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归 第一章晚归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渐渐被吞没,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远远的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小黑点跳动着。 这天是八岁的边春晗第一天上学,也是家里已经上学的兄弟中上学最晚的一个。这时候,绝大部分农村还没有落实满七岁上小学的规定,缴了学费就能上学。边春晗是家里的第六个孩子,不上不下正好正中间。 一九八七年,改革开放八年,中央实施分田到户政策八年,这个囊括了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峰由七八十户人家组成的卢林村才刚刚在昨天分了地,为了这个事,村里的老村长和支书跑了整整六天才通知到每家每户。没到过这样的山村的人永远想象不到,一个大队不到一百户,分成十几处散居在各处山脚,嫁在同一个村的姑娘回娘家,可能要从早上走到下晌,在户籍本上属于同一个村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碰过面是什么样的情景。 即使如此,边春晗家在卢林村也是鼎鼎有名的,不为别的就是那一溜整个足球队的带把儿的儿子。边春晗的娘二十岁跟他爹回家后,从第二年到现在二十年期间,给老边家生了足足十一个儿子,在这样一个几乎全村一个姓的地方,即使整个村只有一家姓边的,仍然没人敢小瞧边春晗他爹,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边春晗上头几个哥哥都是五六岁就去读了小学,卢林村最近的小学是五年制,边春晗五岁的时候,他三哥十一岁,刚小学毕业,是家里第三个考上镇中心中学的人。 “爹,咱们就是都光着屁股出不了门,也得把三儿送去镇上上学!”十七岁的大哥对沉默的坐在烛光阴影处的边爹坚决地说。 卢林村和附近好十几个山村只有一个由一栋摇摇欲坠的两层楼房组成的初中,全校才不到五十个学生,已经好几年没一个考上高中了。 大哥边远当年因为家里别说给他一周带两斤粮食,就是一粒也拿不出来,那时候全家人顿顿吃稀的一年到头也够呛,而况还有远高于山里的学费等开销;两年后二哥边浩一样以毕业考试全校第一的成绩被胡集镇一中录取,家里勒着裤腰带省了七八斤粮食,又借遍了附近十几户人家,凑够了七八十元的学杂费,却怎么也没办法再给二哥置办两套齐整的衣服。 边存志沉思了片刻,“今年你几个的娘喂了几只鸡,卖鸡蛋钱都攒了下来,老六上小学还能等一年,我们爷儿俩再趁着秋收前去抗半个月包,就成了。” 大哥、二哥都在只在村里附近的初中读到了中考,连镇上最差的高中录取线都没上。 于是,边春晗就继续在家帮忙带了一年的弟弟们。 去年三哥边俊由于成绩优异,老师帮他申请了特困生减免了部分学杂费,边俊又自己天天去镇上拾废品攒下了另一部分,只是边娘生了老十奶水不够,家里鸡蛋大部分都换了白米回来熬米糊糊,边春晗就又在家抱了一年因为没奶吃格外喜欢哭的十弟。 “今年不管怎么样,老六都得去上学,打欠条也先去学校。”边存志在边春晗吃着八岁生日面条的时候就摞下了话。 但比边春晗大三岁的五哥边明继大哥、二哥、三哥后也以第二名的毕业考成绩上了镇上的初中。 镇上一中一年就在卢林村中心小学录两个人。 四哥边虎自小就不爱读书,他跟边明一块儿上的学,小学毕业考两门将将及格,死活要留在家里挖蝎子去卖。 那会儿在这个闭塞的山村虽然还停留在集体劳动时期,虽然由于住的太分散,并没有全大队烧大锅,也照着村支书划得片,十来户人家一起垦荒种地,没法算出工的日头,就按着收成记工分分粮食,边家在的这一片没有水田,连黄壤都少,都是现开出来的小山包,年年收成垫底,边家嘴多劳动力少,没哪一年分的粮食是够吃的。但是外头,哪怕是几十里开外的地势平坦些,路稍稍好走的村子都开始有了集市,有人专门来收蝎子,大的三只一毛钱,小的五只一毛钱,山里到处是胆子大翻蝎子洞的半大小子,甚至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连人家祖坟都挖了一半。 大哥举着柴火棒子追了半座山把鬼哭狼嚎的四哥硬赶进了村里的初中。 “书肯定都得读,初中读完了,你们各凭本事,没考上高中就自个儿去挣口粮,只要考上高中你爹砸锅卖铁都叫你们去读。”边存志时常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边家老爷子原先是就私塾的先生,早先说还当过教授,□□的时候跟边爹一起发放到卢林村,叫老人家彻底心灰意冷的是一辈子的收藏都叫烧了个精光,来卢林村没几年就撒了手。 边存志年轻的时候虽然跟着个满腹才学的爹,自己却不爱读书,但从老爷子哪儿得来的见识和执念却是他跟这里土生土长的山民最大的不同。 今年,家里从六月底毕业考成绩出来就开始犯愁。 天不怕地不怕的边虎叫蝎子钳了一下,手肿的筷子都不能拿,边存志带着他跑了好几个山头,找了几个据说会老方子的人又是给放血又是敷草泥、喝土疙瘩水才看着没那么吓人了,自此大哥边远就再不许几个弟弟去抓蝎子,至于先前换来的一块多钱,大哥做主割了一条肉回来,一家人都好好吃了一顿,还留了半罐子猪油,每次煮疙瘩汤的时候加一勺进去,滋味不知道有多美。 边春晗还以为自己又要等一年的时候,去年去服兵役的二哥寄了一张汇款单回来,二哥一年三百多的补贴一分不少的汇了回来,即使爹又央着邮局的鼻孔朝天的工作人员帮忙填了一张汇款单,返了一百块回去,也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去年村里支书来通知征兵的时候,二哥其实还不到年龄,大哥坚持他是长子,该留在家里,硬给二哥报了名。 这时候,各地算年龄的法子都不一样,甚至有虚算三四岁的,二哥这样差了一岁,其他体检都合格的,很容易就过了。 边春晗用力的往前迈着腿,身边的树枝和茅草飞快的朝后退,但前方已经看不清的山路却仿佛一点儿也没缩短。边春晗不经有些心急了,暗暗后悔不该看别人弹玻璃珠子看那么久。 不过玻璃珠子可真好看! 边春晗又忍不住乐了起来,决定明天放学后再去看一小会儿。 八月底九月初,正是抢收黄豆和玉米的时候,今春又刚分了地,地里的收成除了交农业税,收多收少都是自己的,地是按着人头分的,这时候边家才算是吃到了儿子多的实惠,一共十三口人该分两亩多水田和近二十亩旱田。卢林村的好地都散布在山间各处,边家住的两座大山包中是没有的,若真要分那少的可怜的好田,那田地就全部打散在了十几座山间,一整天看够不够跑个来回,更别说好好种地了。老村长和村支书挨家挨户的讲明了,愿意这样分的也成,等量清楚了找个日子一起抓阄,第二种办法就是就近选,依着田地划等,分不到好田的能多得几亩。 边存志选了后一种,除了没法替代的水田,还有三十亩山地分布在附近的两座山上,连带着自己门口的两面没开过的山坡也该边家管着。 边存志两口子跟边远成天在地里耕种,靠双手和一把子力气把所有地都翻种可不是简单的事。 村里总共就六头耕牛,抓阄没抓到的,都开了公家仓补粮食。 天黑的看不见的时候,边存志、刘芳娥跟边远一人背着一筐堆得高过人头的黄豆杆儿佝偻着腰进了院子。 “六儿,饿了没?” 刘芳娥把背篓解下来,利索的从井里提了半桶水出来,洗过手后一边快步进了厨房,一边吆喝道。 “娘,六哥还没回来,幺弟哼哼老半天了,怎么哄都不好!”老七边长纪搂着才半岁的边家老幺咋咋呼呼的跑进了厨房。 刘芳娥单手兜着老幺解开衣襟,一面喂奶,一面小心的从粮罐里舀了粮食出来煮上稀饭。 “六哥今儿一去上学就不回来……八弟就晓得看虫子喊他搭把手怎么都不动……九弟到现在还一个人在村头耍就不愿回来……十弟下晌还没过半哩就开始流口水也不知咋就那馋……”边长纪在灶下帮忙烧火,嘴里就没停过。 “娘,我去山头接一接老六。” 边远大力拍着身上的尘土出了门。 边春晗在距离自家还有一个山头的地方停了下来。 山里的夜晚除了偶尔不知藏在哪儿的候鸟在睡梦中咕唧两声,在没风的日子一片静谧。 边春晗顺着微弱的哭声找到了河边。 这条找不到源头的河绕过好几个山头在这附近终止于一个天然形成的湖,在离湖不远处一个不大的木盆歪歪摇摇的顺着水流漂了过来,不时的因为撞在岸边凸出的地方惊险的倾斜一下。 边春晗顾不得卷起裤子,“哗”的淌到水里,把木盆端了起来。 里面浑身都已经被溅进去的河水打湿的婴儿若有所觉得停止了哭泣,因为泪水的浸润更加清明的眼睛朝着人影的方向看了过来。 有时候执念的产生只在一眼间。 边春晗并不是没有看过婴儿,相反,几乎是在有了自理能力后就开始帮着照料下头的弟弟们,直到今天开始上学。 心神都仿佛被那黑不见底的眼珠吸了进去,很多时候无法找到理由! 第2章 执拗 第二章执拗 “六儿——老六——春晗——” 边远的喊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回荡。 “唉!” 边春晗扯着嗓子应着,熟练的把小孩儿身上的湿衣服剥掉,揣在自己怀里,快跑起来。 边远在山头等了会儿就看见老六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大哥,呼呼,大哥。”边春晗努力喘平气息,把胸膛用力挺起来,“看,大哥,我捡的!” 今天是新月,在还未经人工改造的茂密山林遮掩下,点点星光根本照不清人脸。 哭了不知多久的婴儿早就在舒适的体温中睡熟了,即使边春晗一路狂奔也半点没受影响。 边远瞅了一眼,只当是捡了个野猫子。 “快些家去了!” 小孩子似乎都有往家里捡东西的习惯,尤其是小动物。 边存志和刘芳娥在村里是有名的宠孩子的夫妇,倒不是说不打不骂,而是在尽可能满足孩子们这方面。 卢林村只是山头多坡多路不好走,并不是路不通,这几年偶尔也有自行车推着零嘴儿转进来,冬天是瓜子儿、棉花糖,夏天是用棉被包着厚厚的泡沫箱子装来的冰棍儿和汽水。 只要是叫到了门口,即使全家都等着米下锅,边存志也会拿三分五分钱出来,买一把瓜籽几兄弟伙一人分十几颗,或者两根最便宜的冰棍儿,大家一人咬上一口。边春晗长这么大,那小贩来了两回,亲眼看到好几家小孩儿哭的满地打滚、扒着人家车轮不让走,大人都没松口,不外乎扇上几巴掌、拎着耳朵扯走…… 边春晗上头几个哥哥都捡过东西回去,边存志从来不管,只是说要养活就得靠自个儿,家里是拿不出多余的粮食的。 前头几个大些的哥哥不知道,四哥边虎捡的是一只漂亮的鹩哥幼鸟,浑身带着淡淡的蓝色,大哥说估摸是从窝里落下来的,养好了还能学人说话,边虎宝贝的什么似的,央着大哥给编了一个鸟笼,一天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有空就往树林里钻,抓了各色的虫子喂它,最后活活把个小鸟撑死了;五哥边明在放学的路上抓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这边野兔倒是多,但都是灰不溜秋的,逮到了都是进了一家人的肚子,那兔子边明养了好几个月,到底还是因着没有粮食喂养,单吃青草,拉了几天肚子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今天挤挤挨挨的饭桌上格外安静。 边春晗和边远到家的时候,刘芳娥已经煮好了掺着土豆块的稀饭、炒了一大碗青椒掺茄子并一盘子腌菜,连稀饭都盛好了摆在桌上。边春晗肚子饿的不行,洗了手就扑到饭桌边,一边往自己嘴里喂一边用筷子沾了米汤水喂还塞在怀里的光屁股婴儿。 刘芳娥不停的给边存志使眼色。 “六啊,你那娃怎么回事?” “我捡的,在那边湖上头!”边春晗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木盆,里头还放着一套湿漉漉的小衣服。 刘芳娥掂起衣服看了看,是最普通的样式,料子也是常见的棉布。 “六弟,你打算养着他。”边虎伸出一根指头戳了过去。 边春晗赶紧转了转身子,避开去,“嗯,大哥都同意了,我的比鹩哥和白兔都好看!”说着,笑得露出了满口白牙。 确实是一个精致异常的孩子,尽管才几个月大,五官并没有完全定型,但已经显示出足够的秀丽,只除了左边额角到眼角的大块带着纹路有些诡异的红斑。 “咳咳——” 剥了一个烤土豆在吃的边远猛地呛了一下。 边家门口的山坡下头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水潭子,刘芳娥浇菜浇的勤,屋前屋后大片的菜园子一年到头都不断菜,以前只敢在自己院子里偷偷摸摸的开一点儿,现在没了限制,边存志和边明往水塘子那边开了一大块出来,开春都种了土豆。不是肚子饿的不行,几个小的都不大吃烤的土豆,家里盐是要算着用的,糖本来就是稀罕物,土豆这东西不放调料,不管煮的、蒸的、烧的都淡而无味,只很能饱肚子。 “我啥时说过同意了!”边远用力吞下黏在喉咙管上的土豆沫子说。 边春晗惊讶看着边远,呐呐的说,“刚才、刚才……” 边远叹了口气,“刚才天黑大哥没看清楚哩,还当你捡了只野猫子。” “爹。”边春晗求助般的叫了一声。 “六儿,这娃咱家养不起。”边存志把边春晗拉到自己身边,看了那婴儿一会儿,摸着边春晗的头说。 “可是,鹩哥、兔子……四哥他们……” “那不一样,我的傻儿子,养个孩儿可不是你省口粮食出来就成的。”刘芳娥悠着老幺说。 边春晗低着头不说话,抱着孩儿的手却越发的紧了。婴儿觉得不舒服,挣扎着哭了起来。 “你哥哥他们养的小动物,死了顶多伤心几天,这孩儿可不是开玩笑的,咱家连米汤水都给他吃不起,你娘的奶水连你弟弟都不够吃,也匀不出来,现在他就有口吃的就成,以后还得上学、成家,你都管得住!”边存志想把哭闹的婴儿接过去帮忙哄一哄。 一直没说话的边春晗猛地转身,说:“我捡到的就是我的,我就要养!” “兔崽子,咋说不通哩,你老爹我说的你没听见是乍得。”边存志还没想到要怎么弄那崽子,自家孩儿又犯了倔脾气,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六儿,听你爹的,明儿叫你爹和大哥抽空去镇上一趟,把那孩儿送到派出所去,叫政府给操心。”刘芳娥把已经悠睡着的幺弟用一件破衣服裹好,在旁边劝道。 边春晗垂下头,“四哥都养了鹩哥……” “边春晗,咱爹不跟你说白了,这娃儿就按娘说的办,田里忙的要死,还得耽误大半天!”边远说。 边春晗没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倒是边长纪跟边春晗年龄相仿,大致晓得六哥的心思,来回张望了好几眼,只不敢搭话。 边春晗一向老实,在几兄弟里是最省心的,这事儿说过,大人就像往常一样按着几个小的给洗了澡,把带头闹腾的边虎抽了下去,检查好院门火烛,好一阵子才安置了。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边春晗胸口还闷闷的疼,侧头看着旁边兀儿精致的眉眼,小心的架起胳膊,不让乱翻身的老八撞过来,胳膊触到婴儿软软的嘴唇,婴儿无意识的动起了,柔软的触感让边春晗更定了决心。 之前边远在捡回来的婴儿脖子上发现了一块小木牌,上头刻着一个繁琐的花纹,还是边存志跟着老爷子见过些市面,看了老半天才肯定是印章,勉强认出是个“塔塔兀儿”什么的,一家子就暂时叫那孩子兀儿。 外头鸡才叫了两遍,刘芳娥就推了推边存志,叫他起床。 “早些把那娃儿送走早安逸。” 边存志打着哈欠,披上衣服,边远也轻手轻脚的从老八边上爬起来拿着衣服出了门。 爷儿两个拿冷水浇了把脸,从灶灰里摸出几个冷土豆揣着一壶水,裹着兀儿就出了门。 边春晗睡梦里手在边上摸了两吧,抓着边老八的小胳膊就安稳了。边长纪晚上多喝了大半碗粥水,一泡尿就没能憋到早上,迷迷糊糊的起床站在院子边上往篱笆角浇了一泡,等摸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六哥,六哥,醒醒了!” “嗯,八弟要尿了?”边春晗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坐了起来。 下头三个最小的跟着刘芳娥他们过夜,边远带着其余兄弟睡一间。边远白日在地里劳作一整日,夜里睡得死,若叫边虎照看小的,兄弟几个只有一年四季睡湿褥子了。边春晗打懂事起就带着弟弟们起夜,早就形成了习惯。 “不是,不是,塔塔、啥、你的塔塔儿没了……” 边春晗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往床脚一扫,连木盆带那一套小衣服都没了。 “六哥,喂,六哥!”边长纪追在后头压低声音喊了几下,只一晃眼的功夫就看看不到人影了,只得作罢,打了个哈欠爬到床上,没心没肺的倒头就睡了。 边春晗打小到大统共就没去几回镇上,却奇迹般的没跑错路,一路狂奔到了派出所。 镇上的派出所上上下下统共就四个穿制服的,又管闹事的又管违章车上路又管户籍,在这时候,就这样还闲的整日打转。边存志父子到的时候,还是由两间低矮的平房构成的派出所里只有一个小年轻值班。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那小年轻就是没个准话,中途又来了个年长的,好容易才说清楚。 “你们这个事,我们晓得了,你们填个表,我们好把人送到市里的福利院。” “嘭!” 半掩着的门被大力的撞开,边春晗跳起来,一把抢过年轻的民警手里的婴儿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 安静了一上午的孩子就仿佛知道自己的依靠来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在婴儿的哭声中,边春晗尖利的不成样子的声音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这是我的!” 第3章 反复 第三章反复 “这是怎么回事?谁家的孩子……” “我的,我的,不许你们给别人……” 在一迭声的询问中,边春晗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嗓子眼仿佛要冒火一般,心头一阵阵的缩的疼,摇摇晃晃的往门口走了两步,“咚”的一声撞在门槛上,软软的向后倒了去。 被安稳的护在怀里的兀儿倒以为是在做什么好玩的事儿,止了啼哭,好奇的转着柔嫩的脖子。 “六儿!” “六弟!” 一阵兵荒马乱后,四个大男人只得把昏了胳膊还紧紧抱在一起的边春晗连着他怀里的婴儿一起抬到两张靠背椅拼起来的“床上”躺着,又灌了一缸子热水下去,重重的掐了几下人中才把人弄醒。 “人警察同志怎么都不信他是捡来的,还倒过来劝俺们别胡乱迷信啥的,说娃儿脸上长点胎记再正常不过,你说这弄的啥子事……” 边存志站在门口,用力的敲打着昨晚背回来的豆茬儿,跟隔壁一样收拾着黄豆的邻居扯着嗓子说着上午的事儿。 邻居罗老四只打了个哈哈,连话都不怎么应,深怕沾到了自家身上。 边春晗跑了半天,使狠了,身上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叫爹和大哥轮流背回来后,连中饭都是半躺在床上吃的。 晚上,边存志用树枝狠狠抽了边春晗几下,又跟刘芳娥、边远轮流劝说加训斥了一通,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 刘芳娥看着几个小的身上没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狠心说:“那就放在大路边上,谁愿意,谁捡回去。” 边春晗单手抱着兀儿,推着木盆出来,默默的兑了热水给小家伙洗澡。 大人心情不好,家里气氛也沉闷,平日里总是闹腾的大大小小都缩起了尾巴,老老实实的躺在被窝里。 “六哥,你要怎么弄?”边长纪悄声问道。 边春晗轻轻摸了摸胳膊上被抽出来的红印子,只不做声的搂着眼皮子已经掉下去的兀儿。 第二天一早,边春晗收拾了布包主动去了学校。边存志和刘芳娥只当他已经想通了,在地里忙了一阵子,趁着大家伙都下了田,走了几十里路,把用背篓装着的兀儿放在了通往镇子的大路边。 说是大路,也不过是比山间小路略宽敞和平坦些,若不是逢年过节,根本没几个人会路过。 边存志刚在拐弯处消失,路边的灌木丛就动了动。边春晗顶着几根茅草钻出来,小心的把兀儿从背篓里抱出来。 小家伙嘴巴凑到边春晗胸前,胡乱拱着。 “小乖乖,哥哥马上就给你弄吃的。” 边春晗掏出早上带的混杂了玉米面的窝窝头,咬了一小口,仔细咬碎后,又在嘴里润湿了一会儿,细细的渡到兀儿嘴里。 小家伙粉嫩的嘴唇立刻蠕动起来,吞完了就“啊啊”的叫两声,只两下,边春晗的嘴一凑过来,就晓得是吃的来了,急的手直舞。 学校离家远,中午跑回来吃饭怕不等到学校,肚子里一点儿东西又还给土地了。好的时候,边春晗才有像今天一样的一个窝窝头带,以后估摸着是带煮的或烤的土豆居多,也是今年分了地后才有的。放以前,上头边俊几个上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只能硬挨着饿。 边春晗咂了咂嘴,用力咽下不由自主分泌的唾沫,仔细的把剩下的窝窝头收好,抱着兀儿小跑着去了学校。 学校学生不多,却确实由五个年纪的学生组成,但整个学校连着老师宿舍总共才四间屋子,校长带着老师干脆就在教室办公,除了五年级要考初中是单独一间教室,本就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山里情况特殊,老师们也极好说话,有实在分不开身要带弟弟妹妹的,只要在教室里不吵着上课,老师甚至还帮忙找把椅子给挤着坐。只是边春晗带着个还要抱在怀里的也算稀罕了。 有同村的跳起来喊:“老师,老师,我知道,他家有十一个儿子哩!” 就像油锅里滴进了几滴水,教师里以此为引子炸开了锅,几个调皮的甚至爬到了破旧的窗户上。 在没有幼儿园的地方,一年级的孩子根本别指望能上课,有好些就是过了大半个学期还不晓得上课该干什么。 带一年级和三年级的是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老教师,见旁边原本老实写作业的三年级也蠢蠢欲动,重重的用教鞭敲了好几下桌子,又厉声叫几个爬窗户的在黑板前罚站,才冲边春晗说:“回去跟你爹娘说,下回不许把小弟弟抱到教室来。” 边春晗嘴蠕了半天,“我的,爹娘不管。” 罗老师用力皱起了眉头,“你是来上学的,还是带娃的,给我在外头站着想清楚了再进来。” 边春晗第二天上学,上午半天根本没去,下午半天除了给兀儿把尿,就在教室外头站了半天。 “你们六哥呢?”刘芳娥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晚上一回来就先问到了边春晗。 “还没回来哩!”边长纪吃野葡萄吃的满嘴满脸的黑紫,手上还翻花一样在藤上摘了往嘴里喂。 这个时节正是山上野果子最多的时候,不过好捞到的地方早就叫小子们抢了个精光。这野葡萄是边存志前几日瞧见了,今天专门带了锄头去从高高的悬崖壁上勾下来带回来的。 “边虎,你给弟弟们洗了再吃啊,给你六弟留一点,知道没!”刘芳娥又要哄两个小的,又要烧饭,匆匆交代了一句,放着满肚子不安进了厨房,“老大,你去外头接一接。” “哎。”边远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大步出了院子。 边春晗把捡来的废纸一张一张的展平,整齐的折在一起放在背篓里。今年已经初三的边俊回来曾说过,废纸废铁饮料瓶子在镇上都可以卖钱的。昨天晚上,边存志说的话,边春晗其实听到了心里,虽然还年幼的他并不清楚养一个孩子真正意味着什么,却懵懵中已经开了一窍。 边存志、刘芳娥夫妻两个都是再老实不过的农民,虽是没办法,对把个孩子丢在路边这事儿心里怎么也过不去,愧疚的不行。 所以,等边远领着抱着兀儿在门口不远处转悠的边春晗进门的时候,边春晗所担心的树条子并怒骂并没有出现。 边春晗战战兢兢的叫了人,“爹,娘。” “先吃饭。” 饭后,边春晗拿了边虎给抢下来的一小串黑色的野葡萄,洗干净后,一粒一粒的咬破了给兀儿吮几下才扔到自己嘴里,不时就傻笑几声。 野葡萄滋味相当好,但一粒只有半个小指甲盖大,里面的籽倒还有好几颗,根本就只能吮一点儿汁水,甜甜嘴罢了。 刘芳娥收拾了碗筷,跟边存志、边远三人在厨房里说塔塔兀儿这事儿。 “爹,娘,大哥。”边春晗搂着小家伙摸了进来,“我会好好养兀儿的,九弟、十弟我都带过,我会养,真的,不用费家里粮食,真的。” “老六,别耍倔,爹娘正想办法哩。” 说是如此,厨房里却陷入了一片沉默。 “你说你生的个什么脑子,家里又不是没兄弟,叫你捡个别人扔的回来。”刘芳娥点着边春晗的头说。 派出所是不行了,人以为是边存志自家生了孩子不想养来着,放路边又狠不下心。要说寻个愿意养的人家,这年头没计划生育,哪家不是好几个孩子…… 边春晗嘴上不反抗,侧着身子,身上却明明白白的释放着对抗的信息。 边长纪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又快速的缩了回去。 “老七,要进来就进来,不许探头探脑,又不是做贼。”边远喊道。 边长纪嘴里嘀嘀咕咕的进来了。 “不公平,六哥觉得不公平,所以才委屈,四哥能养鹩哥,五哥养了兔子,爹也说了只要不费家里的粮食就能养……我也觉得不公平,明明是六哥捡到的,为什么不能养……”边长纪张口就是一大串,边说还边掰着手指,足足说了七八条,半点儿不像村子里其他还没上过学的孩子只知道瞎嚷嚷。 边存志哭笑不得,一样的儿一样的养,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婆婆嘴儿子。 “好,六儿,你要养你先养着,但你爹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什么鹩哥、兔子,哪天你老子觉得不成了,你就自己老老实实的给送到镇上的派出所把话说清楚,听到了没?” “嗯。”边春晗用力的点头,咧着嘴憨乎乎的笑开了。 边存志说:“去睡吧,明天可不许再从学校里跑出来。” 边春晗拖着不合脚的布鞋,“吧嗒吧嗒”的出了厨房。 “他爹。”刘芳娥叫了一声。 “还记得罗孙五家的大闺女不?”边存志咬着一根稻梗问道。 罗孙五家大闺女是去年上的吊,刘芳娥还买了一刀草纸去烧了。那闺女大家伙提起来,谁都要竖竖大拇指的,种地能抵个壮年汉子,家里弟弟妹妹都是她帮忙收拾的,平日里除了埋头干活,半句话都没有,爹娘说是啥就是啥,独独前年说亲的时候,不知拧了哪根筋…… 第4章 老实人 第四章老实人 边存志说:“咱们老六平日里也是闷不吭声,叫帮忙带小的,推了几年上学都半句话也没有,老实人就是怕拧了心思,孩儿还小,不知道好歹,等他抱个两天,吃了亏就拧回来了。” 刘芳娥想着叫自家再把个娃娃扔一回也做不出,只老大已经二十岁了,这一年两年就得说人家;老三明年该考高中,学费还一点影子都没有;老四不喜欢读书,总得想个法子叫他学门手艺才好……连几个小的再不裁几套新衣服就没法出门了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怎么思量都转不开,面上就越发的不好看。 “娘,要说只能说那孩子跟老六有缘,咱们村里多少年都没扔孩子的,偏老六第一天上学就捡了一个。” 卢林村罗是大姓,就是真有孤儿,都沾亲带故的,谁家都能挤出那一口饭,是以几十年来卢林村都没出现过弃婴。 边远却比刘芳娥看得开,想着苦就苦这两年,现在几十亩的地都是自家的,只要肯干,多养一张嘴也没什么。 厨房里大人们还在伤脑筋,边春晗却是满心欢喜的回了房间,找了一件自己的旧褂子,毫不犹豫的几剪子裁了,给兀儿弄了几块尿布,又连夜把兀儿的小衣服搓了。 刘芳娥哄着老十,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怄的胸口都是疼的。 边存志和刘芳娥是真宠孩子,刘芳娥是典型的农村家庭妇女思想,甚至比一般人更甚一些,她坚持洗衣做饭是女人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叫家里男人插手,边存志跟刘芳娥过日子二十多年,也就刘芳娥生产后下不了地的几天碰过锅铲,边远兄弟都是打生下来就没碰过洗衣粉。 边老十边夏实不满意根本吮不出什么的rutou,用力咬了一口。刘芳娥吃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了快两岁的边夏实两下子,“都是讨债鬼!” 边夏实吃痛,“吭”了两声,嘴里却还没松开。 刘芳娥怀上边老幺时,边夏实才几个月大,不得不断了奶,结果等边老幺开始吃奶的时候,边夏实还有奶瘾。刘芳娥年纪大了,又连续生产,奶水本来就不足,每天晚上喂了边老幺,就是一滴奶水也无,边夏实也要含着过过瘾才肯睡。 边存志说:“你也别想了,以前再难的时候咱们不也过了,今年地里照料的细致,等这一茬黄豆收了,我跟老大多沤些肥,包管下一季麦子也不差,快睡吧!都是男娃子,就该放着些养!” “就你歪理多……” 九月初,白日里还有些温度,山里的夜晚却早就开始透出丝丝的凉气。 边远一个个给拉好被子,一搭一搭的应着弟弟们的话,眼神却不时的扫过搂着兀儿的边春晗。 第二天,边春晗是背着一个大背篓去的学校。 坐在教室门口的罗老师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说:“昨儿我是怎么说的啊!” “老师,我弟弟很乖的,他一点也不吵,真的,我、我爹娘不管的,您叫我带着我弟弟,求求你了。”边春晗小声说。 塔塔兀儿确实很少哭,边春晗把他捡回来两天,只偶尔把他弄疼了哭几声,不管是饿了尿了都只“嗯啊”几声。 就这几句话,木讷的边春晗昨天睡前加今儿早上在心里念了无数遍才能顺利说出来。 罗老师也是卢林村人,晓得这里学生的情况,昨天骂了又罚了,今天还抱过来,就说明家里是真没办法。 “那你一个人去教室最后头坐着,我要听到你弟弟哭一声,你就滚回去带你弟弟,别来读书了。” 边春晗连连点头。 一年级坐着教室里面一侧,最后头就挨着垃圾桶,谁也不愿意做坐那儿。 边春晗却极乐意,坐最一排不用跟人挤一张桌子,还可以随时捡到扔过来的废纸头。把背篓放在远离垃圾桶的一侧,边春晗上课的时候就小心的用脚推一推背篓,背篓一摇,兀儿就咧开嘴笑,乖的不成。 “边春晗,你也要当臭篓子!” 下课,边春晗抱着兀儿把了尿,喂他喝了两口水后,站在边上看别人弹玻璃珠子。 虽然卢林村在周边一片是最穷最偏的地方,但不论哪里,总有差距存在。在距离边家所在的山包十几里处有一个稍微平坦的山头,那里有二十来户人家,是最早一批盖起平房的人,早在好几年前,这些人家就不靠村里记工分吃饭了。有一家开了村来唯一的杂货铺,有一家是诊所,有一家专门磨豆腐,剩下的十几家男人都在外头打工,虽说是做苦力,可也远好于在贫瘠的土地里刨吃食。 拦在边春晗面前的就是那边罗老九的大儿子罗兵。 “臭篓子”说的是村里罗书成,他是卢林村前些年唯一一个大学生,但八几年的时候,全村上下给他凑足了路费,他拿着通知书到了学校,却被通知只接受非农户口,他一路乞讨着回来,就变的疯疯癫癫的,嘴里一整日的嘀咕不停,总背着个破篓子四处捡东西,尽是些不知哪来儿的死兔子死鸟,老远就能闻到臭味儿。 边春晗抱着兀儿退了一步,“我不是。” “那你在垃圾桶里翻什么?” “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他去翻垃圾池了,恶……” “哈哈,臭篓子,臭篓子!” “臭篓子来学校了咯!” 几个时常混在一起的围着边春晗叫闹开来。 罗兵把头凑到边春晗怀里说:“叫我闻闻,看这个是不是也是你捡来的臭东西!” 在连电都没通娱乐活动少的可怜的山村,有什么事儿总是传的格外快。边家老六捡了个孩儿回去,只一个晚上,全大队几乎都晓得了。 “兀儿不是臭的,你不许胡说。”边春晗往边上又躲了一步。 罗兵不依不饶的继续往前凑,边春晗急的不行,伸手推搡了一把。罗兵还手就是一爪子,抓在边春晗脖子上。 边上跟着起哄的几个小子,立即上前一边吆喝一边推搡起来。 边春晗紧紧的护着怀里的兀儿,在老旧的墙上蹭了好几下,满头满脸的都是墙灰,直到上课了,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吆喝,才脱身。边春晗拍了拍头发,冲没哭没闹的塔塔兀儿笑了一下,“兀儿最乖,不怕,哥哥捡了废品卖钱给你买奶吃。” 在小学挨着垃圾桶做绝对是一件遭罪的事儿,基本上没哪一个小孩子愿意老老实实的走到垃圾桶边上扔垃圾的。 边春晗回到座位上,不仅垃圾桶周围,地上、桌子上都有糖纸、果皮,似乎还有人把边春晗的背篓当成了第二个垃圾桶。 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拼音,叫一年级的抄写,去给三年级的讲作业。 边春晗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把周围打扫干净,摊开作业本,认认真真的写作业。 每节课下课,罗兵几个无事干就围着边春晗打转,六七岁的小孩子动手都不至于,只边春晗走到哪儿,跟在后头吆喝到哪儿,再加上边春晗确实守着垃圾桶捡废纸,直接导致小学期间没一个人愿意跟边春晗玩。 一放学,边春晗背了背篓就往垃圾池子跑。 垃圾池子修在厕所边上,十天半个月才彻底清理一次,除了做清洁的学生不得不来倒垃圾,一般没学生愿意靠近。 边春晗到的时候,却已经有两个老太太在了,是住在附近的人家,时常就过来翻捡废品。 “哟!” 边春晗眼睛好,手脚快,一有人来倒垃圾就利索的把里面的纸团都巴拉到自己篓子里。 “你这伢子干啥哩!” “跟你说话哩,怎么憨头憨脑的。” “莫不是有啥毛病呗……” “还真没看到哪个学生伢子来跟我们老太太抢废品的。” 边春晗兀自整理着背篓里的东西,想着这周放假去镇上就能换成钱,脸上就透出了笑容。 两个老太太越发觉得这孩子有问题,回去不知编排了多少闲话。 兀儿在树荫下吭了起来。边春晗一抬眼,血气就只往脸上冲,一头撞了过去。 “喂,你搞什么?”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的五年级恼火的说。 边春晗发怒的老母鸡一般,护在塔塔兀儿前头。 “算了,都一个大队的,我们也就看看。走了,这里臭死了。”罗峰拦着被撞的同伴说。 “呸,小屁孩。” “走了,走了,他哥边虎不好惹的很,我们回去了。” 卢林村十几年后都没通自来水,学校用水靠挖出来的水井,装了个压水铁架子。边春晗仔仔细细的把手洗干净了才去抱兀儿。 “啊啊——” “咕唧。” “小乖乖,你饿了呀,哥马上带你跑出去吃晚饭。” 边春晗中午就带了两个蒸土豆,大半都嚼了喂塔塔兀儿,自个儿肚子已经叫了一下午了。兀儿在边春晗怀里拱了一气儿,没如愿得到吃的,眼睛一闭,“哇哇”哭了起来。边春晗心疼的没办法,学着刘芳娥的样子,解了衣裳,把自己的u给小家伙含。小男孩儿的胸前那么一点点,婴儿根本含都含不住。兀儿哭了几声,晓得真没吃的,并不像别的婴儿哭到累为止,只一小会儿就停了下来,安静的靠在边春晗胸口吮手指头。边春晗越发的心疼了,一路跑,一路到处张望,被树枝刮了好几次都没觉察。 “哈。” 第5章 糙养 第五章糙养 边春晗眼睛一亮,拨开半人高的茅草偏离了山林间踩出来的小路,在杂草中趟了几步,“咔擦”一声把一根不大的桑树主干都折了下来,举在手里,摘了上面黑紫的桑葚咬碎了喂塔塔兀儿。 两人一路吃回去,到家的时候又是伸手不见五指。 边夏实一看到边春晗手里的桑树枝,口水就滴了下来,跳着脚直喊:“六哥,吃,吃!” 边春晗赶紧连树枝一起塞了过去。 “洗了再吃啊!”刘芳娥一句交代还没说完,边夏实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不论紫的青的都没放过。 桑树果子不说青的,就是还没红好的都酸的没办法。 “我的儿,你这是饿死鬼超生不成。” 刘芳娥端了半盆水过来,叫边虎帮忙洗,赶紧用手指把边夏实一大嘴的东西抠了出来,发现里面甚至还有咬碎的半片叶子。 “娘,十弟又要把地上的捡起来放嘴里了。”边长纪崩溃的喊道。 地上的是才从他嘴里弄出来的,嚼的乱七八糟青的黑的混在一起,早沾满了泥土。 刘芳娥一把把人掐了起来,拎着进了厨房。 “啊——啊——吃,吃。” “你老实坐着,等你五哥洗好了,娘给你拿。” 边春晗看着几个弟弟围着盆子一阵热闹,抱着兀儿进了厨房,喊道:“娘,饭烧好了没,我饿死了。” 刘芳娥看一大一小嘴上脸上都乌黑乌黑的,眉头一竖,“你跟兀儿吃了多少野果子?” 塔塔兀儿被边春晗捡回来,除了装他的木盆、身上的一套衣服,也就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其它什么都没有。刘芳娥凭着经验估摸着该有五六个月大,村里产妇营养跟不上的多了去,有吃东西早的孩儿,一百来天就开始吃米汤过活,但就是满了半岁,也不是什么都能吃的。 晚上还是最不受欢迎的掺了土豆的稀饭,边春晗一连吃了三碗,最后还舀了半碗菜汤撵碎了两块土豆拌了喂塔塔兀儿。 刘芳娥看着边春晗狼吞虎咽的样子,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 当天夜里塔塔兀儿就拉起了肚子,难受的直哼哼。边春晗用自己的旧外套裹着小家伙跑了三趟后眼泪都掉了出来。 睡在最外头的边远实在看不下去,起床点了灶给烧了一碗开水,化了一点儿糖盐水叫边春晗给喂进去,又抓了一小把白米在炉子上熬着。 “等明天早上喂他喝这个,其它乱七八糟的别给他吃,特别是那些没洗过的野果子。”边远交代道。 边春晗带着哭腔应了,折腾了大半夜,到天亮才眯了会儿。 边长纪从一早就开始闹,要跟着同龄的几个去摸鱼。他们发现了一条快干涸的水沟,说是在里面看到有鱼。 今儿要去的田离家比较近,刘芳娥决定带着两个小儿子一起去,只叫边长纪领着老八和老九。 “不行,他们两个跟去了一条鱼都不能摸了。” 边存志问:“那你还吃不吃饭?” “我摸了鱼大家一起吃。”边长纪站在门口不时往外张望,深怕伙伴们走了。 “你想去摸鱼,那你说两个弟弟没人带怎么办呢?”边存志已经整理好了农具,耐心的跟边长纪“交涉”。 边长纪要有办法早就说了,根本不会胡搅蛮缠。他求助的在娘和大哥身上来回看了几圈。 “反正我不带!” “我也不跟七哥去,我要自己跟虫子玩儿。” 老八边峰今年五岁,在孩子都放养的山村,懂事一点的实际上已经不需要大人看着了。 老九本来就喜欢往外跑,倒是吵着要跟去。 “不行,不行,我们说好的,都不许带弟弟妹妹,不然又要哭起来!” “我不哭,我不会哭的……” 边春晗乐呵呵的在旁边看着,想着兀儿长大一点也是这样缠人或者撒娇,就满足的不得了。 “啊,对了,爹,娘,我先走了。”边春晗背上背篓喊道,“娘,您就把八弟一起带到田里去呗,田里多的是虫子,八弟看一整天都看不完。七弟也别想了,你等着看,罗大成肯定带着他妹妹,你就带着九弟一块儿,说不定他比你摸的鱼还多哩。” 边春晗话音一落,外头就传来喊声,罗大成果然背着他那个娇气的妹妹一起来的。 “臭小子们,出去玩倒积极,天才将将亮哩。”边远笑着招呼了一句。 “哎,罗大成,不是说了不许带你妹妹的吗!”边长纪跳起来喊道。 小姑娘罗婷婷撑起身子说:“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边春晗笑了一下,把塔塔兀儿裹好,一路小跑的出了门。小家伙还没睡醒,在边春晗肩膀上蹭了蹭,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会儿就又睡着了。边春晗自己兄弟几个都养的糙,刘芳娥就是说一百遍,在外头摘了野果子、野花儿,有了都是直接往嘴里塞,不见哪一个因此生病的。倒是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村里养的猪冻死了好几头,每家都分了十来斤肉并几根骨头,边存志抢了一副大肠,刘芳娥掺着酸菜、白菜、萝卜炖了满满一大锅,几个小的吃的肚子滚圆,结果夜里都拉了肚子,喝了两天的清粥才好。 学校是八点半上课,但一般九点钟一年级的学生也不一定能全到。九月份天还亮的早,这会儿才将将七点,边春晗绕了一段路,找到一块已经收割过的豆田。 黄豆这东西,不管多仔细的庄稼人,总是多多少少会漏一点儿,而况收豆子是要靠抢的,太早黄豆还没完全干,收回去不好收拾,太晚豆荚就炸开在地里了。 昨天夜里单独给塔塔兀儿熬了白粥,家里虽然没说什么,边春晗却觉得不安的很,想着趁早上和中午捡些豆子交家里抵了。 晚上,边存志看边长纪哥儿俩摸的鱼不少,叫边虎跑了一趟,用豆子换了几块豆腐,煮了一锅鱼汤。 边春晗用力耸了耸鼻子,舌头下面开始迅速的分泌口水,“好香,娘,可以吃饭了没?” “六哥,六哥,鱼,我抓的鱼。”边秋茂高兴的喊道。 “真的?九弟好厉害,你抓了几条?”边春晗蹲下来,笑着问道。 边秋茂点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伸出三根手指晃着,“抓了六条。” “嗯,九弟最厉害了,但是六条可不是这样的,你看,一、二、三、四、五,一只手有五条,好了,另一只手一条,这样才是六条,下次可不能数错了……”边春晗单手扶着兀儿,一直蹲在地上,慢慢的跟边秋茂说话。 边峰看了一会儿,飞快的跑出去又进来推了推边春晗。 “唉,怎么了?这是什么?”边春晗回头看了一眼,猛地往后一仰,差点儿没倒栽到地上。 边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边春晗,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掌心放着一条肥胖的大青虫。 这种全身青中带黄的虫子,这边叫芝麻虫,能长到成人半个手掌那么大、拇指粗细,看着怪吓人的。 “虫。”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突然把虫伸到别人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连六哥都给你吓着了,上回还差点儿把我吓死,要是别人怎么办,别人要找茬的,要是把罗婷婷那样的吓着了,哇,都别想好过了……”边长纪小老太太一样唠叨起来。 边春晗缓过劲来,忍着浑身起毛的感觉,仔细看了一眼,“这条虫子上面有花纹,是不是?你要给六哥看这个。” 边秋茂点点头。 “吃饭了,吃饭了。”刘芳娥把饭都盛好,才叫一大家子。 “来,老八,大哥跟你说两句话。”边远把人叫道自己身边坐下,“下回可不能再突然拿虫出来了,好些人都不喜欢虫,这样要吓着别人,晓得不?” “为什么呢?虫子很有趣的。”边秋茂靠在边远身上说。 “嗯,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边远解释道。 “我晓得,六哥就喜欢兀儿。”边秋茂说。 “还有,不要总直接用手去拿虫子,有些虫子会咬人的,还有的可能碰了手就肿起来,等以后你上学了,把虫子都弄清楚了才能用手去抓。” 边秋茂乖乖的点头应了。 刘芳娥专门盛了两碗盐还没放足的鱼汤出来,给边老幺和塔塔兀儿喝。 今晚有鱼汤,还烧的干饭,吃的一家人脸上都挂着笑。 分田到户,别的不说,今年至少家里口粮多多了,以前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一顿干的,现在掺着土豆、红薯之类的,隔个两日就能有一顿管饱的干饭。 有鱼汤伴着白米粥,边春晗又嚼了几小块豆腐喂进去,塔塔兀儿第一次吃的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边春晗惊喜的说:“娘,兀儿会打嗝哩。” “你给他站起来拍一拍后背,叫他多打两个,省的隔了食。”刘芳娥说。 边春晗照做了,乐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好了,乖兀儿,咱洗澡去了,洗的香香的。” 第6章 喜欢 第六章喜欢 外头边远跟边虎正给老八、老九洗澡,边长纪也掺和在里头,院子里热闹了好一会儿也没消停。 边春晗抱着塔塔兀儿在里头等,见塔塔兀儿头都一点一点的了,不由急了起来。 “老六,到厨房里给塔塔洗,外头凉了。”边存志跟刘芳娥俩在厨房里头给边夏实和边博洗。 边春晗咧嘴笑着应了,麻利的兑了热水把木盆端到灶门口,就这灶下的火光,把脱的光溜溜的塔塔兀儿放到木盆里,半点儿不像生手的给小家伙从头洗到了脚。 塔塔兀儿在被丢前显然没有吃苦,浑身肉呼呼的,泛着健康的色泽。边春晗把人抱起来,感受着柔嫩的触感,心里越发的欢喜。 “我捡的就是我的,乖乖小兀儿,哥哥肯定会把你养好的,比鹩哥厉害,比兔子好看多了。”边春晗哼着乱七八糟不成调的曲子进了房间。 老幺边博奶没吃够,含一下吭一下,又含一下,吭声就渐渐由小变大了。边夏实在一旁眼巴巴的等着,看小弟头扭开,抢着凑了过去。边博还没吃好,立即一爪子抓了过去。边夏实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这几天地里忙,边博有两天没剪指甲了,边夏实脸上立即有了三道红棱。 “哇哇——” 此起彼伏的哭声从两口子房间里传出来。 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边秋茂揉着眼睛坐起来,“睡觉觉……” “好,秋茂快睡,躺下去睡了。” 刘芳娥、边存志一人抱着一个小的在哄,只得口头安抚边秋茂。 边秋茂坐了会儿,也“吭吭”哭了起来。 边远过去把边秋茂抱到了这边房间,许了他晚上挨着边春晗睡,谁都不吵才哄好。 边春晗腾了一点位置,让边秋茂躺下来。家里人多,边存志自己订了两张两米多的大床,就是如此睡了大大小小七个人还是挤得慌。边春晗怕压到两边两个小的,连侧身都不赶。 “家里小家伙们还真是都喜欢老六。”边存志小心的把睡着的边夏实放下来说。 边夏实一挨着床板,立即有要哭的趋势,边存志赶紧有把人抱起来,来回在小小的房间里走动。 “老六带了他们几年,没见红一次脸,老七带了一天就要撂担子。”刘芳娥轻轻拍着怀里的边博说。 “看是真喜欢小娃娃,个男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不然怎么带了几个弟弟还不够,又从外头捡了个回来!”刘芳娥说起这事儿就是一肚子气。 “你说咱是不是该攒些料子,过两年给老大打一套家具啥的。” “很该是的,赶明儿叫六婶子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就是定不下来,也叫两个小的先处着。” 夫妻两个就着边远的终身大事唠嗑了会儿才将两个小祖宗哄着。 塔塔兀儿吭了一声,边春晗立马就醒了,抱起来就往外跑,慌乱中也不知道踩了谁一脚也顾不得了。 “好乖乖,真棒,已经不拉稀了,小兀儿最厉害了,你快快的长,长大了就啥都能吃了。” 在昏暗的月光下,边春晗鼻子几乎没凑到那一坨还冒着热气的大便上。 “啊啊!” 等回到床上,边春晗才发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动一下就如同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一点一点啃噬一般,难受的厉害。这一会儿,边长纪和边夏实各翻了个身,把中间剩的点儿地方占得满满当当的。边春晗东推一下西搡一下,好容易才又躺了下去,只得把塔塔兀儿放在胳膊弯里。 周五的晚上五哥边明天擦黑的时候带了几小包零食回来,把几个小的乐坏了。 “三哥现在已经不拾废品了,他成绩好,平时总有人找他划重点和补课,拿菜票和饭票换,还有给钱的,我这周都吃了两回肉哩!” 边俊上初三后就不能每星期都回来了。镇上有两所初中,在卢林村招人的只有一中,从这学期开学起不给学生按饭盒一个个蒸饭了,而是交了米和钱换食堂的票子。 一大家子都围着边远听他讲学校里的事情。 “老三这样不会耽误自己的学习?”边存志问道。 “三哥可厉害了,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头几名,大家都说进前几名的都跟三哥换过重点。”边明颇有些得意地说。 边远问:“你们老师会不会有意见?” “才不会,三哥都是自己想出来的重点的,老师还夸三哥来着,说三哥跟同学友爱互助、共同进步,就是跟三哥一起睡的那个个子大的不成,挤得三哥没被子,一去学校就感冒了一回,咳到了今天。” “感冒了?买药吃了没?你三哥打小身体就不好,早晓得该多给他带一床被子的,不然明天咱就再送一床去,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床旧棉絮。”刘芳娥说着就起身要去翻柜子。 “娘,您别忙了,家里都是大被子,咱们学校床看有一米宽没,带去了也放不下,被子叠不好还得挨骂哩。”边远叫道。 “哇——” 正好这时候,原本好好吃着各自的零食的老九和老十突然一起哭了起来,刘芳娥赶紧折了回去。 边俊带了一包棉花糖并几包辣条啥的。刘芳娥从边远起,不管大小,一人分了一块半,真空包装的辣条用刀切了装在碗里,大家伙都尝了一点儿。 却是老九边秋茂留了一根辣条,又怕辣又舍不得,在嘴里嘬了好一会儿,一小心掉到地上,边上早就望了半天的边夏实哧溜一下钻到桌子底下,捡起来就放到了自己嘴里。 边秋茂揪着边夏实的脸大哭道:“我的,我的!” 边夏实被辣水呛的鼻涕眼泪一起掉了出来,还不肯吐出来,看着就难受的不行。刘芳娥硬给抠了出来,还撑着身子不肯。 边远把边秋茂抱过去,把自己的半块棉花糖给了他,才把人安抚下来。 “唔。” 边春晗偷偷的把咬碎的一小块糖渡给了塔塔兀儿,看着兀儿吧唧着小嘴不停的往下咽,就满足的不得了。 “啊呀呀!”兀儿很快咽完了。 边春晗为难的看了看手里的大半块糖,狠心全部塞到自己嘴里,飞快地嚼吧了两下咽了下去,“没了。” “啊啊。” 塔塔兀儿用小手胡乱的在边春晗嘴边上摸着。 “不行,吃了又要拉肚肚喽。”边春晗把人举起来,用头顶着兀儿的肚子说。 “呀呀呀。”兀儿高兴地叫唤起来,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边明回来,一张大床就更睡不尽了。边存志用两张长凳搭了一块木板,临时铺了一张小床。结果几个小的都抢着要睡小床。 边远用力把木板推的跟大床并在一起,说:“成了,都不许吵,快睡,明天早上哪个起不了床就不带哪个去镇上。” 边虎带头,下边几个小的一起大叫着争先恐后的扯着被子往身上盖。边春晗抱着兀儿躲得远远的,看着自家兄弟乱成一团,“嘿嘿”直乐。 边存志明天打算把黄豆拉去镇上卖了。之前都是大队统一收了,留足要上交的和大家的口粮,剩下的叫上十多个壮汉拉去镇上卖了,回来按着工分分给大家。边家是一次都没轮到过。家里日子不好过,边存志和刘芳娥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去一回镇上,更何况边春晗兄弟们了。 村里绝大多数人家去外头都不愿意带着小孩子,要费心思看着不说还闹腾。边存志和刘芳娥却决定所有的孩子都带上。 “小孩子就该到外头去看看,不然在这山坳里长大,以后就跟他们老子一样只能刨一辈子的土。”边存志一早就说过了。 以前大队一起上工,好些东西都是村里统一添置的,分田的时候都抓了阄。边存志也不知是手气好还是不好,摸了几轮都是白纸,自家门口的一大片山坡就是这样由大队补贴来的。要不是二哥寄了钱回来,家里连好些必需的农具都凑不出来。架子车这样的大件,暂时是没办法了。边存志借了好几回才定下了明天使。 大清早,从边峰第一个醒来,家里就没安静过。边长纪领着几个小的,连早饭都是坐在架子车上吃的。 “拉住,拉住,用力!” 边春晗抱着兀儿跟在车后面猛跑,伸着一条胳膊企图帮帮忙。 边存志没拉车走过去镇上的这条路,刚开始还好,上坡下坡比较平缓,下坡的时候还让大家都坐了几回。但是到了有一段路有接连好几个又陡又长的上坡,全家大小推得满头大汗才上来,下坡的时候都舒了一口气,还把八弟到老幺都放到了车上。 边存志用肩膀死命的抵着车把,几乎被车子顶的离了地面。边远第一个追上去,在后头拽着。刘芳娥、边虎、边明都陆续追上去,才让车惊险的在冲进一道水沟边停了下来。 第7章 飞行 第七章飞行 板车上惊魂未定的四个小家伙这才一起哭出声来,幸而车旁边架子钉的高,四个小家伙又是被几蛇皮袋豆子围着坐在中间才没被颠出去。后头人小腿短追不上的边长纪跑到鞋都掉了,一路喊一路哭。 边春晗换了一个手搂着塔塔兀儿,站在路边上用力的喘气,他追了一路也没能拉到板车栏板。 “哈哈。” 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边远第一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哭了,刚才好玩不好玩,像不像做飞机?呜——飞起来了,是不是?” 边秋茂咳了两下,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学着边远张开胳膊,嘴里“呜呜”叫着,不一会儿除了被刘芳娥抱过去的边博,其他两个能听懂话的都笑开了。 边明返回去爬了大半段坡给边长纪把鞋子捡回来,又哄他下次把他放车上先飞走。 到了一下一段下坡,边存志和边远把豆子多移了两包放在后头,人都尽量往后坐,一早就向后顶着车把,虽然车还跑的飞快,好歹没失控。等到了镇上,除了边博和兀儿,其他人都是浑身汗湿——大些的是帮忙累的,小些的是笑闹玩出来的。 镇上有专门收各种作物的收购站,好在除了因为豆子里青色的小豆子有些多,被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其它都顺利。 边存志小心的把两张蓝色的票子收到怀里,“走,咱们接了你们三哥,去找点儿吃的。” 一中附近就有一家废品收购站,边春晗打了个招呼,抱着兀儿拐了进去。数着好容易得来的一块多钱,边春晗在镇上供销社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一包小号的米粉就能要手里的全部家当。 “兀儿乖乖再忍一个星期,咱先喝米粥,下回哥哥就给你买好吃的米粉。”边春晗拎着半斤白米并一个细网篓子。 方才去粮食收购站,边春晗就注意到了,菜市场口子处有一家专门卖些稀奇东西的,边春晗看到有人提着黄鳝进去卖。黄鳝这东西山里多得是,每年梨水田都能翻出好些,但还没人会特意费时间去抓那滑溜溜看着有些渗人的东西。 是的,在卢林村那样封闭的山村,家家户户连吃食都单调不变,很少有人愿意和能够尝试新东西。 边俊在镇上读了两年的书,也只对学校周围熟悉些——他要念书要想法子寻钱。 边存志从学校出来的时候,领着两个学生伢。跟在边俊后头那个比边俊足足高了两个头,估摸着已经有一米八了。 “啊啊,大娘好,大哥好,弟弟们好啊,我是边小俊的同学加床友袁水泉。”大男孩出来就热情的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笑脸卖了一个又一个。 镇上初中人多地方小,近七成学生都是从下面乡村来的,先前几年好些学生还只能睡在教室里,晚上把桌子两两拼起来铺上褥子就是床,白天把被褥一卷放在边上再上课。边俊上学那年才新建了一栋宿舍,算是把学生都塞了进去,但是上下铺十五张挤在一个二十平不到的房间里,一张床上还得睡两个人,住里面的人就没一个不生皮疹子和脚气的。 边俊一路臭着脸,看到刘芳娥和几个弟弟才好了些。 “他叫袁水泉,大家叫他臭水沟就好。” “咋说话的哩!”刘芳娥轻轻拍了一下边俊的背说。 袁水泉完全不在意的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平时开玩笑开惯了,大娘,您饿了没,我知道这边上有一家炒面店,又实惠又好吃,走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边存志偷偷按了按怀里包的硬邦邦的两张大票子,咬牙数了零钱出来给自告奋勇的袁水泉,说:“买十份,俺们娃娃多,不挤到别人店里,就在板车上吃。” “好,包在我身上,边小俊,边明,走了,帮哥去端。”袁水泉吆喝着去了。 刘芳娥推着边远,叫他也过去帮忙。边夏实一听到“吃”这个字眼,口水就直往下淌,趴在板车栏杆上眼巴巴的盯着大哥去的方向。刘芳娥抱着边博一下连一下的帮边夏实擦下巴,等看到边远他们几个回来,由实在穿不了的旧衣服剪成的帕子把他的整张嘴都磨红了。 边春晗搂着塔塔兀儿坐在板车最后面,看着兀儿干干净净的嘴角,忍不住又在那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声说:“兀儿小乖乖最棒了。” 袁水泉是镇上人,只他父母早早就出去打工了,等他上了初中,更是连爷爷奶奶两老都奔了出去,平日住校,他不愿看亲戚脸色,周末就在镇上大大小小饭馆过活,熟的不成。 “让让,让让!”袁水泉在最前头开道,一人端着三四个盘子走了过来。 边存志是算好的,四个小些的两人吃一份就够了,连着袁水泉一起是十份。 袁水泉他们端了十二盘过来,还另有好几碟子各色的腌菜。 “我们不占他们地方吃,又买这么多,送两盘子还不是小意思!”袁水泉乐呵呵的帮忙往板车上摆时解释道。 边存志就信了。 炒得金黄的碱面,掺了青菜、豆芽、西红柿、豆皮,还有肉丝、鸡蛋,微微有点儿辣,边春晗吃了一口,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面条。 刘芳娥从专门留给小家伙们吃的两盘没加辣的里面夹了一根,在嘴里含了一道,弄了一点点喂给边博。边春晗还是自己先咬碎了才哺给兀儿。边长纪看了,也学着样子,嚼了一口,用舌头顶着,凑过来想喂给兀儿。 “啊嗯。” 塔塔兀儿好不给面子的叫了一声,把头往边春晗怀里一埋。 边长纪嘴里的东西就落了空,尽数落在自己身上。 “长纪,你吃你自己的,看你把衣服上弄的。”刘芳娥抽空帮他掸了两下说,“老六悠着点儿,给他尝一尝就成了,喂多了小娃儿受不住。” 边春晗点头应了。 “啊——呜——” 塔塔兀儿叫了几声,没得到吃的,撑直了脑袋往边春晗嘴边凑。 边春晗心里清楚,但每次感受到兀儿软软的嘴唇,总忍不住分一点儿过去,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小家伙到底吃了多少。 边秋茂和边夏实两个分吃了一大盘子,肚子撑的滚圆还都看着剩下的一盘。几个大人又分吃了一盘,还有一份实在吃不下了。 “爹,娘,叫三弟和水泉装进去给他们同学吃。”边远建议道。 一帮子半大小子,在学校一关就是半个月,食堂再怎么说的好,都是大锅饭,缺油少盐,吃上几天恨不得生嚼辣椒。 袁水泉立即拍手说好,跳起来去找老板要塑料袋好打包。 边俊从里面挑了几根肉丝,给边长纪到边夏实四个小的一人嘴里塞了一根,“好了,今天吃饱饱了,下回三哥回去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如此,袁水泉包好拉着边俊走的时候,几个小的才没闹起来。边俊他们中午吃饭时间就四十分钟,接下来的午睡是强制执行的,不管你谁,是走读还是住读都得老老实实的赶去学校,在教室里趴在桌上睡上一个半小时。 今儿第一次卖了钱回来,家里大人不知不觉中都松了口气,气氛就格外好,一路说笑着到了家。 边存志准备把车扫一遍后还回去,边远干劲十足的扛着锄头跟家里人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地里。 “我也出去了。”边春晗捏着一个破瓦片和鱼网子就往外跑。 “哎,六哥,我跟你一起去。”边峰立即颠颠的跟了出去。 刘芳娥要交代一声都没来得及,转头冲边存志问:“老六手里拎着啥?” “管他哩,总不是又从哪儿捡的玩意儿。”边存志找了钉子出来,把车架上松动的地方都细心的钉好。 黄豆收完了一波,下一轮还可以忍两天,刘芳娥便不急着去田里,只领着边秋茂和边夏实在旁边菜园子摸捞。 边存志还了车,扛着钉耙过来,绕过大丛的灌木,往旁边继续开荒。 “他爹,你说要这青椒、茄子和缸豆儿也有人收多好。”刘芳娥把长好的都摘出来,望着一大篓子蔬菜发愁地说。 边存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家家户户都有菜园子,菜是没人要的,就是要也不要咱家这‘歪瓜裂枣’呐。” 菜园子都是第一年种的荒地,这样的山坡子长茅草能长到没过人的头顶,正经垦出来,又什么庄稼都长不好,只看种上三年下狠劲使肥能不能好些。 边春晗领着边峰在自家沤肥的坑边上挖了几条青灰色的肥蚯蚓,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系到鱼篓子底部,找了一条水沟下下去。 边峰只要能东跑西窜就高兴的不成,一时捡一片树叶来献宝,一时折一根树枝当马骑着冲过来。