙口。”他劈开一次性筷子,放在审讯椅的桌板上,“您尝尝,吃饱了坦白从宽,梁氏集团在冀省屹立四十年了,经济创收不少,省里记得您纳税的功劳,您痛快交待,我痛快交差。” 梁延章气定神闲,“109国道通往外省,不是机场,我出省并非出境,你搜查了我的行李箱,没有搜到机票吧?我移民起码应该带上纪席兰,老三敢截下我吗?他母亲在我手里!我放弃这个护身符,证明我问心无愧。冀省持有国外护照的富商比比皆是,你全部逮捕吗?你凭什么指控我携款潜逃?” 赵凯乐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哪个富商凌晨出省,装着一千万的现金和五十斤黄金?” “我储蓄。” “银行营业吗?” “小凯啊,你太嫩了。”梁延章腔调耐人寻味,“大富豪,大权贵,银行的钱寥寥无几,他们让你查到多少,你查到多少,不让你查到的,你查不到。” “梁伯父,我受教了。”赵凯笑容一收,“佟大交待了。” 梁延章一怔。 赵凯挥手,示意下属播放一段视频录像,梁纪深和佟大面对面坐着,佟大大汗淋漓,整个人佝偻抽搐,扛不住了。 梁延章太阳突突跳,“他交待什么了?” “是你雇佣他和佟二砸残何晋平,只要何晋平退出验收小组,你有办法收买任何一个新任组长,保证护城楼的工程顺利完工。”赵凯围绕审讯椅兜圈,“何晋平是万里挑一难啃的骨头,啃不了,我不啃了,我灭了他,换一根新骨头啃。是你的原话对吗?” “他诽谤!”梁延章瞳孔一涨一缩的,“我不认识何晋平,我砸他干什么?护城楼的工程和我无关!我只承认梁氏集团承包的工程和我有关。”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 “头儿?”一名警员在铁窗招手,赵凯走出去,对方附耳汇报了什么。 第380章 甜 - 祸水 - 玉堂 “心脑血管的医生?” “对。”警员翻开梁延章的就诊病历,“这五年的住院记录有十六次,平均一年三次,每四个月梁延章治疗一疗程,是中西医结合疗法,梁家也安排了私人医生随时急救,他的确有心脏病,程度比较严重。” 赵凯浏览了一遍,是总医院和人民医院的病历建档,不可能造假。 “头儿,最好请个医生。”警员越过赵凯的头顶,瞟了一眼室内,“万一梁延章旧疾发作,来不及抢救,死在局里,麻烦可大了。法律判他死活是一回事,咱们耽误他死活又是一回事,搞不好吃官司。” 赵凯总觉得不妥,但没辙,“申请一下吧,请他以前的主治医生在局里候着,以备不时之需。马上移交看守所了,里面有医生,咱们管不着了。” 市局联系了总医院,一小时后,骨科的华主任联系了梁迟徽。 昨天在109国道截停,警车和梁延章乘坐的SUV追尾了,撞了他的大胯,赵凯考虑周到,梁延章年纪大,自愈能力差,请了一位心脑血管的主任,又请了一位骨科主任。 梁迟徽这时正在楼顶的小花园哄何桑睡觉,她卧在摇摇椅上,微风吹拂,她洗过的头发暗香浮动。 “华主任,辛苦您了。” 华主任支支吾吾,“梁董,那可是市局...” “您误会了。”梁迟徽饶有兴致观赏花园的景观灯,“不需要您传达口信,您捏住我父亲的手,使一个眼色,他会领悟。” “这么简单?” 梁迟徽笑声温朗,“我和华主任是多年的老交情了,给嫌疑犯递消息是违法,我怎么忍心逼您冒险呢?” “没问题。”华主任慷慨答应,“捏手而已,不费力,小事一桩。” 梁迟徽挂断电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午夜,两辆黑色的红旗L5和一辆宾利相继泊在壹山庄园的庭院。 梁璟迈下驾驶位,站在入户台阶上,语气肃穆,“父亲被拘押,是你部署的?” 梁迟徽与梁纪深一前一后下车,原本计划白天回老宅,梁璟在外市开会,抽不开身,傍晚刚回到本市。梁家这场风波巨大,老张和老蒋紧急找他谈话,在办公室拖到十一点结束。 梁纪深临时有应酬,是中海集团三季度的项目谈判,也是拖得晚了。 只有梁迟徽清闲,洗了个澡,喷了香水,悠哉从度假村过来,穿了一件银白色的缎面衬衫,水波纹在夜幕下极为耀眼,一股风流俊雅的味道。 “是我和赵凯联手堵住的。” “什么罪名?” “故意伤害罪,境外转移公款。”梁纪深推开木门,芳姐和蓉姐拿了热毛巾,服侍三人清洁,“父亲雇佣佟家村的佟大佟二兄弟报复何晋平,佟大失手导致何晋平死亡,犯下过失杀人罪。” 梁璟擦完手,往客厅走,“证据确凿吗。” “有人证。” 桌上沏好了茶,润喉的梨片新鲜水润,梁璟没什么胃口,梁迟徽叉了一片,给好评,“甜。” 芳姐诧异他心真大,“二公子喜欢吃,我再切一个。” “有几个?” “厨房有一筐,是南郊果园新摘的。” 梁迟徽沉思了一秒,“我走的时候带半筐,夏季上火,何桑喝川贝炖梨汤。” 梁璟没搭理他,神色疑惑,“父亲管理梁氏集团,私下有广和集团和钱庄,他年事已高,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平衡处理各项事务?” “那要问问二哥了。”梁纪深挑拣着果篮里的苹果,拾起一支水果刀,“父亲生性多疑,身边器重的下属不超过三人,郑叔是父亲的御用司机,不参与公事,芳姐是保姆,偶尔去书房整理文件,商业数据她一概不懂,至于集团的秘书部...” 他没继续讲。 梁延章有一个相好的小蜜,大房二房三房心知肚明。 小蜜最风光的一阵,是郑叔亲自开车接送她上下班,陪梁延章在办公室用餐,视察工程,形影不离的,连纪席兰都没这份待遇。 梁延章对她特上头,在她甜言蜜语的攻势下,差点扶持她进董事局,当一个末位董事,幸好纪席兰大闹了一场,闹得梁纪深出马了,他那会儿在市检,梁延章畏惧他,这才罢休。 小蜜轰动一时,黑市甚至设下赌场,押注小蜜是梁家的第四任夫人。 她自己也踌躇满志,扬言给梁家的三位公子做小妈,可惜,梁延章仓促退位,梁迟徽上位,先废了她在公司立威,在业界下达封杀令,不过梁延章的“旧爱”是大噱头,有广告效应,企业虎视眈眈要聘她,梁迟徽顾忌她攀了高枝,耍手段对梁氏不利,下达封杀令,她在冀省待不下去,灰溜溜回老家了。 “除了这三个人在明,一定有人在暗。”梁纪深削了一块苹果,刀尖插着,塞入嘴里,眼神森寒,“有军师在幕后辅佐父亲,去年我重启调查广和集团,至今十个月了,军师的道行高深,足够撇得一干二净。” 梁迟徽漫不经心吃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有怀疑的目标了。”梁璟接过芳姐递来的绿茶,他爱喝清淡的绿茶,不像梁迟徽爱喝苦郁的花茶。 “上阵父子兵,大哥常驻国外,你自然没嫌疑。”梁纪深几乎挑明了。 “老二。”梁璟点名。 梁迟徽丝毫不慌,仿佛预料到话题会抛向自己,态度恭谨谦和,“大哥,你问。” 第381章 我还算干净 - 祸水 - 玉堂 梁璟忍了忍,梁迟徽这一身风流倜傥的打扮,他没忍住,“你心情不错。” “尚可。”梁迟徽姿势端正挺直,“何桑养得圆润健康,我很安心。” 梁纪深望了他一眼。 “3月份外市的供货商诽谤老三诈骗,你拿了一亿五千万填窟窿,有这回事吗?” “有,从地下钱庄贷的。” “钱庄的法人是父亲?” 梁迟徽面孔波澜不惊,“是。” “父亲的钱也是你的钱,你需要多少拿多少,签贷款合同不是多此一举吗?” “供货商是父亲雇佣的,老三调查广和集团威胁到父亲了,让老三长长教训,倘若我坦白是替老三填窟窿,父亲拒贷,我手头一时挪不出一亿现金。” 梁璟愕然,“真是父亲陷害老三?” 这一阵,梁璟隐约有耳闻,父亲和老三在暗中较劲,父子情分淡泊,他一直以为是老二捣鬼,为分割家产挑拨离间,没想到父亲对老三下手如此歹毒。 “广和集团的法人呢?” 梁迟徽镇定自若,“还是父亲。” 梁璟蹙眉,“注册法人姓商。” “商志强是大叔伯的表弟,父亲和大叔伯交好,大叔伯的龙凤胎儿女在法国读书,父亲承担了全部学费,交易条件是大叔伯安排表弟担任广和集团的法人。广和集团查封后,商志强入狱,判刑九年,后来他患肝癌晚期,死在特护病房了。” 梁迟徽斟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品茶,“广和集团的内幕,我确实掌握了一些。父亲收买了倪红,长达两年的时间,倪红瞒着我为父亲做事,父亲许诺她嫁入二房,当梁二夫人。广和集团死者家属的赔偿款,是倪红擅自从云海楼的账户划出,我完全蒙在鼓里。” 梁纪深一言不发,咀嚼苹果的脆响在客厅有节奏地蔓延开,莫名刺激得头皮发麻。 梁迟徽稳了稳心神,“如果我有罪,属于知情不报,我不报不是为自己,是为梁家的清誉,父亲荒唐贪婪,绝不能牵连梁家,影响大哥的仕途与老三的前程,我甘愿牺牲,一己扛下。” 梁璟缄默了好一会儿,询问梁纪深,“佟大交代老二了吗?” “没有。” “父亲交代了吗?” “暂时没有。”梁纪深撂下水果刀,脸色寒如冰霜,“没交代二哥,不代表二哥没嫌疑。赵凯去抓捕佟二了,明天拘押倪红回市局,父亲在审讯中。” 梁迟徽笑容加大,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坦荡无畏的口吻,“老三,好好审。” 四目相视,梁纪深站起,阴恻恻笑,“二哥放心,一定好好审。” 他系着衬衫纽扣,先撤了。 梁璟去书房处理公务,梁迟徽上三楼见姚文姬,二十分钟之后,从老宅出来。 庭院的玉兰树在夜幕下是浓重的墨黑色,在阴影深处,伫立着一个男人的影子。 梁迟徽迎上去,若无其事一扫,拉车门。 “你把她软禁了?”男人单手夹着烟,垂眸吸了一口,“电话不通。” “你有什么话,我转达。”梁迟徽的衬衣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像一潭莹亮的碧波清水,显得他矜贵,清冷,“她是你二嫂,你是小叔子,叔嫂避嫌,没必要通话。以后你娶了妻子,二三房的妯娌相互接触,我不干预。” 梁纪深目露凶狠。 “而且她一个大活人,有思想,有心计,我软禁得了吗?” “二哥着急解释干什么。”梁纪深这几日东奔西跑,昼夜颠倒,轮廓消瘦了不少,他原本是兄弟三人之中最魁梧的,浑身硬邦邦的腱子肉,稍稍一瘦,骨相愈发英气凌厉了,“我又没提何桑。” “那你提谁。” “羊驼。”梁纪深斜叼着烟,“挺久没看到羊驼了,你软禁它了吗。” “老三,你不要没事找事。” 梁迟徽对何桑有耐心,事实上,对其他人没多大的耐心。 之所以外人觉得他脾气温润,是三位公子性情最和善的,是商场没人敢招他,大家表面驯服他,他又善于伪装,自然留下这副好口碑了。 “羊驼在公馆的后院,我不软禁它,难道送它去街上兜风吗?” 梁纪深撩起眼皮,刚才在老宅的那股寒意,被怒意取而代之,“二哥,别太狂了,佟大,父亲,倪红,都在我手里,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我拭目以待。”他挑明了,梁迟徽索性也陪着挑明,“你下一句,是不是要何桑啊。” 梁纪深一沾染何桑,总是不淡定,太阳穴的青筋无意识地涨了涨。 梁迟徽耐人寻味笑,“老三,我处处压你一头,你也处处算计我一步,这一年频繁交手,你输多,赢少,现在你即将赢我一次大的,我不是没有准备。你既然了解我的性子,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会在这个关头放人吗?” “梁老二——” “你喊我老二,证明你清楚你是梁家排行老三的儿子,我不求你同仇敌忾,和父亲一艘船,父亲是梁家的根基,你斩断自己家族的根基,你是不孝不义,不忠不悌。” 梁迟徽缓缓逼近他,肩膀抵住他肩膀,一字一顿,“梁家垮台了,你的父亲是罪犯,公家这碗饭,你没资格吃了。梁氏集团也倒闭了,你的商业手段在我之下,有我凌驾于你,你妄图在商场东山再起是痴人说梦。纪席兰养尊处优挥金如土,你养她很费力了,你二嫂交给我养吧。” 他笑了一声,坐上车,宾利驶出壹山庄园,拐个弯,消失在半山腰金碧辉煌的大门。 梁纪深在原地熄了烟头,目光晦暗不明。 ...... 梁迟徽在梁氏集团加班到天亮,公关部对外封锁了风声,市局目前也在保密取证的阶段,没有公开拘捕梁延章的消息。 局面总体可控。 他早晨返回度假村,范助理正好下楼接他,汇报何桑的情况,“何小姐昨晚泡澡,宵夜,看电影,十点准时入睡,今早喝了一碗豆浆,一份西式套餐,餐毕,去演艺部点播节目了,保镖全程在场,何小姐无法联络外界。” “嗯。” 乘电梯上楼,一出门,走廊幽幽飘荡着曲调。 范助理并未注意,“总医院华主任的儿子已经被心仪的企业录取了,企业老总是卖您的面子,不然他儿子的平庸资质,哪里高攀得上冀省十强的企业?华主任又欠了您一个人情。” 梁迟徽食指竖在唇瓣,示意他噤声。 曲调越来越清晰,精湛不精湛倒是次要,有一种撩人心弦的滋味,范助理望向对面,“是演艺部在奏乐。” 17楼的中央是一株苍翠的迎客松,四周金鲤鱼池一分为二,正南是大平层套房,正北是度假村的演艺部。 凡是高档的晚宴,大人物的酒局,有中式女子乐坊和西式男子乐队给客户演奏助兴。 梁迟徽全神贯注听曲,良久,他迈步,悄无声息推开套房的玄关门。 影音室的珠帘洒下,窗外的风恰好拂过,吹得珠子泠泠作响,浅胡桃木色的支架上是一副古筝,何桑双手素白细长,湘妃粉的义甲拨弄琴弦,如她一般,粉嫩娇媚。 梁迟徽隔着珠帘凝望这一幕。 揭开了曲调来自何方的神秘面纱,她弹得不那么撩人了,可是落在梁迟徽的耳朵里,痒痒的,另有一番难以形容的美感。 “你学过古筝?” 何桑一激灵,抬起头。 “我找演艺部经理借的琴...我高中报过班,突击艺考表演,加了20分呢。” 她得意的小模样逗笑梁迟徽,“梁太太这么厉害?” “不厉害。”她也诚实,“我没天赋,起早贪黑的学了三个月,只学会弹一首曲子,仗着胆子去参加考试的。” 梁迟徽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你弹的是《蕉窗夜雨》。” 她不禁诧异,“你听过?” “在云海楼的包厢听过。” “云海楼...”她绕过古筝支架,走到梁迟徽面前,弯下腰,与他平视,“是梁董的前女友吧。” 他后仰,“算是。” 何桑摘掉中指的义甲,搁在小盒子内,“第几任?” “我有太多旧情人了,记不清。”梁迟徽半真半假,欲笑不笑,盯着她。 “冰冰。”她不恼,不吃醋,托腮回忆,“倪总告诉我,你最喜欢冰冰了。” “胡言乱语。”梁迟徽拧眉,“我喜欢直接娶回家了,何必变成旧情人。” “冰冰甩了你啊。”何桑噗嗤笑,“她发现你不行...” “你越闹越没正形,我是太纵容你了。”梁迟徽也笑,“我和她没睡过。” 末了,他又补充,“我没睡过云海楼任何一个女人。” 何桑不吭声。 梁迟徽打量她,“梁太太在想什么?” 她有心说什么,缓和气氛,到嘴边,又咽下,终是没说。 “没想。” “庆幸吗。” 何桑一愣,“庆幸什么?” “我还算洁净。” 她没憋住笑,“那恭喜梁董了,是一个稀有的洁净男人。” 梁迟徽叩击着椅子扶手,“梁太太同喜。” 第382章 试婚纱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下午在卧室睡得迷迷瞪瞪,听到外面有男女混杂的笑声,她打开门,霍太太捧着婚纱的盒子爱不释手,梁迟徽和霍总在客厅下围棋。 “醒了?”他下了一颗白子,“床头的燕窝吃了吗。” 她摇头,和霍太太打了招呼,在棋桌旁坐下,她眼神迷离恍惚,脸蛋有枕头挤压的红痕,梁迟徽蓦地发笑,蹭了蹭她眼角,“有眼屎。” 何桑温顺闭上,他蹭完,她又睁开,“你赢了吗?” “他赢!”霍总输上头了,一盘接一盘厮杀,“他赢了我六局。” “一共下多少盘了?” 霍总趁着梁迟徽不备,偷偷悔棋,“一共啊...下六盘了。” 梁迟徽最后一局让了霍总三子半,是白送一局了,霍总仍旧输了一子半,“霍总是臭棋篓子,与你不分伯仲。” 何桑瞥了一眼棋盘的局势,“霍总的棋艺还不如我呢,这局我输不了。” 霍总哈哈大笑,梁迟徽捡着棋子,“老霍,你丢人可丢大发了。” “梁太太会围棋啊。”霍太太举着盒子走上前,“您多才多艺呢。” “我教她一点入门级的招数。”梁迟徽打趣,“梁太太是我最失败的徒弟了。” 霍太太牵着何桑的手,“梁太太,我女儿的婚纱,您瞧瞧。”她在沙发上铺开,是深V鱼尾的款式,背部镂空的蕾丝,膝盖上下有十五厘米宽的透明薄纱,格外的性感贵气。 “这牌子火有火的道理,是漂亮。”何桑轻轻抚摸。 霍太太喜滋滋,“梁董定制的那件取货了吗?” “在赶工。”梁迟徽眼睛定格在婚纱上,若有所思。 “婚纱的款式啊,大差不差的,拖地的,鱼尾的,直筒的,波浪的,无外乎这四款,梁太太纤细婀娜,鱼尾款式最适合她了,衬身段儿。”霍太太把婚纱递给何桑,“您试一试我女儿这款,如果合适,梁董可以定制同款,我和王太太是同款,她提货三天我提货的,同款有模版,出货快,否则要排长队!” 何桑推卸,“霍小姐的婚纱我怎么能试穿呢?新娘有忌讳的。” “忌讳什么呀!婚纱店人来人往的,不都是试嘛——”霍太太拽着她,拽去衣帽间,“您沾一沾我女儿的喜气,早日当新娘,梁董的年岁不小了,他上次说啊,是您不嫁,可不是他不娶呀...” 霍太太是一个话痨,口无遮拦的,吵得何桑脑仁疼,她稀里糊涂在霍太太的帮助下换好了婚纱。 她没有化妆,没有盘发,仅仅是披散在肩头,发丝墨藻一般,一触即碎的破碎感,那种破碎感,直击魂魄,无声无息地擒住男人。 擒住梁迟徽。 他知道何桑穿婚纱一定是美的。 但不知道是怎样的美。 澄净,纯粹,没有杂质,凹凸有致。 她丰腴其实比苗条更具特色和韵味。 梁迟徽沉默端详她,端详了许久,“过来。” 何桑走过去。 他裹住她手,凉凉的,绵绵的,“喜欢这款吗。” “喜欢。”她点头。 “转身。” 何桑背对他。 梁迟徽摩挲她窄窄的脊骨,沿着骨节一寸寸滑下,滑至腰部,他指腹摁住腰椎,那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之一,激起本能的酥麻,刹那,何桑不由一抖,又猛地转回去,面朝他。 他看向霍太太,“我定制了拖地款的,三米长的头纱,不过她似乎适合鱼尾款,我再订一件。” 霍太太解开何桑背后的拉链,“梁董的婚礼肯定盛大,多预备几套婚纱是应当的。” 何桑脱下婚纱,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随后去厨房烘焙蛋糕。 霍太太跟着打下手。 “姚夫人要出国了。” “出国?”何桑一怔。 “对呀。”霍太太用刮板均匀涂抹蛋液,“回泰国清莱,那地方有一片本地黑帮的聚集地,警方都不深入的,井水不犯河水,很多黑户在那里住宿,打工,和坐牢没区别,不发工资,不休假。” “我晓得伯母在泰国有房产,不晓得具体地址,是在清莱吗?” “姚夫人在曼谷和芭提雅买了十幢庄园呢,她的固定资产有五十亿泰铢,是赫赫有名的华人女富豪。”霍太太将糕点塞给何桑,“东南亚的风气乱,做生意的富豪和地头蛇来往密切,万一惹了麻烦,砸一笔钱,无论天大的麻烦,统统平息。” 何桑心不在焉接过,摆在烤箱里,“伯母和段志国来往?” “他们是死对头!”霍太太纳闷儿,“您是二房的儿媳妇,您连自己未来的婆婆和谁有仇、和谁有交情也不晓得啊。” 她尴尬笑,“我不是没嫁吗。” “也对,豪门公婆最忌讳儿媳妇瞎打听,尤其涉及自己的财产。”霍太太清洗水果,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姚夫人和老J是朋友,老J在清莱吃得开,段志国在清迈吃得开,各自盘踞一方,是敌人。姚夫人在泰国有麻烦,是老J解决。” 何桑顺藤摸瓜往下挖,“伯母在泰国投资的钱,是从外市的地下钱庄汇款吗?” “是啊!”霍太太丝毫不防备何桑,毕竟她是梁太太,梁迟徽又护着她,有什么讲什么了,“钱庄是富商们救急的私人银行,又低于高利贷的利率,不违法。老J在边境开设了账户,先国内汇款,老J收到钱洗一洗再转移泰国,梁董的钱庄自始至终是干干净净的,和境外没联系。至于老J出岔子也没关系,他在境外啊,国内的警方管不着他。” 何桑恍然大悟,怪不得,梁纪深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老J是钩子。 钩子在境外。 大地头蛇基本会买网域,养黑客,境外的账号、资金流水线,是一套独立的隐秘的系统,一旦被监控,攻破,对方马上察觉,当地的警署不配合,国内警方是束手无策的。 何桑初见姚文姬,便猜出这个女人不简单。 万万没料到,她如此不简单。 梁家的二房母子,一个垄断泰国的华人工厂,一个垄断冀省的财路,明面风平浪静,所有的风头,威势,集中在梁璟和三房母子,实际上富得流油,聪明得骇人。 可惜,男人和女人是群居动物。 没有所谓的秘密。 吩咐下属办事,注定瞒不住下属。 从梁迟徽担任梁氏集团高管的那一天,霍总就是他这艘船忠实的拥护者,他风光,潦倒,高升,降职,霍总十年没动摇过,没叛变过,梁迟徽一方面器重霍总;另一方面,他深谋远虑,不愿暴露真容,钱庄的一些贷款生意,霍总作为80年代稀缺的金融系高材生,是他的得力助手,许多复杂的合同是霍总出面谈判的。 除了霍总夫妇,包括在泰国卧底多年的梁纪深,也未必清楚老J和姚夫人之间的利益纠葛。 何桑千方百计借助梁迟徽的势力混入阔太圈,塑造出他极为宠爱、极为信任的准太太形象,接近他身边的核心大网,而霍总夫妇正是核心。 第383章 他待我很好 - 祸水 - 玉堂 何桑端了一盘蛋糕,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梁迟徽不喜欢甜腻的奶制品,她在碧玺公馆尝试过两三回,每一回不是蒸得硬了,就是烤得干了,梁迟徽倒是赏她面子,起码吃一口,昧着良心评价一句,“梁太太的手艺可以开一家甜品店了。” 幸好她有自知之明,不信他的夸奖。 “老霍,你有口福了。”梁迟徽意味深长笑,“梁太太的厨艺,无可挑剔。” “哦?梁太太秀外慧中,梁总有眼光啊。”霍总信了,尝了一块,赞不绝口感慨,“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梁迟徽错愕扬眉梢,也尝了一块,甜度,口感,是有所精进。 他含笑,“梁太太今天没出糗。” 何桑得意,“是你平时打击我,我的本事强着呢。” “不谦虚了?”梁迟徽笑声抑制不住,向霍总拆台,“林总的心头爱是肥肠鱼,林太太烧这道菜不逊色大厨。咱们梁太太一窍不通,却格外好学,那晚兴致勃勃地烧了,公馆臭得保姆以为洗手间——” “梁迟徽!”何桑捂住他嘴,力气大了,捂得他鼻骨疼。 男人旋即扣在她手背,话堵在喉咙,眼底带笑。 霍总追问,“以为洗手间怎样?” 梁迟徽唇瓣在她掌心一开一合地蠕动,音色嗡嗡地,听不真切,何桑捂着不过瘾,狠狠地搓捻,捻得他唇瓣扭曲了。 “没怎样。”她圆场,“我以前没烧过,所以火候不行...味道是腥了些。” 梁迟徽笑意从眼底弥漫至眼尾。 何桑瞪他,松开手。 她重新坐下,不露声色扫了一眼玄关的挂包架,霍太太没系铂金扣,包敞开,手机翘在边缘。 何桑捏了一个青提蛋挞,“蛋糕好吃其实是霍太太的功劳,蛋液,奶油,水果,她大包大揽。” “您多抬举我呀!”霍太太在厨房乐呵呵烤制第二盘糕点,“我是给您打下手的,我一贯犯懒,哪会烘焙啊。” “她是实话。”霍总打趣,“梁太太烤多少,她吃多少,如果她亲自烤,度假村岂不是着火了?” 何桑咯咯笑,糕点喂到嘴边,“霍太太辛苦了,我有一对翡翠耳环,我年轻,戴翡翠太老气了,送您吧。” 霍太太自然是不要的,她不理会,叼着糕点去卧室,从皮包的夹层取出一个首饰盒。 何桑出门会佩戴平价的小首饰,一两百块钱的,随身再携带一件贵重的饰品,她跟着梁纪深经常换住处,住一阵金悦府,住一阵竹苑,完全取决于他的方便,偶尔来不及收拾行李,又临时陪他出差,需要一款百搭的首饰撑台面,以备不时之需。 翡翠耳环镇场子,衬得端庄,她存在包里一年多了。 何桑特意拿到梁迟徽和霍总的面前,为自己铺路,“质地蛮通透的,我花六位数买的。” “是好翡翠。”霍总识货,“国贸赵太太收藏了一屋子的翡翠,她嗜好这东西,不过她的一百件翡翠,也不敌姚夫人的龙种翡翠珍贵。” “龙种翡翠不在姚夫人手中了。”梁迟徽搂了一下何桑的腰,“在梁太太的小金库中。” “你准备要回去呀?”何桑挣脱他,走向挂包架,“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梁迟徽一怔,笑出声。 骂自己骂得挺顺口的。 何桑将耳环塞在霍太太的爱马仕包,迅速抽出手机,趁着梁迟徽喝茶的工夫,疾步回房间。 她反锁门,躲在窗帘后,打给邱太太。 “哪位?” “邱太太,我是何桑。” “何小姐!”邱太太大惊,“您又跑去什么地方了?” 电话那边是急促的鸣笛,邱太太在市中心的红绿灯交口,她靠边停,“二公子是头号危险分子,老邱告诉我,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的员工指控梁延章是幕后老板,二公子是傀儡,他搜集了梁延章的犯罪证据,举报了段志国非法偷渡佟大,他撇得一干二净,还立大功了?城府之深,手段之毒,您哪里是他的对手哟!” 何桑手抖得厉害,唯恐梁迟徽发现自己不见了,破门而入抓个现行,她长话短说,“泰国清莱有一个地头蛇绰号老J,地下钱庄的钱以借贷的名义,先汇到老J在国内的户头,老J在边境做橡胶材料和野生菌的买卖,他收货、卖货的方式洗钱,再转移到境外姚文姬的工厂账户。” 邱太太诧异,“姚文姬和泰国的地头蛇有利益勾结?” 她印象中姚文姬美艳高挑,是男人心甘情愿送钱的主儿,她安安分分当阔太太,开个美容院,开个休闲会馆,玩票消遣,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偏偏她选择走这条暗无天日的死路。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梁迟徽昨夜在楼顶和总医院的华主任通话,我在花园,他在玻璃房,隔音好,我不晓得他们密谋什么,总之,提醒赵凯留意华主任,大概率梁迟徽交代了他任务,他负责和梁延章接头串供。” 邱太太深吸气,“那您的安危呢?” “他待我很好,不舍得伤我。”何桑只讲了五个字。 邱太太一愣。 下一秒,何桑挂断,删除通讯记录。 她把手机揣在裤袋,拾起空的首饰盒,走出房间,“霍太太,盒子也给您吧,省得我也丢了。” 霍太太在厨房门口解围裙,“我来度假村一趟太划算了,捡大便宜呢!” 何桑飞快放回原处,系好铂金扣。 ...... 傍晚,天气闷得出汗,霍太太嫌燥得慌,非要去冰泉池泡一泡。 何桑怀孕后口味大变,也贪凉了,尤其馋冷饮,冰镇的草莓和酸山楂。她不敢吃,初次怀孕没经验,骆志礼说头三月要谨慎,她怕影响了胎儿,吃不得,总泡得,降降外火。 到达冰泉池,已经是人潮汹涌了,经理说有异域女郎的表演,是仿照东南亚设计的娱乐节目,和男客互动,长相越帅,互动的机会越大。 霍太太噗嗤笑,“度假村才几百号人啊?歪瓜裂枣的,梁董在冀省是赫赫有名的俊美,女郎和梁董互动,是她们的福气,梁董不一定乐意呢。” 梁迟徽穿着黑色的泳裤,缎面的防水背心,从男更衣室出来,他个子高,腰腹平坦没有赘肉,走在喧嚣的人海里,显得挺拔耀眼,鹤立鸡群。 何桑拐过女更衣室的走廊,没想到是男女共浴的池子,她本来想和霍太太泡在女客池,不至于束手束脚的,男女混池,她理所应当和梁迟徽共浴了。 虽然披了一条黑色的蕾丝外衫,里面毕竟是内衣,她近期不忌口,的确丰腴了,胸也饱满了,她尺码一直不小,肉又会长,长在面颊、屁股和胸了,没有衣服遮挡,总觉得曝露在空气中沉甸甸的分量,一颤一颠的。 仿佛是诱人采撷。 第384章 红酒共浴 - 祸水 - 玉堂 她不好意思挨着梁迟徽一同泡。 难免肉沾肉,臀沾臀的。 而且霍太太吆喝得起劲儿,似乎故意撮合,故意提供亲密的契机。 “我...突然不太想泡了,我在休息区吃水果看节目吧。”何桑拢严实了外衫的衣襟。 “您害什么臊啊!要不,您和老霍泡?我不介意的。” 霍总大笑,“你放屁!” “您都是梁太太了,夫妻之间什么没干过啊,矫情什么呀。”霍太太推搡她下池。 霍太太的社交牛人症越来越严重了,何桑犟不赢她,再僵持下去,该露馅儿了,她小心翼翼坐在岸边,脚丫扑棱了两下水面,梁迟徽阖目养神,没有关注她。 她握住防滑梯的扶手,下沉在水里。 外衫轻薄,浸水顿时飘散开,在雾气熏缭的池面一寸寸铺展。 梁迟徽不知何时睁开双眼,透过荡漾的水雾,凝视她身体。 凹凸曲线,冰肌玉骨,犹如一朵无瑕盛开的白梨花,堕落在一张黑暗的大网深处。 她是梨花,他是暗黑的网。 圣洁与糜烂。 天真与摧毁。 如此的冲击力。 他眼前一掠而过她穿婚纱的模样。 无法形容的姣好风情,温婉灵气。 有的女人是荆棘玫瑰,来势汹汹,去势也汹汹,何桑却是细水长流,润物细无声地挤进男人的心里,从此生根发芽。 梁迟徽抬起手,想抚摸她绸缎一样乌黑湿润的长发,指尖触及发梢的一刻,何桑倏而站直,他像是心虚,又像是紧张,又猝然收回手。 “霍太太,你瞧!” 霍太太也起身,“是法国的吧?” “泰国...有俄罗斯的...那个最漂亮的女郎是波兰的!” 梁迟徽靠着青玉石台的边缘,莫名觉得她好笑,那些女郎个个不如她,至少在他眼中,不及她万分之一,她倒是心潮澎湃,不眨眼的。 “哇——”何桑直勾勾盯着,“人比人气死人...好大。” “什么好大?”他忽然开口。 她一激灵。 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回答,“眼睛...好大。” “嗯。”梁迟徽心知肚明,不揭穿,“没你大,你好大。” 何桑清楚自己撒谎了,也清楚梁迟徽是明知故问,逗她的,臊得耳根绯红。 这一队女郎有七个人,二十岁到三十岁,清一色的外籍,奔放火辣,先表演了一段艺术体操,又表演水球舞蹈,最后在一百多个男客里,挑中了梁迟徽。 为首的法国女郎将红酒泼在他的胸口,周围客人开始起哄,梁迟徽肌理匀称,骨骼分明,肤色也皙白,殷红的液体沿着勃发的沟壑恣意流淌,实在是尤物一般的景致。 现场高亢欢呼,女郎伸手探向他下巴,梁迟徽并不是玩不起的拘谨男人,始终维持了笑容,只是稍稍撇开头,回避了女郎。 女郎不罢休,绕到他身后,蹲下撩水花儿,按摩他的肩膀,红酒混合着白雾笼罩住他,这一幕性感,血脉贲张。 霍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是鼓掌,又是尖叫,一己之力炒火了气氛,带动得一群客人簇拥在池边,“按摩!按摩!跳一支舞吧?” 有男人吹口哨,“兄弟,走出池子啊!法国人最浪了,扭屁股的桑巴伦巴啊——” 女郎的中文比马戏团的意大利籍驯马师流畅得多,她听懂了,拖拽梁迟徽上岸。 霍太太兴奋得手舞足蹈,“梁董扭屁股——刺激!” 何桑倚在冰泉池的角落,选了一杯鲜榨的胡萝卜汁,正悠闲喝着,梁迟徽把话题引向她,“我夫人在场,她吃醋,回家要教训我了。” 霍太太拉着何桑过来,“梁太太,别这么小气啊!梁董和女郎跳舞,我们大饱眼福,你同不同意?” 四面八方的女客怂恿她,“同意!” 女郎蜂拥而上,继续拽梁迟徽,期间试图脱掉他的背心,他压住胳膊,没有让她们得逞。 “小姐,你作弄我,我夫人脾气可是暴躁得很。” 现场的笑声更大了。 “霍太太?”隔壁池子一位中年女人挥手,“你也在啊。” “马太太!”霍太太高兴,“马总呢?” 马太太示意远处的楼梯,“他在按摩房。昨天一个大人物包场,度假村不营业,我迷上泡冰泉了,一星期泡五六天呢,一营业马不停蹄的赶来。” “包场的大人物是梁董,博梁太太一笑的。”霍太太挤眉弄眼。 马太太哎呀哎呀地,“我瞧男人眼熟呢!真是梁董啊。” 梁迟徽颔首,“马总承包的项目大赚,恭喜马太太了。” “是赚了一笔钱,几千万而已,入不了梁董的眼。”马太太偷瞟何桑,有心搭讪搞搞关系,不过何桑心不在焉的,表情亦淡漠,马太太没敢开腔。 霍太太这关头悄悄使了个眼色,女郎心领神会,“有老婆的男士拒绝互动,在池子里舌吻一下老婆,或是老婆舌吻一下丈夫,只要大家放过他,我们也放过。” “梁太太,您吻一下吧。”经理和客人纷纷在一旁热火朝天的闹她。 何桑手足无措,垂着眼睑。 这位马太太在圈子没名气,是那种帮顶级阔太鞍前马后跑跑腿的小角色,马总的身价比曾明威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梁家的社交门槛儿够都够不着。 但小虾米是最容易发臭发腐的,她们为了攀高枝儿,求资源,不惜在大阔太的身边扮小丑,添油加醋地讲笑话。梁家二房的奇闻异事,没有哪个阔太不感兴趣的,梁迟徽的夫人不肯亲他,在众目睽睽下拂了他颜面,冷了他的场,绝对是重磅的猛料。 豪门高墙之内,错综复杂的漩涡艳闻,最吸引人了。 何桑脚趾头也想得到会传成什么德行,“二公子新婚在即,夫人不忘旧爱三公子。” 她无论如何不能不守身份,惹梁迟徽难堪。 何桑硬着头皮蹚水过去,横了横心,吻偏了一厘米,唇碰到梁迟徽嘴角的一霎,他的体温在融化。 从温凉到温热。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梁迟徽手臂浮出水面,拥住她腰肢。 何桑感觉到他的唇在摩擦,慢慢对正自己的唇,她奋力一推,抽离了他。 第385章 你不记我的情,倒是记仇 - 祸水 - 玉堂 霍太太在一旁录视频,不依不饶的,“梁太太糊弄大家呢?女郎的要求是舌吻,您舌头呢?” 何桑心里恼了,表面忍着,总不好大庭广众下发脾气,吻也吻了,搂也搂了,一个憋不住,这番演戏的功夫全白费了,她抢霍太太的手机,“那是房中的私密事,凭什么给你们瞧?” “什么年代了,亲个嘴私密什么呀。”霍太太夺回手机,一手擒住何桑,一手招呼女郎,“梁太太害臊,你们帮她一下啊!” 梁迟徽样貌俊,吸引得周围的女客欢呼雀跃,催促梁迟徽和女郎贴身艳舞的男客反而索然无味了,人群渐渐散去一些,何桑趁机埋怨霍太太,“您是度假村的老板?” “不是啊。” 何桑怄气,“您卖力气怂恿什么呢?赚提成啊。” “这个娱乐项目很火爆的!我是度假村的常客,我晓得。”霍太太指着女郎,“压轴节目是泼水,全场的男客自由报名,她们选择十个,拉到岸上,开水枪滋下面,冷水和热水交替滋,马上起反应的!最大的是今天的霸王,开销免单,那九个输了的买单。钱不重要,男人的尊严重要!谁不争当霸王啊?” 霍太太挽着何桑,“梁董是霸王,您大出风头啊!” “行了。”梁迟徽迈出冰泉池,不知是泉水凉,还是他心情不舒服,脸色森寒,“你们泡,我累了。” 何桑一颗心瞬间沉了沉。 吻是吻了,终归不情不愿的,自然触了他的霉头。 “迟徽...”她起身,扯住他的浴巾,“我不习惯...” 梁迟徽驻足,云淡风轻俯瞰她,“不习惯在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下,任人摆布吗。” 何桑哑口无言。 他仿佛有一双透视眼,洞悉她的一切,攻破她的一切。 令她无所遁形。 “梁太太与我独处,不是也一样矜持吗?”碍于霍太太在场,梁迟徽没有太戳穿,他缓缓蹲下,手撩动一缕水,淌过她的肩颈和胸脯,“梁太太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何桑抿唇,“记得。” “梁太太尽义务了吗?” 霍太太一怔,察觉气氛微妙,悄悄游到池子对面的位置。 马太太瞅准时机跨过隔壁的水池,“梁董和太太吵架了?” “梁董是出了名的疼爱夫人,吵什么架。”霍太太圆场。 “不太像呢。”马太太探头探脑,“你知道上流圈有协议夫妻吗?” “知道啊,四十五岁以上的豪门夫妇,十对有九对是形婚了,外面喂饱了。” “我猜梁董和太太也是。”马太太一语道破。 “你少胡诌!”霍太太瞪她,“梁董和太太恩爱着呢,我亲眼目睹的。” 马太太笑而不语。 不愧是梁家二房的狗腿子。 明摆着不对劲了,死不承认。 “迟徽,在一起那天,我告诉过你,我需要时间。” 梁迟徽不吭声。 好半晌,“你给了老三多少时间。” 这下轮到何桑不吭声了。 他站起,“父亲寿宴,你们第一次见,一星期后,你们第二次见,他捧了你三场话剧,你主动邀请他去后台,聊了短短半小时,你坐上他的车。” 梁迟徽如此详细调查她和梁纪深的情史,出乎何桑意料,“我当初...有目的依附他。” “你接近我,没有目的吗?” 池里的水一浪掀过一浪,有情侣在嬉闹,男士没轻没重的,撞得何桑一趔趄,锁骨磕在池子内壁的棱角,一团淤青,对方没道歉,斜睨了她一眼,继续和女人调笑,梁迟徽目光冷冽扫过去,一脚踢在男士的下巴。 水花四溅,门牙飞出半米,女人吓得抱头。 男士倏地窜起,伸手拽梁迟徽下水,经理急忙阻止,梁迟徽手臂一搪,男人失控,脚底打滑跌在池底,奋力扑腾着,“你他妈——” “保安!”经理大喊,“赶出去!在这里撒野,你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来头,有没有你撒野的份儿!” 两个保安捞起呛水的男士,粗鲁拖着他往门外的走廊一丢,“滚!不长眼的东西。” 何桑爬出池子,拧干外衫的水,拢紧衣襟,“迟徽...” “别揉。”梁迟徽一把扼住她右手,“越揉越淤青。” 她笑了笑,“你不生气了。” “我冲你生过气吗?”梁迟徽没什么表情,语气不似刚才凌厉了,“即使生气,哪次不是我自己消化,给你递台阶。” 何桑啜喏,“你两天两夜睡在公司,我也递过台阶。” 他喉咙挤出一声哼,“我待你好,你不记我的情,我八百年冷落你一回,你倒是记仇。” “你待我好,我有数。”她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踩他的影子。 梁迟徽避开,她换了方向,又踩。 “那梁太太待我好吗?” 何桑脚停住,停在他阴影的轮廓里。 “好不好?” 她垂眸。 梁迟徽系着腰间的浴巾,扭头离开。 何桑吐出一口气。 摊开手,手心分不清是水,是汗。 范助理这时神色慌张从大门跑进来,险些绊了一跟头,“姚夫人关机了!” 梁迟徽坐在休息区喝香槟,闻言皱眉,“什么意思?” “暂时失踪。” 他面目凝重,盯着桌上的高脚杯。 范助理问,“莫非是段志国?” “我承诺他的都兑现了,他没理由动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范助理压低声,“姚夫人一向洁身自好,和已婚的权贵没纠葛,唯一有交集的男人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他离异多年了。姚夫人没得罪富商,也没得罪太太,谁会对她下手?” 梁迟徽思索了良久,“父亲的同党扫清了吗?” “老董事长垮台,虽然对外封锁了消息,上流圈八面玲珑,不可能瞒得住。抓捕老董事长的时候,佟大并没落网,证据不充分,不符合拘捕条件,明显是省里特批了。倘若三公子不同意,老张不会下令,万一抓错了呢?梁家的口碑,集团的股价,大公子和三公子的名誉,是连锁影响,省里也承担不起。” 一名侍者过来送果盘,范助理挥手拒绝。 “三公子部署,老张特批,赵凯亲自抓人,多股势力联手围剿老董事长,同党明白大势已去,不用咱们警告,他们老老实实闭嘴了。”范助理死活想不通,“绑架姚夫人,是和您撕破脸了,真是胆大包天!” 梁迟徽从椅子上起来,直奔男更衣室,“联络老J,也许母亲出境了,不方便开机。” 第386章 戴上婚戒 - 祸水 - 玉堂 事态发展超出了梁迟徽的掌控。 老J在电话里否认姚文姬出境了,不过泰国的工厂生产和货物运输一切正常,姚文姬的账户资金也安然无恙。 老J不解,“姚老板是突然失踪,没通知你?” 梁迟徽捻着眉骨,“没有。”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梁检在国内吗。” “在。” 电话两端默契地陷入鸦雀无声。 梁迟徽眯起眼,“他没证据,不敢抓我母亲。” “万一他有证据了呢?”老J了解梁纪深的道行,“梁检是什么人,不必我告诉你吧,他在东南亚混得圆滑至极。假扮黑道的,是像模像样的老油条,干白道的,是我们这群地头蛇的大克星,他单打独斗尚且是一个克星,他要是有内应...” 梁迟徽手一紧。 青筋几乎冲出皮肉。 “梁老板,没有内鬼吧?”老J不大乐意了,“可别牵连我啊。” “怎么会。”梁迟徽轻笑,“在我眼皮底下,谁有本事做内鬼。” 他挂断电话。 一整晚心神不宁。 吃过晚餐,霍总夫妇告辞。 下楼的途中,霍总一眼识破霍太太的花招,“你安排女郎折腾梁董的?你胡闹什么!” “哪个男人不希望得到漂亮女人的青睐啊?”霍太太不以为然,“女郎挑中梁董,梁太太吃醋,他回家再哄呗,增加小夫妻的情趣。” “你瞎不瞎?”霍总是聪明人,气得牙痒痒,“梁太太根本不——” “霍总。”范助理匆匆追出电梯,截住他,“梁董请您和太太回去一趟。” 霍总夫妇面面相觑,预感大事不妙了,返回17楼。 梁迟徽伫立在落地窗前,托着一杯红酒。 他仍旧穿着那套灰蓝色的居家服,温润俊雅的气场却莫名地深沉了,透着煞气。 霍总停在他后面,没来得及出声,他猛地一泼,酒渍溅射在霍太太的头顶和衣服,仿佛一滴滴鲜血,她失声尖叫。 随即一扔。 玻璃碴“咔嚓”的脆响,霍总也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梁董...” “在冀省,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的商人没有几个,攀上我,是攀了一条捷径。我提拔你,从梁氏集团的中层晋升高管,连董事都要奉承巴结你,你拥有的风光是我恩赐。” 霍总满头大汗,“我没有忘记梁董的恩情...” “我让你太太陪伴何桑解闷,她到处宣扬自己是二公子夫人的闺中密友,其实只要她哄得何桑开心,我可以赏霍家脸面,抬一抬你们夫妇的身价。” “是...是。”霍总赔笑,“我太太是直肠子,说话不经大脑,可她对梁太太忠心耿耿,我对您同样是死心塌地的!” “你既然对我死心塌地,就要遵守我的规矩,集团的机密不准泄露,包括枕边人。”梁迟徽一字一顿,“你清楚利害,你太太不清楚。” 霍总如梦初醒,他搧了霍太太一巴掌,“你和梁太太说什么了?” “我...”