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色凄然,树影婆娑。 缥缈的月光洒落一地,却照不亮那片死寂森林。暗夜中的树沉默着,便是连风拂绿叶的声音都没有。若不是林中时而若有似无的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旁人兴许真的认为这片森林中没有一个活物。 “噼啪——” 楚谨然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枯枝。 即使他再怎么小心谨慎,还是不免弄出些声响。这一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格外清晰,引得蛰伏在暗处的生物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仿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危险目光不存在,楚谨然神色漠然的继续往前走。即使全身密布的伤口互相牵扯的厉害,钻心的疼痛让他背后湿漉漉的。他也依旧咬紧牙,不肯痛苦呻|吟一声。所幸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干涸,但之前流出来的血液顽固的黏在他的身上,这让楚谨然很难受。 失血过多的身体虚弱得不堪一击,何况他还逃亡了这么久?他似是难逃一个死字。可他不过刚穿到这个世界,只弄清穿到了一个武功门派,并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旁观者,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如若这么死了,他不甘心。然他体力早已消耗大半。也许不久,也许就在下一秒,楚谨然就会倒下去。继而脑子沉沉失去了神智。 呵,那怎么行。 他要是倒下了,暗处盯着他的那些眼睛,那些野兽,便会迫不及待的冲出来杀了他罢。他岂会甘愿成为野兽们的佳肴?可若一直茫然无措的走下去,他的体力不久也会消耗殆尽。留在原地却要面对隐藏在暗处的生物,树上似乎也不是个好去处。如若有蛇……他也一样死。 似乎怎么选,他都难逃一个死字。 但楚谨然没有放弃。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想找出一条路,一个方法来脱离困境……一面思考着,楚谨然一面依旧没有放缓前进的脚步。 猛然间树上枝叶不断哗哗作响,原是一股劲风扫来。楚谨然被这风迫的不得不停下脚步,可糟糕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已随这风飘得许远。也许不过一会儿,便会有凶猛野兽被这血腥味吸引而来。 楚谨然冷静的想。 不出他所料,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愈来愈小,似是暗中潜伏者为不惊扰到猎物而刻意放缓脚步。 那脚步声越来越轻缓,他却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暴虐的野兽杀意。楚谨然僵在原地,这杀意使得他浑身血液不可避免的骤冷,冷汗不住的从他背后渗出。楚谨然能察觉出,那只野兽离他越来越近,而他却该死的挪动不了分毫步子!他身上的压迫感愈来愈重,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四分五裂,吞噬入肚! 【你九点钟方向,快逃!】 一道声音轰然在他脑内炸起,楚谨然没时间思考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这声音的主人又是谁。他心思电转,不知要不要信这声音。可动作已先于思维,他已经按那声音所说向着九点钟方向费力走去……不,不行,他的速度太慢了!让他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楚谨然怀疑下一瞬便会有锋利獠牙划破他的喉咙。 跑。 跑! 他跑了,便会激怒那野兽,反倒会让它快步追上来,但那又如何?他不跑,区别便是死的慢点,让那野兽慢慢的折磨死他……倒不如奋力一搏,快点向着九点钟方向跑去才对! 他死咬着牙,大步向那处跑去。身上结痂的伤口又再次绽开,迷人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暗处棕色的眸子已逐渐变得猩红,它露出森森獠牙,本能驱使它追上去,把猎物吞食入肚……但不知为何,它抑制住了心中嗜血的*,有些忌惮的看着猎物逃跑的方向。 …… 楚谨然用尽全身力气奔跑,渐渐地,他看见一点银白色光亮。随着他愈跑愈近,那光亮便愈来愈盛……楚谨然心中一喜,随即眉头一蹙。但要停下显然已不可能,他冲破层层阻碍,终于到达了那光亮之地—— 深蓝静谧的湖,随微风摇曳的草,飞舞在空中的萤火虫……月色下,这幅场景美不胜收。 看起来很安全。 楚谨然并没有往湖边走去,而是倚着一棵树坐下。他全身因激烈奔跑而出了汗,鲜血更是混着汗液流淌而下。楚谨然想要捏一捏鼻梁提神,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是做不到……楚谨然心下蹙眉,这片湖泊有蹊跷。否则那野兽为何不再追过来?不过他暂时安全了,也便不去计较其他。 放松下来后,疲劳便如潮水般涌来。楚谨然挪动了一下腿,伤口被牵扯的疼痛又再次传来,但这反倒是让他清醒了一点。 想起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声音,楚谨然费力道:“你是谁?” “…………” 长久的没有回答。 楚谨然耐心的又问了一遍:“你是谁?”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废了不少力气。 过会儿,一道冰冷声音响起:【我是穿越者联盟的工作人员,编号007.】 楚谨然垂下眸子,并不言语。 007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他继续道【因您想要穿越的愿望被我们的系统检测到,所以我们送您来到了这个世界。】 “……”楚谨然无声一笑。虽是笑,却让人背脊生寒:“你们,征求过,我的,意见了吗?”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但话里的寒意却是未减少半分。他虽是伤的不轻,体力又耗尽完全。可他倚着树木的背脊却是挺拔如松,脸上的表情亦是冰冷从容。若非他的衣服染尽了鲜血,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重伤的人。 在这种冰冷从容的气势下,007沉默许久:“……” 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道:【抱歉,因为我们刚开始运行穿越项目,可能还有些许疏漏,请您谅解。】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但您现在想要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您必须完成任务才能回去,这是我们当初让您穿越的条件。】 达到了条件才能回去? “什么,条件。” 【您当初看完《半妖》的时候在想什么?】 “……半妖?”楚谨然一怔。他绝没有想过,一本小说会让他穿越。楚谨然问道:“你,是说,我到了,一本书的,世界?” 【是的。】007答道,【您当初就是这么想的。】 “……”楚谨然阖上了眼。 《半妖》是楚谨然看的第一本种马小说。他本也是不会浪费时间看小说的人,奈何唯一的朋友死皮赖脸让他看,连撒娇打滚卖萌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楚谨然被缠的烦了,对那个二货又没有办法,便只能看下去了。 《半妖》并非一本普通的种马小说,作者力争在清一色的种马小说中玩出新花样。《半妖》的主角便是作者的新花样之一,他心善又坚韧,在作者各种新玩法儿下,苦逼出了新境界。 第二章 首先他身世曲折,如文名所述那般,主角是半妖……何为妖?妖族天性嗜血残暴,为人类所恶……何为半妖?是人类厌恶,妖族轻视不屑的存在。主角最初知道他身世时,满心绝望,更为此做了许多舍己为人的事。这些暂且不提,再说说种马文的一大要素‘美女’,主角周身自然有许多美女环绕。但由于种种原因,他没有接受任何美女的主动献身。到最后,有奸人挖主角墙角成功,主角也不过淡然表示‘祝你们幸福’。 楚谨然想到此,又是一阵气闷。他向来睚眦必报,对宽容大度到了极点的主角自是看不过眼。也因此,在看完《半妖》后,他唯一的念头便是定要好好调|教主角:最好他能变得和正常人差不多,被背叛后会报复……他当初看到主角被朋友背叛受了重伤还不在意,差点没呕出口血来!即使这其中出了某些差错,主角会恨上他……那是正常的,他不在意。 ……他那时还想,若能调|教主角,便顺手帮主角追妹子。不必多,一个便好。楚谨然亦是男人,天知道他看到主角发情期到来,因心知妖族发起情来不是人,怕伤到了别人,所以多年来一直隐忍*时有多么憋屈! 他心里冷笑,又想到当年他质问作者为何不给主角一个妹子时,渣作者的回复——‘和谐来袭,望诸君自重。’那便让他人挖主角墙角?作者,ntr很好玩,嗯? 【您走神了。】 蓦然,冰冷金属音惊醒了楚谨然。他定定思绪,总结道:“所以,我的任务,是调|教,主角,使他,黑化?” 【是。】金属音道【只有如此,您才能回家。】 楚谨然闭闭眼,又在心里明确了一番。可无论如何,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他身上的伤,思及此,简短话语便自那优美薄唇道出:“补偿。” 【……】007愣了一下,心想画风转变的怎么这么快。他试探问道【您的意思是我们不问您意愿,便使您穿越了,所以您要补偿?】 楚谨然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又简短道:“伤口。” 【您要我们帮您修复伤口?】007心里道多说几句话会死啊,表面却欣然同意【这当然可以!】 话落,楚谨然便觉身体内好似有热流流淌,温暖,缓和,修复了他全身上下的伤口。身体的疲劳似也在热流的熨帖下消失殆尽,楚谨然满意道:“很好。” 【……】007有种被摸头鼓励的错觉。 “但。”楚谨然突然道:“你既然能帮我恢复伤口,为什么当初不能直接杀了野兽?” 【……】即便是楚谨然不能看见他,可007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冷冰冰的视线,他的声音有些尴尬道【我那时刚到这个世界,各项指标尚未恢复正常,那时我储存的能量不足以击杀野兽。】 楚谨然淡淡点头,又话锋一转道:“告诉我基本信息,离开路径。” 【……】怎么感觉他和他的角色反过来了……心中默默无语了几秒钟,不过这也是他应回答的。007道【您现在在人界(《半妖》中|共有九个世界),主角如今不过十二岁。剧情马上开始……沿着您的十二点钟方向一直向前走便会走出森林。考虑到这片森林凶险异常,不是现在的您可以轻松穿过的。007将会为您保驾护航,直到您走出森林为止。】007心里想道,瞧我多体贴。知道你是现代人分不清南北,还特地用‘十二点钟方向’。 楚谨然略一挑眉:“保驾护航到我走出森林为止?那之后呢?” 007翻了个白眼,努力保持耐心地语气道【目前穿越者联盟的‘心愿穿越’项目刚刚执行,还有许多需要人手的地方。】所以我没空陪你在异界完成任务,懂? 楚谨然微微颔首,双眼轻阖。他看似在休息,实际上心中仍思量着事情。若007在他离开森林前会一直保护他,那他便可以在森林中大肆探索一番……《半妖》是修仙世界,谁知道这片森林里会不会有什么珍宝呢?但剧情马上便要开始,他必要在剧情开始前见到主角。否则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到时一切便晚了。想要探索森林的计划也只得作罢。 【您不去河边清理吗?】007察觉到楚谨然并没有睡着,问道。 楚谨然闻言,微微睁开双眼。那双平静如冰湖般的眸子无端令007打了个颤:“先前的野兽为何不敢追过来?”不等007回答,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并非是不想追,亦或是想放弃我这个美味佳肴。而是此地有更厉害的生物。”说着,他若有似无的看了眼空地中间那片湖。 “你叫我逃到此处,必知那湖中猫腻……为何又挑拨我靠近那湖?”说罢,他又轻轻合上眼。 楚谨然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因为穿到了这具身体上,一些习惯便不可避免的融合了,譬如说语言。 【……】 听罢,007心中讪笑。他本想他会靠近湖边,并想借此好好嘲笑这个冰块一下,没想到反被冰块将一军。 …… 一夜无话。 清晨,炽阳升起。灿烈的阳光普照大地,几缕阳光穿透层叠枝桠,怜惜般的照在一人脸上。那人双目紧闭,肤白如玉。即使是在睡眠,他神情高贵冰冷依旧。金色的阳光撒在他的脸上,反倒多了些说不出的肃穆之意。 他睫毛微颤,似要随时醒来。而随着他睁开清明凤眸,他额间似有耀眼红光一闪:一朵妖冶火莲隐隐约约现出身形,又随之不见。 楚谨然睁开双眸后复又闭了闭眼,以适应刺眼光线。他昨夜里一直在浅眠,尽管知道007选的地方比较安全,可他仍是不放心。万一湖中之兽对他这个外来者感到愤怒又该如何?所幸他平安度过一夜,眼下还是尽早赶路,远离此地的好。 楚谨然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他看到衣服上的血污,微微蹙起了眉,但他决定先不管衣服上的血污。他虽有点洁癖,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洁癖的: “007,我们走罢。” 007应道【ok!】 楚谨然朝着他十二点钟方向走去。谨慎的绕过空地中心那片湖,复又进入森林。甫一进入森林,周围便都静下来,风拂绿叶、动物活动的声音好似都消失不见。 楚谨然没有在意,或者说他早预料到这情况。他继续往前走,不时在树上做下标记。虽知他日后来此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楚谨然仍不放弃一丝可能。 走了不知多久,风拂绿叶的声音逐渐响起,动物悉悉索索活动的声响也多了起来。可他切实的感受到了盯在自己身上的灼热光芒。他知道,暗中绝对有野兽在观察着他。因于此,楚谨然愈发谨慎起来。 可有时,不是你谨慎便能避免一些事情发生的。 隐藏在丛林中一直盯着楚谨然的野兽不再等待。它没从楚谨然身上感受到一毫的危险气息,而它早已饥肠辘辘,便是再也忍不住!野兽敏捷的跑向楚谨然,露出森森獠牙,矫健的向着楚谨然扑去! “噗嗤——” *被划破的声音猛然响起。然而这并非是楚谨然受了伤,而是那只野兽被两道光刃交合成十字击杀。它滑亮的皮毛已变得焦黑,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 【高科技。】007得意道。 楚谨然没理007,他径直走到野兽身边,垂下眸子,观察那兽瞳猛然睁大的尸体——野兽拥有一对又长又尖利的獠牙。这獠牙长的不可思议,可以比肩于剑齿虎。但它的身体又不像老虎那般充满力量,反而如同猎豹一般具有流畅感。 奇怪。 九界中写过,人界的动物很普通,只会出现老虎豹子一类的猛兽,绝不会出现如同此兽的变异种。 楚谨然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他来时的方向——那片湖所在的方向…… 这片森林,到底隐藏了什么? 第三章 这片森林隐藏了什么007可不管。他只庆幸三天过后,他和大冰块终于走出此地。要是再拖一段时间,让他整日里对着个面瘫脸,007恐怕自己会先郁郁而终。 出了森林之后,便是一片稀落的树林。007松了口气,有些急迫道【我已经送你出那片森林了,该走了,拜拜。】一通话下来007跟连珠炮似得连口气都不歇,可见他有多么心急。 楚谨然闻言颔首,思及007这几日来的尽心尽力,便道:“多谢。” 【……】007一愣,没想到他还会说谢谢。他心道大冰块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便头一次真诚道【祝你早日完成任务回家。】之后便再不出声。楚谨然唤了他几声,他皆是不应,已然是离开了此地。 楚谨然微微蹙起眉,环顾陌生四周,心中有些许无奈。他本想问007哪里是玉阳城(主角所在之地),没想到007如此心急。 罢,007先走,也便说明此地安全,亦或是他能应付过来…… 毕竟原主身手不容小觑。 当初他不过才穿越几天,各种信息都还未真正弄清楚。不过是看到一些人身着古袍,判断他穿到了古代,又听到一些人互称师兄弟,并亲眼看见他们能使轻功,才判断出他貌似穿到了个武侠世界。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身份不简单,竟是门派掌门之子。 他当时好像成了个旁观者,没有实体、不能开口说话、甚至不会感到饥饿,他还未搜集信息想如何应对眼下这境况,便有魔人于月黑风高之夜攻上原主门派,大肆屠杀。原主娘亲趁乱带着原主逃到了密道。没想到还没有对原主嘱托一番,她便被原主找准时机打晕。原主打晕阻拦他的娘亲后,便愤怒的杀将出去,与那魔人正面对上。 楚谨然虽为‘旁观者’,却可清晰的感知到原主的内心。 原主当时是这般想的:哈!我不过十五岁,同龄人便没有能敌得过我的。比我大的也鲜少能打的过我,既如此,我又何惧这个小小魔头? 他骄傲的过了头,甚至达到了自负的地步。 楚谨然心中漠然的想着。 结果自不必细说。原主败了,败得惨烈,败的浑身是伤,也因此丢了一条性命。让楚谨然把握时机占据了他的身体。再之后,魔人被原主父母抵死拦住,楚谨然得以逃生。 想起那夫妻二人,楚谨然既愧疚又感激。旁人见他冷漠无情,高傲不可攀的样子,但谁又知他其实是一个重情义,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人呢?他必会增强实力,找到那魔人行踪,为那夫妻二人报仇。 想起那夫妻二人,楚谨然的手不由抚上了自己的光滑脖颈。那如玉脖颈之上有一条朱色细链,旁人轻易不会注意到,而楚谨然已是顺着那朱色细链拉出一个精致吊坠—— 吊坠是朵许许燃烧的火莲模样。做工精细,其旁边仿佛有火星缭绕。乍一看过去,这火莲栩栩如生,和真的一样。它是原主母亲在密道前交给他的。但当时楚谨然还是‘第二人格’,便只能眼见原主匆匆收下吊坠,打晕母亲再大无畏的送死去了。 楚谨然垂眸看着那吊坠,修长白皙的手指描绘着火莲的形状……他想起原主母亲挡在他面前,以及她是那副坚定地不容置喙的样子:“只要你还活着,门派便可延续下去!灭门之仇亦可报!” 只要他活着,门派便可延续下去……楚谨然心中喃喃,目光专注地看着那火莲吊坠。 只要他还活着,门派便可以延续下去……是不是暗指这吊坠是随身空间,里面装有门派秘法之类的呢? 随身空间在修仙世界中并不少见。 楚谨然专注的很。也因此,他没有注意到萦绕着莲花的火光飘散在空中,且如同被召唤般的轻柔的落于他的额上…… 一朵妖冶圣穆的火莲在他的额间渐渐浮现出身形,却又随之不见。 *** 楚谨然走了不过半日,便出了这片稀落树林。树林外是一条平坦官道,向北望去,一座城郭的轮廓隐隐现出。向南望去,便是仿佛没有尽头的笔直官道及两旁树木。 现在已近午时,官道上的行人说不上多也说不说不上少。楚谨然隐藏在高大树木背后,略微垂下眸子,扫了眼满身血迹的自己。他要这般大咧咧的出去,恐怕是会引来官兵的盘问。 楚谨然抬起眸子观察着官道上的行人:有乘轿子的,有背着包袱行走的。他默默无声的隐藏在树后。等一行人靠近官道左边转弯处后,确定转弯处偏僻,旁人轻易不会注意此处,便身手敏捷迅猛的将他掳了过来! 楚谨然的手臂牢牢地扼制住他的脖颈。行人被这变故吓得呆住了,见他要尖叫出声,楚谨然赶紧捂上了他的嘴,低声命令道:“闭嘴!” 行人身子一颤,抱着他臂膀,瑟瑟发抖的点了点头。 “我不喜聒噪。”说罢,楚谨然扼制在他脖颈上的手慢慢收紧。行人双腿颤抖,眼已惊恐睁大。楚谨然冷道:“我不会杀你。只要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行人惊慌的点了点头。 “一,那城可是玉阳城?” 行人一愣,迟疑的点了点头。 “二,你包裹里可有衣裳?”楚谨然问道。 “……”行人惊愕的瞪大了眼。但听那声音充满寒意,也不敢多耽误,如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 只是他眼中的惊恐已转为淡淡疑惑。 “三,进城可要收费?” 行人眼中显出一抹恍然大悟的深色。再听那冷冰冰的声音,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楚谨然一手继续扼制住他的脖颈,一手已是把他的行囊拿下。果见行囊中有几件衣裳。他拿出其中最廉价的白衣,看也不看包裹里的碎银子,又把行囊规规矩矩的系好,才将行囊再次背在了行人的背上。 “走罢。多谢。”他道。 行人脸僵了一会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却压根不敢回头看,慌里慌张的走了。 行人走后,楚谨然满意的换上衣裳。这白衣甚是常见,据楚谨然观察,官道上的行人十个中有五个穿的是白色衣服。如此一来,他也不怕方才那行人认出他。 他却不知,他通身贵气却穿着低廉的白衣,是有多奇怪。 楚谨然看着换下来的血衣,没有多大思考。他调动全身力气,快若疾风的跑进树林深一点的地方。凭借身手敏捷踏上一棵树,把血衣叠的整齐放在粗大树干上,便神色自然地向玉阳城进发。 第四章 楚谨然沿着平坦的官道行走。他的步伐不徐不疾,不时还垂眸看着官道旁生长的野花杂草,端的是悠闲自在。 谁也不知他心中盘桓着的念头……一个堪称无耻的念头。 首先,楚谨然那几天在森林里是怎么过的?有007在的时候,他便以‘保证我不受饥饿的折磨,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为由,让007自动调节高科技武器功率。既能保证杀死路上觊觎他的野兽,又能把野兽烤的香喷喷…至于野兽身上的那些皮毛,007也勉为其难(其实是在楚谨然冷冰冰的鄙视下)给他解决了。 007走了之后,楚谨然这位大少爷便只好自力更生。利用原主的身手抓麻雀、兔子等小动物烤了吃。原主要是知道楚谨然用他的武功干这等欺凌弱小的事,气都能气过来。不过楚谨然从未下过厨,一开始更是没掌握好火候,不知烤焦了多少麻雀兔子。之后虽不再烤焦食物,但一点味道都没有的肉也是难以下咽。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知道,楚谨然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外加没洗过一次澡。 况且他现在身无分文,且目前官道上没有富得流油的商人出现。楚谨然即便想劫富济贫也没有先决条件,而进城后吃霸王餐也是一项充满技术性的工作……所以楚谨然没有丝毫心理障碍的把主意打到了主角身上。主角少年时期与母亲相依为命。他二人虽贫苦,但总归有间房子住……所以就算他不吃一顿,洗个澡也是可以的。 可他又怎么能和主角见上面,并让主角把他带到他家洗个澡呢? 似乎这也是充满了技术性的工作。 楚谨然略觉苦恼。在他思考期间,他已是自觉地排在了不长不短的队伍里。没错,玉阳城的城门前已排起了一条队伍。看起来入城检查的手续很严格,要花费很多时间。 楚谨然心里漫无边际的想着。过了一会儿,他的思绪又转回了主角身上。若是第一次见面,他能引起主角的反感便是最好的。楚谨然觉得,能让主角黑化的最佳途径便是让他恨上自己。试问,若一个人的心中有了恨,他还会那么宽容大度的对待他人么……唔,貌似很有可能。 楚谨然被自己的想法噎了一下。他又想了想,若光是恨不能使主角黑化,那他便让他感到痛苦行不行呢……?可他又该如何让主角感到痛苦? 楚谨然思索。 “喂!那边的,你还进不进城?”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了楚谨然的思考。 他回过神来,方才发现他前面的人都已检查完毕。而他的面前空出了很大一块空地,守城的士兵似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暗自想他定要把一思索事情便忽略周遭事物的习惯改掉。楚谨然表面却是从容不见丝毫尴尬的走了上去。 “抱歉。”他道。 守城士兵大概没遇到过像他一样有礼貌的人,也不好再瞪着他了。便是上前例行检查:“没有包袱?”他问道。 “嗯。” 楚谨然一面应着,一面观察周遭情况:守城士兵两旁都是提着枪挺拔站立的士兵。而楚谨然的面前有两个兵的长|枪交在一起,摆出个‘x’状,拦住了他前方的路。 守城小兵在他身上搜寻一番,没查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便道:“你进城罢。” 楚谨然原是一直垂着眸子,闻言,他抬起那双平静如冰湖的眸子,问道:“为何要查的这般严?” 尽管原著中没提过这一茬,可楚谨然还是凭周遭情况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只是入个城而已,这些士兵为何都是一副神情严肃,严阵以待的样子? 守城士兵原本不欲多说,但见楚谨然精致艳丽的脸,心中一荡。又觉得告诉他没什么,便道:“火莲教你可知?前几日被灭门了!至今官府还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未免那贼人混进城里,我们才按照上头的旨意这么严查。” 火莲教……? 火莲教…………? 楚谨然一怔,他忽然觉得火莲教这个名字异常熟悉。但现下也不是任由他思考的好地方,便向那士兵一颔首道:”多谢。“ 楚谨然面前相交的两把长|枪已放下,他举步进了城里。 心中却在想,那魔人岂会轻易被你们查到? 城内行人熙熙攘攘,似乎火莲教被灭门一事并没有影响到城中居民分毫。楚谨然浑身不适,进得城后他只想找到主角,并痛痛快快的上他家洗个澡。 ……总觉得他这么想有些古怪。 楚谨然也顾不上古怪不古怪的了。一身鲜血的在森林里行走几天,又不知出了多少次的汗,楚谨然仿佛自己都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味(事实上是他想多了)。便随便拉住一个行人,问道:“你可知九九八十一巷在何处?” 九九八十一巷,主角所在之处。九九八十一巷很符合它的名字。那地方小巷纵横,曲曲折折,若非在那里住了很久的人,准会迷路。也因此,九九八十一巷成了各路恶人聚集的地方。小偷、强盗、杀人犯、强|奸犯都在那里聚集,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天天在那里发生。 比如说,你恨一个人已久。因为他给你戴了绿帽,儿子你都给他养了好几年。当心中的郁闷无法发泄出来时,你便可以装作妻子约他去九九八十一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地办了他,或者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都可以。 至于会不会被抓……?玉阳城的官府从不管那里的事情。便是有心也无力。 九九八十一巷就像一颗毒瘤盘踞在玉阳城中,谁也不知当初建城的人脑子被糊了什么屎,要建这种地方。 主角和他的母亲就住在那里。楚谨然当时看到此时便很疑惑,他们孤儿寡母,又怎么能在那里安稳住下去? 行人听到楚谨然问九九八十一巷的位置,眼神古怪。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几眼,很是惋惜的样子,大有一副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去那地方干甚?该不会又一大好青年要堕落了吧! 楚谨然解释了一下:“我有亲戚住在附近。”他一脸认真地胡扯。 “……”行人突然暧昧的笑笑:“我懂,我懂。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左拐三次,右拐三次,再左拐右拐左拐一次,就到了。”那语气,当真是猥琐的不行。 第五章 楚谨然沉默半晌,看着想歪了的行人,总想说点什么,但又不好说点什么。说不定他一解释,行人反而更想歪了。 楚谨然有些憋闷。 无可奈何之下,他简短的道了‘多谢’二字,便沿着行人所说的路径大步走去。似是要发泄心中郁闷,他走的极快,因此不过一会儿便到了九九八十一巷—— 九九八十一巷的入口位置极偏僻,他也是后来又打听了几个人才到的。就楚谨然看到的来言,进入九九八十一巷的巷子有三条:中间的巷稍宽,两边的巷极窄,仅能容一人通过。灰色暗沉的墙壁上不知粘的什么东西,像是血液干涸黏在其上,又像是各种污秽聚集在一起,臭气熏人。 楚谨然呆立片刻,定定的看着那墙上污秽。自虐般的,他没有屏住呼吸,反而看了许久。不知下了什么决心,楚谨然深吸一口气(虽然这让他被臭气呛了下),便举步进入中间那条稍宽,污秽也相对少些的巷子。 九九八十一巷不知暗藏了多少亡命之徒,按理说楚谨然不应这般轻率。可他现在有着原主极强的身手,俗话说艺高人胆大,楚谨然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小巷灰色的墙高高耸立着,仿佛要遮挡住那天,把人困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牢笼里。楚谨然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一直没有见到什么人。这期间他见到过许多小巷,不过楚谨然坚持他原有的路线,毫不犹豫的笔直往前走。他记忆力虽好,但也不敢托大。 又走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楚谨然略微停下脚步。他环顾四周,并没看见任何人。但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眼神并不是他的错觉……唔,看来这里的人都隐藏在暗处,不肯现身。他原想着,若遇到什么人,便向他询问主角的信息。若那人不肯说,他便可以用武力威胁。但现在,这个计划只能作废了…… 楚谨然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见了点不同寻常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没有贸然的走过去,而是专心的听那左巷中的动静。 *** 苏彻怀里紧紧抱着药,脚步匆匆的回家。尽管他因为拉重物,绳子都把肩膀磨出血痕来了。但苏彻却没有吭一声,他就像是不知痛,不知累似的,脚步急急的往回走。 娘还在等他。 今天这药,是他辛苦多日好不容易买来的。他得赶紧回家,给娘熬药。本来,依照正常的工钱,苏彻可以早上几日买到药。但因黑心老板的故意苛责,他被扣了不少工钱。苏彻对于这些不是不知道,相反,他清楚地很。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反抗人家吗?他搬运货物的地方,是好不容易才肯雇佣他的。别的地方都嫌他的年岁小,身子又瘦弱,别再干不了多少活儿反而死在自家地上。 他要是真闹,那他也不用干下去了,娘的药钱也会没了。 因此,他只能忍。 “哟,杂种又去给你那个*娘买药了?”蓦然,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 苏彻方才抬起一直专注看着路面的视线,看向前方堵在小巷口的几个人。 他们几个皆是膀大腰圆,生得一脸恶相。俗话说相由心生,这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一看便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苏彻不着痕迹的放下攥着药的手。表面却如木头人般毫无情绪。黑沉沉的双眼不着痕迹的扫过挡在他身前的几个人,并不开口言语。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肌肉虬结,一脸横肉的男人。他铁塔般的身子上前,极具威胁感:“怎么?今天你又赚了几个子儿?” “没有,都花了。”苏彻平静答道。 “哦?”壮汉闻言,不屑的上下打量他,哈哈嘲讽道:“就你赚的那几个子儿,能干了什么?该不会去红楼找那最低等的、万人可夫的妓|女姐姐厮混一夜吧?”说着,他啧啧几声:“就你这根豆芽菜,能硬的起来么?”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附和般的笑了起来。 苏彻没有答话,平静的如同他们说的不是他一样。他因营养不良而看起来异常瘦弱,且在别人伤害他的时候从不反抗,懦弱卑微的如同一个虫豸般——至少在这群人眼里,他是如此的。 为首者见他一副无喜无悲的棺材脸,晦气的呸了口气。厚实的手掌一把揪起苏彻的领子,骂道:“他娘的!就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天天摆着副死人脸,老子今天才会输这么多!看你这张脸就晦气,妈的!”话毕,拳脚如雨般落在他的身上,拳拳到肉,甚至能听见拳头打在*上的闷响。 苏彻一点多余的神情都没有,他仅是愈发凶狠的捏紧了手中的药包。 他想反抗,却不能反抗。若他跟这群人打起来,娘准会生气,骂他是个只知杀戮的野兽。他记不清她这样骂他有多少回了。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只是从一开始的伤心变成了没有感觉。一如身上的拳头一开始让他感到愤怒,但渐渐地,他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感觉不是*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他们打便打了,他不还手,他们自会感觉无趣。苏彻记不清了,大概在很小的时候,他便被教导过不要与人动手,要与人为善。就算这些人前天把他揍得浑身是伤,今天他也依旧要对他们好,笑脸相迎。甚至辛苦赚来的钱都要给他们买吃食。 他们打他的时候,他只能忍。 不忍,娘便会生气,她虽不会打他,可那厌恶的眼神却让苏彻感觉很受伤。 我不是你的儿子么?为甚么你要总向着他们? 他有时候也会这般想,但渐渐地,他便不这么想了。身上的痛算得什么?只要,只要别让他看见娘对他露出那般嫌恶的神情。仿佛他是什么垃圾,令人作呕,令人反胃。 苏彻忍不住的蜷起身子,狠厉的拳脚打在他的身上,他没感觉到疼。可一想起连娘亲看他都像个垃圾一般,他的心便止不住的抽搐起来。 身上的拳脚使他前些日子刚结痂的伤口又再次绽开,心中令人窒息绝望的情绪让苏彻死咬紧了牙,双目已隐隐有些猩红。头一次的,他不想再忍耐,不想再压抑自己心中嗜血的*。只想痛痛快快的杀一场! 可、不、行! 他若是真的这般做了,那娘亲,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又会如何看他? 呵,只怕是连垃圾也不如了! 忍。 他死咬着牙,尖利的犬齿已把唇瓣咬伤。 忍! 他都忍了十二年,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苏彻不过活了十二年,可他也忍了十二年!以至于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真性情,还是后天强加给他,已经融入他骨血里的! 第六章 “妈的!”壮汉一把撇下了少年瘦削的身躯,重重的呸在他身上:“怎么打都不带叫出声的!”苏彻被摔在地上,闷哼一声,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蜷起身子,紧紧压着那包药。 其他几人走到壮汉旁边,兴致勃勃道:“你也知道这小子的脾性,只怕我们尿在他身上,他才可能吱一声!” 壮汉闻言,手脚利落的解开了裤腰带:“正好老子想小解,今天就让这小子尝尝他爷爷的尿!”其他几人忍不住恶意的笑起来:“来来来,咱几个都赏赏这小子,被咱们揍了这么多次,他也够辛苦的,总归该给他点奖励!” 众人大笑,围住蜷起身子的少年,恶毒而又畅快的神情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他几个在九九八十一巷只能算最底层的虫豸,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的气,今天正好都出在这个少年身上! 苏彻死死地攥住药,死死地咬紧牙,他黑沉的眸子却一片死寂,愤怒、憎恶、痛苦全然在那双黑的纯粹的眸子中找不到,他就像一个已死的人般,只会通过了无生机的眼冷漠的看着这个世界。恶劣羞辱他的笑声,施暴在他身上的拳脚,似乎全都不重要了。 为首者已解开了裤腰带,掏出那话|儿来,便要尿在蜷缩于地的少年身上,少年的手捏的死紧,紧到青筋都绷了出来,但过了一会儿,他好似放弃一般的慢慢松开了手。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在意呢? 为首者并其他几人正要纾解,谁想身后破空声兀的猛烈传来,便是携着千钧之力击在了为首者身上! 他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身子便重重的摔倒在地,待他强忍着痛摸索四周时,才发现打到他的不过是个小小石子,为首者又痛又恨,背脊却疼的令他站不起来…… 其他几人警惕又惊愕道:“谁!?” 便是连苏彻也抬起死寂的眼,看向来者所在巷道—— 那条巷道被一片阴影所遮住,而那人,此时便从巷道阴影中缓缓踱出。 正午的阳光灿烂,可却灿烂不过那人的神情容貌。他满头青丝披散于肩,却不显丝毫杂乱,反而隐隐有种飘逸之感,他的容貌明明是极艳极秾丽,带着种似乎能把人眼灼伤的耀眼,神情却极冷极寒,这两种相反的事物组合在一起,偏生在他的身上起了无限的魅力。 苏彻黑沉的眼紧盯着他。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人若千年冰雪的眸子便向他看过来,那双眼,明明极妖极媚,却有一股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看见狼狈的他,他那双冰冷的眸子便好似有了微微暖意—— 苏彻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众人一时被他的容貌所摄,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人形状优美的薄唇开口,他们方才回过神来。 那人说:“滚。” 几个壮汉惊愕,怒极反笑道:“滚?”说罢相互使了个眼色,眼中的淫|邪与*几近宣泄而出:“今天不仅能解气,还能好好纾解一下连日来的憋闷!”一人笑道:“小美人,待会便让你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楚谨然身形挺拔,气势逼人,他抬起眼皮,冷冷道:“滚。休要自讨苦吃。” 可被*所控制的男人们岂会怕这天仙一般的人物?他们早已是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苏彻紧紧盯着他与那群人,生怕那些壮汉伤了他,他自己受伤倒无什么大碍,但若拖累不相干的人,便是他的罪过了。 