等边春晗忙好,喂乖的不行的兀儿喝了一小口水,抬头准备叫边峰时,小家伙正盯着一只金背甲虫往树上连爬直爬。 “刺啦——” 第8章 挨骂 第八章挨骂 边春晗心都跟着响了一声。 前几年物资匮乏,家里一人一季就两套换洗的衣服。大人千叮万嘱要仔细衣服,所以山里到处能看到光着腚上树下河的小子。这两年布是不缺了,镇上也有人开始卖做好的衣服,但是边家跟卢林村大多数人家一样,还与前些年没半点儿区别。 边峰只觉得屁股上一阵凉飕飕的,还无所觉的伸手扭身摸了摸,好一会儿才瘪起了嘴,“六哥,破了。” “还不快下来。”边春晗喊道。 边峰不舍的看了一眼“唰”的一下飞出去的金背甲虫,三下两下从树下溜了下来。 边春晗给他脱下来看了一眼,脸就苦了。裤子不光缝线的位置裂了,还横着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怎么都不是靠自己的“手艺”能瞒过去的。 边峰一看,眼泪就开始往外冒。 边春晗颠了颠兀儿,说:“嘘,八弟,我们赶紧回去,六哥偷偷给你补好久成了,不兴哭的。” “好,不能说。”边峰抖着小鸡儿就要往回跑。 边春晗赶紧追上去给他把破裤子先套上。 第二天一早,刘芳娥把屋里屋外的事儿都摸完了,背着一大篓子衣服去水潭子里洗,看着被胡乱缝出了两条疙瘩的小裤子哭笑不得。 “你说你穿着不磨屁股啊,两个傻小子!你弄成这样,娘还怎么给你八弟改啊!” 前半句是跟边峰说的,后半句是朝边春晗来的。 刘芳娥在晾衣服,兄弟两个老老实实的站在边上挨训。 “六哥是臭手,补的一点儿都不好,可不舒服,娘,你看!”边峰转了个身,抓着小裤头扯了下去,撅起屁股给刘芳娥看。 被刚过去的夏日烈阳晒得黝黑复的小屁股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两条红印子,是硌出来的。 “该!”刘芳娥在边峰屁股上“啪”的拍了一下,“叫你们出去玩仔细衣服,仔细衣服,就是记不住,你后大半月就等着光屁股吹冷风好了。” 兀儿睡着了,边春晗好容易空了一下手,只要想到破桶子里七八条大大小小的鳝鱼,就止不住的高兴,就是挨了骂也半点儿不受影响。 小的根本还说不通,大的又不知在傻乐什么,刘芳娥费了小半日的口水,也只得作罢,最后手一挥放了两人出去玩。 边春晗立即进屋把还没睡醒的兀儿抱上,领着边峰就直往水沟子边冲。 晚上,边远提前了一个钟头回来,他在地里拔草的时候,从豆子田里翻了两只刺猬。 “吃!吃!” 几个小些的都围了过去,边夏实的声音最响亮。 “好,好,晚上就叫娘烧了给你们吃。来,让让,大哥给剥皮。”边远带着一串小尾巴往水塘边走,“虎子,你把秋茂几个看好,别掉沟里了。” 边春晗赶在天黑前,又收了一次鱼篓子,回来正赶上大家往外走,一听晚上有刺猬肉吃,也是忍不住的高兴。 刺猬临死前发出婴儿哭声一样的凄厉叫声,连最小的边夏实都习以为常了。这两年家里粮食才勉强够糊嘴,时常一连几个月不见荤腥是常有的事儿。山里野兔、野鸡、刺猬等野物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好的油水。 边春晗弄了点儿炖刺猬的肉汤掺在白粥里喂兀儿,昨天从边春晗自己开始往下的小的都因为炒面吃多了拉了几趟肚子,倒是兀儿啥事也没有,连边存志都稀罕的把人抱过去颠了一回,夸了句瓷实。 “爹,明早您起床就叫我,我想赶早去一趟镇上。” 刘芳娥问:“你学不上了?不上趁早回来下地帮忙干活儿。” “娘,我跑得快,一早就跑回来,去学里肯定不会迟到的。”边春晗保证道。 “不成,你胆儿忒肥啊,一个人就想往镇上跑!”边存志也一口拒绝了。 边明他们初中星期天晚上就得赶回去上晚自习,吃过中饭,边存志就把他送出了山。 边春晗就不说话了。 边远扫过去了一眼,说:“老六,你要再敢一个人偷偷往外跑试试?” 边春晗肩膀缩了一下。 “你还真长志气了啊!”刘芳娥楞了一下,屈起手指在边春晗脑袋上钉了一下。 “娘。”边远拦住刘芳娥,沉吟了片刻,“明天我跟六弟一块儿去。” “也好,老六是要去菜场卖他的鳝鱼罢,叫老大去看看。”边存志应了,这事儿也就定下。 边存志早早就开始思量了,要是只靠地里一年两季的收成,就是自己吃再多苦,怕也供不出儿子们,窝在这山沟里永远想不出办法,该让老大多去外头瞅瞅。 边峰是个坐不住的,一听爹同意了,跳起来就闹着要一起去。 “明儿你六哥还得赶回来上学,所以我们要夜里就起来一路跑去,你要能起床还能跟着我们跑到镇上,你就跟着去,成不?”边远问。 一旁跃跃欲试准备跟着边峰一起闹的边长纪已经瘪了下去。 边峰人小还不懂,满口应了。 边春晗以前夜里时常要带边峰去厕所,有了兀儿更是一夜起好几次。夜里警醒,鸡鸣两遍的时候,边春晗轻手轻脚的起来,小心的把塔塔兀儿围在大床最里面。 昨夜,边峰睡前还特意换到边春晗外头,这会儿连个身都没翻,还欢快的打着小呼噜。 边远把边虎推醒交代了两句,跟边春晗一起出了房门。 “哈——” 两兄弟一起对着迎面扑过来的寒气打了个又大又长的哈欠。 “六儿,咱们快些,我想去沙场镇那边大菜场也看看,要有一两样咱家也能种了卖的,就叫娘光在家里种种菜园子,也能省力些。”边远擦了把脸,从灶下的草木灰里摸出几个还温热的土豆说。 边春晗应道:“是哩。” 镇上菜市场有两段高峰,一个是小摊贩们找菜农收菜的时候,在凌晨两三点到四点,再就是赶早买菜的人,集中在六七点。过了这两个时间,菜市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好些摊贩甚至会收了摊子。 边远帮边春晗把鳝鱼卖了,趁着这点儿空挡跟老板打听起来。 这时候的人还都非常好说话,并不会因为边远问的几乎都是他们看来常识性问题而加以嘲弄。 “你们是山里出来的吧?来一趟也不容易。这菜市场修起来,我就在这儿做生意了,那些个当季的菜,谁家都能刨一块地就够一家上下吃了,好卖些的都是打外头运过来的稀罕菜。我要跟你们说的就是那个了,那后八轮的大卡车一星期来一次,送一车菜过来再带一车东西走,我家收的这些东西都是给他们挑走的,不过带什么东西都不定,你给你家好存放的那些个土豆、花生捡好的选了送过来或者山里啥稀罕物什来试试,看别人老板要不要……” 边远连连道谢,牵着边春晗出了渐渐开始拥挤的菜市场。 “看到没,六儿,咱们一直在山里,外头是啥样都不晓得,连想卖点儿自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都没法子,所以爹才咬牙叫你们兄弟都读书,必须读书,一定要读书,读了书去外头看看,不然一辈子就跟瞎子聋子没啥样儿,知道不?” 边春晗懵懵懂懂的应了,这时候他还只为刚到手的一块多钱而满心欢喜。 大自然永远是时间最忠实的反应者。 边家院子门外最高大的那颗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的时候,今年冬天第一场大雪如期而至。 以前,边春晗从没有在意过季节,现在若有人问,边春晗一定咬牙切齿的回答最讨厌冬天。 从边春晗第一次卖了鳝鱼得了好几斤粮食的钱后,边存志拿了钱出来叫边远一气儿买了二十个鱼篓子,交给边虎和边春晗负责收放,每次卖的钱分一份子给边春晗,边虎也能得个零头。边春晗就靠着这点儿钱给兀儿买了米粉吃,扯了布让刘芳娥帮忙做衣服,还有了一条专门给兀儿盖的印着大花的小毯子。 “晗、晗……” 边春晗把人扶正,让他站在自己腿上方便他玩儿。 是的,到了冬天就不成了,水沟、水塘都结了冰不说,就是砸了冰把篓子放下去也没鱼。 “啊呀呀!” 边博远远的从床另一头就蹬着腿叫起来,也要边春晗给他扶起来玩。 邻近年关,外头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山间连路都辨不清。边家干脆锁了门,一大家人都窝在卧室里取暖。屋里点了一个火盆,时不时的就冒出一阵青烟,坐在旁边的边远就得拨弄一番。靠墙的小桌子上放着一篓子花生,谁想吃了就烧几粒。 边春晗脱了厚棉裤和棉衣在床上陪兀儿和边博,两个小的已经有十多天没出门了,因为没有足够厚实的小棉衣。 “叫哥哥,哥,哥!”边春晗逗着边博。 “哥!哥——啊!”塔塔兀儿却应了。 边博一岁两个月了,还没开口说话,倒是还不满一岁的兀儿整日跟着边春晗一起上学,已经会说好几个字了。 “啊——呜啊啊!”边博用手指着装花生的篓子叫着。 “啊啊啊,要吃也只知道啊。”刘芳娥递了两颗过去说。 她手里拿着一条边夏实的旧裤子准备改小了等暖和起来给边博穿,裤子屁股后面和膝盖处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改的的时候要特别仔细。家里皮小子多,刘芳娥只要一闲下来,针线就没离过手。 小孩儿不敢给吃整粒花生米,怕呛着。边春晗喂兀儿喂习惯了,也先在嘴里嚼了几下给边博。 第9章 飞逝 第九章飞逝 靠在边春晗怀里的兀儿在边博凑过来之前一头撞了过去。边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唇上冒出一粒血珠。 “娘,幺弟嘴上流血了!” 边春晗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边长纪已经嚷嚷起来。 刘芳娥慌忙放下手上的活计,做到床沿上抱过边博哄了起来。 “娘。”边春晗讪讪的叫了一声。 边博性子好,刘芳娥拍了几下就止了哭喊,只还用手指着被牙齿磕破的嘴唇撒娇叫刘芳娥给呼呼。 刘芳娥不说话,边春晗搂着似乎有所觉、警惕的看着刘芳娥和边博的塔塔兀儿,越发的无地自容。 “来给爹看看。”边存志拍了拍身上的碎屑,走过来把边博掐了过去,“好了,没事儿了,爹给你呼呼,等雪停了,爹卖了扫帚给我们小幺儿买糖回来甜嘴啊。” 边博被边存志上下悠了几下,就乐的笑开了。 “下回可不许这样撞小哥哥。”边春晗冲着兀儿安抚的笑了笑。 小家伙睁着黝黑清冷的眼睛懵懵的望着边春晗,还当是游戏,“啊啊”叫了两声一头扎进边春晗的怀里。 边春晗扶着小家户软软的胳膊,心下的难受劲儿立即就消失了,跟兀儿玩起了举高高的游戏。 边博在刘芳娥怀里坐了没两分钟,看边春晗那边热闹,有撑着身子要往床上去。 烧着炭盆,边存志隔一会儿掀几下用破旧的实在不能用的棉被改成的厚窗帘,让屋里透透气。就这样,也架不住边夏实只一直守在炭盆子烤花生吃,熏得两只眼睛通红。 院子里传来声响,刘芳娥拦下跳将起来的几个小的,跟边存志一起迎了出去。 很快,边远携着一身风雪进了房间。 “大哥,大哥!” 打边长纪开始,下头几个一起围了过去,连还不太走得稳的边博也急的的在床上“嗷嗷”直叫。 打卖了黄豆后,边远跟边存志商量着,先紧着家里的钱打了一辆盒子板车。镇上收农货的大车,大约一旬来一次,或早一天或晚一天。边远算好了日子,每到日子就多往镇上跑两趟,地里不拘有什么,都捡了好的带过去,十次里有七八次都落空。也就这两三次,家里日子比单指望地里一年两季收成就宽泛了许多。边远向来疼下头弟弟,每次去镇上不管卖不卖的成,都会带点儿小吃食回来。 “大哥,今儿别人要了没?”边俊单手抱过边博问道。 冬日里,地里最多的就大白菜。手里有了余钱,人才活泛起来。以前边存志两口子只记着伺弄田地,菜园子不过多开一片种土豆,种了种子下去,有空才理一理,为着边远那里一季能卖出两三回抵一季黄豆小半的收成,边存志从地里的肥硬匀了一部分出来,把菜园子彻底肥了一遍,除了白菜,另有菠菜、香菜、紫菜薹和蒜苗。冬日无事,边存志、刘芳娥仔细的选了地里最好的菜,洗摘的干干净净的,用稻草细细的捆的整整齐齐的,就是大卡车不带走,有时候也能在镇上卖出去几把。 边远把又叫又跳的边夏实举起来顶在肩膀上,故意举着手里的塑料袋逗几个弟弟。 “大哥,给我,给我!” 边夏实急的不行在边远肩膀上直蹬腿,立着上半身去够。 边远一只手扶都扶不住,边夏实身子一个后仰,头“咚”的一声重重的装在了放在衣柜上的大箱子上。 刘芳娥慌忙把人抢了过来,抱着他的头直瞅。边夏实就跟不觉得疼似的,还盯着边远手里的袋子不放。 “你就馋的!”边远也唬了一跳,看边夏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才哭笑不得的打趣了一句,把带回来的棉花糖分给大家。 “今儿老板叫还有老母鸡有多少都要。” 等给弟弟们分好零嘴儿后,闹腾的屋子里静下来,边远才跟边存志夫妇把镇上的事儿讲了一遍。 这次刘芳娥把家里经历了几次鸡瘟都奇迹般幸存的一只九斤黄叫边远带去买了。卢林村这样的山村其实很好养鸡,只要每天晚上撒些瘪谷子引鸡子回鸡笼,山里到处是草籽和虫子,一群鸡自个儿在外头刨上一天就吃得饱饱的。先前是不让养,但现在村里仍没有人家养上十只以上。因为这偏远的山村隔上一年就闹一次鸡瘟,不管你伺弄得多精心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论公母一只接一只的往下倒,根本养不起来。 村里人大多祖祖辈辈种地养鸡,几千年来却都对鸡瘟束手无策! 山村的日子简单重复,时间就过的格外快。转眼冬去春来,又到一年蝉鸣时。山脚下,边家后院一片鸡飞狗跳。 大哥边远今天赶早卖了鳝鱼和龙虾,带了一封信回来。边俊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虽然不是顶顶好的那家,但也是各个镇上的高中拍马不及的,每年先收了市里的学生才视情况在各个镇子上招五到十个学生。边存志当即拍板逮两只鸡杀了庆祝。 去年夏末,家里两只老母鸡抱窝的时候,刘芳娥满大队的收了二十个鸡蛋。打的是就是养不出来,平日里自家人能吃上几顿也好的主意。 去年外头老板要山里土生土养的老母鸡,边远在边俊的建议、边虎的怂恿下,壮着胆子转了十几个山头,拿家里大半的积蓄先垫付收了十几只三年以上的老母鸡,按原价给送了去。老板满意边远干事踏实、人实在,多结了五块钱的辛苦费,嘱了边远专门帮忙收山货,算是家里又多了一条来活钱的路子。边远从来只选最好的,按老板开得价在村里收,村子里原也有几个心眼不好的暗地里说边远什么的都有,只几家蹿得最厉害的自己个儿摸黑往镇上跑了几趟,村里就安静了。 “往那边去了,八弟,九弟,拦住,拦住!”边虎打着赤膊,背脊晒得反光,一边在几只落单的鸡后头猛撵,一边扯着嗓子喊。 边峰应着,瞅着鸡往这边来了一把就扑了上去,扯的鸡毛满天飞,在一阵高昂的“咯咯”声中,还是叫只公鸡飞远了。 “哎呀!”边明沮丧的拍着膝盖直喘气。 边秋茂、边夏实和边博几个小弟弟倒直乐呵,慢几拍的跟着大人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 大家抓的热火朝天,边春晗张着手臂、弯着腰小母鸡一样守在塔塔兀儿和边博后头。塔塔兀儿跟着凑热闹跑了两步就回头找边春晗,扭身扑了过去。边春晗蹲下来把人抱起来,问:“怎么了?跑累了?” 兀儿紧紧地搂着边春晗,用自己的脸蛋在边春晗脸上碰了碰。 就这一会儿,边博在凸凹不平的地上绊了一下啃了一嘴的泥。离得最近的边虎一把把他拎了起来,连连说:“吐,吐,往外吐,把泥巴吐出来。” 边春晗赶紧也上前帮忙。 “你们就折腾啊,等天黑咱们也别想吃上饭了。”刘芳娥在厨房门口笑骂了一句。 “哈哈,好了,大家加把劲儿。”边远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招呼大家好好围住一只落单的红毛公鸡才算完成任务。 刘芳娥娘家离得远,边家在在村里也没有血亲,晚上就自家一大家子在院子里吃。边存志特意去打了两斤散装白酒,连刘芳娥、塔塔兀儿在,全家都倒了一点儿。 “咱们老边家打从你们祖祖爷爷辈儿起就是读书人,你们爷爷到闭眼都是念着书,好赖到了你们这儿还能再现现咱老边家的家风。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会读,你们老子娘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们供出去!”平日里不沾酒的边存志不过抿几口就仿佛有了醉意一般,几句话颠来倒去的说。 “大哥也是这个意思!”边远举起豁了一个口子的旧碗兴致高昂的跟着应和,“我听人说,进了市里的高中,只要肯学,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大学里头。来,娘,咱们一起喝一口!” 刘芳娥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一直没收的笑容就说明了一切,配合的举起了浅灰色的粗瓷大碗。 边春晗一手举着自己的杯子,一手握着兀儿的手帮他把小碗举稳。 家里人口多,什么东西都缺,就是喝水的杯子也凑不齐一套,拿饭碗将将就就的用着。 “啊、呸呸!” 边博和兀儿沾了一点后,一起往外吐起了舌头。 “啊——娘!”边博在边俊身上委屈的朝刘芳娥撑过去。 刘芳娥把人接过来,从大盘的土豆炒鸡块里头挑了一块土豆塞到他嘴里,“该,馋啊!” 兀儿伸着舌头好一会儿才扭头。边春晗看了一眼已经在刘芳娥怀里笑开了,伸着手要鸡腿的幺弟,轻轻用嘴碰了碰兀儿的额头。 “塔塔小兀儿最厉害了,哥哥给你舀汤喝就好了。” 两只养了快一年的公鸡,刘芳娥掺着土豆炒了一盆,用足足半个大冬瓜炖了一大锅汤。 婴儿生下来就千差万别,有的大哭大闹、有的安安静静、有的温顺、有的执拗……兀儿生下来的时候边春晗不知道,但现在一岁多的兀儿边春晗是再清楚不过,他比其他孩儿更敏锐,虽然边家人从来没有在明面上表现过什么,甚至边远、边长纪等有几个兄弟在边春晗弄不过来的时候还很愿意搭把手,但兀儿在饭桌上几乎没主动张嘴要过什么,平时边远带了小吃食回来,从老九边秋茂往下都又争又闹,就越发显得兀儿格外安静。 边春晗仔细的先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喂过去,兀儿小小的喝了一口,冲边春晗无声的笑了一下。 因着边俊这个十里八乡唯一的高中生,边家这一整个夏日都充满了欢笑。 尽管好容易才凑出来三哥边俊好几百块的学费,边存志还是坚持卖了家里大半的鸡让边远和边虎一起去送。 “别的不说,开个眼界也是好的。”边存志仔细地又检查了一遍几大包行李说着。 大哥边远是耽误了,四哥边虎就不是读书的料,对于大山里的人家,现下读书基本上是唯一一条跳出农门的路。小的还看不出,边存志现下最挂心的就是这两个儿子了。 “咔擦!” 边家从老到小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粮食收购站,刘芳娥看着平时磕着碰着都没事,好好的洗了放进碗柜却裂开了的旧碗,总觉得心神难安。 第10章 出门 第十章出门 “长纪,把这些端去倒了。” 边存志坐在院子边的树荫下,把小些的龙虾挑出来,除了留着自家吃的一盘子,都放回山脚下的水塘里。 龙虾这东西繁殖力强,随便哪个水沟都有。山里弄龙虾的人家也多,镇上两家收的就越发的挑剔,小一点的不要,爪子不全的不要,看着太脏的也不要,价还压得低。卢林村去一趟镇上不容易,也就边家几家日子不好过的还不厌其烦的往镇上跑。 边家那片山头下的水塘开始本来只是一块略低些的地,去年雨水足,集了水一年带头都没干。边远跟边存志干脆今天一铲子明天一锹,硬挖了一个水塘出来。几个小的可有了事,在野外头不管逮了什么,只有是水里的,都往里头放。 “六儿哩?” 边虎和边明领着边秋茂在前头林子里打鸟,顺便找野果子。边峰不晓得打哪儿抓了一只足有半根手指大的灰色苍蝇,用一根细绳子拴了坐在门槛上一玩就是半天。两个最小的跟着刘芳娥绊前绊后这小半天了。独不见不是抱着就是背着兀儿的边春晗。 “这儿有个大的,哥哥!” 边春晗用一把缺了角的小铲子仔细在挖出来的土块里翻找半夏,兀儿在不远处叫道。 龙虾、鳝鱼多了就不值钱,靠着在学校捡一点儿废纸团也卖不了几个钱。边兀在边家养了三四年,最开始边存志、边远不过想叫边春晗吃个教训,现在早就都当自个儿孩儿一样该怎么养就怎么养,只边春晗死心眼,总当跟当初四哥的鹩哥、五哥的白兔、七弟的杜鹃一样,想着法儿自己多给边兀些。一年到头只要得空都在想法子赚钱,春季里找野菇,夏日最好,有收大蝗虫的、有收蝉蜕的、有收半夏的……秋收可以四处捡漏收的玉米、黄豆等。 “好兀儿,哥哥马上就过去。明儿咱一起去镇上卖了钱给孩儿买个厚本子。” 前两个月老村长领着镇上来的个小警察各家各户的查了人口,用自制的表格登记了姓名、出生年月等,说要办户口本。兀儿只能改了名字叫边兀登在边家里头,因不晓得具体出生日子,老村长胡乱给记了个四岁。 兀儿从不会说话就跟着边春晗在教室里头,实打实的学了两年。边春晗早早就开始数自己攒的零钱,想早一点儿给兀儿报上名,左右都是在学里,不如早一点儿上了,将来也好早点儿考出去。 “刚看到他拎着布袋子去林子里头了。”边存志站起来拍了拍腿上落的渣子答道。 刘芳娥焦躁的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又去捣鼓啥!晚上要是再破了衣裳,看我不撕了他们一个个的皮。” “好了,你也甭急了,老大都二十几了,四儿打小就是个滑头,咱老三多厉害的人,他三还能叫人卖了不成。”边存志把小半桶精挑出来的大龙虾小心的倒到一个大木盆里劝道。 到底几十年夫妻,边存志认真瞧瞧就晓得刘芳娥心里想啥。 刘芳娥仔细想了一番,好赖是能稳下心神干点儿活了。 这边边远领着两个弟弟,拎着好几个大包才将摸到了镇上。 袁水泉老远就开始喊:“快,快,车来了,车来了!” 胡集镇上没有车站,去市里的汽车一天两趟,就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每天都塞得满满的。 车到胡集镇早就连车中间的过道都坐满了人,车下面放行李的位置也被大包大包东西堵死了。边俊的三大包东西好容易才推到了车上,一直堆到了车顶。边远几兄弟只好小心的站在行李边,一路扶着,带的窝头都没顾得上吃,还是袁水泉中途下车买了包饼干,硬喂给几人吃了。 汽车一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在渡口处又排起了老长的队。 “三儿、四儿,小泉,你们三儿下去转转,我在这看着行李就成。” 从镇上往市里要过一条河,河上还没开始规划建桥,来往都靠渡船。 “走啦,走啦,咱们先出去透口气,等一下回来换大哥。”袁水泉硬拉着两人下了车。 一出拥挤的汽车,一股带着腥味的湿风迎面吹过来。边俊有些恍惚的往旁边迈了几步,眼睁睁的撞上了一个拎着两个大蛇皮袋的中年妇女。 那人像挨了一刀一样叫了一起,慌忙把东西都拢在身前,“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边俊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 “离我远点儿,我可跟你说没人是吃素长的啊,别在老娘身边转……”边说着,那人边不停的四处张望,把东西抓的越发紧了。 “擦,不就是碰了一下,叽歪个没完没了。” 边俊拉着上火的袁水泉退到了不远处稍稍宽敞的地方,小声说:“算了,你仔细你的包包,看她那样子外头小偷可多,咱们都得小心些。” 袁水泉以三分之差没考上市里的高中,他爸爸从外头赶回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仅把他塞了过去,还得了承诺一定会分在“奥赛班”,事儿一完就又匆匆出了门。袁水泉小时候就年年跟着他爷爷奶奶出远门,大点儿就自个儿一个人去找爹妈。这次上学,他爹就给他留了一笔钱,连多交代两句都懒得费心。他倒也洒脱,就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余的都准备去市里置办。 “我就说咧!”袁水泉得意的跺了跺脚,“咱都老油条了,还能叫三只手摸了去!” 他出门除了随身带的一点儿零钱,其它大面值的都是塞到鞋子里。 边俊皱了皱眉,遭了这样一出,也没心情欣赏啥子风景,赶忙又上了车。 “你也甭怕前怕后,不都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么。”袁水泉搂着边俊的肩膀说得满不在乎,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跟任何人透露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的时候还掉了金豆豆。 车上行李拎不动的人都没动,即使车窗全部大开,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边虎平时多生龙活虎的人,结果今儿一上车就去了半条命,晕车晕的不行。这会儿叫边俊硬拖着上了车。 “咋了,这就回来了?” 边俊附到边远耳边说了几句,边远立即紧张的背了人摸了摸胸口硬邦邦的小布包。 中午十二点过一会儿的车,一直摇晃到了快晚上六点才到市里。这会儿学校报道的老师早下班了。 汽车站有个简陋的候车室,里面统共只有不到十把破椅子,好些人就裹了衣服抱着东西缩在地上。 有了袁水泉是不成的,他一下车就死拉边家三兄弟找了一家招待所,开了一间小单间。 “我一个人睡还是要开的,大哥就别说啥了,明儿还劳烦您俩帮我一起买东西哩,今儿就好好洗个澡,睡个好觉。” 边远他们三兄弟在外头磕磕绊绊的安置的时候,卢林村也陷入了寂静中。 边存志、刘芳娥哄睡了两个小的后,靠在床头低声说着话。 “幸亏老六上学晚了两年,不然这会儿咱怎么吃得消。”刘芳娥把放钱的小匣子锁到床头柜里,叹了一口气。 今年边俊去市里几乎带走了家里几年全部的积蓄,又给老七、老八去小学报了名,结果一时买一包盐都得先赊着。 “明天拖一包稻子去买了,咱这个月吃的凑活些,新谷子就收上来了。”边存志思量着说道。 边家水田少,收的稻子原就不够吃,总得掺些别的当主食。现在里收谷还有差不多一个月,那包谷子就是家里最后的了。 “咱是没关系,这样吃几个小些的可咋弄?” 第11章 断粮 第十一章断粮 边家享了儿子多的好,也因为儿子多吃尽了苦头。要是边存志、刘芳娥跟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甭管你儿子女儿,只去学里上个两三年认得几个数字,晓得算钱就成,也好过了。打分田到户,田里收多收少都是自己的,家家都越发有干劲,除了几家原先遭过难、欠了债的,就属边家日子最难过,哪怕边远往镇上跑断了腿。 “他们哥哥几个哪个小时候没吃过草根树叶,他们几个小的吃几天土豆咋了,你就是娇惯老十、老幺两个兔崽子。”边存志满不在乎的拉了被罩盖上应道。 “哪个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你光嘴上会说,哪回不是你当好人!“刘芳娥推搡了边存志一把,咬咬牙道:“明儿我起了早去孩儿他们姥姥家问问……” “你睡就是,甭想七想八的,就着半个月,镇上就该要人抗包了,哪就要你去跑。” 刘芳娥娘家在长单村,相比卢林村,那边叫湖区,不过差了几十里路,就走出了大山,成片的田野和湖泊使那一带日子不知好了好少,而且早三四年就实行了分田到户。只刘芳娥亲娘早就不在了,下头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后头那个娘生的,不然一向瞧不上山里的湖区人也不会把刘芳娥嫁过来。前些年边家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刘家连边家门都没进过,年初二边存志跟刘芳娥回去了两回有几年就干脆断了来往。 到现在,更不用说什么回去借钱了。 另一间屋里,兀儿穿着边春晗的一件破褂子不动声色的把挨着边春晗的边秋茂挤了开去,整个人缩到边春晗怀里。 镇上中学开学早几天,边明前儿已经去了。这边大床就边春晗带着三个弟弟和兀儿一起睡。 “嗯——”边秋茂抓着边春晗的衣服哼了一声。 边春晗单手搂着兀儿,另一只手把滚到一边的边秋茂拢过来。 边兀撅了撅嘴,努力张开双手双剑整个缠在边春晗胸口。 “好孩儿,今儿你一整夜准能挨着哥睡,别用力了,哥喘不过气。”边春晗安抚道。 兀儿打小就手长脚长,要不边春晗才捡回来将将两年,老村长就给记了四岁。 “俺兀儿最乖了,哥哥以后都搂着兀儿整夜不放手。” 边兀这才靠着边春晗老实躺下…… 送走了边俊,边虎和几个小的开学总还要添置些文具物什,最终还是背了大半口袋谷子卖了才撑过去。 镇上黄豆收购有了一阵子,该最近往外调,就要好些帮忙装车的人。 边存志、边远为了挣这一点儿活钱,连收谷子都顾不上,散布在四个地方的两亩多水稻全靠刘芳娥带着边虎一篓子一篓子背回来。村里学校学生少,老师也都是当地人,每到地里忙不开的时候,干脆就胡乱放几天假。 边春晗大一些,就担了照看下头几个弟弟和喂鸡烧饭的任务。 天已经黑透了,边春晗叫了几次几个小的都不肯进屋,干脆也搂着兀儿坐在外头等。 送边俊去了学校后,家里到底还是吃了半个月的掺土豆稀饭才撑到新谷子成熟,是以赶着天气好把稻谷收好绝对是件重中之重的事。幸而今年老天开眼,这几天都是晴空万里。 今儿刘芳娥跑的是最后一趟了。山里去镇上的大路前些年靠着人力平过,好歹能走板车,但地里乡间的小路要运东西就只能靠人背人抗了。 “孩儿,怎么都坐在门口,晚饭烧好了没?”刘芳娥把筐子放在墙根下,急忙走了过来。 最小的边秋茂和边实嘴一瘪就一起扑了过去,抱着刘芳娥的腿不松手。 “娘,四哥,您俩快洗洗手,我去把饭端出来。”边春晗牵着兀儿站起来,张罗着在院子中间把桌子支起来,就着月光吃晚饭。 卢林村去年刚通了电,牵线入户和装线都免费,但电表和自个儿家里头的电线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边家自然是装不上了。 “你爹和大哥回了没?” “没,哥哥给爹和大哥单留了,俺们先吃,弟弟都饿坏了。”兀儿小心的帮忙端着一筐子蒸土豆出来应道。 刘芳娥摸了摸边兀的头,给几个小的也一一洗了手。 晚饭靠以前根本没碰过锅铲的边春晗张罗,就煮了一大锅稀饭并啥都没放的蒸土豆。 刘芳娥赶着从菜园子摘了几条黄瓜,拍了几粒蒜拌了,又挖了两碗自家酿的豆瓣酱出来好蘸着土豆吃。一时,院子里只剩下西里呼噜的喝粥声。 等最小的边博把最后一块黄瓜放到嘴里,刘芳娥开始收拾碗筷,边春晗跟边长纪逮着几个小的脱光光了就站在院子里,就着一大盆在日头下晒了一天的湖水洗澡。 “乖兀儿,怎么了?” “痒。”边兀扭着身子在后背上挠了几下。 “到哥哥这儿来。”边春晗巴把人从水盆里抱出来给他轻轻抓了几下,感觉手下有好几个疙瘩,但是光线太暗,也瞧不大清楚。边春晗只当是蚊虫啥的咬了,还学着刘芳娥用口水给抹了两下。 刘芳娥帮忙把几个小的都赶到床上后,坐在门槛上撸了一把拖过粒的稻草仔细的把残留的几粒不饱满的稻谷都摘下来。 “娘,你快来看看呀!” 屋里传来边长纪带着哭腔的声音。 “咋啦?” 边春晗已经摸索着点了蜡烛。 边峰、边秋茂和边兀三个浑身乱抓,又直嚷嚷痛。 刘芳娥凑近了一看,“别抓了,乖乖,怎么突然就起了水痘!” “娘,孩儿脸也肿了。”边春晗搂着边兀说道。 起水痘、肿腮帮子,这些年卢林村每年都有孩子患,只刘芳娥没想到摊到自己头上,一来就是三个孩儿还两种都染上! 边虎、边长纪带了边夏实和边博避到了刘芳娥的屋子。边春晗却坚持要留下来帮忙照看三个小家伙。 刘芳娥找了一支不只什么时候买回来的软膏给涂了涂,就只能抓着三人的小手不让他们去挠。 边存志和边远回来的时候,三个小家伙已经发起了烧,边秋茂打小就爱往外头跑,身子骨壮实些还好点儿,边峰和边兀都说起了胡话。 边远一看,二话不说就推了板车出来要送三个小的去镇上卫生院。 第12章 山穷 第十二章山穷 村里有好些土方子治水痘和腮腺炎,比如用童子尿涂抹、用墨汁在脸上画七七四十九圈之类的,年年都有小孩子夭折在这上头,只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孩儿多,这事儿不那么让人撕心裂肺一般,加上日子不好过,也就还多拿土方子对付。 刘芳娥也有些慌了神,她是亲眼见着几个好好的小子,一场高烧就烧糊涂了。没想到那个裂了的碗没应到第一次出远门的几个孩子身上,应在了小的几个身上。 边存志把钱匣子里连一分、两分的硬币都倒了出来揣在怀里,只交代了一声叫边虎看着几个小的就出了门。 边远抱了抱了一捆稻草铺在车上,用挡板把四周都挡好,三个孩儿都叫抱了上去。 边春晗抱着水瓶和一包蒸土豆站在板车边不动。 “叫老六跟着一起去吧,孩儿们都喜欢他,到医院也能哄着些。”边存志说。 “你去车上一起坐着,别叫他们三把水泡都抓破了。娘,咱们快些。” 刘芳娥抹了一把脸,在旁边扶着车,跟着往外跑。 平时拉粮食去卖得三个多小时的路,硬叫边远一路飞奔两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镇上只有卫生院晚上还有人。 三个大人跑的气都没法喘,幸而这时候镇上卫生院还不成规模,里头也就几个本地人上着班,说起来都是一方人,甭管外头医院怎么样,这儿倒一直跟它的建筑和设备一样陈旧而简单。 边存志和边远在镇上扛了大半天包,回去连擦把脸都顾不上,身上还穿着干活的那套最破旧的烂衣服,因为大量的灰尘和汗水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出了,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冲刷尘土留下的道道,头发一缕一缕的紧贴在头皮上。 那医生只看了一眼,叫醒了个小护士来帮忙,先给三个孩子挂上了水。 “谢谢您,谢谢您!”边远喝了几口水,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抹干净了,有些局促得连连道着谢。 “先把钱算算呗,您家孩子这样,又是卢林村忒远的地方,最好能在医院住几天……”那医生拿着一个就算盘嘴里一边念叨一边霹雳拍啦算起来。 边存志这个刚强了大半辈子的男人,这会儿却连手都微微抖了起来。 边家孩子养的皮实,刘芳娥、边存志又都是讲究的人,除了喜欢在外头寻摸了野果子啥的忍不住一把塞到嘴里,孩子们都讲卫生,个个顺顺溜溜的长大,就是偶尔有点儿小咳嗽发热也是自家煮点儿枇杷叶子、鱼腥草也就过去了。这是边春晗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到正规医院。 “一共六十三块四角六分。” 边存志上下颌骨用力咬紧了。 “咱、咱要不住医院呢?”边远艰难的问道。 “唔。”那医生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就是五十七块二角四分,不过出水痘可不能见风,得捂着才好得快。” “俺弟弟还要打几针才好?”边春晗壮着胆子问道。 “要是不发烧了,开些药抹的和喝的药,吃食上注意些就成。” 边春晗把紧紧攥在手里的钱袋子拿出来,仔细的数了又数,“爹,我就二十一块五分钱。” “没事,孩儿,要是还要打针,爹跟大哥会想办法的。”边存志也数了钱连边春晗的一起,先把这次的交齐了。 因没交住院费,只能抱着三个孩儿坐在走廊里挂水,还是那医生实在看不过去,拿了一条被子出来借给他们用。 边存志和边远两人这一天累狠了,抱着孩儿靠着墙壁止不住的打起了瞌睡。 刘芳娥搓了搓露在外头的胳膊,“孩儿爹,我回去煮点儿吃的过来,给你爷俩带两件衣服、拿条被子过来,你们可看着孩儿些。” “娘,您路上仔细些,带条干净毛巾,我给弟弟们擦一擦。”边春晗道。 刘芳娥应了,踉跄着走了出去。 “哥哥,痒。”边兀闭着眼睛含糊地叫了起来。 边春晗赶紧把他两只小手都抓住,“兀儿可乖,痒痒不挠就好了,明儿哥哥把半夏卖了给俺乖乖买肉吃。” 边兀吧嗒了两下嘴,因为带动了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平日一向抿得紧紧的嘴唇往下瘪了去,不时发出小小的“哼哼”声。边春晗心疼得不行,不停拿自己的额头轻轻碰兀儿的额头,盼着能早早退烧。 一会儿,护士出来换药的时候问了一句。 “这孩子得过水痘和腮腺炎了?” 边春晗立即紧张起来,把边兀愈发的护在怀里。 “嗯,没哩,俺家孩儿都结实,小时候连咳嗽一声都少。”边远猛地一抬头应道。 “那怎么能叫他来陪着,这两个病可都是过人的。”护士小姐黑粗的眉毛往上一扬,声音都大了起来。 打小就容易惊醒的边兀立即哼唧起来。边春晗赶紧抱着孩儿轻轻晃了几下,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孩儿就安稳下来。 边存志这才反应过来,张嘴就想叫边春晗避出去。 “我天天跟孩儿在一起,没事肯定就没事的。” 边春晗平日里最是老实省心,唯独在边兀这件事上就犯倔,谁都奈何不得他。 边远碰了碰边存志摇摇头,示意现在不用说了。 一个孩子三瓶药水一直挂到了天边微微透出亮光才完,边远找医生讨了一点儿热水,给三个孩子喂了一顿药,都放在板车上睡。等边虎从卢林村赶过来,边秋茂已经恢复了精神,才将嚷着饿,吃了一个边存志在医院住院部尽头烧水的炉子上稍稍热了一下的土豆。边峰和边兀还是蔫的没办法,连跟人说话都不情愿。 那值班医生换班前还尽责的过来给三个孩子量了一次体温,只说边秋茂要今儿夜里不发烧就能回去好好养着等水痘结了痂、腮帮子不肿就好,边峰、边兀却肯定要等夜里或明天再挂一次水才行。 边存志、边远的眉头打那时候就没松开过。 边虎是背着一个大箩筐来的,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娘这几天收谷累坏了,我跑得快,要不行等下午还能再跑回去一趟。” 卫生院院子里有两口靠人压水的水井,边存志和边远在那边好歹洗了把脸。 边远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爹,您在这儿看着孩儿们,我下晌再去扛半天包。” 边虎和边春晗小心的拖着车追着墙壁的阴影到了墙根下。 镇上卫生院人少,边春晗隔会儿找医生要了温度计来使也就遭了个白眼,医生还是把体温计的使用方法给说了,干脆叫他们拿了一根过来用着,只保管好,走的时候还回来就好,省的麻烦。因为水痘这样过人的皮肤病,体温计用一次就得用酒精消消毒。 边虎站在板车边一会儿朝边存志、边远看看,足有一刻钟才咬了咬牙走过去,从口袋里掏了什么东西递过去。 “你哪儿来的?”边存志猛地提高声音问道、 边虎手里拿的是一百零六块钱,“我今儿一早去学校退的学费,还有一年我不读了,这钱先给弟弟们治病。” “你吃了豹子胆了啊!”边存志在边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努力把声音降了下去。 边家就是天大的事儿也从不在外头教训孩子。 “爹,大哥,您都听我说,学里初二就把三年新课都学完了,初三就是复习好考高中,以我那成绩肯定是没戏了,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你出息了啊,你!指着你现在这样儿,就跟我们一样在家干几年农活然后出来做苦力是不是?”边远压着怒气问道。 “不是,大哥,我都想好了,上回我们不是去市里,我看了好些厂里招人,还包吃包住。我在学里复习一年也是光浪费时间,我就想早早去市里看看,先找个厂挣点儿钱,看能不能找个好手艺学上!”边虎激动的快速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村里的初中时常就有上到一半退学的,要不给退学费,家长孩子能在学校闹翻天,总共就三五个老师的学校只能妥协,退学费也成,但书本已经发给你了,这部分不退,学杂费按着上学的日子扣了只退剩下的。边虎一早就守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只说家里等着这钱救命,校长劝了几句也就给办了。 边存志和边远一时都无话。 “我才将问过六弟了,医生都说起码还得挂一次水,弟弟们这样在镇上也不能光靠家里背些米汤水来过活,怎么也得买点儿好的给补补,您俩就依了我吧,反正初中要学的也都学过了。”边虎把钱塞到边存志手里说道。 第13章 妥协 第十三章妥协 边存志牙齿咬的“咯咯”响,好一会儿没说话。 边远叹了口气,“孩儿,你可想好了,这都是你自己决定的,以后可怪不着别人。” 边虎连连用力点头。 亏得边虎行了这一招,边秋茂到了夜里又发起了热,三个孩子都接着挂了两天的水才带着一大包药回家,那一百来块钱花的干干净净。就是如此,边远还是坚持在第三天早上用扛包得来的几块钱买了一块肥肉并一把粉丝回去。 边春晗是在回去的路上觉察到不对劲的,等边远扒了他的衣服一看,背上已经冒了好些水痘。 “你这娃,生的木头脑袋还是咋滴……”刘芳娥在院子里燃了一堆火,架着一个破罐子烧水,照着医生的叮嘱把几个染病孩子的衣物都用开水煮半个小时候在太阳底下暴晒。 边春晗一回来就叫关在屋子里避风,等水痘好了才能出来。 边兀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这几天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擦药,水痘基本上结了痂,只腮帮子还肿着,说话都得小心。这会儿趴在边春晗身边,两眼泪汪汪的望着。边兀开窍开得早,晓得边春晗就是顾着自个儿才过上的水痘,怎么说都不肯出去玩会儿。 边峰、边秋茂水痘都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叫用被子围在板车上闷坏了,在院子里可劲的打闹。 晚上独自一个去上学的边长纪回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炖肉的香味儿。边春晗坐在床边上,伸长脖子从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往外开,不是用力耸动鼻子,咽下口中源源不断的口水。 刘芳娥用两斤豆子去换了几大块豆腐回来,抓了几颗酸菜,原还想放点儿土豆,想到家里个个都是吃这东西吃到反酸水,到底还是把豆腐、肉全切了,煮了一大锅满是油水的纯酸菜豆腐粉丝汤。边存志、边远已经跟她商量过了,这几日把稻谷都入仓了就带着边虎一起去市里,爷儿俩想学村里其他人家在外头工地上做做苦力,挣点儿活钱。 愁云惨淡了几日的边家因为一锅炖豆腐彻底云开,小家伙们跑进跑出,互相追逐打闹,满院子的欢笑声。 “吃饭了,吃饭了!”刘芳娥站在厨房门口吆喝了两声。 院子里立即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哥,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端进来。”边兀兔子一般从床边上跳起来就往外跑。 一会儿,边兀摇摇晃晃的端着两个大碗进来。边虎一路叫唤着跟在后面,深怕他给弄撒了。 “四哥,你快去外头。” 退学在家的边虎收稻谷时跟着扎扎实实的忙了一阵子,脖子、胸口……露在外头的皮肤都晒伤了,过了好几日还是红通通的,上面挂着几块脱下来的皮屑。这会儿穿着一个大背心,看着好像在身上做了画一般。刘芳娥给他拿野草叶子捣的汁敷了好几回也不见好,心疼的直念叨。他自己倒无所谓还反过去安慰别个。 “你这孩儿可真养的好,往常八棍子不见一个闷屁,今儿居然嚷嚷真跑到了最前头,直叫咱妈先给你盛哩。”边虎帮忙拉了把高椅子过来,把饭菜都摆在上头说道。 边春晗只搂着边兀催边虎出去,深怕病又过了人。 边虎原还想着边春晗闷着,想跟他说会儿话,只得哭笑不得的退了出去,“医生不都说了,不去碰到破了的水痘就不大会传染,我看你是只要有个边兀就够了。” 边兀小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飞快的从碗里翻出一块肉,用筷子仔细的把瘦的跟肥的分开,好让边春晗吃瘦的部分。 家里一年到头有肉吃的日子并不多,边春晗为了多叫边兀吃两块,硬说自个儿不爱吃肥肉,吃了老犯恶心,回回分到自家碗里的肉都是挑出来分给了三个最小的。 “六啊,你可别跟边兀又凑到一个碗里吃,他腮帮子还没好全,知道不!”刘芳娥把饭菜都端上桌,顾不得安置几个小的和另两个病号,站在窗下赶紧交代了一声。 “我记得哩,娘,您快去吃饭。” 边兀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分好的几块肉。 “没事儿,兀儿。你筷子还没使,肯定不会过给哥哥。哥吃着两块就有了,你快吃自己的,冷了就不好吃了。”边春晗夹了两块放到自己嘴里,又把碗里的肉整块的挑出来给边兀。 边兀埋头吃了两大口,突然抬头说:“哥,等我长大了,光买肉骨头叫你吃,不带一点儿肥肉。” “嗯,乖兀儿多吃点儿,长得就可快可快。” 边兀配合的发出小猪吃食一般的“呼噜”声,把碗里的汤喝的直响。 刘芳娥仔细地把碗筷都分开洗了、分开收好,擦了把手又进屋给孩子们抹药膏。 边长纪站在门口,扒着门,伸长了身子往里探:“六哥,八弟,你们可快些起来,我一个人上学多没意思。” “嗯,你快去睡呗,明儿你还得早起,我们一好就去学校。”边春晗抬着胳膊,让上面的药膏干的早一点儿应道。 边长纪才念念不舍的去了另一个屋。 几个孩子得的病能过人,就不能跟以往一样睡了,只边远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不好跟着芳娥两口子睡。他干脆抱了一捆稻草在堂屋里打地铺,这样边春晗几个有事也好叫一声。 边春晗不能出屋子,边兀是也绝对不会跨出门槛半步,不管边春晗怎么劝,外头边秋实几个怎么叫。 “我就搁这屋里练玻璃珠子,等哥哥好了,我就给你赢一大罐子回来。” 边家在的这一小片山坳十来户人家都是处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水平,边春晗到了上学才看到有人玩花花绿绿亮闪闪的的玻璃珠子,眼热的不行。后来满学校捡纸团的时候,在墙根下的草丛里翻了两颗不知哪个孩子玩的时候滚进去没找出来的玻璃珠子。边春晗宝贝一样的洗干净了,装在一个小布兜里,平日里总拿出来对着光看看,在手里捏捏,连最小的边博嚷着要,边春晗也只给他摸了摸就赶紧收了起来。 边兀却可以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随意的在屋子里打。 外头,边存志和边远抬了晒干的谷子,吆喝着“一二——三”往仓里倒,伴随着谷子入仓的“唰唰”声。 山里老鼠不管门槛造的多高也挡不住,家家户户都会拿石板砖砌一两个大仓装宝贝粮食,只底下留一个小出口用木板挡住,都封的严严实实的才成。 边春晗等第四日水痘都瘪下去了才出门,这时候稻谷除了准备放到一口大缸里当口粮的那一点儿,都已经收好了。边存志、边远、边虎父子三人开始收东西准备出门。 边明是昨天才放假从学校里赶回来的。他今年也到了初三,学校要隔半个月放一回假。他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多要面子的五哥当即就掉了眼泪。大家伙儿都围着他赌咒发誓以后有事绝不瞒他才劝了下来。他带回了二哥边浩的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 边存志和边远原都商量着明儿背两袋子新出的稻谷去卖,一来出去得要车费,二来边明回来就得拿生活费等。当初给三哥边俊去市里报了名,因邮局不管汇款取款都麻烦,就一次就算齐了一学期的生活费给边俊,家里底子都掏的一干二净。 二哥去参军几年了,基本上是半年往家里汇一次钱,国家给的津贴除了避不开的开销,一分一厘都到了边存志手里。他这是去的第三个年头,中间两个年都没回家过,一是舍不得车票钱,二是根本买不到票。 这次写信回来,除了附了一张三百块钱的汇款单,主要汇报了在部队里的事儿,里面还夹着一个好消息。二哥因为在宴演习里表现出色,被推荐去参见某部队的现役兵考核,如今已经在部队训练,只要在三个月的考核期也表现优秀通过了最后的考察就能继续留在部队。 边存志当即就叫了几声“好”。一旦由志愿兵转为现役兵,在部队就能进一步发展,就算将来退役也能安排工作,而且每月津贴也长了许多,一个月足有一百来块,这样至少就不用愁边俊那高昂的学费了。 边存志摊开信纸在烛光下一笔一划的给边浩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除了告诉他家人的喜悦和思念外,最重要的是跟他说一些家人的想法:“……得失成败转头空,二弟,只要你尽了最大的努力,成功自然是好事,但败了也是平常。‘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人擅长运动,有人擅长念书,有人擅长做生意……若你已经拼尽全力,只是说你不适合这一行……家里有永远支持你的父母、大哥和每天都会问起你一回的弟弟们……” 第14章 哭泣 第十四章哭泣 信里还附了一张边俊考上市里高中时,全家一起去镇上照的全家福。黑白的照片上,除了刘芳娥和边存志,每个边家的儿子都用最大的笑容和各种各样的姿势表达了自己发自真心的喜悦。 “真好,孩儿。”边春晗搂着刚洗的白白净净的边兀感叹道。 边兀睁着在黑夜也好像能发亮的眼睛疑惑的看着边春晗。 “我说我们二哥呢,每年寄恁多钱回来,还能升官,说每天都有肉吃哩。” “嗯。”边兀应了一声。 “就是太远,二哥都好些日子没回家……” 边春晗一句话还没感叹完,边长纪和边峰从另一头闹着扑过来。边春晗赶紧架起胳膊把边兀护住。 “快睡了,明儿你们五哥、六哥也要跟着一块儿早起。”边远在外头喊了一嗓子。 随着儿子们年岁的增长,原先的两个大床也越发拥挤起来。前些日子边远在外头打了几日地铺。这几天忙着打谷晒谷的时候,边存志有空就在敲敲打打,自己订了一个有些歪斜的单人床,白天靠墙竖起来,晚上把堂屋桌子椅子收一收再放下来睡。 屋里乱七八糟的各应了一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静下来。 边兀翻了个身,把脚架到边春晗肚子上,打起了小呼噜。 边春晗和边明第二天跟着边存志他们一起去了镇上,要把边浩汇回来的钱取出来,除了给边存志带一点儿走,剩下的都要拿回来。 因为时间赶得紧,又是光靠腿走到镇上,边兀被不情不愿的留在了家里。 边远把取出来的钱背着人给边明收好。边存志又交代了一遍,叫家里两个最大的“男子汉”把家里顾好。 回去的路上,两兄弟都垂头丧气的,只边春晗打小就一根筋通到底,只伤心了一小会儿就开始盼着爹和大哥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带好吃的、会不会买肉吃……就前儿几天,几个弟弟害病,把他辛辛苦苦积攒了一年的钱都花的干干净净,也不过着急了一下边兀的学费,几天好吃好喝的养病也就把那点儿焦虑抛到了脑后,只想着自个儿再多挖些半夏总是能攒够钱的。 边兀被边春晗抱回来最多五六个月大,掺着米粉喂了半年多才养活,说来好笑,边家十几个孩子,几乎个个小时候奶都没够吃过,而能吃上米粉糊糊的就边兀这个捡来的孩子,为了那十几袋子米粉,边春晗几乎没把学校垃圾池整个翻过来、把周边几座山头踏平、把附近几十里范围的田地都捡了个底朝天…… 边明确实已经懂事了,开始真正为这个大家庭担忧。 边春晗从爹和大哥、五哥要出远门的难受劲儿中缓过来,就满心满脑的牵挂起第一次被独个儿扔在家里的边兀。 打边春晗把边兀捡回来,孩子是实打实的在边春晗身上长大的,今儿两人还是头一回分开超过一个钟头。 “五哥,咱们跑起来呗,看谁先到那颗大槐树!” 听到边明“嗯”了一声,边春晗就开始往前头跑,一会儿才发现边明还是在后头垂着头慢吞吞的走。 “五哥,大哥不是不叫咱们驼着肩膀的……五哥,你哭了……嗯嗯……” 边明用力把边春晗嘴捂住:“你瞎嚷嚷啥,不许喊,我、我没哭哩。” 说着,赶忙用手背在脸上抹了几下。 “嗯嗯。”边春晗点了点头应了,边明才把手放开。 “五哥,你没事呗?”过了好一会儿,边春晗才小心地问道。 “我没有,你不许跟别人说。”边明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我就是老担心爹和大哥他们,你回去别乱说,省的娘心里不舒坦。” 边春晗看了边明一眼,用力点点头。 事实上,边明心思绝不是那么简单,他甚至起了退学的念头。 如此,边春晗也催不动边明,两个孩子一路拖拉,天快黑才到家。 刘芳娥还就着天边最后一丝亮光在菜园子里忙活。去年冬日,蒜苗和菠菜两样叫大卡车收了好些,刘芳娥今年干脆把已经垦熟的菜园子好好翻了一遍,又下大力施了一遍农家肥,准备都种这两样,至于自家吃的菜就在塘子边上再开一块,胡乱种一些就是。 “兀儿哩?”边春晗一进院子就问道。 边长纪领着下头的弟弟们在院子里打闹,旁边树上拴着荡过秋千的粗绳还没解下来,不时因为震动微微晃荡几下。 山里头地广人稀,到处是不值得开荒或者开不了的原始山林,夜里时常就能听到远远的狼的嚎叫和柴狗的悲鸣,虽然很少发生伤人的事儿,但夜儿黑是没有小孩子敢再外头逗留的。 “在屋里呗。”边长纪扭身躲过边秋实脏兮兮的手应道。 边存晗往屋子里叫了一通,好一会儿才能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看清,确实没有一个孩儿在屋里。 “他今儿一天都不高兴,吃过中饭跟我一块儿去外头玩,又不肯跟我一起,光想跟大孩子们玩,咱俩就分开走了。”老九追累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跟找出来的边春晗说道。 边春晗心里着急,又架住边长纪他们一个一个问过去,竟是中午看到了晓得他出过门,没看到的还以为他一直躲在屋子里,没人晓得这会儿他人在哪儿。 “六啊,要烧火了,你去哪儿?”被边明从山脚下叫回来的刘芳娥问道。 边春晗顾不得应一声,撒腿就跑了出去。 山坳里很快就回响起了“兀儿,兀儿”的叫喊声,不一会儿,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刘芳娥才晓得边兀大半天不见人影了,也顾不得烧饭,,把边明带回来的钱急急忙忙的锁在钱匣子里,自家跟边明一块儿出门挨家挨户的打听起来。 这一片就那么几户人家,问一问就清楚了。 边兀今儿中午拿了边春晗的宝贝玻璃珠子去找人斗。罗幺九有个堂兄弟是村子里第一批出去做苦力的人,如今家里日子在卢林村算是数一数二的,罗幺九媳妇儿时常就去他家讨些烂衣服破玩意儿回来使。 其中就有一小罐子玻璃珠子,几个半大小子有空就在晒谷子的大片空地上弹着玩,顶着大日头也不嫌晒得慌。 边兀比他们小了好几轮,自然是弄不赢了。把边春晗捡来的两颗宝贝珠子都输给了罗幺九大儿子,估摸着就因为这个躲在外头不敢回来。 有跟边家关系好的几户人家也放了饭碗出来帮忙一起找。 一时附近几个山头都传着“边兀”的名字。 “要说边家两口子可真是能干,自家十一个小子一个不落,个个结结实实的养大不说,还从外头又捡了一个……” “可不是,咱家就三个小子,他们老子都说读书供不动,边家哪个儿子没读书,人老三还去市里读高中哩,我是管不着了,他们老子说不上就不上……” …… 山里晚上也没有娱乐活动,不一会儿,家家户户都聚到了村头开阔的地方,有帮忙找的,有纯来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说从边家说到了天边。 边兀那么一点儿大,也跑不远,边春晗在两人时常去挖半夏的地方找到了藏在一个树洞里的小家伙。 边兀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里头。 边春晗用力把人掏出来,架在胸前,又急又气的用力在他背上打了两巴掌。 边兀一边挣扎一边尖叫。 边春晗一个没抓住,他双脚沾地就想跑,亏得边春晗手快又抓了回来。 “你还跑,还跑,叫狼给你叼了去。” 边兀挣不脱,用力往边春晗肩膀上撞了几下,才慢慢软下来,伏在边春晗脖子边上不发出半点儿声音的流眼泪。 孩子找回来了,刘芳娥赶着煮了几个鸡蛋,给帮忙找过的几家人一家送了两个去当谢礼,回来嘴张了几次教训的话就是说不出来,“边春晗,你好好说说他。” 边春晗抱着人去了房间,把门掩好。 “孩儿,你瞧瞧,你就在外头躲到了夜里,大家多麻烦,还要费家里的鸡蛋。” “可是珠子没了,漂亮珠子。”边兀还没拗过来,说着还自己握拳捶了自己一下。 边春晗把他两只手抓住,“不许做这个,玻璃珠子没了就没了,哥哥不老说有乖乖兀儿跟哥哥玩就最好,所以不管啥时候,你都不能瞎胡闹,叫哥哥担心,给、给大家添麻烦。” 边家从没有可以隐瞒边兀的身世,尽管边兀才两岁多,却早已明白了自己跟其它边家孩子的差别。 边兀把手抽出来,用力搂住边春晗的脖子,不说话。 “咱们兀儿才是哥哥的大宝贝,,哥哥把你捡回来就是哥哥的,以后都不许乱拧着性子来。” “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没哥哥不好。”边兀小声说道。 边春晗把人抱起来,“嗯,没有兀儿在身边哥哥也觉得不好,下回不管怎样,哥哥都带着兀儿,咱们拉钩。” 两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刘芳娥已经把面条煮好了。 第15章 打架 第十五章打架 “娘,对不起,今天我做错了。”边兀紧紧地抓着边春晗的手到厨房跟刘芳娥说。 刘芳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先把面条端去桌子那儿,吃了饭再说。” 家里日子就是再困难,刘芳娥只要得空,在吃食上就尽量安排的精细。边春晗也看过有人端着碗在外头吃的时候,一碗白生生的面条,煮的糊糊一般。刘芳娥煮的面条,里面总会放上一两样碧绿的叶子菜,另有用油炒过的酸菜和一碗干炒的辣子,醋随便,各人依照自己口味加。就是一锅面,一大家子大大小小也都吃的高高兴兴。 刘芳娥等最小的边博也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张罗着洗碗和舀水给大家洗澡也没说这事儿。 边家老爷子在的时候,有好些特别讲究的规矩,虽然到了边存志这里大多已经消失了,但边家的男孩子们就算夏天日日下水玩一通,也从不像别家把这个当洗澡,晚上总还要用晒过或烧开的井水洗一遍。 家里盆子不够,洗澡都得分批。 刘芳娥等边春晗和边兀两个单独出来的时候才过去说了:“你们爹和大哥都不在家,娘也不懂什么大道理,都是男孩儿,你自个儿去把自己知道错在哪儿写下来,娘给你收着,你既是知道是错的,下回再不许犯就都好了,不然就等你们爹和大哥回来,你们自己看着办。” 边兀低声应了。 边春晗从自己的作业本子上撕了一页纸下来,在堂屋里点了蜡烛,陪着边兀写,里边房间不时传来笑闹声。 边兀日日跟着边春晗在学里,已经会写好些字了,不会的就用拼音,不用边春晗帮忙就写了一百多字。 蜡烛是消耗品,点了一根,刘芳娥拿了孩子们的破褂子也凑到烛火下慢慢的补,不时就有飞蛾撞过来。 以后,边家兄弟十几个,常常就有人趴在低矮的桌子上就着烛光做这件事,刘芳娥说到做到,把纸都收好,但从不用这个连续打击和恐吓孩儿。在年年边存志和边远出去想法子挣钱的时候,刘芳娥一个女人依旧把一大家子儿子养的健健全全的。 小孩子紧紧重要的就是上学。边兀还是每日跟着边春晗一道出门,一道进门,虽然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人时时看着了。 卢林小学还是那几间破旧的屋里,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在屋檐尽头多了一个铁皮炉子,烧着水也不是给学生喝的,而是用了一口大铁锅在上头,铁锅里放着一个篾子,专给家太远带了饭菜过来的学生热饭用。 事儿还是去年冬天,有几个学生实在不想吃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自个儿捡了柴在外头点了烤窝头吃。冬日天干物燥,差点儿没引起山火。学里才添了一个炉子,也还要学生自己捡了柴去点炉子,这事儿按着班级轮流来。刚上一二年级太小不敢叫他们弄,五年纪就那么几个孩子,指着还能考去镇上的,就都摊在了三、四年纪的孩子身上。 负责点炉子的孩子通常在上学的路上就捡几根粗些的木柴,在最后一节课前把炉子升起来。 边春晗每节课下课都带着边兀满学校走一圈,捡写纸头和短短的铅笔头子或者扔在草丛里黑乎乎的小块橡皮擦,总之一切能用的东西。因着这个,几年学下来,边春晗从没有买过铅笔和橡皮擦,这五分、一毛的也都省了下来。 学校也没铃声,都是老师喊一嗓子,等学生稀稀拉拉的进了教室再开始上课。 屋檐下铁炉子哪儿冒着一股黑烟,发出一阵阵呛人的气味,两个生炉子的同学围在那儿捣鼓。 边春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摞着补丁的布包。边兀会走路后,他就不再背着竹筐到学校了,刘芳娥给他缝了个旧包,专门用来装破烂。边春晗眼睁睁的看着生炉子的同学拎着布包往里头抖了抖,他捡了半天理得整整齐齐的废纸就一起落到了腾起火苗的炉子里。 