霍太太捂着火辣辣的巴掌印,“我说了很多...” “广和集团和钱庄的洗钱账户?” 她结结巴巴,“说了。” 霍总瞳孔一缩,“那境外呢,姚夫人的工厂?” 霍太太哭腔,“也说了...” “蠢女人——”霍总又要搧她,梁迟徽呵斥,“如果你不泄露,她会知道吗?” 霍总懊悔,一巴掌抡在自己脖子。 梁迟徽见识过大风大浪,闯过刀山火海,他相当镇定,走到霍太太面前,“提老J了吗。” “我...”事已至此,霍太太全盘交待了,“下午在厨房提过。” “何桑主动问的吗?” “梁太太从不主动...”霍太太回忆起来,也奇怪,“可她偏偏有办法诱导我主动提,她话少,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话题聊几句,她会改话题,所以我没有意识到不妥...” 霍总担心梁迟徽迁怒妻子,在一旁委婉求情,“梁太太有备而来,她是三公子调教过的女人,专门对付您的,我太太心直口快,哪是她的对手。” 梁迟徽闭上眼。 面孔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好半晌,他开口,“下去吧。” 霍总夫妇如获特赦,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 入夜,何桑洗了澡,在客厅磨蹭到凌晨两点,梁迟徽始终在主卧的阳台看文件,不讲话,更不出来。 她困得哈欠连天,只好进屋,“迟徽,你不休息吗?” 梁迟徽翻了一页报表,依然是神采奕奕,毫无倦怠,“你要睡了吗。” “我不急...”何桑犹豫,“我去煮一碗宵夜吧。” “不饿。”他合住文件夹,目光一股不加掩饰的寒意,定格在她身上。 何桑骨缝嗖嗖地冒寒气,她不禁哆嗦,“我还是煮一碗吧,不费什么工夫。” “站住。” 她一僵。 在原地一动不动。 “回来。”男人语调平静,平静得没有半分涟漪。 她转身,一步步挪。 梁迟徽耐心等着,只是耐心在她慢吞吞挪了十二步之后消失殆尽,他胳膊长,一拽她,何桑整个人扑倒,胸口匍匐在他腿间。 暧昧疯狂的姿势,惊得何桑头皮发麻。 她迅速直起腰,梁迟徽的动作更迅速,摁住她后脑勺,迫使她贴在自己怀里。 男人的心脏正对她额头,何桑感受到他野蛮的心跳,炙热的喘息和死死地缠裹住她的怒意。 千真万确是怒意。 “迟徽...” “为什么给我煮宵夜?”他唇边勾起笑,“经常给老三煮吗。” 梁迟徽胸膛一阵鼓胀,一阵塌陷,那么剧烈分明,坚硬的肋骨抵在她脊背,她动弹不得,无可遁逃。 “他舍得你辛苦下厨吗,我不舍得,我的女人应该是养尊处优,千尊万贵,她的手是拎最奢侈的包,最名贵的车钥匙,是输入豪华房子的密码,而不是锅碗瓢盆。即便是她的乐趣,她的嗜好,我也不舍得。” 何桑埋在他怀中,濒临窒息。 梁迟徽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安慰她,又像吓唬她。 不知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何桑听到他说,“你怕我?” 她浑浑噩噩,回不过神。 下一秒,梁迟徽抬起她的脸,她眼眶潮漉漉的,眼尾有无助的泪痕。 “打开抽屉。” 何桑机械般地执行他的命令,伸手拉抽屉。 里面一只银白色的丝绒盒,赫然是一枚钻石戒指。 粉钻的克拉数适中,不浮夸,不土豪,精致而有品味,戒圈镌刻了“H”和“S”的字母,字母中间是一个桃心形状。 婚戒。 何桑心慌意乱地抽回手,被他牢牢攥住。 梁迟徽取出钻戒,一点点套入她的无名指。 她手嫩,细软,不曾涂甲油,指甲盖是纯天然的粉白色,弧度修剪得圆润整齐,配上戒指,乖巧讨喜的小手。 男人低头,连同那枚戒指,亲吻她的指节。 何桑不由自主战栗。 梁迟徽又吮吻她的眼睛,她睫毛颤动一下,他就吻一下,直到她没有任何的抗拒,接受他的吻,他才满意结束,“梁太太还没答复我,怕我吗?” 第387章 你不配 - 祸水 - 玉堂 何桑望向梁迟徽。 “怕。” 泪水流淌在男人指缝,沿着手腕浸入他衣袖,他察觉,语气温柔了一些,“我伤害过你吗?” “没有。” “你认为我会伤害你吗。” 何桑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相信我,但我始终相信,我绝不会伤害梁太太。”梁迟徽擦拭她的眼角,他皮肤是细腻的,凉意的,“我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苦在梁太太这里自欺欺人,百般纵容,讨你欢心,一次又一次宽恕你,原谅你的放肆。” 他指腹下滑,擦拭何桑的鼻尖,擅长演戏的女人总是哭不完,演不尽,男人越是装傻,她越是拿捏。 “你伤害过我吗?” 何桑咬着唇,没出声。 “你陪我应酬,去会所照顾喝醉的我,在梁氏集团招摇过市,不是捍卫你的地位,更不是在乎我身边出现哪个威胁你的女人。你真正的目的,是掌握我的人脉,搭上我最核心的亲信,探底细,对吗。” 风灌入窗户,窗帘刮起一角,楼顶的花香弥漫开,一阵风卷着零星的花瓣坠落床台,刮过她睫毛,无声无息地粘住。 梁迟徽轻轻摘下,搓碎成红泥。 抹在何桑腮处。 他笑意深,映在她眼中,“我应该成全梁太太的牺牲,梁太太也应该履行自己的义务。” 他随手一拉,解开她睡衣的束带,“羊入虎口,岂有毫发无损的道理呢。” 何桑闭着眼,不禁颤抖。 “睁开。” 她没反应。 梁迟徽再度摁住她后脑勺,摁在自己的下颌处,他呼吸咫尺之遥,焚化吞噬了她。 “梁太太在冰泉池吻得不情不愿,怎么,为难你吗?”他是恼了,从未如此气恼过,“在众目睽睽下那样勉强,那样抗拒,梁太太以为我不需要脸面吗。” 何桑哽咽,“我只是不习惯。” 梁迟徽注视她许久,她鼻翼旁细细的小绒毛染了一点点濡湿,眼睛潮漉漉的,像一只无助迷失的小麋鹿。 不由又心软了。 他撇开头,拆了皮带,解衬衣扣,“现在呢。” 何桑颤抖得愈发剧烈。 “只有我和梁太太两个人,合法的未婚夫妻,梁太太的风情万种,情欲渴求,统统释放,我欣然接招。”梁迟徽脱了衬衣,赤裸上身,皮带扔在地板,裤边微微松垮,他勃发的肌理结实白皙,汗珠纵横交错,流入他的腹沟。 他喘息起伏间,一缕缕线条,一块块骨骼,在激胀,收缩,反反复复。 床尾对准了梳妆台,他的影子填满镜子,在朦胧的橘色夜灯下,是一具成熟性感的,遍布了男性欲望的躯体。 他恣意袒露,又恪守隐晦。 不肯惊吓了她,又不甘心。 以致于他莫名地神秘,矛盾。 “何桑,睁眼看着我。” 梁迟徽有一段日子没叫过她名字了,她缓缓和他对视,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胸膛,筋脉血管蛰伏在皮肉下,遒劲,有力量。 她躲闪,躲无可躲。 “跟了老三一年半,他教会你不少床笫之事。”男人一拽,她猝不及防,整张脸撞上梁迟徽的身体,嘴唇烙印在他喉结。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在其他女人那里体会的敏感和美妙,齐齐的迸射,涌上梁迟徽的颅顶。 他深吸气,抑制住不断炸开的沸腾的冲动。 梁迟徽清楚,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局面失控,她也服从了。 是他在最后的关头,不希望失控。 他自认不是君子,君子坦荡荡,而他心存阴谋,不洒脱。 不过他对女人也谈不上小人。 梁迟徽拢住何桑的睡衣,刹那的死寂。 他手背紧了紧,松开,下床,“睡吧。” 脚步声远去,快消失的一霎,何桑说,“是你不继续的,不要怪我。” 梁迟徽怔了一秒,蓦地发笑。 反将一军。 多伶俐的女人。 他返回,“其实我想要在度假村向梁太太求婚的。” 梁迟徽拇指挑起何桑的下巴,沿着她颈部一厘厘摩挲,她一动不敢动,终于理解他的危险了。 他衣衫不整,潦倒落拓,此刻分明如同一个浪荡子,气场中的压迫和逼慑感却这样猛烈。 “多么美好无辜的一张面孔,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眼泪。”他掐住她脸蛋,渐渐用力,“可惜你不配。” 何桑完全僵住。 梁迟徽取下她无名指的钻戒,竖立在自己和她的视线之间,指尖对指尖一捻,钻戒掉在柔软的毛毯里。 他盯着她,一步步后退,关门离去。 ...... 市局。 姚文姬是下午在机场海关被扣押的,关在梁延章的隔壁。 她打算悄悄出境,杀梁纪深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连梁迟徽也不知情她的行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姚文姬低估了梁纪深,他早在四天之前就和海关打过招呼了,她,梁迟徽,甚至与二房来往亲密的郑叔,只要过安检,一律当场扣住。 审讯室的门这时拉开。 走廊的灯摇摇晃晃,男人背着光,淡声开口,“姚姨。” “老三。”姚文姬挺直脊梁,一副长辈的气派,“今天是我的寿辰,你这份贺礼,我到底是收还是不收呢。” 梁纪深把蛋糕搁在审讯桌上,“在市局过寿,委屈您了。” “你父亲呢。” “父亲的结局,十有八九不太好,姚姨想见他吗?” “老三,你是不是疯了。”姚文姬蹙眉,“你搅得梁家天翻地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先有职务,再有姓氏。”梁纪深站在审讯桌后,“我效忠于冀省,其次,我是梁家人。” “老三,你又何必冠冕堂皇呢。”姚文姬嗤笑,“如果何晋平不是何桑的父亲,你会插手广和集团的陈年旧事吗?广和集团死一万个人和你有关系吗,你是警察吗,平反冤情是你的职责吗?” 梁纪深也噙了一丝笑,“姚姨说得不错,广和集团与我无关,我是因为何晋平才插手的,我不是警察,我曾经任职于市检,公诉取证是我的专业,我有资格辅佐赵局。” 他掀开蛋糕盒的盖子,“幸好我插手了,否则我哪有机会目睹姚姨的风采呢?二哥在商场厉害,竟然是子承母业。” 姚文姬不愧是老江湖,轻描淡写洗清自己,“我在东南亚做生意,无论我的产品质量多烂,多伪劣,工厂在境外,货物也是销往境外,国内的法律管不着我。” “国内是管不着姚姨的生意,但管得着非法境外转移。”梁纪深落座,衬衫扣系到最上面一颗,气势庄严肃穆,审讯室有回音,他字字铿锵,震撼力极强,“姚姨,谈谈老J吧。” 姚文姬瞳仁一涨,“什么?” 梁纪深重复了一遍,“清莱的地头蛇老J,不是姚姨的老朋友吗?咱们是一家人,姚姨连我也瞒着?” “你从哪听来的谣言。”姚文姬迅速冷静,“我不认识老J,我没拿过你父亲一分钱。” “姚姨确实没拿过父亲的钱,父亲都没料到自己没钱了,他最器重的二儿子神不知鬼不觉掏空了梁家的家底,全部的嫌疑推给他。他在审讯室熬了四天三夜了,仍旧幻想二儿子捞他,保他。”梁纪深切了一小块蛋糕,“姚姨,您了解我,谁也没那个本事从我的手里捞人。” 姚文姬面色一寸寸苍白下去。 他将蛋糕摆在她面前,“我在泰国的钩子已经去找老J了,一切顺利的话,姚姨会在市局见到您最想见到的人,比如二哥。” “老三!做人留一线,老二没参与。”姚文姬的心理防线开始松动。 这个女人混迹了一辈子,胆识智谋胜过男人,梁纪深决定先缓一口气,磨磨她的性子,耗得越久,越崩溃。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出审讯室。 第388章 你跟他走,还是留下 - 祸水 - 玉堂 原本计划在度假村玩一星期,姚文姬失踪,霍太太又出乱子,梁迟徽一肚子的怒火,没兴致再玩了。 他一连两日住在老宅,梁璟也住次卧,他故意表现给梁璟看,自己如何镇定自若,稳如泰山。 长房和三房如今是一艘船的。 梁纪深在市局、中海集团两头忙,又没有三头六臂,应付不来,梁璟打消对梁迟徽的疑心,梁纪深多少会松懈。 第二天入夜,梁迟徽风尘仆仆赶回公馆,直奔二楼主卧。 何桑洗了澡,趴在床上默背曲谱,自从她盗取霍太太的手机传消息,保姆监视她格外严格,座机也停用了,包括林太太找她,保姆借口她生病休息,根本没允许林太太进门。 她实在无聊,让保镖去琴行买了一把古筝,买了几本曲谱,她属于入门级,比专业的逊色一大截,学得磕磕绊绊,倒是蛮打发时间的。 “收拾一下东西。”梁迟徽推开门。 何桑起来,“去哪?” “别问。” 他侧身,吩咐保姆,“开启车库门和庭院的景观灯。” “所有的灯吗?” “嗯。” 保姆匆匆下楼,梁迟徽喊住她,“开启一盏,照亮车库门即可。” 何桑拿着琴谱杵在原地,她猜不透梁迟徽的葫芦里卖什么药,“是出国吗?” “不是。” “出省吗?” 梁迟徽将卷起的袖口抻得服服帖帖,“不出。” 何桑揣摩出他的意图了,“是做戏吗。” 男人动作一滞,凝望了她一会儿,走过去,伸手抚摸她的脸,“梁璟这个老光棍,果然不懂女人,梁太太哪里是笨蛋美人呢?是冰雪聪明的美人。” 他笑了一声,目光怜惜得很,黏住她,“是修炼成精的小狐狸。” 何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滚烫的,躁动的。 梁迟徽的体温一向偏凉,如他本人一样,阴柔的,和煦的,恰到好处。 不似梁纪深那么干燥,火热。 他突如其来的反常,何桑意识到什么,“有人跟踪你吗?” “未必是跟踪我。”梁迟徽抚摸她上瘾,从脸庞,到肩膀,游移到她腰肢,他发力一揽,何桑胸口抵住他胸口,心跳挨着他心跳,“大概率是为了解救梁太太,从我手中抢夺你。” 何桑低头,梁迟徽勾起她,在她面颊流连忘返,“如果老三强行救你,你跟他走,还是留下?” 她毫不犹豫,“我留下。” “是实话吗。”梁迟徽审视她。 “冀省的上流圈人尽皆知,我是二房的媳妇,实话、假话并不重要,我和二房的荣辱已经捆绑了。”何桑平静迎上他的审视,“你,伯母,你们风光,我也风光,你们失败,我也沦为笑话,沦为丧门星。毕竟你得意了十几年,在商场战无不胜,是遇到我之后才一败涂地的,外界的悠悠之口只会骂我。” 梁迟徽爱她这副机灵的模样,也恨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把谎言讲得这么柔情似水,这么真挚动听。 倘若她说,因为他待她好,她感动了,不忍了,他反而不信。 他有二十根肋骨,唯一一根长在心脏的软肋,被何桑钳制在手。 “我不在家,你自己安分吗。” 何桑点头,“我在学琴谱。” 梁迟徽瞥了一眼露台的琴架和古筝,她试弹过了,崭新的义甲摆在琴弦上,她总是佩戴粉色的义甲,穿烟粉色的小衫儿,衣帽间的柜子里粉色的内衣和背心居多,她很匹配粉色,那种可怜的破碎感。 “为我学的吗?” “你喜欢听曲吗。” “梁太太弹,我当然喜欢。” 她不吭声。 梁迟徽翻阅着曲谱,是《十面埋伏》。 金戈铁马,一朝输赢。 他面目一沉。 “我喜欢听你弹缠绵恩爱的曲子。”梁迟徽撕毁了曲谱,丢在垃圾桶,“不必换衣服了。” 何桑好歹披了一件长袖的防晒衫,遮住裸露的胸背,从公馆出来,梁迟徽在庭院驻留了片刻,折断一枝花,递给她。 她笑着接过,“后院的末季海棠被羊驼啃了。” “它个子够吗。” “骑着小马驹啃的。” 他闷笑,“什么人养什么宠物,羊驼的机灵随你。” 何桑揪着粉白色的花瓣,“我有三个月没回家了。” 梁迟徽倚着树干抽烟,不搭腔。 她揪得树枝光秃秃,蹲在木廊上写写画画,“假如你要离开冀省,先送我回去一趟,我厌恶那个男人,我妈终究生了我,我见她一面,也算告别了。” 梁迟徽仰起头,吹出一柱烟雾,“没到那地步。” 何桑一听他的口风,心中有数了。 他确实要跑路出境。 时机待定。 或许他定下日期了,经历了她背叛出卖的前车之鉴,他决意隐瞒她。 何桑起身,“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梁迟徽装作抬腕看表,余光瞟铁栅栏外的街口,灌木丛黑漆漆的。 他带着何桑进入车库,范助理坐在驾驶位,副驾椅上是吃剩的盒饭,空水瓶,车厢飘散着清新剂的气味。 “暴露了吗。” “您放心。”范助理斩钉截铁,“我凌晨五点就在车里,一天没动。” 何桑恍然,平日范助理是尽忠尽责的狗腿子,帮梁迟徽发号施令,安排行程,桩桩件件落不下,怪不得他一天没露面儿,藏在车库了。 梁迟徽命令他,“打灯。” 他亮起大灯,在夜幕下直击出数米。 “鸣笛。” 范助理照做。 “三分钟后,开出小区,去西郊,在半山腰的空地停下,等我电话。” “是。” 梁迟徽牵着何桑的手,迈入一扇通往别墅地下室的防盗门,重新上楼,回主卧。 何桑全明白了。 虚晃一枪。 营造出他们在车上的假象,然后调虎离山暗处的眼线。 梁迟徽没开灯,站在窗前,透过望远镜,监控着动静。 三分钟宾利准时驶出车库,在小区门口拐弯,一辆黑色越野车紧随其后发动。 他沉默,撂下望远镜。 老三派人追踪自己了。 防止出境。 一旦宾利开向省边境线,老三一定会堵截。 第389章 他会永远失去你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倚着窗台点燃一支烟。 面容一片消沉。 流窜的烟雾呛了不远处的何桑,她剧烈咳嗽,梁迟徽回过神,掐了烟头。 “是他吗?”她晦涩开口,“跟踪范助理的那辆车,是他派来的吗。” 梁迟徽没答复她,仰起头,松泛着筋骨。 他脖颈抻成一条笔直的线,喉结是偏圆润的形状,气质儒雅的男人每一处部位都是温润的,梁迟徽天生一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 不似梁纪深的喉结偏锥形,铁血铮铮的男人每一处也都是坚硬凌厉的,他天生是搅弄惊涛骇浪、伫立在悬崖之巅的风骨。 何桑从床上起来,“你到底做过什么。” 窗台的手机亮了一秒,梁迟徽摁掉,“你不是清楚吗?” “广和集团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对吗。” 男人同她四目相视,“对。” “地下钱庄的幕后老板也是你。” “对。” “我父亲...”她嗓音在颤,“是不是你。” “不是我。”梁迟徽目光没有闪烁,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是梁延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六年前。” 何桑浑身抑制不了地抽搐,“我问过你,你告诉我不知道。” “广和集团我有参与,查下去翻了船,淹死一船人。”梁迟徽目光移向地面,“老三拘捕了梁延章,他已经难逃一劫。” “护城楼坍塌是你善后的?” “是。” “我分辨不清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何桑眼眶通红,望着他,“4月份我去外市钱庄,财务室的办公桌有梁延章的印章,你在暗处监视我,戏耍我。2月份广和集团改名万和集团申请上市,梁纪深一直在调查,揭开了万和集团的真容,你同时也查到何晋平是我父亲,物证要么在你手里,要么被你销毁了。” “佟大是人证,有人证的口供,物证并不重要。”梁迟徽缓缓走近,食指和拇指捋顺她耳鬓的头发,“罪魁祸首恶有恶报,我认为最好到此结束,继续纠缠,我和老三的下场是两败俱伤,你不在乎我的死活,也不在乎老三的安危吗?” “不是佟大砸死我父亲,是佟二。而且报酬是现金,没有汇款记录,如果梁延章反咬佟大诽谤,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市局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贸然定罪,必须找到佟二或者物证,直到梁延章亲口认罪。”何桑拉住他胳膊,“我了解你,你至少保存了一小部分物证,你也一定知道佟二在哪。” 梁迟徽眼底的光熄灭了,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我交出物证,梁延章会放过我吗,何桑,你非要扳倒我吗?” “你刚才承认了。” “那又如何?”他轻笑,“你有录音吗,有证人作证我承认过吗。” 男人宽厚的手掌覆在她整张脸,温度冰凉,“我设了局,将广和集团和钱庄统统算在梁延章的名下,境外洗钱也好,贪污公款也罢,无所谓什么罪名,只要他身败名裂,牢狱之灾,你便达成目的了。” 梁迟徽吻了一下她头顶,“适可而止,好吗?别自恃我的喜欢,一再惹事,挑战我的脾气。我不是心慈手软的男人,只是为你降低底线了。” 何桑一动不动。 她的乖巧,诱得他笑了一声,“我越是喜欢你不可自拔,你越是有机会做任何想做的,一旦你折腾得过分了,我不喜欢了,老三会永远失去你的。” 何桑僵硬住。 梁迟徽今夜留宿在次卧了。 范助理早晨6点返回公馆,直奔次卧。 她躺在主卧,公馆的隔音好,她没听到次卧在讲什么,大约半小时,范助理又匆匆驾车驶离了。 梁迟徽经过这扇门,叩门,“起床了吗。” 何桑屏息静气,不回应。 他没有下一步行动,换了运动服,去小区跑步。 ..... 梁纪深在泰国的钩子联系上老J了,没谈成。 老J是土生土长的缅甸人,势力集中在泰缅边境的交界处,在缅北有私人的武装队伍,为了避免同咖位的地头蛇报复迫害,妻儿定居泰国了,老J自己在泰缅两地往返奔波。 泰国境内的地头蛇很畏惧梁纪深,他是真拼命,可在缅甸境内,不买他的账。老J在泰国没有实体工厂,只投资入股,帮生意人铲除障碍,平息纠纷,梁纪深逮不住他的把柄,管不着他。 “线索又卡了!”赵凯嘬牙花子,“姚文姬和梁迟徽太精明了,在境外留了后路。有老J出面打点,他们轻而易举移民去缅甸,咱们没办法。” “姚文姬在我手上,梁迟徽是孝子,他不会走。”梁纪深坐下,掀开餐盒盖,是桃园的八珍海鲜粥和杏仁山药豆腐。 何桑煲的海鲜粥比桃园的更鲜香。 他经常加班头痛,没胃口吃油腻,太清淡的素菜又食之无味,她会千方百计吸引他吃,她学了一些中式菜肴,滋味不尽如人意,煲药膳汤和熬粥却是一绝。 梁纪深顿时没食欲了。 她现在处境很危险。 梁迟徽昨夜调虎离山,虚晃了一招,证明他知晓自己徘徊在深渊峭壁了。 稍有不慎,摔得粉身碎骨。 逆境,绝境,会激发一个本性阴狠的人愈加疯狂。 “明天你审讯梁延章和姚文姬,不管什么方式撬开他们的嘴,供出梁迟徽,立刻扣押。” 赵凯为难,“没抓到佟二啊,佟大的指控梁延章不认账,最关键是一共提审他四次,他次次犯心脏病,最严重的一次瘫在椅子上翻白眼,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医生说尽量不要刺激他,他会休克,我一提审,他就受刺激,他这么大岁数了,又软硬不吃,我饿着他,耗着他,训斥他,怎样都不合适,刑罚逼供是违规的。” 梁纪深有一搭无一搭敲击着桌沿,“明天我在场。” “得嘞!”赵凯贫嘴,“有昔日的梁检坐镇,我心里踏实了,你爸要是激动猝死,你兜着。” 第390章 他拥有的,哪一样是我没有的? - 祸水 - 玉堂 立夏后最大的一场雨,悄然而至。 保姆去后院收花盆,篱笆架子遮蔽了雨水,梁迟徽的轮廓在鸦青色的雨幕尽头,是晦暗的,萧瑟的。 “何小姐吃早餐的时候吐了,她是怀孕了吧?我是不相信中医的,万一不准呢?验血才是万无一失。”保姆清理着堆积的海棠落花,偷偷观察他的反应,试探劝和,“我是外人,没资格多嘴,不过自从何小姐搬进公馆,你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何小姐年轻,爱耍小性子,您年长,男人包容女人是应该的。” 梁迟徽一言不发,专注写字,行云流水的草书,宣纸的尾端垂坠在桌下,未干的墨痕洇晕开,他蓦地升腾起一股烦躁,重重地一拍,纸从中间断裂。 保姆吓得倒抽气。 “不要提这件事了。”他一剂冷眼,“梁家麻烦多,现在不是怀孕的时机。” 何桑中午醒来,泡了一壶花茶拎去书房,梁迟徽不在。 她下楼,小马驹趴在木廊,羊驼在啃它的毛,她踹羊驼,“你又欺负它!” 羊驼啐口水。 何桑捂着口鼻,又踹它,“你再啐我!” 羊驼颠颠儿跑向后院,脖子的金属铃铛泠泠作响。 梁迟徽正在重写,它脑袋撞上桌角,他没注意,毛笔一抖,划过宣纸上的字,写废了。 何桑停在原地。 羊驼啐他,这一口啐得铺天盖地,它是认主人的,啐何桑嘴下留情了。 梁迟徽侧脸隐匿在绿油油的芭蕉叶后,阴晴不明。 她大喊,“回来!” 羊驼的蹄子踢了两下,颠颠儿跑到何桑腿间,她轰赶它,“去前院,不许吵人!” 关上玻璃门,何桑走过去,打量梁迟徽的脸色。 他抬眸,“怕我厌恶它,灭口吗。” 何桑撂下茶壶,“它一个小畜生,活泼点儿养着好玩,你哪会和它计较啊。” 梁迟徽换了一张新纸,寥寥数笔,写下两行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的书法,已是登峰造极的艺术性了。 何桑斟了一杯茶,搁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今年夏天总是下雨,一场比一场大。” “老天怜悯我。”他在笔洗内涮洗着毛笔,“太太有异心,膝下无子女,父亲和母亲又官司缠身。” 梁迟徽的行事风格明显是理智的无神论者,他讲这话,莫名地喜感。 何桑坐在石凳上,托着腮看雨。 男人在看她。 梁迟徽克制着心底的情绪,克制了良久,最终崩塌了,“你喜欢他什么?” 何桑维持看雨的姿势,装作入迷。 梁迟徽一把拽住她,此时天际灰蒙蒙,他犹如火焰一般明亮的眼睛几乎灼伤了她。 “喜欢老三什么?” 她愕然,愣愣地失神。 “他拥有的,有哪一样是我没有的?”梁迟徽用力攥住她手腕,“你告诉我。” “迟徽...”何桑想要挣脱开他。 他反而攥得更紧,“你既然忠贞不二,为什么选择招惹我?” “疼。”她面色发白。 “除了你的企图,你有没有一丁点?” 何桑迷茫,“一丁点什么...” 梁迟徽鬓角的青筋鼓了又鼓,好半晌,归于沉寂。 他松了手,那只血管凸胀的右手握住毛笔,下笔锋狠。 “这枚婚戒——”何桑摊开掌心,递给他,“你丢在毛毯里,还你了。” 梁迟徽扫了一眼,无动于衷,“扔了吧。” “花大价钱定制的,扔了多可惜。”她塞进他的衬衫口袋,“熔了之后,重新刻字,送下一个女人。” 梁迟徽面目愈发地寒冷,连同所有的毛孔、发丝,透着彻骨的冷意。 “钻戒熔不了。”他掏出,赌气一甩,砸在她长裙的裙摆,滚向墙角。 一抹钻光一闪而过,光芒刺了她,也刺了梁迟徽。 “先生。”保姆这时推开玻璃门,“林太太来找何小姐了,请进客厅吗?” 梁迟徽语气生硬,背过身,“随便。” “何小姐?” “请吧。”何桑跟着保姆出去。 林太太迈入玄关,关切询问,“梁太太,您退烧了吗?” 她三天前登门,邀请何桑去看赛马,保姆借口生病打发了她。其实,是利用霍太太传消息露馅儿了,梁迟徽禁止何桑与外界接触。 虽然是谎言,总要圆下去。 “多谢林太太挂念。”何桑笑,“我康复了。” “您的气色是红润了。”林太太放下大包小包的补品,“我特意买了阿胶和燕窝,我知道您不缺好东西,吃龙肝凤髓二公子也供得起您,这是我的心意嘛。” 保姆接过,去厨房仔细检查,十分的谨慎,唯恐遗漏了手机、纸条之类。 何桑敢动脑筋算计霍太太,是梁迟徽万万没料到的,在他眼皮底下生事,太胆大,也太冒险。 不可否认,是一着妙棋。 梁迟徽和保镖千防万防,没防霍总夫妇。 毕竟霍总夫妇是自己人,晓得轻重。 偏偏何桑对自己人下手了。 以致于林太太也遭了殃,梁迟徽不大乐意何桑与她来往。 “梁太太,西郊的马场连续五天马术比赛,老林弄了三张VIP票,在内场的裁判区,视野最清晰了,咱们一起瞧瞧?” 何桑在家确实憋得慌,有心凑热闹,又顾虑梁迟徽的心思,“我问问迟徽。” “问什么。”梁迟徽正好从后院过来,雨越下越大,篱笆架子遮不住大雨了,他的衣服微微淋湿,额发也湿了一些,衬得眉骨英挺,眼瞳乌亮。 林太太迎上去,“梁太太和梁董真是恩爱,看赛马也要问过您的意思呢,不如您陪着吧,省得梁太太离不开您。” 何桑瞬间尴尬了,最近和梁迟徽关系微妙,他那句“你不配”,以及昨天的冷漠威胁,是恼怒到极点,关系暂时无法回暖了,林太太当面打趣,气氛更难堪。 “主办方是谁。” “是国贸的老总。”林太太兴奋,“他有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一千万进口的,冀省只有两个人饲养汗血宝马,另一个是梁三公子。” 梁迟徽掸了掸浮在衣领的雨珠,没搭腔。 何桑拿了毛巾替他擦拭,“还没入伏呢,容易着凉感冒,我吩咐苏姐煮一碗姜汤,你喝了驱驱寒?” 男人仍旧不语。 她擦拭完,小心翼翼说,“我想去马场。” “去干什么?” “我实在无聊。” “无聊是你自作自受。”梁迟徽意味深长注视她,“你跟了我,你要星星,我给星星,要月亮,我摘月亮。我从不忍心败了你的兴,凡是哄你高兴的,我不计成本。” 何桑垂下手,走到林太太面前婉拒,“我不舒服,您约其他朋友去看吧。” 都是混迹阔太圈的人精,林太太自然识破他们不对劲了,“那我不叨扰梁太太养病了,改日再和您下棋。” 何桑亲自送林太太出门,卧在沙发上,开电视。 梁迟徽在阳台喝茶。 一波又一波的雨水倾盆而下,击打着窗户,庭院的花花树树狼狈碎了一地,在杂乱的雨声中,梁迟徽开口,“明天去马场,记得添一件薄外套,郊区风大。” 第391章 宁愿你对我演一辈子 - 祸水 - 玉堂 何桑从沙发上坐起,“你不是不同意我去吗?” “嗯,不同意。”梁迟徽没什么耐性,喝了一口茶,“爱去不去。” “爱去。”她撂下遥控器,往门口走,“我找林太太要内场票。” “外面下雨。”他皱眉,“保镖会去。” 何桑转过身,“茶苦吗?我加了一匙茶叶。” 梁迟徽待她明显冷淡了许多,“我自己沏的。” “那枚戒指呢?” 他又喝了一口,“丢在后院了。” 何桑冒雨出去,梁迟徽猛地站起,“回来!” 雨珠飞溅在玻璃门,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她拾起墙角的钻戒,收了石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溜烟返回,“你的字没湿——” 何桑搁在茶几上,他一张面孔阴沉至极,胜过窗外泼天的雨色。 “我又做错了?” “你没做对过。”梁迟徽走过去,彼时狂风骤雨,后院的树多,她顾着捡东西,顾不了撑伞,淅淅沥沥的水珠流淌了一脸。 他手一抹,力道大,搓得她五官扭曲在一起,唇瓣也撅着,“我门牙...” 男人停下。 她委屈,“你的手太硬了,磕得牙疼。” “我的手再硬,有你的心硬吗?” 何桑一僵。 气氛凝固住,梁迟徽却突然温柔了,轻轻摩挲她上唇,“疼吗。” 她一动不动。 “有时,我憎恨你对我演戏,你的喜怒嗔痴,笑与哭,真实一些多好。” 何桑在他的渐渐发力下,仰起头。 “可有时,我又希望你对我演戏,人一辈子演好一场戏,只要另一个演员甘之如饴和她对戏,接受她的虚情假意,暗箭伤人,演到底又有何妨呢?” 梁迟徽静静抚摸她,抚摸了良久才松开手,迈步上楼。 直到书房响起关门声,何桑长吁口气。 ...... 昨日的大雨导致市区积了水,幸好马场建在地势高的山坡上,一早有十几名工人清理淤泥杂草,这会儿基本晾干净了。 林太太的三张票在内场裁判区后方,是最佳观赏地。何桑站中间,梁迟徽在左边,林太太挽着她右手,分食一块慕斯蛋糕,“老林也喜欢看马赛的,不过他忙,在香港出差呢。” 这种小型马赛属于私人圈的业余比赛,只比品种、毛色、速度,不比技巧,是二代子弟与商场巨鳄出资哄女人玩的,奖池集资了一千万奖金,前三名5:3:2分割。 冀省一季度举办一届,而专业的赛马是一年一届。 1号是国贸老总的汗血宝马,佩戴了黄金马鞍,上一季度的冠军标配。 举着“张承业”牌子的2号骑士牵了一匹黑色的夸特马入场,可惜是阴霾天,若是艳阳高照,黑马最漂亮了。 林太太小口吃着蛋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承业,他穿了鹅黄色的花衬衫,牛仔七分裤和休闲款的白皮鞋,只是二流子的长相,衬不起打扮,“张承业炫耀自己异性缘好,其实纯粹是一个笑话。愚蠢,有钱,败家,白送的提款机,傻子也知道取一笔啊!女人表面喜欢,实际上恶心死他了,女人真正喜欢的是梁家公子这类的男人,一旦结了婚收心,忠诚,体贴,踏实,多有安全感啊。” 何桑偏头,望向梁迟徽。 他今天也是白色长裤,白运动鞋,一件浅蓝的纯棉衬衫,气质清隽温朗,不似在公司那么成熟老练,年轻了不少。 男人的智慧与风度是天赐的基因彩票。 梁家的男人个个儿在冀省是出了名的好骨相,好才学。 “哎呀——3号红棕色的纯血马是三公子的!”林太太一拍脑门,“我记岔了,三公子不是汗血宝马呀。” 何桑没想到梁纪深竟然会参加比赛,出场的骑士是西郊的驯马师,她有印象,教过她骑马的技巧。 “老三也有一匹汗血,养在西郊了。”何桑踮起脚,张望马圈,“迟徽是什么品种?” 保镖说,“是纯血马。” “快吗?” “二公子的纯血马是所有马种跑得最快的,入选过专业马赛。” 何桑兴致勃勃,“第几名?” “亚军。” 林太太诧异,“那冠军呢?” “是闽南的一位老板,纯血和汗血配种的,有赤兔马的风采,全球独一无二的一匹,二公子有意高价买下,那位老板不卖。” 何桑胳膊肘捅了捅梁迟徽,他和左边的男士在谈论股票,察觉她的动作,略俯下身,“怎么。” “你的马叫什么。” “天蓬元帅。” 她一愣,“猪八戒?” 梁迟徽蓦地发笑,“天蓬是天蓬,猪八戒是神话塑造的,不一样。” 何桑梭巡了一圈场地,“在哪呢?” “6号,纯黑的。” 他的马比张承业的小,后肢粗长,脖子短,大眼睛像驴,很个性。 何桑挥手,“2号叫什么?” 工作人员查询了名单,“2号叫皇阿玛。” 她指着4号赛道,“那匹呢。” “叫皇额娘。” 何桑噗嗤笑,“和皇阿玛是一对啊。” “什么一对啊!”林太太不屑,“4号马的主人是鑫利集团的二千金,张承业追求人家呢,先有皇额娘,后有皇阿玛的。张承业最奸诈了,他制造绯闻,误导外界以为二千金有对象了,对象是他。” “裁判!梁迟徽的马改名字!”何桑兴奋大喊,“叫太上皇。” 裁判登记了新名字,吩咐工作人员,“换一下木牌。” “太上皇!太上皇!”何桑和林太太抡着旗帜,张承业听见了,扭头嘶吼,“谁的马叫他妈的太上皇?占老子便宜?” 何桑不理会,张承业推开身边的女人们,“哟,是何大戏子啊!那天我去捧你的场,赏了你十万块钱,你还没谢谢我呢。” 女人们讥笑。 强龙拧不赢地头蛇,林总是金融圈的富一代,家族势力逊色张家,林太太是不敢帮腔的,何桑慢悠悠瞥张承业,“张先生是哪天去捧场的?” 张承业流里流气的舔后槽牙,“上个月。” “上个月啊...”她惊愕,“十万的赏钱是捧我吗?” 他神色鄙夷,“你是大台柱子嘛,别人不值十万呢,当然捧你了。” 张承业的嗓门大,嘴巴又损,内场区域的观众纷纷偷笑。 看不惯梁迟徽的富商大有人在,看不惯何桑麻雀上位、摇身一变阔太C位的富太太同样大有人在,他们恭敬不得罪,如果有挑事儿的,也乐于瞧热闹。 “张先生的捧场我十分感动,但是我从4月份已经不登台了,据我所知冀省的几家话剧院没有和我同名的女演员,张先生的十万块赏钱是赏在莉莉小姐的床上了吧?” 第392章 救不出何桑了 - 祸水 - 玉堂 周围的观众大为震撼,窃窃私语。 莉莉小姐有小道传言是张承业未来的继母,张董事长的小女友。纵然当不成名正言顺的继母,起码是一个有身份的“小妈”了,张承业一贯精虫上脑,可风流到“小妈”的头上,劲爆程度不言而喻了。 何桑并非刻薄的女人,主要是张承业欺负过她不止一次,以前何桑不愿给梁纪深惹祸,默默忍了,否则他晓得她挨欺负了,肯定会出头,梁纪深有权,张家自然抗衡不了他,可结下梁子,是他吃亏。张氏集团的董事长最小人了,坑过姚文姬,坑女人的男人,可想而知有多么卑劣,何桑怕他们父子联手诋毁梁纪深。 不过张董如今巴结梁迟徽,毕竟那单十亿的工程倘若没有梁迟徽兜底,张氏集团资金缺口巨大,根本没法启动。所以何桑有胆量和张承业硬碰硬,她笃定张承业发现梁迟徽在场,只能哑巴吃黄连。 “臭戏子,你他妈的——”张承业黑着脸往这边蹿。 梁迟徽这时抬起手,扯了扯衣领,目光不紧不慢地掠过他,平平淡淡的,像是无意识地一掠,张承业步伐顿住。 半晌,他戾气没了,动静也没了。 赛场上的马蹄掀起一阵疾风,梁迟徽手腕绵绵痒痒的,他循着望去,一缕发梢扫过,何桑长发拂动,如同鲜活光泽的锦缎。 她的水灵,是世俗不曾污染的清澈,越是被贪念物欲腐蚀麻痹过、泯灭了道德情义的男人,越是沉迷于她的简单清澈,自己丧失了什么,终其一生缅怀什么。 何桑的憨和纯真令人舒服,安心。 连她的企图,她的坏,梁迟徽也会不由自主美化一番,似乎与她的清澈相比,她的“小恶劣”统统不可恨了。 梁迟徽凝视她,他世界是混沌寂静的,天地间消了声,只剩下何桑阖动的红唇,和她眨来眨去卷翘的睫毛。 她面颊是娇腻瓷白的玉釉,点缀了两坨妩媚的胭脂。 勾人摄魄。 “太上皇!跨线!赢啦——”何桑手舞足蹈欢呼。 梁迟徽稍稍醒过神,笑了一声,“赢了吗?” “太上皇是冠军。”何桑气喘吁吁,“张承业的夸特马是亚军,国贸老总的汗血马吹得这么厉害,才第四名。” “他们不如你厉害。”梁迟徽掏出方帕,擦拭她鼻尖和额头的汗,“马不累,你倒是累了。” 她嗓子嘶哑,音调奶粗奶粗的,保镖递上一个保温壶,里面是红枣燕窝,他打开盖,“温热的。” 何桑不渴,敷衍喝了一口,梁迟徽和梁纪深相同的毛病,对女人该宠就宠,该管就管,他严肃,“多喝点。” “父子包揽冠亚军了...”观众席此起彼伏的大笑,“太上皇和皇阿玛...姜还是老的辣啊,儿子输给老子了。” 张承业面色铁青。 忽然一只手越过人群,搭在何桑的肩膀,“何小姐。” 何桑回过头,“邱太太?” 邱太太示意她噤声,“我带您走。” 她懵住,“走?” “梁先生在马场外。” 何桑心脏噗通噗通跳,“他要见我?” 她紧张,邱太太更紧张,“您务必离开梁迟徽,二房马上翻船了,到时候您就是梁迟徽的人质!” “可是佟二和物证在梁迟徽手里...” “这是梁先生的意思!什么都没有您的安危重要。”邱太太拽住她,趁梁迟徽不备,挤出人群,“地下钱庄在顾江海的管辖地,顾江海也参与调查了,再加上赵局,他们的经验丰富,佟二早晚落网——” “邱太太。” 熟悉的声音传来,何桑脊背一颤。 邱太太的手也倏而紧了紧。 梁迟徽笑得清润温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带我夫人去什么地方?怎么不通知我一句呢,邱太太未免太不把我放眼里了。” 六名保镖迅速围拢上来,莫说邱太太了,几个大吨位的壮汉在四面包抄的阵仗下,照样插翅难逃。 “二公子也在啊!”邱太太笑盈盈的,“我没看见您,是我失礼了呢。” 梁迟徽笑容一敛,三分的凉意,“你过来。” 何桑深谙自己的处境,不声不响回到他身旁。 梁纪深既然偷偷救她,证明他的处境也不好,一旦双方在马场闹起来,搞一出“强抢二嫂”的大戏,他的前途名誉算是彻底废了。 这关头他废了,上面对于撼动梁迟徽的根基,多少会犹豫不决。 必须有梁家人亲自带头,如果查错了,归咎为梁家的兄弟内讧,避免上升到省里和市局的失误,引发舆论。 梁纪深顾全大局,不得不藏于暗处。 梁迟徽盯着何桑盯了足足半分钟,蛰伏在后排的顾江海见状,明白今天是救不出何桑了。 他现身,走到前排,“梁董的助理深夜开车去郊区,在半山腰抛锚,报警求助,派出所的民警赶到现场,中控台的平板电脑正在播放最新上映的三级片,不知梁董的助理有什么癖好,在山里寻刺激?” “是吗?”梁迟徽扬眉,“谁主演的。” 顾江海千算万算,没算到他如此离谱的问题,一噎,“不认识...” “我兴许认识,顾局有照片吗?我认一认。” “没有!”顾江海莫名其妙。 梁迟徽语气遗憾,“以后有机会,顾局尽管找我讨教,都是男人,不必忌讳。” 他从容不迫走向停车坪,何桑跟着上车。 顾江海被他搅和糊涂了,匆匆追上去,敲车窗,“梁董的助理去郊区干什么?集团老总的一秘在下班期间驾驶着老总的座驾,不合常理吧。” 梁迟徽目视前方,气度淡然,“我不感兴趣员工的隐私,范助理偶尔用我的车,我也从不计较。” “市局在调查梁家,梁董心知肚明。”顾江海没有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直截了当,“梁董这一招调虎离山,反而暴露了你的心虚。” 零星琐碎的阳光透过厚重云层斜射下来,一块块光斑晃过梁迟徽的脸,他脸色冷峻,“我有义务配合调查,前提是光明正大调查,但现阶段我无罪,是合法公民。你们擅自派人监视我,侵犯我的人权,我没有和你们算账已是仁至义尽。” 顾江海和下属对视一眼,果然是一个狠茬子。 即便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到这份儿上,十有八九发怵了,认怂了,梁老二这副临危不乱的气魄,真是沉得住气。 “我们没有监视你,是纪深。” “哦?顾局承认了。”梁迟徽不阴不阳笑,“老三在商场混久了,学会耍不入流的手段了,顾局和他少来往,有辱你的英明。” “你——”下属火冒三丈,伸手拉车门,顾江海拦住,呵斥,“退下!” 第393章 一碰她,他就失控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笑不达眼底,打量那名下属,“小同志太鲁莽了,办案不是打架,办案讲究证据,年轻气盛会吃大亏的。你这一身制服,震慑住罪犯,震慑不住我。我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朝我撒火,我可不惯着你。” 下属瞪他,“你别太得意!你斗不赢我们梁检。” “行了!”顾江海训斥。 梁迟徽手肘支在窗框,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着太阳穴,“老三是厉害,赵凯在市里也是风云人物,我不是照样来去自如吗,他们奈我何?” 下属咬牙切齿。 顾江海笑,“局里新分配的生瓜蛋子,不懂人情世故,梁董,得罪了。” “无妨。”