但见那人身手清逸灵动,优雅的如在闲庭散步,那几个人分明围住了他,却近不了他分毫,他们想束缚他的手脚,他却脚步一错绕到那几人身后去,之后他便是一阵拳脚落了下来,拳拳到肉,可这些狠厉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却有种冰冷残酷的艺术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把那些人纷纷打倒在地。 楚谨然白衣胜雪,立于哀声痛叫倒地的众人中央,神情冰冷傲然,“滚。我不想再说第四遍。” 闻言,众人纷纷做鸟飞兽散状,那为首者便是爬也爬走了。 待众人走后,楚谨然走到瘦削少年身边,半蹲下身子,冰湖般的眸子中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关怀:“无事?” 他方才听那动静,分明是那些人要羞辱这个小小少年,之前的事他没看见过,不过楚谨然可以想到,这个瘦削少年受了多少的苦,他若是袖手旁观,便是自己也会鄙视自己。 苏彻狼狈的蜷在地上,不知为何,在这人的关怀目光下,他感觉羞耻异常,像是他所有的卑微懦弱都暴露于人前,让他无地自容,羞愤的满脸通红。 他用手撑地,费力的想要起身,至少,他可以站着与那人交谈,不用如此低贱的姿态。 楚谨然见少年咬牙起身,意外忽略了他身上的尘土,动作轻柔的扶他起来:“慢点。”他道。 说罢便感觉身侧少年浑身僵硬,以为是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动作更加轻柔小心,且眉头一蹙道:“可是哪处伤口被我碰到了?” 他却不知,苏彻从未被人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顺着楚谨然的力道靠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体紧绷戒备也不单这一个原因,苏彻仍在戒备,尽管他救了他。 九九八十一巷会有如此好的人么?没有人会比苏彻更了解九九八十一巷了,此处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平常人轻易不会靠近,即使楚谨然不是九九八十一巷的人又能怎样?指不定在他高雅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颗多么黑暗的心。 ……可。 苏彻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楚谨然是个恶人。他不能将他与那些人画上等号。不过是这么揣度了下楚谨然,苏彻便忍不住自己厌恶自己,为他那颗脏污龌龊的心。 何况,他在心中淡淡的想: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如此想着,他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之前的紧绷不免使他伤口有所牵扯疼痛),从思绪中抽出……几乎是瞬间,苏彻细心的注意到了楚谨然白衣上的点点污渍——那是他弄上去的。 苏彻有些愧疚,为他那般猜忌了他,为他弄脏了他的衣服,他方想道歉,可不知是不是因为靠在这人温热的身上,加之他放松了身子,话还未出口,手却是一松,那包攥在他手中的药便不免‘啪嗒’一声掉落于地。 药掉在地上的声音虽然细小,但无奈小巷太过安静,便是一点细微的声音也会被放大几倍,楚谨然被声音吸引住,目光微垂,一眼便看到了掉落在地的药包。 他瞳孔微微紧缩。 药。 药……? 不为其他,原著开头便是主角娘亲病重,即使在主角奋力挽回下也不见好转,最后告知主角他半妖身份后撒手而去。 他不由得把近日来的信息串联在一起:玉阳城……九九八十一巷……少年……药……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么? 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答案仅指向一个结果。 楚谨然的神情渐渐转冷,那点子关怀亦在他的眼中消逝了: “苏彻。” 第七章 苏彻何其敏锐?便是立即察觉到了楚谨然态度的转变。他心中微微一沉,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自嘲的情绪萦绕在心中……果然。这世间,哪有人会对他无缘无故的好? 可他为何莫名其妙的对他神情冰冷?莫不是光听见苏彻这个名字,便令他心生厌恶……或许他真的如娘所说,生来便该遭尽人的厌弃。 兴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但苏彻不想再猜测了。只是睁着那双黑沉的眼,静静的看着楚谨然。先前有着细微亮光的眼,似乎又重归死寂了。 殊不知,面前一脸冰冷的人也不是那么无情。楚谨然不想对个半大的孩子冷下神情,可又能怎么办呢?他必须让苏彻尝尽百般痛苦,最后修得一副无情身方能回家。 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心中还未对他有多少感情,早早的拿出冷言冷语才对。 身前的小小少年已收回了视线,艰难的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药。楚谨然的靴却快于少年的手,堪堪在少年指尖碰到药时踩住了它。 苏彻顿住,目光微垂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黑靴……及那包被他故意踩在脚下的药。 便听那人冷着脸道:“药无用。” “……”苏彻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抬起头固执道:“把药还我。” 他冰冷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把药还你?”声音里似乎饱含着无限嘲讽。 “……”苏彻沉默半晌,更是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之间对自己之前的天真更加嫌恶…… 可不管如何也不能失了药,不能失了娘的一线生机!就算这药真的无用又如何?只要娘有一丝好转的契机,他就绝不会放弃。 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苏彻用力夺着楚谨然脚下的药:“还我!” 他努力半天,可无论如何,药依旧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苏彻心中已隐隐有些了悟,他这般挣扎,何尝不是如蚍蜉撼树?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苏彻抬起眼,混着死寂的黑沉眸子盯着楚谨然:“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似是这句话很有意思,楚谨然喃喃一遍。过了半晌,他突然勾起唇角,声音却寒冷依旧:“当然是如此。”说罢楚谨然脚下施力,那包药便轰然化成齑粉! 苏彻愣愣的看着,对这番变故还未有所反应。等他见那些齑粉散落一地时,方才缓过神来,心中的绝望却无以复加。 “还我……!”他双目赤红,身子却颓然跪倒在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一般,他仅知道死死地盯住地上的药粉。 风儿轻轻吹来,将一地白末吹散。 苏彻仿若疯了般,发了狠的抓着散落在地上、被吹在空中的齑粉。 “徒劳。”楚谨然居高临下,漠然的看着他一番垂死挣扎。 苏彻颤抖的握紧手中齑粉,抬起头状若疯癫的死死盯着他:“为、何!” “为何?”楚谨然微垂眼眸,不避讳的与苏彻那双有些猩红的眼对视……为何?他在心中问自己:“因为你是苏彻。” 因为你是苏彻。 他怔住。 恍若多年以前,娘也对他讲过这句话。 他当时问了什么来着……?你为何那么厌恶我……?是了,你为何那么厌恶我? 当时娘说了什么? 因为你是苏彻。 残酷暴戾的半妖。 只因为你是苏彻。 “只因为我是苏彻……只因为我是苏彻?”苏彻喃喃,半晌,忽然生平头一次的大笑起来:“就因为我是苏彻!就因为我是苏彻!我就活该被母亲厌恶,被他人欺辱,被你毁药,是吗?”最后两个字,几近不可闻。像是在问他自己,又像是在问楚谨然。 “……”楚谨然没有残忍的说是。 看着小小少年这般绝望的样子,他硬不下来心肠。 只是软一时的心罢了,今后还有那么多硬心的时候。何况,这也不算软下心肠。他在心中说。 楚谨然微微弯下了腰,那双若冰雪般清澈寒冷的眼与苏彻猩红的眸子对视。 “……”莫名的,苏彻发怒的头脑有些冷静下来。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楚谨然没有说话,而是随他一样半蹲着身子。他身上冰冷刺骨的气息恍若是个梦,这样和他在同一个高度上,没有丝毫的压迫感。 他很久很久没有开口,像是在思考什么。而苏彻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声,他闹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明明之前可恶的恨不得人噬他的血肉,这会儿子却又突然让人感觉莫名平静下来。 他二人之间静默许久。气氛反倒是有些静谧。 苏彻满腔的怒火,竟在这种平静气息下消散些许。 他有些不能接受。这人抢了他的药,他对他的怒火怎么还会歇下来呢? 苏彻有些恼怒于自己的不争气。 过会儿,那人开口了,声音如泠泠泉水:“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苏彻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便长久的没有出声。 楚谨然转过身子来,那双淡漠的眸子专注的看着他:“我救你母亲。” “……”苏彻心里一颤。 “但是。”那人缓缓道:“你却要成为我一辈子的奴仆。” 第八章 苏彻心中一刺。认他做主,成他一辈子的奴隶给他当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先前的静谧气氛好似消弭无踪,苏彻黑沉的眸子因愤怒而亮的惊人:“你……!” 楚谨然满意的想,这副被气到的样子,也比先前那般绝望的好。又觉得自己可以硬下心肠了,楚谨然起身,微垂下眼眸,睥睨着那小小少年:“愿与不愿,你自己做个选择罢。” “……”小小少年紧紧握起拳,眼里满是痛苦挣扎之色。他知楚谨然所言是真,那药本就无用,否则娘亲吃了那么多天,又怎会不见好转?正如他先前所想,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紧紧抓住决不放弃。可这丝希望的前提是他得赔上自己,他若是愿,便会终生被束缚在他身边,背叛就会遭上天惩罚……他若是不愿,他的娘亲就会在年轻之际香消玉殒……他还未尽孝,又怎么能! “我愿!”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掷地有声,却又满含隐忍不甘。 “……”楚谨然微微颔首,没有任何惊讶。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苏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楚谨然承认他很卑鄙,但在特殊情况,为达到目的就必须不择手段。 他看着满脸不甘的小小少年:“带我去罢。事成之后,你便认我为主。” 答应的便要做到,这是楚谨然的一贯原则。至于救人方法?在他这么想时,不知为何,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以自身寿命为引,方可救必死之人。楚谨然却浑不在意,到了‘上界(仙界)’,入得仙道时,这点寿命算不了什么。何况……他也不会在这个世界过多停留,又何必在意他寿命的长短呢? 跪到在地的少年费力起身,没有多言,听到他这句话也没有任何欣喜,只是在面前沉默的带着路。楚谨然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七拐八拐,不到一会儿,便到了苏彻的家。 住在九九八十一巷外围的人,一般实力都比较低微。因为九九八十一巷越往里便越安全,像苏彻和他母亲这样的孤儿寡母,自然不能住到巷子里头。是以,路程会如此短暂。 眼前是个破败院子,院子里的杂草乱糟糟的长着,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打理了。伫立在院子中央的木屋孤零零的,映着放肆的杂草,颇为荒凉。 “就是这里。”苏彻略略顿下脚步,之后便不再开口,引着楚谨然进了小木屋。 嘎吱一声打开门,腐朽味扑鼻而来。昏暗的阳光从木窗中穿透进来,木屋里却依旧是阴暗的。 苏彻进到此处,脚步愈发放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木屋的深处有一扇单薄木门,苏彻便走到那扇木门前,手脚轻缓的推开了它。 一瞬间扑来的刺鼻苦涩的药味让人受不了。楚谨然蹙了下眉头,借着黯淡阳光看清了房间正中央躺着一个妇人,她双颊下陷,面色蜡黄,容颜却仍有些清丽之色。 “……她昏睡了很久。可能就快要死了。”苏彻静静地说。 “我会救她。” 楚谨然说罢之后,便上到昏迷妇人身旁,闭眼回忆那救人之法——以自身寿命为引,方可救必死之人。 奇怪的是,他脑中没有做这件事的方法,但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发烫发热……就像是他的生命力要从体内喷涌而出。 楚谨然仿若被某种力量牵引,他也就不再自己动作,自己思考,而是心无杂念的顺着那股力量阖上双目……渐渐地,灼灼赤光笼罩着了他。他额上那抹妖冶圣莲肆无忌惮的现出身形,舒展花瓣大肆盛开。耀眼赤光在他周身流动,隐隐幻化成一朵恣意开放的火莲……楚谨然处在那火莲花蕊中,双目微阖,白衣胜雪,神情淡漠而又肃穆…… 像是朵圣洁而不可亵渎的高山雪莲。 苏彻克制不住的、痴痴的看着,恍惚间想:他是从天上下来的仙人么…… 那炽热灼光宛若被牵引般奔向床上妇人,而楚谨然猛然觉得自身的生命力不断流逝着,且流逝的非常快,快的令人惊慌。他蹙紧了眉,感觉身体愈发的虚弱。楚谨然心中一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像是之前莫名其妙的释放生命力,现下,他也犹如做过千百次的安抚那躁动的炽热光芒,将他们领回自己的体内…… 做完一切的楚谨然心中一松,可身体虚弱的仿佛连站立也不行。他睁开黑白分明的凤眸,克制想倒在地上的*,撑着挺成松柏般笔直。 “好了。”他道。 苏彻心中一紧,听着他虚弱不见往常冰冷从容的声音。他不能抑制的抬起眼望向他。意识后于身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苏彻仅是快速的扫了他一眼,便又转移了目光。 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 他想。 苏彻一怔。 我这是在想些什么?我是在关心他吗? 不,我这不是担心。 他强辩着。 我只是不想看见有人,为了救我的娘亲而死去。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而已。 第九章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转而去看那床上的妇人。 在他不期然间,妇人的睫毛轻颤,像是要挣扎着醒来,苏彻垂在身侧的拳无意识的握紧,随着他呼吸越发急促,妇人终于睁开了双眼。 “苏彻……?”妇人初醒,先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苏彻,之后才看到站在床边的楚谨然,狐疑道:“这是何人?”疑问刚出口,她便感觉身子健康有力,不再像之前心虚气短。不禁又惊又喜。 苏彻上前,看着妇人的眸子,许是因为她刚醒的原因,亦或是有他人在,妇人眼里的厌恶被好好地掩饰了起来,苏彻心中酸涩,看着妇人狐疑的眼神,他决定报喜不报忧:“是他救了你。” 妇人一瞬间感激起来:“多谢多谢!” 楚谨然没有客套一番,而是直入主题,事实上他也没有那么多力气客套了:“不必多谢。在下有事要与夫人商谈。” 妇人:“……不知您有何事要与我说……我只是个妇道人家……” 楚谨然看向苏彻:“还请令公子回避一番。” “……”苏彻没有异议,便是自己退下了。他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恩人,不知您有何事?”妇人道。 楚谨然直截了当道:“我知苏彻的身世。” 妇人浑身一僵,强笑道:“不知您指的是什么?” 楚谨然看着被吓坏了的妇人,道:“你应知我指的是什么。” 怕苏彻在外面偷听,他便刻意用词模糊。 妇人害怕的颤抖起来:“我、我……”她猛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不、不知您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她本是大户里的小姐,因不幸遇到了发情的妖兽,被强迫之后才有了苏彻,家族因她而感到羞耻,把她逐出家门,她又怎能不对苏彻怀有怨恨?可这些年里,她一直把苏彻的身世掩饰的好好的,一旦暴露出来,不但是苏彻会遭殃,怕是连她也会被连累…… 但这人又是如何知晓苏彻身具半妖血统的,莫不是家族那边……不可能,家族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又怎会对个外人谈及? “夫人不必想我是如何知晓此事的。”像是知道妇人心中的疑惑,楚谨然开口道。 妇人一惊,讪笑了几下。 心中却想,苏彻果然是个扫把星,带着他准没好事,要不是看他能出去做苦力赚钱,在自己身边又能有个震慑,她才不会带着他生活。 思及此,妇人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她初来乍到,便被恶人觊觎,那恶人于夜中潜入家门要强迫了她,见娘亲有危险,当时仅有五岁的苏彻双目猩红的扑了上去,当真如个嗜血可怖的妖兽般,后来恶人被他杀死,且浑身布满伤口,血迹淋淋,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而苏彻杀死恶人后便昏厥过去,醒来时全然不记得这事了。 妇人当时一面是庆幸一面是厌恶,她强忍恶心把那恶人抛到了屋子附近,许是见那恶人的惨样,其他人便不敢轻举妄动,而她也便安稳的生活了许多年…… 不想,这次又有人找上门来,还一语道破苏彻身世,她又怎能不惊慌,怎能不害怕她的安稳生活只是水中倒影? 又是苏彻……又是苏彻……都是因为他! 妇人心中的恨意满满,只恨不得随便来一个人带走苏彻,别打搅她的安稳日子。 “我这次前来,有一个请求。”楚谨然轻轻蹙了下眉,看着妇人不知想起什么而厌恶的脸:“还请夫人让我带走苏彻。” 妇人一听,心中喜不自禁,这真是打了哈欠就有人送枕头!她连忙道:“您带走他!您带走他!请您一定要尽快带走他!” 楚谨然的眉蹙的越重,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佩是朵火莲的模样,洁莹温润,一看便价值不菲,原主身上只有两件事物,一是此刻挂在他脖颈上的火莲型吊坠,二便是这个玉佩。 楚谨然把这玉佩交与妇人:“请夫人拿着此物,也好尽快搬离此地。” 他和苏彻一走,单身一人的女子会在九九八十一巷遭遇什么?想都不用想,而楚谨然最不想看到这样的事。 妇人没有推辞,她太需要银子了,又是不住的一阵感谢:“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不必。”楚谨然道:“我在屋外等着令公子,夫人若与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请尽快。” “……”妇人真想说她没什么好和那个孽畜说的,但转念一想,这么说会显得她无情,且若不好好和苏彻说一番,要是他在路上言语不妥惹恼了恩人怎么办?恩人岂不是又得把这个孽畜送回来? 便是点点头。 此时楚谨然已打开了门,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站在门前附近的苏彻,向他微微一颔首,便走出了门外。 “彻儿,你来。”妇人头一次亲昵的叫起了苏彻的名字。 不知怎的,苏彻心中有些嘲讽,他听到了那人与母亲的谈话,许是因为怕他不肯走,娘亲才会对他这般亲昵罢。 “恩人说要带你走。”妇人笑容满面的道:“我看恩人是个好人,跟他走你是不会亏的。”说着,妇人炫耀似的拿出那块莹润美玉:“这是刚才恩人送的。等你走后,我便去把它当掉,再在城中寻个容身之所,彻儿你不必担心娘亲。” “……”苏彻看着她得意的脸,突然觉得,走了也好。 只是可惜了那块玉。 “……”他颔首,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妇人:“我走了。你……保重。”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妇人欣喜的脸,轻手轻脚的离去了。 对着这样的妇人,他没来由的感觉一阵窒息。但心中却蓦地一松,像似束缚他已久的事物已衰减…… 从前,他的生命只有她一人,而今,他将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或许,一些人一些事便不那么重要了。 就算是成为那人的奴……想到此,苏彻心中止不住的涌起一股情绪,是……愤怒吗?他分不清,只是觉得心中又闷又紧又烦躁。 但他救了他的娘亲,他就把自己抵给他,这不该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吗? 然而,终究是心有不甘。 *** 苏彻出门时,恰好见那人身姿挺拔立于院中央。 金黄色的阳光炽烈,仿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色的光芒。他白衣胜雪,衣抉飘飘,在灿烂的阳光中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 许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侧过脸,那双狭长凤眸淡漠的看着他: “来了?” 第十章 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但偏偏有人与这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一袭白衣眉眼俊美的年轻人此时正缓步踱在街上。他眸子微垂,像是在专注看着眼前的路,不过只有白衣公子自己知道,他的思绪已飘了很远。 盖因他气质过于冰冷不近人情,周遭的人都不自觉的为他让出一条路,而思考中的白衣公子并没有意识到。 他的身后远远的跟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脏污布衣,露出来的肌肤布满伤痕,然他神色却没有常受欺负且贫穷人的怯懦,反而眉眼之间透出股隐忍之意。好似他所受的、他所忍的这些,终会化为他不懈前进的动力,而最终,他会不动声色的使那些曾经欺辱他的人痛苦不堪。 少年身形削瘦,许是因为长久营养不良的缘故,他远远坠在白衣公子身后,看似和那白衣人没有什么关系,但你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白衣人去哪儿,那削瘦少年也便去哪。 这白衣人,自然是楚谨然。而那削瘦少年,便是苏彻。 楚谨然貌似在思考什么玄妙深奥的东西,但实际上,他是在懊恼和反思,懊恼是因为先前只预设了一种可能,反思则是要从中吸取经验。 先前他身无分文,几天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外加没有洗过一次澡,就把那主意打在了苏彻身上(上他家洗一次澡),可令他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他现在依旧身无分文,外加带了个苏彻,可……他还是没有洗上一次澡。 楚谨然觉得自己有些执着。洗不洗澡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想了会儿,觉得他还是继续执着吧。 楚谨然继续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比如说该在何处落脚,落脚之后又如何休整再进入上界? 原著中苏彻之所以能进入上界(仙界),是因听了自己身世之后心情动荡,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行走,最后竟‘好运’的遇到了屠杀火莲教满门的魔人,与魔人一战,激发出了他身体中的妖兽之血脉,虽最终打败魔人,可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不幸的是,神志不清的他不能转变成人形。 兽形中的苏彻潜意识想找寻疗伤之所,而疗伤之所必得灵气富裕,人界的灵气几近为零,苏彻会去哪儿自不必细说。他强闯‘结界’,伤上加伤,便丧失了所有意识,等醒来时,苏彻发现,他躺在一个女子的闺房中…… 楚谨然看到此处时,正高兴女主戏份可以展开,结果没想到妹子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 又勾出了不愉快的回忆,楚谨然蹙了蹙眉,心想作者难道很爱这种妹子奋不顾身,爱惨了主角,主角却不屑一顾的桥段吗? ……真是病的不轻。 一时神游到天马太空的楚谨然貌似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等他反应过来时,便是蓦地停下了脚步,狭长凤眸微微睁大。 火莲教……魔人……灭门…… 火莲教……魔人……灭门………… 莫不是初时他便穿到了火莲教少教主的身上!? “……”楚谨然沉默良久。 明白这一点的楚谨然心绪微微复杂。不为别的,那火莲教少教主可与苏彻有一段不♂菲的情谊…… 当然,这情谊不是好的,楚谨然当初看时,恨不得把这火莲教少教主虐他个千百遍。 此中缘由,我们暂且不表…… * 跟在楚谨然身后的苏彻见他不再行走,好像在思考很重要的事,便在他较远处停下脚步。静静地等着他。 楚谨然回过神来,发觉他以为跟在身后的小小少年消失了踪影,方要四处寻找,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却牢牢的占据了他的注意力。 那声音音色没什么好听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男人粗犷浑厚的声音,然他话里的内容,却不得不把楚谨然的脚步束在原地。 但听那人道:“火莲教一夜灭亡,恐是有魔人现世!” 他旁边的人叹息道:“要知火莲教虽一贯低调,不参与江湖杂事,可这实力却是毫无置疑的在众门派之上啊!” 有人附和道:“是啊!据说那还是个可以修得入上界之法的门派,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可这火莲教严苛的很,除十年难遇的天才,皆是不准入教的。” 又有人道:“听说火莲教的少教主天资惊才绝艳,便是百年也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可惜了啊……” 最初的声音道:“不管如何,屠杀火莲教满门的魔人我们不能放置不管,玉阳城城主已发出号令,召天下有才之士汇聚于城主府,共商讨伐魔人一事。哪怕是武功低微,张某也愿贡献绵薄之力!” “张大哥谦虚了……” “张大哥不必妄自菲薄,你一人可是能胜过我们三个人。” 姓张的魁梧壮汉笑道:“不敢不敢。” 楚谨然听到此处,黝黑双眸微微一亮,他背脊挺直如松柏,端的是贵气凛然,一副不俗之样走了过去。 那几人见他们走来,也便纷纷止住了口。 楚谨然作揖道:“方才听得几位讨论火莲教被灭门一事,虽偷听令在下不耻,本欲回避,但此事着实使人心生愤怒,况魔人不仅危害到火莲教,而且更有可能威胁天下苍生,在下不愿袖手旁观,也欲献出绵薄之力。” 一番话下来,又是魔人又是危害到天下苍生的,楚谨然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不过在他人眼里,便是他语气即使淡漠,然不卑不亢之间又显得很是诚恳,加之先发制人说了自己‘偷听’一事,反倒是打消了几人心中的反感,况他气派不俗,从站姿走动间也可看出是习武之人……令张武几人惊讶的是,这人的内力他们竟感受不出来!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没有内力,二便是……他的内力已超过了他们。要知张武几人虽然不是江湖中顶尖人物,可也是个中好手,如今遇到了个年纪轻轻,便有着深厚内力的人,又岂能没有丝毫惊讶? 莫不是……这江湖中,又出了个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吧? 他们不知,楚谨然确实没有任何内力,他的力量体系与他们完全不同。 而张武几人先高是看了楚谨然一眼,接下来的谈话便顺畅热络许多,最后更是要和楚谨然一起去城主府。 楚谨然微微勾了勾唇,没想到这么快就达到了目的。 他之所以和这几人攀谈,不过是因为不能确定加入讨伐魔人的队伍中是否需要推荐,一想到到了城主府,不仅有吃有喝,还可能痛痛快快的洗上一次澡,楚谨然的心情就止不住的明媚起来。 第十一章 城主府位于玉阳城中心,就其外观而言,峥嵘轩挺,极有气势。但楚谨然并没有过多注意城主府的门面。他注意的是城主府的占地面积很大,这便意味着其中的房间绝不会少,城主很可能会拿出一些房间招待那些义愤填膺的侠士。 义愤填膺?他身为火莲教教主之子,火莲教被灭门,他当然义愤填膺。 侠义之士?他自然算得上侠义之士,没看见之前为天下苍生感到担忧么。 总结,楚谨然觉得自己可以暂住在城主府。若是城主没有这个打算,他便寻个机会和城主讨论一下火莲教被灭门一事。因为这具身体是火莲教教主之子,他倒是觉得这条路可行,不过……楚谨然在没有弄清主要事情时,并不是十分确信是否要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实在不行,他便侦查下城主府的防卫情况,寻着巡逻力度弱的地方找一间空房——总归不是没有办法的。 不过事实上,楚谨然想多了。 进入城主府之后,城主虽然并未露面,可招待他们的管家却说城主府里有空房间:各位侠士这几日皆可住在城主府,也免了宿住在客栈的麻烦。 楚谨然自是同意。但实际上,他全程没说过几句话,是张武他们和管家交涉的。并且管家看起来认识张武他们,他叫出了张武在江湖上的名号。态度不冷不热,不卑不亢。然而楚谨然之前踏入城主府大门时,却见几个年轻人被城主府的侍卫拦在了门外。 果然……进门是需要通行证的。 *** 城主府是一人一间房。但楚谨然却推掉了管家给他和苏彻安排两间房的建议,毕竟苏彻没有战斗力,那间房还是留给其他有能力的人罢。 管家没有多说,全凭楚谨然个人想法。 进得房间后,便有城主府的仆人来询问他们有无要求。楚谨然毫不客气的要了两桶洗澡水,另,仆人告知他到了午时便会有人送来饭菜,现在已接近午间。在仆人问是是否要先上洗澡水时,楚谨然看了眼身形削瘦一言不发的苏彻,道了句先用饭。 仆人走后,整个房间便静下来了。 苏彻站在一旁。尽管他身体疲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仍在作痛,但疼着疼着也便习惯了,何况……楚谨然是他的主人,奴仆怎能在没有主人吩咐的情况下自行坐下呢? 想到楚谨然是他的主人,而他已成了他的奴,苏彻便又是不甘心。可不甘心没有丝毫用处……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写没用的事。 正在他沉默间,那人道:“坐。” “……”苏彻没有拒绝,坐着可能会让他好受一点。 楚谨然默默看着苏彻坐下。即便他全身布满伤痕,但他的动作里仍没有小心翼翼。其实,让苏彻坐下后楚谨然便后悔了。他有点过于善心了,而他对谁发善心都可以,唯独对苏彻……那便是没可能也不能去做的事。 可……楚谨然看了眼苏彻不经意间露出的青紫伤痕。 罢了。 一点小事,不至于让苏彻感觉到他的关怀。 *** 饭菜很快便上来了。 城主府的菜肴做工精致,香气勾的人食指大动,便是在外也是难得的珍品。 楚谨然见着,不禁尝了口菜——果真是色香味俱全。他细细吃着几天来第一顿好饭,却又下意识的深思起来。整个城主府招待的侠义之士至少有几百人,若每人每天三顿食用如此精致的菜肴,一连几天,甚至有可能连着半个月,岂不用资巨大?何况……城主府原先大概没有这么多的奴仆,也许这些奴仆都是在侠义之士入住之后招来的。 还有些零碎的用资楚谨然没有加进来,因为光是这两样便消费了很多金钱。楚谨然为此推测出两种可能:一是城主真的是为国为民有钱有抱负的侠义之士,肯斥资巨多只为消除魔人。二便是他有自己的目的。目的有很多种,比如说那魔人身上带着什么通天法器,城主起了贪心非要得到他不可,或是魔人的肉堪比唐僧,再不过便是……城主想在武林人士中赢得声望。 第一种可能,不说别的,便是看着城北毒瘤,危害百姓的‘九九八十一巷’心中就会有了答案。至于第二种可能…… 楚谨然平静的夹了口菜,这些事情,与他何干?猜测也是白费脑力罢了。 楚谨然一面品尝着美食,一面却注意到苏彻吃的极慢,极谨慎。每次都是他吃过几口菜,他才动了一口,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干咽米饭。 “俗物。”楚谨然突然道。 “……?”苏彻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楚谨然放下筷道:“不吃也罢。”他看了眼苏彻,淡淡道:“你吃罢。不可剩太多,免得浪费人家的一片心意。” 苏彻:“……嗯。” 他又怎会剩太多?这些吃食是他平日里既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他得到了,自会好好珍惜品尝。 但…… 苏彻低下头,掩住了眼中的思绪。真如这人所说?他不喜欢这里的吃食?既然如此,他之前为何又很是欣喜的样子?即使楚谨然没有任何表情,可苏彻还是感觉到他对这些吃食的满意。 那他做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看他吃得少,施舍给他吗? 苏彻心中一阵厌烦,却不可抑制的,唇角勾起。 意识到自己笑了,苏彻皱起眉头,唇角的笑意被他强行压下。他逼迫自己想起被他毁的那包药,再抬起头见楚谨然没有不舍饭菜的样子……苏彻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 用过饭后不久,便有仆人来拿走餐具,并送上了两桶水。这两桶水,自然不是楚谨然那么龟毛要洗两遍澡,一桶水是楚谨然自用的,另一通水则是给苏彻的。 楚谨然已经决定好,夜间和苏彻睡在一起。而他无法忍受和自己盖同一被子的人几天没有洗澡(这是他猜测的)。他想苏彻睡着之后把他搬到床上,在天色将明时再将他搬到床下……虽然有点麻烦,但楚谨然还不至于这样残忍,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被褥,只能他一人盖。苏彻若是睡在地上,且不说他那一身的伤,只怕第二天起来,就得着凉,到时伤上加伤…… 这样的事他不会让它发生,况且苏彻也不会知道。 回过神来之后,楚谨然便见苏彻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要洗澡的意思。 他直接命令道:“起来,洗澡。” “……”苏彻一怔。 第十二章 “……”苏彻久久的没有起身。 楚谨然重复一遍:“起来,洗澡。”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苏彻方起身,脚步犹疑的走到浴桶旁,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脱衣。”楚谨然一面说着,一面利落解开了衣带。他心中疑惑,苏彻难道这么不喜洗澡么?亦或是……他怕身上的淤青碰到热水会更加疼痛? “……”原想说不必担心,泡在热水里会很舒适。可话到了嘴边,楚谨然却是没有说出来,只得再命令道:“脱衣。快点。” “…………”苏彻紧紧低着头,不敢见那人赤|裸的身体。听到那人催促,言语中带着点不耐之意,苏彻方迟疑着解开了衣带。他的动作极慢极慢,就像是不想什么东西暴露出来一样。但该来的总是会来,终究,他削瘦而布满淤青的身体显露出来。 他听到水轻微响动的声音,知道那人已进了浴桶,方敢抬起头—— 却见那人披散着三千青丝,黑发逶迤的散在肩背上。他大半的身子都浸入水中,只露出精致的锁骨及以上的部分。在水汽的氤氲间,那人冰冷的神情好似有点缓和,此时,他那双若冰雪般澄澈的眸子正安静的看着他。 苏彻的脸,刷一下的红了。 他低头,见自己身形瘦削,青紫的伤痕布在蜡黄的皮肤上,着实丑陋不堪。不自禁的,他握紧了拳,青筋直露。 苏彻止不住的羞耻起来,他想掩住身子,不叫他看到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 “洗罢。”楚谨然道。他微微蹙起了眉,苏彻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可令他不解的是,他有做什么让他如此愤怒的事吗? 不过是洗个澡而已。 闻言,如同找到庇护般,苏彻迅速跨进了浴桶,把自己的身体浸在了水中,只余小脑袋露在外面。 “……”楚谨然不禁失笑。 他有那么害羞吗? 挺可爱的。 楚谨然倒不必为了两人‘坦诚相见’而尴尬,前世大学的男洗澡堂他没少去,早已淡定自若。 苏彻踏进水中,表面像是认真的盯着水面,可余光却在偷偷看着楚谨然。见他微微露出笑意,脸上窘迫的通红……但那是善意的微笑。他不会认错。 他没有嘲笑自己。 不知为何,苏彻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他悄悄缩进水中,迷茫的想:是因为水温太热的缘故吗?不然他的脸为什么会这么烫……应该不是吧,他感觉很舒适,甚至高兴地想笑出来。 是水温正好的缘故? 感觉自己的脸没有那么红了,苏彻复又浮出水面。 恰巧与那人含着笑的黑眸对上。 “……” *** 洗完澡后,楚谨然让苏彻留在屋中休息,便出了门。 倒不是他不愿带上苏彻,而是他留意到苏彻身上的淤青,是以想去找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不过如果只找到创伤药还不行,他还必须找到迷药。如此他既可以让苏彻昏过去,又能帮他涂药,让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创伤药很好张,张武那一行人是走江湖的,这药自不会少,但迷药就难说了。即使是他们有迷药,楚谨然也不好要。 想完之后,楚谨然思绪回转,方才注意到城主府此时安静得很。他猜测,许是因为天光正亮,那些侠士都坐不住去练武,亦或是在街上混迹罢。 他走了七、八分钟,期间除了偶见到低头快步行走的奴仆,便再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因此,在看见到那个迎面走来的道士时,他才会略微惊讶。 ——那道士身着一席宝蓝色道服,松散的梳着混元髻,有几缕发丝自他耳间垂下。模样看着倒是俊逸,不过胡子拉碴,有点邋遢。 与他形象不符的是那双眼,清澈透亮,让人见之便心生亲近之感。 但最吸引楚谨然注意力的是,这道士背后背着个占据他整个后背的大葫芦。而那葫芦圆滚滚的下端贴着个潇洒的‘药’字…… 楚谨然一见到那药字,双眼立马亮起,脑海中随即浮起个蛮横的想法:那便是打晕道士夺药。 