边春晗只觉得血直往脑门涌,冲过去就挥了拳头。 “谁叫你动我背包的!你还我废纸!” 轮着今儿生炉子的罗兵立即跟边春晗扭打成了一团。罗兵打一年级就跟边春晗不大对付,跟在边春晗后头叫了几年的“臭篓子”,有事没事就把人推一下搡一下。今天他就带了几根粗柴过来,懒得去找引火的干草,遂起了坏心思,把边春晗捡的纸直接拿来引了火。 “呸,这纸本来就是大家伙扔的,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罗兵生的壮实些,一翻身就把边春晗按在了地上,一拳头一拳头打在肉上。 “坏蛋,放开我哥哥!” 边兀急的扑上去,又抓又咬,罗军拦都没拦住。 “打架了,打架了……” 边长纪和边峰理也不理老师的怒吼,看自家哥哥挨打,手一撑就从窗户翻了出来。 边兀一口咬在罗兵的脖子上,罗兵吃痛用力把人一挥。边兀“咚”的一声撞在大铁锅上,把铁锅都撞翻了,摆在里面的饭盒、菜碗滚了老远。 边长纪跳过来照着在边上帮忙的罗军就是一脚,眨眼就打成一团。 几个老师都从教室出来才把人拉开,先不问缘由,一人踹了两脚,都按着靠墙站好。 “老师,老师,我弟弟流血了!” 边春晗挨了多少拳头都没吭声,这一嗓子就带上了哭音。 边兀眉骨上面一点生生撞破了,血已经糊了小半张脸。 学校老师少,皮小子多,时常就有人伤着,学校常备的就有伤药和纱布,当即一个老师就领了边兀去止血,叫后头赶来还没动手的边峰跟着去,边春晗求了几句也想去,只又挨了两巴掌,被按在墙上不许动。 有不少同学饭都撒了。 两个老师拉着他们四个去两个教室都当着大家的面拿棍子敲了一顿,又嚷着接下来两个月生炉子都是他们几个的事,叫大家去把自己的吃食拾起来,窝头都还好,有五六个带的饭菜实在是不能要了,老师拿了他们几个的赔给人家,连边兀中午都跟着饿了一顿肚子。 下午上课的时候才许从墙根处走出来。 边峰把就布包捡回来给边春晗,不安的看着红了眼睛的边春晗。 边兀额头上七歪八扭的绑着一个布条,外头渗出来一小块血迹,眼睛周围都肿了起来。 “六哥,你别怄气,咱晚上回去的时候跟着罗兵,他落单咱们就一块儿帮你揍他一顿。”边峰一下课就围到边春晗桌子边上,小声嘀咕道。 边长纪也在一旁义愤填膺的应声。 边春晗刚动了动,边兀就不舒服的“哼”了一声。 “不要了,才将我就后悔了,废纸没了再捡就是,作甚要打架,害得兀儿受了伤,你们也跟着被老师打,大家伙都饿肚子……” 边长纪和边峰一起看了一眼边兀一眼,都不敢再说什么。 边家孩子从大到小的,没一个会回家饶舌的人,刘芳娥就信了边兀是不小心摔了头,晚上还专给他一个炖了一碗鸡蛋。只从此以后,就是再气人的时候,边春晗也没在外头动过手,因此不知被叫了多少次“窝囊废”。 边兀额头上的伤也没什么好药,就任它自己愈合,在眉骨上头一点儿留了一条明显的疤,就是跟原本的胎记融在一起,也还是能看出来。 边春晗看一次就悔一次。 “哥,你别老惦记这个,爹和大哥都说了,男子汉有条疤才对。”边兀背着一个斜挂的布包牵着边春晗的手大步往前走。 转眼,边兀也上小学了,而边春晗得多读一年小学。今年卢林村小学也正式成了六年制。边春晗他们是第一届六年级。因着这个,卢林村好些人家孩子都没来报名,结果六年纪就剩下十二个学生。 边春晗倒是乐意,因为可以跟边兀一起上一年学。 二哥边浩成功转了现役,半年就有六百多块钱汇回来。边虎早先去市里果然找了一家装笔芯的厂,也不论他成年不成年,包吃包住,第一个月算白干,从第二个月开始按件计工资,边虎做熟了,一天不休的干,每月能挣三四十块,他坚持要全部给送到家里,还是边远硬劝他留了一半,好做长远打算,圆珠笔总不能装一辈子。边存志和边远先是去市里工地上搬砖头,在外头连最便宜的招待所也省着不住,一季也能带些钱回来,只人都操劳的不像样子,幸而最近镇上有钱人渐渐多了起来,都要造房子,两人就在镇上帮工,晚上还能回来睡个安稳觉,吃食也好每天从自家带一点儿。 就是如此边家也就勉强维持了个收支平衡。因着前年五哥边明继边俊后成边家第二个考上市里高中的人。他上初三的时候还想学边虎也退学去市里打工,叫边存志狠狠挥了几扫帚疙瘩,又把边虎情况跟他做了对比,叫边远拧去了学校,学的越发用功了,终是不负众望;去年三哥边俊大学没考好,只能走专科,边存志问都没问边俊的意思,一锤子就敲定了叫边俊去复读一年。 边俊平时成绩都极好,甚至还整理了初中笔记,利用一周半天的假期给班里同学弟弟或妹妹补习赚生活费。市里高中一星期只周日下午半天放假,晚上还要回去上晚自习,一个月才放两天假,边俊一学期才能回来一次,过一个夜,第二天中午就要往学校赶,还没赶上晚自习,叫老师好一顿责骂,干脆就都留在学校,只要是假期就在给初中生补习,赚一点儿生活费。 “都怪我,都怪我,看天儿热就给他买了一根雪糕。我哪知道从没吃过雪糕的人,吃了会闹肚子!”边虎恨不得把自己嘴巴抽掉,边俊一考完他就请了几天假跟着一块儿回来,跳着脚恨不得嚷嚷给全天下人听。 边俊第一天下午考的那一科就得了六十多分。 边家连最小的边博、边兀也都到了上学的年龄,也就是一年得供两个市里的高中生、七个小学生,好几年后才实施的义务教育学费全免,只小些的几个抓住了尾巴有享受到。边兀的学费靠着边春晗东凑一点儿西拼一点儿,几年也不过攒够了头一年的,边远实在看不下去,又怕边春晗拧了性子,装着与他签了欠条,家里给边兀缴了学费。 因为这下头一串吞钱洞,就是最穷最矬的人家也不愿把姑娘嫁给大哥,边远拖到了二十六七岁还是孤家寡人,连上门说和的都没有。由于长期劳作和操心,边远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十岁不止,更说不上姑娘了。 刘芳娥只要提到这个就急的抹眼泪。 边兀按户口本上的,今年是七岁了,实际比边博可能还小,但他打小就生的手长脚长,才一年级个子就到了边春晗下巴,除了边春晗,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他的真实年龄。 “谁说男子汉就要脸上有疤了!咱兀儿这么帅一个小家伙,哥哥上回听三哥说了,外头大医院不仅能祛疤还能想法子给你的胎记也点化了,等哥哥以后挣了钱就带咱兀儿去给专家瞧瞧。” “嗯。”边兀用力应了一声,尽管心里实则半点不介意脸上这么块东西。 边博和边夏实几个在后头打闹,边春晗牵着边兀时不时的就要催几个过于兴奋的小家伙快些。 “喂,臭篓子。” 边春晗刚走到校门口就迎面被几团纸砸了个正着。 从五年级开始,边春晗已经不大满校园的捡废品了,一是现在卖不了几个钱了,二是到了要考镇上初中的时候。边春晗脑子本就不很灵光,大半的心思又都不再学习上,在几兄弟里成绩就比当年边虎好一点儿。还是边远发了狠话,要边春晗再学不好就揍的他屁股开花。 边春晗拦住想说什么的边峰,仔细的把散落的垃圾都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 “小狗冲你叫一声,难道还有人也对着狗叫一声。” 边兀配合的笑了一声。 罗兵气的直翻白眼,“咱们走着瞧!” 边兀慢慢收了笑容,没有人注意到他那双冷的根本不像五岁孩子的眼神。 第16章 装线 第十六章装线 半个月后,罗兵不知怎么掉到了一个窟洞里,无论外头找他的人在那周围喊了多少声也没应,硬是在窟洞里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叫去上学的几个娃发现了,叫大人拉上来就病了一场,此后,边春晗再没被他烦过。 “好了,兀儿快去教室,好好听老师话,咱兀儿回回都考第一。” 边兀才松开了边春晗的手,一步三回头的去了旁边的教室。 结果等下课,边夏实和边博早早的就守在高年级教室外头探头探脑。 “怎么了?” 边春晗和边长纪、边峰课都上不安,老师话音一落就走了出来。 “咱老师给发书的时候,边兀硬要三年级的书,叫老师嚷了一顿,现在还硬不肯领书哩。”边博“嗖”的一下窜到边春晗背上,叫边春晗背着转圈,把事儿快速的说了一遍。 “他人呢?”边春晗反手把人转到胸前挂着着急地问道。 “叫老师领到办公室去了。”边夏实在旁边硬道,跳着也要荡“人秋千”。 边长纪转了身让他趴在自己背上,抓着他的胳膊转圈。 边春晗哄了边博去跟同学玩会儿才脱身,急急往旁边老师办公室去,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实在抵不过对边兀的担心才敢喊报告。 边兀正在里头背乘法口诀,完了还口算了一个两位数乘一位数。 “那要装四十一个桃子,每盘装五个,那要几个盘子才装得下?”罗老师一边整理桌上的新书,一边随口出了一道应用题。 “我知道,四十一除以五等于八个盘子还多了一个桃子,所以要九个盘子。”边兀熟练的答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跟你哥一块儿把小学都上完了,一定都会了,但是直接让你跳到四年级肯定是不行的。这样吧,二年级的书费贵八块钱,你明天叫你爹带八块钱来,我给你发二年级的书,一年级就让你跳了。” “啊,罗、罗老师,我这有八块钱,您今儿把书发给我弟弟就成。”边春晗仔细的数了八块钱零钱给了罗老师。 兄弟俩抱着一套书出了这间靠着教室的一面墙搭起来的低矮的办公室。 “兀儿好棒,老师还能让你跳纪。”边春晗高兴地说。 “不好,二年级也不能跟哥哥在一个教室。”边兀少有的掘起了小嘴。 “好孩儿,哥就在你隔壁,一下课哥就跟我兀儿搁一块儿,可不兴再跟老师怄气。”边春晗嘴里安慰着,心里却不禁担心一年后自己去上初中,孩儿该怎么办。 卢林村人家住的分散,又有几个大姓,边春晗几个在学校就很难再找到玩伴,幸而边家自家兄弟就多,不论什么凑一块儿玩的都高兴。 “兀儿,你去跟九哥、十哥他们玩会儿。” 边兀摇摇头,紧紧挨着边春晗,拿着边春晗的一本书看。 六年级作业多了许多,边春晗人老实动作又慢,好些时候下课也要赶作业。 边长纪、边峰两个领着几个弟弟在外头“斗鸡”,就是双手抱着一条腿,靠另一条腿站着互相撞,谁脚先落地就是败。这是没有玩具的男孩子们最喜欢的一项游戏。 边夏实都过来叫了边兀几次了。 “我喜欢挨着哥哥看书。” 边春晗只有依了他。 今儿一放学,边家几兄弟一起第一个冲出去教室,一路跑着早早得到了家。 一进院子,边春晗就注意到一根灰黑色的线从远处牵进了堂屋,不进咧开嘴高兴得笑了。 卢林村这两年也有几家买了电视,边春晗几兄弟得闲也跟着别家小子一起跑了十几里路去看过一回,只那家为了省电,看着屋里挤满了人实在闹不过才开了一会儿,边春晗几兄弟别家让都不让进屋,只在窗户外头透过重重人头看到几个黑白的影子晃来晃去,又巴巴的跑了回去,只能白听别人说郭靖如何如厉害、孙悟空如何如何一个跟头就十万八千里…… 边存志和边远把家里余钱算了又算,咬牙给家里牵了电线,还从镇上买了一台收音机。除了几个银色的按键,纯黑色的一个大家伙,是家里除了电表外第一件电器。为了省开支,牵了电线也只留了一个头没舍得装灯泡。 “老二写信回来说来,外头可是日日天翻地覆的变,咱们这儿没办法,至少叫家里小子们都知道点儿,我娶媳妇儿的事也不是省了这三两个钱就能成的,只要弟弟们争气,我还怕以后没人孝顺不成。” 边远一说,刘芳娥就红眼睛,躲到了屋里。 现在,家里边远已经当了大半的家,边存志早就拗不过能干明理的大儿子了。 第二天施工队就到了边家,两个小时就牵好了线,装了电表。 边远正蹲在一个高脚椅子边上小心的调着收音机,收音机插头拉的直直的插在上面的灯座上,不时把椅子换个方向。 边家就牵了一根线进来,搭在堂屋房梁上,下面带着一个螺旋式的灯座。 几个小的都好奇的围了过去。 山里信号不好,边远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能听清楚的频道。 “……上回说到东汉末年啊,朝政*,再加上连年灾荒……话说这一日刘备出门……” 不一会儿,边春晗几个就被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和跌宕起伏的剧情吸引住了,连边远都舍不得离开,坐在门槛上听了好一段才去给正在烧火的刘芳娥搭把手。 说书的在大家聚在堂屋门口吃晚饭的时候就没了,播了二十来分钟新闻后,接下来是唱戏,边家儿子们都不感兴趣,刘芳娥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边家在的山坳离小学远,晚上在路上稍微玩会儿回来就天黑了,为了省蜡烛,大家都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着外头的亮光写作业。一大家子吃了晚饭就挤挤挨挨的围在收音机前,不论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是边远看着月亮都老高了,强行把收音机收了起来。 “快睡了,明天都得早起哩。” 边远在外头催了好几次,屋里还在谈论刚才听到的《三国》,争着猜接下来的事儿。 “咱家收音机真得劲,比罗三子家电视机好多了。”边兀凑到边春晗耳边小声说道。 第17章 疯姑娘 第十七章疯姑娘 边春晗轻轻拍了拍边兀的肩膀,没说话,只暗暗在心里发誓等以后赚了钱,一定买一台电视回来给孩儿看看。 “孩儿,你们都老大了,还洗个脸也要拉着手!”边远擦了把脸,拎着个小布包已经准备出门了。 他要去镇上砖厂帮忙搬运,然后就能拉一车好坏掺半的青砖回来。边存志和刘芳娥想扩建一间房,预备着给边远当新房。 边兀抓着边春晗的手一紧,没说话浑身却散发出抗拒。 “兀儿就是个子看着大,其实才将五岁,哪里大了!”边春晗搂住边兀的肩膀反驳道,“就是孩儿长大了,谁说咱就不能拉着手了。” 边远大声笑了起来,“是、是,孩儿说得也是,感情好的兄弟一辈子睡一间屋都成,拉拉手算什么。” 说着,边远轻轻敲了敲边兀的头大步往外走去。 “大远,你紧着些,稍微弄一点儿就回来,得空好好歇一歇,活儿总是做不完的。”刘芳娥追在后头连连交代。 边远和边存志在镇上做了整个夏日,晒得黝黑,人也精瘦,才二十六岁肩膀就有些微微驼了。 边远应了一声,拉着板车走远了。 边春晗在院子里头写作业,边兀就拿了他的书靠在旁边看。边春晗是特意早起补作业的,只要他一动,紧紧缠在他身上的边兀就一定会跟着起来。 刘芳娥在厨房了拾掇了一会儿,拎着空桶和瓢去给菜地浇水。 一天照旧是按部就班的上课、下课、放学。 大家都急着回家听收音机说书,往日总要一路走走玩玩拖到天黑到家的路,连最小的边博都跟着一路小跑到家。只今天边远并没有早早的把收音机调好,边家反常的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边春晗领着弟弟们挤开人群。 “娘,她是哪个?”六岁的边博一头扑到刘芳娥怀里叫了起来。 院子里去年刚栽的枣树下,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大姑娘,散着还在滴水的长头发,虽然面黄肌瘦,眼神也呆呆的,但从五官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端正的姑娘。 刘芳娥迟疑了一下,说:“她是刚来咱们家的姐姐。” 边春晗刚要问清楚,那姑娘忽然站了起来,连连惊叫着就往外跑,有人挡在前头,那姑娘看都不看,双手乱挥着打过去,几个人抓都抓不住。 边远原本在院子另一头搬砖,马上跑过来从后头抱着那姑娘,嘴里不断安抚着,把人带到了屋里。 “好了,大家瞧也瞧过了,都回去吧,省的把人吓坏了。”边存志出来说了两句。 大家伙一面议论着,一面三三两两地归了家。 边远在屋里跟那姑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把人安抚下来。 边远是在砖厂那边树林里发现这个疯疯癫癫的姑娘的。砖厂建在有黏土的山上,就几间窖,条件简陋,工人们大小便都是在附近树林扯几片叶子解决。边远刚准备脱裤子,那姑娘突然从旁边窜来出来,手里抓着一把掺着土的草啃着。边远拿了自己的水壶给她漱口,分了她一个馒头和咸菜,人就跟着他不放,到晚上边远回来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边远看了才发现那姑娘脚上满是伤,都开始溃烂了,只怎么问话她也说不清楚。边远只得把板车捡了捡,把姑娘放在碎砖头上拖了回来。一路进村子就叫问了一路。 晚上,刘芳娥把挂在屋檐下的野兔取了下来,用嫩豆角炖了一锅,还专门给曹清宜炖了一碗鸡蛋。 那姑娘是有问题,但也不是时时都疯癫或者发痴的,边远好好劝着,在吃晚饭前就好了起来,跟常人没两样,还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给大家看,字迹比家里最会念书的三哥边俊的还耐看些。 “先喝点子稀饭,别伤了胃。”刘芳娥给她盛了一碗白生生的米汤水。 “谢谢婶婶。”姑娘抿嘴笑了一下说。 边春晗一霎都有些呆住了。 “姐姐,你可真好看!”边博抱着兔子头都忘了啃,大声赞了出来。 边兀突然就用力往边春晗旁边挤了挤,撑着脖子挡住了边春晗的视线。 “谢谢小弟弟,你也真可爱,长大了肯定是个帅小伙。” 边博笑了几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口的肯兔子脑壳儿上那层薄薄的肉皮。 刘芳娥给边存志和边远各挑了一块肥的腿肉,这会儿才开始庆幸整治了一桌子菜,没怠慢人家姑娘。 除了菜园子有的,平日攒着卖钱的黄鳝切断跟老黄瓜炖了一大碗,狠心用油爆炒了一盘龙虾(平时常吃的小龙虾为了省油,都是用盐水煮出来的),加上自家池子里捞出来的几条不大不小的鱼,也摆了一大桌子。 夜里,等三个孩子都睡了后,刘芳娥就跟边存志嘀咕起来。 将刘芳娥还拿了一套新的褥子被单出来,铺在以前边远睡得单人床上给人姑娘用,边远本来打算进屋跟弟弟们挤着的,只曹清宜洗了个脸就又犯了病,跟小孩子一样扯着边远不放,连边远去厕所都跟着。 “算了,大远,你要想好了,就跟人姑娘搁一块儿吧。” 边存志发了话,刘芳娥也点了头,边远又劝了好一会儿,硬叫曹清宜扯到了床上,她自个儿蜷缩在靠墙的一边,只手上还不放。 “我们好好的大儿子,恁能干,就从外头捡个疯婆子回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大自己个儿愿意就成,那姑娘也不是一直就疯傻的,才将你也看到了,好起来的时候可跟城里出来的姑娘一样。”边存志劝道。 边远就是再好,后头*个弟弟要供着,怎么也没人肯嫁进来。 “这是没错。你是没看她那双手,洗干净了白白嫩嫩的,哪里像会干活的人。” “是我没用,叫你跟着受苦,媳妇儿娶回来就是可不就是用来疼的,就是村里哪家嫁进来,咱还指望她挑什么大梁不成。老大都快三十了,只要人姑娘能让咱们快点儿抱上孙子就成。” “你又说这劳什子干什么,只要咱们一大家子好好的,我吃了什么苦。你说的也是,老大都快三十了,总不能叫他打一辈子的光棍。”说着,刘芳娥就叹了一口气,“就是捡回来的,咱们也加紧给修一间新房出来,再请相熟的几家来吃回酒。老大吃的亏多,总还要给他做一分面子。” 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儿造屋的事儿才睡下。 从第二天开始,边存志和边远就开始加紧砌墙。想着家里小子一个个都在长大,将来家里肯定还要扩,边存志并没有向村里好些住不下的人家一样贪便宜靠着老墙搭,而是另下了脚,正经的起了墙,从山里挑了适合当大梁的树木早早地砍回来,修去枝条泡在水池里备用。 曹清宜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得空就拿着边俊他们留下来的初中课本安安静静的看,还能教边春晗和边长纪写作业,或者边远干活温温柔柔的在旁边打打下手,跟任何人说话都是又温和又礼貌,只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是发起疯来,叫着往外跑,拦都拦不住,往往叫一家子都好一顿找,找回来又回痴呆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 邻近的人家逮着边家人就打趣,连最小的两个都不放过。 “边博,你漂亮嫂子跟你大哥亲嘴了没?你瞧见了吗?” “边兀啊,你们现在有大嫂了,等明年你们大嫂给你们生个小侄儿,你就上不成学了,得在家帮忙带侄子哩!” …… 如此,边家虽然还没对外派过喜糖,但曹清宜发疯的时候,边远当着人的面不知抱了多少回,早就说不清了。 “好兀儿,你跟七哥们一块儿听会书,哥哥去问问大姐姐数学问题,今儿老师讲的好些哥哥都没听明白,不然下回哥哥还是考得不好,你爹和大哥该打得我屁股开花了。” 边春晗一动,原本听书听得入迷的边兀手上就抓紧了。 边兀抿了抿嘴,就是不想叫边春晗去跟那个疯姑娘说话。 “是哪儿,我听过没?” 边兀于学习上头再机灵不过了,老师开学与他的课本和作业书,他一日赶一日的把上头的作业都给写满了。这时候就是镇上也没有复印机、打印机啥的,除了发的,平时也就老师在黑板上抄几个题目,或者抄一抄课文、生字啥的。卢林小学一个老师要管几个年纪,往往就是一个年级上一节课停一节课,边兀总是三五分钟把作业任务都完成了,就敢跟老师要求去高年级教室听课。 边春晗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把书翻给边兀看。 对于六年级的东西,边兀不一定都听懂了,但他能几乎一字不差的把他听过老师讲的复述下来,这样放慢速度来两遍,就是边春晗反应再慢也学会了。 这事儿,边远还特意当家里的稀奇事儿写信跟边浩说了。边浩在边春晗捡边兀回来之前就参了军,这六七年一次家都没回过,最小的边兀和边博他是见都没见过,只回信说外头这样天生奇才的孩子虽然少见但并不奇怪,叮嘱大家平常对待就好。 是边兀没听过的一个例题,当下不管收音机书说的多精彩,边兀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跟边春晗一道去了外头。 外头新屋子已经有了大致轮廓,边存志和边远站在简易的脚手架上忙活,曹清宜斜坐在院子里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捧着一本英语书在看。 她到了边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发疯的次数已经少了许多,不过还是不大爱说话,几乎从没有主动开过口。 边春晗有些别扭的轻手轻脚走过去。 “大姐姐,你给看看这个,我今儿没大听明白。” 边兀倏地就硬坐到两人中间,把书夺过来,自己递了过去。 “孩儿,别闹,等会儿天都该黑了。”边春晗把人搂过去哄着,又对曹清宜笑了一下,“大姐姐,你别见怪,孩儿还小不懂事。” 曹清宜怔了怔,看着大小两个紧紧搂在一下的孩子,尖叫一声,把手里的书扔的老远,胡乱在院子里横冲直撞,硬挤到了刺篱笆中,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被挂的乱七八糟。 边春晗反应过来就上去抱着人的腰往外拉。 原本在下头给爷儿俩打下手的刘芳娥听到声响,急忙追过来,跟边春晗两个都压不住,三个人都被刺篱笆挂了一身口子。 还是边远过来,把人拦腰硬抱起来,弄到了屋里,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边春晗就有些不安,怕大哥怪兀儿。 “孩儿,男子汉不兴这样战战兢兢,你都十四岁(虚岁)了,自己要会看会想,是你的错就认了错去担着,不是你的错,就把腰杆子挺直了。”边远道。 边春晗才将吃晚饭就时不时的偷瞄边远一眼,边远给曹清宜端饭进去的时候教了一句。 在过年前,一间亮亮敞敞的屋子已经修的齐整了,边存志把家里早就预备好的木材搬去村里老木匠那儿,打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套桌椅摆在里头。 刘芳娥扯了几匹大红的新布回来,新屋里床上、窗户上、门帘子、柜子上、桌上都缝了新的物什铺着。 等腊月二十七边俊也放假回来了,一家人把屋里屋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墙上糊上新的墙纸,门外头都贴上红双喜。 边明才高一,放假早,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边虎去年陪边俊高考后就不在圆珠笔厂干了,现在原本在一家饭馆厨房做学徒,只这回他请假要回老家,老板硬不让,边虎跟老板闹了一通,把一点儿工资结清走人了。 “人家根本不是诚心要教你们手艺,不干就不干了,我看你也不喜欢当厨子,左右你还有两年,随你闹,只管想清楚你以后要做什么,满了十八可就不许再瞎捣鼓。”边存志给灶里添了一根柴说。 边虎手上、脸上、屁股上、膝盖上、脚上都是冻疮,尤其是露在外头的手和脸,冻疮破了又生,看都没法看。在厨房里说是当学徒,洗菜、切菜不说,洗碗刷盘也是他们的,大师傅还深怕叫他们真学了手艺去,大冬天的都把人赶到外头洗碗洗菜,可不就冻得不像样了。 “嘿嘿,咱爹最好了。”边虎举着一个鸡爪子抱了边存志一下。 鸡爪是进腊月就杀了家里两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挂在屋檐下,这会儿卤了准备过年用。刘芳额心疼边虎在外头吃了大亏,揪了一个鸡爪子给边虎,剩下的才分给了几个小的。 “三啊,是不是太辛苦了,怎么瘦成这样?快拿着吃一点儿。”刘芳娥用一根筷子在熬糖的锅里搅了一下,递给边俊。 边存志和刘芳娥正在自己熬糖稀攒米糖片,准备等一下用。 原本说还要烧几桌菜请村里相熟的几家来热闹热闹,边远拦了下来,只说留着自家人多吃两顿也一样高兴。 刘芳娥遂去镇上捡最便宜的水果味儿硬糖买了一大袋子回来,又把攒了一个多月的鸡蛋都煮了,加上自家做的糖片准备去分给这一片的大人小孩儿。 第18章 雪地 第十八章雪地 等中午,太阳最暖和的时候,边存志在自家门口点了一大挂鞭炮,“霹雳拍啦”炸完后,引得一大群皮小子在一地纸屑里头翻找没炸的鞭炮玩。 曹清宜穿着刘芳娥给她裁的一身红色新棉衣,她用边远买回来的头绳自己给自己挽了一个发髻,在红纸上抿了一下,把嘴巴染红,被边远牵着在这一片山坳走了一圈。 边俊和边明两兄弟在后头隔一会儿撒一把糖,惹得大人小孩都跟在后头闹哄哄的抢。 每经过一户人家,刘芳娥和边存志就进去送一包用买回来的红色塑料袋分好的糖果、鸡蛋等。 虽然没有亲戚上门,女方也没敲敲打打的抬嫁妆过来,连鞭炮也就放了两挂,但村子里还是热闹了起来。 快过年了,家家都闲着,大人小孩都跟着边远和曹清宜一路进了边家院子,去参观了边远的新房。 边春晗和边长纪负责给进门的人都倒一杯热糖水。 边虎手上冻疮生的手都快烂了,刘芳娥不许他插手做任何事情,这会儿正带着边博、边夏实和一帮七八岁的小子在前头水池那儿闹着用鞭炮炸鱼。 边兀照例是跟在边春晗后头进进出出。 “哟,边远,你行啊!啧啧,瞧瞧嫂子这模样,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跟边远差不多年龄的汉子围在新房门口放肆的打趣起来。 “你说什么,什么艳福?你跟老娘结婚没艳福是不是?”她婆娘从新房里出来,扯着他的耳朵叫了起来,引得大伙一起哄笑起来。 曹清宜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中间,红被子、红罩子、红棉衣印的人脸上也红通通的,一派喜庆。 刘芳娥又端了一大盘糖片出来招待了大家伙。 “新娘子,该叫爹、娘了,叫一声给我们大家伙听听呗。”有人起哄道。 别家闹新娘子洞房比这个都过分多了,不过大家都知道曹清宜有些不正常,没敢闹开来。 这个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也是必须走的流程,原本一般改在正式结婚之前就进行的。 边远有些紧张的看着曹清宜。 有好事的已经搬了两个高椅子进来,把边存志和刘芳娥都架了上去。 曹清宜从床边站起来,冲边远笑了笑,到刘芳娥两口子面前,深深的鞠了个躬。 “爹,娘。” “好,好!”边存志就笑开了。 刘芳娥脸上笑着,眼睛却红了起来。 两人拿出早就准备着的红包给了曹清宜。 “你以后好好跟我们大远过日子,咱家虽然难,但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刘芳娥又是高兴又是激动的说。 曹清宜轻轻“嗯”了一声。 屋里屋外就一片笑闹。 一直热闹到了天黑,大家伙才散去。 刘芳娥在厨房整治饭菜,边存志把小的都领出来,让边远跟曹清宜两个在屋里单独呆着。 “你、你放心,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肯定会疼你一辈子的。”边远小声说道。 曹清宜点点头,“我信你才愿意的,不过要有结婚证才成。” 这时候,不光卢林村,就是镇上都有好些人家都没领证的意识。 边远楞了一下,“是该办得,等开了年,我就去找村里书记给你弄户口。” 在饭桌上,边春晗他们兄弟都改了口叫大嫂。 刘芳娥罕见的也喝了一杯酒,脸上酡红,边存志干脆就彻底喝醉了,被边俊扶到房里就睡死过去。 “这下好了。”边春晗咬着一片糖片含糊地说。 边兀疑惑的看了过来。 “我说咱大哥有了大嫂呢,真好。”边春晗解释道。这样爹、娘就不会天天忧心,大哥也不会被村里人嘲笑。 边兀想象将来有一天边春晗穿着新的棉衣牵着一个不知道相貌的红棉袄姑娘…… “怎么了,兀儿?你这样哥哥都快不能喘气了。”边春晗叫道。 边兀突然就怄起了气,八角章鱼一般用力缠到边春晗身上。 今年这个年因为这个喜事和比往年准备的更多的吃食而格外热闹。 边远空着就一直陪在曹清宜身边,跟她说说话儿,讲讲村里的情况,大嫂这一个年节都没发疯。 “等过完年,老三去上学的时候,你带清宜一道去一趟市里,找专家医生给清宜瞧一次,好歹知道些缘由。”刘芳娥把几件最小的边博也穿不下的旧毛衣拆了,准备用这些线勾几个厚坐垫,省的大人小孩都不论夏日冬日老直接往门槛或院子里石头上坐。 大嫂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她第一回拿针线,刘芳娥就知道她以前定时从没有捏过这些东西,趁着这会儿闲,只能一点一点的教,所幸曹清宜都愿意学。 大冷天,外头雪一停,边存志和边远就拎着筐子去菜园子准备挑些菠菜和蒜苗。每年从外头来的大卡车一直收到腊月二十六,年后初三就又来了,就是这两次要得东西最多。 “娘,我要出去玩。”边博嚷嚷起来。 现在边家好歹每个人都能有一身保暖的厚棉衣。 边博要出去玩还硬要拽上边春晗或者边长纪,他要玩“滑雪”。就是把院子边上一片雪踩结实了,他们小的蹲在地上,叫哥哥们在前头跑着拉着在地上滑。 “走了,走了,四哥也跟你们一块儿,咱们比赛,看哪个滑的最快。”边虎第一个响应了。 边春晗一向好脾气好说话,当下也站了起来。 “虎子你可经心些,不许去抓雪,不许把手套摘了。你们玩也当心,别把你们四哥手又给弄破了口。”刘芳娥交代道。 “知道了,知道了。”几个小的乱七八糟的应了。 “大嫂要不要出来看我们玩,可有意思了。”边峰道。 曹清宜迟疑的摇了摇头。 “我们娘俩一块儿出去透口气,在门槛那儿坐着,透口气,也看着几个皮小子。” 今年过年老天爷就在边远办喜事那天开了回脸,这些日子雨雪就没停过,大人小孩都在屋里闷着。 “你们俩也出来歇一歇,别把眼睛看坏了。”刘芳娥招呼着。 边俊是书不离手,得空不是在背英语就是看数学资料。边俊的紧张显然影响了边明,他也时时就把书拿出来看一会儿。 边俊、边明两人一出来,小些的几个高兴的欢呼起来。 大家笑着跳着,人多一会儿就把小半边院子里的雪踩的结结实实的,人走在上头都得小心翼翼。 “好,准备了,可说好了,我们拉着你们到那边那条线,再交换,哪队最先回到这里就是冠军。”边虎大声喊道。 从边俊到边长纪五个大的正好各拉一个小的。 “知道了,知道了,四哥,快开始。”边博拉着边春晗的手蹲下催促道。 边春晗本来跟边兀一块了的,但边博不肯叫边长纪拉,闹着也要边春晗。 “幺弟不急,这回六哥先拉了兀弟弟,等下六哥光拉着你跑三趟,好不好?” 边博还在犹豫,边兀就怕边春晗吃亏,马上表示他跟边长纪一组没关系。 院子里马上就响了笑闹声,不时有人因为摔个嘴啃雪惹得大家笑得更欢,只一回大家就厌倦了这样规规矩矩还要挣个胜负的玩法,三五个一堆乱闹起来。 “好哇,叫你刚才还不想跟七哥一组,看七哥排山倒海掌。” 边博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叫边长纪和边夏实、边秋茂一起从后头用力推了一下。 “哈哈,哈哈。” 边博大笑着飞快地往前滑了去,只院子里凸凹不平,一不小心就倒栽了个跟头,又往前滚了好远才停下来。 边春晗和边俊在后头追了好几步也没追上,结果还脚下控不住,溜溜的往前滑了好远,两人都摔了个大屁蹲才停了下来。 边博好容易从地上坐起来,刚好看到两个哥哥就在面前重重摔了一下,立即就忘了自己脸上在硬邦邦的雪块上擦得生疼,又“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啊!” 边兀一看边春晗摔跤就急了,刚跑了两步也屁股着地摔在了地上。 几个小的一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面都学了样子,跑两步两脚一并往前滑,摔得“梆梆”响,好像不觉得疼一般。 “臭小子,什么稀奇玩法,感情屁股上的肉是白长的。”刘芳娥哭笑不得的说。 曹清宜只笑着看着这一院子的欢笑。 菜园子里菜蔬上还挂着冰晶,只有外面包着一层枯叶的白菜和埋在地下的萝卜能弄一点儿,这两样年前人菜贩子就收足了。边远和边存志只挑了点儿自家人吃的就回来了。 “哎哟,哎哟,我不行了,让我歇会儿。”边明老太太一样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又猛地捂住屁股站了起来,“我的天,不行,不行,我的屁股!” 刘芳娥都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逗乐了。 边远把东西归置好,走过来说:“小宜,你要不要过来玩一下,上回你不是还说会跳舞吗,咱家土疙瘩地怎么跳,今儿咱们在雪地上试试?” 曹清宜呆了呆,有些局促的站起来。 边远伸手把人拉了过来。两人刚踏上被踩的更结实的雪地,就猛地滑了一下,好险才停下来站稳。 边春晗跟着弟弟们一起起哄叫嚷起来。 曹清宜先还扭捏着,这一下忽的就放开了,放开边远的手,两臂端着,穿着老土的千层底棉鞋踮着脚就在雪地上来了一串让人眼花缭乱的舞步,从院子这头飘到了那头,半点儿没打滑。 边远带头,看得目瞪口呆的大家伙一起鼓起掌来。 曹清宜顿了一下,又轻盈的跳回来,牵着最小的边博带着他跳了一转,边博跌跌撞撞的跟着半跑半滑,回来却兴奋的不行。 边夏实、边秋茂立即叫着也要跟着跳。 “哎、哎,让大哥先跟大嫂跳一回呗。”边俊把两个小的搂住说。 “就是,就是,大哥跳,大哥跳!” 这会儿又轮到边远不好意思了,被大嫂带着笑一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动就直打滑,拖的曹清宜都跳不动。 曹清宜停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一手搂着边远的腋下,一手拉着他另外一只手,两人顺畅的跳了好一会儿。 “到我了,到我了,大嫂带我跳呗。”边夏实立刻叫嚷起来。 “臭小子,叫你嫂子歇一会儿。”边远有些起床的说。 “不打紧。”曹清宜转了个身去,牵走一直安静地站在边春晗身边的边兀,“一个个来,从小到大,保证每个人都跳一次。” 边兀先有些惊慌的看了边春晗一眼,看边春晗笑容满面的拍着手,才将注意力放到脚下,刚开始也跟边远一样手忙脚乱,跳了几步居然就有模有样的跟曹清宜配合起来。 虽然没有音乐,但两人越来越流畅的舞步还是带给了边家老小从没有过的享受。 最后,曹清宜以在边兀面前转了一个圈结束。 “没想到边兀除了记性好,跳舞学起来也比别个厉害些。”边存志感叹道。 “我孩儿最厉害!”边春晗揽着人的肩膀骄傲地说。 边兀抿着嘴,双眼亮闪闪的看着边春晗,“哥哥,等我再看几遍学会了,专带着哥哥跳。” “到我了,到我了!”边夏实又叫又跳。 边远看曹清宜难得的笑开了,动了动,没去阻止几个小些的。 从边峰往上,大家就是再心痒也只在旁边伸着头看,毕竟年纪大些,知道些道理。 一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雪团,大家才在刘芳娥的吆喝下进了屋子。 屋里顿时一阵“哎哟哎哟”的叫唤声。 边博半点儿不害躁的把棉裤带着里头的秋裤拉下来,撅着屁股叫刘芳娥看。 曹清宜侧了侧身子,把视线藏到边远的后头。 “该,自己墩的还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把裤子提起来,看你们嫂子笑话你。” 边博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屁股躲到刘芳娥身后。 边虎对他做了个羞羞脸的动作,惹得边博裤子还半吊着就往那边扑过去。 边春晗看了边博乌青了半边的屁股才想过来,“兀儿,来,哥哥看看你的屁股,墩的重不重?” 边兀连连摇头。 “孩儿老乖,叫哥哥看看……” 一家人在家的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开年后边春晗去学校发现六年级又少了几个学生,现在总共就剩下九个学生。 边俊上学的时候,镇上两所初中还在卢林小学这样山村里的学校一所招一两个学生,到了边明他们,山里学校学生减少,镇上上学的增多,就只一片一片的收几个,好几个小学都可能一个也考不上。 边春晗回家还把自己年纪只剩下个位数的同学当笑话说了。 边远脸上就沉郁下来。 走的学生,其中有两个是卢林村家境好些的人家,又有亲戚在镇上,他们并不是退了学,而是想法子转去了镇上的小学。边远已经跟边存志商量过这事儿,老六看着就没前头两个哥哥机灵,估计考去镇上初中可能性不大了,要是能去镇上读小学,说是只要考试能及格人初中都要,只、要给边春晗开了这先例,下头除了边兀还有五个怎么弄? “你好好学你的就是,我跟你们大哥、二哥拼死拼活才能供你们几个,其它就没想头了,你们都的靠自个儿本事往上头考,咱家是不可能有什么歪法子了。”边存志郑重地说。 边春晗有些莫名的应了。 边兀倒是多少捕捉到了些信息:看来是有人动“歪法子”了。 扛包、搬砖、给人抢收……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儿,边存志、边远父子俩都抢着干;二哥边俊这些年都没回家,但凡有一点儿钱都寄了回来;不过三个弟弟生了一场病,老四边虎就退了学,在外头当最廉价的厂里小工,全年无休的做单调的活儿,说是叫只拿一半撑着家里,谁知道他到底留了几个……如此,才将将够养活这一大群读书的弟弟。刘芳娥除了刚生边远、边浩那两年还裁过两身新衣服,都多少年没给自己做一套新衣服了。 看着老实的拿着书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声念叨起来的边春晗,边兀难受的喉咙直发紧,只恨自己怎么不一天就长大,也能帮哥哥一把。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往前过。 六月底小学毕业考试前两天,卢林小学校长去镇上开了一次会带来了一个消息:这次毕业考试所有小学都要去镇上中心小学统一一起考,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都得在中心小学吃午饭,所以要交一项考试费一项午餐费共四块钱。 为了这四块钱,卢林村仅剩的九名学生又有两个收东西回了家。 第19章 来归 第十九章来归 边春晗把家里装菜的大汤碗包了一个,仔细放到布包里,明天带去镇上学校考试吃饭用的。 边远把他书包拿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看着布包内侧的小袋子里几支跟手指头一般长的铅笔头和两个花生米粒一样的橡皮擦,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会儿,从屋里拿了两块钱出来。 “明儿一早到了镇上给我先买两支铅笔削好、一个橡皮,剩的钱留着以防万一。” 边春晗连连摆手,说:“我有的,铅笔和橡皮都有的,也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边远横了他一眼,“明儿是什么考试,你就用那么点子鬼东西去写,老实收着。” 边兀再后头扯了扯边春晗的衣服。 边春晗本来还要争辩几句,马上就被转走了注意力,任边兀接过钱在书包里放好。 边兀已经跟老师打过了招呼,是一定要跟着一块儿去的。 边远就发现边春晗的事儿跟他自个儿说还不如交代边兀。 第二天外头还一片漆黑,边春晗和边兀已经轻手轻脚的洗漱过准备出门了。 边远站在房门口轻声跟曹清宜交代了几句,才一道出了门。 边存志和边远是要镇子上给造楼房的一家帮工,边存志还是只能拌沙搬砖,边远人灵活,时常在工地上得空就观察琢磨,已经能当大工砌墙了。大工一日比小工工资高一倍。 镇上中心小学有一栋宽大的四层高楼房做教室,为了这次考试,下头年级都放了假,教室里规规矩矩的把桌子拉开,门上贴着考场号。 边春晗先老老实实的按照老师交代的找好了考场才新奇的去个教学楼隔了一个大大的操场的食堂外头排队打早餐。 今天人多,小学食堂忙不过来,干脆只煮了一大锅番茄蛋汤,一人发一袋子方便面。 边春晗顾不得烫,小心的端着大半碗蛋花汤就往操场走。 这会儿就是镇上小学也没有能坐着吃饭的大食堂,不论晴天下雨,学生都是端了碗搁在教室窗台或者蹲在操场上吃。 边兀乖巧的站在操场一角等边春晗。 “孩儿,你看,是鸡蛋汤哩!”边春晗脸上都笑开了。 两人学着别人的样子蹲下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吃头一回拿到手的方便面。 方便面是一人一袋子,鸡蛋汤可以随意排队去加。 边兀怕边春晗考试时老要上厕所,硬叫他光吃面条和蛋花,抢着把两碗汤水喝的一干二净,撑得只打水嗝。 “这东西可真方便,用汤泡了就恁好吃,才将我们就该留半块拿回去给爹娘他们尝尝。”边春晗仔细得把干脆面袋子理整齐了收在布包里说。 边兀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催边春晗再看一眼语文书。 “……中午给我们吃了鸡肉炖冬瓜,还有肉包子管够,我碗里头打了六大块鸡肉哩,可多可多,就是没娘烧的好吃……”边春晗坐在厨房里跟刘芳娥和曹清宜讲镇上的小学。 刘芳娥把他带回来的两个肉包子在过边上过了热气,分给了几个小的。 中午打肉包子的时候,到最后好些学生不好好排队乱成了一团,边春晗再老实不过,只在后头张望,最后到底还是想叫边兀多吃点儿的心思占了上风,硬挤进去抢了两个。 边春晗很少有话这么多的时候,刘芳娥时不时的应上一声,麻利的在灶上忙活着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饭。 曹清宜原本在打下手,忽然两眼就直了,嘴里无意识的“啊啊”叫了两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站在边春晗身边的边兀最快反应过来把人拉住了,刘芳娥顾不得锅里,急忙叫了边远,母子三儿才勉强把人拉住。 边远小心的把曹清宜抱起来去了两人的房间,在里头轻声细语的不停地跟她说话儿。 边远带她去市里看过了,因为曹清宜自己都说不清以前的事,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一大包所谓安神补脑的药。时间长了,边远倒靠自己摸出了点儿办法,每每只有他能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曹清宜劝住。 “我看老大要不先别出去上工了,就在家看着清宜些?”刘芳娥看着边远端着饭进了屋后小声跟边存志说。 大嫂开春就被瞧出来有了身孕,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边存志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娘,哪就要这样!春晗已经放假了,长纪他们几个也就这两天都要放假,家里多的是人看着清宜。”边远走出来说。 “饭呢?清宜自己能吃?”刘芳娥紧张地问道。 边远点点头。 其实大嫂现在发疯的次数减少了许多,时间也短了,刚来那会儿要是拦下来能大喊大叫一两个小时,之后就是大半天的呆怔,除了边远,谁都不能靠过去,不然跳起来就跑;要是跑出了,一家人都得跟在后头追几个钟头。每每这时候刘芳娥脸色就格外难看,觉得害了大儿子一辈子。 家里眼看着又要舔一张嘴,要是少了边远的那份工钱,可怎么左得过来! 大嫂这样一闹,大家伙都少了几分兴头,晚上边家院子早早得就安静下来。 边春晗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恨不得能一天就长大,不叫爹娘和大哥这样发愁。 边兀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把腿搁在边春晗身上。 边春晗虚搂着边兀,这想法越发急切起来! 如果说昨天家里还低沉着,那么今天边远和边存志从镇上带回来的一封信就彻底让边家云开见太阳。 二哥边浩要回来了。 他写信回来说了这事儿,已经通过关系买到了票,是七月二十八日晚上的,得做三天火车到市里,再赶第二班汽车回镇上,得七月三十一日晚上到家。边浩在部队里呆了七年多,这是第一次回家。 “哎、哎,这可好,我记得老二小时候就爱吃糖水鸡蛋,得把鸡蛋都攒起来……不行,不行,还要去村里再寻几个回来……”刘芳娥听了信,站起来就要去数鸡蛋。 现在天热起来,镇上都不大收鸡蛋了。家里十几只母鸡生的几个蛋大多给大嫂补了身子。 “你就坐着吧!老二一个男子汉,哪里就喜欢吃甜腻腻的糖水鸡蛋了,不过是那时候没好东西罢了,等老二回来的那天,我们爷儿俩去镇上把肉啊、骨头啊捡好的抗半扇回来就是。”边存志乐呵呵得说。 边远也连声应喝,兴致勃勃的说起了小时候的事儿。 什么摸了鸟蛋烤着吃,结果吃出几只没长毛的鸟崽子;什么抓了乌龟直接翻过来烤着吃,吃完了还拿乌龟壳烧水煮野菜汤喝;什么跑老远去偷两根嫩玉米棒子连煮都不及煮,就生啃了…… 刘芳娥听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认真想起来,居然真不知道这些年一直在外头撑着家里的二儿子喜欢吃什么:那时候哪有什么好东西,糖水鸡蛋也不过是自己做月子的时候才能冲一碗,把两个大儿子馋的什么似的…… 要不是明天边长纪他们都要期末考试,大家能聊到天亮。 边春晗起了个大早,跟边兀一起走了老远才折回来。 “你们俩可真是亏得没真长在一起,不然还真一刻都分不得。”刘芳娥打趣了一句。 边春晗憨笑了一下,帮刘芳娥拿了钉耙趁着这会儿还凉快去山坡上找合适的地方开荒。要不是想着该帮着家里,边春晗就是要陪着边兀去学校的。 曹清宜拎着一个小板凳跟着一块儿出了门,她是真不会地里的活计,现在有了身孕,边远更不让她下地了。边春晗和刘芳娥一点一点的翻地,她就坐在旁边树荫下给孩儿缝小小的衣服。边远还专门教她认了驱虫驱蚊的几样野草,交代她每次摘一些。或者拿着一本破旧但是理得整整齐齐的大部头书,是边远专门交代边明从市里旧书店淘回来的。 分给边家的两面山坡极大,但能开出来种地的却没几点儿,要周边没有高大的树木遮住太阳,还要没有大块的石头,能“站住脚”不能把荒草除了雨水一冲就一个大坑等等。 边春晗毕业考、边长纪他们期末考试后,就是黑色七月了。 七月七号、八号、九号三天高考。 边明期末考试完,学校就不让逗留,已经回来了。 边远问了好几遍边俊的状况,还是放心不下,提了几次要去市里看看,起码陪着他进考场。 “老三要这回还不吸取教训,再出篓子,他都二十岁的人了,不成就早点儿自个儿去养活自个儿。”边存志嘴里说着发狠的话,到了那三日却时常就在屋里转圈,坐都坐不住。 二十岁是边俊的虚岁,这边有时会把年龄说大两岁。 边俊是跟边虎一块儿回来的,两人足带了四五个大蛇皮袋,把两人零零碎碎的用品都弄了回来。 边俊开学的时候,边虎也跟着去了市里,又找了一家店做学徒,这次是在市里还不多见的汽修店。 前两个月边浩刚写信回来,对边虎这次的选择表示了肯定和支持。 “……外头只要有钱的都以有一辆私家车为荣,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后能用上自己的出行工具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一个行业一定会兴盛起来,而砸咱们国家却非常缺这方面的人才……” 边虎是被边俊硬拉回来的。 即使是一个正确的方向,但也要确实能前进。 津门市毕竟既不是省会也不是有什么重点工程和优越地理位置的城市,能用上私家车的人并不多,老板干脆还兼顾修自行车、修鞋等,光叫边虎和另一个学徒打这几样的下手,真来辆车了,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许两人碰。 边俊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主张边虎真学这门手艺,也去更繁华和开放的地方。他一回来,在院子里冲了个澡就一头栽到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叫吃晚饭都没叫醒。 “怕是太辛苦了,让他睡呗,等饿了,自然就醒了。”边远看了两回,见人只是睡得脸通红,并没有发热抽搐等症状,劝道。 接下来,边家人度过了最紧张的大半个月。 先是边春晗的毕业考成绩出来了。镇上把所有人都集到一起统一考,录取的时候却还是区别对待,镇上中心小学的一样只要及格就能继续上初中;离镇子比较近的几个大村子里的学校,两门总分超过一百五十分就行;而像卢林村这样的偏远山村,却要按比例来录,卢林村统共就七个人参加考试,一个名额都没轮上,哪怕有两个学生总分也超过了一百五十分,而边春晗这样两门刚考及格的就更没指望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第20章 坐车 第二十章坐车 二哥人回来前先有一封加急信寄到了,是专门为边俊填志愿寄回来的。这也正是一大家子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打边俊恢复了精神,每天吃过晚饭,边家的话题总是边俊的志愿问题。只是讨论再多也不能给他提供任何帮助。 “……三弟,关于你的大学志愿,二哥这里有几点忠告希望你能参考一下。首先,不要管任何人怎么说或者你从任何地方查到了什么消息,在选专业时一定要以自己的爱好和专长为首要依据,因为这将关系你全部的大学生活和以后的人生道路;其次,在选学校时优先考虑尚海、京城、苏杭这样的城市,如此你才能最早、最快的接收外面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也有助于你将来的发展……” 这封信边远跟边俊读了好些遍。 “三儿,听你二哥的,你后儿就收拾套衣服去市里,找个招待所住一晚上,一早就去学校跟老师们打听打听大学都学啥,咱不省这个钱。”边远说。 边俊努力把巨大的恐慌强压在最底层,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三儿。”跟大嫂一起理着一团毛线的刘芳额迟疑着说,“咱能转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就成,就是跟去年一样,娘也叫你出去读。” 院子里几个大人静了一下。 “娘,你咋不相信自个儿儿子哩!您儿子学了两遍,今年也没有头痛拉肚子,我平时考多少分肯定就是多少分,咱肯定能上最好的学校。”边俊压下心里的翻滚,扬起笑脸靠过去,猛地从后面抱住刘芳娥道。 边俊是家里第一个读了高中的人,原本就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又多读了一年,现在更不想家里任何人为自己的不安担心。 刘芳娥吓了一跳,又抽不出手教训这个已经长得超过自己一个头的大儿子,“你都老大了,还来抱你娘!” “就抱,就抱,老大老大想抱娘就抱!”边俊嘻嘻哈哈哈地说道。 几个小的见状一窝蜂的涌过去,嚷嚷着都要抱娘。 刘芳娥被挤得站都站不稳,手里牵着的毛线头也落了,连声叫唤。 院子里的气氛又恢复了往常的活泼开心。 边远冲边存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继续刘芳娥刚才的话头。 等大家闹过了,边存志开口道:“三儿,这次带着老六一块儿去。” 正带着边兀并两个小些的弟弟玩跨步摸人的边春晗惊讶的抬起头,叫了一声:“爹!” 一时没顾上游戏,身体晃了两下,脚就落到了地上,边夏实和边博立即欢呼起来。 “六哥死了!六哥死了!” 旁边的边兀立即紧紧地抓住边春晗的胳膊,紧张地看向边存志。 边存志沉吟了一下,“把边兀也带上,省的两个又倔。你们爹还是一句老话,能出去看看就出去看看。咱生在卢林村长在卢林村,可不能就订死在了山里!” 边春晗是边家十一兄弟里最憨的一个,边虎是自己不喜欢读书,而边春晗恨不得老师放个屁都照做,学的甚至不如比他小整整七岁,得空才去六年级教师听课的边兀。这次小升初没被镇上的初中录上,边远只要去镇上都留心打听这个事儿,听相熟的菜贩子说,只要能走通学校校长或者主任的“路子”,像边春晗这样的也是能去读的。 但是,边家去哪里找这个“路”呢! 边春晗先前不敢相信,这会儿才高兴的露出了满口白牙。 下头边长纪几个懂事地并没有闹着也要去,只又一窝蜂的围到边春晗身边,叫他回来给他们讲市里的稀罕事。 边兀也挤在里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边春晗不放。 边春晗心里高兴,不管做什么,嘴角就不自觉的往开咧,叫兄弟几个笑了好几道也收不住。 “我哥哥高兴,高兴就要笑,才不是憨!”边兀护崽子的小母鸡一般,边春晗没说话,他倒是次次要回上一句两句。 “对,我的兀儿小乖乖说得真对!”边春晗当即应了,却瞅了个空子,把人拉到角落里,悄悄道:“孩儿,哥哥弟弟们都是跟哥开玩笑,我们自己一家人可不兴句句都要顶回去的。” 边兀咬着下唇,闷闷的应了一声。 “兀儿是男子汉,长得比别个都快,男子汉不兴咬嘴巴的。”边春晗摸了摸后脑勺,“兀儿要是觉得哥哥说得不对,就讲出来,要是兀儿说得有道理,哥哥也听兀儿的,成不成?” 边兀用力抱住边春晗的腰,说:“我不想别人笑你。” 边春晗人太老实,边家兄弟多,一般在学校都没人敢欺负,只到了边春晗这里,他既不擅长口舌之争,又从不叫了兄弟帮忙,有过几次后,大家就都知道他人好欺负,不至于过分,但嘴上笑话几句是常有的。 “我知道兀儿可厉害,但是咱们哥哥弟弟们跟学校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是喜欢哥哥才跟哥哥玩笑,不兴一样计较的。咱兀儿是男孩子,以后要顶天立地的,不许这么小心眼儿。”边春晗继续解释道。 “好,那以后在学校里,有人再笑话你,不许你拦着我骂他们。”边兀提道。 边春晗纠结了一小会儿,觉得性子厉害些也好省得将来孩儿独个儿在学校的时候被欺负,就应了。 两人说好,又开开心心的一起到院子里要加入边长纪领着弟弟们一起在玩的篮球。 篮球是边俊和边虎一块儿凑钱从市里买的一个,为此学习任务稍稍松一点的边明还专门去找因为体育课老被挪用而闲的发慌的体育老师问了点儿篮球知识,跑了半个市区找了两本旧篮球书回来。 边家兄弟从边远开始只要想起来就把球拿出来拍一拍,就是边存志偶尔在孩子们不玩的时候也试着在地上拍,不过一年,篮球上就开始起毛变旧了,但仍然是边家的宝贝之一。 刘芳娥看着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六儿子和边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这会儿天边已经只剩下点点星光,边远怕曹清宜坏眼睛,把还没理清楚的线团收了起来,陪着曹清宜小声的说话。 “哥,你说市里都有啥?大家都说市里好!”边兀靠在变春晗头边上,小声问道。 因着暑假期间,等十几个兄弟分批洗好澡,已经半夜了,其他人白日玩累了都是倒头就睡,只有边春晗和边兀海因着即将第一次出的远门而兴奋着。 “哥也不知道,所以爹让咱们去看看。不过哥觉得咱们卢林村也挺好!” 边兀赞同的应了一声。 “成了,成了,你们俩只有黏在一块儿就是好的,快睡了。”边虎迷迷糊糊地说。 边春晗跟边兀对着笑了一下,两人搂在一起在黑暗中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才满足的睡了。 刘芳娥跟着边春晗一直交代了几里路才被边存志劝了回去,边远则一直把人送到镇上上了车,从镇上带了些日用品回去。 “呃……”边春晗伸直上半身用力往窗户边探。 边兀仗着人瘦,用力钻过去,帮边春晗凑到窗边,吐出几口酸水。 有人下车,边俊眼明手快的抢了一个小凳子,让晕车的边春晗能坐下来。 窗外再新奇的东西也吸引不了边兀了,只围着边春晗,看人一动,就紧张地给张罗。 “六弟,闭上眼睛睡一下,等下到码头三哥给你买点儿梅干吃吃能好受些。”边俊轻轻拍着边春晗的背道。 因为中间要过一条江,得等轮渡,路上要花六七个小时,边春晗几兄弟早饭吃得多,都是第一次坐车,边兀一路都精神着,边春晗是车开后没五分钟就开始晕,最后把早餐吐得一干二净后还不得安生。 边春晗虚弱地应了一声。 码头边好些当地居民推着班车或挎着篮子在附近买吃食或者自家做的鞋垫等。 边家三兄弟没多少行李,倒是都能下去透口气。 边兀抢着把包拎在手里,扶着边春晗到旁边树荫下,“哥,咱以后再不坐汽车了。” 树荫下有家搭着架子买面片的,正宗骨头炖出来的汤随着热气不断往外飘香味儿。 边春晗缓了口气后,侧了侧身体,小心地从衣服内侧摸出两张零钱,让边兀买一碗面片吃。 “哥没事,三哥不都说了,好些人都会晕车的,下车就好了。不坐车,咱们怎么去看市里长什么样!” 边俊拿着一小袋梅干回来的时候,热腾腾的撒了葱花浮着几块半肥半瘦盖满了猪头的面片刚端到小桌子上。 边兀靠着边春晗用力咽了下口水。 “六弟,你可别吃,等会儿坐车还得吐,喝点儿水吃个梅干就是。”边俊仔细用手在小凳子上拍了拍,没有灰尘才坐下来说。 “哥。”边兀担心的叫了一声。 边春晗手轻轻在边兀背上拍了两个。 边家兄弟几个在码头树下吃骨汤面片梅干的时候,津门市入口来了罕见的一连驶进了三辆高级轿车。 一个面色憔悴的少妇在五六个高大男子的簇拥下走到河边急切地说了什么,三辆车沿着河水往下疾驰而去。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六年前的那年雨水特别足,导致河流扩宽与原本不会相接的支流汇到了一起,载着小婴儿的木盆机缘巧合下并没有完全顺流而下,在某个拐角处转了个弯并因着各种偶然和必然整个生命轨迹都发生了改变…… 第21章 不羡 第二十一章不羡 边春晗出门的一天见了太多第一次,又晕车晕的死去活来,一直到了小招待所坐在微微有些发黄的白床单上还愣愣的。 “六弟,小弟,今儿太晚了,明天哥带你们去商场看看。”边俊边擦着滴水的头发边走进房间说,“这会儿没人,你们快去洗澡,从红的那边抬起来出来的就是热水。” 三兄弟住得是有六张床的大房间,因着坚持只要一张床,还被老板娘翻了个白眼。 “三哥,你甭管我们,明儿先去学校跟老师打听大学的事。”边兀拉着边春晗站起来往外走,说。 洗漱好后,三兄弟争论了一番,决定先去边俊的学校。 边兀小狗一样用力甩着*的头发,不肯让边春晗用脏衣服给他擦。三个人睡一张床,老板娘只肯给两条毛巾。 “来,兀儿,乖!哥给你把头发擦擦快睡了,明天咱们早点儿起来出去玩。”边春晗把自己准备明天穿的干净衣服掏出来。 边兀这才微微地下头老实地让边春晗动作。 边俊把东西放好悄声叮嘱边春晗和边兀看好,拿着三个人的脏衣服去走廊尽头的公用水龙头快手快脚地搓了,就搭在床头。边俊在外头读书还好点儿,边春晗和边兀就两套稍稍好一点儿的衣服,若是不洗,等后日回去就只能穿脏衣服了。 老旧的招待所里六人间只有两个“咯吱咯吱”响的吊扇,边春晗白日遭了罪,侧着身子搂着边兀眼一合就陷入了梦乡。 “小弟,怎么了?睡不惯?”边俊警醒地问道。 “太热了,还老响!”边兀轻声道。 山里夜里也有风声和虫鸣,但大自然的声音与人工的噪声本质上不同的;山里夏日只正中午热的有些让人发慌,太阳一下山总是很快就凉下来,连蒲扇都用不上。 