梁迟徽十分大度,“我欣赏有血性的男人,顾局教导有方啊。” 他升起车窗,吩咐保镖,“开车。” 半山腰的银杏大道茂盛葱绿,宾利扬长而去,隐匿在一团团树影里。 “梁迟徽太猖獗了!”下属踢空气。 “你暴露梁检干什么?”顾江海恨铁不成钢,“不要打草惊蛇!梁老三现在是商人,卸任职务了,他没有资格参与侦察,一直是赵凯在明,他在幕后部署。” “他亲自出面拘捕梁延章了啊!”下属不晓得其中的水多么深。 “梁延章携款出境,是非法转移,纪席兰报警揭发的,梁老三当然在场了。”顾江海大步走出马场,“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指控梁迟徽,倪红至今包庇他,佟二又失踪,不能和他正面冲突。梁老三是普通百姓,没有权力调查,一旦梁迟徽去省里举报,赵凯和老三是违规。” 下属憋屈,顾江海同样窝火,明知梁迟徽有大问题,一时又无法撼动他。 梁迟徽二十多岁创办云海楼,连梁家也蒙在鼓里,可谓白手起家,短短十年,经营成冀省的头号商务会所,他的魄力,城府,手段,远胜过一般商人。 逮他的漏洞绝非易事。 所以梁老三格外沉得住气。 即使迫不得已和梁迟徽交锋,也一定请出梁璟,有梁璟在中间压制,起码二房三房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不至于在大庭广众闹得难以收场。 停车坪。 梁纪深阖目靠着椅背,听到拉车门的声响,他睁开眼,顾江海孤零零上车,“失败了。” 邱太太坐在副驾驶,“二公子早有防备了,他喜欢何小姐,何小姐又有价值,他哪肯放手?” 后座的男人面目阴郁,笼罩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佟二是凶手,他指控谁,无论对方认不认罪,都可以定罪。”顾江海从置物柜翻出一袋牛奶,咬破小角,“或者搜出物证,证明佟二曾经是梁延章这艘船的,存在交易。撬开梁延章的嘴,他就会供出梁迟徽。” 邱太太半信半疑,“如果梁延章揽下所有的罪名呢?他清楚老大和老三的性子,他犯了法,连累两个儿子的一世英名,莫说保释和探监了,他以后死在牢里,未必给他收尸,他一心指望梁迟徽,保住梁迟徽是为他自己留后路。” 顾江海盯着后座的男人,“你有对策吗?” 梁纪深仍旧平静,只是不同往昔的平静,仿佛酝酿着更激烈的风浪。 车泊在市局大院,梁纪深直奔二楼审讯室,赵凯恰好出来,摇头,“牙口够紧。” “佟二有消息了吗?” “没有。”赵凯摸出烟盒,“发通缉令吧。” “再等等。”梁纪深脸色凝重。 “我明白你的心思,等梁延章主动交代,他毕竟是你父亲,你希望他戴罪立功。”赵凯欲言又止,“关键梁迟徽目前是自由身,他已经从正规渠道申请出境了,理由是考察合作。梁氏集团是冀省的龙头私企,老总不受身份限制,出国考察、短期生活是允许的。” 梁纪深接过申请书,“老张没批?” “梁延章涉嫌境外洗钱,老张的意思是梁家人暂时低调,配合调查,驳回了。梁迟徽表示谅解,我估计他会另谋出路,神不知鬼不觉出境。”赵凯焦虑,“何桑在他手上呢,算是人质了。” 提及何桑,梁纪深忍耐良久的情绪失控了。 他撞开审讯室大门,突如其来的一下,震醒了浑浑噩噩的梁延章。 仅仅一星期而已,梁延章胡子拉碴,憔悴得不堪入目。 “不交代是吗?” “我交代完了。”梁延章并不畏惧他的发狂发飙,“佟大诽谤我,我不认识佟家兄弟,谈什么雇凶?” “佟大怎么不诽谤我,不诽谤梁璟?”梁纪深的影子倾轧而下,威慑十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交不交代梁迟徽?” “我也最后告诉你一遍,老三。”梁延章同他四目相视,“那个女人居心不良迷惑你,借刀杀人搅得梁家乌烟瘴气,不得安生。我是你父亲,迟徽是你二哥,你千不该万不该,和自家人内讧。你母亲虐待迟徽,刁难姚文姬,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自恃对你们母子问心无愧。我生养你,教育你,不是喂一个白眼狼,是喂一个替我分忧的孝子。” 梁纪深躬着脊背,一动不动。 “父亲以为二哥替你分忧了吗。” “至少迟徽处处服从我。”梁延章没有一丁点的怀疑。 “那父亲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你,不孝的畜生!” 梁纪深笑了一声,“在109国道,二哥牺牲父亲选择自保,你还执迷不悟。” “你抓我,也想抓迟徽,两任董事长出事,梁氏集团岂不是翻天了?迟徽不是自保,是保我一辈子的心血,保梁家的声势。”梁延章信誓旦旦,“砍断船头,留下船尾,总好过整艘船同沉没吧。” “看来二哥收买总医院的华主任为父亲治病,效果显著。”梁纪深捏他的手背,“是这个暗号吗?” 他一僵。 “枉费你在商场叱咤风云,骗了翁姨,榨干了翁家,利用广和集团赚尽黑心钱,你自己就是一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辜负发妻,算计岳父,如今东窗事发,你死不悔改,梁迟徽会救你吗?你霸占姚文姬,毁了她一生,他们母子恨你入骨。” 梁纪深擒住他手腕,反扣在他自己胸口,梁延章心跳如擂鼓。 老三有气势,十余载刀光剑影,日积月累的气拔山河。 梁延章做过心理准备。 落在一向以“审讯侦察”著称的老三手里,必然是一场占据下风的“苦战”。 只不过,自我预演和真实对峙,是有差距的。 梁延章根本没有胆量面对老三。 “广和集团和地下钱庄的现金早已流入姚文姬在东南亚的账户,你是二房的垫脚石,她在泰国有百亿资产,在柬埔寨、马来西亚都有资产,梁延章,你给他人做嫁衣,沦为一具傀儡,你蠢不蠢?” “你胡说什么...”梁延章嗓音发颤。 “你自己看!” 梁纪深将“出境申请书”甩在他脸上。 他拾起,一字一行,全神贯注,手止不住地哆嗦。 “老二...” “我预料到姚文姬会出境,和海关打了招呼,果然截住了她,她出境之后,你想过你的结局吗?”梁纪深指着他鼻子,“你最信任的二儿子,既不会捞你,也不会帮你收尸,他会去泰缅边境和姚文姬汇合,大仇得报,享受荣华富贵,而你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被你殃及,前程尽毁,梁家衰败。” 梁延章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紫。 “不信?” 梁纪深使了个眼色,警员出去,带进来一个女人。 第394章 彻彻底底属于他 - 祸水 - 玉堂 “席兰...” 纪席兰拎着一个保温食盒,搁在审讯桌上,她不似往日那么毛毛躁躁了,贵气持重许多,“延章,你连夜出境,是老三让我举报的。” 梁延章呆滞住。 “我欺负辱骂姚文姬,‘逼’你提出离婚,从梁家的泥潭里全身而退,也是老三的主意。” 纪席兰望着他,“倪红藏在厂楼,姚文姬和老J勾结洗钱,这两份情报是何桑传递的。” 梁延章犹如一个冰封的雕塑,静止在座位上。 “我提醒过老二,他会栽在她手中。”好半晌,梁延章终于开口,“他的心肠,自私像我,阴毒像我,重情却不像我。双手不干净的男人,沾了情字,是自寻死路。” 梁纪深点燃一支烟,塞到他嘴里,又打开餐盒盖,是他平日爱吃的菜肴,“先吃饭,傍晚我安排你和姚文姬见一面,了结你们的恩怨。” 他凝视着徐徐冒出的热气,面如死灰,“是我雇凶谋害何晋平,凡是工程发生意外,我会尽量封口,降低影响,广和集团巅峰时期的年盈利有十二亿,全部存入外市的钱庄。钱庄最初是我掌控的,可梁氏集团在外市没有项目,我频繁去钱庄查账太惹人注目,于是我委托迟徽去视察。钱庄的实际控制权也渐转移到他那里了。” 梁延章捂住脸,肩膀耸动,“佟二在什么地方,我确实不知道。集团查封后,我和高管员工统统不联系了。” ......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宾利在马场西南方绕了七八圈,拐一个弯,驶向盐河河畔。 盐河是冀省的护城河,纵跨南北郊,与109国道隔了一座小山丘。 山上有乐园、滑翔伞和蹦极之类的娱乐项目,因此在盐河的沿岸建造了一条餐饮街,两百多个摊位,五十家中日韩风味的门店,是冀省规模最宏大的小吃街。 车靠湖边停稳,梁迟徽下车,何桑走在他身后。 穿梭过狭窄的胡同,他推开一扇门。 扑面而来的韩式辣椒酱气味,呛得何桑咳嗽作呕。 梁迟徽没有正式的西装革履,不过气质好,身材挺拔匀称,虽然衣饰简单随性,但举手投足间展露的成熟男人的魅力,仍旧夺人眼球。 与这样喧嚣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格格不入。 他伫立在收银台的对面,“佟二呢?” 大堂经理恭恭敬敬,“在后厨打扫卫生。” “叫他过来。” 经理挂上“暂停营业”的告示牌,反锁门,挑开帘子去后厨。 很快一个一瘸一拐的跛脚汉走到梁迟徽面前,“梁老板,您可算来了,这日子我真是熬不住了,度日如年...” 何桑瞳孔倏而一涨。 这个保洁工... 是佟二。 梁纪深猜测过佟二的下落,在建筑工地,地下车库,甚至躲在某个相好的小姐的出租屋,干这行的大多是外地人,流动性大,连小区保安都不认识她们,佟二不缺钱,只要舍得给女人花钱,足够他换取一时的隐蔽平安。 万万没想到,方向猜错了。 梁迟徽胆大包天,竟然把佟二安插在最繁华的小吃街。 何桑不禁浮起一身冷汗。 他的心态,太强大,太镇定了。 梁迟徽这时侧过身,问佟二,“见过她吗?” 佟二的一只眼是瞎的,另一只眼也模糊,他仔细端详何桑,“没见过。” “她是何晋平的女儿,即将成为我的夫人。” 佟二见鬼一般,整个人后仰,摔躺在地上。 潦倒的惨状逗得梁迟徽笑出声,又搂住何桑,温和介绍,“他就是佟二,你不是好奇他的藏身之处吗?我今天告诉你了。” 何桑不清楚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不清楚梁迟徽要做什么,她扯了扯唇角,“是...是佟二。” “你害怕吗?”梁迟徽声音柔情,像是下一秒会溢出水,“有我在,不怕。” 佟二战战兢兢跪趴在他的脚下。 “你下去吧。”他满眼堆笑。 佟二踉跄跑回厨房。 梁迟徽眼里的情绪如同一柱喷涌的滚烫岩浆,对视间,活生生烫了何桑,撕裂着她的心脏。 他的脸贴着她的脸,胡茬刮得整洁,若不是距离这么近,看不到那一根根滋生的青色痕迹,刚烈雄性的荷尔蒙在他清俊如玉的面庞中破壳而出。 何桑嗅到了极致的危险。 从未有过的危险。 男士须后水的清冽香气和尼古丁混合牙膏的味道,渗入何桑鼻息,她下意识后退,梁迟徽猛地托住她身体,蛮力抵向自己。 大堂早已空无一人。 梁迟徽结实灼热的肌肉透过衣服厮磨她,坚硬的皮带扣硌疼了她骨头。 “赵凯在等你通风报信。”他掏出口袋内的手机,是她的。 开机。 提示一则信息。 备注是纪深。 ——安全吗。 梁迟徽眯眼笑,“你安全吗?” 何桑心口横亘着巨石,压得她喘不了气,她不敢再惹恼梁迟徽,顺从点头,“安全。” “倪红安全吗?”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没吭声。 “倪红违背我的指示,我毫不顾念她跟了我十年,幸好梁纪深找到她了,我需要她的掩护,否则我不会饶恕她。”他摩挲着手机屏幕,反反复复品味那三个字,“假如倪红出卖我,背叛我呢?她的下场是什么。” 何桑心惊胆战。 梁迟徽最温柔的语调,最残忍的一句,“我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迟徽...” 他擦拭着何桑下唇晕染开的唇膏,“我是心慈手软的好男人吗。” 何桑大脑一片空白,门外无数炊烟在四面八方蒸腾,溃散,人潮汹涌之中,一切又出奇地安静,似乎唯有他和她,小摊的烟雾蔓延过玻璃,男人的整张脸如此神秘,诡谲莫测。 “我不是。”梁迟徽干脆利落删除梁纪深的短信,“我是一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坏男人。只有你,何桑,触犯我的规则,依然在我身边安然无恙。” 他关机,折断SIM卡,抛入垃圾桶。 何桑脸上的血色不剩一滴了。 梁迟徽用这种方式告诫她,他斩掉了她的翅膀,割裂了她和梁纪深,她的世界从这一刻开始彻彻底底属于他,是他的掌中之物。 第395章 你不盼着我平安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将自己的手机搁在餐桌上,“我允许你通风报信,只这一次。” 何桑看着他,又看着手机。 一动不动。 “报吗?” 她抿唇。 “老三和赵凯为了搜寻佟二的下落,暗中翻遍了冀省的郊区,工地,工厂,你现在是除了我和餐厅经理,第三个知道他下落的人。”梁迟徽斜靠着椅背,指腹摩挲烟灰缸,透明的玻璃映照出他面庞,犀利的,凉薄的,不带任何温度。 “报与不报,随你。”他起身,去后厨。 手机是开机的状态。 没有设置密码和指纹解锁。 何桑直勾勾,伸出手,一沾到边缘,像触电缩回。 梁迟徽图什么呢。 试探,逗弄她? 享受猫捉耗子的快感,弱小的耗子上蹿下跳,却无能为力挣脱。 即使她报信成功,赵凯赶到郊区至少一小时的路程,梁迟徽转移佟二仅仅需要几分钟。 警方兴师动众扑了个空,“冤枉”了梁迟徽,他一怒之下投诉,以后关于他的线索,警方不得不慎重了。 她的情报分量也大打折扣。 梁迟徽纯粹是借她的手,戏耍赵凯。 何桑失神的工夫,门帘从里面掀开,梁迟徽去而复返。 佟二亦步亦趋在他后面。 不是刚才那副屁滚尿流的德行了,但是臊眉耷眼的,不敢与何桑对视。 梁迟徽扫了一眼手机。 纹丝未动。 他明白何桑并非不想报信,而是深知报不了信,徒劳无功罢了。 不论她为什么放弃,梁迟徽也是高兴的。 他坐下,“饿不饿?” 何桑揉胃口,“有鸡汤面吗?” 梁迟徽吩咐大堂经理去打包一碗鸡汤面。 经理询问有什么忌口。 “葱花,鸡皮,胡椒,蒜姜,香菜。” “都加是吧?” 梁迟徽说,“不加。” 经理瞥何桑,吃鸡汤面剔掉鸡皮,这不吃那不吃的,喝西北风得了。 心里吐槽,表面恭敬,“是。” 佟二老老实实杵在对面。 “你大哥在市局。”梁迟徽漫不经心转动茶杯,“他扛不住了。” “梁老板——”佟二慌了神,“您务必救救我大哥!他是替您办事的。” “替谁?”男人淡笑,绵里藏针。 “替您的父亲...”佟二改口,“您保了我们兄弟六年,送佛送到西吧!” “我父亲也在市局。”梁迟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包括我母亲。” 佟二傻了。 梁迟徽这艘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铜墙铁壁一般牢固,广和集团查封都未曾伤及他分毫,如今梁延章和姚文姬双双垮台,证明这艘船已经卷入漩涡骇浪,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了。 “那我...” “你?”梁迟徽若有所思,“原本我准备送你去柬埔寨,我在那边有一家橡胶工厂,你做个小工头,好过你东躲西藏。” 佟二鞠躬,“梁老板,拜托您了。” “不过我变主意了。”梁迟徽耐人寻味笑,“从前何晋平与我素昧平生,我不关心他的死因。命运是神奇的东西,他教养了一个好女儿,俘虏了我,冥冥之中也葬送了你。你残害我的岳父,自然要付出代价了。” “梁老板——”佟二噗通跪下,“是您父亲雇佣我的,我收钱干活儿,赖不到我头上啊!” 他咣咣磕头。 明显畏惧梁迟徽畏惧到骨子里。 “你希望他怎样?”梁迟徽挨近何桑,“你可以自己动手处置了他。” 何桑攥紧拳,舌根苦涩,喊不出一个字。 “我让保镖料理了他,好不好?”他笑意深,“他哪只手砸下的横梁,砍掉他哪只手,祭奠你父亲。” “梁老板!”佟二使劲磕头,震得大理石地面嗡嗡颠颤。 何桑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不能交给赵凯吗?” “何桑。”梁迟徽提醒她,“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不盼着我平安吗?” 他面目严肃,冷峻。 磕头的闷响在持续,鲜血沿着佟二的鼻梁流淌。 小吃街毗邻盐湖,空气的湿度大,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光线全是湿漉漉的水雾。 何桑愈发觉得梁迟徽深沉莫测了。 “阿九。” 开车的司机不知何时去了厨房,挑帘子出来。 “关押在服务员宿舍的地下室,一天打一顿,别打死。 司机粗鲁拽着佟二,拖回厨房。 何桑不露声色打量晃悠的棉门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家韩式快餐店有后门,直达巷子口和员工的出租屋。 警方围堵,一旦忽略了巷子,佟二也会从后门逃之夭夭。 厨房的内部应该有机关,比如橱柜、桌椅,挪开其实是一扇门。 油烟机的排风口吹出一阵辣味,何桑蓦地干呕。 梁迟徽喝茶的动作停下。 她呕得眼眶发红,眼角泪汪汪,“我闻不惯辣椒酱的味道...” 男人目光久久定格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凿出一个洞,一窥究竟。 在压迫性的注视下,何桑手心的汗越冒越多,几乎浸湿了袖口。 “打开门,先通风。”梁迟徽食指弯曲,指节触了触她脸蛋,爱怜的,纵容的,“实在不舒服,在车里吃面?” 何桑慢慢泄了口气。 这两日频繁呕吐,保姆撞见三四次了,梁迟徽没有当面戳破,她也清楚他起疑了。 他防备归防备,待她算得上极尽宠爱,她鼻炎复发偶尔打个喷嚏,梁迟徽第二天出门上班都会细致叮嘱她,下班一边脱衣服一边关怀她,真是捧在掌心,视若珍宝。 她吐得这么难受,他不搭理,显然有所察觉了。 吃完鸡汤面,下山的途中,车厢分明无声无息,却好似有无数的枷锁,无数的喇叭,禁锢住何桑,折磨得她心神不宁。 “去医院。”梁迟徽突然开口。 “迟徽!”何桑大惊失色。 “怎么?”他嗓音清朗,润和,不疾不徐又恰到好处堵住她嘴,“不愿意去吗。” 她平复了一下,“我没病。” “兴许怀孕了呢。”梁迟徽眼睛含笑,倒不如不笑,何桑浑身发麻。 “骆教授是中医妇科的圣手,他诊脉没有...” “骆志礼单独找过我。”梁迟徽打断她。 他情绪总是很稳定,梁家三位公子同样的少言寡语,只是梁纪深的脾气暴,工作一贯雷厉风行,梁迟徽与梁璟的脾气和缓许多,慢条斯理井然有序的。 此刻,梁迟徽仍旧是温和的,语气也辨不明喜怒。 “他找你?”何桑警惕得汗毛竖起。 “找我聊聊你的情况。” 她幅度极小抠着手,有些魂不守舍,“聊什么了...” “受孕困难的大有人在,你不属于。” 车内一片死寂。 好半晌,梁迟徽握住她手,轻轻拨开,“抠破了。” 她一怔。 低头的一霎,一缕长发披散在耳鬓,不偏不倚扫过他左手虎口。 梁迟徽胸膛涌动着一股烫意,痒痒的,软软的。 像是一道爆炸的天光,从裂痕里射出,激活了他死去的、封闭的欲望灵魂。 如果她怀孕了,自己同意她生下,留下孩子亲自抚养,年长日久视如己出,威胁牵制老三的同时,会不会动摇她对老三的情意?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随着岁月增长,越来越依恋男人的好,越来越习惯一种固定的生活,是容易生情的。 这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一浮现,梁迟徽迅速掐灭了。 他皱眉,手支着额头。 整个人的气压一沉再沉。 第396章 我想要接她回来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站在市局二楼的天窗打电话,何桑关机了。 他时不时打一个,万一她逮到机会联系外界,起码能和她说一两句。 不过他一直打,一直关机。 一名警员拎着笔记本上楼,“哎,梁检,您不去审讯室?” 他回过神,把手机揣兜里,“我没有审讯嫌犯的权力,昨天梁延章是配合调查,没有定罪,我了解他的突破口,所以我出面。他既然认罪了,你们今天正式提审,我再参与是违规。” “唉哟,我忘了,您辞职一年多了。”警员进入审讯室,关上门,厚厚的铁窗隔绝了里面的对话。 梁纪深伫立在熏黄的夕阳下,眼窝熬出淡淡的乌青。 梁璟的红旗L5泊在大院一小时了,五点钟,终于走出赵凯的办公室,和梁纪深碰了一面,“在录口供?” “嗯。” 梁纪深的烟瘾大,心事又重,抽烟一根接一根,喉咙微微嘶哑,“何桑在梁迟徽手上。” “你什么意思?”梁璟坐在长椅上。 他坦白,“我的意思是接她回来。” 梁璟一筹莫展,“老二不肯放人吧。” 他又嗯。 “我也接不了。”梁璟的顾虑多,“何桑是二房的准儿媳,在圈里人尽皆知,梁二夫人称呼了一个月,我作为大哥,强行接回二弟媳,送到三弟这里,合适吗?” 梁纪深耐不住性子,“我担心她不安全。” “老二对何桑是有感情的,不至于下手。何桑名义上是他的人,你这个关头抢她,逼急了老二,反而不好控制。”梁璟从椅子上起来,“梁家在风口浪尖上,不要节外生枝了。” 梁纪深垂眸,敛去那一丝波澜。 ...... 车驶入总医院,是傍晚六点。 梁迟徽已经提前打了招呼,妇产科预留了一张主任的门诊号,等何桑过来。 主任是一名中年女人,蛮亲和的,登记她的姓名年龄,“末次月经是什么时间。” “3月份。” “两个月没有了是吧。” “我月经不准...” “在家验过吗?” 何桑摇头。 梁迟徽认真听着,“是怀孕吗?” “化验吧,很快出结果。” 她瞬间绷直了脊背。 “别怕,我在。”梁迟徽在一旁安抚呵护她,乍一瞧,像一对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妇,满怀期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 事实上,何桑一清二楚,怀孕对于梁纪深而言是多么大的软肋,对于梁迟徽而言,又是多么大的把柄。 她想方设法瞒天过海,到底是瞒不过了。 露馅了。 何桑抖得更厉害。 医生录入完信息,递给梁迟徽缴费单,“三楼左拐,抽血窗。” 他记得何桑发烧打针疼哭的模样,不由揪心,“疼吗。” “抽血多多少少会疼的。”医生打量何桑,“你晕针吗?” 她面色苍白,强颜欢笑,“我不晕...” “没事,你有运气的,赶上小刘值班了,小刘是我们医院最会扎针的护士,蚊子叮一样。” 梁迟徽将何桑搂在怀里,她脚下虚浮,一步一趔趄,仿佛剥离了魂魄。 “还查吗?” 他停在楼梯口。 “你有没有怀孕。” 何桑沉默。 “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欺骗,具体怎么处理,可以和我谈,可以商量,你一个人消化,隐瞒,是我最不喜欢的。” 她凝望着地面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从怀孕到生产,即便是流掉它,都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需要精心养护,百般慰藉,你独自承受这一切,承受得了吗?”梁迟徽命令她,“何桑,抬起头。” 何桑瑟缩着,缓缓仰起脸。 “你胆子太大了,你倚仗我对你的不忍,不舍得,肆无忌惮。”梁迟徽越过她,直奔抽血窗口,“必须挨这一针,狠狠地扎你,让你吃点苦头。” 她擦了擦眼泪,走过去。 撸起袖子,一条纤细孱弱的胳膊,梁迟徽在气头上,到嘴边的话却是,“护士,劳烦您轻一些,她怕打针。” 护士笑,“我手法好,不痛的。” 走廊的另一端,王太太和女儿结束产检,凑巧路过这边,一眼发现梁迟徽陪着何桑抽血。 她诧异,“那不是何桑吗?” 王太太的女儿看向抽血窗口,男人英俊挺拔,大约折腾了一天,衬衫和长裤有褶皱了,照样难以掩盖他的锋芒玉立。 他虚虚拥着女人,女人撇开头,视线回避针管,一头柔顺的青丝泻下,堆叠在男人修长结实的臂弯。 王太太的女儿冬天见过何桑,在国贸商场的阿玛尼专柜,何桑背对店铺的大门,试用口红。 梁纪深戴着茶色墨镜,揽住她腰,虽然遮蔽了双眼,那一抹铁汉柔情是无法遮挡的。 “怪不得梁家的老二老三都喜欢她,是漂亮。” 不张扬,不攻击。 宜室宜家,温婉小意。 乖媚的情致味。 皮囊对高阶男人的诱惑力并不大,知趣且美得有特色,有头脑,一半的传统,一半的独立,这种复杂的特质,是上流情场的头号杀手锏。 “月初有传言,何桑怀孕了,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王太太眯眼注视这一幕。 十有八九是梁三公子的。 王总混迹商场,一手赚张氏集团的钱,一手攀上梁迟徽,有本事在张家和梁家之间左右逢源做间谍,当然是慧眼如炬了。 二房不对劲。 尤其是何桑与梁迟徽不对劲。 梁氏集团如今深陷麻烦,公司有问题,董事长率先遭殃,梁迟徽保不齐要翻车了,名利场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卖梁纪深一个人情,好歹是有用处的。 ...... 梁纪深这会儿刚回到中海集团,在加班召开董事局会议。 程洵接到保镖的电话,跟丢了梁迟徽的车。 “在哪跟丢的?” “马场。” “废物!”程洵挂断。 正要和梁纪深汇报,又一通电话打进来,是一串陌生号码。 他摁掉。 直到对方打第二遍,他才接听。 电话中是女人的声音,“程秘书,我是张氏集团王总的太太。” 程洵一怔,“我与您没有往来。” 王太太气定神闲,“我找三公子,事关何小姐。” “何小姐?” 程洵不敢怠慢,走到会议桌的主位,向梁纪深转述了王太太的原话。 第397章 发疯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接过手机,等王太太出声。 王太太晓得他一贯谨慎,凡是来意不明、有商业竞争的同行,他非常摆架子,也沉得住气。 “梁总,打扰您了。我这里有一个重磅新闻,相信您一定开心。” 梁纪深另一只手翻阅文件,表现得没耐心,“我不喜欢故弄玄虚。” “二公子陪何小姐在总医院的妇产科抽血化验,老王的高中同学在泌尿科上班,恰好值班,我委托他打听,得知何小姐果然怀孕了。” 梁纪深脑子轰隆炸开,沸腾的火焰迅速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像是在一座孤岛,忘了身份,忘了时间,忘了城市,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黑白,大漠,一切都黯然失色,失声了。 良久,他从浑浑噩噩之中惊醒,猛地站起。 膝盖撞在会议桌的边缘,震得杯内茶水四溅,做述职报告的部门主管吓了一跳,“梁副总...我马上改,我连夜改!” 梁纪深知道这是公家的企业,公家的下属,不容他任性来去自如,他用力捏住桌角,身体剧烈地发颤,强行平复下来。 会议召开了四十五分钟。 八点,红旗L5驶出中海集团总部大楼,国旗庄严肃穆在灰白色的楼顶飘扬。 梁纪深一路疾驰,车窗打开,狂风裹着雨后的土腥味卷进来,吹得他心底一股股的巨浪,滚烫,鲜活,他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一寸寸冲击撕裂的感受。 他其实不抱期待了。 大夫告诉他,自然怀孕的几率渺茫,中药调理也只是辅助,必须借助高科技的手段怀上,不过要吃大苦头。 何桑最怕在医院吃苦头了。 她胆小得可怜,皮肉又娇气,一碰是淤青,愈合慢,折腾她比折腾梁纪深自己,还让他难受。 梁纪深没动过那念头。 也没想过有这一天。 途经车水马龙的南北街,红绿灯在闪烁,映在他眼睛,深邃明亮,浓郁得化不开。 ...... 何桑坐在诊室里,紧张的呼吸都停止了。 时而耳鸣,时而头晕,梁迟徽那张脸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大团白雾。 森寒的,令人畏惧的毒瘴。 “恭喜啊。”医生道贺,叮嘱他孕早期的注意事项。 梁迟徽神色平和,认真记录,“山楂,桂圆,柿子禁食是吗。” “少量的配菜配茶,最好不吃。” 他回忆了一下,“你这几天吃过山楂。” 男人的气息太近,热烘烘灌入她耳朵,她一僵。 她一清二楚梁迟徽讨厌这个不属于他的孩子,又或者他有所企图,“欢迎”这个孩子。 何桑心慌意乱。 “别吃山楂了,吃草莓,水蜜桃。” 医生开药单,“备孕期间补充叶酸了吗?” 梁迟徽合住化验报告,“没有。” “太马虎了,备孕的常识啊。”医生埋怨梁迟徽,“你戒烟戒酒了吗?” 他控制着情绪,没回答。 “戒酒了...”何桑小声,“偶尔抽烟。” 梁纪深3、4月份正在备孕,饮食习惯确实小心,烟酒大减。 “加班多,睡眠不太好...” 梁迟徽松了松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表情格外深沉,不自在。 从医院出来,天色完全暗了,街巷的雨水在蒸发,夜幕下是无边无际的潮湿,霓虹灯好似一颗颗斑斓的小水珠,梁迟徽走在前面,面孔幽淡冷寂。 “迟徽。” 他没反应。 “迟徽!”何桑拔高音量。 男人停住,回过头。 “你什么打算。”她鼓足勇气。 梁迟徽注视她,她逆光,纤细的影子横在他胸膛,像一柄镰刀,切割他的心脏。 “你呢。” 何桑没有答复他要还是不要,一锤定音反而没了转圜的余地。 折中的答案,给彼此空间,过渡,适应。 “我再考虑考虑。” 梁迟徽望了她好一会儿,“可以,我不强迫你决定。” 对面路口,蛰伏着一辆黑色大车。 驾驶位的男人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车发动,朝医院门口滑行了一段,大约顾忌什么,又熄灭。 挣扎着再发动。 反复数次。 彻底安静了。 车窗缓缓升起,男人侧脸线条紧绷,手臂筋脉如同青紫色的小蛇,遒劲凸出,恣意膨胀。 梁纪深快要发疯了。 但梁迟徽是真的疯。 一个斯文儒雅文质彬彬的疯子,一旦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麻木不仁,更不计代价。 咬人凶狠的狗,往往是不叫的狗。 一口咬断。 何桑现在是二房的人,梁迟徽攥着她不撒手,他贸然去抢,去闹,后果是不可控的。 她禁不起一丝一毫的意外。 梁纪深右手不由自主抖着,好半晌才点燃烟头。 他后仰,大口吞吐烟雾,全身每一处关节在这一刻被碾压,粉碎到骨髓的深处。 第398章 他容得下我的孩子吗? - 祸水 - 玉堂 回到公馆,保姆迫不及待在玄关迎接,“先生,检查结果是?” 梁迟徽捏着鼻梁,“明天开始烧一些孕妇爱吃的菜肴。” “哎呀,我的眼力啊,没错的!何小姐真是怀孕了吧。”保姆喜滋滋的,“梁家有长孙了,父传子,爷传孙,家业就是一脉传承的,您更加名正言顺了。” 何桑尴尬又拘束,换了拖鞋,愣着不动。 “先生,梁氏集团的律师组长在您的书房。”保姆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何桑,“我去煮一盅阿胶燕窝,您先解解渴,不急着运动,熬过前三个月,再慢慢运动,您太瘦了。” 她嘟囔,“我一百斤了。” “起码养到一百二十斤,女人富态是贵相。” 何桑觉得梁家的保姆无论是伺候哪位公子,住哪套宅子,格外的封建传统,不排除她们是故意讲好听的,有钱有势的喜欢“贵,富,上流,底蕴”之类的赞美,佣人投其所好也是工作。可老宅的保姆实打实是封建,翁家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出生于40年代末,富甲一方的大财主,规矩是那时候定下的,芳姐的母亲是老太太的保姆,芳姐是翁琼的陪嫁保姆,观念根深蒂固了。 “胖点好看。”梁迟徽打量何桑,“不必焦虑,胖有胖的美,瘦有瘦的美,各有千秋,怎样都好。” 保姆在厨房忙碌,何桑端着杯子喝水,“二百斤呢?” “你可以试试三百斤,然后改名字,叫何玉环。”梁迟徽调侃她,“我也好奇是什么模样。”他抬起手,摘下绑住马尾的发绳,她头发解脱了一般,涌动着散开,黑宝石的光芒。 “我理解老三了。” 梁迟徽没头没尾地撂下这句,上楼,反锁了书房门。 律师从沙发上起来,“按照您的指示,昨天律师团举报赵凯非法扣押梁延章,不过...”他话锋一转,“情况不妙。” 梁迟徽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按摩着太阳穴。 “首先,梁延章关押在市局这五天,没有任何一个警员以‘办案’的名义审讯他,只有三公子出面逼他交代,而且过程公不公,私不私的,我们没法举报,除非先举报三公子违规参与案件,可惜梁延章不同意,只好不了了之。” 保姆这时敲书房门,询问吃不吃宵夜。 “不吃。”梁迟徽声音低沉,“她回房了吗?” “何小姐累坏了,没洗澡躺下了。” 他皱眉,“医院的病菌多,不洗澡不行。” 保姆隔着门,“那我喊醒何小姐?” 梁迟徽静默了一秒,“你休息吧,我稍后过去。” 保姆离开,律师接续汇报,“其次,广和集团的资金流入了钱庄,钱庄的资金流入了借贷市场洗钱,这条线索指向姚夫人的泰国工厂。虽然老J没有出卖姚夫人,但三公子在泰国的人脉广,他联络了老J的仇家,仇家愿意合作,毕竟剿灭了老J,仇家有利可图。” 律师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图纸,“泰缅边境一所油漆制造厂的3号仓库,是老J储存现金的库房,其中三分之二是姚夫人的钱,仇家已经摸清底细了。” 梁迟徽仍旧阖目,“在泰国境内?” “是。泰国警署和三公子有些交情,只要确认是姚夫人的钱,估计会协助。” 梁迟徽睁开眼,凝视窗外灯火璀璨的大厦,“你们律师团不如省里的领导高明,见识太短浅。梁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根基庞大,翁家在海外有威望,尽管两家不和睦,有梁璟做纽带,终归是翁婿姻亲。上面明知梁家有大问题,照样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证据不足,梁延章控告赵凯诽谤,海外华人圈与冀省权贵圈会爆发大震荡,瞧市局的笑话。” 律师恍然大悟,“所以三公子是给赵凯挡枪?” 梁迟徽把玩着书桌上的玉蟾蜍古董,“佟二是凶手,至今下落不明;佟大指控梁延章雇凶,却交不出录音和汇款记录,人证物证都不够,市局不能拘押。如果无罪释放,他恢复了自由,会清理掉所有残留的罪证,因此老三向省里保证,亲自攻破梁延章,追回梁家在境外的资产。省里只顾大局,至于梁纪深个人违不违规,在百亿赃款面前不值一提。” 律师诧异于梁迟徽看透了玄机,“三公子成功了,赵凯再接手审讯,是市局的功劳。假如失败了,赵凯自始至终没有和梁延章正面冲突,这场风波演变成梁家的内讧,赵凯允许市局以外的人员擅自进出,挨个处分,最多降职,三公子承担主要责任,外界影响很小。” 梁迟徽笑了一声,“你不算太愚蠢。” 律师也笑,“本来佟二失踪,他们束手无策,可梁延章自己认罪了,这是咱们的大麻烦,即使抓不到佟二,也能定罪逮捕。” “佟二既然没用处了,拿他哄一哄何桑。” 律师明白了,“送去市局吗?” “嗯。” “他...嘴巴严实吗?” 梁迟徽挪椅子站起,“佟二是必死无疑的罪,他没有妻儿,兄弟相依为命,佟大如今逃不掉牢狱之灾,大嫂是最后的亲人了,他只求大嫂衣食无忧,余生安稳,为什么不严实呢?我平安,才有他大嫂的平安。” 律师点头,“那您安心吧。” 梁迟徽走出书房,推开主卧门。 何桑趴在床中央睡着,她总是趴姿,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他放慢了脚步,尽量无声无息地靠近。 长发从床沿摇曳倾泻,仿佛一泓清泉之上,一层粼粼的水光。 温柔得没骨头,没气力。 梁迟徽坐下,掏出口袋里硬邦邦的物件,是她还给他,被他扔掉,又捡回的婚戒。 他轻轻套入何桑的无名指。 皎洁的珠钻,如玉的她。 梁迟徽抚摸着。 ...... 第二天上午,姚文姬和梁延章见了一面。 梁纪深赶到市局是十点,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户,一男一女,一坐一站。 赵凯和几名下属在隔壁戴着监听器,梁延章的房间是一堵墙,而赵凯的视野是一扇落地窗。 市、区局专属定制的单面可视玻璃。 “我的下场不会太好。”梁延章凄惨一笑,“文姬,这辈子我补偿不了你了。” “你下辈子也补偿不了我。”姚文姬拍着自己胸口,“因为你,我放弃了曾经的挚爱,失去了清白,婚姻,女人最在乎的东西统统毁在你手上,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梁延章下巴的肌肉在抽搐痉挛。 “迟徽争气,他在商场的心机谋略远胜过梁璟和梁纪深,你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培养他。你心知肚明,梁氏集团交给他才会蒸蒸日上,老大和老三适合从政,不是经商的好苗子。”姚文姬一步步逼近他,“我背叛你,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冲迟徽撒气,他自幼在老宅生活得战战兢兢,一次又一次的亲子鉴定,你想过他长大以后的颜面吗?保镖,佣人,亲戚,哪个不是拜高踩低?你不重视他,外人会善待我的儿子吗?他们奚落欺凌迟徽,讨纪席兰的欢心,她高兴了,吹一吹你的枕边风,涨涨薪水,获取好处,于是他们变本加厉。” 梁延章身躯佝偻着,苍老了不少。 “我对你们母子有愧...” 姚文姬鄙夷笑,“你爱我吗?” “爱。” “不,你爱的不是我,不是纪席兰,你经历了那么多女人,你爱过谁?你只爱自己的私心,爱你的胜负欲。”姚文姬痛快笑着,“你的梁家,你的心血,我赔上整整三十三年的青春,侵吞得一分不剩了。” 赵凯神情冷肃,摁下录音键。 “老三有天大的本事也追不回,几百亿泰铢在一个缅甸籍男人的地盘,你知道交接流程多么复杂吗?” 赵凯直勾勾盯着玻璃那边的姚文姬。 “延章,好歹夫妻一场,我替你惋惜呀。你辛苦了一生,到头来,你的钱、你的家产改名换姓,你的儿子以你为耻,你后悔吗?翁琼是真心爱你的,翁家是真心扶持你,梁璟和老三是真心孝顺你,你眼瞎,心盲,活该落得今天的境地。” 梁延章目光呆滞,空洞。 赵凯吩咐警员,“把姚文姬带回去。” 警员押着姚文姬出来,梁纪深走进去,戾气揪住梁延章的衣领,眼神凛冽决绝,“何桑怀孕了。” “梁迟徽有可能挟持她出境。” “大哥年近四十岁无欲无求,梁迟徽自身难保,更指望不上他结婚生子,我整顿完中海集团,老张安排执行一个秘密任务,风险未知。何桑肚子里大概率是梁家唯一的血脉了,是你唯一的子孙。” 这三句话,平地惊雷。 梁延章浑浊的瞳仁泛起一抹亮光,“多大了?” “一个多月。” “保得住吗?” 梁纪深面无表情,“你希望保住吗?” 椅子嘎吱嘎吱尖锐地响,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梁家子孙薄...老三,千万保住梁家的长孙。” “梁迟徽是梁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你为了集团不破产,股票不暴跌,不肯供出他。何桑怀着我的骨血,梁迟徽容得下我的孩子吗?姚文姬容得下你的长孙吗?” 字字插在梁延章的心口,他面如死灰。 “梁氏集团,长孙,你选择一个。”梁纪深拉开门,背对他,“下午赵凯正式提审你,全程开启审讯记录仪,我没资格在场,你好好考虑。” 第399章 不真实的温馨 - 祸水 - 玉堂 何桑凌晨吐得厉害,吐到天亮睡着,十一点才起床下楼。 厨房叮叮咣咣的杂音,她走过去,里面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保姆正在和她介绍厨具用品,使用方法。 “何小姐不吃葱姜蒜,菜叶,白糖...” “苏姐。”她奇怪,“这位是?” “是照顾孕妇的营养师。”保姆笑吟吟,“先生也是初次当父亲,没有经验,虚心请教了林太太。林太太的娘家堂妹从孕期到坐月子都是营养师配菜的,伺候得可好了!” 中年女人鞠躬,“何小姐,我姓谷。” 何桑脑子回响着梁迟徽虚心请教林太太这句话,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不流掉了吗? 生下养着? 挟天子以令诸侯,胁迫梁纪深? “何小姐...您不满意吗。” 在保姆的催促下,她回过神,“我忌口多,比较挑食,辛苦谷老师费心了。” 她又问保姆,“迟徽回家吃午饭吗。” “回家的。”保姆指着落地窗,“早晨工人安装了一个秋千架子,您无聊去玩玩。” 何桑循着保姆的手势果然发现了一个秋千,是紫色的框架,安置在芭蕉丛中,紫与绿交映相缠,十分漂亮。 梁迟徽中午踏入玄关,门后传来一阵铃铛响,羊驼趴在鞋柜处,啃他的拖鞋,他脚一踹,羊驼受了惊,大口的唾沫啐他,保姆慌慌张张驱逐,“去后院!” 羊驼绕着梁迟徽转了一圈,瞅准时机啐他,接二连三地啐,下小雨似的,保姆气得抄起晾衣杆扔它,“它是坏,专门啐您,连保镖都不啐的。” 梁迟徽脸色阴森,“老三养的,什么人养出什么德行。” 保姆不敢搭腔。 他脱了西装,“太太吐了吗。” “没吃东西呢。” 梁迟徽皱眉,“没胃口?” “等您呢。” 他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我可不信。” 梁迟徽直奔后院。 冗长的木廊延伸至篱笆架,地板积过雨水,尽管及时清扫了,颜色也浸泡得发暗。 阳光照射在叶子,又从罅隙洒落到秋千上,何桑不曾留意木廊的入口多出一抹人影,她赤脚,小腿光裸,玫瑰粉的裙子衬得肌肤是珍珠般的光泽。 