然而不过几秒的功夫,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他不知道这道士实力的深浅,再说城主府还是有人来往的,不方便行事,何况药罐子中的药他也不认识,便是打晕道士也无用。 至于为什么不能好好和道士说话讨药呢? 楚谨然想要的是迷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他可以在张武那边获得,若是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道士说:你给我点迷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样子。 是以,楚谨然无视道士,还是沿着原来的路走。 未想那道士看见他,双眸一亮,眸中有几丝兴味。反倒是主动上来拦在他面前,笑容满面的看着他……楚谨然略略顿住脚步,凤眸淡漠的看着道士:他倒是想看看这道士要做什么。 道士先是打量楚谨然几眼,口中不知嘟囔的在说什么,不过很快,他嘿嘿一笑,却是莫名猥琐:“这位少侠请留步片刻。” 楚谨然淡然看他一眼:“……我已经留步了。”言下之意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 道士笑了笑,没有丝毫尴尬。他上下瞅了楚谨然一眼,搓着下巴啧啧几声:“这位少侠,我观你灵根……” “……”楚谨然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 道士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啊呸,说错台词了,勿怪勿怪。”他泰然自若的继续嘿笑道:“这位少年,我观你灵台清明,根骨奇佳,想来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只要你交上九枚铜钱,我就……” 楚谨然直接打断了他:“有药吗?” “啊?”道士一愣,忖道,有病的人方会吃药。这人八成是将他当成了神经病,故而才会问他有药没有,便答道,“我没病。” 楚谨然无语片刻:“……创伤药有么。我给你三枚铜钱。” “诶?原来你还真的是问有没有药……”道士嘀咕一句,随后答道:“当然有了。你也不看看道爷我是什么人。”虽然创伤药不值几个铜板,但麻雀再小也是肉。何况他都无聊这么久了,见到一个不把他当成神经病哼一声就走的人太难。 道士立刻动作潇洒利落的取下背后葫芦,并打开葫芦盖,随即一只眼贴着葫芦口,故作神秘的道:“待道爷看上一看……啊哈!有了。”道士翻转葫芦,奇怪的是葫芦中传来了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那道士口中喃喃:“一、二、三……!”一个白玉瓷瓶顿时从葫芦口中飞出!眼看着白玉瓷瓶要掉到地上,道士立即手忙脚乱的拽住了白玉瓷,之后哀怨的看着楚谨然:“小兄弟!你倒是接啊!道爷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不能做激烈运动啊……” 楚谨然此时心中正惊讶。他观察的细:那白玉瓷瓶的直径明明比葫芦口的大,又怎会从葫芦口中掉出?况且……那道士说什么葫芦中便倒出什么,下界中有这般的法术么?心中起疑,闻言,楚谨然方回过神来,答道:“我看你玩的很开心。” 道士嘚瑟道:“那是……”他一面将白玉瓷瓶递给楚谨然,一面笑眯眯的伸出手:“钱。” 楚谨然瞥了他一眼:“赊着。” 道士一愣,随即嚎叫起来:“做人不能这么没诚信啊小兄弟!” 楚谨然嫌弃道:“叫的真难听。” “……”道士捂着心肝默默内伤。不怪他,怪只怪楚谨然长得太过人模狗样了!虽然长相妖冶绝艳……但气质却跟上界的仙人似的!道士揉着心肝哎呦几声,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嗯。我还欠你六枚铜钱。”楚谨然想了会儿,道:“安眠药有吗?” 道士愣住,随即指着楚谨然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小兄弟你……”说着,他摇了摇头:“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楚谨然敏感的察觉到道士想歪了:他该不会认为他要安眠药,是欲迷昏佳人,再行不轨之事吧?想到佳人‘苏彻’,楚谨然默默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了!小兄弟你不就是想要迷药吗,道爷我支持你!”道士挤眉弄眼道。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猥琐。” “解释就是掩饰嘛,我懂得我懂得的啦~”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道士快速把手伸进葫芦口中,掏进一个小药包,并拍在楚谨然的身上:“道爷我祝你马到成功。嘿嘿,*一夜值千金,莫要辜负道爷我的一片心意!” “……多谢。”楚谨然接过药包。 他看了眼道士猥琐的脸,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那九枚铜钱,先欠着。” 道士嗷一声:“小兄弟你是想把道爷我憋成内伤么!” 第十三章 楚谨然收好药,看着道士沉痛的脸,略略思索片刻,问道:“你之前说我给你九枚铜钱,你便什么?” 道士闻言,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了,他鬼鬼祟祟的扫了周围一眼,刻意将楚谨然拉到了某个偏僻角落,而楚谨然也任他动作。 那道士见周围没有人了,方才凑近楚谨然的耳朵神神秘秘道:“你真想听?” “……嗯。” “你可知那九枚铜钱代表着什么?”道士故弄玄虚道。 “……”楚谨然沉默。九枚铜钱?不期然之间,他想到了九界,原著中说过,《半妖》中有九个世界……可这道士是如何得知的?人界中,大部分的人只知有‘上界’,却不知这天下有九个世界。 心中对道士的身份更加怀疑,楚谨然表面却像思索一番猜测道:“九界?” 道士双眼一亮:“便知你身份不简单!”他又凑近了楚谨然一点:“你可是……火莲教教主之子?” “……”楚谨然没有回话,却像是在默认……他越来越怀疑,这道士怎知道这么多事? 道士笑道:“不必紧张,我师父与你生父交情不浅。” “……”楚谨然敏感的抓住了紧要字眼:“生父?”他紧紧盯着道士:“你是说,火莲教教主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现下不宜告诉你。”道士见楚谨然好奇的样子很是满意,他天生便有点恶趣味,“不过我想……相比于你的生父是谁,你更在意……” “……”楚谨然紧紧盯着道士,不肯放过他面部表情的一分一毫。 在楚谨然灼灼的视线下,道士悠然道:“如何进入上界。” “……!”楚谨然略微睁大了凤眸。不过之前他就对道士的身份有所怀疑,现下倒也不是那么惊讶。 “想知道如何进入吗?”道士悠闲道:“你我做个交易便可。” 楚谨然问道:“什么交易?” 这回反倒是道士目光灼灼的看着楚谨然了: “你的血,你的肉,你的骨……我都要。” 眼见楚谨然略微惊讶的样子,道士方才大喘气的道:“一点……” “……”楚谨然并没有说同意或是不同意,而是双眸与道士双眸对视道:“我生父身份是否不简单?”他猜测道:“他是妖族之人?冥界之人?魔族之人?又或是仙族之人?否则你又怎会要我的骨血炼药?” 道士惊讶道:“这你都能猜的出来?”他本想楚谨然会害怕的失了方寸呢。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 道士嘿嘿一笑:“但我现在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他满脸写着‘有种你就来打我呀’,当真是贱的不行。 楚谨然看他那副嘚瑟的样子,勾唇道:“但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 道士愕然道:“为什么!?”他随即问道:“真的?你真的不同意?你若是不同意的话,一辈子都没有进入上界的机会啊!” 楚谨然扫了他一眼:“你太着急了。反倒让我起疑。若是我生父的种族当真那般厉害,那我这身血肉岂不很是珍贵?决不是你告知我如何进得上界便可获取的……何况,你何不进入上界与上界中的其他种族交易呢?比如说妖族,虽然它们都隐藏的很好(上界与人界一样,都很厌恶妖族)。” “除非……我的生父是那个种族的一员。”因为楚谨然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生父是什么种族,便只能用‘那个种族’代替……显得他很深奥的样子。 道士沉默。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他是处于震惊之中。果然,那个种族的人都不可小觑! “你确定?”道士复又问道:“你若不把你的骨血肉给我一点,我是不会告诉你如何进入上界的。” 楚谨然奇怪道:“普天之下,凭什么只有你一人知道进入上界的方法?” 不是还有个屠杀火莲教满门的魔人么。楚谨然看过原著,知道魔人是从上界偷渡下来的,自然,他应该也知道如何进入上界,他加入城主府成为讨伐魔人的一员,不仅为那火莲教夫妻二人报仇,也是为了这个。 若你想问魔人是上界仙人,下界的凡夫俗子又如何制服的了他……这便不得不说到一件事,便是‘境界压制’。 所谓境界压制,是这个世界秩序为保护人界的一种手段,不论是从上界、妖界、冥界亦或是魔界下来的人,到了人界,他们的境界都会被压制到凡人水平,不过依据他们的实力,可以划分为这三个层次:人界实力最高、实力稍次、实力几近为零。 那魔人的实力绝对说不上是人界实力最高,可能是他带了什么诡异的法宝,才得以屠杀火莲教满门。 不……有可能魔人可以让某些人的心智迷失,从而实力下降,又或是他提前给火莲教满门下了药……总之可能多种多样。 听了楚谨然的问话,道士得意道:“普天之下,自然只有我知道如何进入上界。就算是有第二人知道进入上界的方法,你确信能找的到他么?找到他他又会告诉你么?再说,找到这样一个人,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到那时你韶华已逝,再进入上界修炼也是晚了。” “……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道士闻言,心中一喜:“那你可是同意了?” 楚谨然勾起唇角,这回换他耍道士了:“当然不是。” “……”道士泄了气,耷拉着身子,得到固然好,不能得到他也不强求:“好吧好吧,知道你心智坚若磐石,断不会被我这等凡人迷惑。”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他:“你天资很高,不进入上界修炼很可惜的……唉。”道士故意自怜道:“谁叫道爷我这么心软呢?除了我想告知你进入上界的方法外……你还可以把你自身的血脉激发出来,硬闯一闯结界的嘛。不过……”道士看他一眼:“很难。” 就如同苏彻激发血脉强闯结界一样? 楚谨然心中一动,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只要他被魔人揍个半死,体中血脉为了保护他自然会被激发出来。 不过……楚谨然问道:“你是不是想直接带我进入上界?” 道士不作正面回答:“你说呢?” 楚谨然微微带着点笑意:“那我还真有点后悔了。” “……”道士撇了撇嘴:“骗谁。” 他如今也知道楚谨然是有点恶趣味的人了。 楚谨然勾起了唇。 他自然不会同意,他全身的血肉这么珍贵,岂是这点小小消息就可换取的、不过是逗逗道士而已,没想到他没上当。 唔……有点可惜。 第十四章 楚谨然又与道士说了会话,向他借了些银钱,方与道士拜别。 他借钱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看苏彻身上的布衣已脏,又不好麻烦城主府里的仆人去洗。何况,若洗了衣服,苏彻又该穿些什么?便起了买衣服的心思。 至于他向道士借的这些银钱……到了上界再遇道士时,他自会还他。 不知为何,楚谨然很笃定日后定会再见到道士。 *** 因顾虑着苏彻身上有伤,楚谨然并没有买材质粗糙的衣服。相反,他买的衣服的触感很好,估计穿在身上也很舒适。 回到城主府中,楚谨然略微惊讶的发现苏彻并没有躺在床上休息,而是静静的坐在木椅上。见他回来,他便从椅上站起,没有言语,仅是看着他。 他或是注意到了他手中的东西,不过是扫了一眼,没有多言。 “……”楚谨然看着手里买的衣服,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这套衣服是买给你的?未免显得他过于关心他了……于是一面将衣服放在桌上,一面开口道:“衣服。给你的。” “……”苏彻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眸中的不解疑惑一目了然。 楚谨然扫了他身上的脏污布衣一眼:“脏。有损我的颜面。” “……”苏彻眼中的疑惑这才散去。 “换上罢。”楚谨然道,他想起午时苏彻洗澡时的不好意思,便转身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苏彻方才小心翼翼的拿起桌上衣服。 入手触感绵软舒适,似乎还带着点那人身上的清冽气味……苏彻低头埋首在衣服里,有些贪婪的嗅着上面的气味。他怔怔的想……这是,专门买给他的吗? ……只是这么一想,心中就有什么要溢出来一样。 不,不是的。 他在心中努力的否定。那个人只是怕丢了他的面子,才给他买衣服的。 然而,若是看他身着脏污布衣,他重新买一套干净的粗制衣服便可,又何须买这么令人舒适的衣裳? 苏彻抱紧了怀中的衣裳。他想笑出来,却仍克制着自己。 他压制着自己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强迫自己想:那个人到底意欲何为?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的么? 这厢苏彻如何纠结我们先按下不谈,那厢的楚谨然见天色还早,若是在这段时间不做些事情便很可惜。于是去找仆人借了纸笔,他想写一遍火莲教入门心法,教与苏彻,自己也可复习和熟练一遍。两全其美。 借完纸笔,楚谨然方敲了敲门。不过一会,门里的人便开了门。 嘎吱一声响,露出了内里身着黑色衣裳的少年。 少年许是因刚沐浴不久的缘故,整齐扎好的头发还带着些水汽。虽面色因营养不良而蜡黄,但五官却意外的赏心悦目,可以看出日后美男子的雏形。黑色的衣服倒是很衬他隐忍不发的气质……楚谨然稍稍有些意外,原著中好像有提过苏彻长得并不差,不过都被他忽略过去了。如今倒还真的有些意想不到。 “……” 苏彻见他惊讶的看着自己,有些局促不安。他不知穿上这等高级面料的他看上去会是怎样的,会不会有种贫苦少年刻意装成富家公子哥儿的滑稽感? 若是眼前的是别人,苏彻定不会在意这些,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人对他的看法。可在这人的面前,苏彻就止不住的开始猜测起来……他总怕,总怕这人见到他不好的一面,他的缺点,就……就…… 就怎么了呢? 苏彻心中茫然。 “很好看。”许是察觉到了苏彻的局促,楚谨然突然出言道。 说罢,他便进了屋中。 徒留苏彻呆呆的站立着,怔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听到后面那人落座的声音,苏彻方回过神来: 那人说他很好看。 那人说他穿这衣服很好看。 那人…… 不! 不是的! 他不是在说他很好看,而是……而是在赞赏他身上的衣服罢了! 不要开心,不要勾起唇角,不要像傻子一样高兴地想要乐出来。 他只是在蛊惑你,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罢了…… ……可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彻莫名笃定。 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彻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便不再去想,而是转过身来。 正好见那人坐于木椅上,手持毛笔,背脊挺直,专注的不知在写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目光都要黏在他身上了。 该死的!苏彻你为什么要看他?你就不能把目光放在别处么? 或许……或许他只是对他在写什么好奇而已。 可他不识字,他写的是什么,他又如何得知呢? “…………”苏彻的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却听见落笔声响,原是那人已写好了什么东西。 ……这期间,苏彻并没有如愿的把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 “过来。”楚谨然道。 他满意的看着纸上劲瘦有力的字。模糊的记忆中,原主的字貌似要更张扬恣意,而不是如他若松柏般的字。 苏彻听话的上前,站在楚谨然身边。 纸上的字说不出来的好看,就像这个人一样。 苏彻看着字不知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他在想,终有一天,他也会写出这么好的字……不,比这个人还好。 楚谨然道:“把这些背下来。” “……”苏彻一怔。继而长久的不说话。 楚谨然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在那人澄澈的目光下,他羞窘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在背后渐渐握紧了拳,面上却一片无波无澜:“我不识字。” 第十五章 楚谨然一怔,随即释然。 原著中貌似有提过这件事。不过苏彻天资聪颖,到了上界便迅速的学了字,与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便把这个细节忽略了。 但……现下要不要教他识字呢? 楚谨然垂下眸子,静静思索着。做这件事很容易让苏彻察觉出他的善心……唔,不对,教他认字好似与善心没什么关系。只要他说‘别丢他的脸’,显得自私一些便可以了吧?而且不教苏彻入门口诀,他在日后很晚才能学到。现下教他,他也能少受点苦。 若是做的这一切会显出他的善心,显得他很照拂他……他只要在离开人界时,故意让那件事发生即可。 谁会对把自己当挡箭牌或者说是肉盾的人心存好感呢? 苏彻一定会因此恨上他的。 楚谨然毫不怀疑。因为此时的苏彻并不知道他的身世一事,情感也应趋向正常人,没有后期无欲无求,生无可恋的态度。 表面上来看,楚谨然一直微垂眸子,掩住眸中思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 苏彻见他一直沉默不语,身后的拳头愈握愈紧。他在心中想:他这是嫌弃自己了么? 也是,他出生于九九八十一巷,那样一个肮脏黑暗的地方。便是自己的亲娘都厌恶他,旁人又怎会喜欢他呢?不,旁人心中如何想的他不想知道,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 苏彻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唯有一个念头分外清晰:不,他不能嫌弃我。 他若是嫌弃我了…… “我教你。”楚谨然此时方回神,抬起黑白分明的凤眸道:“你不识字,会让我颜面大损。” 话一出口,楚谨然方意识到这借口已经用了两回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估计下回得换个借口了。 苏彻抿着唇沉默着:“……” 他背在身后的拳慢慢放松,心里随之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黑暗的念想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苏彻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真好。 “我先教你这纸上的字。”楚谨然道:“这纸上的内容很重要,你务必要把它记下来。”楚谨然已经懒得找借口了,之后发生的那件事一定会使苏彻恨上他。他这段时间对他的好,便会微不足道。 “坐在我身边罢。”楚谨然把一个木椅搬了过来,和他的紧紧靠在一起:“坐。”他道。 苏彻拘谨的在他身旁坐下。 如此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 “我念一句。你随我念一句。若是能把它背下来,时时感悟便更好。”楚谨然教苏彻的,不仅是火莲教的入门心法,亦是上界各大门派的入门心法。这是最基础的东西,是以都差不多。若是感悟的好,便会清晰地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届时再把天地灵气引入体内,涤洗凡人之躯,方可踏入‘练气’阶段。 这一步看似简单,但不知有多少上界人在这步上折了腰,何况是在灵气本就不充裕的下界呢?因此,楚谨然没指望苏彻在下界便感悟到天地灵气,引它们进入自己的身体……不说别的,便是原主都没做到这一点。 一面想着,一面教着苏彻。等大概读过三遍之后,楚谨然方随意问道:“背下来了么?” 口诀很长,因此楚谨然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到苏彻有可能背下来。 未想,少年颔首:“背下来了。” 因有楚谨然的嘱托,他背的格外用心,在第一遍便记全了。但是他不想让身边那人觉得他太过狂妄自大,便没有说出来。 楚谨然略微讶然,夸赞一句:“不错。” 他忽然觉得,若是苏彻在下界便感悟到了天地灵气……亦是有可能的,不仅因为他天资聪颖,更因为他是主角。 背过之后,便是写。 楚谨然把毛笔递了过去:“试写一下。” 苏彻接过,学着那人握笔的姿势,犹豫的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果然,歪歪扭扭,一点不好看。 他执笔,调整了下力度,重新写了那个字。 这回应该好点了。 苏彻并不是完美主义者。可不知为何,他在这人面前,只想做到最好。 楚谨然看着,觉得苏彻的握笔方式加力度和书写顺序都有毛病。心想口上指点未免太麻烦,便站起身绕到苏彻背后,略微俯下身子,玉白微暖的手握住了苏彻的。 “……”苏彻一怔。 那人的手温暖润滑,犹如一块暖玉,被他握着说不出来的舒适。他好像离他很近,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围了他。被他握着的地方突然烫了起来,烧的他大脑当机,没有丝毫思维。 这一刻,他仅听得见自己有力跳动的心。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犹如擂鼓。 “感受我的动作。” 那人清冷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混沌的大脑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任由那人的手包住他的,带领他在纸上动作。 很短暂的功夫,一个工整的字便在纸上写好。 “会了么?”楚谨然问道。他知他天资聪颖,因此才写了不过一个字就问道。 即使他之前的大脑没有思维,但身体已然记下了楚谨然的执笔方式、写字力度……他相信他可以写的更好,只要多加练习,他肯定能写出工工整整的字。 但鬼使神差的,他摇了摇头。 所幸他之前表面是读了三遍才背会口诀的,因此楚谨然没有怀疑,而是耐心的领他写了一个有一个字。 那人的气味包围着他,那人微暖的手握着他的,那人耐心而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人的…… “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他的思绪。 那人放开了他的手,清冽的气味离开了他……苏彻一瞬间不满起来。 不够,不够,还不够。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贪婪。 楚谨然并不知道苏彻内心的想法,事实上苏彻面无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他对门外人道:“请进。” 门被打开,原是一个仆人站在门外,他恭敬地说道:“侠士,城主请您一叙。” 第十六章 城主找他作甚? 他可以感觉的出来,原主不认识城主,他是对城主这个称呼一点情绪都没有的。除非是城主早已得知他火莲教教主之子的身份?不然为何又邀他一叙? 没想到他最初进城主府的设想倒是能实现了…… 楚谨然心里疑惑了这么多,然而时间却只不过过了一瞬。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从自己的思绪抽出。 便对仆人道了声‘稍等。’之后回身拿出些银钱递与苏彻:“你去买些认字的书和笔墨。”他嘱咐道:“你买好之后我若是还未回来,便自己先练字,等我回来教你。” 苏彻乖巧的点头。 见苏彻应下,楚谨然方看向仆人:“走罢。” “诺。”仆人垂眸敛目,转身在前带着路。 这一带的客房大概成个‘回’字形。而楚谨然与苏彻的居处便处于里面的小口处,之前还未察觉到什么,现下楚谨然便有些回过味来了。这客房布局的隐晦含义应与九九八十一巷是一样的,厉害的人住在里面,因为里面安全。张武一行人中,独独他住进了这里。不知他有什么厉害之处……能得城主如此厚待。 出了这片客房区,便是好山好水的花园。不过山都是假山,水只是片湖,城主府中的花园不似别家的精致,却自然朴素,别有一番趣味。但楚谨然眼下却没心情赏山赏水,他心中思量着事情,不解城主叫他有何用意。仅是认识他这个火莲教教主之子,想安抚他吗?……不,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可他对城主又有什么用处呢? 楚谨然蹙眉想了想,心中喃喃:火莲教教主之子……火莲教教主之子……火莲教……楚谨然猛然醒悟,不由得顿住脚步,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直至仆人奇怪问道:“您怎的了?”方才醒了。 便是道了句无事,请仆人继续在前道路。看着周围粗犷而富有野趣的景色,楚谨然微微闭了闭眼,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心中却止不住地懊悔:他怎可忘了此事? 魔人不惜花了那么大的代价下界,屠杀火莲教满门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他对火莲教教主怀恨在心……而是火莲教有一至宝令他垂涎罢了! ‘七彩圣莲’,便是这至宝的名字,也不知这魔人从哪得来的消息,知这七彩圣莲的厉害,便是拼了命也要下界抢它。而楚谨然则因原著中写过魔人拥有七彩圣莲一事,便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带来的‘蝴蝶效应’。 说不准此时的魔人并未获得七彩圣莲呢? 所以城主方要请他一叙?想让他拿出七彩圣莲当诱饵,诱出魔人? 但原著中却分明写过幸存下来的火莲教传人身上并无七彩圣莲…… 这么胡乱猜测也没用,楚谨然干脆回想原著中这一情节:唔,首先,魔人大概是在中期出现的。身为魔人,他自然要秉承魔人一贯的优良传统不断作恶。加炮灰必有定律:既,作死挑衅主角。苏彻虽对他没什么厌恶的情绪(准确来说,他对谁都没什么情绪),但魔人一趟趟的不断想要置他于死地,是个人都烦,于是苏彻便历经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战斗把他干掉了,顺便收获强力至宝一枚。 接下来,便是让楚谨然百般不爽的情节了。 主角被n·t·r了。 那个恬不知耻不要脸专挖人墙角的男人就是火莲教传人。不要脸的男人本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拼尽全力夺回至宝,不仅因这至宝的强大,而且这至宝也是他对火莲教的唯一回忆。他原先本已查出魔人行踪,正想着拼死夺回至宝,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主角这个程咬金。没有手刃魔人为门人报仇不说,便是连至宝都被主角夺去了。不要脸的便对主角怀恨在心,其实他与多年前一样,没有认清自己的实力,便是去了,也只能成为魔人手下又一缕怨魂。 可他怎会知道这些?恰逢身为主角后宫之一的女人(其实是苦追主角不成,不甘心便自称为主角女人之一的妹子),心情烦闷,出来买醉。不要脸的一直潜伏在主角附近,自然,他也知道这女人的身份,便起了夺人之妻,让主角戴绿帽的心思。 不要脸的仗着自己那张即便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也难得的脸,又加之装出来的温柔神情,恰巧‘偶遇’了妹子。以自己温柔的话语,全世界好像都只在乎你一人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俊美无俦的脸蛋,成功抚慰了妹子被主角拒绝而烦闷的心。一来二去的,妹子就被不要脸的勾搭上了。 楚谨然想到此处,真是恨不得把那小三男抽他个千百遍,可现在,这个不要脸的就是他自己…… 他心情烦闷的闭了闭眼,罢了罢了,今后多多补偿苏彻便是了。 至于那个妹子? 说到底,她也是个求之不得的可怜人,况且她和主角又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好吧,归根结底,楚谨然不愿欺负女子。不仅是女子,老、弱、幼,若是欺负那些人,便会让他有种罪恶感。且那罪恶感会使他心情极差,之后便是忍不住要去补偿。 何必为了这个让他几天都睡不好觉呢? 正恍神间,仆人恭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侠士,城主院落到了。” 楚谨然抬眸,蓦然见一庄重威严,深沉压抑的院落。 怎会这么快? 第十七章 踏进这院落中,楚谨然没来由的感到压抑。 院子确实很整洁,草木都待在它们应有的位置上,却无端刻板。与之前花园里富有情趣的景象不同,院落里的仆人多半垂头敛目,连行走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带他前来的仆人上前与院落中的仆人轻声说了什么,声音低的他听不见,便有另一仆人恭敬上前,轻声道;“请这位侠士跟我来。” 楚谨然略一颔首,随他行走。城主院落并不算大,一进城主府院落便可看见一个小型练武场,架子上摆着刀叉剑戟之类的武器,两边是俨然整齐的小房子。楚谨然想,这可能是城主院落中仆人的居所。穿过这个小型练武场,便是一个二层青瓦小楼,楼前除了有颗亭亭如盖的树别无其他。仆人见到此树,便轻声道:“城主在此处等候侠士。” 楚谨然见他停住脚步不再行走,便问道:“你不与我一同进去?” 仆人低声说道:“城主不喜楼内有仆人。” 楚谨然了然,便对仆人道了声引他来这儿的谢,抬步走进楼里。 这院落是城主的居住地,应是最贴近城主的地方。楼内一草一木呆滞刻板,仆人死气沉沉不敢大声说话,多少也能折射出点城主的喜好、性格来。显而易见,城主的性格恐怕不是前院花园中呈现出来的爽朗。 方进二层小楼,正对面便是一个黑色隔断,上面隐隐有流光闪动。若非此时阳光正好,否则是看不清这流光的。这流光似是着水,又或是其他某种不知名的液体。楚谨然没有多看,目不斜视的绕过隔断,然,在走过隔断时他漫不经心的向隔断瞥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叫他一僵!不为别的,只因那水下好似有双黑幽幽的眼睛,不声不响的盯着他。 此时他已看到了屋中男子,现下再好奇未免惹人猜疑。楚谨然只得按捺住心中疑惑,走至厅堂中。 他的脚步声明明很轻,轻到几乎没有,他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主座上垂眸专注品茶的男子仍是知道有人来了,便是道了声:“坐。” 楚谨然依言坐下。 所幸这里没有院落中那般压抑,楚谨然原以为楼中的墙壁会是大片的黑。但出乎他意料,这里的主要装饰颜色是黑白两色,且白占据了大片的空间。 譬如他现下所坐的木椅是由乌木制作,闪着黑亮的光。再譬如城主背后的白墙刻了大块乌木,乌木上挂着一幅画,画里的内容并非是山水花鸟,而是一片湖。湖周围围着密密麻麻的树……楚谨然莫名觉得这画中的景色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熟悉在哪儿。 没等他仔细想想,主座上的城主却是放下茶,开口道:“你可知我找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楚谨然回过神来,答道:“不知。”他现下才看向城主,他身着一席玄色衣裳,面容还说的上是俊朗,可不知是不是因常年皱眉的原因,他的眉中心有个浅浅的‘川’字。 城主没有过多客套,而是直入主题:“我知你是火莲教教主之子。” 楚谨然略微讶然,却并没有开口。 城主皱了皱眉,严肃且担忧:“你还不知道罢,如今魔人不仅屠你满门,便是玉阳城周遭的几个村落,他也尽数屠掉了。” “……”楚谨然微微蹙了蹙眉。 城主叹息一声,声音疲惫,想来这些日子他是没有睡好的:“这件事,只有你帮得了。” “……”楚谨然沉默一会儿,问道:“我如何能帮?” 先暂且不说城主到底是真心为民,还是想除掉魔人声扬武林。便是魔人做出的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楚谨然也决是忍不了的。而那魔人实力高强,他一个人去对付显然不可能……他能帮上的忙便只有一个了,便是拿出火莲教至宝,引诱出魔人。 不知城主的请求可是这个? 正如他所料,那边的城主已是开口了:“那魔人为何屠杀你满门……?” 楚谨然一顿。他这话,是要引出至宝来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城主是为了黎民百姓而要这至宝勾出魔人,还是想占为己有? 楚谨然略略垂下眸子,一派消极的沉默:“那魔人为何屠我满门,我又如何得知?我火莲教从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家父家母教中弟子具都朴实善良,谁知会招惹上魔人这个煞神?”说罢,衣袖下的手已握的死紧。宽大的衣袖虽遮挡住了大半的拳,可漏出来的一部分还是可以让人得知楚谨然手下的动作,他虽是面无表情,可此时却更像是在强忍悲伤疼痛。 “……”城主锐利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似在掂量他这话中真假。但楚谨然握拳紧的差点在手心上弄出道道月形伤口,他脸上的表情又不似作假,任凭城主怎么看,都不能怀疑出什么。 城主只得挑明:“你火莲教可是有什么至尊宝物?否则那魔人怎会平白无故的攻上你火莲教?” “……”楚谨然的表情依旧毫无波动。果然,他猜得不错。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可以称为茫然无措的表情:“族中至宝?我火莲教有什么至宝?”说罢,身子好似微微颤抖:“那魔人是为了什么劳什子至宝,屠杀我满门?”他接受不了似的,紧紧闭上双目,神情痛苦。可他知道现下不是悲伤地好时机,便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下情绪,睁开清冽双眸:“即使没有至宝,有我,便够了。” 城主狠狠地皱了下眉,心想这黄口小儿,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一些! 没想那边楚谨然却开口道:“城主只要把我是火莲教教主之子的事传播出去,那魔人……自会上钩。”他的神情冷静沉着,丝毫没有之前的绝望悲伤,可惜,城主并未注意到。 毕竟不是专业的,一时发挥失误很正常。所幸楚谨然很快便注意到,他又把表情强拉成犹豫:“只是……不知城主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 解决了自己心头的一桩事,城主松了口气,此时的心情亦是舒缓不少。也好,即便不能得到火莲教中至宝,除了魔人,在武林扬威也是不错的。 城主心情好了,便不是再那么难说话了:“说罢。”他道。 楚谨然低语道:“如今我父母双亡,族中弟子具是丧命在魔人手下,已是孤身一人。之前家父家母本想让我出家门去找寻通往上界的路,进入上界,也算全了先人的心愿。只是我那时舍不得他们,可如今……不知城主是否知道如何进入上界?”他仍是没有表情,可话里的意思却着实悲伤绝望,叫人怀疑不了真假。 城主先是一愣,随即低沉道:“等除了魔人,我便告知你如何进入上界。” 这便是说,若是除不了魔人,他便要一直待在下界,苦苦找寻了? 楚谨然垂眸,心中没有任何不满。 ——这是一笔交易。做成,皆大欢喜,做不成……不,他会竭尽全力,不会让此事失败。 第十八章 楚谨然出来时,已而夕阳在山,炽热的光球将天边渲染成一片火红。 骤然见到这光亮,楚谨然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他想舒一口气,却又不敢耽误,只转身打量起宽阔木门前的黑色隔断来,此时,黑色隔断上的流光微微闪着金色,这是被夕阳染上的颜色,而在流光之下,细碎的金光不惹人注意的闪动着,顺着那细碎金光一一看去,便可连出一只……巨大的生物。 楚谨然不知那生物是何,顺着金光他可以模糊的勾勒出生物的模样,细碎的金光细长,那这生物的体型应该也是细长的,除此之外,他只能看出细长的生物头上,顶了两只尖尖的角。 细长的身形……应该是蛇……头上顶了两只角…… 楚谨然一怔:莫非这生物是龙? 然而城主感知敏锐(从他之前轻松地判断出楚谨然来了可知),说不准他知道自己站在外面,站一小会儿还好解释,站的久了……尽管他只停留了不久,楚谨然仍是故意舒口气,喃喃自语道:“夕阳真美。”便离开了此地。 *** 由仆人带路,回到‘回字形’客房区,楚谨然走至自己房门前,轻敲几下,门没锁,他轻推,门便开了。 他原是目光微垂,此时听到开门声方才抬起眸,只是这一眼便叫他一怔—— 屋内已被夕阳染得金黄。 这间房屋的地理位置很好,好到从大开的窗户中可以看到缓缓下落的夕阳,天空绯红,云是令人微醺的颜色,而在这幅醉人的美景之前,黑裳少年背脊挺拔,手执毛笔,目光专注的落于纸上。 夕阳的余辉将他的轮廓勾的温柔。 在这种温柔之下,楚谨然的心忽然一颤。 他转身,轻轻地、轻轻地合上了门。 就像是怕什么被打扰一般。 黑衣少年眸光专注的写完最后一个字,方才抬起头,看见白衣的他,漆黑的眸子便凝视着他不动了。 通过那双眸子……你是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的。 欣喜、快乐、满足,亦或是悲伤、绝望、憎恶,都被他掩藏的极好。 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古井无波。 但不知为何,此时他黝黑的眸中有了点点星光。 “一直在练?”他轻声问道。 “嗯。”他点头。已是不自觉地将铺满满桌的纸整理好……桌面凌不凌乱,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只是当这人回来时,他便不禁想将桌面收拾的整洁利索……一如那个人的作风。 他应该也是喜欢井井有条的东西吧? 楚谨然走至苏彻对面坐下,拿起那摞整理好的纸,一张张翻看,而他身边的少年也不出声,低下头,仍是静静地练字。 楚谨然看的认真,字从最初的僵硬规整到最后的流畅自然,这其中的变化不可谓不大,他一张张的翻,看的极仔细,便将他的努力都知于心中。 