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劈 深夜。 覃柒匍匐在浅海区,海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恰到好处的隐藏了她发光的龙鳞。倘若不是光线的问题,还能看到她腹部一条长长的疤痕,丑陋而扭曲。 不远处的海滩上,一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猛虎,正悠然的打盹。 覃柒突然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单独猎食,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带给她强烈的快感,她身上的龙鳞似乎在忍不住跳动。 五月初五顺阳日,是龙族唯一有机会靠近浅海的日子,也是龙族唯一能觅食到陆生动物的日子,根据龙族法则,五月初五是深海动物共庆的节日,龙族三日内不能捕杀水生动物。已经饿了整整一天的覃柒,缩了缩龙爪,仔细观察岸边的老虎,做好攻击的准备。这只猛虎看起来修炼了不少年头,已然成精,眨眼之间,眸子中发出摄人的光,令覃柒心生微惧。 天上凹月,午夜将至,覃柒必须抓紧时间结束这一切,在凌晨到来前返回深海,否则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她仔细的回忆龙族将军苍冥猎食时的样子,那么顺捷,那么准确。 覃柒稳了稳龙息,龙须摆了摆,这才准备攻击。 暗夜风起,波涛渐浓,海水的面色变得惨败,空气中飘荡着危险的气息,猛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蓦然抬头,机警而又淡然的望着四周。动物之尊的威严在它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波澜不惊,毫无惧色。 覃柒终于冲破水面,像平地里突然发出的闪电,龙爪对准猛虎的方向扑去。 刹那之间,她的身影便来到了猛虎面前,可就在龙爪快要和猎物接触的一瞬间,猛虎顺速跳走,她落了空。 万般遗憾涌上心头,覃柒还来不及懊悔,便感觉到天空瞬间明亮起来,一道天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背上,海滩上轰隆一声巨响,半个天空化为火红。 ...... 烟雾灰尘渐散,世界归于平静。 覃柒睁开眼睛,仍旧对刚才的一切心有余悸。然而奇怪的是,自己竟表现的异常平静,连心跳都感受不到,身上轻轻柔柔,好像踩在云端。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检查自己的身体,却在目光移到背上的瞬间,惊惧地说不出话。 覃柒本该银亮的龙身,变成了透明色,她能透过自己的背,看到身下的沙石,本该白亮的腹部正压着一条晒干的毛鱼。她的真身已经消失,地上只留下一片闪闪发光的龙鳞。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离奇的事件,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难过涌上覃柒心头,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发生了何事?难道,我是死了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个拿着锤子的神仙从天而降,落在覃柒身边,惊讶万分,忍不住喃喃,“唉?我是要劈那个虎妖的,怎么劈了一条龙?” 覃柒这才明白,自己是替虎妖受了一道雷刑,肉身被劈散,只剩下魂魄。她顿时暴跳如雷,愤怒的发出龙吟,对着眼前的小神仙嗔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覃柒的怒吼,像是从地狱中传来,小神仙拿着锤子的手哆嗦起来,他抱歉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对着虎妖劈的,怎么会伤到你?” 覃柒刚要取他性命,小神仙情急之下猛然喊道,“我有办法找回你的肉身。” 覃柒是个冷静沉着的龙,从她一动不动在海里趴了整整一天便能看出来。可遇到肉身被毁这种事情,就算再沉稳的人,也做不到理智应对。覃柒很想一爪子拍死面前这个糊涂的神仙,但她心中明白,愤怒和咆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肉身找回来。 一般情况下,龙体真身消散,龙珠会随之无踪,魂魄便无处可附,终归飘散在空中,洒向远方天际。可覃柒的龙珠虽然消失,魂魄却完好,这让她很是惊讶,也多了一丝希望。因为这说明自己并没有真正死去,兴许有办法活过来。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莫名的恐惧和愤怒中冷静下来,慢慢的逼近小神仙,直视他的眼睛,怒火几乎从眸子中喷发出来,一字一顿地低声道,“你若是找不回我的肉身,我定让你灰飞烟灭。” 小神仙看着覃柒巨大的龙首,吓得腿脚发软,哆哆嗦嗦道,“这是小神晋升司命鉴的第一个任务,发生这种事情,实非小神所愿,我这就回九重天找法子,给您一个交代。” 覃柒瞬间瞳孔睁大,脸凑上去,几乎贴在小神仙的鼻子上,语气更加凶恶,“你是想逃走?” 小神仙连连后退,求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小仙真心实意要还您公道的。” 覃柒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月隐于空,周围的景色变得雾蒙蒙,午夜早已过去,龙宫的入口也已然不见,她没有办法再回到深海,遂忍不住叹息,末了,无奈道,“也罢,我随你去一趟天宫吧。” 覃柒遇到现在这种状况,实在手足无措,如今只剩魂魄,又犯了龙族自古以来的禁忌,前路一片未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因为她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一个龙女曾违背族训逃出深海,被捉回海底龙宫后,一直关在永忌涯底,生生世世不得脱身。 覃柒仔细想了想,苍冥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应该不会多加刁难,遂稍稍放宽了心。 文吉听到覃柒如此决定,当即心生畏惧,不知如何是好。他飞升为仙后,扫了几百年天宫,才换来司命鉴最底层的一个职务,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只需偶尔来到下界,对将成正果的修行者施以雷刑,助其历劫便可。本以为是个肥差,没想到的是,自己任职后第一天的第一个任务,就犯了如此大错,要是把这么大的龙魄带回去,势必把事情闹大,降职事小,被堕入轮回道就大为不妙。 文吉大脑飞速运转着,希望能摆脱眼前这个大麻烦,他吃力的咽了咽口水,道,“好吧。” 覃柒跟在文吉身后,往天宫飞去。 文吉带着覃柒,来到一重天的一处破落宫殿。他心里明白,龙族规矩森严,深海之龙平素里无法出海,连人间都极少踏足,更何况天宫,他赌覃柒没有去过九重天,遂抱着侥幸心理带她来此,希望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此事。 天高万丈,界分九重。住在一重天的,都是下界飞升的小神仙,无等无级。 这个破落宫殿没有名字,没有门窗,甚至没有点亮长明灯。宫殿里住着一个穿着披风的神仙,他从来都是将面孔藏在巨大的斗篷下,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关于这个神仙的传闻很多,不知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此神无所不知。 这个神仙有个奇怪的癖好,那便是任何一个一重天的小神仙都可以向他提出问题,找寻答案,但前提是,要用自己的百年修为来换。对于小仙来说,百年修为极其不易,很少有小仙会来这里交易,文吉此前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来到这里,做这种交换。 文吉劝覃柒在门外等,覃柒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她想,反正已经来到天宫,也不怕他逃走。 文吉走进宫殿,殿内的陈设与外观有着天壤之别,朴素雅致,干净明亮。 他还未开口,一个身影便倏然出现在面前。 这个神仙与传闻中并无二致,苍白的脸,隐藏在帽檐下,有些发灰的嘴唇若隐若现。 他没有问文吉此行来的目的,而是直接说,“你的问题很容易解决,但要用百年修为来换,可要想清楚了。”果然如传说一般,他知道一切世间因果。 文吉别无选择,只能道,“小神知道,愿做交换。” 覃柒蹲坐在门外,早就等的不耐烦,不停的向里面张望,但不知为何,什么也看不到。她正东张西望,突然一道力量将她擒住,吸引到了殿内。 覃柒回神过来,看到文吉和一个奇怪的男子站在面前。奇怪的男子声音哑哑道,“你的肉身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覃柒登时大怒,正欲发火,奇怪男子抬手制止道,“可是,我有更好的办法。”覃柒绷紧的神经顷刻放松了些,皱眉问,“什么办法?” 奇怪男子侧过身去,悠悠然道,“你在深海生活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龙族修炼千年万年,哪怕是等到海枯石烂,也只能永无止境的待在寂寞的深海,最自由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浅海处活动,所以,你不觉得厌倦吗?” 覃柒被问的一头雾水,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奇怪男子轻笑,“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不再回到深海,而是飞升为仙,在这天宫中,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小神。” 覃柒冷哼一声,道,“我并不想做神仙。” 男子道,“可是你不得不接受。” 覃柒道,“为什么?” 男子道,“因为这是你能活过来的唯一办法。” 覃柒道,“那你何必那么多废话。” 第2章 肉身 对世上所有修行的神灵来说,最终极的目标莫过于得道成仙。所以在旁人眼中,覃柒好像捡了个大便宜,但她自己心里明白,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 奇怪男子对覃柒说,“虽然你修炼还未到时日,但已经受了一道雷刑,素来,只有司命鉴选中的修炼者,才有此劫,你误打误撞受此雷刑,按理说,只需等时机成熟,便可飞升。可惜的是,你在世间尚有恩果未报,未消孽障,无法得道。” 听到这里,覃柒倏然一笑,她就知道会这样,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覃柒盯着奇怪男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去往人间还了恩情。”她在说这句话时,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奇怪男子沉默的点了点头,他没有想到,和覃柒解释一件事,会这么容易,千万年来,他见过无数交易者,理解力和接受力像覃柒这么强的,还真不多。 奇怪男子口中所说的前世恩情,覃柒记的十分清楚。五百年前,又或者是四百九十九年前,那时覃柒还是条小龙,第一次到浅海区,被人困住,伤了腹部。她以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但没想到被一个渔民救下。 她被渔民救上渔船时,恐惧的发抖,那个渔民拿着刀向她走来,她以为是要取她性命,没想到,他并没有伤害她,而是帮她将腹部的钩子取了出来,还替她上了伤药,然后将她放回了大海。 覃柒那时并不懂人类的语言,渔民对着她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满脸的懵懂。 覃柒肚子上长长的疤痕,丑陋而又温馨,她记得那个渔民将他放生时的微笑,她记得他的眼睛。五百年来,她没有忘记过。想到有机会再见恩人,覃柒对人间又多了几分期待。 也许覃柒的表情和反应太过镇定,这让一直恐惧和内疚的文吉多少有些难过,他已经不再恐惧,但更加内疚。若是覃柒死缠烂打,蛮不讲理,他或许会好受一些。可面前的这条龙太通情达理,太好打发,太好骗,让人没有办法不产生负罪感。 覃柒不傻,现如今,摆在自己面前就两条路,一条是主动或者被动的回到深海,魂魄永无止境的留在永忌涯底,第二条是接受男子的提议,消了前世恩怨,得以永生。 不知为何,覃柒突然对未知的前路充满好奇,她知道自己不会魂飞魄散后,便表现的出离平静。对她来说,海底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现在有机会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或许是件好事,说不定是上苍赐予的机会。 覃柒从出生起就是这样,喜欢认命,对她来说,自己的生命似乎也不值得反抗。她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所以虽然害怕绝望,但不抗拒绝境。更何况绝境里还有那个自己挂记的人。 奇怪男子找来一堆稻草,两指并拢,随手捏了个诀,稻草变成了造型奇特的稻草人。他语气淡漠道,“你只有魂魄,是没有办法去往人间的,我帮你做一个躯体。” 覃柒在男子的指示下,魂魄钻进了稻草中。 刚钻进稻草人时,覃柒浑身不舒服,身体僵硬的无法动弹,男子指了指她的额头,施了法后,她瞬间觉得神清气爽,没有一丝不适的感觉。 覃柒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两腿直立,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没有龙鳞,没有龙爪,前肢和凡人并无二致,皮肤娇嫩,十指修长。 她正端详着自己的手和躯体,奇怪男子在她面前幻化出一面大镜子,覃柒仔细瞧了瞧,没有任何表情。 奇怪男子好奇的问,“你不满意?我可以帮你换一张脸。” 覃柒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啧了一声,其实对她来说,凡人长得都一个样,实在分辨不出美丑,所以她没有不满意。覃柒道,“没有不满意,就是有些不习惯。” 倘若覃柒了解凡人的五官,就会知道,奇怪男子给了她一张人人艳羡的脸。但是这么美的脸给了一个不会欣赏的人,似乎有些浪费。 看到覃柒脸上毫无反应,奇怪男子开始气愤,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淡定的让人讨厌。 奇怪男子将覃柒仅剩的一片龙鳞用银线串了起来,交到她手上,道,“这片龙鳞你戴在身上,千万不要丢掉,这是你仅剩的法力,到了人间,一切都得靠自己。” 在一旁看着一切的文吉,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覃柒到人间会出事。他很不解,为什么这么大的麻烦解决了,心里却好像压了更大的石头。 ...... 西北边城,漫天黄沙。 覃柒走了十天十夜,从海岸到边城,苍冥派来的龙兵追了她十天十夜。 奇怪男子说,她要报恩的人,在远离水源的西北。缺水炎热的季节,让龙兵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好在覃柒的身体是稻草人所幻化,不需要水,也不惧怕光和热。也正因如此,那些龙兵总是在交手的最后阶段吃败,因为他们的身体坚持不了许久。 傍晚,一家豪华的酒楼挂上灯笼。 这间酒楼太过奢侈,与周围的破落格格不入。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朝这间酒楼走去,这间酒楼看起来是每个人的终点,但谁又知道,会不会是所有故事的起点。 覃柒打掉身上的沙尘,朝酒楼走去。 一进酒楼,覃柒便被眼前的浮华怔到。这十日来,她所经历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足够她了解人间所谓的贫富差距。这是覃柒第一次见到这样奢侈的地方,难免唏嘘。这家酒楼已经有将近百年的历史,除了墙壁和柱子能看见岁月的痕迹,桌椅茶具却全然一新。 覃柒回神过来,才发现众人早已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这些人全都带着武器,皮肤又黑又糙,脸上全是被风沙长年累月吹打过的痕迹。 在边城,像覃柒这样明艳动人,水嫩欲滴的小姑娘不多,就算有,也不会像她一样出现在这家酒楼。所有边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家专门用来杀人和被杀的酒楼,常常有人约在这里决斗,每次厮杀都会打烂东西,酒楼的老板靠着三倍赔偿金发家致富,这也是店里所有东西都那么新的原因。只有杀手和刺客敢住在这样一家随时杀人和被杀的酒楼。让人奇怪的是,来到这家酒店的杀手都很有钱,从来没有人拖账,倘若是被杀,也有对手替他还清债务。 正因为这家店太过奇怪,大家不约而同的为它起了个名字,“活人墓”,以至于它原来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 所以覃柒的到来,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她看不懂这些目光里透漏出的东西,除了好奇,还有些是男性对异性的渴望。传说不败的杀手本不该有这些七情六欲,所以从这些人的眼神中,便能看到他们的结局。 但有一个人不同,他穿着一件玄青色的长袍,头上只用一根木棍挽了个发髻,最重要的是,他手中一直握着一把玄青色的刀,就算是吃饭也没有放下。这个男子一直背对着覃柒进来的方向,时不时垂首吃菜,仰头喝酒,完全没有关注周围突然的安静。这样的人,难免引起覃柒的好奇心,但她并没有走过去揭开真相。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覃柒身上,覃柒却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男子的背上。 覃柒厌恶这种被人紧盯着的感觉,但没有转身离去。这家酒楼,是边城唯一的酒楼,离开这里,她就只能露宿街头。 她找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希望将自己隐藏起来,虽然她知道,这样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她开口叫人时,愣了半晌的店小二才反应过来,笑呵呵的走上前问她需要什么。 听店小二介绍完所有的酒菜,覃柒忍不住皱眉,店里的酒品非常多,可菜品只有三种,花生,牛肉,阳春面。 覃柒点了一碗阳春面,饭菜还没有上来,一个微醺的男子便靠了过来,问也未问,直接坐下道,“小姑娘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不害怕吗?” 覃柒头也未抬,嘴角微扬,轻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不害怕吗?” 她的反问显然惊道了男子,男子怔了怔,道,“那你是谁?” 覃柒盯着自己袖子里卷起的沙石道,“我谁也不是。”她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谁也不怕。” 男子突然笑起来,道,“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男子笑得很爽朗,也很讨厌,覃柒皱眉道,“我不喝酒。” 男子有些失望,道,“来到活人墓,哪有不喝酒的,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第3章 恩人 阳春面很快端了上来,男子将酒壶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递到了覃柒面前,道,“冲你的胆量,我也要敬你一杯。不过此处凶险,确实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该呆的地方,我劝你还是离开吧。” 男子将酒杯举起来,覃柒并未回应,而是拿起筷子,仔细吹了吹,学着凡人的样子,夹起一根面条,小心翼翼的送进口中。对刚学会用筷子的覃柒来说,夹一根已经是极限。 男子一直不气不恼,笑着将酒杯放到了桌上,问,“姑娘不愿意喝酒,那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覃柒用余光瞥见了男子的笑容,顿时觉得他没有那么讨厌了,她想,也许他真的只是太过热心肠吧。 覃柒扬了扬嘴角,笑道,“我姓古,叫奶奶。” 覃柒本就美艳,不笑时如冬日红梅,清冷逼人,笑起来,更是春风怡人,煞有千树万树梨花开之美姿。 男子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周围听见覃柒说话的人,全都哄堂大笑,有的甚至拍手叫好。但不知为何,男子脾性竟如此淡然,一个字的口舌之快也为逞,只是径自将杯中酒饮下,小声道,“在下是为姑娘好,还是早些离开,免得吃亏。”说罢双手抱拳离去。 男子如此谦恭有礼,让覃柒着实汗颜了一把,她本以为对方是个无赖,没想到是个君子。 ...... 覃柒走出活人墓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淡,她左右看了看,选择了右边的路离去。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但直觉告诉自己,留在活人墓无疑是最坏的决定,去哪都好,总比这里好。 月亮升起来时,风沙很大。世界看起来一片混沌,黄沙连着天地。 覃柒走在街心,路上没有行人,两边的灯笼早就被吹灭。她的眼睛几乎没有办法睁开,刺的生疼,耳边呼啸的风声,竟然与龙吟有些相似。覃柒叹了口气,苦笑道,“真该杀了文吉这个臭小子。” 她一直往前走,内心一个奇怪的声音告诉她,自己一定要找的人,似乎并不遥远,甚至有种就在身边的感觉。 她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一定要受这些苦,凭什么要受这些苦,可再抱怨也没有用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有机会回头。 远处兵器交错的声音传来,虽然被风声遮盖,但还是没有错过覃柒的耳朵。她并不关心声音的来源,仍旧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争斗声越来越大,覃柒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朝向打斗的声音而去。 四个身影倏然出现在覃柒左手边的房顶上,轻盈的在半空中跳跃,手里的兵器被他们用的像绣花针一样轻松。 这场斗争是一对三,但多数的一方,完全没有优势,招架对手的攻击明显吃力。 覃柒懒得多管闲事,继续行进,偏偏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一个浑身鲜血的男子倒地身亡,仰面闭目。 覃柒心里蓦然一怔,她以为这几个人只是普通的决斗,没想到会出人命。她不知道该不该出手相助,救下处于弱势的两人。 覃柒犹豫了那么片刻,又一个人被踢下房顶,掉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后,不再动弹。 这时风沙停了,视野清晰了很多,覃柒朝上方看了一眼,忍不住皱眉,那个快要招架不住的男子,竟是在活人墓要请她喝酒的男子。她虽然还是对人类有些脸盲,但服饰发型还是可以分辨的一清二楚。 覃柒总觉得自己应该救他,相逢便是缘分,更何况这个人并不讨厌。 眼见对方的刀要劈在男子身上,覃柒忙弹指,隔空打开了已经来到男子眉心的武器。这把刀有些眼熟,玄青色的刀柄,玄青色的刀鞘。覃柒顺着刀柄看过去,一件玄青色的长袍赫然出现在眼前。这个拿到的男子,便是活人墓一直背对着她的人。 拿刀男子俨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挡住那么快的刀,他失神了一瞬,请酒男子见状,忙飞身下来,拔腿便跑。 拿刀男子下来追赶,他从房顶飞下时,身影矫捷,万分动人,一道玄青衣,皎皎明月里。 覃柒已经出手,便断然不会半途而废,请酒男子没有顺利逃走的话,她便会继续相救。她挡在拿刀男子面前,四目相对时,覃柒震惊到了极致。 那种感觉,就像时光回到了五百年前,她记得这双眼睛,那眼睛微笑时,星辰日月也黯然失色。可是记忆中,这双眼睛明明是该是温暖平静的,想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感动。但现在,这双眸子里只剩下苍凉迷茫和萧索,似乎有说不尽的惆怅。 她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悲凉,内心有些抗拒,不希望这眼睛的主人,是五百年前的渔民。 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可覃柒偏偏遇到,她确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寻找的恩人。正是因为确定,所以更加落寞。 覃柒震惊了片刻后,心情恢复平静,自己本来就是要寻他的,遇到了着实不奇怪。 拿刀男子夺路而走,覃柒猛然恢复意识,再次挡在拿刀男子面前。他皱眉望着覃柒,满不在乎道,“让开。”覃柒自然没有移动半分。 眼见男子快要逃开,拿刀男子粗鲁的推开覃柒,追了过去。 如此一来,覃柒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记得从天宫离去前,奇怪男子说,所谓的报恩,就是让自己的恩人觉得幸福快乐,他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他。 所以现在一个很纠结的问题摆在了她面前,是该让恩人杀了请酒男子,还是应该救下请酒男子,违背恩人的心愿,让他不高兴。 千钧一发之际,覃柒仍旧出手阻止了恩人,毕竟恩情可以慢慢来还,而人命只有一条。 凡人终归是凡人,即便武功再高,出手在再快,在神仙精怪的眼中,也不过如此。覃柒很轻易的夺下了恩人的刀。 拿刀男子一直冷若冰霜的脸,瞬间有了变化,瞳孔放大,嘴角微张,惊讶到了极致。 他眼见覃柒难以摆脱,遂用脚尖勾起地上一把染血的剑,朝请酒男子的背部踢了过去,剑刃正中背心,刺穿了男子的胸膛。 第4章 追随 当请酒男子倒地身亡时,覃柒突然发觉,眼前这个玄衣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渔民。她默默守护的五百年时光,一朝破灭。覃柒看待凡人,就像凡人看待鸡犬一般,她并不同情人类厮杀带来的死亡和毁灭。 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恩人和旁人不同,他对异类都能抱有最大的同情心,更何况是同类。但五百年里的数次轮回,消磨掉了当初那个渔民最大的善意。 若不是覃柒心中对请酒男子有些同情心,或许她就不会那么生气。命运奇妙的是,偏偏让她先遇到了请酒男子。 覃柒万分希望自己认错了人,可事实摆在面前,理智告诉她,赌气没有任何帮助。 玄衣男子看着倒地的对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杀人之后的心情,没有内疚,当然也没有丝毫喜悦。对他来说,杀人似乎是因为不得不杀。 他拿过覃柒手中的刀,盯着玄青色的刀柄,皱眉看了许久,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并且发出了轻微的骨骼交错声。 他将刀收回刀鞘,动作干净利落,快的像一道闪电,迅速的完全不像出自凡人之手。覃柒看着他拿刀的样子,觉得很不舒服。他个头虽然很高,但身材太过瘦小,脸上的颧骨分明。 这样身姿的人,拿着刀的样子,实在突兀。刀该是莽夫用的,该是一出鞘,就将人劈成两半的。可男子在这些人身上留下的伤口,皆是细长,像柳叶划过。好在他长得好看,很容易让人忽略掉那把奇怪的刀。 男子提步欲走,覃柒回神过来,急道,“等等。” 男子背对着覃柒,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身后之人开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她的话,也许因为她夺下了自己的刀,也许因为心情好,又或许,这个人太美,美到拒绝她都像是在犯罪。只要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就很容易对美女产生恻隐之心。 覃柒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报恩的话,说出来很让人难以置信吧。 男子等了片刻,身后之人未吐出一字,他有些不耐烦,继续往前走。 覃柒伸出右臂,挡在了他面前,嗓音哑哑道,“我,一直都在找你。” 男子皱了皱眉头,眼睛直视着前方,道,“很多人都在找我,可是没有人杀得了我。” 覃柒眉毛挑了一下,轻声道,“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想做的事,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可以做。” 男子终于将眼神移到覃柒身上,他盯着覃柒的眼睛看,眸中闪着奇怪的光。覃柒一时恍惚,竟然在这样苍凉的目光里,看到了渔民的影子。 良久,男子吐出两个字,“走开。” 月光清冷,覃柒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 云初心里盘算了一番,仔细想了想,好像从自己十五岁起,便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过刀。他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刀,每天鸡鸣起床,睁眼便是拿刀。 他最初练刀,只是不停的把刀拔出然后插回去,当他闭着眼睛便能准确无误的将刀送回后,便在胳膊上绑上重物,继续不停的练。这样枯燥的日子,他坚持了整整十五年。 听起来越是简单的事情,重复起来越是难以忍受,这需要莫大意志力才能坚持下来。 此后,不管是多难习的刀法,在云初眼中都是不值一提,他能用最短的时间习得最难的刀法。 他也许没有最高的武功,最强的内力,最无形的暗器,但他有全天下最快的刀法,没有人能夺过他的刀,他甚至不把以刀法闻名于江湖的落刀城放在眼里。 当覃柒夺下云初的刀时,他震惊到了极致。 但是,最让他震惊的不是这件事,因为天外有天,他相信总有比自己厉害的。最让他惊讶的是,从前,费劲心力找他的,不是要杀他就是要害他,如今竟然有一个女子,开口说要让他开心,要满足他所有的愿望。 这么直白的话,听起来像表白,让云初觉得有些肉麻。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无法形容。 覃柒一直跟在云初身后,云初天生没有好奇心,他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也不在乎别人来取自己的性命,身后的女子从何而来,想要做什么,他根本不在乎,就像覃柒也丝毫不关心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一般。但他厌恶这种被跟着的感觉,就像被一条恼人的恶犬盯着,随时都会扑上来将自己吃干抹净。 云初终于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止住。 他语气淡漠,像和老友聊天一般,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在我身上,你什么也得不到。” 覃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十分无奈道,“我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是想给你你要的一切。” 覃柒的心情糟糕透了,她越来越不喜欢这个杀人犯,却又不得不缠上他,还要被揣测以最大的恶意。五百年的感激之情,快要被这个坏脾气的男子消磨尽了。 云初的终点是在活人墓,覃柒只好跟着回到这里。想起那些人的目光,覃柒就觉得厌烦,没有人希望被当成物件围观,即便是被当成艺术品。在那些男人的眼里,女人似乎就是艺术品,是男人的附属物。 此时红霞渐浓,太阳快要升起,活人墓的灯笼仍旧没有熄灭。 覃柒跟在云初身后,走进了这个让自己不舒服的地方。 活人墓的灯整夜未熄,此时虽然没有客人,但老板和店小二还在忙碌。 店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鹰鼻剑眉,看起来十分有气魄。敢在如此危险的边城开这么危险的店,老板想必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其实能出现在活人墓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老板看到云初,笑着点了点头。 云初拿出一块碎银子,道,“金老板,半个时辰后,热水送到我房里。”说完随手将银子丢过去,金老板单手接住,道,“云公子,热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覃柒盯着云初上楼的身影,道,“金老板,给我一个房间,账记在他头上。” 金老板笑道,“好。” 云初停下脚步,考虑了片刻,淡漠道,“把她安排在离我最远的房间。” 金老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好。” 覃柒跟着店小二来到二楼,走到了左手边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推门而入,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活人墓简直奢华到了极致,覃柒被眼前的摆设惊了片刻。 最吸引目光的,就是一道巨大的屏风,屏风后有个能容下十几个人的浴池。对于生活在大海中五百多年的覃柒来说,这样的浴池,只能用拥挤不堪来形容。她对凡人的住宅没有太大概念,只觉得房中摆设很精致。 最右边靠墙处,是一张大床,床上的被褥干净整洁,从枕头到纱帐,一应的丝锦。 如此荒凉的边城,植被本就少之又少,但活人墓的房间里,却摆满了绿色植被。 房中还有一张大桌,三张凳子,桌脚靠椅雕刻着龙纹。覃柒又惊又喜,没想到能在活人墓看到同类的雕像。 覃柒对这个房间很是满意。 第5章 争执 覃柒吃尽苦头来到边城,并不是为了观光享乐,她明确知道自己来到人间的使命,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浮华影响。 自从她见到恩人的转世,心中对人类最后的好感也消磨殆尽,更加不想继续在人间浪费时间。她当下最迫切希望的,就是云初能说出自己最想要的,最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她尽全力帮他完成后,便可以回到天庭,自由自在。 覃柒走出房门,沿着回廊来到云初的房间。 云初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张细长的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今夜,北漠。” 覃柒敲了敲房门,云初回神,将纸条靠近烛火,火苗舔上来,顷刻间化为飞灰。 得到云初的许可后,覃柒推门而入,入眼便是一张及膝的方桌,云初正对着房门坐在桌前闭目冥神,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右手紧紧握着那把刀。一般人都会左手执刀,这样便可第一时间用右手拔刀,云初与常人不同的习惯,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左撇子,其实他两只手用刀一样好。 覃柒自顾自的走了进去,自顾自的坐在了桌前。云初知道是她,闭着眼睛问,“何事?” 覃柒道,“我知道你讨厌我跟着你,我也一样,但替你完成心愿是我的使命,只要你开口告诉我,我做完该做的事,自然离开。” 云初皱眉睁开眼睛,望着覃柒,有些不耐烦道,“是义父让你来的?” 覃柒愣了愣,道,“什么义父?” 云初移开目光,道,“没什么,我也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也不管你要得到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你还是走吧。” 覃柒无奈道,“我不能离开。” 云初微微蹙眉,动作细小的几乎分辨不出情绪,他轻声道,“没有谁离不开谁。” 覃柒笑了笑,道,“我还真没有办法离开你。” 云初正色道,“你要是想杀我,拔刀便是,不必这么麻烦,我想,我不是你的对手。” 云初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子武功盖世。 覃柒越来越觉得云初奇怪,为何对自己的善意抱有如此强烈的反感和排斥,甚至认为自己是要杀了他。 她将放在双腿上的左臂抬起来,放到桌上,同时将脸凑近了云初,十分严肃的说,“你这人真奇怪,我已经说了,我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你完成心愿,让你快乐。我出现的唯一目的,也是如此。你为何觉得我是要杀你。” 覃柒几乎将前世之事脱口而出,但记得奇怪男子叮嘱过,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不得不忍住。 云初突然对覃柒有些好奇,他心里一直确信,这么美丽的女人,费劲心力要留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杀自己,就是为了害自己。这些年来,他杀过不少人,也一直被人杀,他杀人的时候从不犹豫,被杀的时候也不关心原由。可是,覃柒这样的人他还从未见过。 有很多美丽的女人来找过他,接近他,她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身世。如覃柒这般直来直去,不讲因果,只说必须留在他身边的,从来没有。 他没有想过要杀了她,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他引以为傲的刀法,都败给了覃柒,他没有能力杀她。 覃柒也厌烦了被人厌烦的感觉,更加厌烦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厌烦的感觉,她催促道,“你便说出心中所想,我替你完成了,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就行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又或者说,什么事情能让你幸福?” 云初第一次正视覃柒说的话,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除了复仇,什么都没有想过,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杀光所有的仇人。 他很认真的说,“我最喜欢杀人。” 覃柒听完他的话,有些颓然,杀人对她来说很简单,可杀人不管是对神仙还是龙族来说,都是大忌,她不可能为了报恩升仙,害的自己灰飞烟灭。 对覃柒来说,这种满腔热血被人当成玩笑践踏的感觉不舒服,同样,对云初来说,这种被人玩弄取笑的感觉亦是恼人。 覃柒不再说话,云初站起身,提步离开。 覃柒无奈叹气,看来想要云初亲自开口,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他,只要是他开口要的东西,或者他对某些事物表现出想要的*,覃柒就第一时间满足,她偏偏不信,怎么会有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想得到。 她追了出去,跟着云初下了楼。 一队人马从沙漠缓缓驶来,从活人墓前经过。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整整九十九人组成的马队,浩浩汤汤向前移动。马队中间是一驾巨大的马车,马车上随风飘扬的旗帜上,画着半只鹰。 所有人都知道这半只鹰的含义,它代表着江湖上最崇高的地位,最显赫的家族,最令人敬仰的帮派,青铜门。传闻青铜门之主尉迟炯,有着世界上最快的剑法,最快的暗器,他还有个江湖传闻中最美丽的女儿,尉斐烟。 云初侧目瞥了一眼这旗帜,握刀的手忍不住攒紧,眸中升腾起怒意。此时正在观望马队的覃柒,并没有注意到云初表情的变化。 马队没有停下,继续往前走去。 覃柒目光收回时,云初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漠然。 店小二上前询问,“云公子,还是照旧吗?” 云初道,“不必了。”说完离开。 覃柒还想追上去,云初十分厌弃道,“不要跟着我。” 云初离去,覃柒想了想,问店小二,“云初平日里最喜欢做什么,你知道吗?” 店小二歪着头想了想,道,“云公子最喜欢吃阳春面。” 覃柒暗想,既然他喜欢吃阳春面,那自己就亲手做给他吃,奇怪男子说过,报恩就是帮恩人做最喜欢的事,既然云初爱吃面,亲手做给他吃,也算是替他做了一件事。 厨房里人来人往,不便使用法术,覃柒只好亲自动手。这里即便没有人,她也会亲自动手,因为她就是这么有骨气。 覃柒向厨娘讨教了一番,厨娘轻描淡写的说,“在面粉里加水,和成面团,拉成长条就行了。”覃柒轻笑,这么容易,怎么可能难道自己。 她将面粉倒在桌上,加了一些水,学着旁边厨娘的样子,又是拍打又是摔,扬起了无数粉尘。 粉尘扑面而来,覃柒只觉得鼻头一氧,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喷嚏的同时,覃柒觉得身体里有股无形的力量,将她使劲向外推,这股力量很强大,把她的魂魄从鼻子里推了出去。 覃柒的灵魂盘旋在房梁上,怔怔地盯着地面上的稻草人,满面凄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个喷嚏能把自己喷出去。奇怪男子从来没有说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告诉自己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好在大家都在忙,没人看到她突然变成了稻草人。 覃柒有些急了,慌忙冲下来,想钻进稻草人里,但任凭她钻来钻去,魂魄根本没有办法回去。 厨娘想让覃柒帮忙加一加火,扭头一看,覃柒早已没了人影。她只好对着进来端菜的小二道,“帮我添一添火。” 小二边道,“好嘞。”边走近灶台,他接近灶台时,注意到地面上躺着的一个稻草人,自然而然以为是柴火放错了地方,于是随手捡起,想往灶台里塞。 覃柒看着稻草人脖子上的龙鳞,有些着急了,她并不关心稻草人会如何,但她担心那片龙鳞,不知道仅剩的一片龙鳞,遇到火会怎么样,这已经是她消失*上唯一的东西了,不能再失去。 眼见稻草人快要被塞进火堆,覃柒情急之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对着店小二吹了一口巨大的龙息,店小二站立不住,被吹倒在地,稻草人也摔在地上。 覃柒虽然救下了龙鳞,但整个厨房遭了殃,看起来像是刮了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所有的东西都被掀翻,菜品锅碗砸了一地,厨房里忙活的人也摔倒一片。 大家挣扎的爬起来,看着一地狼藉,面面相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气氛安静到诡异。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鬼啊。”众人才回过神来,齐声大喊,“有鬼啊。”争先恐后的奔了出去。 覃柒变成龙之后,这个巨大的房间,对她来说便很狭小了。她盘在拥挤不堪的房梁上,不知所措。 她无力的盯着稻草人,大脑飞速运转。 很快,屋外传来声音,“金老板,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鬼,您还是小心些吧。” 金老板有些生气的训斥,“住口,什么鬼神,简直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鬼。” 声音越来越近,覃柒无奈想,“看来龙鳞要被发现了。” 她正纠结着,龙鳞突然发出一道细小的光,将她的魂魄吸了进去,恢复了人形。 第6章 惊险 当覃柒魂魄回到稻草人的一瞬,稻草人恢复了人貌。 她还来不及深思,也来不及感叹,一群人便推推搡搡的走了过来。好在厨房的一扇门被跑出去的人不小心带上,这些人没有看到她站在房内,覃柒忙隐身离去,顺手施了个法,将房中的一切归置妥当。 金老板要走进去,店小二神色紧张道,“老板,小心啊。” 金老板一脸的不以为然,直接走上前,冲进了房里。 金老板看着完好无损的厨房,侧目问道,“你们说的妖风在哪?” 一群仍旧心有余悸的下人从后面冒出头,待看清楚房内情形,不可置信的大睁着嘴巴,七嘴八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覃柒回到房中,边洗掉手上的面粉,边细细盘算。从她将魂魄喷出来的一瞬,到龙鳞发光将她吸引回去,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她丝毫没有办法操控稻草人身上的龙鳞,也没有一丝法术。 这次的事情发生时,只有她无故消失,厨房里但凡有个人稍微有点智商,一定会想到她那时不见了。 覃柒将手上的水擦干净,坐到方桌前,撑着下巴思索。她有些担心以后的生活,打喷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往后一定还会常常遇到,这次是运气好,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突然消失,倘若下次,再在人前打了喷嚏,也许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即便不是在人前,这半柱香的时间也实在是有些长,期间各种突发状况,也是她没有办法阻止的,她想隐瞒这件事便有些困难。 覃柒想去天宫找奇怪男子,问清楚事情真相,顺道求个解决问题的法子,可此程路途遥远,以她现在微薄的法力,即便路上没有遇到龙兵,来回也需将近十日。她不确定,这十日里,云初是否会离开,回来时,还能不能找到他。 月上枝头,风很冷。 云初站在一棵将死的树下,没有声音,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情。月光照在地面上,散在云初身上,斑斑驳驳。倘若不是他的胸腔有起伏,很容易让人以为,站在这里的是一尊雕像。 云初突然低下头,将左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石头有两被拇指大小,上面刻着一个奇怪图案。这图案看起来像字,但云初不认识。他从出生起,这块石头就一直带着身上,他也不知道这块石头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连接着他和过去的某些未知,他一直追寻的未知。 风渐浓,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走路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漂浮的鬼魅。但地上的倒影告诉旁人,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武功高到无法估计的人。但武功那么高,轻功那么好的人,选择这种缓慢步行的前进方式,着实奇怪。也许对他来说,不到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多使用一分内力,都是浪费。 这个男子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头发开始发白,眼角的皱纹也在加深。但他仍旧很精神,身体也很硬朗,腰背比年轻人挺得还直。再仔细看他的五官,剑眉炬目,鼻挺唇薄,年轻时定是个俊朗少年。 男子全身黑色,在月光下发亮的沙漠里,显得十分醒目。 云初将黑色石头放回怀里,移目望向远方。男子站到云初身边,朝他看的方向望去,远处一队人马还在缓缓行进,马队中高展的旗帜,还是那半只鹰。吱吱呀呀的噪杂声传来,划破夜晚的静寂。 连绵的沙漠,像汹涌的波涛,翻涌起伏,延伸到天边。缓缓移动的人马,全然不知远处那充满仇恨的,暴戾的,怨毒的目光。 云初在沉思,不知道是在追忆前半生,还是在考虑明日的朝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从他记事起,脑海中似乎除了那个唯一的目标,很少考虑其它的问题。 男子道,“不要着急,要学会忍耐。” 男子声音低沉,但中气十足,字字都有着绝对的威严,像是一位刻板的严厉父亲,在训斥向往远方的少年。 云初没有言语,对他来说,忍耐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已经忍耐了二十年,多一天和少一天,多一个月和少一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的前半生,全是在忍耐中度过,已然习惯。 男子收回目光,盯着云初问,“尉离寻死了?” 云初点了点头。 男子道,“很好,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云初皱了皱眉头,迟疑了片刻,眼睛看向男子,问,“杀他何用。” 葛寒秋作为斑翎教的教主,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尊崇有加,只有云初敢以这种质疑的语气同他说话,也只有云初的冒犯,他不会生气。也许他是真心把这个义子当成了亲生儿子,所以愿意忍受孩子对自己的任性和无礼。 斑翎教是江湖第一大魔教,也是所有名门正派的公敌,葛寒秋对这些名门正派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在他眼中,那些披着人皮喝着人血的名门,才是真正的魔。 葛寒秋道,“青铜门作为江湖之首,它唯一的继承人已死,所有的帮派必然倾数前来吊唁,尉迟炯也定会竭尽全力为爱子报仇,找出真凶。如此一来,青铜门定然大乱,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恐怕会争先恐会的推到青铜门,欲取而代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为这锅乱粥,再加一把火。” 云初只以沉默回应,葛寒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对敌人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云初面色恢复冷漠,点头回应。他并没有对敌人手软,只是想确定,自己做的事情有价值。 葛寒秋道,“这些年,你的隐忍负重,你吃的那些苦,义父都看在眼里,我也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这些很快就要结束了,你很快便能大仇得仇,永远自由。” 云初突然有了一丝迷茫,他从前没有想过,复了仇之后的生活,只知道复仇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标和指明灯。葛寒秋突然开口说,这些都要结束了,他想到这个问题,心中倏然一紧,有些无措。 云初是一个不易产生情绪的人,可一旦产生情绪,便很难遏制。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种不好的情绪从脑海中抽离。 云初沉默了许久,点头道,“孩儿明白。” 葛寒秋道,“你先回去吧。” 云初还想开口,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离开。 云初的背影,像一只孤寂的恶狼,从出生起便离群而生,为了生存,学会了残忍,嗜血。 葛寒秋一动不动的望着云初,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冷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蓝色衣裙的少女飞身而来。 这少女身形矫健,轻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若不是武功登峰造极,根本没有办法察觉她的存在。 女子的身材很好,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可惜的是,女子带着一张面具,遮住了四分之三的面容,看不出容貌。 女子跪地道,“教主。” 葛寒秋亲自将她扶起来,开门见山问,“最近,可有状况?” 女子开口,声音像银铃般动人,但语气有些阴冷,一听便知,她的身份里,定然浸泡着无数鲜血,无数的杀戮和欺骗。她道,“公子并未遇到什么难事,只是近来,他碰到了一个怪人。” 葛寒秋饶有兴致的问,“什么怪事?” 女子顿了顿,语气有些闪躲,“有人夺下了公子的刀。” 葛寒秋惊了一惊,以一种奇怪的口吻问,“几招?” 女子道,“一招。” 葛寒秋叹了口气,皱眉深思。 蓝衣是葛寒秋安排在云初身边的,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是监视。以云初的武功,根本不需要蓝衣的保护。而且,蓝衣只是轻功很好,武功连中成也算不上。 蓝衣继续道,“教主,还有一件事。” 葛寒秋道,“说。” 蓝衣道,“从公子手中夺走刀的,是一个少女,十六七岁的少女。” 葛寒秋眼中神色更为怪异,不可置信的问,“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蓝衣道,“目前还不知,只知道她名字叫覃柒。而且...” 葛寒秋道,“说。” 蓝衣道,“覃柒在公子杀尉离寻时,曾出手救过尉离寻。之后,她一直跟着公子,说是要帮公子完成心愿,满足公子的一切要求。” 葛寒秋若有所思了一番,嘴角隆起一丝笑意,道,“有意思,真有意思。”男子知道蓝衣女子的意思是,覃柒并不是来杀云初的。因为覃柒连云初的刀都破得了,实在没有必要死缠烂打。 葛寒秋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若查清楚覃柒的身份,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我。” 女子抱拳道,“是。” 第7章 失踪 云初回到活人墓的时候,已经很晚,意外的是,本该空旷的大厅,没有像往常般清冷,而是围聚了很多人,少数几个是还在喝酒的住客,其余的,全是活人墓的杂役,店小二和厨娘们神色慌张的聚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谈论着什么,金老板一脸无奈的坐在高凳上,细细品茶。他看到云初进来,向他点头示意。 云初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仔细去听,也没有仔细去问,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朝楼梯走去,覃柒手中端着盘子,迎了上来。 云初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阴魂不散,道,“你怎么还没走。” 覃柒不气不恼,拉着云初的手臂,将他拖到了桌前坐下,道,“这是金老板送给客人的水梨,你不在,我帮你留了两个。” 她下定了决心,既然云初不愿意开口,那就仔细伺候好他,积少成多,总能抵掉恩情。 云初冷冷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覃柒道,“你怕我下毒?” 云初依旧面无表情,缓缓道,“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 覃柒知道这样的杀手,不会将信任交付给任何人,遂自顾自拿起成人拳头般大小的水梨,狠狠咬上一口,以示清白,她有些不解的问,“我是陌生人吗?” 云初郑重其事道,“是。” 覃柒皱了皱眉头,问,“可是,我们见了很多次。” 云初沉吟道,“是,见了很多次的陌生人。” 覃柒觉得云初实在是无趣,也知晓自己此次的任务很是艰难。 活人墓已经没有人再将注意力放在覃柒身上,现在,大家似乎心照不宣的认为,覃柒是云初的女人,正常的男人,不会去觊觎别人的人。这也恰好是云初最反感的事情,当然,也是覃柒不愿接受却不得不假装的事情。 店小二笑眯眯走了过来,放下一个造型奇特的酒壶,道,“慢用。” 云初瞥了一眼,对着覃柒道,“我不喝酒。” 覃柒疑惑了片刻,道,“不喝酒?那你是点给我的?” 云初觉得眼前的女子实在是莫名其妙,道,“不是我点的。” 店小二道,“二位误会了,这是一个客官送的。” 云初道,“不管是谁送的,我不喝酒。” 店小二弓了弓身子道,“云公子误会了,这是那位客官送给覃姑娘的。” 覃柒和云初朝店小二指的方向看去,角落的桌前坐着一个神秘男子,这人穿着黑色的披风,肩膀很宽阔,头发像瀑布般垂泄。他看起来和周围膀大腰圆,凶狠粗鲁的人完全不同,动作风雅,像是某个正在远门的读书人,坐姿很是端正,左手边的桌角,还摆放着一只挂了流苏玉佩的长笛。 黄沙漫天,冷月悲寂,夜晚的风沙很大。边城总是这样,白日里闷热干燥,到了晚上,便阴风悲怆。悲风嘶鸣,空气中夹杂着黄沙的气息。 覃柒打开面前的酒壶,一股奇异的味道散发出来,微弱而又清晰。 这是久违的大海的味道,龙族身上特有的香味,除了清冷,还有腥咸。 覃柒猛然心跳加剧,倏然起身,长袖带倒烛台,云初眼疾手快,瞬间扶住。 因覃柒此时的真身是稻草,再加上白天险些被烧,对火颇为留意,所以掀翻的烛台,分散了几分她的注意。当她再次抬头时,那个身穿披风的男子已经不见。 覃柒四处张望了许久,不见此人踪影,忙追了出去,屋外是连绵万里的苍莽,不见人迹。 覃柒莫名心慌,她起初以为这是帮她成神的神秘男子在寻她开心,但仔细想了想,黑衣男子的背影比神秘男子健硕很多。她又推测了许久,想到,难不成是龙兵,可是以龙族这群龙固执的脑子,绝对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堆里。 云初看着覃柒突然紧张的神色,有些疑惑。他以为,这样一个女人,即便是死,也不会害怕,可她竟然会怕一杯莫名其妙的水。想来,那个男人了解的脆弱和软肋,他必定和覃柒的身份有关。 云初想,覃柒其实是个神奇的女人,但他并不好奇覃柒身后的秘密,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秘密揭开之后,除了真相,什么都不是。 ...... 落刀城位于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余镇,是江湖上除青铜门之外的第二大帮派,以最为狠辣的刀术和千奇百怪的□□解药闻名于世,并且树立了在江湖上独一无二的地位。论实力,落刀城不比青铜门低,但因它建在极尽荒僻的小镇,远离交通要道,很少参与江湖纷争,与其他帮派的来往也颇为浅淡,所以不被尊崇。 落刀城从不参加江湖上的决斗,对于武林盟主的头衔也不争不抢。曾经有许多好奇心强,胜负欲烈的高手,找上门来挑战,城主都会亲自迎接,将他们请到城内招待,奇怪的是,最后皆是不了了之,无人知晓因果。 落刀城虽然对江湖事不太过问,但对百姓却很上心,常接济穷人,锄强扶弱。很多无权无势的百姓,没有钱财势力打点县衙,在官司上吃了亏的话,若是向落刀城寻求帮助,都能得到回应。年复一年,小镇上的居民,对落刀城越来越信任和尊敬,甚至远超过对朝廷和律法。 快到梅雨季节,镇上到处*的。 本来安静祥和的余镇,最近沸沸扬扬传出,城主皇甫骥的长子皇甫执莫名失踪。 皇甫执身为落刀城继承人,虽然武功了得,用毒手法超群,但刀法实在差强人意。他从小便知道,作为继承人的自己,必须用刀法打败落刀城所有人,可尽管他起早贪黑,不分昼夜的练习,刀法仍不见长进。 他之所以无法用刀,并不是愚笨,也不是没有天赋,而是因为身体有缺陷。 皇甫执天生六指,对于习刀弄剑之人来说,灵活修长的手指自然是最重要的,而手指中最重要的便是掌控方向和力度的大拇指。可皇甫执大拇指的位置,长了两根手指,多余的那只手指,朝手心弯曲,影响了他的握拳,使其无法无法握紧刀柄,连刀都拿不稳,何谈练刀。 皇甫执曾因自己的残缺感到万分羞愧,狠心剁下了自己多余的手指,可伤口恢复后,在原来的位置上,又长出了一模一样的手指。 皇甫骥因为爱子的缺陷,也是伤透脑筋,他请了许多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眼见着落刀城少主们一年一度的比赛快要开始,皇甫执突然失踪,大家虽然担心他的安危,却并不担心比赛的进展,因为结果如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皇甫骥了解皇甫执,知道他是个好胜心切的孩子,所以觉得,他只是心中苦闷,想到处走一走,所以并不担心。 皇甫执失踪的第二日,青铜门快马加鞭传来帖子,说是青铜门继承人尉离寻死于非命,凶手不得而知,遂光邀天下众道,前往边城参加葬礼,并帮助寻找真凶。 皇甫骥知道尉迟烱的用意,所谓树大招风,青铜门如今的地位,是所有人向往和觊觎的地位,因此,凶手可能是每一个人。落刀城向来和青铜门没有任何交集,如今突然传来书信,不过是要试探。若是他不去参加,在旁人眼里,便是作则心虚,不打自招,若是去参加,尉迟烱便能利用落刀城的力量,尽快查到凶手。 皇甫骥的弟弟皇甫祺得知此事,阴郁着脸问,“大哥,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皇甫骥笑道,“去,当然去。” 皇甫祺忧心道,“可是比赛?” 皇甫骥道,“推迟。” 第8章 相遇 对普通人来说,最害怕的事情,是一闭上眼睛,便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记得自己。而对杀手来说,最担忧的事情,是已经死了,却还有人记得自己。杀手是一个失去所有情感的职业,他们不相信,自己死后,能在人的记忆里留下阳光和温度,所以相比于被记恨,不如烟消云散。 皇甫执骑了五天的马,不分昼夜的赶路,终于来到边城。一路上,他听说不少关于青铜门少主被杀的消息,如今尉离寻已经逝世六日,尉迟迥迟迟没有将其下葬,皇甫执一猜便知,自己此行没有来错。 世上不会有做父亲的这么残忍,任由爱子的躯体腐烂发臭,只为等所有江湖之士前来吊唁,尤其边城这种酷热之地,死人不可能完好的放置六日,因而,尉迟迥身边定有知晓保存尸体之法的人。 皇甫执更加相信江湖一直以来的传言,他听闻,青铜门有着世界上最高超的医术,甚至起死回生之法,没有他们治不好的伤,医不好的病。 皇甫执受尽磨难,千里迢迢来到边城,就是为了找到青铜门之所以医术高超的原因,治好自己六指,让自己能够顺利的拿起刀,用刀法打败所有的敌人,正大光明的做落刀城的主人。 边城到处都是黄沙漫天,低矮茅房,不管怎么走,都好像在原地打转。皇甫执从小生活在江南小镇,习惯了余镇错综的小径,初到漠北的他,根本无法辨清方向。他询问过茶馆跑堂,路头丁役,甚至是茶棚边盘坐的行人,终于在一家小米店向前千米的地方,找到了唯一一家酒楼。 皇甫执踏进活人墓之前,稍微有些犹豫。他听闻,此处是危机重重之地,这里经常有人决斗,也常常有人死去,活人墓里埋葬了许多人,真正的良民,绝对不会踏进这样丑陋肮脏的地方。但他没有选择,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愿意和路边的行人一样,睡在黄沙里。从小生活在安逸里的人,无法理解江湖险恶,无从体会为了赴死而去赴死之人的艰难。 他走进活人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人,鱼龙混杂,每个人都很奇怪,每个人都和他曾经见到过的人不同。世界全是黑色时,白色才是错误。他之所以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有覃柒那样的美貌,也不是因为穿着太过华丽,而是因为他没有带刀。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空手而来?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姓云的带个女人都够离谱的了,这人竟然不带刀。”“人家说不定使暗器。”“怎么可能有人只用暗器,不可能。”...... 夜已深,风正浓,这样的注视,完全没有引起皇甫执的不适,因为他从小便习惯了站在目光的交汇处。 因为青铜门丧礼的原因,活人墓聚满了天南地北的人,没有空余的桌子。 皇甫执扫视了一圈,暗松了一口气,传闻中如此恐怖残忍肮脏的地方,看起来却如此普通,和江南小镇上的奢华酒楼并无二致,甚至这酒楼的主人,也是如此普通。 皇甫执一眼便看到了覃柒,大厅里唯一的女子,一个美丽的女子,严格来说,是个美丽的少女,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岁的样子,却打扮的过于老气横秋,举手投足也过于成熟。皇甫执见过很多江南女子,他对女人的鉴赏力,比女人自己还要高。 他第二眼看到了云初,一个拿刀的男子,高高瘦瘦,弱不经风的样子。若不是在活人墓,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男子竟然会武功。虽然皇甫执涉世未深,明善恶,辩是非也确非他力所能及,但直觉告诉他,这个拿刀的男子,似乎值得接近。 美丽的女人总会让懂得欣赏的男人产生信赖感,他径直朝覃柒和云初的桌前走去,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覃柒的美丽,还因为他对刀有执念,不自主的接近与刀相关的一切人和事。 覃柒自从莫名其妙收到一个酒壶,便开始有些小心翼翼,对周围的事物机警了不少。皇甫执一靠过来,覃柒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云初一如既往的冷漠,自顾自吃着面前的一大碗阳春面,奇怪的是,没有酒。来到活人墓,没有人不喝酒,可云初就是滴酒不沾,对他来说,只要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都是多余的事情。他吃进肚子里的,一定是管饱的,他躺在床上,也一定是为了睡觉。就连皇甫执坐在他面前,他都懒得抬头去看。 皇甫执一坐下,便对着覃柒露出微笑,嘴角斜斜向上,一股痞痞的样子,看着流里流气,却并不让人讨厌。可惜的是,覃柒认不出凡人的好看和不好看,实在浪费了皇甫执这样一张风流俊俏的脸。 皇甫执因为家事和样貌的原因,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女人,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以这种目光盯着他看,这种敌视和怀疑的眼神,让他很受伤。覃柒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遥远异香,让皇甫执心神荡漾,他在小镇上最大的香料店,也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他看了眼覃柒,盯着云初道,“不喝酒?” 云初没有说话,覃柒也没有开口。 店小二迎了上来,问,“客官,要点什么?” 皇甫执一直盯着云初,眼神未曾离开,道,“酒,最好的酒。” 酒上来后,皇甫执伸手去拿杯子,覃柒看到了他的手,忍不住微皱了下眉头,暗想,“这人,总共长了十二只手指。” 皇甫执并不因展露出自己的缺陷而羞愧,他淡定的倒酒,淡定的端起,一饮而尽。 他自己先喝了一杯,才又倒了两杯,亲手端到云初和覃柒面前,道,“我请你们喝酒,如何?” 覃柒将酒杯推开,道,“酒是穿肠毒。” 皇甫执道,“酒亦是逍遥散。” 云初过了许久,才皱眉道,“我不喝酒。” 皇甫执笑着看向覃柒,道,“在下皇甫执,不知姑娘和公子怎么称呼。” 覃柒想起死去的尉离寻,脸色有些暗淡,道,“不知道。” 皇甫执又一杯酒下肚,道,“看来二位都是聪明人。” 他说完这话,便不再言语,覃柒在等他说完,他却不再开口,覃柒有些好奇的问,“何出此言?” 皇甫执道,“聪明人都不愿意说话。” 覃柒忍不住道,“所以你是笨蛋?” 皇甫执哼笑一声道,“对,我是笨蛋,我当然是笨蛋。” 皇甫执不再言语,此桌便陷入安静,他第三杯酒下肚,突然伸手去碰云初的刀。云初瞬间按住,眼光从漠然变成了凶狠。 自从覃柒夺下云初的刀后,他便有些敏感,这种事情,他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皇甫执从小生活的地方,全是刀,周围的人,除了刀和暗器,没有其它武器。所以他了解,刀对使刀人来说,便是性命,若让对手夺取,便是死路一条。他早就知道,不可能碰得到这把刀,他只是想试探,此人动作到底有多快,结果是,比想象的还要快。 云初完全忽略了眼前人的对话,他正在想,明晚要先去青铜门探一探,对于马上要进行暗杀的地方,怎么能完全不了解,就算是没有想活着出来,也不愿意盲目的闯过去,使计划失败。 皇甫执真心想同面前两人交朋友,对于两人的缄口不言,他有些懊恼,不死心道,“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们连名字也要隐瞒?” 覃柒看了眼云初,想耍一耍这个讨厌的闷葫芦,遂道,“他叫云初,白云的云,初来乍到的初。” 皇甫执撩了撩额前的碎发,道,“其实,我更想知道这个美女叫什么。” 覃柒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顿觉面前之人有些肤浅,冷哼了一声,偏头斥笑。 皇甫执有些失落,自己撩美女的这一套,在边城竟然毫无用处,这让以风流著称的落刀城少主,又被小小的打击了一番。 云初将阳春面吃净,拿刀离开,覃柒急忙跟了过去,想为他准备洗澡水。这些天来,照顾云初的衣食起居,已经成为覃柒最关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这些无聊的小事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着急的好。云初不喜与人争高低,也懒得管她,便随她去了。 皇甫执冲覃柒背影喊,“唉,美女,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覃柒头也未回,喊道,“覃柒。” 皇甫执嘴角噙笑,默默回味了两声,“覃柒,覃柒,好奇怪的名字。” 皇甫执招手叫来店小二,问道,“那个叫云初的刀客,来这里多久了?做过什么?你见没见过他用刀?” 店小二想了想,道,“云公子来了将近一个月了,没做过什么?我也没见过他用刀。” 皇甫执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第9章 夜探 活人墓里热闹非凡,覃柒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水。虽然她的身体是稻草人,平日里感觉不到口渴,但脖子上的龙鳞,需要不停的从她的身体里汲水,为了保证龙鳞有足够的水滋养,她不得不一天喝下几十杯。 覃柒喝完水,从怀中掏出装满海水的瓶子,皱着眉头细细端详。她觉得很奇怪,那个拿着长笛,穿着披风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要送她这么一瓶东西。送她东西的人,十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且既然送出这东西,定然是有目的。但此后已经过了好几日,那个拿长笛的人都没有再出现,他莫名其妙送这种东西,难不成只是为了吓一吓人?覃柒想着想着,便觉得头痛,扶额撑在桌上。 皇甫执正倚在高台上一张狐裘垫铺满的长椅上,同金老板打嗑,他是个有魔力的人,可以三句话同陌生人熟络起来,并且很容易得到对方的信任。金老板向来话少,同皇甫执聊天的时候,竟然可以互相打趣。 两人话音中断时,皇甫执瞥见端坐在下面的覃柒,面容紧蹙,看起来心事重重,他眼睛盯着覃柒手里的瓶子,忍不住猜测。金老板朝皇甫执目光的方向看去,心领神会地笑道,“皇甫公子难道不知道,覃姑娘和云公子的关系?” 皇甫执用自己多余的那只手指,不停的磨蹭狐裘上柔软的皮毛,道,“看起来很像主仆啊。”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一点也不这么认为。覃柒是他见过的,比大小姐还要有气势的女人,一点奴性也没有,甚至比很多男人还要自立自强。 金老板转了转右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所以,你知道她是云公子的人?” 皇甫执反应过来金老板的意思,满脸邪笑道,“覃姑娘只属于她自己,而且,看起来,云公子好像并不把覃姑娘放在眼里。” 金老板饶有兴致的昂头,道,“哦?” 皇甫执道,“云初这样的人,连看一眼他的刀都要发怒,若覃姑娘是他的人,我岂不是同她说句话就要被打死。” 金老板道,“所以,你是喜欢覃姑娘?” 皇甫执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金老板心里知道,我这样的人,就喜欢小鸟依人的女人,不喜欢要强的女人。” 金老板摊了摊手,一副随便你的样子,道,“覃姑娘确实是个漂亮的女孩。” 皇甫执看着覃柒,笑道,“确实漂亮。” 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大厅里的客人几乎散尽。覃柒眼睁睁看着云初拿着那把玄青色的刀出了门,他的脸色几乎都变成了玄青色。覃柒突然想跟着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大多人讨厌夜晚,喜欢暖洋洋的太阳,可杀手喜欢黑夜,只有这天然的黑色屏障,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所以,做杀手是件悲伤的事。没有人能理解,他们躲在角落里匍匐时的心情,像蝼蚁一样活着的人,其实最期待阳光。 夜空碧惨,星辰下里没有一丝风,世界陷入死寂。由远及近的驼铃“叮叮当当”,划破夜空。来自远方的旅客,周旋在沙漠。 青铜门从前门到后堂,从侧房边的一棵老树,到院落中心的一口枯井,全部挂着白绫,极尽刺目的白,衬得夜晚无比寂寞。青铜门的旗帜很高,远远望去,摆动的半只鹰,像在同所有人招手,又像是送别每一个靠近他的人。世界上有太多人,想把这面旗易主,只有云初想把它砍倒,并且期望它永远不会再次竖立。 青铜门出离的安静,安静中透着诡异,比狂风暴雨前的寂静还要令人胆颤。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点灯,就好像这里是废弃了很久的房落,不见生人。 云初轻松的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动作轻盈的像一只匍匐在危险中的敏锐的猫。 覃柒一直跟在云初身后,她的动作更加轻盈,更加小心。覃柒用力时,总觉得身体很笨重,于是轻声骂了一句,“文吉这个蠢货。”她一旦有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想起来文吉,然后会忍不住骂他两声,解解气也是好的。 云初经过大厅时,萧索的房间里摆放着尉离寻的尸体,一个看起来憔悴不堪的老人无力的坐在扶椅上,覃柒看到本该继续前行的云初,停顿了片刻脚步。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静,好像面前的一切死亡和悲伤,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白布下躺着的尸体,本该是鲜活的生命,死在了他的刀下,扶椅上孤凉的老人,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却因为他失去了爱子。听起来那么残忍的事情,甚至换不到云初眼中一抹难过。 倘若覃柒知道云初的过往,了解他的仇恨,或许就不会觉得他此刻的神情有什么不妥。 云初继续向前走,身体几乎和夜色混为一体,好在覃柒有一双与人类不同的眼睛,她能将夜幕下的一切看得像白日般明亮。所以,她更加清楚的看见,一个蓝色衣服的女孩,不远不近的跟在云初的身后。她的轻功很高,就连覃柒也捕捉不到她发出的声音,以云初这凡人的耳力,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孩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在空中翻飞,若不是覃柒亲眼看见,谁又能相信,有人能将轻功用的比最美的舞蹈还要美。 这女孩的轻功已经到了巅峰,那么轻柔的动作,比起人类,她更像是一只鬼魅,几乎能用飘来形容她的姿态。 覃柒第一反应便是要保护云初,她没有丝毫迟疑,悄无声息的绕到蓝衣女子的身后,幻出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腰,轻声道,“你是谁?” 蓝衣愣了愣,有些惊讶,她从小便是以追踪为生,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跟踪。她知道身后的人是谁,这么冷静又温柔的声音,是属于覃柒的。 蓝衣亲眼看见过覃柒夺下云初的刀,她知道覃柒的动作很快,她没有把握能闪身逃过覃柒的匕首,所以一时并不敢妄动。 覃柒道,“我不杀人,但也不能让你害云初。” 蓝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以为自己是要刺杀云初,要把自己交给云初。 虽然是误会,但她不能解释,教主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云初知道,斑翎教派人跟着他。 蓝衣一时有些慌乱,她绝对不能让云初看到自己,因为落到云初手里,除了自尽,她便无路可选。杀手最重要的使命感,在蓝衣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情急之下,她只好掀起手边的一块瓦片,丢到地上。制造混乱,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知道云初的武功,也知道覃柒的武功,她相信两人能轻易脱身。 虽然地面上堆满沙土,仍旧阻止不了夜空中清脆的一声“啪嗒”。 覃柒惊骇,想制止已经来不及。 声音传得不远,不足以吵醒沉睡的人,也并没有让青铜门沸腾起来。但伤心的夜晚,总有伤心的人睡不着,清醒的人,只要不是聋子,总会好奇声音的来源。 云初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他对面房间的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粉红色的群角露了出来,云初来不及躲避,身影暴露无遗,女孩厉声呵斥,“谁?” 云初不慌不忙的从房顶下跳了下来,飞身离开。 伴着女孩的厉斥,一群带刀守卫冲了出来,女孩道,“有刺客,还不追。” 覃柒顾不得再管蓝衣,忙飞身去追云初。 一行人骑着马,追到大漠,覃柒一直在身后跟着。 云初一直在逃,还时不时回身望身后的追兵,覃柒觉得云初很傻,这种时刻,一般人除了死命往前跑,根本顾不得其它,他竟然还频频回头。 眼见着远离青铜门,云初竟然主动停下脚步,背对着追兵站立不动。 这个世界上,能让云初低头的人不多,能让他屈服的事情也很少,对他来说,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在青铜门的追捕下,像丧家犬一样逃跑。他只是想将这些人引出来,暗暗杀掉,免得把事情闹大,影响义父的计划。 粉衣女子坐在马上,以一种蔑视的眼神望着云初,她的眼睛有光,似乎可以照见世界上一切阴暗的地方。内心秘密越多的人,越是怕同这样的眼睛对视。 女孩很漂亮,即便是不施粉黛,也足够令所有女人黯然失色。女孩的皮肤很白,脸颊粉嫩,几乎和江南女子一样水润,让人不敢相信,她竟然是在大漠里长大。女孩手上带着一串红色的手链,手链上垂着长长的流苏。 女孩挥着手中的马鞭,在地上抽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怒道,“你胆子还真是大,竟然敢夜闯青铜门。” 云初并未理会,眼睛盯着天边的月亮。 又是一鞭落下,不同的是,这一鞭直朝云初的脸上而来。 云初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把握住呼啸的鞭,手心留下了一道的红色印迹。 第10章 受伤 尉绯烟长鞭甩了出去,被云初擒住,月光下,云初的脸清楚的印在她的眸子里。尉绯烟怔了怔,她以为,杀手刺客都是凶神恶煞的丑八怪,为了生存不得已为之的亡命之徒,但没想到,面前竟是个清朗少年,长得也还算不错,看起来和刚死去的哥哥一般年纪。 尉绯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确定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此前并无交集,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令她头痛,她在青铜门见过的人何止上千,何止上万,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连记也记不住,但怎么会对面前的男子映像那么深刻。她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和哥哥有些像。 和哥哥不同的是,面前男子眼中只有漠然,没有恐惧害怕,也看不出嗜血。除了俊秀,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苍白面色和虚弱。尉绯烟突然觉得这男子很可怜,若不是逼不得已,没有人会走上腥风血雨之路。 看到云初,尉绯烟忍不住想到哥哥,握着长鞭的手青筋爆起,她痛恨自己,怎么能对敌人动恻隐之心。 尉绯烟从记事起,父亲便教导她,对所有的敌人,必须赶尽杀绝,这便是半鹰旗永不倒下的秘密。 这么多年来,她杀过不少人,那些被青铜门捉拿的犯人,父亲会命令她和哥哥亲手斩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对杀人这件事感到麻木。可今夜的大漠里,她竟然有些犹豫。 这个男子,到底是谁? 面对刺客,尉绯烟习惯性的问出青铜门审问时的三个问题,“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了什么?” 云初盯着尉绯烟,忍不住皱眉,这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也许梦里,可他几乎不会做梦,就算有梦,也只会梦到这么多年来,义父为了训练他,对他的鞭打和责骂,对他的拳打脚踢。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同青铜门的人相遇过,他想,“或许她身上有尉离寻的影子。” 云初一直沉默着,敌人的缄口不言在尉绯烟意料之中,她并不纠结答案,而是用力拉了拉马鞭。 可鞭子另一头的手,似乎力大无穷,任凭尉绯烟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动半分。 尉绯烟瞪时有些怒意,喊道,“放手。” 云初皱了皱眉头,用力拉了一把马鞭,尉绯烟完全没有意料到,毫无防备的被拉下马,马背上的粉色衣裙在空中翩飞,来到云初面前时仍旧没有停下,云初条件反射般接住她,尉绯烟平安落地,跌在云初怀里。她触到云初的手,忍不住冷颤,怎么会有人皮肤如此冰冷,好似从冰窖中刚拿出来的物什。 尉绯烟有些震惊,一半来源于刺客对她的出手相救,一半来源于近在咫尺的眼眸中的电光火石。 她羞愤的从云初怀里退了出来,侧目命令道,“还不上。” 马背上的一行守卫,齐刷刷跳了下来,拔刀向云初刺去。 覃柒藏身于近处的一个沙堆后,看着云初同这群人厮杀在一起。云初的刀很快,对手倒下的也很快,她知道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出手,所以安心在藏身处看着。 月亮疲倦的挂在天上,周围是灰蒙蒙的,厮杀的人卷起的沙尘,盘旋而上。尉绯烟被云初的刀震惊,她在青铜门长大,见过的高手数之不尽,但那么快的刀,她闻所未闻。她几乎无法捕捉到刀影,只看到下属一个个倒在地上。 尉绯烟记得父亲的话,不能为青铜门留一个对手,所以此人,必须死。可显然,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尉迟烱的言传身教,另尉绯烟从小便崇尚胜者为王这一真理,她不允许任何敌人从自己手中安然逃走。尉绯烟将修长纤细的手放到怀里,捏出四枚粗长的钢针。 远处的高丘上,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静默的看着这一切。他手里拿着一只莹白长笛,面容清冷。本该吸引人注意的激烈打斗,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神和目光,全在覃柒的身上。 他看到覃柒躲在沙堆后,忍不住皱眉摇头,一副对方可鄙可笑的模样。 四枚钢针,明晃晃的对准云初的后背,覃柒来不及多想,从沙堆中飞身而出,在钢针出手前,隔空一掌打了过去,她本意只想打掉她手里的东西,没想到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掌风重重落在尉绯烟身上,尉绯烟身受重创,一口鲜血呕了出来,身体朝后飞去,手中的钢钉也随之掉落。 覃柒出手后,立刻有些后悔。她不该打伤尉绯烟的,龙族用法力打伤凡人,是犯了大忌的,倘若尉绯烟死了,自己不仅要偿命,还会灰飞烟灭。这个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凡人可以砍伐树木,猎杀异类,破坏生灵,甚至杀人吃人,生灵没有还击之力,而且一旦生灵修炼得道,有了能力,便被限制,不能伤害人类一分一毫。 尉绯烟落地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迅速的接住了她,安稳降落。这怀抱温暖安逸,十分有力。 尉绯烟看着面前的脸,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发誓,这一生从没看到过那么好看的人,分明的五官棱角,凉薄的唇,英挺的鼻,比她一直以来期盼中的爱人还要好看。作为江湖第一美人,从来没有男子能入她的眼,可这一刻,只一眼,便已沦陷。从很久以前开始,男人在她眼里,便只分死人和活人,可今晚,在她面前,出现太多意外,另她措手不及。 遇到之前,她和大多数人一样,不相信一见钟情。倘若男子没有救她,她或许也不会倾心以付。 男子虽然接住尉绯烟,但目光一刻也未落到她身上,而是一直怒视着覃柒。 覃柒一眼便看到了此人手中的长笛,如此熟悉。她紧张的问,“你是谁?” 男子眼中升腾起怒火,皱眉看着覃柒,语气中满是指责,“你竟敢伤人。” 男子气势汹汹,那种摄人的气魄,令覃柒倒吸了一口凉气。男子说的话,比他送的那瓶海水还要有震慑力,另覃柒心生惧色,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松开抱着尉绯烟的手,向着覃柒走了三步。 云初听出覃柒语气中的些微紧张,若无其事的走上前站在覃柒面前。 男子饶有兴致的轻笑,不屑的瞥了云初一眼,目光移向覃柒,道,“跟我走。”说完再次走上前来。 云初低声对覃柒道,“快走。”旋即出刀,刺向男子。 男子拂袖一甩,便打开了云初的刀。覃柒此行的目的便是保护云初,怎么可能让云初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 覃柒执掌,卷起地上大片沙土,幻化成一个圆球,向男子掷去,男子玉笛轻挥,十分随意的打散了圆球,力道穿过纷纷扬扬的尘土,落在覃柒面上。 覃柒没想到,对手法力竟然如此之高,她受到袭击后,脑袋像要炸裂一般,顷刻间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倒在地上。 看起来,这男子并不是凡人,最起码不是普通的凡人。 覃柒挣扎着坐起身,捂着脑袋,问,“你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男子仍旧是那三个字,“跟我走。” 云初再次举刀,覃柒心知不是此人对手,忙抢身过去,拉着云初便逃。 男子想要追上去,尉绯烟突然体力不支,晕倒在地上。 男子转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粉罗裙,无可奈何的皱眉,他没有办法放下尉绯烟,更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男子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消失在漫漫黄沙里。 男子蹲在地上,用拿着长笛的手扶起尉绯烟,另一只手伸平,放在尉绯烟的额头,一股热流,源源不断的注入尉绯烟的体内。 男子救下尉绯烟,提步欲走,大漠里却突然起风。他忍不住皱眉,只得抱起尉绯烟,朝青铜门飞身而去。就这样把她放在此处,会被风沙埋葬。 尉绯烟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刚发白,她正躺在自己闺房里,身上不痛不痒,她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一点伤也没有,便是瘀青也找不到一块。 她觉得很惊讶,明明清楚的记着,有刺客夜闯青铜门,自己追了出去,被人打伤,可为什么一点痕迹也没有,难道是做梦? 尉绯烟忙喊人,梳洗的丫头们走了进来,她急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异常?” 丫头们紧张道,“小姐,您昨夜被守门的侍卫发现,躺在大门外的台阶上,您不记得啦?小姐,您为什么会躺在门外?” 尉绯烟突然想到手持玉笛的男子,忍不住心跳加速,原来这不是梦,真的有人救了自己,可她旋即又开始失落,这样美好的男子,即便真实存在,又怎么会喜欢上那么平庸的自己。 ..... 覃柒和云初马不停蹄地向前跑着,不知跑了多久,天边云霞尽洒,整个大漠沉浸在柔美的红光里,连绵不绝的黄色映衬着初阳,这是一种极致的美。 两人气喘吁吁的坐在深谷崖边,沐浴着阳光,就像远足的旅人,享受着生活。这一刻,他们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危险也抛诸脑后,似乎刚才的生死瞬间,对两人没有丝毫影响。 覃柒脸色不太好,云初问道,“没事吧?” 这话说出来,不仅覃柒惊讶,连云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覃柒摇头道,“死不了。” 云初一直记得覃柒卷起沙石时的情形,这么深厚的内力,没有五十年的修炼,根本不可能做到,可覃柒明明只有十七岁的模样。而且内力已经如此之厚重,那个陌生男子,竟能轻而易举的打败她,这让云初更加好奇。他突然想了解覃柒的身份,和那个陌生男子的由来。 他第一次开口问覃柒,“你是什么人?” 覃柒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她忍着头疼,佯装无碍道,“我说了,我是保护你的人。” 云初道,“我并不好奇你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的武功从何而来?” 覃柒看着云初的眼睛道,“重要吗?你已经信任我了,不是吗?” 云初似被看透心思一般,微微皱眉将目光移开。云初这一生都在杀人和被杀中度过,可就在刚才,面前的女孩竟然舍弃性命来救自己,那一刻,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代表着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完全信任了覃柒。 覃柒轻笑,“不然,你也不会救我。” 云初道,“那是因为你先救了我,我不想欠别人恩情。而且,我并没有做到什么?” 覃柒眸色一转,顺水推舟道,“既然你不想欠我,那便告诉我,你最想要得到什么?” 云初怔了怔,道,“我说过,杀人。” 他没有撒谎,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人,杀光所有仇人。 覃柒有些无奈,道,“除此之外?” 云初并无言语。 覃柒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云初用力的握住刀柄,蹙眉道,“没有为什么?” 覃柒道,“谁会没有理由,却一定要做某事?” 云初有些不耐烦,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覃柒顿时哑口无言。 风起了,世界又开始混沌。生活在沙漠里的生灵,不喜欢风,更不喜欢阳光。 云初起身,朝活人墓的方向走去。覃柒站起来,对着云初的背影喊,“杀人,你能得到什么?” 云初没有停下脚步,但眉头蹙的更深。任何想要接近他,窥探他秘密的人,都会惹怒他。云初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绝情绝义的人,愤怒这种多余的情感,根本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身后的这个女人真的很讨厌,竟然能激怒自己。 云初刚踏进活人墓,皇甫执便迎了上来,嘴角斜笑道,“怎么,云公子为何从外面而来,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云初不理睬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道,“一碗阳春面。” 皇甫执想走过去,却看到覃柒有些疲惫的走了进来,面色很差。 皇甫执在覃柒对面坐下,问候道,“覃姑娘,怎么无精打采的。” 覃柒的脑袋,似乎越来越沉重,不知那个恐怖的男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重伤她,却不杀了她。覃柒虽然好奇男子的身份,但不会傻到去寻找答案,满足好奇心和性命相比,还是活着比较重要。 覃柒闭着眼睛道,“没什么,头疼。” 皇甫执伸出两指头,敲了敲桌面,笑道,“覃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帮你看一看。” 覃柒饶有兴致的抬头看着皇甫执,皇甫执郑重道,“放心,我懂医的。” 覃柒摇头道,“不用了,我就是头有点晕,歇歇便好。” 皇甫执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递给覃柒,道,“喝茶,对缓解头痛很有好处。” 覃柒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皇甫执还没回应,云初便走了过来,语气有些急迫,道,“我有事问你。” 皇甫执心领神会,默默起身离开。 覃柒道,“何事?” 云初道,“你可看到一块黑色石头,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 覃柒摇头,“没有。” 这块黑色石头,从云初记事起便带在身上,从未丢失过。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心中懊恼,想必是丢在青铜门了。 第11章 混入 云初想回到大漠,找回黑色石头,可他沿路摸索了许久,仍不见其踪迹。沙漠里的风沙很大,只要半日,便能将一个大活人严严实实埋葬,更何况那么微小的石头。 他来来回回找了两次,仍旧没有看到石头一丝一角。云初暗想,看来是掉在青铜门内了。 他牢牢记得青铜门内的房屋小径,各个路口处安插的守卫兵力,以及守卫的盲区。云初准备再次前往青铜门。 一道道悲伤的乐音穿过大漠,从青铜门传向远方。极少阴天的大漠,莫名阴风阵阵。漠北很少下雨,眼见乌云密布,众人搬了板凳,坐在门外等雨。他们喜欢在有雨的日子里,淋上一天。所以大漠很少有人卖伞,能被雨水浸透,对他们来说,是最为神圣的事情。 覃柒睡了一觉醒来,头已经不痛,精神也恢复了很多。她想起昨夜的事情,莫名心烦,那个陌生男子真讨厌,多管闲事还打伤她,比爱杀人的云初还要讨厌。她现在只想赶紧帮到云初,好回到天宫,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覃柒起身,发现室内光线暗淡了很多,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被天边滚滚乌云惊诧,眉心微皱,喃喃道,“这云,透露着浓重的妖气。” 一般情况下,妖喜欢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修炼,因为好的环境和灵气,有助于妖灵的精进,所以边城这种苛刻的条件,很少有妖。可面前的妖气并不假,覃柒隐隐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想要提醒云初,最近一定要小心些,可当她来到云初房间,才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 覃柒寻便活人墓,发现除了金老板和他的帮手,所有人都已经不在。 覃柒甚为讶异,金老板更是惊讶,问道,“覃姑娘,今天是尉少主下葬的日子,你不知道吗?” 覃柒皱眉想,所有人都去参加葬礼不奇怪,云初怎么可能去参加,没有人会向自己亲手杀死的敌人的墓碑叩首,尤其是云初。 覃柒想起睡前,云初曾问她有没有看到过什么东西,当时她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云初很有可能是去找它了。 尉离寻下葬的日子,整个大漠都那么悲凉。几乎整个江湖都迫不及待的去参加他的葬礼,可真正认识他的没有几个,大家不过是要借机接近青铜门,摧毁那个飘了几十年的半鹰旗。众人落寞的神情里,掩盖着的是人心的冷漠。 云初混进了葬礼宾客的行列,准备进入青铜门,寻找那块重要的黑色石头。 青铜门少主已死,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第一大帮必然要经历一场轩然大波,它将会迎来数之不尽的劫难和暗杀,抑或是有心之人的刁难。正处于风口浪尖,所以青铜门对于来客的询问和盘查十分严格,大门外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满脸不耐烦的等待询问。 云初看着人流,眉头蹙的极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江湖中人竟能如此守规矩,青铜门的威严果真是不同凡响。 自从昨夜云初夜闯青铜门,青铜门便加派了人手,现今四周全是带刀侍卫。为了不引人注意,增加自己找东西的难度,云初只得混进人流,排起长队。 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让云初心中很是不悦。他的生命没有轨道和方向,随时会命丧黄泉,所以时间对他来说,比黄金还要珍贵。可黑色石头对他来说,也是非同寻常,他一分一刻都不能再等,必须马上把它拿到手里,才能安心。 云初听义父说过,这是他的亲生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可笑的是,他连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漫长,大部分人十分不耐烦,小声的骂骂咧咧,责备青铜门的假清高,只有云初,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一个时辰后,云初面前的长队终于排完,他刚靠近大门,两个拿刀的守卫便伸手拦住了他,道,“邀请帖。” 云初道,“没有。” 守卫盘查了一整天,心情自然比排队的人还要急躁,说话的语气显得异常强硬,“没有请帖不能带武器。” 云初的刀,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即便是洗澡,也放在随手可及处,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下,当然,除了覃柒。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黯色。 云初和守卫的争执看起来不可避免,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等等,他是和我一起的。” 云初回头,看到覃柒和皇甫执肩并肩走了过来,顿生疑惑。覃柒没有回应云初看过来的目光,而是径直将手中黄色的邀请贴递给了守卫。云初微怔,好奇的看着覃柒,覃柒冲他使了个眼色。 守卫将请帖接过看了看,证实是真的,语气瞬间软了一些。因为能拿到邀请贴的,基本上全是尉迟烱亲自指明发帖的有身份之人,守卫不敢得罪,遂轻声软语道,“请进。” 远离人群后,云初问,“你来做什么?” 覃柒道,“和你一样,找东西。” 云初挑了挑眼眸,顿时理解了覃柒的意思,看来她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而且是为了帮自己才跟来。 云初瞥了眼皇甫执,皇甫执立刻举起双手,无辜道,“我不是跟踪你们的,我也是来找东西。” 皇甫执混进来,是为了见青铜门传说中的医圣。虽然青铜门的医圣只是江湖传闻,但皇甫执还是决定来碰一碰运气。他和覃柒之所以一同前来,只是因为在路上碰到,完全是巧合。 云初没有理会皇甫执的话,而是看着覃柒,问,“你怎么会有帖子?” 覃柒轻描淡写道,“偷的。” 她自然是在撒谎,其实帖子是她用法力所变。 皇甫执天生一副好嘴,他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也能很快让人喜欢上和他聊天,当然除了云初,云初不会喜欢和任何人聊天,除了死人。他曾经和一个同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死人说过很多话,那时他才十三岁,是此生第一次杀人,那时的他,闻到血还会恶心,甚至会影响食欲。也是从那天以后,他再也不喜欢聊天。 皇甫执很快同周围的人聊起来,当大家熟络起来,他便开始有意无意提起医圣,从中得到有用的信息。 云初站在青铜门的中央,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竟然光明正大的站在了这里,站在了仇人的领地。他的头顶,漂浮着的半鹰旗烈烈作响,这声音刺得云初耳朵生疼。 云初静默了许久,才慢慢转过身,他没有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覃柒像一条尾巴跟在云初身后。 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身后的高台上,尉迟烱携皇甫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云初和覃柒停下脚步,朝众人目光交汇的地方看去。 落刀城从未出现在江湖人面前,台下的人看着同尉迟烱平起平坐的人,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担得起青铜门同样的礼仪。 周围所有人都不认识皇甫骥,但皇甫执不可能不认识。他此刻已经震惊到极致,皇甫执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从小教育他远离江湖帮派之争的父亲,会出现在青铜门,还和尉迟烱一起,接收着所有人的尊崇。 皇甫执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早知道能和父亲一起正大光明的住进青铜门,他也不必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边城,像做贼一般偷偷混进来。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继续像做贼一般躲起来。 皇甫执弯着身子,悄悄地往后退,躲在了云初和覃柒的身后。 云初全然没有注意到皇甫执,也不在意台上那个陌生的男人,他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尉迟烱身上,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着尉迟烱。 云初紧紧的握着刀,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手上青筋暴起,五个手指被捏的发白。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拔刀冲上去的心情。 云初此时有些后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昨夜看到的那个为尉离寻守灵的老人,竟然就是尉迟烱,那时的他那么憔悴,完全没有今日的英气,他当时就该杀了他。 想起尉迟烱在尉离寻尸首前的模样,正常人都该产生怜悯之心,可云初做不到。他只要看着尉迟烱的脸,就想到义父形容的父母死时的惨状。他的父母,在死之前经历过最痛苦的折磨,他们死得一点都不安详,而是花了很久的时间,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了许久,才寂寞的死去。这些痛苦,他想一一还到尉迟烱身上。 不是的,不是尉迟烱,是所有的所谓的名门正派,他们全都是害死他父母的凶手。 覃柒看到了云初的失控,她第一次见到云初这种模样,几乎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在旁人眼中,云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覃柒看得出,云初很激动。 覃柒忍不住握了握云初拿刀的手,云初蓦然惊醒。 第12章 身陷 覃柒身为龙族,天生拥有一种叫做摄忆的法术,也就是在同旁人接触时,能看到他的记忆。此法术虽然并不需要消耗太多的能量,但使用此术时,施法者身上的神识会暂时离开肉身,像做梦一般,游离在被施者的记忆里,而肉身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像睡着了一般。也就是说,她要是想看到云初的记忆,必须找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和他躺在一起睡一觉。 覃柒一直没有考虑过用这种法术,其一是她一旦离开自己的肉身,肉身就会立刻变成稻草,不仅容易暴露身份,还十分危险。其二是因为,她的神识游离时,本来微弱的龙气会增加,龙兵自然很容易找到她。 当覃柒碰到云初的手时,心里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了解他的过去和内心,但最终克制住了,使用摄忆术的风险实在太大。 可她实在好奇,云初为何见到台上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小声问,“你没事吧?” 云初镇定下来,眼神漠然,但嘴角还是有些轻抿,道,“没事。” 云初看着被覃柒握住的手,整条胳膊绷直起来,十分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握住手,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上舒服,但并不难受。覃柒的手很暖,很容软,也很干燥。云初抬头看着覃柒的脸,这才发现,她竟然一滴汗都没有流。这么闷热的天气,她怎么会一点都不热? 尉迟烱站在高台上,眼睛里充满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但气场足够强大,仅凭一个眼神便能让人产生压迫感,他道,“感谢各位武林同道,前来参加小儿的葬礼。诸位想必也听说过,犬子已被奸人所害,凶手至今还未得知,离寻午后便要下葬......” 覃柒盯着台上的尉迟烱,放开了云初的手。云初看着被握过的位置,皱眉想,这个女人真是强势。 尉迟烱站在半鹰旗下,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周围一片静默,除了风沙的悲鸣,还有旗帜的“哗哗”声。尉迟烱此时的心情,除了震怒,还有羞愧,这种羞愧让他无地自容,却不得不强撑着身体,站在这岌岌可危的最高点,等待着狂风暴雨。 从他站着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他能从这些表情里,看到嘲讽,觊觎和不屑。显然,青铜门的少主都已经被暗杀,谁还会像以往那样,对他俯首称臣,摇尾乞怜。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下场,更多的人甚至想取代他。 尉迟烱没有计算过,半鹰旗到底浸泡过多少鲜血,埋葬过多少枯骨。为了守护这面旗子,他走过太长的路,长的可怕,而现在,没有人能替他走下去了。 尉迟烱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女儿的身上,也只有他的女儿,够资格做继承人。可尉离寻和尉绯烟身上流的血不一样,被尉绯烟接手的青铜门,还会是青铜门吗? 尉迟烱不能将心里的犹豫和担忧表现出一丝一毫,他必须让所有人知道,青铜门会和以前一样,屹立不倒。他语气镇定道,“我知道,凶手想杀的是我,更想将半鹰旗连根拔起,离寻是为我而死的。” 他仔细观察着台下人的表情,他们佯装淡定,却难掩野心,既滑稽又可笑。 尉迟烱继续道,“猎物终究是猎物,趁着天黑咬伤人,天亮以后,定然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离寻已逝,尉某心情很是沉重,门中事物又很繁杂,今后,小女尉绯烟会帮我处理一些琐事,也请各位同道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多多帮助。” 尉迟烱转而对皇甫骥道,“也请皇甫兄多多教导小女。” 皇甫骥谦虚道,“尉兄严重了,今后若是有困难,在下自是尽力相助。” 众人窃窃私语,台上那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和青铜门门主称兄道弟。 尉迟烱听到人群里的疑惑,转而面向台下,道,“这位便是落刀城城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落刀城从不理会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怎么会大老远从江南来到漠北参加葬礼。一些别有心机的人忍不住猜测,难道皇甫骥是要趁着机会,参与到江湖的翻天覆地之中? 便是皇甫执也不知皇甫骥此行为何,他自认为了解父亲,以他对父亲的认知,父亲绝对不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这里。 尉迟烱压住众人的声音,道,“青铜门的密探说,数月前,有魔教之人从中原离开,一直未曾回到斑翎教,所以我怀疑,魔教之人可能来到了漠北,凶手也可能就是魔教之人......” 台下顿时一片唏嘘,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覃柒侧目,却没有看见云初,身边之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她左右观望,仍是不见其身影。 皇甫执道,“云初走了。” 覃柒道,“我已经看见了。” 覃柒提步要走,皇甫执跟了出去,他本想溜进青铜门探一探,但见父亲在,不敢轻举妄动,索性趁着这片刻骚乱,跟着覃柒离开。 覃柒走出青铜门,闭着眼睛深呼吸两下,搜索空气中云初身上的气息,确定了云初离去的方向。她抬头望天,黑云中的妖气似乎更加浓烈,而且,刚好在云初离开的方向,她赶紧追了过去。这个方向,和昨夜云初同青铜门人打斗时的方向相同。 她有些懊恼,云初总是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开,连个招呼都不打。他明明是来找东西的,为什么没找到就离开,既然如此,又何必花那么多功夫混进来。 皇甫执跟着覃柒,道,“覃姑娘,你为什么往沙漠深处走啊,听说这里有很多流沙穴,一旦不小心踩空,必死无疑啊。” 覃柒道,“你这么害怕的话,可以不必跟着我。” 皇甫执笑道,“我得保护你啊。” 覃柒斜睨道,“就凭你,我看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皇甫执轻笑了一声,跟了上去。 黑云压城,闷得人透不过气来,加上天气闷热,沙漠拔鞋,皇甫执跟着覃柒走了很久很久,久到看不见半鹰旗,听不见葬礼传来的乐声。他气喘吁吁的坐在沙地上,脱掉鞋子,磕掉里面的黄沙,再将鞋子穿了回去。做这些动作时,他一直盯着覃柒看,边看边忍不住暗叹,怎么会有体力这么好的姑娘,这得需要多深厚的内力,才能做到消耗半日体力,却连呼吸声都让旁人听不见。 一路上,两人看到许多蜥蜴和沙虫的死尸,这些沙漠深处的动物,悉数从地底爬了出来,而且全被莫名吸干了精气。 覃柒蹲下身,拿起一只沙虫,细细检查了一番,惊然发现,这沙漠里,竟有妖怪在吸生灵的元神。可奇怪的是,靠吸食元神修炼的妖物,更需要草木茂盛之地,怎么会蛰居此处,吸食这可怜的一点点精气。 皇甫执也蹲下身来检查这些死尸,谁知刚一蹲下,头突然晕起来,脑袋轰鸣,视线也开始模糊,很快便眼前一黑,一时站立不住,倒在地上。 覃柒回身,惊觉皇甫执也会被妖怪吸元神,忙将他扶起,用法力封住他的七窍,使元神无孔可出。 覃柒那么自然的去救皇甫执,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似乎是帮云初帮习惯了,这种为了凡人耗法力的事情,她以前是不太愿意做的,可现在,看到皇甫执受伤,她竟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她来到人间还不到一个月,心态已经大为不同。她讨厌现在的改变,这样会为自己添很多麻烦,比如现在,被皇甫执严重拖了后腿。 皇甫执很久才清醒过来,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时,从地上挣扎起来,满脸茫然的问,“怎么了,覃姑娘,发生了什么?” 覃柒正执掌对着远处风来的方向,寻着云初的踪迹,她担心云初会像皇甫执一样,被妖怪吸尽精气而死。 她听到皇甫执清醒过来,头也未回答,“没什么,你累晕了。” 皇甫执觉得很是尴尬,有种想钻进地底的冲动,以他的武功,别说落刀城,便是整个江湖,赤手空拳与他比试,能打败他的人,也并不多。可他竟然累晕在大漠,被一个女子所救,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真是要丢尽了。 覃柒见皇甫执清醒过来,道,“我们走吧。” 皇甫执还沉浸在莫名的尴尬和失落中,呵呵干笑道,“好,走吧。”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风也越来越大,皇甫执并不知是妖物作祟,裹紧衣物跟了上去。 覃柒只往前走了二十步,脚下便突然踩空,还没反应过来,半个身子便陷进了沙土里。皇甫执哑然片刻,惊呼,“流沙穴,覃姑娘,你千万不要动,越动沉的越快,我这就来救你。” 覃柒使力拔了拔自己的身子,却无法动弹半分,这流沙穴里有股强大的力量,牵扯着她。 第13章 流沙 覃柒伸出两只手的中食指,相互并拢,施法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托,用力两次后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将身体移出半分,她的身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拉扯她的脚。 覃柒从小生活在海里,常常听说鲛人托人下海和水妖托人下水的事。对于生活在水里的妖物来说,就算是修炼得绝顶神力,离开水后,法力也会大打折扣,在陆地上与对手争斗也很容易吃亏。可一旦冲突发生在水里,水妖便如有神助,有各种办法削弱对手的实力,增加自己的功力。 覃柒陷进去之后的感受,就如同陆地上的妖怪落水之后,被水妖束缚了一般,身上的法力使不出来。她猜测,这沙漠中一定有某种生活在沙里的沙妖,而且和这股妖风也定有关系。 天地肃杀,风沙从地面盘旋而上,吹得人东倒西歪,无法站稳脚步,连眼睛也很难睁开,整个天空变成了深黄色。 眼见沙子快要埋没覃柒的肩膀,她无力的停止了挣扎。当她只剩下脖子和脑袋露在外面时,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肉身已经不在了,只要魂魄从现在的肉身中钻出来,便可以脱身,而且灵魂离开*后,肉身会变成稻草人,稻草人比沙子轻,并不会沉下去,到时施法将稻草人提出来便可。 覃柒对着远处吹来的风沙,深呼吸了一口,希望刺激自己的鼻腔,打出喷嚏,把魂魄喷出去。 覃柒正在酝酿喷嚏,却看到皇甫执一路小跑赶了过来,手里拿着不知何处找来的枯藤。他来到离覃柒十米的地方,道,“覃姑娘,我这就来救你。” 掉进流沙穴之后,自己会不会死,覃柒并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皇甫执掉进去必死无疑。她想说服皇甫执,离开这里,也是想支开他,自己便可以肆无忌惮的现出真身。她连嘴都还没张开,便看到地底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皇甫执的脚。 这只手看起来十分骇人,干枯消瘦,指甲比手指还长,皮肤已经干瘪,苍白到极致,整只手就好像枯萎了的胡杨树,在风中张牙舞爪。皇甫执惊呼了一声,便消失在地面,不见了踪迹,只剩一条枯萎了的藤条。 覃柒大喊了一声,“皇甫执。”回应她的只有空旷荒野上孤寂的风声,和永不停歇的沙尘。 覃柒来不急担心,也没能将喷嚏酝酿出来,便感到脚下吃重,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进了流沙。 沙漠里的风倏然停止,漫天乌云逐渐消散,世界恢复了静谧,阳光重新洒遍大地,沙漠再次沉睡。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就像刚才的所见都是幻觉,只有满地沙虫的尸体提醒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边城里坐着等雨的人,不停抱怨消失的阴天,失望而归。 落进流沙里,覃柒本来以为自己会死,就算不死,也会被封印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她被沙子完全包裹之后,仍然清醒。 覃柒一直在下落,皮肤被细碎的沙石摩挲的生疼。周围一片漆黑,虽然不用呼吸,但这种憋闷的压迫感令她心烦意乱。流沙里似乎有条小径,她东一拐西一拐的往下降。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压迫感终于消失,覃柒平稳的落在地上。 覃柒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光亮。这里该是地底,光线却很好,她能清楚的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皇甫执正揉着自己摔疼了的腰。 覃柒学着皇甫执的样子,将身上和头发上的沙子抖掉。 皇甫执担心的问,“你没事吧?” 覃柒摇摇头,没有说话。她抬头观察周围的景象,却被震惊的哑口无言。 皇甫执移目望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间十分空旷的密室,桌椅照明一应俱全,俨然如居家一般,不同寻常的是,此处灯是挖空的头骨做的,桌子是人的腿骨拼成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用人的骨头做成的。洞穴的中央,放着一个发着荧光的珠子,这颗珠子,竟是妖怪的妖灵,看起来,这妖灵受损很严重。覃柒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吸食沙漠中生物的元气。 这么恐怖骇人的地方,却有一张干净的床,一个摆满鲜花的精致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把纯白的骨梳,还有骨头做成的发簪耳坠,给人一种大小姐闺房的错觉。 皇甫执喃喃,“看来咱们掉进密室了。” 覃柒没有办法告诉他,这是妖怪的巢穴,洞里飘荡着的,除了浓重的妖气,还有刺鼻的尸气,不知道此处到底死过多少人。 就在那张张梳妆台上,覃柒蓦然发现一块黑色石头,这石头,和云初描述的很像,大小相当,刻在上面的图案也是一模一样。世界上莫不是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覃柒走上前,想拿起石头仔细端详,但在指尖触碰它之前,石头突然被一股力量吸引,离开桌面,飞了出去。 覃柒回头,眼睁睁看到石头落到一个人的手里。这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婆,她长得很老很老,老得皮肤像树皮一样,全是褶皱,背佝偻成一个极深的角度。这个女人没有表情便已经很难看,她看着覃柒的时候,竟还在微笑,笑得脸上所有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丑得不忍直视。覃柒看着她的脸,觉得很恶心。 她虽然丑到极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眼睛很好看,眼珠乌黑发亮,看起来精神奕奕,牙齿也很白,很整齐。 皇甫执是个无神论者,他从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之说,可面前的人那么老,那么狰狞恐怖,和鬼没有什么区别,正常人应该活不到那么老,而且周围散落那么多尸骨,正常人怎么会吃那么多人。在皇甫执的认知里,他觉得此人定是练了邪恶的武功,走火入魔了。 妖怪咯咯笑起来,声音沙哑恐怖,她看着覃柒道,“看来我们是同类,我不想为难你,但这个人,我要定了。你识相的话,就滚开,我不会为难你的。” 皇甫执对这句话的解读是,两人出自同门。 覃柒并不惧怕面前的妖怪,这妖怪的妖灵受损,剩下多少法力不得而知,若真是打起来,谁输谁赢难下定论。她咧着嘴笑起来,“呵呵呵呵,随便你,我可以马上离开,但你手里的东西,我要了。” 皇甫执有些受伤,覃柒这样就把他抛下,也太不够义气了。不过,他也没有想过让一个女子来救自己。 妖怪盯着手里的石头,有些疑惑,这不过是她今晨在沙漠中捡到的一个普通石头,面前之人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东西她并不在乎,但也不像便宜别人,既然对她来说那么重要,自然要好好敲诈一番。 妖怪假装很喜欢的样子,为难道,“我凭什么给你?我也很喜欢呢。” 覃柒一副冷冰冰的谈判模样道,“你不必装模作样了,这东西对你来说分文不值,但对某个人说却是豁出性命要找回的,你便说你想要什么,不必拐弯抹角。” 妖怪没想到覃柒是个那么直来直往的人,有些尴尬的挑了挑眉,指着覃柒的脖子道,“我要它。” 覃柒皱眉,捂着脖子上的龙鳞,心中犹豫不决,若是没有了龙鳞,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人间生存下去,又如何帮得了云初实现心中所想,更无法回到天宫。神秘男子说过,龙鳞的力量是她所有的法力了。 妖怪看着覃柒不情愿的模样,道,“不愿意的话,就快走吧,省得我改变主意要你性命。” 覃柒一言不发,假装提步离去,却在接近妖怪的时候,突然伸手去抢,妖怪眼疾手快,瞬间跳开。 覃柒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样子,让妖怪大为恼火,她怒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完朝覃柒扑了过去。 覃柒虽然法力受限,但武功很高,招架得住妖怪的招数。 覃柒觉得很奇怪,这妖怪的妖气看起来不低,虽然妖灵有损,但法力不至于如此微弱,连丝毫使不出法力的自己都能招架住她的攻击。 皇甫执第一次看到覃柒使用武功,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云初带的一个仆人,武功都那么好,如此可想而知,云初的武功该是如何高超。 覃柒武功再好,也只是个女人,皇甫执很自然的冲了上去,挡下了妖怪攻击覃柒的招式,同妖怪打在了一起。 皇甫执和覃柒两个人同妖怪对打,只是保持平手。覃柒庆幸,好在这妖怪的妖灵有所受损,不敢轻易使用法力,不然他们根本不是妖怪的对手。 落刀城以暗器闻名于世,皇甫执更是城中暗器排名第一,连他的父亲都被他打败。皇甫执虽然是暗器高手,但平生很不齿这种有些小人行径的事,所以从未使用暗器伤过人。 可面前之人狰狞恐怖的脸,让皇甫执无法产生恻隐之心,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掏出了暗器。 第14章 返回 沙妖的动作既凶残又狠辣,覃柒勉强抵挡了片刻,尔后招架无力,被一掌打在肩上,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而皇甫执虽是凡人,武功却比覃柒还高,他灵敏的躲过了沙妖打过来的掌风,沙妖颇为惊讶,嘴角露出讥笑,似乎在嘲笑身为妖的覃柒,武力还不如凡人,她直直望着皇甫执道,“有趣,真有趣,你是我见过最有胆识的人类,而且,武功也是最高的。” 她忽然将笑意收住,冷冷道,“可惜,我还是要杀你。” 身后的妖灵还在吸食大漠中的生灵,覃柒单臂撑地,捂着伤口看着妖灵,突然灵机一动。 通常,妖灵在吸食元气时,若是被中途打断或者主人强行施法,都会导致它的自毁受损,而离开肉身的妖灵在吸食元气时,即便是自己的主人也无法触碰,接近它,轻则被灼伤,重则灰飞烟灭,所以沙妖才会如此张扬的将它放在明处,也正因如此,覃柒没有想过碰它,这么狭小的空间,若是妖灵爆炸,似乎无处可逃。 眼见妖怪一步步接近皇甫执,覃柒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子,想向妖灵掷去。她不知道这个妖灵的威力有多大,伤害范围有多广,但拼死一搏还有生存的机会,没有作为就只能死路一条,她决定打落妖灵的一瞬间拉着皇甫执逃跑。 覃柒石子还未出手,便看到妖怪突然受伤倒在了地上,沙妖的胸口和脖子上插着两个飞刀。 沙妖没有想到,皇甫执的暗器会这么快,快得像一道闪电,一道从地狱冲向天空的闪电。她睁大眼睛看着皇甫执,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人类的飞刀怎么可能那么快,连她都看不清楚。 面对这么恐怖的对手,皇甫执掏出暗器时未曾有一丝犹豫,这与他对此人的偏见无关,而是因为他长这么大,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未曾被打败过,也从不需要暗器。他以前以为是自己厉害,现在才知,只是没有遇到真正的高手。而今,对面之人对他来说是一个绝顶高手,虽然年纪很大,却比任何年轻人都要精壮,而且招招致命,每一个动作都想将他和覃柒置于死地。 皇甫执没有选择,他若心慈手软的话,死的就是自己和覃柒。更何况,周围成堆的人骨预示着,这个老人杀过的人数不胜数,将来定是要害更多的人,若是杀了她,也算是为民除害。 妖怪身体力竭的倒在地上,但没有死去,仍旧一如既往的呼吸,像睡着了一般。皇甫执看着她蠕动的喉咙,觉得很恐怖,怎么会有人脖子被刺穿,仍旧可以活着。 密室里温度很低,但恐惧和厌恶让皇甫执此时此刻燥热难耐,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擦着皇甫执的脸,连风都是冷的,却吹不走他的汗滴。皇甫执心里畏惧,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沙妖受了重伤,又陷入了沉睡,妖灵顿时停着了吸食大漠,覃柒也瞬间恢复了法力。 覃柒从地上站起来,走近沙妖,从她身上拿走了云初的黑石。 这妖怪吃了很多人,害死了太多生灵,覃柒想,就算不杀她,也不能让她继续害人,她拿起停止发光的妖灵,用力捏碎。 皇甫执被面前发生的一切震骇到极点,若不是自己亲眼看见,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杀不死的人。 皇甫执面露迷惘沉痛之色,牙齿打颤的问覃柒,“到底怎么回事?” 覃柒笑看着他,突然一掌打在他的侧颈,皇甫执毫无防备,昏了过去,覃柒提着他的腰带,将他带到了地面上。 皇甫执醒来后,覃柒一直告诉他,他是在做梦。皇甫执不太愿意相信她的话,这若是梦的话,梦境也太真实了。 太阳落山之前,覃柒和皇甫执赶回了活人墓。青铜门的葬礼已经结束,活人墓又恢复了热闹,他们进门时,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打斗,死了两个人,金老板正在熟练的指挥人敛尸,顺便拿着金算盘算一算店里的损失。 所有人对这种场面都很习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吃饭喝酒,就好像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是动物,是牲口。 皇甫执看到尸体,想起那个中了飞刀仍旧活着的老太婆,胃里一阵干呕。覃柒丝毫不关心活人墓的杂乱,而是四处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金老板看到覃柒东张西望的样子,笑道,“云公子在自己房间。” 覃柒有些生气,她脚步轻稳的走上了二楼,来到云初的房间,但并未像往常一样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云初正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水。 云初看到覃柒狼狈的样子,疑惑的盯着她看,虽然没有开口,但眼神在问,“发生了何事?” 覃柒有些气愤,她语气很差,不耐烦道,“你还有心情喝水?” 云初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将水杯放回桌上,道,“你想怎么样?” 覃柒看着他不在乎的模样,更加恼火,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云初如此生气,但她一直以来的性格决定,做不到普通女子的大喊大叫,她压抑着问,“你在青铜门时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差点...” 说到这里,覃柒没有再说下去,她想说自己为了云初差点丢掉性命。她走出青铜门时,在妖气很重的方向察觉到了云初的气息,她怕云初遇到妖怪,才朝那个方向赶去,没想到云初已经安然回到活人墓,还安然的喝着茶。 云初在等覃柒说完话,覃柒却没有将最后的字说出来。 她收住自己有些失控的语气,道,“没什么?你去哪里了?” 云初冷冷道,“没去哪里。” 云初没有想过同覃柒解释,他在青铜门时,是看到了魔教的人,才跟了出去。他当时其实有考虑过,不该把覃柒一个人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可覃柒的武功他知道,而且身边有皇甫执,反而把她带到义父面前,会更危险。 义父告诉他,已经偷偷寄信给了各大帮派,内容都是匿名告诉他们,自己会推举此帮做新的武林至尊。江湖上马上就会掀起狂风暴雨,班翎教便等着江湖各派围攻青铜门。现在只要等,总能等到他们希望的骚乱。是啊,除了等,云初什么也做不了。他明明可以杀了尉迟炯,但就是得等。 覃柒见云初不再言语,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云初道,“是的,很大的麻烦。” 覃柒有些意外,道,“什么麻烦?” 云初道,“你。” 覃柒仔细想了想,她和云初相处了大半个月,知道他向来是这种性格,也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今日是她自己主动跟到青铜门的,也是她自己主动向沙妖的方向走的,实在没有十足的底气指责云初,而且自己最后也成功脱险了。如此想了想,覃柒冷静下来。 她从怀中掏出黑石,放在桌上,道,“给你。”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初看到桌上的东西,脸色终于变了。他的眼睛里有很奇怪的东西在闪烁,疑惑,震惊,亦或是开心,感激,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此时甚至有一种感觉,有覃柒在,竟然比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 云初第一次因为抛下一个人产生愧疚,尽管他以前总是抛下别人,抛下敌人的尸体。这种愧疚心,让云初觉得羞耻。对他来说,只需要愤怒和仇恨两种情绪。 第15章 相救 黄昏,又是黄昏。 落日照在青铜门迎风飞扬的大旗上,旗子上的半只鹰发着光。 尉绯烟站在青铜门最高的位置,一言不发的盯着半鹰旗,表情里尽是不满,委屈和痛苦。从今以后,她就是青铜门的少主,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势,而这个人人觊觎的位置,没有让她半分开心,只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尉绯烟从来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哥哥,尉离寻生前,未曾对她有过一丝一毫的关心,两人相处时,他经常表现出对她的不耐烦和厌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路边的乞丐,甚至是垃圾堆里的野猫野狗。现在尉离寻死了,却还留给她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她总觉得,自己和尉离寻,根本就不是亲人,也体会不到血溶于水的亲情。所以,在整个青铜门陷入落寞的时候,尉绯烟并没有悲伤太久,似乎这样的哥哥,也不足以让她惦念太久。 风从庄严宏伟的大门前吹过来,一行带刀的侍卫匆匆跑了过来。 这些侍卫齐刷刷跪倒一片,只有一个为首叫刘艺的侍卫,鞠躬抱拳道,“参见少主。” 尉绯烟心中有着莫名期待,但面无表情的问,“如何?” 刘艺道,“确如少主所言,此人当真在活人墓。” 尉绯烟思索了片刻,道,“很好,跟我走。” 刘艺心中颇为惊讶,不知尉绯烟意欲何为,平日里,别说是夜闯青铜门的刺客,就算是私逃的奴隶,也是直接击杀,他不理解,这次尉绯烟为什么强调,一定要留活口,现在还要亲自赶过去。他虽然有疑虑,但不敢随意开口,对青铜门的侍卫来说,门主和少主的命令,就是绝对的真理。 尉绯烟第一次对青铜门的敌人产生恻隐之心,那天晚上的沙漠中,突然闯进来的那个面孔,对她来说太过熟悉,她总觉得此人和自己有某种联系。 更重要的是,她忘不掉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只要想起来那个拿着笛子的黑衣男子,她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从前活着,浑浑噩噩,青铜门的规矩,压得她无法呼吸,但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那晚闯进青铜门的人,似乎是她再见这个人的唯一线索,她依稀记得黑衣男子和刺客的对话,他们似乎相识,即便不相识,黑衣男子一定认得刺客。 她想再见他。 ...... 灯火如炬,活人墓中恢复往日的富丽堂皇,只是墙壁和柱子上,多了几道刀痕,几处剑纹。死去的两个人,像往常一样,不过须臾,便被所有人遗忘。人心就像这片大漠,可以很快埋葬所有的一切。 大厅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人,她带着斗笠,容貌隐在薄纱下,手里拿着一条长鞭,长鞭的手柄上缠着粉红色的布条。她的身后站了两排拿刀的人,各个凶神恶煞,警惕的环顾四周。 这么大的阵仗,在此闻所未闻,因为有头有脸的门派,根本不愿意住在这臭名昭著的活人墓,而且他们有青铜门的招待,不必踏进此地。就算借住此处,也是极尽全力隐瞒身份,以免为自己的门派招羞。就像时常混迹此地的尉离寻,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金老板依旧不紧不慢的坐在老藤椅上,脸上挂着三分笑意,翻着账单打着算盘。活人墓第一次如此安静,安静的整个大厅只剩下“噼噼啪啪”的算珠碰撞声。 云初一出现在大厅里,这群人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刀。 刘艺伸出手臂,挡在云初面前,道,“我家主人想请你喝一杯。” 云初皱了皱眉头,道,“我不喝酒。” 尉绯烟开口道,“你不必喝,我有话问你。” 尉绯烟的语气虽然听起来骄横,但仍旧让刘艺不解,对待这种本就该千刀万剐的人,不碎尸万段已是天大的恩赐,何以还执意相邀? 云初静默片刻,转身,走到尉绯烟桌前,在她对面坐下,他认得尉绯烟的马鞭和她的声音。 尉绯烟声音威严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云初握了握刀,道,“你不杀我?” 尉绯烟轻笑了一声,道,“你要知道,在我眼里,同我作对的,只有两种人,有用的活人和没用的死人。” 云初道,“所以,你不杀我,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尉绯烟眼神倏然变冷,质问道,“我想知道,他在哪?” 云初抬眼看向她,道,“她?” 尉绯烟道,“那晚,救我的人,似乎和你的人相识。” 云初表情有些奇怪,冷漠道,“我告诉你之后,岂不要成为没用的死人了?” 尉绯烟显得有些意外,笑了笑,道,“那要看,你让我得到的东西,够不够换你一条贱命。” 云初微皱眉头,显然很是不悦,世界上这么羞辱他的人很多,不过已经都死了。 皇甫执坐在二楼的扶手上,抱着肩膀,微笑的看着两个人对话。他很好奇面纱下的女子,虽然骄横刁蛮,但不让他觉得讨厌,还有些可爱,就是不知道样貌如何。 这个时代,真正的大家闺秀,都是足不出户的,更不会抛头露面,这么大摇大摆往男人堆里挤的,不是□□就是杀手,更不可能有一丝贵气,就好像覃柒,美则美,却没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可皇甫执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骄纵是骄纵了些,但举手投足,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大小姐。想这整个漠北,也只有一个人能在此出现。 尉绯烟有些急了,嗔道,“快说,他人在哪?” 云初道,“不知道。” 莫说青铜门,便是整个武林,除了尉迟炯和尉离寻,又有几个人见到尉绯烟,敢如此张狂。尉绯烟气急,道,“你就不怕死吗?” 云初道,“死?” 云初的话很少,若不是如覃柒一般耐得住性子的人,非被气出内伤不可。 尉绯烟怒极,突然拿起长鞭,朝云初的脸上甩了过去。云初像初遇那样,一把握住。 尉绯烟怔怔的看着他,莫名其妙没了言语,她没有把握,是他的对手。她虽然没有同他交过手,但见识过他的武功,更何况,此人身边,似乎有一个绝顶高手,一个一掌几乎让她丧命的高手。 大厅里安静了半晌,刘艺看着云初对尉绯烟的态度,气愤到了极致,他的手握成拳,关节“咔咔”作响。终于,他没有克制住,对身后的人吼道,“还不上?” 一行侍卫纷纷拔刀,围了上去。 云初没有拔刀,他从不在人前拔刀,见过他拔刀的人都死了。 除了覃柒。 还除了尉绯烟。 云初也不在人前杀人,见过他杀人的都死了。 除了覃柒。 还除了尉绯烟。 大厅里打成一团,覃柒在房中早就听到,她站在扶手前,看着云初和一群人打斗。云初没有拔刀,也不杀人。 青铜门的侍卫,只要主人不喊停,只要自己不死,就永远不会停。而云初又不愿杀人,所以这场打斗,似乎无法结束。 覃柒的食指已经伸了出来,几乎将法术寄出去,却不知何处的一道掌风,打散了她的攻击。 覃柒抬头,在窗外的楼顶上,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拿着长笛,发丝飞扬,背景是悲凉的无尽黄沙。 她觉得很恼人,怎会有这般粘人的人。 一个躲在人群中的跑堂,手里攥着发黄的抹布,他刚将手从抹布里露出来,便突然朝他射出来一只飞刀,飞刀射穿了他的手心。他痛苦的攥着自己的手腕,蹲在地上。 刘艺眼见自己的人受了伤,停下了攻击,忍不住环顾四周。侍卫见自己的头儿停了下来,也收住了动作。 皇甫执邪笑着从二楼跳了下来,站在云初的身边,道,“尉大小姐,堂堂青铜门少主,武林第一美女,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妥吧?” 尉绯烟面上倏然一热,怒道,“你怎么......” 她想问的是,皇甫执怎么会认得她。 皇甫执默想,若是你的家里有个堪比活人墓的金罗阁,再有个一直逼迫你在此读书的父亲,你也定能知道很多事情。 皇甫执看着云初,笑道,“我说云兄,原来你这么心慈手软的,连刀都不拔。” 皇甫执一直等着没有出手,就是在等云初拔刀,他想看一看,云初的刀法到底有多好,可云初显然不让他如意。 刘艺不耐烦道,“愣住做什么?” 又是一阵激烈的打斗。 覃柒眼见云初没了危险,悄声从二楼走了下来,朝门外走去。 尉绯烟一眼便看见了覃柒,绿色的罗群,丝毫没有发饰的装扮。并不是她眼力有多好,而是因为,覃柒是活人墓里唯一的女子。 尉绯烟知道覃柒和长笛男子一定有联系,长笛男子对她说过,“你竟敢伤人。”这句话明显是相识之人才会说出口的。 她不再管大厅里的纷扰,而是朝着覃柒的脚步跑去,奔出了活人墓。 第16章 苍冥 覃柒走出活人墓时,才发现长笛男子本来站着的位置如今已经空无一人,她抬头看了看天空,靠着直觉朝月亮的方向走去。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亦或者妖怪神灵,都喜欢有光的地方,都喜欢朝着光明走。 边城的夜,即便无风,空气也是冷的。覃柒觉得从头到脚透着寒意,今日,她一定要同这个跟踪她的奇怪男子做个了结,这个男子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拖延下去,长笛男子说不定会在某个人群冗杂的地方,将自己揭穿,那么到时候,便会前功尽弃,她的所有努力亦是会付诸东流。她要将他引开,引到无人之地。 覃柒沿着荒凉的街道向前走,两边的土房破破旧旧,漆黑的门窗透着诡异。 她来到街道尽头,这里有两排长长的胡杨树,即便白天也看不到尽头,现在更是长不可测。在这片几乎没有生机的死亡之海,胡杨树像守护神一般,毅然的守护着风沙,为这个死寂的地方,增加了生机。 落寞萧索的月光下,胡杨树张牙舞爪的延伸着枝干。 覃柒知道,自己在找的人,也一定在找自己,她对着夜空道,“出来吧。” 长笛男子皱眉看着站在空地上的一抹绿,瞬移到胡杨树下,出现在覃柒面前。 覃柒第一次这么认真的上下打量他,男子的脸上蒙着一层光晕,眼中透着轻蔑之色,就像在蔑视蝼蚁一般,俯视着覃柒。 覃柒问,“你到底是谁?” 长笛男子声音冷漠而又威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道,“孽障,还不随我返回深海。” 覃柒顿时傻了眼,这人果然是龙族,但她竟然没有闻到一丝龙气。 对龙族来说,修行越高的龙,龙气隐藏的越深,散发的龙气越微弱。长笛男子已经将龙气完全隐藏,那么他的修为定是到了最高的境界。覃柒此前怀疑过男子是龙族,但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龙族的影子,在深海里,能有这种修为的,只有一个人,覃柒却不敢相信。 她有些泄气道,“你是苍冥?” 男子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告诉覃柒,他确实是苍冥。覃柒没有想到,龙族最至高无上的深海之主,会亲自过来捉拿她。 每个人心里都有最为畏惧的事情,就算是视死如归的英雄,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就像向来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覃柒,此时此刻感受到的心情,虽然不会恐惧,但仍旧有些敬畏。 她从小就敬佩苍冥,这个战无不胜的深海神话。苍冥治理深海,有着最为严格的规矩和惩治手段,但凡生活在海里的生物,都对他怀着敬畏之心。 以覃柒这种级别的小龙,平日里苍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但谁呈想,覃柒会不知死活的跑到这缺水干燥的北漠来,捉拿她的龙兵,身体难以坚持,不得不放弃追踪。苍冥不得已,这才亲自前来。 他此前不知覃柒为何敢离开水源,冒着生命危险来此地,但见到覃柒时方知,她已经没有了真身。他有些疑虑,覃柒没有了真身,是如何做到魂魄这么久还未消散的。但这些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龙捉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他想将覃柒带回去很容易,但覃柒一直和凡人呆在一起,他不能让凡人发现自己和覃柒的身份,所以在等待时机。前几日,若不是覃柒误伤了尉绯烟,他也不会在人前现身。 覃柒转身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她默默的向后退着,牙齿都在微微发颤,有种临近地狱之门的恐惧。 苍冥瞬间移到了覃柒面前,两个人的面容近在咫尺,覃柒惊惧,向后微仰,险些倒在地上。 苍冥道,“不知死活的小龙,如此胆大包天,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覃柒强装淡定道,“我,没有要逃。” 苍冥冷哼一声,轻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覃柒道,“什么意思?” 苍冥不屑道,“你屡次三番想要出手伤害人类,违背族训,这就是你留在人间的目的?” 覃柒无奈解释,“前夜那次是意外,我失手了,刚才我也不是要伤人,只是想让那些打手的刀伤不了人。将军,你误会我了。” 苍冥不耐烦道,“随我走。” 覃柒想到,若是随他回去,便是永生永世关在永忌涯底,千年万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孤苦寂寞,她实在不愿意忍受这样的日子。但是,以自己的微弱法力,同苍冥交手,简直是自寻死路,她现在似乎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随苍冥离去。 覃柒猛然抬手,对着苍冥的脸挥了挥,想趁机迷晕他。但以苍冥的法力和万万年来的作战经历,岂是她可以偷袭成功的,苍冥只一个简单的抬眸,便打散了她的攻击。 覃柒情急,来不及多想,转身便跑,跑了不过十余步,便感到背后吃痛,被苍冥打了一掌,重伤倒在地上。 苍冥并不是一定要打这一掌,覃柒也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跑掉,但他还是想教顺教顺这个小龙,她耽误了自己太多时间和精力,还想出手伤他,简直可气。 覃柒受了一掌,晕倒在地上。 苍冥微讶,瞥了眼自己的掌心,他并没有用太大力气,覃柒怎么会伤的如此严重。他猜测,可能是覃柒之前已经被自己打了一掌,还未恢复。 苍冥无奈,只好走到覃柒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十分厌嫌的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准备将她带走。苍冥御风的一瞬间,突然感到腹部猛然一击,无法再动弹。 他惊讶的看着覃柒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方得知自己受了骗。 覃柒的法力并不弱,神秘男子在覃柒下凡前,在她的龙鳞上注入了不少的法力,所以覃柒现在的功力,比出海前还要高,苍冥低估了她。 覃柒看着苍冥,道,“下次,可千万不要再心慈手软。” 苍冥皱着眉头,看着覃柒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 世界陷入安静,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苍冥却听到了微弱的声音,他摒息等待着,等待胡杨树后出来的身影。过了很久,树后之人才走了出来,一个粉色裙角翩然出现在面前。 苍冥一瞬便认出了她,是自己救过的那个女孩,粉色的衣裙,粉色的长鞭,稚气未脱却凶狠毒辣的眼神。 尉绯烟看着胡杨树下站着的人,英挺的身姿,绝美的容颜,严肃的表情,他果然是自己想要再见的那个人。尉绯烟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竟然这样容易重逢,几乎不费吹灰。 女人真的是感性的生物,不过是举手之劳的随手相救,她便能不顾一切的倾身相许。这种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对男人来说很不能理解,男人第一眼见到女人时,大多只注意到长相,最多对美人产生好感,若是想爱上,定是要长久相处。苍冥绝对想不到,面前的女子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喜欢自己。 尉绯烟走进苍冥,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对着苍冥的眼睛,莫名期许而又手足无措。 许久,她反应过来,道,“我,我帮你解穴。” 尉绯烟走进苍冥,试着解他的穴道,可连试了三次,苍冥仍旧纹丝未动。尉绯烟觉得十分丢脸,她不想给苍冥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逞强。她有个天下第一医术的神医师傅,学过不下七种解穴手法,她不信,自己解不开这个穴道。 苍冥疑惑的看着尉绯烟,在自己的身上指指点点,这里戳一戳,那里戳一戳,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尉绯烟试尽了所有解穴手法,不得不停下后,苍冥才开口问,“玩够了没有?”声音充满着魅力和诱惑。 尉绯烟听着他的声音,心里莫名紧张,道,“我是想帮你的,可是,为什么解不开?我该怎么做?” 苍冥没有说话,尉绯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覃柒的定身术在苍冥身上坚持不了许久,他只用半柱香,便解开了此术。尉绯烟惊奇的看着苍冥突然解放的手脚,心中对他的敬佩更甚。一般的高手,最起码半个时辰才能冲开普通的穴道,而这个尉绯烟使劲浑身解数都解不开的穴道,没想到苍冥那么容易便能冲开,她坚信,他一定是个绝顶的高手。 苍冥旁若无人的提步离开,像没有看到尉绯烟一般,她有些失落,迫不及待道,“你救过我,我还没有还你的恩情。” 苍冥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道,“不必了。” 尉绯烟道,“我,我以后还能再见你吗?” 她第一次以这种语气同旁人说话,向来高高在上的青铜门大小姐,竟然愿意放下身段,尉绯烟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可笑。 苍冥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 尉绯烟看着消失的苍冥,无尽的落寞,她多希望,能再见到他。 第17章 沙妖 皇甫执加入这场打斗之后,刘艺发现,本身就没有胜算的自己这一方,现在更加难以与放手抗衡,他下意识的望着尉绯烟的位置,希望得到她的指示,却发现,她已经不在。 刘艺惊慌,忙喊,“住手。” 青铜门的侍卫闻言住手,望着首领。 刘艺有些惊慌道,“少主怎么不见了?” 侍卫们四下张望,均没有发现尉绯烟的身影,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不知道”“没看到啊”。 刘艺哪里还顾得上云初和皇甫执,赶忙带着人离开活人墓,寻找尉绯烟。 活人墓有史以来参与人数最多的厮杀,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金老板看着满地狼藉,微笑着说,“看来,我们店里,又要有一大笔进账了。” 皇甫执笑呵呵的接近云初,道,“刚才怎么样,我们配合的是不是很好,简直是最完美的搭档。” 云初皱了皱眉头,道,“我不需要搭档。”转身欲走。 皇甫执无奈道,“唉,怎么说我也帮了你吧,谢谢都不说一声?” 云初冷声道,“你知道我一定会输?” 皇甫执道,“面对要杀自己的对手时,不愿意杀人的人,一定会输。” 云初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杀人。” 皇甫执道,“你的刀告诉我的,它若不出鞘,你就不会杀人。” 云初不喜欢同旁人说话,更不喜欢同自以为是的人说话,而这个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很多,比如皇甫执,比如覃柒,这两个人总是让他很头疼。他不再回答皇甫执,径直上了楼。 皇甫执笑了笑,心中倏然畅快。他此行,除了治好自己的六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学刀。边城之地,青铜门脚下,高手数不胜数,他知道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想见的人。 他想学天底下最快的刀,落刀城的刀法很多,围绕的全是刀势,没有任何一种,是为了快。他想学的刀,不仅快,还要狠。 皇甫执一直以来都有种直觉,云初的刀一定很快,从第一次相遇时,他就这样认为。只是他不知道,云初为什么执意不愿意拔刀,他等了这么久,一直没有等到。皇甫执暗想,或许,应该想个办法,逼他拔刀。 ...... 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沙漠中心,蹒跚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午恶毒的阳光,似乎要将大漠中的一切吞噬,即便有风,风也是灼人的,倘若是普通人,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沙地,一定会被烫伤。可黑影不是普通人,她连人都不是。她是妖怪,一个以为自己死去,却意外活了下来,希望自己活下来,却即将死去的妖怪。 这样的煎熬和痛苦,本该令她伤感,但愤怒和仇恨早已填满了她的思维,她已经感受不到躯体上的伤痛。 沙妖脑海中,唯一的执念便是,一个凡人伤了自己,一个小龙毁了自己的妖灵。还差三日,就只差三日,她便能吸尽边城所有人的元气,恢复灵力和容貌。而现在,失去妖灵的自己,只能不停的奔走,不停的寻找活人,补充灵力。覃柒和皇甫执耽搁了她太多时间,太多精力。一想到这里,沙妖便怒不可遏。 怪便怪在,她低估了那个凡人。沙妖从来不将凡人放在眼里,对她来说,杀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虫子。只是这次她疏忽了,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个蜇人吃人的虫子,自己不仅没有捏死他,还别他狠狠咬了一口。 她这一生,杀了很多人,多到自己数都数不过来,在她眼里,人都是自私的,低贱的,该死的,她不会因为那些生命的消逝感觉伤痛,当然,也没有快感。就像人类,不会因为踩死一只老鼠,感到畅快无比。 当沙妖被人类打败时,那种无言的羞耻感和愤怒,几乎淹没她的一切思维。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痛恨人类。沙妖受过很重的伤,忘了很多事情,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受伤,又是怎么来到沙漠。她唯一记得关于自己的事情,就是自己是一只火烈鸟。 沙妖失去了所有记忆,有时候会觉得很孤独,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对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件事是什么。她迫切的想要修复妖灵,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记起这件事。潜意识告诉她,这件事情重要到非想起来不可。 可现在,这一切全都毁了,毁在一个可恶的小龙和更加可恶的凡人手里。 沙妖本就干瘪的皮肤,晒过后更加皱褶,使她看起来也更加骇人。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得脚底几乎磨出泡来,失去妖灵的她,身体就像凡人一样娇弱,这让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夕阳无限,黄沙上铺满红霞,沙漠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个穿着吉普赛服饰的女子,牵着骆驼缓缓走来,她打着拍子唱着歌,开心的笑着。 女孩只有十五岁的样子,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眼中除了快乐,还有憧憬,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热爱生活,她享受着活着的每一刻。 沙妖靠在一棵枯死的树干上,精疲力竭喘着粗气,无神的望着晚霞。她虽然什么都没有了,可这么死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她疑惑,为什么会怕死,明明活着也很可怕。或许,那个未知的回忆是她的执念。 女孩经过这棵枯树,一眼便看到了靠在树上的沙妖,她没有犹豫,直接从骆驼身上解下了水囊,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女孩来到沙妖面前,看到她的容貌,立刻现出疑惑的神色。这种眼神,另沙妖很惊奇,她见过太多人类,这些人面对她的脸时,眼中除了恐惧,只剩下厌弃。女孩这种疑惑同情的眼神,她没有见过,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眼神回应。 女孩将水囊递了过去,沙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甘甜的水,顺着她的喉咙流过食道,来到胃里。这种清凉舒适的感觉,在她的神经里跳跃,让她的精神蓦然恢复了不少。 沙妖毫不客气的将水袋扔在了地上,完全没有在意面前女孩伸过来的手,对她来说,女孩不过是一顿饭,她没有必要对饭说谢谢。 女孩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笑盈盈的将空水袋捡了起来。 沙妖已经几日没有吸收到元气了,她看到女孩,闻到女孩身上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个女孩的魂魄太纯净了,她若是吸了这个魂魄,身体可以继续支撑许久。 但在她杀了女孩前,还有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不怕我?” 女孩抿嘴笑了笑,很疑惑的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沙妖道,“因为,我丑,我很丑。” 女孩扑哧笑出声来,“丑吗?不觉得,您只是太老了,生活的太辛苦了。我老了的话,也是您这样,每个人老了,都是这样。” 沙妖皱了皱眉头,道,“可是,见过我的人,都不是这样说的。” 女孩直接盘腿坐了下来,将水袋扔在地上,道,“要我说,长得美若天仙,背地里却干着阴险勾当的人,比您可怕一千倍一万倍。” 沙妖突然心中悸动,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类似乎不讨厌,可她是人啊,怎么可以不讨厌,她必须讨厌。 第18章 偷窥 女孩抬头看了看天色,恍然想起了什么,道,“老奶奶,我还有事,不能再陪您说话了,我先走了。” 沙妖静默不语,看着女孩站起身来,在自己面前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又看着她拉了拉骆驼耳朵,骆驼慢腾腾的蹲下了身子,女孩轻快的翻到了骆驼背上,骑着它缓缓离去。 沙妖一动不动的靠在树上,荒野的风,刺痛她的面颊和神经,她在犹豫,该不该放女孩一命。从她从重伤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就一直回荡着一句话,那便是,绝对不能对人类心慈手软。沙妖为自己的犹豫和恻隐之心感觉到羞愧,这种突如其来的善良,让她觉得背叛了自己。 沙妖的目光倏然凶狠毒辣,她慢慢站起身,踩着女孩离去的脚印,朝着夕阳走去。 ...... 月明星稀,旧道古木,阵阵狗吠声另失色的夜空聒噪不安。活人墓的酒香,传遍数十里。丧礼已经结束三日,活人墓依旧客满,大家心照不宣,每个人都在等待时机。他们虽然想着不同的事情,却期待着共同的结果。这个江湖平静的太久,这种安逸,让所有的刀客和杀手不安,所以每个人都想见证,狂风暴雨的袭来。 整个江湖,都在等一个契机。 月光下,覃柒褪尽衣物,走进水池。 她将自己完全埋进水里,平躺在池底,感受着被水包围着的感觉,安逸舒适。月光从大窗照进来,覃柒脖子上的龙鳞发着光。 覃柒习惯了以龙身在大海中翱翔,感受龙鳞和皮肤擦着海水的感觉,她怀念这种舒适。好在窗外是连绵无尽的沙漠,没有人能够躲在外面,也没有人能不小心窥探到这样的美丽。 覃柒埋在池底,听不到寂静的夜空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云初的房中,烛火还没有熄灭。 夜色更深,他闭着眼睛,坐在水池里,身侧永远放着那把刀。 云初沐浴的时候,喜欢闭着眼睛,他不喜欢看自己的身体,不希望看到那一道道伤口。虽然这些伤口,没有一道来自敌人。 走廊里,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往里看,烛火倒印在这双明亮的眸子里,闪闪烁烁。 这双眼睛的主人很有耐心,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已经一个时辰。云初似乎是睡着了,除了呼吸时胸腔的起伏,看不到半分动作。 窗外之人打量着云初,当他的目光扫到云初的肩膀时,眉头忍不住蹙紧,吸引他的,不是云初的伤口,不是云初过于苍白的皮肤,也不是云初丝毫没有动作的身躯,而是他肩膀上的一块印记。 这块青色的印记十分普通,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既不恐怖也不好看,甚至说不上特别,但还是让窗外的人忍不住惊讶。他记得这块印记,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能确定的是,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云初的身体,此前绝对没有偷窥别人洗澡的癖好,不对,是现在也没有偷窥的癖好。所以他确信,曾经一定在某处,看到过相同的印记。 楼梯拐角处,响起一声清脆的脚步声,窗外人闻声躲在了身后的植被后。两个醉酒的汉子,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走了过去。 待周围恢复静谧,此人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窗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只是窗内之人,早已经没了踪影。 窗外人左右移动着脑袋,努力看清楚房内的陈设,然而,最终没有看到云初的身影。 他正失落,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人回身望去,云初正拿着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男子和云初面面相觑,云初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头上包着黑布,脸上带着黑纱,完全看不到模样,当然,云初也不在意他的模样,反正对他来说,敌人的长相没有任何意义。 此人下意识的举剑自卫,云初倏然注意到他的手。这个人的手上缠着厚厚的黑色布条,剑柄贴着掌心,被缠在手里,乍看起来,就像本该长着手的地方,生生长出来一柄剑。而另外一只手上,也裹满了黑布。 黑衣人眼珠转了转,拔腿便跑。 云初知道,他是故意逃跑,也是故意引自己出去。 云初不是一定要跟出去,但还是跟了出去。他虽然不好胜,但很要强,他不喜欢揭开秘密,却一定不能留下关于自己的未知。 凄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边城小镇,蒙面人沿着蜿蜒崎岖的小镇古道,不快不慢的跑着,云初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心照不宣的来到无人处停下了脚步。 蒙面男子转身,和云初面对面站着,风沙卷起他们的衣摆,云初神情木然的等着对手开口,或者说等他出手。总之,打斗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口舌可以解决之事,黑衣人也不可能为了将他引出来,跑那么久的沙路。 黑衣人慢慢抬起手,伸进怀里,掏着东西。云初盯着他的手,期待着他将会拿出来的物什。 突然,一枚银针从男子手中飞出来,直直朝着云初的脸而来,云初拔刀,击开了这枚针。看到云初的动作,男子眼中流露的,竟然是倏然畅快的神色。 他举剑朝云初而来。 一切发生的很快,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三招,不过短短三招,云初便将男子击退,划破了他的手臂。 男子倒在地上,云初拿刀指着他的脸,道,“好玩吗?” 看男子射出银针的动作时,云初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把手包成这样,如果不包上,他没有办法拿紧武器。 皇甫执拉下面纱,道,“我说云大公子,知道是我,你还下那么重的手,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就是玩玩,根本没有出力?” 云初眼中畅意,道,“自作自受。” 皇甫执愣了愣,笑呵呵道,“不过,可算是见到你拔刀了。” 皇甫执一直在寻找一个,能用刀伤到自己的人,他见识到了云初的刀法。云初不仅伤到了他,还用了最快的动作,这证明了他没有看错人。他第一眼的直觉告诉自己,云初便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只要将六指治好,便可以拿起刀,可是以他的年龄,继位之事迫在眉睫,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最厉害的刀,能帮他做到的,只有云初。 云初收起刀,他不打算杀了皇甫执,虽然义父曾经告诫过他,看到他拔刀的人,一定得死。 皇甫执捂着伤口道,“云大公子,你的刀法可真厉害。” 云初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想说什么?” 皇甫执道,“我说我想拜你为师的话,如何?” 云初疑惑,“以你的武功,还需要拜我为师?” 皇甫执道,“我说的是刀法,我想学你的刀法。武功再高也没用,我必须学会最厉害的刀,这是我的使命。” 云初看了看他的手,道,“你连拿剑都拿不稳,怎么练刀?” 皇甫执满不在意道,“我能想办法治好,我治好之后,你便教我?” 云初没有言语,皇甫执试探道,“如何?” 云初道,“不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回了活人墓,实际上全是皇甫执在连珠炮似的唠叨了一路,云初极少回应。 两个人进来,覃柒刚好洗完澡下楼。她看到皇甫执手上满是鲜血,问,“怎么回事?” 皇甫执瞥了眼云初,道,“没什么,遇到个杀手。” 覃柒一直记得,是皇甫执从沙妖的手里救过自己,她念及他的恩情,所以对他也多了几分关心。 覃柒喊跑堂拿来绷带伤药,亲自帮皇甫执处理伤口。 云初坐在两人身边,自顾自的喝水。 覃柒将皇甫执衣服上的破洞撕开口子,将伤药撒在他的胳膊上,皇甫执虽然一声不吭,但忍不住闭上眼睛。 覃柒道,“疼?” 皇甫执轻笑道,“哪有,这么点小伤,死不了。” 灯火如炬,云初瞥眼看着覃柒小心翼翼帮皇甫执处理伤口,蓦然发现,昏黄的光线里,覃柒的脸美的惊人。他恍惚了片刻,握紧了自己的刀。 皇甫执道,“我失了那么多血,看来要多喝几碗鸡汤才能将元气补回来。” 覃柒道,“鸡汤?好啊,那就喝。” 皇甫执道,“要是覃姑娘亲手煮的,在下喝起来,肯定好的更快。” 覃柒抬眸,皱着眉头道,“我可不会做饭,做得比□□还难吃。” 皇甫执斜起嘴角,道,“若是你亲手做的,就算真是□□,在下也甘之如饴。” 云初眉头蹙得极深,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拿起刀离开。 一个经过的跑堂,对云初笑着打了招呼,云初拦住他,拿出一锭银子,道,“我要买下你们这里所有的鸡。” 跑堂惊了一惊,道,“云公子,这么多鸡,您全买?” 云初点了点头。 跑堂问,“可是云公子,我要把它送到哪?” 云初想了想道,“放生。” 跑堂看了眼金老板,金老板含笑点头示意。 第19章 死尸 古老寂寞的边城小镇,难得有雨,天地是灰暗的,潮气阴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稀薄的青雾。大雨,让忙碌不安的人慢下了步伐,却使希望自己忙起来的人更加烦躁。 阴雨密布,本就让活人墓里焦躁不安的人心情很烦躁,今日又突然停止供应了最受欢迎的鸡丝阳春面,另众人更是焦灼。金老板无奈解释道找了个借口道,“昨夜大风大雨,吹开了鸡笼,所有的鸡系数逃走,还请见谅。”他实在没有办法实话说,是为了帮云初,好心放生了所有的鸡。 似乎一下雨,总是会发生不好的事,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大早出门放生鸡群的跑堂,到了晌午才回来,回来时却带回八个人和一头骆驼。八个人里,有三个死人。 沙漠里,死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的身体,已经无法辨认,全部变成了干尸,看起来死了很多年。只能从服装上辨认出,有一个是女子。跑堂说,当他发现女孩的尸体时,她的身边蹲着一头骆驼。 而从余下的两个人所着的服装上可以看出,他们正是江湖第三大帮响沙教的教徒。 这对寻找机会发难青铜门的江湖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死人本是悲伤的事,在此刻,却令所有人振奋。人心本来就是冷的,在尔虞我诈中,会结上厚厚的冰。 小镇虽然只有几十户人家,消息却十分灵通,不过半个时辰,尉迟烱便携一众名门正派赶到了活人墓。 皇甫执悠悠然跟在覃柒身后飘了出来,还未挤进人群,便发现,皇甫骥站在尉迟炯身边,还未返回落刀城。他刚刚找到刀法出神之人,还未习得一丝皮毛,不想空手随父亲回家,也不想白白跑来一趟,所以赶紧趁着人多嘴杂,悄悄退了回去,躲进了二楼。云初和覃柒没有管他,留在人群中观望。 覃柒看了眼尸首,当即辨别出,这些人是被妖怪吸干的。她想起沙漠里的那只沙妖,那只没有妖灵的沙妖,她怀疑,这些人的死,十有□□同那个沙妖有关。当然,这些事情她没有办法同别人分享。 尉迟炯身边,除了皇甫骥,还有一个二十出头,年轻俊美的男子,穿着浅蓝色的纱衣,梳着干净清爽的发髻,他便是响沙教教主龙天泽。龙天泽年龄很小,又刚刚继位不久,教中人对他多是不服,如今出了如此命案,他心感压力巨大。 龙天泽看了看尸体,皱着眉头问身后弟子,“教中是否少了人?” 一个小教徒看到尸体如此骇人,还没从恶心和恐惧中恢复过来,青着脸道,“回教主,适才属下们清点了人数,确实少了两人。” 尉绯烟拿着鞭子走进人群,皱眉看了看尸体,又看着龙天泽道,“这些尸体已经干成这样,少说也死了一年了,你却说,是你失踪的教中弟子,是否不妥?” 龙天泽面对尉绯烟,突然没了气势,他抱拳道,“尉大小姐...”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道,“尉大小姐此言差已,大家仔细看看,这三个人虽然身体干瘪,看起来死了很久,可你们注意他们的衣服和鞋子,哪有半点腐烂的痕迹,而且这头上的簪子,都还在发着亮。” 尉绯烟面色绯红,抿了抿唇,道,“那您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看着皇甫骥,笑了笑,道,“老朽不才,三十年前,曾有幸探访落刀城金罗阁,在金罗阁中看到过《奇门术》这一秘本,书中记载,世上有种邪恶的武功,专门以吸取人的精气增长内力,而书中所描绘的被吸尽精气之人的样貌,与地上三人并无二致。” 听完老者的话,尉迟炯的脸上,只剩下笑意。他从一开始,便一直在笑,笑中除了自嘲,看不出任何情绪。 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向龙天泽,他谦卑有礼的问老者,“依前辈所见,凶手是谁?” 老人摇了摇头,道,“这个,老朽不知。” 人群中,有人带头道,“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凶手是何人,尉大门主可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是受了您的邀请来到边城的,您可不能将我们置于危险之中。” 人群沸腾起来,大家附和着,一定要青铜门表态。 尉迟炯脸上的笑意更浓,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一天还是来了。那些觊觎青铜门的人,找到了借口。尉离寻已经下葬了几日,边城依旧热闹非凡,他们在等的,就是面前的这个机会,这个拔掉半鹰旗的机会。 尉绯烟急忙道,“哼,这里聚的,基本上江湖上最厉害的人了,怎么,这么多高手在一起,竟然还惧怕一个会吸血的怪物不成?” 众人不再喧哗,小声讨论,面面相觑。 尉迟烱将右手握拳放在腹部,左手避在身后,郑重走上前来,道,“诸位莫慌,我尉迟烱知道各位的担忧,也理解你们,青铜门该负的责任,自然不会推脱,各位盟友就算不开口,这件事,我们也会负责到底。” 尉绯烟看着父亲的样子,很是着急,这些人明显是在故意对他设套,父亲肯定也心知肚明,却仍旧自己往里跳。 尉迟烱对着所有人道,“在凶手查出来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还请各位盟友继续留在漠北,不要离开。” 皇甫执在二楼坐着,饶有兴致的看着一群人做戏,笑着摇了摇头。他有些遗憾的是,父亲还要在边城留几日,这使他在父亲面前曝光的几率大大增加。 云初的目光一直落在尉迟烱的身上,他期望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尉迟烱的狼狈,令他畅快。可他没有看到期待的一幕,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糟糕。现在,义父所说的时机已经快要到了,他终于可以举起自己的刀,砍下敌人的头颅。 覃柒注意到云初的样子,她发现,只要面对尉迟烱,云初总是很反常,他看着尉迟烱的时候,目光阴冷残暴,表现的异常嗜血。 覃柒记得自己的使命,便是让云初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永远幸福。可是,云初想要的东西是杀人,而杀人只能让他更不幸。覃柒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妖怪杀死的。”一句懒懒的话传来。 这句话,将覃柒和云初的思绪拉了回来,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大家将目光集中在了说话之人的身上。 此人是个中年男子,未过半百,头发却白了很多,蓬头垢发,衣服破破旧旧,脚趾头从鞋子里露了出来。这个人不知多久没有洗澡,每走一步,都有沙子从身上掉下来,留下粉尘。 他左边的腰上挂着一个酒壶,右边的腰上挂着一柄长剑,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小的破包袱。 大家打量了此人一番,以为他不是乞丐就是疯子,或者是个骗子,所以未予理睬。 中年男子见怪不怪的样子,只当身边无人,自顾自的走进了尸体,趴下来又是摸又是闻,看得围观之人直反胃。 中年男子观察完尸体,道,“果然是妖怪。” 众人大笑,“世界上怎么会有妖怪?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 中年男子道,“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要被害死的不是我。这个妖怪,不吸干你们,是不会罢手的。”男子边说边笑。 有人讽刺道,“所以你是捉妖师?” 中年男子道,“在下可不是什么捉妖师,我又不像师兄那么有本事,我只是个猎龙人。” 覃柒心中倏然一紧,“猎龙人?边城怎么会有猎龙人?猎龙人一般只会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捉龙,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他是寻到我的气味而来?” 第20章 保护 相信猎龙人所言非虚的,除了覃柒,还有皇甫执。虽然覃柒一直在同他强调,两人在沙漠密室里遇到的怪事只是一个噩梦,但他一直都有所怀疑。再加上面前的尸体和密室中某些尸首很像,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其余的人,都觉得面前的这个乞丐在发疯,他们宁愿相信真的有吸元气这样邪门的武功,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妖怪或者龙。 活人墓前响起一片笑声,此起彼伏的嘲笑,听起来十分刺耳。他们看着面前自称猎龙人的老者,像在围观傻子一般,饶有兴致。所有人都显得很愉快,很少有人在意,地上还躺着三具尸体。 覃柒并没有因为这些笑声,便觉得众人愚蠢,因为他们只是无知。真正的愚蠢,是即便看到真相,仍旧不愿意接受。就像面前的猎龙人,他将龙和妖怪看做危险的象征,却选择性的忽视,人类害死的妖怪同族,比妖怪的害死的人类多得多。所以,在她眼里,猎龙人无疑是最蠢的一类人。 覃柒身为深海龙族,听过最危险的东西,莫过于猎龙人。他们将龙视为恶魔,终其一生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她不能理解凡人的执念,为什么这些无谓的杀戮非做不可。 猎龙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嘲笑和讽刺,脸上出离平静,完全无视所有人。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徒劳的向旁人解释,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多么合情合理,结果只会得到更多轻视。他现在快要老去,身体也越来越懒,懒得与人争论,懒得同人解释。 猎龙人无视所有人的嘲讽和有意无意的笑声,将目光移向了覃柒,他盯着她的脸,在说出“猎龙人”三个字时,刻意加重了的语气。 覃柒心知,虽然自己的肉身已毁,但脖颈中还挂着一片龙鳞,面前的猎龙人似乎修为不浅,察觉到了这微乎其微的龙气。她心中有些不悦,有些紧张,但面上表现的镇定自若。 猎龙人拿起腰间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踱步走向覃柒。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神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移开。 