边俊轻轻坐起来,出去打湿了毛巾进来给边兀稍稍擦了擦,“你换个头睡,那头能吹到风。” 边兀犹豫了一下,乖乖的轻手轻脚爬到另一头侧躺下、 彼时的市一中还只是由三栋四层的旧楼房并沿着外墙的一排瓦屋和一个杂草丛生的大操场构成。边春晗和边兀在里头转了一圈就提出要自个儿出去玩。 “你们仔细些,要是不认得路了,别问个人就行,多问几个后再走,实在不行叫辆三轮车叫给送到学校门口,上车前就讲好价,不给送到你们认识的大门别下车,这里穿大半个市区才要三块钱,你们别被蒙了。” 说着,边俊数了五块钱出来递给边春晗。 “不用,不用,三哥!”边春晗连连摆手,“我有的。” 边俊也不跟他推,怕引起注意,只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好些话才匆匆进学校。 这会儿学校已经热闹起来了,不只一个学生抱了跟边家人一样的想法,到学校来跟老师打听。 边春晗偷偷摸了摸胸口硬邦邦的零钱包,打定注意要买些好的有用的东西回去。 边家大搜曹清宜打有了身子后,脑子越发清醒,发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渐渐身上与山里人不用的地方就都显现出来。她喜欢看书,写字特别好看而且还会毛笔字,会跳舞,还能说俄语和英语两种外语。边家所有的孩子都因此受益,早早地就开始跟着读“abc”,舍不得那许多墨水白纸,就都拿了铅笔在写过的本子上练练字,最重要的是连不喜欢学习的边虎也发现了看书的乐趣和好处。 两人沿着路边稀稀拉拉的树荫顺着大路一路张望,每飞驰过去一辆车,都不由自主地更往旁边让一下,先还好奇地盯着车尾巴看,一会儿就开始捂鼻子,身上由深色的棉布自家裁剪的背心也变得灰蒙蒙的。 “我觉得还是我们山里好哩。”边兀嘀咕道。 边春晗紧闭着嘴巴点点头。张嘴就可能吃一嘴沙子。 市里除了有轿车、楼房高些、部分路上铺了水泥,在两兄弟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山里,空气中总有沙子、树木太少极热、吃食还都贵,直到两兄弟无意中转到了另一家高中门口。 除了各个镇上的高中,市里总共有三所高中,最好的并不是边俊和边明都考上的市一中,而是另一所历史更久远的泉龙高中。 那边各色小店多,有一家租书店不准备做了,把旧书烂书都摆在门口论斤买。 这时的社会喜欢书喜欢到舍得出钱的人群并不大。 边春晗喜出望外地围了过去,跟边兀两个先捡完整的、成套的都挑出来,再就是极少的几本还崭新的英文书并各色的杂志,零零总总买了足有大半蛇皮袋,就是一毛五一斤,也花了十多块,对于山村里出来的两个孩子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边兀伶牙俐齿的选了十来本破的不成样子的旧书磨着老板白搭后,边春晗半点儿不心疼的付了钱。 然后,兄弟俩才开始头疼。 百来斤的书叫壮汉在夏日日头下背着都够呛! 兄弟俩现在决计是再舍不得拿钱出来雇三轮车。 边春晗弯着腰走了两步,蛇皮袋就“砰”的一声落了下来。边兀急的在后头使劲儿帮忙抬,憋得小脸通红。 “孩儿,不然你在老板店门口坐会儿,哥去找三哥来帮忙。”边春晗犹豫着说。 “三哥不晓得弄好了没哩!” 边春晗就更犹豫了。 边兀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不远处有颗不大的树,眼睛一亮,“哥,你等着!” 说着,一溜烟地跑过去,顺着树干蹭蹭往上爬了两步,掰着一根树杈用力,转眼间就折了下来。 “哎,你干什么,小孩儿?”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中年妇女喝道。 等边春晗扯着袋子蹭过去,边兀已经跟大妈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旁边几个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的插上几句,气氛越发的不好。 边春晗猛地护在边兀前头,“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孩儿咋了?” “你说怎么了?啊,我家门口这树长了几年才这么大点儿,你看看,你看看!”大妈扯着嗓子,点着边兀喊道。 “这树长在路边,是你家的?”边兀毫不示弱的反问道。 第22章 发火 第二十二章发火 “怎么不是我家了啊?不是我们给浇两次水,能长起来啊!” 边兀有些狭长的桃花眼瞪到最大,“照你这样说,您门口马路牙子也是你家的!” “哟,你折了树还有理了!” 边春晗走了这一路,知道这水泥路边专门留的坑种得树跟山里野生野长得不同,定是人找了一样的树种种得,兴许是夏日,看着半死不活的,间几棵就有一个枯树桩子留着。这一片兴许真的是离学校近,折腾的人多,一溜下来就剩了这一课树,叫边兀快折了一半的枝下来。 “我折根树枝要什么理!”边兀哼了一声,把树枝在地上稍稍摔了一下,“哥,咱们把袋子放上来,走了。” 边春晗这会儿才搞清楚,用力双手拎着蛇皮袋放在呈扫帚状的树枝上,试着朝前拉了两步,果然轻松多了。 “喂,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边春晗拉住又要跳起来嚷嚷的边兀,到树前瞧了一眼,“今天对不住了,借你一根枝子用用,你再就赶紧往高长,别从旁边长了啊!” 趁着那大妈被噎住的时候,边春晗拉了边兀准备走。 “这就想走!”大妈有些下垂的眉毛扬得几乎倒竖起来嚷道。 “大妈,俺孩儿折了这里树枝,是不大好,但我们是有用才折的,您想咋滴?”边春晗平静地问道。 大妈半晌没能应出话来。 边春晗微微弓着腰,用力拉着树枝大步离开了。 “孩儿,别气了,咱也不知道这里树不让折的。孩儿可真聪明,咱们把这些书弄回去,大家伙都改高兴了!”边春晗安稳道。 “反正我觉得市里不好。”边兀道。 “孩儿,大哥不常说既然大家伙都说有好的,肯定有道理,不过我们俩没看到,等晚上问问三哥。”边春晗继续说,“三哥不是说晚上还有什么夜市来着,我们晚上专门去看看,给孩儿买好东西吃。” 边兀“嗯”了一声,仔细地帮忙扶着书袋子,很快就把方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兄弟俩走一阵子歇一阵子,路上实在渴的厉害,还买了一袋最便宜的汽水喝了才把书弄到学校门口。 边俊被袁水泉勾着肩膀在校门口等得满脸焦急,街道拐角处一出现两兄弟的身影就快步迎了上去。 “六弟,小弟,你们弄得啥?” “书!”边春晗擦了把满额头的汗水,高兴地把事儿说了一遍。 袁水泉长得人高马大,上前拎了拎,露出惊讶的神色,“两个小家伙还真是出息,这该有百来斤了吧!” 边春晗连连点头,过秤的时候是一百零八斤,叫边兀跟老板把零头抹了付的钱,又多拿了十来本破书,可不一百二三十斤。 “怎么不叫三轮车?我说给钱你,你还不肯接。”边俊心疼的说了边春晗一句,快步到旁边的小店里拿了两个奶油的冰棍,给两个弟弟吃。 “走,咱先把东西放到酒店房间里,歇口气,带两个弟弟好好在市里玩一圈。”袁水泉笑嘻嘻地招呼道。 他是今天刚从京都赶回来的,说是跟已经在京都站稳了脚的父母讲好了,填完志愿要跟着去好朋友家过一阵子等通知书到了就邀了好朋友一块儿去京都先熟悉环境。 袁水泉一考完试,就直接从市里坐火车去了省会,然后转飞机去了父母那里,就拎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剩下的能用的都让边俊搬回了卢林村,甚至包括一个复读机并几十盘磁带,让所有边家人都能哼上几句“大哥大哥你好吗”。 “他就是个赖脸皮,也不问我们意见,先就定了。”说起这个,边俊就来气。 边春晗高兴地笑了起来,“只要水泉哥不嫌咱家破就好,还有晚上要跟我们挤一块儿睡,不过一点儿都不会热,还有老多老多龙虾鳝鱼,我们可以自己去钓,好玩得很。” 袁水泉半点儿没把边俊的怨气放在心上,兴趣盎然的跟边春晗和边兀问起了钓龙虾、捉泥鳅的事。 龙虾这东西先是在山里出现的,等镇上的水沟里也多起来的时候,袁水泉和边俊已经初三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玩这个。 袁水泉回来带来了更多的大学信息,硬说服边春晗填了北京的大学,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了解了各大专业,还仔细研究了这几年录取的规律,教边春晗第一个志愿填自己可能能的最好的大学里比较冷门的专业,下面的志愿则不论院校,选最好的专业,这样才能子有效的利用考试成绩。 “那三哥,你填了啥?”边兀浑身都汗湿了,干脆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 袁水泉自然不会住招待所,而是在市区最好的一家酒店订了一个标间,这样才有了足够的理由把边俊哄过来。这房间里带单独浴室,还有空调和一个能晾衣服的大窗户。 边俊把兄弟几个的湿衣服从小招待所拿过来挂了不过两个小时,就被夏日的烈阳晒得一丝水汽都没了。 “中国人民大学的文物鉴定和修复专业。”边俊看边春晗和边兀都一脸迷茫,继续解释道:“咱在收音机里不是听过了,就是把咱们国家找到的古代东西鉴定是不是真的,还有有损坏的得想办法把它复原。” 边春晗连连点头,崇拜的看着自家三哥。 “这专业看着冷,其实国家老缺这方面人才了,咱们俊儿要是学成了,保不准国家博物馆都抢着要。”袁水泉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道。 边春晗乐的咧开了嘴。 “还得先能录上,才将老师看了我的志愿书都劝我再想想来着,说中国人民大学可难录上的。”边俊说。 袁水泉成绩本就不好,当初就是花了钱买进去的一批。去年高考边俊没发挥好,袁水泉也考得一塌糊涂连最差一等的学校都没得读。边俊决定复读一年,袁水泉半点没犹豫的也又读了一年,今年跟袁水泉一起估分的时候是勉强能上第三批本科,他爸妈已经相当满意了,只要能去京都就成。 边春晗跟着边兀一起在松软洁白的床上滚了几圈,边俊帮两个弟弟把脏衣服过水搓了挂好,说要带人去商场和夜市看看,才念念不舍的起来。 从空调房里出来就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边春晗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市区树少人多,不到半夜温度根本不会降下来。 几人打算坐明天上午的一趟班车回去,所以先去在晚上九点左右关门的商场。 边春晗和边兀才真正见识了市区与山里在物质方面的不同。 一进去,袁水泉从零食到用品开始,不论什么都拿几个往篓子里扔,甚至准备去上头给边家没人各拿一套衣服,直到边俊真的发火才犹有不甘的去结了账,结果出来的时候连边兀都得帮忙提一小包零食。 第23章 接人 第二十三章接人 “我去你家住,自个儿的洗漱用品、洗衣服啥的总得带上,俊儿,小俊,俊哥儿,你别气了。”袁水泉舔着笑脸,一直微微弓着肩在边俊身边打转。 袁水泉大小吃得好又会玩,长得又高又壮,比才将一米七的边俊足足高了一个头,肩膀有边俊的一点五倍宽。 “你要这样,就别去我们家,我们家招待不了你这大少爷。”边俊脸上还带着红晕,咬着牙说。 “是,是,再不会了,我这不是第一次去,好歹得带些见面礼呗!” “水泉哥,你是我们三哥的好朋友,只要肯去,我们爹娘和大哥、大嫂就高兴得很,真不用买这么多东西的!”边春晗拎着一个大袋子,小心不让袋子老撞在自个儿腿上,怕压坏了里头的好些稀罕东西,“不过,你买了这些个,弟弟们该乐坏了。” 边俊不想再两个弟弟面前闹得不好看,把一肚子火压了下去。 结果一行人只得再先回酒店一趟再去夜市。 夜市在穿过市区的一条江得支流边上,有卖各色小吃的,也有摆了地摊卖磁带、发卡这些小东西的,衣服堆在地上十元三件的选……一直热闹到凌晨两三点才逐渐散去。 暑假里头玩的人多,到哪儿都是人挤人。 边春晗在袁水泉的参考下专门给边兀买了一套圆领短袖陪背带裤,又在鞋摊上给按着各自的鞋码给下头的弟弟一人买了一件带各种动物头像的背心。 第一次吃了烧烤、第一次喝了鲜榨的加冰的果汁、第一次尝了串串香、第一次啃了包在泥巴里整只烤出来的叫花鸡…… “哥,我白日说错了,咱要天天能吃这些好吃的多带劲。”边兀肚子上搭着薄被躺在床上悄声在边春晗耳边说。 “嗯,不过孩儿读书这么厉害,以后肯定能去更好的地方读书,吃更多的好吃的。快睡吧,孩儿,明天一早就得起来去车站哩。” 几人回来轮流冲了个澡,已经是凌晨了。第二天,睡了不足五个小时就被闹钟叫起来,各个都哈欠连天,好在回去是从起点车站上车,幸运的话能抢到座位一路坐回去,东西也能占个好地方放。 边远算好了时间,原本在镇上给人造房子,专门跟工头说好只上了半天工,在十字路口接人。 边俊填了志愿是彻底把高考放下,只等结果出来,跳下来一头撞到边远身前给了大哥一个拥抱。 边远轻轻在这个家里第一个出去读书、承受着一大家人的期待、读书读得瘦的几乎是皮包骨头的弟弟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大哥,还记得我不?袁水泉,初中跟俊儿睡一张床的。”袁水泉一边把东西吃力的从车上往下拿,一边就大着嗓门打招呼。 边远笑着应了。 “大哥,以前也跟你说过他了,我们俩初中睡一张床,高中也住一个寝室,他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爹娘爷奶都在外头,要去我们家住一阵子等通知书。”边俊介绍道。 “好,好。” 边远高兴地叫了两声,当即怎么也劝不住的去市场买了一个折叠床。 “大哥,大哥,你这样我下回可不敢来了,真不用单独给我准备床的,我就想跟弟弟们热热闹闹的睡一起咧。”袁水泉跟在边远身后说。 “咱们家条件不怎么好,你能住习惯就好。这床早该准备的,你别多往心里去,孩儿他们二哥这两天就该回来了,不多准备一张床睡不开。”边远解释道。 “哇,二哥要回来了!在部队转了志愿兵之后又继续留下的二哥!”袁水泉叫了起来,“好你个小俊儿,怎么不早跟我说,我都没给二哥准备礼物。” 对袁水泉对自家人的自来熟,边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任边家人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样子的袁水泉在外头有多难接近,一副瞧谁都不顺眼的样子,以至于高中四年除了边俊再没多交到一个朋友。 “我也是考完回来才晓得的,到哪儿去跟你说。” 袁水泉一手提着一大袋子他买的吃食用品,一手跟边远一起抬着那袋旧书,是腾不出手了,不然又猴一样绕到了边俊身上。 边春晗牵着边兀,笑眯眯的听几个哥哥说话。 “孩儿,你们提得动不,要不挂大哥肩膀上?”边远回头问道。 “大哥,不然你们跟哥在这儿休息,我快跑回去,叫爹和三哥拖板车过来?”边兀看着边春晗因为晕车有些发灰的脸色,问道。 边俊把东西放在树荫下,撑着膝盖喘气。 袁水泉在零食袋子里翻出一瓶儿汽水拧开盖子喂给边俊。 边远只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天热,兀儿跑慢些,我们多等一下没事的。” 边兀蹲在小水沟边上浇了把脸,从边远手里接过水壶灌了几大口点点头,“六哥你再忍忍,我跑得可快,一会儿就回来,实在难受就躺会儿。” 边春晗拒绝了边俊递过来的汽水,冲边兀虚弱地点了点头。 “记得跟娘说声你水泉哥要来,叫她晚上捉只鸡杀了。”边远高声交代道。 放了东西,浑身轻松的边兀已经跑开了,大声应了一声。 几个人干脆把折叠床在树荫下展开,都坐在上头看书。边春晗侧躺着,没一会儿眼皮就开始往下落,一会儿又撑着胳膊干呕了两声。 边远摸了摸边春晗的额头,“孩儿,还有哪儿不舒服,除了想吐?” 边春晗虚弱地摆了摆手。 “估摸着有些中暑。”袁水泉翻了一条新毛巾出来,再小溪里打湿后,给边春晗手臂和脖子上擦了擦,拧干盖在边春晗额头上,“大哥水壶里还有水不?” 边远摇了摇水壶递过去。 袁水泉从一罐糖里头拿了一颗出来,又仔细咬了一大快走,剩下的放到水壶里用力摇了摇,“六弟,喝口糖水,今儿吐得太厉害了,小心脱水。” 边春晗忍着恶心,喝了一小口就摇摇头,又合上眼睛躺着。 边远一边时时看着边春晗,一边跟边俊和袁水泉细细地问起了填志愿的事。 边存志从七月初就不出去做搬砖做小工了,在家挨着厨房边上用临时搭个棚子放杂物用,好把杂物都收了放过去,让屋子能宽敞些。 这两年,边存志父子在镇上做工,边远又一直张罗着往镇上送山货,家里多少余了些钱,却万万不敢动,不说起房子,就是买头耕地的牛都没舍得。 边俊去上大学还不知道得多少开销,一家人都心里没底。 边存志一听边兀说,就叫了边虎拉着车往外走。 边兀匆匆跟刘芳娥说了一声袁水泉要来叫杀鸡的事儿,跟着板车跑了出去。 刘芳娥叫都叫不住,只得让边明拿着旧水壶追过去。 “孩儿,你回家歇着,别晒伤了。”边存志边朝前小跑,边道。 “不会,我结实的很。”边兀微微喘着气道。 边存志把车停下来,将人抱到车上。 边兀呆了一下,抓着车栏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眯着眼睛看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深长的舒了口气。 第24章 病了 第二十四章病了 从边存志把人接回来,边家就变得像过年一样热闹。 袁水泉跟边俊一起把吃食拿出来分。 边夏实乐得直蹦。 “爹,娘,你们也尝尝,这东西说吃一口就抵我们一顿饭。”边俊开了一条巧克力,硬塞到了边存志和刘芳娥嘴里。 边家有个吃食从不藏着掖着,孩子晓事后,都是分好各自拿各自的份,,至于怎么吃都是自己安排。 能分得都分好后,不能分的都放在院子的石板上,刘芳娥煮了一锅自己晒得野菊花茶,一大家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游戏一边分着吃。 打边俊起都从自己那份里拿了些出来,要给边存志、刘芳娥和曹清宜吃。 刘芳娥看边夏实递过来还拿眼不时瞄一瞄的小模样,“实啊,你哥几个小时候哪个没挨饿都不见馋成你这样,你中午吃的两大碗饭、三个野果子去哪里了。” 边夏实嘴里含着一颗糖咕哝了一声,狠狠看了一眼刘芳娥手里花花绿绿的好几样吃食,跑了开去。 袁水泉人高身壮,又会哄会闹,一时组织大家分了队真正的打篮球赛,一时编了官兵鬼子的游戏惹得个个都要当大官,很快就跟边家兄弟玩成了一片。 曹清宜挺着大肚子坐在门槛上的坐垫上,一边仔细得整理旧书,一边时不时地抬头朝院子里最热闹处看一眼,脸上一直带着恬静的笑容。 边兀跟边春晗当了一轮“鬼子”,因着边兀不论猜字谜还是接成语样样拿手,已经从地上画的城堡地图里逃了出来,在旁边等着官兵也出来后能冲回“城堡”老窝就赢了。这游戏是袁水泉提了意,大家你一嘴我一嘴自己造出来的,各个玩的都投入。 “哥,市里好吃的再多,我也觉得还是我们家最好了。”边兀跟边春晗咬着耳朵说。 边春晗晕车晕狠了,又提东西走山路有些中暑,边存志和边远干脆叫人躺在板车里拖回来,在院子里树荫下躺了一小时,喝了两口难喝的糖盐水,又就着咸菜丝喝了两碗刘芳娥给现熬的白米稀饭,人就活泛开了,才将领着边兀出来玩了一轮游戏。 “嗯,咱们家是最好的,不过,哥还是想叫孩儿跟三哥一样去市里读书,以后吃商品粮。”边春晗说。 边兀脸色忽的就沉了下来,露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阴沉之色。 “孩儿,别替哥哥难受了,哥哥脑袋瓜子不灵光,就是去了镇上也不定能考上高中,还不如就在村里读,每日还能跟孩儿搂着睡。” 边兀刚要说什么,那边边明大叫着冲了过来。 边春晗慢一拍的拉着边兀往院子另一边猛冲,最终还是吃亏在人小腿短些被边明一伸手就抓住了衣服。 “兀儿,你快些跑,哥死了。”边春晗笑着喊道。 照着规定,官兵抓一个强盗得有五秒停止时间。 边兀并没有照做,反而又折回来,照着说好的规则说:“咱有两个人,你一个兵,不一定能赢得,我要跟你决斗!” 边远嫌旧书不干净,不叫曹清宜一直碰,自己拿了去就着天边最后的亮光仔细把卷起的书角理平,有破损的地方整整齐齐的粘好,等明天日头好放在摊在太阳下暴晒几天才好让曹清宜一本一本的读。 刘芳娥在院子里看孩子们玩了会儿,把晒得豇豆干、茄子干等稍稍拢了拢,去厨房忙活起来。 边存志原本兴致勃勃的看边兀和边明比赛,一个算两位数的加减法算术题一个背成语,看刘芳娥一动,也跟着去厨房帮忙点灶放柴。 边兀口算心算都厉害,原本是按两个成语一个题的比例算,已经被“杀死”的边博在旁边给计时,他数到一百二十谁多谁胜,但是边春晗算得慢,最终还是叫边明发功就地正法。 边春晗半点儿没放在心上,笑呵呵的拉着边兀跟边博站在院子边上,看剩下的人玩。 家里半大小子多,刘芳娥干脆逮了两只养了大半年的母鸡退了毛,又从腌肉罐子里拿了一块腊肉出来,又叫边虎从门前的水塘子里钓了几条鱼,烧了鳝鱼、泥鳅,炒了虾球,加上几个菜蔬,把在架在院子里的大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 边春晗才将两个多小时前吃过稀饭了,这会儿闻着香味还是不住的咽口水,又结结实实的吃了两大碗干饭并鸡汤一大碗、鱼汤半碗,撑得打个咯饭食就直往喉咙口冲。 边远和边存志把桌子收起来,快手快脚的把院子垃圾扫到一边,拿出袁清泉留下来的旧复读机开始放歌,都吃撑了的边家兄弟就在院子里群魔乱舞的跳起了舞。 袁水泉叫边俊把旧磁带都找出来,挑了一首歌,非要教边俊他刚在京城学来的一种新舞。 边远牵着批了一件外套的曹清宜避开莽莽撞撞的几个小些的弟弟在另一边运动,“孩儿今天有没有闹你?” “没有,他乖得很,娘说村里有人能吐上十个月,好的也得难受一两个月,就我们孩儿从没闹腾,我连口酸水都没翻过。”曹清宜轻声说。 边远脸上露出一个傻笑,轻轻隔着衣服摸了几下,“没准是个乖乖的闺女。” 边家皮小子多,几个大人都盼着能得个女孩儿。 曹清宜抿着嘴笑起来,心里也相信是闺女。 两人说了几句小孩儿经,又把话题转到了家里。 “咱六弟可怎么弄啊?”边远叹道。 曹清宜手轻轻在边远肩膀上拍了一下,边远立即用力把背挺直,肩膀也朝后张开,整个人立马显得精神了些。 “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哩,你再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认识的人给牵牵线。我常听你读二弟的信,说外头每日一个样,实在不行,等六弟读完初中,三年后就又是一个样,不定就有了转机。”曹清宜声音总是轻轻柔柔的,但能让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边春晗被边兀带着跳了一圈,只觉得双腿发软,“兀儿,哥玩不动了,你带小哥哥玩会儿。” “哥还是不舒服?我跟你先去洗了,你床上躺着。”边兀立即问道。 边春晗推了推边兀,“不打紧,就是白日累着了,哥肚子撑着了,可不敢就往床上去躺着,你去玩,哥就在旁边看。” “我白日跑狠了,也跳不动了,就跟哥一起站着。”边兀眼珠子都没动就接道。 边春晗半点儿不疑,一听边兀累了,搂着他的肩靠在歪脖子酸梨树上,还哄了不依地来找边兀跳舞的边博跟袁水泉和边俊学好看的新舞。 边俊正又跟袁水泉闹了别扭,不肯学要扭屁股怂肩膀的动作,叫袁水泉仗着力气大来了个公主抱,气的脸都红了。 “所以才叫你跟我学,跳了这舞才能长高,不然下次我让你抱我一个。”袁水泉还嬉皮笑脸的凑在边俊脸边胡说。 “你个二皮子,赖脸皮!谁个想抱你了,你当我三岁哄我,长高要靠扭屁股能长,怎么不见街上恁多女人都是大高个。”边俊一把推开袁水泉的脸或。 这时候市里还没有查到那一块儿,好些小巷子里门口用红纱罩着的,昏暗的灯光印出红光,走进了才能瞧见。边俊月假不能回家,有几次跟袁水泉在外头吃晚饭碰见过好几个穿着短短的紧包着臀部的裙子的女人在街边走来走去。 “好哇,边小俊,你还敢惦记那个,我不是说叫你全部从脑袋里删除么!”袁水泉故意叫了起来。 “哪个惦记了,你、你真是臭嘴巴。”边俊狠狠瞪了他一眼,打定注意接下来都不理他,省的又招出什么更气人的话。 正好边博被边春晗打发过来缠住了袁水泉,边俊转身去找在厨房里收拾的刘芳娥说话。 边春晗白日遭了罪,一会儿就哈欠连天,先打了热水在院子角落冲澡。 两人脱的精光,共用一条毛巾你给我擦擦背我给你搓搓胳膊,不时就爆发出一阵阵大笑。 “六弟哥两个关系还真是好。”曹清宜对边远说。 刘芳娥心疼大儿子,特意交代了几次叫几个小的不要在大哥大嫂单独说话的时候不要老凑过去。 这会儿两个人说了会子话,准备跟弟弟们玩会儿。 “他哥俩是绝的,一刻都离不开。”边远道。 夜里起了点儿风,边春晗光着身子,缩了缩肩。 “咱赶紧进去呗。”边兀三下两个把毛巾拧干就晾在旁边的树杈上,推着边春晗进了屋子。 边春晗躺在床上眼皮就直往下掉,甚至没照惯例跟边兀嘀咕几句,余下边家兄弟闹闹哄哄的先后进屋、袁水泉甩手段压了边俊跟他一起睡折叠床,都没有把人吵醒。 边兀看边春晗脸上泛着红晕,心里总不舒坦,夜里时时伸手摸一摸。 “三哥,四哥,你快来看看,哥不好了。” 边虎白天跟几个弟弟玩的太疯,边兀叫了好几遍都没醒,倒是谁在边上折叠床的边俊先行了,找了火柴把蜡烛点燃 边家孩子打小生病少,正像老人们说得那样不生小病的人,生起病来就是大病。 第25章 抢话 第二十五章抢话 边春晗前几年帮着照顾三个又出水痘又发腮腺炎的弟弟都没染上,这会儿竟烧的抽搐起来。 边俊慌忙去拍门把边存志夫妇叫起来。 边存志穿上上衣,从木衣箱里翻出一件外套裹在边春晗身上,抱着就往外跑。 边兀身上挂着自己的小褂子,手里拿着边春晗的衣服,边俊和刘芳娥喊都喊不住。 卢林村有家私人开的小诊所,前些年就只买些能口服的药,那家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让大儿子去镇上卫生所干了两年回来,也开始给人打针,因比镇上方便,村里人倒也愿意去。 罗旺夜里摸黑跟娶来两年还没怀上的漂亮媳妇努力了两把,觉得才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了。 “大侄子,快帮忙看看我儿子……” “我哥他白日坐车晕车晕的厉害,下午看着有些中暑,晚上本来好了,还吃了两大碗饭,夜里就烧起来。 边存志抱着十四岁的儿子跑了二十几里,气都喘不匀,边兀在旁边条理清楚的把边春晗的情况说了一遍。 罗旺被人从美梦中吵醒,本来一肚子火,看到是边存志才放缓了脸色,因着边存志可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生了十一个儿子的汉子,是个男人都高看他一眼。他还想找机会跟边存志问问生儿子的法子呢。 把人让到屋里,罗旺穿上衣服,细细地问了边春晗的情况。 “你说你他早上和中午都没吃东西,回去先喝了两碗粥不到两小时有大鱼大肉的吃了两碗饭!”罗旺惊讶的重复道。 “嗯,还有好多吃食,饼干、糖果、汽水……” 罗旺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轻轻在边春晗胃部按了按,感觉都成了一个硬块。罗旺虽然是半路出家,没在专业学校学习,但他爹给他找的是个文革的时候放下来的老医生,那时遭了罪,一碰手术刀手就抖,早不能上手术台了,但医术是最过硬的,镇上卫生所一半的医生都是经他手带出来的。老医生本来不管他爹托了谁的关系,拿了多少东西过去都是不肯的。 “咱们这行可不是木匠!” 来来回回就是硬邦邦的一句话。 后来他爹不晓得怎么误打误撞的,把山里的情况照实说了一通,那老头闷坐了足有半个小时,叫了卫生所院长来叫罗旺和他爹签了一份责任状,才肯把人带在身边。 罗旺学了两年大病大痛半点儿没接触,专门跟着老医生看各种常见的病症,又背了数不清的药理,所以回来后就是有瞧不出的病症但从没因为用药出过事。像边春晗这样的,饿狠了又不好消化的鱼肉吃多的情况在镇上是会见,在村里这样物资还比较匮乏的地方是从没出现过,而且是像边春晗这样严重的情况。 “家里来了客人……”边存志不安地说。 边兀抿着嘴,拉着边春晗攥成拳头的手慢慢的揉动,想把他的手指掰开。 罗旺用棉签沾了酒精给手指消了毒,捏开边春晗的嘴用力按压他的舌根,烧的人事不知的边春晗“哇”的一声吐了一大股。 屋里开始弥漫出一股酸味儿。 等吐出来的只有粘液后,罗旺洗了洗手,先用葡萄糖水配了一瓶药,又用两瓶生理盐水配好,给边春晗挂上,才腾出手收拾溅的到处都是的秽物。 边存志给边春晗用外套裹好,上前给罗旺搭手帮忙。 “叔,我跟你打听个事儿?”罗旺往边春晗那边看了一眼,边兀刚跟他要了热水正帮边春晗擦着嘴边刚流出来的涎液,轻声问道。 “有啥事要是叔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边存志笑着说。 边春晗烧到了四十点二度,这对十四岁的年级来说是非常少见的。 边存志跟罗旺一边扫地一边凑在一块儿嘀咕了好一会儿,罗旺拿了一床旧被套出来给是不是打颤的边春晗,教了边存志自己换药水后,笑的有些猥琐的上了楼。 “爹,你眯会儿吧,我看着药水,等下叫你。”边兀眼不离边春晗地说。 边存志摇摇头,“孩儿,下回不许偷摸着跟着大人跑,天黑漆麻黑的,保不准就不小心踩到陡坡峭崖里头,你六哥要知道了,你想想你哥会咋样?” 边兀不说话。 “爹晓得孩儿聪明。不过世上好些事情就是再聪明的人也算不住,是不是?你看,你六哥生病了,就只能找医生,是一样的道理。”边存志摸了摸边兀只穿了个背心露在外头的有些冰凉的小肩膀上,被被套拉起来给边兀也搭上,“睡会儿吧,小孩儿熬夜就长不高了,爹看着。” 边兀“嗯”了一声,乖乖的合着眼睛,边存志的话却在因为见得少还没有完全打开的小小脑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边春晗第二日就退了烧,但总觉得胃痛话也不大说得出来,照罗旺的话说是伤了胃和喉咙。 第二天下午边村志架了板车又推着边春晗去找罗旺看了一次,罗旺看不烧了,问了问情况,开了两包温补的冲剂,只叫先喝几日米汤养着。 边春晗糟了一回罪,走路都觉得双腿发软,回家就叫刘芳娥端了半盆热水出来给擦脸洗脚后赶到床上躺着。 袁水泉在边家做客,每天杀鸡是舍不得,龙虾杂鱼鳝鱼泥鳅却是野地里能抓到的,多费些油还是出得起,顿顿桌上都有一大盆荤的,几天就吃得边家兄弟各个脸上都有肉了些。 这时候边春晗就显得格外可怜,罗旺交代了喝几天米汤后吃软和些的干饭和菜蔬是可以的,鱼和肉这些起码得十天半个月胃不疼了才能碰,乱七八糟的零食汽水也不能吃喝。 边春晗把自己的一份零食把边兀喜欢的两样留下来,剩下的都分给了从边长纪往下的几个弟弟。他本来起色就不大好,喝了三四天的稀饭,脸颊都微微凹了进去。 “哥,是不是胃又痛了?”边兀见边春晗没有一皱,就放下书问道。 边春晗点点头,“中午该只喝一碗菜稀饭的。” 不止这不能吃那不能喝,一顿稍稍吃多点儿,边春晗就觉得胃不舒服。 刘芳娥干脆点了冬天才会升的炉子,把稀饭一整天都炖着,隔两个边春晗一饿就喝一碗。 今天中午,刘芳娥特意给边春晗做了他爱吃的蒸茄子,拿蒜末香油拌了下,边春晗一个没忍住就多喝了大半碗稠些的稀饭。 边兀轻轻的帮边春晗按了按。 边存志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一个圆木块,问道:“六儿,又不舒服?明天你二哥该到了,你跟爹和大哥一起去镇上找医生看看。” “好。”边兀先应了一声,他早就想建议让边春晗去市里检查一回了。 边存志点点头,又继续对着小小的圆木块雕琢。 边春晗买回来的旧书,当时也没仔细看,里面夹了一本象棋入门。边远父子对那个起了浓厚的兴趣,边远去镇上给人砌墙做工,边存志这两天得空则从山上锯了一根樟树树枝下来,自己自家照着书上刻象棋子。 边兀跑到厨房给边春晗倒了一碗热水出来。 “孩儿,罗大哥不说了,哥只要多养几天就好,你才将怎么能抢着应爹的话!”边春晗端着浅灰色的瓷碗低声说。 “但是哥不是还老痛吗!”边兀道。 “痛得又不厉害,去镇上瞧医生要花好些钱,孩儿。” “我不想有好些好吃的哥都吃不到,不想哥老痛,不想、不喜欢我都不知道的事儿!”边兀瞪着眼睛,微微低着头说。 “哥要养好才不能吃的,这痛比咱们在山上摔一跤都不如,孩儿,你不能老旧按着自个儿的心意给哥做决定,咱家困难,爹娘和大哥恁辛苦,哥也能忍忍。”边春晗有些疑惑地说。 “那你就都忍着,忍着能忍出啥来!”边兀抬头瞪了边春晗一眼,跑了开去。 第26章 称赞 第二十六章称赞 “孩儿……”边春晗不知所措的叫了一声。 晚上,大家都兴致极好,躺在床上说个不停——明天二哥就要回来了。 边浩去参军的时候,边春晗才八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下头边长纪、边峰稍稍大点儿还有点儿印象,边秋茂、边夏实则已经忘了自家二哥长什么样儿,边博是边浩走了之后才出生,根本没见过这个时常被挂在刘芳娥嘴边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信寄钱回来的二哥。 边春晗却半点儿没心情加入几个大些的哥哥们的话题。 边兀一直到上床还没跟边春晗好好说过一句话,也不像平时一样上床就要搂着边春晗睡。 袁水泉白天先跟着边夏实满山的找野果子吃,又跟边虎一起拿着自制的弹弓去打鸟打兔子,傍晚去钓龙虾收鱼篓子,晚上吃过饭还在院子里人来疯的跳了好一阵子舞,冲过澡很快打起了小呼呼。 边俊被他修长的四肢缠着,只能在他耳边说话都没能把人吵醒。 “兀儿。”边春晗小声叫了一声,“兀儿,别跟哥怄气了,好不好?” 边兀翻了个身,拿凸出来的背脊对着边春晗。 “兀儿,兀儿。”边春晗凑过去着急的连声叫了起来,“都是哥不好,你别气了,成不成?” 边兀转了转眼珠,“好,那哥要跟我约定,我听你的话,你也得听我的话。” 边春晗连连应好。 “你胃老痛,不检查清楚是怎么回事,要是从了大病或者以后一辈子只能吃稀饭怎么办?我问过三哥了,在外头看病最贵,你老想着要省钱,这样可能要花的更多,而且身体不好了可咋弄!”边兀振振有词地说。 “孩儿,这次是哥不对。哥就觉得你不该抢着替哥应话。”边春晗解释道。 边兀转过来,把胳膊搭在边春晗身上说:“那以后要有时间我先问哥的意思,再决定,要时间不够,我要应了或者不应再跟哥解释。” 边春晗“嗯”了一声。 “哥睡吧,生病的人要早些睡。” 边春晗老老实实的合上了眼睛,不一时就陷入了睡梦中,根本没意识到从这一天起,两个人的主动权和决定权就开始转到了边兀手里。 刘芳娥这几天都有些神经紧张,一时在屋里收拾来收拾去,一时就不停的合计二儿子回来得烧什么菜,一时就催着边存志把她突然想起来家里要添的东西记下来。 边远特意跟工头说了接下来五天都不能去上工,打算跟几年没见面的二弟好好说够花话。今儿先跟边存志一起赶早去镇上菜市场捡家里没有的菜蔬买了几样,又在杀猪佬手里直接要走了半扇还冒着热气的排骨带一大块后臀肉并一个猪头,把东西都拉到家。刘芳娥已经早早地起床了,烧了一锅热水,开始处理猪肉和骨头。 这时候没有冰箱,夏天也做不成腊肉,刘芳娥先仔细把猪皮上的毛都挑干净,切了一大盆用料拌好,准备晚上蒸肉吃,剩下的肉抹上一层盐撞在罐子里吊到井下。 边远把斧头洗干净,把砧板拿到院子的一个老树桩上放着砍猪后腿。“砰砰”的声音很快就让边家热闹起来。 刘芳娥早早地就烧了中饭,催着边远早点儿去镇上接人。 “娘,我前几天才接过三弟几个,那车不到三点来钟不会到的。”边远放下碗,哭笑不得地说。 “要今儿过码头快哩,你二哥这些年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山里的路,你早些去,不是还要带六儿去镇上医院检查一下么。”刘芳娥说话语速都快了不少。 边存志早早地就放了碗筷,在院子里给板车打气。 照着二哥边浩的性子,这么些年没回家,肯定会带好些东西。边远怕又像上次一样回不了家,干脆不管有没有,把板车拉去。 边秋茂、边夏实、边博三个小的,刚看边村志站起来,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饭扒光了,早早地在板车车厢里坐着,要跟着一起去镇上。 “快喝口水,十哥。” 边夏实吃得多,嘴里塞了满满一口就往板车上跑,咽都咽不下去,被噎得只打嗝,痛苦地用力捶着胸口。 边兀看情况不对,拿着边夏实刚放下的饭碗去厨房倒了一碗水快步端过去。 边夏实塞得太慢,喝了水也没能冲下来,直翻白眼。 半蹲在旁边的边存志看情况不对,把人从车上拎下来,横放在腿上用力在背上两下。 边夏实咳嗽着把嘴里食道里的饭菜都吐了出来,小脸被憋得通红。 刘芳娥听到动静,把已经七岁的边夏实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把气喘匀,“你还真是饿死鬼投的胎,你大哥答应了带你去的,几时骗过你们,好好儿把几口饭吃完就难为你了!” 边夏实不答话,刚舒服了点儿,视线就又落在了餐桌上。 袁水泉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端着碗夹了一个虾球走过来塞到边夏实嘴里,“孩儿,你晓得饕餮不?” 等边远给曹清宜交代好话,袁水泉已经把饕餮给包括边兀在内的几个孩子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边夏实因为爱吃比边家其他兄弟圆些的小脸上露出了比对着肉更精神的神色,欢快地笑开了。 “我就说我这么能吃,肯定跟别人不一样的。” 刘芳娥摇摇头,也笑了起来,“是,是,我们夏实也顶顶厉害着。” 兄弟几个一路欢声笑语,几十里的坡路仿佛不知不觉就走过了。 边春晗被边兀和边远强制着做在车里,反倒是几个小些的上坡的时候在下面“嘿哟嘿哟”地帮着推。 边春晗要下车走,被边兀三句两句就吓住了,怕边兀又跟前一晚一样怄气。 到镇上,照着往常,车还得一个小时左右才到。 边秋茂自告奋勇地领着两个弟弟去镇上小学玩儿。那里面有几样破旧的体育器材,单杠双杠之类的。 边远带着边春晗和边兀去镇上医院问医生。 今天巧的是就是教罗旺的老医生坐班,他仔细问了边春晗情况,又在边春晗胃部腹部依次按压确定会隐隐作痛的就是胃部,“小孩子猛吃一顿,兴许伤了胃粘膜,他长得快,照着你们村医生说得好好养着,万不能叫孩子吃肉这些个,实在舍不得,可以给他喝些淡点儿的骨头汤,平时饭菜也别大油大盐的放,过个十天半个月完全长好了就没事。” 老医生打量了边远身上虽然干干净净却已经有些褪色的老式布褂子,“你们要想叫他好的快点儿,我给你们说个法子。” 说着老医生用力把双手搓热,叫边春晗在诊台上放松,在边春晗肚脐附近一边按摩一边讲解起来。 边兀眼都不眨地盯着看,把老医生的动作都牢牢刻到脑子里。 老医生做完,边兀掀开自己的衣裳,快速的原模原样重复了一遍,“医生爷爷,是这样吗?” 老医生惊讶的看着边兀,“这孩子可真是了不得,看了一遍就记得一分不差!” 边远听医生说没大事,松了一口气,“我们这孩儿打小就记性好,老师上课讲的东西他听一遍就能记牢,回来还给他几个哥哥讲题目。” “孩儿可要好好学习,别浪费这天赋。”老医生又说了几个山里兴许能寻到的养胃的吃食,也没开药,半点儿费没收就开始问下一个人的情况。 “回去大哥给你到村里寻几个老南瓜,每天熬南瓜稀饭喝。”边远领着两个弟弟去镇上杂货铺又添置些刘芳娥交代的东西,安安心心的在十字路口旁等着。 每经过一辆车,边远都会兴奋地盯着看直到车开走才收回下巴。 …… 第27章 到家 第二十七章到家 边春晗和边兀去小学找玩的忘记了时间的三个弟弟,到的时候,边博正吊在单杠翻花一样打轱辘。 边秋茂和边夏实一个坐在单杠上,一个在下头不停的拍手。 边春晗胆战心惊的等边博自个儿停下来,有些晕乎的松开手落在地上才赶紧靠过去,“幺弟,你真厉害!” 边博抓着边春晗的衣服好一会儿才从眩晕中醒过神来,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连平日因为聪明记性好少有佩服人时候的边兀也拍了好几下手。 “幺弟,下回你要独个儿可不敢转这么多圈。”边春晗招呼着几个弟弟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 边博应了,缠着要边春晗背他。 边兀猛地把人扯了过去,沉着脸说:“你不晓得哥生病还没好?” 边博不高兴的撅起了嘴。 边秋茂和边夏实比边博没大几岁,并不像家里其他人一养娇惯最小的弟弟,看边博闹了性子,倒故意拉着想哄他的边春晗快步往前走。 “快走,快走,大家都别跟小哭包一块儿。” “噢,噢,不要小哭包了,不要小哭包了!” 边博急的三步两步追上去,仅仅拽着边春晗的袖子,眼圈果然已经红了。 “你们别拉哥,他不好走快的。”边兀护崽子一般,张开胳膊把边秋茂和边夏实拦住。 “九弟,十弟,别闹幺弟,等下叫刚回来的二哥看着。”边春晗把边博揽在身边,先阻止了还在瞎起哄的边秋茂和边夏实,又哄边博,“幺弟,你都上学了,打轱辘也可厉害,说不定过几天就长得比六哥还结实了,咋还能动不动就噘嘴哩!幺弟多厉害,叫你没见过当‘大将军’的二哥也瞧瞧,好不好?” 边博才六岁跟着边夏实一道就去村里的小学上学,省的一个人被落在家里。 边博偷偷在边春晗衣服上蹭了两下,“好,六哥最好了。” 边兀强忍着把边博推开的意识,站到边春晗另一边架着他的胳膊。 等边远和边浩心情平复了,看到的就是边春晗两条胳膊被两个比他小的弟弟一左一右的架在胳膊上,两人年纪差不多大,边兀却高出了边博许多,边春晗被架的反倒路都走不好了,一步一摇晃,偏两个人还较着劲儿。 边浩跟边远其实长得很像,都是综合了边村志和刘芳娥的长相,但是边远日复一日的在家劳作,边浩在部队了时时刻刻得站军姿,边浩又高了边远足足一个头,若不仔细从五官上找,很难将两人认作两兄弟。边浩穿着一套有些发白的短袖运动服,胸口和背上都有汗渍印出来,腰杆挺得笔直,肩膀自然的向后张开,视线刚扫过来仿佛划出了实质的轨道,片刻后看到靠过来的人才柔和下来。 “这是九弟和十弟吧!我走的时候,你们还在地上打着滚哭,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即使放缓了语气,声音里也带着他们才特有的中气。 边秋茂和边夏实不好意的笑了起来,在边远的催促下才有些局促的叫了声“二哥”。 边春晗和边兀刚已经跟人打过招呼了。 “大哥,咱先回去在说。二哥坐了几天的车,老遭罪。”边春晗好容易把胳膊收回来,一手牵着一个说。 边远连连应是,把板车拉起来。 边浩一把捉住在边春晗身旁躲着看他的边博,举起来轮了一圈,单手扶着他坐在自己的右肩上,“好啊,小幺儿,看到二哥还躲着,二哥在外头做梦都想咱幺儿长啥样儿。” 边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坐在边浩的肩膀上“咯咯”笑了起来,“我都不认识你,咋叫你咧。” “小家伙,现在认识了没?你叫声二哥,二哥把你一直驮到家,成不成?”边浩轻轻在边博屁股上拍了两下说。 将边浩刚跟边远见面,两人都红了眼圈,抱一起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也是单手就把比边博高大的多的边兀就托了起来哄了一阵。 “知道了,现在知道了,你本来就是我二哥,不叫你驮我,你也是二哥。”边博笑哈哈地说,“二哥,你放我下来,我长大了,跑的可快。六哥坐了半天的车都生病了,不叫二哥驮我。” 边浩故意把人颠了几下,吓得边博兴奋地惊叫起来,才在边远和边春晗的连连劝阻下把人放下来,又要去捉边秋茂和边夏实。 “不叫,不叫,二哥,你快歇着。” 边秋茂和边夏实笑闹着绕着板车跑开了去。 “二弟,哥晓得你身体结实,也不能使狠了,以后多的是时间跟他们耍。”边远劝道。 边浩这才老实走在车边,听边远讲家里的情况。 到了一个长长的缓坡时,边浩把车停下来,叫边浩连几个小的都到车上坐着。 等下坡后,边秋茂几个猴儿一样自动从车上跳下来,边兀却拦住了边春晗。 “大哥,叫哥坐车上呗,我帮你推车,他走快就喜欢胃痛。” “哎,六儿你将怎么不提醒大哥一声,现在胃痛不痛?”边远这才想起来,一脸紧张地问。 “大哥,我都没事了。”边春晗抓着车栏板还要说几句。 边远点点头,已经拉着板车继续走,半点儿没打算放人下来,“孩儿,不舒服你可一定要说。” 边春晗只得应了一声。 一路热热闹闹的,平日要两个多小时的路仿佛眨眼就过了。 刚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路口站着。 “爹,娘!”边浩叫了一声,大步跑了过去。 刘芳娥还没说话,就红了眼圈,抱着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二儿子不放。 “娘,咱们先回去,二弟坐了几天的车,身上都馊了。”边远劝道。 刘芳娥立即站直了,在边浩身上来回看,“浩,你晕不晕车?怎么样?有哪儿不舒服吗?” 边浩一边一句一句应刘芳娥的话,一边曲起胳膊给刘芳娥看他上臂上漂亮的肌肉,证明自己没有受苦也没有遭罪。 边家院子里一片热闹情景。 边兀却一到家,就进厨房给边春晗端了一碗温热的稀饭出来,盯着边春晗喝,“你平日都是两三个小时就吃一回,今儿去镇上都耽误了半天,肯定可饿。医生还专门交代你饿不得的。” 第28章 解决 第二十八章解决 边浩打开行李,把给大家的带的礼物都拿出来。 刘芳娥和曹清宜是两个精致漂亮的发箍,边存志的是一个手动剃须的套盒,边远是一个钱包,从边长纪往上都是一支写字非常舒服流畅的钢笔,下头弟弟们则是一人一把牢固精巧的小水枪。 几个小的一拿到就兴奋地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事先不晓得家里有客人,这支笔是我用过的。”边浩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支外面已经有些磨损的笔递给袁水泉,“不要嫌弃就好。” “哇,太好了,我老早就听俊儿说二哥的事,佩服的不行,能用二哥用过的笔太幸运,怎么会嫌弃哩,谢谢二哥。”袁水泉一脸惊喜的接过笔,故意在边俊眼前停了一下说。 边浩笑了起来,继续跟边存志和刘芳娥讲部队的事儿。 边春晗仔细的把刚照着边俊说得从内到外用水洗干净擦干的钢笔放在已经用了六年的旧铁笔盒里,看着微微闪着金属光泽的钢笔满足的笑了出来。 镇上卖的钢笔不是写字刮纸就是常往外吐墨水,不用钢笔的话就只有另一种圆珠笔,照着边家这上学儿子的数量,若用圆珠笔芯,一年不知道该买多少盒。边春晗时常数着自己攒的钱,总想着哪天能到哪里买一支超好写的钢笔和一辆自行车就好了。 边兀平日再稳重也还是六七岁的孩子,得了一个新奇玩具,也跟着几个哥哥在外头疯跑大叫着玩了好一会儿“八路打鬼子”的游戏才跑进来问边春晗。 边浩回来给家里带来的大变化主要有两个,一是讲了许许多多外头的事儿,二是在离镇子最近的一个村子里买了两间破破烂烂的瓦屋。 “外面变得再快,咱们这儿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三弟读大学钱不够可以跟银行申请贷款,国家有专门给大学生的政策。我们吃亏就吃亏在离镇上太远,去镇上找个落脚的地方,把七弟到幺弟、小弟都送到镇上读小学,六弟读初中的事儿我给想个法子,不行就再去镇上读一年小学后参加小升初考试,去镇上读书。” 边浩这些年有一点儿钱都寄了回来,这次身上也只有刚参加任务拿的一笔奖金,给家里人买了礼物还剩一百多块。 边存志和边远只沉思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第二天就去镇上打听,找了一家家里男人最早些时候就出去打工、现在全家都迁到了外头的人家,因着一些不好跟外人说得原因,这家人这几年过年都不曾回来,他家两家瓦屋七八年没人住了,院子里也长满了荒草。 边浩当即找人要来他家电话号码用镇上杂货铺里的公共电话打了一个,不过十来分钟就谈妥了,请村长为见证人,在银行把钱汇过去,砸了生锈的锁头,在一个已经生蛀虫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本最开始办的老式的宅基地证,在村里重新登了边远的名字盖上大红的印章,那两间屋子并前后院子就归边家了。 屋子到镇上小学和镇中心十字路口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等开学后把边长纪几个报名报在镇上的小学,以后几兄弟平日就自个儿在镇上落脚。 边存志、边浩、边俊父子几个花了大半个月把屋子和院子都清理翻修了一遍。两间瓦屋是早些时候的老屋子,墙根打了地基用石头先垒了一米高才往上砌砖头,这样的墙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出问题,就是屋顶好些瓦片都残破了,瓦条也有虫蛀了和腐朽了的。边存志请了卢林村相识的木匠花了一天重新定了瓦条,盖上新瓦,不过二十来天就能住人了。 先叫还在镇上给人砌墙的边远用上了,有时候实在做工的地方远就在这屋子里将就一夜。 二十五天后从镇上拿到了边浩和袁水泉两人的录取通知书,边浩叫两人帮忙拿着录取书去镇上找了以前教他们的老师。 镇上初中还没有开学,但是初三提前半个月已经开始补课了。 带了边浩和袁水泉的几个老师仍带着初三班,边远和边浩专门午饭的时候进去的,办公室不管认识不认识的老师都过来看了一回边浩的录取通知书。 “我就说这孩子了不得,这些年就他一个敢跟人打了包票卖笔记。” 边浩把一个个封好的箱子给边俊的老师,同办公室其他老师也都另准备一个小小的袋子。 “老师们真不用介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咱们山里自家产的一点儿山货。”边浩和边远跟老师们推着东西,硬叫人收下。 边浩回来后就组织弟弟们漫山遍野的摘枸杞和野菊花晒干了一包一包的封好。 箱子里各是一只边存志和边远一起杀了洗干净的自家养的鸡并刘芳娥攒下的鸡蛋,再就是一包枸杞子和一包野菊花。 小些的布袋子里则只有枸杞子和野菊花。 有老师当场把封的好好的箱子拆了看过才收下。 “鸡是自家养的,鸡蛋都是山里的土鸡蛋,就是天热,各位老师们这两日就都吃了补补身体,枸杞子和野菊花这两样夏日泡茶和煮粥都行,老师们别跟我们边俊客气,不是老师们教得好,咱们边俊怎么考得上京都的恁好的学校。就是、就是……”边远说不出口了。 边浩把边春晗拉了过来,叫他把小升初的成绩单给不认识的几个老师看,“咱们这个弟弟生的不如他三哥机灵,却再吃苦不过了,只是时运不大好,今年您学校都没在我们那一片村招生,我们哥几个听说他这成绩能来您这儿读书的,您方不方便帮忙说和说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几个老师顿了一下就爽快的答应带边家几兄弟去找教务主任。 学校有校长室,但校长主任平时很少会让人在办公室里找着。 边浩袁水泉原先的班主任下午第一节课没课,领着几个人从学校侧边一个小门出去,拐了两个弯把人带到一片树林后的一栋两层楼房前叫了门。 “陈主任,有个事麻烦麻烦你,你看我们一年级教室还塞得下一个人不,我朋友家一个孩儿,今儿找到了我,我跟你问问。”说着,老师把边家几兄弟让了出来。 边浩没开口,先从板车上搬了两个箱子递过去,又叫边浩把录取通知书和边春晗的成绩单一块儿递给没说让人进门的中年人。 “哟,这还真是大喜事,整个胡集镇好些年都没出这样好一个大学生!”陈主任侧了侧身子,让人进了门,把门关好叫了他老婆出来把东西都搬到了后头去,“先进来再说。” “我下午还有课,陈主任,先走了啊。” 只要进了门就好说了,边浩把边远手里的新宅基地证递过去,“咱们是才将要搬到光二村的,孩儿没赶上上次录取,您给帮帮忙,咱这弟弟再老实不过,老听话。” “噢,这样你们不需要住宿,那还好说点儿,教室再挤一个人进去还好办点儿,不过你们这样没录取通知书的,得交两百的收录费。” 边远微微皱起了眉头。 “陈主任,您看咱孩儿这成绩,在咱们山里小学学出来的,山里小学您也知道,咱们三弟就是被您学校录了才能考去市里的高中,上了恁好的大学,您好人做到底,给帮帮忙,给帮帮忙。”边浩脸上带着笑容,有些生硬地说。 “我们录外头的学生,至少要两门课都八十分,你弟弟这成绩本来就上不了,这样吧,一百八十块。” “陈主任,我跟您说,咱边家除了边俊这个新鲜大学生,还有一个边明也是您学生,在市里读高三,成绩可好,明年您学生就保不准就又有一个名校生,我们下头还有六个弟弟,开学都来镇上读小学,个顶个的聪明,以后都是您的学生……”袁水泉凑过去一气儿说了一大串,还叫边兀当场给心算了好几个两位数乘两位数,“您别看我们这小弟个头大,才将六岁,还不知道镇上小学收不收哩。” 边浩也努力帮着说话,一时屋子里跟菜市场买菜一般。 最后边远当场交了边春晗的学费和八十块的收录费,仔细把一红一黄两张收款单收好,拉着板车从树林绕出来,长舒了一大口气,“这下好了。” 边远责任感太重,总是把担子往自己身上担,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这个老实肯干的六弟。 边兀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 “大哥,我一定会好好念书。”边春晗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劲儿说。 边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不好好读书不行,在那时候能从贫穷的山里走出去的办法只有读书这一条,否则就是去了外头打工也是做苦力。 “嘿、嚯!” 边家院子里,兄弟几个整齐的跟着边浩打军拳,一套打下来,又一起夸张的深呼吸了一下。 “我来,二哥,我先!我先!” 几个小的拥到边浩身边叫嚷起来。 边兀原本也挤在中间,眼珠一转退开来,猛地冲过,单手借边夏实的胳膊撑着跳起来,想偷袭边浩。 “呵!” 边浩叫了一声,上身向后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硬生生躲了过去。 边秋茂几个人让开,看边兀一五一十的跟边浩过招,虽然不过三五招就被擒住了胳膊。 边春晗胃疼的毛病从镇上接了边浩回来十来天后终于好彻底了,现在边春晗读书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边兀终于露出了小孩子该有的样儿,每天跟几个弟弟闹成一片。 “边存志,边远,你家来客人了!” 第29章 转折 第二十九章转折 从边兀到边春晗七个孩子都去镇上读书,又额外花了两百块买了两间屋子,边俊的学费是彻底没了着落,边远顾不得享受跟边浩团聚的日子,每天都出去做工。 边存志本也要去做小工的,被大家拦了下来,每天跟刘芳娥忙完了地里的事儿再去镇上,把那边的院子翻了一遍,打算种菜。边存志还从山上找了一车石头过去,要砌一口两眼的灶。再就是院墙,孩子们要上学,好些时候屋里没人,又是刚搬过去的新地方,多少该防着些。 今天是凑巧,两口子拿了镰刀去豆田仔细把先黄的豆杆挑了割回来。 来的是已经有二十几年没走动过得刘芳娥的三个弟弟。 住在村口的那家人热心的给带到了家门口。 边家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有些无措,边春晗塞了两个野桃子给帮忙带路的人,道着谢把想看热闹的人送出了门。 “八弟,你和边兀跑去地里叫爹娘回来,快去快回。”边俊道。 边春晗进厨房把给他炖粥后一直没熄的炉子火拨大,不一时一直热着的小壶水就沸起来。 “你们喝茶。” 三个头上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几丝白发中年男人四下打量边家这个只有四间石头垒起来的瓦屋。 四间不高的屋子前面是一块特意留出来的空地,地上的土夯地平平整整,小石块或杂物显然都清理了出去,凡是要走路的地方包括前面大块的菜园子里都用圆润平滑些的石子填出一条条小路。屋前空地前是大片的菜园子,凡是这边有的蔬菜都分块种得有,穿过菜园子是一个占了一亩多地的鱼塘,夏日这时候时不时就能看到有银色的鱼从水里越出来。稍远的一面山坡上依稀能看见夹杂在树林中的小块小块被开垦出来的田地。 院子里摆着两张凿的不怎么齐整的石桌,才将进来的时候,上面摆着书本和作业纸,几个孩子都趴在上面老老实实的练字或写作业。现在被收拢到了一张石桌上。 刘大舅拿起一个作业本看了看,上面的字写得端端正正,作业本上干干净净,连页脚都没有卷起来。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穿的虽然老土,但没有一个破洞和少扣子的,脸上闪着健康的光泽。 边春晗把家里有的几样山上找来的野果子洗了用盘子装出来放在石桌上,一院子的人都不说话。 刘芳娥听边峰说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他娘,你先回去吧,我把豆子背着,马上就到。”边存志只愣了一下,就开始快手快脚的收拾砍倒放在好几处的豆杆儿。 刘芳娥三个弟弟是听说边俊考上了京都的好大学,专门过来道喜的。 老姐弟几个先关在房间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刘芳娥才眼圈红红的出来,跟孩子们介绍,让大家叫人。 边存志打着笑脸跟三个小舅子拉家常,后院边家孩子们关了封了院门围着没剩几只的鸡堵截。 刘芳娥开春才养的三十二只小鸡,还没完全长成已经只剩下八只母鸡并一只老公鸡了。 三个舅舅留下来吃了一顿饭,一家留了三百块钱。 刘芳娥坚持要打欠条。 若光看地里的收成,三百块可能就是一季的收成。 “大姐,这些年,我们侄子不管是生还是成人,我们都做舅舅的都没出力,这会儿三侄子考上了学,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我们给三侄子读书用的,大姐你拿着就是。” “你们不要跟我提这话,我们家目前是有点儿难,也不是要靠你们供孩儿读书,你们这时候能伸把手,我就相当感谢了。”刘芳娥自己拿了孩子们写作业的笔和纸用有些稚嫩的笔迹写了两份欠条,签上名字,给了大舅一份,自己留一份。 边浩虽然说了能申请国家贷款给边俊读书,但是边家从没敢想象空手跟银行借钱,边远去镇上唯一的一个邮政储蓄银行问了两次,里面的营业员不知道是打哪儿请的人,根本说不清楚,叫人拿着通知书去京都再办。一家人心都提着。 村里知道了,老村长和村支书前两日提着一挂鞭炮来放了,也代表村里送了三百块钱。加上几个舅舅给的九百块,边远手里还有几百块,又跟工头说好了,暑假后先把上半年的工钱领回来,孩子们的学费就够了。 当天晚上刘芳娥就给边俊和边虎收拾东西。 大学开学比中小学要晚十来天,但是袁水泉叫人先去京都,先去他家作客,熟悉环境。 边虎则是在边俊高考结束后就计划好的,跟边俊一起出门,去城里学汽修。 边远拿了五百块给边俊,一百块给边虎。 “大哥,要不了这么多。水泉说过了,大学都是每月发生活费的,我还能去做家教。”边俊说。 大学录取通知书上一年的学费是四百元。 “三儿,你别推了,除了日用品,去了那边买一身精神点儿的衣服,别总想着出去做工,才将去大学,先把知识学好。”边存志劝道,“这一百块还不知道够不够哩!有事你可就写信回来。” 家里这几天气氛都低沉,袁水泉跟边俊、边虎走了两天,边浩也该走了,这一走下回回来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边浩因为保密守则,连在哪里服役都不能跟家里人说。 再一天就是镇上初中和小学报名的日子。 边春晗打在镇上初中成功报上名后就开始跟刘芳娥在厨房里打转,学着烧火炒菜。以后去了学校,多数时候就该哥几个自个儿做饭吃了。 热闹了两个月的院子不过几天就彻底冷清下来。 刘芳娥和边存志连感伤的时间没有,每天忙着收开始枯黄的黄豆,接下来还有苞谷、水稻等着。这时候是农家一年里最忙的时节,而边远为了多挣点儿,仍在镇上给人造房子赚一天二十块的工钱。 到了边家几乎滴水未沾的曹清宜挺着已经七个月的大肚子也开始搭把手,在刘芳娥回来前就把饭闷上,菜都处理好,刘芳娥回来只要花几分钟炒一炒就好;再就是举着绑了塑料袋的竹竿赶鸡,不叫鸡糟蹋晒得黄豆。 边春晗领着边兀挤在教学楼侧面的墙壁上找自己的名字。 “哥,哥,我看到了,你在一班,你在一班,那儿,看第二排中间那个。”边兀踮着脚左右动着脖子喊道。 边春晗看了一眼,“走,孩儿,我们去教室报道。” 开学第一天,进教室领了书就得在教室等着,人差不多到齐了后,先做大扫除,晚上晚自习再自我介绍。 一班的班主任是个满脸严肃的中年人,下面只有有人按捺不住讲小话就拿棍子用力敲讲桌喝令大家安静下来。 