他不过才离开不久,他便练了厚厚的一打纸,满满的几篇字。 他继续看着,看的甚至忘了时间,直至门外响起敲门声时,他方回过神来。 天已黑了。夜幕上零散的挂着几颗星子。 楚谨然看向对面的少年——他仍在练字。即使烛光昏暗。 “别练了。”他道:“伤眼。” 少年一顿。 “嗯。”他低低的应了声。 楚谨然起身,走至门前,不出乎意料的,门外是送饭来的仆人。 道了声谢后,楚谨然接过装有饭菜的木板,只是他刚要转身时,忽然一顿。 他突然想起了苏彻身上的那些伤,还有道士上午给他的药。药就在宽大的袖中,很好拿。 他修长的手指已从袖中拿到了那包药。 本已是计划好的事,而他现在却忽然有些犹豫。 若是这包迷药被他察觉到,他会对他充满猜忌与怀疑的吧? ……罢。 猜忌又如何?怀疑又如何?终究是没有多大交集的两个人。 楚谨然打开药包,将药撒了进去。 星星点点的白色药末溶在菜中。 他垂眸看着,确保药已完全溶解,便转身,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将木板放到了桌上——彼时木桌已被苏彻收拾干净。 “吃罢。”他道。 这次仍是他先动筷后,苏彻才动了筷子。 每道菜他都撒了一点药,因他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自然要比目前还是普通人的苏彻强上百倍,且每道菜他又只吃上一点,倒不用担心药会对他起多大的作用。 将碗中的饭吃净后,楚谨然便放下了筷子。他看着盘中剩下不少的菜,几乎是命令般的道:“这些菜,你全部吃光。” “……”苏彻一怔。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说不上是哪不同,但绝对与上次他故意让菜给他吃不同。 旁人兴许不会在意这种细节到不能再细节的事,可苏彻的娘亲向来喜怒无常,他便能很轻易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很轻易、也很在意。 尤其是对在乎的人。 在乎的人? ……对。他现在是他的……有些羞耻的想出那个词:主人。他抿唇继续想,对,他现在是他的主……他自然在意他。毕竟他现在的一切与他息息相关。 但。 是他的错觉吗? 苏彻细细嚼了嚼口中的菜,总觉得不同。不仅是他的态度,这菜的味道也不同。 他说不上来是哪里有不同,但他就是能察觉出来。 苏彻又尝了口菜。 并非是他的错觉。 不知怎的,他好像觉得脑子逐渐变得昏沉,身子也变得有些无力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清醒。 这菜里下了药。 从之前一直犹疑着不敢确信的东西终于能确定了。 至于下药的人……除了城主,还会有谁呢? 但是城主会有如此大的耐心给每间房屋中的侠客下药吗?说不准其他屋中的有武功的人,也会像他这样尝出来! 如此,下药的人便不言而喻了。 苏彻抬起头,昏沉中看清那人淡漠的眉眼。 还是那样缥缈若仙。 但他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中传到了四肢百骸,直叫他想讽刺的笑。 第19章 果然,他怎会无缘无故的对他好? 这般下药对他,恐怕是要做什么事而不想告诉他罢了。 可他对他又有什么威胁呢?告知与不告知,他的命不都拿捏在他的手里?许是他还将他当成外人罢……那些好,不过是他随手洒下的雨露,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恨的是,他却在这好中差点迷失了自我,差点将他当成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比之他的娘亲也差不了多少。 尽管在这期间他多有抗拒,可还是抵挡不了一颗心的沦陷。 但现在你该明悟了吧苏彻?这世间哪会有人真正对你好?真正的喜欢你?你是生来便该遭尽厌弃的. 然他心中却无半点的痛楚,像是这事早已被他认定一般……是的,很久很久以前,苏彻便认定了。在亲娘十二年的辱骂间,在他人十二年的拳打脚踢间,早已认定。 楚谨然于他,不过是黑暗中的一点莹莹光火,随时可以摇曳灭掉。 *** 夜已深。 苏彻躺在冰凉的地上,久久无眠。尽管他大脑昏沉,可他仍强撑着。说来可笑,他还是想看看他要做什么。什么事,值得要他下药来瞒着他? 心中这么想,他又不由得自嘲:你是什么人,值得他费心费力的下药瞒着你?你于他,不过是个最卑微不过的蝼蚁罢了。 他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看着木窗外的皎皎明月,止不住的想:这般清冷的明月,好似那个人。 够了!苏彻,你为什么总想着他? 他烦闷的闭了闭眼,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 那人起身了。 他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楚谨然原是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估计苏彻在药力的作用下差不多昏沉过去,才起身下地。 借着明月清冷的光辉,他看清冰冷地上的小小少年:双臂抱住自己,团成一团,令人心疼的模样。 “……”他弯下腰,再轻柔不过的抱起瘦削的少年。他对道士的药比较放心,毕竟道士是从上界来的人,药总归对下界的人很有用。因此,他没注意到小小少年在跌入他温暖的怀抱时,整个人微微一僵。 他将小小少年放在柔软的床上,轻轻解开他的衣衫——因为地下较冷,他是连外衣也没有脱的。怕他着凉,楚谨然给他的下半|身盖上了被子。被子已被楚谨然捂得热烘烘的了,很舒服。 楚谨然给他上药,自然全身上下的伤口都不能放过。他便将苏彻的衣服全部脱尽,露出他骨瘦嶙峋的躯体来。 月光下,瘦削身上青紫的伤痕更加可怖。 “……”楚谨然的心蓦然一疼。他叹息一声,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沾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处。 冰凉的药膏,温暖的手,触在满是青紫瘀痕的躯体上,激起一阵阵的颤栗。 苏彻费力止住他身体的微微颤抖,然而躯体上的颤抖止住了,心中的颤抖却仍止不住。冰凉的药膏触在他的身上,似乎将伤口上的疼痛抹去。但令他的心止不住颤抖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那双温暖如玉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我心灰意冷之时又要如此这般? 他心中的那点莹莹光火似乎愈来愈盛。照亮了他那满是黑暗压抑的世界。 无法放弃。 无法放弃。 无法放弃…… 他几乎是贪恋着那触在他身上温润的手,可药总是会涂完的,当那温暖如玉的手离开他的身时,他忍不住狠狠一皱眉。 “……”楚谨然看着他好似因忍耐疼痛而满是痛苦的脸,不由得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睡罢。”他凤眸低垂,喃喃道:“等一会儿药膏干了,我便搂你睡。” “……”苏彻的心猛地一颤。他一边等待着,一边暗中焦急,他身上的药膏怎么还不干?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将一床被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他微带清冽之气的身子靠近了他,说是搂,却也不过是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苏彻想:他怎么不信守承偌? 无法,他不信守承诺,就只得他来了。 黑夜中,一双黑黝黝的眸亮晶晶。小小少年耐心等待着,等身边那人的呼吸变得绵长,身子才悄悄向他那边移,直至两人的身体完全贴上。 他其实并不想让那人搂着他。 ‘搂’这个词,本身就带了点保护意味。 他不需要其他人的保护,尤其不需要身边人的保护。他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会努力变强,变得很强,强过所有人。 他要保护他。他要和他不分开。 想着,苏彻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身边人的劲瘦腰身。 永远。 第二十章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楚谨然的生物钟向来很准。因此,此时的太阳不过方露出点身影,他便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清明冷冽,全然没有早起时的朦胧粘腻。 只是去看身边的小小少年时,那双清明的眼才稍微呆了一下。事情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他原以为,这一夜他二人会泾渭分明,分居在床的两侧,怎么也没想到小小少年瘦弱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还箍的这般紧…… 一夜之中,他习惯了这般的力度,所以刚起时才没有察觉到。 小小少年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双目轻阖,睫毛乖巧的垂下,呼吸轻缓平稳,那张蜡黄的脸上,还出现了休息充足时才会出现的红润光泽。 “……”楚谨然盯着他看了半晌。 他想把他抱到冰冷的地上,却忽然又有些不忍,不忍打扰他的甜稳梦乡,但他来到这个世界里,不是为了当善人的,甚至相反,他要当个恶人。 让他痛苦不堪的恶人。 只有如此,受尽了伤害的他才会冷心冷清,以至于最后黑化。 尽管心中这么想,他还是没有立刻把小小少年的手臂挪走。 再让他睡会罢。他心中如是想到。 等到天色愈亮,他方小心翼翼的把小小少年的手臂从他的腰间拿下。不料那手臂箍的太紧,他的动作又太过轻柔,竟是一时对它无法。 一方面他不想让他醒来,得知昨夜睡在床上,另一方面又怕打扰了他的好梦,倒一时犯了难。 却不知,他身侧的小小少年已悄悄醒来。 他没有睁开眼,可却通过身边人的动作得知他要干什么,他心中想:他是不让他搂着他了么?一时心中有些许忐忑,他会不会讨厌自己对他的过分接触,从而不喜欢他了? 想着,舍不得的,苏彻放缓了手臂的力度,好让那人把他的手臂拿下来。如此轻微的动作,不会被他注意到。 可他还是舍不得。 罢……他如今表面仍在梦中,那人应该不会怪罪一个毫无所觉的人吧? 为了不被他嫌弃,这点舍不得又有什么呢。 可是他下次还会允许自己上床吗? 苏彻心中忐忑,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怔了一下。在遇到这个人之前,他还从不知自己的情绪会随着一个人,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而改变。 我这是怎么了?苏彻心中茫然。 苏彻心中如何想的楚谨然不得而知,他用了挺多的时间,才小心翼翼的将小小少年的手臂从腰间拿下。 之后他轻缓的抱起他,想要将他放在地上睡。 但他用手触摸了下地面……如此冰冷,他会因为骤然冷热交替而感冒吗? 又有些犹豫。 可他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当善人的…… 还是不忍心。 楚谨然蹙眉,最终妥协,在地上铺了层自己买的衣裳,再将苏彻放于那衣裳之上。 应该会好一点。他想。不过还是得稳妥一些,早点叫他起来罢。 躺在他衣服上的小小少年颤动了下睫毛。 不是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吗?为何又将他放于地面? 果然,他还是嫌弃自己了……他心情低落,但又察觉出了些不对。之前那人轻柔的动作,不像是嫌弃他了的样子。他又回忆昨晚,他被下药后意识昏沉,像是昏睡过去,他方将他抱于床上。 现在,他仍未醒来,他方将他抱下床。 他昨夜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为他上药而已,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下药使他意识模糊呢? 苏彻猛地一怔,心中豁然开朗,他是为了不让他知道他给他上药才让他意识昏沉的么!?他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昨夜他是在床上睡的,才让他意识模糊的么?他是为了不让他知道他对他的好,才如此这般的么? 这一刻,苏彻忽然触及到了那人别扭的内心。 *** 今日,楚谨然打算找个地方练武。 他昨日许下承诺说有他在,便可引出魔人,但那个前提是他得保住自己的性命。不细想也会知道,魔人会在众多人保护他时现身么?当然不会,他只会在他孤身一人时方会现身。 到那时,他的身手若不厉害,性命便难保。何况,他如今并未熟悉火莲教的武功招式,及火莲教心法,这样单独去见魔人,无异于自己找死。 城主府中有一练武场,不过聚集了大批侠士,他不想去那儿。不说他喜欢僻静的性子,就说楚谨然不想在不熟悉的地方练习不熟悉的功法。 他不想露出丝毫破绽。 因此,在苏彻起后,楚谨然交代了他一番,无非是自己有事出门,你自己在屋内乖乖练字。不许乱跑,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只是话一说出口,楚谨然便后悔了。他又不是那般苛刻的家长,只会把孩子拘在屋子里学习。况且苏彻少年心性,指不定多么好奇陌生的地方。便顿了顿道,练字练累了也是可以去外面逛逛的。 苏彻看着他认真交代的脸,犹豫几番,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比起这些,我更想和你在一起。 当然,他在心里说的,楚谨然自是不会知道。 交代完毕,他便出了门,寻了个僻静地方(为了出城找练武之地,他准备先试一下原主的轻功如何),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轻功轻功轻功,一些脑海中的部分记忆便浮了出来,首先是一小句口诀:移莲步,缥缈若仙人。 咦?这口诀是不是有点不对啊。 但不对楚谨然也得在心中默念,谁让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了这句话呢? 楚谨然不断在心中默念,随着他念的越来越频繁,他感觉有股‘气’在他体内不安分的游荡,似是要挣脱他的束缚,不管不顾的飞上天去,他虽不知如何制服这‘气’,可心中还是有股本能,使这‘气’乖乖的听令于他,渐渐地,楚谨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往上浮,他睁开双目,只见他离地面有段不小的距离。 他心中一紧,竟隐隐有些畏惧这高空,楚谨然蹙眉,赶紧驱使那股‘气’往下降。 况且这里虽是僻静,可仍是在城里。谁知会不会被人看见?万一在城中使用轻功要罚钱呢…… 他快步出了城,在城外找了个僻静地方,心中默默念着那口诀,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又感受到了那股‘气’的存在,便是又浮上了天。 世界好似展现在他的脚下。 苍苍森林,笔直官道。 似是有股力在托着他,使他能安稳处在半空中。 这感觉很奇妙,微风轻拂过耳,白云轻舒己身,他似是与白云为伴,与微风为友。 楚谨然轻轻舒了口气,尝试着走了一步。 清风流过他的脚下。 他试着又走了一步。 白云轻过他身。 与自然为伴,何其快哉? 既如此,又有什么值得怕的呢? 他忽然笑了。便是再不畏惧数米高空,腰脊挺直的向远处走去。 远远看去,他姿态潇洒自如,脚步玄妙,竟好似真的生出了朵朵莲花,缥缈若仙人…… 第二十一章 楚谨然并没有在高空中逗留太久。他可是没有忘记他来这儿是为了干什么的,他要寻找练武之地,好熟悉火莲教的武功心法,以求在魔人的手下保全性命。 然在高空中除了郁郁青青的森林,是看不见什么空地的。他不得已,只能催使体内的‘气’往下降。不过这次不同于以往,他光是找寻那股气就花了不少时间,再找到它时,那股‘气’已然比之前细了不少。 楚谨然一怔:难不成这股气还是会被消耗的? 却不知这股气到底是什么,不好妄加猜测。楚谨然一面想着,一面视线在森林上方游移,也是他运气好,很快便找到了块空地。 火莲教的轻功看似华美缥缈若仙,可这速度实在不能令人恭维。若不是他的运气好,说不准到日暮四合也难以找到一块空地。 亏得他细心,这块空地虽说叫‘空地’,可上方并不是空出来的,而是各树木的枝叶层叠交织。楚谨然见此处没有高大树木,本就生疑,再下来一看,果真不出他所料,倒真的是有块空地。 空地所占空间说不上大,却也说不上小。这个空地被周围的树木围成了个圆形,空地上绿草盎然,绿草繁盛,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很是舒适。草地间不时可见到一两朵小花,或黄或粉,鲜嫩可爱。楚谨然抬头,便可见阳光自枝叶缝隙中洒落,于地上形成明亮光斑。 说不准到了夜间,这里还会有萤火虫出现。 若是带苏彻来了更好。他看到这幅场景,应该会很开心的罢。 楚谨然心想,连他自己也未注意到他轻微勾起了唇角。罢了,夜间再回去一趟,带他来此处。算是对今后的补偿。 想到今后,他不知为何,突然想叹口气。不过复习功法口诀讲的便是心无旁骛。楚谨然闭闭眼,挥去那些纷杂思绪,缓缓盘坐于空地中央。双手平放于膝,没有刻意的摆出什么姿势,仅是腰背挺直若松柏。 他双目轻阖,面冠如玉,细碎阳光自叶间洒落,照在他那张冷润似玉的面容上,竟别样圣洁。他神色无喜无悲,便自然而然的有股幽静之感。 花儿静开,阳光静撒,绿草自微风中轻轻摇曳,不时一二只花鹿误入此地,眨着扑闪扑闪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别样宁静。 *** 楚谨然再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下。 他轻轻舒了口气,一天的时间里,他将火莲教的功法并口诀梳理了个遍,就差配以火莲教招式练剑了。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回城主府一趟,把苏彻带来。 这不仅是他教不教他火莲教武功招式的事,还有他之前没有交代过今夜是否回来,若惹得他担心便不好了。 想到他会担心,楚谨然便鬼使神差的愈发想回去了。而且,若那小小少年执拗的很,见他今夜不回去也不睡在床上,睡在地上着凉了怎么办? 如此想着,他不由加快了回去的速度。本来慢吞吞犹如在空中散步的轻功竟被他使出了快若疾风的感觉。 回到城主府中,他先是去练武场挑了把剑,原是想着给那个小小少年也挑一把剑,但想着他是初学者,使不好免不得会伤到自己,他就停止了挑剑的动作,转而径直回到了客房区。 楚谨然看着眼前的房门,先敲了几下,后再推门而入。 此时天色已黑,小小少年已拿出根蜡烛点上,而他,便在烛光摇曳中认真练字。 昏暗烛光映着他的脸,倒叫人忽略了他蜡黄的脸色,反而觉得他长得也挺俊俏的。尤其是他认真地神色更吸引人。 楚谨然看着看着,便不知不觉勾起唇角。也许他从未意识到他欣赏认真勤奋的人,因此见到小小少年这般认真的样子会止不住的欣喜。怕打扰他练字,楚谨然动作轻缓的关上了房门。 他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小小少年快速抬起头,几近贪婪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不过是一天未见而已,他却觉得过了很久。 久到他满心涩然,疑心是他不要他了。 但他看到他时的欣喜不是他的错觉,他又怎会舍弃他呢? 他心中欢喜,眼睛更像是要黏在他身上。 一天未见,那人仍是清清冷冷浑似天上孤月。 见他快要转身,他连忙转移视线,恰见桌上摆放整齐的馍馍。午时他见他还未回来,担心他饿着,便向仆人要了几个馍馍。 如今看着那馍馍,倒是不知怎么开口问他吃了没有,有没有饿着。他嘴笨,怕惹他不喜,但更怕他饿着。便呆呆的看着那一盘馍馍,心想如何措辞,连饱蘸墨汁的毛笔将字污了也未注意到。 “在想什么?”那人清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苏彻醒神,便见楚谨然已站在他身边,略微垂下眸子看着自己。 那眼神何其专注。专注到好似他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再无其他人,再无其他物。 苏彻心中一颤,他知道饿着的滋味儿,很不好受,便也舍不得他去受那等痛苦的滋味儿。他想要拿起桌上馍馍递给他,但快要触到那白色馍馍时,思及自己练了一天的字,手早脏的不得了,便顿了一下,尽量不显突兀的收回手。 那人仍是专注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苏彻鼓起勇气,想着就算他嘴笨说不好,也不能叫他饿着。便抬起头看向他,指着那一盘馍馍道:“你吃过了么?” “……”楚谨然一怔。先前未意识到吃饭的事,如今被他提醒,倒还真的饿了。 他看向他,小小少年漆黑的眸子也认真地看着他,好似在说一件多么重要的事,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的那双往常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也有了温暖的光亮。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 “……”见他不说话,苏彻有些忐忑。没想到他下一刻便把手伸过来揉了揉他的头。他刹那间浑身僵硬,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他人亲密接触,若是别人随意触摸他,他肯定满心厌恶,可这人触摸他,反倒是让他觉得满心欢喜。 苏彻禁不住在他温暖修长的手下蹭了蹭。 他做出这个动作,二人皆是一怔。 苏彻满脸通红:他怎么能做出这个动作!?简直是太、太没有男子气概了! 却不想那人专注的看着他,清明的凤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竟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 他这一笑,万千冰冷皆化作绕指柔,温温柔柔妩妩媚媚不似以往。那双勾人夺魄的丹凤眼微眯,艳色无边,便是叫人三魂都去了六魄。 苏彻呆呆的看着他,心跳犹如擂鼓,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在这种勾魂夺魄的美丽之下,他竟是连呼吸也忘了。 只心中恍惚的想:罢了罢了,失了男子气概又如何,只要这人高兴便好。 那人已把他的手自他的头顶移下,苏彻无可抑制的泛起一股失落,却见那人先在木盆中洗了手,再拿了两个馍馍,且在他对面坐下来,并将一个馍馍递与他道:“一起吃罢。” 那股失落又迅速转变成一股暖意。 他怔怔的看着那人在灯光下被染上一层暖光的脸,不由得想:若是一直能这样,叫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二十二章 用过饭毕,楚谨然带苏彻出门,寻了个僻静地方,寻思空地离此处较远,他便得用轻功抱着苏彻前去,便转身对他道:“过来。到我怀中。” “……”苏彻一怔,刚歇下去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他想要抱着他,且他之前又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着他……一个想法无可抑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人,应该也是喜欢他的罢?否则他怎会用那般专注的眼神看他,还想抱着他?这念头一旦出现,便是赶也赶不走。可他心中却有个冷酷的声音道:他会喜欢你?苏彻,你于他是何人,不过是最卑微的仆役罢了,他又怎会喜欢你?这只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 是了……他又低落下来。他于他,不过是个最卑微的仆役,他又怎会喜欢他?只是这么想想,便心如刀绞。 楚谨然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是连身侧的拳都攥了起来,不由奇怪:“你不愿?”不愿也不用露出那般痛苦的神色罢,他是怎么了? 苏彻回过神来,见那人关心的看着自己,顿觉心下一暖。什么身份卑微配不上他,什么心如刀绞,全都被他抛在脑后,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 听他问话毫无旖旎之意,他便猜测他要带他前去一个地方,且路途遥远,是以才会抱着他。 但…… “可不可以背着我?”苏彻抬起头,乌黑双眸与清冷凤眸对视。理所当然。 为什么总要他抱着他呢? 理应是他抱着他才对……毫无缘由的,他下意识地这么想。 楚谨然微微一怔,随后轻轻笑了。只当他是男孩子,被另一个人抱在怀里,总归会自尊心发作不好意思。 便颔首道:“嗯。那便到我背上来罢。”说着,他还微微弯下了腰。 苏彻走至他身边,隐隐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清冽,平和,幽静。这味道很轻微,他却觉得犹如雨水一般润物无声,不动声色的入侵他周围的全部空间。 苏彻几乎要沉醉,再看那人挺拔的身影,只要想到马上他要背着他,便觉得心鼓噪个不停,再攥一攥手,他才惊觉出了一手的汗。 他紧了紧拳,命令自己镇定,转而踮起脚,环住了楚谨然如白玉般的脖子,他再轻轻一使力,双腿便环在了那人的劲瘦腰肢上。 他的胸膛紧贴在那人的后背,便可清晰的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温度。与他这个人不符的,他身上很暖,暖的几乎叫自幼手脚冰凉的他舒服的呻|吟出来。真想从此刻再也不撒手,好叫他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独属他一人……这感觉如此美妙,竟让他觉得好似处在梦中。迷迷糊糊,不似真切。 但那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晰:“好了么?” 苏彻原想点头,后想他看不见他,便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便脚下一使力,竟瞬间腾空至十几米高!他双手双腿紧紧缠住他,怕掉下去反而给他添了麻烦。不想,那人竟真的在空中如履平地,道一声:“抱好了。”便又往上去! 今夜的月亮既大又圆,而他上升的高度竟达到了圆月好似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视线中只有这一轮明月,便是周遭的黑夜都被这明月挤压的只剩下一小点。 苏彻看着那轮明月,只觉他心中的楚谨然便是这般的,占据了他所有的空间,将其他事物都挤压的只剩一点。 他恍惚间伸出手,轻轻地碰它一下。 当然,他除了摸到微风便什么也感触不到。 “傻瓜,呵。”那人背着他轻轻笑了,此时他二人已处于数米高空中,玉阳城皆收于眼底,楚谨然道:“摸它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向下看。” 苏彻听着他在他耳边的笑,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愈发感觉心醉神迷。听他说话,他便按照他所说的向下看去——没想到将整个玉阳城皆收于眼底! 此时已是入夜,家家点上灯火,一点灯光好似不为人注意,但若是千百点灯光汇聚在一起呢?便是灯火辉煌,耀眼的夺目了! 高空下,万千灯火汇聚成银河,他从未见过这幅景象,不由一时呆了。 那人御风而行,微风轻吹他发,清冽之气轻笼他身,抬头便可看见近在咫尺的明月,低头便可看见万家灯火,犹如灯光银河。 他搂住那人如玉脖颈,轻轻地、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后背。 谢谢你。 让我见到如此美好的一切。 第二十三章 一路上御风而行,头顶明月,脚踏流风,耳边除了呜呜的风声外便再也听到不其他……如此宁静。 苏彻闭上眼,深深地沉醉在其中,只希望这一趟旅途永不停止。以致到达时,他还不愿从楚谨然的身上下来。 但怕那人不耐,他便只得强忍住流连之意,睁开眼,自他身上跳下。 此处幽静,本想着他跳跃的动作定会弄出声响,破坏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不想却是丝毫声音也无。苏彻一怔,这才发觉脚下软绵绵的,估计就是因为这,他才没有弄出半分动静。 苏彻抬头,看向四周,又是一怔。 四处高树环合,脚下绿草盎然。上空交织的绿叶形成了个天然屏障,点点月光自叶间缝隙轻轻洒落。不过若仅是有这点月光,是照不亮这片空地的。使这片空地幽幽发亮的原因,是这些飞舞在空中的幽兰色小精灵。 它们静静飞舞在寂寥夜中,一点振翅的声音也无。不时汇聚成光亮一团,不时又分散成昏暗的幽兰小光点,苏彻从未见过这些生物,不由一时看的入迷。 “喜欢吗?”楚谨然站在他身后轻轻问道。 苏彻伸出手,试探的摸了下幽兰精灵的翅膀:“这是……萤火虫么?” “嗯。” 苏彻收回手。抬起头,迟疑的问道:“你带我来,是为了让我看到它们吗?”是为了让我见到如此美好的生物,让我开心的么? 他漆黑的眸子被映的幽兰。依旧深不见底。 但楚谨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希冀。 “并不只是为了这个。”他道:“我还要教你练剑。” “……”他低头,轻轻紧了紧拳,还是没把那句话问出口。 你为什么要待我如此之好? 我……只不过是个最卑微低贱的仆役罢了。 他怔怔间,楚谨然已在草地上捡了根断枝,递给他道:“你先用树枝练剑。”他道:“等今后熟悉剑法,不会伤到自己后,便可用真正的剑了。” “……嗯。”他应一声。原来他时时为自己着想。 楚谨然沉吟一番,觉得先熟练一遍剑法保命为主,教苏彻练剑在次,便道;“我先练一遍剑法,你看着,若能记下招式回去练更好。” 说罢,他踱到空地中央。 苏彻攥紧了手中的断枝,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楚谨然拔剑。 点点月光下,银色剑身好似也闪着点点流光。 他闭了闭眼,快速回忆起火莲教剑法,再睁开眼时,一道厉芒自他眼中闪过。他抬手,先挽了朵剑花,之后便舞起剑来! 初时,动作生涩滞碍。逐渐,动作流畅自然。再之后,便可听见利剑破空之声。他双眼紧紧盯着他,无暇月光宛如给他披了层清辉,幽兰精灵在他身侧翩跹飞舞,整个黑暗世界中,便好似只有那么一个人在发光,一个人在流畅舞剑。 寒芒一闪,不时剑锋指向他,他便可自剑锋后瞥见那人冷厉眉眼,见他矫健身姿。 他还从不知,一个人舞剑,能把这杀气腾腾的招式化为另一种冰冷残酷的艺术。不过这艺术,会夺了人性命。 他看的认真,不舍将目光移开他分毫。于是乎,他的目光中便只有了那一人,在月光下舞剑的那一人,在黑暗中披着清辉辗转腾挪的那一人。他的身姿是何等的回风舞雪,剑招又是何等的夺人心魄,苏彻看着看着,便如同被蛊惑了般亦是舞起剑来! 他大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唯有方才那人舞剑时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他之前还不知如何使剑听令于自己,还不知如何出招,可眼下,他舞剑的动作却如同做了千百遍,且招招式式与楚谨然使得没有丝毫差别。 他听着树枝破空声,看着飞舞于空中的幽兰精灵,竟隐隐约约觉得这蓝色精灵周身还有许多细碎光点。这光点在黑夜中尤为显眼,他好奇这是什么,也想得知这是什么并与那人分享,便将剑一指一勾,使那光点乖乖的到他身侧。不过他还未停下舞剑仔细看它,它便先进入了他的身体里…… 这一下宛如一个信号,使周边的那些细碎光点紧随它同样进入他体中。苏彻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向身侧那人询问,可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而脑海中却是自动的背起了楚谨然曾教给他的口诀。 那份修仙基本口诀。 楚谨然见他停下舞剑,神色怔怔的,不由亦是停下舞剑,走了过去,轻轻问道:“怎么了?” 苏彻回过神来。 被这一打断,那些小光点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我……”他闭了闭眼,不知那些小光点去了何处,却意外地觉得神清气爽。 “勿言。”楚谨然眼神一凛,总感觉苏彻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种隐隐约约的压迫感…… 他用心感受,却也道不清这压迫感从何而来。 苏彻见他亦是眼中疑惑,这才开口道:“方才我舞剑时看到了许多小光点。”他描述着:“我用剑勾住它们,本想拿给你看,却不想它们都进到了我的身体里去。” “……”楚谨然一怔。 小光点?他看了眼四周,并未看到什么小光点。 但苏彻的描述,怎与看见了灵气差不多呢…… “我原想向你询问,可心中却自动背出了你教给我的口诀。” 口诀……?他教与苏彻的口诀,唯一便是…… “你可以感受到天地灵气了。”楚谨然道。看着苏彻不解的脸,他解释道:“也就是说,你可以修仙了。”他说着,心中警铃一响。看来他进入上界后必须努力修炼,不然以后他的实力如何凌驾在他之上?又该如何使他痛苦?他心中这般想着,表面上却只是顿了下,楚谨然继续道:“只不过你吸入的灵气太少,所以没有太大的改变和感受。” “修仙?”苏彻愣愣:“修仙不就是要当神仙?可这不是那些老道士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吗?怎会成真?” “是真的。”楚谨然道:“上界你可听说过?那便是修仙者的世界。而我则想在除掉魔人后带你去那个世界。” “魔人?什么魔人?”他不解。 楚谨然这才意识到他从未将这些告诉他过。 便简短的为他道来。 “我原是火莲教教主之子。后来全教被魔人所灭,适逢城主集结天下侠士讨伐魔人,我便也加入了讨伐魔人的队伍。”他淡淡道,神色无喜无悲。似乎满门被屠的惨事并未发生。 苏彻听着听着,心忽然一疼。 他从未说过,他也不知他刚经历过这般的惨事。 他想安慰,却不知说点什么。最后弄成个张口无言的可笑样子。 但他看着他,认真的黑眸中带着他不曾察觉的心疼与关心。 “不必如此看着我。”楚谨然心下一暖,却语气冷然道:“那魔人屠我全家,我今后自会杀了他为我全教人报仇。” “要小心。”苏彻神色认真的嘱咐起来:“若是打不过他,就逃。”他说着,神色忐忑的看他一眼:“到时……你会让我跟你去吗?”我可以保护你。 不用实力,用我这条命。 楚谨然想了想,觉得太过危险,但看着他忐忑的神情,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模糊道:“到时再说。”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楚谨然忽然感觉冷了。原来方才练武出了汗,此时被冷风一激,自然会冷。 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反正他身体强健,转而去看小小少年——果不其然,他额头上也有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闪亮亮的。 他记得他之前有带方帕。 便拿了出来,认认真真的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下次注意点。若汗不擦干,风吹过,会着凉。” 他抬头,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感受他轻柔的动作,便抬起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不动了。 第二十四章 这一夜楚谨然不想再麻烦一次回城主府,便和苏彻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躺在软绵绵的草上休息。 身子完全放松在柔软的草地上,今日的疲惫便瞬间涌来,大脑也变得昏昏然了。楚谨然眼半阖半不阖的张着,连言语都轻的如同梦呓:“冷吗?” 苏彻就躺在他的身边,和他有半臂之遥的距离。这句话虽轻,可他却奇怪得听得清清楚楚。看着那人昏昏然的样子,他轻声道:“不冷。”夏夜褪去了白天的炽热,夜晚便变得清凉,清凉的使人舒服的眯起了眼。 那人听到他的回话,便眼皮一垂,完全阖上眼了。 看着那人放松的坠入梦乡的样子,他不由感觉些许新奇。这个人,从来都是清明而冷冽的,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朦胧的样子。他转头,看着他如玉般的侧脸,漆黑的眸子亮晶晶。他由衷地感到了欣喜,为这个人不曾在他人面前展示过的一面,展示给了自己。这感觉,就像是他在一点一滴的了解他,最后…… 苏彻瞬间转回头,看着上空,细碎月光于叶间缝隙中点点洒下。他看着这静谧的景色,没有欣赏的意思,反而谴责着自己:关于最后,他怎会有那种想法?当真是大逆不道!他是你的主人,你怎可那么想?想要完全了解他,从而将他的弱点全部掌握,再之后牢牢地控制住他,叫他离不开自己分毫……苏彻,你怎么能这么想! 他唾弃自己,心中却为这种想法有了丝隐秘的窃喜。若是……若是真能这样…… 他甩甩头,不再去想。无论如何,这种想法都不是他该有的。他又侧头,看着那人安适的睡颜,楚谨然呼吸平稳,他便知道他已完全入睡。 苏彻小心翼翼的移到他身边,把那可恨的、半臂之遥的距离彻底消除,再小心翼翼的,环住了他的腰。 他闭上眼。唇角微勾。 *** 次日醒来,楚谨然看着苏彻紧紧搂住他腰的手,有些许无奈,却也没有计较。而是叫醒他,与苏彻一起耍了套剑法,再之后便背着他回到城主府了。 清早的城主府倒是很热闹,这可能也与近日入住的侠客越来越多有关。楚谨然和苏彻方入府时,便见一伙白衣人背对着他们,正在和管家交谈。那伙人有男有女,男人看背影挺拔轩昂,女人看背影亦是刚柔,倒皆是不俗。然,吸引楚谨然的却并不是这个,他看见这伙人,心中便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许是感受到了楚谨然的视线,那伙白衣人其中的一个男人转过身来,略略向四周看了一眼,不过看见背脊挺拔,如松若柏站在那里的楚谨然,他便忽然一怔,继而眼瞬间惊愕睁大,狂喜叫道:“少教主!” 他这一叫,让其他的白衣人都惊住了,但当他们看见楚谨然时,无一不喜,无一不目微红。先前那个看到楚谨然的白衣男人快步上前,紧紧盯着他,在楚谨然要问话时,他却先他一步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像是怕他跑了般。 男人眼圈微红,他哽咽道:“少教主……” 他这一道。这具身体有关他的回忆便瞬间蹦了出来。楚谨然道:“三师兄……?” “对!对!”三师兄正想一把搂住楚谨然,却不想,一只瘦削的手挡住了他。那只手,明明看似羸弱,却有着他无法匹敌的力量。男人心一惊,看向那双手的主人—— 不过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少年罢了。 那少年拿过他攥着楚谨然手臂的手,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使他离楚谨然远了些。 