何桑哼着古筝的曲调,她不擅长唱歌,尤其唱得不认真,更是不堪入耳。 梁迟徽遥遥凝望她许久,迈步靠近。 掌心蒙在她眼睛。 “打劫。” 秋千不稳,颠得很,何桑身体荡来荡去的,“劫什么。” “你有什么。” “我有澳白的珍珠项链,都给你。” “你舍得?”梁迟徽有几分不悦,“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羊驼。” 那只手一紧,缓缓下移,捂住她的嘴,“羊驼有手吗?你调皮过头了。” 何桑后仰,几乎横躺在秋千,自下而上看着梁迟徽,“公馆除了你,保姆和保镖不会吓唬我,没悬念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梁迟徽也看着她,“真碰到打劫的,你够大方。” “破财消灾啊。”她振振有词,“你希望我平安,还是希望我护着钱?” “那也不能送澳白和婚戒。”梁迟徽胸口哽了气,骂不得,怨不得,“婚戒不许再摘了。” 叶子间的光斑像一颗颗绚丽的泡沫,何桑眉眼浮光掠影,浓白,焦黄,暖融融的,梁迟徽沉浸于不真实的温馨,恍了神。 他伸手,扶住嘎吱作响的铁链子,“晕吗。” “不晕。”她摇头,“你听过赵飞燕吗?” “听过。” “赵飞燕可以在手心跳舞。” 梁迟徽担心她摔了,控制着荡起的幅度,“你也可以是吗。” “我可以在秋千上。” 他扬眉梢,不大信。 何桑停下,双手垫在下巴,晃动脖子,倒是顾盼神飞,“新疆舞。”她姿势豪放甩胳膊,“藏族舞。”又掩住面孔,掩了一秒,撤了手,瞪着浑圆的大眼,“川剧变脸。” 她的“舞蹈”串烧,新意十足,梁迟徽万万没料到,忍俊不禁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大学的期末作业是表演小品,我表演了这个。” 梁迟徽握住她手,“分数呢?” “班里第二。” “不错。”他抚摸何桑无名指的钻戒,又重复了一遍,“不许摘掉。” 冰冰凉凉的戒圈,温温热热的指尖。 她抿唇。 “回答我。”梁迟徽一本正经,“摘不摘?” 何桑迟迟不应声。 男人往前一步,手臂揽住她,摁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林太太是午餐时候过来的,拎了一盒无糖蛋糕,恭喜梁迟徽喜得贵子。 “刚一月有余,男女未知。” “贵子,贵女,一样的。”林太太撂下蛋糕盒,“投胎到梁家啊,是八辈子的积德行善,含着一百枚金钥匙出生,我实在眼红。” 梁迟徽轻笑,“林太太的幽默与日俱增啊。” 保姆切了蛋糕,梁迟徽没吃,何桑吃了两块,林太太诧异,“您食欲蛮好的,我怀孕初期险些吐出胆汁了,瘦了七八斤呢,中期才慢慢不吐。” “她也吐。”梁迟徽手扣在她小腹,真有一股慈父的样子,“睡眠差,夜里吐,白天好点。” 林太太夹着餐盘内的鱼肉,“我的拿手好菜是烧鱼,晚餐我露一手,梁太太多吃点,补一补营养。” 范助理这时从外面进来,梁迟徽说了一声失陪,带着他上楼了。 何桑心思开始活泛了,她搅拌着托盘上的蛋糕胚,“我想吃蚵仔煎了。” 林太太拧眉,“冀省有卖蚵仔煎的吗?” “我去南方巡演吃过,挺馋的。” “您是小祖宗,您想吃啊,梁董跑到天涯海角也买回来。”林太太起身要去找梁迟徽,何桑拦住她,“我现在吃,吃正宗的,新鲜出炉的。” “现在哪有啊。”林太太为难。 何桑压低声,“冀省有一家,在盐湖小吃街,老板是福建人,老三买过一次。” 林太太不混上流主妇圈,她是事业家庭均衡型的太太,她的事业是辅佐林总,林总的会议发言稿很少由秘书写,是林太太润笔,颇有内涵的女性,和那群打麻将晒奢侈品的富太太不是一个精神层次的,混不到一块。 圈子有差异,自然不太知晓何桑和梁纪深的纠葛内幕,有耳闻,不深入。 “那您让三公子买,您如今是他的二嫂,小叔子为嫂子尽心是应当的。” “二房和三房闹得凶,我怕迟徽不乐意...”何桑故作贤惠识趣。 林太太恍然大悟,丝毫不怀疑,“也对,豪门兄弟一旦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她主动跳坑,“我让三公子捎一盒热乎的,我取了给您送来,梁董以为是我买的。” “那可太麻烦林太太了。”何桑欣喜,“我告诉您手机号,要一盒蚵仔煎,蚵仔煎斜对面的韩式炒年糕我也馋了,但那家的卫生又脏又乱,你提醒老三去一趟后厨,盯着厨师炒,墙角啊,碗厨啊,仔仔细细检查,不卫生不行的,对胎儿不好。” 林太太笑,“我记住了。” 第400章 梁先生要么是发情求偶,要么是求到偶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中午有一档应酬,在燕山大酒楼的包厢宴请土地部门的领导,批一块地。地皮位于冀省和外省的交界处——龙湖区。北方规划的华侨新区,政府预计投资数十亿,几大房产集团都在抢这盘肥肉。 他在中海集团的任期是一年,老张的要求是整顿历史遗留问题、肃清贪腐,已经完成任务了,后面的八个月无功无过,不赔不赚,就算交差了。 不过梁纪深争强好胜,不肯虚度八个月的光阴,龙湖区的项目流入市场,他第一时间和部门负责人打招呼,他口碑好,以前是市检的,老张的爱徒,他出面的分量、档次、格局,远远超过唯利是图的商人。 饭局上基本达成了口头协议,中海集团会是华侨工程的开发商,至于是唯一的开发商,还是开发商之一,取决于其他竞标企业的综合实力。梁纪深的目标是拿下唯一的开发商名额,给冀省、中海集团一份厚礼,再功成身退。 一点半结束应酬,梁纪深破例饮了少量的啤酒,他为了保持腹肌线条从不喝啤酒,奈何月初下达的禁令,公务人员禁贵价酒,禁娱乐交际,禁公费吃喝,土地部门的负责人嗜好吃川菜,又不喝饮料,喝了一箱冰镇啤酒,他不得不陪着。 啤酒没什么度数,因此他也没有醉意,加上工程洽谈顺利,特别是何桑怀孕了,他由里到外散发的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魄力,愈发英俊夺目。 路过员工大厅,他心血来潮停在一名女职员的工位,检查后勤部的采购报表。 那名女职员吓得结结巴巴,“梁副总...我昨晚发烧了,没来得及赶工...” “退烧了吗?” 她一愣,办公厅的员工都愣住。 “退烧了...” 梁纪深心情甚好合住文件夹,“工作重要,健康也重要,报表下班前交给主管,不碍事的。” 他一边解着西服扣,一边进入办公室,抬手搭在衣架上,程洵道贺,“恭喜梁先生。” “先保密。”他落座,喝了一口浓茶,“装作不知情。” “我保密,您保不住。”程洵拾起办公桌的相框,模糊的镜像是他春风满面,“您乐开花了。” 梁纪深把相框摆回原处,不笑了,“公事进展良好,仅此而已。” “是。”程洵憋笑,“您是工作狂,您为公事高兴,无关私事。” 他淡淡嗯。 程洵随即正色,“老董事长仍旧没有供出二公子。” 梁纪深倒是镇静,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如果梁迟徽垮台了,梁氏集团满盘皆输,股票暴跌,合作方索赔,所有项目废掉,在剧烈的市场动荡下,多方的竞争势力会集体蚕食瓜分梁氏,导致不可挽回的破产。 梁延章四十年的心血,梁家维持了半个世纪的辉煌,他岂会甘心。 与其连根拔起,不如保一条根。梁迟徽有足够的能力稳住梁氏集团的大盘,等风头一过,东山再起。 梁迟徽如此从容不迫,正是算准了梁延章会作出利益的取舍。 办公大厅里,员工围拢在一起议论纷纷,“梁副总受刺激了吧?上星期三我一个小小的失误,他很严厉训斥我,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哟。”公关部的员工八卦敏感,“梁副总不是看上她了吧?” “瞎猜什么呢!”另一个员工反驳,“她也配?一个普通小职员,梁副总扶贫呢?给梁家当保姆差不多。” 她们大笑。 坐在工位设计图表的男职员一针见血,“暴脾气的男人变温和了,要么是发情求偶,要么是求到偶了,梁副总的性子呢,不打无把握之仗,他大概率是求偶成功了。” 女职员们醍醐灌顶,“男人最清楚男人的尿性了,我们信你。” “又是话剧演员吧?” “戴了一顶演员的绿帽子了,梁副总那么不长记性,再戴一顶啊?” 越聊越没底线了,她们匆匆收场。 ...... 梁纪深的办公室这会儿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是梁氏集团律师组的组长,汪律师。 本来没有预约梁纪深是不会见的,但他口口声声说有重磅内幕,梁纪深才吩咐程洵带他上来。 “梁迟徽给汪律师开出的年薪,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梁纪深漫不经心转动着真皮座椅,时而面对他,时而背对他,一副恣意不羁的模样。 汪律师如实相告,“天价。” 座椅轱辘是新的,格外灵活,一不留神,滑出了办公桌,梁纪深长腿支地,急刹住,“汪律师有过人之处。” “其实梁董的逻辑性和睿智在我之上。”汪律师谦虚坦白,“他不需要我出谋划策,他需要的是我光明正大的特权,比如在警方的眼皮底下接触梁延章,传递消息。并且我在市局、区局、监狱多少是有人脉渠道的。” 梁纪深眯起眼,操控着座椅挪回桌后,点燃一支烟,“抽吗?” 汪律师婉拒,从公文包抻出一张图纸,铺在桌面,“您熟悉吗。” 是泰缅边境油漆制造工厂的仓库图。 姚文姬在泰国的“金库老巢”。 梁纪深动用了当地无数的钩子和眼线,大费周折弄来的。 “你怎么拿到的?”他心头一震。 涉及姚文姬,涉及梁家二房,在调查期间的任何线索皆是机密。 稍有泄露,凭梁迟徽手眼通天的本事,完全可以扭转趋势,化险为夷。 对于高智商,高情商,高地位的“三高”危险人物,警方一向慎之又慎。 汪律师说,“各行各业,有金字塔尖的精英,就有平庸之辈,有好人,就有坏人。商人奸诈贪财,三公子是例外,您清廉磊落;警察赤胆忠肝,同样有极其少数的例外。” 梁纪深叼着烟,面目沉郁,“奸细是谁。” “在外市,顾江海管辖的区局。” “姓什么。” “我不晓得。”汪律师摇头,“通过企业邮箱联系。” “梁氏集团的邮箱?” “是,有密码的,专业的计算机团队登陆,下载打印,再删除得毫无痕迹。梁董多疑,他会将机密文件派发给不同的下属,下属之间互不认识,远程协作,汇总到他手中。包括范助理,没资格统筹,只是执行。” 汪律师讲得头头是道,不像假的。 梁纪深审视他,“我和梁迟徽是对立阵营,你这是背叛。” “我受雇于梁氏集团,应该在其位谋其职,可我分辨得了善恶是非。”汪律师郑重其事,“三公子会因为金钱昧良心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敬慕三公子的品性,不愿与梁董同流合污。” 梁纪深一改懒散相,站起致歉,“汪律师,我失礼了。”他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汪律师面前。 汪律师的确渴了,喝完这杯,梁纪深又斟了一杯,“汪律师不止一个来意吧。” “梁董安排佟二去市局自首了。” “今天吗?” “晚上九点钟,梁董的意思是趁着天黑,丢在市局后门。佟二挨了打,腿脚不利索,自己走不了。” 梁纪深抬腕,两点五十分。 估计还没行动。 既然是梁迟徽安排自首,他百分百有退路了,佟二的供词肯定会撇清他,撇得干干净净,而不是牵扯他。 梁延章和倪红也死活不招供他,佟二是最后的突破口了。 只剩一个办法了,抓现行。 倘若堵截住佟二和梁迟徽同场,梁迟徽的心理素质好,佟二未必。 总会有漏洞的。 “佟二藏在什么地方?” “在本市,我不知道详细地址...”汪律师话音刚落,梁纪深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林总。 碧玺公馆的林长治。 梁纪深示意了一下汪律师,接听。 第401章 宁可憋了自己,不委屈梁太太 - 祸水 - 玉堂 “三公子,我是林长治的太太。”林太太在后院的芭蕉树下,随意拨弄着叶子,“梁太太委托我请您买一份蚵仔煎和韩式辣炒年糕。” 何桑是纯中式的北方口味,对南方的特色菜系和日韩食物接受度不高,跟了梁纪深之后,才尝试苏浙菜和粤菜,慢慢适应了口味,她从未吃过蚵仔煎和韩式菜。 梁纪深眯起眼,“您在她身边吗。” “我在碧玺公馆14号院。” 他捻灭了燃尽的烟头,又续上一支,“二哥也在?” “梁董在书房呢。” 梁纪深隐隐猜到何桑的意图了,“我下班去买,是哪一家?” “盐湖小吃街...福建老板的店铺。”林太太回忆着,“炒年糕是蚵仔煎斜对面的韩餐店,不过环境有些脏,梁太太叮嘱了,厨房的墙角啊,餐柜啊,您全程监督清洁工消毒卫生,梁太太怀——” 林太太后半句戛然而止。 梁纪深抑制不住地浮起笑意,语调故作平和,不露马脚,“她怀什么?” 林总告诫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家有三房太太三个儿子,恩怨复杂,二房没公开喜讯,必然有顾虑。 “梁太太怀疑锅具不干净。”林太太反应敏捷,“麻烦三公子了。” 梁纪深收敛了笑意,“好。” 他挂断电话,盯着跳跃的火苗。 何桑在暗示他,韩餐店有问题。 盐湖距离郊区马场直线十公里,盐湖港是冀省第一大港,往来货运,旅游观景,人流量巨大,十有八九是务工工人和外地游客,没有户籍不好盘查,佟二极可能藏匿在盐湖附近。 以梁迟徽的谨慎,梁延章和姚文姬双双“落网”,他会有兴致看马赛吗? 他是借着马赛的场合故意现身,给警方、给外界释放一个信号,他无惧调查,未遭牵连,先稳住风声,然后虚晃一枪,甩掉程洵部署的保镖,带着何桑去震慑佟二。 让佟二目睹何晋平的女儿作为人质在他手里,赵凯和梁纪深根本无可奈何,知道了他的厉害,更加死心塌地老老实实,没胆子背叛他。 精神摧残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心理战术。 杀人于无形。 “佟二挨打了是吗?” 汪律师回答:“一天挨一顿,梁董是帮梁太太出气。” “何桑什么情况了。” “在公馆被限制自由,保镖和保姆二十四小时监视她,公馆上上下下没有通讯设备。除此之外,衣食住行是最好的,梁太太提出的要求梁董百依百顺。”汪律师犹豫了一秒,“我在集团与梁董共事多年,从他担任总经理到继任董事长,所有的商务纠纷和公关舆论,他基本是找我沟通,我了解他的品性手段,倘若逼得他山穷水尽,那么梁太太有危险,我建议您用姚夫人交换梁太太。” 梁纪深含了一口浓雾,朝天花板喷出,“姚文姬涉嫌洗钱,向境外转移了上百亿,市局扣押她,我没资格做主,省里也不允许交换。” 汪律师不吭声。 从中海集团总部大楼出来,汪律师坐上车,拨通梁迟徽的号码。 “三公子明确表示,不交换。” 书房里,窗帘遮得严实,梁迟徽靠在椅背,陷入黯淡之中。 “三公子接了一个电话,对方是女人,他没有说太多,只说下班去买什么东西。” 梁迟徽示意范助理,范助理拉开门,张望楼下,比划口型,“何小姐和林太太在客厅插花,保镖一直在场。” 他收回视线,笑得高深莫测,“老三是信你一半,防你一半。” “我贸然登门,即使再诚恳,三公子肯定有戒备。” “老三一贯暴躁,尤其涉及何桑,刺激他犯错很容易。”梁迟徽叩击着烟灰缸凹凸不平的花纹,“看来,我判断有误,他心里焦急,表面却沉得住气,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汪律师胸有成竹笑,“虽然沉得住气,内心已经一锅乱麻了。您攥着何小姐,攥着三公子的血脉,不愁他不服软。” 梁迟徽起身,去客厅。 何桑坐在地毯上修剪花枝,一簇白百合和十几支绿玫瑰。 她手法生疏,不是剪得光秃秃的,就是剪了和没剪一样。林太太懂花艺,自学过园林设计,艺术总是大同小异的,所以修剪得整齐漂亮,插在白瓷花瓶里,而何桑的一张脸掩映在花束中,清新明媚,倒是人比花娇。 梁迟徽走过去,“我以为玫瑰只有红白粉。” 何桑抽空瞧他一眼,“你没见过?” 他笑了一声,“我去哪见?” “梁董是情场出了名的浪漫,异性缘好,没送过绿玫瑰呀?”林太太诧异,“冀省不少的二代子弟订购绿玫瑰哄女人呢,绿玫瑰稀有,女人喜欢。” “送包和车代表物质,是交易,送花代表爱情,从前没遇到吸引我送花的女人。”梁迟徽拾起一支绿玫瑰,递到何桑手边,“今天送梁太太了。” 她不领情,一把夺过,“这是林太太买的,你借花献佛,商人这么奸猾。” 林太太大笑,“梁董破天荒送一回玫瑰花,还是抢了我的,传出去闹笑话的。” 梁迟徽一本正经讲,“别传。” 何桑噗嗤笑。 他人高马大的,也坐下,蜷着长腿,何桑剪花,梁迟徽凝视她。 好一会儿,他伸手拢起她长发,有一缕顽皮,从他指缝泻出,他捋起,又泻下,扫得何桑耳背痒痒的。 她偏头,“怎么了?” “头发不听话。” “头发听不了话,它又不是人。” “发簪是不是太宽了。”梁迟徽夹住,珍珠发簪沿着她发梢坠地。 “是宽了,有窄的,搁在老宅了,我没带来。” 梁迟徽没有替女人梳过发髻,何桑的长发实在太丝滑,似水的柔顺,他怕扯破她,也怕揪断。 林太太打趣,“梁董在商场签约几个亿的项目,大笔一挥不眨眼的,梳头发竟然手忙脚乱了?” “女人和项目不能相提并论。”梁迟徽终于拢起了她全部头发,生涩挽出一个造型,松松垮垮地固定好,“项目轻了重了,损失资金而已,女人下手重了,会疼坏的。” 林太太理解歪了,“梁董真是怜香惜玉啊,宁可憋了自己,不委屈梁太太。” 何桑专心致志搭配花束,梁迟徽静静抚摸她的发髻,“自己选择的女人,当然要百般疼爱,绝不辜负了。” 第402章 搧了她一巴掌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五点准时下班,匆匆进电梯,程洵在一旁汇报,“何小姐怀孕在二公子的圈子小范围传播,知情的林家、郑家比较守口如瓶,王太太和张氏集团的高管太太私下议论,范助理出面警告了,二公子对何小姐保护得很好。” “梁迟徽不会浪费这张王牌,他会在最值得派上用场的时候,亮出它。” “威胁您?” 电梯数字不断下降,停在B2。 梁纪深在中海集团存放了一辆大空间的SUV轿车,方便去外市出差,许久不开了,月初车库又检修粉刷,车顶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从后备箱拖出一个棒球棍,棒头捆住防雨布,粗略清理着车窗,“不只是威胁我,人质是孕妇,赵凯也要顾忌安危,梁家的太太和长孙一尸两命,是警方的重大失误。” 程洵拉车门,“我马上通知赵局,您注意安全。” 梁纪深坐进后座,保镖在驾驶位试了试方向盘的手感和风挡的视野,“只要发现了佟二的踪迹,我会给你信号,赵凯去抓人,我撤手。” “我知道,佟二在盐湖小吃街毕竟是您的猜测,不能贸然打草惊蛇,您先蹚蹚路,有确凿的消息了,赵局出动才是名正言顺。”程洵目送这辆车驶离车库。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车也开出碧玺公馆。 抄近道朝西南方疾驰。 七点半。 盐湖港口所有船舶停泊靠岸,汽笛冒出一阵阵白烟。 天际弥漫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落日余晖笼罩在海平面,是风暴来临前诡异的宁静。 梁纪深挪开厨房灶台旁的餐橱,果然是一扇泛黄的木门。 服务员战战兢兢,“是经理...他在里面藏了一个瘸子,平时打扫卫生,也不发工资,我们几个只好服从。” 梁纪深没有刁难这些服务员,“带路。” 穿梭过小木门,是老式的水泥胡同,连接着四栋城中村的筒子楼,一栋九层,一层十二户,楼道没窗户,鞋子和外卖盒混在一起臭气哄哄。 小吃街的服务员、厨师、保洁员,凡是外地人,全部租住在筒子楼。 推开401的防盗门,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地上乱糟糟的,狼藉中躺着一个男人,个头不高,面黄肌瘦,正是佟二。 佟二一眼认出梁纪深,惊慌失措爬起来,妄图跳窗逃跑。 梁纪深一把拽住他衣领,“你跑得了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腿脚利索的人也跑不过我,何况是你。” “你私闯民宅!”他嘶吼。 梁纪深牢牢地摁住他,“这里不是民宅,是嫌犯的窝藏点。” “我打算自首的...”佟二哆哆嗦嗦,“你为什么不给我自首的机会!” “你手上有何晋平的血债,自首与被捕都是死刑。”梁纪深凶猛一甩,佟二踉跄跌回地上,他四肢一点点瘫了,双目呆滞无神,破旧的裤裆氤氲开污渍。 吓尿了。 这就是抓现行的好处了。 嫌犯自首往往有心理准备,特别是佟二,在梁迟徽的授意下自首,该交代什么,该隐瞒什么,他脑海已经反复彩排,预设,演练,不易攻破他的防线,猝不及防的突击是最易攻破的。 梁纪深环顾这间宿舍,有四张床,佟二是打地铺的,被褥踩了一堆脏脚印,显然,员工合伙排挤欺负他这个残疾人。 他是逃犯,千方百计乞求梁迟徽的庇护,敢怒不敢言。 一旦惹事,梁迟徽厌恶他,不管他了,他彻底走投无路了。 梁纪深站在他面前,“你自首,有幕后主谋指使你吗?” “没有。”既然必死无疑,佟二也豁出去了。 “突然想通了,不愿意躲了,所以自首是吗?” 佟二视死如归,“对。” “认识梁迟徽吗?” “有耳闻,不认识。” 梁纪深笑着,“倪红呢?” “认识,倪总是我的直属上级,她亲自结账的,五十万现金。” “倪红和你们提过梁迟徽吗?” 佟二躺在那,“提过。” “这种日子过多久了。”梁纪深话锋一转,佟二一愣。 平平静静的,像老友会面聊天,“人不人鬼不鬼,乞丐讨生活,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你坚持多久了?” 佟二面色发青。 “从2月份开始对吗?”梁纪深伏低,佟二僵直,“梁迟徽养了一匹小马驹,在云海楼的办公室又养了一只鹦鹉,每天从草原空运的牧草,国外进口饲料,你这条命在他眼里连畜生都不如,包括你的大嫂李小蓉,她嫁给佟大住了十年的平房,如今有自建房,全套的新家具,她很知足了,可你清楚吗?梁迟徽的小马驹住在价值七千万的碧玺公馆,有保姆伺候。” 佟二面色越来越青了。 “你一死,你大嫂是什么下场。”梁纪深字字诛心,“梁迟徽承诺养她一辈子,你相信吗?他不兑现诺言,你大嫂去告他,在冀省告得赢他吗?一个冷血寡情的男人,你将弱势的家人托付他,是最愚蠢的。” 戳在佟二的心窝子了,他剧烈抽搐,瞳孔涣散,大口喘息。 “托付给警方,托付我,李小蓉才有保障。” 警笛这时呼啸着包围了盐湖街巷。 梁纪深走出宿舍,一拨警员当场拷住佟二,押送上警车。 ...... 何桑今晚始终心神不宁,她没有回屋睡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凌晨两点,一簇车灯照在玻璃上,照得她眼皮发麻。 熄火的动静不小,保姆也醒了,走出佣人房,打开玄关大门。 梁迟徽穿着一套深色系的商务装,整个人气场消沉至极。 “何小姐非要在客厅等您,不肯上楼休息,我也劝不听她。”保姆整理好梁迟徽的西装,“何小姐年轻,这年纪的小姑娘是男人捧着的,她这么会疼人,不多见呢。” 何桑一言不发看着梁迟徽。 市区分明没下雨,他潮漉漉的,大约从港口、湖边回来,一股湿润的水汽味。 “你应酬了?” 梁迟徽眼神射向她,仿佛长满了隐形的针刺,她皮肉莫名地一痛。 客厅没开灯,露台摆着一盏小琉璃灯球,微醺的炭黄色。 男人逆光而立,不声不响。 保姆问,“您吃宵夜吗?” “你退下吧。”他神色淡若无味,辨不明是喜是忧。 保姆关上佣人房的门。 “宵夜是莲藕排骨汤,我煲的。”何桑上前一步,“你尝尝吗?” 梁迟徽又注视了她好半晌,他乏了,揉着眉骨,“沏茶吧。” “喝茶失眠,喝梨汤吧,苏姐炖了梨汤,你抽烟,梨汤清肺。”何桑小心翼翼,总觉得他的脾气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坐下,“你喝了吗。” “营养师不让我吃梨,蒸了苹果,蒸熟很甜。” 梁迟徽摘掉领带,缠绕在小臂,他衬衫袖卷到手肘,小臂光裸,酒红色领带和白皙的皮肤色彩对比鲜明,光线越晦暗,越是性张力的味道。 “我稍后加班,喝茶提神。” 何桑乖巧去厨房泡茶,梁迟徽目光定格在地板的一团阴影,是灯罩的形状。 他眼底是幽深无尽的漆黑,翻涌着骇浪。 何桑端了茶杯返回客厅,影子缓缓覆盖在阴影上。 一团大的,吞噬了一团小的。 胸腔震荡的愤怒在这一刻也吞噬了梁迟徽的理智。 他接过杯子的一霎,顺势捏住何桑手腕。 何桑虽然圆润了许多,终归底子太薄,太瘦,骨骼又小,捏上去细细软软,好似要折断。 这样无辜,无害,孱弱的女人。 把他这艘船活生生钻出一个洞。 梁迟徽掌心落在她脸上,霸道包裹住,指腹摩挲着她眼尾,他指温是深夜的凉意。 那一丝凉意渐渐变成了寒意。 寒到骨头里。 何桑不禁一激灵。 “迟徽——” 她话音盘旋在舌尖,没来得及讲完整,一巴掌划过脸蛋。 男人动作幅度大,力道却是轻轻的,以致于她恍惚了,分不清是一巴掌,还是他手滑。 她捂住左脸,又一遍唤他名字,“迟徽。” “你一共出卖了我三次,我不回家,不见你,但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吗?我骂过你一个字吗?”男人面目冷漠,没有感情,没有语气,像一具在冰天雪地里刚解冻完的机器。 何桑明白了,他不是手滑,真是一巴掌。 他不舍打太狠,克制着搧了她。 梁迟徽的搏斗功夫并不逊色在一线磨砺过的梁纪深,他连一分力也没用,否则哪怕他的一分力,足够搧趴下她,搧出血。 第403章 有十分的好,给你十一分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眼神锋利如剑,一厘厘剜割她,“打得疼吗。” 何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窜出。 “不疼...” 梁迟徽盯着她,“为什么不疼。” 她深吸气,“你没用力。” “我为什么不用力。” 何桑面颊越来越苍白。 “怎么不回答了?”梁迟徽狠狠拖过何桑,拖到自己面前,搁在桌角的茶杯坠落在地,粉碎声响彻客厅。 “你太聪明了,你把这份聪明拿来对付我。”他胸口硬邦邦的,一下下在涨,“我收敛了所有的欲望,奸诈,尊重你,适应你,你在背后刺了我一刀又一刀。” 梁迟徽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蚵仔煎,何桑吃了三分之一,她并不爱吃海鲜的腥味,她是不得不在保姆的监视下装装样子,否则林太太大费周章送来,她却不吃,岂不是露馅了。 她知道一定会东窗事发,故意留下一部分,林太太作为传话人,一则证明何桑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吃什么;二则证明老三去盐湖确实为了买蚵仔煎,亲自交给林太太的,恰好佟二在盐湖,顺手抓了他而已。 从头到尾林太太是蒙在鼓里的棋子,林家颇有威望,林总又不是梁迟徽的下属,双方是金融圈的同行,区区的无心之失不值得交恶,梁迟徽实在没有立场责备林太太。 这一局,何桑是蛇打七寸,狐狸尾巴藏得严严实实,梁迟徽只有猜测,没有证据,无从发泄。 其实梁迟徽也注意到那家店铺了,在韩餐店的斜对面,蓝布招牌写着“老闽南蚵仔煎”。 毕竟佟二在韩餐店,梁迟徽多多少少会警惕四周的环境。 “梁太太多么细心。”他时隔数日,又称呼她梁太太了,“你和老三果然默契,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林太太被你利用得团团转,现在都没醒悟。” 何桑不敢同他对视。 “一天有八万六千四百秒,梁太太可曾有一秒是真心待在我身边?你无时无刻盘算着怎样复仇,瓦解我,是吗。” “先生!”保姆听到动静跑出房间,一地的碎瓷片,梁迟徽的长裤也溅湿了,滴滴答答流水,这一幕吓住了她,“何小姐怀着孕,您加班,她等了您一晚上呢,多关心您啊,即便她做错什么——” 何桑啜泣着,梁迟徽抬起她的脑袋,她低下,他索性掐住脸蛋,不许她躲。 “得意吗?我这么厉害,谁也算计不了我,唯独你次次算计成功,赵凯和顾江海很指望你吧,他们无须大动干戈,只安插一个女人,我梁迟徽的一世英名,战无不胜,都化为泡影了。” 她的一滴泪淌过梁迟徽手背,滑入衣袖,绵绵的水痕扎得他心口一揪。 保姆小心翼翼蹲下捡瓷片。 “你下去。”梁迟徽吩咐着保姆,目光一直锁定何桑,不肯移开。 “我收拾了吧,万一割脚——” 范助理这时拎着公文包从外面进来,拉起保姆,“你休息吧。” 保姆担忧何桑,一步三回头,“先生,胎儿刚一个多月,正是容易流产...” “滚。”男人目光微微闪烁。 保姆吓得抽搐,忙不迭逃回佣人房。 “怀孕”刺激着梁迟徽心底的愤恼,何桑腹部虽然是平坦的,但那里真真实实地存在着一个孩子。 他厌憎的孩子。 “你以为我不清楚吗?骆志礼给你诊脉的当天,你哀求他隐瞒真相,欺骗我没有怀孕,对吗。” 他掌心摁在何桑小腹最柔软、最脆弱的部位,禁不起他零点零一分的力道,她剧烈战栗,抓住他手腕,试图拨开。 “你瞒得了一个月,瞒得了一年吗?何桑,我那么蠢也熬不到如今的地位。你明白骗不过我,你无非是自恃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再如何生气,你总有办法融化我,我再生气,不可能永远不理你。你打个喷嚏,生一场病,在我眼皮底下楚楚可怜,一切又过去了,你照样安然无恙。” 何桑死活也掰不开他的手,她感觉到梁迟徽对自己肚子的厌恶,这些日子的宠爱照顾,和谐相处,不代表他接受了这个意外,他只是不愿破坏。 在她和孩子之间,梁迟徽选择了爱屋及乌,装聋作哑地忍耐。 忍耐终究不是自愿的,是沉睡的火山,一触即发。 “迟徽...”何桑慌了神,扭动身体甩掉他的摁压,“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当然是无辜的,梁董没有您想象的那样卑劣,对孩子赶尽杀绝。”范助理撂下公文包,站姿笔直,“按照梁董的计划,佟二今晚九点钟会去市局自首,坦白何晋平的死因,还何家一个公道。” 何桑瞳孔一缩,彻底愣住。 梁迟徽捏着她下巴,他指力大,她皮肤又薄,捏出一缕惊心动魄的红痕,“我告诉过你,你父亲的死与我无关,我会让你复仇。” 他眼睛消沉,幽暗,那一束犀利的眼波,往何桑的最深处挤,像是要射穿她,“我暂时留着佟二,不是因为何晋平,是因为佟二会供出倪红,而倪红牵扯了广和集团,牵扯了我母亲。” 何桑的两个腮骨已经麻木了,失去知觉。 范助理面无表情,“您想要凶手伏法,凶手是佟二,主谋是梁延章,其他的事您没必要管,至于这件事,梁董会达成您的心愿,您为何不等一等呢?” 梁迟徽注视着她眼里的自己,也注视着她。 交汇的刹那,何桑闭上眼。 之前的每一次吵闹,梁迟徽不舍得冷落她太久,总是主动铺台阶,何桑稍稍下台阶,讨好他一句,他便服软,哄她十句。 这一次不同。 她是得寸进尺,置他于死地。 佟二是这艘船的锁,破译了这把锁,船会漏水,直至沉没。 心平气和去自首,去面对梁纪深,佟二会机械化地交代该交代的,咽下不该交代的,由梁迟徽幕后操纵,他仅仅是一具木偶。可梁纪深占据了主导权,率先开启了这把锁,佟二方寸大乱,咬不住牙关,梁迟徽没有必胜的把握了。 何桑匍匐在梁迟徽怀里,他是一副巨大的枷锁,牢牢地困住她,逼她屈服,逼她哭。 “何小姐,您跟着三公子的时候,宋小姐欺侮您,凌驾于您,辛欣助理也容不下您,她们甚至合伙迫害您,您忘了吗?” 何桑一抖。 她绷紧全身的神经,拼尽最后力气绷紧,似乎一旦松懈,血管会爆裂开,令她灰飞烟灭。 范助理咄咄逼人,“三公子有苦衷,有责任,他权衡之下委屈了您,难道梁董没责任吗?梁董是梁氏集团的继承人,是三公子的二哥,不论您出于什么目的投奔梁董,梁董也是一边装傻,一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接纳您。纪夫人泼辣刁钻,百般诋毁挖苦您,是三公子的愚孝忍让造成,纪夫人才肆无忌惮。姚夫人未必看得上您的家世,梁董曾有机会和市里高官的女儿结合,假如您为人母,您希望儿子娶权贵还是平民?梁董的处境太需要一位显赫的岳丈保驾护航了。” 何桑垂着眼睑,一动不动。 “是梁董从中调和,死死压制着姚夫人,她只好善待未来的儿媳。梁董处处体谅,处处呵护,倘若不是您虚情假意,一心扳倒他,金钱,名分,情意,他有十分,会给您十一分,您绝不会受一丁点委屈,三公子做得到吗?” “行了。”梁迟徽自始至终不见一丝波澜,面孔像覆满了冰霜。 第404章 和他见面 - 祸水 - 玉堂 范助理拎着公文包去书房等候。 庭院桂树刮起一阵风,吹得一旁的台灯罩晃了晃,乳白色的蕾丝边儿勾着小铃铛,不知触动了梁迟徽哪根弦,他蓦地温柔下来,抱住何桑,在她耳畔诱哄着,“叫我。” 何桑难以招架他的喜怒无常,呆滞着。 梁迟徽不紧不慢抚摸她的眼角,她的唇瓣,犹如在描摹一块玉,先雕琢,再摧毁,他爱极了这块玉,又恨极了这块玉不属于他。 “叫我。” “迟徽...”何桑声音是嘶哑的。 她视线里绕不开男人丝丝缕缕的短发,梁迟徽青硬的胡茬近在咫尺,衣领松散,露出鼓起的喉结,那样亲昵的姿势,又那样危险莫测。 “以前叫我什么?”梁迟徽轻轻贴着她,“叫二哥是不是。” 何桑不懂他的意思。 他温热的唇烙印在她的唇边,一字一顿,“我有点后悔,或许二哥和弟媳的关系很合适,进一寸,是亲人,退一寸,是知己。何必到今天相看两厌,相恨相杀呢?” 梁迟徽的呼吸太烫,与凉凉的体温又截然相反。 何桑迷茫地陷入他的冰火两重天。 男人埋在她颈侧,埋了良久,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迈过那摊狼藉,上楼。 她整个人软趴趴地垮塌下去。 书房里,梁迟徽的额头垫了毛巾降温,他在盐湖小吃街全程目睹佟二被抓捕,岸边风大,加上他衣着单薄,风寒发烧了。 范助理递给他一粒退烧药,“汪律师是咱们的人吗?” “一半是。” “另一半呢?” 梁迟徽接过药片,塞在嘴里,喝了一口水,“那一半为自己留后路,送了老三一个人情。我输了,他举报有功,不算是同伙;我赢了,他起码明面上是替我办事的,又握着我的把柄,我也不敢秋后算账,落个过河拆桥的骂名。” 范助理心有余悸,“如此圆滑聪慧,幸好您防着他了。” “防不胜防。”梁迟徽舌尖苦涩,沿着喉管苦到心里,他喝完一整杯水,才缓解了苦味,“他是律师团的组长,公司内部的资金底细瞒不了他,他如果叛变,是很致命的一击。” “最致命的不是汪律师,不是倪红,是何小姐。我劝过您,倪总更劝过,您为此冲倪总发火。” 梁迟徽不言不语,如同一座静止的雕塑。 范助理明白,何小姐踩着他的死穴,一再出卖他,完全喂不熟、焐不热,他快要死心了。 “您付出许多,没有索取过回报,并未感动何小姐,与其白白浪费了精力,不如争取降低损伤,何小姐是有大用处的。”范助理试探他的心意。 他依然没反应。 好半晌,梁迟徽从书房出去,推开隔壁次卧的房门,“我乏了。” 何桑一直吐,从天黑吐到天色蒙蒙亮,保姆进进出出伺候,梁迟徽同样没睡好,但他憋了口气,没过去。 她是为老三遭这份罪,捱这份辛苦的。 五点钟,呕吐声平息了。 保姆敲门,大约是汇报情况,梁迟徽睁着眼,没有理会,保姆敲了几下,悻悻离开。 ...... 何桑早晨头昏脑涨地走出主卧,站在楼梯口的一霎,她僵硬住。 梁璟和梁纪深坐在沙发上,茶壶内的茶水空了,果盘内的桃子块也氧化了,他们至少待了半小时。 梁纪深的体型清减了不少,发茬似乎也略长了一些,下颌的线条更削瘦分明了。 何桑失重一样,脉搏怦怦直跳。 四目相对,男人像是深海下的漩涡,在奔腾涌动,他猛地起身。 “老三。”梁璟不温不火,制止他。 他停下,指骨攥得嘎吱作响。 何桑起床没来得及洗漱,孕吐又折腾了一夜,从未有过的苍白憔悴。 梁纪深脸上浮现一抹心疼,他明知是错误的,仍旧无法克制自己,朝她大步走去。 “三公子。”驻守在扶梯处的保镖阻拦他,“太太住二楼,您踏入不方便,请回避。” “你拦得住我吗?”梁纪深蛮力搪开他,保镖一趔趄,紧接着,其余的保镖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 足有六七个。 何桑在碧玺公馆断断续续住了半个月,明处有四个保镖分成两队值班,是拳击俱乐部的教练,梁迟徽高薪挖来,三十出头的年纪,她不晓得暗处竟然还潜伏了四个。 估计是防备仇家。 梁纪深这会儿狂性大发,眼底密密麻麻的血丝凝结成一片赤红,保镖根本拦不住他,不是他的对手。 梁璟眼瞧失控了,厉声呵斥他,“老三!我叮嘱过你什么?” 他喘息着,肩膀急促地耸动。 “这里不是金悦府。”梁璟的提醒很明显了,“我不是陪你过来闹乱子的。” 梁纪深眼底的赤红渐渐褪去,沉默坐下。 “怎么,大哥和老三是不放心何桑跟着我吗?”梁迟徽安静观赏完梁纪深横扫了这群保镖,他腔调温和,面色却凛冽,“老三年轻鲁莽,大哥是稳重人,纵容他在我的私宅大打出手,倘若我不给大哥面子了,大哥不要怪罪我。” “何桑是二房的媳妇,我没什么不放心,老三的气性大,你多担待他。”梁璟郑重其事又重复一遍,“我找你是好意,我不放心的是你到底有没有做。” “我没做过。” “你参与了吗?” 梁迟徽不疾不徐端起茶杯,“大哥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呢。” “以大哥的身份。” 第405章 检查你二嫂过得好不好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旋即撂下茶杯,正襟危坐,“我没参与。” “你母亲从地下钱庄转移公款到境外,瞒不了你。” “大哥是听老三说的吧?”梁迟徽意味深长笑,“二房和三房不太平,纪姨处处挑事,老三肯定受生母的影响。在老三的认知里,我是十恶不赦,在我的认知里,他更不是好东西,什么清正廉洁铁面无私,我不认同。” 梁璟双手交叉摩挲,不搭腔。 “然而事实是,我不认同老三,他依旧清廉正气。那么他不认同我,我就不是好人吗?大哥明显偏袒老三,针对我。” “你误会了,我不偏袒你们任何一个。”梁璟开口,“市局摸清了你母亲在泰国的金库地址,以及和地头蛇老J的勾结,不是老三说的,有图纸。” “谁弄到的图纸?”梁迟徽笑容玩味,“泰国的警署都不认识赵凯,凭什么配合他调查本国的富商,赵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和面子。老J是地头蛇,摸他的底细,需要黑白两道共同出力。” 梁纪深抄起茶几上的烟盒,叼了一支,慢条斯理点燃。 “老三。”梁迟徽不阴不阳的语气,“泰国警署和你熟悉,你又在当地发展了一群钩子,曾经有货车从边境偷渡妇女,是你联络了其中负责交接的钩子,他们买你的账,在131国道放了人。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查得出吧。” 梁纪深漫不经心喝茶,“你承认那座金库是姚姨的了。” “我母亲有没有金库我不知情,钱庄的钱只有一个渠道循环,我放贷,对方还款。至于对方是什么来头,钱流向何处,我不问。地下钱庄终究不是银行,审查流程不严谨,有公司,有房产,简单评估了身价,钱庄都会放款。”梁迟徽轻笑,“富商愿意加倍利息从我这里借钱,放弃银行的正规利息,图什么呢?我查他们的户口,生意做不做了?” 梁璟瞧了他一眼,“钱庄是你的。” “七成是父亲的,三成是我的,我给父亲打工。”梁迟徽无懈可击的坦白。 既没有全盘否认,以免佟二和倪红的口供出岔子了,涉及了他,他洗白得太干净,反而假了;也没有逮什么认什么,避重就轻的陈述,将自己摆在不得不尽孝道的位置,十之八九的罪名统统推给梁延章。 对于有商业贡献的大富豪,省里一向不斩草除根,梁氏集团是冀省私企的经济支柱,铲除梁延章之后,只要梁迟徽的问题不过分,破大财消大灾,低调一阵,基本解决了。 省里是希望保住梁氏集团的,保住这一脉产业支柱。 何况闹得太大,梁璟和梁纪深在风口浪尖上,同样遭非议,起码风光的职务是丢了,公务圈子与他们绝缘了。老张不舍得爱徒,老蒋和梁璟又是忘年交,他们自身有本事、有威信,省里多少要顾及。 梁迟徽算准了这点,一直稳如泰山。 “广和集团呢?”梁璟目光聚焦他。 “集团成立的初期,父亲坐镇幕后,我执行他的指令。”梁迟徽神色毫无破绽,“中期步入正轨,我卸任了实权,父亲提携了他自己的心腹下属管理集团,而护城楼已经是末期的项目了,直到查封,父亲求助于我,我刚有耳闻。” 梁璟听上去,确实没漏洞。 “钱庄放出的借款收不回呢?” “不可能。”梁迟徽势在必得,“大哥不了解商人,高息借贷的商人一般濒临破产了,豪赌一把,赢了,上岸,输了,淹死。死皮赖脸的商人胆小如鼠,不敢招惹开钱庄的人,有血性的传统商人有胆子找钱庄救急,如果赌输了,他们一定为妻儿老小的安危着想,哪怕是一斤斤的卖掉自己的肉,也会补齐钱庄的窟窿,再自杀。” 梁璟心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老二温润儒雅,心性最平和了,只是他的谈笑风生却不露痕迹翻涌着一抹狠意,梁璟时至今日才发现。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小桑。”梁迟徽这时招呼杵在二楼的何桑,“怎么,傻了?” 他调侃,“大哥和老三难得过来一趟,你也高兴是吗。” 何桑以为梁迟徽会命令自己回屋,或是干脆不搭理,毕竟梁纪深和保镖交手了,两方不大和睦。 她回过神,下楼。 “睡得舒服吗。”梁迟徽宠溺的口吻。 “舒服。” “眼圈是青的,气色是白的,你舒服什么。”梁纪深忍了又忍,没忍住。 “看来老三是突击检查。”