覃柒冷漠的看着他的眼睛,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同他对视,手里已经握紧了拳头,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心里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猎龙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覃柒紧握着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她紧张起来,强忍着才能平稳住呼吸。她不是害怕这个疯子,她是怕,云初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猎龙人嘴角含笑的看着她,一个字也没说。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倏然诡异,覃柒听得见边城的风沙,从远处荒野中传来,呜咽似鬼泣,凄凄惨惨。 她轻轻咬了咬牙,准备好接招。 猎龙人却在沉默之后大笑起来,他又灌了一口酒,酒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浑然不在意,拿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嘴,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长得可真俊。不过,妖怪最喜欢吃的,就是美人,我想,姑娘心里很怕吧。” 覃柒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笑脸,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她不知道猎龙人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还是在试探。 覃柒微微蹙眉,静了静心神,道,“我自然是很怕,这些人死得那么惨,好恐怖。只是,老人家,您说的妖怪和龙之类的,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猎龙人没有说话,嘴角一直含着笑。覃柒分辨不出,他眸子里闪烁的,是怀疑还是嘲笑。 众人一直在等青铜门给说法,却被猎龙人打断,喜欢看热闹的人显得兴致勃勃,而有些人不喜欢热闹的人变得很不耐烦,纷纷道,“老叫花子,去一边发疯去,别耽误我们找凶手。” 猎龙人不再言语,直接盘坐在了地上,看着地上的尸首。 大雨早就停了,太阳露出头,片刻便晒干了地面上的积水,只留下树叶上的水渍。倘若有人初醒,会很难相信,这是下过雨后的世界。水洗过的胡杨树,苍翠葱郁,似是吸尽了荒漠的生命。 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大家责难青铜门的兴致。阳光灼人,没有人从人群中离开,众人顶着太阳,围着三具尸体。 尉迟烱颇为有礼的问皇甫骥,“既是你落刀城所记载之事,不知皇甫城主,对此事有何看法,又或者,能不能想到是何人所为?” 皇甫骥摇了摇头,道,“老夫虽听闻过此事,但一直以为这只是传闻,今日之事,也确让老夫费解。” 尉迟烱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转身问龙天泽,“龙教主,不知你教中二人是何时失踪的?” 龙天泽依旧的气宇轩昂,风度翩翩,面上不慌不乱,口中谦卑有礼。他侧目看了看身边的教徒,一个小教徒道,“回教主,属下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在昨夜三更。属下当时起夜,回来时刚好迎上他们结伴上茅房。后来,属下回房躺下,倒床便睡着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回来。” 尉迟烱道,“既然如此,也就说明,这二人遇害,是在昨夜三更之后。” 尉迟烱对刘艺道,“传令下去,盘查边城所有人,不能证明自己昨夜三更后所在何地的,全部带回来详问......诸位,两日之后,我青铜门定会找出真凶,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大家安静的听着尉迟烱的安排,面色凝重。他们庆幸某位隐形的高手搅乱了青铜门,也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亡魂。他们希望事情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每个人都期望,自己赶在青铜门之前找到凶手,并且,是活着找到凶手。 每个人都藏着相同的秘密,他们互相不知道,所有人都收到过一封一模一样的信,那便是葛寒秋偷传的信件,“江湖有变,见机行事,若有时机,我等必推举你为武林新主。” 而此时,便是所谓的时机。 众人散去,沙响教带回了教徒的尸首,那具无名女尸却无人认领。龙天泽不忍此女暴尸荒野,遂命人一并带回安葬。 而那头无主的骆驼,只好由金老板养在活人墓。活人墓本来就有十二匹马和三头骆驼,如此,这头骆驼也算有了好去处。 所有人散尽,云初依旧朝着尉迟烱离去的方向望着,一动不动。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沁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覃柒站在他身后,沉默无言。她不知道云初在想什么,也没有开口问。因为即便她问了,云初也定然不会说。 许久,青铜门马队留下的烟尘消失在天际,云初才转过身来。他的表情恢复了往常,没有了一丝杀意。 覃柒刚迈开左脚,还未落地,猎龙人突然扑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云初瞬间将手中的刀架在了猎龙人的脖子上,没有丝毫犹豫。虽然他没有拔刀,但气势已经令人震骇。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过电光火石,瞬间结束,留给覃柒的只有一个字,便是“惊”。 惊讶,还有惊吓。 比起猎龙人带来的惊吓,云初的反应更让覃柒惊讶和不解。从她见云初的第一面起,就被厌弃和无视,甚至被抛弃,她不敢相信,云初竟会保护自己。 他本该,没有心。即便有,也是只有杀心,没有同情心,善心和好奇心。 对于这个动作,云初比覃柒更加震惊,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般护住覃柒,没有一丝犹豫,大脑甚至没有运转,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希望看到覃柒受伤。 从前,在云初眼里,只有敌人和陌生人,他不会杀无辜的人,也不会对无辜的人产生恻隐之心。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竟做出了从前绝对不会做的事,那便是保护除自己和义父以外的人。 云初无法定义覃柒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更无法解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云初心里蓦然生出一丝犯罪感,他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背叛了手中的刀,他的刀只能用来杀人。 云初将刀从猎龙人脖子上拿开,面上波澜不惊的转身,走进了那扇琉璃大门。 覃柒几乎忘记了猎龙人正握着自己的手,直到他自己主动放开,覃柒才装作惊讶的问,“老人家,怎么了?” 猎龙人在拉覃柒的手时,是在检查她的真气,是否有龙珠在体内流动的迹象,结果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察觉到一丝异常。覃柒庆幸自己的身体被奇怪男子施过法,没有暴露。 猎龙人笑呵呵道,“没什么,就是没钱住店。姑娘仁义,借我点银两如何?” 猎龙人虽然没有发现覃柒身上有异常,但他确实闻到了她身上的龙气,他怀疑覃柒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覃柒点了点头道,“好,你便和金老板说,所有花销全记在云公子账上。” 活人墓二楼的窗口,皇甫执笑意盈盈的看着楼下,他仍旧回味着刚才的一幕。 第21章 撒谎 皇甫执眼睁睁看着皇甫骥随青铜门离开,这才淡定的推门而出。 皇甫执一打开房门,便看到皇甫骐站在门外,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皇甫执惊讶的目瞪口呆,只能呵呵干笑。他泄了气般,道,“叔父,您怎么在这?” 皇甫骐道,“可不止我一个人在这。”说完闪开了身子。 皇甫执越过皇甫骐的肩膀向前看,大厅正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皇甫执心知已经无处可盾,只得主动下了楼,走到大厅中央,乖乖坐下。 皇甫执倒了一杯水,笑眯眯递了过去,道,“爹,喝水。” 皇甫骥接过茶盏,微笑道,“怎么,出门几日,玩得可是尽心。”皇甫执听不出他此时的语气,更是猜不透他的心情。 皇甫执亮出自己的手,道,“爹,您哪里的话,孩儿哪里是来玩的,我是来治病的。” 皇甫骥喝尽茶水,将杯子放下,道,“哦?治得如何?” 皇甫执神色黯淡下来,道,“还没找到神医。” 皇甫骥并未继续回答,皇甫执眼珠转了转,问,“唉,爹,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皇甫骥冷哼一声,道,“我怎么知道?那日尉绯烟带人来闹活人墓,你是不是用飞刀伤了他一个手下?我一看此人的伤口,便知道是你。” 皇甫执不好意思的笑笑。 皇甫骥不满道,“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偷跑出家耽误比武大赛不说,还在边城之地,得罪青铜门少主,简直胡闹。” 皇甫执辩解道,“爹,这不还是怪您,是您从小便告诉我,说咱们落刀城的祖训,不与江湖上任何帮派联系,之后我又听说漠北青铜门有起死回生的神医圣手,想着说不定能治好我的六指,这才偷跑出来的。要是知道您会来,我还用得着偷跑出家吗?” 皇甫骥嗔道,“所以,怪我喽?” 皇甫执赶紧换了笑脸,呵呵道,“爹说哪里的话,孩儿不敢。” 皇甫骥道,“你已经得罪了尉绯烟,如何还能求神医治你的手?” 皇甫执惊道,“爹知道神医是谁?” 皇甫骥道,“听说,尉绯烟从小跟在神医身边,两人虽是师徒,却情同父女。神医若是知道你欺负了她,还能帮你?” 皇甫执露出失望的神色,支起了脑袋。 皇甫骥看着他,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回江南吧。” 皇甫执听到此言,顿时想到,还没有向云初讨到习刀之法,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并不是质疑落刀城的刀法,只是觉得,像他这种输在起点的人,再修习相同的刀术,怎么也不可能打败那些修习了十几年的人。他想换条路走。 皇甫骥皱着眉头问,“怎么,还想在这里生事端?” 皇甫执不敢告诉父亲,自己是因为看上了别人的刀术才想留下,只好道,“爹,您放心,我自有办法求得神医相助的。再说了,您不也没走。” 皇甫骥微怒,道,“我不走,是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何时,暂时还不便告诉你。但你是我的儿子,落刀城未来之主,我会不想办法治好你吗?你不必非要留下。如今边城除了嗜血的杀手,危险万分,你莫不是想找死。” 皇甫执道,“正因如此,孩儿更不可能留父亲一个人在此。” 皇甫骥还想开口,皇甫执忙道,“爹,您是不相信我吗?我总有一天要接手落刀城,这些危险的事情,我也总有一天要独自面对,您不能一辈子护着我吧?若是让人知道,我为了自保,留父亲一人在这虎狼之地,您让我以后如何服众?” 皇甫骥听完他一席话,微怔了许久,才慢慢道,“也罢,也罢,随你心意吧。只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皇甫执道,“放心吧,爹。我的武功,您又不是不知道。” ...... 云初回到房中,呆坐了很久,心情仍旧无法平复。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回放,他第一次感受到惊慌。覃柒那张疑惑的美丽面孔,不停的出现在他的思绪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奇妙,又很不好。 阳光从他的右侧脸颊移动到脑后,最后消失在天空中。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并没有让云初感到丝毫不适,他的身体习惯了受苦。 一道清亮的鸟鸣声划破寂静,倘若仔细听,便能清晰的分辨出,这是黄鹂鸟的叫声。可漠北,除了伯劳,基本上不会出现别的鸟儿。 只有云初知道,这声音,是葛寒秋在召唤他。 云初将思绪收了回来,拿起刀,走出了房间。 他离开活人墓,沿着最难走的沙路,一路向北。 云初远远看到,一棵枯死的老树旁,站着一个黑衣人。 葛寒秋似乎很兴奋,他未等云初靠近,便笑着迎了过去。 云初没有行礼,没有问好,只直直望着他,这种姿态,就像在看同辈人一样,虽然没有不尊重,却也未有敬畏。 葛寒秋习惯了云初的冷漠,浑然不在意道,“真是天助我也,初儿,为父想,你已经知道,我们的时机就要到了。” 云初淡淡“嗯”了一声。 葛寒秋侧身道,“这些天,我会派人传出风声,说青铜门能力有限,不足以领导江湖。初儿,你一定要抓紧时机,赶在尉迟迥这个老狐狸之前,查明凶手,如此,便给了所有名门正派一个十足的借口,推倒青铜门。到时江湖四分五裂,斑翎教定能将所有帮派,一一攻破。” 云初默不作声听完葛寒秋的话,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这是种怎样的情绪。兴奋,期待,还是振奋? 葛寒秋看着云初长大,也很了解他,即便云初向来没有表情,也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还是能清楚的知道他的情绪。葛寒秋看到云初此时此刻的眼神,蓦然惊惧,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让自己畏惧了很多年的对手。云初和他,竟然那么像。 葛寒秋有些恐惧,他的恐惧还未达到眼底,便转而成为了愤怒,他阴寒着脸道,“你就要报仇了,难道感觉不到兴奋吗?” 云初紧紧握着刀鞘,道,“孩儿自然开心。” 葛寒秋道,“一切拖累你报仇,和阻止斑翎教复兴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云初微微蹙眉,抬眸看着葛寒秋。 葛寒秋道,“你对身边那个叫做覃柒的女子,似乎很好。” 云初竟有一丝慌乱,稍纵即逝,他没有开口,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葛寒秋继续道,“你是个冷血的杀手,只有复仇,是你唯一的使命,不要被任何人影响自己的复仇路。” 云初道,“义父放心,孩儿知道怎么做。覃柒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无脑的使唤丫头。” 葛寒秋道,“哦?那你杀了她吧。” 云初感觉到了食指突然的绷直,这是他第一次,在葛寒秋的杀人命令前迟疑。他觉得,自己并不想杀覃柒。 葛寒秋追问道,“怎么?舍不得。” 云初道,“孩儿自然舍不得。” 葛寒秋听到云初毫不忌讳的话,心中震怒,他培养了十五年的杀人机器,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葛寒秋道,“你莫不是动了感情?” 云初露出厌弃的目光,道,“我生来就是复仇的,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情感。我说舍不得,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覃柒的武功很高,比我高,有了她的帮助,定能让斑翎教如虎添翼。” 云初此时的目光,恢复了往常的阴冷嗜血,葛寒秋才稍微有些放心,但仍旧有些怀疑,淡淡道,“你是真的这么想?” 云初道,“义父以为,孩儿为何对她恻隐?” 葛寒秋笑道,“好,好,但愿真的如你所言。” 一种负罪感涌上云初心头,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撒谎,撒谎的感觉对他来说,很不好受。他向来话少,一定要开口,也定是说最精简的话,可这次,他为了覃柒撒了谎。 第22章 受伤 星辰黯淡,月亮渐渐隐在云层之后,大漠上除了风刮过的声音,其余的响动似乎全部消失。 即便没有外音打扰,覃柒躺在床上,仍旧无法入眠。她一直回忆着白日里,云初将刀架在猎龙人脖子上的样子。覃柒很困惑,云初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关心她,想要保护她。以云初的性格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又找不到其它合理的解释。 天气很热,覃柒虽然没有流汗,但身上已经燥热不安。云初苍白的脸,玄青色的刀,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待覃柒平静下来,不再胡思乱想,复杂的情感渐渐褪色,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开心的。云初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外,更在她的期许之中。 这种小小的欣喜之感,让她觉得快乐。就像从前在海洋里,第一次捉到食物,第一次看到月亮,第一次听到渔民的歌声一样快乐。覃柒自认为自己是个不容易开心的人,可这次,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喜悦。 覃柒从床上爬起来,推门走了出去。房门外的风,使她清醒过来,恢复了机警。她看到了活人墓门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猎龙人正借着大风,向空气中撒着白色的粉末。覃柒一看便知,这些粉末是降龙虫。降龙虫一年四季昏睡,对普通生灵来说,与地上的粉尘毫无区别。可它们一旦沾到龙族和蛟龙的鳞片,便会立刻附着在其身上,转瞬间恢复生机,快速繁殖。这些虫子分散开来,无形无色,龙族无法察觉。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便是吸血时,能让被寄生体毫无察觉,直到将其精血吸尽。 夜晚的温度骤然降低,覃柒打了一个哆嗦,忍不住裹紧了衣服。 覃柒望了望周围,除了一个打盹的跑堂,没有旁人。 她想起苍冥,竟然有些担心。其实,苍冥一直逼着她离开,想让她留守永忌涯底永世,她该期望他死,可覃柒到底没有那么恶毒。她可以做到看见人类的危险不动容,却没有办法任由人类伤害自己的同族。对苍冥的善心,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善良,只是不想内疚。她不希望苍冥因为要捉拿自己,死在漠北。 覃柒悄无声影拐下楼梯,避开猎龙人的视线,离开了活人墓。 风很大,降龙虫飘散的速度自然很快,覃柒心中着急,越发觉得采用跑的方式赶路太慢,不得不飞身赶往胡杨林。她忍不住骂自己,“干嘛消耗法力,帮那个铁面龙。” 覃柒来到胡杨林,一眼便看到了树下的黑影。她知道,并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苍冥本来就在等她。 覃柒平稳降到地面,开门见山道,“将军,这里很危险,边城来了一个猎龙人,刚才我看到他撒了降龙虫,你还是快回深海吧。” 苍冥有些意外,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怎么,你这小龙,不会是专程跑来,只为了救我吧。” 覃柒看到苍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着急了,她冷笑了一声,道,“将军莫不是以为覃柒在说笑吧,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苍冥轻笑,走近了几步,道,“我信你,也一定会离开。只是,你,我也一定要带走。” 不出覃柒意料,苍冥果然是个不听劝的人。她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真没想到苍冥竟浑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只想着怎么带她走。覃柒暗暗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尤其不会管这头倔龙。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将覃柒的思绪拽回了现实,她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覃柒认得这笑声,知道来者便是活人墓里的猎龙人。 不出所料,猎龙人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他边喝酒边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剑,一把专门用来猎龙的剑。 覃柒不知道苍冥的法力到底有多高,也不知猎龙人的修为有多深厚。她望了望苍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目光甚至没有聚集在猎龙人身上。看到苍冥的样子,覃柒稍稍放下心来,她觉得,苍冥一定是胸有成竹,才会如此淡定。 猎龙人喝了很多酒,嘴里含糊不清道,“就知道这里有条龙,你以为隐藏了龙气,就能瞒得过我吗?孽畜,不好好在水里呆着,来这里害人做什么?” 苍冥微微皱眉,他统领水族几万年,还从来没有谁敢对他如此出言不逊,这些话让他很不舒服。他虽然被羞辱,仍旧没有想过动手,因为他最为遵守的族训,便是即使自卫,也不能伤人。 猎龙人将酒壶挂到了腰间,手中的剑随手抛到空中,定在了头顶。他开始喃喃的念口诀,顿时,头上的剑化作万千剑雨,朝苍冥而来。 苍冥随手一个挥袖,便将无数长剑卷到了披风下。 猎龙人目瞪口呆,酒意瞬间消失无踪,眼中的轻蔑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惊讶。他猎龙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法力如此高强的龙。 猎龙人这才将苍冥放在眼里,准备拿出十分的法力来对付他。 猎龙人再次举剑,幻化出无数剑身。他这次并没有一并将剑放出去,而是依次射出。 苍冥不得不再次挥起披风,将这些剑挡住。只是剑实在太多,几乎无休无止的袭击过来。苍冥不愿伤害人类,无法阻止这些剑不停的攻击过来。他懒得同这个疯老头纠缠,随手化出一道透明的阻隔,将猎龙人的剑阵挡在外面。 猎龙人早知他会如此,在剑射出的同时,便化出□□,朝苍冥而去。他的□□拿着猎龙的法器,一个圆盘状的灰色木盘,来到苍冥身后,欲攻击他的后背。 覃柒将一切看在眼里,遗憾的是,她不能伤到猎龙人,也就无法阻止。她心知,苍冥虽然法力高深莫测,但受到猎龙法器的攻击,也不一定能受得住。但她不同,她已经没有龙身,接这一掌,最多疼上一阵,不会有太大伤害。 覃柒的大脑飞速运转,用了一瞬的时间将忧患利弊详细分析了一番,最终决定,帮苍冥挡上这一掌。 覃柒闭着眼睛飞了过去,还没来得急后悔,便觉背后一阵剧痛,跌在地上。她痛得眼冒金星,感觉脊椎几乎断裂。 猎龙人并不知道覃柒的真实身份,他只是觉得她同龙有联系,有些生气,但并不想伤她。他眼见覃柒受了伤,赶紧收了手。 剑阵消失,苍冥随即扶起覃柒,隐身离去。 天空开始泛白,苍冥面对着渐渐浮现的红日,面色凝重。覃柒坐在地上,皱眉捂着心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苍冥眼中露出轻蔑,道,“不知天高地厚,你真的以为,那小小的猎龙法器能伤到我。愚蠢。” 覃柒懒得回应他的轻视,没有开口。 苍冥蹲下身来,看着覃柒的眼睛,道,“像你这么愚蠢的龙,在人间怎么活下去,随我走。” 覃柒皱眉道,“将军若是强行带我走,我想,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苍冥眸色一深,盯着覃柒的眼睛,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覃柒苦笑,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将军,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何苦救你。” 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回答她的,只有寂静。 覃柒抬起头来,面前之人已经消失不见。 “苍冥这是,放过我了吗?” 她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苍冥确实已经离开。 覃柒不再纠结,她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活人墓走去。她很累,累得没有办法使用法力御风,不得不慢腾腾的挪步。 天彻底亮起来,太阳将整个大漠照的金光灿灿,覃柒经过一棵苍翠的树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坐了下去,靠在树上。 覃柒闭上眼睛,意识越来越模糊,陷入沉睡,这并不是因为她伤势很重,而是因为太困了。她已经一夜没有睡觉,实在疲倦。 许久,覃柒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便注意到身边的人影。 云初和她并肩靠在树下,正看着她。 覃柒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初道,“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覃柒道,“没什么,昨天夜里热,我来这里吹吹风。” 云初静默的看着她的脸,皱眉不语。 覃柒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云初移目,道,“没什么,走吧。” 云初站起身,刚要提步,却发现覃柒没有一丝反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初道,“怎么了?” 覃柒身上有伤,却难以同云初解释,只道,“你先走吧,我脚疼。” 云初半晌无言,想了许久,道,“我背你。” 覃柒抬眸,云初的侧颜映在眼底,她不晓得人类的美丑,却清楚的知道,云初的脸,让她觉得很舒服。 云初蹲下身子,覃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双臂放在了他的肩上。 云初背起覃柒离开。他很瘦弱,身上几乎没有肉,肩膀也很窄,但他的背,仍旧让覃柒觉得舒适而安心。只是,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让覃柒很难受。 覃柒闻着云初身上的淡淡清香和血腥味,很快便睡着了。 第23章 离开 覃柒伤得不重,因为猎龙人在看到伤错了人时,收住了不少功力,加之奇怪男子给她的身体不错,自我修复的能力很强,她睡了一觉,便恢复了大概。 对普通凡人而言,受这一掌,即便没有性命之虞,也不可能第二天便生龙活虎。所以覃柒开门撞见猎龙人时,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立刻便让他对她的怀疑更甚。 猎龙人靠在覃柒房前的柱子上,上下打量着她。他本来是想来看看覃柒的伤势,顺便问一问她和那条龙的事,没想到,覃柒看起来竟一点事也没有。他觉得奇怪,覃柒与龙有过接触,身上透着微弱的龙气可以理解。但她不管怎么看,都和凡人并无二致,怎么会有自愈能力,一夜之间便恢复健康。 覃柒皱着眉头回应猎龙人的端详,道,“有事吗?” 猎龙人双臂抱着肩膀,半笑道,“丫头身体如何?” 覃柒顿了顿,道,“死不了。” 猎龙人轻笑出声,道,“看来我是白操心了,丫头确实好得很。不过,我很好奇,你这丫头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么短的时间,就生龙活虎了。” 覃柒怔了怔,望着猎龙人说道,“怎么,我身体好也得罪了您老?” 猎龙人正色道,“呵,小丫头好伶俐。” 覃柒不会撒谎,也很少撒谎,她知道,若是猎龙人多问两句,她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覃柒不再理会猎龙人,关门离去。 猎龙人追了上来,伸出手臂挡住她的去路,追问道,“小丫头,我有问题要问你。” 覃柒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沉默无言。 猎龙人道,“你和那条龙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救他,他又为什么救你?” 覃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猎龙人冷笑,“小丫头的记性不太好啊,昨夜的事,你都忘干净了?” 覃柒神情平静,语气随性自然,“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猎龙人抬了抬眉毛,“哦?” 覃柒道,“我昨天晚上睡不着,便出去走了走,路过胡杨林时,见到一个黑衣人迷了路,他刚问了我两句话,你就过来了,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眼见你要偷袭,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挡了一下,后来的事,我也不记得了,一醒来就看到云初。对了,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还说他是龙,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猎龙人望着覃柒,叹道,“如此说来,你不认识那个人?” 覃柒点头,“我自然不认识。” 覃柒见猎龙人不再开口,提步离开。 猎龙人看着覃柒的背影,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乱七八糟说的什么鬼话。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出来你们的身份。” ......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沙漠深处的一处凹陷里,这里不停地有人过来寻找蛛丝马迹,所以地上留下无数脚印,严重破坏了现场。 夕阳流淌在艳俗的金色里,尉迟迥背对着夕阳,站在沙漠深处,面色凝重。 他的背后,是平静的云絮,可他的内心却早已波涛翻滚。 青铜门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也有无数次面临着几乎分崩离析的境地,可没有一次比得上现在的汹涌舒卷。他不仅没有了威信和继承人,连气力都快没有了。他已经老了,老得几乎扛不动半鹰旗,载不动青铜门的尊荣。 皇甫执带着云初来到这里,他们刻意避开了覃柒,在男人眼中,让女人冒险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云初一看到正在发呆的尉迟迥,立刻升起怒色,整个人就像绷紧的玄,似乎马上就要断掉。 可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义父说过,他的仇人不是尉迟迥一个人,是整个青铜门。杀了尉迟迥远远不够填补父母的性命,只有让青铜门在这个世界上彻底烟消云散,才能慰藉死去父母的亡灵。不仅如此,他还要帮义父夺取整个江湖。 皇甫执迎上去,毕恭毕敬的同尉迟迥打招呼。他的态度很谦卑,并不是因为敬畏青铜门,在皇甫执眼里,除了落刀城和父亲,没有值得自己敬畏的人和事。他只是记住了父亲的话,不要惹事,要将自己伪装成普通的人。普通人看到尉迟烱,该是畏惧的。 尉迟烱闻声转身,吸引住他目光的,不是皇甫执,而是云初。严格来说,是云初的眼睛,他觉得云初的眼睛似曾相识。 云初的眼神很复杂,尉迟迥清楚的看到,他的眸中闪烁的光,是恨,是发自骨子里的恨。 尉迟迥并不在意云初的仇视,这样的恨意,他看过太多,整个江湖都在恨他。甚至是自己的妻子,都在恨他。想到妻子,尉迟烱更加难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到了这个年纪,身边竟然连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家人都没有。也许尉绯烟是真的爱他,可是,她不是他的女儿。 许是皇甫执和云初身上的不羁和随性吸引了尉迟迥,他很愿意同他们打交道。 尉迟迥问,“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皇甫执抱拳道,“黄执,在下黄执,黄色的黄,执着的执。” 云初对于皇甫执隐藏名字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应,许是因为根本就不在意,江湖本该如此,名字只是代号,每个人都喜欢隐藏真相。 尉迟迥看向云初,云初一言不发,不知是不是夕阳的原因,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显得更加凶狠。 场面尴尬起来,皇甫执只好替他回答,“他叫云初,彩云的云,初始的初。” 尉迟迥拂袖笑了笑,道,“云起初阳,代表着希望,好名字。” 云初握紧拳头,皱眉望着他。听着尉迟烱的每个字,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尉迟迥移目,问皇甫执,“少侠可有什么发现?” 皇甫执道,“尉大门主真是说笑,我等小辈鼠目寸光,心浮气躁,走马观花扫了一遍,还能有您掌握的线索多?” 尉迟迥笑而不语,眼睛一直盯着云初。 云初一动不动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步伐轻盈而又坚毅。皇甫执笑着追了过去,勾住了他的肩,云初立刻露出厌弃的眼神。皇甫执浑然不在意,开开心心的和他一起走开。 天是蓝的,地是黄的,夕阳是火红的,世界上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 远处高高的沙峰上,站着一个灰色的人影,她的衣袂在大风下,张牙舞爪的翩飞着。 地面上攒动的人影,制造出无数声音,沙妖起初觉得很噪杂,很烦躁。她从沙里钻出来,只是为了望一望,这些持续几日的声音何时结束。她知道出现在人群里很危险,因为全世界都在找她,找那个吸血的杀人凶手,可她还是走了出来。 当沙妖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心底的怨念和仇恨瞬间席卷她所有的思维。 她一直在找皇甫执,她要报仇。 可是,沙妖知道,现在自己的妖灵已经丢失,身上的灵力也所剩无几,与皇甫执正面交锋,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莫说皇甫执,便是普通的高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赢。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些天来,不得不躲在沙漠里,等待落单的凡人,靠吸食他们的精气活下去的原因。 沙妖看着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恨意更甚。她迫切的想要找到皇甫执和覃柒,拿回妖灵,并将他们碎尸万段。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妖灵已经被毁。 夜色降临,沙漠里恢复了宁静,肆虐的风卷席天地,沙妖沿着青铜门马车离去的轨迹走去。 青铜门最大的房间里,尉迟烱的妻子姚雪正在念经。她从小便信佛,相信佛语皆是真理,自从尉离寻死后,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诵经礼佛上。 旁人眼中看起来,她似乎是在为尉离寻祈祷超度,可只有她和尉迟烱知道,她只是在逃避。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丈夫,当年父亲为了荣华富贵,将自己送了过来,其实她心里爱着别人。 她想过和爱的人离开,可她是父亲的独女,在她心里,除了爱情,家族荣誉和名节也同样重要。后来她有了尉离寻,又领养了尉绯烟,这才决定认命。 现在尉离寻死了,她的心便也死了,若不是尉绯烟支撑着,她可能早就垮了。她对待尉绯烟,像亲生女儿一般,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看得出,尉绯烟不是她亲生的。 姚雪逃避尉迟烱,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愧疚。她一丝一毫,一分一秒,都没有喜欢过这个共度一生的男人,甚至连一个深情的眼神,一个乱了的心跳都没有给过他。她也知道,尉迟烱这一世,心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别人。尉迟烱的深情,让她更加无法面对。 夜更深了,一阵阵木鱼敲打的声音,从这个大房传出来,令夜色里孤寂的人,愈发悲哀。 第24章 交易 已经过去了几日,青铜门追查凶手的事情毫无进展,不仅如此,还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的尸体。这些死去的人,皆如之前发现的尸体一般,成为了干尸。 极少数忠诚于青铜门的门派,被各方势力挑唆,也开始动摇,整个江湖人心惶惶,一些没有胆量的小帮派,早就连夜逃出了北漠。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在等青铜门的破灭,没有人会继续支持一个,给不了江湖公道的盟主。 眼见青铜门大势将去,正是进攻的好时机,葛寒秋仍旧还在犹豫。 他没有想到,自己忌惮的那个人,那个本来不问江湖事的门派,会如此忠诚的对待尉迟迥。他暗想,尉迟迥这个老狐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皇甫骥拉拢了过去。 现在落刀城站在青铜门这一边,再加上有响沙教的支持,斑翎教即便与其他野心勃勃的门派联手,胜算也不大。 他实在不明白,响沙教和落刀城,为什么这么拥护一个大势已去的门派来统领江湖。 想到这里,葛寒秋变得烦躁不安,甚至是气愤。本来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皇甫骥却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 葛寒秋看着月亮,眉头紧锁。 一条长长的人影,被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沙坑打乱,看不出原貌。 葛寒秋侧目看着靠近自己的黑影,眉头紧皱。他认得云初和蓝衣的影子,他知道,靠近自己的不是他们,是一个陌生人。 葛寒秋回眸,一个干瘪苍老的女人站在身后,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她长的本就恐怖,在阴寒的月光下,如鬼魅一般。 葛寒秋心中一惊,这个女人竟让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控制住心绪,问,“你是谁?” 沙妖很虚弱,她的声音沙哑而又沧桑,语音无力道,“葛寒秋,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 葛寒秋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人,他很好奇,她竟然认得自己,看样子,还是特意来找自己,着实奇怪。他在这里的事情,除了云初和蓝衣,应该不会有旁人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大漠,不管隐藏多少秘密,都瞒不过沙妖的眼睛,她天生有着窥探黑暗的能力。她看到过葛寒秋和云初,听到过他们的对话,知道他们的计划。这些事情,本来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可以为自己所用。 葛寒秋没有想杀她,也没有想否认身份,她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独自前来,一定是做好了准备的,他开口道,“哦?什么交易?” 沙妖道,“我知道,你想灭了青铜门,迟迟不愿动手的原因,是忌惮落刀城皇甫骥,我可以帮你,让落刀城不能插手此事。” 葛寒秋蹙紧眉头,有些不可置信。他问,“你到底是谁?” 沙妖道,“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个可以帮你完成大业的人。” 葛寒秋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他笑了很久,似乎面前的人,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在演一出可笑的戏,逗得他很开心。许久,他才面带讽刺的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沙妖道,“凭你别无选择,你已经等了二十年,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现在青铜门少主已死,又人心尽失,你想浪费机会吗?” 葛寒秋很是惊讶,近乎于震惊,这个女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全部计划,而且看起来也不像开玩笑。 他皱着眉头,内心波涛翻涌。事实上,这个女人说的每个字,都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确实迫切的想要成功,但对面前的一个一无所知女人,他不知该不该冒险。 葛寒秋狐疑的问,“所以,你想得到什么?” 沙妖道,“我想要覃柒和皇甫执的命,还有他们身上的一件东西。” 葛寒秋不敢相信,她帮自己这么大的忙,竟然只想要两条人命而已。毕竟人命在他眼里,是最轻贱的东西。他问,“既然你这么神通,为什么不自己杀了他们?” 沙妖道,“我杀不了他们。所以,你到底接不接受这个交易?” 葛寒秋想,用杀两个人来换取灭掉青铜门的机会,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太值得了,他就算是赌上性命,也不愿意错过机会。他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但若你骗了我,相信我,我会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死无全尸。” 沙妖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递给葛寒秋,道,“杀覃柒,要用这个。” ...... 马车轮压过的痕迹,消失在青铜门的大门前,沙妖踩着细细长长的凹陷,缓缓接近鎏金的恢弘木门,阵阵木鱼声从门内飘出来,若隐若现。 沙妖在沙漠中生活了很多年,她喜欢闭着眼睛听风声,因为风里夹杂着很多被大漠隐藏的秘密。 她知道青铜门有个不会武功的女主人,一个很美的女人,虽然已经四十岁,却仍旧风韵犹存。 沙妖从来不愿意与人类打交道,她总觉得,躲在沙地里孤寂,也比伪装在人类世界里好。所以,她打心里看不起覃柒。 可现在,她要做一件和覃柒一样的事情。 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法力全失的小妖,除了能保持人形,和普通的火烈鸟没有区别。以她现如今的能力,覃柒一个诀便能杀死她,所以,她不会傻到直接冲过去,开口向覃柒和皇甫执讨回妖灵。她若想报仇,必须得到协助。 如此一来,使用青铜门的力量,无疑是最快的路,假扮尉迟迥或者尉绯烟更是这条路的捷径,可她已经没有体力和能力假扮一个高手。有权势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姚雪,成了她的选择。 此时的青铜门,除了木鱼声响的大房里亮着火光,周围一片漆黑。 沙妖来到大房前,房门没有关,一个全身素缟的女子,背对着黑夜跪坐着,她的头发垂泄下来,搭在脚跟上,像永不停歇的瀑布。姚雪念着经文,抠着念珠,敲着木鱼,对着面前的雕像充满敬畏。 人类的愚昧让沙妖觉得可笑,她们信仰的冷冰冰的雕塑和一卷卷符文,根本带不来今生来世的幸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看不到人间的疾苦。 沙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人,甚至更坏,她没有资格嘲笑那些天神。 木鱼声突然停止,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沙妖回神,不再胡思乱想,她朝着这个凄凉的背影,伸出了双手。 ...... 活人墓里,皇甫执絮絮叨叨向云初讨教,在发现尸体的现场,到底找到了什么线索。 覃柒看着云初道,“怎么,你也要找真凶?” 云初点了点头。 覃柒不再言语,一心一意吃着面前的阳春面。 她面上表现的无所谓,心里却早已决定,帮助他们找到沙妖。她并不担心云初的安危,因为此时的沙妖,根本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对手。可沙妖躲在地底,沙漠如此广袤,普通人就算知道她的藏身之术,也不可能搜遍整片大漠。 虽然身边有一位猎龙人,她使用法术的风险很大,但为了云初,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她从前帮云初做事情,不问原由,不计结果,但这次,她开始好奇。云初到底为了什么,要去追查真相。 以她对云初的了解,他是不会对任何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费心的,他想找凶手,也定然不可能是为了青铜门。所以,云初一定藏着秘密。 覃柒抬头看了看云初,他的目光聚集在自己的手上,表情漠然,没有任何情绪,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皇甫执的话。 她想开口问云初,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不管真相是什么,她也一定帮他的。 月影苍凉,覃柒站在窗前,看着姣姣明月,陷入沉思。 她很后悔,当时没有杀了沙妖,这样,她就不会再出来害人。可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用。 覃柒对着月亮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大拇指尖放在中指上,喃喃有词的念了两句。一点星火从她指尖蹿出,像夏夜河边漂荡的萤火,飘向天空。 这点星火朝着沙漠的方向飘去,刚飞过对面的屋顶,便会一股神奇的力量吸引,改变了方向。 覃柒心中一惊,忙追了上去。 星火轻缓的落在了屋后,覃柒飞上了屋顶,俯视地面,却发现星火已经消失不见。她四下张望,确定没有看错,星火已然消失。 覃柒不得不再次执掌,幻化出星火。她为了防止星火的再次消失,化出了近百点火光。星星点点的萤亮将四周照亮,覃柒第一次注意到,夜色可以如此美丽。 星火经过云初的窗前,他正站在窗前冥思,顿时被这样的美丽吸引了目光。 星火经过皇甫执的窗前,他讶异了一瞬,伸出手来,想擒住一只,却无法触摸半分。 猎龙人坐在胡杨树下,面目惊奇。 他起初看到一点星火,觉得怀疑,便施法让它落在了自己手中,可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有妖气。谁知一抬头,竟又看到了上百只。 猎龙人狠狠饮了一口酒,突然轻笑了一声。 第25章 劝说 黎明时,沙漠里刮起沙尘暴,嘶吼声响彻天际。皇甫骥坐在灯下,无法成眠。 扰乱他心绪的,除了噪音,还有无法克制的心跳。 他早就看出青铜门大势已去,几年前,青铜门便已经没有了恢弘时期的号召力,现在又遭此大劫,更是摇摇欲坠。 尉迟迥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他为了地位,就算是赔上整个青铜门所有人的性命,也不会主动降下半鹰旗。即便他愿意主动退出,任由江湖之人争夺盟主之位,青铜门这些年树立的敌人,也不会放过他。这些人不会放过的,除了他,还有他的妻儿。 皇甫骥很确信,青铜门一定会迎来一场殊死恶战,帮助尉迟迥,意味着违背族训,欺师灭祖,甚至还要牺牲落刀城众弟子的性命。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自私,多可耻,这种负罪感甚至让他有个念头,便是在此事结束之后自尽请罪。 可他宁愿赌上一切,也不愿意袖手旁观。 皇甫骥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尉迟迥,更不是为了大家以为的权势,他甚至根本不在乎整个青铜门所有人的性命,他要守护的,只有姚雪。 他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青铜门覆灭,看着姚雪死在这样荒凉的大漠。这也是他接到尉离寻被暗杀的消息时,来到边城的唯一理由。 二十年前,他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最美丽的姚雪。他那时,是落刀城的继承人,姚雪是神剑山庄庄主唯一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带给他们的只有压力和痛苦。 他们从童年时起,便不得不在无休止的习练和责任中度过每一天,直到遇到对方,成为各自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他为了她,愿意放下一切。 两人本该浪迹天涯,远离江湖的是非恩怨,作一对神仙眷侣。可那时的神剑山庄,遇到了大危机,老庄主以为,只有同青铜门联姻,才能避过危机,姚雪为了家族和父亲,嫁给了尉迟迥,而他,也无奈接任落刀城。 只是没有想到,姚雪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从中原嫁到千里之外的漠北,仍旧没能守住神剑山庄。 就在她成亲的几年后,神剑山庄遭受灭顶之灾,庄内所有人被魔教屠杀殆尽,只有哥哥襁褓中的女儿活了下来。一夜之间,她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曾经的恢宏化为飞灰。 此事距今已经过去了十七年,现如今,江湖上已经极少有人听过神剑山庄这个名字。 皇甫骥和姚雪的感情,是他心底唯一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怎样相爱,又是怎样被迫分开。如今,便是尉迟迥也不知道,皇甫骥如此坚定的站在青铜门这一阵营,是为了什么。 他可以不管青铜门,但没有办法看到姚雪再次遭受这种痛苦,他想要保护她。 几天前,皇甫骥曾偷偷找过姚雪,求她跟自己走,但姚雪没有答应,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保护她。 沙尘暴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天空清晰起来,皇甫骥看着夜色,心中怅然若失。 皇甫骥向来没有熬夜的习惯,但这些日子来,几乎没有一天睡的安稳。大房里的木鱼声,总是敲在他的心里。 这一夜,木鱼声没有响起。 皇甫骥喝了一口酒,辛辣感刺激着他的咽喉,他本就没有困意,现在更加清醒。 房门突然被敲响,皇甫骥讶异了一瞬,他没有想到,这个时间,竟然有人同他一样,无法成眠。 “扣扣”声第二次响起,皇甫执才走过去打开了门栓。 伴随着“吱呀”一声,一个浑身素缟的女子出现在皇甫骥面前。 看到面前的女子,他突然怔住,心里百感交集。惊讶,兴奋,没有一个词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皇甫骥仔细端详着姚雪憔悴的容颜,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身形也更加消瘦,一副将死之容。 他很心疼她。 皇甫骥一时无言,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对白来打破这恼人的沉默。 姚雪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请我进去坐?”她的声音和平时不同,沙哑阴森,像是哭了整整一夜,坏了嗓子。 皇甫骥这才猛然回神,有些支支吾吾道,“雪...姚夫人,请进。” 姚雪轻步缓移的走进房间,径自坐在了凳子上。 皇甫骥在门前站了片刻,他觉得今夜的姚雪,和平日里很不同,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许久,他才关上房门,走到姚雪面前坐下。 皇甫骥倒了一杯茶放到姚雪面前,道,“请。” 姚雪没有接,只盯着他的眼睛。 皇甫骥回应姚雪的目光,她的眼神,让他觉得陌生。这双一如既往迷人的眸中,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情感。沧海桑田,时间原来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成另一个人。 皇甫骥克制住所有的情感,云淡风轻地问,“不知姚夫人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姚雪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皇甫大哥,带我走吧。” 沙妖之前信誓旦旦答应葛寒秋,让落刀城不再支持青铜门,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因为她对皇甫骥并不了解。 她为了假扮姚雪,杀了她之后,还掠了她的记忆,得知了皇甫骥与她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这才加以利用。 皇甫骥惊讶到了极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是他一直在期待的,为了这句话,他痛苦了二十年,饱受折磨二十年。 姚雪眼见皇甫执没有答话,继续道,“皇甫大哥,雪儿知道,你之所以来到边城,留在北漠,都是为了我。可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为了我,带着众弟子冒险。其实,过了那么多年,我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我想和你在一起。” 皇甫骥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已经失去姚雪二十年,没有想过还能失而复得。 姚雪继续道,“明天傍晚,我会去五里坡等你,你一定要来接我。” 长久的静默,姚雪不再言语,起身打开房门,踩着满地破碎的月光,缓缓离去。沙妖胸有成竹,皇甫骥一定会准时赴约。 皇甫骥嘴上一个字也没有说,心里却已经说了无数句“好”。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的喜悦。 ...... 葛寒秋接到姚雪的通知,说她已经支开了皇甫骥,明日傍晚,便是进攻青铜门最好的时机,她让葛寒秋也履行对自己的承诺。 葛寒秋急切的找来下属,让他们传消息给云初,一定要做好准备。 云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很是奇怪,他竟然感觉不到从前的兴奋。 一直以来,云初都只是个亡命之徒,活得如行尸走肉,他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朝着复仇而去。为了复仇而死,是他唯一的信仰。 但这次,他突然觉得,生死博弈之前,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东西可以让他牵挂,还有一些人,让他想说再见。 第一个闯进他脑海的,是覃柒。 覃柒发誓,她真的没有偷窥云初。她只是碰巧那个时候觉得无聊,碰巧在云初的房前经过,又因为超于人类的听觉,碰巧听到了斑翎教之人与云初的对话。 云初打开房门,看到覃柒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前,他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斑翎教的计划。 云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覃柒,从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可现在,他一点也不想杀她。 两人沉默无言的来到活人墓的楼顶,坐在屋檐上。 覃柒看着快要升起来的太阳,感受着伴着尘土的晨风,轻声道,“云初,和我一起走吧。” 云初蹙紧眉头,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覃柒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我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就,你并不开心。” 云初冷哼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覃柒叹了口气,道,“是,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一点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的是,暗杀青铜门,一定很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死在那里。” 云初没有说话,以淡漠的表情回应,他根本不在乎。 覃柒继续道,“就算你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被你杀死的人,他们也会有后代,他们的后代会替他们报仇。你的余生,或许永远在被追杀中度过,你希望这样吗? 和我一起离开吧,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实现。你可以去北方看雪,去南方赏花,找一个爱你的姑娘,过一辈子平安喜乐的生活。夏天你们一起撑船采荷,冬天就躲在被窝里烤暖炉。她会给你生很多孩子,帮你洗衣做饭,在你累的时候,轻轻帮你捶背。 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们不用忧愁以后的生活。又或者,你想让我...想让我陪着你,我也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覃柒描述的画面,很温馨,很幸福,是每一个人所期待的安逸,云初脑海中竟然闪过这些片段。他想到覃柒和自己浪迹天涯的生活,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第一次觉得害怕,害怕看到覃柒的脸,他不敢再直视她。 云初狠狠攥着拳头,掌心被掐的生疼。他的犹豫让自己觉得可耻,怎么可以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打动,他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动摇。 云初突然很讨厌覃柒,她为什么,总是能带给他莫名其妙的感觉。 第26章 进攻 覃柒眼神热切的等着云初的回答,她也知道,劝服他的希望微乎其微,可还是想试一试,她不希望看到云初这一生都在杀人和被杀中度过。 覃柒的一生太过安逸,几百年来,一直无忧无虑,她没有经历过痛苦,便不懂云初的执念,自然看不清楚他的心。 云初的眼神伴随着覃柒的热情越来越冷,他的语气阴郁到极致,轻蔑的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覃柒无奈道,“我说过,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幸福。” 云初喉结动了动,他以前也听覃柒说过这种话,可他从来不相信,现在,他信了,却不得不劝自己,不要信。云初狠狠道,“我不需要。” 云初几乎是从覃柒身边逃开的,他急切的避开她的目光。 云初活了将近二十年,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也第一次感受到,胸腔里那颗鲜红心脏的跳动。 云初走到大漠里,直直望着天上越来越亮的太阳,强烈的光线,刺痛了他的双眼。 云起扬是个神秘的人物,传说他有着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是个亦正亦邪的杀手,他杀过很多人,被他杀死的人,有一个共通点,都是朝堂上当官的。 他杀过好官,也杀过贪官,没有人知道他杀人的准则或者标准,似乎杀人只是为了取乐。 对于他的身份,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师承神剑山庄,又有人说他是魔教的叛徒,还有人说他是个游子,无师自通。 二十多年前,整个江湖几乎都是他的天下。江湖上几百年来,就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神话,但了解他的人少之又少。让人说不出为什么神秘的人,才是真正神秘的人。 二十年前是个乱世,中原有个痴情的皇帝,他年轻时治国治的不错,后来上了年纪,莫名其妙爱惨一个女子。儿女情长看得越重的男人,放在治国上的心思便越少。中原局势越来越差,叛军攻进长安,边城匈奴肆虐,皇帝也控制不了局面。 中原一乱,连累着江湖更乱。 世道一乱,当官的哪还有功夫管黎民百姓,更无暇操心江湖各派的冲突。 于是,武林之中,小门派杀人,中门派杀小门派,大门派杀中门派,乱成一锅粥。那些被灭的门派,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其中冲突最大的,便是斑翎教和武林名门的厮杀。 本来两个阵营的优劣并不明显,双方之间,大大小小的争斗不计其数,却都无法令对方伤筋动骨。 说起来讽刺,云起扬虽然是个杀手,他的最终目标却是为了天下长安。 两派之间长久的战争,加上国家的内忧外患,令百姓苦不堪言。云起扬心怀天下苍生,决定帮助名门正派攻下魔教。 有了云起扬的相助,以青铜门为首的阵营,实力得到很大的增强。 云起扬不仅武功很高,对领兵打仗也很熟识,只要是他指挥的战役,魔教不管是进攻还是反击,全都以失败告终。 云起扬死后的很多年,才有人知道,他是个被奸臣陷害的将军,不得已流浪江湖。所以,才对领兵打仗如此有天赋。 眼见着斑翎教气数将近,云起扬却突然莫名其妙的爱上魔教大公主葛寒依。既是与葛寒依相恋,云起扬便没有办法继续杀她的哥哥。再加上与名门正派的相处中,云起扬看到了他们的野心勃勃,这些人与所谓的魔教,根本没有区别,全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不管是朝堂之论还是江湖之争,全都令云起扬感到失望,他不愿意继续参与任何权利争斗,于是和葛寒依相约,决定退隐江湖。 虽然云起扬承诺,再也不管江湖之事,但他终归是魔教的女婿,日后,两方相争,云起扬便是个极大的隐患。尉迟迥担心魔教在云起扬的帮助下起死回生,于是联合众门派,暗杀云起扬。 当时刚刚生育的葛寒依,将初生的孩子留在斑翎教,只身去救云起扬,两人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对方人多。夫妇二人躲在一处秘道里,被人灌进油火,活活烧死。 这样一段历史,在旁人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杀母嗜父之仇,可对云初来说,是日日夜夜无尽的折磨,他几乎听得到父母死之前的哀嚎,看得见他们被烧成灰烬的尸体。 而这些悲剧的发生,仅仅是因为那些名门的以防万一。他们忘记了,云起扬从来没有义务为他们卖命。 那个存活下来的婴儿,从记事起,便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中长大。夜以继日,不分昼夜的习武,稍有失误,毫不留情的处罚。二十年来,他不仅身体上要遭受最大强度的训练和惩罚,心里更是被无休止的摧残。 他身上每多一道伤痕,心里的恨便加重几分,每杀一个人,心里的冰霜便覆盖的更厚。如今过去了二十年,这个婴儿已经长大,他的心,除了仇恨和痛苦,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有温度的情绪。 后来,出现了一个叫做覃柒的女子,一直跟着他。他起初想赶她走,甚至有杀了她的冲动,可他竟然打不过她。 覃柒留在他身边,无条件保护他,对他好,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他打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可她很容易温暖了他。 有人说过,一颗冰峰的心,只需要小小一丝火苗,便可融化。 云初站在强烈的阳光下,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滴下来,打湿了前襟。 这样的温度,几乎融化了他的皮肤,他就是想感受,被火焰吞噬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不停的想象着,父母死前的样子,那种被活活烧死的痛苦。 云初再次睁开眼睛,眸色已经不再复杂,而是结满冰霜。 ...... 覃柒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云初,她以为自己是该为他的固执生气的,结果却只觉得难过。她希望云初有一个正常的人生,即便不是特别幸福,也不要只有痛苦。 覃柒坐在楼顶,呆呆的看着云初的背影从清晰到模糊,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她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升到头顶,她觉得口渴,才从楼顶下来,回到房中。 覃柒桌子上的水壶里,总是装满水,她喝得水量很大,平时没人的时候,懒得用杯子,直接端起水壶来喝。 她一如既往,打开水壶的盖子,一饮而尽。 覃柒喝完水,半个时辰后离开了活人墓。 一直躲在远处观望的蓝衣难以置信,她明明在覃柒的水壶里下了毒,她怎么会毫发无损。 ...... 夕阳如期而至,天地变成了美丽的红色,世界出奇的安静,这样的安逸,似乎预示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到来。 皇甫骥早就在凌晨,偷偷带着落刀城的众人赶去了五里坡。他没有考虑,姚雪为什么不和自己一起走,而是在那么远的地方相约。感情很容易让人忘记思考。 葛寒秋命一部分伪装在边城的斑翎教教徒,换上落刀城之人的发饰和服装,混进了青铜门。 太阳落下去一半,青铜门最大的房间着起火来。 青铜门的房间很密集,一起风,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这火烧的着实蹊跷,若是有人打翻烛台,以青铜门的热闹程度,早就被发现,将火扑灭。但若是有人纵火,想让火迅速烧起来,必定需要很多柴火,搬运柴火时,难免引人注目。 这种时刻,显然没有人会去追究起火的原因,青铜门的人乱作一团,急哄哄奔跑着灭火。 葛寒秋确信,此火定是姚雪给自己的暗示。 得到葛寒秋的指令,躲在青铜门外的教徒冲进了青铜门,与门内的教徒里应外合。 葛寒秋打了一手的好牌,他让教中弟子假扮落刀城弟子,不仅能灭青铜门和沙响教,还可以嫁祸落刀城,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如此,攻击下一个目标落刀城时,也会顺利很多。 云初杀了进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尉迟迥,他要手刃这个人面兽心的老贼。 尉迟迥没有想到,落刀城的人竟会与魔教之人勾结,他痛恨自己,竟然相信了皇甫骥。 青铜门有一条密道,这条密道,除了尉迟迥、尉离寻、尉绯烟和姚雪,没有人知道。保护尉迟迥的人很多,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走。可尉绯烟和姚雪不知身在何处。 尉迟迥只犹豫了片刻,便只身逃开。他是很爱姚雪,也很疼尉绯烟,可她们,都没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 云初看见尉迟迥的背影,追了过去。他一直知道尉迟迥是个禽兽,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生死关头,丢下妻女,一个人逃生。 云初跟着尉迟迥拐进密道。 密道里光线很差,云初进去之后,许久才适应这样的亮度。 他的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云初不知道,尉迟迥逃跑的路是哪一条。若是一条一条试,选错了方向的话,尉迟迥说不定早就逃远了。 他正不知所措时,覃柒也从密道的入口走了进来。 第27章 将死 云初见到覃柒跟来,有些生气,他讨厌覃柒总是来阻止他。他不想覃柒与自己对立,更不想与她为敌。 云初语气微怒,“你来这里做什么?” 意外的是,覃柒并没有说出一个令他为难的字,而是道,“你向左,我向右。” 云初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覃柒竟然会帮自己杀人。他和她初见时,她就差点从他手里救走尉离寻,之后,更是屡次三番劝他放下手里的刀。 其实,他根本就不了解真相,覃柒阻止他伤人,不是因为对那些人抱有善心,而是为了他。她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清真相,她看得见对云初来说最好的路,也希望云初能改变生活的轨迹,活得开心自在。 可是他放不下执念,覃柒努力过了,丝毫动摇不了他。如此,只要他非要不可的东西,就算是赴汤蹈火,覃柒也一定会满足他。 覃柒虽然没有办法直接帮他杀人,却可以在他杀人的时候为他减少阻碍和伤害。只要,这真的是他想要的。 覃柒看出云初的疑虑,语音切切道,“你放心,我虽然不杀人,但若是追上尉迟烱,肯定会帮你拦住。” 云初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覃柒必需离开。 云初冷声道,“我不需要,你快走吧。” 覃柒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向右边的方向走去。 尉迟烱正在逃跑,他们在这里耽搁的越久,杀掉他的机会越小,云初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只好不再纠结,提步朝左边走去。 黑暗里,云初一直没有看清覃柒的眼神,甚至连她的脸都看不真切,可他就是相信她,没有一丝怀疑。 云初在转身后才意识到,覃柒是他长久以来,唯一信任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将真诚交付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一个他并不了解,甚至除了名字一无所知的人。 ...... 这个密道,看起来已有百年的历史,残垣断壁,破旧不堪。越往里走,墙壁越潮湿,腐烂的味道也越重,覃柒看得清黑暗里的一切,两旁游走的各种虫子,让她觉得恶心。 有风吹进来,风里除了烟尘的味道,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覃柒莫名怕火,烟尘味让她有些胆颤。也许因为她的身体是稻草做的,条件反射般畏惧火。 覃柒为了不接触这些令她作呕的东西,尽量远离墙壁,脚下一直保持直线,沿着中心前进。 她不了解人类的建筑,完全不知道,这里会暗藏机关。 覃柒急匆匆往前赶,一脚踏在一块看起来十分正常,实则危险万分的木板上,触动了机关。万千支长箭从两边的墙壁上飞出来,朝四面八方射击,覃柒动作迅速的避开了这些攻击。只除了裙摆上被划破一道口子,身上没有一丝别的痕迹。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东西,就算擦着覃柒的衣摆都不可能,更别想划破她的衣服。可是不知为何,覃柒觉得自己的反应突然慢了很多,动作跟不上反应速度。尤其是在用了真气以后,身体更加不舒服。 覃柒意识到,密道里充满危机,不能再毫不顾忌的往前冲。 她再次迈出步子,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去。 她担心云初,现在对她来说,帮助云初找到尉迟迥的事情已经微不足道。这种危险的地方,连她视力这么好的情况下,都有些危险,更何况云初这个视力有限的凡人。她必须回去救他。 在覃柒赶到以前,云初就已经追上了尉迟迥。 尉迟迥很聪明,他知道自己在这里逃跑时,一定会有回音,所以当他知道云初在追自己时,便脱了鞋,直接光着脚进来。 可惜的是,他没想到,覃柒后来会出现。两个人兵分两路,他不可避免会被追上。尉迟迥有些懊恼,当初的先人为什么只设计了两个出口,而不是三个四个,甚至十个。 好在他熟悉这里的机关,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躲过危险。 他以为云初会死在密道的机关里,因为除了他和妻儿,没有人知道机关的位置。 只是他轻视了云初的武功,云初虽然在前面的机关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但总算是闯了过来。 云初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只伤到了腹部,没有伤到手臂或者胳膊,如此,不影响他使刀。 云初肚子上的那一支箭,几乎刺穿了他的肺,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也许离死不远了。可是,他还能杀了尉迟迥,就算是受了伤,也比尉迟迥有胜算。 尉迟迥已经太老了,老得不配反抗,只能等死。 云初已经变成了怪物,他感觉不到流血的伤口,感受不到疼痛,更不怕死。 尉迟迥看到云初站在面前,手开始发抖,这个年轻人的毅力和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最让他震撼的,是他的执念。 尉迟迥不解的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云初狠狠地说,“因为你该死,而且必须死。” 尉迟迥笑起来,“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云初道,“你知道的,我一定杀得了你。” 尉迟迥皱眉道,“你的血腥味已经充斥整个密道,看来伤得不轻,就算你能杀了我,也要消耗不少真气,你也会死。” 云初举刀而去,道,“少说废话,你的死期到了。” 尉迟迥拔剑挡住云初的刀,刀剑相交时,他感觉到手心震的发麻。 云初出刀的速度,是尉迟迥有生以来,见过最快的,他几乎招架不住。云初是个特别的人,和当年的他畏惧的一个人很像,从骨子里透着相似。 云初的刀不停的从他身上划过,在他的脸上,手臂上,背上,留下无数伤口。 尉迟迥受的伤越来越重,死亡的恐惧侵袭着他。 云初最后一刀,砍在了尉迟迥的肩膀上,他用力握住刀背,不让刀刃继续向下。 云初用力两下,没有将刀抽出,只得一脚将尉迟迥踹了出去,尉迟迥的身子几乎飞起来,他跌倒在身后的墙壁上,嘴里猛吐出一口血。 云初继续持刀劈过去,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一把剑,猛然刺穿胸膛。 尉绯烟在覃柒之前,抢先一步赶到了密室。 云初在闭上眼睛之前,脑子里空空荡荡,他不怕死,只是怕死之前,没有看到尉迟迥断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尉迟迥,尉迟迥脸上挂着笑,似乎在嘲讽他的失败。 云初回想自己的一生,除了复仇,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可到了生命尽头,竟然这件唯一的事情都没有做好。 尉绯烟将手中的剑从云初的胸腔里□□,带出洋洋洒洒的血珠。 云初意识几乎被抽空,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仍旧挺身站着,将手中的刀对准尉迟迥。 云初的顽固让尉迟迥和尉绯烟感觉到了强烈的震撼,尉绯烟向来尊重勇士,云初在她眼里,就是真正的勇士,若不是敌对的关系,她会很敬重云初。 可现在,云初要杀她的父亲,他必须死。 尉绯烟这次对准的,是云初的脖子。 覃柒在剑刃抵达云初的脖子之前赶到,她还记得之前失手打伤尉绯烟的事,这次小心的避开了她,只施力改变了长剑的方向。 覃柒施法的一瞬,心脏剧烈的刺痛起来,就像一只手,硬生生□□她的胸腔,掏走了她的心。 云初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眼见云初不再是威胁,尉绯烟以为覃柒是云初的帮手,将注意力完全移到了覃柒身上。她挡在尉迟迥前面,道,“爹,您快走。” 尉迟迥没有丝毫犹豫,撑着身子站起来,向出口跑去。 覃柒中了沙妖的妖毒,一旦施法,便会毒发全身,她的身体变成了黑色,眼睛变成了红色,身上有如千万只蚂蚁在蠕动。 尉绯烟见覃柒突然痛苦难耐,有些不知所措,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覃柒突然狰狞的脸,心中有些惧怕。覃柒一步步靠近,尉绯烟不敢坐以待毙,忙执剑攻击她。 她对准覃柒的心脏,毫不犹豫的刺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挡在了覃柒面前。 苍冥的手擒住尉绯烟的剑,直直望着她。 尉绯烟看到苍冥的第一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第二眼,看到的还是他。她不敢置信的问,“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苍冥没有回答。 尉绯烟心痛不已,她很后悔,当初为了再见苍冥,一直瞒着尉迟迥有刺客夜探青铜门的事。青铜门抓到过很多这样的人,她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她以为,这次一定也一样。 可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最终会带人攻陷青铜门。 她突然觉得,就是自己害了青铜门,是她为了自己可笑的一见钟情,放虎归山。尉绯烟想,苍冥的英雄救美,一定是阴谋。 她看着苍冥,喃喃道,“毁了青铜门的人,竟然也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苍冥皱着眉头,轻声道,“你走吧。” 尉绯烟静默了片刻,突然冲过去,喊道,“我杀了你。” 苍冥不躲不闪,任由长剑刺到自己身上。 苍冥和尉绯烟纠缠时,覃柒撑着身子,走到云初身边。 她伸出手指试探了一番,云初已经没有了气息。 第28章 苏醒 漠北的风,和海面上的一样悲凉。 覃柒看着云初阖上的双眼,心里万分难过。他的表情十分痛苦,虽然闭着眼睛,脸上却带着一种死不瞑目的神色。 没有人能够体会云初死前的心情,世人都说,死是解脱,但对于一个背负痛苦和世仇将近二十年,用一生去复仇,却换来一场空的人来说,死绝对不是解脱,而是永生永世的折磨。 云初没能杀了尉迟迥,没能灭掉所有江湖门派,他很不甘心。 覃柒拉着云初的手,哽咽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对于一个向来冷血的龙来说,流眼泪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覃柒第一次发现,原来眼泪是咸的。 她将脖子上的龙鳞取下,放到云初的手心,然后握紧他的手,闭着眼睛念诀。 龙鳞对于覃柒,如□□行了几百年的精元,龙鳞把她的魂魄聚集在稻草人中,使之魂魄健全。她现在把龙鳞融入云初的身体,意味着魂魄将无处可依,时间久了,便会魂飞魄散。也就是说,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云初的命。 覃柒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长久以来,保护云初不受伤害,似乎已经成了她的宿命。 覃柒中了妖毒,龙鳞上的法力又在消散,她渐渐觉得,身体支撑不住。当龙鳞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覃柒陷入了昏睡。 外面已经是夜晚,却因为连天的熊熊大火,密室里并不是完全黑暗。 尉绯烟竭力想杀了苍冥,她对苍冥的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过是见了两面的人,竟然让她产生因爱生恨的感觉,尉绯烟觉得自己真恶心。 苍冥一直没有还手,他也不需要还手,即便是站着不动,尉绯烟的剑也根本伤不到他半分。 借着外面传来的凄凄恻恻的火光,密室里产生一丝微不可查的光亮,尉绯烟似乎看见苍冥脸上的表情,冷漠决绝。她心里的恨意更浓,她以为青铜门的骸骨,一部分是被苍冥铺在脚下的,而这些性命,换不来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尉绯烟的力气快要用尽,她拿剑的手越来越抖,眼中只剩下寂寞悲痛的痕迹。 苍冥用两指擒住尉绯烟的剑刃,以一种劝慰的口吻道,“停下吧,你杀不了我。” 尉绯烟失声痛哭起来。她今年才十六岁,再过一个月,就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对于一个成年不久的女孩来说,她经历的苦难和折磨已经够多了。 自从尉离寻死去,她这些天一直在想,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远离这些权利,不再做青铜门的傀儡,而是自由自在的,像一个正常的少女那样,肆无忌惮的过自己的生活。 她虽然一直祈祷,自己能够实现愿望,不再是青铜门的少主,可绝对不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尉绯烟甚至觉得,是上苍听到了自己的心声,青铜门才遭此一劫。 尉绯烟到底是一个少女,有了委屈,除了流泪,也没有别的宣泄方法。 她的眼泪流够了,委屈宣泄尽了,便腾出袖口,抹尽脸上的水渍,撕心裂肺的喊道,“杀不了你,我也要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青铜门到底欠了你们什么?” 苍冥和人类的接触不多,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该怎么劝解一个受伤的人,但覃柒已经伤得快要死掉,他不能再和尉绯烟纠缠下去。 苍冥对着尉绯烟的脸,轻挥了一下手,尉绯烟顿时失去知觉,昏倒在地上。 ...... 覃柒第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思绪,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沉睡,可大脑还在运转,眼前是走马观花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难道,我是要死了?” 这其实是覃柒第一次做梦,梦里,是无穷无尽碧蓝色的海洋,她看到自己还是一条小龙,自由自在的在海里畅游,耳边响起渔人的歌声。 她躲在一块礁石背后,偷偷观望一条渔船,船上站着一个人,他的背影苍凉而落寞,整个身子隐藏在玄青色的长袍里。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全是血。 船上的人转过身来,歌声戛然而止,海上突然升起白雾,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模样。浓雾瞬间笼罩整个世界,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浓雾中,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面前,覃柒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熟悉又陌生。这个人将手中的刀举起,狠狠劈了过来。 覃柒大叫了一声,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又是一个黎明。 世界已经昏睡,她却已然清醒。 覃柒知道自己没有死,因为身上的每一处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 覃柒睁着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是数不尽的星星,她喃喃道,“云初,云初。” 覃柒彻底清醒过来,猛然坐起,又喊了一声,“云初。” 回应她的,是潺潺的水声。 覃柒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河流之中,身边有无数条小鱼游过,吐出一圈圈泡泡。河床上的沙砾,让她觉得比梦里的景象还要不真实。 苍冥走到她身边蹲下,道,“醒了?” 覃柒皱着眉头看着苍冥,不解道,“我还活着?那云初,云初在哪里?” 苍冥似是没有听到她的问题,自顾自道,“你醒了就好,再休息一会,我们就赶回深海。你的妖毒已经清干净,没什么大碍了。” 覃柒没有仔细听苍冥的回答,而是抓着他的长袖,道,“云初在哪?” 苍冥沉默了半晌,道,“你好好休息吧。” 覃柒不依不饶,“告诉我,云初在哪?” 苍冥十分不耐烦道,“这一切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我回去。” 覃柒道,“我不回去。” 苍冥的怒气已经快到极致,这条小龙,已经耽误他太多时间,她的固执,让他觉得可笑。可她救过他,即便是多此一举,但终归是他的救命恩人,若现在再使用蛮力,强行带她走,实在有损他作为深海之主的威严。 苍冥道,“你还要在人间做什么,像你这么蠢钝的龙我还是第一次见,来到人间才多久,便三番五次受伤,这次命都差点丢掉。总之,回不回去,由不得你。” 覃柒突然跪下,面色清冷地恳求道,“将军,我发誓,只要让我再见云初一眼,让我确定他是否安全,我就离开。”她从来没有这么轻贱的求过一个人,语气生硬阴冷,听起来很奇怪。 苍冥眸色渐深,不可置信的问,“你,爱上他了?” 覃柒倏然震惊,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没有,怎么可能。”她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对云初的一切关心和保护,都只是使命。 苍冥问出这个问题,她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陪在云初身边。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对云初的关心,已经深入骨髓。她不再只想着,赶紧完成使命,快些离开,也不再只管他到底想要什么,她开始关心他的心情,担心他的安危,期望他有一个幸福美好的人生。 她在看到云初受伤的时候,和看到皇甫执受伤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她会因为云初的伤口而感觉难过,甚至希望自己替他疼。云初快要死去时,她想也未想,便用自己的命,去救云初。 她从来不是舍生取义的龙,她和正常的生灵一样,也热爱生命,也很怕死。可她看到云初快要死的时候,她忘记了,已经身中剧毒的自己,失去龙鳞也会死掉。危险面前,她已经自动忽略,保护云初会带给自己的伤害。 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她的使命没有关系,可她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为他做这些事情。 她想,若这是爱情的话,她或许真的爱上云初了。 覃柒不再开口,苍冥轻蔑的看着她,道,“呵,好一条不知所谓的龙。” 覃柒蹙眉道,“将军,不管我喜不喜欢他,我现在只想确认他平安。您就看在我将会永世关押的份上,就答应我这一次吧,我实在不想,带着永生的遗憾活着。” 苍冥皱眉道,“他死了。” 一种强烈的痛苦侵袭而来,覃柒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龙鳞果然完好无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然,苍冥也一定不会告诉她。 她用了许久,才咬着嘴唇道,“不可能,除非我亲眼看到,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 苍冥无奈道,“看你的样子,我若是不答应你,最后似乎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覃柒以沉默回应。 苍冥很生气,他想,覃柒多此一举的一次相救,却令他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心,还被她不经意的要挟住,实在恼人。 苍冥道,“这是最后一次,事情结束之后,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覃柒如释重负,感激道,“将军请放心,覃柒若是出尔反尔,必遭天谴。” 苍冥皱着眉头转过身,不再言语。 第29章 同行 两天过去了。 