见他看来,少年幽黑似深渊的眸子看他道:“你太过无礼了。” 三师兄迟疑道:“这位是……?” “……”楚谨然垂眸看了苏彻一眼,竟不想说出他是自己的奴仆。或许,他是不想给他难堪罢。三师兄见他迟迟不答话,轻声嘀咕了声:“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会有那般大的力气?连他都挡不过。 “他是我的徒弟。”楚谨然抬眸道。他教他修仙口诀、教他练剑,也能算上是他的师父罢。 那少年原本低垂的头缓慢抬起,他漆黑若夜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着那人刚才的话语:他是我的徒弟……他是……我的……徒弟…… 他是我的…… 三师兄还想说点什么,那些白衣人便都到了楚谨然身边,其中看起来最沉稳的一人说道:“此地不宜叙旧。我们还是进屋里罢。” 大师兄? 楚谨然看着他,脑海里便突然冒出这三个字。 *** 一行人进得屋中。 进到屋中后,大师兄问道:“少教主,魔人攻上门派时,是如何场景?” 楚谨然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一女子嗔道:“师兄!”说着,她担心的看了楚谨然一眼。 这是二师姐。 他心中想,却对她摇摇头道:“无碍。”接下来,他便将魔人攻上火莲教时的情形说了,他所看到的,魔人使的招式,魔人打败教主耗费的时间,一一为他们道来。 听罢后,三师兄恨恨捶桌:“那魔人也真是奸猾狡诈之辈!他趁我们火莲教杰出弟子都去江湖历练,教主又受了不轻的内伤,这才会攻上门派罢!当真是……”他咬咬牙,满腔怒火又不知该选个什么最坏、最损人的词。 “不仅如此。”二师姐开口,清脆道:“他不仅屠了咱们火莲教。方才我与管家交谈,这才得知近来他又屠了好几个村子。” “……”楚谨然听罢后,若有所思。从三师兄所言来看,这魔人不是个无脑之辈,那么二师姐所说的屠村之事,也不会是他的鲁莽之行。否则,现在玉阳城大批侠士聚集,若是激怒这些侠士,对魔人绝对没有好处。屠火莲教一事,魔人细心策划,可见其冷静。屠村之事,莽撞而行,又可见他鲁莽。不……是鲁莽吗?他垂眸,倒像是急躁…… 但是他在急躁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一个若银铃轻响般的声音道:“少教主,你在想什么?” 楚谨然抬眸,便见众人皆担忧的看着他。 他冷道:“我在想,那魔人计划屠我火莲教之事时,无一不周全,可见他是个冷静之人。方才的屠多个村子之事,却又可见他的鲁莽。”说道此,他一顿:“不,应该说是急躁来的恰当。他做到如此,无非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我想……他许是知道了我是火莲教少教主的身份,想借此激起我的愤怒,引我出城。” 三师兄拍桌而起:“这魔人果然奸诈!” 楚谨然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我与众批侠士出城寻他,魔人不管如何急躁,他性格中的冷静是不会变的。他见侠士如此之多,定不会现身。再之后的搜寻,便可适当减少些侠士。这时,不知魔人会不会现身。若不会,继续第三次搜寻。人,也减少到最少。看他急躁的样子,估计是忍不到第四次了。到时,便是我们该报仇的时刻了。” 二师姐道:“我就知道少教主你向来聪明!”若说之前的少年是块璞玉,仍有些自负毛躁,可经历过屠门一事的少年,就如同块被打磨过的美玉一般,磨去了身上的那些臭毛病,转而性子沉稳起来。 “……”楚谨然不语。这个时候,不该因他人的赞赏而高兴。 众人听了他的想法,纷纷商量起来。唯有他身边的少年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可你呢?” 楚谨然垂眸看他。 这声音不大不小,可却使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闻言,也皆停止了言语,纷纷看向那个黑衣少年。 苏彻不为所动,仍旧执着的看着楚谨然:“可你呢?若是那魔人非常厉害,你的安全该怎么办呢?” “……”楚谨然淡漠的眸子看了他半晌,接着他突然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不必担心我。” “对,你不必担心少教主。”三师兄道,他露出个与有荣焉的笑来:“毕竟少教主可是我们开教以来,最有天赋的人啊!” “……”楚谨然静静揉着小小少年的头,没有开口。只是心中苦笑:最有天赋?他想起这具身体被魔人打的浑身是伤的样子。 *** 有火莲教的众人在,楚谨然自是不用去与城主交流,商谈诸如何时去搜寻魔人等一类事。他只一边勤奋练剑,一边静静等待便可。很快,第一次搜寻开始了。这次苏彻要求跟着他,楚谨然想没多少危险,便答应了。 第一次搜寻,尽管他们把玉阳城附近的各个村落、森林都找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魔人的踪迹。虽然第一次搜寻没有找到魔人,但也发现了点线索。 在一个所有村人都被杀了的村子里,发现了一口血。 一口黑血。 这血,自然不是村民的。 “这魔人,八成是中了毒了。”三师兄颇为幸灾乐祸的道:“怪不得他如你所说的那般急躁。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他中了毒,却要火莲教至宝做什么? 楚谨然心中疑惑,走至那滩黑血面前,蹲下身子,观察着:那血黑的彻底,全然没有其他的颜色。他想着,魔人中了毒,却要来夺火莲教至宝……难道火莲教至宝还能解他的毒?但他看原著时,并没有提到过火莲教至宝,即七彩圣莲有解毒功效。不过也说不准,《半妖》的主角苏彻,自身有更强大的武器,对于那朵七彩圣莲,他也没怎么用。是以,现在的楚谨然对七彩圣莲还是一片茫然。 但魔人要火莲教至宝肯定是有所图谋,他细细琢磨着,火莲教至宝……火莲教至宝……唔,对了,火莲教至宝属性不就是属火的? 那这魔人中的毒……他将手放于那滩黑血上空。 “少教主?你在做什么?”三师兄见他做这诡异的动作,不由问道。 楚谨然言简意赅:“验证一件事。” 他静下心,不去关心其他人,再闭上眼,细细感受着。 好似……有丝丝凉气从下方升起…… 夏日炎炎,怎会有丝丝凉气?楚谨然瞬间睁开双眼,唇角微勾,如此,这凉气便是属于这滩黑血的了。 三师兄奇怪道:“少教主,你笑什么?”尤其是对一滩黑血笑……真令人摸不到头脑。 楚谨然起身,道:“魔人可能中了水毒。” “啊?”三师兄越发疑惑:“为什么啊?” 楚谨然淡淡道:“魔人想要我火莲教至宝,既然是火莲教至宝,这至宝就属火。”他说着,看向脚下这滩黑血:“而五行中,水对黑色,方才,我将手放于这滩黑血上时,能感受到凉气,是以,我说这魔人可能中了水毒。” 三师兄听罢,立即蹲到那滩黑血边,并将手放于其上。他细细感受,果然感受到了丝丝凉气。不由夸赞道:“少教主,你真聪明!” 楚谨然道:“……只是你笨罢了。” 三师兄顿时垮了脸:“之前二师妹就说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少教主你可得站在我这边……不能连你也嫌弃我……” 楚谨然眼中微含笑,看了他一眼,方要开口,那边一直沉默的苏彻忽然插口道:“搜寻完应该尽快回府才是。眼下天色将黑,正是危险之际,而三师兄你竟然还有心思说笑。” 三师兄闻言,愤愤瞪了他一眼,“臭小子。”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黑衣小子说的在理。 三师兄旁边的楚谨然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苏彻一眼:总感觉……苏彻很针对三师兄。却也不知为了什么。 而那边的苏彻见楚谨然看来,略微紧张的抿了抿嘴:“师父。”最后还是卖乖叫他师父。 他也知道是他做的不对,这么针对人家……可,见他如此轻松的和楚谨然说笑,而楚谨然眼中竟然还有了笑意……他就忍不住了。 你怎么能对别人笑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一个人笑呢? 如果可以的话,你对别人也不要说那么多话,好不好? 如同呢喃般:我的主人。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二十六章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苏彻心里一惊。他在心中呵斥自己:苏彻!你怎可这般想?他不仅是你的主人,而且还是你的师父!你难道只想他当你一个人的主人和师父吗?不,不可能的。他今后还会收更多的仆役,他今后也还会收更多的徒弟。 但只是这么想,心痛的就好像要死了一样。尤其是想到其他人、许许多多的其他人可以与他一起沐浴,可以被他握着手写字,可以被他教修仙口诀,可以看着他练剑……他就喘不上来气。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笼罩了他:如果、如果有这许许多多人的话,他就把这许许多多的人…… 清冽之声忽然响在耳边:“苏彻,你怎么了?” 苏彻闻言,回过神来,便见楚谨然和三师兄一起担心的看着他。不,楚谨然是纯粹的担心。而三师兄是……恐惧吗? 见苏彻看过来,三师兄慌忙移开了视线。他现在还不敢与他对视,因为,这个少年刚才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那种,由衷让人双腿打颤的感觉…… “你怎的了?”楚谨然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头。 而三师兄也不敢在这儿多呆,早早地跑到大部队之前了。 见他走了,苏彻很是满意。他只想与楚谨然两个人呆在一起,不想有任何人打扰他们。 听到那人问话,他想回答,却不知如何开口:“我……” 那人有许许多多其他人的可能狠狠攥住了他的心,几近让他喘不过气来。 “说。”楚谨然俯下身,冰湖般的双眸与幽黑双眸对视着:“有我在,还有什么值得怕的?” 原来他只当自己是被魔人吓着了。 也是,如今天色将暗,树林里的影子巨大无比,又是奇奇怪怪的形状,加之还有魔人的威胁,普通的十二岁少年当然会怕。 但他怕的不是这个。 再看那人微暖的双眸,只要一想到他今后会被许许多多的人占据……他就……苏彻猛地抓住了楚谨然的手。 “……”楚谨然一怔。因那力道委实大的吓人,他的手有点疼了。可他并没有把手从苏彻的手中抽出来,反而问道:“怎么了?” “我……”苏彻显得犹豫、不安又悲伤。这幅样子,是苏彻以前从不会有的。不说他对其他人几近为零的感情,自然不会对他们有什么犹豫的表情,再说他那内敛的性子,就算是有多么悲伤的事,也只是藏在心里。 他做出这一番表情,无非是想博得那人的关心和妥协。 卑鄙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让这人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反正,只要一想到有那种可能,他就暴躁的不得了。 “……”尽管他这么久仍没回答,可楚谨然仍是耐心的看着他。 苏彻被这眼神看的心下一热,他漆黑双眸紧紧盯着他道:“你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好不好?” 楚谨然一怔:“一个人?” 他却是异常的认真与执着:“不论是奴仆、徒弟,你都只有我这一个人好不好?” “自然是的。”楚谨然无奈的笑了一下,不懂小小少年为何会有这番顾虑:“除了你,我不会有别人。” “……”苏彻没答话。仅是愈发攥紧了楚谨然的手。 攥紧了,就永远不会放开。 与苏彻说完话,楚谨然便加快脚步,赶上了大部队。 他们却是没有看到,自昏暗树林中闪过的一道黑影: 只差,只差那么一点…… *** 第一次搜寻之后,楚谨然更是勤奋练剑,并每天熟悉一遍火莲教心法和口诀。不仅如此,因有了火莲教师兄弟,他之前的所有困惑都得到了解答,于剑法和心法上更为精进。 第二次搜寻很快便至。 因这次搜寻可能有危险,楚谨然说什么也不肯带苏彻了。 这怎么能行? 只要想到这人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伤害……苏彻就痛苦万分。 这次带的侠士还是不少的,不得已,在苏彻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他分毫的情况下,楚谨然只能带他去了。 不过在心里暗道:下一次绝不能再带着他了。 第二次搜寻,较之第一次搜寻的结果更差。连口魔人的血都没找到。 但楚谨然发现,魔人后屠的几个村落里的尸体,伤口更多,不似第一个村子里被杀的人,身上伤口很少。且后几个村子里几乎称的上是血流成河,尸体也更为不堪入目。不是像第一个村子里的屠杀,而更像是……虐杀。就像是魔人把心中的狂躁全都发泄在了后几个村子人的身上一样。 这幅场景极为令人可憎可恶。看完后个村子里的惨状之后,没有一个人不对魔人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次搜寻结束后,便要迎来了第三次搜寻。 而楚谨然隐隐也有预感,魔人,定会在第三次搜寻中出现。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他心中便有种奇异的焦灼感。这种感觉是楚谨然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在他前二十年时,所有事情都胜券在握,除了…… 罢。 想这些无用。他摇头,更加卖力的练剑。 练武场上,不只有他,还有其他练武的侠士。而苏彻,便是这其中练武的人之一。 这一个半月来,他天天随着楚谨然日夜不分的练武,如今身高长高许多,身子也健壮许多。 可是,他还是不够高,不能把那人搂在怀中(单指睡眠时),只能趴在那人的胸膛,他也不够强壮,不能…… 正晃神间,耳边突然响起利剑猛破空之声。 一个月来,他对这声音熟悉无比,这是楚谨然收剑的声音。 第二十七章 他听到这收剑声,下意识地向楚谨然看去。却见那人已优雅收了剑,向他款款走来。 因这一个月来楚谨然日夜不断的练剑,如今身体早已习惯这般的练法,是以连汗都没出。而他之所以会脚步缓慢,不是快步向苏彻走去,无非是思量一件还未下定决心的事情:那件事便是他要不要带苏彻去见他娘亲最后一面。 第三次搜寻不久后便会来到,而第三次搜寻之后,他便会携苏彻去往上界。此经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机会再回到下界。他于异界之中孑然一身,倒是没有丝毫顾虑,可苏彻不一样,他还有一个亲人……但,楚谨然并不确定苏彻娘亲搬离九九八十一巷后,会不会留下一张纸条,告知苏彻她搬离的去处。毕竟原著中有提到过,苏彻娘亲对苏彻是恨着的。若不会,这趟去了不仅是浪费时间,还有可能伤害到苏彻……可苏彻之母若对苏彻是真的是恨,真的没有一丝爱,她会将苏彻养到这么大么? 思及此,楚谨然便坚定了信心,快步向苏彻走去。 而苏彻见他走来,便早早地停止了训练。因心中存了想保护那人的念头,他训练的一丝不苟,很是刻苦,如今更是全身上下出满了汗。可他并不去擦拭,他只等着,等到那人走到他面前再说。 楚谨然此时已走至苏彻身边,原想开口说去九九八十一巷一事,却先看见少年额上脸上亮晶晶的,不由眉一蹙道:“怎么又不擦汗?”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细心为少年擦着额上的汗。 “……”苏彻沉默,并不答话。然他亮晶晶的双眸却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心里甜滋滋的,只不过听到那人的下一句话时,微微一愣。 楚谨然道:“你可愿再回一趟九九八十一巷?” “……”九九八十一巷。如今再听见这个名字,他却觉得好似恍如隔世。他抬头,看着那人认真给他拭汗的眼神,心中便明白了一切:这人,许是怕他见不到娘亲的最后一面,会伤心的罢。可他再了解不过他的娘亲,她恨他恨得深入骨髓,又怎会留下她的最新讯息? 不过……心里说是没有期待是骗人的。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对亲情仍旧渴慕。 他便点头道:“愿。” 楚谨然看着他晶亮的双眸,觉得他应该很高兴,不知怎的,他也觉得有一些高兴了。便微微笑道:“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洗一次澡才可。”他说着,略微俯下身在他颈间轻闻了一下:“我想,你娘亲可不愿看见你满身汗味的样子。” 而苏彻则如遭电击,呆立片刻。 *** 九九八十一巷仍是那副模样,小巷两侧的灰墙高高耸立,墙上的污秽没有减少,看样子倒好似有所增加。再回到这里,苏彻仍是止不住从心底里涌上的熟悉感,到底,他也在这巷子里生活了许多年,对这一切皆熟悉的很。 他尽量按捺着脚步,不叫身边人看出他有丝毫急迫的心理。他不知他的娘亲是否真的会如那人所说留下纸条,心中便稍有忐忑。若是留下,这倒没有什么。若是不留下……他在他眼里会不会显得非常可怜?想着,苏彻加快了脚步。他不愿在那人的眼中像个弱者。 秉着种早看早解脱的心态,苏彻走的格外得快,是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来到了他原来家的附近。 看着那座荒凉的渺无人烟的院子,苏彻心中忽然有些胆怯。毕竟他幼年的一切痛苦都源于此。苏彻记得很清楚,他幼年时经常吃不饱,又常遭人打骂。偏生他的娘亲对这一切不闻不问,看到他身上的伤,却也只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只知暴力的野兽……那时他是怎样的呢?好似是缩在墙角,咬牙忍着身上的痛,不发一语的听着女人对他的辱骂。那时不仅饿,身上又痛,然苏彻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遭娘亲诋毁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忽然胆怯了。 这间房子和他的娘亲,都给了他无限痛苦的回忆,他还要再去看他们吗? 脚步犹疑的下一刻,他的肩膀就被搭上了一只温暖修长的手:“去罢。”他身边的人道:“我陪着你。” “……”仅仅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使他心中的阴冷全部消散。 他想,试问,这点经历,能比得上那人全家被屠么?别忘了,苏彻,你是要保护那人的。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有害怕这种情绪。 他大步向那荒凉院落走去,这院落是用高高的栅栏围着的,只留一扇有成年男子身高高的木门,往常不论白天黑夜,这扇木门永远是锁着的,而今,它却大敞着。 这没什么好稀奇的。或许是他的娘亲走时没锁门罢了。 然而,在扫过那扇门的刹那,苏彻瞳孔忽然紧缩—— 不为别的,那门上,竟有一个像是被人一拳砸出的深坑! 第二十八章 他脑子还未对此做出什么反应,身子却早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木屋前。苏彻快步上前,只见木屋门口的那扇门,那扇脆弱的木板门,也已被人砸出个碗口般大小的洞! 苏彻深吸一口气,闭闭眼,两只手已紧紧握起,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查看木屋内的情景。原这一进门的地方是苏彻娘亲吃饭之地,加之他二人贫苦,没有钱买多余的物件,是以这屋内中央唯摆放了一个木桌,木桌之上摆放着一碗一筷。可此时,那木桌被掀翻在地,碗筷洒落一地。可以想象,当时贼人闯屋,意图不轨,单独一人的女人心中慌慌忙忙,连忙把木桌抵在木门前,可最终还是被男人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破了门,掀了桌…… 不!他心中否定着,也许、也许是有人见此处无人,是以想闯进木屋搜刮钱财……可,可若真是这样,这木桌又怎会被掀翻? 他站在原地,可以清楚地闻到静静升腾在空气中的潮之气、腐朽之气,还有那丝丝的……血腥之气。 苏彻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他咬牙,漆黑的眸中蕴满痛苦和排斥,似步履重若千斤,一步一步的,向木屋深处走去。 *** 楚谨然赶到时,先匆匆扫了眼屋内场景,见木桌被掀翻,碗筷散落一地,他不由定定在原地站了会儿,方向屋内深处走去。 透过昏暗的光线,他可以看见一个瘦削而挺直的人背对着他。楚谨然敏锐的察觉到苏彻浑身肌肉紧绷,似是在刻意压抑着痛苦与愤怒,而他的双拳亦是狠力攥在一起。 楚谨然缓缓地走到苏彻的身后,因有身高差的缘故,他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屋内景象—— 血、洒落一地。 干涸的血发出铁锈一般的气味,在地上形成一条枯萎的生命线。楚谨然沿着蜿蜿蜒蜒、曲折若蛇的血迹看上去,慢慢地、慢慢地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 衣服全部被暴力撕开,女人被分开大腿,这是一个极为屈辱的姿势。她生前的表情也应当是极为痛苦的,可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腐蚀后,女人的尸体早已被蛆虫爬满……极为恶心。 “是我的错。”楚谨然轻声喃喃:“我给了她玉佩,却带着你离开。我与这里格格不入,那些人必定会暗中观察我的去向。我带着你走了,却徒留她一人。一个单身的、漂亮的、怀有财富的女人会在九九八十一巷遭遇什么,我应再清楚不过。” 闻言,苏彻攥紧拳,缓缓抬头。 很奇怪,非常奇怪、苏彻深邃的不见底的眸子中全然不见痛苦、绝望、亦或是悲伤。但却又莫名的令人感到压抑。或许,他只是把全部的情绪都藏在了心中。 他原是怔怔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有幼年时娘亲对他的好,有五岁之后娘亲对他露出混合着厌恶和恐惧,却又疼爱他的表情,也有再长大后,母亲全然恨着他的神情。 浮光掠影,恍恍惚惚,竟真的不知自己是何感受。 如今再听楚谨然这一段冷静的分析,他的脑子中不可抑制的升出一个想法: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如此这般,最终使她的娘亲遭受这等痛苦死去。他甚至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那人自小巷阴影中踱出,烨然若神人。轻轻松松便将那伙欺负他的人打走……不知怎的,到如今,那群人带着恨意的眼神却如此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中。 或许,祸根从那时就已埋下。 况且楚谨然他无缘无故的找上自己,治疗他的娘亲,而他本人却未得到任何好处,他仅仅是要自己当奴仆这么简单吗? 若是,若是他原与娘亲有仇,所以刻意这般戏耍他们一番?让娘亲得到希望却又死去,让他得到希望却沦为奴仆,且最后希望还破灭了…… 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苏彻一字一顿的问道:“是你害了她?你是故意的?”然他在问的下一刻却满心痛苦。苏彻紧紧盯着那人,心中祈求着,不,一定不是你,这一切都只是个巧合,求你……求你……快否定…… 楚谨然一怔。他张张口,方想否定。可一想到他的任务……是了,他的任务,他唯有完成他的任务方能回家。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他想着,即使苏彻定会恨惨了他。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情,既想让苏彻恨他,又不想让苏彻恨他。可回家才是最重要的。楚谨然闭闭眼,神情逐渐变冷,他终究开口道:“是。我是故意的。” “……”苏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楚谨然别过眼,不去看他这幅模样。他的唇角却勾起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可你现在才发觉。未免太晚了些。” 苏彻怔怔,只觉自己像被一只大手攫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困难。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娘亲怎么会是被他杀死的?他的目的何在?对了,他的目的,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 “为什么?”他问道,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异常。为什么……求你,求你,说这一切只是个笑话好不好? “为什么?”楚谨然嗤笑一声:“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冰冷彻骨的眸子注视着他:“我想杀便杀。仅此而已。” 苏彻失魂落魄:“那往日里你对我的好……” “不过是为了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而已。”楚谨然打断他:“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不敢置信?失魂落魄?亦或是痛彻心扉?” 我……现在是副什么模样…… 苏彻无力的跪倒在地面,仅由手臂撑在粗糙的地面。 娘亲屈辱而死,这人却把一切看做是一个游戏。 心痛的就好像是被劈成了两半。 有什么微热的东西打在地面上,浸染了一小片土地。 一滴接着一滴,一滴紧着一滴。 苏彻死咬着牙,不让口中呜咽泄出去分毫。他头一次哭,竟是在这种情况。 半晌,突地用拳砸了下地面。 苏彻,看看你现在是副什么模样!就像是一只丧家之犬! 他这般想着,一拳拳狠命的捶在地上。 唯有钻心的痛方能叫他好过。 苏彻……你本来……就是个丧家之犬……就是个失败者……你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娘亲厌你,他人对你拳打脚踢,冷眼相待,就连你以为、你心甘情愿的以为对你好的那人,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找个乐子玩弄你而已…… 你活着就是失败。 既如此,你又要为什么活着? 还不如去死了痛快。 至少死了,便不用再受这般的苦,这般的痛。 他魇着了,竟一时真的觉得死是个不错的主意。 直到一双黑靴在他眼前出现。 直到往日那好像怎么都听不腻的清冷声音在他上方响起:“想死吗?”话落,他被强行钳住下颚,抬头对上那人冷冽双眸。 “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可笑。”那人的眼仿佛是淬了冰,映着他神色痛苦的模样。看着他毫无光亮的双眸,那人加大了钳在他下颌的力气:“想死?” 不等他答话,他却缓缓笑了,这笑虽是笑,可他眉眼情梢皆带着冷,刺骨的冷:“我可以送你一程。”他又微微眯起眼:“可你真的甘心?你的娘亲屈辱而死,你也落得这幅狼狈模样。而导致这一切的人,却在你眼前安然无恙。你死了,于我来说不痛不痒,但对你娘亲来说,对你来说呢?” 苏彻霎时间清醒过来。 我死了,又会如何?不仅替不了娘亲报仇,还会白白被这人看了笑话!死,只是庸夫才会去做的事。 我不能死。 是的,我不能死。 我若死了,这人仍可以逍遥快活的过一生一世。得不到半分惩罚。 “我不会死。”苏彻忽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模样:“我不会死。”他又重复了一遍。苏彻看着楚谨然,带着彻骨的恨意:“我不仅不会死。还要把你拖进地狱。” 少年略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屋内:“至死方休。” 第二十九章 “至死方休?”楚谨然重复一遍,神情冰冷的夸赞道,“不错的主意。”说这话的时候,他刻意没去看少年的眸子,那双纯粹的,只充满了恨意的眸子。他才发现,他也并非是铁石心肠,看见少年恨他、憎他、恶他,他心里仍是会有些涩然。 可这仅是个开始而已。 今后他还会更恨你,恨的想要杀了你。你们二人间的关系已经破裂,将来更是势如水火。你不能退缩,楚谨然。你不能。 他慢慢抬起眸子,正视小小少年那双像是燃着地狱之火的双眸:“可你以为,我会让事情如此简单?”他残酷又冷酷极了:“会让你不断地使什么花招来烦我?不论你是下毒,亦或是买凶杀我……即便你现在做到了,你也杀不了我。”这句话听起来狂妄自大,而楚谨然却更像是在冷静的陈述事实:“因为凭你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够。” “……”苏彻沉默不答。 “尽管我以为,你不是那种没有大脑的蠢货。但。”楚谨然的修长手指轻点少年的脖颈:“为了确保今后我能活的简单一点,我会提前预防。”他缓缓说道:“我记得,我们如今仍未签订主仆契约,对吗?” “……”苏彻仍旧不答。楚谨然并不是像在问他,更像是在下达通知,他在说:不管你是否愿意,我现在就会与你签订主仆契约。在这栋他幼年生活的屋子里、在他娘亲惨死的尸体前,他就会沦为这人的奴仆。 如此的不甘……如此的无能无力……如此的恨,恨之入骨。 “你知道我所说的主仆契约,并不是官府里那毫无用处的一纸契文。”楚谨然指出:“而是来自上界的主仆契约。” “……有法力的?”苏彻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他现在全然不见之前的失魂落魄、悲痛难耐。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在确定他必要杀死那人之后。 既然他要杀死他,那么在现如今,在那人的实力完全超过他的状况下,他只能静静蛰伏。不流露出丝毫不满、不流露出一点恨意,他当然不会耍什么花招,事实上对于那些下药买凶的手段他也非常不屑,他要做的是潜伏在阴影里,等他实力强过他之时,便从阴影里猛地扑出,如同野兽一般攫住楚谨然的喉咙。 “是的。”楚谨然又轻轻点了下少年的脖颈,唇角勾起一抹充满冰冷趣味的弧度:“不仅有法力,我还会在你的脖颈上,画一个类似刺青的图案。。” “你以为,是什么人才会刺青?”他眸子低垂,目光专注的看着少年的脖颈,似是在想象那美丽的图案出现在他的脖颈上,该是如何美妙:“奴隶、罪犯、被驱逐者……” “……”这么做,等同于是将他的身份宣告于天下。人人都会知道他苏彻是他楚谨然的奴隶,人人都会朝他露出鄙夷而不屑的目光……但苏彻并没有害怕。即使是所有人都鄙夷而不屑的看着他,即使世界上没人关心他、喜欢他,他也依旧无所谓。事实上,前十二年他便是这么度过的。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对自己说,有些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比拥有很多人更好。他想。所以他不会求饶,不会向他露出懦弱而惊恐的懦夫表情。 “准备好了?”楚谨然一边道,一边解开上身衣襟,露出一片白皙而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的胸膛:“那便开始罢。”言罢,他先是在脑海中复习了遍‘生死契’……是的,楚谨然并不是要和苏彻签订主仆契约,而是要签订一种对他自己来说极危险,却也是最后一张保命牌的契约。 他在心中默默念道:以血为契,以命为约。这是生死契中最为紧要的一句,之后,他诚心诚意的想道:从今日起,苏彻之命即为吾命,吾命则不为苏彻之命。若有违背,则修仙路上心魔频生,不得……好死。 心都在痛苦抽搐,一滴精纯的心头血自他口中逸出,飘在空中。 见此,楚谨然狠命掐了自己一把,不让脚步虚浮、撑着不露出丝毫精神萎靡之像。 苏彻那双不知何时更显深邃幽深的双眸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看着那人苍白的脸,他虽疑惑,却也快哉。然而,为何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呢?真该死。 “下界是不能使用法术的。”楚谨然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他即便现在身体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神色也依旧是淡淡的:“我违背了下界的规则。自然要多费点精力。” 解释之后,他便轻唤那滴心头血,使它落于他的指尖之上。楚谨然看着那滴颜色深红、极其纯粹的心头血,稍微挣扎:现在,他还有后悔的机会。 然,这是个绝妙的机会。他在少年的娘亲死后,便与他签订主仆契约,能很好的刺激小小少年,使他更加恨他。况且,他也留了底牌。更何况……这也算是他对少年的补偿罢。 楚谨然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沾有心头血的那根手指便落于少年的脖颈之上。 他轻轻移指勾画。 感觉到那人手指移动的动作,苏彻微微握起了拳。他觉得屈辱。 可不过一会儿,他又松开了双拳:他不能让这人察觉出他的恨意。 苏彻不能看见那人在他脖颈上画了什么,却能清晰的知道一道血丝自他的脖颈处出发,缓缓的连于那人白皙的胸膛之上。就像是在他们二人之间搭了座桥。用血织就的桥。 应该是他咳出来的那滴血罢。 他想,却又疑惑。要血的话,在身上随意划破一个口子不就得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然,他不过想了下便把这疑问抛之脑后了:许是上界的法术有什么特殊要求罢。而且不论如何,体内的血总比体表之血精贵,看着那人损失加大,他……快意的很。 是的,他快意,他应当快意的。可你心里那点痛楚又是为了什么呢苏彻?你是不舍他日那人对你的好,他日那人对你付出的一切么? 别傻了。他冷冷的想:他只是在玩弄你罢了。那些都是假的。 然,他却更加暴躁。 有关于楚谨然的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直叫他心头火起。 正当苏彻这边毫无头绪时,那边,楚谨然白皙的胸膛上却是起了变化。 第三十章 连在楚谨然身上的血线,不知何时自楚谨然白皙的胸膛上蜿蜒而下,曲曲折折,妖妖娆娆,这血线并非是一直行走,到特定的某处它会断开,之后在另一处又重启路线,不过寥寥几条血红的线,连在一起看,却像是朵肆意盛开的莲花形状……苏彻如有所感,他微微低下头,恰见自己脖颈上也出现了一朵同样的莲花。 他和那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一烫,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只觉那朵莲花好看的很,花是深红色,那人的胸膛却极白,两相颜色的对比下,莫名的刺激着他的眼球…… 他刻意忽视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一面想着上界的法术真奇怪,哪有主人身上也纹有刺身的?一面又想,他为何没有了一开始被纹身的羞辱感?反而、反而心里隐隐有种满足的…… 真该死。 苏彻克制不住的又握紧了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即便被伤的狠狠的,在面对那人不经意间的施舍时,却依旧会摇着尾巴表示快乐。 真该死。 连他自己都恨自己。 不。你不能这样。他在心中说,那人根本没有给过你什么希望,全都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别真的像只狗一样。苏彻,别让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 你只要记住,这人是你的杀母仇人,是给了你极大羞辱的人,是你要拖他下地狱,不死不休的人,便够了。 他不断地在心里这么想,不断地给自己洗脑,慢慢地,心里那点甜蜜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恨意。 这两种情绪的变化之快,让苏彻觉得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人。一半仍旧在意着楚谨然,会为他某次不经意的动作而欣喜异常,一半却恨着他,恨之入骨,恨不得自己亲手杀了他。 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听从恨着他的一半,直至把在意他的一半吞噬。 然而感情呢?谁都不知道、也不能控制感情这回事。 他不想再去想这麻烦的事,便又将视线投到了那人的胸膛之上,此时那朵莲花已被完成了大半,可能再要一点时间,它就会被彻底完成……他想着,却猛然注意到那朵莲花盛开的位置极为微妙。它是……盛开在那人的左胸膛,心口处的。 心口处?疑惑在他心中浮现。 恰在此时,那人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从今时今日起,苏彻便为楚谨然的奴。一生一世,皆为若此。”话落,连接在二人之间的血线霎时间消失……不,或许,它只是变成透明的了。 苏彻自己正怔怔想着,却不想被他这一番话夺去了注意: 一生一世,皆为若此? 他一半的自己为这感到羞耻、不甘、和烦闷,另一半的自己却为‘一生一世’这个词而欢喜的不得了。 ……真他妈的该死。 他又被两种自己所纠缠,连疑惑也暂时忘了。 “从此往后,你不得伤我分毫,否则将受到无边痛苦。但,”那人一顿。 苏彻烦闷的抛开那两种自己,抬头看他。管它现在是什么思绪掌控了他,他一点不想去想。 那人的双眸专注的看着他,令他的呼吸都要停止:“若哪一天,你的实力强过了我。” 他的耳边只回荡着这清冷的声音:“便契约可废,我命你可夺。” “……” 苏彻颤抖。兴奋地颤抖。 *** 生死契,是为何物?乃是火莲教创教者所创下的痴情契约。 契约规定强行签约者,要承担被签约者受到的伤害的五成,若哪一天被签约者死了,强行签约者也会随之而去。 据说创教者当年爱一人爱的如痴若狂,而那人却受不了创教者如烈火般的熊熊爱意逃往下界。却不料创教者也甘愿放弃一切来到下界,并为了讨他所爱之人的欢心,不顾下界法则创下了这一生死契约。 至于结局是创教者成功追求到了他所爱之人,还是被他所爱之人设计害死,便不得而知了。 楚谨然立下这一誓约,也是自有一番考量的。 最初便是想着他今后会让小小少年吃很多的苦,这契约便是补偿他了,能让他的良心好受一点。 之后他又想,若要真的签订主仆契约,主仆契约的规定是主亡则仆亡,苏彻自然是杀不了他的,若要找其他契约冒充,依他初到上界的能力肯定是找不到多生僻的契约,何况主仆契约越早签订越好,若是拖到很晚,苏彻的实力增强,再想签约可能就要多费点力气。而火莲教的生死契便足够偏僻,何况……现在这个时间点也很好。 最后便是原著中的苏彻从未想过杀人,或者说,是他懒得理别人。而现在,他若让他主动想杀自己,这是不是一个转折点呢?苏彻会不会在杀了他那时完成黑化?也或许,在杀他前,因有了想要杀人的念头,便也算完成黑化? 如果可以,楚谨然当然希望是后一种可能。若苏彻要杀了他才能彻底黑化……这却是不能冒险的了。因此,这契约算是他留下的一张保命牌,等苏彻强到能杀了他,并想杀他的时候,他便可以把这张牌亮出来。 只是这样……也不知苏彻的黑化能不能彻底完成了。 楚谨然头一次的想念007,若007在便好了,好歹,007可能还会提供一点苏彻的黑化状况。 