梁迟徽笑了一声,“检查你二嫂过得好不好。” 何桑心口一咯噔一咯噔的,“茶凉了,我再煮一壶,大哥喝什么茶?” 梁璟也随着她圆场,“你会煮什么茶?” “普洱,茉莉花。” “茉莉花吧。”梁璟一插话,梁迟徽和梁纪深也不争辩了,在一旁安静下来。 何桑拎着紫砂壶去厨房,泼掉陈茶,过滤净水,舀洗新茶叶,煮沸后,从里面出来。 “三道工序,茶味醇,会苦一些。” 梁迟徽笑意深浓,“何桑懂得老式茶道,和父亲学的。” “父亲教过你?”梁璟看着走向茶几的何桑。 “是她父亲。”梁迟徽解释,“我岳父喜欢品茶,但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新式茶艺。” 何桑先斟了一满杯,晃了晃,杯壁挂满茶香后,她倒在陶瓷罐里,重新斟了三分之一,“大哥,您尝尝,是茉莉花茶。” 梁璟端起杯子,嗅味道,“茶不名贵,很沁人心脾。” 何桑又斟了一杯搁在梁迟徽的桌上。 梁迟徽五指修长,紫砂杯在他的手里像Q弹的小玩具,“茶满欺客,何桑虽不是大家闺秀,各方面的礼仪细节相当周到,我母亲慧眼识珠,替我相中了一个好媳妇。” 弦外之音,讥讽纪席兰有眼无珠。 纪席兰斟茶、倒酒杯杯会添满,是非常失礼的。 “没有保姆吗?”梁纪深忽然握住第三杯的杯柄,连同何桑没来得及抽回的指尖,一并握住,“小心烫了你。” 她一怔。 下一秒,跌进梁纪深的眼睛。 他的眼睛蕴藏着一个特殊而巨大的磁场,在无形之中,有极大的吸力,拖着她往下溺,往下堕落。 第406章 我没有什么值得你骗了 - 祸水 - 玉堂 梁璟瞥了一眼梁纪深握住何桑的手,无奈拧眉头。 这老三,大早晨堵门,软硬兼施逼他出面,他清楚老三见到何桑是什么德行,眼神黏糊糊的拉丝,八辈子没有过女人似的,半点风度皆无了。 他在路上约法三章了,结果老三前脚踏入碧玺公馆,后脚忘得一干二净。 “老二会亏待她吗?你职业病又犯了。”梁璟再次提醒。 “无妨。”梁迟徽慷慨,“关心二嫂是应当的,小桑,谢谢老三。” 何桑小声,“谢谢你。” 梁纪深看着她,深刻得入心入肺,不搭腔。 “过来。” 何桑走到梁迟徽身边。 他伸手搂住,“饿不饿?”声线含着浅浅的鼻音,大约因为刚起床,没恢复。 梁迟徽有晨跑的习惯,往返一两公里的路程,他这会儿的装扮是居家服,而不是运动服,证明他没跑。 正常情况,他会穿着运动服吃早餐,换正装去上班。 “我不饿...” 在梁纪深的眼皮底下“秀恩爱”,何桑委实不自在。 “苏姐去海鲜市场了,你不是馋清蒸鱼吗?买回来我蒸给你吃。” 她诧异,“你会蒸鱼?” “特意为你学的。”梁迟徽笑着蹭她嘴角的奶渍,“偷吃什么了,没擦嘴。” 何桑挤掉他的手,自己蹭,“吃了牛奶燕窝,苏姐放在床头了。” 梁璟喝完茶,整理了一下制服,系好纽扣,从沙发上起来,“老二,是非善恶你有一杆尺,好好衡量分寸,如果大哥没冤枉你,你及早悬崖勒马,如果大哥冤了你,你莫怪大哥,就当我们没来过。” 梁迟徽也站起,“我理解大哥的意思,不敢怪您。” 梁璟转身,目光掠过梁纪深,无奈又增加了一重。 老三始终看着何桑,不肯移开一分一毫。 梁璟一贯有条不紊,多么隆重的场合,多么紧迫的局势,他总是气定神闲,一副好口舌抵御千军万马,唯独遇到梁纪深,文状元撞上武将军,简直是精神摧残。 他不由拔高音量,“老三!别让我废话了。” 梁纪深手背筋络凸胀,攥得用力,从指节蔓延至手腕,一缕缕遒劲狰狞,在阳光下是森寒的靛青色,眼底亦是幽幽的冷光。 最后望了何桑一眼,摔门离去。 “大哥慢走。”梁迟徽亲自送梁璟出门,皮笑肉不笑,“我不欢迎老三,碧玺公馆的大门永远向大哥敞开。” 梁璟也似笑不笑,“你倒是有情有义,认我这个大哥。” “大哥哪里的话?父亲出事,您是梁家的一家之主,二房和三房未来倚仗您呢。” 梁璟眯起眼,梁迟徽泰然自若,仿佛一颗苍劲的松柏,从容伫立。 外界公认的老二是梁家最精明的公子,老二精明在于诡谲奸猾,常言道:奸人难防。 从14号院出来,坐上车,梁璟恨铁不成钢,“你惹老二干什么?看了何桑,你也安心了,赵凯不眠不休在审讯佟二,你等他的消息。” “我想带走何桑。” 梁纪深耍性子,他身型魁梧,中气十足,震得梁璟心口一跳,“这群保镖在,你带得走吗?” “带得走。” “即使你赤手空拳打得赢,拳脚不长眼,他们万一误伤了何桑呢。”梁璟严肃,“你了解东南亚的风气,姚文姬在泰缅边境有势力,你保证老二手里没有枪吗?你的血肉之躯抗衡得了子弹吗?” 梁纪深没出声。 “你好歹在一线卧底过,斗智斗勇有经验了,你的稳重,踏实去哪了?” “他软禁了何桑!” 梁璟知道,他一沾何桑,理智全无,“老二陪她去度假村看马戏,泡冰泉,碧玺公馆的高管太太轮番登门哄她玩,她要什么有什么,你一面之词她被软禁,有证据吗。” 梁纪深靠着副驾椅,眼底消褪的血气又卷土重来,“这是梁迟徽的高明之处,人人见过何桑,所以人人不信他软禁了何桑。我强行抢夺她,是不顾伦理身份,舆论讨伐我,省里斥责我。梁迟徽不费一兵一卒,在这场道德大战中获胜。” “你明白就好。”梁璟发动引擎,调头,“系安全带。” 他面目阴骇,没反应。 “老三。”梁璟太阳穴嗡嗡的,“你和我较劲是吧,我拦你拦错了?” 老蒋不止一回找梁璟诉苦,那一届的特训班有几百号的学生,去基层军训个个有血性,不服管束,但梁老三最不服。赵凯是糙,周坤是吊儿郎当,梁纪深是蔫儿,一肚子的主意,赵凯和周坤听他的,掩护他,他是“头子”。 他模样好,能文能武衣冠楚楚的,格外迷惑人,是各学科老师的宝贝疙瘩,老蒋每次在教务处数落他,一堆求情的。 女娲造人炫技的好皮相、好头脑,梁延章和纪席兰更是宠他,可谓是泡在蜜罐里。 “幸好你以前的任务风险大,磨砺了你的脾气,不然你是不是连我一起打了?” 梁纪深呼出一口气,烦躁撇开头。 ...... 车驶出小区,站在落地窗边的梁迟徽收回视线,一改昨晚的冷漠,“梁太太今天表现得这样好?” 他捏住何桑手指,细细地揉捻,“贤惠,可爱,无瑕疵。” 两只手交缠,一大一小,大的骨骼分明,小的沦陷在大的掌心,包裹得若隐若现。 “老三挺记挂你,不惜请梁璟出山了,梁璟一直不喜欢掺和这些事。” 何桑抿唇,“保姆告诉我,你发烧了。” 梁迟徽淡淡嗯。 “怎么没喊我。” “为什么喊你?”他揉得越来越有兴致,何桑手红红润润的。 “你生病了,照顾你是我分内的义务,吃药,退烧贴...” “我自己会吃,会贴。”梁迟徽打断她,凝视了她良久,忽然揽住她腰肢,抱在腿上,胳膊完全圈住她。 “你又开始骗我了。”他挨着何桑脸蛋,“楚楚可怜软化我,试图把你所有的背叛一笔勾销,我原谅了你,你再伺机坑我一次,对吗?” 何桑摇头,“没有...” “我虽然还不至于穷途末路,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坑了。”男人撩起她面颊的发丝,继续凝视她,“老三大概率会赢。” 她垂眸,半晌,又抬头,“迟徽,孩子是无辜的。” 梁迟徽心里燃起的那一簇火花,熄灭得彻彻底底。 他有一霎觉得,何桑是真情真意地关怀他。 总归有一段男女之情的缘分,女人比男人更易动容,易走心。 原来她仅仅是为了保护孩子。 怕他一怒之下拿孩子撒气,报复老三。 “在梁太太的眼中,我是如此不择手段,卑鄙小人吗?” 第407章 哄一辈子,愿意吗 - 祸水 - 玉堂 犹如一根绷到极限的弦,随时要炸裂,气氛瞬间拉紧。 何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硬着头皮回答,“你不卑鄙。” 梁迟徽手指戳了戳她心脏的位置,那触感很特殊,无形的软软的刀刃,分明在磋磨她,偏偏毫发无伤,“嘴里诓骗我一套,心里盘算另外一套。” 她垂着头。 “不过没关系。”梁迟徽吻着她下巴,“你逃不掉,老三也带不走你。”他掌心捂在她小腹,“你在我身边笑,在我身边哭,孩子同样是。” 何桑眼球动了动,抬眸看他。 梁迟徽的居家服绵柔蓬松,一股洗衣液的清香和阳光烘干的味道。 像他这个人,也不像。 像他温润俊雅的皮囊,不像他狡诈九曲的心肠。 “你肯留下吗。” “当然。”他笑着,半戏弄她,半认真,“我不肯,会得罪梁太太的。你的坏,我是领教过了。” 梁迟徽延迟了公司要召开的会议,中午在公馆陪何桑吃饭,保姆小心翼翼服侍着。 他们之间很微妙,男主人时而宠溺,宠溺得天上有地上无,时而冷落,冷落得连局外人也看不下去;女主人表面贤惠温驯,实际上若即若离,过山车一般的日子,保姆琢磨不透他们的相处模式。 “先生托朋友在果园采摘了一筐新鲜青梅,我熬了一锅酸梅酱,您泡水喝,开胃止吐的。” 何桑撩眼皮,“果园?” “绿植园,去过吗。”梁迟徽迎上她视线,“周坤夫妇的果园。” 她莫名好笑,“周坤种青梅了?” “园子外有一棵青梅树,是天然生长的,果子的品相勉强可以。” 何桑舌头渗出汁水,“酸吗?” “您爱吃酸爱吃辣?”保姆期待。 她咂摸着,“我爱吃酸辣。” “那可好!兴许是龙凤胎呢,一步到位儿女双全,省得辛苦怀下一胎了。” 何桑心惊肉跳,偷瞄对面的男人。 梁迟徽面目肃然,“生完这一胎,调养三四年,养好身体再生。你年轻,我体力不赖,彼此倒是等得起。” 她抓住勺柄的五指抠得泛白。 “你的想法呢。”梁迟徽自然没有放过她,“生吗?” 何桑笑了笑,“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我尽量。” 他望着她,望了好一会儿,终归是空头支票,她生下这一胎,何去何从尚且是未知数。 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了。 顺应他,从不争执。 梁迟徽切开餐盘内的牛排,“绿植园的白钻草莓不错,国内大部分的草莓园没有培育技术,周坤夫妇投资一百万种植了一片,年产量十几斤,秋冬季最鲜甜,你要是喜欢,我预定明年那一批。” 何桑鼓捣着碗里的紫薯泥,周坤是敏感人物,一提他,少不了提及梁纪深,她没吭声。 “三公子今天送了一竹篓的白钻草莓,梁秘送了一盒阿胶糕,我搁在厨房了。” 梁迟徽微微眯眼,咀嚼着牛排,没回应。 “不是当季的草莓吧?”何桑的呼吸险些停滞。 “是冷库储存的,市场价七十块钱一颗呢,三公子送了五十多颗,您少吃,毕竟是3月份摘的了。” “老三有心了。”梁迟徽撂下刀叉,擦拭酱汁,一副喜怒不辨。 何桑一时情急,腹部岔气似的,一阵拧痛,她呻吟,“我肚子有点疼。” 保姆吓得够呛,“严重吗?” 何桑惊大于痛,“突然的。” “先生!”保姆正要提议去医院,发现梁迟徽了无波澜地用餐,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战战兢兢,“何小姐不大舒服...请医生瞧瞧吧?” “孕早期,呕吐休息差,不舒服是正常的。”他拾起汤匙,舀了一勺,“你过来。” 何桑绕过餐桌,梁迟徽扶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喂她喝汤,“尝尝,我吩咐营养师煲的。” 她乖巧含住勺尖,吸溜着,唇瓣在汤水的滋润下,蒙了一层湿漉漉粉嘟嘟的涟漪,闪烁着诱人亲吻的光泽。 梁迟徽发笑,“好喝吗?” 何桑越喝越忍不住作呕,“一种中药味...” “安胎的药膳。”男人一勺勺喂她,“保胎针,保胎药,你怕疼,怕苦,煲汤的口感好一些,少遭罪,对吗。” 她配合接过碗,憋气大口大口往下灌,梁迟徽旁观着她为孩子豁出一切的模样,神色渐渐凝固了。 “我没有羡慕过梁璟和老三,我母亲比他们的母亲手段厉害,我更不逊色,如今,我羡慕老三了。” 她缓缓放下碗,“我喝这汤恶心...是你的好意,我才咬牙喝的。” “你真会哄我。”梁迟徽顿时又恢复了笑意,“哄一辈子,愿意吗。” 何桑觉得他阴森森的,阴得她骨头发寒。不确定哪一刻他会爆发,撕掉面具露出锋利的獠牙。 她始终没出声。 梁迟徽也没强迫她出声,臂弯拥着她,亲密无间。 他下午去了一趟云海楼,经理在财务室恭候。 梁迟徽没有多余的废话,一边脱掉西服,一边打开密室的机关按钮,“销毁所有账本,信函,照片,录像带。” 经理一愣,“全部吗?” “全部。”他交代完,走向不远处的沙发,启开一瓶红酒,“灰烬不许扔到垃圾桶,扔到下水道,不留痕迹。” 梁迟徽清楚赵凯的脾气,外表糙,内心细,是搜集证据的一把好手,纵然化为灰烬,他会一点点拼凑,一点点修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度。包括周坤,他是周家的独苗儿,周家不舍得他混一线,万一发生意外,断了周家的根基,于是周老太太连哭带闹,逼他转行搞艺术教育了,占个清闲的文职。其实周坤和梁纪深是一类人,大格局大义气,唯一的缺点嗜好谈恋爱,感情不成熟,整体是颇有血性的,不然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梁纪深担任中海集团老总,掌控着省企的公务机密,上面限制他出国,周坤不受限制,梁迟徽查询了周坤的航班记录,他在泰国的清莱和清迈分别居住了两天。这次联络泰国警署,都是他出面打点,贿赂了署长一笔“通关费”,否则没那么顺利。人在,情面在,人走茶凉,梁纪深已经从商,人脉势力削减了不少,饶是面子吃得开,也得砸真金白银,三分面子,七分钱。 经理从密室搬出一个楠木密码箱,表层刷了防腐防潮的油漆,“箱子里是云海楼的账本原件,广和集团大额汇款的真实数据,公费签单的账单,一旦销毁,不可复原了。” 梁迟徽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印象,“公费?” “您宴请市里负责人吃喝洗浴打牌的凭证,您不是说过吗,他们最会卸磨杀驴了,尤其对待商人,哪天翻脸无情了,下手狠着呢。” “不需要了,威胁我的人不是他们。”梁迟徽靠着沙发背,慢悠悠喝红酒,“广和集团六年前查封,今年2月改头换面重新上市,他们既然没动作,证明他们心有顾虑,只要我不拖他们下水,他们绝无可能自爆与我曾经的关系往来。” 经理点头,“那我销毁了。” 梁迟徽闭上眼。 第408章 你逃吧 - 祸水 - 玉堂 他一夜未归。 云海楼的火也烧了一夜。 清早,天色蒙蒙亮。 宾利驶入碧玺公馆大门。 距离数米,14号院的庭院站着一个女人。 范助理提醒梁迟徽,“是方京儒的女儿。” 后座的男人在打盹儿,闻言睁开眼。 方安意雪白的长裙,黑长直,挎着托特包,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未经风霜世故的大小姐。 梁迟徽是真不喜欢这种姑娘。 他在男权世界里摸爬滚打,习惯了和人情世故、尔虞我诈打交道,太单纯,保护得太好的姑娘,对他是折磨。 知世故,而不世故。 纯净又历经沧桑劫数的女孩,无与伦比的触动他。 梁迟徽渴望亲手打败她的悲剧,将自己遗憾错失的东西弥补在她身上,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最强大的依靠。 梁家的男人是一样的。 有独特的需求。 他叼着烟,下车。 方安意注视着他朝自己走来,有恍若隔世之感。 上星期在宴会上刚见过他,短短数日而已,他好像变了。 愈发风姿绰约,气度翩翩了。 她失着神。 直到梁迟徽伫立在她面前,那辆车悄无声息地泊在车库,她怔怔地,“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没敲门吗。” “我摁门铃了...没有人。” 保姆去买菜了,梁迟徽叮嘱过保镖,除了林太太、郑太太,即使梁璟登门,他不在家,照样不接待。 保镖懒得和方安意沟通,索性不搭理她。 “有事吗?” 方安意牢牢地攥紧背包链条,“我有大事找你。” 梁迟徽打量她,片刻进门,她跟在后面。 上楼途经主卧,他放轻了步子,示意方安意也轻点。 她瞥那扇门,“何小姐住在里面吗?” “嗯。” 方安意猜到了。 不甘心罢了。 侥幸罢了。 他有同居的未婚妻了,她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梁迟徽拉开窗帘,晨雾和阳光一并洒入。 “我爸爸凌晨在书房打电话,省里马上动梁家了。” 男人侧过身,静静看着她。 “你父亲和谁打电话?” 方安意捏紧了手中的纸袋,“和办公厅的上级。” 长久的沉默。 “动梁家...”她谨慎,“是动你和梁伯父吗?” 梁迟徽夹着烟,若无其事吸了一口,“为什么不是动梁璟和梁纪深?” 方安意无话可说。 男人闷笑,“因为他们是好人,我是坏人?” “我不认为你是坏人。” “可你先排除他们了。”梁迟徽的脸淹没在浓雾的深处,“你怀疑对了,是动我和我父亲。” 方安意的手蓦地一松,牛皮袋掉在地板上,封口滑出一张长方形的票。 梁迟徽目光也定格那张票上。 “我...买了船票,去外省的,港口的工作人员不检查这艘船的乘客,直接放行。” 他皱眉,“什么船。” “市里考察团的船,七天六晚。”方安意蹲下捡起票,递给他,“经停四个省,十五座城市,总有安全的地方。” 梁迟徽目光移向她面孔,“你怎么买的。” 她支支吾吾,“我爸爸在考察团名单,我妈妈陪同...” “你盗取了你父母的名额,是吗。” 方安意一言不发。 “哪天?” “明天。” 梁迟徽笑了一声,“方小姐,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方安意慌极了,“我自作聪明惹你不高兴了吗?” “不。”他站姿笔挺,逆着一束灼白清亮的光,“多谢你。” 她长吁口气,“你逃吧。” “我逃什么?”梁迟徽笑声加重,“我顶替了你父母的名额出省,东窗事发的后果是什么,你清楚吗?” 方安意摇头,“票是丢了...” “恰好丢在我手里,你父亲的上级会相信吗?” 她仰起头。 四目相对,梁迟徽把那张票塞回方安意的包里,“我让助理送你回方家。” 范助理在走廊听到召唤,推门而入,“方小姐,我送您。” 方安意望了一眼他,又望了一眼船票,“你不要吗?” 他仍旧含笑拒绝,“不需要。” 梁迟徽使了个眼色,范助理催促,“方小姐,请吧。” “我之前问过你,那时你不了解我,你现在应该了解我的真心了。”方安意鼓足勇气,“我再问你一次,假如没有何小姐,你会选择我吗?” 梁迟徽没任何犹豫,“不会。” 尽管方安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不会”两个字涌入耳朵,她心尖还是揪了揪。 “理由呢。” 男人掸了掸烟灰,心思似乎飘远了,只敷衍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小姐和你是同道吗?” “不是。” 方安意眼底的疑惑和希冀,全部黯了,“并没有所谓的道不同,只有没眼缘,不喜欢,对吗?” 梁迟徽彻底掐灭了那支烟,“对。” 方安意噙着泪苦笑,“我懂了。” 书房门掩住。 梁迟徽坐下深思。 凌晨秘密开会,动梁家。 二房在泰国的资金流水势必是瞒不住了,十有八九,梁延章、倪红、佟二之中的一个人招供了,甚至是三个人一起招了。 梁迟徽面无表情,在晨光里续燃了第二根烟。 ...... 何桑醒来时,墙角的椅子上笼罩着一抹暗影。 她凝神,仔细辨认,颀长英挺的轮廓倚着扶手,窗纱缝隙透进的光掠过,轮廓终于动了动。 “睡饱了?” 何桑一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点。”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错愕不已,“十一点了,你待多久了?” “一上午。” 何桑撑着床沿起来,“我睡了一上午吗。” 她头晕,起得猛了,又栽倒在床上。 梁迟徽走过去,抱住她,枕在自己胸口,一寸寸梳理她凌乱的长发,“肚子还疼吗?” 何桑略微收腹,感受了一下,“不疼了。” “昨晚难受吗?”虽然梁迟徽厌弃孩子,但确实尽职尽责了,起码在明面,承担了名义上的丈夫和父亲应有的义务,衣食补品、生活环境一律是无可挑剔的优渥。 几百块一斤的水果,几万块一斤的燕窝,剩下吃不了的,统统给保姆吃了,她一定食用当天特供的,现煮的。 “好多了。” 梁迟徽一手揽住她,一手在她头顶摸索,“如果这是我的孩子,你会珍视吗?” 何桑一僵。 男人耐着性子挽起她长发,仿佛云淡风轻,又仿佛格外执着,“会吗?” 她吞咽唾沫,压一压心头的不详,“会。” “我一向深恶痛绝背叛我,欺骗我。”梁迟徽停顿了一秒,“不过你欺骗我,讲一句美好的甜言蜜语,我很享受,很乐于听。” 何桑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的头发。 他梳完,满意欣赏着成果,“我新学的盘发。” 第409章 有多想? - 祸水 - 玉堂 何桑下床,照镜子。 是一款类似宋代的发髻,发型很散,低髻,耳鬓垂下两缕,珍珠发钗挽了一半,发绳扎了一半,灵动,温婉,配上她这条月光白的绸缎睡裙,清新不可方物。 梁家的男人审美嗜好一致。 明媚水灵的,不妖艳不花哨的。 梁纪深也经常定制这种类型的衣服,发饰,打扮她。 “你从哪学的?” “古书籍。” 何桑不信,“什么古书教梳发型的?” 梁迟徽不隐瞒她,“《宋代民间志》,古玩城的书摊淘换的野史。” “你读野史啊。”她指尖触碰发簪,头部镶嵌了紫色的珍珠,尾部是小白珠的流苏,青玉的簪骨,凉丝丝的,柔润细腻。 梁迟徽挑选珠宝喜欢别出心裁,独一无二的创意,在市面上从不撞款,而且质感品味极佳,何桑每次在场合上佩戴,一定引发阔太圈的轰动,当然,轰动的不仅仅是价格名贵,主要是梁迟徽对妻子的态度,如此矜贵富庶的男人,百般花心思花精力哄女人开心,不眼红是假的。 何桑抚摸着簪子,梁迟徽抚摸着她,她额头的小卷毛翘起,像后院的那只羊驼,格外讨人怜,他一时心软,“是不是在家里无聊?” 她不吭声。 梁迟徽待她是足够有耐心的,偶尔有火气,尽量留在公司,留给下属,回到公馆在她面前,总是好好先生的克制感,儒雅的人夫感。 “想出门吗?” 何桑一怔,如实答复他,“想。” 他笑了一声,端起床头柜的热牛奶,一副漫不经心卖关子的模样,“有多想?” “做梦都想。” 梁迟徽晃了晃奶杯,“保姆向我汇报,晚上的牛奶你偷偷倒掉了。” “不好喝。” 男人故作严肃,“我知道不好喝,煮奶的时候融化了一点补品,是止吐安眠补气血的,我不在乎孩子的安危,我在乎你的血气,健康,睡得香不香。” 何桑拿过杯子,喝得一滴不剩,打着奶嗝,把杯子塞回他手中,“出门吗?” 她眼睛水盈盈的,阳光穿透窗帘,笼罩住她面庞,是清丽可人的。 梁迟徽笑出声,捏她脸颊,“午餐后,带你出门。” 他特意邀请了林太太和郑太太作陪。 在秋庄看戏。 秋庄是北方的第二大梨园,仅次于京城的。有市里投资,大多是国家的一二级演员登台演出。 各种戏种、曲目应有尽有。 梁延章那一辈的富豪,甚至梁延章的父辈,戏迷挺多的。京剧,黄梅戏,尤其住在四合院,直接请堂会,在院子里唱,不过编制演员是请不来的,天桥底下练摊儿的艺术团,走街串巷接活儿的老演员,唱腔水准不逊色一二级演员。 何桑跟着梁迟徽迈上二楼。 秋庄的戏园是古风古韵的装潢,朱墙碧瓦,号称“冀省小故宫”。四四方方的院落,曲径通幽雕梁画栋,种植了九棵迎客松,墙壁的石画是紫光祥云,有九九归一、紫气东来的好寓意,这些家族的老爷子老夫人,最迷信了。 VIP雅间里只有郑太太在,林太太去后厨点餐了,梁迟徽在廊下的水池洗了手,招呼侍者进来,“今天什么戏。” “是民间艺术团的专场,能点戏。”侍者翻开曲目单,“河北梆子和越剧。” “没有黄梅戏吗?” “下周三有。” 梁迟徽一页页找何桑爱看的,“你爱热闹,《天仙配》最热闹。” “越剧也好看的呀。”郑太太指着一出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何桑扭头,“化蝶飞的那一对吗?” 郑太太噗嗤笑,“是的呀!” “祝英台女扮男装那一场有趣。” 梁迟徽用笔打了一个勾,合上曲目单,从皮夹内抽出银行卡,“就唱这出,先刷五十万,唱完梁太太另有赏钱。” 侍者恭恭敬敬接过卡,“二公子一贯这么豪气,这家艺术团走大运了。” 何桑听到一贯,“你以前来过吗?” 梁迟徽涮洗茶碗,“梁家的世伯们过寿,十有八九来这里庆祝。” 窗柩下古铜色的老式留声机慢慢旋转着,何桑凑近,“是《上海滩》的主题曲?” “是呢,我播放的。”郑太太剥了一粒桂园,搁在何桑的小瓷碟内,梁迟徽制止了,“她吃不了桂园。” 郑太太自责,“哎呦,我忘了。” 雅间的窗户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子,窗台是倾斜的,翅形的瓦砾房檐,何桑伏在宽敞的木台,喂着池里的金鲤鱼,颇有东方情调。 梁迟徽有一搭无一搭按摩她的后背,“舒坦吗?” 她抻懒腰,“舒坦。” 男人力气大,穴位又精准,时不时地按压一下,通体舒畅。 “按摩是哪本古书籍教的?”何桑侧过身。 “母婴书籍。”梁迟徽不疾不徐扫了她一眼,“我无所谓孩子,你怀孕辛苦,自然想办法让你纾解。” 她抿唇,望向戏台。 戏演过三分之二,范助理走进雅间,附耳对梁迟徽说了什么,他眉头紧皱,立马摘下衣架的西服,“我回公司一趟,你们多照顾小桑。” 他步伐急切,在楼梯拐了个弯。 保镖堵着包厢门,既不打扰,也不懈怠,监视何桑。 ....... 市局。 赵凯审讯梁延章,顾江海审讯倪红,奋战了一天一夜,倪红油盐不进,顾江海至今没有突破,赵凯总算是有收获了。 “梁迟徽很精明,广和集团旗下所有的工程他不参与,包括竞标、审批、建筑、交付,他统统不管,倒是梁延章频繁召见项目经理和包工头,询问进展,盈利。”赵凯叼着烟,“倪红想要嫁入梁家,梁延章认为收买了她,可以掌控梁迟徽的一举一动,梁延章不希望二儿子独大,毕竟二房的名声差,再加上梁迟徽经商的魄力手段太惊人,玩出黑吃黑的架势了,证明他毒辣,梁延章比较忌惮。” 赵凯递给梁纪深一支,他没接,“嗓子发炎了。” “上火?” “嗯。” “便秘吗?我有开塞露,你脱了裤子趴在马桶上,我帮你捅一捅?” 梁纪深没搭理他。 “自古以来,历届皇帝怕儿子篡位,富一代和皇帝心态是一样的。前妻现任大小老婆一堆,儿子媳妇多,家产要分吧?哪个孝顺,哪个有本事,反复权衡,轻易不放权。”顾江海甩飞了鞋,大喇喇躺在椅子上,“梁延章器重二儿子,也得考验他,试探外界的风评,在此期间老子百分百要驾驭小的,安插眼线必不可少。梁迟徽发现了倪红传送消息,他装作没发现,安排手下反监视她,通过她了解梁延章的每一个指令、每一步棋。” 赵凯倚着墙,啧啧称奇,“梁老二的反间计真是高明啊。” “奸商嘛,靠脑子赚钱的。”顾江海拍拍他,“不像咱们,风吹雨淋的体力活儿,拼命的。” 梁纪深打开盒饭,赵凯一直审讯,没来得及吃午饭,拖到傍晚了,他打包了三盒,一人一盒,他是素菜炒饼,赵凯和顾江海是红烧肉,油焖大虾,满满一大盒的荤腥,“我去告诉梁璟,市局这边查封梁氏集团,老顾回外市,查封地下钱庄。” 赵凯瞧自己的饭,又瞧他的,心酸了,“没钱了?你的钱不是挺干净吗,查不到你头上啊。” “攒钱养老婆孩子。”梁纪深一本正经胡诌,大口吃完,饭盒扔在垃圾桶,“以后我一天的伙食费不超二十块钱。” 顾江海乐了,“中海集团大厅摆个募捐箱,上千名员工一天捐二十没问题。” 梁纪深穿好西装,匆匆赶去长宁区梁璟所在的信访办。 第410章 出事 - 祸水 - 玉堂 与此同时,梁迟徽的宾利驶向梁氏集团大楼,悄无声息泊在街口的榆树下。 茂盛的树冠遮盖住车顶,藏得严严实实。 正南方的大门,东西北的三个后门,客户和高层的座驾进进出出,一如往昔。 范助理观察了一阵,“没什么动静,估计梁延章和倪红都没供出您。” 梁迟徽眼神锋利,如同一只敏锐的雄鹰,梭巡着四周,“方安意的通风报信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您去东南亚避风头,三公子没辙。您和姚夫人的资产在泰缅是巨富,冀省交涉引渡很困难,泰缅无论如何会保住您这位财神爷。”范助理语气遗憾,“我查了方小姐那张船票经停的省市,有合适出境的山路和港口,只要您顺利出境,姚夫人安心了,她久经沙场,兴许扛得住赵凯的审讯。” “你以为我带得走何桑吗?”梁迟徽反问,“如今老三和赵凯步步谨慎,没有万全之策不敢贸然动手,他们为什么拖延?因为何桑在我手里。对于市局而言,何桑是人质,但对于老三,何桑是挚爱,她出了意外老三肯定发狂,谁承担责任?老三大义灭亲实属不容易了,已经失去父亲,失去显赫的家族,再痛失挚爱,一旦一蹶不振,变成了废物,他是老张悉心栽培的爱徒,老张舍得吗?” 范助理恍然大悟,“何小姐这个人质,他们是轻不得,重不得。” 梁迟徽脸上噙了一丝笑,“开过去。” 绕过榆树,直奔董事长专用车道,梁迟徽乘电梯上楼。 到达7楼,秘书部的职员在窃窃私语,“梁董办公室的那位,是什么职衔啊?” 一个男秘书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赵局。” “你认识?” “我在官网看过赵凯的履历介绍啊,有照片。” “我也看过!”女职员推搡他,“滚吧。” 梁迟徽脚下一顿。 隔壁的饮水间空无一人,他隐匿其中,虚掩了门。 “梁董犯法了?” 男秘书又凑回去,“有风声是转移公款,境外洗钱。” “你乱讲!”女职员瞪眼,“梁董不缺钱,他有必要洗钱吗。” “你蠢不蠢啊?大富商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他们嫌钱多?越是不缺钱,越是贪钱,缺钱的反而知足常乐了。” 女职员不服气,“你有证据吗?” “老董事长和梁董的心腹都招供了。” 部门的副组长收拾好文件,示意他们安分,“董事局的内幕与你们无关,工资照发,别议论纷纷的!” 员工们一哄而散。 梁迟徽双手插在口袋,缓缓攥紧拳。 平整板正的西裤撑起两个膨胀的鼓包。 下一秒,他从安全通道下楼。 范助理刚走出停车坪,迎面是健步如飞的梁迟徽,“上车。” 他愕然。 梁迟徽命令,“去码头!” 范助理仓皇回过神,拉车门,“梁董,何小姐还在戏园子。” “通知保镖,接她汇合。” 范助理一边调头疾驰,一边拨打保镖的电话。 梁迟徽气场阴骇,面孔肃穆到极致。 “叮嘱保镖,凡是拦截的,抢夺何桑的,不惜代价突围。车开稳一些,不准颠簸,撞击,把何桑完好无恙送过来。” “是!”前方的十字路口是黄灯,范助理一踩油门。 ...... 赵凯的下属在办公室等了四十多分钟,不见梁迟徽出现,他叫住泡茶的女秘书,“你们梁董呢?” “梁董上午请假了,中午上班。” 下属看手表,“一点半了,你们午休结束了吧?联系一下。” 女秘书撂下茶杯,抄起座机,一连摁了三遍号码,“范助理无人接听。” 下属察觉不对劲了,“梁董呢?” “梁董关机。” “糟了!”下属跑出去,又驻足,“他请假干什么?” 女秘书茫然无措杵在那,“陪太太看戏,在秋庄戏园。” “秋庄...他太太是何桑吧?” “是姓何,话剧演员。” “完了!”下属脸煞白。 稽查组在三楼财务部检查梁迟徽任职总经理这十年的全部财务报表,包括公司营业额、银行流水和账户资金,虽然账本是由专业的精算团队整理,基本没有纰漏。但致命是,云海楼的经理也提供了一部分账本。 是真实的账本原件。 梁迟徽昨天让经理销毁的,账本烧了一夜,梁迟徽亲自监督了一夜,只是老虎也难免打盹儿,他去洗手间之际,经理趁机保存了最关键的一份。 云海楼的账本与财务部记录的金额出入巨大。 揭穿了梁氏集团伪造假账的真相。 稽查组当场扣押了财务部主管和云海楼经理。 组长打量他,“你涉嫌同案犯,明白吗?” 经理冷静,“明白。” “据我所知,梁迟徽是一个非常仁义,大方的老板。” “的确是。” 组长翻阅着账本原件,有梁迟徽的签字,有倪红的签字,“你举报他的理由呢?” 经理面不改色,“正义。” “是吗?”组长是企业反贪一线的,大浪淘沙的人物了,最擅长识破商人的小九九,“你如果正义,你跟了梁迟徽七年,他在外市的地下钱庄也是你管理吧。你为何不早日举报呢?你呈交的证据是三年前的,我没猜错,你那时是忠心耿耿的,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背叛自己的老东家?” 经理面容一寸寸皲裂开,秋风落叶一般地颓败下来,“倪红。” 组长一瞥账本的落款,“倪老板是你什么人?” “我的上司,我喜欢的女人。”经理哽咽,“是梁迟徽毁了她,她在厂房跳楼,被钢板刺穿,右腿残疾了。你们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高贵,干练,美丽。她残废了...男人残废了都会寻死觅活,她是女人,她残废了呢?” “所以你帮倪红报复梁迟徽。” “我不是帮她,我是顺应自己的心。”经理否认,“她报复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也永远不会报复他。即使她恨他,她只会铲除他身边的女人,她不肯动他一根手指,你们不要再逼她了!你们撬不开她的嘴,再逼下去,她宁可死。” 组长和组员对视一眼,这段恩怨情仇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梁家的二公子“风流”,绯闻故事有几十个了,不乏名气大的选美模特,足球宝贝,以及倾慕他的权贵千金,真假虚实,没多少人深究。 倪红的名字也淹没在一群花花绿绿女人的名字之中。 组长挥手,“交给赵凯吧。” 戏园里,保镖挂断电话,风风火火闯入包厢,“何小姐,梁董吩咐我送您回家。” 林太太一愣,“太仓促了吧?没吃晚餐呢。” “莫非我们招待不周,梁董不高兴了吗?”郑太太也蹙眉,“梁太太,您饿着肚子回家,老郑和林总会怪罪我们失礼的。” 保镖圆场,“是梁董的意思,与二位太太没关系。” 何桑预感不妙,“出什么事了?” “不宜多说。”保镖讳莫如深,“车在外面,别耽误了,您随我来。” 第411章 天塌 - 祸水 - 玉堂 何桑从椅子上起来,“迟徽呢?” “梁董在忙公务。”保镖臂弯搭着一件男士西装外套,披在她肩膀,“晚风凉,周边省市大面积下雨了。” 她瞥了一眼外套,又瞥了一眼保镖,心中有数了。 梁迟徽打算连夜出境。 “我去一趟洗手间,行吗?” 保镖犹豫,“来不及了。” 何桑故意在林太太和郑太太面前要求去洗手间,普普通通的需求,保镖不同意明显有鬼,她以为保镖会顾全大局,免得她们起疑,同意她去。 万万没料到,保镖宁可舍弃大局,也不同意。 看来,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了。 越是这种关头,梁迟徽越是谨慎,保镖越是小心监视她。 “我憋不住...”她委屈,“憋尿对肚子不好...” 保镖清楚她怀孕了,加上范助理电话叮嘱过,务必保住何小姐与孩子的安全,梁董极其重视。 他不敢怠慢,“我送您去。” 保镖护卫她匆匆下楼。 雅间内的两位太太面面相觑,“有小道消息,梁家垮台了。” “小道消息而已。”郑太太稳了稳心神,“梁秘与三公子屹立不倒,梁家永远垮不了。梁秘的逻辑和嘴、三公子的血性和腿,是省里的王牌,招待外宾,记者会议,梁秘是定海神针,负责舌战群雄。三公子如今从商了,以前的大案重案可是骨干,他公诉侦查,赵凯逮捕,‘梁、赵合璧’不是吹出的名堂,是实打实干出的成绩,省里是疯了啊?非得动梁家。” 林太太托着腮,面对一桌的瓜果蜜饯食之无味。 林家和梁迟徽的关系最密切,梁迟徽入股了林总的公司,梁家人脉广,各界买面子,林家一直巴结梁迟徽,牢牢地捆绑他,共享利益。林太太是有修养、有文化的女人,瞧不上所谓虚荣的“阔太交际”,若不是为了林总的资源,她懒得讨好何桑,陪一个小姑娘玩。 “方京儒是稽查组的组员,梁氏集团财务报表造假,广和集团涉嫌谋害验收工程的副主任何晋平,地下钱庄洗钱,这些产业的幕后老板都是梁延章和二公子,马上清缴查封。” 郑太太瞳孔地震,半晌才平息,“二公子翻得了身吗?” 林太太抓着茶杯,杯底碾碎了一枚薄皮核桃,瞬间四分五裂,“凶多吉少。” 保镖在女厕门口等候。 何桑逐一拧格子间的锁,拧到北边的一间,是反锁的,她叩门,“女士?” “什么事啊?”对方不耐烦。 “您带手机了吗?” “没带!” 保镖一门之隔,距离太近,何桑唯恐他听到,“我借您的手机联系家人,五百块钱报酬。” 门缓缓推开,女人迈下台阶,将信将疑。 何桑掏出包里的现金,女人接过钱,交出手机。 “你不是人贩子吧?” 她穿金戴银的,只是一支发簪便价值不菲,何况限量版的铂金包,连手机都没有,实在离奇。 “我手机丢了。”何桑解释着,输入梁纪深的号码。 “前台有座机啊,客人可以使用的。”女人愈发诧异了。 “梁太太,您需要湿纸巾吗?” 何桑一抖,面如土色。 是雅间的服务员。 她迅速把手机还给女人,直奔格子间,关上门,“我不需要。” 服务员进来,和女人四目相视,“您好。” 女人一头雾水指着何桑的格子间,“你认识吗?” 服务员笑而不答。 何桑怕她们聊下去会露馅儿,立刻开门,“水喝多了。” “您的保镖不放心,吩咐我照顾您。”服务员搀扶她,“地滑,您别摔了。” “哎!你打不——” “女士,谢谢了。”何桑拦住女人的后半句,“不麻烦您了。” “那五百块...” 何桑不理会,和门外的保镖会合,“走吧。”她率先一步出大门。 保镖盯着服务员,服务员摇头,“梁太太的确在方便。” “打电话了吗?” “没有,很安静。” 保镖扬长而去。 坐上车,驾驶了四十分钟,何桑扒着车窗,“这是回碧玺公馆的路吗?” “去码头。” “盐湖码头?” “对。”保镖一路疾驰,连闯了四个黄灯,“您和梁董去外省,外省有接应的下属,是梁董的心腹。” 果然没猜错。 梁家的天塌了。 “我的行李呢?” “去外省置办新的,不缺钱,梁董在当地有房产和现金。”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是调查梁家了吗?” 保镖不吭声。 何桑明白梁迟徽在这节骨眼派出的手下,一定深受他的信任,而她是不受信任的“外人”,即使有女主人的名分,也挖不出内幕。 ...... 赵凯接到稽查组的电话,正在审讯倪红。 她右腿打了石膏,左手缠了绷带,由于伤势严重,两名女警押着她躺在担架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云海楼的经理是污点证人?”赵凯音量高亢,“他揭发梁迟徽了?” 倪红眼皮颤了颤。 “梁延章也招供了,证据算是确凿。” 她猛地睁开眼,直勾勾注视赵凯的手机。 赵凯装作没察觉,意味深长感慨,“男人啊,利益至上,能立功宽大处理,为什么不争取呢?女人啊,太重情义了,你掩护男人,男人保护你了吗?他巴不得往你身上推卸责任呢,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我是惋惜女人。” 倪红几乎窒息了。 “副局在董事办堵梁迟徽,纪深找梁秘了,梁秘出面去碧玺公馆接何桑。” 赵凯挂了电话,端详倪红,“割腕自杀...你挺忠心啊。” 她撇开头。 “梁延章这条命够呛留下了,梁迟徽起码十五年以上,你罪名轻,只要配合,没准减刑呢?你不配合,梁迟徽也完了,我同情你被男人糊弄了,给你机会。” 倪红不置一词。 “何桑怀孕了。” 赵凯一句激起千层浪,倪红回光返照一般,整个人弹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真怀孕了?” 赵凯晃悠着脚,“一个多月。” “是...”倪红嗓音嘶哑,“梁迟徽的?” “如果是梁迟徽的,我不至于可怜你,他即将不惑之年,男人嘛,岁数大了,想要孩子延续血脉,他有为人父的本能,弃了你,情理之中。然而事实上,孩子是梁老三的。” 倪红呆愣着。 赵凯杀人诛心,“孩子的父亲是谁,梁迟徽心知肚明。或许吧,他把何桑当作人质,毕竟是梁家唯一的骨血,不止梁老三看重,梁璟也看重,省里同样有顾虑,不希望孕妇发生意外,大概率是放过他。不过,你了解梁迟徽的性子吧?他没兴趣的女人,会这样委曲求全吗?何桑不单单是人质,他是有感情的。” “你闭嘴。” “你心里清楚,何必自欺欺人呢。”赵凯无奈。 “闭嘴!”倪红抽搐着倒在担架上,嚎啕大哭。 第412章 求救 - 祸水 - 玉堂 赵凯使了个眼色,女警蹲下安抚她,喂了镇静的药物,他起身,“好好琢磨吧,为一个不爱你,不惦记你的男人,在牢狱中赔上后半生,值不值得。” 他拉住门把手的一霎,倪红开口,“我老家。” 赵凯步伐一顿,“老家什么?” “厨房的灶台底下有一个土坑,坑里的大木桶藏了五百万现金和图纸。” 他转过身,“什么图纸?” “姚文姬在泰缅边境的金库。” 赵凯说,“梁老三已经找到据点了。” “库房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倪红毫无血色,“有一条很复杂的地道,梁迟徽深谋远虑,早就安排了工人凿了两年才凿通,无论是你们还是泰国警署,在金库里一无所获,无法给姚文姬定罪,你们没有物证,她不可能承认。梁迟徽之所以保留图纸,因为地道建成后他从未去过,必须按照图纸进去。” 赵凯神情凝重,“这么要紧的物证,梁迟徽告诉你了?” “他多疑,虽然忠诚耿耿的下属不少,无非是他支付薪水,下属效力。钱的交易和情的交易,自然是后者稳固,我帮他藏,他稍稍安心。”倪红苦笑,“其实他后悔托付我了,4月份他命令我拿回图纸,我开车途中发现他跟踪我,我耍了个诈,没去。” 赵凯问,“他不知道你老家的地址吗?” 倪红摇头,“知道我养父母的地址,我的户口本也是养父母的地址。我七岁那年,亲生父母在煤矿遭遇瓦斯爆炸,去世了。大伯父卷跑了赔偿金,进城之后杳无音信。爷爷弥留之际把我卖给了养父母,养母和弟弟待我很好,不过我离家的时候记事了,村子,住址,邻居,我都记得。” 赵凯走回审讯桌,打开电脑,“具体的窝藏点,赃款数额,你越是详细坦白,我会为你申请立功。” ...... 何桑赶到盐湖码头,梁迟徽站在岸边等她,她走过去,“目的地是境外吗?” 