皇甫执在青铜门大火连天的那个夜晚,收到了父亲临走前托人带给他的信,知道父亲已经提前离开,回了江南,这才放心。 皇甫执和活人墓里所有人一样,暮□□临之后,看到满天火光,才知道青铜门已经出事。他和众人一起赶过去时,青铜门早已被大火完全吞噬,不见生人。 大火燃尽之后,皇甫执去了一趟青铜门,这个曾经江湖上最恢弘的建筑,最遥不可及的繁华,化为了灰烬。边城本就寂寞,如今更添悲凉。 皇甫执翻尽所有烧焦的尸体,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这让他稍感欣慰。云初对他来说,是个很特别的朋友,虽然云初并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但这不影响他对他的看法。没有看到云初和覃柒的尸首,他很放心。 可惜的是,他翻到了神医的尸骨。这便意味着,自己的六指,或许再也没有人可以医治,永生无法痊愈。 皇甫执遗憾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片死寂。 青铜门化为废墟之后,活人墓彻底冷清下来,江湖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去处。 云初和覃柒没有再回来。 关于青铜门覆灭那日的情形,知道的人并不多,皇甫执听到很多传闻,其中最多的,便是落刀城与魔教勾结,杀害盟主,覆灭江湖第一大门派。 皇甫执想要证明,落刀城在此之前便已离开。他刚找到送信小伙子商议,不到一个时辰,送信人便被害死。 皇甫执知道,这件事定是阴谋。落刀城遇到了大危机,他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余镇。 皇甫执骑着马,沿着荒芜的边城小径走了两天。 经过漠北和中原交界的最后一个关卡时,皇甫执的马已经精疲力尽。他不得不停下来,投身在一家客栈休息。 皇甫执栓好马,进了客栈,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她头上绑着白色的发带,脚上穿着白色的靴子,身上穿着白色的丧服。总之,从头到脚,看不到别的颜色。 极致刺目的白,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皇甫执径直走过去坐下,道,“尉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绯烟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皇甫执看到尉绯烟的脸,忍不住蹙眉。她这两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憔悴到了极致,眼圈是黑色的,眼珠充满血丝,脸上本是苍白,却因喝了太多酒,透着红色,更显虚弱。 皇甫执还记得,初见尉绯烟时,她霸道任性的样子,短短几日,明艳动人的大小姐,便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尉绯烟看清楚眼前的人,眼神突然变得阴冷,她知道皇甫执和云初本就相识,大火那天,她亲手杀死了云初,她想,或许,皇甫执是来找自己问云初的行踪的。 皇甫执不再嬉皮笑脸,他知道尉绯烟经历过家破人亡,心里一定有个大伤口。 他检查过青铜门的尸体,知道尉迟迥没有死,可他为什么没有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皇甫执半关心半疑惑的问道,“尉大小姐怎么会独自一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尉绯烟听到皇甫执在关心自己,有些疑惑,但她没有任何心情,去了解皇甫执在想什么。尉绯烟铁青着脸,态度十分不友善,她冷声道,“与你何干?” 皇甫执自然不会期盼,她会温柔轻声的对待自己,他噙着一抹笑,软语道,“你是要去落刀城报仇,对吗?”他环顾了一番四周,继续小声道,“而且,你知道门主没有死,你觉得他会去江南,对吗?” 皇甫执提到落刀城和尉迟迥,尉绯烟突然变得凶狠,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要把落刀城生吞活剥。 她恶狠狠道,“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人。” 尉绯烟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伸袖抹了一下嘴巴,拿剑离开。 皇甫执看着尉绯烟的背影,犹豫了片刻,提步追了出去。 尉绯烟喝多了酒,昏昏沉沉,脚下轻飘飘的,无法掌握身体的平衡,她摇摇晃晃的走着,几乎跌倒在地上。 皇甫执走到尉绯烟身边,扶助了她。 尉绯烟厌恶的挣开,道,“滚开。” 皇甫执无奈道,“现在整个江湖都在找你和门主,也都在往落刀城赶,你觉得,你平安无事到达江南的机率有多大?” 尉绯烟道,“所以?你此言何意?” 皇甫执道,“我可以送你去。” 皇甫执别无选择,现在的尉绯烟对落刀城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危害的小疯狗。但是,再小的危害也是隐患,他若是任由她胡来,说不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还不如把她留在身边。就好像把小疯狗撒在院子外面,远远没有栓在院子里面安全。 而且,他有些同情她。 尉绯烟心里明白,靠自己的能力,确实很难到达落刀城。这两天来,她在路上遇到了两次流氓,虽然最终成功脱险,没有受伤,但去往江南,路途遥远,加上知道她身份的人不少,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危险在等着她。 她看着皇甫执真诚的眼神,暗想,或许与他结伴,是个不错的选择。 尉绯烟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身上现在什么也没有,可报答不了你。” 皇甫执道,“没有为什么,纯粹想帮你,你若是不愿意,”他朝前伸出手臂,继续道,“请自便。” 尉绯烟嗤笑一声,道,“同情我?” 两人互相沉默,片刻,尉绯烟郑重道,“好。” ...... 一间破落的茅草房在风里摇摇欲坠,房子外面是一片很浅的湖泊,漠北少雨多阳,这样的湖不多。一阵风吹过,吹起湖面上层层涟漪。 湖前蹲着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女,不施粉黛。她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丝毫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女孩的头发很长,垂泄到水面上,湖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裙角。 茅草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音不大,刚好传到正在湖前打水的少女耳中。 少女丢下手中的水壶,转身跑回房中。她的身形十分轻巧,像一只随风而舞的树叶,不知道是不是风声掩埋的原因,她轻盈的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茅草房很简陋,家具也很少,除了一张大床,只剩下一张木桌和两张凳子。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表情很痛苦,额头上沁出汗珠。 少女走过来,取出怀里的手帕,为他擦拭额头。 男子的枕边,放着一把刀,一把玄青色的刀。 少女的手帕快要接近男子的额头时,他蓦然惊醒,一瞬拔出那把刀,架到了少女的脖子上。 少女当即愣住,吓得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云初清醒过来,他看着少女陌生的脸,冷冷道,“你是谁?” 少女声音发抖道,“我叫顾颜夕。”她说完,似乎是害怕云初误会,又道,“我不是坏人,两天前,我看到你晕倒在湖边,把你救了回来。” 云初皱眉问,“两天?” 顾颜夕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 云初将刀从她的脖子上拿了下来,道,“覃柒,覃柒在哪?”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清醒的时候,第一件出现在脑海里的事情,不是仇恨,不是尉迟迥,不是青铜门,而是覃柒。 少女摇了摇头,道,“什么覃柒,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身边除了这把刀,什么也没有。” 云初突然落寞,他相信,覃柒如果平安无事,一定不可能丢下他。虽然他总是丢下她,总是一句话也不交代,便从她身边走开。 他很担心覃柒。 云初掀开被子,欲下床离开。 他身上的伤很重,下床的动作太大,那个几乎让他命丧黄泉的剑伤,瞬间裂开,有殷红的血沁出。 顾颜夕忙扶助他,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再这样动气,你会没命的。” 云初道,“你救了我,来日我再来还你。” 他挣开顾颜夕的手,挣扎着下了床。 云初伤得实在很深,刚挪到门前,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第30章 寻找 虽然覃柒在用龙鳞救云初时,进行了一半便被苍冥阻止,但龙鳞上的法力还是受到了极大消耗,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恢复。 她来不及等身体康复,便从苍冥带她修养的那条河里离开。覃柒从来没有骑过马,她走了很久的路,才回到漠北。 覃柒必须靠着龙鳞支撑身体,所以不敢轻易使用法力。她只能和凡人一样,靠两条腿赶路。她尝试过用法力寻找云初的下落,可不知为何,她用尽气力,也看不到云初的身影。 她忧心忡忡的回到青铜门,虽然她之前信誓旦旦的同苍冥说,不相信云初已经死了,但其实心里,并没有太大把握。 覃柒远远看到,青铜门黑色的废墟在阳光下赫然刺目。烧焦的味道随风穿过大漠,漂荡在空气中。 覃柒站在青铜门的灰烬上,踏着附了一层薄薄黄沙的焦木,一切彰显曾经繁华的印记,都在风中掩埋。满地烧焦的尸体,仍旧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覃柒看着这些死去的人,心里无限同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与人类接触的太多,被影响到了情绪,心里的情感似乎被放大了很多。她对人类的同情,比以前深刻。 覃柒重新踏进这条密道,边走边在心里不停的期待,希望密道里是空的。 她走了许久,来到云初受伤的地方。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这么久了,血腥味竟然还没有消散。 上苍是仁慈的,她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地上留下的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黑色液体,提醒着她云初最后时刻经历的痛楚。 覃柒仔细看了看血迹,觉得很奇怪,以云初受伤的情况来看,不管是自己爬出去,还是被人救出去,都应该在前面留下血迹,可现场除了云初倒下的位置,别的地方连一滴血点也没有。 现在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苍冥撒了谎,他并没有对云初见死不救,只有用法术移动,云初才可能像凭空消失一般。 可苍冥为什么要瞒着她? 覃柒不想纠结苍冥在想什么,她一心只想着云初,所以赶紧朝着密道的出口跑去。 密道出口,在沙漠深处一个深谷的底部,深谷两边都是峭壁,只有正前方一条窄道可以通行。 覃柒沿着窄道往前走,很久才走到尽头。 尽头处是漫漫无尽的沙漠,入眼的除了黄色还是黄色,看不到其他的色彩。 可惜的是,沙漠能吞噬一切,覃柒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她围着深谷尽头打转,从白天找到晚上,又从晚上找到黎明,仍旧没有看到云初的身影。 覃柒无计可施,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束手无策,这种感觉糟透了,比当时真身被烧毁还要让她焦躁不安。 难道,这真的是苍冥所说的爱情? 或许是一种使命感吧。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想起云初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遍寻无果。 无奈,覃柒只能返回活人墓。 她自然不会相信,云初若是活着,会在活人墓等自己,他总是想摆脱她。就算她在身边,他都会厌弃的撵走她。 可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会错过。 她这次找云初,不是为了纠缠他,只是想确定他平安就好。 往常,就算相隔数十米,活人墓里的热闹也是能随风入耳的。可今日,冷清到了极致。 覃柒来到鎏金的大门前,看到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告示,“转租” 她走进楼内,里面除了几个正在打扫的伙计和金老板,没有旁人。 金老板看到覃柒,有些意外。 他穿着灰色的大袍子,整个人显得老了好几岁,说话的声音也沧桑了不少。 金老板道,“覃姑娘怎么会回到这里?” 覃柒开门见山问道,“云初回来过吗?” 金老板嘴角噙着笑,道,“自从青铜门被火焚尽之后,所有人都去了中原,边城已经没有武林中人了,你是唯一一个回到这里的。” 覃柒不解道,“为什么?” 金老板叹气道,“活人墓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青铜门,这里每年来青铜门面见盟主的人数不胜数,我自然有钱赚。现在青铜门不复存在,怎么可能还会有有钱人来这里消费。我开张一天,就亏一天的钱,还不如关门大吉,到中原找一个好营生。” 覃柒有些云雾道,“我是问,他们为什么都去中原。” 金老板恍然大悟道,“哦,听说是因为落刀城勾结魔教,灭了青铜门,之后消失无踪。大家觉得落刀城要抢盟主的位子,所以赶去了江南。” 覃柒突然意识到,或许当时进攻青铜门的人里,有见过云初的人,又或者,云初身体已经恢复,赶去了落刀城也说不定。 尉迟迥和尉绯烟还活着,就意味着他们一定不会对家破人亡的事情善罢甘休,他们会和武林中的人一样,去落刀城搅事,伺机而动。 云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那么固执的想要杀死尉迟迥,也定然要去找他。所以,覃柒觉得,只要云初还活着,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就是江南。 金老板看着出神的覃柒,道,“覃姑娘,怎么了?” 覃柒回神道,“皇甫执也过去了?” 金老板道,“想必是去了。” 覃柒道,“还请问金老板,去江南的路怎么走?” ...... 云初再次清醒过来,已经冷静了很多。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云初对自己捡回一条命的事情如此后知后觉,或许是因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这条性命。 此时他完全冷静下来,理智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因此,覃柒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他善于调节情绪,总是能很快打消覃柒带给自己的影响。 一些人和事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没能杀死尉迟迥。想起尉迟迥,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他痛恨自己的无能,责备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到。青铜门火烧的那日,他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恶战的结果如何。 云初十几年来只知道练刀习武和使用蛮力,落入了青铜门的机关里时,凭着一股热血往前冲,结果害得自己几乎丧命,也未能手刃仇敌,还连累覃柒下落不知。 想到覃柒,那些他需要克制才能忘记的感觉回到了大脑,于是痛苦更深。 云初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撕扯着,刺痛着他的神经,但没有减慢他的动作。对于已经对疼痛麻木了的云初来说,这些伤口显得不值一提。 顾颜夕本来坐在凳子上补鞋子,一看到云初坐起来,便走了过去。 她站在云初身边,以一种温柔的眼神凝视着他,她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似乎在检查他是否无恙。 顾颜夕是个漂亮的女子,可惜云初之前已经见过覃柒和尉绯烟,相较下,面前的女子显得有些逊色。 况且美貌对云初来说本就一文不值,他甚至没有去看顾颜夕的脸。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与陌生人唯一的不同便是,她救了他,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好奇她的模样。 顾颜夕关切的问道,“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的医术不好,包扎的也不是很好,你觉得有没有哪里难受?” 顾颜夕说完这些话,脸上有些红晕。 云初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重点是,他的上半身,已经被面前的女子看了精光。 其实即便他注意到这句话,也不会有太大感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种读书人才会在意的事情,在江湖人眼里,很不屑一顾。 云初不喜欢吵闹,也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听别人说话,他皱着眉头,轻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右手,捏了捏太阳穴,试图缓解自己的头疼。 顾颜夕站了半晌,恍然道,“那我倒杯水给你。” 她很快将水递了过来,云初犹豫了一番,还是接了过来。他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但又确实很渴,而且这个女子救了他的性命,总不能再多此一举去投毒。 行走江湖之人,最讨厌的就是欠人情,云初喝完水,道,“放心,我会报偿你的。” 顾颜夕攒出温柔似水岁月静好的笑容,轻声道,“大侠说笑了,我不过是贴了几幅药材,几尺绷带,何来报偿一说,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好好养伤才是,不要辜负了我救你的一番苦心。” 云初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遂撑着身子做到床沿,套上了鞋子。 顾颜夕不再阻止他,她知道,根本阻止不了。他肯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才会只要一醒来,便拖着严重的病体着急离开,她再劝也没有用。 云初拿起刀,提步之前,犹豫了一番,开口道,“我会补偿你。” 顾颜夕觉得好笑,怎么会有人这个样子,明明自己是被救的那一个,却比救人的姿态还要高。 云初捂着伤口,走出茅草房。 第31章 同伴 云初蹒跚着步伐,行走在沙漠里。 七月下旬,是最热的时候,边城更是如火炉一般。正午时分,置身于沙漠里,便如浸在火炉中炙烤,焦灼难耐。热浪不停的拍打在云初的脸上,让他几乎窒息。 云初已经昏睡了三天,这些天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而他全然不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尉迟迥,世界这么大,他甚至连尉迟迥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尉迟迥远离漠北,到任何地方。 云初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先去找葛寒秋,可这次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的潜意识带着他朝青铜门走去,即便他已经听说,那里化为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心里所期待的事情,并不是看到半鹰旗倒下的样子。 云初从来不了解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清楚自己不是杀死敌人之后,会回到现场享受胜利的人。他回去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覃柒,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在去青铜门的路上,云初遇到一个茶摊,他的口很渴,不得不停下来买杯水。 出来招待他的,是一个女子。 他的余光瞥见这个身影,恍若熟悉的罗裙。 云初蓦然抬头,又陡然失落,因为他看到,眼前并不是那个人。这种心脏猛然狂跳的感觉,既痛苦又甜蜜。 他终于承认,覃柒在自己心里,是特别的存在,这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是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 这些担心和期许,让云初有种自己也是正常人的错觉。 他喝完水,继续赶路,这一次,他加快了步伐。 云初来到青铜门,完全忽视地上的尸首和环境的萧条,径直朝密道而去。他不在乎被自己和义父毁掉的青铜门,就像当年尉迟迥没有在意毁了自己。他连自己都不同情,又怎么可能去同情别人。 和他期许的一样,密道中一无所有。 云初沿着狭窄的小道走着,几乎完全黑暗的密道,限制着他前进的步伐。 世界一片死寂,云初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一丝其它声响也听不到。 身后突然清脆的树枝断裂声传来,虽然很微弱,依旧没有逃脱云初的耳朵。 云初猛然回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若是普通人置身于此种情境中,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因为身后的东西,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比起人,更像是鬼。 但云初却没有丝毫感觉,就算后面真的是鬼,他也不会畏惧,因为在他心里,自己比鬼还要像鬼。 身后的不明之物,似乎察觉到了云初注意到自己,在寻找自己,于是停止了所有动作,一动不动。 密道中的声音消失了,世界又是一片寂静。 长久的静默是折磨,身后不明之物显然不比云初有耐心,它担心云初下一步的动作会对自己不利,犹豫许久,竟突然拔腿朝外跑。 一连串轻飘飘的声音回荡起来,云初意识到,这不是妖也不是鬼,而是个人,还是个轻功绝顶的高手。云初从来没有见过轻功那么好的人,他除了裙裾摩擦声,身上没有发出其余杂音。若不是密道会将人的声音放大许多倍,云初一定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 云初拿刀跟了过去,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覃柒,是你吗?” 前面奔跑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云初很快追到了外面,一瞬的强光刺痛了他的双目,他忍不住皱眉闭目。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只看到远处断壁前一个人影闪了闪,消失不见。 云初身上本就有伤,且伤的不轻,这样高强度的你追我赶,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继续追过去时,速度明显降低了很多。 飘忽的人影似乎在故意引导他,既不离开他的视线,也不让他看清楚自己,云初这才意识到,在密道里,这个高手是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 最后,两个人一追一赶来到胡杨林。 云初到达胡杨林的中心,人影也消失不见,他环顾四周,又喊了一句,“覃柒,是你吗?”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是我。” 云初回头,眸中闪出惊讶之色,道,“义父?” 葛寒秋笑道,“怎么,看到是我,你似乎很失望?” 云初蹙眉,没有回答,因为葛寒秋说的很对,他第一瞬感觉到的,就是失望。而他不善于撒谎,只能以沉默来回应。 葛寒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言辞平静地问道,“伤怎么样了?” 云初道,“无碍。”其实他伤的真的很重,现在伤口正在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可他没有办法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痛,即便这个人是他的义父,是待他恩重如山的义父。 葛寒秋沉声道,“你醒了之后,怎么没有来找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初的脸,希望在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葛寒秋太了解云初,他看着他长大,云初现在做的事情,是以前的他不可能做的。他看到云初以为人影是覃柒时,眼中的焦灼和急切。 他觉得气愤,杀人机器有了感情,就不再是机器,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云初声音轻慢道,“因为义父会来找我。” 葛寒秋眉目蹙的更深,他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叹气道,“也罢。如今青铜门已毁,尉迟迥也下落不明,你还是到江南走一趟吧。” 云初已经在路过的小镇上听说过落刀城与魔教勾结的事情,他自然知道这是斑翎教的计划,落刀城就是葛寒秋下一个要摧毁的目标。 他其实并不想在落刀城上浪费时间,因为当年的事情,和落刀城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更想做的,是找到尉迟迥,手刃仇人,然后灭了所有害死父母的名门正派。 可转念一想,落刀城已经参与到青铜门的事情中,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再对此事袖手旁观,斑翎教如果想先进攻响沙教或者其它的名门,落刀城就算是为了自证清白,也会尽力向这些门派增援,所以,灭掉落刀城是当务之急。 再者,尉迟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江南。 如此想来,云初点头道,“是,义父。” 葛寒秋将目光移向右方,云初朝他的视线望去。 片刻,两个人推着一个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顾颜夕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抬头看到面前之人,眸中闪现出惊讶和愤怒,很明显,她觉得自己被忘恩负义之人辜负了。 云初不解地看向葛寒秋。 葛寒秋走上前,捏起顾颜夕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云初不知道葛寒秋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不能看到顾颜夕死在自己面前,因为他欠了她一条命,必须还给她。 云初疑惑道,“义父,您这是......” 葛寒秋侧目,示意他不要开口,云初要说的话没有说完,堵在嗓子里。 葛寒秋问,“你会医术?” 顾颜夕很恐惧,她老老实实的回答,“会一点,只能治些外伤。” 葛寒秋脸上挂出笑意,道,“好,很好。初儿身上重伤未愈,一个人赶路我很不放心,你便与他同行吧。” 顾颜夕听言不必死,自然高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而云初很是惊讶不解,更多的是不愿意。他讨厌陌生人围在自己身边。 但葛寒秋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云初从小便被教导,除了服从便是服从,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但他相信,义父绝对不会害自己。 葛寒秋扔下两个人,带着下属离开。 云初替顾颜夕松了绑,她立刻退出数丈外,满脸气愤道,“恩将仇报,你们可真歹毒。” 云初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走开。 顾颜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云初边走边道,“要想活命,就跟过来,义父的话,只能服从,他若是知道你没有照他的意思来做,你只有死路一条。” 云初的话很有效果,成功威慑到了顾颜夕。她听言,在原地站着,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 尉绯烟和皇甫执赶了一天一夜。 路上,皇甫执不是要吃就是要喝,或者是不停的如厕。尉绯烟渐渐意识到,他是在拖延时间。 尉绯烟并不着急,她跟在皇甫执身边,不动声色。 两人经过一家酒坊,皇甫执让尉绯烟等自己,孤身去坊子里打酒。尉绯烟询问经过的路人,去江南应该怎么走,路人道,“此去还有近千里。” 尉绯烟这才确定,自己果然被皇甫执骗了,他们离开的那家客栈,离江南不过数百里,如今赶了那么久的路,却更远了。 她勃然大怒,许久冷静下来,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皇甫执为什么要骗他? 难道,他和落刀城有什么关系? 第32章 袭击 中原的阳光没有大漠猛烈,虽然仍旧酷热,但对尉绯烟来说,已是温润。 虽然空气很好,阳光很好,但她现在的心情,比大漠中阳光暴晒过的飞沙还要狂躁。 尉绯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皇甫执一定欺骗了自己。可是,自从青铜门遭难后,她便告诉自己,不要给任何自己怀疑的人一丝机会。之前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幼稚,已经伤害了青铜门一次,同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第二次。 皇甫执从酒坊里走出来,尉绯烟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不打算此刻质问皇甫执,她还没有傻到,直接在大街上与皇甫执拼命。面对面打架,她没有胜算。 两个人骑上马,继续赶路。 尉绯烟已经知道了去江南的方向,皇甫执现在带她走的路,明显是偏离的。她假装不知道真相,没有言语,依旧不声不响的跟着。 两人骑马骑了两个时辰后,时间到了下午,他们经过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小道。 这条路实在崎岖,若是继续骑马,太过颠簸,两人不得不下马步行。 尉绯烟当然知道皇甫执的用意,他是故意带自己走这条路,拖延时间。同样的事情,这一路上,他做的太多了。 眼见方圆十里没有人烟,除了草,只有树,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尉绯烟悄悄拔出剑,靠近了皇甫执。 皇甫执有着超于常人的听力和观察力,他刚出酒坊时,便看出尉绯烟的表情十分怪异。她当时表现的太过平静,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眸中看不到情绪。 两人相伴的两日来,尉绯烟无时无刻不在唏嘘长叹或者愤愤难平,今日突然的镇定,自然难逃皇甫执的眼睛。 皇甫执清楚的听到,尉绯烟对准自己的脖颈,将剑刃寄了过去,他轻轻闪身,剑刃擦身而过,带掉了几丝头发。 皇甫执非但没有生气,还攒出一贯的坏笑,站定后笑眯眯的看着尉绯烟。 他这样的表情,让尉绯烟怒气更甚,她觉得,他是在侮辱自己,她甚至在他的眼神里,臆测出了讥诮。 尉绯烟皱紧眉头,剑尖垂下。 她见识过皇甫执的武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偷袭不成,便没有了胜算。 皇甫执“啧”了一声,道,“尉大小姐如此忘恩负义,不太好吧?我可是要帮你的,你却要杀我。” 尉绯烟对此嗤之以鼻,她怒视着他,眼神里冒的火,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她恶狠狠道,“你带着我兜圈子,阻我去落刀城,还说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和落刀城到底什么关系?” 皇甫执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为了你好,孤身闯落刀城,没有胜算的。与其无谓牺牲,不如退出江湖,带着你爹,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平安喜乐的生活。” 尉绯烟此刻已经疯狂,她所理解的他的话里,全是嘲讽和指手画脚。她最终再次举剑,袭击皇甫执。 在皇甫执面前,尉绯烟的武功只能算花拳绣腿,他只躲不还击,也没有受到一丝伤。 这些天,沙妖一直跟在皇甫执和尉绯烟的身后,她想找到机会,接近尉绯烟,以她母亲的身份,骗她偷偷查看皇甫执身上到底有没有妖灵,然后找机会杀了他。 可她一直没有找到两个人分开的机会,适才两人争执,她眼见着尉绯烟并不是皇甫执的对手,这两个人如果撕破脸,即便皇甫执不杀尉绯烟,他们也只能分道扬镳。那么沙妖接近皇甫执,报仇雪恨和夺回妖灵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沙妖盘算了一番,只得现身。 她依旧喑哑着嗓音,道,“住手。” 看到沙妖,尉绯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铜门被屠那日,她到处找,也没有找打姚雪的影子,她以为她已经提前进了密道,才去密道找她。最后,她只看到了尉迟迥。 此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一直都在担心母亲,甚至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便是阴阳相隔,如今亲人再见,她激动的泪流满面。 尉绯烟奔了过去,和姚雪拥抱在一起。 一旁的皇甫执显得很尴尬,他应该留给两个人空间,让她们叙一叙,但很明显,他现在根本就无处可去。 亲人相逢,姚雪表现的太过平静,平静的让皇甫执觉得奇怪。 尉绯烟哽咽的问姚雪,“娘,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了。” 沙妖对尉绯烟的拥抱感觉很不自在,她从来没有和人那么亲密过。 沙妖不想再同她抱在一起表达相思之情,所以直入主题道,“你没有猜错,黄执确实和落刀城关系匪浅,他真名叫皇甫执,是落刀城皇甫骥的独子。” 皇甫执心中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应这么尴尬的事情。 尉绯烟惊讶,还未开口,沙妖继续道,“不过,落刀城和青铜门的事没有关系。” 尉绯烟皱眉,质疑道,“娘...” 沙妖道,“当日,皇甫骥提前离开了漠北,根本没有回来,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尉绯烟不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母亲和她一样,都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若母亲不是真的确定,是不会替他洗脱的。她皱着眉头看着皇甫执,心里五味杂陈。 看来她误会了落刀城,皇甫骥充其量只能叫背信弃义,但并不欠青铜门。看来她复仇找错了方向,她最大的敌人应该是魔教。 尉绯烟道,“娘,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现在家被毁了,爹也不知所踪。” 皇甫执咳了两声,道,“二位能不能听我一言。” 尉绯烟和沙妖将目光移过来,皇甫执继续道,“二位不如随我回落刀城,这样你们不仅能避过魔教的追杀,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尉绯烟并不信任他,皱着眉头看着他。 皇甫执挑了挑眉毛,道,“当然,我最终是为了请姚夫人去帮落刀城作证,还我家父清白。” 落刀城的未来,和尉绯烟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在乎。若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可能接受这个提议。但现在母亲在身边,她没有把握,可以一直保护母亲不受魔教伤害。 尉绯烟犹豫许久,才转身问沙妖,“娘,怎么样?” 沙妖心中窃喜,留在皇甫执旁边,找到妖灵下落的机会更多,遂假装不在意道,“好。” ...... 覃柒在到达江南之前,法力便恢复了大概,虽然之前损耗了不少,没有以前那么高强,但对付人类还是绰绰有余。这让她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速度也快了很多。 她赶在皇甫执和尉绯烟之前到达了江南。 过城门时,覃柒发现,这里排了很长的队伍,细问才知,近来很多江湖中人赶来落刀城闹事,而落刀城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以武林之人聚众闹事,严重影响了百姓们的生活和安全为由,现对此地戒严,进出城必须详询户籍之类的东西。 这也就意味着,覃柒想要直接走进去已是不可能。 好在她会使用隐身术,躲过人类的眼睛难不倒她。 覃柒隐了身,大摇大摆的走上了城楼,她在这里,能够清楚的看到城门内外的景象,她希望能看到云初的身影。 覃柒站在城楼上,起初躲在阴影里,到了下午,太阳转移了方向,阳光开始直射在她的脸上,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覃柒眯着眼睛看向城下,突然,她陡然一惊。 城门下的皇甫执,还有那个白衣胜雪的尉绯烟,闯入覃柒眼底。尉绯烟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没有任何表情,脸色铁青,看起来像一具尸体,而且是用草药保存起来的尸体。 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白来。 覃柒想,尉绯烟一定知道,云初最后一刻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她就是追随着云初的行踪来到此处的。 覃柒远远看到,守城的侍卫对皇甫执毕恭毕敬,距离太远,周围的糟杂声又很响,她只隐约听到,皇甫执是落刀城的少主。 她觉得很奇怪,皇甫执怎么会和尉绯烟在一起,落刀城明明和青铜门有着世仇,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尉绯烟和云初之间有过生死之搏,他们是仇人,如今皇甫执却和尉绯烟关系匪浅,那么,皇甫执再见云初,是当朋友,还是敌人。 覃柒没有贸然现身,而是一路跟着三人,来到落刀城。 本就是梅雨季节,傍晚十分,太阳突然消失,余镇开始阴风阵阵。覃柒站在落刀城最高的楼顶上,等待着世界陷入沉睡。 子夜十分,街上没有了行人,近来世道很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连打更人都没有出现。只有一家青楼亮着灯,传来笑语欢声。 狂风骤起,树木张牙舞爪的拍打着窗柩,青楼里美妙的歌声回荡在覃柒耳边,满怀凄凉。覃柒想起鲛人的歌声,也是这般悲怆。 覃柒的裙摆,在风中翻飞,不知何时开始,落刀城的上空,盘旋了许多火烈鸟,看起来十分壮观。加上昏暗的天空,落刀城像隐藏在巨大黑雾中的魔都,让人动魄惊心。 这些火烈鸟,起初毫无章法的到处飞蹿,之后渐渐聚在一起,在覃柒的四周环绕。 片刻后,火烈鸟排成一条长长的飞龙,向覃柒呼啸而来。 第33章 逼问 身为龙族,平日里吃的东西,除了鱼虾,最多的便是江海边的鸟类,火烈鸟便是其中之一,覃柒对此飞禽颇为了解。 火烈鸟性情温顺,胆小而怯懦,听到人类经过的声音都会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主动袭击异类。虽然它们举止奇异,难以用常理解释,但覃柒清楚的辨认出,这些鸟并不是妖,只是普普通通的生灵。 周围弥散的鸟类腥气刺激着覃柒的鼻腔,使她的观察力更加敏锐,她看到为首的火烈鸟本该黄色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 覃柒明白过来,这些鸟儿很明显是受到了成精同类的召唤,才会袭击异类的。也就是说,落刀城里,有妖。但火烈鸟的多少,并不能证明背后的指挥之人法力的高低,妖怪即便妖气尽散,也能召唤附近所有的同类。覃柒无从得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对覃柒来说,杀了这些火烈鸟是很容易的事情,可她之前中毒受伤,虽然法力已经恢复,但经脉刚刚愈合,还没有完全顺畅,若猛然使用那么大的灵力,很可能会被自己施展的法术反噬。 无奈,覃柒只能铤而走险,与火烈鸟背后的指示者对话。她这么做,就意味着告诉对方,自己是谁,实力如何。倘若对方真是敌人,那么她会很危险。 被反噬与被监视相比,后者看起来更保险一些。 覃柒张开双臂,身上的龙鳞发散出光亮,连眼睛也完全变成了黑色。 她盯着火烈鸟的眼睛,搜寻着指示者的身影。 火烈鸟群离她越来越近,她必须抓紧时间,在这些攻击到达之前,与身后之人达成心灵共识。 无奈的是,这个身后之人,没有流露出任何妖气或者仙气,就像是并不存在,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妖灵。 覃柒脑海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在火烈鸟来到她面前之前,她对着这个看似虚无的人,道,“不管你是谁,要想让你的这些禽兽活着,就收了它们,否则,我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人看来很好谈判,第一只火烈鸟撞上覃柒的额头前,所有的鸟刹那消失,夜晚瞬间恢复了安宁。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就好像,火烈鸟的出现和消失,都只是覃柒的幻觉。 一些零零散散的红色羽毛飘洒下来,示意覃柒,这一切都是真的。 覃柒这才意识到,或许,对面的那个人,本身就是在试探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杀她。 覃柒回神,抛却所有的想法,开始做本来就要做的事情。现在对她来说,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找到云初,这件小插曲背后的操控者,完全没有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上苍对覃柒不知是仁慈还是残忍,若是残忍,却偏偏让她到了余镇第一个遇到的便是尉绯烟,若说仁慈,何不直接让她找到云初。 覃柒在偌大的落刀城林立的楼顶上跳跃,寻找尉绯烟的身影。她本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但她不想看到皇甫执。 自从她知道皇甫执是落刀城的少主,便对皇甫执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总是觉得,皇甫执应该是把云初当做朋友的,云初要杀尉迟迥,皇甫执却去救尉迟迥的女儿。如今魔教和落刀城的战争一触即发,覃柒知道真相,却不能阻止云初。 她对皇甫执的感觉,也许是愧疚,也许不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覃柒很快来到尉绯烟窗前,她还没有睡下,皇甫执知道尉绯烟舟车劳顿,而且遭受重创,心情难以平复,怕人影响她休息,便没有派人在房间周围巡视。 这为覃柒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覃柒大大方方推门而入,尉绯烟应声抬头。她看到覃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回神过来,眼神立刻杀气腾腾。 在她眼里,覃柒既是云初的人,自然是魔教的人,现在她虽然知道父母健在,但是魔教害得她与父亲相隔,而且毁了她的家,那么,覃柒便是她的敌人,便该死。 尉绯烟直接拔出放在木桌上的剑,站起身,阴冷着脸道,“你竟然敢来这里?” 覃柒皱眉道,“云初在哪?” 尉绯烟轻蔑的看着她,道,“哼,真是可笑。”话音未落,便执剑朝覃柒而去。 覃柒知道,在她口中,定是问不出所以然,干脆隔空点了她的穴。 尉绯烟感受着体内真气的流动,竟然分辨不出,这是哪路点穴手法。她终于明白之前替苍冥解穴时,为什么解不开。 覃柒将右手放到尉绯烟额前,开始抽取她的部分记忆。 尉绯烟当时在密道中看到的景象,一幕幕传递到覃柒的脑海中。 覃柒几乎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尉绯烟看到苍冥出现在密道救自己时,那种绝望。她体会得到尉绯烟对苍冥的爱和恨,人类的情感比动物复杂的多,她们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目光,便能对某个人生死相依。 覃柒最震惊的是,自己对云初的感觉,竟然与尉绯烟对苍冥的感觉如此相近,她终于确定,自己真的爱上了云初。 她看到自己晕倒之后,苍冥急着救自己,完全没有理会尉绯烟的攻击,卷起斗篷将自己和云初从密道中带走。密道中太黑,尉绯烟侧目时没有看清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覃柒看的一清二楚,苍冥没有丢下云初。 也就是说,云初确实还活着,苍冥果然救了他。 覃柒心中狂喜,她解开尉绯烟的穴道,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出。 房门打开,皇甫执站在房门前,一只手端着托盘,一只手抬起来欲敲门。 他看见覃柒,又惊又喜,道,“覃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覃柒看着皇甫执,表现的有些不自在。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应该把魔教当时通知云初的计划告诉皇甫执,让他准备好迎战,另一个声音却说,不能做云初复仇路上的阻碍。 皇甫执看着覃柒沉默不语,奇怪问道,“怎么了?傻啦?” 覃柒急切的逃离,她道,“没什么,我还有事。” 皇甫执拦住她,疑惑的问,“你到底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离开,到底发生了什么?” 覃柒道,“我要去找云初。” 皇甫执已经从尉绯烟那里得知,云初是魔教的人。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情绪很复杂。 他向来崇尚强者,对云初很敬重,可云初与他,不是一路人。 覃柒提步离开,皇甫执看着她的背影,道,“覃姑娘,看到云初,告诉他,不管他想对落刀城做什么,一定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覃柒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离开。 ...... 云初赶往江南之前,去了一趟活人墓,金老板正在清点工钱,打发所有帮手。 云初还未开口,金老板便说,“覃柒姑娘说,我若是看到你,便告诉你,她已经去江南寻你。” 云初听闻,心中蓦然欣喜,他之前对此行的抗拒,转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两件重要的事情,终点在同一处,于是,对云初来说,对覃柒的思念变得没有那么可耻。他能理直气壮的欺骗自己,他想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云初带着顾颜夕来到江南,他们赶路赶得很急,一路颠簸,云初的伤好得很慢,若不是有顾颜夕的照料,他的伤口早就恶化。 两人经过城门时,发现到处都在戒严。这不仅仅是因为江湖之人的骚动,还因为城中出现了连环命暗,杀手一直没有入狱。 云初现在身上有伤,一切需要武功和真气的行动,对他来说都很不方便。他不得不等到入夜,光线很差的时候,避开这些侍卫,飞身翻过城墙。 顾颜夕本就只是个善良无害的良家女孩,她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进来,没有人怀疑。 江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落花流水,这些都是边城没有过的风景。可再美的景,也入不了乱了心的眼睛。对云初来说,面前不管是黄沙还是花,没有任何区别,尽管在活人墓的楼顶上,他曾经有那么一刻,向往过和大漠飞烟完全不同的生活,可一瞬之后,他便清醒过来,不把一切结束,他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他死过一次,再活过来,便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做的这一切,并不是真正想要的。只要解决这一切,他便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他现在对生活有期待。 两人找到一家不错的酒楼,要了两个房间。 顾颜夕收拾妥当后,去云初的房间照料他,可敲了三下门,都没有人应,她疑惑的打开房门,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云初不知何时出的门,他洗好了澡,换了衣服,脏衣服就挂在床边的架子上。 这是云初第一次离开顾颜夕的身边,也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独处,对她来说,如果想要逃走,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顾颜夕站在房间的中心,环视了一番,窗外的海棠树已经开了花,一阵风吹过,仿若边城永不消散的沙海。她思索了许久,最后走向架子,拿走了脏衣服。 顾颜夕拿着衣服来到客栈的后院,打了两桶水,将衣服甩了甩,放到了水盆里。后院点着两盏大灯笼,将井边照亮,犹如白昼。 顾颜夕清楚的看见,云初的衣服里,掉下了一颗黑石。她将黑石捡了起来,塞进怀里。 她洗好了云初的衣服,把它们晒在了客栈的院子里,尔后出了门。 顾颜夕听客栈的跑堂说,离客栈数百里,有一间药铺,云初治伤口的药已经用完,她必须再去抓一些。 顾颜夕经过了一座桥,桥头立着一座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写着八方桥。 这块石头,让她想起来怀里的那块石头,她将黑石从怀里拿了出来,仔细端详。 覃柒从落刀城走出来后,已经在街上徘徊了两三日,却一直没有看到云初的身影。她开始怀疑自己,云初是不是根本没有来江南。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本来空旷的街道上,突然一个女子的身影闯入眼底。 这两天,余镇出现了三起命案,百姓们吓得不敢出门。天色已经这么晚,很少有凡人会出现在街上。而且这个女子身上有大漠的气息,瞬间吸引住了覃柒的眼神,她看到女子的手中,拿着一块熟悉的黑石。 第34章 重逢 覃柒绝对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这个拿着与云初同样黑石的女子,身上竟然也散发着与云初相同的大漠气息。她确信,此人定是找到云初的重要线索。 覃柒朝着女子走去,她已经极力克制住心里的冲动,步伐放的很慢,但速度仍旧接近于普通人的奔跑。 在同云初分别了五天之后,她才真正感觉到,每一刻都是煎熬。她迫不及待的希望,云初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顾颜夕看着黑石上的图案,还没瞧仔细,便感觉到面前被一个黑影挡住了去路。她抬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面前。 她看清楚面前人的面容,脸色有些难看。 覃柒看出她神色紧张,知道她被自己吓到,只好尽量压低声音,轻声道,“姑娘,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你手里的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顾颜夕蓦然攥紧手心,将黑石放回怀中,道,“你是谁?” 覃柒虽然是龙,但也是条母龙,她有着同凡人女人同样敏锐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顾颜夕也许不是表面上那么柔弱。她虽然极力用最柔软的声音说话,但眼神中流露出极强的自信,这种眼神,对她来说很熟悉,与沙妖和尉绯烟很像。 覃柒顿了顿,道,“我认识一个人,他身上有块石头,和你刚才拿的那一块一模一样,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他?” 两个美丽的女人,在闷热的阴雨无月之夜,站在寂寞的八方桥中央,展开一场短暂的对峙。博弈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有脚步声响起,轻靴踏在未干的积水上,撩起静夜聒噪。 顾颜夕将目光从覃柒苍白美丽的脸上移开,看向她的身后。 覃柒听着突然出现的声音,有种熟悉的感觉。这脚步声携风雨而来,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以消失,只剩下清脆的“啪嗒,啪嗒”之音,拍打在覃柒的心上。 她相信,世界一定先有了声音,才有了光。 覃柒的心跳开始狂烈,倘若她是人的话,现在一定会需要更多的呼吸。她想起来第一次看到云初拔刀时的样子,明明时间不是很久远,却已经像沧海桑田。 覃柒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画面,连云初头上哪个位置白了头发都回想了一遍。 她乱七八糟想了许久,才静下心,然后鼓起很大的勇气,回过头来,她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她终究是找打了他。 云初身上带着风雨,脸上带着冰霜。 覃柒从来没有见过雪,但她相信,即便最冷的冬天,也不及云初脸上的悲伤。 云初再次看见覃柒,那些撕裂的伤口瞬间愈合,曾经的刺痛也变得麻木。他看到她平安的站在面前,于是听到了石头落地的声音。 他的思念和痛苦,在看到覃柒的眼睛时消失,但愧疚开始铺天盖地的袭来。这一次,还是她追随他,他留给她的,永远是背影。 云初和覃柒的性格很像,他们不会向任何人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样的重逢时刻,理论上来说,缺少一个深情的拥抱。 云初脚步轻缓的移到覃柒面前,他走得很慢,但一步也没有停。 他向来不会说话,现在更是词穷。 许久,一句晦涩的话从云初的口中飘出,“这次来了,就别走了。” 覃柒听到这句话,紧张又惶恐。 她喜欢这句话。 可苍冥最后的警告出现在覃柒的脑海,她知道,这次没有办法再留下来了。 相遇即是别离。 “我不想走,可是不得不走。” 风吹过,风很冷,风从不停留,风从不离开。 覃柒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旁的顾颜夕面无表情看着这场重逢,没有言语。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种时刻,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 有火烈鸟的声音传来,远处黑暗中的香樟树下,一个黑色的人影闪了闪,消失不见。 不管这个黑影是什么人,被他监视,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没有人会放任监视自己的人,若无其事的跑开。 云初和覃柒几乎同时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四目相对片刻,互懂了对方的意思。 云初没有忘记身边的顾颜夕,他以命令的口吻道,“快回客栈。”尔后随覃柒朝黑影逃开的方向奔去。 覃柒刻意不去思考云初最后的那句话,想的越多便越难过。她只记得,他从来没有在抛下自己时,留下任何一个字。 两人追到香樟树下,却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这尸体穿着守城侍卫的衣服,死状很熟悉,同大漠中被吸干精元的人很像。 云初和覃柒心知,大漠中的嗜血杀手,也来到了这里。余镇这些天发生的凶杀案,看来也是这个杀手所制造。两人心照不宣,立刻追了过去。 沙妖刚吸尽一个壮年男子的精元,妖身很健壮,逃起来很轻松。 她觉得屈辱,连吸人元气时,看到覃柒,还得躲起来。 沙妖想,若是妖灵在自己身上,整个漠北早就被自己吸尽,功力大增,何苦过这样的日子。 她急切的希望拿回妖灵,但现在的自己显然不是覃柒和皇甫执的对手,她必须等。 余镇不比漠北,这里林立着数不尽的房屋,小径错综复杂,是很好的藏身之所。 但覃柒有着最灵敏的听觉,若不是云初的脚步声,她甚至可以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听到身边之人的心跳,铿锵有力。所以黑影不管往哪里逃,都逃不出覃柒的耳朵。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开始下雨。 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世界陷入了无休止的噪音中,这为云初和覃柒的追踪增加了难度。 覃柒完全可以加快速度,追到黑影。但在云初面前,显然不能表现的太异于常人。 第35章 吃醋 沙妖的运气很不好,她本来能顺利的逃掉,但由于下了大雨,导致她身上披着的人皮被浸湿。姚雪本来就比她圆润一些,她披着她的皮,自然贴合度不是很好,需要更多的法力才能维持美貌。 现在她的身上被雨水浸湿,人皮泡了水开始发涨,渐渐皱褶,像一件宽大的衣服,不由自主的想脱离她的身体。 沙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她需要姚雪的皮,不能失去它。但要保持美丽,便不得不消耗更多的灵力,维持人形。 如此一来,沙妖逃跑的速度自然被拖累,她跑到离落刀城不远的麦场时,最终还是被追上。 云初的伤似乎不轻,他从八方桥赶到此地,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变得气喘吁吁。 覃柒看着云初的脸,他本就苍白的容颜,因为失了血,变得近乎于铁青。她突然有些自责,适才因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忘记了他们分别时,云初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他的伤还未恢复。 云初看到麦场上的女人,已近中年,却仍旧美丽的女子。 她的脸不像一个普通人的脸,而像雕塑,僵硬到极致,似乎每做一个表情,都要用尽所有气力。 云初认得她,在尉离寻的葬礼上,她曾经面若死灰。云初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冷漠,谁会指望,一个失去孩子和所有亲人的女人,拥有正常人的情绪。 云初竟然觉得面前的女人很可怜,他杀死过很多人,没有一个,能让他产生同情心。第一次见姚雪时,他没有任何感觉。再见她,便是另一番体会。 也许因为他曾以为自己会失去覃柒,那种滋味说不出来,讲不明白,却让人彻夜难眠。 他理解了她。 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青铜门的女主人是神剑山庄之后,也是神剑山庄唯一的幸存者。青铜门虽然罪恶累累,但姚雪的美貌和善良,一直为人称颂。 她怎么会是嗜血凶手? 云初疑惑,却并不好奇,他不关心真相。 云初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道,“是你?尉迟迥在哪?” 沙妖的眼睛一直盯着覃柒,眼神波澜不惊,完全忽视云初的话。 覃柒透过沙妖的眼睛,没有看到生命。她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的站在前面。 雨瞬间停了,三个人还未开始的对峙也被打断。 一群侍卫踏着满地泥泞,步伐整齐划一的奔了过来,将三人围住。 为首的是皇甫骥。 数日前,他曾在漠北五里坡等了姚雪一天一夜,但终究没有等到她。待他悄悄回到青铜门后,那里早已不见生人。 他翻遍所有尸首,没有看到姚雪的身影。 皇甫骥知道她没死,很开心,他本想去找她,但落刀城大难将至,他不能丢下整个城的人不管,无奈只得返回。 后来,他没想到,皇甫执竟然将姚雪带了回来。 再次见到姚雪,他觉得她整个人都变了,几乎不开口说话,每天一个人躲在房中,极少开门走动。除了她刚到落刀城那日,两人说了几句话,他便没有再见过她。 适才他因为担心姚雪,怕她做傻事,便去敲了她的房门,但一直没有人回应。他怕出事,赶紧命人撞开了房门,结果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皇甫骥亲自带人,围绕着余镇到处找,终于在这片麦场,看到了对峙的三人。 显然,在皇甫骥眼中,云初和覃柒才是邪恶的那一方。 侍卫冲上去,将云初和覃柒围起来。 皇甫骥走到沙妖面前,关切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做什么,难道没有听说连环杀手的事?你没事吧?” 沙妖冷漠的摇头。 皇甫骥随意瞟了云初一眼,觉得有些眼熟,才又盯着看了半晌,许久才想起来,他是在活人墓时,同皇甫执一起打架的人。 皇甫执从来没有提起过,云初是魔教之人,皇甫骥自然对他放松了戒心。他向来相信皇甫执是有是非观念的人,交的朋友也不会是恶人,于是觉得双方许是有些误会,于是脸色变的温软了些,看着沙妖道,“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沙妖想了想,佯装畏惧道,“我看到他们杀了人,才被追杀。” 皇甫骥被此话震惊,他急忙问,“什么?杀了人?” 云初没有任何反应,覃柒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女子很可笑。她轻笑了一声,“呵,还想倒打一耙。” 这时,一个传信的小侍卫神色匆匆奔了过来,单膝跪地,作揖道,“禀报城主,八方桥处又发现一具干尸。” 皇甫骥眸色幽深,若有所思的看着被包围在中心的两人。他和姚雪认识了很多年,她从来都很单纯善良,也不会撒谎,虽然近日来,她的一些行为很奇怪,但他相信,她还是当年的姚雪。他很相信她。 而且,皇甫骥这些天因为连环杀手的事情,被折磨的寝食难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自然不会放过。 皇甫骥道,“还不将他们抓起来?” 侍卫闻言冲了过去。 云初和覃柒的处境变得很危险,覃柒只能防卫不能伤人,云初又有伤在身,对方实在人多势众,硬碰硬的结果,只能是吃亏。 三十六计,只能选择上计。 覃柒拉着云初要跑,云初却仍想要追问尉迟烱的下落。但他意识到身边之人会为了自己拼命,他怕连累她,这才勉为其难逃离。 覃柒拉着云初向客栈狂奔的过程中,使了招障眼法,让追兵以为他们朝相反的方向逃去。 法术上面的优势,使覃柒不费吹灰之力救回了云初。 这一趟追踪,看似毫无所获,实际上对覃柒来说意义非凡。她终于确定了,落刀城中的那个妖怪,便是漠北的吸血杀手,也就是姚雪。 既是妖怪,身上怎么可能半分妖气也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妖灵已经被毁。这也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一定要吸食人类精元,为的是保持人形和微薄的法力。 覃柒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是沙妖,她很后悔,当时没有杀了她。 覃柒正想着,云初已经带她来到了栖身的客栈,顾颜夕没有歇下,她刚把下雨时收起来的干净衣服又晒了出去。 见两人回来,顾颜夕站起身来,犹豫着问道,“没事吧?” 覃柒和云初没有人做出反应,都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覃柒看了云初一眼,他才摇头道,“没事。” 顾颜夕道,“我是问你的伤。” 云初又道,“没事。”说完提步欲走。 顾颜夕突然反应过来,忙道,“等等。” 云初收住脚,顾颜夕迎了上去,拉起云初的手,把黑石放到他的手心,道,“这是你的东西,自己收好。” 云初愣了愣,尔后微微点头示意。 覃柒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云初离开后,覃柒问顾颜夕,“姑娘,你是如何认识云初,又是如何同行的?” 顾颜夕道,“我在边城见他浑身是伤倒在湖边,随手救了他,他身有重伤,又急着来落刀城,说要找尉迟烱,一刻也不愿耽搁,便让我在身边照顾。” 覃柒很难过,顾颜夕的话意味着,云初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的消失和出现。 顾颜夕撒了谎。 ...... 姚雪回到落刀城,尉绯烟来到她房中探望,满心担忧道,“娘,您没事吧?听说您遇到妖怪了。” 沙妖出神的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回答尉绯烟的问题,直到她再次开口询问,沙妖才回神。 沙妖意识到,今晚的暴露,意味着覃柒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找回妖灵的事情迫在眉睫。 她以一种语重心长地态度道,“绯儿,听为娘一句,你想不想为青铜门报仇?” 尉绯烟道,“那是自然。” 沙妖道,“那就听为娘的。” 尉绯烟问,“娘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们现在只有两个女子,怎么同魔教抗衡?” 沙妖道,“嫁给皇甫执,利用落刀城的力量。” 尉绯烟有些震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向来柔弱的娘亲,无言相对。 尉绯烟并不知道真相,她一直在自责由于自己一厢情愿的感情使青铜门被毁,她如今已经不再在乎这些儿女情长了。对她来说,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家族,她愿意嫁给不喜欢的人,但皇甫执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实在让她厌烦。 见尉绯烟犹豫,沙妖面露嗔色,道,“你不愿意?” 尉绯烟为难道,“女儿没有不愿意,就是怕皇甫执看不上我这个落魄小姐。” 沙妖道,“放心,以你的姿色,让他喜欢你还不容易。” 尉绯烟虽然接触过不少男子,但都被她当作下等人来看,除了苍冥,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更何况引诱别人,她想自己做不到。 沙妖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尉绯烟疑惑道,“硬的?” 沙妖道,“他要是不娶你,我就不替落刀城作证,就说,我们是被他们绑架在此地的。” 尉绯烟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勉强答应。 第36章 伏法 夜,清冷寂静。 夏末,刚下完雨,空气不仅不闷热,甚至有些森寒。 客栈的灯火照在覃柒越来越苍白的脸上,她终于感受到了疲倦。 店小二为覃柒打扫好一间房,她来到房中,关上房门,无力的靠在门上。 覃柒此时的内心有些落寞,不知是因为物是人非的相逢,还是不可避免的分别。 她不得不安慰自己,反正就要离开了,也有人代替自己照顾云初,应该可以安心,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她。 黎明时,覃柒房中的烛火已经燃尽,她坐在黑暗中,听着门外平稳的呼吸声,内心风起云涌。 云初迟疑了许久,轻扣的手指一直抬着,直到烛火燃尽,最终没有敲响这扇阻隔两个世界的木门。 覃柒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猛然回神,轻声道,“你,进来吧,我没睡。” 云初怔怔的盯着刚刚陷入黑暗的房间,愣了半晌,才推门而入。 云初进来的一瞬间,覃柒食指扣了下烛台,一支全新的蜡烛出现在黑暗中,将房间重新照亮。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萦绕着温暖的光。 云初修长的睫毛,倒映在眼角,五官更加清晰,容貌更加俊美。 他脚步轻缓的走到覃柒面前,坐下后,将刀放在了桌上,语气淡漠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覃柒甚为意外,她没有想到,云初竟然会关心她? 她摇了摇头道,“没去哪,一直都在找你。” 云初为人处世向来迟钝,他没有考虑自己现在说这些话合不合适,直接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尉迟烱去了哪里?” 覃柒心中一沉,眼神落寞的看着云初,她本以为自己就要走了,能看到云初会和以前不一样,可好像还是一如既往。她叹了口气道,“复仇真的那么重要吗?” 云初无言。 是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不重要的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半晌沉默,覃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云初眸中闪出失望之色,覃柒心疼而又同情的看着他,轻轻伸出右手,抓住他握刀的手。 烛火闪烁,云初眸色渐深,他盯着覃柒的脸,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平安祥和的生活。 覃柒掌心的触感,云初很熟悉,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接触,他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手流遍全身。这种莫名的悸动,让他不知如何反应。 他以为覃柒或许已经死去的那几日,真真切切感受到过什么叫做痛苦,现在再看到她,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他越来越清晰的觉得,希望覃柒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鬼使神差的问,“这一切结束之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云初开口后,自己都被震惊到。 覃柒哑然。 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春天里,从遥远高山上吹拂过海面上的风。覃柒的心第一次跳的这么快,她深深的呼吸着空气中飘荡着的海棠花香味,试图平复心情,可只能是徒然。 她的思绪已经放空,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缓缓点了点头。 覃柒一瞬间,忘记了对苍冥的许诺,忘记了自己不该许下,永远做不到的承诺。 覃柒已经忘记自己正在为云初输送灵力疗伤,好在他自己将手抽了出来,中断了进程,才使覃柒重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因为太多输出伤到自己。 云初的脸上闪现出若有似无的红晕,他有意避开覃柒充满柔情的目光,又沉默了许久,才站起身,开口道,“你先歇着吧。” 覃柒蓦然站起,红唇轻启,道,“云初。” 云初回身的一瞬,覃柒走了上来,环绕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腔上。 覃柒清楚的听到,云初玄青色长袍里,跳动的声音,叫真心。 云初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雷勾动地火。 覃柒很开心,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云初此前只想着,报复所有名门正派,没有想过未来,甚至没有想过活着。而如今竟说,杀了尉迟烱便愿意离开。 她理解他,总归杀了尉迟烱,才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才能忠孝两全。 她轻声道,“我知道,尉绯烟也在落刀城,你会找到尉迟烱的。” 云初低头看着覃柒轻闭的眼睛和嘴巴,道,“好。” 云初离开后,覃柒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理智渐渐回归她的大脑,她才意识到自己给了云初一个多么荒诞的许诺。 她第一次,对着墨色的天空,流下眼泪。 凌晨,天空破晓,城中守卫开始忙碌,这座平静的小镇早早喧嚣起来,眨眼,全程贴满了云初的画像,大概就是说,凡提供他的行踪之人,重赏,提供假消息的,罚款。 客栈老板听到采购的店小二通知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急急忙忙派人通知官府两人的行踪。跑堂火速找到了驻城守卫,然后领着众人冲进客栈。 老板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爱财,而是担不起窝藏罪犯的罪名,更何况这个人还牵扯到连环杀人案。 大难临头,云初一行三人都表现出异常的淡定。 云初向来如此,覃柒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顾颜夕,竟然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视死如归。 昨夜覃柒已经治好了云初的内伤,这些小兵,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她并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 云初拔刀而战,顾颜夕担忧的看着一片混乱,覃柒握了握她的肩膀,她移目看了看覃柒,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会安心。 意外的是,云初不过几招,便被为首的侍卫一掌打在腰间,倒在地上。一群人冲上来,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覃柒的心,猛地一沉,她抢步走上前,攒出掌风欲救云初。 云初抬头,对着覃柒皱了皱眉,又微微抬了抬眼眸,示意她不要这么做。 覃柒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但见云初很有自信的样子,最终放下了放松了绷紧的右手。 云初昨夜听到尉绯烟也在落刀城的消息,便计划着进入落刀城,而伏法,显然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他相信,尉绯烟一定会花所有的力气找到尉迟烱,尉迟烱也一定想方设法联系她。 为首的侍卫显得异常兴奋,这么恐怖的吸血之人,竟被自己捉到,这是个升官加薪的大好机会。 人往往会因为极致的兴奋而忽略事情的本质,就像这个守卫,完全忘记,以自己的实力,轻而易举破了皇甫骥都破不了的案子,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覃柒趁着人群大乱,拉着顾颜夕离开。 她与云初似乎有着不言而喻的心有灵犀,她虽然不知道云初的具体计划,但她知道,现在的插手,一定会妨碍他,如今,帮他保护好顾颜夕,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离开客栈,两人来到一处渺无人烟的草地,见没有人跟来,才停下脚步。覃柒郑重道,“你照顾了云初那么久,我很感激你,只是,现在实在没有机会报答。余镇很危险,我还是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事情结束以后,我...我们会去找你。” 顾颜夕摇头道,“你去帮云初吧,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可以。” 覃柒蹙眉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云初,他,会不放心的。” 顾颜夕道,“我真没事的。” 她的语气很眼神都很坚定,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覃柒无奈点头。 覃柒摘了片叶子,轻吹了口气,假装拂掉灰尘,实则暗施法术。她将叶子交到顾颜夕手中,道,“如果有危险,吹响它,我一定会出现。” 顾颜夕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两人在灿烂的阳光中告别。 ...... 云初被带回落刀城前,顾颜夕便听说了他伏法的消息。她跟在皇甫骥和皇甫执身后,赶往关押云初的暗牢。 沙妖终于找到机会,潜进皇甫执的房间。 皇甫执的房间很简单,除了书籍兵器,几乎没有其余的装饰。她一眼便能看见所有的边角,几乎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沙妖从书桌到床底,连铺在地上的鹿绒毯都翻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妖灵的踪迹。 她大骂了一句,悻悻而归。 沙妖已经找了将近两个月的妖灵,却一直寻而不得,这种抓狂的感觉,让她几乎发疯。 她听到落刀城捉到了云初,突然意识到,葛寒秋一定很快会来江南。他曾经承诺过自己,一定会杀了覃柒,可眼下,覃柒不仅活蹦乱跳,还想继续破坏自己的计划,她不得不想办法,再见一次葛寒秋。 当时,她交给葛寒秋的毒药,并不致命,只是让覃柒毒发后痛不欲生,她在活人墓前监视着覃柒,等她出来后,一直尾随,希望覃柒施法后激发毒素,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说出妖灵的下落。 只是此后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覃柒身后还跟着一个法力高到无法预测的神仙。 眼下,两条线索都无从下手,她要做的,是更狠更绝。 第37章 勾引 落刀城自开创以来,先祖便立下规矩,历任城主掌权不得超过二十年,且行为受长老和朝廷的约束,为的是防止一人拦权,致帮派走入歧途。而选举新城主的参考标准,除了过人的智慧和品德,剩下的只有刀法。 从青铜门少主被暗杀开始,到余镇出现连环杀手,落刀城刀法比赛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延期。即便在众人眼中,真凶已经落网,但魔教和那些野心勃勃意图统领江湖之人,仍旧在威胁着落刀城的安危。皇甫骥不得不继续担负起责任,掌管城中大小事务。 皇甫骥带着人前往监牢,皇甫执和尉绯烟跟在身后。 皇甫执从昨晚便听闻,云初便是真凶,他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的。越靠近监牢,他的心情便越复杂。 众人来到阴暗潮湿的监牢,一进大门,入眼的便是被绑在柱子上,关在特制铁笼中的云初。 皇甫执想走上前去,刚迈开一只脚,便被皇甫骥伸手拦住。他冷着脸示意皇甫执,面前之人除了敌人,什么也不是。 皇甫执无奈,只能退下。 皇甫骥独自走上前,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初一直微微垂眸,盯着面前那把未知材料打造的大锁,听见问话,静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皇甫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仔细看他,蓦然觉得,他很熟悉,很像多年以前,某个分别的朋友。他向前两步,怀疑道,“你当真是魔教的人?” 云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但表情已经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废话。 一场毫无意义的对话,皇甫骥没有问出任何答案。 落刀城对待凶徒,向来使用最恶毒的手段,但皇甫骥去了一次监牢之后,便下令,不能对云初使用任何暴力,只需要严加看管。 从监牢出来,皇甫骥刚走到大厅,便看到姚雪站在门外等他。 他有些意外,快步走上前,道,“有事吗?” 姚雪点了点头,道,“有事。” 面对姚雪,皇甫骥从来没有办法拒绝,他带着姚雪来到水池边的凉亭上,单手背在身后,道,“你有什么事情,说吧。” 姚雪道,“我想,能不能为绯儿订一门亲事?” 皇甫骥先是一愣,然后面色舒缓,笑道,“可以啊,这是好事,不知绯儿钟意哪家公子?” 姚雪道,“我想为她定亲的人是,执儿。” 皇甫骥倏然没有了表情,他一直以来,虽然对皇甫执要求严格,行为也是诸多管束,但唯独感情的事情,绝不插手。他吃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苦,不愿让皇甫执走自己走过的路。 姚雪看出皇甫骥的迟疑,面色一冷,道,“你不愿意?” 皇甫骥忙解释道,“不是,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这婚姻大事,怕执儿并不会听我的。” 姚雪道,“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他怎么敢不听?” 皇甫骥疑惑的看着姚雪,有些说不出话来。 姚雪平静了一番,道,“也罢,我们绯儿是破落小姐,确实配不上你们落刀城高高在上的大公子。”说完转身欲走。 皇甫骥忙拉住她的胳膊,姚雪停下脚步,侧目看着他的手。他愣了愣,猛然放开。 皇甫骥叹气道,“我想,执儿也喜欢绯儿。” 姚雪抿唇笑了笑,轻点了点头,提步离开。 皇甫骥看着她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他不敢相信,当年的姚雪,会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面前这个女人,拥有和姚雪一模一样的脸,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们会是同一个人。 姚雪回到房中,尉绯烟一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便奔了过去,气呼呼道,“娘您知道吗?城主是不是老糊涂了,不杀云初就算了,还好吃好喝养着,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姚雪被尉绯烟扶着坐了下来,平静道,“城主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寄人篱下,还能事事顺自己的心吗?” 尉绯烟失望的垂下了头。 姚雪瞥了她一眼,道,“刚才我去见了城主,向他提了婚事的事情。” 尉绯烟心中的失落更甚,她小声道,“结果如何?” 姚雪叹气,“他好像有些不乐意,说皇甫执的婚事必须听他自己的。不过,他会帮我们说服他的。” 尉绯烟道,“娘,那您的意思,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姚雪道,“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只是你这边,还要努力努力。” 尉绯烟疑惑的看着姚雪。 ...... 月光从窗户中照进来,照在一个巨大的花瓶上,这个花瓶的高度正好到皇甫执的胸腔。花瓶中种着一株龟背竹,厚厚的叶片,在月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 敲门声响起,皇甫执的思绪回到了脑海。 房门打开,尉绯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未等皇甫执开口,尉绯烟直接道,“我是来帮你治病的。” 皇甫执嗤笑出声,道,“尉大小姐真是说笑了,你看我哪里像有病了?” 尉绯烟道,“我能治好你的手。” 皇甫执收住笑脸,惊讶的微张着嘴,蹙眉道,“你说什么?” 尉绯烟道,“我想你知道,我是谁的徒弟。现在我师父已经仙去,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治好你的手。” 皇甫执沉声道,“倘若果真如此,在下自当万分感激。” 尉绯烟走到桌前,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冷冷道,“手给我。” 皇甫执坐了过去,将手伸了出来。 尉绯烟掀开托盘上的白色纱布,一碗绿色浓厚的药水出现在面前。 皇甫执瞪大眼睛看着这碗东西,疑惑道,“这是什么?” 尉绯烟边用浸了药水的纱布往他手上涂,边道,“这些药水涂在手上,会有点痛,十二个时辰之后洗干净,沾了药的皮肤会发干发白,再涂另外一种药,你的手便会麻木,到时候齐根斩断,伤口敷上第三种药,敷四天四夜后拆除绷带,待伤口痊愈,你的手便会如常人一般。” 皇甫执好奇道,“到底是什么药?” 尉绯烟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的独家秘方,以后潦倒了,还指着这个赚钱,怎么能告诉你?” 皇甫执笑了笑,道,“对,对,不说,不说。” 他现在喜悦之情满溢,对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并不执着。折磨了他将近二十年的问题,终于要被解决了,他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尉绯烟将药膏涂好,又帮他包上伤口。 半柱香后,药效开始发作,两根手指上的剧痛,让皇甫执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种感觉,就像无数根小刀,不停的切割他的骨头,钻心蚀骨的痛。 尉绯烟从怀里掏出一颗黑色药丸,道,“吃下这个,会好一些。” 皇甫执赶紧吞下,又过了一刻,疼痛感才减轻。 夜深了,尉绯烟迟迟没有离开。 皇甫执有些坐立不安,他现在又累又困,很想歇息,但却不好对恩人下逐客令。 他尝试问道,“尉大小姐,是不是还有事情找我?” 尉绯烟红着脸,欲说还羞。 皇甫执见她确实有事,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若是需要,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尉绯烟抬着眼睛看他,咬着嘴唇道,“你可有心上人?” 他一下明白了尉绯烟的意思。 皇甫执有过不少相好,但都是些庸脂俗粉,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会很直接的说出来,他不怕伤女人的心。 但面对尉绯烟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他实在不忍心直接狠心说,确实不喜欢她。 皇甫执已经顾不得考虑更多,只紧张道,“尉大小姐,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 尉绯烟站起身,道,“有没有心上人,就一句话的事,你告诉我便是。”她狠了狠心,直接道,“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皇甫执被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吓到,差点把自己的腿掐破。好在他的手现在使不上太大力气。 皇甫执也站了起来,不知所措道,“这些明天再说也不迟。” 尉绯烟道,“你喜欢覃柒?” 皇甫执哑然,她怎么会这么想?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胡思乱想了。” 在窗外监视一切的姚雪,将房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得出,皇甫执并不喜欢尉绯烟,也许以后会喜欢,可她不想再拖拖拉拉。 姚雪控制着尉绯烟的思想,她指导着尉绯烟抬起手,解开了腰带。 尉绯烟将衣服从身上扒开,皇甫执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动作,震惊到了极致。 