第三十一章 楚谨然心中想了这么久,等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已然到了城主府。 他下意识的去寻找小小少年,不料低头未曾看见,两侧也没有,便回过头,却见小小少年离他起码有五米的距离,低着头,一只手捂住了脖子,恰巧将那莲花图案的刺青遮掩住。 楚谨然顿住脚步,神色冰冷的眯起了眼。那少年虽是低着头,可却紧密注意着楚谨然的一举一动,见他停下脚步,他便也停下了脚步。 “过来。”楚谨然冷冷道。 “……”苏彻挣扎一会儿,还是顺从的走到他身边。 见苏彻脚步没有一点磨蹭之意,楚谨然的脸色稍霁,可神情还是冷酷的:“从今往后,你不许离我超过一米的距离。” 苏彻沉默:“……” 小小少年低着头,楚谨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猜得出来,他应该是满脸不情愿罢。又细细的打量了番少年,见他低着头,使别人不能看见他容貌。手又把莲花图案完全遮住,便知他心中定是满腔屈辱。 可他仍要羞辱他。 “你一直低着头?”楚谨然钳住少年的下颌,逼他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觉得很屈辱?嗯?手也捂住了那图案,且离得我那般远……不想别人知道你是谁,不想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奴隶,嗯?” 苏彻不答:“……” 他现在应该明智的屈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他的心如今纠成一团乱麻,自然没有功夫去多想其他。 事实上,楚谨然只说对了一半。说对了苏彻的另一半。 他之前便百般纠结,一面想捂住那莲花图案,不是怕他人嘲笑,而是那图案是他屈辱的印记。他看见它,便会想到他所受的种种羞辱,心中的种种痛恨,种种不甘……可另一面,他却想昂首挺胸,叫那莲花图案完完全全的露出来,好向世人展示:看,这图案和楚谨然身上的一模一样。我们身上的图案是相同的。好像这就能宣告什么一般。更何况那图案代表了一种身份,代表了他是楚谨然的人……只是这么想,他的心就微微发烫,大脑有些眩晕,恨不得立即抬头挺胸。 可他的理智在嘲笑他。 看,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屈服自己的感情,罔顾杀母之仇,强为奴隶之耻? 这般想着,他便羞愧的不得了,又痛恨自己,转而牢牢地捂住那图案,外加离楚谨然远远的。 “……”楚谨然见苏彻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他一面钳住少年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一面却是覆上了少年的手指……不知为何,小小少年的手颤抖了一下,他是怕了么?楚谨然不知,心下却稍软,连手上的力气也不是那么大了。 他一根根的掰开少年捂住图案上的手指,冷道:“若再叫我看见你低头,或捂住脖上契约……”他的手轻攀上少年脖颈,冷酷道:“你想体验一回死亡的滋味儿么” “……”过了许久,久到楚谨然以为苏彻会倔强的和他反抗,却不想小小少年道:“我知道了。”如此平和。那双漆黑双眸也没有仇恨浮动。 这叫他颇感意外。 他却不知,他恨着他的一面更恨他了,恨不得立即将他推入深渊。喜爱着他的一面却又松了口气,能这般大方的展示他与那人的关系……在苏彻喜爱着楚谨然的一面看来,着实不错。 然,终究是楚谨然那番话的杀伤力更大,使苏彻又被恨意所占据。 就这样罢。他颓废的想,早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喜爱着他的一面,便会一次次削减,直至……完全消失。 *** 闲言少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想到了007,楚谨然在那日的梦里便也梦到了他。 梦中世界一片白茫茫,他处于梦中,神志也不怎么清晰,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可他莫名笃定,那就是007。 他问道:“你来做什么?”声音就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人影道:“来解答你的疑问。”不等楚谨然说出他有什么疑问,人影便先自问自答道:“你想用死来使苏彻彻底黑化对吧?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因为原著中的苏彻确实是无心杀戮……你能改变他这一点很好。” “唔。”楚谨然朦朦胧胧,对他的话听得不怎么清晰,只能抓住几个关键词:死……黑化……不错的主意……只要这三点,他便有些放了心。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听见自己问道。 007翻个白眼:“笨啊任务者,你之前在心里想什么来着?不就想我来着。” 他这话有点怪,奈何楚谨然身处梦中,竟是一时没有反驳他,而是迷迷糊糊的接下去道:“哦,这么说,以后只要我在心里想你,你便会出现?” “想的倒是美。”007嘲笑他:“到你梦里来一次很费劲的。我只会在特殊情况出现。譬如说最后时刻,我会告诉你时机成熟与否。” “哦……”楚谨然胡乱点了点头,睡梦中的他倒不像平日里的他了,007见此,又是暗笑几声:“没想到你这样子还挺有趣的,真该找个相机给你拍下来。不过……”他抬腕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时间不早啦,我也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做你的美梦吧。”话落,楚谨然周围的空间突然黑暗一片,而他也便没了意识,彻底陷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还是先在床上迷茫的躺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梦中情景。他归纳出两个点:一是他现在的方针没错,很对,继续下去便可使苏彻黑化。二是‘最后时刻’,便是苏彻要杀了他的时刻,007会出现,告诉他苏彻是否黑化完毕。这么一归纳,007倒显得挺靠谱的。 他这般想着,眸光不经意间扫到地上的小小身影,不由一顿。那身影蜷缩躺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莫名叫人心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强忍着把他抱上床的冲动。二人既已经撕破脸,他如今的这幅惺惺作态反会倒了人的胃口,何况若是小小少年醒来了怎么办?他可不想在小小少年完全恨上他的时候,又被他察觉了他的善心。 如此想着,却也不免下床洗漱,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迫使小小少年醒来,不再趴在粗糙冰冷的地上。 第三十二章 日子匆匆飞过,转眼,第三次搜寻便要到来。 这段时日里楚谨然多加练习,把火莲教心法并口诀一齐牢记于心中,且连他的剑术也益发精进,饶是火莲教等师兄弟看了,也都赞不绝口。不仅如此,为了对付魔人,楚谨然并火莲教六人还特地练了几个阵法,例如夺命索魂阵、七星追魂阵。除了楚谨然和火莲教几人外,苏彻亦是刻苦训练,他甚至比楚谨然还要拼命,若不是精力不允许,他真的是想一天之内不论白天黑夜都要训练,只有这样,方能让他暂时抛却内心的痛苦。 母亲被人凌|辱至死,他先前的努力全是白用功,不仅如此,他还被人玩耍了一通,当真是可恨可笑。他每天一面沉浸在仇恨的深渊中,一面又要挣扎着摆脱对那人可笑的感情,一面又心存侥幸,怀疑致使母亲死亡的不是那人,毕竟这件事疑点多多,可……那人却亲口承认了…… 他每天每天,都被这些复杂的情绪所纠缠,如若不拼命训练,把这些念头都抛之脑后,他绝对会疯。经过这么些时日,痛苦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而苏彻为了不被那些情绪弄疯,干脆罔顾自己的感情,听从理智,把那些令人烦扰的情绪统统转变成了……刻骨的恨。 只这一种情绪,便不会叫他思维混乱,心情暴躁的想要杀人。 啊,杀人。他何时有了这念头?真是可怕…… *** 时间转眼而过,第三次搜寻来临。 这次,楚谨然只和火莲教的六位师兄师姐去搜寻魔人。用这么少的人去搜寻魔人,倒有个很好地解释:前两次搜寻皆一无所获。城主府里的侠士不免有些抱怨,想放弃寻找魔人这一方法,转而想想别的招。可火莲教传人与火莲教弟子总归是不甘心的,加上年少轻狂鲁莽,他们才会以七个人的力量去寻找魔人。 楚谨然自以为是只有七个人去寻找魔人,却不想这一趟去了八个人。 除了他和火莲教师兄弟以外……还有苏彻。 苏彻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的预感和楚谨然的一样敏锐,知道魔人必定会在第三次搜寻中现身。理应说,看见楚谨然受伤甚至死亡他很开心,可……他却狂躁的不得了。 他便忍不住的想跟着去了,并且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理由:若楚谨然被伤,他看着也好快意一番。若他死了,他更要拍手称快。再不济,若魔人被杀,楚谨然却重伤,他也可以给他最后一剑,送他去见阎王爷。 对,就是这样。他心中绝无他念。 为此,他甚至去求了火莲教的六个弟子,只因他知武人天生五感敏锐,怕他们能察觉的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的自己,他才会求他们一番。 起初,那六人自是不应的。可苏彻却道:“想必各位侠士知道,我已经与少教主签订了主仆契约。若他死了,我定不愿苟活。这一趟搜寻生死未知,主人若死了,我也好跟着他一起死,将来还能葬在一起……还望各位侠士成全。”那几人见他语气坚定,忠心耿耿的模样,也一时不忍,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些,楚谨然自是不知道的。 他还以为小小少年是恨透了他,一点不为他的生死所担忧,所以方才没有提出一同前去的请求。这便好了,他二人本该如此的。 他心想。如果这次面对魔人他真的遭遇不测,也能叫他不再伤心。 只是却莫名一叹。 似是映衬着他的心情,今天的天气也不好,乌云密布,似是随时要落下雨来,反倒多添几丝愁绪。 三师兄听见他的叹息,免不得安慰道:“少教主莫怕,否极泰来嘛,咱们这次一定能杀了那魔人,为全教人报仇!” 彼时他们已进入玉阳城附近的森林里,穿过这森林,便是他们要寻找的地方:魔人最后一次屠尽的村落。 去寻找的地方在哪儿他倒无所谓,反正魔人若等不及了,他自己也会找上门来的。 楚谨然听三师兄如此说,略微惊奇:“没想到你竟会说出这番话。” 三师兄一噎,到底心中存事没有反驳,反而催促道:“快走快走!我已经等不及要杀了那魔人了。”虽然现在他二人走在队伍最前方,苏彻又是晚他们几分钟出发的,可他还是有些心虚,只得催楚谨然再走快点,好叫他不发现一点端倪。 因着三师兄的催促,他们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更快了。不过还未走到那村子里,大师兄便忽然停步抬手道:“停。” 大师兄是他们这伙人里武功最高强的,见他神色有异,众人也不敢懈怠,连忙拿出武器防备。可巧此地宽阔,他们正好可以围成一个圆圈,警惕各处。 天上的乌云更加阴沉,不时有阴风吹过,吹得树上叶子哗啦啦的响。 楚谨然静心聆听。 风吹过的呜呜声,树上叶子的摇动声,不知何种动物活动的窸窣声……可却没有一个声音是他想要的。 稀落的雨自天下垂落,更加干扰了他的听觉。 他闭上眼。 各种声音仿佛一刹那清晰起来。 雨,仿佛下的更快更急。 除了这雨声外,还有风声、叶声、他周围众人的呼吸声……以及那有别于其他缓慢风声的快速风声。 楚谨然瞬间睁开冷冽双眸: 来了。 第三十三章 雷声轰隆一响,随着这仿佛山石坍塌坠落的声音,一黑影自重重雨幕间霎时窜出,他动作的极快,几乎是眨眼之间便窜到了大师兄身边。 但闻‘锵’一声,刀剑相接的刺耳声响起,大师兄费力挡住这一击,心知此人乃魔人,便吼道:“快摆阵!” 余下六人原先还有些发愣,现下听见大师兄的吼声,便不敢耽搁,连忙摆出火莲教绝阵‘夺命索魂阵’,只他六人还未出击,那魔人便收了攻势,转而后退几步,轻蔑不屑的打量成七星拱顶之势的七人:“我当是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七个黄口小儿罢了!” 隔着重重雨幕,楚谨然方看清了魔人:他头发蓬乱纠结,衣衫破烂褴褛,脸上的神情如何看得不太清楚,但想也知道是满脸嘲讽。然他虽是这幅狼狈样子,却仍叫人不敢轻视。只因那魔人方才与大师兄打斗的利刃不是刀剑,而是他的一对手爪:那手爪呈青色,长而锋利的指甲却又呈紫色,即使在滂沱大雨中也显得诡异森森。 听魔人如此说,三师兄冷哼道:“等你死到临头才会知,便是我们区区七个人就能叫你跪下叫爷爷!” “好生猖狂!”魔人冷喝一声,他倒不介意多费些口舌,方才他四处侦查一番,除这七人外便再没察觉出他人的气息,故而敢这般大胆现身。 “便是火莲教我也灭得!岂会怕你们这些黄口小儿?”魔人冷笑道,他举起那可怖利爪:“来罢!便让你们下去与其他人作伴!” 不等他说完,大师兄首先攻了上去,其他六人也赶紧以大师兄为首形成‘夺命索魂阵’,刹那间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 ‘索魂阵’以一人为首,其他六人皆是辅助,七人力量聚在一起,大师兄对上魔人竟一时也不落下风,并以特意央求城主准备的寒冰剑伤到魔人。魔人起先不怎么在意,但等他察觉到丝丝凉气入体,勾着体内水毒发作时,多疑的他不由大骇:“你们是如何得知我中了水毒的!?” 趁魔人一时惊愕,大师兄立马凌厉攻他要害,不想魔人震怒,竟使出了八分力气用那利爪‘锵’一声挡住大师兄攻势,随后以挡该抓,另一只手瞬间攫住了大师兄脖颈,旁人甚至没有看清他如何动作。魔人的利爪划破大师兄脖颈的肌肤,汩汩鲜血随之流出,魔人吼道:“说!你是如何得知我中毒一事的!?” 大师兄被攥的满脸通红,接着脸色又转为青白,他挣扎着要将魔人的手拽开,却只是徒劳,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后六人道:“还等什么!赶紧攻击!否则我到九泉下见到教主也是心中有愧!”魔人干脆没了耐性,单手一收捏断大师兄脖颈,随后松手将尸体抛在地上。 众人被这变故惊呆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素日里最敬爱的大师兄竟会这般殒命。 还是三师兄最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我要你为大师兄偿命!”便理智全失的上去攻击魔人,楚谨然见周围四人也有不管不顾冲上去攻击魔人的状态,连忙道:“冷静!不能让大师兄白死!”那四人闻言,稍稍清醒了点,便又如心有灵犀般摆出了七星追魂阵。 刹那间六人将魔人包围在一起,七星虽变为六星,可在众人的愤怒之下,这阵势威力不降反升,直打的魔人连连败退。 见魔人落了下风,三师兄如何还能忍得住?不过大吼一声:“魔头!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便双手握剑罔顾阵法直直向魔人攻了过去!而魔人不过是将‘雨绵剑’直接抓在手中,不顾众人拼命攻击直取三师兄脖颈……眨眼间瞬息而过,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七人变成了六人,六人又变成了五人,其余五人强忍心中悲伤,趁这空档奋力向魔人攻去,一时间丝丝寒气入体,水毒眼看便要压制不住发作起来,魔人无可奈何,情急之下只能耗费五成魔气震向火莲教五人。只见血红魔气以魔人为中心向五人快速逼去,直直把他们震的连连后退,喉咙中涌出股腥甜味道。 除楚谨然以外的四人皆不敌体内魔气,衰败倒地。 魔人赤红了双眼,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狼狈,他快步向楚谨然奔去,犹如一团黑影瞬时而至:“把火莲教至宝给我!”他吼。体内水毒已发作,他顾不上理智了。 楚谨然勉力咽下那口腥甜,事实上魔人一开始便有心避让,不想伤到他,可这时受的伤他却没有任何意外,若魔人能在盛怒中还能把功力控制的如此精妙,他反倒要暗暗惊心。 “把火莲教至宝给我!!!”见楚谨然不答,魔人直接攫住他的脖颈,黑紫利爪在如玉脖颈上划出道道血痕。 楚谨然痛苦的眯起了眼,手却愈发攥紧了玄冰剑,他听见周围其他四人压抑的痛苦呻|吟,再到昏厥过去急促的呼吸,缓慢而坚定地道:“……不给。” “!”魔人大怒,单手更加攥紧了楚谨然的脖颈:“我再问一次,你给不给!?” 呼吸几乎要停止,极度缺氧的感觉并不好受,他的大脑模糊一片,喉咙处也火辣辣的疼,手几乎要握不住剑柄,可他仍坚持着:“不给。”脖子上的力度又大了一些,楚谨然痛苦的眯起了眼,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他就要死了。死在穿越之处,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 然在他要死之时,那魔人还在喋喋不休的咆哮道:“把至宝给我!否则我定叫你死的凄惨!” 大脑越发朦胧一片,可不知为何他的感觉却愈发敏锐,大师兄和三师兄尸体上的血味,二师姐轻而压抑的哭声,其他几位师兄弟的不甘愤怒。大师兄和三师兄死了,他模糊而又清醒的认识到,再过不久,二师姐和其他人也会死。过一会儿……他也会死。 脑内突然回想起了以往生活里的一点一滴,父母的宠溺关怀,大师兄的谆谆诱导,二师姐生气时的娇嗔,三师兄不好意思时的笑,其他几位师兄弟对飞扬跋扈的他的包容……以及,前世,大哥孑然的背影。 楚谨然霎时睁开双眼,心内一片黑暗中似有什么在燃烧绽放, 不能死! 不能死! 死了便是愧对原主,便是愧对大哥! 楚谨然瞬间握紧剑柄,不知用从何处而来的力气,拼命斩向魔人! 玄冰剑的冷锐剑身仿佛缭绕着星点火光,在雨幕中细小得闪动,然在玄冰剑砍到魔人的一刹那,剑光大盛! 魔人哀嚎一声,松了手中力气,任凭楚谨然趴伏在地,狼狈咳嗽。 清新的口气刹那间涌入胸腔,楚谨然狠狠呼吸几口空气,这才有心注意到魔人被自己划到的伤口不过一小处,也是,他当时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再怎么拼命,又能伤到魔人多少呢? 可魔人为何会这般痛苦? 楚谨然冷肃的站起身,弯腰于绵绵雨幕中捡起玄冰剑,踱步至魔人身边,冷冷看着在地上不断哀嚎打滚的魔人。 “我要你为火莲教偿命。” 第三十四章 楚谨然手冷厉一挥,玄冰剑的剑尖便抵在魔人的心口处。 他冷眼看着魔人满脸痛苦的模样,心中却只想到了大师兄和三师兄的死,没有半分同情。楚谨然眉眼冷酷,方要刺入剑尖,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蓦地一怔。 剑尖紧贴在魔人的心口处,魔人却神色痛苦的哀嚎,并没有注意到,不,或许是他没有功夫注意到. 楚谨然静静看着满地打滚的魔人,他想,只要自己再往前刺入寸许,魔人便会殒命。 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身上,楚谨然忽然犹豫了。 这是杀人。他现在可以轻易的夺取一个人的性命,然他真的要杀人么? 雨浸染了身上白衣,侵透了表面肌肤,带来几许寒意。 楚谨然站在雨中,静静地想,他若是杀了人,便是违背了现代法则,他将来若是回到了现代,还能与之前的自己一样么? 楚谨然不敢说。 湿润的头发一缕一缕的黏在他额头上。 楚谨然看着地上仍在痛苦挣扎的魔人,忽然道:“你这般痛苦,想是体内的水火正对立着罢。”魔人没有回答,楚谨然自顾自的说下去:“你体内的是水毒,而火莲教至宝的属性却是火,方才火进入了你的身体,非但没有消除水,反而与之对抗起来。”他用剑尖挑起魔人的下巴,看着他痛不欲生的脸,于动无衷的道:“即便我不杀你,你也会死于体内的水火势力。” 魔人听此,突然抬起痛苦到麻木的无神双眼,双目赤红的死死盯着楚谨然。他这幅样子当真可怕,蓬头垢面,偏偏还是怨毒的模样。可楚谨然仍是那副冷冷的、没有任何触动的表情,任魔人如何怨毒,他也不动如山。 魔人目眦欲裂的盯了他一会儿,忽而猖狂大笑道:“你怕了!”他笑的咳出一口黑血,却仍嘲笑道:“你怕了!你不敢杀我!” 楚谨然蓦地攥起了背在身后的拳,他看着魔人,好似冷静道:“非我怕了。是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不,你就是怕了!”魔人恶毒道:“对着你的杀父仇人,对着杀了你同门的仇人,对着灭了你们火莲教全教上下的人,你竟然还会心软,还会怕!?”他呸的唾了口唾沫:“我还当你如何厉害!” “……”听魔人如此说,楚谨然脑海中忽而闪过许多场景,有幼年时的,有少年时的:幼年时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经常一同舞剑,不时互相笑着对视一眼。少年时自己得意猖狂,踩在三师兄的背上为自己的胜利而笑,三师兄却无一点屈辱的表情,仍是傻傻笑着,还有……楚谨然心中翻滚,险些红了双目。不,这些都不是我的记忆。他克制着,我是楚谨然,却不是这个楚谨然。 魔人见他仍不答,且无甚表情,魔人渐渐停止了笑声,笃定的看着他:“你怕杀人。你不怕我,你却怕杀人。” “闭嘴!”楚谨然突然冷喝道。 “你怕杀人!”魔人见楚谨然终于露出了点不一样的表情,趁着楚谨然冷怒时,他悄悄将手移到了腰间上。火,已快被水吞噬,只待火被完全吞噬,他就可以将这小子千刀万剐,或者剁掉他四肢,掏心挖肺报仇一番:“你怕杀人……”魔人放轻了声音,“好孩子,怕杀人没什么错,只要你……”话未说完,他却被一剑穿透胸膛! 冷锐剑身穿透魔人之背,黑血自银色剑身汩汩流下。 楚谨然看着魔人惊愕的脸,冷道:“你真当我没看见你的动作?”他忽的拔剑,快而狠的动作带出片片血花。 “……”魔人死前的表情仍是惊愕,连嘴也半张着,滑稽的很。而他却无法再半撑着身子,继而无力倒地。 楚谨然放下持剑的手,冷漠的看着他。 雨,仍在下。 剑身上的黑血湍急流下,逐渐被替换成了清澈雨珠。 他想,或许他真的高估自己了。本想他会为自己杀了人难过一下,不想,他心中却是一片淡漠。 可能是这样的人不值得他难过罢。 楚谨然想着,大脑昏昏晕晕,说到底魔人那下子终究给他造成了伤害,能一直站着不过是强撑罢了。 但魔人已死,他小昏一下应该无事吧? 次次受伤强撑,这次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头一次杀了人,楚谨然很想放任自己。 那便放任罢。 蹒跚脚步忽然停下,白衣人的身子轻轻倒在泥地里,只把那洁白无瑕得衣裳染得土黄一片。 从天空俯视,七个白衣人全部倒在地上,有的神志模糊,有的昏厥,有的……死亡。 靡靡细雨自天空洒落,冲刷地上血污,好似宣告着这一场杀戮结束。 谁也没注意到,一道瘦削身影自森林中缓缓走出,在众多白衣人中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方才倒下的那人,并扛起他,带他进密林深处。 那瘦削的人正是苏彻。 而被扛起的白衣人,正是楚谨然。 第三十五章 楚谨然清醒时,还可感受到掉落在脸上的清冷雨滴。 素日里养成的习惯叫他瞬间睁开双眸。很奇怪,他现在不是躺着的,而是倚着一颗树的粗糙树干,抬头向天看,便可见层叠交织在一起的树叶绿枝,金灿的阳光穿透树枝,被打成碎裂的几块。绿叶上不时掉下几滴雨,想来雨已停了,已是雨后初晴。 草木间的清新气息格外令人心旷神怡,楚谨然深吸了口,方觉心情舒畅了点,眸间不由也有了些暖意。但是他从左面巡视到右面时,却蓦地一怔。 一个熟悉却万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沉默的看着他。 楚谨然眸中的暖意还未消散,便与少年那双幽黑双眸对上,二人皆是一愣。 楚谨然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小小少年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楚谨然很清楚,非常清楚地知道小小少年要干什么:他不等玉阳城的救兵赶来救治他们,而是将他搬离与魔人战斗的地方,便是要……杀了他。正是这样,他才会紧绷住身体,可不过瞬息时间,他却又放松了下来,静静看着少年站在他面前。 少年离他三步之遥。 楚谨然暗自思索方才为何没第一时间察觉到他,难道是少年之前不在这里,他是刚回来的?想一想又觉得不通,少年走路是会弄出声音的,即使很轻微,不过依他现在习武的身体要听到不难。可他除了森林中雨后初晴的虫鸣声外,什么都没听到。 楚谨然想不通,便先将疑惑记在心中,转而向少年开口问道:“你自己跟过来的?” “……”苏彻不答。他看楚谨然一派平静的模样,却突然发觉自己厌恶极了他对自己风轻云淡的样子。凭什么?让他的心情随时随着他忽高忽低,他却不为自己而有丝毫触动。 苏彻厌恶起来。不是厌恶楚谨然,而是厌恶他自己。 他弯下腰,借着俯身的动作掩住了自己烦躁的表情,地上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剑。那剑恰在离楚谨然三步之遥的距离,苏彻的手轻轻一勾,便勾住那把剑剑柄,再起身,手中持剑静静的看着楚谨然。 楚谨然平静开口道:“你要杀了我。” “……”苏彻心中那两股情绪又开始彼此抗衡,一个声音在心中说:苏彻,拿起剑,杀了他!为母亲报仇!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不,不要杀他,苏彻,不要杀他,否则你会痛苦不堪……他内心挣扎,再看楚谨然的冷静双眸,苏彻心里如同被烫到般,表面上却随意将剑扔到一边。 那动作快极了,皆因那是他一时听从感情的结果,而感情为了不被理智占上风,只能快速的做出动作。 扔都扔出去了……他还有什么法子呢?苏彻不承认他竟有了种舒了口气的感觉。 倚靠在树干上的楚谨然背脊挺拔,见他如此,不由问道:“你要杀了我?”尾音略微上扬,是个问句。 “不。”苏彻的回答竟与之前楚谨然对魔人说的高度相似:“我怕脏了自己的手。”话音未落,苏彻便在心中嘲讽,这个借口可笑极了!你此时嫌手脏,那日后要杀他时便不会嫌弃手脏了么?他的理智也在内心疯狂吼道:苏彻!你又屈服了,你又屈服给了自己的感情,你个懦夫! 楚谨然听苏彻如是说,略微一顿,不可置否的轻喃道:“是么?” 他的澄澈双眸忽然直视苏彻道:“杀了我。”带着点引诱意味,他低低道:“现在是一个绝妙的机会,现下我身负重伤,不能反抗,而剑却在你手里,你可以轻松的杀了我。”这对他来说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看看苏彻是否仍旧心软。见苏彻站在原地不动,楚谨然又继续开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引诱的模样倒和之前的魔人有些相似,他好似冷静分析道:“如若你现在不动手,那么之前我们吩咐玉阳城的各位侠士便会不久到来,到那时我还能活着,可遇到下次能杀死我契机,你却不知要等多久……” “……”苏彻的理智在心中坚定道:对,他说得对。这是个绝妙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要手刃仇人你便不知要等到何时。他如同被蛊惑般捡起玄冰剑,再转身直直向楚谨然走来。 直至站在他面前,离他仅有寸许的距离。 “你已经拿起了剑,站在了我面前。”楚谨然冷酷指使道:“那么现在,杀了我。” 苏彻的手一瞬间握紧了剑。可他仍是没动作。 楚谨然是不知道他内心是如何挣扎的,他平静的看着苏彻道,“我刻意害死了你的母亲。我刻意让你成为最卑微的奴隶。我刻意伤害了你,而你,现在可以很简单的杀了我。但你不敢。” “我没有!”苏彻忽的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内心最隐秘的一处仿佛被披露出来,被毫不留情的展现在那人面前,他难堪,非常难堪。……苏彻捏紧了拳,却又命令自己放开,似是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言语太过激烈,他又重复了一句:“我没有。”这次语气不是那么激烈了。 “哦?”楚谨然挑起了眉,他看着苏彻,几近冷酷的下达命令:“那便杀了我。” “用你手里的那把剑杀了我。” “……”听从他的吧,苏彻。他怔怔的想,心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憋得他难受,非常难受。可苏彻还是听从了楚谨然。 他又向前走了点,这回离楚谨然更近了。 近的,仿佛那人的胸膛,那人胸膛里的心脏他可以随意取夺的程度。 “举剑。” 苏彻眼神死寂,若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人,他听从吩咐举剑,心却闷得痛苦极了。 “杀了我。”那人道。 “……”苏彻不动。 “杀了我!”那人加强语气。 苏彻猛然挥剑刺向那人做胸膛……那人的心脏就在里面,那上面,还有着一朵红色莲花!红色莲花……红色莲花……与他脖颈上相同的红色莲花……苏彻忽然停了剑。剑,仅停留在离那人心口处不足一寸的位置。 “……”苏彻双眸赤红,微微喘着粗气,理智在他内心大声喊叫:你又输了! 不,他在心中轻声道:我不能杀他。 至少现在不能。 第三十六章 “你是故意的。”苏彻缓缓收剑,笃定的看着楚谨然:“你是故意的。” 楚谨然不动声色:“如何说?” “我记得我们签订了契约。”苏彻的手轻摸上自己颈间,他微微垂下双眸:“契约的规定我记得很清楚。”他又抬起双眸,直直的与楚谨然对视:“契约上说,我若在实力没有超过你之前伤害到你,我便会受到惩罚。” 他轻声说道:“惩罚是什么呢?受到伤害?亦或是死亡?” “……”这并非楚谨然的最初目的。但少年这般认为了,他便也顺承下去:“很庆幸,你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苏彻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感受。只是对他的失望越来越大,大到他现在想罔顾理智,不收敛自己的恨意:“我是很庆幸。”他缓缓说,眼依旧与楚谨然对视:“能如此早的看清你。” “……”楚谨然的心微微一紧,但表面上还是没有丝毫动容的意思。 这样也好。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很完美,不是么? *** 那日不久后,苏彻便和楚谨然走了回去,直等到玉阳城的救兵来。 楚谨然如何忍伤面上无虞暂且不说,他们回去那日先是被诊断了一番,确定无甚大碍只需多加休息休息,别人这才放了心。城主和众侠士虽是欢欣鼓舞,可顾着他们几人皆在养伤,倒不好过来叨扰。 在养伤期间,便要将玄冰剑交还上去。这剑是借来的,他们自然要还上去。 只是交剑时,二师姐看着三师兄使过的雨绵剑,略伤感道:“那时三师兄领剑时还不大乐意,说这雨绵剑本就是女子家使的剑,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使这剑算什么样子。”二师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笑道:“后来还是大师兄把他劝好了,说什么三师兄是真正的男人,阳气太足,如今有这雨绵剑来中和一下正好。”话音刚落,她便忍不住低泣起来。 众人一时无话,皆哀哀的看着二师姐,气氛有些伤感。 交还剑毕,楚谨然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到伤养好了才去找城主索要通往上界的途径。 城主二话不说,只指着挂在他厅堂上的那幅画说道:“这幅画中的湖在哪儿你可知?” 楚谨然看向那幅画:画布中间乃一片无波无澜的湖,周围围着茂盛高树。他心里微微一动,已是猜到了大半:“莫非通往上界的路便在那儿?” “不错。”城主颔首道:“那湖在玉阳城附近森林中的正中央,去到时,你只需把自身之血滴入湖中便可。不过,”城主一顿,许是因为楚谨然他们这么快就解决了魔人一事,他竟好心提醒道:“那处森林凶猛野兽众多,处处危机四伏。虽偶有猎户进到森林深处打猎,但一去不返的多,回来的寥寥无几,且即便是回来了,那些人多半也是衣衫破烂,受了重伤,面色惊惶,不论如何也不愿再进那森林深处了。” “我会小心。”楚谨然道:“不过为何要将血滴入湖中?”他没问:那湖中到底有什么,为何要将血滴入湖中,只是为了不引起城主的疑心,况他心中也有些猜测:那湖可能是被某物镇守着罢,依城主厅堂中那道隔断来看,镇守那湖的说不定是条龙。 果然,城主解释道:“传说那湖中有一条龙镇守,日日沉睡,唯有想登天者之血方能唤醒他。不过……”城主稍微犹豫:“据说那条龙不知犯了什么大错,竟被打回修为生生成了一条蛟,它好似原也是由蛟修炼而来的。你倒不必如何怕它,”城主笑道:“那蛟定是被锁住了,否则岂会甘愿镇守那小小一片湖?” “……”听城主如此说,楚谨然猜测道:它性情应该暴躁的很罢。毕竟是生生由条龙又变回了蛟,它心中的愤懑之情由此可知。只是不知上天的方法究竟是什么,若1要让那条蛟带他上天,那可不妙。 然苏彻是主角,这个世界应该不会让他有事的罢。 楚谨然不确定。他忽然想起原著中差点被扒皮拆骨的苏彻……死是一定不会的,若要让他多吃点苦头,倒也未必没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他总得一试。 *** 次日一早,整理好行装的楚谨然便和苏彻一齐出发了。告别泪水连连的二师姐和其他火莲教师兄弟,他二人便坐上马车,直往城外森林去了。 车内,楚谨然闭目休息。苏彻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一片寂静。除了车轮轱辘辘的响和马夫时不时地吆喝声便再无其他。 “你应知道。”不知过了多久,闭目休息的楚谨然开口道:“此次一去凶险异常,便是森林中围也危险重重。”他睁开眼,半侧着脸看着苏彻,好似认真道:“必要时刻,我会拿你当挡箭牌。” “……嗯。”苏彻应了声,表面上来看没有丝毫怨言。他在心里想:或许这便是楚谨然的真实面孔。然他心中早已升不起半分怨恨之情,只因早已认清……自森林那日,他像是彻底认清了他,并彻底断绝了对那人一些可耻的想法,徒余仇恨。 喜欢着他的另一半好似也被他赶尽杀绝,现在这个苏彻,他很满意。 这样下去的话,最终结局便是他杀了他,了结仇恨罢。 苏彻怔怔想着,忽然不知自己在杀死他后该去做些什么,生活一片残酷,他也没有喜欢着的人,或许今后也不会再有。他仅有的感情都用在了娘亲和那人身上,可他们却都残酷的将他的感情给消耗殆尽。 若是在杀他之后自己不知该去干些什么。 那便去死罢。 干干净净,了无牵挂的死。 第三十七章 车夫停了马车,吆喝道:“客官,到这儿我可不能再行下去了。” 楚谨然率先下车,将银子递与车夫,冷淡而有礼道:“麻烦你了。” 说话间,苏彻也自马车上跳了下来,车夫本欲再对楚谨然劝告一番这森林如何凶险,却不料一晃神,那白衣公子和他的奴隶早已走远了。 车夫只得收好银子,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止不住连连叹息。 *** 甫一进森林,便觉外面热气都被隔绝了,此时正值夏日,玉阳城还偏属南方城市,城中如何酷热自不必说,楚谨然身为一个北方人,早便热的受不了,如今进到这森林,倒没有觉得危机四伏,反而觉得这里舒适极了。 然,他却只能在森林外围放松一点。只因外围无甚危险野兽,最值得人警醒的不过是长刺野猪。那长刺野猪背上有有一撮毛纵向凸起,远处看,端的是锐利如刺,故而人们才如此称呼它。上回与007出这森林之时,楚谨然未曾发现这野猪。如今到起了好奇之心。 若是他一人在,他说不准便要在森林外围多转几圈,可如今他身边跟着个苏彻。楚谨然一味想拿出自己的大人风范,便严肃着张脸,不了了之了。 说来也奇怪,上次他与007出这森林之时,可是见过不少野鹿野兔的,现下进这森林这么久,竟一只也未遇到。 楚谨然生了警惕之心,先前的闲适消散大半,只沿着上回他出森林时做的标记不紧不慢地走,若走的慢了,说不准会引来什么野兽,若走的快了,却容易忽视周遭情况。 事实证明,他挑选的速度对了,以这个速度行走,恰见旁边树丛中有何物蓦地一闪,楚谨然心想在森林外围去看看倒也没什么大碍,不妨去探它一探。 手脚轻慢的扒开重重灌木枝叶,便见一庞然大物伏于地上,不住瑟瑟发抖。那物背上有一丛又尖又油的发亮的毛,这不是长刺野猪又是谁?此刻它竟抖这样,不知是在怕什么? 楚谨然警戒之心更强,也不想去一探究竟了,转身便走。这么一走,苏彻倒特意绕到他背后一米的距离。因着楚谨然说过苏彻今后不许离他超过一米,且苏彻是奴隶,总不好走到主人前头,他便只能这么走。 楚谨然转过头本想交待几句,却见那长刺野猪抖得更厉害。再见沉默跟在他身边的苏彻,楚谨然心念一动,转而向野猪走的更近。 果不其然,那野猪越抖越厉害,它长得又肥又壮,此时浑身肥肉不断颤抖,倒也是有趣的紧。 楚谨然原想勾唇微笑,可却又想苏彻跟在其后,他是长辈,便又强忍了笑意,颇为有趣的看着野猪看向苏彻惊惧的眼神。 楚谨然本欲再逗逗这野猪,后来想一想便也作罢,于是转身,继续往森林深处里走了。 这么一来,那些动物避而不见的缘故他知道了,苏彻体内有妖兽血脉,妖兽本就比普通野兽高一等级,会自然而然的放出威压,那些野兽忌惮他便在情理之中。至于那野猪怕成那样的缘故……原只因苏彻体内的妖兽血脉乃上古血脉,威压极重,即便他只觉醒血脉一点点,那威压对于下界的普通野兽来说,也是极其厉害的。 如此这般走着,一路上竟畅行无阻。 到得森林中围时,不知有多少野兽在打量二人,终究是碍于威压过重,没敢上前挑衅。倒得内围,楚谨然更觉清闲。只因着内围好似是湖中之蛟的地盘,其他野兽不敢过来。 如此,他二人很顺利的便到达了森林中心,湖之旁边。 楚谨然这次倒不像初次之时,看也不敢看那湖一眼,他这回好好的打量了那湖一次,只见那湖颜色深沉若深渊,盯得久了,便会莫名生出恐惧之心。 他弯腰撩起衣摆,将插在靴里的黑柄匕首拔出。这是城主奖励给他的,这匕首刀刃极锐,几近可达到削铁如泥的地步,如今在手上一划,细嫩皮肉很快被划破,白皙手上一点点的渗出鲜红的血来。 楚谨然犹嫌流血的速度不够快,却也没犯傻再在手上划一刀,那精美如白玉的手上添了这么道伤疤,他倒全无可惜之情。 楚谨然半蹲下身子,将手放于湖边之上。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入黑黝黝的湖中,连是什么颜色都看不清了。 楚谨然静静看着,那血滴入湖中,呈水波向四周扩散,初时周遭的水没什么变化,但等过了一会儿,水上便慢慢泛起波纹,再过一小会儿,那波纹便成了波澜,且那波澜越来越大,楚谨然沿着那波澜看过去,便发现波澜是由湖心向四周扩散的,随着波澜越来越急,楚谨然隐隐可以听见水下生物流动的声音,那流动的声音愈发急切,紧接着,湖心水花巨震,楚谨然定睛看去,只见一条黑蛟从水面上骤然跃出! 阳光打在黑蛟身上,使它全身亮亮发闪,黑蛟露出水面的身子只有一对尖锐利爪,水下有没有第二对爪子便不得而知,从下往上看,便可见它的赭色胸膛,白纹脖颈,再向上看,便可见它短短的角,及一双充满……狂躁不耐之意的眼。 那黑蛟竟口吐人言道:“凡人,你可是要登往上界?” 第三十八章 尽管心中已预料到这妖蛟会说人语,可如今这么一见,楚谨然不免还是愣了一下,好在他心中早已设想过,很快便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道:“是。” 妖蛟见他没有大惊失色,不耐之意少了点,猩红双眸打量楚谨然一番,问道:“你确定?”