梁迟徽没有回答她,握住她的手,贴在唇边,“冷不冷?” “不冷...”何桑垂眸,“以后还回来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摘下领口处的羊毛围巾,系在她颈部,“海面风大,货舱的温度也低,只有22度。你怀孕娇气畏寒,穿多一些。” 何桑抬头,港口确实停泊着六艘轮船。 工人进进出出搬运。 梁迟徽打算乘船。 货轮查货,不查人。 盐湖港与外省边境的海港首尾相接,全程预计行驶三个小时泊岸。 傍晚六点。 梁迟徽带着何桑登上5号货轮的甲板,正在例行检查。 “多少斤啊?” “一千二百公斤。”船长佩戴了一顶草帽,高筒雨靴,皮裤,五十岁出头,“今天查得这么严格?” “上个月流入市场七百瓶假茅台,挨骂了。”检查人员登记船号和船员信息,“从今天开始,每一艘货轮往死里查。” 货轮一共有6节货舱,检查人员抽取了第3节货舱的箱子,掀开铁皮盖,在箱底捞出一块防潮纸包裹的橡胶,“产地是哪?” “东南亚。” “通关证明,检疫证书。” 船长递给他,“我是中间商,这批货到我这里,经手四五位批发商了。” “从云滇公路入境是吧。” “是,陆运的物流慢,胜在价格便宜,这东西没保质期,不怕腐。”船长掸了掸箱子的蒙尘,“但海运不能耽误,万一浸了水,我赔大发了。” 检查人员奇怪,“冀省去外省,怎么不选择陆运?” “陆运单独包车啊,最少包五辆,这艘货轮承重是4吨,除了我这一批货,还有其他的货呢,我们拼船比包车划算,养家糊口嘛,多赚一点是一点。” 检查人员示意下属去船舱里巡视。 “有陶瓷,有不锈钢,全部销往外省。”船长开启一瓶冰镇啤酒,“您解解暑,天气太热了。” 检查人员拒绝,“供货给哪家企业?” “一家建材公司,名字是瑞临国际,在广陵街22号大厦,外省蛮有名的。” 检查人员也进入船舱。 货舱的前排有四个座位,两个靠窗,两个靠门,何桑坐在最里面,梁迟徽在她外侧,一手搂住她,将她的脑袋抵在自己胸口,一手整理衬衫领,神色镇定自若。 “是船员和家属?” 梁迟徽笑着颔首,“是供货商,小生意人。” 检查人员一听他的口音,“本地的?” “本地做买卖,外地的户口。” 梁迟徽从容不迫的气质,外表斯文又干净,衣饰也华贵,有钱有貌的男女很容易博得世俗眼光的正面好感,至少不会联想“穷凶极恶”。 “哪批货是你的?” “橡胶。”他摁住何桑的后脑勺,力道半分不松懈,大约警惕她坏事,“有问题吗?” “身份证。” 梁迟徽打量为首的领队,语调波澜不惊,“在驾驶舱。货舱杂乱,只好存放在船长那里。” 领队询问船长,“你们挺熟是吗?” “熟!老主顾了,他的货基本都是我这艘船运输。”船长为难,“我进舱翻翻吧,这趟货多,不知塞哪去了。” “组长,有几艘运送海鲜的货轮卸货了!”下属催促。 何桑埋在梁迟徽怀里,有刹那的冲动向这伙人求救,她四肢小幅度活动着,梁迟徽也感觉到她的挣扎,却没有继续发力控制她,仅仅维持着原本的力量。 他也许是在赌,赌她不敢,赌她不忍。 何桑攥紧拳,攥得整只手泛白,泛青。 差点揪断了他的袖扣。 这伙人的职责是排查货物,不符合市场售卖规格的,扣押滞留,驳回重检。 最基层的岗位,没接触过上流人士,根本不认识梁迟徽。 凭他们赤手空拳,绝对扣不下梁迟徽。 反而惹恼了他。 她现在禁不起任何折腾,孩子随时有流掉的风险。 何桑捂住小腹,绷直的脊背渐渐软塌,一动不动。 检查人员原路返回。 梁迟徽眼神凌厉锋狠,望向那扇闭合的货舱门。 第413章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 祸水 - 玉堂 下一秒,舱门从外面又拉开。 船长端着两碗汤面,搁在餐桌上,“二公子,检查人员下船了,咱们十分钟之后出发。” 梁迟徽的手臂仍旧禁锢住何桑,他不动,她同样动弹不得。 “厨房煮了海鲜面,不晓得合不合您口味,食材是新鲜的,您凑合垫一垫胃口。” 船长递给他筷子,他没接。 “煮了什么海鲜。” “海虾,蛤喇。”船长瞟何桑,“范助理叮嘱我了,何小姐怀孕,我特意挑拣了孕妇适宜吃的海货,补一补营养。” 梁迟徽垂眸,“饿了吗?” 何桑贴着他的心跳,沉稳的,矫健地,一下下地贯穿她。 他力道虽然不大,但胸口的肌理宽阔结实,以致于在他怀里埋得太深,太严丝合缝,何桑几乎喘不了气。 “不饿...” 她紧张过度,面色苍白,梁迟徽温柔拍打她的脊背,“为了孩子,不饿也要吃。” “是啊,孕妇乘船很遭罪的,您吃饱了有力气扛。”船长劝说她,“湖港浅,浪头小,您没感觉,等行驶一个小时入海,海港深,浪头大,颠来摇去的,那滋味不舒服。” 何桑知道,腹中这块肉是梁迟徽的筹码,包括她,是梁迟徽的人质。 他去天涯海角,都会拴着她。 梁迟徽夹起面条,裹着一颗蛤蜊肉,吹凉喂到她唇边,“听话,勉强吃。” 她吞下,嚼也没嚼,如同咽药。 “要嚼碎,不然会消化不良。”他耐心地慰藉,诱哄,“吃虾吗?” 何桑摇头,“我恶心。” 梁迟徽手一顿,蓦地意识到什么,吩咐船长,“煮碗海参粥,少放盐,她不吃虾。” “好。”船长蹑手蹑脚退出船舱。 “他是你的手下吗?” “不是。”梁迟徽显然不愿多讲,敷衍了她一句不是,便沉默。 梁迟徽的人脉广,在商场,黑市,皆有交际网,至于官场,梁璟和梁纪深是胜过他的,自古以来是人情换人脉,船长冒着风险掩护梁迟徽,必然是受过他的恩惠,在还情分。 “何桑。”梁迟徽忽然喊她名字。 她一僵。 “你刚才想暴露我,是吗。” 船舱的窗户射入一缕光,灼白的海浪与黄昏的日光纠缠,洒在梁迟徽的身躯,如此隐秘,凛冽。 “不是。” “真不是吗。”他声音一如既往地磁性清朗,不会压迫她,威吓她,却又自带震慑的气场,“到外省上岸,会有人接应我们出境,我允许你生下孩子,更会待你好,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唯一的条件是你要一心一意跟在我身边。” 梁迟徽就像是阳春白雪,和煦而清隽,在吉凶未卜的逆境依然温文尔雅,不疾不徐,何桑开始没把握了,梁纪深到底是不是他的对手。 她一言不发浑身紧绷。 “明白吗?”男人轻轻抚摸她脸颊,无比的爱怜,“你不要妄想回到老三那里,你和我在一起两个月了,他即便相信你是清白的,外界会相信吗?流言蜚语会认定你和两兄弟有染,配不上霁月光风的老三。年长日久,他不心存芥蒂,不耿耿于怀吗?” 何桑心口一阵一阵发冷。 她不禁战栗着。 梁迟徽眼底一闪而过的疼惜,唇挨着她额头,“抱歉,我的话说重了。” 他停了一霎,“我只是不希望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再一次背叛我。” 何桑骨子里渗出的冷意,无法控制地抽搐。 梁迟徽抬起她下巴,凝视这副娇弱又清丽的模样,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倔强,“你背叛我三次了,再有第四次,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 她仰面,跌入他的眼睛。 暮色幽深,他比暮色深邃。 “会有一种人爱屋及乌,我并不是那种人,我对孩子毫无感情。”他拇指摩挲她的眉目,“我对孩子的母亲有感情,所以接纳她现有的一切。如果她不断消耗我的感情,践踏我的底线,孩子只会加倍碍眼。” 梁迟徽这样凝视了她良久,用力抱住她,似乎要嵌入骨骼。 何桑望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海平面。 ...... 梁纪深从梁璟的信访大楼出来,程洵和蒋副总迎上他,“省里召您去开会,有新任务下达给您。” 程洵打开平板邮箱,“合亚保险集团的副董被反贪局调查了,主要是信托基金这方面爆雷,这行水深,尤其是中产、刚跨过高净值门槛的群体,血本无归的非常多,大部分的钱转移海外了,美国和澳洲居多,最近东南亚和马来西亚也蛮多的,保险公司的高层把钱投资到境外工厂,旅游业,选美行业,这些领域洗钱很方便。” 梁纪深粗略浏览了一遍邮件,“老张下达的?” “他提名您,省里研究决定的。”蒋副总介绍内幕,“您补上合亚保险副董的职务,做卧底,省里会暗中支援您一笔巨额保险订单,作为您的业绩,顺理成章地坐稳位置。在合亚,高管的业绩越好,越有资格与境外势力对接,境外的油水大,上一任副董外派公差,三个月捞了五百万,全是血汗钱啊!如果追回,起码有上百亿。” 梁纪深将平板交给程洵,“对接,锁定,冻结,一网打尽。” 蒋副总笑,“您是行家啊。” 他系着西服扣子,“我去合亚任职,你负责中海集团?” “我哪有能力在中海挑大梁啊。”蒋副总尴尬挥手,“中海肃清得差不多了,省里另有人选顶替您的职位。” 梁纪深系完纽扣,拉车门,“去碧玺公馆。” 程洵正要发动引擎,一辆荣耀蓝的红旗HS7自西向东驶入大院,横在面前。 “老三。”赵凯下车,“何桑...不见了。” 梁纪深脸色一寸寸阴寒下去,冻住一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第414章 绝望 - 祸水 - 玉堂 “何桑白天在秋庄戏园看戏...”赵凯表情不太自然,“我派了两名实习警员盯着,之所以没有派出有经验的老同志,因为重头戏在梁迟徽那边,云海楼,梁氏集团,碧玺公馆,全部包抄了,副局亲自在办公室堵他。你也知道,街上没法抓人,围观影响不好,何况他是龙头私企的董事长,没定罪之前,不能闹得沸沸扬扬。不止冀省,各省的权贵首富,经济案件都是秘密审讯,确凿了再公开。” 梁纪深胸膛一鼓一鼓的,压抑着脾气,“梁迟徽呢?” “一拨人马在碧玺公馆扣下了保姆,保姆说梁迟徽下午一点四十分出门,至今没回家,让她打电话,骗他回来,结果提示关机。四点半稽查组联系我,梁氏集团财务查出问题了,一堆假账,副局也联系我,梁迟徽没去公司,调取监控发现他其实去了,三点二十八分进大楼,三点五十分出大楼,一共待了二十二分钟。” “你不是包抄了吗?”梁纪深终究是没压住脾气。 赵凯也急了,“存在一个时间差,当时稽查组正在查账,没查完,潜伏在集团周围的警员没收到指令,不敢擅自动手,而且何桑在戏园,梁迟徽就算跑,也得带上何桑这个护身符吧?” 梁纪深撕开烟盒,叼出一支烟,“何桑为什么丢了。” “秋庄是民办的戏园,三年前政府扶持国粹,注资了七百万,如今秋庄是一半省企,一半民企了。不过内部的装修布局没改,花园有一扇隐蔽的小门,通往北街口,北街口是高干子弟幼儿园,方圆一公里之内交通戒严。接何桑的车先开进幼儿园,在里面操场绕了一圈,甩掉了警员。凭梁迟徽的势力,幼儿园的园长放行是情理之中。” “不怪你,是我失误了。”梁纪深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梁迟徽手眼通天,应该二十四小时监视他。” “你别泄气,有好消息。”赵凯安慰他,“倪红傍晚五点招供了,我拿到口供立刻召集人马全市搜查梁迟徽的下落,国道,公路,车站,机场,连东南西北四个郊区的必经之途也安排了警员,他一露面儿,保证瓮中捉鳖。 “你查看路况监控了吗?” “查了,暂时没有梁迟徽的踪迹。”赵凯笃定,“他的座驾是宾利慕尚和奔驰GLS是吧?” 梁纪深朝漆黑的空中喷出一团烟雾,“还有奥迪A4。” “梁迟徽兜里那么多钱,开A4?”赵凯吐槽完,自己一愣,“他是预备跑路的吧?” 任谁也猜不到,梁家二公子竟然开区区三十万的奥迪A4,哪怕他光明正大经过高速收费站,也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蝉脱壳。 赵凯气恼,“全省有上千辆奥迪A4,我部署一下,查各个路口的摄像,估计要明天有线索了,冀省已经天罗地网,他没机会出省。” 梁纪深掸烟灰,在浓稠的雾霭里眯起眼,“港口呢。” “盐湖港有例行巡查的人员,我通知下属了,给每个卸货工发一张梁迟徽的照片。”赵凯琢磨着,“海运出省太慢了,何桑又怀孕,十个孕妇九个晕船,我媳妇孕中期去珠海玩儿,晚上坐游轮,早晨的红豆粥吐船上了。”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 赵凯接听,神色骤变,“盐湖港?”他咬牙切齿,“梁迟徽是不管不顾何桑的死活啊!何桑这胎怀的费劲,一个多月胎气最虚了,海上颠簸三个多小时,可想而知多么难受,保不齐流产了!” 梁纪深绝望闭上眼,心脏仿佛被无数的铁钳子钳住,随着那艘货轮也沉入了无底的深海。 ...... 何桑晕船,吐得厉害,好不容易在椅子上睡着,一米高的巨浪凶猛地撞击船尾,水溅在船舷,玻璃砰砰地发颤,似乎要炸裂开。 她瞬间惊醒,呆滞注视着窄窄的窗口。 除了水,还是水。 茫茫无尽头。 “何小姐,您喝粥吗?”她吓得一激灵,扭过头。 是送她到码头的那名保镖。 “你什么时候上船的?” 何桑记得,船上只有她和梁迟徽,连范助理也留在梁氏集团了,对付市局和稽查组的成员。 “我一直在船上。”保镖恭恭敬敬捧了一碗粥,“二公子不需要我,我不会出现,需要我,我会竭力掩护。” 何桑看了一眼粥,又看了一眼他,“你怎么掩护?” 保镖轻描淡写,“当然是拼命了。” 她一咯噔。 幸好。 没有向那伙检查货物的人员求救,否则这艘船要爆发大动乱了。 一旦她磕了摔了,孩子不保。 “何小姐放心,只要您老老实实跟着二公子,您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 何桑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我不老实吗?” “您老不老实,您心知肚明,我何必戳破呢。”保镖鞠了一躬,离开货舱。 这番话搅合得何桑心神不宁,喝了几勺粥,没尝出什么味道,干脆出去透透气。 空气弥漫着一股咸湿的腥味,她沿着长廊一路到船头,一个挺拔削瘦的男人伫立在甲板上,衔了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海风里忽明忽昧。 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她看清男人的脸。 温润如玉,又暗藏杀机。 保镖小声汇报什么,他的脸愈发阴骇了。 “服务员问清楚了吗。” “问得一清二楚。” 梁迟徽攥着桅杆,海风扬起他的衬衫下摆,也扬起何桑的长发,遮蔽的视线里,他面容渐渐模糊了。 “我建议,绑住她。”保镖低着头,“防不胜防。” 男人默不作声,眺望远处耸入云端的灯塔。 “这船上清一色的男船员,倘若她豁得出,借手机联络...” “你把她当什么人了。”梁迟徽呵斥保镖。 保镖直言不讳劝谏,“避免万一而已,枕边人心怀鬼胎,最致命。” 何桑走过去,梁迟徽抽了不少烟,一地狼藉的烟蒂,浪花接二连三翻滚着,涌上甲板,他皮鞋和裤脚洇湿了一滩。 “醒了?”客轮在摇晃,梁迟徽伸手扶了何桑一下。 保镖见状,躲进驾驶舱。 何桑呼吸着海风,“快泊岸了吗?” 梁迟徽看腕表,“半小时。” 夜幕下的海是墨色的,一望无际呼啸。 她倚着桅杆,“我在戏园的洗手间花了五百块钱,想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告诉我母亲,我去外地了。” 梁迟徽侧过身,打量她。 第415章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个夜晚 - 祸水 - 玉堂 “是吗?”货轮在浪里颠簸,甲板起起伏伏,梁迟徽握住桅杆的手摁住她腰部,防止她滑倒,“联系上了吗。” 何桑虚虚地陷入他臂弯,“后来服务员进去了,我没打电话。” “为什么。” “不希望你误解。” 海风拂动她的发丝,扫过梁迟徽下颌,他痒了一下,心脏也软了一下。 “你联系家人,我不会误解。”他垂眸,今晚没有月亮,乌色的流云在海上翻滚,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她如此清澈鲜活,坠落在他胸膛,依附于他,即使也暗箭伤他。 “我没来过这座城市。”她无助且无辜,“吃得惯吗?” 梁迟徽没想到她是发愁吃喝,笑了一声,“也许吃不惯。” 她仰起脸,“怎么办。” “雇阿姨,或者我煮饭。” “你会煮饭吗?” “我记得告诉过你。”梁迟徽抻着衬衫下摆,扎在西裤边缘,“会基本的。” 何桑确实忘了。 她只记得梁纪深会烧饭,简单的两三道菜式,何桑有一次发烧腹泻,是他煲粥,蒸鱼,清炒芦笋菇,恰到好处的鲜香爽口,不过梁纪深很少下厨,一则工作忙,二则有保姆厨师,轮不着他在厨房里折腾。 听芳姐提起,梁璟也会烧菜,煎牛排,烟熏鱼,蛤蜊汤,他比较擅长西式菜肴,因为常年驻外,入乡随俗了。其实大使馆配备了中式餐点师,从华人街聘请的,估计是改良版,味道不正宗。芳姐一提这茬,喜上眉梢的,她说大公子最爱吃她包的蟹黄水饺,明明是183的个子,在海外十余年,从气宇轩昂的149斤瘦到单薄的136斤了,瘦了一圈,倒是五官更显得精神斯文了。 海中央的灯塔一下下闪烁着,对面是外省港口,隐隐约约显露一角。风刮一阵,停歇一阵,刮起的时候,何桑长发勾缠住梁迟徽的衣领,他浑然不觉,侧身去拿渔网,揪痛了她。 “绕住了...” 梁迟徽攥紧了扣子,另一只手轻轻扯开她头发。 “你拿渔网干什么?”何桑歪着头,迁就他的动作。 “捕捞珍珠。” 她稀奇,“捞得着吗?” 梁迟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试一试。” 何桑等他撒网,网杆沿着船底划来划去,船长在船尾冲了澡,拎水桶路过,“二公子,东西掉海里了?” 他气定神闲,“捞珍珠。” “这种海域哪有珍珠啊!”船长愕然,“沙滩捡到比捕到的概率大。” 梁迟徽不理,杆子朝下轧,轧了一会儿,他扬眉笑,“捞到了。” 船长不可思议,“捞到珍珠了?” “没你的事。”他笑意一收,“回船舱。” 船长顿时醒悟了,这是逗太太呢,拎着桶离开。 何桑凑近,瞪着网兜。 她是不相信这片海域有珍珠的,珍珠藏在珠蚌里,野生的一百个珠蚌未必开出一颗珍珠,梁迟徽又不是精准的探测仪,如何分辨哪一枚珠蚌夹了珍珠,但他信誓旦旦,何桑不免犹豫了。 “会有吗?”她伏在桅杆上。 他做出噤声的手势,一甩网兜,扼成拳头。 何桑伸手掰,他力气大,根根指骨筋络分明,抠了半晌,没抠开。 “没有的。”她放弃了。 梁迟缓缓张开手,掌心赫然是一颗黑色珍珠。 在船舶的海航灯下,散发出神秘圣洁的墨蓝色光晕。 何桑捏住,是实实在在的珍珠。 她打量梁迟徽的手和网兜,“珠蚌呢?” “丢了。” “我没瞧见你丢。” “我丢得快。”梁迟徽一本正经。 何桑拨弄着珍珠,“开蚌器呢?” “什么?”他不懂这些。 “这颗珍珠是你买的。”她一语戳破,塞回他手里。 梁迟徽无奈笑,“看来我骗人的功夫不够炉火纯青,要继续修炼了。”他把珍珠试戴在何桑耳垂,瑰丽典雅的黑珠衬得她肌肤莹白似雪,“制成耳环,适合你。” “你这么喜欢送女人珠宝,你送了我二十多款了,平均两三天一款。” “我是生意人,我爱钱,不浪费钱,所以我不喜欢送女人贵重的礼物。”他再次将珍珠放在她手心,“我喜欢送你。” 天然的黑碟蚌比养殖蚌开出的珍珠贵重数十倍,十颗黑珍珠仅有一颗是质地通透无瑕的,梁迟徽这颗是通透中的通透,堪称万里挑一。 “你有多少钱?” 他笑而不答。 “几百亿吗?” 梁迟徽拖着渔网,物归原处,“身价有,现金不至于。” 何桑耳畔起初是无边无际的风声在呼啸,渐渐是男人的喘息声。 悠长的,磁性的。 她脊背一烫,感受到他倾覆下来,最亲密的姿势拥住她。 “你又欺骗了我一回,我也欺骗你一回,公平了。” 又欺骗。 何桑不禁战栗着,“我没——” 梁迟徽食指竖在她唇上,不让她解释,夜色浓,他腔调幽幽,“真是联系家人吗?你已经输入了号码,通讯记录有痕迹。” 他柔情抱着何桑,挨在她耳朵一字一顿,“137开头,尾号0918,是老三的手机号,对吗?” 何桑瞳孔一涨。 梁迟徽似乎一点不气恼,甚至没兴趣纠结这件事,“你知道这一刻,我在渴求什么吗,” 她四肢百骸流窜了一股电流,致她浑身麻木,呆滞盯着甲板上重叠的影子。 “如果时间静止在这艘船,这个夜晚,也很美好。” 何桑从未这样恐惧过。 尽管梁迟徽仍旧是温柔的,她却觉得他变得冷酷极端,他的一切在悄然地腐坏,他没有面具了,他是赤裸的,真实的。 “你愿意吗?”梁迟徽亲吻她的额头。 她嘶哑着喉咙,“迟徽...” 男人脸抵在她毛茸茸的发间,港口越来越近,巨大的撞击后,在濛濛细雨里泊岸。 第416章 梁纪深堵截 - 祸水 - 玉堂 甲板下有一名黑衣男人在等候。 四十多岁,利落的板寸头,中不溜的身材。 冀省口音。 显然男人是提前赶到外省部署打点,再迎接梁迟徽。 “二公子,这边准备妥当了,您洗个澡,有讲究的嘛,洗去污秽晦气,明晚十点,长途客运会送您出境。” 何桑端详男人,体型样貌和范助理有三分相似。 男人察觉到她的好奇,“何小姐,我姓范。” “范助理是你什么人?” “我堂弟。” 怪不得。 梁迟徽如今处境危险,又带着她,她虽是护身符,也是累赘,稍有疏忽,满盘皆输。 负责接应的手下,一定深受他信任。 梁迟徽这时接到一通电话,何桑余光一扫,不是他常用的手机,想必手机号也换了。 防备市局的追踪系统。 “我去接电话,你照顾她。”梁迟徽吩咐男人。 他离开后,何桑迈下甲板,询问男人,“5号货轮的船长你认识吗。” “我表叔。” 她笑,“迟徽很器重你们一家。” 男人毕恭毕敬,“二公子器重,是我们一家的荣幸。” “你不怕?” “贪生怕死是本能。”男人坦诚,“何况二公子这一局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赵局和三公子,多数人是酒囊饭袋,我钦佩二公子的魄力胆识,他是好人坏人我并不介意。” “你不介意他的好与坏,也不介意你自己和你的家属遭受牵连吗?” “我没有家属。”男人含笑,“我只有主人,二公子是我的主人。” 何桑不吭声了。 她偏头,茫茫人潮里,梁迟徽的个子最挺拔,气质最出众,他撑了一把宽大的黑伞,长身玉立在站台上。 “凌晨回盐湖港?” 船长拉着粗大的缆绳,拴船头,“午夜封海,驶出海港正好是午夜,驶入湖港的关卡来不及了,在外省休一夜,凌晨五点开海,我早晨回冀省。” 梁迟徽一手举伞,一手夹着烟,眯眼望向喧哗的泊岸,良久,“你别回去了。” 船长一愣。 他慢条斯理抖动烟灰,“冀省不太平。” “您担心我出卖您吗?”船长试探。 梁迟徽睥睨一眼,分不清是睥睨船长,还是睥睨不远处陌生的男男女女,“我担心你有去无回。” 船长十分洒脱,“我既没有违法运输,又没有扰乱市场,我不畏惧三公子。” “老三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你没必要挑衅他,躲开他最明智。” 梁迟徽过足了烟瘾,掐灭烟头,返回渡口。 雨越下越大,工人在货轮的渡口卸货,客轮渡口也排起长队,木廊两旁钉了二十墩的矮木桩,木桩吊着老式白炽灯,灯泡陈旧泛黄,光影下是细细密密的雨丝。 这座城黯淡,潦倒。 伞檐罩在何桑,噼里啪啦的雨声,梁迟徽神色温存,极耐心的声音,“回家睡一觉,是不是乏了?” 她强颜欢笑,“是犯困了。” “孕妇嗜睡。”他牵住何桑的手,“一路颠簸,辛苦你了。” 梁迟徽挡住拥挤的人群,将何桑护在怀里,“伍子,安排医生了吗?” 范助理的堂兄叫范志伍,“我特意安排了一位女医生。” “男女都无妨,医术怎样?” “是退休的妇科主任,在职的不敢请。”伍子压低声,“外省不安全。” 梁迟徽思量片刻,“你斟酌着办。” 穿梭过冗长的人行渡口,坐上车,伍子递给梁迟徽一包没拆封的软中华“好车上街太瞩目了,本田不舒服,不过避风头,先委屈何小姐了。” 梁迟徽替何桑拢了拢西服的衣襟,“忍一忍,家里好好休息。” 她点头。 伍子喝了半瓶矿泉水,刚要发动引擎,突然止住。 “二公子,前面有一辆冀省牌照的军绿色吉普。” 梁迟徽面目肃穆,注视那辆车,“车上几个人。” 伍子射出车灯,直直地照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三个人。” “多大年纪?” “看不真切,分析坐姿的高度,司机一米八以上。” 何桑心口怦怦跳,也注视着。 梁迟徽右手悬在车窗外,有一搭无一搭地叩击窗框,“你期待什么?” 她一颤。 “期待是老三吗。” 男人语调阴森,刺入她骨头,飕飕地冷意,血液几乎凝固了。 “何桑。” 梁迟徽每每喊她的名字,她总是心慌。 “跟我下车。” “迟徽...”她预感不妙,拽住他衣袖,“我没有期待。” “下车。”他一改方才的温润和煦,气势强悍。 伍子掀开副驾椅的坐垫,拿起一个绒布袋,扔在梁迟徽手里,“二公子,我拖住他们,您开车走。” 梁迟徽唇边绽开一抹笑,“你拖不住。” 伍子不晓得车里是谁,以为是梁迟徽的仇家,毕竟没有警笛,没有警员,抓梁迟徽不可能只派出区区三个便衣。 不掏出真枪实弹搏击一场,百分百抓不了他。 “我表叔在船上,船舱有斧头、钩子和六名船员,一起拖对方,拖得住。” 梁迟徽掂量着布袋子,眼底寒光毕现。 他扯住何桑,关上车门。 “砰”的闷响。 震得何桑一激灵。 这里距离渡口有五十余米,左侧是航海大道,右侧是港口,民众多,车多,位置方便逃,不方便追,加上夜色是天然的掩护屏障,梁迟徽相当有把握占据上风。 他解开绒布袋,一支锃光瓦亮的硬物,顶住何桑的后脑勺,另外一条胳膊缠住她脖子。 何桑意识到硬物是什么,瞬间僵住。 吉普车熄了火,司机推开驾驶门。 雨雾深处,男人的轮廓埋在昏暗中,他稳稳踏入有灯光的地方,面孔逐渐清晰。 梁纪深目光定格在何桑身上,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又在那支硬物上停留了数秒,才移向梁迟徽,“你是疯了。” “老三,判断力不错,客轮途经多个省市,你竟然猜中了我在终点站。” 梁纪深没撑伞,雨水淋湿了他额发和衬衣,“终点站热闹,赵凯也好,我也罢,即使堵住你,无法轻举妄动。” 他说完,跨步逼近,梁迟徽开口,“站住。” 梁纪深脚下一停。 “口袋。” 梁纪深翻出西裤的内袋,烟盒,打火机,钱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手。” 他双手摊开,举过肩膀。 “转过去。” 梁纪深没动。 “老三,耍阴谋诡计我胜过你十万八千里,你太嫩了,腰后的皮带塞了刀具吧。”梁迟徽一张脸阴骇,像覆了一层隆冬的冰霜,表面是平静的,底下在狂涌,皲裂,一旦误闯他的领地,他会活生生撕碎侵略者。 被识破,梁纪深抽出匕首,随手撂在地上。 “梁迟徽,抛开你我的身份,单纯男人的角度,我敬你是汉子,论商业手段,心思城府,我承认你赢了我。但有一样,我赢了你。” 他杵在原地,岿然不动,整个身躯暴露在梁迟徽有利的范畴内,他完全是手无寸铁的弱势。 “我在东南亚,曾经混了七八年,你玩的圈子,我也玩,你开工厂,我在那边的团伙也主事,当过所谓的堂主,管百十来号马仔。有六次,我险些露馅,头领的妻子,女儿,就在我面前,我绑架她们很容易脱身,从我加入团伙的第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勘察地形,我清楚从哪里抄近路撤离,他们追不上我。可是我没绑她们,男人在绝境里,同样有所为有所不为,梁迟徽,你服不服。” 梁迟徽胳膊狠狠收紧,紧绷到极限,又松开。 第417章 恭喜你当父亲了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不露声色地逼近,伍子大吼,“二公子!” 胳膊骤然勒紧,何桑挣扎着扬起脖子,难耐地呻吟,梁迟徽回过神,“老三,你停下。” 硬邦邦的圆孔沿着何桑的后脑勺移向太阳穴,入心入肺的冰冷,她体内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迟徽...”她大口呼吸,憋得涨红,“你放过我...” 海风吹得猛,雨也越下越大,梁迟徽顾不上撑伞,一手持武器,一手扼住她脖颈,任凭大雨淋下。 何桑怀孕后畏寒,整个人浇得哆哆嗦嗦,喘不了气。 “梁太太,别吵。”他一字一顿,阖动的唇抵在她耳畔,如同地狱而来的魔咒,“老三出现,你高兴吗?” 她摇头,“我跟你上车...” “是真心吗?” 梁迟徽其实收敛了力道,并没下狠手,何桑的窒息无助映在他眼里,他力道不由更松了,“如果我没有枪,而老三有胜算救下你,你跟我走吗?” 何桑又点头,“我跟你走...” 男人望了她许久,吻了她嘴角一下,“告诉老三,你愿意跟我走。” 她看向对面的梁纪深,嘴唇依稀残留着梁迟徽的烟味,分明只是烟味,她却感受到一股隐晦的血腥气,梁纪深双手空空,而梁迟徽有一柄枪。 何桑认得这柄枪,梁纪深喜欢去射击俱乐部玩射击,带过她一次。五十米射击场专用步枪,二十米射击场专用气枪,十米的射击场专用仿64式制枪,梁纪深以前在东南亚卧底,经常爆发两大组织火拼血战的场面,各种枪,各种规格的子弹,他玩得很娴熟。 因此何桑也了解皮毛。 梁迟徽七年前入股了一家射击俱乐部,包括野外的民用猎场,这类玩枪的场子审查严格,法人甚至要政审,他很谨慎,属于暗线股东,暗中投资,暗中分红,没有位列高层,所以梁纪深疏忽了。 作为大股东,梁迟徽一贯低调,他领取俱乐部的射击枪和子弹,高管和服务员怕是也蒙在鼓里。 射击场的仿制64式是改良版,杀伤力逊色警用64式,一共五发子弹,不过伍子手里还有一柄枪,是从缅甸偷渡入境的,何桑知道梁纪深没有重量级武器,自己若是哭闹求救,他脑袋一热,和梁迟徽交手,结果是必伤无疑。 “我愿意跟他走...”何桑止不住颤抖。 梁纪深步伐一滞。 “听清了吗?”梁迟徽含笑,“你自认为是救世主,救你的女人,你错了,你怎么确定她不是心甘情愿跟我呢。” 梁纪深直勾勾注视着何桑。 吉普的后车门这时忽然推开,梁璟穿着黑色制服下车。 他下班没来得及换私服,便匆匆赶过来了,实在是老三催得急,梁璟从未见过老三双目赤红、浑身痉挛的模样,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崩溃到面无血色。 “老二!”梁璟往前走了一步,“撂下武器。” 梁迟徽眼底闪过短暂的意外,旋即笑了一声,“梁璟,老三鲁莽,不知天高地厚,你也不知吗?” 梁璟负手而立,“你喊我什么。” 梁家长幼规矩森严,梁迟徽又一向最擅长表面功夫,处处周全。三十多年没有直呼过梁璟的大名,总是礼数谦卑称呼“大哥”,比老三恭敬客气得多。 久而久之,外人也好,家族也罢,真的相信他是一个讲究礼义孝道的男人。 数十年如一日,演得如此面面俱到,这副高深莫测的心肠,见识了各国妖魔鬼怪的梁璟也惊住。 “老二,我为什么亲自来一趟,你清楚吗。”梁璟盯着他,“于私,你是我弟弟,于公,你是梁氏集团的董事长,是梁家的门面。我虽然厌恶二房,你到底是梁家人。” 梁迟徽余光瞥了一眼梁纪深,他又逼近数米。 “老三,你非要挑衅我了?” 扣动保险栓“吧嗒”的脆响,梁纪深骨头发麻,瞬间僵住。 何桑无声地哭,一滴滴泪仿佛砸在他心口,淹没了他,淹得他涩痛。 “不要开枪。”他举起手,退后。 梁迟徽拇指摁在扳机,假如一分神,一失手,会当场穿透何桑的头颅。 “老二。”此刻只有梁璟保持着镇静,“我和老三不是围剿你,是希望你自首,悬崖勒马一切都能挽回,何晋平三人的死亡与你无关,你不是主谋,父亲在市局认罪了。你只要承担你该承担的一部分,至于判五年,十年,大哥会安排好你的后半生。” “梁璟,你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梁迟徽不屑轻笑,“我手中有百亿的境外资产,你打算踩着我立大功吗?” “老二,你太执迷不悟了!”梁璟训斥,“梁家如今的局面,我和老三撇得干净吗?我的辞职报告已经写完了,父亲移交看守所的那天,是我主动卸职的一天,父亲和弟弟犯下罪孽,我有什么颜面任职?老三的辞呈傍晚就上交省里了。” “我宁可落草为寇,绝不沦为阶下囚。”梁迟徽拇指随意地晃了晃,胁迫的意味,梁纪深瞳孔一涨,“梁迟徽!” 何桑微微战栗。 他笑着,“老三,我忘了恭喜你。” 第418章 发了狂 - 祸水 - 玉堂 梁纪深竭力压下情绪,面无表情同他对视。 “你当父亲了。”梁迟徽放声大笑,“可惜了,孩子的生与死在我的一念之间,而不取决于你。” “梁迟徽——”梁纪深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一个孕妇,你也下得去手。” “你早已猜到何桑怀孕了对吗?”梁迟徽饶有兴味观赏他的反应,“伪装得很辛苦吧。” 他一言不发。 梁迟徽手掌流连在何桑的小腹,“想摸一摸你的骨肉吗。” “老二。”梁璟察觉老三忍到极限了,不敢再放任下去,“何桑无辜,胎儿月份小,熬不住折腾。” “她无辜吗?”梁迟徽发出低低的笑声,笑得要多阴森有多阴森,“她算计我,出卖我的时候,可是毫不手软呢。” 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笑容一收,枪口指着他们,指了一圈,又重新顶在何桑的太阳穴,“你们有胆子跟上来,就别怪我的子弹无眼。” 伍子也举着武器,一手瞄准了梁纪深的眉心,一手动作利索打开后座车门,协助梁迟徽拖着何桑上车。 “老三,如果我在后视镜看到你这辆车——”梁迟徽上半身探出车窗,“终于当父亲了,做事要三思,不要追悔莫及。” 伍子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车扬尘而去。 梁纪深丧失了理智,本能地拔腿冲过去,梁璟拽住他,“老三!” 他额头青筋凸胀,似乎下一秒要爆裂。 “你有武器吗?”梁璟禁锢住他,鞋尖踹了一脚地上的匕首,踹得远远的,“用刀和老二的子弹拼命吗?这里是港口,有数十万的民众,一旦擦枪走火,车祸撞击,一则引起恐慌,二则误伤无辜,后果你担得起吗。” “何桑在他手上!”梁纪深发了狂,狠狠甩开梁璟,“我管了其他人十年了,我不管了,我今天只管我自己的人,不行吗?” 梁璟不撒手,“但你救得出她吗?你救人必须降服老二,你有拘捕权吗?赤手肉搏和他打吗?万一他真的开枪废了你,你连命都搭上,你救得了谁?” 程洵见状,也从副驾驶下来,配合梁璟一左一右牢牢地控制住梁纪深,“何小姐是二公子的护身符,他无论多么心毒手辣,也会照顾好她,二公子是聪明人,何小姐平安,他暂时平安,何小姐亡,他亡,他懂得严重性。” 梁纪深拳头捏得嘎吱响,一张脸又惨白了一度,佝偻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二挟持何桑是为了偷渡出境,不是伤害她。你继续穷追不舍,惹恼了他,他有一群誓死掩护他的手下,即使他不想动何桑,他手下不满了,拿何桑泄愤呢?”梁璟擒住他衣领,拉到自己面前,“你熟读史书,将军起义造反,帝王的位置还坐得稳吗?手下和女人二选一,老二在这个关头选什么?” 梁纪深身躯一震。 好半晌,他抬起头,眼眶通红。 “有大哥在。”梁璟握了握他肩膀,“我去找航海区的局长谈一谈情况,尽量提早部署。你回冀省,让赵凯上报厅里,这是该有的程序,你管理省企,上面器重你,你更不可以带头违规。” 梁纪深喘着粗气,“我去找区局,你回冀省。” “不放心大哥?”梁璟气笑,“你现在毕竟是商人了,我出面比你有分量。” 程洵拍打梁纪深的后背,替他顺气,“梁秘,您瞧瞧,梁先生担心成什么样了,千万拜托您了。” 梁璟嗯了声,“何桑腹中有梁家唯一的孙辈,我是大伯,一定尽心。” “梁先生,梁秘从不食言的,他答应了会办到的。”程洵好言好语劝诫梁纪深,“咱们先回冀省,赵凯也等消息呢,您跑来外省,老张和老蒋不知情,他帮您瞒着呢。” 梁纪深搓了搓脸颊,悲怆仰起头。 ...... 车在航海大道疾驰。 海港连绵的灯火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 梁迟徽轻轻抚摸何桑的皮肤,她娇嫩细薄,禁不起这一遭,眼尾烙下触目惊心的红印,足足嵌入一厘米。 “吓到你了,是吗?” 轮胎辗轧过井盖,突如其来的颠簸,梁迟徽没预料到,指腹戳痛了印记,何桑以为又是那柄枪,触电般剧烈瑟缩着。 梁迟徽攥住她的手,冰凉没一丝温度。 何桑像是受惊的小麋鹿,试图逃出他的大网却逃不掉,她抽离,不断退至角落,抱膝躲他。 梁迟徽看着这双眼睛,不复往昔的清丽水灵,是锈色斑斑的,陌生的。 她对他陌生了。 抗拒了。 他伸出手,虚虚地搂住何桑,“我保证,以后不这样对你了,好吗?” 梁迟徽恢复了那副温柔绅士的面孔,也隐藏起他所有的危险。 第419章 流血 - 祸水 - 玉堂 何桑像是被点了穴位,僵直不动。 “不哭了,好吗。”梁迟徽擦拭她的泪痕,“我不舍得,但我不得不那么做,威胁梁璟和老三让步。” 他下巴贴着她额头,“是我的错。” 何桑渐渐平息下来,抽噎着挣扎,“我喘不了气了。” “我勒紧你了?”梁迟徽松开她,“饿不饿,那碗海鲜粥没喝对吗。” 她一厘厘往后挪,尽量远离他,“船长忘了放盐。” 何桑的小动作逃不过梁迟徽的眼睛,他笑意淡了些,“营养师叮嘱过,孕妇少吃盐和糖,我交代船长少加盐的。” “没滋味...咽不下。”她头发水淋淋的,嗓音也水灵,雨融化了她肌肤的乳液清香,奶腻甘甜,萦绕在梁迟徽的鼻息间。 他情不自禁伸手,重新捞过她。 “伍子,毛巾。” 伍子打开置物柜,取出一条没拆封的一次性毛巾,“质量一般,您凑合用。” 虽然在外省,伍子同样有耳闻梁家的二公子多么宠未婚妻,随便一个小物件儿,没有便宜货,连毛巾袜子也四位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千娇万贵的宝贝。 可伍子在甲板上见到何桑的第一面,很排斥她。 这女人花花肠子多。 有诈。 他直觉一向是准的。 果不其然,是三公子孩子的母亲。 绝非善茬。 梁迟徽搓干她发梢的水渍,“头难受吗?” “不难受。” 他蹭了蹭她的温度,“嗯,不烧。” “我想喝汤。” “回家给你炖汤。”梁迟徽宠溺笑,“喝什么汤?” “蹄花汤。” 何桑打个喷嚏,鼻尖摇摇欲坠一串鼻涕,梁迟徽怔了一秒,指尖揩掉,“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他瞥驾驶位,“伍子,住哪?” “广府园,我租了一套两室,您名下的房子不安全,局子今晚百分百会监视,埋伏。”伍子的车速太猛,几乎在漂移,何桑一阵犯晕,胃里翻江倒海。 “迟徽...”她蜷缩在一角,哭腔叫他名字,“我肚子痛...” 梁迟徽拧眉,分开她的腿,中间部位渗出血迹,拇指盖大小,面积在一点点扩大,加深。 “伍子。”他低声命令,“去医院!” “去不了!”伍子不假思索,“三公子知道您在外省了,他会连夜通知赵凯,赵凯联络本地的警方,最迟明早,铺天盖地搜查您的下落,最迟明早,交管局就会有您的照片以及这辆车的路况信息,您大张旗鼓去医院是自投罗网!” 梁迟徽眉头越皱越紧,没回应。 伍子朝航海大道的东南口疾驰,“不能耽误了,趁着赵凯没行动,您打包一箱现金,马上出境!” 何桑扑在梁迟徽的怀里,握住他手,“迟徽...我痛。” 他垂眸,她从头到脚是瘫软的,豆大的汗珠淌了一脸,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梁迟徽哄她,“我带你去泰国,或者马来西亚,为你建造一栋宫殿庄园,你喜欢什么?钻石,宝石,镶嵌在卧室里,盖一个珠宝的房顶,好不好?” 何桑哭着闭上眼。 梁迟徽一遍遍吮吸她的眼泪,“我会包下一片玫瑰花园,你喜欢白玫瑰吗?还是百合?” 她哭出声,“我要孩子...迟徽,你可以不在乎老三的孩子,如果我平安生下,我调养之后能继续生,如果这么流掉了,我也会损伤的,万一我一辈子生不了呢?你不做父亲了吗,你不渴望自己的孩子吗?” 梁迟徽心脏蓦地抽搐了一下,何桑此时的纯白憔悴,仿佛是一根长出荆棘的藤条,刺得他于心不忍。 他当然渴望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一刻他在乎的,确实不是孩子。 是何桑的安危。 拖延不得。 他在乎的更是她的情感。 何桑是被判过“死刑”的,没有为人母的缘分。 她终于盼来的孩子,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上,她在他身边的余生几十年,除了仇恨,怨怼,又剩下什么呢? 梁迟徽不要她的恨。 “去医院。”他搂住何桑,严厉命令。 “二公子!”伍子急得面红耳赤。 梁迟徽一剂冷眼射过去,阴骇至极。 伍子没辙了,转方向盘调头,“去二甲妇幼吧,我表姑的儿子是妇幼医生,保胎的医术很好。” “二甲的医疗条件不行。”梁迟徽又看了一眼何桑,“既然已经冒险了,去三甲。” “三甲的监控太密集,人流量太大。”伍子没听他的,“您心疼何小姐,冒七分险,我服从您,冒十分险,不值了。不是您的血脉,没什么可在意的。” 何桑埋在梁迟徽的胸口,微微发抖。 梁迟徽吻了吻她面颊,教训伍子,“她跟了我,她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 伍子不搭腔。 梁迟徽斟酌了一番,“先去二甲,有问题再换大医院。” 第420章 自残 - 祸水 - 玉堂 车驶入医院,是午夜。 一楼只有一个诊室亮着灯,隔壁是临时病房。 “家属止步”的告示牌钉在墙壁,梁迟徽横抱着何桑,放在病床上,安慰了她几句,沉默出去。 护士打量这个男人,浑身浇湿了,颇为狼狈,胜在样貌周正英俊,不显颓废,倒显得别有气概。 皱巴巴的衣服仍旧瞧得出是质感极佳的牌子,尤其那块腕表,停产绝版了,拍卖的价格不菲。 她气愤,“家属怎么不注意呢?孕妇淋雨感冒,打针吃药对胎儿有影响,不吃药孕妇又遭罪,您是丈夫吧?平时事业再忙,也要陪伴老婆孩子,孕妇很容易抑郁症,孕期和产后的阶段最敏感了。” “我记住了。” 