他的震惊,并不是来源于她吹弹可破的皮肤,近乎完美的身材,而是因为,她肩膀上一块熟悉的图案。 第38章 暴露 皇甫执盯着尉绯烟肩膀上的图案看了许久,直到她伸手攀上他的脖子,他才倏然红了脸,费力挣开束缚,半笑半羞道,“尉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皇甫执花了不少气力,才把尉绯烟的手拿开。他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即便她会武功,也不可能比一个武功高于自己的男人强壮。 皇甫执慌忙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尉绯烟身上,他整张脸泛着红晕,像在太阳下暴晒之后的样子。 他的动作丝毫不差,眼睛却一直不敢朝前看,只移目盯着窗前的龟背竹,什么也没有说。 尉绯烟美艳动人的身躯,被完全遮挡住之后,皇甫执才敢直视前方。 两人静默许久,皇甫执觉得此时的气氛诡异的可怕,于是慌不择路的离开了房间。 片刻后,尉绯烟被沙妖放开了控制,但仍旧没有办法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非自己所愿。妖怪控制人思绪的方式,和鬼附身不同,他们靠得是修改人的记忆和意愿,让人潜意识以为被控制时所做的一切,是自己的选择,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当皇甫执逃开后,尉绯烟感受到强烈的羞辱感和愤恨。 ...... 望日的月亮,又大又圆,这是妖灵精怪法力最为旺盛的时候,覃柒借着天地月色之华,练出一枚护身的灵药。灵药通体发白,却闪着红色的光,因为其中包含有她自己的一滴血。 这灵药除了护身,和让云初功力大增外,没有其它的功效,而且由于时间紧迫,她练出来的药,时效只有三日。 覃柒隐了身,大大方方进了皇甫骥的房间,拿走了本就属于云初的刀,然后仿若无人的走进了落刀城的监牢,迷晕了一众看守。 云初看到覃柒的到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这才是覃柒,不管生死,从来不会抛下他。 云初有些担心覃柒,他微微蹙眉道,“这里很危险,你怎么来了?” 落刀城的戒备之森严,超过所有帮派,这里的防御,是完全按照皇宫的规格安排的,连江南总督府也为之不及。云初花了心思,假意被俘,才混了进来,自然以为,覃柒不是轻易进来的。 但这里对覃柒来说,确实来去自如,她表情轻松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就算他们抓到我,皇甫执也不会让人伤害我的。” 她加上后面的话,完全是为了让云初放心,但他听起来,却很不是滋味。云初对感情的是一窍不通,他以为覃柒的意思是,皇甫执喜欢她,于是微微有些醋意,皱着眉头,没有言语。 覃柒拿出练好的灵药,道,“你把这个吃下去,护体的。” 云初看了看这枚形似夜明珠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覃柒不好解释,只能胡诌道,“这是我在庙里求来的护身符,吃下去,保平安的。” 云初无语。 覃柒解开云初手上的铁链,把撬开的痕迹隐藏起来,然后道,“你的刀,我帮你放到房梁,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云初轻轻点头。 明亮月光下的夜晚,似乎有嘈杂声传来,云初道,“快走吧。” 覃柒犹犹豫豫不忍提步,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转身来,走到云初面前。 她看着云初的眼睛,他的眸,有着席卷天地的力量,比日月星辉更加明亮,他的目光,能照亮她的心,指引她的路。 覃柒双手抚上云初的脸,将唇贴了上去。 温热的气息交换,云初震惊了,覃柒也震惊了。 两个人都很青涩,没有任何技巧,只是本能的索取,感受着对方带来的温度。 覃柒轻飘飘的,像踩在云端一样,离开了落刀城。 她的脸烧的通红,像天边的晚霞一般,本就绝色的面容,因为娇羞,显出犹抱琵琶的美艳。 她沉浸在喜悦中,连面前出现一个人影也未注意,直到她看清来人的脸,才倏然皱眉。 猎龙人笑眯眯道,“丫头,好久不见啊。” 覃柒想起苍冥救自己时,为自己输了不少真气,以她的修为,根本没有办法隐藏这浓厚的龙气,这才引来猎龙人。 覃柒眉头皱紧,表情无语凝噎,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猎龙人围着她转了两圈,道,“不干什么呀,就是看看你最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覃柒道,“我过的很好,什么人都没有见过,怎么样,我可以走了吗?” 覃柒迈了一步,猎龙人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覃柒心知自己的龙气已经没有办法隐藏,再多的借口也解释不了现在的身份。她一心虚,反手打掉猎龙人的手,飞身逃开。 猎龙人将背上的剑化作光剑,踏在脚底,朝覃柒逃离的方向而去。 两人在余镇坐落的无数房顶上,你追我赶。猎龙人时不时朝覃柒寄出剑风,好在月色正浓,她的灵力很强,能轻易躲避猎龙人的击杀。 覃柒朝着有水的地方狂奔,水是龙天然的保护屏障,虽然她已经没有龙身,但只要在水里,她脖子上的龙鳞就能施展出最大的法力,而猎龙人只是凡人,没有办法长久在水中呼吸。 两个人追赶到一处已经收割完的稻田,稻田旁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河流,覃柒喜出望外,准备一头扎进河里。 猎龙人捕过无数龙,自然知道覃柒意欲为何,他的原则是宁愿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于是将能够感染龙的粉末悉数撒到覃柒的方向。 覃柒真身不惧此物,丝毫不会被其影响。 她得意忘形的朝猎龙人笑了笑,谁知这些粉末蹿进了她的鼻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真身被喷了出去。她的身体随即化为了稻草人,落到了周围的稻草堆里。 猎龙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他猎龙几十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象,竟然有龙能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栖居而魂魄完好的。 覃柒魂魄钻进水中,沿着河流的方向,奋力游去。 好在她魂魄的龙气十分浑厚,稻草人中的龙鳞之气被完全掩盖,猎龙人才没有发现,此稻草人非寻常之物,他朝着覃柒游离的方向而去。 覃柒游的很快,将猎龙人引到了很远的地方。半个时辰后,龙鳞倏然发光,她的魂魄瞬间回到了稻草人中。 此时,猎龙人远在百里之外,他看着河中突然消失的覃柒,目瞪口呆。 第39章 相认 尉绯烟自从住进落刀城起,便没有出来走动过,因皇甫骥曾交代,让她不要随意露面。 以之前的局势来看,即便尉绯烟和姚雪出面解释,说落刀城与青铜门惨案无关,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一定会说,是落刀城绑架了两人,逼其撒谎,欲蒙蔽武林名门。如此一来,对落刀城的名声百害而无一利。 加之青铜门一直以江湖老大的态度自居,对其他各派的事物随意插手,害了不少人的性命,仇人数不胜数,想杀尉迟烱妻儿的大有人在。姚雪和尉绯烟出城的话,若是被人发现,对她们的安危很不利。 既然如此,不让她们露面,是最好的选择。 一个在别人眼中本就是贼的人,说自己是冤枉的,自然不会有人相信。 江湖此番出奇的一致,同仇敌忾决意对抗落刀城。 本以为事情到了此番田地,落刀城除了拼死一搏之外别无他法,不承想,一切竟然有了转机。 这个转机,便是龙天泽。 龙天泽一直对落刀城的传闻持怀疑态度,他是唯一一个,在火场中逃生的人,他的命,是所有弟子拿命换回来的。 那日,响沙教的教徒,将他推进了一个狭长的巷道,然后所有人组成了一道长长的人龙,阻止魔教之人的通过。当魔教之人将他们全部杀死后,龙天泽早就逃出很远。 他曾目睹了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那些穿着落刀城衣服的人,手中拿的兵器,还有使用的刀法,虽然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却能看出有些差别。 他一直没有回应,一是因为长久的沉浸在悲伤和自责中,一直没有走出来,二是不敢十成把握确定,毕竟当时场面太过混乱,他觉得自己的思维也有可能是错乱了。 看着江湖上掀起的血雨腥风,一心想着匡扶正义的龙天泽,从自责中走出来之后,决意冒险同皇甫骥见一面,找出真相。 他和皇甫骥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觉得他是个很让人敬仰的前辈。如今江湖飘摇,若是众家再不团结,将不与现今最有力量的帮派联合起来,魔教定当毁掉整个武林。他也想尽快联合落刀城的力量,杀死葛寒秋,为教徒报仇。 皇甫骥看到龙天泽送来的帖子,喜出望外。他等不及龙天泽前来拜访,不想再回信等信,便亲自带着尉绯烟赶往响沙教。 落刀城现在是尉绯烟唯一的靠山,皇甫执又一直在帮她找尉迟烱的下落,她没有拒绝皇甫骥同行的请求,两人带着几个侍卫,快马加鞭来到了响沙教。 龙天泽本就有意相信皇甫骥,现又亲耳听到尉绯烟说,落刀城与魔教不共戴天,自是深信不疑。他当即同皇甫骥达成协议,只要是同魔教对抗,响沙教一定会和落刀城统一战线。 一直处于中立的沙响教突然表态,让包括魔教在内的所有人措手不及。江湖所谓的众志成城,不过是希望联合起来,先灭掉实力最强的落刀城,这样各方的胜算才更大。 现如今,落刀城和响沙教联手,武林局势大变,前路变幻莫测。 会面后,皇甫骥带着尉绯烟返程,途中经过一处人烟稀少的岩山。 他所骑之骑虽为良驹,也经受不住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为了让马恢复体力,他只能停下歇息。 两个侍卫拿着水壶去湖边打水,尉绯烟舟车劳顿,想清洗清洗,也随二人而去。 皇甫骥坐在树下等他们,刚坐下,便因过于疲倦打起瞌睡。 他眯上眼睛,还未熟睡,便听到身后树林中传来声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手持长剑冲了出来,对着他的胸腔直刺。 皇甫骥反应极快,瞬间抽出身边的刀,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剑锋。 两人过了两招,打成了平手。刺客攒出掌风击去,被皇甫骥执掌接下,两人被对方的内力击中,均退出数十米远。 皇甫骥身边跟着的,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未等他做出反应,他们便组成人墙挡在前面,举剑欲迎击刺客。 皇甫骥看着刺客熟悉的面孔,抬手道,“住手。” 侍卫齐刷刷收住剑,立于两侧。 皇甫骥道,“尉大门主,别来无恙啊。” 尉迟烱满脸厌嫌道,“废话少说。我在余镇徘徊了那么久,一直没有找到方法接近你,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青铜门上下几百人的性命,要拿你的命来填。” 他说完继续拔剑,皇甫骥抬剑挡住,扣住他的手,解释道,“尉大门主听我一言,青铜门所遭之难,并非与落刀城有关,是魔教有意陷害,尉大门主千万不要上当。” 尉迟烱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会相信?” 皇甫骥无奈道,“我所言句句属实,您的妻女可以作证。” 尉迟烱对皇甫骥的话,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他只当他是在为自己开脱,气愤道,“可恶,竟亵渎我妻女,简直罪该万死。” “爹,是你?” 一声带着哽咽的熟悉声传来,尉迟烱移目,看见身后的尉绯烟,先是不可置信,尔后喜出望外,最后却只剩下气愤。 一方面,尉绯烟还活着,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家寡人,觉得很开心。而另一方面,他突然意识到,她既然还活着,竟然没有去找自己,还和落刀城的侍卫一起出现在皇甫骥所在的地方,他以为尉绯烟为了自保,竟完全忘记了家族的仇恨,这让他震怒到极致。 尉迟烱冷冰冰道,“呵,爹?我看你和落刀城的人相处的这样好,竟然还记得我是你爹。” 尉绯烟委屈道,“爹,不是这样的。” 尉迟烱道,“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背祖忘宗的女儿。” 尉绯烟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急忙解释道,“爹,您相信我,我不是这样的。青铜门的事,真的和落刀城无关,娘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她看见伯父在此之前已经带着人离开。这些都是魔教的阴谋,我们不能被挑唆。” 尉迟烱面色一凛,紧张的问道,“你娘,她也活着?” 尉绯烟急忙点头,道,“是的,娘还活着,她现在很好。” 尉迟烱的怒火几乎将自己焚尽,他从很多年以前就知道,姚雪和皇甫骥的一段感情,他没有想到,青铜门消失之后,她竟然会回到皇甫骥身边。 皇甫骥是他最恨的人,现在连自己的妻女都站在皇甫骥那一边,他越想越气,急火攻心,几乎吐出鲜血。 尉迟敬忍住了心绪,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佯装淡定道,“你是说,你娘亲眼看见,皇甫骥提前离开了漠北?” 尉绯烟忙连连点头。她这么执意不让父亲与皇甫骥闹僵,不是为了落刀城,而是希望父亲能得到落刀城相助和庇护,平平安安。” 尉迟烱心里的计划已经萌生,他知道,就算现在杀了皇甫骥,对落刀城的影响也不大,毕竟他本就是一个要下台的城主,若想让落刀城和青铜门一样的下场,还得从长计议。于是,尉迟敬假意动摇道,“带我去见雪儿。” ...... 皇甫骥带着尉绯烟离开落刀城之后,皇甫执便日日出入金罗阁。 他用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手,不停地翻阅着阁中所有书籍。 金罗阁中藏卷无数,关于图腾的书籍虽然不算多,但也够他翻阅几日。 他最终在一本尘封多年的记录本中看到了云初和尉绯烟肩膀上一模一样的图案。这本记录本,看起来像某个人的手札,字迹诡异,笔法潦草。 他用了两个时辰将这本手札看完,终于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大致了解,正当他想详细询问父亲此事的时候,皇甫骥回到了落刀城。 第40章 真相 皇甫骥将尉迟迥带回落刀城的消息,不肖一日,便传遍江湖。现如今,连青铜门的主人都已经与落刀城言和,那么所谓的勾结之类的流言,便也不攻自破。 尉迟迥如此嫉恨皇甫骥,自然不会心甘情愿为了落刀城的安危而与皇甫骥言和。他如此轻松便随皇甫骥而去,心里一定有着某种打算。 皇甫骥了解尉迟迥的为人,他就算是亲眼目睹落刀城是无辜的,也不会出面澄清。就像尉离寻葬礼时那样,他只有用得到落刀城的力量,才会以礼相待。 皇甫骥知道,尉迟迥是一个信不过的伙伴,但只有把他留下来,才能为落刀城彻底洗刷谣言,他没得选。 不管尉迟迥想要得到什么,背地里使什么阴谋,他都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尉迟迥和姚雪重逢时的场景,和他本人想象中完全不同,他记忆里那个弱不禁风,喜欢流泪的女子,就这么冷漠的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像打量陌生人一般,平静的出乎所有人意料。 尉迟烱生气的时候,酝酿了很多话,他想指责姚雪的不忠,想把自己这段时间受的苦,统统讲给她听,让她知道她在落刀城快乐的时候,自己却如此不堪。 可当他看到姚雪站在自己面前时,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被背叛的感觉,消失无踪。 他记得二十年前,第一次花烛夜,鲜红的盖头挑起时,姚雪就是这个冷漠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张绝色容颜里的千年不化的冰霜。 皇甫骥看着沉默的两个人,抬手示意所有人离开,他想,离别的夫妻重逢时,总会有很多话要说。 风在呼啸,鸟在嘶鸣,黄昏的红晕点亮落刀城远处的楼榷,黑夜降临,这预示着将黎明快要到来。 皇甫骥终于能松了口气,这才腾出了点时间,处理别的事情。他想起云初,便想起十几年前的事情。 这么多事情一齐出现在他的脑海,令他头疼。他本想小憩片刻,房门却被敲开。 皇甫执来到皇甫骥房中,面色凝重。 皇甫骥皱眉道,“手伤成这样,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皇甫执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递给皇甫骥,道,“爹,您有没有见过这个。” 皇甫骥打开这张纸片,心里猛地一紧,面上不动声色道,“你这是何意?” 皇甫执道,“爹,这是神剑山庄的图腾,您见过是不是?我隐约有些印象,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 姚雪曾经送过皇甫骥一支长笛,笛子上有这块图腾的印记。他成亲以后,便将长笛收了起来。皇甫执很小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将长笛翻了出来,被他呵斥了一顿,后来便不曾碰过。 皇甫骥以为皇甫执想起了这件事,发现了自己和姚雪的关系,一时间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皇甫执追问道,“爹,当年神剑山庄的事,孩儿也略有耳闻,说是全庄除了姚夫人因嫁到漠北,得以幸存,其余人系数被杀,这件事是真是假?难道一个活口也没有?山庄中有没有失踪的孩童或者婴儿?” 皇甫骥好奇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皇甫执道,“我在云初和尉绯烟的身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图案。” 皇甫骥惊讶不已,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令人惊喜的愉悦。他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结义兄弟的遗子。 这个夜晚,皇甫骥告诉了皇甫执一些秘密,这段尘封的回忆里,有的关于情谊,有的关于背弃。 皇甫执带着云初的身世,来到监牢,却发现,监牢的守卫被点了穴道,晕倒在地上,而关押云初的牢笼,空空如也。 ...... 云初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尉迟迥的身后,他看准他的心脏,准备一刀刺下去。这件事情早就应该结束了,本不该耽搁那么久。他只要把刀插进他的胸膛,就可以带着覃柒离开,过自己从前不敢想象的生活。 关键时刻,又是尉绯烟打断了他的复仇。她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大喊“小心”,这句话,让尉迟迥避开了致命一击。 即便如此,尉迟迥仍旧在劫难逃,云初现在身体很好,就算是尉迟迥和尉绯烟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尉迟迥看着云初,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他的手微微颤抖,额头上沁出汗滴。这么多年来,能让他畏惧的对手已经不多了。 云初的刀像流星一样劈了过去,尉迟迥如今连招架都有些困难,更何况反击。他的内力和武功比云初高,但面对这么快的刀,他的功力似乎完全使不出来。 尉迟迥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白色的衣物上,沁出无数条细细长长的红色血纹。 尉绯烟没有拿剑,只好捡起两人打斗时摔碎的凳子上掉下来的木头做武器,加入战斗中来。 她挡着尉迟迥面前,承接云初的伤害。 云初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刀砍向尉绯烟时,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眼见他的刀已经来到尉绯烟的额前,侍卫们冲了进来。 皇甫执和皇甫骥从侍卫身后现身,皇甫执射出飞针,打开了云初的刀,道,“云初,快住手。” 云初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他对于杀人时三番五次被打断这件事,感觉到厌恶。他狠狠道,“我警告你们,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要杀了尉迟迥,就会离开,但你们要是阻止我,就别怪我刀剑无情。” 皇甫骥道,“你不能杀他。” 云初冷笑,“为什么不能?” 皇甫骥道,“因为你没有资格。” 云初嘴角微微颤动,那是他极度愤怒时才会有的表情。他压抑着情绪道,“尉迟迥联合各门派,追杀我的父母,将他们活活烧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说我没有资格杀他?” 皇甫骥道,“你的父亲叫云起扬?” 云初道,“是。” 皇甫骥摇了摇头,道,“我就知道,葛寒秋那个老贼果然阴险。” 云初皱眉望着他,眼神像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 皇甫骥道,“尉迟迥是杀了云起扬,也杀了葛寒依。可是,你仍旧没有资格杀尉迟迥。” 云初道,“为什么?” 皇甫骥道,“因为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恨,云起扬的仇,轮不到你来报,尉迟迥不欠你的,不仅如此,你还欠了他。” 云初震怒的握着刀,他几乎忍不住,想一刀劈了皇甫骥。 皇甫骥道,“你根本不是云起扬的儿子。” 云初第一次发出轻蔑的笑,脸上全是不屑。 皇甫骥将姚雪赠给自己的长笛拿了出来,把上面的图案亮在云初面前,道,“你的身上是不是也有这个图案,这是神剑山庄的图腾。” 云初脸上所有的表情倏然消失,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皇甫骥无奈摇头,他知道真相很残忍,但不得不说出来。 十七年前的神剑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庄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免。最离奇的是,到现在为止,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 皇甫骥和神剑山庄的少主姚宇是结义兄弟,他们的感情非常好,就连当年他和姚雪那段感情,也只有姚宇一个人支持。当他知道山庄出事之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可为时已晚,全庄上下,只剩尸首。 悲伤之余,皇甫骥发现,姚宇的两个孩子失踪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三岁,是男孩,一个刚刚满月,是女孩。若他们还活着,男孩已经二十,女孩刚好十七。 他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但有一丝希望,也不愿意放弃。这些年,他花了很多精力,希望能找到姚宇的孩子。 皇甫骥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身在何处,他想,他们可能被姚宇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也未可知。 皇甫骥不知道神剑山庄是谁所灭,也不知道那些凶手,知不知道,山庄里消失了两个孩子。为了让这两个孩子,在未知的地方好好活着,不被追杀,皇甫骥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连金罗阁中关于神剑山庄的所有卷宗里,也对这两个孩子只字未提。 而现在,皇甫骥终于知道,原来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云初,一个是尉绯烟。他没有想到,姚宇会将这么有辨识度的刺青,刺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让他们处于危险之中。也许,姚宇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会被人利用,所以留下一些痕迹,能让他们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 云初一步一步往后退,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他知道,皇甫骥没有说谎。他从小到大的刺青没有办法说谎,尉绯烟身上相同的刺青也没有办法说谎。 从他记事起,就在黑暗和痛苦中度过,仇恨是他的唯一,也是他的所有。而现在,他像失去了重心的浮木,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突然走了两步,指着皇甫骥怒吼道:“你说谎!”然后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第41章 离开 云初失魂落魄的走出落刀城,皇甫骥没有让人追上去。 他漫无目的走在荒凉无人的街道上,满面凄凉。初秋的风又湿又冷,不停的从他的脸上划过,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凉意。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却已目空一切,面前划过的,只剩下从记事起,所遭受过的痛苦和屈辱。 他的人生本不该那么悲哀。 他那么讨厌杀人,可杀的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他那么不喜欢夜晚,却无数次蛰伏在黑暗中等待敌人。他那么讨厌自己,却为了仇恨,卑微的活着。 云初看了看手中的刀,这个死亡的象征,曾经被他看做生命中重要一部分的东西,如今狰狞的可怕。 他的人生和这柄刀一样可笑。 他捂着肩膀上的刺青,指节咔咔作响。 从很久很久以前,义父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相信义父曾经告诉他的话,这个刺青是他不懂事时,被熏炉烫伤留下的疤痕。可尉绯烟身上有着一模一样的刺青,很明显,义父当真是骗了他。 现在,唯一的亲人成了骗子,而一直心心念念要杀的仇人,成了自己的姑父,还收养了自己的妹妹。 云初脚步沉重的走着,向着月亮的方向走着。义父曾经说过,只要是月亮还会升起来,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可那个家,已经不是他的家。 云初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见葛寒秋。 他有太多疑虑要问,太多话要说。 云初在一片葵花从中见到了葛寒秋,他正盘坐在一间凉亭里喝茶。 见到云初,葛寒秋眼神一亮,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初盯着葛寒秋的眼睛,眼神里闪着阴郁的光。 葛寒秋道,“尉迟迥死了吗?你的仇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云初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是。” 葛寒秋欣喜的站起身,仰天长笑,脸上全是兴奋的得意。他走到云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只要再杀了皇甫骥,灭了落刀城,斑翎教便能一统江湖。” 云初冷冷的看着葛寒秋,那些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问,“义父,我肩膀上的图案,您说是烫伤的,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葛寒秋收住笑意,道,“当然记得,你怎么这么问?” 云初道,“没什么,就是最近想起一些事情,又记不真切。” 葛寒秋道,“你的伤,就是练刀的时候不小心跌倒,烫伤的。义父知道,从小逼你练刀,让你受了很多苦。现在好了,你替你的父母报了仇,总算没有辜负他们的在天之灵。” 云初突然冷声道,“义父,难道在您心里,我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是你夺得江湖的工具。” 葛寒秋面色一沉,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云初道,“从我还没有记事起,您就把这把刀放到了我的手里。您不停的告诉我,我父母死时的惨状。我的整个人生,只剩下仇恨。从小,我就在练最难最苦的武功,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杀死别人。就连睡觉,梦里出现的,也只有死亡和杀戮。这没有什么,为了杀父之仇,做再多都是应该的。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云起扬的儿子,是不是?” 葛寒秋愣住了。这个他藏了十七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被云初知道。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他将云初抱回来,看到他身上的刺青时就知道。 葛寒依的孩子,三岁时夭折。葛寒秋为了训练出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杀手,便抱养了很多同龄的孩子,单独训练每一个人。他给所有的孩子,讲同一个故事,练同样的刀法。无疑,云初是所有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他的刀法出神入化,最关键的是,他够冷血,对无辜的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唯一的缺陷便是,云初身上的刺青。 葛寒秋知道,这刺青时神剑山庄的图腾。他找了很多医者,想除掉云初身上的痕迹,但不知道姚宇使了什么巫术,不论云初的那块皮肤怎么折腾,都会在伤口恢复之后,完好如初。 葛寒秋不想放弃这么优秀的杀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葛寒秋了解云初,他既然相信这刺青是疤痕,便不会去继续去查它的来龙去脉。只是他没有想到,揭穿真相的不是云初自己的好奇心,而是偷窥过云初的皇甫执。他没有盲目自信,假如云初没有遇到皇甫执,那么,这个秘密也许永远不会被揭开。 葛寒秋怒意升起,道,“是谁说的,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云初苦笑,“果然是真的,您直接问是谁说的,而不是责备我胡说八道。” 葛寒秋自知,这秘密已经守不住了,没有回答。 云初道,“您养育了我十七年,这恩情我会永远记得。” 云初转身离开,坚毅而又决绝。 覃柒在一家关了门的打铁铺前见到了云初,他呆呆的坐在石阶上,目光空洞,眼神无光。 覃柒疑惑的迎上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尉迟迥...死了?” 云初慢慢的将眼神移向覃柒,沉默无言。 他的眼神很奇怪,覃柒觉得被这双眼睛盯着,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覃柒看他的样子,便知道定是出了事情,心里十分着急,她关切道,“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初看到覃柒的脸,风起云涌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平静,他竟然有庆幸的感觉。他庆幸在自己可悲而又耻辱的人生中,有覃柒的出现,她就像无限蔓延的黑暗中,仅剩的一丝烛光。 在一起那么久,他仍旧不知道覃柒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以后回去哪里。但他知道的是,覃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唯一让自己思念的女孩。痛苦一浪一浪侵袭着云初,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是覃柒,让他的痛苦少了几分。 他都不知道,原来覃柒对他来说,可以那么重要。 云初伸出右手,将覃柒的脖颈捞了过来,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脸触碰了覃柒的额头,她的皮肤很凉,像地面上的石块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云初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哭泣,原来眼泪,是咸的。 泪水从云初的眼角,滑落到鼻尖,再从鼻尖,落到覃柒的额头,她又急又担心,道,“你怎么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有我在。” 云初无力道,“你知道吗?一切都是假的,连我的身份都是假的。” 两个人相拥而坐,云初第一次,将自己的难过和悲哀,讲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听。直到黎明的太阳升起来,街上渐渐人来人往,他们才起身离开。 覃柒很心疼云初的过往,她走在他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语音缓缓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云初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此时此刻,除了无言相伴,覃柒什么也做不了。 云初驾马而行,最终来到了神剑山庄的旧址。 这里除了废墟,什么也没有留下,连庄前最大的石柱上,也只剩下“神剑山”三个字,另外一个字落到了旁边的草地上,覆满野草。 云初千头万绪,不知该怎么办。 这里是他曾经的家,是他的父母和亲人的坟墓,可他站在这片废墟上,竟然什么也感受不到,内心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他之前的人生,因为仇恨,已经失去了太多,还差点伤了自己的妹妹。如今,他没有了仇人,没有了义父,一番狂烈的痛苦之后,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为云起扬夫妇的复仇之心,并没有转嫁到姚宇夫妇的身上。也许,是因为有个女孩告诉过他,他可以不用这样活着。那个女孩教会他,学会爱人,远比学会杀人重要。 覃柒的心揪了起来,她想,云初现在有了更大的仇恨,他或许余生都要在寻找仇人中度过。她看到他的未来,黯淡无光。 云初在废墟上走了一圈,沉默的看遍所有风景。 覃柒道,“你在想什么?” 云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覃柒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云初转身,扶住覃柒的肩膀,目光聚集在她的眼睛上。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平静,眸底像幽深的湖面,清澈无比。 他郑重道,“我说过,一切结束之后,就带你离开。” 覃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那,什么时候结束?” 云初道,“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这一切便已结束。” 覃柒不敢置信,惊喜的微张了张嘴,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愿意和我一起离开?那你” 她没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云初道,“你想说报仇是吗?”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站到这片土地上,我的心便平静下来。也许,是我的亲生父母在告诉我,放下仇恨,好好活着。” 云初再次移目看了看四周的风景,目光恳切的对覃柒道,“我认真的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覃柒将手放到云初手上,道,“你再问我一百次,答案也是一样的,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陪你去。” 云初将覃柒拦在怀里,阳光落在两人的肩上,在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已经被爱情冲昏头的覃柒,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承诺。 深海中,苍冥在水幕前清楚的看到覃柒的所作所为,他挥手打碎水幕,掌心紧握。 第42章 告别 云初和覃柒骑着同一匹马,离开了神剑山庄。 他们本来有两匹马,下马的时候没有栓起来。等他们返回原处,只剩下云初的马安静的趴着,而覃柒的那匹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夕阳熔化在远方,秋风吹过,两旁的枫叶卷起,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 云初温热的鼻息回旋在覃柒耳边,酥酥麻麻的感觉很舒服。 一种安逸幸福的感觉萦绕在覃柒心中,她想,若是用这一生一世来换一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她也心甘情愿。 覃柒知道云初或许走的并不安心,叹道,“你这一生都在讨公道,可这个乱世,哪有公道可言。” 云初低眸看着覃柒头上飘摇的蓝色发带,五味杂陈。他想,若不是覃柒,他也许没有那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他这一世,做了那么多错事之后,还能遇到她,是最大的幸运,上苍是仁慈的。 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放下仇恨,远离江湖的人。如果没有她,真相揭穿之后,他该何去何从? 而今,神剑山庄的仇他并不是放得下,而是拿不起。他杀了太多与自己无关的无辜之人,还有什么资格讨回公道。 覃柒侧首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啊?” 云初淡淡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覃柒点了点头。 云初道,“其实无所谓,反正,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覃柒安慰自己,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好。 云初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覃柒抬了抬眼眸,神情淡然道,“你要去见尉绯烟?” 云初微微点头,离去之前,他想去见一见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 覃柒点了点头,道,“好,正好要和皇甫执道别。” 她想到落刀城中还有伪装的沙妖,便想到,一定要提醒皇甫执当心。 身后,云初的眉头蹙的极深。 ...... 想要暗杀尉迟迥和皇甫骥的人不计其数,虽然落刀城背叛武林的传闻已经站不住脚,想生事端的人却比比皆是,余镇仍旧是一团乱,到处人心惶惶。 云初走在街道上,看着处处凌乱,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遥远,以后的武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落刀城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五成,云初离城门数十米,便被人拦住。 覃柒请侍卫通传,说要见皇甫执和尉绯烟,却被告知,皇甫执愿意见覃柒,尉绯烟却不愿见云初。 云初是魔教之人,魔教毁了青铜门。他对尉绯烟来说,是仇人,是一直心心念念要杀的人,现在突然变成了亲生哥哥,换做谁,也没有办法立刻接受。 云初执意站在门外,希望再见尉绯烟一眼,即便是一个字的交流都没有也无妨,能看看她的脸也是好的。只有得到她的原谅,他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覃柒被一个老翁引着,来到皇甫执面前。他负手而立,面前是偌大的水池。微风拂过,卷起层层涟漪。 覃柒注意到皇甫执的手,那多余的两根手指,已经消失。 皇甫执的背影与水光融为一色,英姿飒爽。 覃柒在开口之前,突然意识到,倘若她揭穿沙妖的身份,岂不是把自己也暴露了。 她正犹豫着,皇甫执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覃姑娘,你来见我,怎么什么话也不说?” 覃柒面色一闪,道,“我和云初就要离开了,萍水相逢便是缘,我们为你添了麻烦,一言不发的离开,实在于理不合呀。所以,特地前来道别。” 皇甫执面露失望之色,道,“如此,以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我还没有学会云初的刀法,实在可惜。” 覃柒皱眉思索,神色飘忽,皇甫执将脑袋凑了过来,盯着她的脸,道,“怎么了,覃姑娘,你有心事?” 覃柒回神,摇头道,“没事。只是...” 皇甫执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覃柒狠了狠心,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沙漠里时,我们遇到的那个绝顶高手?” 皇甫执想了想,道,“你是说,那个沙洞中遇到的高手?哈,果然是真的,我就知道不是做梦。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还骗我说是做梦?” 覃柒道,“她没有死。” 皇甫执惊了惊,道,“你见过她?...难道,你的意思是,漠北和余镇的杀人案,都是她做的?” 覃柒道,“没错,就是她。” 皇甫执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其实,我也这样怀疑过,虽然你瞒着我,但我一直坚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因这些尸体,和沙洞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可是,我明明已经杀了她。” 覃柒道,“你还记不记得,城主在八方桥附近找到姚夫人那夜,指认云初是凶手?” 皇甫执点了点头。 覃柒道,“你应该知道,云初不是凶手,那么,她为什么要撒谎?” 皇甫执明白了覃柒的意思,他一直很相信云初,因为漠北凶杀案发生时,他一直和云初在一起,根本没有见过他杀人。他知道那晚,云初一定是被冤枉的。 皇甫执当时以为,姚夫人是认出云初是魔教之人,顺水推舟陷害了一番。 皇甫执道,“难道,姚夫人是沙洞里的那个人?她难道是妖?世界上真的有妖?” 覃柒郑重道,“总而言之,一切小心。有什么事的话,就找那个猎龙人,他能帮得到你。” 皇甫执眸色闪了闪,道,“你,是什么人?” 覃柒浅浅一笑,道,“告辞了,有缘再见。” 皇甫执还没有从震惊中抽离,他一个人站在池边梳理自己的思路。 阳光消失,天色变得阴郁,云初仍旧一动不动的等在城外,玄青色的刀,玄青色的长服,青色的脸。 他放得下一整个神剑山庄,却放不下自己的妹妹。 云初将手里的黑石握得发热,犹豫许久,才把它交给为首的侍卫,道,“将这个,交给尉绯烟。” 这颗黑石,是云起扬的遗物。虽然从此以后,云初和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可这是云初从记事起,最重要的东西,除了这颗黑石,他没有其它可以留给尉绯烟的东西。 覃柒从城门中走出来,走到云初身边,她看到云初疲惫的神情便知,他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覃柒没有说话,因为她懂云初,对他来说,陪伴远比劝慰重要。 云初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好像要下雨了。” 覃柒讶然道,“嗯?对,要下雨了。” 云初道,“我们走吧。” 沙妖站在城楼上,看着覃柒的身影消失在远方。 她吹起口哨,唤来一只火烈鸟,将写好的信绑在它的脚上。 火烈鸟扑棱了两下翅膀,朝葛寒秋的方向飞去。 第43章 危机 尉绯烟听到自己的身世之后,也如云初一般,不愿相信。她质问尉迟迥,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不死心,又去问姚雪。已经是沙妖化身的姚雪自然无从知晓,除了点头,什么也答不出来。 尉绯烟对这件事难以接受,她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两夜。 这两天两夜里,除了皇甫执来为她送过饭,便是姚雪也未曾来探望过一次。 尉绯烟这才回忆起,从小的时候,便是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爹娘最关心的,永远是尉离寻。她这个女儿,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对青铜门而言,更是形同虚物。 她一直期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爱自己的父母,心疼自己的哥哥。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这样的期望,是多么的可笑。一个没有双腿的人,却拥有了奔跑的*。 她原来,也曾经有过那么幸福的家。只不过,不管是自己的家,还是养父母的家,都已经不在了。 当侍卫传言,云初要见她时,她很犹豫,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去见他。 他虽然毁了青铜门,但毕竟是她的亲生哥哥,尉绯烟不知该不该讨厌他。 当她收拾好了心情,准备好好同他谈一次时,已经为时已晚。尉绯烟刚走出门,便接到侍卫递过来的黑石和传话,她今生今世,或许再也无法与云初相见。 尉绯烟飞奔出去,落刀城外空无一人,连马蹄卷起的尘土都已然落定。 安静的天地间,只剩一只火红色的大鸟,盘旋在城门之上,哀鸣片刻,飞向远方。 ...... 秋风散尽,枫林尽染,天气渐渐寒冷,覃柒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变化,她只是看到,葱翠的山林,染了红色,世界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覃柒开始认真的感受这个世界,陆地和大海是完全不同的,这里有朝升夕落,四季变换,春夏秋冬,五湖四海。而海底,永远是死寂。 他们白天休息,夜晚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赶路。这样的生活,让他们彻底远离人群。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安静的彻底。 月落乌啼,赶了许久路的两人,栖息在一棵歪树下。 树旁便是万丈悬崖,崖上是奔腾的瀑布,响声震彻天地。瀑布激起成千上万的水花,远远看去,像升起的白雾,如梦似幻。 在这样巨大的噪杂声里,覃柒和云初仍旧清晰的分辨出正在靠近他们的脚步声。 云初将覃柒护在身后,然后拔出手中的刀,动作一气呵成,一瞬便完成。他将刀尖对准来人的方向,眉目深邃。 一群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朝着两人的方向越来越近,他们的五官渐渐清晰,云初这才认出,来者竟是葛寒秋。 以他对葛寒秋的了解,早就猜出,他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将斑翎教的事情放在一边,亲自前来找他。 云初眼神灼灼,蹙目看着葛寒秋。 葛寒秋半笑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义父,这才几日,便要与我兵戎相见。” 云初收起刀,道,“义父,我已经不再是斑翎教的人。” 葛寒秋对“义父”这个词异常敏感,他拿出最祥和的态度,道,“但你还是我的儿子。” 云初眼神有些闪躲,他虽然朝着葛寒秋的方向看去,却盯着他身后的一棵树。 云初道,“义父找我,何事?” 葛寒秋道,“没什么,小事。” 云初对葛寒秋的话表现出警惕。 葛寒秋道,“放心,我当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又怎么会为难你。” 云初半晌沉默,葛寒秋笑道,“你应该知道,想要离开斑翎教该怎么做吧?” 云初猛然抬眸,一瞬又恢复淡漠,道,“义父,您亲自前来,我想,不会只是要我一条胳膊一条腿吧?” 葛寒秋道,“既然你还唤我一声义父,我便视你如亲,又怎么会伤害你。” 云初道,“您要我做什么?” 葛寒秋道,“杀了皇甫骥,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情,我们就算两清。我便给你自由,权当你还我这十七年的养育之恩。” 云初愣怔道,“为什么非我不可?” 葛寒秋道,“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做到。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为了培养你,我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如今我的大业快要成功,你却要离开。” 云初并不想辩驳,只道,“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 葛寒秋怒意更深,嗔道,“你说什么?” 云初道,“我去过神剑山庄,在那里答应过爹娘,不会再杀人。” 葛寒秋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若是做了盟主,你便是少主,待我死后,整个武林都是你的,你可知?” 云初低头道,“对不起义父,我已经决定退出江湖了。” 葛寒秋眸中似乎喷出火来,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一字字道,“退出江湖?在你杀了那么多人以后,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他将目光移向覃柒,指着她道,“我真没有想到,一个满手血腥,绝情绝义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被你变成这样,你这个妖女,到底对他使了什么媚术。” 覃柒说不出爱能改变一切这种矫情的话,她除了关心,什么也没有给过。真正让云初走出仇恨的,是他血液里本就流动的善良,和对平凡生活的向往。 葛寒秋道,“看来,只有杀了她,你才能醒过来。” 葛寒秋早就想对覃柒处置而后快,他挥手让身后的教众缠住云初,自己则拔剑刺向覃柒。他想,只要覃柒死了,云初便会回头。 云初的刀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呼啸而来,他在人群中闪过后立定,片刻后,众人纷纷捂着腿脚倒地呻吟,无法站立。 覃柒只守不攻,仍旧占上风,葛寒秋的剑对她来说,太慢,丝毫没有杀伤力。 云初不能看着让他们两个人互相伤害,只得冲到两人之间,打散他们的招式。 葛寒秋停下手中的动作,怒道,“让开。” 云初求道,“义父,放过她。” 葛寒秋气道,“逆子。” 他举剑要攻击云初,一道剑光划过,反射到覃柒脸上。 覃柒的视力特别好,对光的敏感度也极为强烈,这本是好事,但当葛寒秋的剑将光反射到她的脸上时,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得不微微闭眸,降低痛感。 便是这一瞬的动作,被葛寒秋捕捉到。 葛寒秋的剑仍旧朝着云初而去,却在到达他身上之前,转移了方向,向覃柒刺去。 葛寒秋的剑,刺进了覃柒的胸腔。 第44章 落崖 云初站在覃柒右手边的位置,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见她的伤口。但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覃柒握着葛寒秋剑刃的手,鲜血淋漓,从她的后背探出的剑尖,完全被鲜血覆盖。鲜红色的液体聚集在末端,噼噼啪啪滴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相比于疼痛,覃柒感受最强烈的是疑惑,人类的剑,本不该伤到她。对于一个拥有稻草人真身的人来说,普通的刀剑,即便刺穿她的心脏,也断然不该感到疼痛,更不会流血。 覃柒的目光,从葛寒秋握着的刀柄,渐渐往下移动,她低头望着剑身隐没的位置,龙鳞擦着剑刃,裂开了一个缺口。 龙族是上古神兽,有天荫庇佑,若不使用特定的法术和法器,凡人即便伤其骨血,只要不损其灵元,也不会对它造成很大的伤害,相反,伤龙的人还会因此被反噬。 但于覃柒而言,龙鳞不是骨血,而是灵元,这微小的创伤,足以致命。 龙鳞裂开一个缺口后,倏然发出一道寒光,寒光似一阵疾风,将葛寒秋掀翻在地,他重重跌倒在地面上,口中呕出鲜血。 葛寒秋不可思议的看着覃柒,满目不惑。他知道覃柒是高手,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内力竟然高深到如此地步,不用出手便能将他震出数十米。 云初不曾有丝毫犹豫,朝覃柒飞奔而去,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将她揽入怀中。覃柒伤得快要死去,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心葛寒秋伤的重不重。 云初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身体近乎麻痹,口中除了覃柒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紧紧的握着覃柒的手,看着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覃柒的血流在云初的身上,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云初感觉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流逝,他害怕失去她。 覃柒的生命力靠龙鳞维持,它裂开后,她便感觉身体中的力量从裂缝中一点点散发出去。覃柒坐在地上,脸贴着云初的心脏,意识渐渐模糊。 云初用颤抖的嗓音喊着,“覃柒,覃柒,我......”他本就不爱说话,此时此刻,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除了抱着她,云初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当覃柒的心口贴着云初时,龙鳞滑落出来,接触到了他的胸膛。突然间,一抹盈盈白光从两人之间散发出来。 白光出现的同时,覃柒身上开始变得滚烫,更加的痛不欲生,她难耐的喊了出来,脸色铁青。云初忙放开她,光线入眼,他这才发现,发光的部位,是自己肩膀上的刺青。 云初隐隐感觉到,肩膀上的刺青正在发热,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有些无措。 云初来不及多想,葛寒秋的剑便寄了过来。 葛寒秋也被面前发生的事情惊到,但他眼见覃柒已近昏厥,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趁着云初注意力全在覃柒身上的时候,迅速站起身,仗剑而来。 云初心中虽然气愤,但葛寒秋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能伤他。云初用刀背挡住葛寒秋的剑,第一次抑制不住情绪的吼道,“义父,住手,不要逼我。” 葛寒秋从来没有见过云初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他的眸中,除了仇视,还有深深的痛苦,那种湮灭一切,生死相离的痛苦。 葛寒秋利用了云初那么多年,他虽然从来没有将他当作过儿子,但一直都很同情他。这种同情,和普通人看见路边的乞丐,还有流浪的猫狗没有区别。云初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可怜的狗。 只是这个狗,既忠心又伶俐,他不想失去而已。 当葛寒秋看见云初为了覃柒,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时,他便知道,云初再也不可能回到斑翎教,为自己的大业献力。 云初冷冷地站在葛寒秋面前,挡住覃柒。葛寒秋没有收住剑,两人厮杀在一起。云初的刀不似之前只守不攻,竟然有了一丝杀意。 覃柒自白光散发之后,浑身便似火烧一般,脖子上的龙鳞更是被灼伤,已经出现脱水状态,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很快便难以自持,魂魄将有可能散发出去,现出原形。 覃柒看着远处湍急的水潭,艰难的站起来,一步步挪了过去。此时此刻,只有水,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覃柒用了所有的力气,终于站到水潭边,水潭中的水,朝着悬崖边奔腾而去,落入万丈深渊。 覃柒刚朝水面迈出一只脚,全身气力便系数用尽。她最终力竭,向前倒去。 覃柒倒在冰冷的水里,水流又猛又急,她就像一片轻盈的树叶,随水流飘去,很快飘到崖边。 云初看到覃柒的时候,她已经倒了下去,他不愿再与葛寒秋纠缠,于是冒着重伤葛寒秋的风险,用了所有的功力,很快将葛寒秋打倒在地,然后不顾一切往水潭飞奔。 他此时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若是救回覃柒,他便用尽一生爱她敬她宠她念她,若是救不回,便随她而去。 是覃柒让他知道,生命的可贵,她让他珍视生命,想好好活着。但若没有了覃柒,生命便没有了意义。 云初到达水边,片刻也没有停顿,便急速扑倒在水中,水面上被他砸起巨大的水花,像绽放在空中最绚丽的烟花,片刻湮灭。 云初被冰凉的水包裹着,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为了赶走这些恐惧,云初用尽气力放空思维,让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样他便可以什么也不想,只朝着水中一抹翠衣而去。 覃柒的身体已经来到崖边,云初的指尖也已经碰到覃柒的衣角,她却在下一刻,随水流而下,坠入深渊。 云初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随着她,跳进深潭。 葛寒秋看着消失在水面中的两人,懊恼不已。 那日他遇到一只火烈鸟,鸟儿身上有张布条,布条上是姚雪同他所作的交易,她说,只要他杀了覃柒,拿到她身上的一颗珠子,她便会帮他杀了皇甫骥。 沙妖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妖灵存在的事情,但眼下,覃柒若是远走高飞,她便再也没有办法找回,这才不得已冒险,让葛寒秋帮自己拿到。 自从姚雪帮葛寒秋灭了青铜门,他便很相信她。 只是葛寒秋不明白,姚雪怎么会连自己的丈夫女儿也不在乎,只为了找到一颗珠子。 虽然好奇,但他的回信里并没有提及这个疑问,江湖之人做交易,最忌刨根问底。 然眼下,覃柒和云初双双跌入深渊,怕是已经尸骨无存,姚雪想要寻的那颗珠子,也无处可寻了。 葛寒秋无奈,他不能同姚雪实话相告,否则什么也得不到。于是思索再三,决定传信给姚雪,骗她道,“姚夫人所寻之物,老夫已经找到,若先兑现诺言刺杀皇甫,老夫定偿你所愿。” 拿到信的沙妖,万分激动。 为了隐藏身份,她已经太久没有吸过精气,身体也越来越差,为了保住这张皮,她必须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吸食孤苦无依之人,之后再把尸体藏起来。 这样担惊受怕而又烦碌的生活,让她厌恶。 可现在,她的妖灵已经找到,从这具恼人的躯体中解脱出来也指日可待。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和挫折之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妖灵,以后不必再受这般苦楚,怎叫她不激动。 她狠狠的将布条握于掌心,心中做好打算。得到妖灵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让妖灵吸食掉余镇所有人的精元。她在漠北被打断的事情,还要继续。 月黑风高之夜,秋风连绵,扶桑花败的季节,氤氲在空气中的花香,是孤寂。 姚雪袖中藏着匕首,敲开了皇甫骥的房门。片刻后,皇甫骥房中所有的丫鬟侍卫全被支走。 尉迟烱看着姚雪走进皇甫骥的房间,又看到房中只剩他们孤男寡女,顿时怒不可遏。 他看见这一切,并不是巧合,他一直在想办法刺杀皇甫骥,所以一直监视着他的房间。 皇甫骥看着一言不发的姚雪,淡淡道,“姚夫人,这个时间,你该陪在尉门主身边才是,却来找我,似乎有些于理不合。” 姚雪没有言语,她一直盯着皇甫骥的胸膛,心中不住的催促自己,“只要一刀,只要狠心刺下去,妖灵便能回到手里,快刺下去。” 只是,她的狠心,在见到皇甫骥的那一刻,渐渐瓦解。 姚雪的手,已经伸到了衣袖里,却怎么也不能将刀抽出来。她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这样做。一股强烈的恻隐之心涌上心头,让她怎么也下不去手。 皇甫骥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不管她怎么骗他,他都愿意相信她,维护她,这让她莫名感动。 在和皇甫骥在一起的时间里,她第一次感觉到被珍重。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也曾有一个这样的人,视她为珍为宝。 皇甫骥看到姚雪眼神有些闪烁,心中暗念,她一定出了事,才来找自己,顿时为自己稍显冷漠的态度懊恼。 他拂了拂袖,走上前,看着她的脸,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从姚雪的袖口中现了出来。 第45章 入V一更 沙妖的目光倏然阴冷,紧紧握着刀柄的手苍白无色。她犹豫着,同时又震惊于自己的犹豫。 她杀过的人,连数都数不清,何曾有过迟疑,但对皇甫骥,若不是因为要得到妖灵,她不会动一丝杀他的念头。许是感恩,许是同情。无论如何,皇甫骥是那个让她有了改变的人。 这种改变,让她厌弃自己。一种背叛了种族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很恶心。 皇甫骥不经意间瞥到那把匕首,沙妖心中莫名紧张,她怔了怔,鬼使神差的将匕首□□了皇甫骥的心脏。 皇甫骥的血喷到她的手上,热得发烫。沙妖惊惧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皇甫骥的脸,皱眉低语道,“我不是故意的。” 沙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痛恨人类。在她的潜意识里,人类都是坏的。当然,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的,于她而言,自己和人类一样可恨,她知道自己若是死去,一定会下地狱。 她不怕死,更不怕下地狱,对她而言,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是心里一个强烈的信念,那便是一定要将受损的妖灵修复,这很重要。至于为什么重要,目的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倘若没有了妖灵,她也许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这个信念,她什么都能付出,也从来不会后悔,可这一次,她动摇了,伤了皇甫骥后,她甚至感觉到了难过。 皇甫骥震惊的看着姚雪,满目悲凉。 他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二十年,每一天都有人要杀他,想他死的人,远比保护他的人多。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盼着他死的人里,竟然有姚雪。他最相信最爱的人,竟然亲手杀了他。 沙妖松开刀柄,将手缩了回来。她的手隐在长袖中,双拳紧握。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意识捅皇甫骥那一刀时,竟然会刺偏两分。 对于一个满手鲜血杀人无数的妖来说,绝不可能失手,唯一的解释便是,是她自己不忍心下手。 皇甫骥扶着桌子,撑住身体,尽量不让自己倒下。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自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结局,是他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他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三个字,凄楚悲凉,“为什么?” 难道,是为了尉迟烱? 姚雪道,“对不起。” 皇甫骥道,“你恨我?” 姚雪第一次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人类,她淡淡道,“我不恨你,你只是我达到目的的工具。” 皇甫骥僵住,动作瞬间定格,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姚雪的这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最恶毒的。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姚雪为什么要这么做? 尉迟烱站在门外,看见房里发生的一切,暗暗自喜。他想,姚雪一定是为了青铜门,才暗杀皇甫骥。原来过了二十年,姚雪不仅放下了曾经的感情,甚至心狠到愿意对皇甫骥下杀手。 尉迟烱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他已经兴奋到了极致。 皇甫骥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不会立刻死去。但若不得到及时救治,也会血液流尽而死。 生死关头,皇甫却骥还在考虑着,若是喊人进来,会害死姚雪。 皇甫骥看着姚雪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能理解,这些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这么冷漠。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姚雪明明要他死,他却不恨她。 皇甫骥抬起手,姚雪蓦然心慌,她退后了两步,将两人隔开数米。 沙妖转身逃出房间,她后悔了,她不想再杀皇甫骥。她相信有其它的办法得到妖灵,也许可以同葛寒秋用别的条件谈判,不一定非要皇甫骥死。 沙妖跑到长廊尽头,发出一声鸟鸣,唤来数只火烈鸟,坐在它们身上,飞身离去。 沙妖逃开房间之后,尉迟烱颇为失望,皇甫骥很明显没有被伤及要害,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以后再想杀他,便比登天还难。他不想错过,于是悄无声息闪从皇甫骥的背后闪进房间。 皇甫骥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房门,却看到身后出现一个人的影子,被房中的烛火倒映在地面上,他转身看见尉迟烱时,他的剑已经快要□□他的心脏。 皇甫骥闪身,剑刃擦着他的心脏而来,留下一道长长地伤痕。 皇甫骥的武功本就不比尉迟烱高,加上重伤在身又赤手空拳,更不是他的对手。 尉迟烱在被人发现之前,杀了皇甫骥。他对着皇甫骥的尸体道,“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太痴情,又太信任雪儿。” 皇甫骥死的时候,眼前出现的,是皇甫执从小到大的样子,他虽然没有说过,但在他心里,这一世最得意的,便是有他这个儿子。 皇甫执的手早已恢复,这些天又勤加练习,刀术有了不少的提升。他想找皇甫骥议事,将刀法比试的事情提上日程,于是前往皇甫骥的住处。 他走到皇甫骥的苑前,看到一众侍卫仆人候在远处,而不是守在房前,顿时有些恼怒。 覃柒提醒他姚雪是妖之后,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仍旧安排了很多侍卫在皇甫骥房前,保护他的安危。他知道这件事情说出来,不仅不会有人相信,还会打草惊蛇,于是没有把事情告诉任何人,便是皇甫骥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真实目的,只以为他是要防其他门派的暗杀。 皇甫执见这些侍卫没有在皇甫骥门前守着,又惊又气。他上前询问,侍卫请罪道,“属下同城主说过,少主不让我们离开,可是,可是......” 皇甫骥急道,“可是什么?” 侍卫道,“姚夫人单独拜见城主,城主便将我等支开了。” 得知姚雪单独留在了皇甫骥房中,皇甫执潜意识觉得大事不好,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他推门进入房间,皇甫骥倒在了血泊里。 ...... 云初随瀑布往下落,耳边的轰鸣如天崩地裂,身上的压迫感几乎击碎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没有害怕,而是平静的接受快要到来的死亡,能和覃柒一起死,对他来说,也不算很遗憾。 苍冥在两人坠入谷底之前赶到,他挥了挥手中的长笛,瀑布便如静止了一般,不再奔腾。 两人轻轻的落入水中,没有受到太大冲击。 苍冥化作一道白光,顷刻间来到覃柒身边,将她卷入水中。 苍冥将覃柒捞到怀里,皱眉轻斥,“总是不自量力。” 他抬手把覃柒的头扶正,将嘴唇凑到她唇边,隔着两指宽,向她吐出真气。 苍冥的龙气进入覃柒的体内,慢慢的与她的血液相融,她身上和龙鳞上的伤口慢慢愈合,最后消失不见。 覃柒感受到前方的气流让自己很舒服,于是迷迷糊糊主动靠近,她的唇离苍冥越来越近,就在两唇快要接触的前一刻,苍冥侧过脸去,断开了输送的真气。 他本想带覃柒离开,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无论如何,云初只有一世。倘若有一天,他死去,覃柒总是要回到深海的。 苍冥自己也想不通,一个不知所谓的小龙,怎么会让他屡次三番手下留情。 在他眼里,覃柒自私幼稚,不自量力,不安天命,愚蠢至极,而且还出尔反尔,贪恋人间,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优点。但就是一个这样的小龙,为了不连累他,竟然替他挡了一掌。 苍冥做了上万年的深海之主,一生都在想办法保护成千上万的子民,可只有覃柒保护过他。 感恩也好,同情也罢,他只想让覃柒过完这一世之后,安安心心回深海。 苍冥化作一条巨龙,飞离深潭。 云初在掉落深潭的过程中,感觉到身下出现一阵旋风,这道风托举着他的身体,让他下落的速度变得很慢。 云初最后轻柔的落入了水底,力道很小,几乎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他浮出水面,一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一边四下观望,但没有在水面上看到覃柒的身影,心中顿时慌乱。他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此时此刻感觉到的痛楚,比知道身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重新扎进冰冷的潭水中,寒冷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几乎麻痹了他的手脚。 云初疯狂的拍打着潭水,漫无目的的四下游荡,他一遍遍的从水中探出来,再钻进去,脑海里浮现的,只有覃柒的身影。 从初时的厌弃,到日后的朝夕相处,覃柒的一颦一笑,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云初从来不相信苍天,更不信命运,但此刻,他暗暗想,若是能让覃柒好好活下去,他宁愿拿自己的命来换。 许是他的意念足够强大,上苍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他终是在一根巨大的浮木旁,找到了覃柒。 云初惊喜不已,他奋力将覃柒抱回岸边,把她轻轻放在草地上。 覃柒的脸色蜡黄,嘴唇青白,像一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云初将手放在她的脉搏上,感觉到了轻微的心跳,他担心是自己过于期待而产生的幻觉,又将耳朵凑近她的鼻子,听了微弱的呼吸声,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云初轻轻唤了一声覃柒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很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来,他只杀过人,从来没有救过人,根本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云初想起覃柒的伤,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在覃柒的衣领上,面色绯红的扯开了她的衣服。 曾有很多女人对云初投怀送抱,有的是侠骨柔情的暗杀者,有的是风姿绰约的风尘女子,比覃柒美丽的比比皆是,他自认为是一个坐怀不乱的人,从来不会被迷惑。但当他的手滑到覃柒的脖颈时,没有了以往的镇定,他的指尖不经意滑到她的皮肤,白皙娇嫩的触感令他脸红心跳。 当覃柒的衣领掀开,本该有着严重伤口的位置露出来时,云初却再也没有了其它心绪,面上只剩下困惑不解。 覃柒的剑伤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道疤痕也没有留下。 云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吐了一口气,眸色一深,犹犹豫豫的拿起覃柒的右手查看,果不其然,亦是完好无损。 第46章 入V二更 天渐渐亮起来,鸟虫啼鸣传进覃柒的耳朵里,她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猛然睁开双眼。 覃柒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下,远处的山林萦绕着淡淡薄雾,似梦似幻。 初升的朝阳洒下万千金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初秋的露水浸湿了她的睫毛,她眨眨眼,一滴水从脸上划过,她拾手来擦,这才意识到,衣袖已经湿透。 覃柒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她受了重伤,掉进水里,之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但是,受了重伤,龙鳞已损,她为什么身体没有感觉到疼痛? 覃柒低头检查,发现自己的伤口竟然消失了,龙鳞上的残缺也愈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救了她,她一点映像也没有。 难道是云初? 想到云初,她才赶紧起身,四下观望。 覃柒最后的记忆里,云初正在和葛寒秋殊死搏斗,她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了。 覃柒在林间奔走,不停地呼喊云初的名字。她知道,云初若是平安,一定会下来找自己的。所以,云初一定会出现在林中 飞鸟听得到她呼声里的龙吟,被惊得四处飞窜。 密密麻麻的数目挡住了覃柒的视线,让她莫名烦躁,她飞身而起,站在一棵巨树的树冠上,遥遥远眺,遮天蔽日不见尽头的绿色绵延而去,远山起伏,一条长长的河流像金色的长龙,蜿蜒而去。 覃柒找了很久,仍旧没有看到云初的身影,她想,或许云初没有下来,被葛寒秋捉去了。虽然以云初的武功不太可能会输,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覃柒她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决意攀岩而上。 她刚从树冠上跳下来,便听到一阵轻靴踏地,枯木碎裂的声音传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覃柒的背后,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转身来看,身后之人果然是云初。 她开心的迎了上去,抱紧他的脖子,久久不愿放开。 许久,覃柒才放开云初,上下打量着他,道,“你没事吧?” 云初没有回答她,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不仅看不出重逢的喜悦,连任何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 覃柒干笑一声,低语道,“你在看什么?” 云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看看你的伤。” 覃柒忙用手捂住心口,道,“没事的,没有伤到要害。” 云初的眼睛看着她的右手,没有移开。覃柒自然明白过来,她暗暗将右手避在身后,用拇指划了两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为了让伤口更自然,覃柒施法让它变成泡过水的样子。 覃柒手足无措的站着,等待云初开口。她是个不善说谎的人,不知道该怎么瞒住云初。 云初靠近她,牵起她的手,拿出一块布帮她包扎,怕弄疼她,还细心的吹了吹。 覃柒看着云初绝色的脸,心跳加速。 云初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到处乱跑,万一遇到凶兽该怎么办?” 覃柒怔怔的看着云初。 云初道,“答应我,以后我们走失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覃柒轻笑点头。 云初帮覃柒包好手,握着她的肩膀查看,做出不解的语气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像没事一样。” 覃柒有些慌乱道,“没有伤到要害而已,还是很疼。” 云初皱眉道,“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覃柒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我拖累了你。” 云初将双手放在覃柒的肩膀上,微微蹙眉看着她。覃柒道,“怎么了?” 云初蓦然回过神,攒出一抹笑,声音也倏然变得温柔,他用拇指揉了揉覃柒的面颊,目光移开,道,“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覃柒将目光移向远处,扫视了一番道,“很美,美不胜收。” 云初道,“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覃柒开心道,“真的吗?” 云初道,“真的。” ...... 皇甫骥死了之后,姚雪便消失了。 皇甫执陷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他一心要帮皇甫骥报仇,派出很多人捉拿姚雪,又命人将尉迟烱和尉绯烟收押起来。 皇甫执本想将皇甫骥大葬,叔父皇甫骐却阻止了他。 皇甫骐苦口婆心劝道,“叔父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很心痛。我和你的父亲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就像一个人,我也不忍心让他就这样无声无息死掉。但是落刀城正处在风口浪尖,若是城主被暗杀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受到的,一定是灭顶之灾。” 皇甫执知道皇甫骐说得是事实,他不得不认清现实,泪流满面道,“我爹为了落刀城幸苦了一辈子,却连一个像样的葬礼也得不到,这让我怎么配做人子。” 皇甫骐劝慰道,“执儿,叔父知道你的难过,但若让你父亲自己选择,他也会这么做。你只有继承他的遗愿,重振落刀城,才是让他安息最好的方式。” 皇甫执跪在皇甫骥的尸体旁,郑重其事的道,“爹,您放心,我一定会抓到真凶,替您报仇。您安心去吧,我发誓,一定让落刀城渡过难关。” 尉迟烱并不只想毁了落刀城,他有着长远的计划,想将落刀城的力量据为己有,所以并不打算将皇甫骥死了的消息传出去,而是希望能让皇甫执把查案的注意力转移,于是在被抓之前,便买通了一些人做假证。 皇甫执亲自审问尉迟烱和尉绯烟,想得到姚雪的下落。尉迟烱却执意咬定,是云初杀了皇甫骥,绑走了姚雪,还说他这样做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让青铜门散落的势力和落刀城互相残杀。 皇甫执自然不相信他的话,但又同时疑惑于,两人为什么没有在姚雪被缉拿之后逃走,而是留下来自投罗网。 落刀城贴出告示,说是姚雪被人掳走,悬赏提供线索的人。 正当他无计可施时,侍卫找到一对倒夜香的夫妻,说是在皇甫骥遇害的那一晚,看到一个拿着玄青刀的人,带着一个中年女子从落刀城的方向离开。 这对夫妇描述这两人的外貌,与云初和姚雪的并无二致。皇甫执因为父亲的事情,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开始怀疑云初,并对追杀姚雪的人下达命令,见到云初的话一并捉拿。 姚雪是坐着火烈鸟离开落刀城的,没有一个人看到她离去的时间和方向。她离开落刀城之后,立刻去找了葛寒秋。 她在约定的位置等了葛寒秋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中午,他才悠悠然赶了过来。 葛寒秋看着姚雪空手而来,道,“你没有杀皇甫骥?” 沙妖漠然道,“皇甫骥已经死了,只不过拿着他的头,我怕是城门也靠近不了。” 葛寒秋笑道,“可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沙妖道,“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我要的东西给我。” 葛寒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江湖之中,还有如此天真之人,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便同人做交易,他顿时对她有些同情。 葛寒秋命人抬出无数珠宝,道,“姚夫人,这些珠宝价值连城,随便你挑,全拿去也无所谓,应该抵得了你要的那颗珠子。” 沙妖顿时勃然大怒,道,“你根本就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对不对?” 葛寒秋语气颇为遗憾,叹道,“东西我是差点到手了,只不过覃柒掉进了长生崖,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派了人下去找,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沙妖震怒,眼神几乎喷出火来,她声音冷到极致,道,“你敢骗我。”她现在很后悔,怎么能相信一个陌生的人类,而去伤害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葛寒秋道,“你到底要什么?我给你的这些补偿难道不够?” 沙妖怒目看着葛寒秋,眼睛完全变成了黑色,似乎有黑烟萦绕在她的眼前。 葛寒秋看到她的眸色,顿时心生畏惧。他明明记得,姚雪虽然是神剑山庄的大小姐,但却是没有一点武功的,怎么会做出这么邪门的事情? 葛寒秋带来的教徒亦是有些胆颤,但仍旧扑了上去。 沙妖掐住为首一个人的脖子,将嘴凑了过去,吸尽了他的精气。 其实这些人一起上的话,沙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看到已经有一个人被吸成了干尸,顿时吓得双腿发颤,不敢迎敌。 葛寒秋面漏恐色,道,“你是漠北的那个杀手?” 沙妖将凶恶的目光移向葛寒秋,他身下的马顿时受了惊吓,发出一阵阵嘶鸣。葛寒秋自知惹了大事,不敢再造次,忙打马离开。 沙妖提步欲追,被三个发抖的教徒挡在面前,她凶狠的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哆嗦着连剑也拿不住,扔下武器逃走。 沙妖再想追去,葛寒秋已经逃远,沙妖妖术微弱,没办法御风而追,白天又没有办法召唤火烈鸟,只得怒喊,“葛寒秋,我一定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沙妖不知皇甫骥真的死去,但也不敢再回落刀城,她那样伤了皇甫骥,她想,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沙妖记得葛寒秋说,覃柒掉下了长生崖。她知道覃柒是妖,掉下去一定没事。 如今长生崖是沙妖唯一知道的线索,她只好只身赶往,并暗暗起誓,找回妖灵,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葛寒秋。 第47章 入V三更 云初用了半天时间,打造了一间简陋的茅草房。 覃柒因为身上和手上的假伤,被云初命令只能在一旁休息,不能帮忙。她很开心的在一旁同云初聊天,一边掰着手指,一边不停地说,“从今以后,我要学很多事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有打猎捕鱼,还有啊,要种庄稼。不过我没见过种庄稼,这个要慢慢来。还有什么?云初你说,还有什么?” 云初轻笑出声,道,“什么都是你来做,我做什么?” 覃柒想了想,道,“你,你就负责伺候我好了。” 云初面色宠溺道,“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覃柒扑哧笑出声来,云初也嘴角含笑,两个开心的笑作一团。 笑罢,云初停下手中的事,拉起覃柒的手,郑重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覃柒因为他严肃的神情莫名紧张起来,点头道,“什么事?” 云初欲开口,又停下。 覃柒催促道,“怎么了?” 云初道,“没什麽,就是想问你饿不饿。” 覃柒半信半疑道,“不饿。” 云初继续拾起工具,忙碌起来,覃柒犹犹豫豫开口道,“云初,你不想问我是谁?” 云初边忙边道,“不想,不管你是什么人,身份总不可能比我还糟糕。” 覃柒道,“可是......” 云初停下手里的动作,打断道,“你总不能是妖吧?” 覃柒怔了怔,忙道,“那怎么可能。只是,你就不怕拐跑了谁家的女儿或者媳妇,为自己带来灾祸吗?” 云初突然移目看着覃柒,严肃道,“难道你?” 覃柒紧张道,“我怎么了?” 云初道,“你难道嫁过人?” 覃柒松了一口气,嗔道,“胡说什么?”和云初这样严肃的人打趣,确实很无趣。 覃柒看着云初正在忙碌的背影,突然道,“你愿不愿意娶我?” 云初僵住,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覃柒道,“我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云初有些紧张,道,“你愿意嫁给我?” 覃柒突然有些害羞,眼睛转了转,道,“当然不是现在了,怎么也该把这小房子改成大房子,我再嫁给你吧。” 云初笑了笑,道,“对,盖了大房子才有资格娶你。” 夜色浓重,覃柒和云初并排坐在房前,看着天上的星星。 云初将外袍脱下来,盖在覃柒身上,道,“别着凉了,你身上又有伤,回去歇着吧。” 覃柒道,“还是再坐一会吧。” 云初感受着天地间的纯净,心里平静如水,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有这一天,远离了江湖的喧嚣,归隐于山林。 相比于武林中的快意恩仇,他还是喜欢这样平凡普通的生活。一山一水一世界,一生一世一双人。 覃柒则忧愁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突然恢复,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想起来苍冥,便忆起自己与他做过的承诺。