边春晗看边兀在外头晃了好几次,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去。 班里绝大部分都是镇上和镇子附近村子的人,一个班五十来个学生,总有相熟的,老师把大扫除的任务一分配,彼此认识的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起了话儿,只有极少数几个从偏远山村里录进来的和边春晗一样孤零零的。 边春晗半点儿不在意,他分的是擦玻璃组,一五一十的把教室里左右四个大窗户连着前后门上面的小窗户带着窗棱都先用水洗了一遍,然后收拾了地上包着成捆新书的废报纸在一点一点把水印子擦干净。其他同学还拖拖拉拉有一下没一下的干,边春晗见状,又去把抹布洗干净拧干擦桌椅。 一班班主任姓陈,他严肃死板,但非常负责,怕刚进初中的孩子们爬高下出什么事故,隔几分钟就过来看一看,次数多了,首先就记住了从头到尾没见跟人说闲话闷头干活的边春晗。 下午第四节课到晚自习有一小时十分钟吃晚饭时间,边春晗一听到老师叫下课就飞一般跑了出去。 边兀果然还眼巴巴的在校门口等着。 “孩儿,我们快回去了,哥给你们煮面条吃。” 今天是七个孩子第一天离家,自己在镇上新屋里弄饭吃。边存志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包泡面。厨房里的东西都是刘芳娥去备全的,新灶也试用过好几次。厨房角落里摆着的米缸里也刚搬了半包白米倒进去,挂在屋梁下的竹篮里放着几样蔬菜,碗柜里还收着十个鸡蛋。 边兀一路跑,一路不停地问边春晗学校的事儿,不过十来分钟到家,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边峰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用棍子在地上拨拉着什么,不用走近了就知道是虫子;边长纪几个则不见踪影,估摸着是跑出去玩了。 边兀晓得边春晗晚上还要去上课,一进门就钻到厨房帮忙点灶。 “八弟,去把七哥和弟弟们都叫回来,马上就可以吃饭了。”边春晗一边喘气,打水洗了把手,一边说。 边峰应了一声,咽了咽口水,把虫子用小木棍挑起来放在一个罐头瓶放好里就小跑了出去。 边春晗还是小升初考试的时候在镇上小学吃过一次泡面,边家下头的孩儿长这么大,都是一次泡面都没尝过。 等边长纪领着几个弟弟吵吵闹闹地冲回来,在外头洗手洗脸的时候,边春晗已经切了几个西红柿煮着,等大家都拿出自己的方便面和碗筷,就把蛋花打进去。 “好了,大家把调料都放好,六哥给你们舀汤。” 边夏实把面块放好,舔了舔手上黏的碎末。 “十弟,你都上镇上读书了,可不许再舔手,不然在外头不小心叫人看了去,该被人笑话了。”边春晗依次帮忙端着碗到灶台上浇上两勺蛋汤。 边兀站起来教他们用方便面袋子盖一会儿再吃。 厨房里一时只剩下“嗤嗤”吸面条的声音。 “哥,你慢点儿吃!”边兀坐在边春晗旁边说。 边春晗“唔”了一声,动作却并没有放慢,深怕时间不够去学校迟到了。 边兀看着边春晗吃了两口,皱起了眉头。 第30章 新伴 第三十章新伴 “兀儿,你干啥?” 边兀把边春晗的碗端走,用自己的筷子挑了一小撮儿面条喂到边春晗嘴边,“张嘴。” “孩儿,哥自己会吃。”边春晗有些着急地要把碗抢回来。 边兀手上不松劲儿,仍然举着面条档在前面。 边春晗只得先张口含着,几根不听话的又溜回了碗里。 “至少要嚼十下,不然对胃不好。”边兀盯着边春晗的嘴巴交代道,“哥就是不会自己吃,你要再跟十哥一样一口就吸进去,我就每一顿都喂哥吃。” “哈哈。” 边长纪带头,几个弟弟都笑了起来,吃饭的速度也都刻意放慢了些。 边春晗跟着“嘿”了两声。他生病那阵子,刚好是边浩刚回来,家里每天都烧好吃的,却吃不得,边兀不知道有多懊恼,几个小些的也都长了记性,不敢再吃东西时胡乱往嘴里塞了就往下咽。 “先喝口汤再吃,哥,时间够得,等一下我们慢慢走过去,二十五分钟也够了。”边兀又说。 “小弟,你都快成娘了!”边博唏哩呼噜的喝着汤,含含糊糊地说。 “你别边吃东西边说话。你才是幺弟!”边兀吃了一块西红柿咽下去后,跟边博斗起了嘴。 边兀捡回来的时候并不晓得具体出生年月,他长大些知道后,就非得跟边博挣大小。 边春晗老实地按照边兀说得一小口面抿一口汤,足足二十分钟才吃完。 “碗筷放着我回来再收拾,你们在外头玩会儿早点洗了睡,明天一早要去新学校上课,不许玩的没了精神。”边春晗稍稍收拾了一下桌子道。 边长纪应了,擦了把嘴,迫不及待的就往外跑。他们刚认识了新的伙伴,玩的正带劲儿。 “孩儿,你也去玩呗。” 边兀摇摇头,一步不离的跟着边春晗。 夏天天黑的晚,等边春晗在边兀得强迫下慢走到学校,天边还泛着亮光。 “好了,孩儿,你快回去,不然等下天黑路不好走,听话,哥刚都照着兀儿的话做了,这回换你听话了。” 边兀做了个鬼脸,往回去的路跑去。 边春晗这才加快脚步进了学校。 片刻,一个熟悉的小身影又从街角转了回来。 镇上中学因为分了住读生和走读生,专门有门卫,边兀只能在校门口徘徊。 晚自习一个个自我介绍后,老师直接对着成绩单任命班干部。简单粗暴,排第一名的就是班长,第二名是副班长,学习委员到组织委员啥的依次往下……简单的按照高矮男女调了座位后,边春晗惊讶地听到自己被任命为小组长。 小组长虽然名头没有班长、委员之类的好听,但却是最具实权的“官儿”了,管着平时早读一组的背书、收发作业和登记没交作业的人、晚自习要老师不在就有权把自己组不守纪律人名字记下来、有活动都是以组为单位由组长领着展开…… 就是在卢林村,那么二十来个人的班边春晗读了六年,从没轮到过当班干部。 两节半的晚自习,最后半节课,班主任是教数学的,提了三个问题,叫虽然心猿意马却不敢动的学生预习新书。 边春晗把问题工工整整的写在书上,按照老师布置的把第一节看了三四遍,问题才刚答完,下课铃就响了,这回再也按捺不住的学生不等老师喊下课,教室里就热闹起来。 边春晗随着热闹的人群往外走,将出校门就心有感应般得往旁边看了一眼。 “兀儿!”边春晗惊讶的叫了一声。 边兀用力笑着,企图叫边春晗注意别的事情,“我才将看了,镇上还有路灯哩,不过只有你学校门口和十字路口这两盏亮着;恁晚还有好些店开着……” “边兀,我叫你回去的!你还、还在镇上瞎转,大哥都说镇上好些不好的人,你还在校门口等着!”边春晗紧紧地揽着边兀得肩,气的脸上都开始发热。 “哥,我就是恁想跟你一块儿回去。”边兀老实靠着边春晗,“哥,你别气。” “哥以后都得上晚自习,你老不听话,哥已经不信你了。”边春晗就是再生气,声音也大不起来,说完紧紧抿着嘴,只管闷头往前走,打定主意边兀不好好反省,这回绝不先说话。 “哥,我真的不是不听话,就是不想独个儿回家,也不想叫你独个儿回家。你别不信我……”边兀说了好些,见边春晗没应话才有些急了,“哥,你不许不理我。” 边春晗牵着边兀大步大步往前走,还不一小心踩在一个小坑里,踉跄了两步,险些带的两个人都摔倒。 “哥,仔细看着脚下。我下回不这样做了,真的,再这样,就、就你晚上搂着小弟睡,好不好?哥,你别生气了。”边兀着急地说。 边春晗说:“你自个儿说得,下回再做不好的事情,我晚上都不跟你睡一张床。” 边存志只请木匠帮忙划了几块木板,自己得空在家订了一张新的大木床,又把刚买的折叠床拿过来,给七兄弟铺了床。 “那我晚上不来等哥,但是以后每天放学要跟哥一起回去,然后送哥到学校再回来。” “孩儿,太麻烦了,晚上你放学不还要写作业,等天黑了,咱新家可没有电。”边春晗说开了,心情马上轻松起来,跟边兀两个摇晃着牵着手往家走。 “我在学校把作业都写好,每天多走两趟路还能锻炼身体长得高哩!”边兀振振有词地说。 “不成,孩儿,你要又不乖乖回去怎么办?” “哥,你不信任我!你不信任我,我就真不听话了,天天偷偷跑去校门口等着。”边兀故意跺着脚,靠在边春晗身上扭麻花一般乱蹭。 边春晗怕人摔着,并不敢多往后退,“孩儿,孩儿,你好好走路,别跌跤了。” “你不许我跟你一块儿去学校,我就不好好走路!” “我一到学校,你马上就回家,不许在镇上玩儿,也不许等我,我们拉钩,你要不遵守,以后晚上哥就跟你分床睡。”边春晗妥协地说。 边兀偷偷笑了起来,伸出小指头在黑夜准确地跟边春晗钩在一起,“好,我听哥的话。” 两兄弟剩下的路才有心思注意到其他,一路瞪着眼睛在黑暗中四处张望,一路说笑着到了村子口,恰好碰到村里一大群都在镇上一中读书的同龄人。 “你是新搬来那家的?你也在一中读书?几班的?” 有人热情地问道。 边春晗也高兴能碰到一个学校的,笑着答了。 “我是一(一)班哩,叫边春晗,天边的边,春天的春,晗就是一个日加一个含在嘴里,你们都叫啥?这是我弟弟。” 当下有几个人回了,仔细问起来,还有两个是一个班的,一个矮胖些的叫李天明,一个高瘦的叫赵向荣,三人当即就说好了,明天早读一起去学校。 第31章 食言 第三十一章食言 刘芳娥放心不下,在地里忙了一天,顾不得收拾家里,和边存志一起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边春晗到家的时候,边博正赖在刘芳娥怀里撒娇。 “爹,娘!”边春晗惊喜的叫道。 “六儿,在学里怎么样?”边存志问。 屋子买过来的时候,除了几面破墙,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边存志拆了几把椅子才拼了两把好点儿的歪脚椅子,只能搬了几个树桩子来凑数。 边春晗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爹,我被选上班干部了,老师叫我当组长哩!” 一时全家人都看向了边春晗。 在卢林村读小学,边长纪几个学习成绩好,人又都收拾的齐整听话,每次老师点班干部时,大大小小都能派上一个,只有边春晗一年级硬要抱着边兀一块儿上课,三年级又打了一回架,成绩也不是顶顶好,几个老师都是姓罗的,愣是读了六年也没轮上。 “孩儿,那你可要好好干,手脚勤快些。”边存志笑着说。 边春晗连连点头。 边家其他孩子都是第一年到镇上插板读书,老师指班干部的时候根本没轮上。 边夏实又缠着刘芳嚷饿,只点了一根蜡烛昏暗的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边远在另一个村子做工,为着第二日上工方便,也到这边落脚。 山上只有挺着大肚子的曹清宜一个人,明日还得趁早去地里忙活,刘芳娥和边存志等边远回来又摸黑回去。 边远做工的地方,主人家只给管一顿中饭,一直干到实在看不见才下来,到这会儿还没吃饭。 边春晗帮忙点了灶台,在菜篮子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番茄,只得帮边远煮了一碗蛋花面。 才将边夏实叫饿,菜篮子里能生吃的西红柿、黄瓜都叫大家分着吃了。 第二日要上学,边远三口两口吃了面条,拦着不许边春晗洗碗,叫他赶紧睡觉。 大家第一次搬到这边睡,都新奇的很,还兴致勃勃地讲着话,有说学校事的,有说村里刚认识的伙伴或者又有了什么新玩法。边春晗劝了几次都没用。 “快睡了,不然明天上课打瞌睡,小心你们老师拿棍子敲手板心!”边远敲了敲房门说。 屋子里静了下来。 等院子里响起了压水的声音,最小的边博最先按捺不住又小声说起了话儿,不一刻几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屋子里就又热闹起来。 这老房子边家买过来的时候,院子里有一个生锈压不动的压水机,边存志想着以后孩子们还是在这边住得时间多,从家里本就不够的存款里拿钱出来叫人又重新打了一个。这会儿,边远在院子菜田边上就着井水冲澡。 边远光着上身,摸黑点了一把干艾蒿草进了屋子。 “我再听到有人说哈,扔出去喂蚊子,不想睡就不用睡了,明天去学校睡,睡得你们老师把你们再赶回山里去读书!”边远一边在屋子转圈,四处角落都不放过的熏一遍说。 屋里这才真正安静下来,一时翻身都没人敢翻。 边远仔细把艾草插在一个玻璃罐子里,在床边坐了会儿,看着烟小了些,才关了窗户,挤到床上躺下。 “孩儿,你接着睡,下闹钟响了再起来,窝头在锅里,起来吃了再去学校。” 边春晗一动,边兀就跟着坐了起来。边春晗赶紧搂着人轻轻放回床上,轻声说。 边兀眼皮挣扎了一下,又睁开。 “孩儿,乖,多睡会儿才能长得高。”边春晗劝道。 边兀抿抿嘴,坚持要坐起来。 “兀儿!”边春晗轻叫道。 实际上,在山里读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晨也是天将亮就起床,在家胡乱吃点儿早饭,带上两个窝头或者蒸土豆、红薯之类的连走带跑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赶到学校。 “哥昨天选上了小组长都没有第一个告诉我。”边兀嘟囔道。 边春晗这才意识到边兀在怄气,“孩儿,昨晚我们都没说到这个哩。” 边兀挣开边春晗的手,轻手轻脚的从边博和边远身上爬下床,“哥都跟我说好,有事要第一个告诉你的,你就晓得跟我生气。” 边春晗愣了愣,“兀儿。” 边兀自顾自的舀水刷牙洗脸,还催有些不知所措的边春晗快点儿。 屋里又有了响动,边远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六儿,你几点上课?” “六点四十做早操,六点五十上早读。”边春晗应道。 “孩儿,你拿着馒头路上吃着去,早些去学校。” “大哥,不成,一边走路一边吃饭对胃不好。”边春晗刚要答话,边兀已经抢着说了,“哥,你快去喝碗热水,吃两个窝头,将才六点五分,你慢些吃,我们再去学校,不会迟到的。” “嗯,还是咱老小说得对,你抓紧些。” 边春晗心里本就惦记着边兀刚起床时那句话,这会儿就有些心虚,老老实实的去厨房从烧开一次后一直热在炉子上的水壶里倒了一大碗热水,从锅里摸出两个还温热的掺了玉米面的窝头啃了起来。 边远去做工的地方有些远,别家有自行车还好些,走过去得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出发到的时候已经大亮了,有计较的主人家工匠那时候才到就该不高兴了,也顾不得对胃好不好,拿了两个窝头跟边春晗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去了。 “哥,你走慢些,不急的。”边兀仿佛没什么事般背着旧书包跟边春晗一道出了门。 “兀儿,你能多睡会儿的。” “哥,我自个儿乐意的,早些去学校多看看书写写字不挺好。” 边春晗点点头,总想着早上边兀的那句埋怨,心里过不去。 “哥,我信你的。”边兀像往常一样挨着边春晗露出笑脸,“所以,你以后也得继续信我。” “嗯。”边春晗松了口气,勾着边兀的肩膀边说笑边往前走,因着这起子事儿,完全没想起来昨天刚跟两个刚认识的同伴同学约了一起去学校的事儿。 边兀照旧一直跟边春晗一起走到了一中门口,看着人进去才折回来去小学,路上碰到两个小跑着往学校去的熟悉身影,眼神霎时锋利起来。 这厢,什么也不知道的边春晗看操场上还零零散散没几个人,先去了教室一趟,快手快脚的把自己小组里的垃圾捡干净了才跑到操场上昨天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专门认过得地方站着。 不一时,几十年都没变的集合音乐响起来,住宿的学生大群大群的从操场边上的一栋楼里跑出来。 陈老师面色严肃的站在最前面,一班的学生到了近前走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很快就排好了队,与边上老师还没来,零零散散几个人聚在一起讲话二班形成鲜明的对比。边春晗不由自主地愈加挺直身体,站的笔挺。 广播体操是五分钟,谁也没注意到陈老师中途离开了片刻,或许有同学注意到也没放在心上。 边春晗现在却碰到了一个大难题! 第32章 说话 第三十二章说话 山里的小学连个正经体育老师都没有,广播体操都是胡乱比划几下,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做几回,上头有风声要检查,才稀稀拉拉的把学生都弄到还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杂树的空地上,几个老师轮流扯着嗓子喊拍子做上几回。 边春晗发现自己记得几个动作跟别人完全不同。 伴随着早读课的铃声,边春晗全新的初中生活开始了。 第一节早读课是语文,语文老师姓孙,是个年轻有活力的男老师,脸上总带着笑容,普通话讲的特别好听,边春晗看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给大家示读了一段课文,宣布早自习的任务就是背这两个自然段和读熟课文,又捧着书有些匆忙的去了隔壁二班教室。 卢林村几个老师讲课都是用方言,边春晗在一片“哇哇”的读书声中,张了几次口都没好意思发出声音。 小学放学比初中早二十分钟,边长纪带着几个弟弟先跑回去把米闷上。 “哥,你快些,咱回去还要做饭哩!”边兀远远的就看见边春晗跟一高一矮两个人勾搭着肩说笑着一起走出来,故意喊道:“咱们快跑回去,中午七哥还有作业哩。” 边春晗被边兀扯着就往前跑,只得扭着头跟两个新伙伴费力地解释。 “我们一块儿跑回去呗!我肚子老饿!”高些的赵向荣说。 赵向荣和李天明两人家里情况好些,当时计划生育正抓的严,家里就三个孩子,日子更容易些,早操时交了费在学校吃的。 说队排的老长,打了半碗剩饭煮的稀饭并两个不知为啥带着浓浓酸气的馒头和几条腌萝卜。两人都直嚷嚷难吃,一口都吃不下。 “快走,哥,不然来不及了!”边兀越发的心里觉得不舒坦,拽着边春晗飞快地跑,一会儿就把两人落了老远。 “孩儿,孩儿!”边春晗喘着气说,“咱等等他们,跑慢些。” 边兀不应话,闷头就往前跑。 最到家边春晗也没能如意。 “六哥,你快来看看,七哥快把火烧没了。”边博从厨房里跳了出来急急忙忙的喊道。 边春晗顾不得说刚才的事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就进了厨房。 才修起来的新灶下几兄弟都挤在灶口,拼命的往里吹气,灶口冒出一阵阵浓烟。 “让我看看。”边春晗把人都赶开,把捞火棍伸进去,把下面都拨空,用纸板轻轻扇了两下,火苗就蹿了起来。 只是锅里的米已经有些夹生了,边春晗索性多倒了几碗水进去,半盖着锅盖用大火一直猛煮,又叫几个弟弟帮忙摘了一大把豇豆,用刘芳娥已经切好的肥腊肉煎出油水翻炒了几分钟后,加水炖熟,就是夏日里一道非常受欢迎的菜。 好一会儿,几兄弟才坐在有些歪斜、三条腿都打了补丁的旧餐桌前,就着一道菜大口吃米刚熟还没有完全开花的白粥。 “今儿上午我被笑话了。”边博吃了半碗稠粥忽而瘪了瘪嘴跟边春晗说。 边春晗把豇豆里的肥肉都挑出来,从小到大一个弟弟一块,听了忙问怎么回事。 却是老师提了问,他抢着举手要回答,老师点了他,边博从没说过普通话,张嘴就是方言。 边家兄弟去镇上小学插班时被考了几题,边博和边夏实上了二年级,边兀因着户口本上的年龄报大了两岁,又会的多,跟边秋茂一起报进了四年级,边峰在五年级,边长纪则已经是六年级了作业才格外的多。 彼时一九九三年,正是政府施行“九年义务教育”的前一年! 边春晗想了想,“幺弟,别恼,咱们本来就不会说普通话,要不、要不从今儿开始,我们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练着说这个。” 大家都称好,却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 “哥,我、我给你背一首诗听……”边兀把嘴里的吃食咽了下去,端端正正的坐着,用别扭的口音背了一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俺孩儿……” “哥,你得练普通话。”边兀提醒道。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仿着语文老师的口音,“俺孩儿……” “六哥,不是哩,普通话里都说‘我’,不说‘俺’和‘咱’的。”边博岁数小些,反应最快,也操着生硬地半普通话半方言说了一句。 卢林村这边最开始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家散户根本没一个村子,不知多久以前涌来一批流民过来安了家,至于后来怎么又都姓了罗,就不大清楚了,但是方言里却夹杂了好几处特有的词,这个“俺”是最典型的。 边家原本是不说的,在卢林村住久了,也带上这些字眼。 “哥,你再好好说一遍。” 边春晗努力模仿语文老师说:“我弟弟真厉害!” 边兀带头,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我、我觉得大哥说哩最好。”边长纪犹犹豫豫地也开了口。 “不是,要说说‘得’最好!” 万事开头难。 接下来,大家都开了口,互相纠正错误,热热闹闹的吃了中饭。 边春晗利落的把碗筷收拾了,领着一串弟弟一块儿说笑着去了学校,浑又忘了两个新伙伴。 晚上,边存志结束了一天的农活,背着一篓子菜蔬送了过来。 “你们吃得上饭就好,六儿,有你在恁好,你们娘就怕你们吃不好。澡都洗过没?” 家里少了边远这个壮劳动力,刘芳娥这些日子也跟着在地里干活,再往镇上来回跑一趟山路很是吃不消,今天被边存志劝着没跟下来。 大家都争着抢着应“洗过了”,又七嘴八舌的跟边存志说学里的事情。 边存志满脸笑容拢着最小的边博和边夏实,听到孩子们说中午和晚上还练了普通话,又夸了边春晗一回。 边春晗是中间的孩子,人又老实听话,平日里得的关注自然少些。这会儿,高兴的脸都红了起来。 边存志照旧等边远回来,两人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六哥,不如我们再来用普通话说话呗。”边博问了边兀一个上课有些疑问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提道。 边远也端着饭碗过来兴致勃勃的听几个弟弟怪里怪气地说了会儿普通话,才唬着声音叫他们睡觉。 边春晗每日得空就会把自己组下面的垃圾捡一遍;收作业本从来都是仔细清点,不时提醒还没交的同学,没一次因着疏漏出问题的;记名字从来都是先提醒好几次,警告不听后才写上,虽则衣服穿得老土有些甚至还有几个不起眼的补丁,但是很快自己组里就没人不服了。 因着住读生家远,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课,最后一节是班会。 第33章 意外 第三十三章意外 “六哥,你快去看看,小弟胳膊摔折了。” 刚进初中不会广播体操的不止边春晗一个,学校干脆每年十月份都举行一次广播体操比赛,顺便也把不会体操的都教会了。 边春晗正站在最前面一边中气十足的喊拍子,一边带着全班同学一起做。 第一次班会,边春晗在的小组被评了“最整洁”奖,却是班主任每天都不定时的去教室检查卫生,他开学第一天是说过这话的,只有一群半大小子,只有边春晗这样才会老老实实地照着做。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开头,接下来学广播体操,尽管边春晗是新学的,但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如别人好,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学过后都会用本子把动作写下来记住,晚上回去抽时间跟边兀他们一起在摸黑在院子里做几遍,一星期后班主任就叫边春晗顶了看着总是有气无力的学习委员,和班长、体育委员一起在前头领操。 边长纪是在上课的时候被边兀的老师叫出来的,叫他把家里大人叫过来。 镇上小学人多,每个年纪还分了两个班,边兀跟边秋茂不在同一个班。边兀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组织了一起跳马,边兀以前没做过,但天赋好,看老师做了一遍就学的有模有样,老师遂选了跳得好的把鞍马加高了,叫人试试,边兀跳的时候身子一歪,慌乱中胳膊先按在地上,当即就清清楚楚地听到“咔擦”一声。 边春晗心里“咯噔”一下,好容易跟老师把话说清楚了,还得写两张请假条才出来,急的笔都握不稳,写错了好几处。 陈老师叹了口气,叫他有困难就说,亲自领着他到门卫处把人放了出去。 镇上小学通共也就两个体育老师,边兀他们是新来的年轻老师才有心思教孩子们跳马,没成想出了这个事故。 边春晗到的时候,那老师也是六神无主,站在边兀身边满脸的汗水。 小学校长和边兀的班主任老师都在办公室等着,竟是没先送人去医院,开口就想划分责任。 “这个等孩儿给医生瞧过了,我爹娘来了再说。”边春晗二话不说,抱起已经快有他一般高的边兀就往外走。 边兀左手捧着不自然的耷拉着的右小臂,嘴里虽没吭声,额头上却泌出了细细的汗珠。 边长纪和边峰都跟着边春晗去医院帮忙,边秋茂和边夏实两个则被叫出来,往山里跑一趟去叫边存志夫妇。 边春晗今年夏日照旧是有空就在想法子挣钱,手里攒了几十块钱,一气儿都交给了医院。 “骨头断了。” 小小的一张x光片上,就是边春晗这样半点儿不懂的人也看得出来:右胳膊小臂靠近肘关节三分之一处整整齐齐的断开了。 “幸好断的地方比较平整,不需要开刀,把骨头正回去接好,上夹板养着,小孩子骨头长得快,三个星期就差不多能长上了。” 给边兀看的还是上次给边春晗看胃病的老医生,为人最是实在,举着光片,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接就下了结论。 小学校长和两个老师都松了口气,不用开刀风险和花费就少了许多,现在只等边存志他们赶过来签字就可以接骨头。 边春晗抱着疼得有些迷糊的边兀,心里后悔才将把钱全都交到了医院里,这会儿想给孩儿买点儿吃的都不成。 边存志和刘芳娥在地里被找到的时候,也是吓得脸色都变了,两人是经历过骨头断了只能把胳膊或腿锯掉的年代的人,丢了筐子就往山下跑。 还是边秋茂提醒两人回家拿钱。 边兀“哼”了一声。 “兀儿,咋样?很疼吗?你再忍忍,爹和娘马上就过来,到时候医生就给你把胳膊接回去了。”边春晗低声安慰道。 边兀挣了挣眼睛,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会儿竟发起了低烧。 边春晗紧张地抱着人又去了一回门诊,老医生看了看红肿的胳膊,开了两瓶消炎的药挂上,再多却也没有能做的。 校长和边兀班主任都事多,问清楚情况先回了学校,只有体育老师跟前跟后的陪着,看着天色不早,还去外头买了两份炒面给边春晗,他自己却一口都吃不下。 正骨头没有麻药用,边兀埋在边春晗胸口,愣是没哭出声音,只疼得受不住才动一动,汗水和眼泪把边春晗胸前的衣服都印湿了一块。 等边兀挂上盐水在病房躺下,边春晗一步不离地守着,边存志才开始跟年轻的体育老师与校长分说。 “这事儿,小老师也不用太自责,以后该怎么给娃儿们上课还是怎么上,我们不是不懂道理的人,胳膊摔了也有咱们家孩儿自己不小心的缘由在里面,但是是在你们学校出的事,我们家是怎样的情况,老师们也能看出些,这样一笔医药费,咱们家一时半会儿怕只有砸锅卖铁来凑,咱们孩儿不仔细我们也认,我跟孩儿孩儿娘的意思,别的不说,这医药费您学校得出一份,小老师出一份,我们自己家掏一份。” 才将送走了边俊和边虎,又给下头七个孩子一起在镇上报了名,边存志说家里得砸锅卖铁是半点儿都没夸张的。 校长和体育老师当即二话没说应了下来,晚上就各自都把钱送了过来,还提了几盒“哇哈哈儿童营养液”、“麦乳精”之类的补品。 “孩儿,你胳膊还疼不疼?可别乱动,不然骨头歪了又得受一回罪。”边春晗看边兀一醒,手忙脚乱地拆了一盒“哇哈哈”,拿了一瓶插上吸管喂到边兀嘴边,“你看这是什么?上回咱们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喝了孩儿胳膊马上就能好,吃饭也可香了。” 边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乖乖的就着边春晗的手一口把比指头大不了多少的营养液吸光了。 “怎么样?好喝不?”边春晗看了空瓶一眼,把剩下的都仔细收好问。 “甜的。”边兀砸了咂嘴,“哥,我想喝水。” 边春晗一听,立马拿着旧水瓶小跑出去,“孩儿等会儿。” 镇上医院统共就一栋长长的两层楼房,除了照x光片的一间小屋子,其他都在这栋楼房里。住院部是一楼靠里面的大半边,最里头靠近厕所有间烧开水的小屋子,里面放着几个炉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看着烧开水。 边春晗先仔细把开水瓶在水井处里里外外涮洗了一遍,才去打了半壶刚烧开的热水。 刘芳娥刚弄了点儿吃的送过来,顺便把边兀的洗口杯毛巾和脚盆拿了来,不然连喝水的东西都没有。 “孩儿,娘给你留了肉渣子,今天先将就着吃一点儿,明天娘给你炖骨头吃。”刘芳娥把饭菜摆出来说。 肉渣子就是拿腊肉炒菜前先把油煎出来后焦香的肉捞出来,是夏日没肉吃的时候孩子们最爱的吃食,尤其是上面的一层肉皮,被油炸过后,特别有嚼劲,越嚼嘴里越有肉味。平日里做菜,刘芳娥有时也会特意在炒菜前捞起来给孩子们解解馋。 刘芳娥做的腊肉炖老黄瓜、鸡蛋炒西红柿、青椒炒空心菜,装了三大碗过来,带了一大汤碗饭。 边存志和边春晗都坐在病床边跟边兀一起吃。 “哥,我老咬,咬的骨头都疼了起来,这个给你吃。”边兀把下面肥的肉都吃了,剩下小小的一条肉皮放到边春晗碗里。 “真的?孩儿,疼得厉不厉害?哥叫医生来给你看看!”边春晗紧张地问。 “哥,不打紧的,你安心吃饭,别又闹得胃痛。”边兀左手拿着勺子,熟练地往嘴里喂饭说。 边存志干了一天的活,饿得狠了,大口大口的吃了半碗饭才缓下来,有意识的控制速度,每口多嚼几下,把鸡蛋都挑出来,大块的放到边兀碗里,小块的给边春晗。 “六儿,你吃完了饭,还是去学校上课吧,才刚开学没多久,老师每天都讲新东西,你不去就该落下了。”刘芳娥把边兀的几件衣服叠起来用干净布袋子装着放在病房的壁柜里说。 边春晗嘴里含着的饭都不嚼了,好一会儿才说:“娘,我想陪陪兀儿哩!兀儿糟了恁大的罪。” “你娘晚上会留下来陪夜的,这儿也挤不下两个人,你上学最紧要。”边存志说。 边春晗哀求的看看刘芳娥又看看边存志,两人都不松口。 “爹,娘,今晚叫哥陪着我呗,你们累了一天晚上都好好歇着,现在哥去学校也只有一节晚自习了,晚自习老师都叫自个儿写作业的,明天哥早上直接从医院去学校,白日再把作业补上就好了。”边兀靠着边春晗劝道。 镇上初中一个老师都是带两个班,为了减轻老师们的负担,晚自习和早自习都是两个班一起上,老师轮流去两个班看着。 边存志看两个孩子恨不得长在一块儿,“好,这会是老小骨头折了,情况特殊,以后你们兄弟都得记着,不论什么上学是最最要紧的!” 边春晗和边兀都应了。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边远得了消息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了过来,亲眼看了边兀一回,知道骨头接好了才放心,又匆匆忙忙的去工头家打招呼。 边兀出了这个事,刘芳娥得留在这边顾着,边远要回来帮忙把地里的粮食收回去。 刘芳娥再三叮嘱了边春晗小心边兀的胳膊,才收拾了碗筷跟边存志一起回去。 边兀骨折这件事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边春晗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原本住在一个村子又同班熟悉起来的两个伙伴因为边春晗上学放学老不搭群一块儿走,关系也就保持在了比班里其他同学多两句话的程度。 第34章 扭曲 第三十四章扭曲 边兀胳膊一个月的时候就长好了,除了暂时不能提重,做些日常的动作已经无碍。边春晗却总怕骨头留下什么后遗症,看边兀做什么多觉得是“重活”,两人仿佛又回到了边春晗刚把边兀捡回来那段时间,边兀喝水都是边春晗倒了递到手边,晚上睡觉都是用胳膊护着,要不是边兀个头实在大了,恨不得再把人放到他身上睡。 “哥!” 边春晗刚跑到村子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 边兀不敢违反跟边春晗的约定,每天都看着点儿在村口等着。 边春晗应着,两人亲亲热热地勾着肩膀往家里走去。 好一会儿,后头才响起一起回来的一群孩子们的嬉闹声,边兀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这会儿边春晗正倒了热水给边兀洗澡。 “孩儿,你胳膊抬一下。” 边兀脱得光光的,站在水井旁。十月的天已经很有些凉了,水一浇上去,边兀身上就起了一层小疙瘩。 “六儿,你们快些,现在天冷了,小心冻出病来。”边远在厨房里提醒道。 边春晗和边兀一起应了,才各自拧了一条毛巾三两下擦干。 边兀还动着肚子抖了抖小鸡儿才把小裤头穿上。 “哥,你长毛了!” 边春晗用旧平角内裤一把捂住小弟弟,支支吾吾地说:“长大了都会长的。” 在山里夏日,边家兄弟也时常光着屁股玩水,从边俊开始都是被发现长了毛后才开始穿着裤头,是以,边家兄弟都知道,那意味着长大了。 边春晗羞得脸上发烧,匆匆忙忙收了脚盆进了屋。 边远在厨房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失笑。 曹清宜是在一个周五的夜里发动的,那时怎么算都满了十个月,刘芳娥还请村里会接生的几个妇人都来看过,每天都提着心等着。 这天刚好边远他们完了一处工地,只用了半天收尾,下午在镇上捡杀猪佬卖不出去的零碎肉买了些,带着几样生活用品,几兄弟一起热热闹闹地都回了山里。 边远心里是惦记着,曹清宜一呻吟就警醒地坐了起来。 “远哥,我、我好想是要生了。”曹清宜紧紧的抓着身下的床单说,不时就因为疼痛发出几声呻吟。 边远衣服都不及披,先去把刘芳娥叫醒,又把相邻的妇人喊过来帮忙。 刘芳娥把专门挑出来开水烫过又晒干收在麻袋里的稻草抱出来,收拾了床上的褥子,铺上厚厚的一层稻草后在铺上一个有几个破洞的旧褥子,换上洗的看不出原本模样的一个老床单,才把曹清宜安置在上面。 一家人都醒了过来。 边春晗在厨房里帮忙烧水。几个小的跟边存志在院子里守着。 幸而曹清宜到了卢林村,一直好好养着,她自个儿也懂得多,每天坚持沿着山路散步,到了快生了才改在院子里、菜园子里走动。边远前几日实在担心,还用板车拖着人去镇上医院拍了一张片子,胎位是正的。到天将亮就无惊无险的生了个小猴子般得男孩儿。 这是边家长孙,边远二十七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喜得什么似的,当即拍板,小名叫猴子,大名叫边博文。 刘芳娥怕曹清宜坐月子时犯病,叫边远暂时留在了家里,幸而一直过了二十天,就是遭了些罪也没犯病。 边浩从边远的信里听说过这个大嫂的病,在外头专门查了好些资料,回来偷偷与边远说,她的病怕是心理问题,只要不叫她受苦遭罪或者受什么刺激,好好宽解着,日子过顺了,兴许就再不会发作。 边远是极信这个在外头见多识广的二弟的,在家里陪了曹清宜二十天就坚持又开始出去做工兼给大货车老板收极少量的秋菜,大多是自家的送去就足够多了。山上在种菜这一条上实在比不上湖区有优势。 家里欠三个舅舅家的钱和孩子们下学期的学费像大山一样压在边远身上。 刘芳娥忙完了秋收,和边存志带着自家攒下来的鸡蛋,又绕去镇上买了几个罐头并两斤糖回去了一趟。刘芳娥娘家两个老人都还在,刘家外公人有些糊涂了,身体却还硬朗,说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二十来年没见面的大女儿,拿了过年的时候就攒下来的已经带着点儿霉味的糖片出来给女儿女婿吃。外婆老了也还是精明,他们两老跟着大儿子大媳妇儿一起住,却自己单修了一个小厨房,分开来做饭吃。 大舅妈就是个普通农村妇女,去村里养鱼的人家买了两条大鱼,带了几块豆腐回来,炖了一锅鱼块豆腐就把人招待了。刘芳娥与娘家人算是正经恢复了走动。 所以,小猴子满月的时候,边存志还去镇上砍了几斤杂骨,又捞了好些鱼出来,刘芳娥整治了两桌子菜,三个舅舅家都来齐了,坐的挤挤挨挨的吃了一餐。 边春晗他们期中考试一次,边博到边长纪都得了奖状和奖品。边春晗平日里只要老师布置了的都一字不差的完成,成绩却还只是中等。语文稍稍活一点的题目都抓破脑袋也答不出来,包括作文,写的一塌糊涂;数学平时老师一讲都会,就是难点的题目自个儿做的时候就不成;英语是刚开始学的一门课,因为背的牢,反倒成了相对最好的一科;物理最差;生物这样靠背诵的就不错。边春晗好几天都不开心,晚上回去了还点了蜡烛做题。 边明今年高三,一学期都没机会回来一次,边兀现在不能跟进去一起听课,也没人能教教边春晗,大家也只能看着着急。 边春晗放学了,总是等组里的人都跑出去捡一遍地上的垃圾才独个儿跑出教室,一路小跑回去。 今天是腊月十五,月亮格外亮些,离期末开始已经没几天了。 镇上这几年小混子格外多,尤其是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时常就有斗殴的事发生。镇上派出所这些年还是就那么几个人,有两个都到了退休年龄,根本没力气管。边春晗看到几个走路歪歪斜斜、头发梳得奇形怪状的小青年,路过的时候特意避远了些。没想到就是这个动作不知怎么就惹了他们。 “躲什么躲啊,小gou日的!” “看到我们,往哪儿躲!” “你什么意思!你说,你个gou日的!” 四个头发黄一缕灰一缕的青年围了过来,一脚踹倒边春晗,嘴里骂骂咧咧的拳打脚踢。 边春晗跟着边浩也是学过大半个月的拆招的,军拳有空也跟着边兀一起打,但是这会儿都没用。 还是有两个骑着摩托车路过的大人停下来,喝了两嗓子把人赶走了,边春晗才站了起来。 “你哪个村的?怎么一个人在路上?” 边春晗道过谢答了话,“我赶着回去,都是一个人跑回去的。” “以后还是小心些,快过年了,好些不成器的从外面回来,镇上晚上乱得很,要么叫家里大人接一接,要么跟村里小孩子一块儿走!” 边春晗摸着生疼的胳膊应了,一瘸一拐的往家走。 “哥,你怎么了?”边兀就着月光看到边春晗一身狼狈,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问道。 边春晗龇了龇牙,把事儿说了一遍。 边兀蓦地呆住了,无知觉的被边春晗牵着到了家。 边存志这两天住在这边,整理院子里的菜地,想着好好打理出来,几个孩子住在这边吃菜也不用每天从山上背,这会儿还就着月光摸着干活,看到边春晗这样自然是大吃一惊。幸好家里皮小子多,边远准备了碘酒、棉签、药油放在柜子里。 边峰从床上溜下来,穿着布拖鞋“吧嗒吧嗒”去厨房倒了兑了半盆热水端过来。边存志先用热水把擦破皮的地方泥沙洗干净,然后擦上碘酒,淤青的地方下了死力搓上药油。 边春晗疼得直咧牙。 “六儿,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不用赶这几分钟的,书少看一会儿没事儿。咱这世上,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可会算账、字写得老难看,有的人背书老快、自己一句也写不出来,有人跑得快,有人力气大,你只要尽力了就成,学习总是有人第一有人最后的。咱不着急,也不是说只有读书能填饱肚子。”边存志劝道,“你以后还是跟你们同学一块儿走回来,省的又碰到这事。这回还是幸运,要是被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有些人心肠都是黑的,不晓得啥子东西,可不能再一个人就往村里跑!” “嗯。”边春晗带着鼻音应了。 边兀看着边春晗手上的擦伤,胳膊、肩膀上的淤青,拳头攥的死紧,脸上露出骇人的神色。 “就是,六哥,你晚上别点蜡烛写作业了,咱老师说眼睛会看不见的,就要跟老师一样变四只眼睛。”边秋茂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闷声闷气地说。 边春晗鼻子酸酸的又“嗯”了一声,不想叫弟弟们看到自己哭,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拿着口杯躲出去刷牙。 第35章 疑云 第三十五章疑云 这周末边兀再没有故意缠着边春晗,主动拉他去找村里的同龄人,还把那个虽然已经掉毛但气充得很足的篮球给带上,招呼了几个人找了一个底破了一个大洞的篮子挂在墙上当篮框,一会儿就把人都引了过来。 “我跟我哥、李天明、赵向荣、陈明一队……”边兀抱着球很快就分好人,叫两个已经读初三最大的当裁判,小些的几个做替补,就在村子打稻谷的道场里依着大家伙一知半解的一点儿篮球规则玩了起来。 大家轮流玩,从中午一直玩到晚上大人喊回家吃饭才散开。 李天明和赵向荣原就跟边春晗熟些,当即约好了明天还一块儿玩。 小孩子的友情总是来得快,愿意一起玩都能成好朋友。 “边春晗,走了!”下课铃刚响,李天明胡乱把书、作业本塞到乱七八糟的抽屉里喊道。 教室里一片嘈杂,边春晗应了,扭头招呼自己组的人,“把座位下的垃圾捡一捡,垃圾捡一下。” 有几个早就蹿得没影儿了,边春晗把人名都记在心里,花了几秒钟帮着捡了,快步炒已经出了教室的李天明和赵向荣追了去。 明天期末考试,一路上大家说起来,不管真假,都是一片哀嚎。 “兀儿,天这么冷,你怎么又出来了?”边春晗刚到村子口就看到边兀靠着一棵歪脖子槐树上,问了一句就跟几个伙伴告别,搂着边兀往家走。 边春晗摸了摸边兀的手,手不仅热乎乎的,还有些潮潮的。 “孩儿,你怎么喘着气哩?” 边兀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我跑着过来的。” “下回慢些……”边春晗说了一句,捡了学校里的事说给边兀听。 边春晗老实,老师撤了原先的劳动委员,叫边春晗兼了去。边春晗回来说给边兀听后,听了边兀的建议,跟老师打了个招呼,重新派了个值日表,把教室、清洁区卫生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定到每个人值日负责哪一块,稍有不公平的地方,便一个月轮换一次,那里检查卫生扣了分就找哪一个人。边春晗每节课下课都会跑去自己班级清洁区捡一遍垃圾,他接手后,学校评分卫生这一块儿再没扣过分。 “明天该考试了,今天咱们还有三个人请假,清洁区两块都没人扫,幸亏李天明今儿也值日,给我帮了忙,不然我背英语的时间又不够了。” 要有人值日的时候刚好请了假,边春晗从来都是二话不说就给顶上,学校扫地时间分别是早读后的早饭时间和晚自习前的晚饭时间。 “你下回别都独个儿干,没来的叫当天值日的同学都一块儿帮忙,有时间你就多看看作文书。”边兀说。 边春晗“呵呵”笑了两声,“这学期都结束了,没关系的,孩儿,也不是老有人值日的时候请假。” 边远披着衣服坐在床上,一边跟边长纪他们说话,一边等边春晗回来。 工队腊月二十号停工,他明天一早就先回山上。 边春晗打了水跟边兀一起洗脸洗脚的时候发现边兀有些闪躲。 “孩儿,你咋了?是不是胳膊疼起来了?” 边兀眼睛闪了闪,“就白天跟人玩的时候撞了一下。” 边春晗还是紧张地把边兀的衣服都掀起来,发现只是肚子上有块淤青才松了口气,“你夜里千万别跑到街上,现在路上好些混子,忒坏!” 边兀趴在边春晗背上不依,“哥,你又怀疑我是不是?是不是?” 边春晗小心的扶着边兀的一条胳膊用力把人背起来后,换托着屁股往前走,一直背到床边,“哥不是不相信咱兀儿,是担心,老担心。” 边兀这才笑开了。 边春晗又跑了一趟,把边兀的布拖鞋拿进来摆在床边。 床下一溜五双毛线勾出来的拖鞋,都是曹清宜得空做的,家里从老到小都有,为了避免弄错,曹清宜还特意用了不同色地线在鞋面上都缝了一个数字,结束了几兄弟公用一双拖鞋地时代。 第二日,边春晗花了几分钟,把自己小组和清洁区的大垃圾都捡了一遍,在操场上等着做操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说镇上有几个混混被人狠打了一顿,这会儿在四处找下黑手的人。 接下来考试两天,镇上初中门口都有流里流气的混子在校门口游荡,他们怀疑是两个中学的学生干的。学校不得不组织了几个男老师在校门口守着。 边春晗一回到山里就开始捣鼓能卖钱的物什。 边俊写了信回来,今年过年和边虎都不回来。边俊找了几份家教兼职,原本打算学校关门后去边虎宿舍挤一挤的,被袁水泉连哄带吓弄去了他家。 边虎先是在一个小修车店里做学徒,边俊给他办了一张市图书馆的借书卡,边虎那么不喜欢读书的人,白天从早上七点在店里干到晚上九、十点,回去眼睛都睁不开,还得打着手电筒在被子里看书,越看越有兴趣,越有兴趣学的越有尽头,很快就从学徒升为了小工,也就是修车大师傅的助手。他那点儿工钱在外头吃了饭就没剩多少,过年也就不回来了。 刘芳娥又是欣慰又是伤心,听边远读了信,跟边存志感叹,“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边存志手里不停,也是感慨的叹了口气。 曹清宜抱着刚吃完奶的小猴子边轻轻拍着他的背走了出来。 边存志立即放下手中的草绳,解开围在腰间的厚布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渣子,伸手去接边博文。 曹清宜怀着小猴子的时候,就乖得不成,大家都当是个娇娇闺女,结果还是个小子,不过性子是真的乖,除了要吃要拉回“哼唧”两声,谁抱都老老实实的,逗一逗就笑,连性子最娇的边博都爱接手抱这个名字跟自己只差一个字的大侄子。 “你仔细些,小心身上草刺扎到小猴儿。”刘芳娥交代道。 “不打紧的,他爹常说男孩儿就该养的皮糙些,不用太讲究的。”曹清宜听到边博文打了个小小的奶嗝,把人递了过去。 边存志一接过来就把小家伙举起来,向上轻轻抛了两下后,把人顶在肩膀上往外头走。 边博文“啊哈哈”的笑了起来,看着往门口走就兴奋地直叫。 “外头冷,你把他抱下来!”刘芳娥慌忙喊道。 边存志在过门槛的时候,嘴里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却把人从肩上抱下来,仔细整理好外头的小包被才出门。 曹清宜坐下来,看边春晗的课本,教他写作业。 “爹,娘!”外头传来边明欢快的叫声。 第36章 犹豫 第三十六章犹豫 他放假晚一个星期,边春晗他们都领了成绩单后快年关了边明才回来。 刘芳娥掀开厚厚的门帘,迎了出去。 边远帮他提着一个袋子,两兄弟脸上都被冷风吹得红红的。 刘芳娥笑着应了,去厨房忙活起来,一会儿端了一大碗蒜苗肉丝面出来。 边明肚子里发出清晰的几声“咕噜”声,接过来“呼噜呼噜”把一碗面连汤吃的一干二净,还把贴在碗壁上的几片蒜苗叶子夹起来吃。 “晚上我们炖骨头吃,这会儿没吃饱再忍下。”刘芳娥放下针线说。 边明这才放下了筷子。 刘芳娥把碗筷都收了去,边明才打开两个袋子,先拿出几本旧书递给曹清宜,又翻出几个电子表。 “给,六弟,你们一人一个,平时爱惜一下,能用一年没问题的。” 边春晗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初中考试变多了,边春晗做题慢,就尤其需要注意时间。 “谢谢五哥!”边春晗当即就戴在了手腕上。 边长纪几个挑好后,就围在一起研究几个按钮的作用。 边明只笑着在一旁看着,并不插嘴来教。 “我大侄子呢?”边明突然在屋子里看了一圈问。 “你爹抱出去耍了。”刘芳娥答话。 边明坐在小板凳靠在床边上缓了口气,就记挂边存志和小猴子,出去找他们。 外头天放晴了,大家在屋子里待不住。 一会儿边明抱着小猴子回来,领着几个弟弟在山坡下面升了一堆火,从湖里现捞了鱼虾开始搞烧烤。 “兀儿,你出去玩。”边春晗说了几道,边兀都只拿着一本旧书坐在边上不动。 边春晗无法,只得收了课本也出去玩。 他除了做寒假作业,还拿了边明下学期的旧书打算先自学一遍。 边兀这才跟活过来一样,找边存志削了几根竹签,把摸出来的龙虾穿起来去烤。 冬天靠下篓子、绳子钓或者用网兜已经寻不到龙虾的踪影了,只能往龙虾洞里摸。边远一般不许弄这个,怕不小心摸到蛇洞里。 “鱼来了,鱼来了。”边长纪兴奋地用双手捏着一条巴掌大的鱼过来。 边春晗拿了菜刀过来,照着边明说的,不刮鳞,只剖开肚子洗干净,里里外外抹上盐后,在菜园子里顺了几根蒜苗塞到肚子里,往山脚下滚一层黄泥巴后扔到火里。 一时大家伙都来了兴致,往湖里捞了什么上来都裹一层泥巴扔到火里。 一个个也不管好吃不好吃,都往嘴里塞,吃得满嘴乌黑。 “娘,大嫂,你们也尝尝,六哥弄得老好吃!” 边秋茂跟边博用大河蚌壳端着两个泥团子“吧嗒吧嗒”地跑回屋里跟刘芳娥和曹清宜献宝。 “你们拿了我多少盐?” 刘芳娥放下手里的活计,在门槛上敲开烧的硬邦邦的泥团,把外面的鱼鳞剥下来,跟曹清宜都尝了尝。 边秋茂和边博不答刘芳娥的话,又兴冲冲地跑出去。 玩够了后,几个小些的直接就凑着稍远些的一条小溪里洗了洗,就开始“嘿嘿嚯嚯”胡乱喂招拆招。 边春晗拦不住,进屋拿了鱼油一个个喊着叫擦脸,完了站在边上一脸佩服的看着几个弟弟过招过得有模有样。 边浩就在家教了一个月,剩下的就是靠大家伙自己发挥。 “哥,你也来练一练。”边兀打的身上发了热才退出来,硬拉着边春晗上。 边博运动能力好,杂耍一般跟边明一来一往,虽然小了十一岁,却半点儿没落下风。 “我不行,我不行的!”边春晗连连后退。 “哥,别说不行,先要想着能行的,做了后才知道,来,我跟你练一练。”边兀坚持道。 边春晗脱了棉衣,手一前一后的摆好架势。 边兀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先来了个飞踢…… 结果一直到天黑的看不见,刘芳娥喊人进去吃晚饭,其他人都已经腻了,进屋去围着火炉子讲话,边兀一直在教边春晗。 过年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今年边浩、边俊和边虎没回来,却多了边博文,在就是除了初一村里的跑年,初二也有了正经亲戚可以走。 边春晗和边兀都不愿意往外跑,过了初一,就都留在家里看门。 刘芳娥和边存志领着一串儿子回娘家,边远和曹清宜除了去刘芳娥娘家,还往镇上跑了一趟去给工头拜年。不出去拜年,也都聚在村里的小店里说笑。 时光飞逝。 高高瘦瘦已经有一米七的边兀满脸的不高兴,走路走着一脚朝着路边的杂草踹了去。 边明在边春晗读初一那年六月也参加了高考,他想着离家近,没去边俊和边虎强烈建议的京都,而是选择了本省省会的一个好大学,每年寒暑假就是做兼职也能有空回来一个星期。 在国家施行义务教育两年后,胡集镇上也终于落到了实处,中小学都不必再教学费,只用少量的课本费,虽然彼时边春晗刚好从初中毕业,但是边家因此松了一大口气。 边远和边存志早就计划着盖新屋,家里实在住不开了。 现在边浩每次来信,刘芳娥最关心的是他的人身大事问题,次次都要念叨一回,催着边存志想法子建房子,指望边浩随时带一个城里媳妇儿回来。 中小学免了学费,边远立即去买了足够的红砖,跟边存志两人得空就自己在家下脚砌墙。 放暑假,在家的边家兄弟都给打下手。 边远把脚挖的特别深,计划暂时先盖一间宽敞的平房,以后再向上加盖成镇上流行的两层楼房。 边兀怄气的是,镇上学校不给跳级,他上初中,边春晗刚好毕业,而且中考考得并不理想。 “哥,你就别读书了,就在家里帮帮手,等以后我书读好了,把哥一起带出去就好了!” 边兀心里不只一次冒出过这个念头,所以在大家坐在一起讨论边春晗的出路的时候才会从不开口。 今年暑假是边家人最齐的一次。 边浩又得了假回来,语焉不详地提了是要出一次特别任务,才得了这么个长假。 边俊、边明都推了兼职赶回来,边虎也把攒下来的假都请了,跟边俊一起从京都回家。 边虎现在已经不在小修车店里当助手了,正经被“宝马”维修部聘了过去,分了一个独门独卫的小单间住,工资也够在外头生活,年前还寄了一次钱回来。边俊从第二年开始就再没找家里拿过钱,学费生活费都是自给自足,如此家里才敢大动工。 “现在大学国家已经不包分配工作了,也不再发生活费,但是大学录取比例高了许多,该叫六弟去读个高中,三年后大学只会扩招更多学生,就是不能上顶顶好的大学,一般的学校肯定能上。”边俊带着一双破手套,跟边浩、边虎、边明四个接力扔着砖头说。 边浩也表示赞同。 “我手里还有点儿钱,大哥先带六弟去镇上高中问问,家里挪不开我出点儿。”边虎说。 边春晗正把一些半截的砖,按着边远和边存志的需要找了递过去,抬头说:“不用,二哥,三哥,四哥,爹以前都说好了的,谁考上就供谁读,我没考上就该跟四哥一样自己想法子。” “那是以前,现在你弟弟们读书要的钱少了,哥哥们也都出息了,能读肯定叫你去读书。”边远直起腰说。 “不是,大哥,我真的不大会读书,现在花钱去读了高中,以后也不定能上大学,我也想着就跟四哥一样去学一样手艺,也是一样的。”边春晗急急解释道。 边兀跟边博只负责领着两岁半的小猴子耍,闻言,心里偷偷乐了起来。 边春晗上学晚,初中毕业已经十六岁了,但是还没办身份证。只要边春晗不出去读书,边兀就有信心能磨得边春晗不出门,而是在家帮忙并去镇上照顾几个正在上学的弟弟。 刘芳娥犹豫了几次,还是没跟着劝边春晗,家里现在是宽裕了些,但是大的要成人,小的还要读书,怎么能没有成算! 边远的意思是不管怎样,都还是送边春晗去读书。 说起这个,边存志眉头就往里皱,心里也是犹豫犹豫又犹豫。 边春晗把自己的课本跟边明他们的一起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个箱子里收起来。 转机是出在边长纪提前去学校补课的时候,他特意请了半天假回来说了一个消息。 第37章 不上 第三十七章不上 “我们学校跟一家中专说是合作,他们从我们学校收分低些的学生哩。”边春晗一气儿喝了大半碗凉茶,喘着气说。 镇上一中跟市里一家这时候还叫中专的学校签了协议,市里中专为了扩大招生,愿意从一中录取比普通高中录取分数线低三十分从一中录人。 边春晗的中考分数比镇上普通高中差了十二分。 “老师叫六哥赶紧去填志愿,人家老师这两天在我们学校收志愿哩。”边长纪说。 边春晗愣了一下,喜悦慢慢填满胸膛,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边远跟边长纪确定了几遍,拍了几下边春晗的背,高兴地说:“六儿,明天一早就叫你二哥跟你往学校去一趟。” 受家里读书重要思想的影响,边春晗尽管学习不大如人意,心里最惦记的还是读书。 边兀很快把一脸纠结收了起来。 “孩儿,你咋了?” 边春晗跟大家伙说笑了一会儿,边存志父子又去旁边一砖一砖忙活起来。 边兀不说话,满脸写着不高兴,“你要去恁远的地方读书,是不是就跟三哥、五哥一样,半年才回来一次?” 边春晗一时也呆住了。 镇上去市里的江老说要造桥,造到边俊毕业了、边明也考出去了,还没看动工,去市里还是一天两班车,每次花两三个小时等着轮渡拉过江。 市里的中专原本主要是收市里没考上高中的学生,这两年大学逐步取消了包分配工作,大学门槛也随着一步步降低,高中开始扩招,好些镇上也各自建了高中,又有读中专不如去南边进厂挣钱的想法愈发盛行,这所职高才想了这么个计策。 大家吃晚饭前,都去山腰处一个有活水的水洼子里游水玩,连边远都带着小猴子一块儿去了。 边春晗和边兀却找了一根歪脖子杂树,两人一起爬到了最粗的一根枝桠上坐着。 “我老不想跟哥分开恁久。”边兀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旁边的树叶子,没精打采地说。 边春晗搂着边兀的肩膀,想想心里也难受的没办法,“这可咋办哩?哥也不想成天见不到孩儿。” “都是镇上的小学不给跳级,早知道还不如在咱们山里小学,没准我一年就能小学毕业,跟哥一起读了初中,提前参加中考,咱俩就能一块儿去市里哩。”边兀闷声说。 边春晗自己提了无数个想头,都不能叫两人仍在一块儿。 晚上,一大家子吃过饭后,刘芳娥又问起了边俊的人生大事。 “你找一个,人家要是嫌弃咱们家偏远,你就说咱住在镇上,我跟你大哥把镇上也修两间屋出来,专给你娶媳妇儿用。”边存志在旁边帮腔说。 “爹,娘,真还不急,我每天对着几十个臭汉子,打打摔摔,没哪个有心思找媳妇儿的;再就是城里姑娘都鼻孔朝着天长,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个那样的回来给还嫌弃咱家。”边浩耐心地说。 “二儿啊,你要瞧得上咱们村里的姑娘,你几个舅妈那边有好几个姑娘,不然我去跟你舅妈说一声,叫她们给说和说和,趁着你在家,你去湖区那边跟人见个面!”刘芳娥一拍大腿说。 边浩无奈的连连拒绝,“娘,我这整天不知要往哪儿跑的,人家小姑娘怎么等得住,您甭操心了,咱们部队纪律严,也不许随便找媳妇儿。” 刘芳娥就沉默了。 “怎么还连这个都不许,我看镇上也有好些参军的拿了转业金回来娶媳妇儿的,你为国家贡献恁久,怎么还连媳妇儿都不能娶了?”边远小声问。 曹清宜用毛笔和硬纸板画了一个琴键,正就着月光教边博文慢慢的弹,他按哪个,曹清宜嘴里就发出对应的音,这会儿也停了,看着边浩。 边浩眼神有些闪躲,把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边博文掐过来一边一生一下的抛着玩儿,一边说:“因为你二弟我争气呗,他们都是两年义务兵就回来了,你们儿子可是转了士官一直留在部队!也不是一直不许娶媳妇儿,等再过一两年组织上头会有安排的。” 边浩这两年往家里拿的钱比以前多了许多,光一次的钱就够还清三个舅舅家的还有余,这回回来更是带了足足一万块的现金。 边存志和边远都惊住了,问清楚是边浩任务完成得好的得的奖金。不论边浩怎么说,刘芳娥当即一锤子定下来,谁都不许动这一笔钱,留着将来还给边浩用。这些年边浩但凡有一点儿都贴给了家里,当了九年的兵,还是几件旧衣裳。 边春晗脚在地上划了好一会儿,等边浩的事儿说得告一段落,才鼓足了勇气开口,“爹,娘,大哥,我仔细想过了,还是不去上中专了。” “怎么了?”边远问。 白天边春晗满脸的开心,大家伙都是看到过的。 “就是、就是觉得还是不读书就好。”边春晗有些吭哧地说。 “不读书怎么好?白日不还说的好好的!”边存志从边浩手里把已经笑得累了的边博文接下来,拍着他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说。 边春晗从没说过谎,支支吾吾的好一会儿说不清楚。 边兀在旁边急的直使眼色,恨不能让自己的嘴长到边春晗身上。 边浩眼风扫过过去,“你们使什么把戏?你不去读书,跟你四哥一样先去工厂跟机器一样使几年?” 边春晗窘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你就是不想离家,是不是?”边远看了看边兀,一语道出了真相。 边春晗低着头不说话。 “不许低头不说话,说,是不是?”边远走到边春晗面前问。 边春晗努力抬起头,低声说,“我、我就是舍不得孩儿!” “然后呢?你想好了,就为这个,真不去读书了?”边远继续问。 一时原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说话的一家人都静了下来,看着边春晗。 边春晗深吸了一口气,“我老不想跟孩儿半年见不着面,想着就心里难受。” “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不读书,爹、娘、我跟你二哥、四哥屋里屋外拼死拼活,没得叫你这样糟蹋!” 第38章 疑云 第三十八章疑云 边春晗在外头对着墙站了两个钟头,一大家子都洗好了澡。曹清宜在屋里看着已经睡熟的边博文,边远在儿子红扑扑的嫩脸上香了一个才出来。 边兀在另一边墙陪着面壁罚站,脸上忽晴忽阴,甚是古怪,幸而是夜里对着墙,无人注意到。 “六儿,这回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管。兀儿,你也过来听着,你们两个甭管怎么回事,这世上就不可能事事都叫你如意的。六儿,这回你就为了不舍得兀儿,连书都不读了,这个取舍,你爹和大哥我都不同意,以后呢?以后你要学一门手艺,难道不出门,跟你大哥学种田的手艺不成!” 边春晗低着头不说话。 “把头抬起来,哥跟你说说自个儿的道理,咱家男孩子不兴有点事就低头!你要有能叫大家都服气的理由,大哥二话不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边远继续说。 “大哥,我想错了,就是白日想到要跟兀儿分开恁久,心里老不舒服,才生了这想法。”边春晗老老实实地说。 边远说:“孩儿,你已经是半个大人,以后做决定都该好好想清楚,你去外头,爹、娘和大哥都不能再帮你一起做决定可该怎么办?你们小时候不还学了猴子捡了芝麻丢西瓜的故事,咱们干什么都有取有舍,下回可不兴这么毛躁。” 边春晗用力地点头应了。 “你去洗个澡快睡,明天跟你二哥早些起床去学校把志愿填好。” 边春晗看了边兀一眼,忍住嘴边要护边兀的话去了厨房。 