梁迟徽伫立在走廊,揭过治疗室的窗口凝视何桑,她面容雪白透明,孱弱万分躺在灯光下,“我太太会流产吗?” “医生在消毒,一会儿过来,先拍片化验吧。”护士进入病房,关了门。 梁迟徽掏出口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站在后门的楼梯口,手颤栗着点燃。 香烟浸了水,发潮发绵,他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叼着烟,仰望这场瓢泼大雨。 这座城不如冀省繁华,冀省纸醉金迷,风光无限,这座城是消沉的,寂寞的。 也许是他的心境不同。 从尊贵的梁二公子,沦落为一个藏匿身份的平凡男人。 他舌尖抵住烟蒂,牙齿撕碎,烟丝调零了一窗台。 梁迟徽弯下腰,将烟丝吹向窗外的风雨中。 三名护士取完血,何桑被推回临时病房。 一群白衣医护拿着针管,吓坏她了,躲在被子里蒙住头。 梁迟徽不由含了笑,掀开她的被子,“我在,怕什么。” 她还要蒙,他摁住,“憋气,你不呼吸,孩子也不呼吸吗?” 何桑顿时不动弹了。 医生询问她现在腹部什么感受,她抓紧裙摆,不肯撒手,“我...已经不痛了。” 医生一愣,“出血不是小事的,孕早期出血大概率是先兆性流产的症状,半小时以后出结果,我要先检查,根据体质及时用药保胎。” 她温吞吞,“有女医生吗...” 梁迟徽笑了一声,和医生解释,“我太太的性格内敛害羞,有劳您了。” “正好有女医生值班,我喊她接手。”医生非常大度,梁迟徽亲自送他出病房。 不多久,那名女医生赶到,何桑的孕检报告也加急出来,女医生翻阅着,“不是先兆性流产,胎儿蛮健康,在母体发育得不错。” 梁迟徽隐隐察觉不对劲,他看向何桑,她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孩子没大碍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麻烦您帮我太太检查。”他态度认真,“我不踏实。” 女医生撂下诊断单,在消毒池前清洗双手,“新手爸爸是吧?谨慎是正确的,孕妇最需要呵护了。” 何桑抿唇,“胎儿不是很健康吗?我不查了。” 女医生发现他们意见不合,在一旁等着。 梁迟徽眯起眼,整个人十分肃穆,极大的震慑力,“其他任何事,我都纵容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任性。”他呵斥了何桑,又看向女医生,“您尽管查。” 何桑不着痕迹擦掉手心冒出的汗液。 女医生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下体,特别是腿部,显然重点并不是胎儿,梁迟徽愈发意识到有问题,他表面维持淡定,“借一步讲话。” 何桑一慌。 心惊胆战注视着女医生和梁迟徽走出病房。 他带上门,不留一丝缝隙,“医生,您有一说一,无妨。” 女医生奇怪,“胎儿没大碍,但孕妇的大腿内侧扎伤了,是尖锐利器扎破的。” 梁迟徽神色凝重,“扎伤?” “对,如果是铁器必须打破伤风,不然有可能导致胎儿感染。” 他垂下的手缓缓捏紧,良久,“我问问她。” 女医生点头,“住一晚观察一下也行,回家休息也行。” 梁迟徽转过身,迎着风雨直奔车库。 ...... 何桑在病房坐了二十分钟,梁迟徽才回来。 他又淋了一身雨,在病房门口脱下西装,甩了甩水珠。 “明早出院,不折腾了。”他依然是温柔的,体贴的,如同一缕缠绵的春风,平静地拂过她,滋润她。 只是这副清润如玉的皮囊下,又生出一分庄严和距离感。 何桑心里怦怦打鼓。 梁迟徽的情绪比梁纪深算是稳定不少,可稳定的男人,一旦积攒到爆发的程度,变得不稳定,是相当恐怖的。 他挂好西装,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何桑的肚子,“快两个月了吗。” 何桑嗯了声。 梁迟徽满眼为人父的慈爱,“是不是应该大一些了?” “剧院有怀过孕的同事,是4个月显怀的。” “每个母亲不一样。”他抚摸的力度渐渐加大,“你和她们更不一样。” 何桑开始不适,“迟徽...” 梁迟徽的手停在她小腹,似笑不笑,“比如她们为人母,不敢学梁太太,自残的方式迷惑我送你就医。” 第421章 最毒妇人心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面无波澜,语气也无起伏,“你认为警方赶到医院的那一刻,是他们抓我快,还是我对你下手快?” 他掌心摁住何桑腹部,炙热干燥的手温隔着上衣一寸寸地浸透她,“又或者,是这团肉从你的肚子里流掉更快呢。” 何桑四肢百骸一阵刺痛,像是有千百万只蚂蚁在密密麻麻地啃噬她。 “迟徽...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他笑了一声,“我责备你了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她眼中是无休无尽的畏惧,攥住他手,不着痕迹挪开。 挪到膝盖的一霎,梁迟徽又滑回她小腹,“我是孩子名义上的父亲,我没资格亲近吗?” 何桑控制不住哆嗦。 梁迟徽拥她入怀,温柔哄她,“想好名字了吗?” 他的温柔是一把无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割裂她,她偎在他怀中,逃不得,陷不得,失去了方向。 “没想好...” “乳名呢?”他耐着性子,仿佛她怀的真是他的血脉,“女孩叫安乐,你希望她平安喜乐吗。” 何桑浑浑噩噩点头,“希望。” “男孩叫什么。”梁迟徽若有所思,“盛盛,梁家的昌盛要寄托他了,好吗。” 她哆嗦得厉害,梁迟徽始终在笑,她越是哆嗦,他笑得越是愉悦,“原来梁太太不喜欢白色的耳环,喜欢朱砂色是吗?”他话音未落,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一枚冰凉的珍珠耳环毫不留情砸在她的脸上,银针的血迹未干,一抹殷红晃了她眼。 “你在我身边两个月,老三日日调查父亲,调查我,为了倾覆这艘船,他半点不敢分神。”锋利的针尖刮乱了何桑鬓角,发丝狼狈不堪地披散,梁迟徽手指轻轻拨开,露出她完整的面孔,“难怪老三虽然不放心我,但放心你,凭你的聪明,他确实没什么可担忧。你狠下心,比我狠多了。” 他指腹怜爱戳点她的唇瓣,“最毒妇人心呢。” 何桑呼吸瞬间一窒。 “我是征服不了梁太太了,梁太太的铁石心肠胜过我。”梁迟徽的笑意愈来愈大,也愈来愈冷,“你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怎样善待你呢?我善待你,不是苛待我自己吗?” 护士这时捧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摆着一碗外卖的蘑菇鸡丝粥,“江主任吩咐的。” 妇产科的副主任医师江腾,是伍子那位亲戚。 梁迟徽松开何桑,端起粥碗,“有劳。” 护士察觉到气氛微妙,提醒他,“孕妇需要呵护,休息。” 他颔首,“我理解。” 护士离开后,梁迟徽舀凉了粥,喂给何桑。 她含住。 “我记得你最怕疼,输液要躲,打针要躲,连药丸的滋味苦一点,你也任性不喝。” 梁迟徽不复往昔的耐心,动作略粗鲁抵进她口中,她没咽完,又吞了一勺,呛得咳嗽,粥汁一滴滴往下淌,洇湿在雪白的床单。 “分明怕疼,却扎破腿,不惜扎出血,蒙骗我是流产的征兆。”梁迟徽重重撂下碗,何桑一激灵。 梁迟徽继续粗鲁擦拭她的嘴角和鼻子,防止液体回流呛坏了她。 擦到最后,他怒火中烧,掐住她脸蛋,“你这么恨我,厌恶我吗?即使清楚何晋平的死亡与我无关,也要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吗?” 何桑身体蜷缩,剧烈咳嗽着。 病房门忽然被撞开,伍子气喘吁吁,“二公子,便衣包围医院了!” 梁迟徽猛地站起,“现在吗?” “领队是航海区局的二把手郑平,我见过他的座驾,车牌尾号247。他的职位在全市排名二百多,外省的公家车是按照顺序发放车牌。” 一楼的窗户灯火通明,车灯一束接一束掠过,梁迟徽藏在墙壁的凹槽处,挑开窗帘边缘,打探虚实。 为首的红旗H7泊在医院大门口,驾驶座下来一名中年男子,戴眼镜,气宇轩昂,他朝东南方和西北方挥手,示意下属埋伏。 随后走到副驾位,亲自拉车门,“梁秘,奥迪A4是二公子的车吗?” 梁璟也下来,穿着在冀省办公的那套制服,尽管风尘仆仆折腾了一夜,仍旧革履板正,他扫了一眼停车坪,“是老二的。” “有孕妇做人质是吧?” “是。” 郑平搓手试探,“咱们是否不计代价扣押二公子...” “不。”梁璟态度坚决,“厅里的指示是保障孕妇的安全,先解救何桑,至于老二——” 他顿了一秒,“四周有居民楼,商店,医院里有十几个来不及转移的医护和病人,老二持有武器,爆发冲突会殃及无辜,智取是最佳。” “智取不了呢?”郑平严肃,“二公子的心性和手段我有耳闻,他缴械投降是万万没戏的。” 郑平非常精明,梁迟徽的经济罪可重可轻,重了,命搭上,轻了,十年左右,结局未知。梁璟在圈里的前途大概率是到头了,直系亲属背负案底,不可能再重用,可梁纪深的情况特殊,人尽皆知梁家的小公子是老张的爱徒,冀省很栽培他,他管理企业倒是不受影响,后面百分百平步青云。他们对内不和睦,对外毕竟是亲兄弟,万一梁迟徽发生意外,死在外省,多多少少是个麻烦,航海区局不想承担这份责任,责任必须推给梁璟。 第422章 逃 - 祸水 - 玉堂 “先救孕妇。”梁璟自上而下打量急诊部大楼,一共7层楼,半小时之前保安将3、4、5、6楼的病人和家属疏散到顶楼,1、2楼没办法疏散,会惊动梁迟徽。老三考虑周全,老二有胆子带何桑就诊,这家医院一定有他的心腹,或是他心腹的亲属,起码主任、副院长的级别,有权力帮他打掩护。因此值班医生都没接到撤离的通知,以免走漏风声。 “你们扣得下老二,当场扣,如果扣不下,引导他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梁璟一边转述梁纪深的方案,一边收起雨伞,瓢泼大雨渐渐停歇了,“老二的目标是出境偷渡泰国,只要不刺激他,他不会伤害群众。救出孕妇,你们才能无所顾忌伏击他。” 郑平打开对讲机,“一组,堵门。二组,五分钟之后去一楼,三组,十分钟后,交叉上二楼。” 梁迟徽在窗口迅速梭巡了一圈,一、二、三组每组有三人,堵截东南,西北和后门,正门是郑平坐镇。 全部是便衣,并且不鸣警笛,证明冀省不愿在外省闹大,等梁延章和二房母子判了刑,上面有意保梁家,保住梁氏集团这个纳税大户、私企龙头,打算悄悄追捕,悄悄遣返。 伍子也发现了门道,“郑平只是打头阵,估计赵凯负责主持大局,他应该马上赶到医院了。” “郑平既然是辅助,他没必要逞强,一旦场面失控,出人命了,他不仅无功,还犯了错,所以有机会闯出去。”梁迟徽直奔病床,拽起何桑,“伍子,去找江主任!” 伍子匆匆出门,江腾恰好从电梯出来。 “腾子!” 江腾跑过来,“3楼以上的病房全空了!神不知鬼不觉转移的。” 伍子很冷静,“病人多吗?” 他摇头,“妇幼划分二甲和三甲,我们属于老院区,有七八成的医护搬去新院区了,现在的住院人数五十多个吧,基本是妇科病人,不是生产的孕妇。” 伍子接过江腾手里的衣服,扔给梁迟徽,“二公子,您走,我拖住郑平。” 梁迟徽穿好保安的工服,“有车吗?” “车在大院,警方也在院里,你们开不了,只能从北门走。”江腾麻利在前面引路,“五百米开外是新院区,月初刚修完,垃圾一直没清理,市里有消息给老院区装修,结果迟迟没拨款,老院区不死心,新院区的民工近期没活儿,索性耗下去,耗到拨款开工。” 北门挨着员工食堂,这会儿是凌晨,已经上锁了,外面黑漆漆的。 事发仓促,区局人手不足,加上郑平不了解妇幼医院的布局,也没时间深入了解,遗漏了内部这扇小门。 其实就算郑平做到滴水不漏,也架不住有内鬼。 在任何一个领域,内鬼的威力是可以毁掉全盘的。 江腾解锁开门,土路两旁的垃圾堆积如山,在路尽头,是一栋高耸的新楼,偶尔有出租经过,“新院区的保安是我朋友,我打招呼了,他有一辆宝骏,不太好开,你们凑合用。” 急诊部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明显在排兵布阵,试图瓮中之鳖。 梁迟徽拉着何桑,冲入夜幕。 伍子简单交代了江腾几句,穿上梁迟徽脱掉的西装,回到病房,将枕头塞在被子里,伪装成何桑,趴在病床背对房门。 他比梁迟徽的个头矮,坐直容易露馅儿。 江腾平复了心态,一手整理听诊器,一手关闭走廊的灯,故意干扰便衣,二组组长喊他,“开灯!” 江腾吓一跳,“你们是什么人?” “区局执行任务。”组长亮出腰间的武器,“3号病房是一男一女吗?” 江腾战战兢兢的腔调,“是一男一女!在睡觉。” 组长怕伤及陌生人,再三确认,“有护士吗?” “没有。” 组长比划手势,“三,二,一,破门!” 伍子在叮咣震天的巨响中醒来,惊恐站起,“你们...” 组长一愣,掀开被子,面色骤变,“人呢?” “我不知情...”伍子抱头蹲下,慌张得语无伦次,“我是西宁街19号粥店的老板,给医生送宵夜,有一个大高个儿敲我的后脑勺,把我敲晕了...我不认识他...我是守法公民。” 第423章 你可以指望我一辈子 - 祸水 - 玉堂 组长冲出病房,“去保安室,查监控!” 江腾演得十分逼真,在墙角缩头缩脑地瞧热闹,“新院区的装修材料不够,拆了老院区的灯管、摄像头和消防栓,老院区经费不足,一直凑合营业,没补新货。” 组长又气又恼,叉着腰,“那名孕妇是你诊治的?” “是我。” “你认识她吗?” 江腾明白早晚会查到自己头上,与其撒谎,圆谎,不如先发制人,“我认识孕妇的丈夫,是梁氏集团的二公子。” 组长眯眼,走过去,“冀省在抓他。” “我不晓得啊!”江腾大惊失色,“他犯什么错了?” “经济罪,贪污罪,包庇罪,罪名可不小。”组长审视江腾的反应,“你们有联系方式吗。” “有的...”江腾哆哆嗦嗦掏手机,拨通梁迟徽的号码,提示关机。 组长瞥屏幕,是他在冀省的老号,“他的住址呢?” 江腾摇头,“我和他不太熟,有三年没见了,他凌晨突然挂急诊,他老婆出血了。” “流产了吗。” 江腾眼珠一转,“差点流掉,我叮嘱他小心保胎了。你们抓他,他四处奔波,万一他老婆累着,吓着,兴许保不住。” 组长面色难看,匆匆向郑平汇报。 郑平属实是没料到,“他从什么地方跑的?” “食堂后门,年初新院区盖大楼,废弃的材料垃圾堆在外面,挡住门板了,所以咱们遗漏了。” 郑平迎上梁璟,“梁秘...” “不怨你们。”梁璟有心理准备了,扣押老二不是那么容易的,老三已经猜到他在医院有心腹,里应外合掩护他,梁璟根本没抱希望。 这场围剿的目的是震慑老二,刺激他一番,他深谙自己的处境,一定急于偷渡,越是心急,越是露马脚。 “何桑怎样了?” 郑平欲言又止,“出血了...先兆流产。” 梁璟蹙眉,“保住了吗。” “勉强保住。”他神色凝重,“梁迟徽挟持着何小姐,她休息不好,保得住一时。保不了长远。” 梁璟一言不发,避到一旁,联络老三。 与此同时,梁迟徽带着何桑坐上宝骏,调头疾驰。 途经老院区,他减速。 透过车窗注视这混乱的一幕。 何桑捂住小腹,一动不动。 倘若没怀孕,她会跳车求救,但怀了孕,跳车的后果是母子俱损,她不愿用两条性命作赌。 梁璟背对十字街口,车悄无声息地驶过,大约是车灯晃了地面,他扭头,像是关注这辆车,又像是无意,他全神贯注在打电话,仅仅停了一秒,便收回视线。 梁迟徽阴恻恻的笑意,似乎没将梁璟搁在眼里。 “他道行太浅,没本事救你。” 何桑回过神,看向梁迟徽。 “梁璟只擅长文斗,不擅长武斗,梁太太指望他吗。” “我没指望任何人。”她垂眸,“我跟着你,只有指望你,梁璟与我无关。” 梁迟徽一踩油门,泊在信号灯下。 他偏头。 良久,他那股阴森的笑意褪去,眼底一抹柔情,动作亦温柔,蹭了蹭她脸颊,“你可以指望我一辈子。” 何桑抬起脸。 “如果没有梁太太这个人质,赵凯和老三联手对付我,不至于占下风。”梁迟徽抚摸她的眼睛,唇鼻,“梁太太是我最完美的护身符,最坚硬的盾牌,有你在,他们天大的能耐,也束手无策。” 他手掌敦厚清爽,今夜的惊涛骇浪,他竟然没流一滴汗,是如此镇定自若,超乎常人的魄力。 在他身边待了两个月,何桑清楚他的才气,他的风度克制,却不清楚他的另一副面孔,和梁纪深一样沉稳,精于正邪博弈。 “你回到泰国,会放了我吗?” 绿灯明明灭灭数次,后排的车鸣笛无效,索性骂骂咧咧绕过,“聋子啊!车震去野地,在马路上搞啊?” 梁迟徽置若罔闻,“你想要我放了你吗?” 何桑不吭声。 他面目一寸寸变得冷淡,漠然至极,“我放了你,老三申请重返东南亚,他第一个和我没完。” “省里即使批准他去东南亚,也是去当卧底,他不会公报私仇。” “你以为二房在东南亚的生意干净吗?我,以及我母亲,雇佣了一群黑户,养着一批黑工厂,老三是公仇私仇一起报。”梁迟徽轻笑,笑里藏刀,“不过,梁太太和梁家唯一的孙辈都在我手上,我攥着两张王牌,从此高枕无忧了。老三绝不敢当卧底,招惹我。” 何桑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他要永远地捆绑住她,寸步不离地禁锢她和孩子的自由。 梁迟徽抚摸她脸的手缓缓移动到肚子,“平安生下来,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除了离开。” “我要你把孩子送到梁纪深那里,行吗。” 第424章 生死存亡取决于你了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的耐心所剩无几了,他撂下一句,“你能生下来,再跟我讨价还价。” 何桑脊背一僵。 “孕妇要安分守己,你的身份是梁太太,谨记你的身份,我不会亏待你,包括孩子。我的财产,我的势力网,将来不都是孩子的吗?我的骨肉,老三的骨肉,我一视同仁。”梁迟徽吻了一下何桑的眼皮,感受到她细微的战栗,他心情莫名愉悦,“这个孩子的生死存亡取决于母亲,母亲继续折腾,孩子也会消失的。手术多多少少会伤及梁太太的身体,再想怀下一个,更困难了,对不对?” 何桑看着他。 梁迟徽笑意不减,一副温柔入骨的模样,“我相信梁太太冰雪聪明,懂得取舍。” ...... 梁纪深在老张的办公室等消息。 挂断梁璟的电话,他猛地站起。 梁璟怕他冲动,说得很婉转,他也听明白了,何桑差点流产,万幸保住了,航海区局顾虑孕妇的安危,没敢追得太紧,梁迟徽逃掉了。 其实梁迟徽今晚赶去妇幼医院,他预感到不妙了,果然是这么棘手的局面。 “纪深!”老张躺在沙发上打盹儿,“明天有央企的剪彩仪式,中海集团老总是特邀嘉宾,你不在场,谁替你?” “我是副的,我不去。” 梁纪深拉开办公室门,老张掀开毯子,一个箭步上前,截住他,“中海现在没有正职,副职就是最大,你不去?我把冯董从墓地挖出来出席仪式吗?” 他混不吝笑,“行啊,我帮你挖。” “放屁!”老张倒背手,偌大的办公室回荡着怒吼,“你老实剪彩,我批你一星期的长假,允许你去外省。” 梁纪深叼出一支烟,驱散困意。 “有一个条件,你只能暗中参与,赵凯和郑平必须在明处,你的女人孩子遇险,我知道拦不住你,狗脾气逮谁咬谁。”老张骂归骂,宠是真宠,“逮捕梁迟徽是市局的任务,不该你插手的,别逞强,否则我狠狠处分你!” 梁纪深含着烟蒂,拍老张的肩膀,“多谢了,老张头,我以后报答你。” “你拿什么报答我?” 他解了锁,走出去,“拿老太太。” 老张一脚踹在他膝盖窝,“你师母去世,我自己熬过来了,六十多岁的年纪娶什么老太太?” 梁纪深去卫生间放了一池子凉水,洗了一把脸,平复了好半晌,才稍稍冷静。 程洵站在电梯口,“梁先生,回中海吗?” 他双手撑住大理石台,盯着镜子,一片模糊的水雾,“你明早去请方京儒,到我办公室。” 程洵一怔,“方京儒有什么用处吗。” “方京儒没用,方安意有用。”梁纪深直起腰,“如今只有方安意在梁迟徽那里得到一丝信任了。” “方安意迷恋梁迟徽迷得神魂颠倒,就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可能配合您,方京儒爱女心切,更不愿单纯的女儿蹚浑水了。” “今年一直传出方京儒要升职,可惜不顺遂,他暂代了三个月职务,又调回原来的岗位了。”梁纪深擦干净水珠,将帕子扔进垃圾桶,“我亲自部署,肯定保障方安意的安全,方安意立功了,冀省自然记功在方京儒的头上,他升职八九不离十。一笔没有损失的交易,为什么不做?” 程洵醍醐灌顶,“曲线救国,还是梁先生手段高明。” ...... 梁迟徽回到伍子安排的公寓,这片地界偏僻,在环城外区,距离国道七公里,东边临山,西边是铁路,南北是集市和村镇。 常住人口十九万,其中十八万是外来务工,租一间八、九平米的小平房,或者是一层楼二十几户、共用厨房和厕所那种筒子楼。 流动性大,人挤人的,和冀省的盐湖港相似。 这套公寓是去年新建的,冀省“三中省企”之一的中盛集团开发的楼盘,有三栋,一栋二十二层,全部售罄了,买主儿大多是90后的小夫妻,在本市打拼,比市里的高端商品房便宜一半。 梁迟徽安顿好何桑,公寓里有两名保镖,是伍子的手下,他留下一名照顾何桑,带了一名出门,直奔市中心的“夜CIUB”。 老板真名不详,绰号是青龙。 专门负责东南亚的业务,凡是自愿出国赚大钱的,一人交五十万,他有各种正规、非正规的渠道往外送,包分配。 在灰色市场的名声很响。 梁迟徽凌晨三点坐在包厢里,青龙正在招待朋友,抽不开身。 五点,天色蒙蒙亮,青龙上楼了。 “徽哥不在冀省做买卖,来弟弟的地盘发财了?” 梁迟徽起身,与他握手,“青龙,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他很客气,恭恭敬敬弯腰,“我的兄弟去云海楼玩,徽哥经常免单,咱们有交情,我青龙是场面上的讲究人,说什么拜托啊,折煞我了,你尽管吩咐。” 梁迟徽落座,“我出境,有办法吗。” “没问题。”青龙慢条斯理开启一瓶红酒,倒入醒酒器,又斟了一杯,“几个人?” “我和我太太。” 青龙诧异,“徽哥结婚怎么没通知我呢?” “在订婚阶段。”梁迟徽接过酒杯,“我太太怀孕了,她体质虚弱,交通工具要舒适些,价钱好商量。” “需要舒适啊...那货车和客运大巴不行,太颠簸了。我有一辆小型房车,四人座的。”青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你伪装成殡仪馆的老板,去县城送花圈和寿衣,嫂子躲在车顶的吊床上,化个丧仪妆,富庶县城的土大款喜欢摆排场,聘请专业的丧仪团队表演节目,唱丧曲。关卡巡查的人员基本不留意这类车,因为连毒贩和逃犯都嫌晦气,不乐意伪装。” 青龙思索,“去边境最短的路线途经六个省,中途有接应的,如果是马不停蹄赶行程,大概八天左右,我保证你出境。” 梁迟徽无所谓扮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拘小节。 关键是何桑。 孕妇有喜,忌讳丧白事。 他沉默。 青龙劝他,“徽哥啊,你的情况我有耳闻,你拖延一天,多一天的危险,你在泰国有得是钱,有豪宅,嫂子先委屈一下,你顺利出境了,龙肝凤髓也买得起,再好好补养呗。” 第425章 赌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喝了一口酒,“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现金交易。”青龙比划3,“一人三百万,徽哥和嫂子是六百万,扣除我兄弟在云海楼的欠款,徽哥你掏五百万,我保证你安全出境。” “三百万?龙哥是趁火打劫啊。”保镖瞪大眼,“你蒙骗二公子,可别蒙我。你去年在滇缅边境弄了一卡车的集装箱,一个箱子塞一个成年人,箱盖铺上蒲草,贴隔离布,箱底钻个出气孔,根本不费什么工夫,二公子待你的兄弟不薄,他现在落难了,你搞黑吃黑?” 青龙咂舌,“哥们儿,你讲话不中听啊。集装箱塞的是打工仔,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徽哥是什么人物啊?大老板,顶级豪绅公子!他的一举一动太惹人瞩目了。房车总共四人的座位,例行检查暴露的概率大,我收买人员,打点关卡,不花钱?集装箱二十万一个,价格是便宜,但嫂子细皮嫩肉的,又怀了孕,蜷在里面不吃不喝不拉不尿的,她受得了吗?” 梁迟徽喝完酒,自己又斟了一杯,“我手上没有五百万。” “徽哥,我信你掏不出五千万,不信你掏不出五百万。”青龙翘起二郎腿,“警方布下天罗地网,在省境线围剿你,你出省不容易了,我冒着极大的风险挣这份钱。万一栽了,我和徽哥就是狱友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儿女,五百万多吗?” 一句狱友逗笑梁迟徽,他后仰,陷入沙发背,青龙恭恭敬敬帮他点烟,“ 徽哥在国内没资产了?” “有。”他轻描淡写,“我目前的处境,没法动。” “广平市...”青龙欲言又止,“徽哥记得毒蛇吗。” 梁迟徽瞥青龙,“孙刚?” “对,他绰号毒蛇,徽哥四年前关照过他吧?他走大运发横财了,填完赌债的窟窿,剩下七、八千万流水,他回报您五百万不是理所应当吗?” 梁迟徽确实记得毒蛇。 五金商城的小老板,05、06年在北方倒腾这些很赚钱,结果去一趟澳门,迷上了赌博,店铺、房子,都押输了,欠了六十万的高利贷,老婆也离了,隔三差五的挨打,穷的没饭吃,饿得皮包骨了。云海楼的酒保和毒蛇是发小,说毒蛇这人,有头脑,有眼力,给他一个机会,他能爬起来。 梁迟徽明白赌徒没良心,不可深交,只是几十万对于自己而言,无非是几块钱罢了,加上酒保的业绩出色,梁迟徽借了毒蛇六十万,倘若他真有本事东山再起,也算积累的人脉网,不亏。 “他干什么发财的?” 青龙表情隐晦,“开牌场。” 梁迟徽心里有数了。 成也赌,败也赌。 赌徒永远逃不掉“赌”字。 不过毒蛇重操旧业,梁迟徽开口借钱比较容易,如果他洗心革面了,反而不好开口。功成名就的男人,一向忌讳外人揭开他的伤疤,他的不堪,自始至终在泥潭里打滚的男人,没忌讳。 “在广平市?” 青龙点头,“距本市九十公里,开车一半小时。和平大厦的地下车库,八百多平米,毒蛇承包了。” “规模不小。”梁迟徽掸了掸烟灰。 “毒蛇在广平市是人尽皆知的大富豪了,五百万小意思。”青龙话里话外瞧不上毒蛇,开高端会所的藐视开酒吧的,娱乐场中,牌场是最低等的,没门槛儿,只要有钱,随便入场,随便玩,高端会所不行,考察地位,财力,圈子,阶级划分森严。 梁迟徽最后吸了一大口,捻灭在烟灰缸,“经过收费站吧。” “徽哥放心,我大姨子是广平市收费站的,她明早8点上班,11点下班,在这期间,你畅行无阻。” 梁迟徽起身,“多谢了。” 青龙送他出门,“我恭候徽哥。” 从会所出来,天色完全大亮。 保镖警惕观察周围,确认没有警方埋伏,才示意梁迟徽下台阶。 “公寓的保险柜有一百万现金,咱们急于变现,卖房卖车来不及。”保镖琢磨了一会儿,有主意了,“咱们跨区,从不同的银行小额取款,一笔笔凑齐,应该惊动不了警方。” “伍子没回来,证明在警方手里。”梁迟徽有几分潦倒颓唐的倦容,“赵凯是冀省最年轻的市局一把手,他不是吃素的,百分百会怀疑伍子。顺藤摸瓜查下去,伍子的底细瞒不住,这艘船很快要翻了。” 他倚住车门,望向东边的一缕晨光,“一旦伍子供出你们,赵凯和老三会密切监控银行,车站,机场,港口,你们去取款是自投罗网。老三知道我谨慎,凌晨我在妇幼险些遭殃,近期不可能再露面,警方更会死盯你们,通过你们追踪我。” 保镖也忐忑,“您决定找毒蛇了?” 梁迟徽没吭声,默认了。 “您身份尊贵,找他借钱,保不齐他到处炫耀,您颜面扫地。” “绝境之中,颜面是最不值钱的。我一生大起大落,即使在梁氏集团,梁延章也多次罢免我,我不畏惧嘲讽,熬过这一阵,丢掉的,会重新捡起的。”梁迟徽若有所思拍打着汽车的车标,“你开这辆车往西边,我打一辆出租,回东边的公寓。” 第426章 你有一瞬间动摇过吗? - 祸水 - 玉堂 梁迟徽进家门,是七点半。 精神高度紧绷了一夜,他疲惫得厉害,靠在沙发上捂住脸,揉搓醒神。 留守公寓的保镖沏了一杯花茶,“您喝酒了?” 他接过茶杯,“她还在睡吗。” “嫂子一直孕吐,求我解开绳索,我不敢擅自做主。”保镖小心翼翼窥伺他脸色,“嫂子挺安分的,要不...” “她跟了我两个月的时间,出卖了我四次。”梁迟徽抬眸,“昨晚去医院也是她的苦肉计,幸好被我及时识破,否则她联手护士演戏,以检查身体为借口,脱离我的视线,一旦她平安回去了,梁璟和郑平便毫无顾忌狙击我了。” 保镖震惊,“何小姐如此孱弱,竟有这份心机。” 梁迟徽撂下茶杯,“在男人眼中,她温顺柔情,讨人怜爱。但正是她的柔情,软刀子捅人,捅得比硬刀子更狠。” 保镖低着头,不搭腔。 梁迟徽推开主卧门,窗户敞了一道缝隙,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床上,照射得何桑暖融融的,她清澈的眼睛那么望着他,盼着他,暖得他心融化了。 他走过去,“饿吗。” “不饿。”何桑声音嘶哑,“我渴了。” 梁迟徽拿起床头柜的保温壶,拧开壶盖,一点点喂她喝红枣水。 “好喝吗。” 何桑摇头,“有枣皮。” 他把剩下的水浇在窗台的芦荟叶上,“保镖粗手笨脚,不如苏姐和蓉姐懂厨艺,委屈你了。” “迟徽...”她怯生生叫他名字,“可以松开我吗?我手腕勒得难受。” 梁迟徽打量她许久,“松开你,你会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吗。” 何桑眼眶泛红,避而不答,只不停喊疼。 他又站立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俯下身查看。 虽然吩咐保镖给麻绳缠了一圈棉布,减少摩擦力,防止磨损她的皮肤,但何桑实在太娇嫩了,皓白的腕骨红彤彤的,几乎渗出血珠。 梁迟徽皱眉,解了绳扣,轻轻抚摸她红肿的手腕。 “有冰块吗。”何桑活动了两下,火辣辣的。 “冰箱里有。”他离开房间,片刻返回,一手拎着药箱,一手端了一碗冰块。 替她清洁,涂药。 棉签蘸着凉丝丝的药膏,冰火两重天的滋味,何桑不由颤抖。 “恨不恨我?” 何桑抿唇,“你恨我吗。” “恨。”他僵了一秒,“也不恨。” 她沉默。 “你有一瞬间,动摇过吗?” 何桑仍旧沉默。 梁迟徽大约不愿听到残酷的答案,没有继续追问。 涂完药,他拆着衬衫扣,“卫生间有剃须刀,会刮胡子吗?” 她回过神,迟疑点头,“刮得技术不好。” “无妨。”梁迟徽躺在她睡过的床铺,阖目养神。 何桑下床,打了一盆水,坐在他旁边,将剃须膏抹在下颌和鬓角处,沿着梁迟徽面庞的轮廓一厘厘自上而下刮。 他肤白,胡茬的颜色也浅,却不稀疏,密密地滋生在下巴。 刮干净了,是温润如玉;任由它野蛮生长,是浑厚成熟。 一如他这个人。 诡谲莫测,千变万化。 无数张皮囊,和一颗七窍玲珑心。 梁迟徽无声无息地睁开眼,凝视她,她谈不上娴熟,倒也认真,“给老三刮过吗?” “给我爸爸刮过...”何桑动作柔缓,仿佛绵绵的云朵,坠落在他面颊,“小时候,我爸爸早晨不剃胡须,使劲蹭我,我痒了,躲他,我越躲,他越蹭,蹭哭过。” “是吗?”梁迟徽笑了一声,“原来你从小就爱哭。” 何桑也笑,“后来,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刮他的胡子。”她顿了顿,“我性子像爸爸,不像妈妈。” “嗯。” 提及何晋平,梁迟徽略有不自在,整个人意兴阑珊坐起。 “你见过我爸爸的照片吗。” “见过一次。” 何桑哽咽,“假如他活着,今年五十八岁了。他结婚晚,因为眼光很挑剔,不知错过了多少好女人,偏偏娶了我妈妈...他喜欢细眉毛有梨涡的女人。” 梁迟徽安静听着。 好半晌,他伸手揽住她,抱在腿上,“怪不得你有梨涡,笑起来很美。” 第427章 给你两个选择 - 祸水 - 玉堂 何桑默不作声,盯着他银白色的袖扣。 “胡子刮干净了吗。” 她抬头,用湿毛巾抹掉泡沫,“干净了。” 梁迟徽挨近,抵在她颈窝故意蹭她,她身体扭曲躲他,“痒。” 他偏要蹭,何桑怕痛,却最怕痒,蜷缩成一团,“我不惹你了...” “还有呢?”男人变本加厉蹭她,“只是不惹我吗?” 何桑不懂他的意思,挣扎着推拒他。 梁迟徽缓缓停下,“有没有动摇过?” 她瞬间不动弹了。 “很难回答吗。” 何桑又盯着他的袖扣,晦涩开口,“二哥...” 梁迟徽抱住她的胳膊一紧。 她感觉到他的力道,不吭声了。 漫长的死寂后,梁迟徽松开她,下意识点烟,刚燃了一簇火苗,他目光掠过何桑的小腹,又熄灭了火焰。 “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何桑心脏不由一揪,“出境吗?” 梁迟徽面目冷淡看着她。 她是如此想要逃离。 如此地不情愿。 “你希望我死吗?”他不眠不休,嗓音是嘶哑的。 何桑犹豫了一秒,“如果你没有害我父亲,我不希望你死。” “即使我是坏人?” 她抿唇,“我不是警察,没有权力审判你的坏。” 梁迟徽的眼神深邃了一些,翻涌着惊涛骇浪,“我挟持了你。”他注视她手腕,“也绑了你。” “那也不至于希望你死。”何桑站在那,和他近在咫尺。 “梁太太偶尔的仁慈善良,很戳男人的心窝。”梁迟徽唇边含了笑,笑有几分真,几分假,“给你两个选择,我死了,你回到老三身边,我活着,你回不去了,你选什么。” 何桑眼中浮起细小的漩涡,好半晌,她深吸气,“我选择回去。” 梁迟徽久久未动。 一阵风扬起窗帘,阳光铺了一地,他这一刻的笑意有十分真,“相比较美丽的谎言,我宁可你给我残忍的真相。” 何桑垂眸。 “去广平市,见一个故友,不是出境。”他撂下这句,走出卧室。 梁迟徽坐在沙发上,重新捂住脸,脊背一起一伏,喘息得厉害。 保镖煮了一碗面,搁在他面前,“二公子,您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他没反应。 “您定制的那款婚纱,邮寄过来了。”保镖拉开次卧的衣柜,取出婚纱盒子,以及一双35码的粉色水晶鞋。 梁迟徽终于有反应了,他接过盒子,“云海楼和钱庄怎样了。” “全军覆没,在查账阶段。”保镖压低声,“婚纱是范助理家的保姆邮寄的,范助理已经扣押在市局了。” 他动作一僵,旋即恢复平静,摆弄这件婚纱,“适合她吗?” “何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合适。” “去泰国,举行婚礼。”梁迟徽笑得深浓,“怀孕四个月显怀,她爱漂亮,不喜欢挺着肚子当新娘。” 保镖总觉得不踏实,又不敢扫兴,“是不是太仓促了?来不及隆重操办,生下孩子双喜临门,不失为折中的办法。” 梁迟徽不搭理保镖,沉浸在自己的计划,“办完婚礼,去夏威夷度蜜月。记得告诉老三,虽然我不会邀请他出席婚礼,婚礼视频总要让他观赏,算是他同喜。” 保镖附和笑,“三公子一定勃然大怒了。” “你开什么车。” “凯迪拉克。” 梁迟徽叠好婚纱,封住盒子,“郑平认识你的车吗。” “我是一个小角色,没有伍哥的名气大,郑平是航海区局的二把手,他哪里会关注我呢。” “坐你的车,去广平市。”梁迟徽起身,“路过收费站,一边交钱,一边报上青龙的名字,是他介绍我们去和平大厦。” “我明白。三公子极有可能猜到您先跨市,再出省,不排除提前埋伏了便衣,瓮中捉鳖。万一有圈套,收费员使个眼色,我立马掩护您撤退。”保镖将婚纱盒子塞在黑色的手提袋,“婚纱和婚鞋存放后备箱里,一旦势头不妙,安排青龙去广平市接应您,不回本市了。” 梁迟徽颇为赞许评价他,“你很聪明。” “伍哥叮嘱我了,豁出命护卫二公子与何小姐。” 第428章 动手 - 祸水 - 玉堂 吃过早餐,梁迟徽带着何桑出发去广平市。 上午九点半,顺利通行“昌广高速”收费站。 梁纪深在冀省出席剪彩仪式,顾不上外省,赵凯和郑平在各个路口布控,研究解救人质的方案,唯独漏算了梁迟徽这么大胆,赌性这么野,在风口浪尖上乱窜。 和平大厦位于市中心的宝林路12号,一、二楼底商是美容院,地下车库一分为二,B1是牌场,B2是客户的泊车区域,大厦的内部员工有露天停车场。 毒蛇挺谨慎的,只招待老客户、大客户,不招待新客、流动散客,因此牌场经营了三年,没闹过风波。 保镖给门口的马仔塞了一个八百块的红包和一包软中,“兄弟,小钱,图吉利。这位是徽哥,外市过来的,拜访刚哥。” 梁迟徽在外省的黑市没名号,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马仔没听过,“徽哥?做什么生意的。” “嗐,兄弟,你直接和刚哥汇报,刚哥认识。” 马仔半信半疑,“等着。” 不一会儿,马仔从里面出来,“徽哥,我们刚哥还真认识您,恕我眼拙了,您担待。” 他弯腰,摁住电梯,“刚哥陪客户涮火锅呢,十分钟到。” 梁迟徽进入电梯,直奔B1。 一整层的牌场静悄悄,除了麻将牌碰撞和发扑克的脆响,如入无人之境。 大多数牌局是乌烟瘴气的,连纪席兰经常光顾的那家牌场,也有不少富太太在牌桌上抽烟,喝红酒,毒蛇这家场子倒是清净。 “妈的——”西区这时忽然爆发骚动,“你出老千!” “我一手抓牌,一手抱女人,我的脚丫子出老千吗?” “你的女人出老千!” 吵得激烈,所有客人不约而同观战,何桑也好奇,越过层层人海张望。 被指责出老千的男人是那个横行霸道的二世祖陈公子。 3月份在剧院强迫何桑敬酒,正好梁迟徽在场,出面替她解了围。 冤家路窄。 “是陈力。”同行的保镖提醒梁迟徽,“不宜起冲突,先回避吧。” 梁迟徽吩咐保镖去招呼毒蛇,搂着何桑避到对面的休息区。 毒蛇满身的麻辣火锅味,从B2的小门溜达上来,“唉哟——稀客啊,梁大老板。”他作揖拱手,一副流里流气装斯文的架势,“梁老板大驾光临,昨天没通知我呢?好茶叶和好烟也没准备,凑合抽吧。” 马仔递给他一盒雪茄,他在手心掂了掂,“马马虎虎六万块钱一盒,不是什么好货,我私下随便抽抽,招待贵客起码得翻一倍,客人的身价越贵重,烟的档次也水涨船高啊。” 何桑蹙眉。 毒蛇的开场白,有压人一头的嫌疑。 很狂。 表面客气,实则贬损梁迟徽不配高档次的香烟了。 她瞧出门道,梁迟徽又岂会瞧不出,他笑了一声,“刚子,多年不见,混得体面了,有势力了。” “感谢诸位老板的捧场,手下兄弟也得力,让我这个外来的小人物在广平市扎了根。”毒蛇喊了一嗓子,巧妙化解了梁迟徽的针锋相对,客人鼓掌致意,他笑嘻嘻的,“自然了,梁老板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 梁迟徽笑意不减,“你既然记我的恩,我省得再废话。刚子,我最近手头不宽裕,打算在你这里挪一笔现金,救个急。” “好商量!梁老板挪我的钱,是赏我颜面,我求之不得。”毒蛇大方,捻个响指,“咱们去清净的地方聊聊?”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荷官推开包厢门,毒蛇掐她屁股,“没眼力的东西!称呼梁老板好啊。” 荷官笑容灿烂,鞠了一躬,波涛汹涌的胸脯险些从吊带裙内滑出,梁迟徽没理会她,径直迈进包厢。 这间包厢装潢简陋,墙皮陈旧,吊灯是老式的圆片灯,光线昏昏蒙蒙的。 规格不像待客的包厢,像是保镖、荷官的午休宿舍。 毒蛇抄起一支鸡毛掸子,打扫沙发,示意梁迟徽坐下,“赢钱输钱的场所,客户玩上头了,垃圾堆也赌,不计较环境整不整洁。” 梁迟徽环顾一圈,脸色不大好,没出声。 毒蛇懒洋洋翘起一条腿,仿佛幸灾乐祸,又仿佛是关切,“梁老板,冀省出事了?” “小事。” “嗨,瞒着我呀?”毒蛇笑,“梁氏集团在省会城市有一桩大工程,4月份开工,5月份烂尾,消息传遍了,上面在调查梁家,对吧?” 梁迟徽摩挲着中指的订婚钻戒,笑而不语。 一名保镖拎着皮箱,放在桌上。 皮箱是20寸的,大概100至120万现金的容量,梁迟徽眯起眼,气氛凝滞。 毒蛇握拳敲了敲箱盖,“梁老板,您借过我六十万,连本带息是一百万,我欠您的情,还清了啊。” 梁迟徽打量皮箱,又打量他,“刚子,我需要五百万。” “五百万?”毒蛇瞪圆了眼珠子,“你开玩笑吧,我一星期的盈利才五百万,场子养了二十多个员工,我又好色,馋洋妞儿,养女人也费钱啊,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有心无力啊。” 毒蛇不讲情面,梁迟徽索性也撕破脸谈了,“孙刚,当初你走投无路,被高利贷追债,我借你六十万帮你续命,没有那六十万你根本活不到今天,更没机会攒下几千万的身家。五百万我不是要,是借,我出国之后补你六百万。” “梁老板啊,我叫孙刚,不叫孙子,我可不是忘恩负义,我特意加了四十万,凑个整数,我尽力了。”毒蛇一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斜目睥睨他,“大名鼎鼎的冀省四公子之一,喝汤的碗都是古董,落魄成这副德行了,您摆什么架子啊?一顿饭花十万,开一瓶酒百万的辉煌时代,早已过去式了,您没资格享受了,要学会接受现实。” 毒蛇冷嘲热讽,梁迟徽面孔的寒意愈发深了,“刚子,你是搧我的脸了。” “我是良言劝诫您。”毒蛇笑面虎的做派,“梁老板贵为天之骄子的时候,大家做梦都想给您送钱,换资源,刷脸儿熟,不吃亏。您沦为草寇的时候,就是瘟疫了,谁和瘟疫打交道啊?” “孙刚,你放肆!”保镖要动手,梁迟徽拦住。 毒蛇面无表情看着他,丝毫不怯弱,“梁老板,我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可以为所欲为,你不行。” 