她怀疑十有*是苍冥救了自己,因为这个世界上,能帮到她的,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可他既然已经找到她,为什么不把她带走,而是将她留在人间。覃柒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吹着冷风,突然听到不远处的丛林中,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这样的野外,禽鸟猛兽自然时常出没,覃柒以为是猛虎或者野狼,忙站起身要去赶,却在下一秒被云初拉到身后,轻声道,“我去看看,保护好自己。” 云初拿起放在身边的刀,轻声慢步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 发黄的灌木丛被什么东西拨开,颤动的叶片离云初越来越近,他握紧刀柄,对准来者的放向。 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人从林中钻了出来,云初刚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下一刻随即收手,他心中惊讶,语气却十分淡然道,“怎么是你?” 顾颜夕扶着自己的腿,脸色苍白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覃柒看到来人的样子后,忙跑了过来,扶住顾颜夕,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顾颜夕道,“采药的时候摔伤了,没事的。” 覃柒将顾颜夕扶进房间里坐下,顾颜夕四处打量着空无一物,只有两张床的房间,道,“你们就住在这里?” 覃柒帮她卷起衣裙,露出伤口,道,“我们是今天刚到。” 顾颜夕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隐居?” 覃柒点了点头。 顾颜夕不解道,“云初在落刀城的事情解决了?” 覃柒笑了笑,道,“我们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 顾颜夕道,“那你们准备在这里永远住下去?” 覃柒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唉,别说我们了,说说你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初将刚打的水拿进来,递给覃柒,然后瞥了顾颜夕一眼,又转身离开。 顾颜夕看着云初离开的背影,道,“我本来住在边城,那里已经被毁了,再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就在这里的小镇上摆了个摊子,帮人看病。今天来林中采药,不小心迷路了,又受了伤,所以一直打转。还好遇到了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覃柒将浸好的湿布举到顾颜夕腿前,道,“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其实你不用谢我们的,你救过云初,我们本来就欠你一条命。” 顾颜夕道,“当时走的急,一直不知道,你和云初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覃柒嘴角含笑,轻描淡写道,“就是普通的关系喽。” 顾颜夕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她从覃柒手中拿过湿布,道,“我自己处理伤口吧,别忘了,我可是大夫。” 覃柒点头,将东西递给顾颜夕。 覃柒来到房外,云初正坐在木桩上发呆,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在想什么?” 云初摇了摇头,覃柒道,“你是在想,连累顾颜夕没了家,还千里迢迢随你来到江南,心里愧疚,是吗?” 云初意外的看着覃柒。 覃柒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越来越不像一个杀手,这样真的很好。” 第48章 追踪 猎龙人已经知道覃柒的身份,他不理解,为什么她只剩下魂魄,却可以长存于世。 覃柒身上的龙气几乎微不可闻,这便证明她没有灵元在身,但却能保持魂魄不散,着实惊人。 疑惑归疑惑,猎龙人并不准备因此而放过覃柒。他从拜入师门起,便发誓,灭尽天下妖龙。覃柒没有了真身,他便决定让她灰飞烟灭。 猎龙人拿着识龙气的法宝,到处搜查覃柒的下落。 他的法器起初还闪着非常微弱的光,但出了余镇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反应,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天。他猜测覃柒十有□□已经回了深海,于是一个人烦躁的坐在树上喝闷酒。 正当猎龙人半壶酒水下肚,头脑开始发昏时,他腰间的法器突然发出一阵忽明忽灭的光,他兴奋的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然后轻柔的摸着法器道,“好宝贝,咱们走。”说完狠狠亲了亲法器。 猎龙人伸出两指,指了指背后的剑,道了声,“起”,长剑便拔鞘而出,来到他面前,他抓起剑柄,飞身下树。 猎龙人马不停蹄朝着法器提示的方向而去,生怕错过这一次,又要耽误许久。 他来到法器指示的地点,还未看见人影,便听到悉悉簌簌的声音。猎龙人恐惊到覃柒,于是藏身于一颗巨树上,伸着脖子向下看。 虽然他确实看到了人,却并没有看到覃柒的身影。入眼的只有几个陌生男子,他们正聚在河边歇息,一边烤肉一边喝酒。 那微弱的龙气,便是从这些人中散发出来。 猎龙人觉得奇怪,不敢轻举妄动,他暗想,许是覃柒使得障眼法,引开他的追踪。也有可能是她设的圈套,等着他跳进去。 猎龙人一直蹲在树上,从中午蹲到了晚上,腿几乎麻痹,也未曾离开。 他一直观察这些人,并未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常。他们不是吃喝,就是围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商量事情。 猎龙人听他们的话听的并不真切,只依稀听到“杀人”“吸血”“邪功”之类的字眼,好像要密谋杀人的样子。 猎龙人并不关心他们密谋的事情,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猎龙。 一行人正说话间,三个人押着一个男子从远处推推搡搡而来。这男子看起来刚成年,还不满二十岁,但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平静,一副成熟自若,视死如归的模样。 三个人押着他来到为首的黑袍中年面前,将他按在地上跪倒,然后作揖道,“教主,这小子是落刀城的人,从他出城属下就一直跟着。” 葛寒秋低头看着男子,眼神像蔑视地上的一粒尘埃,语音低低道,“这些天,落刀城甚为平静,不知道皇甫骥近来可好吗?”葛寒秋没有听到一点关于皇甫骥已逝的消息,他不敢相信姚雪的话,必须问清楚真相,才能决定要不要进攻落刀城。 男孩阴冷着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葛寒秋刚从姚雪那里慌不择路逃跑,在下属面前出尽了洋相,正不知何处发泄怒火,见男子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自然更是怒不可遏,他心中大怒,面上却含着一丝笑道,“你只要回答这一个问题,便能全身而退,我想,你不会蠢到不知道怎样做吧?” 少年咬牙道,“哼,要杀便杀。” 葛寒秋拔剑对着少年,道,“果然是皇甫骥□□出来的,都心甘情愿为他送命,既然这样,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修仙练道之人本就慈悲为怀,猎龙人眼见少年快要被害,不得不从树上飞身下来,喊道,“住手。” 葛寒秋抬眸来看,一个浑身破烂,疯疯癫癫的男子出现在面前。 猎龙人道,“葛大教主,还请手下留情才是。”他躲在树上一下午,为首之人的身份早就一清二楚” 众人看着这乞丐模样的人,惊愕不已,还从来没有人敢从斑翎教的手里讨人。众人反应许久,蓦然被他逗笑,边笑边道,“呦,这世道还真清白,连乞丐都不去大街上乞讨,跑来这里伸张正义了。” 少年不忍猎龙人为自己丧命,忙道,“这位师父,莫为了我无辜受累,快些走吧。” 猎龙人看着葛寒秋道,“放了这小子吧,你要问什么,我帮你问。” 葛寒秋冷漠的看着猎龙人,一言不发。 猎龙人走到少年面前,抱着胳膊,故意冷声问,“小子,人家问你问题,你答了就是,别浪费大家时间。” 少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一时无语。 猎龙人恍然大悟道,“你们这样绑着他,他肯定紧张啊,一紧张什么都记不清,先松开。” 葛寒秋举剑,放在猎龙人的脖子上,想阻止他往前走。 长剑来到猎龙人面前,他脸色突然大变,两指捏住剑刃看了看,道,“你见过龙?难怪在这里发现龙气。” 葛寒秋一连被两个人轻视,自然不悦,他想抽回剑,杀了猎龙人,却在用力两下之后发现,根本就抽不回来。 葛寒秋这才知道,对面是真正的高手,甚至在江湖上很难找到对手的高手。 猎龙人突然严肃道,“你近来是否见过龙,又是否和它交过手?” 葛寒秋没有回答,直接寄出一掌,猎龙人伸掌接住,两人皆退出数米。 猎龙人虽也被击退,但没有受到一丝伤,葛寒秋却被震的整条胳膊麻痹。 他怒道,“还不上。” 属下蜂拥而上,扑了上去。 猎龙人情急之下,以猎龙的口诀,将众人全部定住。 葛寒秋蹙眉,哑然无言。 猎龙人道,“你是不是遇到了龙?我告诉你,龙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离它越远越好。” 葛寒秋收起剑,冷冷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猎龙人道,“你的剑刃上有着微弱龙气,很明显这两日来同龙有过交手,难道你不知道?” 葛寒秋第一反应觉得,面前之人是个疯子,却在瞥到被定在一旁的教众之后,仔细斟酌了一番他的话,斟酌之后觉得,他果然是疯子。 葛寒秋自知不是猎龙人的对手,狠狠道,“什么龙不龙的,我不知道,这小子就送给你了。” 猎龙人见他不像在说谎,追问道,“你是不是认识覃柒?” 葛寒秋收起剑,冷冷道,“死了,我杀的。” 猎龙人惊了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葛寒秋,半晌无言。他反应过来后,放开了葛寒秋的属下,继续道,“你在哪里杀了她?” 葛寒秋并没有回答,而是提步离开。 猎龙人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满目疑惑。 被救下的少年试探道,“老先生,您一直在说龙,请问您是猎龙人吗?” 猎龙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少年,一副有话就说的样子。 少年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先生,您一定要帮帮我家少主。” 猎龙人道,“你家少主?” 少年连连点头,“我家少主派了些人出来寻你,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却被我在这里遇到了。” 猎龙人道,“你家少主是谁?” 少年道,“落刀城的少主啊。” ...... 风拂面,晨曦暖阳,清晨的露珠,从河边低矮草丛的叶片上滑落,沾湿了覃柒的裙角,浸透了她的鞋子。 天还未亮时,云初便起床去林中找食物。准确来说,他根本就一夜未眠。房中的两张算不上床的床,分别让覃柒和顾颜夕占用,云初只坐在门前的大树下,小憩了一夜。 顾颜夕的腿受了伤,覃柒只好早早起床,来到河边为她打水洗漱。 覃柒的脚力比常人好,在崎岖山路上也能健步如飞,她很快拎着水桶回到住处,却没有看到顾颜夕的身影。 覃柒觉得疑惑,顾颜夕的腿脚不便,应该不会不辞而别。她担心她遇到了危险,这样的深山里,遇到野兽的可能性很大。 覃柒越想越担心,忙放下手中的水桶出去寻找顾颜夕。 覃柒轻步缓移的在林间穿梭,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生怕错过一丝声响。 她只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在一个石潭边看到了顾颜夕的身影。 覃柒刚要开口喊她,却见顾颜夕从怀中掏出火折,轻轻吹出火苗。覃柒这才注意到,顾颜夕面前摆放了一堆香灰状的东西。 顾颜夕蹲下身子,将火折放在香灰状的东西之上,这堆东西迅速点燃,一缕红色的烟从火星中钻出来,扶摇而上,从遮天蔽日的树冠上冒出来。 香灰片刻便被燃尽,在地上留下了一团黑色的东西,饶是覃柒眼力好,一眼便看清了地上的图案。 覃柒轻喊了一声,“顾姑娘。” 顾颜夕淡然的抬起完好的那只脚,用脚底抹去了地上的东西,只留下模糊印迹,然后轻笑着回头,道,“覃柒姑娘,你怎么来了?” 覃柒面色平静的走上前,搀住顾颜夕道,“我来找你啊,你的脚上有伤,不好好歇着,来这里做什么?” 顾颜夕眼中露出淡淡的悲伤表情,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是我父母的忌日,所以来这里悼念。放烟是我们那里祭奠死者的习俗,每年我都会放出一缕烟,让它将我的心意带给天上的父母。” 覃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原来如此,节哀。” 顾颜夕点了点头,道,“谢谢覃姑娘。” 覃柒道,“露重,我们先回去吧。” 顾颜夕点头,被覃柒搀扶着,一瘸一拐离开石潭。 覃柒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堆香灰,皱眉深思。 第49章 疑惑 覃柒将顾颜夕带回住处的时候,云初刚好从外面回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已经断了气的野鸡,怀里抱着一张巨大的树叶,树叶里包着一些野果。 覃柒的注意力都在云初手中的食物之上,顾颜夕的注意力则全在云初的脸上。她冲云初微笑着点了点头,云初讶异了一瞬,垂了垂眼眸,以示回应。 覃柒将顾颜夕送回房间,道,“我帮你拿水进来。” 顾颜夕坐回床边,冲覃柒道了声谢。 覃柒忙完,才来到云初身边。 她望着正在处理野鸡的云初,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云初道,“你把火生起来吧。” 火对她来说,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万一起风,火苗舔到她的身上,很有可能真身不保。 为了表现的不会太过怪异,覃柒只好硬着头皮,将柴堆搭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火点起来。 覃柒点好火,赶紧退了几步,在云初搭的木桌旁坐了下来。 看着缕缕青烟扶摇而上,覃柒想起石潭边发生的事情。她从第一次见到顾颜夕,便觉得她有些奇怪,但她只当是自己嫉妒心重产生的错觉,劝慰自己不要多想。适才发生的事情,却更加加重了她的怀疑。 覃柒在火堆中捡起一根长棍,将其吹灭,在桌上随手勾勒几笔,把顾颜夕抹掉的图案重现在面前,除了大小有所差距,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她细细观看这图形,确认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覃柒仔细想着这么久以来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奇怪。 首先,顾颜夕明明是被葛寒秋逼迫照顾云初,才来的江南,却没有一丝痛恨云初的意思。其次,顾颜夕明明是大夫,在林中与她们重逢的时候,受伤的腿连简单的处理都没有做。再者,顾颜夕说点火是为了祭奠父母,为什么一定要跑到林中,而不是在房前,毕竟很少有人愿意拖着病腿,却选择走最多的路。 种种迹象表明,顾颜夕不像表面上那么人畜无害,最起码隐瞒了一些事情。 覃柒越想越觉得可疑,但又不敢确定,毕竟顾颜夕是云初的救命恩人。 一阵清香将覃柒的思绪拽回到了现实,云初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鸡汤走了过来,放到她的面前。 覃柒本以为云初会把野鸡放到火上随便烤烤,没想到会做出这么色香味俱全的鸡汤来,她又惊又喜,道,“你会做饭?” 云初面含微笑道,“你尝尝。” 覃柒拿起汤勺,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云初忙道,“好吃吗?” 覃柒点头道,“很好吃。”说完继续喝了几口。 云初笑意渐浓,道,“小心烫。” 他的眼神瞥到桌面上的图案,好奇道,“这是什么?” 覃柒放下汤勺,看了看身后的房间,确定顾颜夕还在房中,然后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个?” 云初端详片刻,摇了摇头。 覃柒有些失望。 云初道,“怎么了?” 覃柒犹豫许久,开口道,“你和顾颜夕在一起那么久,有没有觉得她哪里奇怪?” 云初蹙眉道,“什么意思?” 覃柒不知该怎么说,许久不曾开口。 云初似乎很执着于覃柒的答案,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覃柒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事情很奇怪。” 云初眸色深邃的看着覃柒,不明所以。 覃柒叹气道,“你有没有听顾姑娘说过,今天是她父母的忌日?” 云初道,“这个和你画的图案有什么关系?” 覃柒摇了摇头,道,“没事,吃饭吧,我待会送些吃的给顾姑娘。” ...... 沙妖来到长生崖,站在瀑布旁,看着深不可见的谷底,眉心紧皱。 她移目望去,没有看到去谷底的路。 沙妖望着万丈深渊,暗想,从站着的位置跳下去,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她妖灵在身时,这么高的悬崖,跳下去也心有余悸,更何况现在只剩下微薄的法力,掉下去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好在她可以召唤火烈鸟,驮她下去。 为了尽早找到覃柒的尸体,拿回妖灵,沙妖不得不再次请求同类姐妹们的帮助。 火烈鸟已被沙妖控制住了思维,它们除了服从,没有其它的想法。 沙妖顺利来到了谷底。 她在深潭便找了许久,没有看到覃柒和云初的尸体,大失所望。 因为这只能说明,覃柒还活着,而她活着,她抢回妖灵的可能性就很小。 沙妖现在很后悔,她这一生都没有那么后悔过。 当时在漠北,她不该抓住覃柒和皇甫执的。她失策就失策在,没有想到一个凡人的飞刀快到如此地步。败在凡人的手里,是她这一世最大的耻辱。 在深潭边转了两圈,没有找到一丝线索,沙妖有些急躁。 她的目光突然聚集在身旁的茂密丛林中,暗想,或许覃柒和云初躲到了丛林里。 沙妖虽然有一丝顾虑,还是只身闯进了丛林。 ...... 顾颜夕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便能下地走动,腿不仅不再疼痛,还健步如飞。 覃柒这才见识到什么叫做神医,怪不得她能从死神手里将云初抢回来。 顾颜夕同两人道别,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同覃柒道,“对不起了,打搅你们许久。” 覃柒道,“哪里,我们本来就欠了你一个救命之恩。” 顾颜夕看着云初,他完全没有看她一眼,而是皱眉盯着远处。 云初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们离别的话上,而是注意着周围的异常。 天色大亮,本该喧嚣的世界,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死寂,似乎世界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已经消失,除了静还是静。 突然,一阵怪异的声音响起,群鸟被惊得四处逃窜,同时发出骇人的嘶鸣声。 三人移目望去,云初拔刀护在覃柒和顾颜夕面前,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很快,声音消失了,世界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第50章 受伤 看着云初小心翼翼的神情,顾颜夕有些畏惧,她声音颤抖道,“怎么了?” 覃柒也发觉到周围的异常,她对着顾颜夕比出“嘘”的手势,然后扫视四周。 仔细倾听,空气中除了树叶林海涌动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 突然,覃柒听到空气中传来一丝人耳听不到的“呼呼”声,忙对云初道,“小心。” 与此同时,刚好看到武器飞来的云初,举起刀挡在面前。只听叮当一声,一根银针从刀背上滑落到地面。他的动作之快,犹如电光火石,即便身为龙族的覃柒,也为之惊叹。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覃柒见此情形,赶忙提步挡在云初前面,防止再有银针暗算。对她来说,人类的武器,若是不伤到龙鳞,就算砍掉她的头,也死不了,所以她拿自己当挡箭牌,是经过考虑的切实可行的办法。 覃柒的举动让云初有些不悦,他一言不发的将覃柒拉到身后,面色因为担心有些涨红。 覃柒被云初突然而又粗暴的举动惊了一惊,云初从前从来没有在危险面前如此担忧她,这让她有些吃惊,同时又有些难过。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瞒着云初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个秘密,让她和云初永远有着隔阂。她每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在云初眼中都是意气用事,他只当她是个孩子,却不知,他比她整整小了五百岁。 又是一阵流星雨般的银针飞射出来,被云初的刀全部挡住。他看得清自己拔刀的过程,自然看得清飞窜的银针,这些银针几乎赶不及他手的动作,能完全挡住,实非难事。 一阵悉簌声传来,覃柒和云初忙移目望去,一群樵夫模样的男子拿着武器从林中闯出,将三个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男子手持两柄短斧,满脸横肉,看起来凶神恶煞。他脸上两道紫黑色的疤痕,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男子长相本就不算娇好,还挂着一张刻意微笑的面容,整个人看起来不仅丑陋,而且猥琐。 云初站在覃柒和顾颜夕的前面,本有些瘦弱的身材显得高大了许多,他的衣摆随风而动,发丝飞扬。覃柒看着云初的背影,脑海中出现了一句话,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云初看着拿短斧的彪形大汉,眉目紧皱。 他一眼便认出,这男子名叫帝甲,是除了他以外,斑翎教最厉害的杀手。 帝甲对云初道,“少公子,请您把覃柒交出来,我们便不会为难您,否则...教主交代过,倘若您死了,就把尸体带回去,若是还活着,又不愿意配合,就把您杀了,再把尸体带回去。您一定比任何人都知道教主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断然不会更改,若您真的想无牵无挂的离开斑翎教,就帮教主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吧。” 覃柒听来人的话,才知他们是斑翎教的人。她想起葛寒秋那一剑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心里有些气愤。 覃柒脸上现在的表情,和云初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她所疑惑的是,这些人怎么会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不被察觉,而他则疑惑他们来的目的。 云初自然不知道,覃柒同他一样不知道有人在此埋伏,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倘若她是普通人,没有发现这群人还可以说得过去,但以她的听觉,若这些人是误打误撞找到这里,期间发出的声音,她早该听到。而这些人已经躲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都没有意识被监视。由此可见,这些人显然是有计划的接近,避免发出一丝声响。 她一瞬间觉得,这些人是顾颜夕召来的。那缕莫名其妙的烟,那块被擦得模糊的图案,让她不得不怀疑她。 云初的脸色冷到冰点,这是一个高手该有的姿态。他不知道为什么葛寒秋这么痛恨覃柒,即便她掉到悬崖下,很有可能粉身碎骨,仍旧派人来寻尸体。他更没有想到,一直口口声声说视自己如亲生骨肉的义父,会在决裂之后,三番五次对自己痛下杀手。 他觉得自己一直顾念养育之恩很是可笑,一个骗了自己十七年,将自己培养成杀人机器的人,一个对自己赶尽杀绝的人,他不该对他再有所顾虑。 他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差点害死了覃柒,这种事情,绝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云初悠悠然道,“所以,你是要抢人?” 帝甲脸上轻蔑,但语气故作谦卑道,“少公子哪里的话,属下已经用了请这个字,您配合的话,自然两相无害,若是您执意违背教主,我们只能得罪。” 虽然帝甲的态度不好,云初却感觉不到生气,他觉得他很可怜。 帝甲从小和父亲在集市上卖猪肉,过着平淡的生活。父亲每天都会逼着他学很奇怪的刀法,他就算没见过旁人的武功,也能感觉到父亲的武功很厉害。 父亲告诫过他,学武功只是为了防身,他却一直做着大侠梦。 帝甲十七岁那一年,父亲的仇家寻上门来,他才知道,父亲本就是大侠,只是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结下了太多怨,才不得不退隐江湖。 帝甲的父亲死在一个隆冬,他守着父亲的尸体坐了一宿,这才发现,连埋葬父亲的钱也没有。 他为了安葬父亲,决定找一个来钱最快的方法,便是□□。 当时他接的第一单生意,杀的便是葛寒秋。 葛寒秋和很多人一样,喜欢收藏,但他的收藏和旁人又有所不同,他喜欢收集高手。 葛寒秋见识过帝甲的武功,便决定,带他进斑翎教,并让他的父亲风光大葬。 云初知道帝甲和自己一样,都是葛寒秋手下的可怜人。他无奈轻笑道,“想要杀了我?这就要看,你杀人的技术,有没有杀猪的技艺精湛。” 帝甲听完这句话,脸色登时大变。 他在入斑翎教之前,确实曾经在集市中杀过猪。就算是杀猪,他无疑也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手起刀落,猪甚至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感觉不到一丝痛苦。 集市上的人提起他杀猪,绝对是敬佩万分。而江湖之人提起此事,则确实是在嘲讽。 每个大侠都希望自己有一段光辉卓越的过去,这段过去,绝对不可以是杀猪,即便杀猪的技艺,是全天下最优秀的那个。 帝甲本就不服云初年少得志,此次云初与葛寒秋决裂,正好是他斩露锋芒的好机会。 他压抑住满腔怒火,语气尽量保持平静道,“既然如此,得罪了。” 覃柒厌倦了江湖之人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作风,但为了云初,不得不加入这场战斗。 在丛林中穿梭许久的沙妖,被叮叮铛铛的打斗声吸引而来,她坐卧于树顶,看着忙于厮杀的覃柒,惊喜不已。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能同覃柒相遇,也没想到,葛寒秋没有骗自己,果真的派人来找覃柒,帮自己拿回妖灵。 她对葛寒秋的恨意顿时少了一丝,她心里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不想失去这么容易合作的伙伴。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谢谢他,若不是他派人来长生崖底,自己不会这么容易找到覃柒。 在沙妖眼中,覃柒和她一样是妖,她对她多少有些同情。她看着覃柒,暗暗想,“你若是死了,千万不要恨我。你一定想不到,葛寒秋是因为我,才派人来到崖底找你。怪只怪你自己大意。” 沙妖用尽所有剩余的灵力,攒出一股掌风,对准覃柒的后背,狠狠拍了过去。 覃柒眼疾手快,回身挡住呼啸而来的剑风。与此同时,与她对峙的几人,将刀刃寄到了她面前。 云初见覃柒有危险,完全忽视了正在将大斧舞的虎虎生风的帝甲,他没有丝毫犹豫,用仅有的刀挡住攻击覃柒的武器。 一连串的动作导致的结果,便是帝甲的刀将会砍中云初。 当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这才看到,最终受伤倒地的,是顾颜夕。 帝甲的斧头,劈在了顾颜夕的背上,鲜血顿时溅了出来,染红了斧柄。 相比于云初的紧张,覃柒更多感觉到的是怀疑。她清楚的看到,从云初身后出现的顾颜夕,动作有多快。 以她的动作和速度来看,很像是一个绝顶轻功的高手。 顾颜夕倒在云初的怀里,面色惨白。 覃柒看向掌风传来的位置,眼神阴厉。 沙妖眼见第一次攻击失败,暴露了自己,忙转身逃开。 面前一团乱,覃柒没有办法去追踪暗下杀手的人。 云初本就因为顾颜夕救了自己,自己却毁了她的生活和家庭而有所愧疚,眼见她又为了救自己而受伤,心中更是内疚不已。 他看向帝甲,眼神里的杀意更浓,几乎喷出火来。 第51章 相告 云初虽然已经答应过自己,也在神剑山庄的废墟前答应过从未见面的父母,绝不会再杀人,但这一刻,他决意背弃诺言。 他清醒过来,如今自己一味的仁慈,只是从一个残忍的极端到了另一个看似善良却更加残忍的极端。他不能再让关心自己的人和自己关心的人,受到一丝伤害。 云初将昏迷的顾颜夕放在地上,拔刀而起。 他看着帝甲,一言不发。 覃柒看着云初的眼睛,他一贯冷漠的眼神里,有着飓风。云初像死神一样站在阳光下,他手里的刀,就是他的全世界,刀刃上带着风燃着火,不仅要伤了别人,更会伤了自己。 覃柒心里微微一震,有些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帝甲看着云初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拿着斧头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发抖。他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真的能杀人。 两方对峙时,云初从来不会主动迎敌,他习惯性等待对方出手或者逃跑之后,才拔刀。这不仅仅是习惯,还是一个高手对待弱者的态度。然而这一次,他在帝甲冲上来之前,自己先迎了上去。 鲜血纷纷扬扬飘荡在空气中,腥臭恶心,覃柒有一丝晕眩,她的大脑中一瞬挤进很多东西,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最终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覃柒思绪回归现实时,云初的刀已经□□了帝甲的胸膛,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 云初的脸上有血,手上也有血。他穿着玄青色的衣服,看不出有没有血迹。但覃柒心知,他的身上,一定布满了鲜红色。 这种重复了无数次,云初早已见多了的画面,突然让他觉得非常陌生,就好像自己已经离开了江湖几十年。 云初将刀拔了出来,帝甲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云初抱着顾颜夕,从覃柒身边匆匆走过,走进了房内。 覃柒转身,被头顶微斜的阳光刺痛了双眼,不得不微微闭眸。 她眯着眼睛走进房内,云初正将手压在顾颜夕的伤口上,希望止住她的血。 云初眼中的杀气和戾气消失无踪,没有焦急,没有悲伤,没有一丝情绪。这样的云初,和覃柒初见的云初,几乎一模一样。 覃柒无奈劝道,“你先出去吧,我有办法救她。” 云初抬眸,眼中只剩下茫然。 他看着覃柒的眼睛,便觉得安心。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信任的人。他知道覃柒这么说,就一定能做到。 云初从床边走开,将位置让给了覃柒。 覃柒走过去,扶起顾颜夕。 云初站在原地,覃柒抬头,静默的看着他。 他知道她的意思,只好提步离开。 云初走到阳光下,慢慢坐在房外的巨石上,将刀抱在怀中,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满目悲凉。 让他觉得内疚的,不是因为顾颜夕为了自己受伤,而是他在顾颜夕已经倒地的瞬间,心里出现的第一感觉竟然是庆幸,庆幸覃柒没有受到伤害。他知道,即便时光倒流,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救覃柒。 云初想了很多,他掉下悬崖之所以能活着,纯粹是一场意外。他又突然想到覃柒莫名复原的伤,想起自己掉下来时感受到的力道,不得不改变思路想,就算他活着不是意外,但对正常人而言,即便看见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的情况下,他很不明白,葛寒秋为什么执意要分散人力,来悬崖下寻尸。而且以帝甲的话来看,葛寒秋这样做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要好生安葬他,只是为了覃柒。 也就是说,葛寒秋不只是要覃柒死,他是要覃柒身上一个东西。 覃柒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葛寒秋如此大费周折? ...... 覃柒看着顾颜夕,心里百感交集。 她总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便顾颜夕为了云初身受重伤,她仍旧不再相信她。她几乎可以断定,顾颜夕的轻功绝对不低,那么她当时所说的迷路摔伤便十成是在撒谎。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如果顾颜夕真的想要害他们,一开始为什么又要救云初,适才又为了云初挡刀。 覃柒静静的看着顾颜夕,紧紧握着拳头,她看着她伤口上,血液不停地流下来。覃柒听得见,生命流逝的声音。 突然,覃柒的脑海中,出现云初暴戾的样子。 她考虑半晌,终是擒出两指,聚气于指尖,将真气汇入顾颜夕的额头。 半柱香之后,顾颜夕醒转过来。 她失血过多,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仍旧很虚弱,想坐起来只是徒劳。 覃柒面无表情的将她扶起,拿着枕头放在她的背上,让她靠在墙上。 顾颜夕声音微弱道,“云初,他没事吧?” 覃柒搬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声音淡淡道,“没事。” 顾颜夕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两人沉默了许久,覃柒替顾颜夕攒了攒衣领,面色没有一丝波澜,直言不讳道,“顾姑娘,我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你。” 顾颜夕见覃柒如此严肃,怔了怔,点头道,“覃姑娘但说无妨。” 覃柒道,“顾姑娘会武功吗?” 顾颜夕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覃柒,冷静的没有一丝破绽,表现的十分恬静,细声细语道,“覃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覃柒道,“刚才,我看到你好像会轻功。” 顾颜夕脸色由白转红再转白,脸上虽然挂着笑,却未及眼底,半晌道,“顾姑娘真是说笑了,恐是情况危急,你看花了眼吧?” 覃柒还要开口,顾颜夕剧烈咳嗽起来。 房外,云初听到房内的声音,惊讶道,“顾姑娘醒了?” 覃柒面容复杂的看着顾颜夕,偏头对着房门道,“醒了。” 云初推门而入,迎上欲出门的覃柒。 覃柒看了云初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提步,擦着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云初站在门槛前,未走上前去,只静立在原地。他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顾颜夕看到云初进来,慌乱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咧开嘴,对他笑了笑。 云初酝酿许久道,“多谢顾姑娘相救,你好好休息吧。” 云初走出来,看到覃柒蹲在水桶边,清洗手上的血污。 他来到覃柒身边,道,“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覃柒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云初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出她的语气有何变化。但他能微微感觉到,她似乎有心事。 云初道,“你为了救顾姑娘,消耗了不少内力吧?” “没有。” 云初彻底沉默了。 覃柒洗完了手,仍旧蹲在水桶边,她能从水中看到云初的倒影,苍白的脸,瘦弱不堪。 覃柒没有等到云初开口,只好继续道,“云初。” 云初轻轻“嗯”了一声。 覃柒看向云初,道,“我不相信顾颜夕。” 云初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其它的情绪,只是继续淡淡“嗯”了一声。 覃柒道,“我看到她在林中点了火,又留下图腾,我觉得她有问题。” 云初一如既往死人一般的表情。 覃柒想了想,尔后不可置信道,“你早就发现了?你早就知道她骗了你?” 云初点了点头,道,“从义父将她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 覃柒很不能理解道,“那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云初道,“以义父的性格,对他没有用的人,结局都是死。” 覃柒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云初继续道,“她应该就是蓝衣,是斑翎教秘密训练的杀手,轻功举世无双。从我第一天独闯江湖,义父就让她跟在我身后。身后无时无刻跟着这样一个大活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来想杀了她,后来想到,她死了,义父自然会派别的人来监视我,又有什么意义,之后便干脆一直假装不知道她存在。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就像我的影子。不仅如此,还多次对我出手相助。” 覃柒惊讶的时候,喜欢抬一只眉毛,这个动作,在她是龙的时候便喜欢做,云初很喜欢她这个表情,每当覃柒这个样子,云初心里便开始乐。 覃柒道,“你不怕她伤害你?” 云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没有想过。只是,怕她伤害你。” 覃柒垂下头,许久,皱眉低语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云初怔了怔,看着覃柒身后飞扬的发带,轻启薄唇道,“对不起。” 覃柒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她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地,因为比起她自己欺骗云初的事情,这件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有一个角落,只属于自己。 覃柒几乎忍耐不住,想告诉云初自己的身份。因为云初在变老,她却永远年轻。 她还担心,总有一天,苍冥会来找自己。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第52章 中毒 猎龙人对于追踪覃柒的事情有着强烈执念的原因,是因为从入师门起,便起誓,绝对不可以对异类怀有恻隐之心,人有人戒,鬼有鬼则,这是世界维持和平的规律,也是他信奉的信条。 捉妖师猎龙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不愿意遵守定律,随意扰乱世界秩序的妖怪生灵,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妖怪,因为一时糊涂,被她迷惑了心智,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不仅害得身为捉妖师的师兄法力全失,还因此被逐出师门。自那时起,他便起誓,绝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不再愧对猎龙人这个称号。 他不去想覃柒是善是恶,是好是坏,也不愿意想,自己的职业到底是正是邪,只不停的告诫自己,天道即正义。 当猎龙人听到覃柒已死的消息时,却只是微微惊讶,感觉不到一丝开心或者如释重负,这和他以往猎龙成功后的心情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相信葛寒秋的话,因为一般的凡人,是不可能伤到覃柒的,他与她交过手,知道她的实力。 正当他还在回味关于覃柒的事情时,又听到少年说,落刀城有妖,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该继续追踪覃柒,还是该帮余镇的人捉妖。 他回想起,在江南的这几日,听过不少关于干尸的事情,这些尸体的样子,和漠北见到的尸体相同,很明显是同一个妖怪所为。 他闲暇时,也调查过妖的事情,但是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猎龙人猎龙的本事很高,但对于识妖捉妖的,实在是门外汉。龙虽然非仙非神,但也与妖怪有着本质的差别,它们是上古神兽,用捉龙的方法捉妖显然不现实。 但猎龙人和师兄曾经经常在一起,多少见识过一些关于妖的事情。他在见到尸体的时候,能分辨出死因是人为还是妖为,或者确认妖怪身份之后,使出法力控制她,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他困住妖的方法,便是布一个阵,等待妖自己闯进去。 只是这阵法与布阵者的法力和能力相对应,阵法设下之后,便要靠施法者的法力维持。这也是为什么,猎龙人没有办法在余镇所有的地方设阵,因为数量一多,阵便会同时消耗他的法力,作用自然就会变得微弱,甚至根本没有用。 猎龙人对何去何从的事情考虑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有问题。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说的话,都把他猎龙而且会法术的事情当做笑话。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少年,眼神真诚,语气决绝,信誓旦旦的让他去捉妖,着实是件奇怪的事情。 最诡异的事情是,他们凡人是怎么知道有妖的? 猎龙人见到的这些人,绝对是他猎龙生涯中,见到过的最愚蠢的人。那么多尸体都被吸干了,却竟然宁愿相信是邪门的武功导致,都不愿意相信是妖怪所为。 他很是怀疑的问少年,“你怎么知道落刀城有妖?你又怎么知道谁是妖?又是如何得知我会捉妖?” 少年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不知所措,他面对死亡时,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少年眨着眼睛,声音压低,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家少主让我出来寻猎龙人的。还告诫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我只是把少主的话传答给您,我什么也不知道。” 少年真诚而又无辜的眼神告诉他,落刀城似乎确实有妖。如此,他只需要在重要的位置,布下阵,等待妖怪闯入,再擒住她,让她原形毕露,便可大功告成。 猎龙人很好奇,落刀城的少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又到底要做什么。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去落刀城。毕竟覃柒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他还是有办法找到的,可若真的妖怪,一旦他置之不理,便会造成更多的人死去。 第二日清晨,猎龙人随少年赶往落刀城,直到中午,才到达目的地,见到皇甫执。 他看见皇甫执,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毕竟他在漠北见过他,当时还以为他是个小混混,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帮派的少主,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皇甫执亲自邀他上座,他摆摆手道,“虚礼就算了,你就告诉我,妖怪是谁?” 皇甫执见猎龙人爽快,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是青铜门的夫人,姚雪。” 猎龙人一脚跳到凳子上,蹲着喝茶,喝完咂咂嘴道,“你可有证据?” 皇甫执阴冷道,“她杀了我的父亲。” 猎龙人从凳子上跳下来,道,“走,带我去看看。” 皇甫执从小习惯了应酬,一时没有适应猎龙人雷厉风行的性格。他还没开口,猎龙人便拔腿往厅外走。 皇甫骐对皇甫执带来的人很不满,他不知道皇甫执找一个行乞的骗子来,是要做什么。他很不悦的看着皇甫执,皇甫执轻轻摇了摇头,跟在了猎龙人身后,道,“先生这边请。” 皇甫执带猎龙人来到皇甫骥的尸体前,猎龙人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觉得这些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有些不耐烦道,“他根本就不是妖怪杀死的。” 皇甫执不解道,“怎么可能,姚雪是妖,她杀了我父亲。” 猎龙人一听死者是他的父亲,想来不是玩笑,这才冷静下来。他盯着皇甫执看了许久,继续道,“你认识妖?凭什么说姚雪是妖。” 皇甫骥将漠北掉进沙洞的事情如实相告,并很肯定的说,沙洞中的尸体,和当时活人墓前的尸体一模一样。之后姚雪杀了皇甫骥逃走,余镇便再也没有发现相同的尸体。 猎龙人细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按目前的情形来看,姚雪是妖的可能性确实最大。但遗憾的是,妖怪已经逃走,他也没有办法找到。 皇甫执听到他的回应,顿时大失所望。他为父报仇心切,请求道,“姚雪和尉绯烟关系很好,现在尉绯烟被关在牢里,我想,姚雪一定会来救她的。” 猎龙人思量了许久,终于答应。 他只在城门外、牢房前和皇甫骥第二日下葬的坟前布了三个阵便离开了。毕竟姚雪会不会回来这里还是未知,他怕万一猜错,会浪费太多时间。 ...... 顾颜夕躺了一日,到傍晚的时候不仅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伤势反而越来越重,到最后,竟然吐血不止。 即便覃柒和云初丝毫不懂医术,但见她脸色发黑,嘴唇乌青,也看得出,她是中了毒。 覃柒用法力控制住了顾颜夕的毒性蔓延,却没有办法清除。她身上唯一能够让顾颜夕彻底恢复的东西,便是龙鳞,但她断然不可能将它拿出来用。一想到龙鳞被打碎磨粉,覃柒便不寒而栗。 如此一来,将顾颜夕送到医馆医治,便是唯一的办法。 两人马不停蹄的带着顾颜夕赶路,先是将她送到了一家普通医馆,大夫替她把了脉,却根本找不到中毒的迹象。虽然顾颜夕很明显是中了毒,但找不到毒因,不能对症下药,大夫也不敢妄自解毒。 两人正失望,大夫却说,“往东五十里,有一个神医,人称杜医仙,不管什么病,没有他治不好的。而且这个人有个毛病,专爱治疑难杂症,你们可以去试试。” 覃柒和云初按照大夫的指引,在一处渺无人烟的荒地上,找到了杜医仙的住处。 这个小院子看起来很旧,却收拾的极为干净。院子里连一棵药也没有晾晒,和普通的医馆完全不同。 覃柒敲了敲院子前的木门,许久才有一个小孩子迎了出来。 覃柒道,“杜医仙在吗?” 小孩走过来开门,道,“我师傅让你们进去。” 两人见到杜医仙,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他没有束起来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杜医仙上下打量着他们,脸上一直挂着的笑一刻也不收起。覃柒暗想,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神医,倒很像神经。 两人还未开口,杜医仙便笑着说,“这姑娘的毒我能解。” 覃柒惊喜道,“那多谢杜医仙。” 杜医仙道,“先别急着谢我,你可知道解毒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覃柒道,“什么?” “龙鳞。” 覃柒皱眉,心中不悦,暗想,“废话,龙鳞可解天下万毒,若要用它,还要你做什么。” 杜医仙又道,“有龙鳞自然是好,没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覃柒松了一口气。 云初追问道,“那需要什么?” 杜医仙看着两个人,道,“可会武功?那眼镜蛇可是毒得很。” 云初点头,杜医仙道:“那就容易多了。这姑娘的病不难治,麻烦的是药。” 覃柒大喜,没想到是这么容易,忙道:“哪些药材?我去找!” 杜医仙写了一张单子,递给云初。 云初接过,看到纸上写了八味药,其余四种很普通,可另外四种触目惊心,“相思子,眼镜蛇口水,夹竹桃,乌竹。” 这四味药,是很出名的□□,沾上一点便可致命。 云初怀疑的看着药方,迟迟没有开口。 杜医仙轻笑道,“这个姑娘的病拖不了许久,再耽搁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覃柒见云初难以抉择,好奇问道,“怎么了?” 云初的眼神移向杜医仙,没有言语。 半晌,云初对覃柒道,“我去找药,你好好照顾顾姑娘。” 覃柒夺过药方,道,“还是我去吧,我轻功比你好,动作也比你快。” 云初还要说什么,覃柒早已跑开。 第53章 合作 葛寒秋一直派人盯着落刀城,他本以为攻打它的时机已到,却在看到猎龙人离开江南的那天晌午,发现沙响教的龙天泽带着一行教众拜访了皇甫执。 而同时,他又收到了蓝衣的飞鸽传书,知道了帝甲已死,云初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 他失去了左膀右臂,不得不改变计划,攻城战之事再做定夺。 葛寒秋思来想去,决意将云初劝回斑翎教,现在只有找回他,才会有转机。 他亲自策马,去寻云初。葛寒秋想,不管是劝是骗,或者卑躬屈膝也好,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雨绵绵,秋风阵阵。雨点打在积满庭院的枯叶上,世界陷入了长久的遭杂中。 直到午夜,秋雨才倏然止住,又是长久的静寂。 云初此时的心情,比糟糕的天气还要糟糕,他站在院前的树下,等着覃柒。 覃柒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迟迟没有回来。时间过了很久,顾颜夕的毒一直没有恶化,不知道是神医医术的原因,还是覃柒内力的原因。 云初一动不动的站着,像一棵没有一片树叶的枯树,即便迎风也不会摆动。 杜医仙打着油纸伞,从黑暗中走过来。他从云初身边经过时,云初冲他点了点头,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云初看着没有一丝表情的杜医仙,很是疑惑。此前,杜医仙笑容满面的去方便了一趟,离现在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回来时竟然像换了一个人,脸上从未消失的莫名笑容也不见了。 杜医仙踏着奇怪的步伐,走进了房内。 云初盯着眼前的背影直到消失,才转过身来。他总觉得,杜医仙的背影很熟悉。 燃着烛火的房间里,顾颜夕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表情怪异的老头站在病床前。 这个老头的表情很扭曲,他想尽力保持平静,却因为动作太大,五官扭在了一起,就好像一个人,披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皮。 她从一瞬的惊吓中回神过来,皱眉道,“你是谁?云初呢?” 杜医仙用和表情完全相反的语气,阴冷漠然道,“我是来帮你的人。” 顾颜夕道,“你什么意思?” 杜医仙脸颊抽了抽,发出一阵骇人的轻笑声,道,“你喜欢那个小子?” 顾颜夕忙扫视四周,压低声音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想用力掀开身上的被子,然后迅速坐起来离开,以展示出自己现在生气的情绪,最后却因有毒在身,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杜医仙十分嫌弃的看着顾颜夕一连串的动作,嗤之以鼻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子,不仅如此,还讨厌覃柒,是不是?” 顾颜夕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医仙道,“你受了重伤,覃柒救了你的命,你却疯狂的嫉妒她,甚至希望取代她,让她永远消失...” “我没有。”顾颜夕打断他的话。 杜医仙不顾顾颜夕的挣扎,拿过来她的手,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她的手上画了一个符,符咒的第一笔和最后一笔重叠之后,隐了隐,整块符消失不见。 顾颜夕震惊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心,杜医仙自顾自道,“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狠心。把这个符,拍在覃柒的身上,你会如愿的。” 一阵人耳不可闻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杜医仙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离开房间,留下顾颜夕独自思索。 他飞身而起,在荒地上的荒丘旁停了下来,随手捡起一具刚才没来得及处理的药童尸体,随后来到闯入者面前。 葛寒秋身旁高手众多,反应很快,齐刷刷拔出剑,挡在他面前。 杜医仙狠狠道,“哼,果然是你。” 葛寒秋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在脑海中搜索许久,确认没有见过他。 葛寒秋的下属见有人对教主无礼,怒道,“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杜医仙又是一声冷哼,“葛寒秋,你竟然敢骗我,上次让你跑了,这次一定要你的命。” 葛寒秋想了想,突然瞳孔放大,试探道,“你是姚雪?” 杜医仙以冷笑的方式回答他,他猜对了。 葛寒秋上下打量着对面的老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面前的老头,不管是发色还是皮肤,都在提醒着他,这人根本就不是姚雪易容的,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但他沙哑阴柔的声音,又确实和沙妖如出一辙。 葛寒秋道,“你当我是瞎子?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我能把你看错?” 沙妖听言,往前走了两步,将身后藏着的尸体扔了出来。除了葛寒秋,众人皆忍不住退了半步。他们的动作,完全是遇到危险时下意识所做。 沙妖指着远处旷野中,杜医仙的尸体,道,“你自己去看。” 葛寒秋看清尸体的模样,顿时大惊,这尸体果然出在姚雪之手。这种杀人的手法本来就很邪门,姚雪又能轻易的化作别人的样子,葛寒秋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不可置信道,“你是妖?” 沙妖嘴角上扬,终于笑出声来,“你们这些人类,愚蠢到这种地步。这接二连三发现的干尸,还有我当着你们的面吸干的人,竟然都能用邪功来解释,可笑可笑。” 葛寒秋脸色大变,“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那么,龙也是存在的?猎龙人所言是真的,覃柒真的是龙?怪不得,怎么都杀不死她,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也死不了。” 沙妖听言,恍然大悟,原来覃柒竟然是龙。 她之前看出覃柒非人,纯粹是因为在她身上,没有闻到一丝人气,所以对她的真身丝毫不知。沙妖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从一个凡人的口中得知覃柒真身。 沙妖自知,若真的硬拼,自己肯定不是葛寒秋的对手,但如果利用他,说不定能够一石二鸟。 沙妖转变态度,道,“不用这么剑拔弩张,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你帮我一个忙.” 第54章 归来 秋风肆无忌惮的盘旋在旷野上,呼啸声更大了。 寂寂长空,野草悲泣,荒野像一张布满大地的墨玉,阴沉而悲怆。 云初站在冰冷的空气中,偶尔听到风中传来若有似无的人声,难以分辨。 葛寒秋携着风雨之势而来,云初看到他只身站在面前,身边没有一个人,便已猜出,他此番不是来伤人,而是另有目的。 云初没有问他要来做什么,因为他已知道葛寒秋要来做什么。 若不是为了覃柒,就是为了他。 云初看着葛寒秋日渐苍老的脸,心中只剩同情。他曾经对他的敬重和尊崇,如今看起来,既可笑又可悲。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葛寒秋道,“初儿,你可好?” 云初没有回应,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如今见到葛寒秋,已不知该用怎样的身份,怎样的目光看待他。 葛寒秋继续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当真是奇迹啊。” 云初道,“斑翎教果然厉害,不管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葛教主专程前来,就是为了来看我有没有死?让您失望了,我还活着。” 葛寒秋哑然,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你要知道,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当日之言也是气话,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只要你想回来,斑翎教永远是你的家。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到你平安无事,也就放心了。” 云初被他骗了十七年,训练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头,也正因为如此,云初很容易舍弃本该舍弃的感情。现在他不管说任何话,在云初眼中,都是那么的虚伪可笑,他不再相信他的任何一个字。 仇恨便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能够轻而易举的出现在一个人心中,轻而易举的扎根生长。若那个人是你爱过的,这种恨便更加沉重。 葛寒秋叹了口气,道,“你不想见到我,也是情有可原,但我来这里,不是要为难你,而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这是我欠你的真相,我把它告诉你,不是要你感激我,只是想两清。” 云初道,“你还想骗我什么?” 葛寒秋道,“你对父母的死一无所知,当真能走的安心,能和覃柒心无芥蒂的好好生活?” 云初道,“所以,你要说什么?” 葛寒秋道,“没错,我是骗了你,让你以为自己是云起扬的儿子,但我这么做的目的,不纯粹是为了利用你,而是真相太过难以置信,太过诡异,诡异到即便告诉你,你也很难相信。” 他的话在云初看来,实在可笑,云初忍不住嘴角扬起,脸上的肌肉呈现出僵硬的状态,看起来像是在笑。一阵狂烈的笑声响起,使夜晚倏然恐怖。 云初几乎不会笑,做出这种大笑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很怪异。 葛寒秋没有理会他似苦笑似嘲笑的样子,道,“你可知道,当年神剑山庄为什么会一夜消失,却任何线索也没有留下?” 云初许久才收住笑意,道,“为什么?” 葛寒秋道,“因为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人类所为。” 云初道,“自然不是人,能够杀人全家逍遥天下的,是禽兽。” 葛寒秋道,“当年,攻打神剑山庄,杀你父母的,是龙族。” 云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带着残酷到无法忍受的讥诮之意。 葛寒秋善于编造谎言,他早已经准备好了滴水不漏的说辞。 很多年前,云起扬被尉迟烱杀死,留下了唯一的骨肉,由葛寒秋抚养。 云起扬之子,刚满三岁便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和臂力,是个练武奇才。见此情形,一个邪恶的计划在葛寒秋的脑海中滋生,他要把仇恨埋在一个还未拥有童年的孩子心中,训练出一个绝对不会背叛的杀手。 正当他准备倾尽全力培养这个孩子时时,这个可怜的孤儿,却因为感染了天花,不治身亡。 葛寒秋知道,只要种下相同的仇恨,便能结出相同的果实,不管那个人是谁。 他开始命人到处搜罗与这个孤儿同龄的孩子,几天之内,便找到了三十多个男孩,云初便是其中一个。 这些孩子里,云初很显然是最独特的一个,这份独一无二,来自于他身上的刺青。 葛寒秋因为这块印迹,对云初的身份有些好奇,遂多问了一句,便才从属下口中得知,当他的下属从一个女人手里抢来云初时,这个女人说,云初是龙族要追杀的人,得到他会为自己带来灾难。 葛寒秋只当这是那名女子为了保护云初,所编造的可笑借口,没有当真。 从那天起,这些孩子便会分开收养,所有人拥有同样的身份和训练,还背负着同样的仇恨。 结果自然是,云初是这些孩子中最优秀的,只有他拥有和那个孤儿同样的天分,不仅如此,他对仇恨的记忆,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他眼中,看不到孩子该有的天真。 对葛寒秋来说,云初是个十足完美的杀手,唯一遗憾的是,他身上有那块印迹。葛寒秋曾经想了许多办法割掉了他的那块皮,但不管怎么做,云初的伤口愈合之后,图案都会重新长出来。 葛寒秋猜测,这块印迹和云初的身世有关。于是派人查了许久,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刺青是神剑山庄的秘密图腾,只有姚氏一族的后人,会在肩膀上刺下这这个图案。 神剑山庄一夜之间消失的这桩奇事,江湖上人尽皆知,葛寒秋想起那个女人的话,但他当时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龙。 葛寒秋知道云初总有一天会找回自己,但他仍旧冒险,继续坚持不懈的向云初描述着关于云起扬的谎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湖上关于神剑山庄的事情,大部分被时光掩埋,云初的身份,也因此埋葬。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有着悲惨的人生。 云初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人生,已经不会再有更大的悲剧。 他听完这些事情,本以为自己会愤怒,意外的是,内心却像湖水一样平静,也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相信的是龙族存在的荒诞,还是葛寒秋无数次的欺骗。 葛寒秋道,“我也不知道这么荒唐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若当真如如此,龙族会想办法找到你的。你的那块印迹,或许是被龙族诅咒了,才无法祛除。总之,你要保护好自己。” 葛寒秋说完这些话,便沉默着离开了。他不知道姚雪让他欺骗云初的目的是什么,也并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不仅仅是要帮她,也是为了自己。 ...... 黎明的时候,空气冷到极致,因为阴雨天气的原因,远处连一丝红光也未出现,整个世界都是暗黑色的。 覃柒踏着满地泥泞,从远处跑了回来。 她的怀里紧紧护着找到的药材,手上有一块黑色,是在捉眼镜蛇时被咬伤的印记。 她淋了半夜的雨,本来全身湿透,但跑了许久,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吹干。 她的裙角有泥土的气息,有野花的芬芳,还有稻草的特殊清香。 荒野中心的院落前,一颗古树下,一个苍白容颜的男子,握着玄青色的刀。 他已经一夜没有合眼,紧紧盯着远处,眼中布满血丝。 云初想到神剑山庄,想到龙族,想到葛寒秋,这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原来即便人离开了,心里的包袱也没有办法放下。 覃柒奔了过来,急切的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道,“我找到了,来得及吧?顾姑娘怎么样了?对不起,我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还是耽搁了。这个季节...” 云初看着覃柒平安归来,这才放心。他看着她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既无奈又心疼。他盯着覃柒干净明媚的眼眸,忍不住想,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姑娘,看起来那么弱小,却比谁都强大,强大到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在覃柒面前,云初甚至有些自卑,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灵魂,有什么资格享受这么明媚的阳光。 云初听着覃柒的喋喋不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突然站起身,道,“回来就好,快把东西交给杜医仙吧。” 云初的语气和脸色都很憔悴,像是全身的力气全部消失了一般。 覃柒本想开口问他怎么了,转而一想,他也许是在担心顾颜夕,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覃柒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走进院子,此时杜医仙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的表情,已然和初见时完全不同,脸上毫无血色,憔悴到了极致。 覃柒走到杜医仙面前,小心翼翼将树叶包着的药材交给杜医仙,道,“还请杜医仙快些救顾姑娘。” 沙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覃柒,她心里有些激动,却不得不克制。她可以偷袭覃柒,但很显然,她清楚的知道,十个自己也不是覃柒的对手。为了得到妖灵,她不得不忍。 覃柒被杜医仙盯得毛骨悚然,她皱眉道,“杜医仙,怎么了?” 沙妖摇了摇头,漠然接过药材,提步离开。 第55章 求亲 覃柒不知道杜医仙为什么不让她跟进去,她想,也许是这些神医有着自己的独家秘方,害怕落入旁人之手的原因。如此一想,她便不再深究。 沙妖把房门关上后,随手将覃柒寻来的药扔在了火炉中,火苗舔上来,这些千辛万苦找来的药材,化为灰烬。顿时,满室萦绕着浓浓药香,沁人心脾。 沙妖冷冷看着火炉中一团黑色,满目不屑。 直到所有药材消失无踪,她才移目看向病床上的人。 顾颜夕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作黑色,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惊讶的看着杜医仙把药材毁掉,目中盛满怒色。 沙妖轻蔑地哼了一声,移步到床边,道,“怎么?生气?” 顾颜夕道,“为什么这么做?你是谁?到底要怎样?” 沙妖道,“我想,你知道我要什么。” 顾颜夕道,“不可能,我为什么要帮你,覃柒她救过我,我不会害她的。” 沙妖冷笑,摇了摇头道,“如此便随你。我知道你的毒是自己下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二人离去的时间,你自己身上有解药。” 顾颜夕沉默不语,也不准备想借口狡辩。她已知道,无法欺骗面前之人。她只是不明白,这个人是何方神圣,又是要做什么。 沙妖看着顾颜夕为了撒谎,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感觉不到丝毫同情,她最厌恶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的人。 ...... 太阳初起的时候,云初来到了后院喂马,他已准备好离开这里。 他自然要和覃柒一起离开,顾颜夕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他可以走的很安心。 云初一边摩挲着马的鬃毛,一边想着明日便可了无牵挂浪迹天涯,心里阵阵轻松。 那些压在他心上无数的重担,似乎一瞬卸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苦难,总算到了尽头。 他不再想葛寒秋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决定彻底放下。 云初这次的决定,和上一次完全不同,他决定摆脱过去的一切,用一种全新的姿态和覃柒在一起。 一个杀手,必须承受一个悲惨的过去,而他已经是一个普通人,过去的事情可以不再想。 突然,一只手拍在云初的肩上,他回过头,覃柒正笑容明媚的盯着他。 她的手很小,力道却出奇的大。 云初道,“你奔走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覃柒道,“我不累。” 雨后的新阳下,覃柒的头发闪着光,乌黑发亮。云初不明白,自己的注意力为什么总是在她的头发上。 覃柒道,“我们出去走走。” 对于覃柒的要求,云初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虽然很不喜欢阳光下散步,还是点头答应。 云初走在前面,覃柒走在他的阴影里,脚步和他留下的足迹重叠。 表面上看,从他们第一次相遇直到现在时,覃柒的所有作为,都是在追随云初。但实际上,云初一直在朝着覃柒希望的样子改变。 覃柒道,“云初。” 云初到,“嗯?” 覃柒道,“顾姑娘没事了。” 云初道,“嗯。” 远处沼泽中冒着寒气,笼罩在旷野中。云初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原来世界和生命,可以如此美好。 覃柒道,“云初。” 云初道,“嗯?” 覃柒道,“你怎么不说话?” 云初道,“说什么?” 覃柒道,“不知道。” 云初仔细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却什么也听不到,覃柒似乎没有呼吸声,也听不到脚步声,她应是有很深厚的内力。 覃柒道,“云初。” 云初道,“嗯?” 覃柒道,“你在想什么?” 云初突然停下脚步,覃柒也随之停下,两个人静默的站着,覃柒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了无边孤独,云初从来都是这样,既坚强又脆弱。 云初转身,盯着覃柒的眼睛,脚步慢慢挪动,走向她。 云初居高临下看着覃柒,却没有丝毫想要征服她的感觉。在云初眼中,这么美好的女子,任何人都配不上她。 云初扶着覃柒的肩膀,右手拇指有规律的左右轻轻滑动,这是他紧张时的表现。他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紧张而又坚定道,“覃柒,我问你一个问题。”, 覃柒道,“你说。” 云初眉头蹙了起来,道,“你可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覃柒忍不住嘴角噙着笑意,惊讶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云初道,“这么多年,我除了杀人,什么都没有学会,和我在一起,你也许会过很苦的日子,也许永远住不上我承诺的大宅子。可是,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不管你同不同意与我成亲,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覃柒被云初突如其来的一段告白震惊,面色虽然没有任何异常,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她开心到了极致,一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初等着覃柒的答案,紧张又期待。 覃柒攒出笑来,她为了让自己显得很平静,只说了两个字,“好啊。” 两人坐在一堆杂草上,云初笨拙的编织着一个花环。他用同一双手,耍刀能达到无人能敌的地步,做这种细致的活,却如提千斤,怎么也做不到让自己满意。 覃柒想要帮忙,被云初制止,这是他送覃柒的第一件礼物,而且还是提亲的礼物,本就已经如此简陋,怎么可以再让她帮忙。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自己完成。 云初用了太久的时间,才做好一个模子出来。覃柒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一个简单的东西,被云初一双手做的如此复杂,十分不解。 这些天,覃柒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在忙碌。如此高强度的法力消耗,即便她的身体受得了,一直维持她真身的龙鳞也受不了。她一歇下,倦意便犹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袭来。 覃柒不由自主的合上了眼睛,龙鳞进入休眠状态。 云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一个不像花环的花环编制好。他因为编织时太过投入,侧目后才发现,覃柒已经睡着。 云初的目光落在覃柒紧闭的眼眸上,她没有一丝妆容,皮肤却很好。她的睫毛很长很漂亮,而漂亮的睫毛下,有一双更加美丽的眼睛。 从见覃柒的第一面时,云初就觉得,她的眼睛很干净,透着一种秋雨过后的纯净,那是大海的颜色。 最终,云初的目光还是落到了覃柒的头发上,他将花环小心翼翼带在覃柒的头顶。 云初想,从此以后,要和覃柒永远这样相依为命。 ...... 两个人脸上带着笑意,开开心心回到杜医仙的大院。此时顾颜夕早已经下了床,在房门外等待多时。 她看到覃柒手里捧着一个花环,云初手里牵着覃柒的手。 见到顾颜夕恢复了身体,覃柒迎了上去,关切道,“顾姑娘,你没事了?” 顾颜夕笑道,“杜医仙医术绝世无双,果真清了我的毒。” 覃柒道,“那便好,你若是出事了,云初一定会一辈子内疚的。” 顾颜夕目光转向云初,道,“是吗?” 云初怔了怔,点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希望你受伤。” 覃柒道,“顾姑娘,先别说了,你的毒刚解,还是快些休息吧。” 顾颜夕点了点头,被覃柒扶回房间,云初站在门外没有挪步。 云初消失在视野中,顾颜夕突然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覃柒脸上燃着红晕,道,“云初他,向我求亲。” 顾颜夕表现的很开心,道,“真的吗?你答应了。” 覃柒道,“是的。” 顾颜夕道,“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覃柒道,“我也不知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 顾颜夕道,“你们要走了?” 覃柒点头,道,“明天就走。” 顾颜夕坐回床边,看着覃柒的身影消失,脸色突然大变。 沙妖看着她,轻笑道,“看来,你的生死,在云初眼中,还没有与覃柒的亲事重要。他以为你在房内解毒,却丝毫不关心,而是跑去编花环,真是可笑。” 顾颜夕怒道,“闭嘴。” 沙妖道,“云初救你,只是为了还你一命,你对他来说,可能什么都不是。只要有覃柒在,你和他便永远不可能。” 顾颜夕心里的愤怒和委屈爆发出来,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她为了不让覃柒和云初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得不压低声音道,“凭什么?我跟了他那么多年,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覃柒才认识他几天,凭什么?” 沙妖道,“所以,只有覃柒消失,你才有希望。” 顾颜夕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抬起手,看着杜医仙为自己画过符咒的地方,狠狠握了握拳。 第56章 大婚 覃柒回到房里,将花环带在头上,左瞧又瞧,虽然越看越丑,却仍旧爱不释手。她盯着镜子里的人,突然扑哧笑出声,忍不住感叹一句,“云初果然没有做手工艺的天赋。” 这是云初第一次送覃柒东西,虽然是在她的要求下做的,但也算用心,覃柒很满意。 覃柒现在的心情,就像听到海螺的歌声,看到美人鱼的舞蹈,一种无法言寓的美妙。她这才体会到,原来开心竟然可以这么简单。 良久,覃柒欣赏够了,才默默放下花环,走出门去。此时秋风十里,日落西山,候鸟尽散,世界陷入了静谧。 想到明日便要离开,覃柒觉得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但仔细想了想,却想不起来该做什么。 她踱步到院中,想要找药童问一问,哪里能准备干粮,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覃柒这才意识到,除了初来那日见过他,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身影。 覃柒经过顾颜夕的房间,看到房门大开,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顾颜夕正坐在镜子前梳头,许是因为大病初愈,连梳子都握不稳,覃柒走上前,从她手中拿过梳子,道,“我来帮你。” 覃柒的手从顾颜夕的发丝上滑过,一阵脂粉香味迎面扑来,只是脂粉味中,隐约可以闻到血腥味。 覃柒盯着镜子里的顾颜夕,暗想,她到底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 花一般的年纪,本该拿了绣针为心上人笈笈忙碌的年纪,她却用尽精力来杀人,耗尽青春来守护一个人。 顾颜夕和云初一样,都是陷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人。所谓的斑翎教,不过是所有人的地狱,不管是斑翎教的人,还是斑翎教的敌人。 覃柒不知道,顾颜夕的这张面具里,藏的到底是什么,杀手?少女?好人?坏人? 顾颜夕突然道,“覃姑娘,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她说完这句话,本就不深的笑容敛住,消失无踪,眉头皱成了川字。 覃柒见她这副样子,便知此事想必不小,心中有所顾忌,不敢直接答应,只道,“你说。” 顾颜夕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想了许久,最后却只道,“好好照顾云初。” 覃柒哑然,有些不明所以。她哭笑不得道,“就是这个?” 顾颜夕点头道,“我是个孤儿,从小一个人长大,一个亲人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云初是对我最好的人。自从认识他,我虽然失去了很多东西,但并不后悔,如果不是他,我想我只会平静的过完一生,最后平静的死去,这段时间的经历,足够我铭记一世。只不过此次一别,此生怕是无法再见了。” 覃柒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移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颜夕,毕竟顾颜夕正在怀念的,是她的未婚夫。 顾颜夕脸上有着少女的倔强和娇羞,还有委屈,她的眼睛里有掩盖不了的悲伤。即便覃柒再傻,也知道她的意思。她跟了云初那么多年,想来感情很深厚。 覃柒突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她这才知道,原来越是心硬血冷的人,对待感情,越是义无反顾,比如云初,比如顾颜夕。 顾颜夕眼睛怔怔的盯着镜子,目光落在覃柒的脸上,她放在腿上的手,藏在袖子里,握得很紧,指尖已经发白,血色全失。 她只要一想到,云初心里爱的是覃柒,就觉得心如蚁嗜,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把手中的符寄到覃柒身上。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符咒的作用以及产生的后果。 但她又想到在江南,覃柒在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是顾虑她的安危,将她送走,后来她在林中帮自己清理伤口,这次又为了帮自己解毒,到处找药。 她没有想到,一个仅仅见了几面的人,竟然能为自己做这么多事。她欠覃柒太多,怎能忘恩负义。 顾颜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现在只有两个结局可以选择,一个是让覃柒和云初离开,她永生不再与云初相见,另一个是她杀了覃柒,然后内疚一辈子。 无论如何,都会令她痛苦。 她杀过那么多人,从前从未迟疑过,唯独这一次有所动摇。 覃柒帮顾颜夕梳完最后一缕头发,将梳子放在桌上,道,“好了,那我先去忙了。” 覃柒第一次身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想要马上逃开。她一直看得出,顾颜夕对云初的心意,但如此突然挑明,仍旧让她措手不及。 ...... 覃柒走出院子时,夕阳已落,云初踏着满地余光而来。 他的面色十分凝重,覃柒心惊,道,“怎么了?” 云初道,“跟我来。” 覃柒提步,云初突然道,“你闭上眼睛。” 覃柒虽不知其何意,仍旧照做。 她将手放在云初手中,闭上了双眼。世界一片漆黑的时候,她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云初掌心的温度,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生死,早已你中有我,心照不宣,连彼此的温度,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覃柒跟着云初走了许久才停下,她在走的过程中,一直在默数,正好一千九百二十步。 云初用手盖着她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走了多少步?” 覃柒道,“一千九百二十步。” 云初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覃柒摇头。 云初道,“从我和你相遇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千个时辰。” 覃柒的脸倏然烧起来,她知道他是个不会说情话,只会说实话的人,因此,她更加心乱如麻。 云初放开她的眼睛,道,“睁开眼睛吧。” 秋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又快又急,此时夕阳的余光已然尽逝,寂寂荒野中,摆放着一张木桌,桌上燃着两根蜡烛,中间放着一壶酒。 覃柒不明所以道,“这是做什么?” 云初道,“我想在这里,同你成亲。”他知道自己准备的东西太过简陋,心里颇为过意不去,说话时很没有底气。 荒原上的风忽然停了,声音也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凝结了一般,覃柒的眼睛里,脑海中,只剩下云初郑重其事的面容。 一切来的十分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从云初求婚,到准备婚礼,前后不过一日,她连消化的时间都没有。 覃柒睫毛微颤,道,“这么突然啊?” 她说话的声音,没有温度,听不出是期待还是拒绝。 云初目光暗淡,垂下头,道,“你不愿意?” 草叶上的露珠,渐渐汇聚在一起,从叶尖滑落,发出类似古筝拨动的声音,一如云初的心跳,也如覃柒的心跳。 覃柒撇了撇嘴,假意无奈道,“看你这么诚心,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喽。” 云初眼中一亮,尔后会心一笑,拉起覃柒的手,覃柒微笑着将脸贴近他的胸膛。 对云初来说,这一世,只会有覃柒一个妻子。他穷尽二十年,在痛苦和杀戮的河流中前行,才找到这么一颗关于温暖和永不背弃的碎石。 覃柒和云初跪在地上,对着神剑山庄的方向叩了三个头,又面对面拜了拜,算是礼成。 云初倒了一杯酒,递给覃柒,她接过,同云初的杯子碰了碰,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云初“嗤”的笑了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两人便沉默了,因为之后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覃柒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云初的眼睛。 云初拦着她的肩膀,将吻轻轻落在覃柒的唇边。 顾颜夕突然从暗处走来,她脸上带着笑,问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不通知我,真不够朋友。”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这让覃柒更觉奇怪。 覃柒从云初的怀里退了出来,脸上带着红晕。 顾颜夕上前,自顾自的倒了杯酒,道,“我祝你们白头到老。”尔后一饮而尽。 她说这句话时,是真心实意的。 她看到了云初和覃柒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幸福而温暖。她希望云初能够一生一世幸福,不管和谁在一起。 顾颜夕在看到两个人真心互许的那一刻,便决定,放他们离开。她不去想葛寒秋的命令,也不再纠结失去云初之后,一个人在斑翎教该如何度过。只要云初的余生,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平安喜乐,她便无憾了。 顾颜夕的眼中噙着泪,在暗夜中发着光,她拉着覃柒的手,道,“我知道,你们会幸福的。” 当两人掌心相对时,一直等待机会的沙妖露出微笑,她嘴唇微启,念出一道诀,一道火光从顾颜夕画着符咒的掌心中蹿出,迅速蔓延到覃柒的手臂,燃尽全身。 顾颜夕大惊,惊慌失措的将手缩了回来,抬手一看,竟然丝毫无损。 第57章 误解 覃柒浑身燃着的大火,渐渐从红色变成蓝色,剧痛从她的每一寸皮肤,渗透进骨头,几乎将她撕裂成碎片。 这火并不是普通的火焰,只是用来困人的法术的具象化,所以覃柒看起来正置身火海,皮肤却完全没有变化,连周围的草木,也只是随火焰剧烈摆动,并未因此点燃整个荒原。 覃柒曾经遭受雷劫时的痛楚,比此时强烈千倍万倍,她能够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此次自然不在话下。但这种持续不断的焚烧,却比瞬间的剧痛难耐很多。 她忍不住大喊,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划破夜空,令大地为之颤抖,天空为之悲鸣。 覃柒的魂魄与肉身的联系因为大火变得微弱,龙魂在火海里若隐若现。 云初在覃柒受难的一瞬,便奔了过去,但此时,朝向她的脚步却倏然停住。 他看到了火海里的覃柒,真正的样子。 此时此刻,云初心中所感受到的,不是畏惧,不是震惊,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这么久的相处,他怎么会猜不出,覃柒的身份非同寻常。 当他在深潭找到覃柒,看到她消失的伤口时,便已知道,她可能不是人类。 