刚问话之后,妖蛟不由微微一哂,到底是几百年没有说话了,如今竟愿对这小小凡人开了金口。 楚谨然又再度道:“是。”略微沉吟一番,楚谨然问道:“前辈这样问道,可是登天一途中危险良多?”他拿不准要称这妖蛟什么,若称大人,未免讨好之意过重。若单称‘你’……说不准他会被这暴躁妖蛟一巴掌拍死。是以选择了个恭敬而又不讨好的前辈。 妖蛟甩了甩尾巴:“是。”才没说几句话它又暴躁起来,只因方才甩了甩尾巴,郁闷思及这尾巴黑不溜秋的,比它当龙时的又短又丑,心下情绪恶劣,又想自己现在这幅不威风的模样叫一介小小凡人看到了,更是不满,略觉丢脸。 “你不是要去往上界么?这么多话干什么。”妖蛟不耐道:“现下,我便开启登天之路。登上后,你是死是活都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楚谨然颔首。 那妖蛟不等他点头,当先便从水中腾出,飞跃至空中。黑色的身子在空中流畅的划出一条弧线,阳光洒在其上,妖蛟的身子都金光闪闪了。楚谨然被闪了几下,觉得有些刺眼,便眯起了眼。 那妖蛟眼神好得很,见那小小凡人眯起眼,再看自己金光闪闪的身子,略觉自得,想着以往的龙身不知比这帅七倍八倍。一边想着,一边快速在湖中心吞咒。 在楚谨然看来,便是那条妖蛟不知为何一直绕着圈子。 不知绕了多久,那妖蛟终于停下了动作:“好了。”它打了个嗝,楚谨然却压根没看到什么异象。却见那妖蛟打完嗝后便拍了拍爪,大声道:“咒散!”霎时间湖中央一柱金光骤然亮起,楚谨然蹙眉想闭上眼,又舍不得这奇异景象,便眯缝着眼看那湖中央:却见金光渐渐散去,露出一把长长的梯子来! 那梯子不知有多长,从这儿向天空仰望,不能看到尽头。这倒不是令人害怕的一点,最令人生畏的是,梯上的道道阶梯皆为利刃!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阳光虽暖,可这刀梯却仍泛出丝丝冷意。 妖蛟见他原本毫无波动的双眼睁大起来,不由绕着刀梯旋转几圈,很满意他这幅模样:“你可还要登这通天路?”它不乏恶意的看着他,抬起手爪指了指楚谨然身后的苏彻:“或许你可以叫你的小同伴背你上去?”啧啧两声:“他虽然有妖兽血统,不过妖兽的气息太弱,想是祖上有半妖之人,不过传到他这等地步,妖兽血脉已经稀释的差不多了。”妖蛟说道此处,忽然一顿,随即促狭的看了楚谨然一眼:“不过我想你也舍不得吧,那契……” “我登。”楚谨然唐突地打断了妖蛟说话,不等妖蛟反应过来发怒,他便又转移话题道:“我若带上手套去登那刀梯,可否?” 妖蛟成功的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它摇摇了爪子,嘻嘻笑道:“当然不能~甭管什么手套,任你是凡间麻布做成的,还是上界金甲做成的,碰上它,通通得化成齑粉。”说到此,它还‘好心’的解释了下什么是金甲:“上界有一种神龟,甲壳是金色的,能抵挡天级宝器的攻击。”说完,又想天级宝器是什么这凡人也不知道,不由觉得自己白费了口舌,心情又有些不好。 楚谨然像是知道妖蛟在想什么似的:“天级宝器应当很厉害。不过那金甲遇上刀梯,尚且会化为齑粉,何况是人的是手指呢?” 没想这凡人这么知趣,妖蛟心情阴转晴,它忽又嘻嘻笑道:“这刀梯碰上人的手指只会留下一点伤口,不会把你整只手都切下来的~不过,”妖蛟说到此一顿:“若是伤口叠加,你的手也许真的会被切成两半也不一定。” “多谢前辈提醒。”楚谨然道:“可是刀梯在湖中央,我难道要游过去不成?” 妖蛟见他意已决,不由咧嘴笑了笑,它天生爱杀戮,若不是被这锁链束着,早跑出去危害人间了,今日见楚谨然执意要去送死,妖蛟在心里快活的打着算盘,等那小小凡人登上天梯体力尽消,掉落在地后,它便可以在一旁慢慢看着他死透……再之后,它是鞭尸还是一口吃了他,就没人管得着喽~况且……妖蛟瞥了眼一旁的苏彻,这还是买一送一的好买卖,它心情大快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送你上去即可。” 楚谨然又道了声谢,事已至此,再反悔已是不可能了。他略略弯下腰,对身后苏彻道:“上来,我背你。” “……!”苏彻眼中写满愕然,这还是这些日子里,他头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可是……”他鲜少的犹豫了。 “上来!”楚谨然呵斥,无论如何,他年龄比苏彻大,体力重量也比苏彻多的多,况又比苏彻高了不少,若要苏彻背他,说不定苏彻反倒先趴在地上,于他二人来说没有任何益处。 何况……他心里总有股隐秘的、愧疚的感情。这些日子里楚谨然见苏彻眼中毫无光亮,便知他已完全死心,说不定还像原著中那样对生已无了希望,尽管楚谨然并不是故意导成这样的,可这多多少少还是跟他有些关系。便是这么一想,就总觉得想多多补偿他一番。 罢了,如无意外,到上界不久后便会遇见喜欢苏彻的第一个女孩,到时,他多多引导,让苏彻和女孩多加接触,说不定苏彻有了喜欢的人,就不想再去死了。 可心里这些,如何能说得出? 便是又呵斥道:“上来!你体力少,难道是想害死我么!?” “……”苏彻这才踌躇着上来了。 第三十九章 楚谨然背上苏彻后,妖蛟便‘贴心’的将他二人放到刀梯了附近。 楚谨然这才注意到刀梯周围有一块小小的青草地,虽不怎么大,可落脚正好。 妖蛟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快上去吧。”它不知为何催促道,猩红眸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楚谨然侧目看了妖蛟一眼,不知它打的是什么注意,但料想它被这湖中法术束缚着,想主动干些什么已是不可能……主动干什么不可能?楚谨然一怔,这么说,它是想看他故意出错丧命了? 楚谨然不知,他完全猜对了。脑中转完这么一圈想法后,楚谨然有些安心,他看着那闪闪刀梯:刀梯上的锋刃在金灿阳光下发着冷冷寒光,逼迫着人心生惧意和退意。楚谨然深吸一口气,果决而坚定地攀上眼前刀梯。 疼! 修长白皙的手碰上锋利刀刃,便迅速被割破,多添一道鲜艳血痕。苏彻在楚谨然后背,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这抹红刺伤了眼。 楚谨然忍着疼,想,既已作出第一步来,那么今后的许多步便不难了,便一鼓作气的将另一只手也攀上刀梯,同时微微咬牙,往上攀了一层。都说十指连心,手指若受伤,便比其他地方都要疼。楚谨然双脚也登上刀梯,他无奈的想,今日他也是体会到了何为十指连心。 双脚踏上刀梯,他足上黑靴便瞬间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楚谨然看着,想那妖蛟说的倒没错。他故意想的极慢极慢,只因攀爬时脑子里多些东西,好似便可多分散些注意力,多分散些痛苦。 他一阶一阶,匀速的向上趴着。而苏彻,便只沉默的看着他白皙手上每时每刻都要多出来一道鲜艳红痕。 苏彻大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好疼。疼的他好想立即把这伤人阶梯拆除,说不清的暴躁之意充斥了他的心:真他妈的该死! 那妖蛟不知何时游了上来,悠悠道:“天去地九万里,这刀梯是通往上界的,你说他该有多少阶梯呢?” “闭嘴!”苏彻倏然抬起头,眼里的凶狠叫妖蛟微微一惊。很显然,苏彻也想到了有法力束缚着,这妖蛟肯定不能如何作为,是以才会这般说话。可……他是真的记得呢,还是出于什么情绪脱口而出?好似没人能说的清。 “……”楚谨然却好似没有听到妖蛟说话,继续一阶一阶的往上攀,他看着自己已布满凌乱红痕的手,微微苦笑:他原先练武练出了茧子,原还想茧子碰到刀刃,起码会为他减轻一些疼痛,可手茧遇上刀刃,却不堪一击。 苏彻吼完妖蛟,便又急急转过来看楚谨然,见他的双手双脚伤口又增添许多,便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遭受凌迟一般,一刀又一刀,切的他痛苦万分。 然……那如白玉般的手和脚出现血痕,却不怎么难看,反而有种想要人施虐的美感。苏彻看着,完全没有意识到的痴迷看着。 那妖蛟还在喋喋不休的表达愤怒:“你敢这么说话!你敢这么对我说话!若是以往,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即便你现在将他碎尸万段,也已经晚了。苏怔怔的想,他的心已经被这人碎尸万段了。 妖蛟见他不答话,哼了几声:“我看他能爬到何时!” “他不行,我来。”苏彻淡淡道。然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他内心一凛。 不该是这样的。苏彻有些慌乱,不该是这样的。他现在应恨,应乐,应痛快。却不该是现在这样…… 一看到这人受伤,这人痛苦,这人难过,他便什么都忘记了么? 他头一次的检视自己的内心:那些恨都是骗人的么?骗他也骗了自己? 但他想起母亲惨死时的模样,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羞辱,内心深处便又生出一股火焰来。阴冷的,深沉的,好似要吞噬一切的。 这是恨。不会有错。 ……他。苏彻怔怔的想,好像有了两个自己。 但这又如何呢?他想通了,两个自己不都是自己。 反正。反正他最后也一定会杀了楚谨然,满足他的恨。苏彻试探的去压下喜欢着楚谨然的自己,使恨着楚谨然的他浮了上来。 果然,他现在看着楚谨然爬满汗珠的额头,浮上绯红色的脸颊,微微喘着气的薄唇,竟会感到些许愉悦。他再看着楚谨然密布伤痕的手,笑了。 真好。 他受伤了,真好。他痛了,真好。他难过了,真好。 苏彻满足的叹息。 还有这个自己,真好。 谁会喜欢痛苦难过呢?苏彻宁愿选择这个看着楚谨然受伤,便感觉愉悦的自己。 那条烦人的妖蛟诧异的道:“你竟然笑了!?” 苏彻敏锐的感觉到楚谨然一顿。可随后他又若无其事的往上攀。 苏彻冷冷的看着那妖蛟。 闭嘴。 他说。 否则,杀了你。 “……”那一刻,他的眼神犹如深渊之火。妖蛟毫不怀疑,如不是当着楚谨然的面,他真的会杀了它。 然这么想过会,它又不由得恼怒,它竟然会怕这个随手就能捏死的人!?便是又喋喋不休起来。 楚谨然疲累的听着,他抬头看了看依旧仿佛一望无际的刀梯,沉默的,继续向上攀。 只是在心里想着:那道士不是说自己不是人么,是其他种族么,那现在就赶快觉醒血脉好了。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坚持不住。 他在心里问:为什么不让苏彻自己爬上去呢? 他在心里答:因为他舍不得。 小小少年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便当是补偿罢。他累一会儿,疼一会儿,受的不过是皮肉之苦,可他呢?九九八十一巷中痛苦生活的十二年,亲眼目睹娘亲死亡,然他却不能安慰苏彻。小小少年受的心灵上的苦,要比他多多了。 楚谨然喘着气,停下来歇息一会儿,此时他已处在万里高空中,空气稀薄,呼吸都有些困难,向下看,便可看见一碧无际的森林。 说起来,那片森林叫什么?他这么想着,也便这么问出来了。 命。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一切都叫命。 *** 再次回神,楚谨然已是躺在床上了。 他没有睁开眼,只是茫然想到,他已经爬过刀梯了么?到后来他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了,只是机械性的攀爬。一步又一步,一阶又一阶。 隐约记得,最后那妖蛟朝他大喊,很震惊的样子:“你,你竟然是雪……!?” 雪什么? 雪妖雪魔还是雪族?楚谨然直觉这跟他现在身体的种族有关。 然而不等他细思,门外便传来了少女说话的声音。 那少女道:“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嘛。”声音娇俏若黄鹂,还带了点撒娇的意思。 即便看不到这女孩儿,楚谨然也能想象得出女孩儿微嘟着嘴,一脸不满的样子。 这是……第一个女主角?楚谨然打起了精神,撑着身子坐起,侧耳倾听苏彻会如何回答。 对于这种另类种马文男女主的初见,楚谨然不说,可心里还是有些许期待的。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仍是没听到苏彻的回话。 楚谨然略微疑惑,可他不能看到的是,屋外的苏彻正站在门前,满脸冰霜的堵着女孩。苏彻一定不知道,他冷着脸的样子和楚谨然像极了。 他眼前的女孩儿一张小小瓜子脸,一双大大杏俏眼,眼波流转的样子当真是说不出的妩媚可爱。此时女孩儿又说道:“你干甚么不让我进去,我又不会吃了他!” 苏彻即使没说话,可依旧挡在门前的动作却已昭明了自己的意思,“不可。”面对女孩儿的再三请求,他只这么说道。 “哎呀你这人!”女孩儿气的跺了跺脚:“我进去看一眼怎么了?那人生的那么好看,就不能让我多看几眼么?” 话落,苏彻的脸更黑。女孩儿看着他深沉的眼,莫名的便有些怕。奇怪,女孩儿心里想,他明明就是没有表情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这般让人心里发憷…… 女孩儿踌躇几番,还是放弃了进去看那天仙一般的人,只气愤愤的走了。去时嘴里还嘟哝着:“看也不让看一眼,什么人嘛!” 见女孩儿走远,苏彻这才放开了之前一直背在身后摧残衣袖的手,只见那衣袖已经化为齑粉了。苏彻看着,神色喜怒不定。他竟对他如此很么?连别人看他一眼也不乐意……方才,听见女孩儿那般觊觎屋内人的容貌,他便恨不得活剐了她。 这人是他一个人的仇人,是以只能他一个人杀。那么同理,也只能他一个人看?苏彻莫名其妙的想,转身推了门,却见屋内人已醒来,寒星一般的眼看着他。 苏彻的心一颤,想道,对,本应如此,他的眼就只能看着他一人。 第四十章 楚谨然也不去探究苏彻为何那般回绝了女孩儿,只当他尚未开情窍,不懂得对女孩子家多让着点,又想可能是怕耽误了他休息。毕竟再如何说,他先前也背着他上了天梯。 心中叹口气,上天梯一事免不得让苏彻纠结,以后他还要费心为难小小少年。 心里这般想,他面上却是不露半分,只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苏彻答道:“三天。” 比预期中的少了点……问起昏迷日期,便又想到了自己伤势,楚谨然抬起双手一看,竟发现手上除了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外,再无其他,摸了摸,也没感觉到丝毫疼意。 他受了那么多伤,竟只这三天便恢复好了?定是跟他的种族有关罢……想着,楚谨然又问道:“你可听见登天梯时,那妖蛟喊我什么?”解释了下:“我那时意识不怎么清醒,便只听到了个雪字。” 苏彻摇头。这倒不是有心隐瞒,而是他也只听见了一个雪字,妖蛟喊得那时,正值下界上界交换之际,他耳边笼罩着一层湿湿的云,身体正因初到上界而不适中,妖蛟那句话又喊得朦胧不清,谁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苏彻垂眸,恰见楚谨然的手上皆布满了狰狞可怖的刀疤,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想说些什么。 很显然,楚谨然也没谈话的兴致。他已是打算好了,今后与苏彻能不说的话便尽量少说,省的日久对苏彻生了友情亦或是亲情,到最后不过是伤了自己罢了。 二人正各自思索间,只闻门外脚步声响起,随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从门后钻出一张小小的头来,不是方才的女孩儿又是谁? 女孩儿先是看见了苏彻,不免害怕的往后缩了缩,但又看见了床上的楚谨然,便快步走去,眼里闪着明亮的光:“你醒啦?” 女孩儿眼中的光煞是好看,弄得楚谨然眼中有了些微暖意,他点头,嗯了一声。 这便是原著中的第一个女主么? 楚谨然看着女孩儿,倒真的是符合了原著中对她的设定:娇俏可爱,天真中带着妩媚。标准的小师妹人物。 这小师妹的人物名字也很可爱,她名叫雨小柔。原著中,她救起主角后便提议让主角跟她一起去拜入仙门,那时主角心中茫茫然却又寂寂然,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便点头跟着她去了。谁想途中遇到了个小恶霸,要强占小柔,彼时主角身上的上古妖兽血脉已觉醒,顺便教训了下那个小恶霸,雨小柔本就对苏彻很有好感,这么一来,倒是喜欢上了他。后期主角如何无意识的刷雨小柔的好感度暂且不提……单说现在,楚谨然有些苦恼,现下主角没有觉醒血脉,反倒是他体内的那个劳什子血脉好像冒出了头,难不成到时遇上小恶霸,让他英雄救美? 正苦恼间,雨小柔已是捧着水盆过了来:“你刚醒,这几天又没有洗漱,现在肯定不舒服。不如洗一下脸吧?”她双眼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极力要讨好楚谨然。 不过这是废话,雨小柔想,像床上人这般的人品,每八百年才会出一个。若是错过了,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正要献殷勤,却见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少年挡在了她面前,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她。雨小柔唬了一跳,却听床上人道:“让她过来罢。”雨小柔壮大了胆子,腾出一只手对苏彻做了个鬼脸,却险些拿不住盆,赶紧放到楚谨然面前让他洗漱。 楚谨然却是没有忙着洗手洗脸,而是看着雨小柔道:“是你救了我么?” 雨小柔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轻轻的点了几下头。 “谢谢你。”楚谨然有礼道,虽然声音仍是清冷的,可苏彻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明显就参杂了几许暖意。 “……”雨小柔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更是痴痴地看着他:“你长得可真好看。”说着,竟忘我的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脸。 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苏彻捏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的让她痛呼了下,他一双黑眸紧紧地看着她,眸中不时闪现着暴虐之意:“出去。” 否则他真的会忍不住将她撕成碎片。 “苏彻!”楚谨然呵斥道:“不可无礼。” 苏彻沉默的看着他,漆黑如夜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心事,半晌,他才说:“……好。” 雨小柔痛的泪花都泛出来了,因不想在楚谨然面前大哭丢脸,便委委屈屈地道:“已是午时了,你……”顿了下,又别扭地换了个文绉绉的称呼:“公子洗漱完了,就去前屋用饭罢。我、我到时和我爹陪着你吃……”雨小柔看了眼楚谨然俊美无俦令人屏息的脸,依依不舍道:“我,我先走了……”说罢,无限失落的转身走了。 楚谨然对惹哭了雨小柔非常抱歉,便对苏彻道:“你去道歉。之后不用回来了,在前屋等着我罢。” 苏彻倏忽抬头,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可半晌,不过是嗓音沙哑地道:“……好。”说罢,也转身出去了。 苏彻极力掩饰着,方才没在那人面前失了态,岂知他脑中心中已被狂暴之意充满,唯想发作一番。他心中极气又极委屈:那人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就赶他出屋里去!他没去撕碎了雨小柔便不错了,还要他给她赔礼道歉! 苏彻这般生气,一是恨楚谨然对外人比对他好,陷入一段感情中的人总是不理智的,苏彻一时疏忽了登天梯之事。二是在下界时,他二人虽不怎么交谈,可也是形影不离,从没像现在过,他赶他出去。 形影不离……苏彻的脚蓦地一顿,对了,那人之前不是说过他不许离他超过一米的吗!?气愤又委屈地想:他说话不算数!现在,他都离开他几米了……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暴躁。但忽又看见雨小柔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挽起袖子轻触伤口的场景,苏彻灼热的大脑便瞬间冷却下来,面对其他人,他总是理智而冷漠。苏彻与之前完全相悖的想:那人叫他去道歉。他便去道好了。 若是心中有气,不肯去道歉,便会将那人推得离他更远。却也不知为何要那人离他近些,只当他恨死了他,时时刻刻都要知晓他的动向和实力。怕楚谨然离他远了,楚谨然的实力他便不能知晓了……这理由放现在狗屁不通,苏彻却故意视而不见,拿它当真理。 他心中打的什么算盘暂且不提,且说屋内,楚谨然已是洗漱好了,只不过他看着木盆中的水中倒影,略微疑惑,只因水中倒映出的影子轮廓,却是跟他前世有些相似。 楚谨然下了地,将木盆放回它原来的位置上,扫了室内一圈:这室内装饰极其简陋,不过是一床、一桌、一盆、几椅、一柜子耳。而柜子上正是放了一面镜子。 楚谨然走过去看,见镜子表面光滑洁亮,比之下界的铜镜好了不知多少倍,便暗赞一声不愧是修仙界。再一看,便被铜镜里的自己惊着了:镜中人端的是一副举世难得的好样貌,可这样貌却与前世的他十成十的相似……唯一的区别,便是镜中之人清冷凌厉之中好似多了几丝……妖冶与媚?至于那媚是妩媚妖媚还是邪魅楚谨然不想分辨,便当他多了几分邪魅罢。倒也勉强符合人的心意。 至于此世样貌为何和前世一样,他却是不愿多想。实则想了也没任何用处,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楚谨然看罢,便想要出去用饭。后想登天梯登的那般狼狈,不知自己现下衣着如何,低头一看,便见自己身上仅穿着中衣,之后才在床头上发现了一袭新白衣。换上后,施施然的走出去了。 方走出去,楚谨然忽又顿住脚步,心想自己已经来到了上界,也不知上界与下界有何分别?抬头仰望,没见天空颜色有何不同,深吸口气,却觉身体通泰,神清气爽。 走出方才那间木屋后,便是个四合院,楚谨然没多少踌躇,便往北去了。方一进门,在屋中拐了几个弯,便见雨小柔和苏彻坐在同一张圆桌上。雨小柔一直在那儿活活泼泼的说东说西,一忽儿说道隔壁家的鸡下了几个蛋,一会儿说道前几天看星星时发现有仙人御剑飞过。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却也没怎么问到楚谨然,只是问了苏彻一些关于他自身的事。 他二人面前摆着几样家常小菜,再加上少女的絮语,和少年不时点下的头,倒是和谐美满。楚谨然看着看着,便不觉想笑了。 为小小少年有可能获得的幸福而笑。 第四十一章 雨小柔看见他,一面急忙招呼来坐,一面说道:“我爹去村里教书了,可能不久后才到。”楚谨然颔首,心下松了口气,毕竟晚于主人来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雨小柔,又道:“不必这般客气。”再如何说,也是雨小柔救了他们。 雨小柔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全没看见对面苏彻阴鸷的眼神。 雨小柔见楚谨然来了,谈性更起,叽叽喳喳的说了更多事情。苏彻在一旁不时应着,黑眸深邃,貌似认真极了。可谁也没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楚谨然身上。也不知这人下了什么巫蛊,楚谨然一来,便总是轻轻松松的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夺取。 楚谨然看他二人如此和谐,便知是苏彻道完歉了,正待要说什么话,却听见一阵脚步声响,从室外走进来个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头带方巾,青色衣衫,斯文白净,下颌留了一把美须。 楚谨然见到了,不免又是一阵寒暄表达感激和互换姓名。 寒暄过后,雨小柔的父亲雨连文坐于主座,上界倒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当下便是叙起话来。 当问到楚谨然为何满身是伤出现在村子附近的小径时,楚谨然细心编了个谎话,说那森林深处有种奇怪动物,细长爪子,专攻人手脚,他拼尽全力才从它手掌逃出,之后又费力跑到小径上。仙界中莫名其妙的动物何其之多?这雨连文又是个书生,不曾进到森林里,便被楚谨然唬的信了。 酒席将阑,雨连文忽然放下筷子沉吟道:“楚兄,有一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雨连文见楚谨然话虽不多,但谈吐不凡,他又没有那些读书人身上的酸腐之气,便以平辈和楚谨然相交。 楚谨然道:“你既救了我一命,又有何不可讲的?” 雨连文这才说道:“我见到你时的感觉,便和偶然见到了那些修仙者一般。些微喘不过气来。” 楚谨然听见这话,微微一怔,随即不露声色的听他继续讲下去。 “想楚兄也是修仙之人,方敢这般大胆的进到树林深处……如今为兄有个请求,”说着,雨连文看向雨小柔,目光慈爱:“我听说修仙各大派开始招募弟子,小女听罢此事后,便吵着要去。”说到此,雨小柔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我们住的这村子和附近的几所城池,在仙人眼中便都是穷乡僻壤,断断是不肯来的。我们是凡人,要到修仙者招募之地少不得要跋山涉水,且盘缠能否凑齐,和能不能找到地方都是两说,我想请求楚兄带我这小女去拜访仙门,即便是不能成功拜进仙门,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楚谨然本也是要去带着苏彻去拜仙门的,当即允诺。 喜得雨小柔欢呼一声跳起身来,她母亲早死,父亲又宠溺她,礼节便做的不是很周全,可反倒让人觉得可爱。 雨小柔本就是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尚不知分离之苦,离亲之痛,如今听得楚谨然这俊美无俦的人能带她去访仙求道,当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商量好了何时出发等杂事,楚谨然便回到原先的木屋中歇息去了。 他心中因挂念着雨连文说他身上气息与修仙者相似一事,便免不了要打坐尝试一番,看自己能否吸收灵气。因这打坐最要紧的便是静之一字,楚谨然又想让苏彻和雨小柔多培养培养感情,便打发他出了屋去。 却不想,苏彻出屋后压根没有走远,只是坐在楚谨然房门前的台阶上,眸色深沉的不知在想什么,连雨小柔来找他玩也置之不理。他虽是十二岁的年纪,本应贪玩,可在九九八十一巷生活的十二年早已磨去了他孩童时的天真与好玩,一个人便是连找个玩伴的意思都没有。说不准今日他是你玩伴,明日他便被一群流氓地痞威胁,带那些人过来找你出气。苏彻就经历过这样的事。何况他对其他人冷心冷情,若不是看在雨小柔救了楚谨然的份上,他连一句话也不想和她说。 苏彻这厢在这儿坐着,那厢的楚谨然却已是盘坐在了床上。 他缓缓阖上双目,吐纳调息了几下,便觉自己的心静下来了。 双目轻阖,眼前是一片黑暗,可耳朵却因此灵敏起来。起初,他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再之后,他便可闻到木屋中的木头气味。风从大开的窗子中吹进,带来一阵清新空气,似乎是青草和绿树杂糅在一起,又似是野花的芬芳,或又许什么都不是,只是风的味道。 楚谨然的意识随着风跑出窗外,花红柳绿他却一概没有看见,天地间唯余一片黑暗,他茫茫然的站立于黑暗中央,心中却无一分害怕恐慌,而是有种舒适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黑漆漆的世界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光点,那光点即便微小,可在这黑暗世界中却无比明亮。楚谨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它,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走向它。可那小光点貌似离他很远,远到他二人好似一个在天边,一个在海角。楚谨然心念一动,想着,既然自己去追逐不可,那若把它唤过来呢? 思及此,楚谨然尝试着平静的召唤那光点。光点竟真的乖乖来他身边了,红色的,温暖的,一小团的,楚谨然心中欢喜,如同被什么牵引,他轻触了下那小光点,光点竟迫不及待地钻到他身体中。让他体内说不出的舒适,只觉暖融融的。后来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红色小光点,他起初还非常有耐心的一个个召唤它们。后又嫌弃这太麻烦,便试探的将周围的温暖小光点聚集在一起,使他们一并朝他飞来。 可如此他却不能控制小光点们钻进他体内的速度,那些小光点拥挤着,尖叫着,争夺着,潮涌般的向他扑来,楚谨然只觉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痛,说不出的烫。他心中微慌,可随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控制那些小光点进入他体内的速度,楚谨然先是轻柔的挡住一些小光点,放另一小部分的小光点进来。许是他的冷静感染了小光点们,它们竟真的听他指挥,规规矩矩的排成了队列。开始时楚谨然让五个小光点一齐进入他体内,后又觉得五个小光点太少,便慢慢加至十个,这才一直轻缓地往下吸收小光点去了。 第四十二章 满室黑暗寂寥中,唯余床上那人的身影无比明显。 他双目轻阖,神色无喜无悲,红色灵气灵巧的环绕在他周边,柔滑的仿若丝带一般,使他额上的火莲与之相映,发出淡淡的光华。而顺着这红色灵气看下去,便会发现它们来自一道虚影——一道莲花的虚影。 但见那人身着白衣,坐于莲花之上,面容冰冷无情似神祗,却又被周遭火红色灵气照的蛊惑人心,却不想刹那间,莲花消灵气散,原是那人已缓缓睁开了清冽凤眸。 楚谨然初初醒来,见天色全黯还有些惊讶,不过一想,修仙界中打坐打了几十年、甚至于几百年的不知凡几,那么他打坐的这点时间,倒也不足为奇了。一面想着,他一面下地穿鞋,本欲走出去去寻苏彻,可脚走至门前,楚谨然却忽想,现下天色已晚,苏彻定是被雨小柔他们安排了另一住处,便不再担心了。 回到床边坐下,楚谨然想着自己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寻苏彻,不由微微叹息:到底是日子久了,他不可避免的对小小少年产生了感情。楚谨然明白,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那热,却只给他在乎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原先能被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大哥、他的朋友,可没想到如今…… 楚谨然闭了闭眼,挥去那些纷杂思绪。似是要强迫自己分神般,他将系于脖颈上的玉坠解开,拿在手掌中.那玉坠是朵火莲的模样,大肆盛开,不是当初原主娘亲交给他的玉坠又是什么? 楚谨然轻轻摩挲着那玉坠,心想,它既是个只有在上界方能打开的随身空间,便应用上界的方式打开。比如说……将灵气渡过去?楚谨然如此想着,便也如此做了。他略带生涩的将灵气渡过去,后又转为熟悉,可莲花玉坠仍是没有丝毫变化。 楚谨然垂眸。看着那火莲玉坠,静静想,如此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灵气不够多,二是这玉坠需用其他方法打开……可,这方法是什么呢?玉坠虽是随身空间,可随身空间有许许多多,每个都不一样,他难道是只关注了随身空间这个总体,而没有关注莲花玉坠这个个体? 莲花玉坠……莲花玉坠……楚谨然抬眸,忽想起他当日是因何杀死魔人的,便是因使用了火莲教至宝,使剑被丝丝火光缠绕。那么如今要打开玉坠也应用这个方法?即便不知那火莲教至宝现在何方,可楚谨然仍决定一试。他先回想当日是如何制造出剑上火光的……那剑上火光仿佛就是来自他体内……唔,既然如此……楚谨然驱动体内灵气向手指尖移去: 噼啪—— 一朵小火花自他白皙手尖上燃起,将他的眼照的幽幽发亮。楚谨然心下一喜,托着火花燃在玉坠上。 下一刻,他的神识便被强行拖进某个空间。 一阵天旋地转,楚谨然被弄得头脑晕晕,所幸他清醒过来用的时间不多。楚谨然揉了揉太阳穴,便发现自己如今又是在某个黑暗世界里。与之前不同的,这个世界里没有温暖的小光点,只有排列整齐的数个木质镀金书架,及其上仿若无穷无尽的书。 他却没先去看那书上所写的东西,而是如被召唤般的,‘飘’进两边书架中间的路。那路是黑的,他的身子是飘着的,似乎是一团神识,根本不能着地。 路的尽头,是……楚谨然顿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它:那是件挂在木架上的一件极其华美的丝衣。楚谨然不知不觉来到它身边,轻轻抚摸它,只觉质地细腻,丝衣为大红色,被两边金灿灿的书架照耀,闪着夺目的光华,其上亦是不经意般的闪着金光。那金色的光……是书架给它的?不,应是它自己的罢。 他想着,一颗心砰砰砰的跳,想不管不顾的把它占有。 把它占有……?他怎会起了这样霸道的心思!楚谨然瞬间清醒过来,再看那丝衣,虽然仍是心潮起伏,可却没有了那种受它蛊惑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大红色丝衣不远前生了朵莲,那莲若被笼罩在光华中,姿态婀娜,花瓣总体为白色,花尖却是粉的,楚谨然仔细看去,发现花瓣上还有滴露珠。奇怪,这里既无土壤也活水,真不知这朵莲怎样生长。楚谨然飘了过去,方才发现那莲的莲藕上托了一本书。 书的书皮上仅一朵菡萏外再无其他,书页也有点黄了,可楚谨然却很喜欢它,无法解释的喜欢。 他翻了下书,第一页是楔子。 第四十三章 楚谨然合上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本书竟是介绍七彩圣莲的一些使用方法,及配合圣莲的心法、招式、法术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第一章的楔子便是介绍了圣莲,说它是远古时期吸收日月之精华,聚集天地之灵气生成的至宝,又因受到了飞鸟走兽,和仙界大能的感情影响,方才进化出了七种颜色,分别代表了七种感情。 而楚谨然唤醒的颜色便是‘赤色’,据古书上说,能激发圣莲的一个重要前提便是拥有某种血脉传承,至于血脉传承到底是什么,古书上却也没有提及,它的关注点全部放在了激发‘赤色’的前提上。比如说,若是想激发赤色,必须拥有或恨意或不甘或杀意等多种激烈而浓厚的感情。 且,由于激发圣莲的感情不一样,使用时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至于这差别是什么,书中并未提及。这么看来,楚谨然能激发圣莲,一是有那个什么劳什子传承,二便是与原主融合,对魔人有了恨意。再一个便是自身对死亡的不甘。至于圣莲的所在……书中说,那圣莲已与你合二为一了,不必想太多。 楔子看毕,书中的第一章便标为圣莲出,第一章中的第一页便为圣莲心法,楚谨然牢牢记下,接下来便是些赤色圣莲所能使用的法术,其中还贴心的注明了何时才能使用。楚谨然看了下,发现炼气期能使用的法术有这么几个:莲焰(炼气期七层时可学)、焰附(炼气期三层时可学)。 所谓莲焰,据说是朵莲花模样的火焰,威力极大,附加功效会随着你激发圣莲感情的不同而不同,至于到底是怎个不同法,也只有找普通的火球术对照方可。第二个焰附,顾名思义,便是将赤色圣莲自带灼灼火焰附加在各种武器上的技能……看来,击杀魔人时便是用的这个招式。 如此说,他在下界时的修为便已达到了炼气三层?楚谨然沉吟一番,还是没有下定论,事情终究如何,等他出去看看自己灵府的情况便可得知。 记下了第一章的全部内容,楚谨然方又将那本书放回了婀娜的莲花上。现在看来那朵姿态美妙的莲花也真奇妙,它竟是悬浮在空中的。 楚谨然看了会儿也便作罢,转而去观察那件大红丝衣了。当他把丝衣拿下来时,楚谨然方才发现丝衣下方还有个玉箱。其上雕刻的图案自是莲花不必说,楚谨然发现火莲教的作风还真的是很符合自己的教名,门派事物无论大小都要镌上朵莲花。 这般想着,楚谨然打开了那个玉箱。方打开,玉箱中的事物便发出了淡淡的、令人舒适的白光。楚谨然认真看去,方发现那是些乳白色的石头,有些是鹅卵石形状的,有些则圆的像个球。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拿起石头好把它们身上的灵气全部吸收。不过他很快便抑制住了这些感觉,转而看向被这些灵石包围住的事物——一封信。 楚谨然拿起信拆掉信封,露出里面的信纸——那信纸洁白,竟无一点发黄之样。楚谨然很快便意识到这与那个玉箱有关,他一面想着,一面粗粗扫了眼这信上的内容: 最初无非是一些恭喜之词,说什么恭喜你,年轻人/老年人。激发圣莲,进入到了这个空间。后又说架子上那件骚包衣服是唯有激发了圣莲,成为真正的火莲教之主方能穿的。至于有什么神奇功效……就不费笔墨说明了,你自己去试罢。既然说到衣服与火莲教之主,便免不得说到土豪镀金书架上的那些书,都是与创教收徒有关的,比如说什么维护门派的阵法,再比如说火莲教的一些基本心法招式,还有……反正种类多的数不清,有事业心的愿意创教的就去看罢,他自己实在懒得在这里多说。信上又说,创教资金给你留了个三十个上品灵石……虽然知道这些灵石没有什么卵用,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接受了吧云云。最后,信上还说不许抱怨我为什么给你留了极其华美的丝衣,一把带风的剑却不给你留……你都有圣莲了还要剑干什么?当然年轻人,你要想低调的闷骚不想使用圣莲引人注意,我也不拦你。金灿灿的书架上有一批法术剑法呢。然后表达了对年轻人的一番期待云云,说自己要去追妻了,就不再废话了。 虽然写信之人写下来的语言定是文雅,没有这么通俗,可翻译过来的意思便是如此。楚谨然看罢后,便只能感叹一句:真是位好有个性的老人家(信上说写信之人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岁了云云)。 楚谨然虽是立刻想去测试自己到底是炼气期几阶,可还是耐着性子翻看了一些介绍炼气期的基本书,随后离开空间。 睁开眼,天大体还是黑的,不过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条鱼肚白,估计离天亮也不远了。 这种熬夜看太阳升起的感觉十分奇特,起码是楚谨然过去二十年的人生没有的。他一面新奇着,一面闭上眼,按照书上所说,内视了自己的灵府起来。 又是一片黑。但这黑中却有数个红色小光点静静漂浮,本该是天性暴躁的火精灵,在楚谨然平静的精神世界里,竟也乖觉。所谓灵府,便是储存灵气的地方,这些红色小光点,都是楚谨然之前吸收的灵气。灵府与吸收灵气时最为不同的,便是楚谨然的灵府中间,有一朵静静盛开的圣穆莲花,扎根于楚谨然的黑暗世界里。这莲花是花瓣纯白花尖带一点粉色,可围绕在它周围的柔滑光芒,却是火红色。 楚谨然没有多看,心中只道了句这大概便是那七彩圣莲。随后迅速的游离了自己的灵府,从另一个客观的角度看它:灵气很少、目测还有很多的剩余空间。根据火精灵的活动范围来看,楚谨然可以判断出他的灵府目前一个花园那么大。判断完毕,他便不多做停留,转而去看自己的经脉去了。所谓经脉,就是一次性能通过或输送灵气多少的地方。经脉太脆则不好,很容易被灵气碰撞损伤。而楚谨然的经脉貌似十分结实,方才他吸收火灵气吸收的那么快那么狠,竟也无半丝裂缝。 