边远板着脸在边兀头上来了两个暴栗,“孩儿,你恁聪明,就是这样使在你六哥身上的?你六哥这样,不多读点些书,自身长本事,后半辈子怎么办?像你四哥那样不管天冷天热整天在地上爬着给人修车?” 边兀不闪不躲地生受了,“我读好了书,将来我挣钱养着我哥,叫他只在家啃骨头看电视!” “孩儿,你晓得将来对你哥好是好事,但是你就是聪明能保证以后一定能啥都给你六哥好的,你六哥一个大男人,他愿意整天就在家里吃白饭看电视!他想讨媳妇儿,这样你也能给他?” 边兀攥紧了拳头。 “兀儿,你还小,好些事情都不定明白,以后别跟你六哥动这样的歪脑筋,将来等你们都长大了,你六哥会伤心的。孩儿,你打小跟你六哥黏得紧,舍不得分开很正常,但是读书是你六哥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就叫你六哥耽误了。我话说在这里,你要跟你六哥一样想明白了,现在就去洗澡睡觉,跟你六哥道歉。” 边春晗在厨房里打了热水,端到离房子稍远的院子铺满了石板的一个角落洗好了澡,发现边兀一个人还对着墙站着。 “孩儿,怎么了?你没跟大哥认错?噢,这回没孩儿事的,都是哥犯了糊涂,走了,孩儿,你不用罚站了,明天我们跟大哥说一声,去睡觉!” “哥,你先去睡,我还有事情要想想。”边兀闷声说。 边春晗劝了好一会儿,边兀只不动,只得先进了屋子,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惹得边浩问了两回,就只敢僵直的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边兀才带着一身水汽,用力把睡得小猪一样的边博挪开了些,在边春晗身边躺下。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边浩在边兀从墙边动起来的时候就惊醒了,等边兀进房才又合上眼睛。 边春晗立即把边兀搂住,虽然困得不成这才才真正地合了眼睛。 “哥,对不起!” 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边兀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边春晗“嗯”了两下,把边兀搂紧,很快就陷入了睡梦中。 八月二十号边春晗就要去学校报到,先军训十天再开始上课。 边浩这两天也给要走,正好送边春晗过去。 边兀这个个儿,售票员已经不管怎么说都要全票了,而且去了得一个人回来,原本大人是不放心让他跟着去的。 边浩晚上从市里走的火车票,先帮边春晗提着几个大包去寝室安置。 寝室跟镇上初中一样睡上下铺,八人一间,两人公用一个书桌,一人一个砌在墙上的小柜子。 根据边春晗初中时的各科成绩,在几个哥哥的建议下,边春晗选了英语师范专业,一个班有八十几个学生,男生总共才六个,还要跟别的专业的学生混住。 边春晗来得晚,寝室已经被占了五个床铺,只剩下三个上铺,但是人都不在。 “孩儿,睡靠门窗这头,光线好些。”边浩试了试最外头的一张上下铺,确定床铺不会摇晃后说。 边春晗带着对新生活的期待和不安,想都没想就应好。 边兀帮忙把铺盖都递上去,边浩在上头弯着腰给铺得整整齐齐的,一条薄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 边春晗无措地站了会儿,找到门后边放着的新扫帚和簸箕,把下铺床空下面的边边角角的都扫了几遍,把还有一床厚被子和一些现在不大用的衣物等装好了塞到后半段。 等三人在学校边上小馆子吃了一顿饭,边浩又交代了边春晗几句,在边春晗点头的时候,嘴角抽动了好几次,最终只说了一句。 “你好好念书,将来好好孝顺爹娘,帮扶大哥。” “嗯,二哥你在外头要注意身体,多给家里写信。”边春晗半点儿没觉察到异常说。 边浩用力把不大的背包甩到背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快步进了火车站。 边兀疑惑地皱了皱眉,很快就被边春晗说话引开了注意力。 “孩儿,你回去后也好好念书,一定要跟三哥、五哥一样考到市里读高中,到时候哥在市里找工作,天天跟孩儿搁一块儿。”边春晗等边浩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才低落地说。 “嗯,哥,我们再去你学校转转,才将有好多地方我都没看仔细。” “孩儿,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市里,不然哥再带你去商场然后去夜市玩,哥学校就那么大点儿,白天走转了好几圈了。” “我就想去个学校,我要知道哥以后学习和住得地方是啥样!”边兀搭在边春晗的肩膀上说。 边春晗今年十七岁才将将一米七,边兀是十岁,已经跟边春晗差不多高了。 “好,都依着孩儿。”边春晗把因为边浩走和马上要跟边兀分开带来的失落感从心头赶走笑着说。 第39章 发火 第三十九章发火 边兀晚上是跟边春晗在寝室挤着睡得。 到了寝室大门关闭的时候,寝室里也只回来了三个人,跟边春晗一个班的是一个小胖子,大家自我介绍了一次,叫温睿言的小胖子小跑着去浴室淋了个澡,就以与胖乎乎的身材不符的灵巧爬到了上铺,捧着一个边春晗和边兀从没见过的游戏机手指翻花一样按了起来。 另一个是学他说的最热最有前途的计算机专业,边兀不着痕迹地去套了几句话,看了几眼他的课本,有些不屑地催着边春晗爬到了床上。 “哥,他一点儿都不晓得,不知道从哪儿听人说了一句,就跟捡了宝似的,哥你只管学好你的课,等我考了高中就过来。” 边春晗小声应了,跟边兀轻声说了几句话,寝室的灯自动熄了就老老实实的开始睡觉。 “你回去路上谁跟你搭话都别理,去外头面店先吃碗粉丝再去车站,路上饿了在码头买点儿吃的,别省这点钱。回去后好好听爹、娘、大哥的话,别跟边博吵架,读书也别太辛苦,晓得不?” 边兀站在校门口连连点头,抿着嘴不说话。 第一天边春晗昨天接的通知是八点现在教室集合,认识老师和教官,然后去开学典礼,下午才正式开始军训。 “哥!”边兀用力抱了边春晗一下,声音有些哽咽起来。 边春晗拍着边兀的背,“孩儿,快走吧,不然赶不上早上的那趟车了!” 嘴里这样说着,两人的手都没舍得放开,惹得这时候来学校的学生看了好几眼。 “你别碰我的床行不行?恶心的要命!” 边春晗没吭声的穿着打了补丁的平角内裤爬到床上,插上耳机打开复读机开始听课本里附的磁带。 这样的事基本上每天中午和晚上回寝室都会发生。 寝室其他五个家都是市里的,头天晚上到寝室就结成了同盟。那个学计算机专业的叫陈浩,不论另几个说什么都在一旁迎合,虽然没见那几个对他态度好点儿,但各种挑衅就都集中到了边春晗身上。 温睿言也不合群,但是有识货的看了温睿言几件衣服上的标志就再没人去招惹他,反倒时常舔着脸想借他的游戏机或者手机。 小胖子从来都只回“不借”两个字就爬到上铺,任凭他们在下面说什么都跟边春晗一样不搭话。 “喂,你听到没有?” 边春晗被人隔着薄被大力推了一下,将复读机按上暂停键,拔下耳机,看了过去,“什么?” “我们这周五放假晚上一起出去聚餐,交十块钱!”陈浩趴在上铺栏杆上说。 “我不去。”边春晗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又把耳机带上。 “你这人怎么回事?” 边春晗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准备继续听英语。 镇上初中英语老师口语不好,也从不要求这个,到了这里好几个英语老师都是正规大学英语师范毕业的,时常就组织学生进行纯英语的对练。边春晗才发现自己连口都开不了。 这个复读机是他收到录取书后,边虎带他去镇上选的一个新的送给他的,派上了大用场。 “你要不去,我们一个寝室一起活动,你就别住我们寝室,滚蛋!”睡在另一个上铺,跟边春晗相邻的说。 十块钱是边春晗三天的饭钱还有余,就是能关系友好的住一起,边春晗也不会去。 “你也太不讲道理,这寝室是学校分给我们住,大家都交了住宿费,你就有权利叫我出去!”边春晗把复读机收好,坐了起来。 这时候开学还没一个月,天气还带着暑末的丝丝炎热,男孩子睡觉都只穿着一条四角内裤。 边春晗得空不是满山蜇摸能换钱的东西,就是帮家里干活,还时常被边兀拉着过上几招,胸前胳膊上隐隐都能看到隆起的肌肉块,跟边春晗脚对脚睡得家伙瞧仔细了,一时就缩了回去没再开口。 下头几个却不知道,睡边春晗下铺的一个瘦高个儿当即从床空下把边春晗的东西拖了出来,“不让你住就不让你住,怎么了?我早就受不了了,什么破烂都往我床下放,臭不死人!” 这个家伙最是坏心眼,整天故意找茬,几个同寝室的男生,被他挑的今天声讨这个,明日一起排挤另一个,不过不论怎样边春晗都永远是被嫌弃的。 床下面边春晗放着一个大编织袋,因为他冷嘲热讽的说过一次,边春晗特意收的整整齐齐靠边放在他爬上去的梯子这边,而且编制袋都是刘芳娥用洗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晒干了才拿给边春晗用的,绝不会有异味儿。里面装的冬天的一床厚被子,和几件冬日的衣服。 另两个当即起哄,三人拖了袋子,就要扔出去。 地上散落着果皮垃圾,还有一摊面汤,即使边春晗每天回寝室第一件事就是扫地擦地也不管用。 “你们干什么?”边春晗当即一声大喝,气血直往头上涌,猛地翻身直接从上铺跃了下来,用力把两个人推得撞在床铺柱子上,把包夺了过来。 洗的露出原本颜色的袋子已经沾黑了。 被推倒的两人捂着头站了起来,立即挥着胳膊扑过去。 “吵死了!” 温睿言把不锈钢的保温杯从床上猛地摔了下来,发出一声“砰”的一声巨响。 一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边春晗松开手,提着自己的袋子,从柜子里拿出抹布擦了又擦,仍放回床空底下,故意单手吊着床栏杆腰腹发力硬生生翻到了上铺,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说;“你们以后要再敢动我的东西,那咱们就凭拳头说话,到时候看谁把谁赶出去!” 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一时寝室都安静下来。 边春晗把复读机关了,又顺着小梯子爬下去。 复读机用的是电池,两对电池也用不了几天,对边春晗来说也是个大开销了。 边春晗从几人面前穿过,把温睿言砸的盖子和瓶身分家的保温杯捡起来,去一楼开水房接开水仔细烫了一遍,又用纸把外面的水吸得干干净净,递了上去。 “干嘛?”温睿言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活动着手指不耐烦的说。 “你的杯子。刚才谢谢你了!”边春晗咧着嘴笑着说。 “我不要了,也不用你谢我,你们本来就很吵。”温睿言撇了撇嘴说。 第40章 改变 第四十章改变 “这杯子还好好的……” “你觉得好好的你就拿去,我不想要了,不然就丢到垃圾桶里!” 说着小胖子又拿起游戏机“哒哒”地按了起来,再不抬眼。 边春晗等了片刻,拿着杯子回了自己床铺。第二天给温睿言带了一份早餐,以后喝水就再不用拿洗口杯去接了。 职业高中相对普通高中学习任务轻省不少,又因为除了边春晗这样正经录取的,有好些是家里使了钱财进来并不肯读书,学校怕一帮半大小子有力无处使,成日闹事,军训刚结束一星期,班里人都没认全,就一连发了两个大通知,一是半个月后举行运动会,二是运动会后开始分年级篮球赛。 边春晗初中的班主任老师最是死板,学校任何体育文艺活动都只应付一下,一味督促大家死命读书,到了这边,却恰好是个刚毕业的新老师,正是活泼好胜的时候,个子比班里好些学生都矮,每天跟进跟出的在教室里忙活,这两个通知一下来,立即在班里“霹雳拍啦”说了一通,叫大家积极参加。 “小林老师,小林老师,我们班可是只有六‘勇士’!” 教室里立即一阵哄笑。 个子小小的、年纪也大不了多少的林老师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教室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好了,我们九六级外语班的男同学们,你们该感到荣幸,我们班什么活动每位男同学都能参加,不管怎么样,老师去借两个篮球,从今天晚上起,我们晚自习前和晚自习第一节课所有男同学都出去练球。” 边春晗想到在家跟哥哥弟弟们玩篮球的日子,脸上不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是分配运动会的参加项目和任务。 “我们班的女同学们,让别的班同学看看,我们‘娘子军’的厉害!” 班里配合的发出一阵应和声和掌声。 边春晗分到的是号称“死亡游戏”的三千米长跑、一千五百米长跑和投铅球、四百米接力赛四项。 一个人原本最多报两个项目,像英语班这样特殊情况的才能这样分配。 下课小林老师就匆匆忙忙地去借篮球,结果管器材的硬说他们班男生少只给借一个,小林老师跺着脚自己跑去校外买了一个,又晚饭都没吃就给守在一个篮框下面亲自给班里同学占位置。 几个体育老师兴致勃勃地在几个篮球架下转悠,时不时地看到打的出色的就指点几句。 边春晗下铺的高个子抢了一个篮球,说个不停。 “那你来一个呗!” 有女同学起哄叫了起来。 “哐!” 篮球被弹开,边春晗微微跳起来抓着手里。 女同学发出一阵“嘘”声。 他是班里最活跃的男生,见他一投不中,小林老师也有些失望,打起精神组织其他几个男生挨次投一投。 边春晗站在三分线上,随意扔了仍,球准确地中空穿过了篮框。 小林老师带头鼓起掌来。 会想学英语的男生,都不是擅长运动的男生,除了边春晗,温睿言是架势非常好看,可惜投了三次都没进。 边春晗在三分线外投了几次,又在小林老师的要求下,做了好几次带球上篮,当即被拍板任命为篮球队队长。 “小林老师,我不服,篮球队队长又不是会投篮就能做的!”苏展当即嚷起来。 “队长当然不是光会投篮就能当的,但是投不进去篮的肯定不能当队长就是!”边春晗冷笑着说。 当即也不看他的脸色,只依着自己从杂志或者书上看到的一点儿知识,给几个男生一起讲篮球场上位置的分布和职责。然后重新分了运球、抢断等不同的方面让大家试一试,根据各自的特点订了五个人的位置,还有一个最瘦小的为替补。 温睿言有些惊讶的看了边春晗好几眼,没想到这个土包子还真的懂篮球。 “我们替补人少,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跟人硬撞,再有就是一个月怎么练也不定能练多好,我们别跟着球一窝蜂跑,严格采用人盯人的法子,最重要的是提高投篮命中率……” 边春晗有模有样的带着大家练习,最先跟大家试的就是如果有不大懂篮球规则或者会打偏要硬撞的人怎么办。 “我第一个来。” 其他几个都在寝室跟边春晗过不去过,不肯上前练习。 温睿言把外套脱了放在篮球架下,压低重心拦在边春晗面前,边春晗快速的拍着球,做出要从旁边转过去的样子。温睿言照着计划猛地撞过去。 “就是这样,情愿先丢了球,一定不能受伤,不然我们都连比赛都不能比了。” 受个伤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养好,到时候难道还从别把你借一个男生过来不成! 这个篮筐下很快就引来了几个体育老师的注意。 “你学了几年的篮球?”有个老师问道。 边春晗喝了口水,“我三哥给我们买了个篮球,玩了几年,没人教过。” “我就说!” 几个体育老师你一言我一语,指了好几处边春晗动作不规范的地方,甚至兴致来了,就在他们篮筐下露了好几手才被别班的老师硬叫走。 上完自习课,边春晗回到寝室第一件事照旧是把地先扫一遍,再用半干的拖把拖得干干净净,自己与温睿言公用的一张桌子上的东西理了一遍。 不一会儿,另几个有结伴说说笑笑的回来,进了寝室都有些不在自,第一次没有故意风言风语。 边春晗去洗了个澡,哼着小曲儿进了寝室,看了眼地上又扔上的几团卫生纸,爬到了上铺。 一会儿,有人不声不响的把几个垃圾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哥,哥!” 边兀又叫又跳的跑过去,把刚下车的边春晗仅仅紧紧抱住。 边春晗也笑的合不拢嘴。两人跟身上跟装了磁铁一般,一直紧紧黏在一起。 在外头,想跟卢林村联系就只有写信一条路,现在电话已经开始普及,送信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两封信一来一回得半个月。边春晗学校里面还没有邮筒,只能等周末能出校门才能寄信。 “这个送你!” 第41章 异样 第四十二章异样 学校篮球赛边春晗统共就六个男生的班级在半决赛被淘汰,但是最后发奖的时候给了边春晗一个“个人进步奖”,奖品是一对羽毛球拍,边春晗跟班里想借的女生一一解释了要送人,收在寝室柜子里还没拆封过。 边俊去年交了自己的学费后,手里有点儿余钱就给家里买了一副羽毛球拍回来,刘芳娥和曹清宜两人得空就在自家院子里打上半个小时。 边春晗却想着边兀他们单独在镇上住着,没得玩,特意留着拿了回来。 “只给我一个人的?”边兀故意问道。 边春晗点点头,“嗯,单给孩儿一个人,孩儿读书也别忘了锻炼身体。” 今天在边兀的强烈要求下,这回就他一个人来接边春晗。 两人一人提着一袋东西,一路互相搂着肩膀连体人一般比平时多花了一个小时才大家。 边夏实、边博立即从院子里跳出来,扒在边春晗身上。 “六哥!六哥!” 边春晗高兴地跟着大笑起来,晕车的痛苦和疲倦统统都抛到了。 好一会儿才在边兀强硬的阻止下放开了边春晗。 曹清宜领着边博文照旧端了一碗蒜苗肉丝面片给边春晗。 “哥,你悠着点吃,喝点儿汤就好了。”边兀紧张地看着边春晗吃。 “来,小猴子,吃个肉丝。”边春晗招呼边博文道。 边博文跟曹清宜怀他的时候一样,真的是是文静,说话声音小小的,也不像村里其他皮小子整日想着在外头耍,安安静静的跟着曹清宜看书或者学东西。 这段时间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候,但是像卢林村这样的山村,基本上还是靠大人意愿,只比前些年好些,一家也都是两三个孩子,边远跟曹清宜商定只要边博文一个孩子。 “咱们家兄弟多,以后小猴子也不会少弟兄!”边远当时这样跟边存志和刘芳娥说。 边远作为家里顶梁柱,最是清楚家里因为儿子多占了便宜,但最吃亏也在儿子太多上。 有小半年没看到边春晗了,三岁的边博文靠着边上边兀的腿,含着手指头不肯上前。 “别吃手指头,孩儿,不干净。”边春晗端着碗蹲下来,“六叔叔给你肉吃,来。” 边博文人小忍不住馋,张嘴吃了几次就跟边春晗又熟了起来。 边春晗喝了几大口汤,稍稍吃了几片面片,就把碗递给不时忍不住要往这边看一眼的边夏实,牵着边博文把给几个弟弟带的礼物拿出来。 “六哥,你太好了!”边长纪欢呼起来。 分田到户后,村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逢年过节或家里有喜事都舍得买鞭炮回来热闹热闹,这时候就是附近男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鞭炮声一停便一拥而上在地上碎纸屑了翻找没炸的鞭炮。这两年,过年时,镇上开始有了各种专门给小孩子玩的炮和烟花。 边家孩子就是再眼红,也从不跟大人开口要这个,手里有零花钱也都存着花在更需要的地方,并不舍得去买这些一炸就没了的烟花炮竹。 边春晗是早上上车前赶早去市里批发市场捡最受男孩子欢迎的带了一大盒。(请勿模仿,危险物品不能带上车!!!) 边长纪当即拆了一小盒,各人分了几个,找刘芳娥讨了几根火柴,在水池子边升了一小堆火,围着水池子要炸鱼起来。 边博文这才有了几分小孩子的样子,笑着跳着跟着去了。 “哥,我跟你去躺会儿。”边春晗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边兀立即就把手里的鞭炮都给了边博说。 “不打紧,这会儿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边兀抬手从边春晗眼睛下面淡淡的青色滑过,“你才将已经吃过东西了,直接去洗了睡到明天早上。” 边春晗还对方才边兀做出的以前没有的亲昵动作有些发愣,已经被边兀推着往院子里走去。 边兀一趟趟地帮边春晗从厨房里拎热水,兑了大半桶热水。 这是边存志下半年在家自己用盖了平房后剩下的破砖在院子原先洗澡的地方专门建出来的一个单独的小屋子,到冬天所有可能有缝隙的地方都糊上塑料,找木匠打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桶,冬日洗澡用。从这里到新房子还专门用水泥修了一条道。 边远和曹清宜说什么也不肯搬到新房子里,仍是住两人当新房建的老房子。宽敞的平房分了四块,两个房间一个客厅并客厅后面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边存志和刘芳娥不管边远、曹清宜怎么劝,坚持搬去了那间小房间,要把大的两间留着给边浩和边俊、边虎几个大的孩子哪天带了媳妇儿回来用。 “真好!”边春晗成大字躺在铺着两层厚棉被的大硬板床上只觉得浑身舒透。 边兀也洗了脚拖了鞋袜躺到被窝里,把边春晗的脚夹在。 边春晗满足的靠着边兀,先还应着边兀的话,不一刻就发出了欢快均匀的呼吸声。 边兀盯着边春晗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一遍一遍的盯着看,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两天后边俊和边明也回来了,家里越发热闹起来。 “四弟他们公司过年都要回去过年,可好些人家偏过年要护养车或者需要修车,四弟老客户又多,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跟他们经理讲回家的事,没用,根本抽不开身,这是他叫我带给你们的。”边俊从斜绑在内衣里面左肩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京都恁远,我跟四弟都不会选东西,干脆就没买。” 说着,又拿出另一叠薄许多的钱一起推到边存志面前。 “孩儿,你爹不是跟你们说了,现在你们弟弟读书都不要钱,家里已经支得开了,你们有本事,挣了钱在外头就过好点儿,买几件体面的衣服,人也精神些。”边存志没接钱说。 边家日子轻松些后,每年两次开学都会给每个孩子买一套新衣服,刘芳娥说不为别的,穿的体面些,人都会更有底气。 “我们晓得的,爹,我留了有多的钱,明年过去毕业找工作得在外头租房子,袁水泉跟我说京都的房租老贵,我都准备着。”边俊说。 刘芳娥端着两碗面条过来,拉住边俊的手摩挲。 边俊抽了抽,没能顺利收回来。 他学的那专业就是靠手艺吃饭,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就已经不靠在外头给人补课赚钱了。手上自然是布满了伤口、老茧和冻疮。 “你四弟是开始挣钱了,他的钱我跟你爹帮忙存着,以后他办大事的时候拿给他,你的钱你自己收着,想做什么都成。”刘芳娥把钱又塞给了边俊。 “听娘的,你们以后挣了钱,都不要想着给家里,你们二哥是没办法,在部队里什么都不能干,爹、娘和大哥、大嫂在这山沟沟里除了种地和卖苦力,也没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你们在外头还能施展,以后有了钱都自己留着。”边远走过去搂着边俊的肩膀说。 边俊是家里看着最瘦的一个,高中读书读得辛苦,到了京都才腾出精力注意到自己的眼睛。他大二那年寒假回来,眼睛上架着一个细框的眼镜儿,还叫村里附近的人都瞧了稀罕。 第42章 偷嘴 第四十二章偷嘴 边家热热闹闹的开始准备过年,省会城市著名的军医院里却是愁云满布。 几个加护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让人不安的“滴滴”声,不时有医生护士朝某个病房涌去。 几天后,在除夕的前两天,边远从镇上邮局拿回了一封加急信。 “不是二弟写回来的。”边远念了一遍信封上的寄信人,“第八军区歉致。” 边明挑起了眉毛,“咱们国家总共就七个军区,哪来的第八军区,不会是骗子吧?” 一大家人都面面相觑。 “先拆开看看。”曹清宜说。 边远小心的撕开封口,里面先掉出了两张车票,是明天从市里去省会城市的火车票。 等边远把信读完,屋里一片死寂。 “甭管它真假,人家连车票都寄来了,咱们、咱们去看看,你二弟这些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边存志说不下去了。 信上说二哥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正在省会某军医院治疗,叫家里人去照看和处理一些事情。 “这大过年的!”刘芳娥声音都哽咽起来。 “大,你明天跟你娘过去,把存你二弟的那个存折带上,到时候不管要多少钱都应着,不够就往家里送加急信。” “把身份证和咱家户口本带上,要真跟二弟在的部队接触,没个证明肯定不成的。”曹清宜提醒道。 因着这个事,边家这个年都没过,就边存志往刘芳娥娘家跑了一趟,把这个事说了。 “大嫂,我们来没事的,你去歇会儿。” 边博人小些,领着边博文把曹清宜从厨房里推了出去。 边春晗掌着锅铲,熟练地炒了几个菜,招呼边兀都端到老堂屋改成的饭厅里。 前两日,日日去镇上邮局看一回的边长纪几个终于带回了边远的一封信。 边浩在加护病房里躺了十天,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但是现在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 边存志才觉得几个儿子一年就回来一两次,不该这样沉沉闷闷的过。 边明打开旁边的蒸笼,把热气腾腾的鱼块、排骨、鸡块端起来倒扣在盘子里,大呼小叫地端过去。 边存志把下面一层一大笼蒸肉也端出去。 边俊开了饮料,大家一起碰了一个杯后,也不用椅子,都是一家人,围着桌子转,吃自己想吃的菜。 边博文人小个子矮,急的嗷嗷叫。 边存志干脆把他抱起来。 “爹,您先吃饭,别管他。”曹清宜劝道。 “没事,你们先吃,吃完了换我。” 边春晗就要加快速度。 边兀用筷子压住边春晗的筷子,“来,孩儿,下来,小叔叔给你弄个专桌。” 捡了几样小孩子能吃的单独用碗和盘装出来,摆在两个椅子上,在他的要求下紧挨着大桌子。 “爹,我们也都去看看二哥呗。”边明突然说。 还不等边存志反应,几个小的已经争着说要去。 “爹,咱去吧,我总要开学的,三哥去京都也得从省会市转车哩。”边明继续劝道。 “二哥肯定也可想看到爹和咱们。”边博大声说。 “你知道啥,你出生时你二哥都不在家。”边存志笑了起来。 “爹,你们去吧,我带着博文在家。”曹清宜给边博文打了小半碗鱼汤,说。 一年到头,这两个月是地里最闲的时候,不过家里还有十几只鸡总要人看的。 曹清宜从到了边家,人渐渐清醒后,就很少出门,不说市里,连镇山都不去,也从不去跟村里人站在路口闲聊。 “爹,我跟六哥不去,你们带着小猴子一起去,让他看看。六哥晕车恁严重,就不去受罪了,我跟六哥在家,大嫂也有个照应。”边兀大人一般说。 边家从老到小都是说动就动的性子,当即动起来,各自收拾了两件换洗的内衣,又把刘芳娥腊月做的各色装来了大半,还摸到鸡窝抓了两只母鸡装好。 除了边兀跟着边俊、边春晗去过市里,下头边长纪都没出过门,领着小猴子兴奋的屋里屋外的蹿 第二天凌晨三点半屋里闹钟就响起来。 边存志想做镇上早上七点的汽车去市里,赶下午四点那趟往省会的火车。 边春晗挣扎了一下,跟边俊一起坐起来,把几个玩的太兴奋闹钟都吵不醒的弟弟都推醒,顾不得洗脸,去厨房忙活起来。 “快了,快了,不然该赶不上车了!”边存志站在两个大房间门口一声接一声的催。 “爹,车七点还不定到呢,我们跑过去两个小时怎么也够了。”边明睡眼惺忪艰难的穿着衣服说。 “哥给你们煮了面条,快起来吃,出门不定一天都没正经饭吃。”边兀把被子掀开,“你每天早上还得拉一次屎,车上一路都没厕所的,老幺!” “你是老幺……”边博迷迷糊糊地回了一句嘴,好容易才坐起来。 曹清宜牵着扁着嘴的边博文出来。 边存志挂好毛巾就把人抱了起来,“咱孙子怎么了?要坐火车了,怎么不高兴?” 边博文抽噎了一下,趴在边存志的肩膀上,很快就又睡着了。 边春晗把面条都盛好了,曹清宜跟边存志打了个招呼要把边博文弄起来吃东西。 “算了,大嫂,等会儿我们去镇上给小猴子买点儿吃的。”边俊低声说。 “你们也别太惯着他,男孩子吃点儿苦才对。”曹清宜嘴里说着,却也没舍得硬把人从边存志身上弄过来。 幸而正月初五就出门的人很少,边家大大小小九个人才都顺利上了车。 等汽车看不见了,边兀伸了大大的懒腰,跟浑身骨头被抽走一般,懒在边春晗身上。 “孩儿,是不是困了?我跟你说不用一起早起的,我们去村里,你睡一觉。” 边存志交代边春晗来了就去村里房子看看,把菜园子稍稍整一整。 边兀摇摇头,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两人大些后,被边远说了几次,边兀心里莫名的就警惕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尽量收敛,不做太亲昵的动作。这回边春晗出门半年,回来对边兀就格外宽容,私下里基本都是任所欲为。 地里几样冬日的菜蔬上还挂着冰晶,边春晗挑肥的香菜、菠菜铲了些,拎回山上。 家里统共就三个人,曹清宜整日毛线不离手给家里每个人织毛衣毛裤,累了就起来去菜园子走走拨弄几下,再看会儿书,边远不在家,一天也不见得说几句话。 边兀拉着边春晗两人躲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 “哥,你看。” 耳边传来声音,边春晗一扭头,双唇传来软软的触感。 边兀停了一下,若无其事的移开,“这个,你教我读一遍,我老觉得自己发音不正确。”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只当是不小心,看了边兀几下,也跟没事般给边兀读了几遍,还细细的讲了怎么发音。 边兀偷着了腥,心不在焉的胡乱应和两声。 “孩儿是不是累了?我们出去玩会儿,去池子里凿几条鱼晚上炖鱼汤喝?”边春晗看了眼闹钟问。 边兀立即应了,两人搭着肩跟坐在客厅里的曹清宜打了声招呼,笑呵呵的穿过菜园子。 不一时,就传来两人高兴的大喊声。 水池里结了一层不厚的冰,不能承受人在上头走。边兀找了两块宽木板搁在上头,上去试了试,稳稳当当的走到了渔网边上。 边存志自己拿竹片和草茎编成的一个上面敞开的大笼子样,放在水池里,过年前捞了许多大些的鱼库在里头,想吃捞起来就容易些。 “哥,你也过来。”边兀抓着渔网招呼。 边春晗捡了一个带着一个锋利棱角的石头小心翼翼的站上去试了试,慢慢靠过去,伸长胳膊用力在冰上砸开一个两个拳头大小的洞,里头很快就看到挨挨挤挤的鱼,只没像书上说得那样会有鱼自己跳出来,时不时有条鱼露出头。边春晗和边兀轮流抓了几次都没得手。 “哥,不成,冻死人了,我去拿鱼竿过来!”边兀甩着手直叫。 “慢点,慢点。”边春晗也把手拢在嘴边直哈气。 “咯吱。” 脚下传来清晰的一声破裂声。 两人慌忙一起叫着趴下来,边春晗手一滑,按到冰上,有少量水漫到了上头,冻得“嗷嗷”直叫。 曹清宜从屋子里走出来,哭笑不得又捡了一块木板递过去,两人才七扭八扭的爬上岸。 “下回可别了,咱们这里冰冻得不牢,太危险。”曹清宜给两人打了一盆热水洗手擦脸。 边春晗老实地应了,跟边兀找了鱼竿,屋前屋后到处翻砖头找了两个蚯蚓,就在水池边上砸出洞钓鱼。 “哥,不行,边上太浅了,鱼不会过来。”边兀被冷风吹得鼻涕直流,又把木板捡回来,换了个方向,铺了三块木板走过去。 “别,孩儿,掉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边春晗在岸边直叫,却不敢也上去,怕经不住两个人。 在渔网里边兀很快就钓起了几条巴掌大的鲫鱼,装在小水桶里。 “够了,孩儿,快上来。”边春晗急的直跳脚。 边兀得意地一笑,“哥,你过来接我!” 第43章 奇怪 第四十三章奇怪 边春晗不肯,边兀就能一直伸着冻得紫红的手站在薄冰上不动。 边兀把木板收起来,一手拎着小桶,一手拿着板子跟在边春晗后头。 “哥,你真的生气了?” 边春晗去厨房,倒了热水,把炉子上的水壶提开,加了几块干燥的木块下去,打开封门,炉火很快就大起来,伸手拢在上面烤。 边兀跟着边春晗一件件做一样的事情,“哥,我就想看冰可能破,你会不会去接我。以后,你就算下了地狱,我也会去接哥的!” 边春晗心颤了一下,“你还这么大点,说什么地狱不地狱的,以后不许瞎干危险的事。” 边兀笑嘻嘻地应了。 家里人少,边春晗烧了满满一大锅开水,跟边兀一起提到浴房里。 “嘿嘿。” 边兀脱光了长手长脚的往桶里一坐,眼睛把边春晗从上向下溜了一遍。 边春晗已经十八岁了,去市里读书后,除了学习就是在图书馆借书看,已经懂事了,拿手捂住下面,要说几句又怕边兀还小不懂,只得背过身去快速擦洗。 边兀眼珠转了转,歇了小心思,老老实实洗好小跑着进了房间。 边春晗灌了两个热水袋站在窗下跟曹清宜说了一声,叫着冷跑进房间。 “哥,快,快,我好冷!” 边春晗立即蹬了拖鞋,钻到被子里,把边兀抱住。边兀蜷起腿不去靠烫人的热水袋反而把脚伸到边春晗大腿间。 边春晗习以为常,深长胳膊扯住特意牵了长长的一根毛线系在床头的灯绳,“吧嗒”一声关了灯。 家里日子越发好过,盖了新平房后,边远干脆把电线布了进来,每个房间都装上了电灯。 两人紧挨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边春晗困意就上来了。 边兀听边春晗呼吸均匀起来,脚轻轻动了动,往一直好奇地地方蹭过去。 边春晗早上醒来的时候,身子一动就僵住了。 “哥,你动动,我憋不住了!”边兀一咕噜爬起来,衣服都不及披,跑了出去。 边春晗兔子一般弹起来,到衣柜里手忙脚乱的找出一条旧内裤刚换上,边兀就带着一股冷风跑了进来。 “哥,你光着腿在外头干嘛?冷死了,再躺会儿呗!” “哥、哥有事,你自己捂着,哥先起床了。”边春晗慌张的说着,企图把团成一团捏在手里的脏内裤藏起来。 边兀忽的转身缠过去,就把东西夺了过来。 内裤上黏糊糊湿漉漉的。 “这是什么?哥,你生病了?”边兀把内裤扔在一边,上前着急的在边春晗身上四处摸、看,“是不是我昨天晚上叫你生病了?你的jiji变得老硬……” 边春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先把边兀的嘴捂住,“孩儿,哥没生病,男人长大了都会这样,你别嚷嚷,叫大嫂听到了怪躁人的。” 边兀点点头,眼圈都隐隐都了泪意。 两兄弟又一起捂到被子里,边春晗才跟边兀论他方才说得话。 “你咋能咋能……” “我晓得错了,哥!”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觉得没那么羞了,半遮半掩的跟显然已经开始对这方面事情感兴趣的边兀科普了一番。 “那哥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 边春晗已经被逼问出了这才是第一次,跟边兀约定了是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梦里是什么呢?边春晗只记得熟悉的湿软的触感和熟悉不能再熟悉有些上挑的眼尾,这怎么能说出来呢! 边兀却反常的没有再追问,满足的合上了眼睛打算睡个回笼觉。 “兀儿,兀儿……” 撩拨了边春晗后,在入睡前清楚地听到了好几声低喃。 边兀在家小手段一个接一个,多少心思都得到了满足。那边,边存志他们好容易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三张站票。 “把医院名字都记着,等下你们在前面,别管爹和我们,都往最后一节车厢跑,那里人少些,挤上去就找个好地方占着,要真跟爹和哥哥们走散了,到了汉江市谁拉你们都别信,也别跟别人走,去问警察,做公交车或者客车去医院找娘和大哥。” 边俊和边明一遍又一遍的跟几个弟弟交代。 火车站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人山人海。 边家小孩子多。 火车只在这个站停三分钟,看着火车开过来,工作人员才把门打开,人群扛着大包小包哗啦啦的涌了过去。 边存志先还能叫着几个小儿子,不一会儿就被挤得没了方向,只能紧紧抱着边博文,跟着人群往里跑。 一时,大人的叫声、小孩的哭声、怒骂声、铁栏杆的哐当声组成了那时代特有的乐章。 “快了,快了,火车要开了!” 年轻的列车员在后头帮忙用力把人向上推,在火车已经开始缓缓的动的时候跳上来,抽出搭在站台上高陡的两步台阶,把背着大包还挡着门的人挤开,艰难的关上门。 下头还有最后没挤上来的不死心的跟着火车跑了好一会儿才被逐渐加速的车仍在身后。 “爹,爹,三哥!”边博带着哭腔叫起来。 边俊护着边存志叫着“借过”在一片骂声中花了十多分钟才走到被挤在另一头的边长纪他们那里。 小孩子腿脚灵活,边明领着几个弟弟一进站就直接往最后一节车厢跑,很顺利的就上了车。 边博文第一回看到这么多人,这会儿大家都聚到了一起,边存志把他放下来,才一瘪嘴,眼睛里开始蓄水。 “来,小猴子,给五叔看看小雀雀还在不在?”边明弯下腰跟边博文开玩笑,要开一根火腿肠的包装袋递过去。 边博文接过火腿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说:“娘说不叫在外头人面前脱裤子。” 边存志拍了拍边明的背,“别老逗我们小猴子。” “爹,我能吃一根吗?”边夏实看了好几下边博文正在吃的东西问。 “你们吃,但是吃完了就没有了。”边存志擦了擦额头上挤出来的汗,帮边博文脱外面的厚棉袄。 边夏实笑呵呵的从包里把火腿肠都拿出来,几兄弟一人分了一根。 “爷,我自己脱。”边博文把火腿肠外面的塑料袋裹好只叫边存志帮忙拿着这个,短手指动了半天才把扣子都解开,火车里挤得转不了身,边博文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没法顺利把袖子退下来,有些迷茫的看了几下把他护在中间的叔叔们。 “来,小猴儿,车上老挤,爷给你帮忙,别把衣服汗湿了,等下车后还叫孩儿自己脱衣服。” 边博文这才斯文地点点头。 火车“哐当哐当”的往前开,不时因为没人会通知的原因停一会儿,一直到夜里才到站。 车里空气差,又连靠的地方都没有,刚开始是兴奋,过后边家没出过门的几个小的都不同程度开始晕车,幸而下车站是终点站,不必担心下不了车。 边长纪他们一出火车站,先被车站前大马路上川流不息飞驰而过的车惊住了。 边春晗跟边兀在家疯玩了几天,还有五天开学的时候,才强行收了心,把学校的书拿出来看。 曹清宜看了看客厅的大石英钟,把已经用了快十年的大收音机搬出来,拨弄一番后,从一阵沙沙声变成清晰的英语广播。 “六弟,有时间听听这个,学英语不能光背单词和看书,你在学里有外国名著就借来多读读。”曹清宜说。 边春晗立即靠过去,全神贯注的听起来,不一会儿眉头就挤到了一块儿。 边兀拿着边明高中的旧课本翻看了一会儿,见边春晗一个眼神都不过来,就坐不住了,好容易看着钟上的分针走了半圈,站起来“吧嗒”一声把收音机关了。 “孩儿,你做什么?”边春晗急道。 “歇会儿,哥,不然该头痛了。” 边春晗用力拨边兀的手。 “兀儿说的没错,六弟。”曹清宜说了一句,边春晗皱着的眉头才有了松开的趋势。 边兀大拇指用力在边春晗眉头中间按了按,脸上蓦地沉了下来。 边春晗动了动脖子,把一直在脑袋里“叽哩哇啦”的英语广播甩了出去才有心思注意其他。 “大嫂,我跟哥出去透口气。” 边兀拉着边春晗出门。 今天是久违的一个大晴天。边春晗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太阳,打了两个大大的啊切,只觉得浑身通透。 “哥,我现在非常生气。” 边春晗疑惑地看过来。 边兀胸口微微起伏,最可气的就是边春晗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不明白。 “你每回都更愿意听别人的话!” “呃,孩儿,哥也听你的话,你还小……” “我都跟哥一样高了!”边兀瞪大眼睛咬着牙说。 边春晗失措的看着边兀,“孩儿,你咋恁大的火气?” 边兀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注意到边春晗担忧的看着,深呼吸了两次,努力使翻滚的心情平复下来,“哥,我没事,就是一会儿有些不高兴,你叫我独个儿晒晒太阳。” 边春晗应了,不安的走开几步,在不远处安静的待着。 第44章 朋友 第四十四章朋友 边兀在边春晗去了旁边后,几乎立刻就平静下来,他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种超乎寻常的在意是怎么回事,但是并不妨碍他与生俱来和后天养成的敏锐觉察力,在没搞清楚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先藏起来。 接下来几天,兄弟两个在家一直都是想吃什么就烧什么,想干什么就玩的痛痛快快的,还趁着天气好往镇上去了一趟,把光二村的屋子里的被子和铺盖都拿出来晒了一回。 曹清宜把边春晗半年的生活费拿给他,交代他自己去存在银行里,又额外多给了二十块钱,“你大哥不在家,我又不想去外头,你自己去市里买一件新衣服吧。” “不用,大嫂,你还缺什么不?我今天下去还能跑一趟镇上给你买回来。”边春晗推着曹清宜的胳膊问。 曹清宜轻轻地摇摇头,“家里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缺。” “哥,你别跟大嫂推了,开学买一件衣服是家里得老规矩,等爹和大哥回来,我们每个人都会去买一件的。”边兀说。 边春晗犹豫了一下,才把钱仔细收好。 事实上,边春晗坐上去市里的客车,边存志和边远正领着五个小的上火车往家里走。 边浩刚拔了氧气管,还插着导尿管,人也不能动弹,刘芳娥仍留在那边照顾,边博文在边浩的强烈要求下,也留在了那边。边浩除了白粥和少量的汤水,什么都不能吃。边存志他们辛苦背过去的吃食,包括两只活母鸡都叫刘芳娥烧了分给了边浩的战友。 一起住院的有七位军人,先前刘芳娥没去的时候,都是他们一队的另两位伤稍稍轻一些的汉子帮忙照看着,等各自家里人陆续赶过去,还有两个人孤单单的躺在重症病房里。 他们家里亲近的已经没人了,那些关系淡的,部队也不会通知了来添乱。 边浩动都动不了,每天都要连床推着去看他们好几回,次次都红眼圈。 比起其他人的情况,边浩算是幸运的,虽然身体受了损,必须退役,但至少四肢健全,面容完好,还有六个人,两个仍然生死未知,三个不同程度截肢保命,还有一个半张脸的肉都没了。 边存志叹了口气。 “爹,别想了,我回去跟清宜好好说,我们再生一个过继给二弟就是。”边远轻声劝道。 边浩在一星期前的一次全身检查后,医生把边存志、刘芳娥和边远都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边浩从住院到现在一直插着导尿管就是因为那里受了伤,医生检查了几次正式宣布边浩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儿了。 “等身体长好点儿后,可以通过复健,好的话不会影响排泄。” 边浩根本不用问,看医生把人叫过去就知道有事,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即使没出事,他也不可能娶妻生子,因为他们部队和任务的特殊性,那些原本就是个奢望。等能出院后,他打算跟自己的战友一起寻个生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刘芳娥看着他遭了大罪,死里逃生,几乎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只连连说他能开开心心的就好。 边存志只还是展不开眉头。 “爹,我身体可好,二哥以后没儿子,我叫我媳妇儿给生十个,分一半给二哥。”边博坐在边存志腿上扭着头说。 边存志搂着这个最小的儿子终于笑了起来,“你好多大点儿就知道媳妇儿!” 边博也“嘿嘿”笑起来。 “爹,您别带着愁回去,二弟人能没事就是好事,咱们兄弟这多个,还能叫二弟老来没人养不成。”边远继续劝道。 边长纪几个也纷纷拍着胸脯打包票,各个都要生一串十几个儿子。 边春晗在车站一下车就看到边远打头带着几个弟弟在等在旁边,他们得坐这班车回去。 “爹,大哥,七弟!”边春晗高兴的叫了起来。 司机和售票员两个下车去吃饭。 一大群人就围在车边上伸着脖子等。 “你们回来了!你们回来了!”边春晗少见的又叫又跳。 边远笑着按住边春晗,“孩儿,家里好不好?” “家里都好,我们吃了可多好吃的。大哥,二哥怎么样?娘呢?” 边远把边浩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二哥好些了也不能回来!”边春晗失望的说。 “咱娘说了,大城市才有好医生,二哥要回来也不叫他回来,得好好治病。”边长纪站在边春晗身边说。 边长纪也初三了,这回出门还耽误了开学前的补习。 “爹,你们吃了饭没?我去给你们买。”边春晗不等边存志反应,抬脚就要跑。 “六儿,我们都吃过了,你歇口气。”边存志说。 边春晗晕车晕得很,大家都是知道的。边春晗高兴的跟每个弟弟都抱了一下,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汉江市的新见闻。 边远拆开一个大袋子,拿了一套运动服并一双鞋子和几样吃食给边春晗。 衣服、鞋子上都有一个明晃晃的勾,看着就特别精神。边春晗在寝室只看小胖子温睿言和下铺的苏展穿过。 “这衣服恁好!大哥,大嫂给了我买衣服的钱,咋给我买恁好的衣服回来!”边春晗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好几下才接过外面包着一层透明塑料袋的新衣服,又手忙脚乱的要拿钱出来把那二十块钱还给边远。 “你自己拿着,在外头要用钱的地方可多,该花的地方千万别省。”边远整着东西头也不抬地说,“衣服你弟弟们都有,听话。” “孩儿,听你大哥的,别在这多人的时候把钱推来推去,快收好。”边存志低声说。 不一时,司机回来开了车门上车,打开后门,人群一涌而上,边春晗帮忙把东西都塞到车上,又互相交代了好些话车发动了才松手。 学校晚上各班在教室集合一次,老师说了点儿事,第二天才正式开始上课。 老师一走,教室里就热闹起来。 除了强调纪律,最大的一件事是学校打算组建各种校队,包括篮球、乒乓球、田径等几样中□□动会上有的队伍。 温睿言东西一收,包拎在手里就出了教室,边春晗张口都来不及,倒是刚开始百般为难人的苏展叫住了边春晗。 “你肯定能加入校篮球队,是吧?” 边春晗摇摇头,“我要读书,篮球队肯定要占好些时间。” 说罢,也不等他继续追问,拎着已经打了补丁的旧包快步出了教室。 初中的时候,边春晗学习吃力,又有边兀时时缠着,除了同班两个住一个村子的稍稍熟一点儿,基本上没交到朋友。而光二村的李天明和赵向荣在中考前一个半月,老师叫大家选参不参考的时候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中考前领了初中毕业证便跟着大人出去进厂挣“大钱”,边春晗连两人一点消息也无。上了职高,刚开始在寝室遭了市里同学排挤,边春晗一直承了温睿言帮忙解围和一个保温杯的情,可惜小胖子是名副其实的一字千金,等闲听不到他开口,得空就玩自己的。学校运动会和篮球赛后苏展开始跟边春晗搭话,边春晗始终记得开学时候他的嘴脸,觉得这样的人不敢深交,因此一直不咸不淡的,寝室还有三个始终跟着苏展结团的也因此保持着距离。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边春晗?” 第45章 事故 第四十五章事故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边春晗?” 严旭从后头追过来。 边春晗放缓脚步,等他过来,“我得回去洗个澡,坐了大半天的车,身上臭。” “不急,我们班最先下的课。”严旭高兴的跟边春晗讲了一路过年在家的事,“这星期放假你去我家玩呗,我都跟我爸妈说了好几次。” 严旭家就在学校附近,但他不想走夜路,办了住宿生。当初刚开学也跟着苏展起哄,不搭理边春晗,后来换座位,两人坐到一起后,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性子最是大大咧咧,爱笑爱说,跟边春晗玩一处后,还曾经在寝室直剌剌的叫苏展几个大男生别整天这样说人那样说人。 “边春晗人其实挺好的!” 这是他的原话。 边春晗犹豫了一下应了下来,“我带了我家的吃食来,等下去寝室拿给你吃。” 严旭高兴地什么似的,“好哇,好哇。你在家都做了什么?” 边春晗把去水池里抓鱼或者拿鞭炮炸牛粪的事儿说给他听。 “还是你们那里好玩,我们就天天去吃酒席,我站在窗户边上放了几个小烟花,也没人一起玩。”严旭眼睛瞟过来感慨道。 边春晗笑了起来,“要你爸妈同意,今年暑假你也可以去我家过,玩上半个月都没问题,夏天我们山里好玩的东西更多。” “这可是说好的!”严旭高兴的大叫起来。 第二天,班主任小林老师就找几个男生报名校队,参加选拔。 边春晗当即拿想好好读书拒绝了。 苏展惊讶的看了边春晗一眼。他平时在班里不论是办黑板报还是搞活动都非常积极,在寝室也不止一次说过,一是显示他有能力,再是对以后有帮助。 边春晗也是从他嘴里听来,他们学校还有包分配工作名额。 小林老师把几个男生叫到办公室,叫他们都去报。 “我们班女生多,荣誉都在你们几个身上,既是为班级,也是为自己,大家都努力,能加入校队也是一项荣誉。” 边春晗面上有些发热,却不准备改变主意。家里恁多事,自己没考上学,还让来市里读书,把书读好才是最重要的。 严旭一出办公室就迫不及待的问边春晗。 “我真就觉得该把书读好。” “你都班里前几名了,边春晗!”严旭叫了起来。 “前几名也不是第一名,而且还有大学生,都比我学的多多了,我家里一个哥哥上了京都的大学,一个在汉江大学,我弟弟们也都成绩可好,我要再玩篮球,可真没脸回家了。” 边春晗家里两个哥哥上了全国排的上名的大学,严旭已经不止一次听边春晗说过了。 “你去参加,我们这专业,多一项技能傍身才好。”温睿言突然说。 “我就说吧!”严旭附和道。 边春晗疑惑地看着温睿言,“我们家那边都是书读得好才成,书没念好只能进厂或去工地干活。” 温睿言“啧”了一下,“读书学来的是知识,以后不是只有知识就够的,就比如这次这个,篮球你几年不打手感就忘得差不多了,相当于把这门你比别人稍擅长些的特长丢了。打篮球也不仅是一项爱好或特长,也是锻炼身体,有个强壮的身体,不比什么都重要。再就是小林老师说的荣誉,你光在咱们学校成绩好,就像你说的,还有大学生,我们算什么,你多一项特长,就比别人多一点儿资本。我看你平时干什么都是为了学习,看书、听磁带、晨读……以后就知道说几句英语,也该腾点儿时间看看别的,不说多的,首先就该懂的多点儿。” 边春晗微张着嘴看着温睿言,没想到平日口都不开的人,说起来这么厉害。 苏展却不服气,“你又知道?” 温睿言不大的眼睛不耐烦的看了苏展一眼,“信不信随你?” 说罢,自顾自的回了教室。 苏展气的胸口直起伏。 “我就说,边春晗,别那么死脑筋,学习当然要学好,你这样就差不多了,别的也得发展发展,你硬不去参加,班里女生还不晓得怎么烦你。” 一直到了教室,严旭还在小声劝边春晗。 边春晗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收了心神先认真听课。 若说别的什么技巧,边春晗也没有,在家一群人玩的时候,边兀就给边春晗支招,说大家都半斤八两,谁能投进的多,保管就能赢。边春晗是下了死力练投篮。 在运动甚至还没有广为人知的这时候,边春晗这点本事就够吃香了。 边春晗拿着表格想了几天,起到关键作用的是想起每次几个哥哥回去包括边虎都能教大家一些新鲜东西,自己读了书除了英语说得溜些,确实没能有别的本事,走的时候边兀那两天都不高兴,要是自己回去能带着他玩也不错。想到边兀,边春晗纠结了几天的心思就定了下来。第二天就工工整整能的填了表格,申请了篮球队。 温睿言出乎意料的也申请了篮球队。 学校正儿八经的把好几十个申请的学生聚在一起,先学着大学的样子组成社团,分了一个体育老师和一个德育处的老师领着,把几个实在不像样子的剔除后,每天不下雨晚饭后和第一节晚自习前半节在露天篮球场像模像样的跑步、练跨步、运球。 边春晗这才跟温睿言真正熟了起来,两人一道去练篮球,也一道自习课时去别班最后一排坐着听不同的课。 职高里老师没充足到能一天十几节课的守着每个班,一天里总有一两节是自习课,也不像十几年后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学生,学生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权。 边春晗最喜欢的生物和地理这两门课,还专门去图书馆借了课本来听课,时常就看着上面的彩页幻想有一日能亲眼见一见。 边春晗每星期都不回去,空闲时间有大把,开学去了一回严旭家。边春晗第一次看了城里标准的两室一厅房子,东西看着就很拥挤,但是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在角落里或柜子上摆着盆栽和时令鲜花,屋子里所有地方都一尘不染。甚至没有饭桌,只能坐在沙发或者小凳子上围着一个矮矮的茶几吃饭。严旭妈妈看着非常年轻,跟大嫂曹清宜有点儿像,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特意在家做了严旭强烈推荐的羊肉炖胡萝卜火锅和几样小菜,才急匆匆的出门去参加酒席。边春晗第一回吃羊肉,完全没觉得有膻味儿,跟严旭两个把一大锅连肉带胡萝卜吃的只剩下底。想象一下,以后也能有这样一套不大的房子,跟边兀一起住,边春晗第一次觉得,原来住城市真的挺好的。 学校的日子简单丰富,眨眼就一学期过半。 温睿言骑着自行车到学校,找到看书看累了在篮球场练球的边春晗。 “走,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江边溜一圈。” 边春晗把球捡回来,小跑过去,围着这两精致的山地车看了一圈,“我不会骑这个。” “没事,我车停学校,我们坐车去江边,到那边有两人骑的连坐自行车能租。” 温睿言满脸戾气。 边春晗什么也没问,把球放回柜子里,背上装了保温杯和两本书的旧书包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正是春光明媚时,江岸边隔几米就有年轻人三三两两的坐在草地上聊天晒太阳。 问了几家租车的地方才刚好碰到来还车的两个人,租了一辆。 温睿言闷着头拼命往前骑了四十分钟,精疲力竭的软倒在地上才停下来。边春晗爬起来把车扶起来停好,陪着他坐在因为距离太远人来的少杂草丛生的岸边,拿了水瓶出来递过去。温睿言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操!” “要说给我听吗?”边春晗问道。 “都是家里一些破事。” 就是不想说,边春晗指了指边上的草叶子,“你要实在心里不舒服,拽草叶子出出气比闷着好。” 等温睿言把好大一块草折腾的七零八落,直接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一气儿灌了大半杯,脸色渐渐舒展开来。 “来,我们爬上去看看。”边春晗站在一块石头上说。 “我不行了,腿酸。”小胖子摆摆手。 边春晗几大步跨到一个大石头上,看着江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感受阵阵带着水汽的江风,人也舒透起来。 温睿言缓过气来,才有了心思,跟边春晗一路慢悠悠的蹬着车沿途看江景,到了天黑才回到学校。 偌大的公用澡堂,因为假日总算空下来。两人充裕的洗了个痛快。 “哎哟,哎哟!”温睿言一边爬上铺的梯子一边叫唤。 “我给你捏捏?”边春晗收拾好东西问。 温睿言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自己试着捏了几下,那滋味,还不如让它酸几天,“这个,我淘汰的旧游戏机,你不是有好几个弟弟吗?拿回去给他们玩。” 边春晗迟疑了一下,实在抵不过东西拿回去后边兀和弟弟们的笑声,接了过来,说了好几声谢谢,只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温睿言有需要再难也要伸手。 边春晗这边顺顺当当的,光二村边家房子里却是一片低气压。 刘芳娥在汉江市又照顾了边浩足足一个月,看着几个能出院的在部队给安排的房子里安顿好,有两个还出乎意料的擅长做菜,他们手里都各自有一笔不少安顿费和按月发的抚恤金才带着边博文回来。 边兀、边秋茂、边峰、边长纪四个上初中的边家孩子是边存志和边远得了消息赶去学校结了老师垫付的医药费领回来的。 边长纪教室离得远些,去的晚一步,只脸上身上有几块淤青。边秋茂眉骨被砸了一棍子,眉骨都裂了,缝了七八针,眼睛肿的成了一条缝,看东西都看不清。边峰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两个膝盖都在地上摔得擦走了大块皮,看着就渗人。边兀手上缠着绷带,有人使了刀子,他徒手抓住才没叫身上扎几个窟窿,脸上也是块块青紫。 学校还没给说法,但是连上初三的边长纪都叫领回来说是先在家教育。 刘芳娥躲在厨房里烧热水,偷偷抹眼泪。 事情的起因是边兀脸上那块边家人早已经忽略的胎记,他班里有几个学生的哥哥都是镇上混子,也不知道怎么几个不学好的都分到了一个班,平日老师都不敢招惹,在班里横行霸道。边兀自来是不吃那一套的,被几个人堵在学校角落几回都没叫他们讨到好。 “花脸猴”是他们给边兀取得绰号,有事没事都要去纠缠边兀一番。 这次闹大是因为他们不晓得那里学来一套恶毒话,说边兀是上辈子干了大坏事这辈子遭报应才进化不好,脸上留的是记号,迟早还得遭恶报,生他的人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把他养大也该遭报应云云。 边秋茂听说了气的不行,跟边兀下课就把几个人堵在厕所狠揍了一顿,两方互相放了狠话 第46章 新章 第四十六章新章 这天中午,负责守门的一位老师的老婆稍稍走开了会儿,几个混子就带着棍子溜了进去,在教室里跟边兀打了起来。 学校有认识的自然跟边家几兄弟通风报信,等老师赶到,好些学生都吓得哭叫起来,教室里到处有血迹。 胡集镇原先还有个派出所,有四个警察,前年连这么个点也撤了,周边村子不读书人的半大年轻人多,不是个个都愿意老老实实出去打工挣钱的,整日闲来无事在镇上游荡,惹是生非,混子就越来越多,镇上几条马路晚上都不敢走人。 边远和边存志听了,都是一脸阴沉。 “你们老师就没管管?”边远问。 边秋茂抽着气坐在床边上说:“小弟他们班老师可孬种,我们班都听说了,他班那几个最坏,谁都不能去惹!” “这事你们没错,老师不管,难道就让人欺负死!爹跟大哥明天去找你们校长,我就还不信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孩儿去学校。”边存志说。 刘芳娥端了热水进来,给几个孩子擦伤的地方小心的把泥沙洗干净。 边长纪忐忑不安的站在旁边,他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这时候不能去学校不知要耽误多少事情。 “孩儿,别怕,大哥保证你马上就能去学校。”边远拍了拍边长纪地背,“你先在家自己看书,不会有事的。” 边存志和边远接下来一连三天去学校都只被告知学校还在研究如何处理这个事情,不说结果,连什么时候叫孩子回学校都不肯给个准话。 四五月份正是地里野草疯长的时候,这时候全靠人扛着锄头除草,这样耗了几天,地里也只能让荒在那里。 家里就曹清宜一个不出门的领着边博文,边远放心不下,硬叫刘芳娥回去了。 第四天,曹清宜带着边博文第一次来了镇上。 她跟边兀打听清楚后,就在光二村找了两个明事理的家长,一块儿去学校。 “你们都是老师,是值得尊敬的人。我们地里刨土的人懂得没你们多,但是我们孩子好好地送来学校读书,一天十几个小时在学校,他要是自己摔了或不听话跟人打架,成什么样,都是我们活该,现在叫外头混混拿着棍子和刀子进来伤人,那我们还敢不敢把孩子放着读书!