但他不在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覃柒在一起时的感受,那种幸福安逸,是他此生再也无法在别人身上找到的。 有的感情,这一世只能体会一次,错过了,便是终生。他早就决定,不管覃柒是人是妖,她都是他唯一的妻子,他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哪怕是万劫不复。 云初不知道覃柒接近自己的真正目的,他不是不好奇,他也挣扎过,犹豫过,希望能够从覃柒口中问出真相,却始终没有开口。他害怕,一丝一毫的探究,都会改变现在的生活,若是能够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他宁愿无知一世。 与覃柒的无数次相处,与死神的无数次擦肩,让云初相信,覃柒绝对的忠诚。 但当他看到覃柒真身的一瞬,彻底懵了。 她竟然是龙? 他自己的感受自己知道,他并不在乎覃柒是不是人,可她为什么偏偏是龙。 云初想起葛寒秋的话,他的脑海里,几乎能够重现出,当年神剑山庄被龙所灭时的情形。葛寒秋还说过,龙族一直在追杀他。 葛寒秋骗了他十七年,他本不愿再信他,可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法向自己解释,这只是一个巧合。 难道,覃柒是龙族派来追杀自己的? 覃柒在火光中,能够看到云初的眼睛,她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着震惊和恐惧,这样的目光,给予她的打击,比*上的折磨痛苦千倍。 云初在心中想了这么多,在旁人看来,却只是一瞬。无数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最终占据他脑海的,只剩下覃柒和他的点点滴滴。他记得覃柒的眼神,她看他的目光,不会骗人。 云初最后的天枰,向覃柒倾斜,他没有办法相信,她接近自己,是要害自己。云初什么也不愿意再想,他此时此刻,只想着,绝对不能让覃柒死去。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率,也相信覃柒。 云初不由自主的,继续向覃柒靠近。 从顾颜夕的角度来看,云初一连串的动作,只是脚步停了一瞬,然后继续迈开步伐。 她从云初的背后,点住他的穴道,道,“对不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顾颜夕并不知道,覃柒竟然是龙,面前的景象,令她既震惊又恐慌。她更加没有想到,云初见到覃柒真身之后,竟能在一瞬间接受,还朝她而去。 顾颜夕彻底明白过来,若覃柒出事,云初一定会痛不欲生,她不能让覃柒死,这是她欠她的。 顾颜夕自知,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关系,不可否认,若不是她有过伤害覃柒的想法,事情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初绝望的看着火光里的人,满面悲凉。 云初和顾颜夕的这些动作,并没有被覃柒看在眼里。她的目光,被遥遥走来的杜医仙吸引过去。 沙妖计谋得逞,大笑着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她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久到自己快要忘记,这么执着的追逐着覃柒,是为了什么。 听到声音,所有人将目光移向杜医仙,他笑得太过开心,眼泪几乎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覃柒这才反应过来,顾颜夕怎么会有这般本事。原来幕后之人,竟是杜医仙。 覃柒道,“是你?你为什么?快放开我。” 杜医仙用沙哑到极致的嗓音道,“哈哈哈,我为了什么?看来,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啊。” 覃柒猜出,面前之人是谁。她自从来到人间,得罪的有法术之人,除了猎龙人,便只有沙漠里的那只妖怪。 沙妖道,“念在你不是凡人,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还想要放你生路。可你倒好,在沙漠之中,不仅毁我修为,还抢我妖灵,我怎能放过你。” 覃柒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妖灵?” 沙妖道,“你是真笨还是假蠢?快些把妖灵还给我。” 覃柒觉得疑惑,妖灵已经被毁,沙妖怎么会不知道。 覃柒并不知道,沙妖因为妖灵有损,和它之间的天然感应已经消失。 一般情况下,妖怪没了妖灵,便会化为原形,保存仅剩的灵力,继续修炼。若是继续用人形生存,最终会耗尽修为而死。 但沙妖不知练了什么法术,竟能将人的精元化为灵力,为自己所用。 覃柒在漠北,阻止了沙妖的作法,救下了边城所有人的性命,却因为一时心软,放她一命,落得今天的下场。 她无奈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她若是知道,没有妖灵,沙妖仍能够为非作歹,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覃柒道,“你的妖灵,我已经毁了。” 沙妖脸上的表情定格住,不愿相信覃柒的话。怒道,“休要骗我,你是想把它据为己有?我告诉你,休想。” 覃柒忍着剧痛,声音越来越微弱,道,“我没有骗你,你用妖灵害了那么多人,我怎么会留着它。” 沙妖怒不可遏,伸手捏诀,将火光加大,覃柒痛苦得几乎昏厥。她想要冲出来,却是徒劳。若她在火光外,沙妖自然不是对手,但现在,只能如毡板之鱼。 云初绝望的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徒劳的喊道,“住手,放开她。” 顾颜夕走到沙妖面前,道,“求你放了覃姑娘。” 沙妖笑道,“怎么,这不是你期望的吗?” 顾颜夕看向云初,他所有的目光,都在覃柒身上,似乎那里,是他的整个世界。 暗夜里,明明没有风雪,明明燃着火,空气却是冷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都覆着冰霜。 顾颜夕别无选择,她执掌,准备打断沙妖的动作。 “住手。”葛寒秋的声音响起。顾颜夕移目去看,确是葛寒秋款款而来,她只能收住掌风。 他是被这传遍旷野的龙吟和冲天的火光吸引而来。 葛寒秋脸上没有情绪,看不住悲喜。 他走进云初,道,“如何?义父当真没有骗你,我早就说过,龙族一定会来找你的。” 云初只道,“放开她。” 葛寒秋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抖了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她可是龙,龙族杀了你的父母,毁了你的生活,你怎么能够心软?报仇,不是你最期望的事情吗?选择这条路,你后悔了?可这是你的使命,身为姚家之人,就是死,你的身上也背着血债。” 覃柒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痛楚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心里的痛。她嫣然一笑,似寒冬里突然盛开万紫千红的花,美到极致。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云初,眼泪从脸颊滑落,轻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龙?龙族杀了你的父母,所以,你要报仇?” 云初不可否认,看到她是龙时,自己心里是动摇的。若面前的龙不是覃柒,他一定会忍不住,亲手杀了她。 可对于覃柒,他不知如何是好。 云初摇头,极力想要解释,“我...不是的...” 沙妖不耐烦打断道,“废话少说,快把妖灵交出来,只要你把它给我,我自然会放了你。” 覃柒此时,心中只剩下震怒,这种被背叛的感觉,令她痛不欲生。 覃柒的声音,渐渐和龙吟混合,震耳欲聋的声音,撕裂了夜空。覃柒道,“我说过,已经把它毁了。” 她在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带着身上的火光,冲向了沙妖。 火光瞬间放大了许多被,众人被刺痛双眼,忍不住拂袖来遮。待火光消失,大家慢慢睁开眼睛,覃柒已经消失在眼前。 第58章 挣扎 </script> 太阳已升起,旷野上寂无人迹。荒原的中心,云初绝望的凝视着静寂的霞光。 他知道,阳光再强烈,黑夜也永不消逝。一阵风吹过来,卷起了他的头发。 云初彻底茫然了,从前失去重心时,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撑着,现在连这根稻草,也彻底失去。 痛苦太过强烈,便会麻木,云初连思考都无法做到,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晨曦中,像一块木头,一块腐朽的,摇摇欲坠的木头。 顾颜夕沉默的站在云初身后,覃柒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她不能理解昨夜的事情,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 覃柒从黑暗中醒来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想,定是灵魂脱离了身体。 为了从大火中挣脱出来,她用尽了所有灵力,此时灵力尽散,魂魄无处可依实属正常,想来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周围是遭杂的水声,震耳欲聋。 有风拂过,覃柒慢慢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她瞥到眼前苍白到极致的手,这才知道,自己仍旧是人类的形态。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想要抬起手,只觉得似千斤重。 覃柒躺在悬崖边的深潭里,半边身体浸在冰冷的水中,上半身趴在潭边的泥泞里,脖子上的龙鳞,闪着微弱的光。 她艰难的用手扶住地面,希望撑着身体坐起来,努力了数次,却发现只是徒劳。她的身体,和她已经断了联系。 覃柒最终只是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这个简单的动作,用尽了她的全部精力,她只能疲惫的望着天空。 覃柒第一次发现,原来,云是那么的洁白。 这样的天空,让她想起,在大漠时的日子,那里的天空,没有那么蓝,也没有那么纯净。 覃柒在脑海中,不停地回忆着来到人世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这些日子以来,她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这些事情,比她在深海五百年的所见所闻,还要丰富多彩。 只是,本来甜蜜的过往,此时此刻,却像割肉剜心一般,将她刺的千疮百孔。 她想起云初看见自己真身时的眼神,那么的失望。以云初的性格,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火海中挣扎,想必是极度痛恨,才会如此。 覃柒以为自己会恨云初,最终却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恨。 这并不是因为覃柒的不自爱,而是因为,她太懂他。 覃柒很了解云初,他倘若真的要害她,只会拿了刀子拼命,断然不会用阴险的手段。 覃柒记起葛寒秋对云初说过的话,是龙族灭了神剑山庄,云初必须报仇。所以,到头来,她竟然成了云初的仇人。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云初的样子,这件事似乎是事实。 她想知道的是,云初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龙族的事,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 即便她听到葛寒秋的话,也知道云初必须找龙族报仇,她仍旧相信,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和云初没有关系。 她难过的是,在最后一刻,云初选择了无动于衷,任由沙妖取她性命。在她眼里,他放弃了她。 这是她一直害怕的事情,她怕云初会介意她的身份,所以她不敢说,不敢问,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守护。 没有想到,她最后还是没有瞒住。而且千算万算,覃柒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和云初会成为仇人。 若是说覃柒对云初没有感到失望,那是骗人的。两个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本以为,这份爱已经能够超越生死,到头来,却跨不过仇恨。即便这仇恨,与她没有关系。 也许,即便没有仇恨,云初也不会接受一条龙做自己的妻子。 世界是公平的,她骗了云初,云初放弃了她。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对云初有多重要,重要到即便是仇人,他仍旧劝自己,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不希望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云初曾经为了救她而努力过,只是被顾颜夕阻止。 等待死亡的过程,既漫长又寂寞,覃柒甚至能够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的感觉。 生命的最后时刻,覃柒没有一丝后悔。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她也知道,自己本不该这样贪恋凡尘,违背对苍冥许下的承诺。 假如她在确定云初安全之后,便离开,结局会是如何?或者在云初同意离开江湖之后,她默默离开,结局又是如何? 一切已经发生,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就算是死,她也欣然接受,因为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一道阴影出现在覃柒的上方,她抬眸来看,苍冥正嘴角噙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这笑容里,充满讽刺和讥笑。 苍冥蹲下身子,眼神望着前方,避开覃柒的直视,冷声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 覃柒知道他是来看笑话的,但没有生气,毕竟这样的下场,可以说是报应。 覃柒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这次,看来你又要白跑一趟了,我可能就要死了,没有办法跟你回去了。” 苍冥蹙眉,语气十分僵硬,道,“你可知道,你这小龙,有多麻烦?” 覃柒叹了口气,无奈道,“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苍冥道,“落得这般下场,可值得?” 覃柒看着最大的那片云,沉默了许久,道,“何谓值不值得?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一阵长久的沉默,覃柒苦笑道,“对不起。” 苍冥看见覃柒眼中的悲凉,脸上的嘲讽消失不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他用手中的长笛,对准覃柒的额头,一道白光从笛子里飘出,注入覃柒的身体。 片刻后,苍冥垂眸,一声低叹从他的鼻息中发出,道,“死不了。” 他挥了挥衣袖,将覃柒包裹在自己的披风下。 深潭边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飞流的瀑布。 第59章 宁静 皇甫骥已经过世许久,多多少少有些风声从落刀城中传出来,经常有一些急于希望江湖异主,不自量力之人,联合三两帮派,偷袭落刀城,结果自然惨败而归。 尽管落刀城一再表示,不想卷入江湖纷争,也无意做武林之主,但自从皇甫骥出席青铜门葬礼之后,便没有人再相信这样的话。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尉迟烱失踪后,现身的第一件事,就是刺杀皇甫骥,尔后住进落刀城,如今又被困在城中,这让人无法相信他们不逐名利的说辞。 数次交战,令落刀城损失不小,多亏了响沙教的协助,才使其没有元气大伤。 落刀城最终不被侵犯,响沙教的作用至关重要,皇甫执对其感恩不已,承诺道,“虽然家父已经遇害,龙兄仍旧做到了答应家父的事情,在下感激不尽。等这一切结束之后,落刀城定当报还龙兄相救之恩。日后,龙兄若有求与我,一定倾力相助。” 龙天泽从进城第一天起,便听闻,尉绯烟被皇甫执下令关在了大牢中,他本想替她求情,希望皇甫执能放她一马,但最终得知,她被关押的原因,是因为其母是杀害城主的疑犯,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皇甫执刚刚丧父,让他原谅尉迟烱和尉绯烟,实在不妥,龙天泽便一直不曾开口。 皇甫执此时问他有何要求,他便借机将这件事情提了出来,道,“皇甫兄严重了,恩情不敢当,我这么做,也是不希望江湖再生变数,如此,也是为了响沙教以后的安定。不过既然皇甫兄这么说,我确实有件事情想求你成全。” 皇甫执道,“但讲无妨。” 龙天泽道,“我希望,你能放了尉门主和尉绯烟。” 皇甫执眼中闪过不悦,脸上却仍旧挂着笑,道,“别的事情好说,这件事情,恕难成全,想必龙兄也知道我父亲被害的事情吧?” 龙天泽道,“皇甫兄,令尊的事情,我也很遗憾,但如你自己所言,姚夫人是妖所变,想来尉门主和尉绯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真的串通,他们也不会被姚夫人留在落刀城中,肯定早早逃离。” 皇甫执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皇甫骥是他这一世最重要最敬重的父亲,他若是什么也不做,实在不能原谅自己。他也明白,将尉迟烱和尉绯烟关起来,实际上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什么用也没有。用这样的方式引出妖怪,也不现实。若真如猎龙人所言,那个妖怪会来救他们,一开始也不可能丢下他们,更不可能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动静。 皇甫执一直没有正视的事情,被龙天泽指了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龙天泽道,“还请放了尉姑娘吧。” 皇甫执反应过来,蓦然抬眸,许久,嘴角聚起一抹笑,淡淡道,“龙教主为何这么在意尉门主和尉姑娘的处境?” 龙天泽心中有些紧张,面上却不露痕迹,表现的十分淡然,道,“毕竟曾经尉门主也是江湖之主,我还是很敬重他的。” 皇甫执脸上现出微嘲,心中暗想,“你明明在意的是尉绯烟,再说了,一个自家被毁时,能够抛弃妻女,弃所有人于不顾,苟且偷生的人,有什么值得敬重。”他虽如此想,却没有说出口。 皇甫执猜得出龙天泽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尉绯烟,他现在的表现,完全是一个坠入爱河的男子,想要极力掩藏内心的想法,却遮掩不住。 皇甫执最终答应了龙天泽的请求,将尉迟烱和尉绯烟从牢中放了出来。 说是放了出来,实际上只是换了个舒适的地方□□,他们不能离开住处,只能在所住的苑中走动。 不仅如此,皇甫执还安排了许多手下看管二人。如此一来,皇甫执既做到了龙天泽的请求,又没有真正放了二人,此事处理的也算圆满。 ...... 苍冥将覃柒拦在怀里,御风而行,最后在一片巨大的湖心中停了下来。 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他明明应该把她带回海底,关在永忌涯,任由其自生自灭,可他没有。 四海八荒里,苍冥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来不会做出任何不和规矩的事情,可自从他遇到覃柒,一切都朝着自己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 也许,仅仅是因为,万年来,覃柒是唯一一个,救过他的人。 微风穿过水面,拂动苍冥的衣袖。远处聚起大片大片的乌云,天地间一片肃杀,无常的天气,令苍冥心烦意乱。 他本不是个爱动怒的人,连覃柒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他也没有因此感到气愤。但此刻,他的情绪却不自控的波动着。 他看着陷入昏迷的覃柒,紧密着眼眸,微皱着眉头,更加烦乱。 苍冥的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看到那片龙鳞,心情微沉。她的龙鳞已经遭受了两次重创,此后莫说修行困难,便是如今的修为也很难保持。 苍冥蹙眉,执起右掌,将灵力从自己的掌心,传送到覃柒脖子上挂着的龙鳞,龙鳞上微弱的光线,渐渐越来越亮。 雨水迟迟没有落下,连仅有的风也消失了,湖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清晰的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覃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不是凡人,*和心事很少,自然鲜少做梦,而云初是她唯一的心事,所以梦境,也一定与他有关。 她从睡梦中醒来,只一瞬,便忘记了梦里所有的故事,她只记得,这是个关于云初,关于仇恨的噩梦,却不知道,是她恨了他,还是他恨了她。 她终究是没有死,不管此后,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再也不会和云初有任何交集。 她努力了那么久,最终只是将云初从一个仇恨,带到了另一个仇恨里。 覃柒的睫毛颤了颤,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全身上下,被剧痛侵袭着,本来失去的触觉,似乎已经恢复。 覃柒的思绪回到脑海,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暖流正在流进自己的身体,让她的精力慢慢恢复。 她睁开眼睛,湖心景致尽收眼底,渐渐清晰。 覃柒移目,看到苍冥的脸和正在传送灵力的手,觉得很惊讶,她没有想到,苍冥会消耗法力来救自己。 覃柒彻底清醒后,才恍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人间,她觉得不可思议,苍冥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带回去囚禁,于是疑惑道,“将军,您这是...” 苍冥没有言语,见她醒了过来,只是沉默着收回了掌力。 覃柒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道,“多谢将军相救,真没想到,将军好度量,对待一个逃犯,都能如此宽宏。” 苍冥站起来,语音冷至极点,道,“果真是不自量力,本尊不过是怕你魂飞魄散,不能带你回去受刑,所以施舍了些灵力,你是不是太自负了些。” 这时候,覃柒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高傲或者卑微的神情,只有一抹淡淡的宁静。 她轻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苍冥,道,“总之,多谢将军。” 苍冥与覃柒对视片刻,气场竟然败下阵来,他移开目光,道,“走吧,这次,你没有借口了吧。” 覃柒不想如此狼狈的回去,只道,“将军,您等一等。 苍冥站在湖心,吹奏着手中的长笛,乐曲婉转,穿过山林草木,刺破长空。 覃柒坐在他身边,眼睛看着湖面,湖水中是她憔悴的面容。她对着湖水理了理头发,又擦了擦脸上的污垢,尔后云淡风轻道,“走吧。” 第60章 关押 风像刀一样,划破冷雾,抚摸大地。 时值初冬,尚未萧瑟,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慢,漫山遍野仍旧是翠绿色,极少有落叶凋零。 云初拖着疲倦的身体,一步一步走着,他也不知道,何处才是终点,甚至忘记了,起?点在何处。 他第一次发现,时间竟然可以过得这么慢,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漫长,这种前所未有的寂寞,几乎将他吞噬,卷进深渊。 云初明明已经孤寂了十七年,早该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如今却觉得,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顾颜夕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不快不慢,刚刚好能够看清他的背影。她的眼里全是忧愁,但不仅仅为了云初,也是为了自己。 此时此刻,云初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他怕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影响他的听觉,影响他觉察覃柒的声音。 他仍旧对覃柒抱有幻想,因为她从来不会丢下他,她总会找到他。 云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虽然是面对着顾颜夕,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见到云初转身,顾颜夕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云初的声音很憔悴,却很决绝,“不要跟着我,不要逼我杀了你。” 顾颜夕害了覃柒,他恨她,却不能杀她。 他其实痛恨的,不是顾颜夕,而是自己。 顾颜夕从前救过他很多次,他一直很感激她。离开斑翎教之后,他有察觉到过她的存在。 云初本以为,顾颜夕不遗余力的跟踪,是因为葛寒秋的命令,是为了自己,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要伤害覃柒。 云初的话音刚落,顾颜夕一瞬便泪流满面,她不愿和他决裂,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她拉着衣襟,冷得发抖,脸上疲倦不堪。 顾颜夕流着眼泪,却忍不住嘴角上扬。云初到底同她说了一句话,这样就足够了,最起码她能够确定,云初对自己的恨,没有到极致。 云初再次提步,顾颜夕固执的跟了上去。 云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眉目紧蹙,他转身拔出刀,对准顾颜夕脸颊的位置,道,“我真的会杀了你。” 顾颜夕最终停下脚步,她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云初更加讨厌她。 荒原外,是一个安逸的小镇。小镇很小,从镇头走到镇尾只需要半日。 云初踏进镇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酒铺。云初从来不喜欢喝酒,也没有好的酒量,作为一个最出色的杀手,他必须让自己的大脑每时每刻都清醒着。 但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喝酒,此时此刻,那种醉倒的感觉令他异常迷恋,只有喝醉了,他才能从这种剜心刺骨的疼痛中解脱片刻。 小镇尽头,有一家很小的铺子,这铺子主要卖的是米,顺道卖卖散酒。所以,店里并没有容他落脚的桌椅。 而且,这个酒铺中的卖的酒,都是穷人喝的劣酒,既难喝又易醉,但很便宜,五文钱便能买一大坛。 老板将酒端上来,还没有回到柜台,云初便已经半坛下肚。 他喝的又急又猛,很快便上了头。 他拿着酒坛,脚步轻软的走在街道上,边走边喝。 一坛酒见底,云初开始昏昏欲睡,他最终站立不住,在一个石阶上坐下。 他撑着身子,口中喃喃道,“覃柒,覃柒。”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出现?” “覃柒,我们到底是不是仇人?”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 顾颜夕一直跟在云初的身后,她不再光明正大的尾随,而是远远的躲着,偷偷的跟着。 她看见云初几乎不省人事,才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顾颜夕难过的看着云初,心中十分后悔。她很懊恼,倘若不是自己使了手段,多次陷覃柒和云初于绝望的境地,也不会害了覃柒,更不会把云初折磨成这副模样。 云初现在的样子,令她始料未及。一个连血都是冰冷的杀手,竟然也能去爱上别人。 顾颜夕哽咽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就为了一个女人?” 她陪了云初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这个样子。即便他当初知道自己的身世时,也没有这般痛苦。顾颜夕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女人,一个龙女,能让他迷失。 她伸出手,想拢一拢云初垂到鼻尖上的碎发,刚触到他的发尖,他便迅速的抬起手,握住了她的四根手指。 云初即便醉倒,反应也十分敏锐。 他红着眼睛,看着顾颜夕,眼睛像要滴出血来。 顾颜夕恍然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惜和爱意。 他拿着顾颜夕的手,嘴里却喊着,“覃柒,是你?你来了。” 顾颜夕的手被云初握的生疼,却没有收回,咬牙忍着。她听到覃柒的名字,虽然失落,却没有一丝醋意,倘若他将自己看成别人,能够暂时忘却伤痛,那她愿意做别人的替身。 云初一只手握着刀,双手去握顾颜夕的肩膀,刀柄贴在她的身上,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云初突然疯狂喊道,“你告诉我,是不是龙族派你来找我的,是不是你们毁了神剑山庄?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 顾颜夕静静地与云初对视,揣测着若是覃柒在这里,会对他说什么样的话。她抬手抚了抚云初的脸颊,温柔道,“我知道,你心里是相信我的。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地,难道你感觉不到?” 云初忍不住泪流满面,他盯着顾颜夕的脸,端详了许久,突然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喃喃道,“我信你,我信你......” 云初不知道自己恍惚间看到的画面,是在做梦,还是在思念。 他的眼前,是覃柒无数次救下自己的画面。两个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是开心的。 从漠北到江南,从深潭到荒原,他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为他疯狂,令他癫狂。 画面的最后,是覃柒掉落进深潭中,沉入潭底,他伸出手,怎么也触不到她的衣角,任由她远离自己,最后消失在水面。 云初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 他从一间陌生房间里的一张陌生的床上坐起来,头痛欲裂。 此时已是深夜,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月光从窗外撒进来,景色同漠北的活人墓,几乎一模一样。 云初盯着月亮看了片刻,回眸时感觉到眼睛酸痛,抬手揉了揉,却揉到满脸水渍,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将他送到客栈,但他现在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事情,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云初是一个善于控制情绪的人,一场大醉,让他清醒过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怎么能够因为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便怀疑覃柒是龙族派来对他赶尽杀绝的人。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回覃柒,很多事情,没听到覃柒亲口说,他谁都不会相信。 ...... 回到深海的第一天,覃柒便被关在了永忌涯。 她没有哭闹,没有求情,平静到所有龙都觉得不可思议。苍冥甚至想着,只要她开口,自己便网开一面,可最后,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覃柒在来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忍受不了这里的孤寂,但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这般安逸,也很好。 她没有想过,再回到云初的身边。 她来到人间,本是为了他能够生活的更好,结果却让他越来越难过,也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只要她离开,沙妖就不会伤害他,葛寒秋也不会再为难他,他便能找回以前的生活。 在永忌涯生活了两天,覃柒便发觉,这里比想象的更加可怕,莫说龙不会过来,便是鱼虾也不会经过。她整整两日,除了发呆,什么事也做不了。 只要发起呆来,她满脑子都是云初,可又没有事情让她分神。 覃柒本以为,会一个人一直这样痛苦下去,直到听到远处悠悠然传来的美妙歌声,才回想起来,这里从前关着一个龙女。 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不如找人说说话,为了不再继续这样难过下去,覃柒不假思索的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虽然回到了海底,却没有办法化作龙身,只能用人类的躯体生活,所以游起来显得很慢。 隔着水幕,苍冥看着覃柒慢腾腾的游来游去,脸上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 他身后的侍卫见其无动于衷,忍不住提醒道,“将军,覃柒不会是想逃走吧?” 苍冥回神,脸上微小的表情消失,轻轻打破水幕,用龙吟声威严道,“不会的。” 侍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是。” 覃柒游啊游,游啊游,游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暗流旁的礁石边,看到了一条龙。 只是这条龙的样子,实在吓人,覃柒看见它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蹙成了川字。 第61章 相遇 按道理来说,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能够见到一个活物,应该是令人振奋的,可覃柒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甚至希望,眼前看到的只是幻觉,并不存在。 她还记得从小便听到的那个传说,传闻里,永忌涯底有条龙,在她被关押之前,或者说逃出深海之前,她是南海最美的龙,拥有所有人羡慕的身姿,最闪亮的鳞片,最健硕的龙爪,最纤细的龙须。所有异性都希望得到她的青睐。没有人嫉妒她,也没有人讨厌她。 覃柒不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但她知道,即便传说有所夸大,但这条龙也绝对是容貌出众的佼佼者,因为传说总是基于现实。 而眼前的这条龙,显然同传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吻合。 它的样子实在惨烈,惨烈到覃柒无法想象,忍受这样的痛苦,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她甚至想到,若是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一定会选择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此龙身上的龙鳞大半已经脱落,有些只剩下根部贴在肉身上,有些散落在周围,闪闪烁烁,像海面上的一方星空。它的龙尾也掉了一半,呈锯齿状,尾部甚至被劈做两半,伤口已然愈合,却留下了长长的疤痕,一直蔓延到后腿根部。 显然,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过食,早已饿的皮包骨头,透过皮肤,龙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这条可怜的龙,孤独的盘踞在礁石上,两只眼睛丝毫没有光泽,龙须也没有生气的耸拉着。它看起来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声音,只偶尔换气的声音,提醒着覃柒,它还活着。 覃柒静静的站在远处,看着它,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这种画面太过诡异。 这条残龙已经连低声龙吟都很困难,覃柒开始怀疑,那么美妙的歌声,不是出自它之口。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覃柒终于迈开了脚步,走到残龙面前。 残龙听到响动,很艰难的抬起眼眸。 它看到覃柒,脸上虽然很难做出表情,仍能从它的眼中,看出极致的惊讶。 很显然,它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会看到人类。它虽然已经在这里躺了几百年,但认知里还是清楚的记得,人类是没有办法在水下生存的。 覃柒许久才开口道,“你怎么了?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残龙以为自己在做梦,不仅仅是因为覃柒的模样,即便她是以龙的姿态出现,残龙也一样会认为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她轻轻的叹息一声,又垂下了头。 很久很久的沉默,残龙一动不动,旁若无人继续发呆,没有回答覃柒的问题,没有看她一眼。 覃柒无措的站着,许久继续道,“前辈,我不是故意要打扰您的,只是被您的歌声吸引,才寻了过来。” 残龙意识到,自己也许并不是在做梦,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盘缩着,不敢抬头,生怕眼前的人会消失。 覃柒见她没有动静,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直到覃柒想要转身离开,残龙才从咽喉中挤出一丝声音,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关在这里的那么多年,孤寂和往事早把它折磨疯了,它能够接受一切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很快便接受了覃柒作为人类出现在眼前的事实,表现的十分淡然。 覃柒耸了耸肩,道,“我是覃柒,和你一样,犯了错误被关在这里。” 残龙有些意外,抬起眼睛打量她,疑惑道,“这么说,你是龙?但你......” 覃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事情,这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她也想知道这条龙的过去,这将需要更多的时间。 覃柒想了想,转身游开。 看着覃柒离开的身影,残龙有些落寞,它想,一定是自己的模样太恐怖,吓到了她,它多希望她能够留下来,同自己聊聊天。 残龙发了一会呆,回神后,微微张开嘴巴,一股绝妙的歌声传了出来。唱歌,是它度过漫长寂寞,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意外的是,覃柒很快游了回来,怀中抱着很多很多水草,这是永忌涯里能够找到的唯一的食物。 覃柒将水草放到残龙面前,道,“吃吧。” 残龙讶然,伸出鼻子闻了闻,一股香甜的味道传入鼻腔。 她伸出舌头,卷起一根水草,送进嘴里,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食物,它都快忘了怎么咀嚼。 水草和鱼虾的味道不同,有点苦涩,但对它来说,能够吃到东西,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它嚼完口中的水草,又伸出舌头,卷起一大堆,送进嘴里。 片刻,面前的水草,被它一扫而空。 这么多年,第一次吃顿饱饭,残龙心满意足的甩动着龙须,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它说话有了精神,声音也大了许多,开心道,“谢谢你啊。” 覃柒道,“不客气。” 残龙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你怎么会是人的样子?” 覃柒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整理好的话,同残龙讲了一遍。她把逃到漠北前的遭遇丝毫不差的说了出来,但关于云初的事情,只字未提。 她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想再提他,不想再想他,想要快些忘记他。只有忘记他,自己在永忌涯的岁月,才能少受一点折磨。 残龙听完覃柒的故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很离奇,很不幸,但她总算运气很好,遇到了一个负责人的小神,活了下去。 残龙仍旧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跟那个神仙说,换一个龙身?换完肉身之后,你为什么不回到深海,而是去往人间。” 覃柒低眸轻笑,“我以前害怕被关在这里,不敢回来。” “现在不怕了?” “现在不怕了。” 残龙轻笑了一声,道,“你会后悔的,也会害怕的。” 覃柒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目的是为了交换残龙的故事,她想知道,传说里那条美丽的龙,怎么会变成这样。 覃柒坐到礁石上,贴近残龙的脸,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残龙开始回忆过往,它思考了片刻,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身体忍不住抖了抖。 覃柒伸出手,抚了抚他巨大的脸颊。过了很久,残龙平静下来,神色恢复了漠然,只说了两个字,“忘了。” 残龙没有撒谎,她确实记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回忆里只剩下一个人脸,还有他身上发着的光,它甚至还记得,自己碰到这道光以后,那种剥皮抽筋的苦楚,其余的事情,便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不说,覃柒也没有逼问。经历了人间的一遭,她算是明白了,很多人,都有苦衷。 ...... 河畔的草已经枯黄,冬天到了。 冬日清晨的水边,总是冷到彻骨。 气温陡然下降,河面上飘荡着薄薄的浅雾。 云初沿着河岸,不停的奔走。 他听说过,所有的小河,终将汇入大河,而百川,终将流进大海。 覃柒的家,就在海里。她受了伤,第一时间当然是回家,每个人受伤的时候,都想回家。 云初想,自己现在走的路,很有可能是覃柒曾经经过的地方,他不知道这么广阔的天地间,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可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永远不会放弃。 他的执念,只是覃柒的一句话,不管真相如何,只有覃柒亲口告诉他,他才会死心。就算他们真的是仇人,真的该决裂,他终归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顾颜夕一直跟在云初的身后,即便她心知肚明,他根本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她早就该离开。或许从覃柒出现的那一刻,她就该离开。她看似无私的守护,其实是最自私的,云初只是她的信仰。 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云初,她不再有一丝牵挂,若是没有了他,她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她这一生,都没有为自己活过,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斑翎教是她住的地方,却不是她的家,对她来说,云初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云初经过一个码头,看到整齐排列的一行船只,才意识到,买一条船,会加快自己的行程。 但他没有钱。 以他的武功,去做杀手,可以在一天之内赚到足够的钱。可他没有,他已经厌倦了杀人。 云初考虑许久,最终走进了当铺。 顾颜夕就在他的身后,也带了很多钱,但他没有考虑过向她拿钱,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她。 顾颜夕没有想到,云初竟然用自己看做生命的刀,拿去做抵押,她开心又难过,忍不住流下泪来,“看来,我真的该和过去的你,好好说再见了。” 可惜的是,当铺的老板没有见识,不识好货,认不出这刀是多么名贵的玄铁宝刀,不同意抵押给他一条船的钱。 云初离开当铺,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天空,许久才迈开步伐,消失在人群中。 顾颜夕没有继续跟过去,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对云初所谓的守护,不过是自己的执念,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而已。显然,这颗稻草,拼命的想要同过往断了联系,而她,属于他的过往。 顾颜夕朝云初相反的方向离开,走到一个拐角,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她看清楚来人,忙跪倒,道,“参见教主。” 葛寒秋眼中闪着寒光,道,“我的好蓝衣,你让我找得好苦,真没想到,你对云初这么情深义重,竟然帮他掩盖行踪。” 第62章 听闻 顾颜夕有些惊慌,不敢言语。她此时的无言,并不是因为害怕葛寒秋,而是因为对她来说,葛寒秋是神一样的存在,他是她的信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敬重的人,他如父亲一样教导自己十几年。凭心而论,葛寒秋这些年,对她,确实比亲生孩子还要好,对云初亦是如此。 一个人,怎么会害怕自己的父亲,即便畏惧,也只是怕令他失望。 见顾颜夕没有回答,葛寒秋走进,弯下身子,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顾颜夕心中忐忑,生怕葛寒秋斥责,脸上却不敢做出任何表情,只能强忍着心绪,语音闪烁道,“教主,属下自然不敢,只是......” 葛寒秋沉默半晌,突然笑起来,脸上是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放开顾颜夕,道,“别害怕,我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情。” 顾颜夕虽对他的话疑惑不解,却也松了一口气。 葛寒秋道,“云初这里,我会想别的办法,你先回余镇吧。” 顾颜夕听到葛寒秋仍旧不放过云初,立刻露出万般不情愿的神情。她不理解葛寒秋为什么一定要在云初这里花费那么大的精力却又不是要杀他。他之前一直强调,让自己跟踪云初和覃柒,但不能伤害云初,只要抓住覃柒便可,不管是死是活。如今他已经如愿,还是不放过云初。 顾颜夕道,“教主,您还要对云初做什么?” 葛寒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是他对顾颜夕下达命令之后,她第一次这么不情愿,还反问他原因。以前只是蓝衣不是顾颜夕的她,只会执行,从来不问因由。 他瞪了瞪顾颜夕,道,“难道你忘记了,斑翎教只有服从。” 顾颜夕忙俯首道,“是,教主,属下僭越了,属下遵命。“ …… 覃柒有了残龙的陪伴,日子总算不再那么难耐,而残龙有了覃柒的守护,总算能顿顿吃上饱饭,虽然只有海草。两个人相处的很融洽,这并不是因为她们喜欢对方,只是日子已经很难过了,她们不想更难过,好好的与对方相处,是唯一的选择。 残龙喜欢唱歌,她的歌声清澈透明,有一种直达灵魂的穿透力,覃柒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到孤独和绝望。 在这样的地方长久生活,谁能不孤独,谁能不绝望。 覃柒总是靠在残龙身边的礁石上睡觉,他们彼此之间,都把对方当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残龙很少入睡,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动不动,但其实是在冥思,从未消失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皮肤。所以,总是清醒的她,无数次听到覃柒在梦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云初。” 覃柒第一次听到残龙问自己关于云初的事情时,有些惊讶,她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说梦话。 惊讶之余,她也意识到了,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刻意想要忘记,便会在你心里扎越深的根。 覃柒终于正视自己的内心,将所有关于云初的爱恨同残龙讲了出来。她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有幸福和快乐,也有心酸和委屈,就好像在和亲人诉说一件难过的事情,说完之后,反而好受了许多。 残龙并没有对她的故事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在听到“神剑山庄”这个名字之后,有了很强烈的反应。她的眼中充满恐惧绝望之色,甚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覃柒不知所措的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残龙努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残龙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她本不能移动的身体,开始翻腾起来,无数道浪花在海底卷起,激起滚滚漩涡。 只一瞬,覃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卷进这巨大的漩涡之中,气泡遮挡住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随着水流翻滚。 覃柒正在想办法逃出漩涡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后背撞进了一个冰冷的躯体,她能感受到身后传来龙鳞的强硬,和龙爪的强劲。 待覃柒终于平静的落入海底,这才发现,残龙扭动的身躯已经渐渐平静,最终,竟然安然熟睡。而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肉身比残龙大了许多的苍冥。 苍冥无论是鳞片的颜色还是龙角的形状,亦或者体型长相,无疑都是海底最好看的。覃柒忍不住想,要不是他的臭脾气,一定会让海底大部分的母龙为之倾倒。 覃柒回神之后,却见苍冥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眼睛连眨也未眨一下,只有龙须随水流飘动。覃柒知道,这是苍冥生气时才会有的表情。旁人也许不知道,可覃柒心里一清二楚,她从小犯错误时,最害怕的,就是看到苍冥这样盯着自己。 苍冥要看管成千上万的龙,自然不会记得,自己这样的眼神,在多少龙心里留下了阴影。自然也不会记得,自己在覃柒心中是多么威严,他在此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覃柒这样一条龙。 覃柒大抵猜得出他生气的原因,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做,她就变成这样了。” 苍冥道,“你以后不要再在红洛面前,提起人间的事情。” 覃柒此时才知道,原来残龙的名字叫红洛。 苍冥转身要走,覃柒道,“可是将军,为什么啊?她在人间的时候,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听到人间的事情便受不了?” 苍冥怒斥道,“跟你没有关系。” 覃柒不依不饶道,“将军,你......” 苍冥猛然转身,覃柒忍不住退了两步,不再言语。 苍冥看着覃柒的脸,瞬间没了脾气。覃柒此时的表情,让他想起她在人间时的模样,倔强而坚强,脆弱又莽撞。 他痛恨自己,竟然因为对覃柒发脾气而感觉内疚,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苍冥忙转身,避开与覃柒对视。 覃柒眼见苍冥离开,失落不已。 苍冥边用龙爪拨动着海水,边道,“来吧。” 覃柒有些意外,继而露出笑脸,忙跟了过去。 ...... 即便到了正午,空气中仍旧没有一丝暖意。 云初孤单地行走在街道上,他已经背对着那片熟悉的地方走了很远,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镇,这里离他熟悉的地方并不远,可他只靠着两条腿,还是走了许久。他走累了,所以停了下来,望向遥远的南方,脸上是惨白迷人的平静。 天际中一缕阳光落在云初肩头,虚无缥缈。他在酒馆的窗边坐了很久,阳光渐渐的移动到他的脸颊,轻轻柔柔。 云初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手里是永远不会放下的刀,脸上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表情。他就像从画像中走出来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干净清澈,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有多么不堪,手中有多少鲜血。 时间过去很久,云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周围的人群和喧嚣隔绝在思绪之外。直到三个人走进酒馆,从他身边经过,坐在了他身后的桌子上,他的心思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大脑,回到这个世界。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是同云初同龄的男子,另外一个,带着斗笠,从装扮上来看,是一个女子。他们穿着普通,既没有带兵器,长相也没有特别之处。 吸引云初注意的,是他们的身上散发着的血腥味。即便他们刻意伪装,依旧遮盖不住自己作为高手的特点,连走路都没有一丝声音。 云初想要远离江湖,便是连江湖之人都不愿靠近,他正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这三个人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戴斗笠的女人神秘兮兮道,“江湖上正在盛传,姚雪杀了皇甫骥后逃走,尉迟迥和尉绯烟被落刀城囚禁,说不定要处死。落刀城已经被不少帮派围攻了多次,虽然一直没有被攻下,但多少损了些元气。” 一个男子继而道,“倘若传言为真,落刀城群龙无首,又损了兵力,想来定是人心大乱,这是个好机会啊。” 另一个男子道,“未必。听说皇甫骥有个儿子,叫皇甫执,他虽然名气不大,但听说是个难得的人才,加上响沙教龙天泽的协助,说不定能令落刀城峰回路转,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普通人想来也听不清楚,但云初的听力很好,和他的刀一样好,这些话被他一字不落的捕捉到了耳朵里。 听到尉绯烟被关的消息,云初便已经无心再听他们之后的对话。他走到三人面前,冷厉道,“你们说什么?尉绯烟被落刀城囚禁了?” 三个人齐刷刷打量着他,并未因为自己的话被人偷听而表现出愤怒。带斗笠的女子似乎很高兴与他说话,道,“呦,好俊的男人。” 一个男子继续道,“怎么,这有什么奇怪的,整个江湖传遍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云初不相信皇甫执竟会如此,他忙提步离开酒馆,快速朝落刀城的方向赶去。 这三个人看着云初离开的背影,相视一笑。 第63章 红洛 覃柒跟在苍冥的身后,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单单体型和法力便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却很轻易的跟上了苍冥的脚步,很明显,是他刻意迁就了她。 覃柒不知道苍冥让自己跟着过来到底是为了告诉自己红洛的身世,还是为了别的事情。她也不觉得着急,只是安安静静的游着,不论目的地在何处,总好过永忌涯。 刚在心里想完这些事情,覃柒立刻后悔起来,她从前都不知道,深海还有这样的地方,这里比永忌涯的条件还要艰苦。 越往前走,光线越是昏暗,海草越是稀少,礁石越是嶙峋。周围四处都是暗流,一不小心,便会被卷走。若不是跟在苍冥身后,她连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这么危险隐秘的地方,想来藏着很重要的秘密。 “我在海底生活了五百年,竟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覃柒说话的声音不大,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苍冥。 苍冥侧首,面无表情,似是在回应覃柒: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 不知道游了多久,覃柒渐渐有些累了,况且这趟旅程实在是危险而又乏味,她开始失了兴致。 好奇心只是无趣生活的调剂品,当需要花费太多精力追寻,甚至危及生命时,往往让人厌倦。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很强的好奇心。 好在覃柒耗尽兴趣之前,苍冥停下了动作。 覃柒随之停止游动,站定后开始观察周围的景象,不管怎么看,都未看出此地有任何独特之处,一样的暗流,一样的礁石,一样的荒凉。 当苍冥闪开身子,被他遮挡住的景象落入覃柒眼中时,她彻底震惊了。 面前是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很高,约百丈,从头至尾发着盈盈蓝光,光线并不强烈,不足以为周遭提供照明。 饶是覃柒视线好,一眼便看到光线中有东西在跳动,有时高山流水,有时人影攒动,如幻象一般,朦朦胧胧。 覃柒不解道,“这是哪里,这石碑是怎么回事?” 苍冥转过身来,周围的海水并没有激起漩涡,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能将身体和水流的摩擦降到最低,这样在游动时,便能拥有最快的速度。 他看着覃柒,沉声道,“这里是永忌涯的尽头,这块石碑,是永忌涯荒芜的唯一原因。” 覃柒仔细看着石碑,向来淡然的脸上,露出震惊到极致的表情,声音里透着颤抖,道,“这石碑的光线里,怎么会有神剑山庄?” 光线里跳动的神剑山庄,恢弘壮观,高楼飞檐,连覃柒从前见过最繁华的落刀城都不及它的三分之一。若不是高耸的石柱上悬着的“神剑山庄”四个字,覃柒怎么也不能把它和那片废墟联系到一起。 苍冥道,“你不是问我红洛的过去吗?都在这里。” 苍冥对着石碑施了道法,这些画面从石碑中蹿出,渐渐连贯起来,覃柒这才看清楚,原来红洛过往的经历,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四百多年前,神剑山庄庄主姚奉宗病入膏肓,眼见快要不久与世,无法继续打理庄中事务,只好选定继承人,提前传位下去。但其三子皆文武双全,能力也不分伯仲,他权衡很久,仍旧不知道该把位置传给谁。 后来,一个远道而来的猎龙人说,只要得到龙骨,不仅能够让姚奉宗恢复健康,长命百岁,还可保神剑山庄屹立数百年不倒。 姚奉宗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他已命不久矣,没有其余的选择,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他订下规矩,谁能够最先找到龙骨,庄主的位置便传给谁。 于是,三个儿子开始广招猎龙人,争分夺秒期望第一个找到所谓的龙骨。 但世间大多猎龙人都是巧舌如簧的骗子,没有几个真正见过龙,姚奉宗三个儿子手下的大多数猎龙人,都是在滥竽充数混日子。 所以他们翻遍所有深渊大海,走遍所有五湖长江,一直不见龙的踪迹。 直到五月初五那一日,丝毫不知外界危险的龙族,从海底游到海面上,捕食猎物。 无数人夜以继日,时时刻刻躲藏在海边,即便再不懂法力的人,也很容易捕捉到它们的身影。龙族刚露出头来,便被人看到。 就在那一日,神剑山庄终于找到了龙族的下落,他们疯狂的布置陷阱设下阵法,不顾一切捕捉龙族。 但人毕竟是人,单单体型便比龙族小了许多倍,他们不仅连一片龙鳞都没有得到,还损失惨重,就连姚奉宗最小的儿子姚行舟,也在争执中不知所踪。 龙族虽然没有任何一个被擒,但有些却因为这次攻击,或伤或逃,甚至有少数流落到了人间。 覃柒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出现在红洛的记忆里,原来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她遇到渔夫那一年,真没想到,从神剑山庄手里救下自己的人,最后却成了神剑山庄的人。 世界竟然可以那么小,那么巧。 不出覃柒所料,姚行舟并没有死去,而是随着水流飘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旁。他奋力爬上礁石,绝望的等待着救援。 可世人都知道,落入大海后能够活下来的情况微乎其微,神剑山庄找了他三天三夜无果之后,便以为他已经死去,放弃了继续搜寻。 他一个人在礁石上生活了三天三夜,饥寒交迫,滴水未进,眼见快要活活饿死。 红洛在海底看着他,她想起他带人围攻龙族的样子,觉得人性丑陋,一直没有管他,随他自生自灭。她虽然对姚行舟的捕杀而愤愤难平,却也在看到他渐渐虚弱的同时,难以抑制的同情他。 就在三日之期快到,龙族必须返回深海的那日,本性善良的红洛最终不忍心看到姚行舟活活饿死,化作了美丽的少女,驾着一艘小船,假装经过此处,救下了他。 她在神剑山庄围攻龙族的时候隐约听说,龙浑身上下都是宝,包治百病,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将手指咬破,用血喂食姚行舟。没想到他竟真的恢复了体力,也不再觉得饥饿。 姚行舟感谢红洛的救命之恩,承诺一定会报答她。红洛却说,“我什么也不要,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姚行舟觉得很奇怪,却没有拒绝,道,“请讲。” 红洛道,“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你来做什么的?” 姚行舟很果断的回答,“我是来猎龙的。” 红洛的脸色变得通红,虽然她本来就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听到这里时还是觉得有些生气,只得极力克制着情绪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姚行舟叹气道,“我怎么会不怕死,我出生在富贵人家,从记事起,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更没有吃过苦受过累,除了练武识字,什么都不用做。这么安逸的生活锻炼出来的我,应该比正常人更怕死。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这么做。” 红洛十分不解,“为什么?” 姚行舟道,“家父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们用了很多的方法,所有的大夫都说回天乏术,直到前段时间,一个高人来到我父亲面前说,只有捉到龙,才能治好他的病。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倘若我死了,能换回父亲,我倒宁愿一死。我没想要杀龙,只想活捉一条,救了父亲之后,再把它放生。” 听到姚行舟这么有孝心,虽然红洛心里的气愤没有减少,却多出几分同情和敬佩,她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对他的芥蒂确实少了几分。 大海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便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红洛的小船在海里飘飘荡荡,几乎被大风吹散,面对暴雨大浪和闪电狂风,小船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种场面红洛见得多了,早已习惯,她虽然第一次以人类的形态,站在船上经历风暴,也只觉得摇摇晃晃很不舒服,却并没有觉得害怕。 姚行舟第一次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腿都软了,脸色乌青,嘴唇发抖。红洛看他的样子,觉得很可笑。 但下一刻,红洛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一层巨浪袭来,被吓得站都站不稳的姚行舟,飞扑过来把红洛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浪花拍的七荤八素,头晕眼花。 姚行舟一直表现的特别懦弱特别可笑,红洛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从起初对他的讨厌和同情之情,变作了佩服和感激之情。 红洛一直是龙族最美丽的龙,追求她的龙也很多,可没有一条能够为了她豁出性命,神剑山庄猎龙时,所有的龙四下逃窜,她那些往日的追求者,没有一个顾忌她,全都自顾自跑开。她并不怪他们,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为自己舍命,可这些龙自然也走不进她的心。 第64章 绝望 姚行舟扑倒红洛之后,便一直将她拦在臂弯下,紧紧护着,红洛能够感受到他浑身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姚行舟的心脏贴着红洛的胳膊,剧烈的跳动着。 这是红洛第一次和异性近距离接触,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姚行舟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回荡,夹杂着一丝暖暖的气息。 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躺在小船里,直到风雨消散,姚行舟仍旧紧紧的抱着红洛。 暴风雨在肆虐了整整一夜,终于在黎明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停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红洛没有受伤,她变出的小船也丝毫无损,孤零零飘荡在海面上。 周围风平浪静,海面碧波荡漾,浪花发着粼粼的光,红洛第一次躺在海面上,看着头顶上黎明时的天空,既孤寂又热闹。 鱼群欢快的从她身边经过,停下来围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姚行舟的姿势太过暧昧,赶紧将他推了出去。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红洛用了不小的力气,才从姚行舟的臂弯中挣脱出来。 她举目四望,确定见危险已过,小船又离海岸不远,遂想跳进海中离开。她在踏出船沿之前发现,姚行舟在风暴中受了伤。他在护着她的时候,头不小心撞到了船板上,额头裂开很大的口子。 红洛心中暗想,“送佛送到西,要是他这样死了,我不是白白浪费精力。” 她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口中喃喃自语,捏了个诀,姚行舟额头上的伤口逐渐缩小,很快复原,最后连一道疤痕也没有留下。 红洛将手收回来的瞬间,姚行舟睁开了眼睛。他盯着红洛反应片刻,才想起来刚才遭遇到的风暴,忙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红洛一声冷笑,道,“你看我的样子,像受伤了吗?” 姚行舟这才放下心,他用双臂撑着船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右手受了伤,已然脱臼。 红洛十分无奈的想,难道人类都是陶瓷做的,碰一碰就碎,这么点小风暴,就能把他折腾的到处都是伤。 姚行舟已经清醒,她不好再用法力,只能徒手帮他疗伤,结果因为手艺不精,反而让他更加痛苦。 姚行舟边咬牙切齿的忍着痛,边从怀里掏处一块黑色的石头,道,“姑娘,我是神剑山庄的姚行舟,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这个你拿着,这块石头是一个外商送给我母亲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以后你若是拿着这块石头来找我,金山银山我都愿意给你。” 这块黑石,覃柒从前见到过,它曾在云初的手里,也曾在顾颜夕的手里,现在,在尉绯烟的手里。 红洛怀着复杂的心情接过黑石,皱眉望着姚行舟。她莫名发现,自己竟然不忍心同他道别,甚至想着,能和他成为朋友也不错。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同族之间尚且要分别,更何况水陆相离的人和龙。 姚行舟的手已经无法划桨,红洛也不得不返回海底,她心中丝毫没有感到烦躁,口中却不由自主抱怨道,“你真麻烦。” 姚行舟不好意思道,“不必麻烦姑娘了,我一只手可以划桨,你就好好歇着吧。” 红洛顿时无言,她从姚行舟完好的那只手中抢过桨,一言不发的划起来。 她其实可以趁着姚行舟沉睡的时候,直接化作巨龙,将他背上岸去,她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变作人形,只是出于好奇心,想弄清楚姚行舟猎龙的原因,现在她已经明白一切,却还是没有现回原型,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不想他这么快离开。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海岸便出现在面前。姚行舟从船上跳了下来,红洛掉转船头准备离开,他依依不舍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洛” “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 “海里” “......” 姚行舟的声音和身影随着海岸线,离红洛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红洛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回到了海底。她虽然耽搁了一日,却并未受到惩罚,因为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坏了规矩的龙,由于神剑山庄的捕杀,族中数条龙流散到了人间,大部分都比她迟归。 红洛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她偶尔能想起来,那个不同寻常的日子,遇到的不同寻常的人,既胆小又勇敢。 她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与他相见。没想到,他们的缘分不止与此。 第二年的五月初五,红洛如往常一般,浮出水面,享受着与海底不一样的空气,也是那一日,她再次遇见了他。 姚行舟驾着小舟,乘风而来,背影是悲凉的落日。 红洛又变作一年前的模样,游船前来。 姚行舟看到她,显得异常兴奋,红洛这时才知,他是特意来找她的。 姚行舟眼底难掩苦楚,道,“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红洛问,“我找你做什么?” 姚行舟显得很失落,道,“我欠了你一条命,你该来向我讨。” 红洛道,“可我不需要啊,你还记得我,特意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就当你已经还了我,我们两清了。” 姚行舟听到“两清”这个词,表现的异常痛苦,他道,“可我不愿两清。” 红洛看着他突然黯淡的眸光,没有言语。 姚行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抱歉道,“我要是不为你做些什么,会过意不去的。” 红洛耸了耸肩道,“那,你带我到陆地上逛一逛吧。” 姚行舟脸上现出笑意,向红洛伸出了手。 红洛踏上姚行舟的小舟,第一次离开大海。 红洛和姚行舟在陆地上玩了两天,他带她骑马射箭,吃遍山珍异果,他为她吹乐奏曲,谱画沏茶。姚行舟带给红洛太多惊喜,他比她想象中优秀千倍万倍,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好人。 到了分别的那日,姚行舟终于向她表明心意,“自从一年前分别之后,我每天都在想念你,想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我想我这一世,再也不会遇到让自己心仪的姑娘。” 短短的只言片语,让红洛彻底沦陷。 坠入爱河让她迷了心智,一向最为遵守族规恪守本分的红洛,在三日之期过去后,选择了留在人间,和姚行舟在一起。 红洛知道龙族对于私逃人间的处罚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五月初五龙族自由出入,最终全数而归的原因,没有人会因为贪玩而触犯最恐怖的刑罚。 可爱情令人疯狂,让人连死都不怕。这一点覃柒深有体会,疯狂爱一场后灰飞烟灭,比永生永世的孤寂,更让人痴迷。 红洛不顾一切冲破所有禁忌,只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满心期盼,准备迎接新的生活,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比死亡更残忍的结局。 第65章 重生 红洛怀揣着最美好的爱情和梦想,随姚行舟来到神剑山庄。她从前不知道,原来爱情真的能够让人为之疯狂,不计后果。只是这样孤注一掷的爱情,注定遍体鳞伤。 红洛踏入神剑山庄,迎接她的不是全新的生活,而是明晃晃,滴着血的刀。 他们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她心甘情愿闯进去。 当红洛脚下生出圆盘,光线围作牢笼,她无法动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神剑山庄的圈套。 她被擒住的瞬间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的想要反抗,从牢笼中逃脱出来,可她动作的幅度越是强烈,修为散失的便越是迅速,于是她很快便现出了真身。 姚行舟看到她的样子,没有惊讶,没有恐惧,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在观看一场理所应当的戏曲。 红洛看到姚行舟的脸,一瞬便明白,姚行舟是这场暗杀的参与者,他当然不会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红洛没有流泪,没有哭喊,只平静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红洛此时的反应,太过冷淡,似乎正在经历生死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这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她的无惧无畏,终于让姚行舟多了一丝表情,他皱紧眉头,不知是震撼,还是不忍。 姚行舟从表情到语气,完全换了一个人,他阴冷强硬道,“第一眼,我就知道。” 红洛一声苦笑,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救了你,你却要害我?以后的无数个晚上,你可能睡得安心?” 姚行舟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猎龙人拔出刀,斩断红洛的尾巴,从她的身上,取出一节龙骨。 当红洛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关在了一个特制的铁笼里。 她至今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留着她的性命。 红洛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很久,她没有数过日子,不知道岁月变迁到了何时。她后悔了,这样卑微和没有尊严的爱情,带来的毁灭,让她即便死去,也不得安宁。 她的事情是静悄悄的,从来没有人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姚行舟来看她,那扇尘封已久的门才打开。 她看到进来的人,已经变了样子,威严的站姿,蓄了的胡子,眼角的皱纹,每一样都同记忆里完全不同,可她还是能清楚的分辨出这人是谁。她想,自己到底是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无所谓了,不重要了。 姚行舟来到这里,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打开关着红洛的铁笼,道,“你走吧。” 红洛觉得惊讶,盘在地上没有迈开步伐。她不知道他又布了什么陷阱,她已经不相信他了,有些信任,一旦失去,便是永远。 姚行舟道,“我真的放你走……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为了父亲,出卖了你,现在他已经入土,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红洛听完他的话,脸上只剩下讥笑,嘴角忍不住轻颤,最后大笑出声,地面都忍不住颤抖。她的声音令姚行舟整个胸膛充满压迫感,几乎喘不过气来。红洛道,“为了自己的亲情,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去害别人,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正义?……真恶心。” 姚行舟竟然落下泪来,语气中流露着无法抑制的痛楚,他满是期待道,“我想要补偿你这些年的苦难和离殇,但不知道该做什么,若是杀了我,能补偿你哪怕一分,我心甘情愿去死。” 红洛望着他,突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他。时光里,梦境中,她早已忘记,爱上他的感觉。不爱了,便不恨了。她现在只是讨厌他,对于讨厌的人,即便他死了,对自己来说,又能得到什么? 红洛早就听说过,自四海八荒俱灭之后,天地归于正统,包括龙族在内的上古神兽存于世间,其非人非仙非妖,虽存于三界之内,却只能蛰居于荒原深海无人处。倘若人类侵犯它们,闯入其领地,那么是生是死便由它们自行处置。可若神兽闯入人间,不管何种情况,若是伤到他们的性命,被杀之人的魂魄会被其真气所伤,无法投胎。 世间自有因果,飘散凡间无法投胎之人,自会被勾魂鬼察觉,修补他们的魂魄。这补魂的引子,便是神兽的魂魄,谁伤人谁偿债,听起来很公平。 世人只当神兽是妖怪,害怕他们会伤自己,却并不知道,它们流落到人间的时候,除了保护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红洛没有那么傻,她不会为了杀这么一个负心无心之人,赔上自己的性命,她想要好好活下去,她想回家。 红洛走出铁笼,看都未看姚行舟一眼,腾风而起。 姚行舟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情,忙喊道,“不要去屠神剑山庄,他们身上都有猎龙人刺下的图腾,你伤不了他们,只会伤到自己。” 红洛猛然转头,巨大的龙首来到姚行舟面前,姚行舟没有丝毫畏惧,只是眼含泪水的看着她,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姚行舟道,“只有我,没有刺下图腾,想报仇,我的命给你。” 一人一龙久久的对峙着,时光匆匆走过,在这一瞬停留,周围的景色化作虚影,红洛眼底只剩下这张脸,爱过恨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红洛吼叫着冲向上空,盘旋片刻落下来,穿过姚行舟的身体。她取下他一节脊椎,留下他半条性命。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 光影消失,所有的故事停留在原点,似乎没有发生过。 覃柒知道苍冥在盯着自己,她面无表情道,“所以,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苍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覃柒看这些,这个秘密从前都是他一个人在守护。或许是这个深海的秘密太多,他一个人默默守护了太多个岁月,希望有个人能分享一些。在他眼里,覃柒并不是最可信的,也不是最能够帮到自己的,却是最能让自己安心的。 他的语速很慢,声音很干涩,就像沙漠里飘荡的带着砂砾的风。 “难道你还不明白,云初亦或者姚行舟,你或者红洛,又有什么区别,在人类的眼里,龙不过是神兽,是妖怪,亦或是一味药。你们付出再多,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人类是蝼蚁,但有了野心,便比蝼蚁还要不堪。” 覃柒没有反驳,只是浅浅的笑了笑,她心里知道,云初和姚行舟绝不是一样的人。她转过身来,扶了扶石碑,道,“这个石碑到底是什么东西,红洛的记忆怎么会在这里?” 苍冥道,“饮梦碑,顾名思义,会吸收周围所有生灵睡梦中的记忆,只要你梦中出现的画面是真实经历过的,醒来之后,便永远不会再想起。它没吸食一次,便从你脑子里挖走一点点,让你根本察觉不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将你所有的记忆吸尽。” 历来被关到永忌涯的人不多,被饮梦碑吸收的记忆也不算多,覃柒仔细盯着它看,很容易便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大漠,这是属于她的记忆。 苍冥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永忌涯里,除了有罪之人,没有任何生灵被允许踏足的原因。”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覃柒,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些情绪,或者说不想从她脸上看到某种情绪。他本想让覃柒从这件事中,看到人类的残忍,彻底与人类划清界限,忘记云初,忘记人间的一切,心甘情愿的留在深海,不要在所有的记忆消失前,那么痛苦的活着。 毕竟他曾经目睹过红洛这几百年的生活,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本就想忘记那段往事,都难以度过,更何况覃柒深爱着云初,回味着往事,一定更难以支撑不下去。 他觉得,让她恨,便是救赎。 然而,覃柒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事实上,她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应该想什么。理智告诉她忘记云初是好事,感性告诉她,一万个不愿意忘记这个人。 她看到红洛的一切,才知道,原来神剑山庄不可能是龙族所灭,龙族根本就很难伤到庄里的人。他们防了龙族几百年,防的只是自己的心魔。 覃柒思索了片刻,猛然道,“将军,我求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再见云初一面。” 苍冥目露凶光,难以自控的提高了音量,“你莫要告诉我,红洛的遭遇对你没有丝毫影响,你想要失去记忆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覃柒目光切切道,“不是的,将军。我要告诉他,他的仇人不是龙族,他恨错了人。” ——他已经失去一切,要是再抱有和我是仇人的念头生活下去,迟早会崩溃。 苍冥的讽刺到达眼底,“你骗了我两次,我还能再信你?” 第66章 今日一更 落刀城屹立在江南之北,是这片土地上最高贵的象征,从前它在世人的眼中,与世无争,傲骨不羁,如今,却成兵家必争。 世人不知道,云初便是那个改变历史的人,但云初自己知道,斑翎教也知道,真像是谁在谱写。 这个世界上,除了云初,没有几个人能够穿过青铜门的密道,因为那个地方,到处都是机关,只有最快的刀或剑才能阻挡四面八方如雨的暗器。能够做到身负重伤后击杀尉迟烱,让他败北而逃无力回天的,更是非云初莫属。 云初站在落刀城旁的高地上,凝视阳光下恢弘的城门,被阳光刺痛双眼。落刀城三个字如海市蜃楼般不真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抬头,甚至还有心情观看城外的天空,美丽的并不真实的云层,遮挡住世间万般丑恶。 云初仍旧穿着玄青色的衣服,披着一件同样颜色的斗篷,整张脸藏在帽檐下,只能看见下巴。 云初虽然藏起自己的脸,却丝毫不惧怕出现在人群中,他来到落刀城门前,没有丝毫隐藏,大大方方往里走。 守门的侍卫被几次交战折磨的风声鹤唳,离城门很远的地方便包围了他,说城中戒了严,任何人不得求见。 云初仍旧站得笔直,语音没有丝毫波澜,直视前方道,“我要找皇甫执。” 侍卫还未发作,眼睛已经瞥到他手中玄青色的刀。 落刀城里有的人没有见过云初,有的人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到,可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刀。所有人都听说过新城主有一个拿着玄青色刀的朋友,身上穿着的衣服,和这把刀同样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几乎注意不到刀的存在。他的这个朋友来路诡异,曾在城中暗杀过尉迟烱,最后不知所踪。 侍卫看见这把刀,便暗想,“难道他是城主的朋友?” 有此猜测,他不敢继续强硬,只暗暗吩咐身边人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回。” 皇甫执听闻侍卫的描述,便知城外一定是云初,他没有片刻耽搁,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出来迎接他。 皇甫执看见没有温度的阳光下站着的身姿,恍然间想起三人一起混进青铜门的情形,心里陡然生出压抑感。明明时间过去了不足一年前,却觉得像度过了一辈子。 皇甫执的脸上仍旧一贯的斜斜浅笑,道,“你来了?” 云初道,“尉菲烟被你囚禁了?” 皇甫执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道,“是的。” 云初道,“放了她。” 皇甫执道,“好。” 云初怔了怔,微微抬头。 