梁迟徽也看着毒蛇,片刻,他掀开皮箱,把一沓沓钞票抖落出,阴恻恻笑,“孙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梁迟徽是垮台了,但你的嘴巴最好积德。” 他说完,一踢箱子,扬长而去。 毒蛇鄙夷,冲他的背影啐了口痰,“丧家犬,要五百万?你买棺材啊。” 梁迟徽走出和平大厦,眼底杀气腾腾。 曾经跪在他脚下孝敬巴结、供奉爷爷似的下九流之辈,如今敢朝他耀武扬威了。 这群下三滥的赌徒,果然是狼心狗肺。 他攥着打火机,攥得手背发青,用力一撇。 打火机重重摔在和平大厦的铁门,瘪了一块凹陷。 何桑蓦地一激灵。 梁迟徽察觉自己的怒火吓着她了,揽住她腰,语气尽量温柔,“你先上车。” 她坐进车厢,降下窗户,安静趴着不动。 “伍子在广平市有多少兄弟?” “十七、八个吧,在北区的海鲜市场倒腾螃蟹。”保镖试探他心意,“二公子咽不下这口气?” 梁迟徽眼神阴狠,“砸了孙刚的场子。” 第429章 擦肩而过 - 祸水 - 玉堂 海鲜市场距离和平大厦17公里,手下是分批赶来的,第一批两辆面包车,一车拉了四个人,第二批是一辆卸货车,拉了七个人,保镖指挥他们包抄B1和员工电梯,废掉毒蛇的一条胳膊,他贴身的两个马仔有财务室钥匙,夺了钥匙,开钱库,拎出五只皮箱。 手下一时退缩了,“六哥,毒蛇在广平市的兄弟众多,他吃这么大的亏,十有八九要报复。” 保镖瞪眼,“报复二公子,不报复你们,你们发怵什么?” “二公子出国...只剩下咱们了。” “冀省有梁家,有梁老大和梁老三兜着,毒蛇好歹算个人物,报复你们这群虾兵蟹将,他搞臭了自己的名声。自然是报复二公子的亲兄弟,得逞了,他光彩,失败了,他不丢人。” 手下恍然,“还是二公子高明。” 他们气势汹汹闯入大厦B1层。 梁迟徽坐上车,反锁了车门,盯着大厦底商的出口。 何桑躺在后座休息,听到动静起来,“迟徽,你们是打架吗?” 他在副驾位,手伸向后面,握住她安抚,“不怕。” “打人了!出血了!”五分钟的工夫,有荷官踉踉跄跄跑出铁门,堵在门口的保镖请示梁迟徽,他手势示意放行。 牌场的女荷官,女保洁,梁迟徽没有为难,可保镖无一幸免,打得格外激烈,全部挂了彩儿。 伍子的兄弟大多有前科,刑满释放之后在市场谋生,挺安分的,不过骨子里的狠劲儿没磨灭,一触即燃。 一打三,不费力。 毒蛇是大混混儿,投奔他的,跟他混的手下,不计其数。有真功夫的,也有滥竽充数的,胜在嘴甜,会溜须拍马,他耳朵舒坦了,提拔上位,一旦遇到大场面,纯粹的怂包。 和梁迟徽的手下硬碰硬,完全是以卵击石。 没多久,B1层砸得一塌糊涂。 毒蛇被麻绳绑在暖气片上,扒光了裤子,一桶桶冰块浇下去,冻得面色青紫。 保镖敲了敲车玻璃,请梁迟徽返回牌场。 车门推开的一刹,西边警笛呼啸,一辆接一辆的警车疾驶而来,保镖一怔,“有客人报警了!” 梁迟徽看了一眼和平大厦,“钱呢?” 保镖也扭头看,“他们在大厦,没来得及出来!” 何桑死死地捏住双手,心跳失速一般,疯狂下坠,又急剧荡起。 她巴不得梁迟徽冒险回到牌场拿钱,自己就有空隙下车求救了。 梁迟徽明显在犹豫,在挣扎,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警方审讯完毒蛇,赵凯和郑平在外市会立刻收到消息,开始严查广平市,他插翅难飞了。 警车拐弯,逼近,梁迟徽咬了咬后槽牙,坐回车厢,“上来!” 保镖一手系安全带,一手猛转方向盘,轿车蹿出的同时,警车停下,井然有序冲进大厦。 梁迟徽面目深沉肃穆,直到开出几里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才松弛。 ...... 冀省的剪彩仪式中午结束,梁纪深匆匆喝了一轮酒,敷衍应酬了各个集团的老总,便悄悄退席了。 程洵迎上他,接过西装,迅速驾车离开。 “梁先生,广平市的和平大厦发生持械斗殴,其中一拨人马是梁迟徽的保镖。” 梁纪深皱眉,“他去广平市了?” “对,郑平部署了省边境,结果梁迟徽一直在省内流窜,没有出省的迹象。他换了至少三辆车,不同的司机,不同的车牌,行踪捉摸不定。郑平在东市大街拘捕了他的保镖,驾驶着一辆宝骏,是那晚逃离妇幼医院的座驾,可保镖拒不交代梁迟徽的窝藏地点。” 程洵一踩油门,驶向跨港大桥,“郑平派出二十多个便衣,盘查市郊的老式居民楼,凡是短期租赁、廉价的民宿旅店,给前台出示梁迟徽与何小姐的照片,至今毫无收获,市郊的外地流动人员上百万,无异于大海捞针。” “廉价的房子鱼龙混杂,虽然增加了警方的搜捕难度,但梁迟徽不会去住。”梁纪深笃定,“何桑怀孕,受不了苦,梁迟徽选择的住处起码是整洁宽敞的,楼下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有二甲医院或者社区卫生院,有便民餐馆。” 梁纪深看着街道飞驰而过的树木,“并且周围百分百有派出所,甚至区局。” 程洵诧异,“为什么?” “因为赌性。”梁纪深胸有成竹,“梁迟徽胆子大,喜欢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包括监视警方的行动。只要大规模出警,他嗅到危机,会先发制人,制造出假的线索误导警方,他趁机抽身。” 程洵顿悟,“我马上通知赵凯。” 梁纪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此时的赵凯正在梁迟徽居住的公寓,程洵在电话里说明了梁纪深的意思,赵凯笑,“梁老三的分析力不减当年啊!” 他仰起头,打量这栋楼,“我已经找到了,梁老三太小瞧我了。” 程洵也笑,“赵局经验丰富,梁先生仅仅是提个醒。” 赵凯叹气,“迟了一步,梁迟徽转移了。他带了何桑一起走,公寓空无一人。” “您放心,梁先生有秘密武器。”程洵势在必得,“方京儒牺牲蛮大的,他肯定要高升了。” 赵凯一愣,“方京儒不负责案件吧?” 程洵耐人寻味,“他生养了一位好女儿呢,派上大用场了。痴情的女人,最易感动铁骨铮铮的男人了。” 第430章 坏女人的吸引力 - 祸水 - 玉堂 车泊在港口,正赶上午后开海。 十艘货轮依次排开,船帆在似火的骄阳深处,晃了梁迟徽的眼睛。 保镖下车加油,梁迟徽放平了座椅,“我头疼,替我按一下。” 何桑手按住他太阳穴,轻捻慢捏。 “伍子呢?” “栽了。”梁迟徽语气坦然,“一将功成万骨枯,踩着他们,我才有机会出境。” “唇亡齿寒。”何桑摁他的额头,“你舍弃了那么多手下,他们在和平大厦被瓮中捉鳖,现在跟着你的保镖,目睹了兄弟的落网,会忠心吗,不动摇吗。” 梁迟徽睁开眼,自下而上凝望她,“你很了解男人的尔虞我诈。” “求生欲是人之常情。” “他求不了生。”梁迟徽笑着,“他协助我,已经是同伙,只能陪我赌,他不敢,也没必要背叛我。” 原本打算砍断梁迟徽的羽翼,让他孤立无援,可惜挑拨离间没成功,何桑不吭声。 这时摆在中控台的手机响了,梁迟徽瞬间警惕。 来显是冀省。 他拒接,直勾勾盯着。 随即,又响了,是一则短信。 ——我是方安意。 梁迟徽面无表情摩挲手机。 眼底是惊涛骇浪。 他梭巡四周,码头的风大,信号弱,而且泊岸口多,有数十个,警方的定位往往不太准确。 梁迟徽挪到驾驶位,催促保镖,“加满了吗?” “满了。” 他缓缓朝岸边开,停稳,回拨那个号码。 “二公子!”方安意欢快得像小鸟,“你平安吗?” 梁迟徽平静许多,叼出一支烟,挨着窗,烟雾散出去,“你怎么有我电话?” “我昨天通过爸爸下属的关系,去市局探视范助理了。”方安意的日常出行有保镖寸步不离,她是躲进餐厅的洗手间甩了保镖,因此音量很小,“范助理知道只有我可以帮你,不会出卖你。他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见与不见,你决定。” 有漏洞。 梁迟徽微微眯眼,“你们对话,警察不在场吗。” “不在,我爸爸的职位比赵凯高一级,赵凯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叼着烟,若有所思。 按规定,局子是没有探视权限的,至于看守所、监狱,非家属不允许探视,家属探视要申请,等待探视日期,交谈过程由警方监听。 方京儒的资历地位确实压了赵凯一头,他的宝贝千金提出单独会面,赵凯懂得人情世故,多少会网开一面。 小姑娘家的,没心眼儿,对案子没威胁,她担忧心上人的状况,不免哭哭啼啼,陌生人在场,是会害臊的。赵凯撤掉警员,尽管不合理,不排除开绿灯。 不过,赵凯顾虑同僚的情面,老三可不吃这套。 他是老张的爱徒,如同半个亲儿子,方京儒的面子在老三这里未必值钱,反而是老三的面子贵重。 梁迟徽隐隐觉得有诈,勉强又说得通。 “老三呢?” “三公子去剪彩了,他是C位嘉宾,在仪式上脱稿致辞,午宴,答谢晚宴,都要出席。” 梁迟徽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叩击着窗框,原来老三没插手,赵凯隐瞒老三通融了一下,倒是情理之中。 “你想见我?” 方安意激动,“我想!” 梁迟徽轻笑,“入夜,你乘坐绿皮火车到昌莱市,出站乘公交,三站后,下车进荷园地铁A口,多绕几圈,从地铁的E口出站,上楼是夜宵店,在女厕换一件衣服,戴帽子,改变形体,比如驼背、瘸腿的姿势,走出店铺,然后乘坐最早的一列客运车,预计七点抵达广平市,你在4号出站口,会有人联系你这个号码。” 何桑偏头,注视梁迟徽。 他含着烟蒂,阳光正浓,澄净的车窗映照出他面容,一股成熟到极致的沧桑风韵。 再落拓,再疲惫,仍旧难掩皮骨的俊美。 涉世未深的方安意痴迷他,不是没道理。 “然后呢?”方安意太紧张了,手不禁哆嗦,嗓音发颤,“你缺什么吗?” 梁迟徽这辈子最厌恶找女人借钱的男人。 只是如今的局面,他万不得已。 广平市是出不去了,继续留下,最多撑到天亮。 “五百万。” “五百万...”方安意攥着拳,“我爸爸是清官...我爷爷奶奶有钱,我想办法卖了他们的画,我爷爷的画在收藏市场很抢手。” 梁迟徽蓦地发笑,“他们买的不是你爷爷的画,是你爸爸的权,你会给方家惹大祸,你不后悔吗?” 方安意手抖得愈发厉害,“我有一些积蓄,卖两三幅就凑够了,卖的不多,我爸爸应该不怪我。” 梁迟徽抿唇。 下一秒,挂断。 记下方安意的手机号,取出SIM卡,抛入大海。 他整个人的气场寒森森。 何桑没忍住好奇,“方小姐也要来广平市吗?” “嗯。” “你去大巴车站接她吗?” “六子去。” 鞍前马后的幸存保镖叫六子,比伍子小几岁,梁迟徽喜欢用数字给保镖起名,伍子,六子,小九,一则是好记,二则是防备外界,不晓得保镖的真名,有心收买他们,无从下手。 “她什么时候到?” “凌晨。” 梁迟徽忽然看向她,有一丝调侃的意味,“梁太太吃醋了吗。” 何桑摇头,“方小姐是一个好女人,哪个男人娶了她,是福气。” “同类相吸。”他视线重新移向前方,“对于一个坏男人而言,好女人不如坏女人更具有吸引力,我不愿毁了一个好女人。” “所以,我是坏女人吗?” 梁迟徽笑了一声,“在别人眼中,你是好女人。在我身边,你是坏女人。” 第431章 插翅难飞 - 祸水 - 玉堂 何桑靠着车窗,海风越来越大,夹杂着濛濛细雨,六子走到驾驶门,“我弄了一艘货轮,您凑合过夜,旅店不安全,毕竟在和平大厦暴露真容了。” 梁迟徽右手伸出窗外,盯着长长的一截烟灰,“船员的嘴巴严实吗。” “我绑了他们,丢在货舱了。” “明早撤离,给船员一千块封口费,他们有老有小,不会报警惹祸。”梁迟徽掐了烟,“七点,你去大巴车站,接方安意。” “送到码头?” “嗯。” 梁迟徽一撒手,烟蒂坠入泥沙,他推门下车。 何桑老老实实也下车。 这艘货轮位于17号渡口,是整座海港最南边的泊位,一名掌舵的船长,一名值班的副船长,和一名烧火煮饭的船员。 六子把他们的手机抛进大海,又反锁了货舱的小门。 彻底与外界隔绝。 梁迟徽站在甲板一下午,抽了一盒烟,六子打捞了一网兜的小鱼小虾,何桑闻不惯海鲜的烧烤味,蒸了海参鸡蛋羹,吃完迷迷糊糊睡到凌晨。 醒来的时候,走廊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掀开毛毯,循声出门,甲板上一男一女,月亮沉入海平面,幽幽的晨光洒在船帆,方安意姿势局促,梁迟徽的背影有几分清净孤寂。 “箱子里有一百万现金和四百万支票,我实在拎不动太多现金,支票是我同学美容院的账户,我拿卖画的钱入股了,多出一道手续,查不到你头上。” 梁迟徽粗略清点完钱数,斟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多谢。” 方安意接过水杯,“你...以后还回国吗?” “我出境三天之内,一千万汇入你同学的账户,五百万本金,五百万利息。”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安意面红耳赤,“我是...” 梁迟徽在风月场厮混了十年,女人什么心意,是图钱,图情,图名,他一清二楚。 “抱歉,方小姐,辜负了你的情意,我不回国了。” 方安意神色落寞,“那...如果我旅游...” “欢迎。” 她惊喜,“你欢迎我吗?” 梁迟徽补充了一句,“我和我太太一起招待你,你想要什么,马尔代夫的庄园,泰国的马场,曼谷的俱乐部,缅甸的飞机,全部可以属于你。” 方安意的落寞卷土重来,“我要那些有什么用呢。” 他垂眸。 注视着门角处一缕纤细孱弱的影子,没戳破。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方安意鼓足勇气,“假设何小姐不存在我们之间,你...” “这世上,不存在假设。”梁迟徽一字一顿,“所谓的假设,是走投无路的男男女女,在困境之中的自我安慰罢了。” 方安意低着头,苦笑,“是啊。” 母亲告诉她,女人要擦亮眼,男人最擅长哄一哄,骗一骗了。 连哄骗都不愿意的男人,是注定无缘的吧。 “我有一段日子糊涂过,讨厌何小姐,也讨厌你身边叫倪红的女人。”她笑了笑,“爱是本能,不爱是选择,我接受自己的本能,爱得起,输得起,尊重你的选择。” 梁迟徽看着她。 “你保重。”方安意戴好帽子,跳上岸。 从渡口出来,一辆冀省牌照的红旗轿车刚好停下,车灯闪了闪,方京儒下车。 “爸爸——”她愕然,“您怎么在广平市?” 方京儒表情冷峻,“你是不是卖了你爷爷的一幅《春雨图》和《雁归图》。” 方安意预感不妙,“您在外市出差吗?” “你是不是高价卖了!” 父女俩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她坦荡,“我卖了。” “卖了三百七十二万,对吗?” “对。” “胡闹!”方京儒焦躁,“你知道我欠下多么大的人情吗?” 方安意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越过方京儒的头顶,发现了梁纪深和赵凯的车,她如梦初醒,“原来您故意设局,诱导我钻入圈套,跟踪我,趁机摸清二公子的下落?” “安意,他是坏人,梁氏集团洗钱一百亿,伪造假账转移公款,你懂公款的概念吗?是省里的税,是集团融资的资金,不是他梁迟徽的!他犯下重大经济罪,他母亲姚文姬勾结境外势力,二房母子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没欺负过我,我管不着,我不帮你们!”方安意大吼,“抓他为什么通过我,为什么要利用我?你们太无耻了!” 梁纪深走过去,“方小姐,儿女情长是小情,天道正义是大情。你掩护梁迟徽,不仅是害了你自己,更害了他。一旦他成功出境,冀省损失了上百亿,会罢休吗?他在泰国的结局,你想过吗?” 方安意上上下下打量梁纪深,“你这么慷慨激昂,是大情,是小情呢?假如何小姐没在二公子的手中,你会费尽心机吗?我记得有传言,你父亲强迫姚夫人,你母亲又虐待继子,三公子自以为是霁月光风的英雄,处置自己的生母了吗?处置哥哥倒是积极得很呢。” “安意,放肆!” 梁纪深一言不发。 方京儒急忙致歉,“安意天真意气,口无遮拦,误解了纪夫人和梁总。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方京儒是体面人,讲体面话,梁纪深自然下台阶,“方先生言重了,令嫒率性,我很欣赏。方小姐立大功,是方先生教女有方。” 随行的一位是广平市宝林区局的队长,负责和平大厦斗殴案,由于梁迟徽是斗殴的主谋,所以队长辅助赵凯,而郑平隶属昌莱市的航海区局,没有参与的资格了。 按照地位,赵凯是外省的市局一把手,队长是区级,又是逮捕冀省户籍的梁迟徽,因此赵凯坐镇,队长在现场排兵布阵。 码头正东是海域,南、西、北三方层层部署。 第432章 你今天嫁给我了 - 祸水 - 玉堂 九点钟,十余艘货轮出海。 港口只剩下一艘货轮,一艘客轮。 六子谨慎勘察环境,准备和青龙在公路碰面,一手交钱,一手安排。 勘察至3号渡口,梁纪深站在石墩上,他身形挺拔魁梧,仪态极佳,码头又冷清,六子一眼发现他。 六子踉踉跄跄闯进船舱,“二公子!方安意是警方的诱饵,引蛇出洞的!” 梁迟徽起身,撩开舷窗的遮阳板,环顾外面一圈,他猛地合住挡板,面目骤变。 “应该不是方安意,她蒙在鼓里。”梁迟徽掏出烟盒,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大概率是老三设局,老张的狡猾变通传授了他十成,赵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两省两市的联合围剿...”六子从没见过这副阵仗,明显慌了神,“估计是厅里督办,咱们在劫难逃了!这种级别的围剿,允许警方不留活口,当场击毙。” 何桑一哆嗦,粥碗砸在脚下,四分五裂。 梁迟徽侧过身,望向她。 “我...”她磕磕巴巴,“我在厨房熬了粥,你喝吗。” “我不饿。”他伫立在船门的位置,气度温朗,“你吃饱了吗。” 何桑点头,“我喝了一碗。” 她眼睛清澈明亮,投映在梁迟徽眼底,他笑得愉悦,“回屋补一觉,好吗?” “你呢。” 他镇静自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去车里。” “不能去!”六子劝他,“您不能离开这艘船!” 梁迟徽的西装淋了雨,晾干后没有熨烫,又在和平大厦折腾了一遭,皱巴巴的,他脱掉,扔在座椅上,卷起衬衫袖,“守着你嫂子,我很快回来。” 他去意已决。六子没辙。 ...... “纪深,梁迟徽出现了。”赵凯举着望远镜,“预备——” 警员纷纷持枪,瞄准那艘货轮。 梁迟徽气定神闲叼着烟,在甲板上抻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中的珍珠耳环。 赵凯认出是女人的饰品,下令,“慢!” 警员正要扣动扳机,顿时停住。 赵凯吩咐,“先等一等。他跑不掉了,最大限度抓活口,保人质平安。” 梁迟徽悠闲散步,捏起一颗砂砾,动作潇洒朝海水打了个水漂儿, 他掸落手指的灰尘,直奔轿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个巨大的丝绸礼盒,旋即返回船舱。 “看来梁迟徽不肯自首了。”赵凯撂下望远镜,“纪深,你明白规矩的,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保护人质,对歹徒格杀勿论。” “不行。”队长摇头,“何小姐是孕妇,梁迟徽既然有胆量乱窜,他的船上百分百藏了保镖,击毙了他,保镖立马撕票,何小姐一尸两命!” 赵凯斟酌半晌,“纪深,我赌梁迟徽下不了手。” 梁纪深拾起望远镜,观察对面的货轮,门窗紧闭,缆绳也松了,随时有可能开船,“他是人性的赌徒,而你和赌徒赌人性,十有九输。” “他不忍心。”赵凯固执己见,“他对何桑多少有感情,他挟持何桑,只是赌,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镜筒掠过15号渡口,是客轮。 在排队检票。 梁纪深眯起眼,“赵凯,去那艘船试一试。” ...... 梁迟徽打开盒子,洁白的V领婚纱,若隐若现裸露的背部,镂空蕾丝精雕细琢,一针针手工密织,花纹的弧度流畅圆润,浑然天成。 “喜欢吗?” 何桑一步步后退,他提着那件婚纱一步步逼近。 “不喜欢吗。” 她吓得小腿抽筋,跌坐在地上,“迟徽...” 男人单膝跪蹲,抚摸她面庞,封闭的货舱光线昏暗,他一张脸清隽,儒雅,又神秘,淡漠。 “是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呢?” 他完全失去了温度,凉冰冰的,不像一个活人。 在极度崩溃或者极度无畏之际,是没有体温,没有情绪的。 哭不出,笑不出,麻木又消沉。 何桑清楚,梁迟徽是后者。 他已经无所畏惧了。 接过婚纱,何桑蜷缩在椅背后面,缓缓套上。 婚纱的尺码是按照她4月初的三围剪裁定制,她丰腴了几斤,腰围和胸围勒得慌,偏紧致了。 “可惜,没时间改了。”梁迟徽的脸抵在她长发间,用力呼吸,“梁太太期待浪漫的夏威夷吗?我会将结婚的钻戒埋进沙滩,陪着梁太太在一个美丽的午后寻找它。” 他一寸寸系上婚纱,拉链剐蹭过何桑娇嫩的肌肤,锥心刺骨的寒气,她战栗不止。 “迟徽...” “嘘。”梁迟徽捂住她唇,示意她噤声,“梁太太今天要嫁给我了。” 何桑战栗得愈发厉害。 “警车...”她哽咽,“警车在岸上,广平市被包围了。” “我知道。”他波澜不惊,如同老僧入定,“连赵凯都来了呢。” 男人笑声发闷,电流一般蔓延开,“老三很在乎梁太太。跨省,跨市,不计代价逼死我,带走梁太太。” 梁迟徽是温柔的,亦是暴戾的,“对于他而言,是解救你,对于我而言,是抢夺你。哪怕在我手上一分钟,这辈子永远是我的,我最憎恶抢夺。” 何桑的脖颈牢牢攥在他掌心,他拇指时而摩挲,时而扼住她咽喉,“对于梁太太而言呢?警方围剿我,是你的解脱吗。” 她绝望啜泣。 “回答我。”梁迟徽渐渐发力。 何桑喘息,“迟徽,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 “我放了你,赵凯会放了我吗?” “他说过,死一个梁延章,足够了。省里顾及大哥和纪深的功绩,为了保全他们,不会对梁家斩草除根...只要你和姚姨配合——” “配合什么?”梁迟徽在一点点失控,“配合冀省追回转移到境外的钱,然后网开一面,判决我母亲无期,那么我的下场呢,十年,十五年?” 何桑感觉自己窒息了,所有的氧气,血流,在不断地丧失,泄露,她握住梁迟徽手腕,哀求他,“这是梁家如今唯一的骨肉。” “和我有关系吗?”梁迟徽面颊贴着她的面颊,滚烫全是汗,“我对梁家毫无情分,我凭什么怜悯梁家的孩子。” 她闭上眼。 一滴泪珠淌过梁迟徽手背,热热的,他抬起何桑的下巴,审视穿了婚纱的她。 “非常美。”他充血的瞳孔是一丝血红的笑意,“我的眼光果然适合你,换上水晶鞋,它很衬你。” 何桑任由他托住自己的脚踝,褪下鞋,褪下袜子,轻轻塞入水晶鞋。 七厘米的鞋跟,尽管学过形体表演,比普通人的平衡性好,并不难驾驭,但她依然紧张会滑倒摔跤。 她整个人攀附梁迟徽的胳膊,稳住自己。 梁迟徽弯下腰,亲吻她的脊背,他胡茬一天一夜未刮,坚硬潮湿,扎在她的皮肉,她佝偻身躯,一动不动。 第433章 终结篇 - 祸水 - 玉堂 货舱内昏幽,何桑望着船尾的防水窗,古铜色的玻璃映照出梁迟徽抱着她,绞着她,这一幕可怕而又蛊惑。 他是欲望的化身,同归于尽的决绝。 “迟徽...我不想死。” 男人一僵。 拥抱她的姿势更亲密,“是吗?” “我可以死,让我平安生下孩子行吗。” 梁迟徽埋在她肩窝,唇鼻紧贴她,笑声发闷,“梁太太不应该求我,应该求老三。冀省放了我,我和梁太太都可以活下去,孩子也可以活下去。” 何桑瘫软在他怀里,他顺着脖颈一厘厘吻她,吻到额头,“夫妻同生共死,对吗?” “梁纪深没有权力放过你。”她睫毛在颤,浑身的毛孔在颤,“是省里,是赵凯。” “那梁太太呢?”梁迟徽扼住她腮骨,指腹在脸蛋儿掐出两枚红印,“你和老三里应外合,是省里的要求吗?梁延章垮了,他有权力到此为止,他放过我和我母亲了吗?二房转移了多少资产,与何晋平的死因有关系吗?他既然逞强做英雄,我成全他。世间的定律有失必有得,是他心甘情愿舍弃你和孩子,并非我残忍。” 何桑被迫仰起头,梁迟徽怜爱地吮吸她的眼泪,“美丽的新娘,我们出去见客人。” 他拨开匕首,冰凉的刃面横在她咽喉。 六子蹲在船舷处,警惕观察对岸的3号渡口。 3号渡口位于海港正门,这艘货轮位于17号渡口,在海港的后门,相隔四百多米,梁纪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似乎在部署什么,赵凯和宝林区局的队长乘坐一辆沙滩代步车,缓缓逼近5号渡口。 六子按下泊位的广播器:“站在原地,不然后果自负。” 赵凯顿住,眺望货轮。 梁迟徽一直没有多余的情绪,耐着性子撕下透明胶带,粘在何桑脖子,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确保足够的厚度,不会勒得窒息,也不会脱落。 他把刀刃割在胶带上,来回搓磨,有浅浅的划痕,不至于割破,伤不到她皮肉。 何桑预感到什么,瞳孔涨了涨。 鱼死网破。 “迟徽...”她沙哑唤他。 梁迟徽没理她,一手是匕首,一手擒住何桑,走出舱门。 十点钟,码头骄阳似火。 阳光笼罩住梁纪深的轮廓,沉寂而灼目。 他身型平静,岿然不动。 距离遥远,何桑辨不明他的神情,他是窄而小的黑点儿,涨潮一波波涌上沙滩,港口唯一的一艘渡轮在嘶鸣。 悲怆,悠长。 “梁迟徽!”赵凯伫立在5号渡口的石墩上,拎着扩音喇叭大喊,“海港被包围了,你只剩下一条路,释放人质,主动缴械,接受审判!” “六子。”梁迟徽招呼,“警告他,少他妈放屁。” 六子又开启广播,重复了一遍,“赵局,您糊弄糊弄小喽啰罢了,二公子是经历过大世面的,您在他面前装什么蒜啊。” 赵凯看向梁纪深。 后者打手势,16号渡口,一名警员配合,15号渡口,一名警员正面接应。 “明白。”赵凯继续劝降,吸引梁迟徽的注意力,梁纪深与两名伏击经验丰富的警员沿着泊位的粗木桩直奔渡口。 “梁迟徽,你母亲很担心你,包括你父亲,你现在的模样,现在的处境,不是他们希望的,我清清楚楚告诉你,你罪不至死,你有赎罪减刑的机会,你大哥和弟弟不肯报警,亲自去昌莱市围堵你,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自首酌情,拒捕加刑。你怨恨梁家,怨恨他们,可是最后的关头,他们送给你一线生机,你何苦一错再错。” 赵凯巡视货轮,没有保镖的踪影,估计躲在舱内。 一旦击毙梁迟徽,保镖立刻就会击毙何桑,而且门窗紧闭,难以确定保镖的具体位置,无法抢在保镖开枪之前,先击毙对方。 要么,炸了那艘船,断了梁迟徽的后路,码头爆炸必然引发全市轰动,用炸药也需要报备,部门审批,耗时太长。要么,多角度发射,将那艘货轮打成筛子,有猎场的射击高手做过测算:三扇窗和一扇门,在一秒钟内,八支狙击枪两两一组,齐刷刷盲扫,击毙目标的命中率有73.33%。 归根究底,还是赌。 赵凯的心脏险些窜出嗓子眼,他握着对讲机,“东南角、西北角,八名狙击手各自到位,瞄准梁迟徽与保镖,争取一击毙命。” 对讲机那端传来下属的回应,“击毙的同时,梁迟徽会剧烈抽搐一下,万一匕首扎破人质的颈动脉,造成喷血式割喉,容易失血而亡。” 赵凯丢掉喇叭,“梁迟徽没拿枪,拿了刀,证明他了解警方的策略,也了解自己面临的下场。头部中弹的瞬间,他已经无力扣动扳机,却有一半的概率划动刀刃,置何桑于死地。” 队长松口气,“幸好没赌,否则一尸两命了。” 赵凯叉腰思索,“有没有可能耍诈,吓唬我们?我不相信梁迟徽对何桑下死手,他虽然坏,但不是下三滥。” “赵局。”保镖的声音再次响起,“姚夫人判多久。” 赵凯捡起扩音喇叭,“不出意外,最高无期。” “梁延章呢?” “死刑。” “有死缓的余地吗?” 赵凯笃定,“必死无疑。” 梁纪深这时登上了16号渡口,他踩住栓绳桩,大幅度前倾,对准17号渡口的货轮,屏息静气踮脚,稳稳地一跳。 匍匐在尾舱甲板上,几乎没动静。 他绕过排水阀,手臂箍住桅杆,一寸寸攀爬,粗大的杆子涂满了油漆,极小的摩擦力,爬寸,跌落半寸。 昨晚赵凯和当地警方研究方案,他没资格参加会议,在监控室盯着方安意的轨迹,一夜不眠不休,体力不如平日强悍。 梁纪深骑坐在桅杆的盲区,平复心情。 视线中,是何桑洁白的婚纱,飘扬的长发。 近在咫尺了。 他眼神坚毅,锁定梁迟徽持刀的那只手。 默数三,二,一。 纵身一跃。 一阵疾风掠过,梁迟徽察觉到,他本能捅向迎面而来的警员,巨大的惯性下,警员来不及自保,索性豁出,任由锋利的刀尖刺穿胳膊,掩护了梁纪深。 梁迟徽拔刀的一霎,梁纪深从背后扑倒他,厮打作一团。 赵凯面如土色,“一组,解救人质!二组!保护梁总!” 埋伏在6、7号渡口的警员蜂拥而上。 “老三,你今天是找死。”匕首淌着鲜血,悬在梁纪深的眉心,梁迟徽反劣势为优势,狠狠压制他。 4月份在红杏村的芦苇地,有过一次交手。 梁迟徽有所保留。 他的肌腱孔武有力,非常结实发达,只不过身材高瘦,不显眼而已。 真正派上用场了,甚至和梁纪深打个平手。 在一贯养尊处优、大肚便便的富商之中,可谓是一股清流了。 六子这会儿出其不意跑出舱门,偷袭了一拳,击趴下那名受伤的警员,趁机扯住何桑。 警员是赵凯精挑细选的精英,相当好身手,尽管负伤了,仍旧矫健蹿起,一边扯住何桑,一边和六子缠斗。 大部队迅速从6号渡口赶到17号渡口,登船之际,梁迟徽眼见大势已去,蓄了全力,踹开梁纪深,利落一拽,警员全神贯注在对付六子,一时失手,梁迟徽重新揽住何桑,抽出口袋里的枪。 梁纪深停下。 包抄了这艘货轮的大部队也戛然而止。 “退。”梁迟徽面目阴翳,示意甲板上的三名警员,“你们枪法准,我的子弹快,我练功夫的时候,你们还没毕业呢。” 他顶了顶何桑的后脑勺,“你们和我玩硬的,我一枪带走她。” 梁纪深抿唇,挥手,“退。” 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警员也退。 “何桑,赢了。”梁迟徽温热的唇瓣挨着她耳朵,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你的命,我不要了,我的命,给你们了。” 他拇指扣动扳机的一霎,梁纪深面色骇然,攥住匕首猛地一甩,倾注了十成的腕力,利刃剐过梁迟徽的肩膀,他一震,枪掉在脚下。 为首的警员一把摁住枪,梁迟徽整个人后仰,数米高的浪头自西滚向东,像是浓白的烟云,卷着他,起起伏伏。 风大,浪亦大,无边无际的海水恣意翻涌,淹没过他的胸膛,下颌。 跟在队尾的方安意瞪大眼,啜喏着,“不...不!” 她趔趄冲向岸边,跳进奔腾的海水,摔了一下又一下。 方京儒大惊失色,迈步追她,秘书和警员奋力拦住,“方先生!海浪太大了!您跳海性命不保!” “我女儿!”方京儒崩溃大吼,“她不会游泳!她三岁呛过水,她最怕水!” “我们有专业的救生员!”警员不撒手,“队长,方小姐有危险!” 方安意累得气息奄奄,跪在甲板上,朝大海中央摆手,“拉住我!梁迟徽...” 铺天盖地的漩涡仿佛没有止境,一个接一个从海底升起,泛滥,梁迟徽依稀只露出半副面孔,他眼底仿佛含了解脱的笑意,又仿佛是何桑的错觉。 她呆愣着,注视那片汪洋。 “何桑!”梁纪深搂住她,安抚性拍她的后背,“没事了。” 他低下头,“疼吗?” 何桑嘴唇阖动,发不出声。 梁纪深检查她被刀刃抵住的部位,动作蓦地一滞。 隔离了胶带。 即使赵凯刚才下令击毙,何桑也会毫发无损。 无论梁迟徽在中枪后是震颤、弹动,任何一种无意识地身体反应,他那一刻的力气根本扎不破胶带了。 梁迟徽没打算活着离开码头。 更没想过拖着何桑一起死。 “好了,结束了。”梁纪深心口闷钝。 赵凯匆匆上船,吩咐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梁纪深抱起何桑,“我先撤了。” “去一趟医院保胎吧,她这几天遭大罪了。”赵凯让出路。 走下甲板,何桑回过头,望了一眼17号渡口。 浪潮。 烈日。 水与火。 极端的,疯狂的。 歇斯底里的。 海面闪烁的粼粼波光,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梁迟徽。 第434章 番外 - 祸水 - 玉堂 梁酉酉出生在次年大雪纷飞的黄昏。 七点整。 酉时。 所以乳名取“酉”字。 何桑生梁酉酉出奇得顺利,原以为要受罪,结果没吃多少苦头,母子平安。 纪席兰说,这儿子疼妈,不像老三,又浑又闹腾的,在她肚子里连踢带踹的,就是不出来。幸好长大了成熟沉稳,有模有样的。 不过,生是好生,怀不容易,何桑孕前期丰腴,孕晚期食欲差,睡眠更差,临产不足106斤,身材是保住了,大把大把的脱发,她一度不肯照镜子,不肯出门,天天裹着头巾。 梁纪深明白产后抑郁的可怕,小心翼翼关怀她,呵护她,陪她散心,郊游,养花草鱼鸟,曾经是一日十六小时的工作量,如今减到八小时,变着花样买头巾,买墨镜,担忧她嫌自己打扮了太另类,心情不舒服,给她买了女款,买一套同款的男款,何桑戴帽子,梁纪深也戴帽子,她戴头巾和墨镜,他也裹上,逗得她高兴。 何桑的奶水多,梁酉酉吃母乳,她总是凌晨起床喂奶,梁纪深高薪聘请了乳母照料,何桑偏偏不放心,仍旧亲自喂。 梁酉酉金贵,不仅仅是梁家唯一的孙辈,大概率是三房唯一的孩子了。 何桑体质难受孕,加上梁纪深不舍得她再经历怀胎十月的辛苦,梁酉酉满月,他结扎了。 百日宴时,梁家大办宴席,冀省传遍了:小小公子相貌虎头虎脑的,百天的娃娃,个头儿比寻常娃娃大半圈,一些年轻备孕的太太纷纷请教何桑怎么喂得这样白胖细嫩。 梁纪深口舌霸道得很,“传授不了经验,是我太太天生白皙娇嫩,酉酉随母。” 何桑是出了名的水灵不假,太太们的确逊色,可这一句,属实是得罪人。 梁纪深自从做了父亲,暴脾气渐渐收敛不少,整个人温朗斯文,刚柔并济,人夫感的气质十分有魅力。 何桑对同房没兴趣,梁纪深偶尔憋不住,在房间求欢,她勉为其难答应,他才褪下睡裤,隔壁婴儿房爆发一阵啼哭,何桑慌里慌张推开他,冲进去抱梁酉酉。 有孩子是喜事。 只是夫妻关系不温存了。 梁纪深的愉悦也大打折扣了。 尤其是何桑喂奶,他眼馋,凑过去打算分一杯羹,她不依,背对他,“你疯了吧,孩子不瞎。” 梁纪深央求,“他不懂。” “可他纯洁啊,你少污染酉酉的眼睛。” “我素了五个月了。”梁纪深胸膛贴上何桑,暗示性的意味,厮磨她,试图用自己精壮勃发的肌肉吸引她,勾起她欲望的涟漪,“我咂摸咂摸滋味,又不干什么。” “去去去...越来越没正形,和孩子抢什么奶。”何桑胳膊肘拱开他,“酉酉——我们酉酉真漂亮。” 梁纪深躺在床中央,瞥梁酉酉,瞥得苦大仇深,结了冤家一样。 梁酉酉一岁的时候,梁纪深已经脱胎换骨了。 禁欲,平和,稳如泰山。 一股形容不出的干练风雅的男人味。 连老张都在办公室念叨,“纪深有205天没跟我犟嘴耍横了...”他在日历薄上画了一笔,“206天了,哎呀,不大习惯呢。” 赵凯笑,“老师,您没瞧见纪深在家里什么德行呢,那么大的董事长,哄了老婆睡,再哄儿子,洗屁股,蒸辅食,戴尿不湿,亲力亲为。可惜他没奶,他要是有奶啊,他一定自己喂,不累着何桑。” “他有奶还麻烦了呢!不是你师弟了,是你师妹了。”老张哈哈大笑,“短短一年,梁氏集团竟然有这么大的起色,纪深也是一个经商的好苗子。” “省里扶持嘛,当初追回的境外赃款一百零七亿,有六十亿是洗钱所得,三十亿的罚款,剩余的十七亿是梁氏集团干干净净的资金,省里念及梁秘和纪深大义灭亲的功劳,退回了十七亿,也算皆大欢喜。梁秘卸任了市里信访办的职务,在公司任职副董,辅佐纪深,他心细,又踏实,财务处理得井井有条,纪深负责谈判,扩展业务,他负责账务。梁家虽然不如鼎盛时期辉煌,排名下跌了,终归没有掉队,牢牢地占据在冀省私企的第一梯队。” 老张想到什么,“张氏集团破产了是吧?” “资金链断裂。”赵凯斟了茶,“首期十亿、中期五亿的巨大工程烂尾了,计划是梁迟徽分担三到五亿,张董欠银行的贷款多,坏账也多,银行拒贷,他拆东墙补西墙,挪了五亿,全投入项目了,外债又收不回,只能依赖梁迟徽,结果梁迟徽出事,张氏集团有十亿现金的缺口,消息流出,股市大地震,股民抛售,其他的合作客户接连爽约,活活拖垮了。” 老张惋惜,“梁迟徽在商场是一个顶级高手,太遗憾了,没走正路啊。” ...... 梁迟徽深度昏迷了十三个月。 元旦,主治医生让梁纪深去办公室。 “病人被打捞上岸,经历了长达四分钟的心脏骤停,缺氧休克并且脑细胞损伤不可逆。尽管成功救活,但造成了片段性的记忆缺失,总之,有一系列的后遗症吧。”医生翻阅他的脑部CT,指着某一块白斑,“他不是一个健康人,是一个非常脆弱,需要长期救治和看护的病人。至于他多久恢复,取决于他的自我调节和药物吸收,医院无法预估。” 梁纪深沉默,“刺激他呢?” “他倒是有感知...”医生扶了扶眼镜框,“试一试吧,激起他的求生欲。他的入院登记配偶一栏是无,对吧?有没有很在乎的恋人呢。” 梁纪深没有回应。 医生打量他,“病人三十六了,有孩子吗?” 他避开话题,“有劳您了。” 这家医院是私立,引进了美国和德国的专家团队,愿意出高价治疗的家属,七位数的出诊费、六位数的补贴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五六百万,支付给这个专家团,即使是咽了气,照样从阎王殿拽回阳间。 梁迟徽苏醒后的第七天,冀省下了一场大雪。 从医院回家,梁纪深告诉了何桑。 只要后续病情痊愈,法院会重新提上日程,审判,服刑,如果始终没好转,就不得不监外执行了。 何桑在露台浇花,“通知姚姨了吗?” “程洵去监狱通知了。” “有后遗症吗?” “有。”梁纪深拆了领带,搭在衣柜的领带夹上,“很严重的后遗症。” “瘫痪?” “不。” “失明?” 梁纪深解开羊绒马甲的扣子,“是精神方面的。” 何桑撂下水壶,“神经病了?” 他蓦地发笑,没答复她,拨弄着婴儿床,床一摇一摇的,梁酉酉没睡,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咧嘴笑,吐泡泡,“叭叭儿。” 梁纪深纠正,“是爸爸,发音要正确。” “拔拔。” 他捏梁酉酉的脸蛋儿,“爸爸。” 梁酉酉开心,“哎。” “臭小子,你不学好,敢占我便宜。” ...... 积雪融化放晴的那天,何桑也去了一趟医院。 这是梁迟徽住院至今,她初次来。 病房内空荡荡的,被子堆叠在床上,床头柜摆了一碗热藕粉,一盒入口即化的茉莉面糕。 梁迟徽一直吃流食。 “二公子在花园晒太阳呢!”保姆挽起窗帘,开窗通风,正巧发现楼下的梁迟徽。 “方小姐在旁边吗?” “今天是方京儒的寿宴,方小姐在方家呢,夜里过来陪床。”保姆感慨,“方小姐真是好姑娘,二十九岁一遇二公子误终身,耽搁到三十一岁了,拒绝了几十个世家子弟,一心守着二公子。” 数月前那次碰面,方安意对何桑说,“我在大年初五去普济寺求了一支签,是下下签,我找大师开解,他一边敲击木鱼,一边解读签文:度苦厄,顺因果,忘无缘之人,免红尘纠葛。” 她眼眶通红,哽咽问,“何小姐,大师灵验吗?”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何桑宽慰她,“你乐意做什么,喜欢做什么,与佛无关,与签文也无关。” 方安意倔。 一条道走到黑。 从早到晚留在病房,替梁迟徽擦脸,擦手,修剪头发,眉毛,按摩,方京儒夫妇站在病房门外,目睹这一幕,从一开始的懊恼,慢慢地不忍心打扰。 何桑回过神,下楼。 绕过花坛,在一束阳光的尽头,梁迟徽安静坐在长椅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洗得清澈发白,他短发微微凌乱,一年没有离开那间病房,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 何桑不知道该如何开场白,她恨梁延章,恨广和集团,恨过梁迟徽。 梁迟徽更恨她。 她在见与不见,开口与不开口之间,犹豫了一会儿。 保姆晓得她的矛盾,“太太,总要见一面的,二公子有罪与否,他都是三公子的二哥,是酉酉的二伯。” 何桑手不禁发抖,腿灌了铅似的,仿佛有千斤重,她一步步靠近,“梁迟徽——” 男人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她面庞。 四目相对,他迷茫启齿,“你是?” 她心口一沉,张了张嘴,却晦涩得没声息,她用力发声,“我是何桑...” 梁迟徽望了一眼她身后的保姆,是老宅的蓉姐,他颔首,依然儒雅知礼,“是嫂子,还是弟妹?” 何桑嘶哑,“我是纪深的媳妇。” “原来是弟妹。”他没恢复好,讲话不太清晰,音色是一如既往的磁性清润,“老三上午在医院。” 梁迟徽拄着拐站起,病号服下是一具清瘦单薄的身躯,他瘦了十斤不止。 脸颊的骨骼也窄窄的,线条分明。 “去病房喝口水,歇歇脚吧。”他伫立在何桑面前,气息虚弱,“蓉姐,我醒了,你向父亲母亲报平安了吗?” 蓉姐一怔。 梁延章去年11月份注射死刑了。 姚文姬判了无期,在邯市女子监狱服刑。 显然,二公子犯糊涂呢。 她强颜欢笑,“报平安了呢。” “母亲为什么不来?”梁迟徽皱眉。 “姚夫人...”蓉姐急得满头大汗,“在国外呢,月底赶回冀省。” 他淡淡嗯,体力太乏了,准备上楼休息,擦肩而过之际,他身型歪斜了一下,何桑本能扶住他。 “多谢弟妹。”梁迟徽含笑,一丝病态的白。 何桑凝视他消失在住院部大门。 门合拢的一霎,男人攥紧了拳,眼底没有半点浑浊,迟钝。 是一片清醒,清明。 梁迟徽侧过头,看向花园里的何桑。 良久,他笑了一声,迈入电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