你们为什么不能处理好,我不晓得,如果你们这学校还想办好,就先叫我们孩子回来上学,不然下回就不是只我们几个家长来讨说法。”曹清宜坐在会议室,轻轻柔柔的把话出来,意思却再强硬不过。 几个接待的老师面面相觑。一般像这样家长过来都是大吵大闹,最好处理;像曹清宜这样态度温和,说的话半点儿漏洞也没有是极少的。 两位家长也跟着附和。 “学校正在讨论,肯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你们放心。”一位老师不痛不痒地说。 “我们自然是相信学校,才会叫孩子来这里读书。你们做事情有章程,要时间处理我们也知道,但是这跟孩子们来读书有什么关系?”曹清宜问。 “我们就是这规矩,在学校打架打成这样就该回家教育好了再来。”另一位老师抱着胳膊说。 曹清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样的规矩倒是第一次听说。首先我们孩子不是打架,是有人拿了棍子和刀要打他们才还手,第二,教育孩子我们做家长的肯定要配合,在学校老师才是教育他们最多的人,怎么能说在家教育好。我才将说了你们办事都有流程,我们理解,你们也不能太不近人情,我们还有个初三的孩子,中考是关系孩子一辈子的事,就这样在家待着,不可能。” “这个,我们尽快,尽快!” “事情处理结果你们按照校规来,我要求让我们孩子马上回学校上学。”曹清宜语气越来越强硬。 “不可能……” “是吗?那这样的话,我们出门马上就坐车去市里,找教育局问问是不是这样,孩子在学校叫人拿棍子打了、拿刀子捅了还不让来读书了!”曹清宜站起来,打断了老师的话,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决地说。 “这位家长,你怎么要这样做事?” “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老师?”曹清宜抬起下巴问。 三位老师僵了一会儿,终于把人领到了校长室。 曹清宜明确表示不管学校怎么处理其他几个学生,只要求让孩子们回学校和保证以后不会再有混混能进到学校里。 校长被曹清宜一个动员其他家长来讨说法和另一个找教育局问说法吓住,当即答应了。 曹清宜出了校长室,肩膀才放松下来。 边远等在外头,上去把人扶住。 另两位家长对曹清宜赞不绝口。 “今儿真是谢谢你们了,得空去我们那儿吃顿饭。”边远说。 “不用,不用,这个事我们本来就该站出来说说,胡集镇被弄得乌烟瘴气,还叫人拿着刀子进了学校,这还了得!” 边远一再邀请,两人才应了。 曹清宜挣开边远的胳膊,自己往前走。 两人前几天刚为再生一个孩子过给边浩的事情又吵了一回。曹清宜的意思是叫边博文以后同时供养着边浩就是,再生个孩子给边博文作伴也行,但过继绝对不可能,自己的孩子只能养在自己身边,若果要过继,那就连生老二都别想了。现在曹清宜还有气。 “好了,你别怄气了,我不说这个事了,以后都不说了。”边远小声跟曹清宜保证。 边远想的也很多,以后弟弟们肯定都要娶城里媳妇儿,曹清宜不愿意,别人就更不可能了,以后他们兴许都能去机关上班,还根本不能生两个孩儿。 “孩儿,你遭罪了!”曹清宜搂了搂边兀,“你脸上就是普通胎记,他们说什么你都别放心上,不然,你六哥该伤心了。他们一点儿文化都没有,说话半点不经脑子,你书读得好,又看了恁多书,以后再有人说,你就先一巴掌叫他住嘴,在叫他拿出证明来,不然就是瞎说。” 边兀僵直的身体软了软,轻轻“嗯”了一声。 除了边秋茂怕眼睛视力受影响,边远叫他等拆了线检查了视力再去学校,边长纪、边峰和边兀晚上就拎着书包回了学校。 对于家里这一切,每天忙着学习和练球的边春晗半点儿也不知道,家里谁也不会无事找事把这件事写信告诉几个在外头读书的孩子。就边浩那里,边远写信稍微提了一下。 “大哥,我没想到在胡集镇这样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事,通过这件事,你也应该稍稍注意到了一点,社会上就是会有很多不公平和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次大嫂做的非常对,以后你们还可能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不能忍气吞声,想办法动员大家的力量一起抗争……” 边远叹了口气把信收好,又开始想给边浩过继个孩子的事情。 边兀班的班主任出了这件事,终于硬气一回,说是不管学校怎么处理,但是他班坚决不要这三个学生了,来了也不许进教室,叫人把他们三的桌子椅子都搬到了走廊尽头。其他几个班也对这样的学生避之不及,学校给的是留校察看处分,但是没一个班愿意接收他们三个,家长去闹了几次,就再没见人来学校过。 “那三个人里头有一个是我们学校陈主任亲戚的亲戚,他们犯了事,还想赖我们,亏我想着六哥上初中是他给办的,每回碰到都喊声‘主任好’,再叫我看到看我不吐口唾沫淹死他。”边峰中午某一天回来吃饭时说。 除了这件事后,学校专门召集走读生开了个会,叫住的一块儿的学生每天放学都得在校门口集合好了一块走,人少的还得跟人多的一起起码走过了镇中心附近才能儿各自回去。 边远和边存志怕那几个混子还来找事,两人轮流下来镇上接送了快一个月才作罢。 边兀几个都跟边浩练过几手,平时在家兴致来了,兄弟几个还会对练几次,他们被打了,另一边也没讨到好,边兀下手黑,举着椅子也砸破了好几个人的头。 边秋茂拆线后,眼睛还是有些模糊,镇上医生叫再养几天看看,又让边秋茂自己避开伤口稍微像做眼保健操一样按摩按摩。幸好等伤口完全消肿后,视力又恢复了,不然边兀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不过,因为眼睛没恢复,不能多看书,边秋茂在家休息了三个星期才去学校,课落下了不少。眉毛上面也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伤疤。 “快吃饭吧,这事情以后别说了,我们知道就行了,都是不好的事情。”刘芳娥说。 出了打架这件事,曹清宜已经回用农村的大灶台了,刘芳娥就时常下来看看,给孩子们做饭。 大家一起应了,一人吃了两大碗饭,放下碗就要去学校。学校现在又开始要求午睡了。 边春晗暑假放的早,考试后隔一天学校就办了期末考试表彰大会,边春晗拿了一个二等奖学金,奖金有一百块钱,和他一个月生活费一样多。边春晗下去跟严旭、温睿言一起出去转了一圈,买了几样镇上没有的瓜籽种子,找到一家处理有瑕疵布的摊子,选了一匹花纹清爽的布,准备捎回去做窗帘。 到家的时候,边兀他们还得上学,家里也不晓得边春晗什么时候回家,边春晗自己拎着一个大包先去了光二村。 刘芳娥在前头院子菜园子里忙活,等边春晗喊了一声才发现人回来了。 “六儿,你回来了?放假了?怎么没早些封信回来,叫你大哥去接你一下?难受不难受,要不进去躺会儿?” 边春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刘芳娥帮他把包提进去,知道他晕了车吃不下东西,洗了一根嫩黄瓜给他吃。 边春晗稍稍躺了下,实在想边兀,等边夏实和边博回来后,给他们拿了一袋小零食,跟刘芳娥说了一声,去学校门口等着。 边兀他们三兄弟是一起走出来的。 边长纪已经中考完回了山上。 “哥!哥!”边兀叫的声音都变音了。 边春晗跟人抱着直转圈。 “小九,你眼睛那儿是怎么了?”边春晗把几个弟弟一打量就发现问题。 “都好了,六哥,我饿死了,我们赶快回去吃饭呗,你给我们带了什么回来?”边秋茂抬手摸了一下,快速的转换了话题。 “以后可小心些,脸上留了恁大疤。”边春晗也不追问,“有个好东西,不过等你们期末考试完了才能给你们。” 边秋茂缠着问了一路,三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家。 刘芳娥已经做好了饭菜,刚摆上桌。 “孩儿,你头发长长了啊!”边春晗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的吃着饭说。 边兀有些闪躲的看了边春晗一下,“嗯。” 边兀把头发留起来,大部分往左边拨过去,盖在胎记上,整个人看上去清秀了许多。 边春晗总觉得不对劲,上回寒假回来,边兀还一天到晚都说不完的话。 “娘,兀儿在家是不是有什么事?”边春晗帮刘芳娥把碗筷收到厨房问。 刘芳娥顿了顿,“你自己去问他?别在厨房里,坐了大半天的车,赶紧端水去洗澡,到床上歇着。” 边春晗原本还准备晚上也去接人的,但是才将被大家联合起来阻止了。 “好!” 边兀晚上回来就恢复了以前一样跟边春晗爱说爱笑爱缠人。 “哥就别问了,我想说的时候肯定会跟哥说的。”边兀躺在边春晗旁边小声说,“倒是哥你,这回带了什么回来,还非得等我们考试后才拿出来。” 边春晗放下心来,跟边兀说笑了几句,眼皮就掉了下来。 两天后,边兀几个也都考完了,大家收拾了东西往回山上。 刘芳娥已经拎着边春晗带回来的布在前一天先领着边夏实和边博回去了。 一到山里,就像进了乐园。 夏天的山,更是边春晗最喜欢的。 “走了,八弟,别玩游戏机了,我们去打斑鸠,打了跟电视上一样烤着吃。”边春晗在外头扯着嗓子喊。 边俊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他成绩好,一毕业就拿着学校的推荐信考进了国家博物馆,负责协助修复文物,这个单位有住房提供,有员工食堂,就是以后都没有了寒暑假,边俊暑假前还特意寄了一笔钱回来,附带一封信告诉大家:边虎晓得过年难得回去,干脆把假一次都调到了七月八月,买了七月十二的票,能在家休息一个月。 边明暑假没有兼职,他看了边虎上班后几年都没回家,坚持就大学这两三年还能回家,平时累些都肯,暑假和寒假肯定都空出来回家来。他才是带了个最大的惊喜回来。边明从省会汉江市淘了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硬一路转车抱了回来。 几个小的立即吵着边远去镇上买了天线回来,接了一根长长的杆子固定在平房顶上,天线被举得老高才能收到两三个台,大家已经非常满足了。 “边秋茂,边夏实,边博,你们去不去?电视都放广告,你们在看啥哇?”边长纪也叫了起来。 “去的,去的。” 几个小的应着跑了出来,边明进去从边峰手里把游戏机夺了,硬把人扯了出来。 大家拿着几个弹弓,就浩浩荡荡的钻到了山林子里头。 人散了开去。 边兀四处搜索,很快就开始瞄准。 一个自己找的树杈,一根橡皮管,一粒捡来的石子儿,边兀打十次里面总能有一次打中。 边春晗满脸佩服的看着边兀,小跑过去把还在地上扑腾的鸟捡过来。 “孩儿,完了,完了,打着喜鹊啦!”边春晗叫着跑回来。 喜鹊一项被视为吉祥喜庆的象征,若是能在谁家门口搭一个窝,几乎可以成为一个值得炫耀的好事。 边兀看了一眼,“我咋知道一打就打中了,你说你怎么跟笨斑鸠一样憨!” 边春晗被逗得笑了起来,决定先把受伤飞不起来的喜鹊送回去养几天再放走。 边兀又举起弹弓。 “够了,够了,孩儿,我们回去了。”边春晗连忙说。 等边春晗在自家院子前头水塘子边把火升起来,架了锅烧水,边明领着边锋和边博回来了。 他们没打着鸟,但是边峰找了不少菌菇。 边峰洗了个手,就蹲在受伤的喜鹊边兴致勃勃的拨弄起来。 “哇!” 边春晗开始处理斑鸠的时候,边长纪几个也大呼小叫地回来了。 “你们哪弄来的这个?”边兀问。 边长纪他们摘了几个瓜,比黄瓜长些胖些,外面的皮是光滑的,这边叫菜瓜,生吃除了靠近瓜瓤部分有点儿酸味,都是淡的,但是富含水分,通常跟黄瓜一样凉拌了吃。不过就是这样的瓜,在山里这样容易板结的黄黏土上种出来也不容易。边家是在光二村有了个菜园子,这样的瓜才多了起来。 “我们到了小学那边,小学边上有块地里摘的。”边长纪贼笑着说,“你们别跟娘说,我们等下吃了‘叫花鸟’和‘叫花鱼’,再分这个吃!” 暑假地方电视台放《射雕英雄传》,边家兄弟都看了,除了对里面的各种武功羡慕外,最想尝试的就是多次出现的叫花鸡。 边兀也露出贼笑,跟边长纪一起把两条菜瓜暂时藏在了草丛里。 边春晗看边兀打鸟打的容易,还当其他人多多少少能抓两只,这样一来只有五只鸟就不够了。 边博又领着边博文钓了几条鱼起来。 刘芳娥纵着儿子们胡闹,中饭都没硬喊他们回来吃。 疯够了,没一个脸上手上还干净着,大家干脆都脱了衣服直接去山上小溪里洗个澡。 这条从别处流过来的水沿着山腰留下来,沿途溪水并不大,但是在好几个地方形成了水塘子。 边兀拉着边春晗特意走的远些,两人单独泡在一个水池里,狗刨游了会儿,舒舒服服的浸在水里享受清凉。 “哥,你在学校舒服了几次?”边兀突然凑到边春晗耳边低声问道。 边春晗顺着边兀的眼睛看过去才发现旧内裤走形走的太厉害,唧唧儿从边上漏了出来,顿时脸上发烧,慌忙夹住腿,“你问这个干啥?” “我想问,哥你就跟我说一下呗?好不好?”边兀脚扑腾着水,身体放松,仰浮在水面绕着边春晗问。 边春晗躲了好一会儿,“就一次,白日打球打久了,晚上睡觉就做梦。” “梦到了什么?有没有我?我每天在家都可想你,只要做梦都会梦到你,你梦到我了没有?”边兀连连追问。 “有,当然有,孩儿,你别闹了。”边春晗开始告饶。 边兀的腿脚又开始不老实在边春晗身上蹭,这才满意的停了。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想说边兀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生受了。 边远现在还给卡车老板张罗山货,在光二村有了人缘后,也开始从光二村帮忙收他要的菜蔬。现在老板生意也做大了些,有三辆大卡车跑运输。 这天边远带了个好消息回来。 镇上有一家杂货店装了电话,开了公用电话。 边远跟老板讲好,每月给他十五块钱,每周日晚上五点到六点固定等在他家接电话。平时偶尔有什么急事打过去,老板帮忙记下来,边远去镇上就过去问问。 边春晗高兴的笑了起来。他们学校寝室里就有有插卡的公用电话。 “太好了!” 边明跟边虎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边虎这两年都没往家里寄钱,他正攒钱想自己开一家改装赛车的汽修店。想在京都弄这样一家店,可不是简单的事。 边远把边虎前两年给家里寄的钱拿出来,又算着家里得存款给添了几千块一并给了边虎,交代道,“你量力而行,家里能给你的就这么多了,实在不行,你手艺总还是在的,不要太辛苦。” 这两年各乡镇高中开始增多,市里高中也稍稍好考了些,边长纪平时成绩并不是顶顶好,也能去市里读稍差一等的高中。这两年,下头小的一个接一个都要上高中,家里有些积蓄是不能动的。 “我晓得,大哥。”边虎半点儿没推得接了过来,他现在是真的缺资金。 边虎明天就要走了。 大家没什么事,都一起去镇上送边虎。 边兀看着边虎挨个跟大家抱抱,想到过几天边春晗也该出门了,心里就是一揪,再后头,不管玩的多开心,总会时不时就叫边春晗又要去市里这个事情扯住心脏。 “孩儿,再忍一忍,哥还有两年就毕业了,我们去打会儿篮球,别不高兴了。”边春晗很快就觉察到边兀的低落。 家里旧篮球终于还是破的不能弹起来,边春晗又从市里买了一个新的回来。 边兀打起精神,“好,看我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边春晗招呼了愿意玩的人在屋前空地二对二打了起来。 为了边春晗能真正练习到,边兀还专门把学校篮球框的高度量了出来,又仔细记录了篮球框的直径,回来让边存志用竹片编了一个,边远给挂在树上差不多高度处。 边明开学比边春晗稍晚几天,但他决定跟边春晗一起去市里,两人路上能有个伴。 边存志去割了十斤肉回来,刘芳娥蒸了一大笼蒸肉,在两人走的前一天好好吃了一顿。 到了这时候,边兀又把不舍都压了下去,跟平时一样好吃好玩,免得叫边春晗更难受。 市里职高总共就三所,其他普通高中为了高考根本不会搞什么篮球队,所以实际上边春晗加入了校队一次都没有出去比过赛,只平时锻炼锻炼了身体。 一去学校,要带大家三年的小林老师就跟大家大致说了说这个学年的安排。 在第一学期除了运动会、班级篮球赛,今年多了一个“家长日”,开学就通知给学生,叫大家跟家长沟通好,到时候请家长来学校参观和参加活动。第二学期最重要的则是英语师范专业有一个月的见习。 边春晗放在桌子下面的手动了动,不晓得该不该把“家长日”的事跟边远说一说。 温睿言、严旭跟边春晗坐在一起吃饭。 “我肯定要跟我爸妈说的,叫他们腾时间过来,我觉得我们学校挺好的,就该叫我爸妈看看,省的他们老说我没听他们话去念高中。”严旭吃了几口就开始在菜里挑着吃。 他时常回家能加餐,就吃不下学校食堂。 温睿言都是捡自己爱吃的贵的买,倒还能吃下,“我家肯定没空过来,再说就是学校想宣传,来不来无所谓。” 边春晗还是拿不定注意,他想叫家里爹、娘、大哥甚至大嫂弟弟们来看看自己读书的地方,又不愿意叫他们太劳烦。 因为有这一件事挂着,随着日子的临近,边春晗就越发的想家,想随时能给自己提出决定性意见的边兀,想的挠心挠肺的难受,终于忍不住去学校小卖部花钱打了个电话。 “喂。” “是、兀儿!”边春晗惊喜的叫了起来。 “嗯,哥,是你吗?大哥有点事情走开会儿,我帮忙守着,没想到恰好你就打电话回来了。” 边兀才不会告诉边春晗,他每次都会一起来守在电话机旁,边明最先打电话回来,边虎也打了,边俊打了,边浩也打了,过了一个多月,唯独边春晗没打过。 “孩儿,你在家好吗?” “我们都好,哥,你有啥子事?”边兀问回去。 要是接电话的是边远,边春晗还不定能说,这会儿对着边兀,边春晗毫不犹豫的就把困扰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孩儿,这还有啥好想的,是几号,到时候叫爹去,不会耽误家里得事。” 电话那边忽然换成了边远的声音。 边春晗不好意思的支吾了一下,“要花恁多钱哩!” “这你不要管,孩儿,你在外头,我不老交代你叫有事就跟家里说嘛!身体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千万别硬抗。钱够用不?” 边春晗一一应了。 “孩儿,爹到时候肯定回去的,你跟你们老师说好,我挂了,你那边电话费该多了。”边远把话筒轻轻的放下来。 边兀失望的移开了视线。 一直等到六点过了,边兀才跟边远一起一路用跑的回了光二村。 边春晗挂了电话,还站在电话机前傻乐了一会儿,才把钱结了,一路哼着小曲儿回教室。 严旭从家里带了一盒炒鸡块,在教室里就打开盒子给每个男生拿了一块,看到边春晗就直招手,“你晚饭吃了没?” “还没。” “我就知道,你拿去吃,我跟你去食堂,你快吃了我们去打会儿篮球。” 边春晗只盼着日子过得快点儿。 在“家长日”前半个月,学校就开始准备节目,抽中的老师准备讲公开课,各班级也积极布置起来。 边春晗也干劲十足的把有些地方开始剥落的墙壁上下半贴上白纸,上面用学生的各种作品和班级荣誉奖状装饰。 英语师范班人多,教室格外大,布置起来就更费力。 常年没打扫的吊扇扇叶、天花板、吊灯也都仔细清理了一遍,整个教室焕然一新。幸而男生寝室边春晗平时周末不回家都会做一次大扫除,不用怎么费心思。 边春晗还反常的主动报名了一个节目,跟几个女生一起排了一个小品。 十一月二日这天,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 津门市职业技术学校早早地就敞开了校门,两列带着袖章的学生在校门口接待,把家长一个个领到对应的班级。 边存志提前一天就过来了,在外头小旅馆住了一晚,一早就赶到了学校。 “六儿!”边存志试探的叫了一声。 边春晗初中时运气好,语文老师是师范学校刚毕业的大学生,普通话讲的特别好,他刻意模仿和学习,在家又跟边兀他们经常说着玩,班里挑主持人,要两名男生两名女生,总共就六个男生,边春晗和苏展被挑上了。 这会儿正被女生拉着化妆梳头,身上穿着成套的小林老师领着几个女生出去租的掐腰马甲小西装。 “爹!”边春晗终于有了借口要躲开几个女生手里的刷子,“你来了。” “唉,你先别动!别动!还没好!” 女生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又有专门接待家长的学生把边存志带到边春晗的座位上,给他倒上热茶还端了一碟子小吃食。 边春晗只得老老实实的仰着头让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等八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非常热闹了,边春晗才得了空去跟边存志说话,又把严旭、温睿言两个好朋友指给他看。 “孩儿,看到你在学校过的恁好,爹就放心了。你打小就一根筋,我就怕你一个人在外头过不惯。”边存志欣慰地说。 边春晗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娘呢?家里大家都还好不?” “都好,你不用操心家里,自己在学校过好就好。边兀脑子太聪明,会会考试都是满分,总盼着你的信,其他都好得很。”边存志打量了边春晗几眼,“你穿这身真精神,就是脸上涂太白了。” 边春晗抬头在脸上抹了抹,抹下一层□□。 “边春晗,你别往脸上蹭,不然等下妆又花了。”苏展远远的叫道。 他爸爸妈妈都来了,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边,下巴微微抬着,满脸骄傲。 “知道。”边春晗应了一声,强忍住不适把手放下。 边存志没去参加上午学校组织的活动,也没听下午才将老师精心准备的公开课,只在边春晗的带领下去他寝室看了一遭,学校里走了一圈,中午在食堂吃了一顿,看儿子站在最前面,拿着一个道具话筒,中气十足的念了开场词就从后门出去了,他要赶下去的客车回去。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人已经不在了,心里却有了定海神针一般变得格外安定。 冬去春来,再从大雁南飞到燕子归来。 边春晗从汽车上跳下来,顾不得安抚自己还在翻滚的肠胃,匆匆忙忙往初中赶去。 明天是边兀和边秋茂一起参加中考的日子。他们今天下午要从学校坐车出发去另一个镇上的学校参加考试。 边春晗在学校成绩一直不错,见习的时候就去了自己本校下面附属的初中,带他的老师突发急性阑尾炎去必须住院做手术,边春晗直接就顶了上去实打实的带了一个月的课。尽管毕业的时候,有好些不好的事,但是边春晗还是顺利的跟本校下面的初中签了合同,体制外的合同工,但还是提供一个单间住宿,工资比编制老师稍低一些,边春晗也没在意。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稳定的工作照顾几个来市里读高中的弟弟。 学生正拎着包排队上车。 边春晗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边兀的班级,老远就看到大高个的边兀站在队伍的最末、书包随意的搭在肩膀上、满脸不耐烦,笑容就爬到了脸上。 “边兀!” 边兀微微歪了歪脖子,脸上的表情立即丰富起来,“哥,你怎么回来了?” 边春晗快步走过去,“孩儿,紧不紧张?” “哥,你工作找在了哪儿?” 边春晗一边费力地从包里掏东西,先答了话:“就在我们本校的初中,住得地方也在那里,旁边不远处有市里最好的高中和市一中,你跟九弟能考上这两所高中就好了,不过你千万别紧张,实在不行就去哥教书的学校读,也是一样的。” 边兀一把压在边春晗背上,“我肯定去最好的高中,你放心!” 边春晗把一包吃食和一个考试专用透明笔袋拿出来。 那边老师已经在催边兀了。 “哥,你回去好好休息!”边兀用力抱了边春晗一下,拿着东西上了车,就在车窗旁站着,不停地跟边春晗摆手。 八弟边峰是去年参加中考的,他大小就是个静得住得孩子,做什么都能一心一意,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去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边春晗等车看不见了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行李往家走,对将要展开的生活新篇章充满了期待。 第47章 暑假 第四十七章 这是边春晗最开心的一个暑假。 边兀和边秋茂考完就自己买了一份报纸,坐在门槛上对答案,对完开开心心的只等通知。 满山里都有边家孩子的足迹和笑声。 “小哥,我们明儿去远些的地方看看呗,老在山里玩,不晓得他们湖区是什么样。”边博躺在床上说。 边博到小学五年级后就不再跟边春晗争大小了。边春晗个头比他大,书比他读得快,脑子也更聪明,要喊弟弟反而更丢脸。 “哥,去不去?”边兀侧过头问。 边明今年也找了工作,他学的物理材料专业,进了一家中外合资的研究所,今年暑假也回不来了。 边长纪和边秋茂、边夏实三个睡一间房,边春晗兄弟三个带着边博文住一边。 边博文人小,白天玩累了,这会儿已经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呼。 边春晗只管说好。 第二天,边春晗起了个大早,在厨房准备吃食,面粉加盐加鸡蛋揉好,不发酵,做成圆饼状,锅里用油略擦一擦,小火把圆饼两面炕的焦黄,这样的饼就是硬一些,但是有嚼劲,就是夏日也能放好些天都不会坏。 刘芳娥交代了一句叫注意安全什么也没多说。 边长纪开学就是高三了,要留在家看书;边峰本就不喜欢往外跑,也说不去;边博文也是个喜静的性子,最后边春晗领着四个小些的弟弟用跑的出了门。 走过连续几个长长的上坡和下坡,在一个岔路口拐个弯,小路开始变得蜿蜒平缓,渐渐的眼界就开阔起来。 “咱一直往前走,我听别人说过,前面有个防洪大坝,有一个‘水口子塘’,是以前有一回洪水把大坝冲垮了来的,里头有老大的青蟹,咱班有人抓了带去学校,可以养老长时间。”边博高兴地说。 “好,我们走快些。” 山上水塘子也多,但都是溪水或者雨水聚齐而成的小坑,若哪一年雨水少,不定消失多少。 眼前这一片才是真正的池塘,不像光二村附近的被一条条小路隔开的大大小小的鱼池,而是一整个往远处看泛着白光的大水池。然后,占满眼帘的是接天蔽日的荷叶和数不清的白荷。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边博几个高兴的叫了起来,从高高的大坝上滚下来。 边兀看着浅浅的草上到处散落着或干或湿的牛粪,嫌弃的拉着边春晗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把布包袱铺在地上,两人坐在高高的水坝上面看边秋茂三个在下面打闹。 水坝上两面坡铺满了矮矮的青草,附近村子人家都在这片放牛,下面则是人工种植的一行行水杉树树林。 “等以后哥发工资了,每月都存一点,攒够了,哥跟你去更远的地方玩,书上头都说的可美,还有好些好吃的。”边春晗笑眯眯地说。 想到两人以后又开始天天在一起,还能从家里离开,边兀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 “六哥,小弟,下来,我们去找螃蟹。”边夏实在下头挥着手喊。 边春晗高声应了。 边兀还是满脸嫌弃。边春晗猛不经的搂着边兀就势一滚,两人从高高的大坝坡面晕头晕脑的一路滚到了底。 边夏实、边博在下跳着脚笑。 边兀站起来就在身上四处拍打。 “孩儿,出来玩就该开心些,没事的,咱晚上回去先去水池子洗一遭,回来再洗热水澡,保证干干净净的。”边春晗帮他把身上的几片草叶摘掉说。 边兀用力抱着边春晗的头揉搓了一番才解气。 一会儿,边秋茂边博就卷起裤子摘嫩莲蓬。 “九弟,幺弟,别了,这一看就是别人种得,咱别摘了。”边春晗在旁边劝。 边夏实第一个淌下水,高高兴兴地把看中的一个大莲蓬摘到手。 “快上来,快上来。”边兀叫边春晗拉着胳膊摘了一个后突然叫了起来。 远远的就看见一人两狗冲过来, 边夏实顾不得穿上外裤,拎在手里就跑。 边秋茂跟边博远些,跑在最前头,几兄弟翻过大坝又在树林里跑了老远才停下来。 “我就说是有人种得。”边春晗喝了一口水说。 “咱就摘几个莲蓬,又不糟蹋荷叶,拿狗追咱们哩!”边博好容易才把气喘匀。 边春晗纵容的看着三个弟弟声讨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那本来就是人家的,咱们偷摘了赶咱们也是该的。” 几兄弟忽而就开心的笑起来。跟最亲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叫人高兴的事。 山里也有小片的野生莲藕,开着红色的荷花,远远就能闻到香味儿,但是莲子结的极少,对边家几兄弟来说嫩嫩的甜莲子也算稀罕吃食了。 因着这个,螃蟹也没找成。 “哥,你看!”边兀叫了起来。 沿着大坝一直向前走,到下了大坝后,眼前一片紫,漫天满地的紫,要先前大片的荷叶让人惊讶,这里的景色就是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不论怎么极力远望,满目都是紫色,不分深浅,小小的密密挨挨的花地里田埂上不留一丝空隙。一时,几兄弟都呆住了。 边春晗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摘了一朵。 “哥,你说恁好的地,不种粮食种这些野花儿做什么?”边兀煞风景地说。 紫色的小小的花是山上也能看到的一种野花,但这样拿正经天地种确实不能理解。 边秋茂几个扑了上去,在上头打滚后躺平。 “但是在这上头打滚睡觉都老美!”边博说。 “饿了没?”边春晗舒服地出了口气坐下来问。 几兄弟分着吃了几张饼和嫩莲子。 “难怪书上老说花园花园啥的,有花真的美。”边夏实感慨道。 “嘎嘎——”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几只大白鹅,叫着朝这边来。 边春晗他们都没当回事,仍坐在花弟里舒舒服服的晒着还有些湿意的衣服。 白鹅直直地冲过来,凶猛的朝人身上啄。 “哎!”边博惊叫着跳起来。 边春晗也是第一回晓得鹅会有这么凶。边兀踢了几次都没踢中,甚至叫几只白鹅越发兴奋起来,跑了一段后居然扑着翅膀半飞起来,直往人身后扑。 几人一边叫一边躲,直到退出了花田好远,白鹅才在主人家的喝止下摇摇晃晃的小跑了回去。 “你们不是这一块的人?这会儿不能过去了。”那人站在花田边上远远地跟边春晗他们说。 边兀礼貌的靠过去两步询问了一番。 “专门种来放蜂的,每年这时候开花就有人过来放蜂,呶,那边棚子里,你们要想买好蜂蜜,这时候找过去最方便了,都是刚酿出来的,又新鲜又便宜。” 边春晗几个这才恍然大悟。 “您家这鹅好厉害!”边博忍不住说。 “嘿,是凶,不过啄几下就是疼,比狗好,专门养来看地的,这会儿是蜜蜂出来采蜜的时候,可不敢叫你们在里头。” 果然,不一会儿“嗡嗡”声就由远及近,没见过这情景的边家兄弟都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 除了少少的几只已经晕头的蜜蜂会撞过来,都勤勤恳恳的在花田里四处采蜜。 边家兄弟见识了一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晚上听边博几个手舞足蹈地讲了一天的见闻后,边远把边浩的信拿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第48章 打架 第四十八章打架 边浩虽说能因伤得退役,但真正能自由行动是从今年年初开始,这几年都没回家过年,都是刘芳娥过了初三带着边博文去陪他几天。 这回那边去年就已经分给他们的房子已经改造好了,想接大家伙都去汉江玩一回。 “你二哥房子我去看过了,孩儿几个一起做生意,我们一家恁多人一起去,你二哥就难做了。”刘芳娥手里补着边存志的一条旧裤子说。 “大哥,叫六哥和小弟去呗,他们俩上回就没去。”边长纪建议。 他没几天学校就要开始高三补课了。 “你们呢?”边远点点头,对着边秋茂几个问道。 “咱几个都没问题。”边秋茂和边夏实一起说。 “我觉得家里也挺好玩的,六哥,你们去了,叫二哥得空也回来休息几日。”边博在院子里打了个车轱辘。 边远、边存志、刘芳娥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咱幺儿都长大了!”边存志说。 边春哈正想带边兀出去看看,高中三年将是繁忙而枯燥的三年。 前儿才被叫去劝过架的边存志和边远父子都发自内心的笑开来,就是住这一块的一家,家里统共才三兄弟和一个将出嫁的姐姐,三兄弟还没娶媳妇儿,为着一点儿东西一家子争的要死要活。 “你们两个去看看二哥过的怎么样,我给收拾几样家里的东西你们帮忙带过去。”刘芳娥说着就要起身收拾。 这两年知道边浩定下来,刘芳娥和曹清宜跟家里人做衣物的时候就开始一并也给边浩做好。 边春晗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只拉着边兀一直咧嘴笑。 边家为了这个事一家都忙了起来。 刘芳娥和曹清宜给两个薄毛衣、一条围巾、一双棉鞋、两双拖鞋收尾;边春晗带着几个弟弟四处摸鱼抓虾,捡了最好的留着;边存志和边远捡家里最好的米和蔬菜收拾着。 “六儿,你跑一趟镇上买一罐大酱回来,你二哥最喜欢咱娘做的酱菜,你给买一罐回来,娘今晚给酱好,你带去叫你二哥他们慢慢吃,最下饭。”边远仔细看了给边浩带的东西说。 边兀看着一个装了半桶鳝鱼和泥鳅的水桶、大半桶龙虾、一个包了给边浩带的衣服鞋子并两人两套换洗衣服的布包袱、一个装了白米和几样经得住搬得蔬菜的蛇皮袋,再加上边春晗的晕车,深思这一趟出门到底是值还不值! “好咧!”边春晗这两天一直处于情绪高涨中,立即乐呵呵的应了,去厨房灌了一壶热水就准备出门。 边兀试着提了一次两个桶和蛇皮袋才在边春晗的催促声中出门。 几十里的山路对现在都长腿长手的两兄弟来说,已经不觉得那么遥远了。 “娘说二哥开的射击馆哩,不晓得我们能不能玩玩?”边春晗说。 对这个边兀倒是充满了兴趣。 几辆摩托车从旁边呼啸过去又冲了回来。 边春晗拉着边兀连连后退,好容易从避开了车轮。 “靠,你怎么开车的呢?”边兀当即怒了起来。 几个人嗤笑起来。 边春晗着急的检查边兀被车把挂到的胳膊肘,根本顾不上看骑车的人。 “哟,花脸猿人,你还没重新投胎哩?” 边兀冷哼了一声,“我好好地考上了高中,将来还能读大学,倒是有人,切!” 几个人立即被边兀鄙视的样子越发激怒了,竟有两个拧了油门直直往人身上碾了去。 边春晗叫了一声,护着边兀硬生生挨了一下。 “你看什么看,老子这样怎样了?”有人叫骂着。 边兀猛地一抬头,抬脚就踢了过去。 有人开着车一直往人身后撞,边春晗想都不用想就帮着边兀扑了过去。 等有几个大人过来喝止,三辆摩托车才呼啸着离开了。 边兀把边春晗拉起来,卷起被轮胎擦破的衣袖,咬着牙不说话。 边春晗抬手摸了摸边兀脸上的胎记,因为早就习惯了这一块东西,边春晗已经忘了自己捡回来的孩子脸上是带着看上去有些吓人的胎记的。 “孩儿,是不是就是这你才开始留头发?” 边兀把脸偏开,“没事,哥,他们都退学了,混子的话咱为甚要听!” 边春晗胸口一下接一下的起伏着。 “不晓得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通知书,到时候我就能跟哥一起去市里了。”边兀抬头看到学校的大门,用力转移了话题。 事实上连中考成绩都还没出,但是边兀对了答案后,精确到个位估出了自己的分数,并且抬着下巴保证最多在作文上有两分偏差,全家人没一个担心大的。 边春晗不说话,拉着边兀拐到药店买了一瓶碘酒,去菜市场买了大酱往家走,过了小半个小时才神色如常的又跟边兀说笑起来。 边兀也避开刚才的事,两人回来只说在镇上不小心叫摩托车刮到了。 边春晗夜里却是咬了几次牙,少有的失眠了,只恨自己不知事,没早些注意到孩儿脸上的胎记,不晓得孩儿为此在家里糟了多少罪。 彼时正是澳门回归的一年,举国欢庆,像边春晗这样的编制外教师叫做民办教师,一个月才七百多块钱的工资。 边春晗下定决心每个月至少存三百块,一学期后就带孩儿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边春晗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爬起来先摸到厨房准备路上的吃食。 边远把东西都先拿出来,准备送两个弟弟去镇上。 等边兀一进厨房,边春晗抢着先冲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边兀扑过去,抱着边春晗不撒手,眼睛下面也带着淡淡的阴影。 “六儿,兀儿,你俩多大了!还天天抱几回,快拎东西准备走了。”边远站在门口催促道。 “时间还早哩!”边兀嘀咕道。 “还不快点儿,要赶不上车看你们怎么办!” 边春晗应了一声,扯着边兀快步去井边打水洗脸。 家里每次有人要坐车的时候,大人们就格外心焦些,恨不得提前几个小时就去街头站着。 三兄弟等了半个多小时,天大亮,客车才慢慢的开过来。 边远不放心地交代了又交代,叫两人仔细东西。 昨天晚上边存志总担心边浩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还要出门去收些土鸡蛋回来,叫边长纪几个硬拦了下来才作罢。 幸而这时候算淡季,人稍稍少些,两人才提着几个包和桶顺利的上了车。 “二哥!” 边浩站在出站口用力地招手。 边春晗气喘吁吁的从人流里挣了出来靠过去。 “六儿,你们咋带恁多东西!热坏了没?” 边浩伸手要去接东西,边春晗扭着肩膀避开了。 “二哥,你身体好了?”边兀问,也不肯叫边浩拿东西。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把大半的东西都两手提了过去。 边春晗这才注意到边浩身边还站着一个咋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汉子。 “这是二哥的拜把子兄弟,你们也该叫哥。”边浩略略迟疑了一下介绍道。 边春晗老实地跟着他的介绍叫了声“成哥”。 边兀稍稍挑了一些眉,嘴里也跟着叫,心里却存了疑虑:刘芳娥来了好几回,却从没听说起边浩有了一个干哥哥。 边浩他们在部队做的事是绝密,就是现在因伤退役还得照着日子去部队报告,也正因着这层关系,几人才敢也能办起射击俱乐部。 他们弄了一辆部队淘汰的旧车。 第49章 发现 第四十九章发现 边春晗第一回坐吉普车,连车门都不晓得怎么开。 “六儿,上面按一下!上面按一下!” 边春晗在车门上摸了好一会儿才在边浩的指挥下打开车门。 老式的小区,一栋四层八户的楼层,边浩他们分得了六户,还有两户几人凑钱买了下来,只底层的三户做住房,上头都打通改造成接待室和射击场。 边浩和胡成身体好些住在二楼。汽车刚驶院门口,一个人划着轮椅迎了出来,虽然不良于行,但转着车轮的胳膊上还是鼓鼓囊囊的两大块肌肉,脸上好些细小的伤疤。 “海子他们呢?”边浩上前推着轮椅问。 “平哥带了几个人过来,他们在上头招待。” 边浩介绍了人叫边春晗和边兀叫了人,搬着东西放在进门101室冰箱里。 “咱们兄弟几个是一起开火的,等会叫你认识你利哥,他做饭是真的棒。”边浩跟边春晗把东西规整说。 “今儿你们先好好歇一晌,等明天晚上凉快些我们去江边兜兜风。”胡成找了一个大盆过来把虾倒进去,又给泥鳅和鳝鱼换水。 边春晗从下火车就开始傻乐,看什么都新奇,却还惦记着一件事,“二哥,咱要是有空,我想带弟去医院一趟。” “哥!”正打量房屋的边兀叫了起来。 “孩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边浩连连问道。 边春晗也不大好意思,“我想叫医生看看孩儿脸上的胎记有没有办法去掉。” 边浩拍了拍手,撩起边兀额边的头发看了一回,“去问问也行,不过像这样的手术老贵。” “我九月份就能拿工资了。”边春晗乐观地说。 边浩扬了一下嘴角没多说,剩下的都扔给胡成,带边春晗去楼上给他们准备的房间——三户住得单元里唯一一间装了空调的房间。 “我去切个西瓜,吃一点舒服些。”边浩讲解过房间灯泡开关和浴室后说。 “我给你帮忙,二哥!”边春晗连忙说。 “六儿,自在些,你要不能好好玩,二哥以后都不敢叫你们来了。你等会儿给你们五哥打个电话,叫他晚上过来吃晚饭。” 边春晗这才随意地重重躺到床上。 边兀把人翻了个面在他后颈处按捏,“还难受不?” 边春晗迷迷瞪瞪的“唔”了一声,等边浩端着西瓜进来,边兀“嘘”了一下,给边春晗脱了鞋,拿枕巾搭在他肚子上,又把空调调高了好几度才跟边浩出去。 边浩问了一遍家里的人,带着边兀去了另一个房间,“孩儿,要说这外头有什么事最大的变化,你就该学会这个。” 房间里放着一个木制的一直伸到屋顶的书架,上面才将摆满了三排,屋子中间安着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个边兀全然陌生的大家伙。 边浩用力拨开书柜玻璃挑了一本旧书给边兀,“你照着这个自己摸索,上网密码是从10倒着到0。我去上头跟大家打个招呼。” 到这里一切都是新东西,一天接收了太多信息的边兀按捺住要跟上去看看的心情,先翻开书对着上面的说明打开电脑,十分钟后就完全沉浸了进去。 一九九九年暑假时候,中国的互联网已经有了网易、搜狐、新浪,接下来马上会出现以后长期盘踞家家户户浏览器首页的阿里巴巴和百度。边兀和气幸能在这时候有机会接触到。 边春晗一觉醒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就翘了上去笑开来。 “哥,快洗个澡换身精神的衣服出来,二哥要给我们介绍朋友。”边兀听到响动马上推门进来。 边春晗一个鲤鱼打挺绷着软绵绵的身子骨站起来,头晕了好一会儿才动。 “我给你冲杯糖水进来。”边兀扶着他硬把人按在床边。 边春晗打小晕车晕的厉害,这两年身体强壮些稍稍好了点儿,这次拎着大包小包汽车火车的挤了一路,什么都吐干净了,连水都喝不进,这会儿起快了就不成。 边浩叫平哥的带了七八个人过来玩了一下午,这会儿和两个跟边浩他们都相熟的人留下来吃晚饭。 边春晗叫了人。 平哥哈哈笑了起来,“还是我们小二弟有福气,家里弟弟个个都成才,来,今儿来得急没打听清楚,你平哥就是个大老粗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个红包做见面礼!” 递过来的赫然就是一叠红色的钞票,边春晗惊愕的连连推辞。 “六儿,你拿着呗,你们平哥那里就是这样的习俗。” 边浩发了话边春晗才满脸通红的接了正正经经的跟人道谢,还有两个人说说笑笑也跟着给了钱。 除了这三个客人,屋里还坐着傍晚已经见过的做轮椅的一个哥,还有一人手边放着拐杖,一条腿大腿往下都是空荡荡的,另一个带着一个能遮住半张脸的斜眼罩,跟客人说着枪支口径问题。 边春晗刚坐下,边明提着一包鸭脚、鸭脖之类的进来,显然跟在座的都相熟,一一打了招呼后,把东西留给他们,拉着边春晗和边兀到旁边问家里情况。 边兀和边春晗背来的东西很快就派上了用场,利哥烧了满满一大桌菜,都拿大汤碗装着,十几个爷们儿,大半是部队出身,尽管他们已经就着鸭脖喝了一轮啤酒,上了饭桌,又先开了十几瓶啤酒,中途还嚷着喝啤的没意思,要拿白的来干,被边浩死劝住了。 边春晗晕过车这顿,边兀就格外注意他的饮食,只叫他吃了一碗青菜汤拌饭,就坐在桌边陪着。 一顿饭吃到夜里十一点才散场。 边明帮着边浩、成哥收拾桌子,其他两人帮着行动不便的两人去洗漱,又要帮忙的边春晗被边兀硬拽回房间洗澡休息。边明留下来跟边春晗两人挤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先起来赶去上班了。 第二天边浩得空,领着边春晗和边兀去著名的江边玩。 买了票后,站在游船栏杆边上,尽管太阳已经很毒了,江水也半点儿不像书上描绘的那样清澈见底,边春晗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黄色江水,仍然觉得心旷神怡。 “来,六儿,跟边兀站一块儿,哥给你们照几张相。” 边兀和边春晗同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船停靠的地方就在鹤楼边上,兄弟三个吃了点儿东西又继续逛楼。 边春晗一路只剩下惊叹。 晚上,又去市区最豪华的商场看了一圈,听从边浩的建议在尽管反季节断码一折处理仍然得大几十的地方挑了一件咋一看毫不起眼的大衣。 “哥,这个也试试呗?”边浩在胡乱堆在一块板上的鞋子里翻出一双运动鞋说。 边春晗连连摆手,“我已经买过了,孩儿!” “没事,六儿,机会难得,你开学就是上班的人了,还来来回回只有几双布鞋,也不大像样子。” “哥,你还得打篮球,一定得要双好的运动鞋。”边兀说到这个,边春晗就不说话了,他在职高玩了三年篮球,最后还是他同学温睿言看不下去,给了一双自己的旧鞋给他。 晚上到家,边春晗来不及跟边兀说自个儿的激动,洗过澡一沾枕头就合上了眼睛。 边兀把边春晗头抬起来,用一条干毛巾尽量吸走湿头发上的水,忍住困意去了书房。 边浩在楼下说了会儿话上来,敲了敲磨砂的玻璃门,“弄一下就去睡了,明天我们不出去,带你们上去看一看,你有的是时间弄这个。” 边兀停下因为不熟练动作格外缓慢的打字,应了一声,又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 两天后,边春晗和边兀就不让边浩陪着了,吃过饭自己出去溜达,附近一个花园成了两人每天早晚必去的锻炼之地。 今儿早上,边浩给了点钱给边春晗,叫兄弟俩去外头尝尝这边特有的早餐。 这时候天将大亮,下面小区里到处能看到人影。 “哥,等一下,我回去拿把伞。” 天色乌沉沉的,夏日的雨往往说来就来。 边兀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去,大猫一般一步两个台阶上了楼,快手快脚的打开门,抬眼就看到在斜对着门的房间里抱在一起的两人! 第50章 一窍 第五十章一窍 边兀当即脚下一个踉跄,重重的撞在门上,门又磕在墙上,先后发出两声不轻的响动。 边浩猛地把人推开,格外红润的嘴唇上还带着可疑的液体。 边兀愣愣的站在门口。 “小、小弟,你怎么又回来了?刚、刚我跟你二哥闹着玩,呵呵,闹着玩来着!”胡成慌张地解释道。 边兀直直地看着两人不说话。 边浩晓得这个捡来的弟弟头脑发达,生来早熟,不说清楚是不能糊弄过去的,反倒镇静下来,大大方方的拉过胡成的手,“到这儿来,孩儿。” 边兀习惯性反手把门关好,还处于震惊中晕乎乎地走了过去。 边浩扒开胡成胸前,指着他靠近心脏一个伤疤,“这是五年前哥第一次出任务时他替我挡的弹片,那时候任务困难,防弹衣都不知道丢哪儿了,弹片直接就嵌到了骨头里,停在了离心脏只有几毫米的地方。” 说着掀开自己的裤脚一直卷到腿根,大腿上赫然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旧疤,难怪边浩回了两次家从不跟着弟弟们下水玩。 “我这里是三年前我们撤退的时候,他伤了内脏走不动,我拿皮带把他扎在背上带着跑,被一个□□炸伤的,因为地方偏,没有好医院,伤口感染,差点儿就截肢。” 边浩指着胡成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一个个都能说出来历。 “所以孩儿,哥从参军就跟他一个排,六年前一块被选到特殊部队,十几年同吃同住,三年以命换命的日子,二哥不晓得跟其他人还能怎么过!就是叫爹、娘、大哥大家伙都知道了,二哥也不惧,我不晓得为什么有书上说男人跟男人一块儿是得了精神病,咱俩命都是对方给的,一块儿过又怎样!”边浩满脸平静地一气儿说下来。 “楼下两户哥哥也是?”边兀敏锐地问。 “是。”边浩毫不犹豫地答了。 这一刻,比互联网更重要的另一扇门在十四岁的边兀面前猛然打开。 “边兀,如果你想不明白或者不能接受也没关系,只要别去外头乱说,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不需要叫大家都接受。”胡成粗糙的大手搭在边浩肩膀上沉声说。 “不,二哥,成哥,打小爹就跟我说过,外头那么大,哪能事事都叫我知道,男人会想跟女人一起无非是受身体里激素分泌影响,这影响能对着女人,当然也能对着男人甚至其他东西,就像成哥说的,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又没妨碍别人,我没啥不能接受。” 边浩眉眼舒展开来,“这更好,孩儿,你还小,二哥这事知道就行,别惦记着,等将来你再大些就知道男人要跟女人在一起,不光是荷尔蒙这东西分泌。出去也别对任何人说,咱们这社会像二哥这样的少数就是异类,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甚至会指责,虽然二哥是过自己的日子,可也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边兀用力“嗯”了一声。 “小弟,你回来有什么事?你六哥呢?”胡成脸上肌肉完全放松下来问。 边兀这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就往外跑,从门边上的柜子里拿了一把伞,喊了一句就跑了出去。 边浩小小的舒了口气,抬手给了比自己高半个头的胡成一个暴栗,“才几天就忍不住,我交代了多少回,家里有其他人来时注意下。” 胡成只“嘿嘿”笑,抓着边浩绝算不上漂亮的手香了一个。 这边边兀一路猛冲到小区门口。 边春晗已经打算回去看看了。 “二哥跟我交代了几句就出来迟了,哥,我都恁大了,在小区里还会怎样!”边兀嬉皮笑脸的搂住边春晗的肩膀。 “那也该跟二哥说一声,快点下来,这里又不是卢林村,你去了那么久我怎么不急!” 边兀做了下回一定快些的保证,三下两下就把话岔开了。 这周末边明放假,接两人去这里几个全国排的上名号的大学逛了一圈。 晚上吃过东西后,坐在公交车上,边兀情绪一直很低落。 “孩儿,哥一点都不后悔,现在就是让我来上大学,我都不来,不然孩儿去市里读高中,又得孤单单的。”边春晗说了好几遍。 “六弟,大学真的是有必要读一回,不是学到了多少东西,重要的是大学里面好多是外头不可能有的,各种社团、活动、资源……而且读大学真的是一种享受,在大学里人的整个世界观和为人处世都可能发展转变。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像你这样的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找不到高中,去教育局问问,能不能以社会人身份参加高考,自己在家复习,也是一条路子。”边明说。 边春晗摇摇头,“真的不用了,五哥,爹和大哥老早就说过我们兄弟各凭本事,考上就去读,没考上就自己顾着自己,我本来连中专都读不到的,是爹和大哥偏心我才花钱送我去读了,现在能在市里工作,以后弟弟们都要去市里读高中,正好也有个照应,挺好的。” 边兀脸色更阴沉了。 “那是咱家那时候困难啊,现在你要还想念书,五哥供你都没问题!”边明半点儿没迟疑地说。 “五哥,你别想了,我现在真的是最好,我自个儿也很满意,先工作,再过几年要有啥想法时再说,那时候我自个儿会把钱准备好。”边春晗认真地说,又劝边兀别叫这事影响心情。 边兀只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要想办法。 到家后,听边浩说了一个消息,边兀刚才的低沉才彻底干净。 “才将下午大哥打电话过来了,中考分数出来了!孩儿考了663分,全校第一名,也是镇上的最高分,其它地方不晓得,他们老师说这成绩肯定能上市里最好的高中。” 边春晗咧开嘴就笑了起来,“九弟呢?” “他也考得好,621分,市里最好的高中去不了,市一中肯定能上的。”边浩也笑的合不拢嘴。 在连绵的山里,边家一片欢声笑语。 刘芳娥整治了几个好菜,一家人吃了一顿,边存志喝了一点儿酒就话匣子关不住,大晚上还要去跟边家老爷子上坟,被边远拉着,衣服扣子都崩掉了两颗。 现在边家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谁提起来都要翘起大拇指,一家已经出了两个大学生,没一个儿子是孬的。边存志到哪儿腰杆子都是直的。家里这两年格外热闹,原先嫌边家儿子多怕将来不好过的,现在隔几天就有说项的上门,读过书的不敢求,边浩、边虎两个成了大热门,甚至有镇上的人家也来说和。刘芳娥一律以孩儿要在外头发展安家推了。 等大家都安置后,边远摇着大蒲扇跟曹清宜说话,“下头弟弟们都结婚晚,博文都恁大了也没能有个伴,他们在外头长了见识不定什么时候找对象,到时候下头都是小小的,就博文一个先长大了。再过几年我们也年纪大了,想生都不成,不如今年跟博文添个弟弟妹妹呗。” 曹清宜推搡了边远一把,没说话。 边远会意地俯下了身。 边春晗从回来就一直处于傻乐的状态,在浴室里洗澡都能笑出声来。当事人边兀却毫不惊喜,陪着说了会儿话就钻到书房里摆弄电脑。 “哥,我们这两日就准备回去呗!”边兀睡前突然说。 边春晗楞了一下,“怎么了,孩儿?” 第51章 酸水 第五十一章酸水 边兀照直说了想把身份证办下来试着做些事情。 “这事是该办的,说起这个,哥回去也得办了,咱不急这两天呗。” “我急哩不成,哥,身份证办下来得好几个月,到时候啥都晚了!” “咱是该玩的该看的都弄过了,可这才几天怎么跟二哥交代哩。”边春晗为难地说。 果然,边浩怎么也不同意。 “办身份证也不急这一两天,你真急还不如等照了相一个半月后自个儿多跑两趟去问出来没有。” 边春晗冲边兀“嘿嘿”了两下。 两人又玩了快十天边浩才放人,拎着不比来时少的大包小包回去。 边春晗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躺在院子里青枣树下,长长舒了口气,“千好万好,还是家里最舒服!” 边博穿着边明给买的旱冰鞋,刘芳娥用两条布带穿过鞋面牢牢地绑在他的脚上,边明想叫大家都能玩,特意买了大码的。才将边博一站起来就来了个大背摔,边秋茂和边夏实把人拉起来,刚放手就又摇晃了两步趴在地上,狠狠摔了四五次后,这会儿扶着边春晗的椅子扶手不敢撒手。 边峰几个在旁边笑的前俯后仰。 边春晗暑假回来十天就又赶回学校补课,要等八月份底才能再有十来天假。 边远趁着这会儿地里事少,又去镇上做泥瓦匠,晚上带回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三弟找了一个京都得媳妇儿,下个月凑好了假要把人带回来哩!” 刘芳娥当即乐的笑开了,饭都顾不得吃,站起来要给收拾屋子。 一家人接下来的话题都是猜测这个新三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边家一水的男人,除了他们娘,就只有曹清宜,这个捡回来的大嫂除了跟边远话稍微多一点儿,平时很少开口,也不大开门,得空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看书就是听歌儿或者教边博文,甚至于脸上的表情都一直柔柔的,甚少有变化,没能让阳刚气太重的边家多几分彩色。 “咱三哥恁好,找的三嫂肯定可漂亮可温柔。”边春晗跟边兀小声说。 边兀脸上黑了一下,“哥觉得女的好?” “咱三嫂可定是好的!”边春晗半点儿没觉察到异样肯定地说。 边兀没继续试探,脑子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只恨自个儿现在还能力有限。 在家里的日子单调,但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边俊回来的时间。 边存志和刘芳娥盼了这些天,到了这日子却不敢去镇上接人,叫边远和边春晗以及必定要跟着边春晗的边兀换了最好的衣服鞋子拉着板车去接,预备新嫂子走不动就把人拉回来。 边春晗本来牵了大水牛出来套车,被刘芳娥拦住了,“人家城里姑娘不定多讲究,还把牛拉去!” 原先边存志还打算把镇上光二村的屋子赶着去修一下,干脆叫边俊就在那边落脚,省的进了这山里被人家姑娘嫌弃,边远发了一通火,直说要弟媳妇儿真这样眼子低他是不伺候的,两夫妻才收敛了些。 边春晗脖子都伸酸了,客车才慢悠悠的晃过来。 边远慌忙又扯了扯身上的衬衣,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边俊一前一后的拎着两个足到人胸口的大皮箱先艰难的下了车,把箱子一放又转身伸着手接出了个小些的箱子,里头都是从京都带回来的礼物,最后才拉着斜挎着一个小皮包的女人下来。边俊招呼她叫了人,她笑眯了眼自己就介绍自己,“我叫董寒梅,今年二十四岁儿,跟边俊儿是去逛博物馆的时候认识的。” 她穿着一条碎花齐膝盖的短袖连衣裙,腰间扎着一根精致的细皮带,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额头前都全部用小发夹梳了上去,清清爽爽的,脚下光脚穿着一双米黄色平跟凉鞋,跟一米七几的边俊站在一起也没显得矮多少,一说话眼睛先笑弯了,标准的普通话后头总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儿化音,嗓音清脆听着舒服。边春晗不会儿就觉得这个新三嫂是真的好。 一路上,姑娘话都没听过,听边春晗和边兀叫她三嫂就笑的眉眼飞扬。 “我们小弟今年才将十四岁!哎呀,这真是了不得,十四岁就有这么大个儿,将来一定是个一米八八的帅小伙。” 边春晗高兴的笑起来,“兀儿打小就个头大,手长脚长,长得飞快!” 说着,硬抓着边兀的手给董寒梅看。 “哇,真是可惜了,孩儿,这手要是能去学钢琴,肯定又是一个钢琴王子!”董寒梅听边俊叫了边春晗和边兀几次,马上就学了去。 边兀挣开边春晗的手,一改在边浩那里跟哪个哥都健谈的模样,这小半晌除非应话都没主动开过口。 一路说笑着到家,到后面坐了几天的火车的姑娘明显走不动了却坚持不肯坐班车,要跟边俊一起走到家。 “下回我肯定不跟大哥客气了,这第一回怎么也该走一遭儿!” 边远开心地露出了眼角深深的鱼尾纹。 边俊离家远,坐火车来回倒一趟得五六天,偏偏他们一年到头最长的假也就七天,还都是买不到票的时候,已经几年没能回家了,这回发了狠请了足足一个月假。两人路过汉江的时候,边俊和边明都得了消息,来电话说这两日也会回来。 边存志和刘芳娥听董寒梅叫了人,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拿了边远专门准备的红包给了姑娘见面礼,插空就拽着边俊问准备什么时候办酒席。 “董寒梅,我娘问我们什么时候办酒?”不防边俊抬头当着一院子边家人面就问了出来。 刘芳娥窘的手直揉。 姑娘大大方方的应了一声,“叔叔和阿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办。” 边俊当初考上大学,边远就把他的户头关系转到了京都,工作后直接就在京都落了户,但是两人还没有领证了。边俊坚持要先回家一趟再领结婚证。 刘芳娥激动的嘴都哆嗦起来,边家这些年除了七年前边远那次不成样子的喜事再没有办过大喜事。 家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等边浩和边明回来了,就更热闹了。边远也暂时不出去做工了,依着刘芳娥选定的日子,跟杀猪佬说定提前一天来把家里一头半大的猪宰了到时候用,每天都乐呵呵地忙着从镇上买东西回来。 只除了一个人。 刘芳娥把最大的房间收拾出来,墙上重新粉了一遍,仔细的在床头墙上都贴上厚白纸,铺了新的铺盖给边俊小两口住。边春晗往下几兄弟包括后回来的边浩、边明都只能挤在一个屋里,还有非得跟着叔叔们一块儿热热闹闹睡的边博文,九个人挤一个屋,边存志又把以前订的歪歪扭扭会“咯吱”响的木床和夏日纳凉用的竹床都塞了进去才睡下,屋里摆的都是床,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边兀当着一大屋的人,还有知事的边浩,半点儿小动作也不敢做,每日背着就听边春晗夸新嫂子,嗓子眼直冒酸水,还要装作跟大家一起开心。 第52章 上门 第五十二章上门 边俊早早就跟边存志和刘芳娥说了,他们年前在京都还要办一个酒,叫老两口到时候体现把家里事都办妥当了大家都过去玩一趟。 “虎子在那边也落住了脚,把店子开起来了,我特意把房子买偏了些,挑了足够大的房子,咱一家人都过去也住得下。” “三儿,你才上了几年班,买房怎么不跟家里说!”边存志坐在灶下说。 曹清宜如了边远的愿又怀上了,只上回怀边博文安安稳稳的,这回才将一个月就开翻酸水,半点儿不如意的味道都闻不得,大多数时候都是手里拿着一点儿小活计或者一本书安静地可能大家嬉闹或者听大家说话,再不能给刘芳娥搭把手。 “我大学时候就开始挣钱,也没有要大花钱的地方,手里攒了一笔。