皇甫执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云初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皇甫执无奈叹气道,“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你是我的朋友,尉绯烟是你妹妹,仅此而已,我什么也不想得到。” 云初看着皇甫执,总是想到覃柒,她也总是说,从不想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他能够幸福,她也一直在这样做。 想起覃柒,云初的表情终于多了些变化,但隐在斗篷下,没有人察觉。 皇甫执没有邀请云初到家中坐一坐,他知道他是阴雨里呼啸的风,不喜欢四面环绕的囚牢般的房间,更不喜欢面对面坐着的局促。 尉绯烟被人压了出来,她并没有被所谓的囚禁折磨的形消骨瘦,反而装扮鲜亮,精神饱满。 皇甫执道,“你们走吧,不要再回来。” 尉绯烟惊讶了一瞬,看到云初时明白了一切,不安道,“那我爹呢?他怎么办?” 皇甫执道,“尉大小姐,你医好了我的六指,让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城主的位置,我很感激你。放你离开,算是报了恩了。杀父之仇,我可以不迁怒到你的身上,毕竟你不是姚雪亲生的。但若想让我饶过尉迟烱,不再追究此事,不报杀父之仇,是万万不可能的。” 尉绯烟眼中的光线幻灭,脸色陡然变暗,失落道,“那我不走,你要是想报仇,杀了我,我替爹娘去死。我求你,放了我爹,他是无辜的。” 皇甫执嗤笑出声,道,“无辜?那谁不无辜?我父亲好意收留你们,却遭暗杀,他不无辜?” 尉绯烟猛然跪在地上,所有人被她的动作震惊。她曾经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连低头都不会,如今却向人弯下了膝盖。 云初忍不住皱紧眉头,不等尉绯烟开口说话,拉起她的手臂,拽着她离开。 尉绯烟尝试着甩开他,却发现,他的力气大的出奇,根本挣扎不脱。 两人的身影,伴随着尉绯烟的“放开我”的声音消失不见。 皇甫执看着地平线上消失的人,怅然若失。 皇甫骐悄声对身边人道,“派轻功最好的人跟着他们,千万别被他们发现。” 他将眼神递回皇甫执身上,道,“执儿,这么做当真有用?” 皇甫执皱眉道,“我了解尉绯烟,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云初拉着尉绯烟穿过集市向东走,又穿过一片稻田,直到“余镇”两个字,被甩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才放开她的手。 尉绯烟忙缩回得到自由的手,边揉边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初沉默的站在一旁,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知道她本就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她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人,也是除了覃柒以外,他唯一能够在乎的人。 尉绯烟恳切道,“我感谢你救了我,但我不能不管我爹,他是无辜的。” 云初道,“你为什么一直强调无辜这个词?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尉迟烱是个什么样的人。皇甫执是个有思想的人,也很正派,他不可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便囚禁尉迟烱。” 尉绯烟除了落泪,什么也做不了,颓然的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 第67章 今日二更 不管是人还是仙,亦或是妖,总有些喜欢逆天而行,他们明明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或许会令自己万劫不复,却仍旧一意孤行,这种行为在遵法守纪的人眼中,太过不可思议。 苍冥很不理解覃柒,她明明看到了人类对红洛的所作所为,明明知道人心的可怕,却还是想着云初,他从前同情过她的境遇,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自作自受。 她令他生气,令他发怒,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讨厌她,虽然让他生气的人和事本就很少。覃柒带来的这些情绪,对他来说,很特别,让他感受到自己其实和旁人并无二至。 事实上,覃柒身上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特质吸引他,甚至有着让他最深恶痛觉的一面。但她是唯一一个让他上万年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多了一丝改变和温度的人。 越是空虚的人,越是寂寞,一点点火焰,便能燃起他的情感。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覃柒,他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苍冥与覃柒相处的越多,心中出现的陌生情感越多,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并不算坏。 苍冥希望覃柒能够好好活下去,不要再折腾自己,开始新的生活。人间的事情,本就 他强硬道,“你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再踏入人间半步。”他的眼中有烈火,有飓风,语气中透漏着震慑天地的威严。 覃柒平静的看着他,却没有了一丝惧意。她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把苍冥看做了自己的朋友,而友谊的前提便是平等。她不知道苍冥所想,也许他会觉得她根本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可这种想法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暗流声响,有气泡从礁石的孔洞中溢出,飘荡在海水中,最后消失不见。 苍冥不留一丝余地,冷声道,“你休要再动什么歪心思,即便是江河枯竭,你也没有任何机会踏出永忌涯。” 覃柒对苍冥的所做所言一直表现的十分平静,半分求人的姿态也没有表露出来,她对任何安排都表现的欣然接受,她怕苍冥生气。 覃柒以前害怕苍冥生气,是因为本就害怕苍冥,如今只是单纯的不希望他生气。 苍冥带覃柒回到永忌涯深处,离开时吩咐涯外的守卫,无论如何,一定不能松懈。他对覃柒算的上了解,知道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认定的事情。 苍冥想,这次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护她周全。只要再等几十年,她就会彻底忘记云初,再也不可能记起他。 覃柒来到礁石旁,红洛已经苏醒,无力的瘫睡在地面上。 苍冥一离开这里,她立刻松懈下来,脸上尽是倦意和无尽的失望。 覃柒四处观看,想找到能够逃离这里的蛛丝马迹,很长时间之后,她才确定,这个地方,没有出口可言。四面八方都是暗流,只要踏出去,立刻便被卷进涡流之中,被撕的粉身碎骨。 覃柒盘腿坐在地上,拾起一根海草嚼在口中。她向来不注意形象,龙族也没有特定的行为规范,所以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妥。 红洛还记得自己发狂的样子,颇为羞愧道,“我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覃柒正想着别的事情,若有似无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红洛将龙首移到覃柒身边,低声道,“怎么失魂落魄的,发生什么事了?” 覃柒刚要摇头,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光线,于是正襟危坐,悄声问道,“前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红洛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的与覃柒对视。 覃柒将口中的海草拿在手中,认真的端坐好,道,“您在这里呆了将近五百年,有没有注意过周围哪里有奇怪的地方?或者说,哪里有通道?” 红洛颇为认真的想了想,道,“你是想问,怎么逃出去吗?” 覃柒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红洛忘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还记得自己是被关押在这里,看来她在睡梦中,从来没有梦到过关于永忌涯的事情,没有被饮梦碑吞噬关于它的记忆,否则不会记得离开这里是需要逃跑这件事情。 红洛道,“别想了,被关在这里,本就是犯了重罪,若再私逃,更是罪加一等,我劝你还是莫要犯傻才是。” 覃柒低低应了红洛一声,不再开口。她当然明白,红洛既然记得关于永忌涯的事情,那么不管知不知道离开这里的方法,都不会帮她,否则她也不会自己安心的留在这里。 覃柒继续将海草含在嘴里,独自冥想起来。她想的最多的,自然是云初。 覃柒忍不住想,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伤心难过,有没有极尽全力找龙族报仇。 她最担心的是,倘若云初来到海边,做出什么事情激怒龙族,可能会被它们伤害,在海中被龙族杀死的人,是没有机会投胎转世的,灵魂不是无所依便是堕虚空。 覃柒越想越难过,慢慢垂下了头。 周围寂静无比,遥远的距离隔绝了深海中所有的声音,让永忌涯更加孤寂。红洛随水流摆动龙须提醒着她们,这里并不是静止的。 红洛瞥了眼覃柒,道,“别胡思乱想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在这里生活,最忌讳的,便是心里种着希望。希望这种东西,除了带给你无尽的绝望和深渊,什么用也没有。” 覃柒摇了摇头,道,“我根本就不怕什么永世的孤寂,只是在人间,我真的还有事情没有做完,若是错过,我想,我会抱憾终生的。” 红洛道,“除了生死,没有任何事情是大事,你该放下的。” 覃柒抬头,看着红洛的眼睛,道,“这里与世隔绝,也没有什么危险,我们还有可能死?” 红洛呆呆的看了她半晌,道,“我们的寿命虽然长,但也总有死去的那一天。也许等你死的时候,灵魂出窍转世投胎的过程中,还有可能看一眼深海之上的世界。” 红洛的话给了覃柒提示,一个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中出现。 第六十八章 云初救出尉绯烟,带她离开余镇。他本想带他远离江湖,她却并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她还没有原谅他,毁掉青铜门的事。虽然他也是被他人所骗,为了帮父母报仇,才被斑翎教利用。 但他是她的哥哥,这是她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她除了努力的消除自己对他厌恶,别无选择。 云初知道尉绯烟的打算,只好道,“既然恢复自由身,离开这里吧,相信我,尉迟烱有自己的打算。” 尉绯烟冷冷道,“我还有父亲没有救,还有神剑山庄的仇没有报,还有我娘,整个江湖都在追杀她。我不会走的。” 云初看着她,如同看到从前的自己,固执而自大,伤人伤己。 云初道,“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需要为了这些事情,毁了你的一生。尉家不需要你,姚家的仇......有人会报。” 尉绯烟抢言道,“所以,我身为尉家的女儿,神剑山庄的后人,能够放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不顾,安心离开吗?” 说着说着,她想起青铜门的事,又道,“我自然不比你冷血。” 云初的脸像蜡像一样,表情僵硬苦涩。 尉绯烟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她交流。他们虽然是亲生兄妹,但彼此之间十分陌生,普通的对话已然十分困难,更何况争执,更是让云初无措。 他还没有习惯,拥有一个妹妹。 气氛尴尬起来,空气中的温度降至冰点。长久的沉默,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尉绯烟知道云初是为了自己好,只好道,“姚家的仇,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也是姚家的后人,我可以帮你。” 云初霎时感觉无措,他总觉得,身边站着的人,不是覃柒,便谁也不需要,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妹妹。 云初从踏进斑翎教的那天起,便总是为身边的人带来灾难。蓝衣也好,皇甫执也好,覃柒也好,每个人都因为他,命途多舛。他突然,也许让尉绯烟离自己远一些,才是为了她好。 况且,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报仇。除了寻找覃柒,他的人生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可以放下仇恨,放弃性命,甚至丢掉手中的刀,唯一忘不掉的,便是覃柒。 不管亡灵觉得他不孝也好,尉绯烟觉得他绝情也好,他不会放弃寻找覃柒。他现在才知道,珍惜活着的人,比执着于已死之人,要重要的多。 他要去找覃柒,虽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多少精力,或许一辈子都会沿着所有的海岸或者湖泊边生活,但他不会放弃。没有覃柒的人生,又有什么区别。 云初和覃柒分开的越久,想得便越明白,心中越来越坚信,覃柒绝对不是龙族的奸细。 他也不再奢望覃柒回到自己身边,他总是为她带来伤害。可他放心不下覃柒,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他只要知道她平安,便放心了。 云初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报仇的事,我自有打算。” 尉绯烟咬了咬嘴唇,问道,“你是要去哪里?” 云初不善说谎,也不善隐瞒,他看着天际突然飘来的乌云,道,“我要去覃柒那里。” 尉绯烟道,“覃柒在哪里?” 云初皱紧眉头,无力道,“我不知道。” 尉绯烟很不理解,充满疑惑道,“你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云初终于将目光移了回来,道,“没什么......你不愿意同我离开可以,但千万别做出冲动的事来,照顾好自己。相信我,尉迟烱不需要你的。” ...... 沙妖自从在覃柒那里听说,妖灵被她毁了,便一直处于极度愤怒和焦虑之中。她找了覃柒很久,一直没有寻到她半分踪迹,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不能从覃柒那里证实消息的真假,她只能回头去找皇甫执,从他身上寻到答案。 沙妖以姚雪的样子赶回余镇,发现到处都在通缉她,不得不滞留在镇外树林里。 沙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下重手,皇甫骥怎么会死去。 听到皇甫骥的死讯,她心中竟然感觉到悲伤。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莫名恐惧。 沙妖想换一种面貌,混入落刀城。她不得不承认,这么迫切的进入城中,除了见皇甫执,还想要确定皇甫骥死亡的消息是真是假。 她在镇外小林的树上等着,希望有落刀城的人从此处经过,再次使用换皮易颜的手段。 她左等右等,等了一整天,终于等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来到她的不远处。 绕是沙妖眼力好,很远便看清楚来人,才没有误伤尉绯烟。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到了无可奈何的绝境,出现在她面前的,总是尉绯烟。 沙妖想起来尉绯烟对自己的好,心底又是一阵暖意。虽然她极力劝自己,尉绯烟是在关心姚雪,却没有半分减轻自己见到尉绯烟的喜悦。 沙妖听到云初说要去找覃柒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是自己找到覃柒的捷径。 沙妖从树上飞身而下,来到两人面前。 尉绯烟看到姚雪时,激动而又喜悦,却没有同平时一样落泪。她以前总爱哭,喜欢用流泪表达自己的情感。而这一次,没有哭泣的尉绯烟,显得十分平静。 她刚要开口,突然想起姚雪杀了皇甫骥后,丢下自己和父亲的事情,脸色瞬间变得昏暗。她心中仍有怨气,不管姚雪暗杀的事情是真是假,丢下他们母女的事情总是事实。 沙妖看着尉绯烟的表情,有些失望,道,“不想见到我?” 尉绯烟怔住,摇了摇头。 沙妖道,“你在生气?” 尉绯烟道,“我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又去了哪里。” 沙妖道,“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你需要知道的是,皇甫骥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尉绯烟满心担忧,她不知道姚雪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却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云初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目光没有停留在她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姚雪想要找到覃柒,希望能够和云初同行,她曾经用同样的方法接近了皇甫执。 姚雪道,“我觉得他说的很对,既然落刀城要的是我,只要我不出现,你爹应该暂时没有危险。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尉绯烟疑惑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沙妖道,“你应该和他一起离开。” 尉绯烟道,“可是,您怎么办?爹怎么办?” 沙妖道,“那你留在这里,能怎么办?把我交出去?......我要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再去救你爹。” 云初显然没有想到,一个人的行程,最后变成了三个人的队伍。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带走尉绯烟,姚雪的生死去留,他并不关心。 沙妖自然知道云初的脾性,独来独往,是所有杀手的职业病。 她只好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整顿一下,再做打算吧。” 云初虽然不喜,却只能答应。 北方已经开始落雪,云初似乎看到遥远的地方被洁白无暇所覆盖,纯净而美好。他的面前,有海岸线上吹来的风,亲切而温暖。 ...... 深海中一年四季都很温暖,即便海面上已经开始落雪,海底仍旧十分惬意。 南海上空第一次下雪,雪花落到水面上顷刻消失不见。明明是阴雪的天气,海里却突然明亮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红洛的精神好了很多,一整天都没有倦意。 这些天,覃柒一直在练习法术,尝试着从身体里钻出来,试探自己与肉身分离的时间极限。 普通的龙,与拥有内丹的身体分开后,若一定时间内没有返回,便会灰飞烟灭,堕入虚空。根据法术的强弱,时间也有长短,越是修为强大的龙,魂魄越是精壮,坚持的时间自然越是长久。 红洛的话提醒了覃柒,她可以只将魂魄送出永忌涯,向云初说明真相之后再马上返回。而这件事需要的时间不多,倘若没有意外,两日便能解决。 令人欣慰的是,她有三天的时间。 覃柒所做的事情,红洛一直看在眼里,她知道覃柒的目的是什么,却并不准备出卖她,她们已经很不幸,何苦再互相伤害。 红洛只是劝道,“你还真不怕死,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也一定要去做。” 覃柒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去解决一个误会。” 红洛并不是关心覃柒,对她来说,覃柒只是和她关在一起的囚犯,两个人之间没有丝毫感情。她不希望覃柒出事的原因,是不希望一个人继续孤寂的生活。 当然,红洛对于覃柒而言,也是一样的。 红洛无奈道,“祝你好运吧。” 第69章 覃柒隔着永忌涯的边界,眺望许久,终于在初雪落尽的那个午后,踏出深海。 她的魂魄触摸不到任何东西,包括龙鳞,所以什么也带不走。她没有办法带走龙鳞,只好将它交给红洛保管。 这一次,覃柒深信,自己一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留恋人间。她见过云初看见自己真身时的模样,便已知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需要自己。覃柒了解云初,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坚强,即使一个人,也能很好的生活。她不是云初的唯一,云初也不是她的全部。 逃跑的过程比覃柒想象中还要容易,她没有惊动守卫,没有惊动苍冥,甚至躲过了终身躺着在深海尽头,听力最为敏锐的大龟。她踏出结界的时候连一丝引人注意的声响或动静都没有发出来。 这件事情进展的太过容易,顺利得像一场安排好的阴谋。覃柒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背后似乎有人在帮自己,那个人像影子一般,时刻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覃柒执着的回到人间,除了传给云初口信,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完成,那便是解决沙妖。 说到底,沙妖是因为她一时的妇人之仁,才苟活到现在,害死那么多人,如果不解决掉她,覃柒在永忌涯忘记这段记忆的过程中,一定会被负罪感深深折磨。 虽然她从沙妖手里救下了整个漠北,甚至整个青铜门为首的江湖。但这样的借口,完全没有办法让她说服自己,这些人的死与自己无关,况且沙妖害死的一些人,是在追捕她的过程中无辜丧命的,倘若覃柒日后死去,她怕这些人命会被算到自己头上。 覃柒飞到岸边,瞬间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雪,陆地上白茫茫一片,看不见树影山色,天和地完全融为一体,除了海的湛蓝,只余纯白。 覃柒从来没有见过雪景,说不上来此时此刻心里的感受,她甚至都不确定,面前景色算不算得上美,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对她来说很稀奇。 天气极寒,好在覃柒只是一缕魂魄,感受不到温度,并不觉得一丝一毫的难耐。 覃柒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欣赏美景上,她很快将注意力从雪景中抽离出来,腾空而起,朝余镇而去。 世界万物埋在白雪之中,遮挡住视线,覃柒花了不少时间,才寻得一根稻草,附身而上。 她没有冒险附在凡人的身上,毕竟她从来没有试过凡人之躯,不知道以自己的法术,魂魄能在血肉之躯上支撑多久,稻草是她最保险的选择。 她选择变成原来的样貌,那个看着娇小却假装成熟的模样。 覃柒顶风飞了很久,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路,在凌晨的时候便来到了余镇外的一栋高楼。 这是一家酒楼,客人不多,但不冷清。 覃柒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脚步,不完全是身为女性的第六感所提示。 她一踏进酒楼,便感受到强烈的吸引力,这个吸引力,也是指示着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之一。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她确切的知道,是来自云初身上的黑石。 她第一次帮云初找到黑石的时候,便在石头上施了法,方便自己以后追踪云初。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也与云初失散过,但从未从黑石上得到过任何回应,这次突然间有了联系,她自己也很惊奇。 覃柒记得,云初曾将黑石赠与尉绯烟,她不知道这家酒楼里等待自己的,是不是自己期待的,但总要试一试。 不知是天生的心有灵犀,还是纯粹的巧合,覃柒果然在这家酒楼中见到了云初。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尉绯烟和姚雪。她们为了躲避追杀,女扮男装,但却毫无顾忌,大大方方住进了客栈。 覃柒此时此刻,所想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报仇,也不是去搞清楚云初和沙妖化身的姚雪有什么关系。她最想做的,就是去看云初。 云初的房间一如既往,喜欢彻夜灯火。 覃柒悄无声息的来到云初房间,站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步,她甚至能够听到云初平稳的呼吸声。 微寒的风拂动着树上的残雪,夜晚一片安静,静的能够听见雪花落到地面的声音。 寒风里久久不散的,除了嗜人的冷,还有道不尽的惦念。 第七十章 姚雪正在被追杀,尉绯烟虽然不愿远离余镇,却也不得不一直换客栈,以防留给追踪者线索。 他们已经换了几家客栈,此处已经是余镇外仅剩的没有投诉过的地方。接下去,可能要露宿野外了。 下雪的天气,自然是酷寒,云初却穿得甚为单薄。房内火盆空着,他也不觉得冷,没有唤人进来添火。 云初如静止一般坐在桌前,眼睛看着烛火微漾,神情严肃,面色惆怅。 他虽是没有什么表情,脸上却写满了心神不宁。 覃柒白衣胜雪,立在房里极为引人注目。她在云初回身看到自己之前,躲进了窗幔后。 覃柒并不觉得愧对云初,也未曾觉得被他亏欠。她不愿与云初相见,只是因为她知道,不该与他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她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了断他们最后一丝关系,不管是误会也好,仇恨也罢,她不想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既然要断的干净,当面纠缠的方式定然不合适。她要想个办法,既不同他面对面,也可以把话说清楚。 如此一来,只能写信。 下定决心之后,覃柒抬头看了看云初。 他的背影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孤凉倔强,和苍冥十分相似。 他许久从冥思中抽离出来,身体往前倾了倾,慢慢抬起右手,将食指伸到烛火下,沾了一丝蜡水。 蜡水沾到手上,顿时化作一层白色固体,轻轻一扣,便掉了下来。 覃柒不理解他在做什么,正疑惑中,却突然听到云初的声音响起,“覃柒。” 她以为自己暴露了,正欲提步逃走,却听到云初继续道,“你去哪里了?” 覃柒明白过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云初没有朋友亲人,从小身边只有自己,有心事了,也只能同自己说,自言自语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云初的声音竟然哽咽起来,“你当真,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偷听委实不是什么道德之事,但覃柒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听云初接下来的话。 他的声音凄凄切切,“既然你注定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出现?” “我不该在没有听到你的任何话一个字时,就怀疑你的。” “不管我们是不是仇人,倘若此生无法再见,那么来世,让我先找到你,照顾你。” 覃柒很少流泪,却被这寥寥数语引得眼泪不止,打湿了前襟。 她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样简单便爱上了云初,其实是因为太寂寞。 覃柒一个人在海底生活了五百年,没有亲人朋友,不管是开心快乐,只能同自己分享。 她骨子里和云初一样,只剩下孤独。 覃柒从很久以前便渴望着温暖,那年,渔民救下受伤的她,呵护备至,他是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这样的温暖在孤独的岁月里,足够惦念至今。 她迷恋着云初,其实是迷恋当年的那份温暖。她曾经怀疑过,云初的爱也许与自己不一样,他之所以和自己在一起,是因为太寂寞,想为自己疲惫的心找个寄托。 如今,覃柒听到云初的话,终于可以确定,在他心中,原来是真心爱自己的。 这样的结果, 身后响起悉悉索索之声,云初回身望去,房内空空荡荡。原是窗户没有关紧,风吹乱了窗幔。 ...... 天色大亮,街上熙熙攘攘。微风习习,冷得人没有办法舒展身体。 虽然天气恶劣,但为了生计,集市上热闹的景象并没有减少半分。 覃柒虽然认得不少人类的字,却从来没有动手写过,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想靠自己写出一份完整的信,根本不可能,所以只能来到街上,找人代笔。 街道不长,覃柒很快找到了代笔书生的摊位,让他帮自己写封信。 代笔书生眼见刚摆好摊便有了生意,十分高兴,态度也毕恭毕敬。只是谢了两列之后,脸色开始变了。 什么“龙”,“五百年”,每个词都向书生表示着,覃柒是个疯子。 但拿钱办事,书生再惊吓好奇,还是仔细写好了这封信,仔细装填好,仔细交给了覃柒。 覃柒拿着信离开,边走边考虑怎么将信安全的送到云初手中。 她正冥思着,腿边突然被重物压到,低头一看,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倒在了地上,不哭不闹。 覃柒突然灵机一转,将男孩扶起来道,“小弟弟没事吧?” 男孩拍着腿上屁股上的灰尘,摇了摇头。 覃柒道,“那你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有报酬的。” ...... 云初睡得很晚,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他穿好衣物,刚走到门前打开房门,便看到一个男孩立在门外。 男孩土头土脑,看起来很内向,一只手抱着几根糖葫芦,一只手拿着一封信。 云初对孩子说话,依旧是凉凉的语气,道,“你找谁?” 男孩没有说话,抬手将信递过去。 云初迟疑着接过信,问,“谁送来的?” 信件一脱手,男孩立马跑开,云初没有追,而是打开了信。 随着云初眼睛的移动,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震惊。 第七十一章 寄这封信的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文采,说话颠三倒四,好像在刻意掩饰什么,但又清楚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信中大概是说,龙族与神剑山庄确实有过过节,但已经两清,让云初不要被有心之人蒙蔽,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云初紧紧握着这封笔墨未干的信,似是要将它捏的粉碎。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封信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覃柒,就算不是她,也和她有着很深的关联。 云初确信,关于龙族和神剑山庄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知道此事的,只有覃柒和葛寒秋,而葛寒秋显然不可能推翻自己的言论,劝他与龙族修好,如此,只能是覃柒。而且,除了覃柒,没有人在乎他所做的事情,是否会令自己后悔。 云初对信中所述内容已经丝毫不再关心,他涌入脑海的思维完全被覃柒占据,这是云初第一次因为激动而心跳加速。 这样迫切的思念一个人,让云初憔悴了很多,也因此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可悲。 当人陷入一种强烈的幻想时,很容易忽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景象,即便是云初也不例外。所以当他意识到,那个男孩是查明送信之人最重要的线索时,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是朝什么方向离去的。 云初的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微颤,他暗自向自己解释,是因为天气太冷导致的四肢不能自控。他将信随手折起,放进怀里,奔出了酒楼。 街上繁华而又嘈杂,送信的男孩早已隐没在人流之中。 雪未化尽,每栋房屋的屋顶上都铺满白雪,在阳光下反射着强烈的光。整个世界看起来充满光明和希望。 云初与这样美丽的景色,似乎格格不入。 他慌慌张张来到街上,焦急的观望四周,不为了景色,不为了赏雪,只希望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虽然很想大叫着呼唤覃柒的名字,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不想覃柒一听见自己的声音,就惊吓着跑开。因为她很明显想避开他,才选择了这么愚蠢的方式,向自己传递消息。 云初找了很久,最终连类似覃柒的背影都没有见到。失了信心的云初暗自苦恼,道,“她之所以如此做,便是不愿露面,又怎么会让我找到。” 云初在寻找覃柒的同时,覃柒也在偷偷的看着云初。她看到云初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她应该先把这件事情告诉尉绯烟的,由尉绯烟同云初讲这件事情,会容易很多,云初也容易相信一些。 覃柒站在巷口,大半身子躲了起来。她克制住了自己从巷子走出去,同云初见面的冲动。 云初从面前消失很久,覃柒才从各种复杂纠结的情绪中回神过来。她看到云初焦急的寻找自己,有些自责,后悔自己的愚蠢,又有些感动,云初能这么确信寄信人是她,这证明他还是了解她的。 覃柒从小巷中走了出来,刚要对着云初的背影好好说再见,却突然看到姚雪和尉绯烟踏出了酒楼,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个□□烦没有收拾。覃柒拍了拍手,冷笑了一声,“我这记性,差点把你忘了。” 虽然姚雪穿着男装,举手投足之间也刻意透出阳刚之气,她仍旧一眼便认出她来。这不仅是靠模样,还有姚雪身上与周围凡人之气格格不入的味道。不是妖气,不是仙气,而是腐烂的尸体味。这味道对人来说太轻微,根本察觉不到。 覃柒伸长了脖子听姚雪和尉绯烟的对话,她们显然是在等云初回来,他们还要继续一边逃亡一边想办法就尉迟烱的生活。 覃柒突然觉得很讽刺,尉绯烟和云初在九个月以前的青铜门时,还兵戎相向,尉绯烟差点要了云初的命。而现在,两个人却是唯一仅剩的亲人。 覃柒意识到,尉绯烟以为姚雪还是自己的母亲,若是她受到伤害,尉绯烟一定会拼劲全力相救,所以,要想不伤害到尉绯烟,必须将两人分开。 覃柒大脑还没运转起来,便看到街道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猎龙人。 看到猎龙人,覃柒本能感到害怕,但下一刻,她发现,猎龙人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而是在盯着姚雪。覃柒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不能带龙鳞出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第72章 猎龙人离开余镇的时候,正值深秋,树木枯黄,落草缤纷。时光飞逝,如今他重新踏入这片土地,初雪已经落尽,世界上似乎只剩下白色。 他在回到余镇之前,只做了一件事情,便是追踪覃柒。他去了很多地方,也遇到了很多人,花费了所有的精力寻找这条独一无二的,他闻所未闻的怪龙,可最终,没有找到一丝一毫关于覃柒的消息,甚至没有探到任何龙气。 猎龙人猎了半辈子的龙,他只需要闻一闻,便能发现龙的存在,而只要他发现一丝线索,便绝对不会放过。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手了。 在雪落的那一日,猎龙人从桥洞中惊醒后,才清醒的认识到,覃柒已经消失无踪。 他很懊恼,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无能,覃柒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他都没能确定她的身份,直到她显了真身的龙逃走,他才知道呀她的身份,最终甚至没有任何追踪的办法。他虽然觉得可惜,却也并不苛责自己,因为他从前,没有遇到过这样怪异的事情,也没有追踪过失了肉身的魂魄。 普通人几世都遇不到一条龙,而猎龙人这一生已经消灭了七条,早已实现了对师门的承诺。即便放走了覃柒,也不违师命。 但他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他怕十几年前那场悲剧再度上演。 猎龙人一直用喝酒和玩世不恭来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当年。可覃柒的事情,让他再度想起,当年因为自己的疏忽和妇人之仁,引起的那场血案。 只要停下脚步,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便会挤满他的都有思维。所以,他只能不停的奔走和流浪。 眼见覃柒之事不得不搁浅,猎龙人只得返回落刀城,他还记得那里有个妖怪。 虽然捉妖之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必须找些事情来做,不让自己停下来胡思乱想。 猎龙人远远站在落刀城外,便看到自己设下的符咒还在,这也就意味着,妖怪没有被擒。既然如此,他便没有进入落刀城,而是继续去寻妖怪。 出乎意料的是,他花了那么大的气力都没能找到覃柒,却只用了短短一日便找到了姚雪。这自然不能证明他适合捉妖,毕竟相聚这么近的距离,倘若是寻常猎妖师,不用摆兵布阵也能很快发现她的踪迹。 猎龙人在客栈前看到沙妖的一瞬,竟突然生出一种熟悉。这种熟悉感,与身材长相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完全取决于她的举手投足和一颦一笑。 猎龙人虽然不能凭眼睛和五感识别妖怪,却能识别人类。他在姚雪的身上,闻到了尸体的味道,这也是他找到姚雪的最重要的原因。 猎龙人不清楚姚雪的法力和修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仔细注意着她的动作。 覃柒因着没有龙气的缘故,很幸运的避开了猎龙人的视线。 她看到猎龙人的一瞬,条件反射感到微惧,这种恐怖不是来自于对他修为的敬畏,仅仅是因为不想再次被他纠缠。 幸运的是,覃柒很快注意到,猎龙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沙妖身上,连余光都没有扫视到自己。 观察片刻后,覃柒才确定,猎龙人确确实实是在跟踪姚雪。 她并不认为猎龙人对龙族以外的人有跟踪癖,所以大概能够猜出,猎龙人定是发现了姚雪常人不同,如此才像纠缠自己一样跟踪姚雪。 有了猎龙人的掺和,覃柒对付沙妖的计划只能搁浅。她不想以任何方式与猎龙人扯上关系,而且,猎龙人既已有意对付沙妖,她便完全有更多精力解决云初的事情。 覃柒想了想,退进了巷子里,选择另外一条路,去追云初。 云初一路奔走,直到远离闹市,在一片荒凉无人烟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一览无余,甚至没有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用来藏身,只除了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坐着一个人,再也看不到活物。 云初自然而然走了过去。 走近凉亭,云初才看清楚,这里端坐着的,是一位白须素衣的老人,长相普通,穿着普通,气质普通,横竖都只是个普通人。 老人正在低头沏茶,云初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加重了脚下的声音。老人似是聋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手中未完之事。 他沏好茶,为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对面,才抬起头来与云初对视。 云初这才反应过来,老人本就是在等自己。 第七十三章 云初竟没有如以前那般,以沉默来拒绝陌生人的示意,不管是友好的还是轻蔑的,而是在犹豫片刻后,接下了老人的茶,一饮而尽。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老人定会有重要的事情相告之,这让他没有办法拒绝他。 事实证明,云初的直觉是对的,他还未开口,老人便似已知晓他的来意,道,“少侠在找人?” 云初有些紧张,他怕面前之人要说的事情,与覃柒无关,而找到覃柒,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云初语音涩涩,问道,“你知道覃柒在哪?” 老人表情怔了怔,片刻后恢复,显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和云初所言是有区别的。 老人摇头道,“没有印象,这个名字很稀奇,我若是曾有耳闻,定然会记得。” 云初眼睛失了色彩,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也不再关心老人之后的说辞。他立刻起身,想要离开,继续寻找覃柒。 老人忙道,“怎么?难道少侠要找的,不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而是这个姑娘?” 云初听到“杀父仇人”这个词,颇为讶异,这才停下了动作,转过头去,迎上老人的目光。他本有预感,这个老人与覃柒的行踪有关,却没有想到,竟与神剑山庄有些牵扯,他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杀父仇人?你认识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人浅笑,万分慈祥道,“少侠莫慌,我既然在这里等你,自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老人端起茶盏,饮尽后咂了咂嘴巴,开始娓娓道来,“你该是神剑山庄庄主姚宇之子吧?” 云初点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老人道,“十七年前,神剑山庄可谓叱咤武林,呼风唤雨,即便江湖之主青铜门,也要对它忌惮几分。当然,神剑山庄之所以坚不可摧,傲视群雄,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力或者财力有多么雄厚,而是因为传闻中的一件宝物。” 云初本就不易相信他人,更何况是初见的陌生人,他并不相信老人,自然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云初对这个故事失了兴趣,再次想离开前,听到了“宝物”二字,还是有了些兴趣。好奇心和对故事结局追根问底,是每个人的特性。老人的话引起了云初的兴趣,即便这只是个故事,也是个有意思的故事。 云初见老人停顿了片刻,于是问道,“什么宝物?” 老人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见过这个宝物,也没有人知道它藏在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件什么东西,这对江湖之人来说,终究只是个传言。有人说,在神剑山庄满门惨死之前,这件宝物已经藏在那里五百年了。” 云初淡淡道,“既是如此,世人又如何知道,宝物的存在?” 老人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样子,继续道,“五百年前,神剑山庄老庄主病重,卧床不起,所有人都说无力回天。后来,不知道他的三子姚行舟想了个什么法子,在神剑山庄召集了无数猎龙人和捉妖士,秘密忙了大半年,竟让本是将死之身的老庄主回光返照。在此期间,有很多多事之人,想尽办法偷窥,却没有发现一丝线索。之后大家便开始传说,庄里有起死回生的宝贝。” 故事越说越离谱,云初开始不耐烦,却仍旧云淡风轻道,“这和我的仇人有什么关系?” 老人道,“你既是葛寒秋养大的,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神剑山庄一夜消失之后,所有的财宝金银都完好无损,是在之后被哄抢而尽的。姚宇惨死后,大家搜遍庄中每一寸土地,将山庄翻的底朝天,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宝物。” 云初自然理解老人的意思,若他所言非虚,那么,凶手屠尽全庄,不是为了财富或者寻仇,单单是为了宝物而来的。 云初并不纠结于葛寒秋有没有向自己说实话这件事,他被欺骗的太多,已然成为习惯。况且,他并不信任这个老人,没有完全相信这个故事。 老人见他如此迟疑,道,“你的仇人,只是为了宝物而来的,而这件宝物的唯一作用,便是包治百病,除了凡人,其他生灵得到它,没有任何作用。” 云初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老人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表达的意思,纯粹是说,自己的仇人,根本不是龙或者妖,而是人。 第七十四章 云初看着老人信誓旦旦而又刚毅的眼神,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脑海。他之前也总是想起覃柒,眼前若有似无出现她的样子,可没有一次,如这次一般清晰。就好像透过这双眼睛,他能看到覃柒的心底。 这种熟悉的眼神,给云初带来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让他更加信任老人。 这种信任带来的,仅仅只是认为对方是个好人,应该不会伤害自己,而绝非是相信他所说的话。 埋葬五百年的秘密,江湖上连一丝一毫有关于这段历史的线索也没有留下。时光想要保留下来真相,本就艰难,这般血淋淋的凄风苦雨,更是容易被人遗忘。 云初从得知自己的身份,到覃柒离开,已经经历了太多谎言,他现在连自己都不信。 云初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三分嘲讽,七分无奈道,“莫说你说的话十分离谱,便是毫无漏洞,我也难以相信。你我素未谋面,我对你更是一无所知,你的寥寥数语,便要我接受所谓的真相,不觉得很荒谬吗?” 他自然知道,不会有个陌生人,拦住他的去路,只为了撒一个莫名其妙的谎。他很确定,在这个老人身上,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他之所以语气如此绝交,无非想再多套出一些信息。 老人淡然一笑,道,“总而言之,话已至此。最后再奉劝少侠一句,往事随风,方得安宁。若你当真放不下,你身上的图腾便是最重要的线索。” 云初道,“何意?” 老人道,“这个图腾,是屠龙的符咒。” 云初突然想到在青铜门的密道里,自己奄奄一息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想要救自己,却被刺目的光终止,两人双双陷入昏迷。还有覃柒受伤那一次,他将她拦住怀中,不小心触到了她脖子中的龙鳞,又是一道亮到极致的光。 这些事情,他之前有注意到,但因为发现了覃柒惊人的身份,完全被那些更加诡异的事情吸引了注意,这些事情显得微不足道,很快被他忘记。此时想起来,确实很有可能。 老人说完最后的话,便消失在晨光里。云初没有追过去,他知道,老人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继续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覃柒隐身坐在小亭的顶棚上,挥了挥手,老人背后的听话符便消失无踪。 覃柒看见云初从小亭里走出来,脸上表情落寞,眼中却有了光。她了解他,也知道自己为他带来的困扰,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云初也许将永生在困惑和寻找中度过,但他最起码会好好活着,充满希望的活着。而不是被葛寒秋别有用心的谎言,困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里。 覃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忍不住想多看云初几眼,因为接下来的永生永世,她会忘记他,孤独的生活。可她不能这么做,每在云初身边多呆一刻,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飞奔到云初的怀抱中。 ...... 覃柒本想立刻转身离开,走了不到半柱香,便看到一群穿着落刀城服侍的人,飞快的朝客栈的方向而去。 覃柒在昨夜便知,姚雪是落刀城正在追捕的人,这些人的目的地,十有□□便是客栈。 覃柒在纠结了片刻后,还是回到了客栈,她已经同红洛说过,一定会回去,所以这一次,她并不准备消耗自己的元气,去救云初,因为以他的实力,也不需要她。她只是必须确定,尉绯烟和云初不会从这些人手中,救走沙妖,沙妖做了这么多坏事,不该有这么多人为她卖命,她该死。 覃柒在落刀城赶到客栈之前,先一步到来。她看到云初同等在门外的尉绯烟和沙妖说了一句话,三人便一同走了进去。覃柒估摸着,他们是说了收拾行囊之类的话。 猎龙人让她很失望,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竟然还没有将她降服。覃柒很无奈,“怎么没发现他对我也是这般手下留情?” 覃柒话还未完,落刀城的侍卫便赶了过来。 落刀城的人办事效率极其高,从城中这么远的路赶来,没有半分风尘仆仆的感觉,依旧是整齐划一,威风凛凛。 他们一到客栈门外,不由分说,直接拔了刀,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客栈中寻常客人被这场面惊到,动也不敢动。几个侍卫冲进去,大吼道,“落刀城办事,无关人等快些离开。” 此话一出,愣在桌前的客人马上站起来,一个个夺门而出。 第七十五章 落刀城的人,把话说的很明白,只要留下姚雪,云初和尉绯烟就可以安全离开。 云初知道,姚雪是自己的姑姑,他应该关心她,救她。可事实上,他虽然在乎她的生死,却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强烈。 因为他此时此刻感觉到的责任感,和蒙蔽了自己十七年的仇恨一模一样。他心里的声音,就像当初所有人告诉他的那样,应该怎么做,却没有人站出来问一句,他想怎么做。 况且,是姚雪杀了皇甫骥,她欠落刀城的,本应该偿还,皇甫执也有自己的仇。 而且,云初并不想与皇甫执为敌。他不在意多一个敌人,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虽然交情很浅。 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太寂寞了。 最终,拔刀是他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 尉绯烟和云初同落刀城打成一团,姚雪因着几天没有吸食元气,身上的灵力不足,加之要继续伪装姚雪,所以躲在了人后。 云初和尉绯烟让姚雪也走,她没有犹豫,利落的转身,提步跑开。 覃柒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姚雪身上,眼见着她要离开,而且身边没有人,不会有人护着她,暗自庆幸。 覃柒本想,若是猎龙人出手,自己便不必浪费法力,可抬眸去看,猎龙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从来到客栈,便没有注意猎龙人,不知道他是刚刚走掉,还是早已离开。 好在云初不在,她可以轻而易举解决掉沙妖。 覃柒没有想到,已经灵力微弱的沙妖,跑起来竟然如此之快,半柱香便跑到了镇尾。 覃柒忽然出现在沙妖面前,让她惊讶不已,既兴奋又有些担忧。 她一直都在找覃柒,要回妖灵。之所以处心积虑留在云初身边,也是为了覃柒。 虽说沙妖一直都期待找到覃柒,但绝对不是以现在这种方式。 她看得出来,覃柒是来报仇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覃柒冲破如此强大的封印,能够恢复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此时此刻,沙妖很明显不是覃柒的对手。 沙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依旧语气灼灼道,“看来,你还记挂着我的妖灵,是准备来还给我了吗?” 她是真的不害怕。 覃柒看到沙妖淡定的样子,觉得挺没意思,她还挺想看到她惊慌失措的。 街上人多嘴杂,覃柒已经想好的话,生生憋了回去,一抬手,用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沙妖擒在了手中,火速带离人群。 覃柒还记得沙妖卑鄙的手段,怕她再向自己下咒,索性只用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她,保持数丈的距离。 找到没有人的地方很容易,尤其是这样的冷冻,雪地里到处都是寂静。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倘若有陌生人经过,会以为是一对要好的朋友,在雪中漫步。 沙妖等不到覃柒开口,有些急了,定在原地不愿继续向前,道,“我欠你半条命,你也欠我一颗妖灵。只要你把妖灵还给我,让我做什么补偿你都可以?” 太多次的陷害和暗杀失败,让沙妖失了信心,她不想再继续这样无谓的追逐,索性用最原始的方法,交易。 覃柒抬了抬眉毛,语重心长道,“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妖灵我真的已经毁了。” 此时,覃柒身上没有熊熊大火,沙妖看得见她的神情和语气,如此认真坚决,信誓旦旦。 沙妖有些慌了,她之前怎么也不愿相信覃柒的话,一颗妖灵,若是覃柒为自己所用,能增长的法力无可限量,怎么会有人愚蠢到,毁掉也不用来修炼。但现在,她怕了。 沙妖的怒火,从眼睛里燃起来,连着真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语气冰凉,比周围的雪还要骇人,“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把它毁了?” 覃柒浅浅道,“你当时要用整个漠北的人才能修复它,我若是用它来修炼,岂不是也要杀无数凡人。我是龙,在凡间杀人是要堕魂的。” 沙妖气得发抖,脸色由之前的惨白,变得紫黑,“你怎么敢这么做?” 覃柒道,“还是你更大胆一些,吸干了这么多人,就不怕死后堕入虚无地狱?” 沙妖根本没有办法,再与覃柒好好说话,突然冲过来,大喊,“我要让你灰飞烟灭。” 覃柒伸手,一掌将沙妖打出数尺,地上留下长长的脚印划痕。 沙妖刚站定,一阵“哈哈哈”的笑声传了过来。 第七十六章 这声音,覃柒一听便知道是谁。 猎龙人每次从暗处走出来,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笑起来狂放不羁,逍遥洒脱。 覃柒回头,猎龙人果然邋里邋遢的站在身后,成为皑皑白雪中一个醒目的黑点。 覃柒一看到猎龙人,便立刻明白过来,他早就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故意藏起来引自己出来。 不过覃柒不再怕他,如今她不怕死,不怕与猎龙人决一死战,也不怕伤到他自己会灰飞烟灭。 猎龙人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覃柒,问道,“所以,你在漠北的时候毁了她的妖灵,救了所有人?” 覃柒一副关你什么事的样子,道,“所以呢?” 猎龙人没有拔刀,也没有做出攻击的准备,只是慢慢走过来,道,“你们龙族有这么好心?” 覃柒冷笑一声,道,“我虽是龙,却从不伤人性命,你自诩猎龙救人,却又到处斩杀龙族。如今,你来评判我的好坏,不觉得可笑吗?” 猎龙人敛了笑,道,“我跟了你这么久,确实不曾见过你伤人。可这并不能代表,你们龙族都是清白的。” 覃柒怔然看了他一眼,颇为无语,“你为什么对于猎龙的事执念如此之深,龙族对你做过什么?” 猎龙人似乎想起某些往事,脸色阴郁,眼神中隐约透漏着一丝痛苦,与平日里时时邪笑的他完全不同。 覃柒不想再与他纠缠,嗔道,“你要是想动手,随时奉陪。” 猎龙人突然抬起左手,右手迅速在掌心画下一道符,动作一气呵成,直到他将掌风拍向覃柒,覃柒都未反应过来。 覃柒来不及抵挡,只能举起手臂挡在面前,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却听到身后一声闷哼。 覃柒向后看去,沙妖口中含血,倒在了地上。 原来,沙妖早已按耐不住,想要从身后偷袭覃柒,她想与覃柒同归于尽,反正自己的妖灵已毁,自己也不是覃柒的对手,不如趁机偷袭。 覃柒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猎龙人,猎龙人佯装毫不在意,道,“就当是你救了漠北所有人的报酬吧。我救你一次,也算替他们偿了恩情。两清之后,只剩下我与龙族的仇怨,所以,我还是会杀你的。” 覃柒没有言语。 沙妖躺在地上,本就虚弱的身体,因为承了这一掌,更为憔悴。她一大口鲜血吐在地上,与雪混在一起,竟成了黑色。 覃柒看了一眼猎龙人,他没有任何反应。猎龙人本就不会捉妖,本来还对杀她的法子发愁,眼见覃柒会灭妖,索□□给了她。 覃柒走近沙妖,蹲下身子,目光与她平视,心中有不忍,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她冷冷道,“你我都不属于这人间,同属异类,我本有意放你生路,只要你化为原型,再潜心修炼百年,妖灵自会重聚。只可惜你急功近利,到处伤人性命。即便你伤人,也是与我无干,怪就怪在,是我将你从大漠引到余镇,这些被你吸干,无辜丧命的人,是枉死的。我怕自己死后,上天会将你这一大笔孽债报应在我身上,所以,我决定,还是杀了你,为自己消些孽的好。” 沙妖愣了愣,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笑话,真的是笑话。你一无知小龙,还要替凡人出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别忘了,我用火术困住你的时候,你最珍视的人类,都没有救你,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这就是你救下的人类,自私自利的人类。” 覃柒想起云初,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慨,似乎与他的过往,都已成了沧海桑田 沙妖的笑声渐渐变为低低的哭泣,“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沙妖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可怜,覃柒虽于心不忍,但还是狠了狠心,执掌攒出掌风。 覃柒还未出手,便听到,“住手”。 是尉绯烟的声音。 云初和尉绯烟已经击败了落刀城,成功脱困,沿着姚雪逃离的方向寻了过来。 尉绯烟奔了过来,推开覃柒,扶沙妖坐了起来。 覃柒被尉绯烟一个推搡,差点倒在地上。 她直起身,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覃柒知道云初就在身后,只要回头,便能相见。 可是她不敢回头去看,她无法想象云初看到自己,会是何种模样,又会说出怎样的话。 她更害怕的是,云初一个眼神,便能令自己沉沦。 第七十七章 最终的相逢,终难以避免。 光影斑驳,覃柒整个人木在原地,脑海中不停地划过细细碎碎的过往,努力拼凑出故事原来的模样。 覃柒隐约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记忆中的留白,是饮梦碑留下的。 身后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慢的踏着步子靠近覃柒,靴子踩着积雪的声音很小,却似有穿透世间一切情感的力量。 覃柒强忍着所有情绪,默默转身,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木然冷淡。 四目交汇,时光流转。 覃柒没有变,还是那么美丽,那么自信满满。之前受的伤,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印记,只是眼睛里多了些其他的东西,云初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云初看到覃柒的时候,竟然不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他终于知道,覃柒还活着,心中唯一的想念,终于得到圆满。 眼泪不自主的滑落,包含着他太多太多的情感,倘若还有机会,他愿意放下所有,和覃柒一起走。 覃柒不能如云初一般,表达自己的情绪,她看到云初已经憔悴的容颜,愈发苍白的脸,亦是心如刀割。 她竟有些后悔来到人间,这一眼,怕是令她永忌涯的生活难耐千倍万倍。 对视许久,还是覃柒先开口。她笑得淡然又绝美,“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覃柒表现的如此不屑一顾,让云初始料未及,他不知道覃柒受伤后经历过什么,但显然,她现在看起来很云淡风轻。 云初几乎不自控的发抖,他站在覃柒面前,抬起左手,想抚一抚覃柒的脸。 指尖触摸到覃柒的脸颊前,她忙躲开。 云初愣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心中复杂的情绪,问,“你可好?” 覃柒笑出声来,张开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道,“我很好啊。” 云初眼睛里因为看见覃柒而重新燃气的光,黯淡了许多,他痛心道,“你可是在怨我?我没能保护你,对不起。” 覃柒道,“云公子还是把想说的话一并说了吧,你可是想问我,是不是龙族派我来害你,是不是龙族毁了你的家。” 云初无言以对。 在与覃柒重逢之前,他确实心心念念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覃柒侧脸对着云初,眼睛望着远山,道,“我没有害过你,龙族也不曾欠过姚家。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云公子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还有事情要忙。”覃柒的眼睛看向沙妖。 云初垂眸,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覃柒指尖几乎掐出血,脸上却漠然到极致,决绝的走向沙妖。 尉绯烟挡在姚雪面前,道,“你要作什么?” 覃柒无奈道,“她是妖,你娘早就被她剥了皮,害死了。” 尉绯烟自然不会相信这般无稽之谈,皱眉道,“胡说八道。” 沙妖突然掐住尉绯烟的脖子,道,“不要过来。” 尉绯烟很惊讶,不可置信道,“娘,你做什么?” 沙妖冷笑一声,“哼,我不是你娘,你娘早就死了,早在青铜门被毁之前就死了。” 尉绯烟急了,不知所措的问,“您在说什么,娘,你怎么了?” 沙妖脸色愈加凶狠,她伤害尉绯烟的时候,心中十分不忍,毕竟,尉绯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最久的人。她在尉绯烟身上,体会过温暖。 沙妖对人类的恨意深入骨髓,虽然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这种执念提醒着她,不能让尉绯烟的感情毁了自己。只有狠狠地伤害她,才能不让自己沦陷。所以,她必须用更加决绝的方式,与尉绯烟断绝关系。 尉绯烟听完此言,有如被雷击中,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语音瑟瑟道,“你说什么?” 沙妖道,“不仅如此,青铜门的火也是我放的,皇甫骥也是我杀的,这些令江湖动荡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是我陷害了你爹。” 众人面面相觑,只剩下尉绯烟从强烈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泣不成声。 云初来不及沉浸在悲伤中,他拔刀指着沙妖,道,“放开她。” 覃柒抬手,拨开云初的刀,道,“放心吧,尉绯烟会没事的。” 云初听着覃柒的声音,便觉得安心,将刀收了回去。 覃柒看着沙妖,道,“你想做什么?你放了她,我可以放你走。不过,你跑了之后,我还是能找到你,杀了你。” 沙妖冷哼一声,“我放了她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覃柒道,“什么条件?” 沙妖道,“我要你的龙珠。” 第七十八章 覃柒哑然失笑,摇头叹道,“我说过,一定不会放过你,就算给你龙珠又如何,你没有机会用。” 沙妖怒道,“少说废话,想让我放了她,就快点拿出来。” 覃柒摇头,道,“何苦垂死挣扎,你抬头看看,有机会脱身吗?而且,我在来到人间之前,龙珠就已经被雷劫劈散,所以,没办法答应你。” 沙妖皱眉,满面嘲笑的神色道,“休要诓骗我,没有龙珠,你如何在人间坚持这么久,魂魄不散。” 沙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令覃柒十分无奈,她本不想再解释,欲直接将尉绯烟从她手中夺过来,但怕伤了尉绯烟,令云初挂心,只好道,“我曾与一个仙人做过交易,他把我所有的法力聚到了仅剩的一片龙鳞之上,我若在人间报了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便可飞升为仙,重得仙体。” 沙妖有些意外,却也突然想明白了,为何没办法实得覃柒的气息,全因她肉身已经消散。但沙妖又有不惑,“龙乃神兽,可成仙?” 云初听完覃柒的话,除了意外,还有懊恼。原来覃柒从见他第一面前,便时时喊着的报恩,不呈想,竟是如此。 云初倒不晓得,他们五百年前已经有了一段缘分,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心里很是困惑,覃柒心里的人,到底是前世的恩人,还是这个今世劣迹斑斑的杀手。他们虽然是一个人,却又完全不同。 云初困惑的同时,竟是有些轻松的,倘若覃柒是因为此事才留在自己身边,那么,至少证明,她对自己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他对她的负罪感,也不会那么深。 云初突然打断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推测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因为他用心感受到的事实是,覃柒对自己的感情,不比自己对她的少。 沙妖几近癫狂,“哈哈哈,原来我追了你那么久,费尽心机,得到的却是一场空。妖灵不见了,连代替品也寻不得。” 覃柒道,“既然你知道,何不放手。” 沙妖怒道,“闭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你欠了我的,没有资格教训我。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决定我的生死?” 覃柒不再开口。 猎龙人早就被这番对话烦透,踱着步子,吊儿郎当走过来道,挖着耳朵说,“可说够了,够了的话,我就收妖了。我说覃柒,你与敌人怎么这么多废话?” 覃柒垂目轻笑,看来,自己是话多了些。 沙妖听猎龙人提到捉妖二字,加重了手中力道,尉绯烟痛苦皱眉。 沙妖道,“哼,我就是死,也要找人陪葬。” 云初紧张走上前,道,“放开她。” 猎龙人将情急闯到自己前面的两个人掰开,道,“我说妖怪,你这么惜命还真是想不到。看你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倒觉不得你珍惜性命。你问旁人怎么决定你的生死,那你又凭什么决定旁人生死。” 猎龙人做事不拖沓,说完之后立刻施咒。 沙妖看着猎龙人欲捻起的双手,带着尉绯烟退后了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道寒光从沙妖身后飞来,插入她的心脏。 沙妖突然痛苦倒地,云初和覃柒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沙妖手中无力,掐着尉绯烟的手松开。尉绯烟顺势跳开,被迎上来的云初扶住。 猎龙人虽对捉妖之事不了解,却能将斩龙剑用到极致,在不知不觉中伤了沙妖。这剑对沙妖来说,与普通武器并无二至,所以她身受重伤不假,却也不会死去。 覃柒蹲在她身边,手中再次攒起掌风,道,“这次,你可以好好走了吧。” 沙妖闭上了眼睛。 覃柒手中的光注入沙妖的额头,刺目的白色闪过,沙妖笼罩在一片极致的白光之中。 光线消失,眼前的人却没有消失,只是不再是姚雪的样子。 姚雪的皮安安静静躺在雪地上,旁边趴着一只没有羽毛的火烈鸟,背上有一道疤。 覃柒终是没有忍心杀她,却也断了她的仙根妖基,不能再度修炼。让沙妖能够以自己的原型,寿终正寝,是覃柒最后的仁慈。 猎龙人看到沙妖,瞬间被雷击中一般,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死。 猎龙人早都忘记了,和她分开之后过了多少年。 没有了她,他学会了喝酒,学会了狠心,学会了一个人流浪。 他变成了最坏的自己。 第七十九章 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北部有一处荒野,那里人迹罕至,到处都是沼泽和危险,没有人能够平安到达荒野中心还能平安返回。 但相传,那片荒野中埋葬着无数宝藏。 许多梦想着一夜暴富和野心勃勃的人,前赴后继不顾一切的进入死亡之境,幻想着得到这笔宝藏。 可没有人真正见过宝藏,也没有人知道宝藏是什么,无数人凭借着江湖上的一些莫名的传闻,送掉性命。 宣宜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火烈鸟,在荒野中心的沼泽长大。 因为火烈鸟天生喜欢平淡和潮湿,不喜欢活动,所以极少修炼成精。 宣宜从出生起便是另类,喜欢追着蒲公英奔跑,喜欢阳光下沐浴,也是唯一一只修炼成精的火烈鸟。 沼泽中有青蛙精,兔子精,大家生活在一起,宁静祥和,其乐融融。 宣宜成精的第一天时,遇到一个误闯沼泽,几乎陷进泥潭的老头。她将他救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老头是自己走进来寻死的。 老头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不想连累家人,于是踏进杂草密布,危险重重的沼泽,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宣宜觉得老头很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用法术治好了老头的病。 老头以为宣宜是神仙,回到家中,惦记着不能打扰神仙的清净,便说自己在沼泽中吃了一根自己不识的草,竟痊愈了。 后来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变了本貌,大家都以为荒野中有宝藏,可令人心想事成,达成一切所愿。 所以,此后江湖之中才会有如此传言。 很多人找到老头,希望他能够带自己进入沼泽,老头不从,被一个恶霸逼死。 虽然沼泽中的妖怪们设了很多障眼法,想吓走闯入者,还是有许多人不管不顾的侵入它们的领地。 越来越多的人闯进了火烈鸟的领地,失足掉落沼泽,荒野中年龄最大的泥怪爷爷不许任何人救这些人。他能够嗅到这些人身上的自私和邪恶,和老头身上的纯洁完全不同。 宣宜虽不忍见这些人死,却不能违背泥怪的命令,令自己的朋友陷入危险,只好眼睁睁看着人类自取灭亡。 沼泽中死的人越来越多,敢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宣宜和朋友们又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宣宜没有时间观念,她只知道落雪和雪化过去了几百个轮回。 她在沼泽中度过的最后一次雪化,遇到一个人。 那时春天初至,迁徙的火烈鸟刚刚飞回沼泽,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来到了这里。他儒雅俊秀,青衣华服,背上背着一根木棍,棍子上雕刻着奇怪的图案。 宣宜和小妖精们早已习惯陌生人的闯入,也习惯了看到他们在沼泽中垂死挣扎,未曾将这个男子放在眼里。 但令人震惊的是,他的武功十分高超,不仅躲过了所有沼泽,安全到达陆地,还避开了泥怪设下的屏障,找到了精怪们聚集的地方。 泥怪虽然活的很久,却没有走出过沼泽,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泥怪让所有人隐身躲起来,不要与这个人碰面,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不吃不喝躲了三天,这个男子便在沼泽中过了三天。 男子将身上带的干粮吃尽了,也不见要离开。 不仅如此,他还准备猎杀浅水旁的火烈鸟充饥。 泥怪到底活的年月多了,很快猜出男子的用意,它告诫所有精怪,“这个人肯定不是来寻宝的,看他的样子,说不定是要伤害我们,大家千万别上当,不要出去。” 宣宜不能眼见自己的同类被杀而无动于衷,她急道,“那如何是好?” 泥怪道,“这个人身上有很重的修道气息,修为不低,咱们不是他的对手,你别冲动。” 宣宜眼见同类快要被匕首划破脖颈,一时情急,从泥怪的护身咒中跳了出来,准备救下那群鸟儿。 男子看见宣宜,并未惊讶,他知道她定是妖怪,且闻得到宣宜身上与常人不同的气息。如此恐怖的地方,高手都无法走进来,更何况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 他本是捉妖士,听闻此处无人生还,便猜测此处有妖。他不远万里来到这片荒野,果然看见这里布满妖气,所以走了进来。 捉妖士轻功了得,仅用一块布便可随心行走。即便面前是沼泽,也如履平地。 宣宜命令他快些离开。 捉妖士浅浅一笑,“好大的口气。” 宣宜双手紧促,手上的指甲慢慢变成,聚成红色。她轻蔑道,“口气大不大,试试就知道了。” 第八十章 宣宜见过的人类很多,几百年来,无数人前赴后继闯进她生活的地方。 她见过他们在利益和危险面前的模样,十分可怕。 人类会因为财富而勾心斗角,因为危险而自相残杀,她觉得人类虽然力量弱小,心却深的可怕。 见识过对手同类的样子,宣宜自然不会将面前之人放在眼里。 她胸有成竹的与捉妖士动起手,结果却始料未及。 两人从正午打到黄昏,黄昏打到黎明,一直未分出胜负。 宣宜很惊讶,“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有些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凡人,以他的模样来看,最多只有二十多岁,正常情况下,便是从生下来就开始修行,也很难有如此修为。宣宜已经修炼了几百年,竟然在他身上讨不到一丝优势。 这个捉妖士似乎不太喜欢说话,他没有回答宣宜的问题,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击。 泥怪将这场打斗看在眼里,却不敢轻易露面,它只有留在泥潭里,才会有巨大的灵力,保护沼泽生灵的安全,一旦离开,法力就会大打折扣。到时也许不仅帮不了宣宜,还会扯她后腿。 宣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败在一个修行了区区十年的人类手中。 她很久以后才知道,人类世界,修行的方法竟如此之多,很多人数十年就能修成正果。 而对于别的生灵来说,需要成千上万年,方能得道。 泥怪眼见宣宜被打倒在地,捉妖士还用一道术法将她捆住,一时冲动,想要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宣宜忙用传心术告诉他,“千万不要冲动,万一把你和所有的同伴都暴露了,会得不偿失啊。相信我,我能逃出来。” 泥怪犹豫了很久,才艰难的做出选择,继续留在泥潭中维持术法,屏蔽所有同伴。 宣宜被捉妖士收进酒瓶型的法器里,别在腰间,带离了沼泽。 宣宜一个人关在黑暗狭小的地方,使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找到一个出口。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自己现在离沼泽有多远。第一次离群的孤独感,几乎将她折磨的发疯。 当她再次徒劳的叩击瓶体时,一个巨大的声音从天而降,有如惊天迅雷,“我说,你就别费劲了,妖怪是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 宣宜想起捉他的人,顿时怒火中烧,“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捉我,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的人得意道,“捉你的不是我,是我师兄。至于他为什么捉你,当然因为你是妖了。师兄让我看住你,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宣宜困惑半晌,道,“师兄?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悠悠道,“我师兄自然是最厉害的捉妖士之一,除暴安良斩妖杀魔一直是他的目标。我嘛,我只是个猎龙人而已,法力不高,目标不远,做这一行,只是因为没有别的本事赚钱,被逼无奈。” 宣宜不解的问,“除妖?为什么要除妖,我们哪里得罪你们了?” 猎龙人倒也不嫌烦,和她聊了起来,“你们妖怪害人的时候,何曾想过人类哪里得罪过你们?” 宣宜气不打一处来,“嗨,你这人,说话要负点责任,谁害人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害人了?” 猎龙人突然觉得瓶子里的小妖有点意思,靠得更近了,“我可打一出生起,师父就教导过我们,妖怪没有好的,全都是不择手段的恶魔,她们会为了保持容颜,吸食人的精气,让人死了也无法投胎。” 宣宜觉得对方的话很可笑,“你说的这些,我连听都没有听过,看来你更有做妖怪恶魔的潜质才对吧。” 猎龙人道,“你说你没害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走进那片草地,再也没有出来。” 宣宜翻了个白眼,“他们是因为自己笨好吗?那是片沼泽地,哪有什么宝藏,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们自己又笨又蠢,掉进去关我什么事?快放我出去。” 猎龙人饶有兴致的弹了一下瓶子,里面立刻响起巨大的轰鸣,震得宣宜头晕眼花,大喊住手。 待声音停止,猎龙人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怎么证明你没有杀过人?” 宣宜咬了咬嘴唇,恶狠狠道,“证明你个鬼,我没杀就是没杀,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我,强迫我。你没有资格。哼,你要是再不放了我,等我出去,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猎龙人笑了笑,“你倒是能出来啊。” 宣宜气道,“就算我出不去,也会有人替我报仇的。” 第八十一章 瓶子外的声音倏然消失,世界陷入静谧,很久没有人回答宣宜的话。 她伸着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却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听到。 宣宜走到瓶壁处,将耳朵贴上去,隐约听到外面有风声,鸟鸣声,好像还有水流声。 宣宜等了很久,听不见猎龙人说话,心急如焚,大叫道,“喂,坏人,你在干嘛?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 猎龙人被她突然的叫喊声吓了一跳,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语气嘲讽道,“我只是在完成师兄交给我的任务,他不让我放,我是不会放的。你省一省力气,在里面待的还能舒服些。” 宣宜问,“那你师兄哪里去了?让我亲自跟他说。” 猎龙人起身要走,瓶子挂在腰间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宣宜几乎站立不住。 猎龙人拍着瓶子说,“师兄自然又去捉妖了,你老老实实待着,等师兄回来,我说不定还能帮你求情。” 宣宜眼中放光,惊喜的问,“你会帮我求情,真的吗?” 猎龙人点头,“是啊,帮你求情,留个全尸。” 宣宜气的跺脚。 猎龙人含着笑迈开步子,宣宜在摇晃中随他启程。 猎龙人带着瓶子走了很久,宣宜也晃了很久。她很不解,这些坏人到底为什么不杀她,偏带着自己到处闲逛,简直吃饱了没事干。不过人类在她眼里,本就是行为奇怪的物种,做奇怪的事情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猎龙人从不停下脚步,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歇一歇。也只有那个时候,宣宜才能消停下来。 宣宜本以为猎龙人是故意折腾自己,让她的日子过的很痛苦很折磨,但让她惊讶的是,猎龙人竟然会主动喂自己吃的,不让自己饿肚子。 她其实数月不吃东西都没有关系,因为妖怪可以练气来填饱肚子。但当猎龙人问她肚子饿不饿时,她还是不接思索说了饿。 宣宜当时只是灵机一动,想骗猎龙人打开瓶子,自己再伺机逃走。 可惜的是,这个瓶子不知道有什么术法保护着,宣宜几次想要趁着瓶盖打开的时候跳出去,都只是徒劳。 宣宜一开始认为猎龙人喂食自己,只是存着善心,忍不住说出感谢的话,“谢谢你,你比那师兄好多了。” 猎龙人不以为然,“师兄才是真正的好人,他不管是长相还是能力,都在我之上,是个心系苍生的大好人。” 宣宜努努嘴,“好人?没看出来,好人干嘛囚禁我?” 猎龙人说,“我也不知道”。他说完之后,又打趣说,“听闻术法出神入化的捉妖士,可以将妖怪炼化为物,专门识得人间妖气,指导捉妖。师兄也许只想拿你炼这个宝贝也不一定。” 他之所以如此打趣,只是觉得宣宜有意思,骗她玩一玩。况且,以宣宜的修为来看,年岁应该不小,想来见多识广,八成不会相信。 可是没想到,宣宜安静了很久很久之后,瓶子里竟然传出低低啜泣声。 猎龙人顿时慌了,一脸的发懵,虽然不知所措,语气还是强装淡定,“你哭什么?” 宣宜不回答,沉浸在自己的哭声中。 猎龙人愈发慌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小妖怪的眼泪,他低低道,“一个好几百岁,法术高强的妖怪,竟然哭鼻子,真不怕人笑话。” 宣宜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哭了许久。 猎龙人觉得她又是要耍花招,所以任她哭泣,没有再哄。 渐渐地,宣宜抑制住了情绪,哭声也渐渐消失。她语音哽咽道,“既然我要死了,能不能求你件事情?” 猎龙人点头,“你说。” 宣宜很严肃的说,“如果我被做成了寻妖器,你们很有可能会在沼泽找到妖怪,我只求求你们,能不能看在我已经死了的份上,放过他们。他们都是好妖,从来没有伤过人,以后也绝对不会。” 猎龙人在此时才真正相信,宣宜将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顿时觉得她白活了几百年,怎么能如此愚蠢,又傻又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宣宜问,“可否?” 猎龙人点头,忍着笑意说,“可以啊,我一定会告诉师兄,你自愿为捉妖事业献出生命,只为了保全沼泽的妖怪,然后求他放过他们。” 宣宜听此言,舒了口气,反正自己怎么都要死,救下朋友总是好的。 她不放心的问,“此话当真?” “当真。” 第八十二章 宣宜在知道自己将会死去的几天里,彻底变了模样,不再大喊大叫,不再三番四次撞击瓶壁试图逃跑,只安安静静待在瓶底,一句话也不说,一口东西也没吃,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向猎龙人讨过。 猎龙人看着平静无声的捉妖瓶,很是不习惯。相处了几日,他对宣宜算得上了解,知道她不是这么安生本分的人。 想必,是在想办法逃出来。 猎龙人本想和她耗着,结果自己竟没忍住,最后开口问,“小妖怪,怎么这两天如此安静?” 宣宜坐在角落,将头埋进膝盖,继续一个人沉默,似是完全没有听到声音。 猎龙人问了两遍,不见宣宜回答,拿起瓶子晃了晃。 宣宜被强烈的震动晃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根本无法站稳,忙趴在瓶底,稳住自己的身体。她没料到猎龙人如此无聊,故意让她跌倒,遂大声叫骂,“喂,你神经病啊?” 猎龙人这才停下动作,笑着说,“呦,原来没事啊,还以为你死掉了。” 宣宜恨恨的跺了一脚,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气呼呼道,“放心吧,你死我都死不了。不仅是你,我还要看着你师兄死,然后在你们的尸体上,狠狠踩上两脚,最后把你们丢到北荒去,喂饿了百年的神兽。” 猎龙人不与她计较这些骂人的话,含着笑,随手揪下一枝枯枝噙在嘴里,“你老老实实待着,不要妄想逃掉,进了捉妖瓶的妖怪,还没有能全身而退的,除非捉妖瓶摔破。” 宣宜转着眼珠子想了许久,改掉暴戾的语气,可怜巴巴的殷切道,“我说,反正你师兄现在也不在,要不,你放我出去吧,我发誓,绝对不会逃跑。我会安安心心待在你身边,给你做丫鬟也行,当牛做马伺候你的。” 猎龙人不予置评,闭上了眼睛。 宣宜继续道,“这里又黑又湿,还特别冷,我都快闷死了,你能不能发发善心啊。” 猎龙人听着宣宜的牢骚,无聊的心情突然很畅快,和这个小妖怪相处的几天,让他十分开心。 他和师兄从小被师父领养,一直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修炼,相依为命。 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唯独知道未来。 师父说过,他们活着,就是为了除妖捉龙,除此以外,什么都可以舍弃。 猎龙人的童年十分苦闷,他不似师兄那般沉默寡言,安静本分。他生性活泼,天生喜爱奔走,向往着名山大川。 可师父明亮禁止,绝对不能出深谷半步,否则断绝师徒关系。 他看的出来,师父心里有伤口。 在师父的无数次惩罚和教导中,猎龙人压迫着自己的天性。渐渐收敛住对外界向往的心情,潜心修炼。 如今,师父离世,他终于能够离开那片山林,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若仔细算起来,宣宜也是女人,那她就是他出谷以来,接触时间最长的异性。 宣宜和猎龙人有些地方很像,看起来贪生怕死,实则无所畏惧。看起来疯疯癫癫,实则心有丘壑。 总之,她骨子里的不羁,强烈的吸引着猎龙人。 可他忘不掉师父说过的话,妖怪都是会害人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迷惑人心。 猎龙人并不准备放过宣宜,却也不想伤她。 他说会杀了宣宜的那些话,也是在逗趣。 捉妖士将捉妖瓶交给他的目的,并不是他口中描述的那样。捉妖士只是不想让宣宜身上的妖气,影响自己寻妖的灵敏度。 猎龙人还未回答宣宜的问话,便突然敛了笑容,随即把捉妖瓶别回腰间,拔出剑,环顾四周。 空气中,突然飘来浓重的咸腥之气,伴着海水的味道。 这气味,猎龙人从小便熟悉。他在师父传教时闻过很多次,从记事起便每日闻起。但自从离开师门后,便再也没有接触过。 这是他离开深山后第一次闻到熟悉的味道,十分惊讶。 猎龙人很确信,周围绝对有龙出没,而且法力不低。因为龙气的味道既新鲜又不是十分浓烈,想来修为不低。 他突然有些紧张,倒不是因为害怕对手,只只是因为没有实战过,并不晓得自己的法术到底有多高,怕自己第一次就失败,对不起已逝的师父。 他整理了片刻心情,最终还是毅然决然迎头而上,朝龙气传来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