今年国家有政策,我找银行贷了一笔款,足够了。”边俊解释道。 炒菜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咋找银行贷款!”边存志惊讶地说。 就是二十年后,大部分农村地区仍然不能接受找银行借钱! 边俊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跟边存志和刘芳娥解释了好一会儿首付、房贷以及他有足够的公积金。 边存志夫妇有没有听懂不知道,有个人却受了启发。 边春晗默不吭声的进屋把自己的合同翻出来,上面清楚地印着有缴纳五险一金,心里开始盘算跟学校打商量放弃住房公积金,这样每个月能多一百多的工资。 夜里,刘芳娥翻来覆去睡不着,推了边存志一把,“你把灯扯亮。” 边存志“嗯”了一声伸手在床头摸了好一会儿扯住灯绳。 昏黄的灯泡“吧嗒”一声亮起来。 刘芳娥从内侧绕过边存志下床,站在椅子上打开衣柜上头笨重老旧的大木箱在里头摸了好一会儿拿出有一个带锁的小箱子,坐回床上。 “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舒服,人家姑娘恁好的条件,三儿不晓得多吃苦才叫别人瞧上,这里才五千块钱,不然我们再去取一点儿回来,凑个八千的好数字到时候给他们?”刘芳娥问。 边存志也全无睡意地坐起来,“我原先也是这样想哩,儿在外头买房子,我听大队罗老兵说城市里房子老贵,都是按平米算的,孩儿还说买了大房子,说不得得几十万!” 刘芳娥一瞬间瞳孔都有些放大,两老手里能有点儿钱还是这几年的事,几个大些的孩子们寄回来的钱一半给已经当家的边远供下头弟弟们读书,还有的都存了起来,上次拿了一点儿出来给边远凑起来给了边虎做生意,剩下的都存在镇上唯一一家农村合作社里,也不过两三万,已经算是有家底的人家了。几十万在刘芳娥看来真是得用一辈子去还。 “这可咋整?” 边存志也是抓头发。 边俊只是第一个,上头还有身体出了毛病的老二,下头边虎、边明连边春晗也都到了年龄,就这么三万块钱,要全给了边俊,转头边虎和边明再带一个回来怎么弄!而况以后家里人只会越来越多,过年孩子们都拖家带口的回来,总得有个睡得地方,起码得把山里的楼房修起来…… “这回在自己家咱就不撑面子了,喝茶的时候一人先拿一千。到时候私下跟三儿说好,等他们在京都办酒的时候,让老大两口去,带八千过去。”边村志一咬牙说。 刘芳娥还觉得不够,却也想不出解决办法,只得挂着一颗心睡了。 刘芳娥专门去找村里的老瞎子算了日期,正日子定在八月二十四日,这时候刚好边长纪也能回来。 一大家子都为这一件大事忙活。边家多少年都没办过酒席,就是几个孩子考上学,也只是自家烧两桌菜,几个舅舅过来吃一顿。这一回边存志打算把附近的邻居、村里相熟有过人情往来、光二村给过人情钱的邻居都请一回,一家人老老小小算下来要摆□□桌。 刘芳娥每天都在算家里还缺什么。去镇上的小路上日日都能看到边家兄弟的身影。 边春晗跟进跟出地扫尘、布置屋子、贴天花板、借桌椅,半点儿没觉察到边兀“咕咚咕咚”往外冒的酸气。 董寒梅大姑娘第二天开始就把带来的几条裙子都收在了皮箱里,跟曹清宜借了两套长袖长裤,每天在院子里或者山上跟一群半大小子玩,满眼都是惊奇和欢喜,很快就赢得了边家所有人的认同。 边春晗顶着边博文在院子里转圈,装作要摔倒后又猛地站直,已经六岁的边博文就笑的流口水。 边兀接了好几次,想叫边春晗能歇着,小家伙都不肯下来。 边春晗大小就有这品质,家里大大小小孩子没一个不喜欢他的。边博文出生的时候,边春晗正在镇上念初中,又去市里读了三年的职高,回来,边博文最喜欢跟的还是这个六叔叔。 边春晗累的喘粗气的时候,出去跟村里酿了几十年酒的人家订酒的边俊领着刘大舅和大表哥进来。 一院子的人都停下来,挨次打招呼,疑惑地望着。 “娘,娘!”边博文不等大舅问,就站在院子口扯着嗓子喊起来。 边家院子前山脚下大片地都被开了出来,边存志和边远下了大力气下肥,现在只要不是天太干,常见的菜蔬都能种出来。 刘芳娥得空就在前头忙活。 刘大舅来一次心里就叹一次:这个大姐比他们大了十一岁,她才几岁的时候前头那个亲娘就病歪歪的下不了床了,小姑娘端水端尿地伺候了两三年人还是没了,两年后他们爹就找了他们娘,接着有了他们哥三个,这个大姐在家里什么活都干还碍眼,才十八岁就被他们娘寻了个理由嫁到了这山里头。刘大舅还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有几年大姐和大姐夫过年回去娘是怎么阴阳怪气的。没成想,几十年后,大姐有大姐夫护着,儿子们个个成器,日子过得舒心,面相看着比他们兄弟几个还年轻些,屋子也修的又宽敞又漂亮。 刘芳娥抓着一把杂草扔进猪圈里,跟思绪纷杂的刘大舅打招呼。 董寒梅倒了茶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大表弟一块儿玩溜冰鞋。 还有十来天就是边俊办喜酒的日子,刘大舅专门这个时候跑一趟,自然是有事。 这时候小的边秋茂几个已经跟刘军闹了起来,刘军跟边春晗一般大,初中只读了一年半就回家,一直混到这个年岁。 “姐,弟弟实在是没办法,你妹妹见天在家里闹。军都这么大了,整日在镇上瞎混,惹得隔几天就有人闹到家里,孩儿不成器,我们都管不住,想请几个能干的大侄子搭把手。” “孩儿们才在外头上门,脚都没站稳,你们还不如压着他去地里干几天活,先把他那身懒骨头磨了。” 刘大舅只一味恳求。 湖区比山里出去打工的人多,刘家三兄弟却都没有出去,只靠种地,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边远和边存志骑着家里去年找废品回收站淘换回来的两辆咯吱响的自行车去镇上买东西。 刘芳娥一个人很快就被说得不知如何拒绝。 边秋茂、边夏实、边博文都怒叫起来,三人追着刘军,把他按到在地上,抢回了另一只滑冰鞋。 刘军不会玩这东西,边家兄弟便叫一人只穿一只玩,刘军玩不过,又不肯照着说好的轮换着来,踩着溜冰鞋到处跑,原本他是客人,几个让着他就是,关键是他还抢了另一个鞋子乱扔乱摔。 前些年边家穷的饭都吃不饱,许多时候家里是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出,能有一个玩具都是宝贝一样爱惜,不管多劣质多老旧的玩具都到现在还留着。 刘军站起来就挥拳头。 边浩才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把人拽过来。 “姐,你给兄弟搭把手,不要你们出钱,钱都算好,一分一厘都是弟弟的,给军找个工厂就成!” 刘大舅的意思,最好能去京都。 边浩拖着人走了过来,“不可能!” 刘大舅满脸干笑,“大侄子!” “家里任何人,就是亲兄弟,自己有本事自己找了工作去可以,想直接过去靠谁,什么时候都不成。大舅,不是不给您面子,大表弟这个样子,您当爹都拿不住,三弟更不可能接手。”边浩制着“嗷嗷”叫的刘军毫不留情地说了一通。 刘大舅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边浩突然松手,刘军转身就要扑过去还要打人,边浩毫不留情地锤了刘军几下,一脚把他踹在地上。 刘军杀猪一般哭叫起来。 刘大舅和刘芳娥都惊地站起来,把人扶起来。 “你搞什么?”刘大舅怒问道。 “我在部队这么多年了,这几下绝对没事,顶多疼几分钟,大舅就受不住,他都恁大人了,不如意就挥拳头,您不先骂他,谁还敢管他一下。外头柴米油盐、住行穿都要钱,几个弟弟都拿那点儿死工资过日子,打他们的注意,想都别想!”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打他们主意!”刘大舅脸上都红了。 第53章 怒气 第五十三章怒气 刘芳娥也不晓得自己二儿子说话这样难听。平日里只看他领着弟弟们打拳和说部队里的生活、训练都是温温和和的,就是躺在医院里,多少人因着病痛对人发脾气边浩也好脾气的紧。觉得这样对长辈不妥,到底忍着没说什么。 “大舅不用说了,你就大表弟一个儿子,他不成器,也是你们打小没教好,想叫他去靠我们哪一个是不成的,要您舍得,我出面,送他去当两年兵,别的不说,他一身懒骨头绝对给他打碎了。” 边浩的这一转话,刘大舅才稍稍收了火气。 这年头部队招兵已经大大减少,再加上日子好过些了,而且光做两年义务兵,出来后还是一样打工或种地,附近已经很少有人拿当兵做一条路子了。再过几年,大家会发现即使想去做义务兵也不容易两人。 刘大舅又迟疑起来。 刘芳娥见势,打着烧饭的旗子,去了厨房,就没出来。 刘军杀猪一般嚎叫着,嚷嚷他爹叫快走。 边浩一个眼风杀过去,漫不经心的两手握了一下拳头,发出一串“噼里啪啦”响声。 刘军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小些的几个边秋茂几个看人被制住了,就不感兴趣地去玩儿自己的。边博抱着溜冰鞋来回擦了好几遍仔细收回鞋盒里。 边兀轻声跟边春晗说了两句,原本对这些事从不放心上的边春晗站在边上安静地听着。 “哥,你都工作了,以后都跟外头人打交代,你看看二哥怎么说话的,学一点儿是一点儿。” 刘大舅还想提一提给刘军找份工作的事儿,不去京都也成,在汉江城也可以。 边浩始终坚定地表示拒绝,因为他明白,一但开了这个头,后头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边存志和边远回来后,刘芳娥张罗着烧了几个菜,刘军又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边浩不耐烦的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才把人拖到饭桌上。 “大舅,您给个准话,要是送刘军去参军,我二话不说,去了就给你联系,下一批招兵就能进去。”边浩在送他们父子俩出门时又说了一遍。 边存志和边远都是好性子人,要没有边浩拦着,被刘大舅一求再求,就是再为难怕也拒不了。 “今天有了这个事,正好在这个都把话说清楚,我们是最亲的亲兄弟,都不许去想靠着哪个,各自凭本事,你们哪个哥哥都是自己读书出去的,在外头看人脸色挣点儿死工资,日子过得不容易。外头谁更不用说了,爹娘大哥在家里当家,不好开口的,都推给我,就说我性子恶。”边浩特意跟一大家子说。 边家家风好,打小边存志和边远跟孩子们灌输的最多的就是唯有读书才能跳出“农门”,所以边家兄弟玩可以,书却是都尽心尽力念着,下头边长纪、边峰、边兀的成绩都是顶顶好的,就是最小的边夏实边博两个好玩成绩稍稍差一些。 边春晗在边兀的叮嘱下,对这件事从头盯到尾,真正晓得了如果要拒绝该怎样做。 在边俊摆酒席的前一天边虎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他回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刘芳娥正在卤卤味,抓着他的手摩挲了两下就偷偷撕了个鸡腿给他,“叫你那时候不好好读书!” 边虎干的活儿,手上就不可能好看。他嘴里叼着鸡腿还不得闲,“娘,不都说看事情不能看表面哩,你就摸我手就觉得我过的是苦日子,我做的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其实老开心,你别多想,要我在外头真过不好,三哥还会不管我不成!” 刘芳娥这才松快了些,继续手里的活计。 酒席要从头天中午吃到第二天晚上,饶是边家人手多,又请了邻居几个婶婶在厨房里帮忙,还是忙的晕头转向。 边虎听边边春晗说了刘大舅来找帮忙被边浩挡了回去的事儿,第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特意挨着三个舅舅坐,喝了几轮酒就把话说开了,当即保证以后发不发跟表弟们都跟亲兄弟一样走亲戚,。 原也就是,三个舅舅每家都有儿子,帮了一家,另两家怎么会服气! 家里来客人都是边虎陪着边俊招待,几句话就把人说得直乐。 边春晗在后头厨房帮忙,被刘芳娥赶出去,跟在边虎后头学说话。 边兀他们几兄弟被分配的任务则是看着来得孩子们。 董寒梅姑娘今天斯文了一回,穿着一条大红色的裙子带着头花端正的坐在填了一个大衣柜和一张桌子的新房里,对每个进来看新娘子客人微笑。 边博文瞅空给她端了一碗凉茶进去。 董寒梅左右看了看,肩膀放松下来,抱着边博文揉搓了一番,从床头柜旁边抽屉里拿了一个红包给他。 “还是我大侄子好!” 边博文攥着红包,开心的露出了缺了口的牙床。 边俊这一场酒席办下来,在家休息了两天,就到了边春晗去上班的时间。 边长纪还有两天才开学,他一天都不想早离开家,决定晚一天再走。 边春晗和边兀两兄弟带着对新生活的无限憧憬挤上了汽车。 “这是哥的宿舍,前头那边还有一栋楼,都是分给老师们住的,哥专门选了这里的瓦屋,屋子大些,门口还有空地,那边有一个小侧门,等会儿我带你跟老伯打个招呼,进出就方便了。”边春晗把大包东西放下开心地说。 在学校最边缘的一排瓦屋是最早建的教室员工宿舍,随着学校规模的扩大,很快就不够用了,前两年新建了一栋六层的大楼房,后头瓦屋除了少数几个老师,余的都是学校清洁工或者食堂工,边春晗是留校的学生,上学期结束就能选房,他看了一回后,虽然楼房是贴了瓷砖带单独卫生间的屋子,边春晗还是毫不犹豫的选了瓦屋。负责分配宿舍的老师确认了好几遍后才把钥匙给他。 边春晗是仔细斟酌过的,瓦屋里单独留给老师住的几间,是把原来的两间打通合成的一间,比楼房不足十平的单间宽敞两倍,门口还有一片空地,天气好的时候搭了架子晒衣服晒被子也好,像其他几家一样开出来种点儿蔬菜也方便。最重要的是屋子里买几张草席在侧边小窗户口处隔一下就能有一个小厨房。 边兀把行李一扔,绕着屋子看了一圈,心里充满了欢喜。 “等会儿哥报到后,我们把屋子收拾一下,去买一个折叠床,你们哥三个睡床,哥睡折叠床。” 顿时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一向很能控制情绪的边兀眉头拧成了一团,好一会儿才深吐了一口气,“那我们买结实点儿的,我跟你两人睡折叠床,不然恁挤。” 边春晗看了看一米五的单人床,欣然应了。 两人把顶棚和墙上都重新糊上白纸,老旧的窗帘拆下来,挂上大嫂用旧床单改成的漂亮窗帘,到晚上,简陋的屋子就已经布满了边家的气息。 接下来边春晗有开不完的会和开学准备工作,宿舍添置物什的事边兀就接了过去。边春晗每天晚上加班备上三页课回来都会发现屋子里多了东西。 边兀蹲在床边上,把旧风扇上最后一个螺丝上回去,插上电,连“咯吱”响的问题都没了。 边春晗来不及惊奇,又被另一个陌生的大家伙吸引了过去。 “这是煤气灶,我们这屋子垒灶不好弄。” 边春晗上学的时候省吃俭用,加上走的时候边远给的三百块,边兀算了又算,几件主要的贵家伙都是在废品回收站里淘会回来,修好擦洗干净上油,两兄弟又用了两年都没出过问题。 “兀儿恁厉害!” 边兀高高地卷着衬衣袖子,抬眼看着边春晗弯起来的眉眼,这段时间的酸楚失落忽而就填平了,现在还不行,总有一天,把这个人牢牢的只锁在自己身边! 边春晗把最后一份资料准备好,开学前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等后天学生才来报道,学校留了一天组织老师们出去聚餐。 几个体育老师事情少些精力足,叫了边春晗打球。 “等会儿,我再叫个人。”边春晗乐呵呵的应了,把边兀从屋子里拉出来。 来了这几天,边春晗一刻都不得闲,边兀跑进跑出添置东西,忙完了在市里逛了几回后,就只能独个儿在屋里看书和写写画画。 边兀把几张图表收好,顺从地搭着边春晗的肩走了出来。 只要想,成绩好又大方礼貌的孩子很容易就能讨大家伙喜欢。 边兀给几个体育老师喂了几次球,老师长老师短的叫,看那个老师表现下就兴趣十足的特意去问。这几天足够边兀跟住在一起的几家、门卫和与边春晗相熟的老师都打好关系了。 等边远陪着边秋茂、边峰过来报道,特意来看了边春晗的宿舍。 边春晗在家里说了好几回,叫上高二的边峰和才考上高中的边秋茂、边兀都不用办住读,到他那儿吃住。 看边春晗兴致盎然的样子,而且是孩儿第一次要给家里帮忙,边远当时没说什么,却是打定注意要亲自来看看的。 “这里虽然是瓦房,但是屋子大些,弟弟们都住过来也没问题,七弟快高考了,还是住学校方便,但是放月假的时候过来加一顿餐也好。” 外头有边春晗和边兀重新加固过的晾衣架,前头一小块地边兀得空已经翻了一边,撒了一把秋小白菜籽下去,现在已经有零零星星的几个顶着种子外壳从土里钻出来,屋里放了两张床和一个长书桌、衣柜、又隔出一个小厨房,只剩下让人侧着身子走的空隙,但是屋顶墙上都贴着平平整整的白纸,拉开干净的窗帘,屋里就亮堂堂的。公共厕所和洗漱室在另一头,每天都有人刷洗几遍,干干净净的。 “孩儿,你这里不错。” 边春晗开心的笑了起来,又叫边峰、边秋茂试他们的床。 “六啊!”边远抬手止了边春晗的话,“孩儿,你这里好,可你才将来上班,带着边兀一个就算了,几个弟弟都住过来,就是不占别人什么,也有人该说闲话了。” “不会,大哥,我跟我们主任都说好了,这里好些也都是一家人住这儿,真的,大哥,不会有人说!” 边兀私心作祟,故意不开口帮腔,看着不善言词的边春晗吭吭哧哧地争取。 “大哥都晓得,你才几岁,刚上班,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哪里还有时间管几个弟弟,哥跟他们都商量好了,还是送到学校给老师管着,你把工作干好,不要叫别人挑着错处。” 边春晗急的直摆手,“我能弄好,哥,真的!” 边远不肯,边春晗又去拉边峰和边秋茂,“学校老多人挤一间屋,一个星期才准出来一次,住哥这儿,你们想吃什么,哥就给你们烧,洗衣服洗澡都方便。” 边峰和边秋茂已经懂事了,知道在外头工作不容易,又跟边远说好了,怎么诱惑都不应。 边春晗眼睛都红了,直跳脚,“暑假明明都说好的,我都想好了,这边也有菜市场,中午最后一节没课的时候都能回来烧饭给弟弟们吃,来不及也能去我们食堂,吃的比学校好……” 边远搂住边春晗,“孩儿,你的心大家都晓得,你好好工作,你离家近些,得空回家几趟就成。” 边春晗还是不乐,到边远要走才打起精神跟人道别,保证能顾好自己。 开学工作在边远走的那一天就正是开始了,边春晗第一年教书,带两个班课,又任了班主任,因着打篮球跟几个体育老师都熟,为了一个月一百块的补贴又在高中部兼了一个篮球队的副教练,每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得花一小时陪着一群半大小子打球。 边兀淘了一辆旧车,每天十几分钟踩着车去上学,反倒比边春晗闲一些。 等半个月后边春晗把班里学生理清了,选了几个靠谱的班干部帮忙才松了口气,晚上去男生寝室看了一回,又跟女生寝室宿管阿姨确认学生都灾后,轻轻扭动了几下酸痛的脚掌小跑着往宿舍区去。 “兀儿!”边春晗疑惑地叫了一声。 边兀猛地一慌,好一会儿才把车锁上。 “真是你,都这会儿了,你还在外头弄啥!”边春晗说。 “我怕车没锁好,出来确认下。”边兀道,“今天忙完了,哥?还要备课吗?明天你有早自习,快些洗了睡呗。” 边春晗伸手就摸到边兀微微有些出汗的额角,“你才回来?孩儿,你干什么去了?” 边兀支吾了一下,还企图转移话题:“哥今天班里还有没有不听话的学生?” 边春晗却是怒上心头。 第54章 重逢 第五十四章重逢 边春晗却是怒上心头。 先前,边兀给边春晗管理班级工作出过不少主意。 边春晗一直为着几个弟弟没有都住过来不舒坦,边远当时怕拖累边春晗叫人说闲话的理由被边春晗驳回后,又提出的一点就是边春晗刚工作恐怕分不出心神照看几个弟弟,不论边春晗如何力争也没同意。边春晗是打定注意叫大哥知道自己这点儿本事是有的。 “我从开学忙到现在,一直没时间管你,你跟哥说实话,这么晚在外头干什么?” 高一的学生八点半就下课,现在已经十点一刻了。边春晗每天晚上都等九点去教室检查一圈,把几个刻苦的学生赶回寝室,再把一天的工作整理好,然后是跑寝室挨个问到,从开学到现在都是如此。 边兀停了一下,“哥,我们去屋里说,洗漱后边泡脚我边跟你讲。” 泡脚这习惯还是新三嫂带来的,她大学学的生物专业,时常就跟大家讲点儿养生知识。边春晗每天站得久,回来泡个脚格外解乏。 学校为了方便老师,在新教师宿舍楼边上又建了一个小型的锅炉开水房,烧开水的老伯会在十点半烧最后一炉, 边春晗注意到已经没剩几件亮着灯的教室宿舍,按下了心中的怒火。 兄弟俩提着三个桶并两个大开水瓶去距离旧宿舍有些距离的开水房接水。 隔出来的小厨房煤气灶上水壶微微响着,边春晗和边兀洗过澡回来,一人穿着一条四角内裤四条腿在一个旧桶里烫脚,里头是打回来的热水用水壶又烧了一阵子,切碎了几片姜洒在里头,泡了这些天边春晗偶尔有的夜里毛虚汗的毛病都没了。为了节约一罐几十块的煤气,两人连喝的水都是去锅炉房接了热水回来烧。 边兀伸长胳膊拉开靠窗的旧书桌抽屉,拿出一叠理得整整齐齐的纸,上面画满了表格和各式各样的曲线图。 “哥,你别生气,我早该跟你说一说,怕你不同意才先瞒着。” 边春晗翻了翻手里笔写的资料,有了缓冲时间,心里的愤怒已经慢慢冷却下来:“什么?” “暑假的时候二哥叫我学了电脑,我急着回来办身份证就是为了这个,你来市里读书后每回回去都会偷偷给我钱、过年爹娘大哥给的、以前我们一起赚的,我来市里第二天去就开了户,市里有网吧,我每天晚上会花一小时去看股市,哥你放心,我就是做自己感兴趣的事,绝不会耽误学习。”边兀踩着边春晗的脚解释道。 边春晗身边好几个男同事也炒股,得空就争着抢着用机房唯一一台能上网的教学机子。 “孩儿,你上高中哩!老去网吧是什么事!有空打打球或者租了小说回来看看,哥都不说什么,网吧还是别去了!” 这时候电脑、互联网、网吧都是新东西,而网吧往往兼开游戏厅,学校是严禁学生去那个地方的。 边春晗只要看作业本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东西就知道边兀是真用了心做这个事,半点儿不怀疑边兀会去玩游戏机。 “哥,我心里都有数的,才高一,你就叫我弄半个学期,到时候看我期中考试成绩!”边兀脚趾头挤着边春晗的脚趾说。 边春晗脚趾蜷缩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爹娘自小从不拦着我们干自己喜欢的事儿,你弄这个也行,一是不能影响学习,期中考试还得跟你初中时一样,考年级前十名;二是你们老师要不许你们去网吧,你就是再喜欢,也要等高中毕业后!” 边兀低头,头靠着边春晗的头,“都听哥的!” 边春晗抽了时间,去边兀固定去的那家网吧看了一回。完全不像外头闹哄哄乌烟瘴气的游戏厅兼网吧,小小的一间屋子,里面摆着两排八台电脑,除了角落的一台,都有人带着耳机坐在前面“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边兀先跟靠门口的一人低声说了几句,才从边上抽了一把塑料椅子出来,拉着边春晗小心的绕到里面,熟练地开了机,先时还边点鼠标边抽空小声跟边春晗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满心满眼只看着屏幕上眼花缭乱的走势图、表格等,手里动得飞快。 边春晗看着边兀微微皱着眉毛的侧脸,知道孩儿是真的用了心,心里就开始盘算起来。 到了十点左右,边兀飞快地买进了最后一笔,清除浏览记录后关机,掏了准备好的零钱放在前头盒子里。 “我转遍了整个市才找到这么个地方,白天是不开门的,是另一个老板的私人工作室,五点下班后才租给对互联网感兴趣的人用,我是赶巧才能每天晚上恰好空一台给我用。才将我忙忘记了,该放几首歌给哥听得。” 边春晗被边兀硬按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长腿一蹬,车就蹿了出去。 “你还小,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好事,只要不把正事误了就好。”边春晗骑在车后座上,抓着车座下头说。 边兀脚下用力,“哥,你坐好,抓着我,我们快点儿回去早些睡!” 边春晗不肯,边兀就使坏,胡乱晃动车把手,逼得边春晗不得不搂着他的腰才收。 学校这头理顺,边春晗也能抽出空来隔几天自己烧一顿吃。 转眼到了第一个月放月假,边春晗起了个大早去菜场割肉杀鸡,出来又看到有人卖自己网的巴掌大野鲫鱼,想到边兀爱喝鱼汤,又称了好几斤鲫鱼并一块水嫩嫩的豆腐。 边长纪一个月才放大半天,早上上一节课,九点半出来,晚上五点半前就得回去上晚自习。边峰和边长纪在同一所学校,边秋茂上的是边俊的母校市一中。学校为了错开乘车,放假的时间都不一致。边秋茂昨天晚上就收了一个小包拎着几样作业过来了。 “九弟,你咋了?”边春晗稍注意了一下,发现边秋茂写作业写着写着就会走神,立马问道。 边秋茂勉强笑了笑,“没事,就觉得有些累。” “那今儿别写作业了,先歇歇,叫小弟带你去看会儿电视?” 边秋茂摇摇头。 边春晗把床铺好后,拖着又开始出神的边秋茂的旧皮椅转了个方向对着自己,“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 边秋茂摆了摆脑袋,“寝室里有些不愉快,六哥,我自己能解决的。” 作为经历过的人,边春晗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轻轻拍了拍边秋茂的肩膀,对于这种事,确实要靠自己解决。 这件小插曲只留在了边春晗心底,边兀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件小事,边长纪和边峰是没觉察出。 第二天就热闹起来。 边春晗烧了一大桌好吃的,几兄弟写一小时作业一起玩半个小时,晚上边长纪五点十分还舍不得走,多大的人,眼圈都红了起来。高三是真的苦!边春晗骑着自行车把他送到了教室门口,“七弟,你再熬一熬,这个月六哥工作都上手了就能空一些,我抽空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边长纪看着老师来了才进了教室。 几兄弟来了市里,是头回一起过夜,又有两个刚上高中的弟弟,一直说话说到了凌晨才睡。 睡到中午醒来,几兄弟吃过饭,边春晗带着几人去江边走了一圈,边秋茂吃过晚饭就得去学校。 “九弟,以后周日下午得空你也过来,有事打六哥办公室的电话,以后天冷起来,隔几天哥去你学校接你出来到哥这里洗澡。” 边秋茂应了。学校宿舍洗漱间条件是真的不够好,现在天还带着热气,用冷水胡乱冲一冲总能对付过去,等冷起来,好些男生干脆一个月也不洗一回澡。 边峰打小就话少,边秋茂走后就不要边春晗和边兀陪着他,自己在职业技术学校四处找没见过的花草虫子,一棵野草就够他看上大半天。 今天是周日,边兀已经了解道周日小网吧那边白日电脑也是空的,记挂着股市,拉着边春晗想过去看看。 “弟弟们都太辛苦了,以后该抽空不放假时也轮流把他们接出来放松放松。”边春晗叹道。 两人独个儿过了一个月,像现在这样有几个人过来,边春晗一整天都忙乱着却是真的开心,边兀第一回觉得,只有两个人过偶尔有家人来一趟也并不完全是坏事。 边兀仔细的把旧自行车停在小院子边上, “温睿言!”边春晗惊喜的叫了起来。 原本一天到晚没几句话的小胖子现在还是有些微胖,个头稍稍长高了些,刚从房间里出来,站在房门口伸懒腰。 温睿言拿了毕业证后就离开了学校,最后的毕业晚会和毕业聚餐都没来,毕业最后两个月盛行的写同学录他统统只签了个花式签名,自此就完全失去了联系。 边春晗被内定留校任教是要保密的,因此温睿言并不知情,这会儿能碰上也真是巧。 “边春晗!你没回你家那边教书?” 边春晗实在想不到还能碰到这位略有些神秘的同学兼好友,“没有,我留校了,毕业那会儿不能说。” 温睿言半点儿不意外,“我就说有真本事根本不用耍什么心眼子和手段。” “这边是你开的?” 温睿言把人带到另一间房,煮了茶,有翻出几个水果招待两人。 这边真正的老板果然是他,温睿言家庭环境有些特殊,自小陪伴最多就是各式各样的游戏机,胡乱读了个职高,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家里得情况多少能理解一点儿,一面耐着性子接受家里得安排去自家企业学习一面掏了所有私房开了这间工作室,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做网站、设计网页、设计广告海报,只要是互联网上的什么都接,最主要的是设计各种各样根据市场调查和反馈想出来的游戏。 边春晗跟温睿言叙了几句旧。 “边春晗,你现在在学校,学校也有电脑,你最好也能把计算机学会,你看着,最多再过五年,中国就会是互联网的天下,十年后,你会无法想象!”温睿言双眼仿佛真的闪起了光芒。 边春晗无法体会和想象,之后即使学会了电脑的基本操作,也并没能在这个工具和行业上有所成就,但是温睿言今天所说的在未来都变成了现实,而现在这个窝在老式带院子的三层小楼房的一间屋子里、总共两间办公室还没取名字的小公司以后在各种网络游戏中都能见到身影。 边兀很快就把话头接了过去,两人聊得火热。 边春晗才意识到自己确实该了解了解边兀的爱好,否则永远只能这样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词。 有了这一次巧遇,边兀行事就越发方便,每天中午也会过去一趟,好几次都忘记了午睡时间。 边兀是真的想尽早独立起来,忙着赚钱学技术还得兼顾高中繁重的学业,以至于对身边事没留半点儿心神。 这天晚上边兀照旧忙到了十点多才匆匆忙忙地骑着车回来,边春晗跟他约定的最晚到家时间是十点半。可是屋子里一反往常地一片漆黑。 “哥!哥!” 边兀叫了两声,没人应声,心里就一紧。 隔壁房间一位年级大的老师听到声音,扯亮灯泡开门走出来,“小边老师弟弟回来了?小边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厥过去了,陈主任和两个老师陪着去了医院,你快去看看!” 边兀慌忙捡起地上的钥匙,即使惊慌到了极点,也还记得开门进去拿了钱和两人的身份证,猛冲到了最近的医院。 边春晗挂着葡萄糖水躺在住院部,下午第二节课是边春晗替请假的老师代的一节课,听到上课铃响,他一起身就倒了下去,猛地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有经验的两个生物老师当即拦了要去扶的人,叫了救护车,判断不是中风、脑溢血之类的病,才给灌了半杯糖水,人送到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一起身就天旋地转,医生怎么都不放人。 边兀到的时候,三个老师都还守在那里,边兀先了解了情况,又不停地道着谢把人送走。 “哥,现在觉得怎么样?”边兀低声问。 边春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兀啊,你来了,先别跟家里说,我就是起身急了,有些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 边兀应了,“我晓得,你快休息。” 检查结果第二天中午才出来,边兀回了学校一趟,拿日用品,又给高中班主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请假。 医生师直接在病房里宣布的病因。 “贫血,营养不良和缺铁两样原因引起的贫血,昨天检查体重明显不达标,小伙子,你才多大点儿年级,怎么会把自己饿的贫血。先住两天院,以后每顿吃点儿好东西,我这里给你们开些补药,定期来医院检查,趁着年轻,赶紧把身体养好,不然等老了问题就大了。” 边兀连连应声,医生走后,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同办公室里几个老师今天中午都抽空过来看望,闻言几个老师纷纷劝告起来。边兀才晓得边春晗平时只要不跟自己一块儿吃都是早餐就买好白馒头,一日三餐就着白开水啃馒头。 第55章 歉意 第五十五章歉意 医生师直接在病房里宣布的病因。 “贫血,营养不良和缺铁两样原因引起的贫血,昨天检查体重明显不达标,小伙子,你才多大点儿年级,怎么会把自己饿的贫血。先住两天院,以后每顿吃点儿好东西,我这里给你们开些补药,定期来医院检查,趁着年轻,赶紧把身体养好,不然等老了问题就大了。” 边兀连连应声,医生走后,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 同办公室里几个老师今天中午都抽空过来看望,闻言几个老师纷纷劝告起来。边兀才晓得边春晗平时只要不跟自己一块儿吃都是早餐就买好白馒头,一日三餐就着白开水啃馒头。 边春晗偷眼看边兀脸色。 边兀在外头饭馆买了黑鱼汤、清炒蔬菜,拆了一瓶边春晗同事们送来的牛奶,“吃饭!” 边春晗坐起来,老老实实地吃了两大碗饭,把鱼汤喝了一大半。边兀才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了点儿。 “兀儿!”边春晗试探地叫了一声。 边兀无声地看过去。 “哥自己身体哥知道,哪有医生说得那样狠,就是今天课带多了,累得慌,我们今儿下午就出院回去。”边春晗小心翼翼地说,“你别听老师们乱说,哥是喜欢吃馒头才买来吃,我们小时候粮食不够吃,还光吃稀荡荡的米汤哩,我们哥哥们不都好好的。” 边兀猛地站起来,扭头往外头走去。 “小弟!”边春晗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 从上职高起,边春晗在吃的上面就格外省,最便宜的饭菜都不一定一天吃一顿,都是怎么省怎么来,每回回去刘芳娥也是说边春晗脸色不好看,边春晗只说长得这样,大家也当时学校学生食堂饭菜不好,在家就做了好的吃,并没有放在心上。边家即使几个大的都出去了,也还有六七个小子,边春晗惯是让着小的,就是在家也吃不几口好东西。这一段时间工作累了,才发出来。 边兀是出去找银行从自己账户取了一笔钱,回去用力摔在边春晗身上,“你不就是为了攒钱,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用你再抠抠索索,你就是不听,你要钱,哪里要花钱的,你问我拿就是,有什么值得你拿命去省!” 大几千块钱散落开来,几张擦过边春晗的脸落在枕头上地上。边春晗愣愣地看着边兀,觉得这一床的钞票像甩在他脸上的耳光,把他这些年的坚持都抽没了。 “对不起,你长大了,是哥没用!”边春晗慢慢地把床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颤声说。 边兀看着边春晗收拾完床上的,又穿了拖鞋蹲下去捡地上的,抓住他的肩膀猛地掰过来,两条泪水顺着边春晗脸颊留下来,落在他握着钞票的手上,这才冷静下来,边兀从有记忆起就没见过边春晗落泪。 边春晗八岁把边兀捡回来,边存志说得自己捡回来的自己负责养的话一直记在他心里,并且确实认为,边兀就该由他养大。这些年,边春晗除了上学,每天想的就是赚钱和省钱,总觉得自己少花点儿,爹、娘、大哥也养着边兀就能抵消些。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上了快四个月的班,即没能满足边兀的需求,也没能如愿地帮上家里,手里确实拿身子骨省下来的钱连边兀砸过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哥!” 边春晗用袖子快速地抹把脸,“没事,没事,兀儿长大了!长大了……” 伴随着哽咽的声音是忍不住的眼泪。 “我去上个厕所。”边春晗不怎么高明地找了个借口,把钱放在床边上就要往外走。 边兀用力把人拉着,抱在怀里,“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我晓得哥省钱多半也是为了我,我就是心疼,气哥连自己身体都不注意。这些钱是我这几月炒股赚的,我就想叫哥以后别这样苦自己了,我也能给哥帮手,对不起,哥!” 边春晗埋在已经高过他的边兀肩上,静静地哭了好几分钟才平静下来。 “是哥没本事,这回是哥先做的不对,不该把自己身子骨都弄坏。兀儿从小就本事大,哥该高兴的。” 边兀抱着边春晗不松手,一时兄弟两个就这样不说话地抱在一起,直到隔壁床的病人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们哥俩不要紧吧?还是把钱先收好,医院里人来人往怎么能把钱这样放在床上!” 边兀这才把人放开,应了那人一声,扶着边春晗躺回床上,把地上的钱捡干净,装在一个旧包里挂在身上。 边春晗住了两天院,第二天上午问过医生,拎着一大包药回了学校。当天晚上,边远和刘芳娥突然从家里赶了过来。却是边兀成绩好,请假一请好几天,又是说哥哥生病要在医院照顾,老师怕他耽误学习,翻了边远来给几个弟弟报名时特意留给老师的一个座机号码打了过去。 边远刚好在镇上一家给人改造房子,公用电话老板跟边远已经非常熟了,怕是生了什么重病,特意找过去跟边远说了一声。那时候镇上直接去市里的车已经没有了,边远回去拿了钱,跟刘芳娥先坐车到了县里,又转车过来,晚上八点多才到车站。 “娘,大哥。”边春晗讪讪的叫了一声。 出院的时候又听医生交代了一遍,边春晗确实了解到边兀为什么那样生气了,心里过意不去。 “娘,大哥,你们怎么来了?”边兀按着边春晗不许他下床,一面打开煤气灶烧开水一面问。 边远把边兀老师打电话回去的事讲了。 “你得的什么病?医生怎么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憨,生病了怎么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刘芳娥看着边春晗泛白的嘴唇和床头柜上还没收起来的大包药问道。 “医生说是缺铁性贫血,就是咱们学校食堂大锅饭做的没营养,哥就忙的转不开身,从上职高就吃食堂,吃了几年,营养不够,有些贫血,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我抽空,去买个小炉子,每天炖骨头给哥吃,把营养补上就好了。”边兀轻描淡写地答。 刘芳娥想想就知道,学校食堂大锅饭肯定不好,但恁多学生老师都吃食堂,也不见个个都贫血,肯定是这个六儿子想着省钱吃得太差的缘故。 “真的,真的,娘,大哥,我没什么事,主要是我自己没注意,刚工作事情多使的狠了。这么远,七弟他们都在这边,你们跑过来做什么?家里都还好吧?大嫂身子怎么样?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们今天中午才出院回来也没赶得上买菜,我跟边兀带你们出去吃,想吃什么?”边春晗赶紧连连又问又说。 边远一一答了,又跟刘芳娥一起一再确认边春晗的病。 “贫血也不说小事,我们村里好几个贫血的,弄不好什么都不能干,你才这么年轻,一点儿都不能疏忽。”边远交代道。 边春晗连连做保证。 边兀烧好了茶水,叫边远和刘芳娥留在屋里跟边春晗说话,一个人跑出去打包了些吃食、水果回来。 边远和刘芳娥是真的饿了,一人一大碗牛肉面吃的“嚯嚯”直响。 “你六哥这样,也不能叫你成天不去上学,明天你还是去学校,你大哥回家里,我留下来给你们洗几天衣服,做几餐饭。”刘芳娥说。 边兀和边春晗自然无不应的,要不是家里离不得边远,还要留边远在这边多玩几天。 边兀拎了热水给两人洗漱后,母子几个说了会儿话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边远特意跑了两个学校跟几个弟弟老师打招呼,中午都批了请假条把人接回来。 刘芳娥在边春晗的陪同下认了一下路,从菜场买了一大堆菜,早早地就开始为中午饭做准备。 边春晗学生晓得他回来了,原先几个走读生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一回了,又有好多住宿舍托走读生带了牛奶水果进来,专门趁着下课跑到老师宿舍送过来。边春晗怎么推都推不掉,对着一堆学生送的东西发愁。中午下课后,班长几个又代表全班同学送了一大捧花并两盒营养品过来。 “你们来看老师,老师就知道你们心意了,别往这儿送东西,班长回去跟大家说一声,别往老师这儿送东西了,晚上班长和学习委员叫几个同学,把这些牛奶水果搬回去,每个同学分一点。”边春晗穿着拖鞋坐在屋子前头晒太阳,跟几个得力助手交代道。 班长正色道:“边老师,您不用说了,这点儿东西根本不能表达我们的心意,您好好养病,快点儿好了回来给我们上课,我们会开班委会,以后您就不要那么辛苦了,不用每天去查寝和检查教室,我们班干部会排了表自己来做,您多注意休息,这些东西就是给您吃的。” 说完,又礼貌的跟刘芳娥打招呼,请她照顾好他们班主任,才呼啦啦地走了。 一会儿另一个班的班长也跟两个班干部代表全班同学捧着花拎着东西过来探望了一回,还有不少学生零零散散地过来问好,直到有老师交代他们别总打扰边春晗休息才散了去。 几个相熟的老师都过来感叹边春晗在学生中的人气。 “别的老师生病可没见学生一波一波的去,边老师真是用了真心,学生都喜欢你!” 边远一边给刘芳娥打下手,一边看着学生老师来来往往,心里也跟着熨帖脸上长光。 一会儿,边长纪几个都到了。 边远把桌子支在门口,把政教主任和另两个帮忙送去的老师一并简单的叫过来吃了一顿。 边长纪、边峰、边秋茂三个才晓得边春晗生了病,气的直跳脚。 “哥是干什么,我们都在这里,你都不跟我们说一声!七哥是念高三,我们两个耽误一两天又没大紧,怎么说都不跟我们说?”边秋茂直嚷嚷。 “六哥这回可恶!”边峰说。 边春晗心虚地说,“当时忙忙乱乱的,没时间去学校找你们,再说哥又不是什么大病。” “生病就是最大的!”边峰丝毫不退步。 “嘘!嘘!好了,好了,这回是我跟哥不对,以后再有事肯定不瞒着你们,快睡午觉吧,不然都没时间了。” 边秋茂还要嚷嚷,边兀把人拦住了。 刘芳娥和边兀也在旁边劝,三个下午还有四节课、三节晚自习的人才睡下了。 刘芳娥怕吵到他们,碗都先不洗,拉上床上把门掩上,跟边远在外头说话。边春晗本来要陪着的,被赶到床上也一起睡午觉。 “也不晓得你几个大弟弟在外头吃的什么苦,这里就是葱蒜都得花钱买,你六弟还能开一点儿菜园子,你二弟、三弟他们可是老白菜帮子都要算钱的!”刘芳娥说。 孩子们回家都说过得好,每个月能挣多少钱,这些都抵不过刘芳娥亲眼所及。在山里,米是自家种的,各色蔬菜地里都有,现在粮食够了,喂上两头年猪,腌腊肉能吃到来年底,鸡蛋也是自家产的,鱼虾都是水沟里捞出来吃也吃不尽,油是地里的油菜籽、芝麻驮去榨的,只偶尔家里来客人和过年、过节才需要去买几样菜,一个月少的时候就是花钱买一袋盐。到了外头,一粒米你也得花钱买回来,刘芳娥去照顾边浩的时候,每天都能看到有穿着体面的人遮遮掩掩的在菜场口垃圾堆里捡老菜叶子和烂土豆。 “娘,你也看到了,学生都尊敬六弟这个老师,弟弟们都是有本事的,小弟昨天晚上不也给你看了,他们不缺钱,要我说肯定是六弟舍不得自己吃,你干脆在这儿多住几天,等他们放寒假了跟几个弟弟一起回去,看着六弟,叫他吃好睡好。”边远劝道。 一会儿,边春晗几个睡午觉起来,边远就该去赶回去的车了。 刘芳娥就有些犹豫,“清宜她大着肚子,你们爷几个在家怎么办?” “清宜月份还小,还有我在,家里没事的,娘,六弟这个病不养好,以后老来可就不好办了,边兀还要上学,还能指望他不成!你安心留这边,不管用多少钱,六弟这里错不开了,就打电话回去,我给你们汇,先把六弟身体养好,到时候连着他们放寒假在家还能养上个把月,把根都断了。” 刘芳权衡了一下,确实是老六身体更重要,答应了下来,又叫边远回去打听治贫血的偏方。 边秋茂中午去上学的时候就不肯走,原本宿舍生活不大愉快,现在刘芳娥又来了,就更不想回去。 边春晗跟边兀一起劝刘芳娥,边远怕学生食堂真不好,又松了口,下午刘芳娥就跟着边秋茂、边峰一块儿去了他们学校,跟边秋茂老师办了证明,到这次期末考试之前,边秋茂暂时住到外头来。 边峰大些,晓得住不开,仍住在学校里。 有了刘芳娥,边春晗每天除了备课上课,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洗衣服、打扫卫生、做饭、收拾那一小块菜地,刘芳娥都包了,每天中午、晚上还给边长纪送饭,边峰是晚上边秋茂回来吃了去上晚自习再给带过去。 快期末考试,学校职高那边社团活动也停了,边春晗事情又少了一项,气色看着就好了起来。 边兀他们几个期末考试考完就只等边春晗放假了一起回去,边长纪则要等腊月二十七才放假。 边春晗需要改完试卷,做好学期末收尾总结工作才放假。 边兀这才得了空,这两天都抓紧时间跟温睿言呆一块儿。刘芳娥对边兀边读书边做着这么个兼职颇有微词,说了好几回,边春晗跟她打包票不会影响学习成绩也不管用,她关心的主要是孩子太累,怕跟边春晗一样累出病来,好在边兀身体结实些,又顿顿吃两三碗,刘芳娥才没下死力拦。 温睿言是在边春晗母子几个回去的前一天开着小轿车过来的。 “你生病的时候正是我们家年底清账,实在抽不出空,今天才过来,这些东西都是好家伙,你过年回去每天炖鸡炖骨头炖甲鱼都行,好好补一补。” 边春晗看了眼温睿言眼睛下面的青色,对他忙的团团转这话半点儿不怀疑,“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不用挂心,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什么时候一起聚一聚就是,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太贵重了!” 原本可以派秘书或者家里得管家去医院一趟的,温睿言到底珍视边春晗这个难得有情分的同窗,等空些了自己跑了这一趟,拿过来的是边春晗只在书上听过的人参、鹿茸并好几盒野生灵芝。 “这些东西对你有用才是好的,说什么贵重不贵重,身体养好才是最关键的,你拿着就是。”温睿言从车后备箱搬了几大箱出来不说,又从车后座搬了几箱子水果,“这些是我们这地方买不到的水果,给阿姨你们尝尝。” 刘芳娥又赶紧说客气话。 边兀偷偷用胳膊撞了边春晗一下。 “那谢谢你了,开年来了,我请你吃顿饭。你能在津门市,真是太好了!” 边春晗这样说后,刘芳娥才没再推辞,招呼边峰和边秋茂一起把东西都搬进去。 前面教室宿舍好几个年轻老师都站在窗户边张望,没料到平时穿着土里土气的旧衣服的边春晗还能有开着奥迪的朋友。 温睿言事情还是多,坐了会儿,连留下来吃顿饭的功夫也没有就又开着车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第二天,边春晗他们起了个大早,因为昨天收到的温睿言的礼物,每人手里都是好几个包,浩浩荡荡的叫了两辆三轮车赶到车站,搭上早上那班回胡集镇的车,往不论何时都是边家人的根的地方奔去。 ps:来不及了,晚上回来改错别字,写了直接发上来的,虫超多!然后,会补上一千字左右,亲们见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6章 完结章 第五十六章 边远不让边存志出去抗包或者做小工,边存志一则闲不住,再则下头几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龄,叫边浩寻了几本养殖的书从市里寄过来,每日干一点,准备把门口半面山坡围起来养鸡。 边俊在京的婚礼定在腊月十九,早早就写了信叫一家人买好票都过去。 “哥身体不好,又晕车,我跟哥就不去了。”边兀一到家就跟边远商量说。 票是边浩在江城买好的,临近过年,就是边浩想尽办法也只买到了往返也只买到了八张票。 曹清宜肚子大了,也不喜欢出门,早早就说了不去。 刘芳娥把带回来的各色东西都归类,又张罗着熬米汤给边春晗养胃。 “你们年轻人去看看就好,我跟你们娘都不去了,你们去看了回来说给我们听。”边存志搂着边博文说。 “不成,不成,爹跟娘不去,我们都不去!”边博立即嚷嚷起来。 边博文也配合的反身搂住边存志的,表示不留爷爷独个儿在家的决心。 边夏实和边博到了初中成绩慢慢就不如小学,在班里只能算中上游,照着目前这个情况,只能勉强考上镇上的高中。先时,每每边春晗他们在家,边存志都惦记着给两个小家伙补课,还是边春晗比着自个儿说了几回,边存志才作罢,叫两个小的能安生休息几天。 读书对于跟不上又想学好的人真的是件苦差事!上头哥哥们都出息了,下头这两个小的没一个愿意他们继续吃苦,边浩站稳了脚,还提了几次要把人接去他那边念书,被刘芳娥一口否决了才作罢。 “爹和娘肯定要去的,我们都还年轻,以后出门的机会多得是,要您俩不去,三哥肯定要伤心了。”边春晗在旁边劝道。 “我走了,谁给你炖这些个东西吃,今年过年你必须把身体养好,不然就明年就别去上班了,身子骨养不好就在家好生歇着。”刘芳娥把温睿言送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橱柜里说。 家里今年秋天跑了一只大肚子的野猫,瘦的皮包骨头,刘芳娥扔了一两回剩饭给它,它就时常过来,现在又多了三只小的,都凶得很,人一靠近就颈毛倒竖,抓老鼠却是一把好手,以往可不敢把东西直接往厨房柜子里放。 边春晗“嘿嘿”笑着过去缠着刘芳娥做保证。 边兀举起右手,“娘,我跟您学,一回就会了,我老聪明。您放好,过年肯定给哥养好,您回来他不胖十斤,就真不叫他去上班。” 边春晗急的直给边兀使眼色都没用。 最终决定,曹清宜、边春晗和边兀三个不去,边浩和边明都表示腾不出恁长时间,两个计划以后再一起去京都玩一回,这次就先不去。 回家了是真的舒服,每天好吃好睡,除了饭后在村子里散步一小时,什么都不许做,边博文都帮着打篱笆的、编网子的边存志来回拖枝条,唯有边春晗只许在旁边坐着,隔一会儿还得被边兀看着喝两口温开水。 刘芳娥确定边兀会各种滋补的炖汤,边春晗自己能烧出滋味极好的饭菜,才放心去参加三儿子的婚礼,去了要到年后初四才回来。家里大人都不在,边浩和边明一个生意刚有了起色,一个才七天年假,就不打算回来,正好在江城接应边存志他们。 家里只剩下边春晗和边兀俩并极其安静的曹清宜。 边春晗屋前屋后看了一回,颇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边兀头上戴着一个旧报纸折的帽子,先把老房子顶棚扫了一遍,抱着长柄扫帚出来正好听到,“怎么了,哥?你也想去京都?那我到时候报考那边的学校!以后多的是机会过去!” 边春晗摇头,“就觉得家里怪冷清的。” 边兀把扫帚靠着墙根放好,脱了罩衣,两步跨过去一把就讲边春晗抱得离了地,“我倒是不觉得,只要有哥在,啥都好!” 边春晗按着边兀的肩膀,有小小的电流从心头窜过,有想起了刚抱回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整天抱在身上、哪里都是软软的…… 边兀趁机用力在边春晗脖子上啃了好几口,留下几个紫红的印子。 尽管只有两三个人在家,年还是要过。 上午边兀卫生,吃过饭后两兄弟骑着自行车去镇上,每次带一些东西回来,忙完了早早地就捂到被子里看书、聊天,当真是岁月静好。 这厢,边家一大家子倒了一次车,做了三十几个小时火车才浑身发臭的到了大京都。 边远摸了摸放在怀里的两张照片,想跟边俊具体问问那事儿,又瞅不到机会,脸色就格外不好。 曹清宜住在旁边老屋里,这边就是边兀的天下,不管在人前什么样,现在家里没别的人让边春晗取意见,边兀趁机把高二就参加高考,若能考上好大学,边春晗就跟着一块儿去外头上班的打算说了,缠得边春晗应了下来。 “只要你能考上跟五哥一样好的学校,我就依你!”边春晗被他咯吱的喘不过气来,缩着身子表示同意。 边兀满意地一把把人抱住,任他怎么说也不松手。 边存志他们初七才领着两个不速之客到家。 两人都衣着考究,一个头发已经花白,还有一个长得高高壮壮的、带着一副宽边黑框眼镜儿、微微挺着肚子,看着有些面善。迎出来的边春晗愣了好一会儿才跟大家伙问好。 曹清宜原本坐在老屋门槛上织毛衣,先还扬着笑脸等边远进来,忽而就扔了东西,,躲到屋里把门反锁起来。 两人要追过去,边远把人拦了下来,边春晗把人领到新屋客厅招待,听边长纪他们讲事情始末。 却是边俊先在京都报纸上看到寻人启事,跟边远通了话,叫他先带了照片来确认。两人是边远给他们捡回来的大嫂的家人。 “那时候不明白,谁晓得小妹平时文文静静的,性子那样硬……” 边远劝了好一会儿才进到房里。 曹清宜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叫他们走!” “好,好,都依你,你小心宝宝。” 边远劝到吃晚饭,总算说了一句打动曹清宜的话,叫人出了屋子,“你啥都不用管,以后不想跟他们见面我们就不联系,就叫他们知道你现在过得好好的,啥都不缺,以后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不需要他们操心。” 既是这种态度,两人的到来不过给边家呆了一丝水过无痕的波纹,以后最多就是边远逢年过节用公话打个电话过去问声好。 边春晗初十就得去上班,刘芳娥陪着人去镇上检查了一回,确定只要以后好好吃饭按时休息就不会有大问题才稍稍放心。 对于普通人家,日子就是一日一日一季一季一年一年重复,很快就到了边兀跟边春晗约定参加高考的日子。 前头边长纪高考发挥失常,又不想复读,照着家里人建议,填了省会一个二本院校跟边浩和边明到了一处。今年是边兀和边峰一起参加考试,边秋茂跟边兀一个年级,他要等高三好好复习一年再参加高考。 边春晗前年身体出了问题后,过完年来由边兀做主,不再带社团也不带班主任,只轻轻松松的带两个班课程,不仅自己舒服了,还腾出时间隔一日就给几个要备考的弟弟送饭。甚至还打算请了假去陪考,被边峰和边兀合力拦了下来。 “啊,不是,不是,老师口误,这个搞混了,应该是b。” 这已经是边春晗第二次出错了,去年边长纪也参加了高考,边春晗却没有这样的焦虑。 下面两个女生交换了几下眼色,突然有个趴在桌上叫起了肚子痛。 边春晗赶紧走下去问情况,“能坚持吗?是生理痛,还是怎么?” 女生只是“哎哎”的低叫,边春晗只得叫人去请班主任来处理。 “我去,我去!”另一个站起来就往外跑。 边春晗今天确实心神不宁,否则平时都是让班长去请班主任,否则就不会又后面的惨事。 回来的女生说班主任不在,自告奋勇陪“生病”的那个去宿舍休息,然后趁着上课学校人少,不晓得哪里学来的本事翻墙出去后就再没回来。 之后就是对边春晗来说无止境的追责和谩骂,两人是翻墙出去见所谓的网友,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后不敢回学校不敢回家,十四岁的小孩子,两人一起从一个偏远的小桥上跳进了江里。 边春晗是带着手铐进警局的,愧疚加惊恐下根本说不清事情始末。 边兀第二天的两场考试根本没有参加,请温睿言叫了一个律师把精神不大对的人从警局里带了出来,借住在他的公司里,然后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你哥他没有签任何名字,只口头允许两人回寝室休息,就是要有责也有限,最多当老师失察,关键是学校打算推卸他们的责任,然后是家长怎么闹,要赔多少钱。”温睿言放下手头的事,陪着在公司跟边兀商量办法。 “我不担心这个,怕的是哥自己心里过不去。”边兀看了眼静悄悄的房间,低声说。 温睿言多少知道边春晗揽事和责任心程度,一时也是沉默。 从当初边家孩子多的吃不饱饭,边春晗捡回一个婴儿就当成自个儿的责任,想尽一切办法企图用自己的力量把孩子养大就知道这人的性子,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一时很难从负疚感中走出来。 “哥,吃饭了。”边兀推着还在看书的边春晗到外头阳光明媚的庭院。 距离那件学生自杀事件已经三年了,边春晗足有一年不肯说话和见人,总找机会企图去两位学生家里被他们打死。 直到一年前两家又各自得了一个儿子,边兀花了许多钱请两家人做了一场不大光彩戏,才帮边春晗走了出来。 “哥,今年还回去吗?” 边春晗犹豫了下,“回去,过了三年就不专门过去了。” 两人回去一趟,来回机票得好几万,请假还非常麻烦,除去往返路上时间,最多也就能在家呆两三天。随着时间的流逝,边春晗慢慢找回了理智,是以开始犹豫。 学生出事那会儿,边兀揣着自己的私心,整理自己高中两年做出的炒股成绩并资金投到这个对自己不能见人的心思最宽容的国家,处理完事情后,带着被医生断言轻度抑郁的边春晗远渡重洋到这边定居。 “没事,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别的不用操心,先把书读完,不都说好了,你读完了找到工作,我再去申请大学。”边兀轻轻在边春晗额头上轻轻吻了两下。 边春晗脸上腾起了两片红晕,“吃饭。” 边兀得意地笑了起来。 两人现在住在本哈根,路上随处可见当众亲热的两位男士。刚来的时候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不会有人提起两位学生的事,边兀又故意跟边春晗约定他先念大学,找工作后边春晗挣钱自己再去完成没读的大学,边春晗并没有能申请大学的成绩,只能另想办法,周围全都是新奇的事物,边兀耐心地引导和照顾,才把人引了出来。 “我去做志愿活动,你不要总对着电脑,定时起来活动一下。”边春晗收拾好碗筷交代道。 边兀应着从屋子快步走出来,伸出脸颊。 边春晗飞快地亲了一个,逃也似的出了门。 边兀站在门口一直到人看不见了,才进了屋。 十天后,两人拎着一个半大的箱子进了机场。 在登机前,边兀突然猛地抱住边春晗来了个长达三分钟的深吻。 边春晗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喘匀。 “回去就不成了,最后的福利!”边兀抵着边春晗的头说。 边春晗用手背擦了擦嘴,小声说:“我们不是还回来吗!” 边兀满意的笑了。 半年前,边兀在试探了足够多次后,终于在某个圆月之夜挑明了,“哥,你会不会跟三哥一样跟别人一块儿住一块儿睡,叫我独个儿过?” 边春晗不假思索地否定了。 “好,哥,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边春晗被边兀的吻懵住了,足有十多分钟都没回过神。 实则,不过是边兀挑明了心意,两人的生活跟以前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是多了些亲密动作。 边俊在京都机场接机。 “三哥,你瘦了!”边春晗一出来看到人就说了一句。 边俊笑了笑。 边春晗忍住嘴边的话没再多说,跟边俊拥抱在一起,拍了拍边俊的背。接着,边兀也跟他抱了一回。 他们那个爱说爱笑干什么都爽利大方的三嫂董寒梅在早产了一个三斤重的小侄子后突然查出她怀孕一直以来的头晕头痛竟是脑癌,在痛苦地治疗了半年后,边俊同意了放弃治疗,只用镇痛药,请了长假陪她安静地渡过了最后的时光,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走出来。取名边寒振的小家伙放在失去了独生女儿的外公外婆身边抚养。 外面袁水泉收到消息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一起把人接回去。袁水泉在边俊结婚后也很快就跟一个姑娘领了证,可惜两人不久前和平去办了离婚手续,他有一个跟边寒振差不多的儿子,两家孩子互相拜了干亲,关系非常亲密。 边春晗和边兀就在京城吃了一顿饭,看了一回小侄子,拍了不少父子俩的照片就又要去转飞机。边俊这几年因着董寒梅的病都没能回家。 到了市里,边春晗去小店买了东西去墓地烧了一回纸。 “老师、现在已经不能叫老师了,我听说要是没有人记着你,你才是真正的死了,我做不了别的,但肯定会一直记得我有过你们两位学生。”边春晗沉默了会儿,看着火堆慢慢熄灭才起身离开。 边兀守着两个箱子在路口等,仔细看边春晗脸色平静才稍稍放下心来。 边夏实和边博成绩不是顶顶好,当初没能考上市里的高中,眼看着在升学率极低的镇上高中起早摸黑也希望不大,边浩回来果断让两人转去了另一所以培养艺术生出名的高中,边博本来运动能力就强选了走体育艺术生的路,边夏实稍稍能耐住性子些,学的美术。 “咱都别提以前的事,省的孩儿心里又不好受。”边存志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回。 “晓得,晓得。”刘芳娥连连说。 边家在外头的孩儿多,边远咬牙买了一部手机,虽然山里有时信号不好,但总算有事能联系上。 边远赶着牛车在镇上接人,晓得两人回来该累着了,特意能叫两人坐着车回去…… 岁月无限好,越是简单平静越是幸福。 边春晗时常想要是当初第一天去学校没有因为贪玩而晚归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