身体各处观看完毕,楚谨然便从自己的体内抽离。 此时天色已蒙蒙亮起。 楚谨然经过方才那一番探视,已得出自己确实处于炼气期三层的阶段。可奇怪,如书上所言,炼气期一层的灵府,若水缸。二层的灵府,若浴桶。三层的灵府,则跳跃变成了个小房间。虽是个小房间,可谁家的房间也没有一个花园那么大罢…… 楚谨然疑惑片刻,最后还是得出这与他的血脉有关。根据登天梯一事,楚谨然可认定自己的血脉被激发了,至于激发多少还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很多便是了,否则目前他身体上会体现点血脉上的特征,而且性格也会改变点。 若血脉是妖,则嗜杀。若血脉是魔,则嗜恶。若是……还有许多数不清的例子。 不论如何,楚谨然目前还是比较庆幸血脉没有多被激发这件事,他非常讨厌自己身上的事超出了控制:例如说性格改变这一类。 想罢,楚谨然便下了床。在屋里拘了这么一夜,他倒非常想去闻外面清新的空气。唔……而且修仙不就是要讲究与自然亲密贴近,合二为一吗?也许他下次打坐该去外面的森林中。 如此想着,楚谨然打开了门。 清新空气霎时间从外面涌入。楚谨然微微眯起了眼,可这种愉悦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便发现了睡在门前台阶上的苏彻:小小少年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全身因冰冷而蜷缩,双手也抱住了自己。 楚谨然怔住。心忽的疼了起来。 这个傻子。 他心中轻嗔,语气却透着点点无可奈何与不忍。 楚谨然心想,如今小小少年仍处梦中,那么他将他抱到屋内床上应该也没什么罢。 如此想着,楚谨然便也如此做了。只是一触手,便觉小小少年的身体冰凉,不由紧了紧自己的怀抱。 却不想,小小少年早已醒来,在楚谨然看不到的地方睁着一双漆黑大眼,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他的衣角。 这三天来,他每时每刻都被惶恐所充斥。 他便这么抛弃他了么?即便明知那人在修仙,那人在打坐,可他仍止不住的这么想:但他还没杀死他啊。 三天,于他而言却仿佛过了三年。没有他在的日子,便是如此难熬。三天,他为了不去打扰他打坐修仙,为了让他变强,为了让自己追赶反杀,一直都是在门前坐着。 即便白日石阶酷热,黑夜冰凉。 每时每刻,他的心都被焦躁和难耐啃噬,这种他丢下他一个人去修仙的滋味儿着实不好。他不能抓住他了。 苏彻愈发捏紧了那人的衣角。 若是不能抓住你,把你困在我身边,我又如何杀死你呢? 第四十四章 那天,苏彻很快便醒来,可他没有多问什么,反倒是楚谨然显得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你若是病了,之后上路反倒要耽误行程。”苏彻点头,没有异议。只不过从那天起,每每楚谨然去村外森林中修炼时他都要跟着去,且也随着楚谨然打起坐来。打坐时要注意些什么楚谨然虽没有明着告诉苏彻,可却在‘不经意间’提到了几句,比如说‘打坐时要清心’、‘最好在室外打坐,与自然亲密接触。’ 如此过了七八日,楚谨然体内的灵气不断增多,苏彻也大有进益。在这段时日里,雨小柔的各项行李也都收拾好了,便蹦蹦跳跳地去找楚谨然。 雨小柔欢喜道:“公子公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啦。” 楚谨然沉吟一番,问道:“你可想好了要修什么仙?比如说学剑。”既是受人之托,楚谨然便免不得要把事情做好。原著中雨小柔和苏彻机缘巧合拜入的门派便乃是一剑修门派,楚谨然并不打算改变剧情,是以,他要先确定雨小柔的喜好才行。因为雨小柔当时并不是特地去拜入剑修门派下的,只是她和苏彻行到那处,恰巧碰上人家收徒。他们二人也不知是什么门派在收徒,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拜下了。 “我……”雨小柔咬了咬唇,迷茫了一瞬,即便是想要去修仙,可修什么是雨小柔从未想好的问题,乃至于她之前从未考虑过。但她想了想,好似学剑不是什么令人讨厌的事,雨小柔便点头道:“我学剑。” 楚谨然起身,道:“若是方便,那便现在走罢。” 雨小柔听说,欢呼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将出去告诉父亲,随后方随着楚谨然苏彻出了门。 雨连文强笑着挥别他们,雨小柔没察觉到什么,仍是开开心心的笑着,迫不及待地便要走。楚谨然却对她道:“此经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来。你还是好好对你父亲做一番告别罢。”那边的雨连文已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雨小柔再怎么神经大条,如今也意识到了不对。便轻咬下唇上去告别了。 等走时,她已是哭了一场,双目红的像个小兔子。 楚谨然却没有安慰小女孩儿的心思,苏彻也不怎么跟她说话。慢慢地,便自己好转起来了。 一路上风餐露宿,雨小柔即便是带了几个钱,可却是不多的。尽管雨连文已经竭尽所能把自己大部分的银子都给了她,可他一介乡村教书的先生,又能有多少个铜板?楚谨然和苏彻身上亦是一清二白,他们甚至连个铜板也没有。楚谨然空间里虽是有三十块上品灵石,但灵石,在边缘的、以银子为主要流通货币的城市里,并没有什么用。 日月兼程,路上饥饿时便吃雨小柔从家里带来的一些饼,或到森林中打几只野兔。这般行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们终于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城市。 起码是有修仙者的一个城市。虽然修仙者并不多。 楚谨然要到此城,却不是因为剑修第一门派‘凌霄宫’在此处招募弟子,而是因此处拥有传送阵。原著中的苏彻这时已觉醒了血脉,从此处到凌霄宫管理的城市青云城自是不在话下。可如今不同,他三人若要光凭脚力走去青云城,只怕一年半载也走不完。 是以,尽管坐一次传送阵的花销很大,楚谨然也只得忍痛。 城中为修仙者专门辟了三分之一的土地,楚谨然带雨小柔和苏彻进了那三分之一的土地后连番打听,可算找到了传送阵的位置——在一个小型仙界交易所里。 楚谨然他们进入时,屋内仅有两个青衫男人在打呵欠无所事事,一个青衫男人身材圆胖满脸和气,另一个则身材干瘪目光不振。那两个男人见他们来了,皆颇为惊讶。 一般来讲,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基本可以腾云御剑了,自是用不着什么传送阵。而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多半是负担不起高昂的传送费用。 干瘪的那个见楚谨然一行人中最高修为的不过是练气期四层,便不可避免的起了轻视心思,他禁不住和圆胖的那个嘀咕道:“这人,该不会又是问问价格付不起就走的罢……” 很显然,胖修士也多有怀疑。但秉着不放过一丝赚钱机会的心态,胖修士上前乐呵呵的道:“这位道友,可是要使用传送阵?” 楚谨然颔首:“去青云城。” 胖修士再笑呵呵的道:“从此地去青云城,一个人需要十块上品灵石。” “……”楚谨然眼也不眨,拿出三十块上品灵石交给胖修士:“这些,可够?” “……什、什么……”胖修士张大了嘴,圆的可以吞下个鸡蛋,他都多少年没见过这等财大气粗的人了!当即把三十个灵石放好,生怕别人抢了似的,胖修士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缝:“够了……够了……” 再一看楚谨然,明显不一样。原先只当他面容不俗了点,气质清冷若仙了点,现今楚谨然被加上了一层土豪光环,胖修士也愿意正眼看他了,他心里惊叹着:这是何等的面容不俗啊!这又是何等的气质清冷若仙啊!嘿那小白衣一穿,尽管不是什么好货,但也被这人衬得仿佛是用上等天茧织就的衣服。那白衣也尽心,更把这人衬得真好似个上仙一般! 有了灵石,楚谨然立刻在胖修士眼中被美化了无数倍,胖修士也不含糊,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说道:“进这传送阵之后不免会眩晕恶心。还有进阵后您可千万别乱动……我说这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这阵法强度很高,便是连筑基期修士进去,一个弄不好也免不得掉根手指。”随后便和干瘪修士尽心尽力的将楚谨然他们一行人传送了。 见阵法中那三个身影消失后,干瘪修士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愣愣的看着眼前闪着柔和光芒的灵石:“这、这是真的?我没做梦吧?” 胖修士嗔他一句:“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通知青云城那边的人,我看刚刚那位修士不像一般人。”干瘪修士嘟哝一句:“这还用你说……”胖修士瞪他一眼:“我看着他倒像什么世代门人弟子皆修仙的大家公子哥儿,还一定是最顶级的那种。否则,怎会轻轻松松的拿出三十块上品灵石?赶紧通报,让青云城的人把他招待好了。就算是挣不了多少钱,结个交情也总是好的。没准咱二人还能指望着这个升官呢,不再在这个小破地方呆着……” 干瘪修士这才反应过,连声应和:“对,对。”他二人皆是仅具有五灵根的修士,眼看一大把年纪了,修为还在练气五层晃荡,约莫是筑基无望,这才在‘遍天下’交易行谋了个职位。 话分两头,这厢胖瘦修士暗自欢喜,那厢的楚谨然他们却已是到达了青云城的传送阵中。还未察觉出空间穿越是个什么滋味儿,那边便走上来两个青衫修士,笑容可掬的赠送楚谨然他们三颗舒缓药丸,楚谨然和苏彻本没什么太大感受,但还是不忍拒绝人家的好意,便也吃了。那边的雨小柔已是晕的七荤八素,如今看到这青色小药丸便如看到了救命神丹,急忙吞下。之后不久,脸色果然好了些。 不仅如此,那些青衫修士在了解到楚谨然他们是要来参加凌霄宫招募新弟子的测验时,急忙说道:“测验要十几日后方开始,不若各位修士先入住我们的客栈。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第四十五章 虽然并不解青衫人为什么如此殷勤的招待他们,但既然可以免费的住宿和享用美食,楚谨然又有什么理由可拒绝?当下便欣然同意了。 青衫人一路领着他去了所属遍天下的客栈,并嘱咐掌柜的要细心招待楚谨然一行人,方才打了声招呼走了。 当晚,在洗过澡并惬意的吃过饭后,楚谨然舒适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繁星,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天还蒙蒙亮,苏彻躺在床边小炕上犹未睡醒,楚谨然不忍唤醒他,便自己先去院中耍了套剑法。眼看天光大亮,他才去寻雨小柔问她是否有现在便修仙的意愿。 雨小柔噘着嘴,满脸不情愿,但见面色冷淡的楚谨然,她方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在家中,没有疼爱她的老父……泪花不知不觉快要泛出,吞下几近要冲出喉咙的呜咽声,雨小柔期期艾艾的乞求道:“我能、我能晚一点再修仙吗?”再怎么悲伤,也不过是一时心性,少年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转到了其他地方,雨小柔想,她见过楚谨然修仙的样子,呆呆的坐在那儿一整天,一动不动,无聊也要无聊死了。何况她初到青云城,还没有好好的逛一逛呢!楚谨然没有指责她的懒惰表现,只淡淡地‘嗯’了声,算是应允。随后,他嘱托了苏彻和雨小柔不要在城中乱跑,又麻烦了掌柜的看着点他们,便径自到城外的青云森林去了。 整个青云城都被青云森林所包围,而青云森林也不负这个名字,远远看去,连绵的碧色仿佛朵朵青云,而青云之上,是若巨兽背脊凸起不断地雄壮山脉,即便是站在距山脉几十里的地方,你也依旧看不清山脉到底有多长,有多高,山尖被一层薄薄的云所笼罩,偏竟这层薄云阻隔你的视线,让你不能一探究竟。而这整个山脉,便是凌霄宫坐落的地方。 楚谨然遥望山脉之后,心中唯剩惊叹。但现在在他眼前的只有一个青云森,楚谨然谨慎的没有深入其中,而是寻了个僻静的所在。 他却不是要打坐修炼,在一个完全陌生并潜藏危机的地方,全身心的投入修炼明显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却是要修习法术。此时,楚谨然已经翻开了那本从储物空间里挑选的火莲教法术书。 上面记录着炼气期可修炼的无系法术只有两个:一为踏风决(增加行走奔跑时的速度),二为灵气盾(练气期唯一的防御手段。)这两个法术,都是只能在炼气期三层及三层以上时学的。 除此之外,火莲教当真将教名中的‘火’字贯穿了到底,除这两个无系法术,便仅有两个火系法术可学:一为火球术(炼气期三层可学),另一则为火爆术(火球术的进阶,炼气期八层可学)。 在行路时为了安全,楚谨然便早将火球术学习完毕,只听“呼——”的一声,一个偌大灼热的火球便自他手中乍起,火球滚烫,但楚谨然却仍面色如常,似是没有感觉到那股逼人的热浪般,他不过是随手一抛,燃烧声轰然响起,一旁枯树瞬间化为齑粉。 见火球术威力如常,他方才满意的去修习其他法术。而楚谨然不过是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便把除火爆术以外的法术全部掌握,之后楚谨然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似得,过了一会儿才轻缓的取出了另一本法术书。那书的书皮上赫然是朵圣穆绽开的菡萏,不是当时那本玉箱里的法术书又是何? 最关键的还是这书中的莲焰。楚谨然沉吟一番,既然他的灵府比其他人大上许多,那是否可以提前修习一些法术呢?比如莲焰。 楚谨然尝试着驱动体内灵气,使它们旋转着向他手指尖进发,使用莲焰与使用火球术不同的是,使用火球术时,灵气在他体内毫无滞碍之感,横冲直撞的便冲将出来,而莲焰则显得……该说是文雅一些么? “噗呲——”正在楚谨然思索间,一颗小火球自他白皙手尖上乍起,,这与火球术没什么不同,它甚至还比大火球小了许多,正在楚谨然思索何处不对时,他手尖上的小火球突然逶迤而上,流畅写意地在空中舞蹈,直至幻化出一朵漂亮的火莲花。 周围的空气好似都被火莲花烫的滋滋响,便是连楚谨然也稍觉不适……他目光四下梭巡,不见任何动物的踪迹,正要熄灭火莲到别处寻找时,只见灌木丛窸窣作响,从一片绿意中跃出来头鹿。 楚谨然暗道一声抱歉,便将火莲准确的击到雄鹿身上,初时鹿仍无知无觉的吃草,慢慢地,火莲优雅而缓慢的在它身上游走,仿佛不经心地吞噬它的生命,直到最后它化为一捧尘土,它都无知无觉。 楚谨然愕然。火球术不曾有这等功效,它仅会把动物的皮肤灼伤成焦黑,使它散发出难闻的烤焦气味儿。 心里想着这莲焰怕是不能经常使,一是形态异常,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二是威力异常,更容易被有心人觊觎,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客栈后,苏彻在认真打坐,雨小柔却不见了踪影。问过掌柜后,才知她是跑出去玩了。楚谨然想青云城乃是剑修中的第一门派凌霄宫所管理的城市,治安应很严格,问过掌柜的后,他也点头称是。楚谨然这才放下了心,任雨小柔外出玩耍。 楚谨然回到屋中,轻柔地关上了门,看着小炕上双目紧闭,面色一丝不苟打坐的苏彻……他犹豫片刻,方踌躇地取出那本基本法术书,像是不经意般放到了桌子上,之后便去床上打坐了。 直到霞染满天,苏彻才睁开了双眸,仍是一派深幽不见底。 他的气息对他来说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一醒来便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存在, 苏彻微微侧头,静静地看着一心打坐的楚谨然。 眼中闪过一丝连他都未曾察觉到的贪婪之色。苏彻几近要颤抖,愤怒又喜悦地颤抖。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来去自由,他却不能任意跟着他?整整一天,他都在想他如何如何,差点心浮气躁的打不下去坐。 唯有这人在他身边,他才能安心。至于安心什么,他不愿去想。想了也无非是之前那些的艹蛋理由。 足足看了两刻钟左右,苏彻才恋恋不舍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不过是转回身子来,他便看见了木桌上的那本书。 如此突兀,如此显然。 苏彻的眸色暗了一瞬,他下地去翻了翻那本书,目光初初接触到它,他便知道,这是一本法术书。苏彻快速的翻看完毕,并以自己过人的记忆力记住了其上的全部内容。 看毕,他转身,眸色深沉的看着楚谨然。 这人有多谨慎细心,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毕竟,他好歹在他身边呆了几个月的时间,与他日夜不离。 苏彻的唇角逸出一抹满足的笑,尽管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随后,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本书。 那他故意放书在此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不小心? 不,这个理由太过愚蠢,连他自己都不能蒙骗自己。 苏彻轻轻抚摸着那本书,想象着楚谨然之前细细研读的模样,说不准他也曾抚摸过这些地方。这个想法令他的心微微颤抖。 那么,他是为了让他变强了。 可为什么呢?苏彻放下手,书冰冷的温度不及那人的手,难道是为了他变强,好杀了他? 会是这样么? 苏彻寻找不到理由。 可这又如何呢? 仇恨已在心中扎了根,发了芽,即便这是补偿他的举动,也丝毫不能让他心中的恨意消失。 苏彻轻吻书页,轻吻那个人的手曾经抚过的地方。 你最终还是我的。 而我最终会将你杀死。 世上不会留存于任何有关你的痕迹,除了我的心。 第四十六章 楚谨然被一阵轻唤声弄醒。 那声音属于个少年人,略微沙哑,无端的摩擦着人的耳廓,令他不适的动了动耳朵,有些痒。却听那声音道:“主人。” 主人?他心里疑惑了一瞬,随即方想了起来:是苏彻在叫他。这称呼让他感觉到一阵陌生,毕竟苏彻很少这么叫他,如要数的话,用一只手掌都能数的过来。 楚谨然缓缓睁开双眼,一睁眼便看到了少年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他们委实离得太近了。近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楚谨然不习惯的往后避了避,视野开阔起来,他看见了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的客栈掌柜。楚谨然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不让自己的口气那么冰冷:“何事?”修炼时被人打断的感觉委实不好。 掌柜的小心翼翼的上前,不知为何,眼前这人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偏有叫你畏惧的本事:“和公子一起过来的那位小姑娘……”掌柜的组织了下措辞,尽量不触怒眼前神色冰冷的让人害怕的白衣少年:“正在被人纠缠。” “被人纠缠?”楚谨然一怔,瞬间想起了原著中那个要强行拐跑雨小柔的小恶霸,不过他还要确确切下此事:“被何人纠缠?”一面说着,楚谨然一面走到了客房门口。 “是城中世家的少公子,为人跋扈嚣张,肆意妄为惯了,公子您到时一定要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不然若是被他记恨上,那可了不得……” “哦?”楚谨然的脚步顿在门口:“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他冷笑一声:“怕是不行罢!”说毕,楚谨然径自下楼,苏彻沉默的跟在他身边,远离他的距离正是一米,不多不少。 楼下的喧哗声极大,只因这遍天下客栈便宜的缘故,不少没有门派束缚地散修多数会住在这里,平日在楼下大厅上大着嗓门说话,远远看时跟下界的武林人士没什么不同。 此时众散修都兴味盎然的看着大厅中央,一半的散修在起哄,还有一半的散修冷眼旁观。而大厅中,不是雨小柔和那个小恶霸又是谁? 雨小柔此时正被人钳住了手腕,想走也走不了,她又气又急,双颊被染得通红,瞪着眼前纨绔气愤愤地道:“你放开我!” “不放!”锦衣少公子一口否定。那锦衣少公子生的眉目清朗,瞧着年岁在十四左右,他若不说话,倒也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如今一开口,把个无赖样活脱脱的展示了出来:“我喜欢你,凭什么要放手?” “哦~~~~”周围众散修一并兴奋起哄。 锦衣少公子反倒先怒了,眼一瞪,向周围吼道:“笑什么笑!都给我闭嘴!”言讫,又回头痴迷得看着雨小柔:“你生得可真好看。生气的时候更好看了。” “你、你!”雨小柔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不要脸!” “诶、诶……你、你别哭啊……”锦衣少公子慌了手脚,恰在此时,于人群中走出来个俊美无俦,浑身气质冰冷的骇人的少年,雨小柔一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似的,一跺那锦衣少公子的脚,趁他吃痛放手,连忙跑到白衣少年身后。 锦衣少公子气急:“你是何人!倒是要跟我抢人不成!?” 楚谨然冷道:“这本就是我的人,又何来抢字一说?” “什么本就是你的人!你不要脸!”锦衣少公子骂道,却见雨小柔从楚谨然身后钻出,对他极其蔑视的做了个鬼脸。锦衣少公子更气,又有点被心上人瞧不起的窘迫羞辱感,不由口不择言道:“我要跟你斗一斗法!谁若是赢了,她就归谁!” 雨小柔撇了撇嘴,她很反感这种把她当成货物一般的感觉。却听楚谨然在她身前冷道:“不必归谁,她是走是留皆是她自己的意愿。但是,”楚谨然一顿:“我不介意跟你斗法。”说罢,转头对雨小柔道:“先回去罢。不要在这儿伤了你。” 雨小柔听他面上冰冷内里却暖的话,心下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还以为楚谨然不喜欢她呢……一路上他脸色都是冷冰冰的,弄得她好生拘束。雨小柔嗯了一声,临走前还对锦衣少公子做了个鬼脸:“我楚大哥是一定会赢的!”叫完楚大哥后,雨小柔又偷偷去看楚谨然脸色,见他没有任何不快,方舒了口气走回人群。 锦衣少公子见雨小柔如此,不仅气,心又疼,就像他的心裂成了两半似得:“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他咬牙切齿的说。 这般,周围起哄的人更盛,有人甚至开了赌局,就赌他二人谁赢。 一个光头身修道:“我看好魏清朗,再怎么说,他也是城中五大修仙世家之一的嫡系少公子,身上的法器宝衣肯定少不得……” 旁边一个留了山羊胡道士模样的人捋了捋胡须,高深莫测的道:“这可说不定……你看那个白衣少年浑身的气质,一看就不是我等凡人啊。” 光头身修不屑:“光有气质算什么好汉!他的修为不过才炼气期四层,比魏清朗的五层差远了。” 山羊胡道士摇头叹道:“这可说不定啊,这可说不定啊。” 外人如何作评暂时不提,且说大厅中央,众散修已经自觉地给楚谨然和魏清朗让出了片空地。楚谨然拿出剑来,虽说储物空间里的创教者说他没留下一把剑,可他指的是那种惊神泣鬼的剑中龙凤,最普通的剑他还是随意丢下几把的。 “若是到时我胜了你,你的家丁可会出来为你报仇雪恨?”楚谨然一面打量这把精钢做的锋利无比的剑,一面问道。 “你别侮辱人!”魏清朗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带家仆来了?”为了和雨小柔玩,他把那些烦人的家丁都甩掉了。 楚谨然心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想,世家嫡系少公子随身的家仆,可都是些炼气期大圆满的好手,有时还会派筑基期修士保护少公子他一人,不然魏清朗何至于如此嚣张?又想,这锦衣少公子还挺可爱的。 “还有。”魏清朗不屑的打量了下他手中的剑,“看在你炼气期四层,比我低一层的份上,你要使剑便使罢。” “哦?”楚谨然挑眉:“我使剑,身上的衣着却是普通的。你身上的衣服,少不得也是人级宝器。你我二人正好平了。” 魏清朗不屑:“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要打便打,小爷可没这么多功夫陪你玩。” “好。”楚谨然道:“既然如此,我便开始了。” 言罢,立即在精钢剑上施了层焰附,楚谨然率先向锦衣少公子攻去。但见他白衣飘扬,眉宇间冷意凛然,精钢剑尖闪着寒芒,当真是令人好生敬畏! 魏清朗见他来势凶猛,连忙在身前立了个金色灵气盾,楚谨然缓去攻势,转而足尖一点,矫健地踏上灵气盾向上奔去,眼看他便要至上空劈下剑来,魏清朗鼻尖冒汗,强自冷静地向上攻去一道金属利刃,本以为定能重挫楚谨然,却不想楚谨然足下生风,恰时利用踏风决闪过那道金属利刃,楚谨然轻巧落于魏清郎背后,随即快速向魏清朗身上那件宝衣攻去:他倒是要试试这人级宝器的威力如何! 但听‘噗嗤’一声响,火剑灼黑宝衣,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魏清朗于此时转身,又是一道金属利刃发出,楚谨然连连后退,挥剑打掉金属利刃,趁此刻,魏清朗再次竖起一道灵气盾。 楚谨然见他如此出招,心里不由有了几分笑意,便再又使剑狠厉攻来,魏清朗及时使用火球术向楚谨然攻去,霎时间,灼热火球呼啸而至,楚谨然却眼也不眨,不减去势,直接劈剑从那火球中穿过!只见偌大的火球被他一分为二,向周围众人攻去! 楚谨然再次踏上金色灵气盾向上奔去,魏清朗故技重施,发出一道金属利刃,却不想楚谨然手一挥,霎时间凝聚出一块鲜红的灼人眼球的灵气盾,挡下那金属利刃,瞬息间,火球术发,比魏清朗的火球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狂躁火球直直的向他身上宝衣攻去——! “忽”的一声,魏清朗身上的宝衣被烧坏一大片,连带着他的皮肤也被烧至焦黑。魏清朗被这火球无比的力量击打倒在地,他哀嚎一声,趴在地上不断打滚。 楚谨然轻巧落在地面,收焰附,看痛的扭曲了一张脸的魏清朗道:“你输了。” “我知道!”魏清朗咬牙切齿。 “其实,”楚谨然向他伸出一只手,似是要扶他起来:“你在竖第二道灵气盾之前趁胜追击,向我再发第二个火球,说不准就赢了。” 魏清朗也不是输不起的人,相反,楚谨然以炼气期四层的修为打败炼气期五层的他,这本身就令人敬佩,他抓起楚谨然的手忍痛一把站起来:“不用你笑话人!而且……”魏清朗小声嘟哝一句:“就算是发了,你不还是能劈开火球?” 楚谨然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猜,若是发了第二道火球术,你就没有力气发第三道金属利刃了,是不是?” 魏清朗气哼哼的瞪他一眼:“算你聪明!我能在炼气期五层连续竖两个灵气盾,发三道金刃和发两道耗灵气最大的火球术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过了会儿,又嘟哝了句:“谁知道你这么变态……” 说着说着,他突然又呲牙咧嘴起来,“疼疼疼疼!”不过魏清朗忽然想起来什么,也顾不得疼了,他看向客栈看好戏的散修吼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来!若让我听见一点风言风语,我就查出是谁说的,再带金丹期修士灭了你们!”魏清朗这样说一是为了保全面子,二则是保护楚谨然,若是让家中极宠爱他的母亲知晓他被打一事,楚谨然会被如何也说不定…… 魏清朗忽然又有些委屈,他自己被打还替人着想,真的是太辛苦了好不好!不过,若是楚谨然不能令他敬佩,他肯定是要召集人马狠狠打回去。想着,魏清朗又是狠狠瞪楚谨然一眼:“还不快谢小爷我不揍你之恩?” 楚谨然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清朗被灼黑的皮肤,像是在说谁被谁揍? “你!”魏清朗气极,刚想说什么,魏清朗突然感觉冷飕飕的,就像是被人盯上了一样,而且,这冷飕飕的感觉是从手上传到身上的,魏清朗看了眼自己的手,发现还抓着楚谨然的,这个二货惊奇的瞪大了双眼:“诶!竟然还挺好摸的!暖乎乎润滑滑的。” 瞬间,魏清朗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四十七章 那日的风波平定后,楚谨然倒是和魏清朗成为了朋友。之后魏清朗便经常以和楚谨然是朋友的借口来寻雨小柔,但这次他没有这么急躁的追女孩儿,大抵是因为楚谨然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追女孩儿不可太过急躁,要慢慢来。 魏清朗本还怀疑,不过楚谨然那张冷冰冰的脸太有说服力,他便半信半疑的试了试,结果雨小柔真的和他的关系好了不少,把魏清朗乐的不时带些精致的糕点水果送给楚谨然来吃。其实最初他和雨小柔相识时就玩得挺好,后来雨小柔知晓了他的身份也没对他卑躬屈膝,那时魏清朗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喜欢她。他从小就被人宠大,想要什么说一声就会有人乖乖奉上,可对雨小柔,他想让她心甘情愿的跟他走,因此才会有客栈大厅里的一幕,虽然他用的方法好像有点不对。 即便楚谨然苏彻对他也不冷不淡,但雨小柔是第一个对魏清朗这样的人,第一次嘛,总是很特殊,是以魏清朗才对雨小柔穷追不舍起来。 时间飞逝,一眨眼一个月的时间已过。在这段时日里,楚谨然成功修炼到了炼气期第五层,即将突破第六层。他以为这个修炼速度很正常,毕竟魏清朗十四岁便是炼气期五层,他如今十五岁,即将炼气期第六层又有什么可惊讶的?他却不知,魏清朗是是从九岁开始修炼了五年才到炼气期五层,尽管他不务正业,一天的时间里有大半都是在玩,可修炼时间也是比楚谨然多的多。若是叫魏清朗知道楚谨然仅修炼了不到三个月就快到炼气期六层,不知要张多大的嘴,哪有人修炼这么快?再说苏彻,苏彻与楚谨然是个对比。若是楚谨然修炼的速度是堪比坐上了大鹏,苏彻突却只坐上了乌龟。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也不过是到了炼气期三层罢了。其中炼气期一层还是他在下界突破的。 一月已过,凌霄宫正式开始招募弟子。收弟子门人当天,千人汇聚在青云城广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不时有人发生摩擦,少年意气的要决斗一场,火球术发射,刀剑铿锵摩擦声不绝于耳,偶尔还传来受伤的惨叫声。 连游走商人都趁机来做买卖,他们卖的都是些新奇而便宜有趣的东西,成功俘虏了少年人的心房。比如说一种水枪,可以自动喷出水来,据说是从西方那儿传来的。再比如说一种红色花卉,你轻轻吹它一下,它便会由含苞盛开,且还会放出漂亮的烟花,极其适合买来送给女孩子。魏清朗就想买来送给雨小柔,但无奈人太多,他和楚谨然他们不是一起出发的,现如今竟找不到雨小柔的人影。 还有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动物,比如说黑白条纹的马,再比如说装在笼子里的狮身蝎尾兽……雨小柔看到时,狮身蝎尾兽的尾巴差点扫过来,把她吓的尖叫一声。 场面极其浩大,连楚谨然看到时也不由微微愕然。杂耍动物的商人说,这些稀奇动物都是来卖给青云城世家的,如今把他们带来,不过是凑一凑热闹,看一看少年们好奇兴奋的脸。 楚谨然带着雨小柔和苏彻四处闲逛,看看那些新奇事物。他停下脚,惊讶得看着手工艺人捏糖人儿,手工艺人做好之后也不知施了什么小法术,那糖人儿竟然会动,一板一眼正正经经地到你面前作个揖。 望着手工艺人期待他买下来的眼神,再看着雨小柔亮晶晶看着他的眼,连苏彻的眼也不是那么深沉了。楚谨然淡定咳嗽了一声,恰在这时惊呼声响起,雨小柔率先看到了什么异像,她兴奋地扯着楚谨然袖子:“楚大哥,快看天上!” 楚谨然顺从的抬起头,正好借此避过手工艺人希冀的眼神,却见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疾驰来一个个潇洒御剑的白衣人,那白衣人敏捷停住之后,衣角还来了个帅气飘扬到落下。 碧蓝的天被众多御剑的白衣人占据,抬头仰望,只能看见他们闪着寒光的利剑。 “好多金丹期修士……”不知有谁小声说了一句。 “各位。”领头的白衣人开口道。不知为何,原来比菜市场还乱的广场瞬间寂静,众人甚至都屏住呼吸看着他……不,准确来说是仰望他。 那白衣修士面容俊美,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一改剑修给人冷酷的刻板印象:“欢迎各位来参加我凌霄宫的入门测试。”他轻轻一笑:“我想各位也不愿听我讲那些客套的废话,那么我便直接说今年的测试。”这般利落的作风很符合他是个剑修的身份:“测试共有三项。一是要登天梯,”楚谨然听到天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苏彻敏锐的注意到此,他不着痕迹的往他那边凑了点。 “自然,天梯不是真正的天梯。”白衣修士缓缓道:“所谓登天梯,便是从此处登梯,一直登到青云森背后的龙脊山方可。”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声,谁也没想到第一关便如此苛刻!楚谨然听见有人小声抱怨道:“恐怕不等进入凌霄宫,我们就首先累死在天梯上了……” “各位。”白衣修士做出了个往下压的动作,周围的议论声纷纷止住:“我们有适当减少天梯的长度。”言罢,他好似玩笑道:“不会让各位累死在天梯上。若是坚持不住,可以跟我宫门人说,自然会有人带你们御剑下去。” “至于第二和第三项,各位若是度过了第一关,我自会为你们解释。”白衣修士最后道:“话已说完,便只能祝各位好运了。”随后,白衣修士向身后之人淡淡吩咐道:“开天梯。” “是!”身后的白衣弟子应和道,几近是他话音刚落,除白衣修士外的所有白衣弟子拔出剑来,金属出鞘时的铿锵声一并响起,没有任何杂音。已经有人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众多人气势凛然的拔|剑委实叫人害怕。 众多白衣弟子的剑皆悬于他们面前,而白衣弟子不过是食指和中指并列指剑,那剑便乖乖听令,直飞奔到广场中央,猛然插入白玉石的地面里,与其他的剑围成个圆形。依旧是没有丝毫杂音,剑插于地的声音出奇的整齐。周围没有一个人说话,而这噗嗤声反倒衬得广场更寂静。 众弟子齐喝一声:“起!”便见那被剑包围的空地中,竟真的轰隆一声平地而起了一座长梯!楚谨然看去,只见那长梯的材质说不上是什么,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在灿烈的阳光下闪着牛奶般的朦胧光泽,从末端往上看去,玉石梯直通碧天,蜿蜿蜒蜒,绵绵不断,倒真的好似一条通天路! 第四十八章 那玉石梯出来后,白衣修士看着一哄而上的人群,微笑道:“登梯若是登了一天还未到龙脊山,那么第一关便是失败。”话音刚落,人群往上冲的更厉害。 楚谨然一面顺着人群移动,一面小心护着雨小柔,以免她受到伤害。 远远看去,雨小柔倒像是被楚谨然抱在怀中了。她闻着楚谨然身上淡淡的清冽之气,只觉说不出的安心。仗着有楚谨然的保护,她好奇的观察着周围人脸上的表情。等看过一圈,楚谨然已是快要走进剑圈,雨小柔慢慢地收回目光,却恰巧与紧跟在楚谨然身旁的苏彻对上视线—— 她的心静止了一瞬。随后又快速的砰砰直跳。只因此刻苏彻那双黑沉的眼里,静静闪动着冷静的杀意。好似他要杀她并非是一时恼怒,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她吓得额角都冒出了汗,连忙缩进楚谨然给她开辟的小空间里。半晌,等心脏停下跳动,雨小柔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却见苏彻仍是那副沉默的模样,眼中却没了那股骇人杀意。 雨小柔自己安慰自己,一定是她看错了!对,一定是这样。雨小柔自欺欺人过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开阔不少,原来是楚谨然正在通过剑圈那唯一一个豁口里面,她抬头看他,却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而凛冽的下颌。 此时的楚谨然正看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玉石梯,看那拥挤的人群,谨慎地寻找可能出现的危险。见雨小柔一直正对着他,他拍了拍雨小柔的小脑瓜:“转过身去。” 雨小柔一愣,随即捂着头哦了一声。 初初登上天梯,有一大批人显得极为自在,嘴里还说着轻松。可渐渐地,便没有人这么说了。登梯本就要比走平路辛苦,何况是登天梯?尤其是你得冒着可能被人挤下去的危险。 很快,便有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即刻放弃。有人却还在强撑,最后也坚持不住趴在地上,活生生叫后面的人踩成肉泥,毕竟时间是宝贵的,你非要强撑,便要自食苦果。后面的人引以为戒,等自己坚持不下去,便对御剑在天梯身侧的白衣弟子说放弃,那白衣修士所言非虚,白衣弟子等凑够了一定数量的人,立即御剑飞回广场,倒也让那些人尝到了御剑的潇洒快感。 强撑不下去,说要放弃的人层出不穷,一时间,天上剑光不断闪烁,来来回回的白衣弟子忙碌的很。 第一批没进入练气阶的人很快全部淘汰,留下的都是些进入练气阶,身体被强化不少的半修仙者。雨小柔此时也累得吁吁喘气,她虽自幼在乡村长大,体力比同龄人好了不少,可终究不是修仙者,哪能坚持的住这长途的跋涉?若不是楚谨然时不时得扶她一把,她恐怕也要摔倒,重复前人的惨剧。 楚谨然见她双颊嫣红,实在累的厉害,便停下脚步,看着雨小柔道:“我背你。”雨小柔天生就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如今听楚谨然主动这么说,她双眼一亮,连连点头,正要绕到楚谨然背后时,却不想一只手拦在了她面前。 楚谨然疑惑看过去,见是苏彻,苏彻见他看过来,眸色黑幽得解释道:“我是你的奴隶。自然要替你背。”天知道,他的心都在恨得滴血。 楚谨然没有犹豫,立即同意了。雨小柔本就是女主,这种能让男女主角培养感情的大好事情,他何乐而不为呢? 雨小柔也不含糊,马上便爬到苏彻背上去。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听说苏彻是楚谨然的奴隶,也不过是稍稍惊讶下。说真的,她本是连惊讶的力气也没有了,不过这件事太出乎她的意料。 而这厢,苏彻背着雨小柔行走,他们的速度倒是提升不少,毕竟楚谨然之前一直在照顾雨小柔,速度便免不得慢下来一点。 经过这些时日,苏彻的个子长高了很多,后背也宽厚许多,使雨小柔能趴的很安稳。雨小柔一面圈住苏彻的脖子,一面喜滋滋的想到,看,他对她这么好,又怎会想杀了她呢?安下心后,雨小柔又是四处张望,见楚谨然已是领先他们一大段的距离,不由喊道:“楚大哥,等等我们!” 楚谨然闻言脚步一顿。他回身,便见小小少年沉默得背着少女,一步又一步,走的踏实而沉稳,而少女亦是安心的趴在他的背上。 楚谨然借转身的动作掩去了自己唇角的笑意:何其美好。 看他们离自己还远,楚谨然便走去玉石梯的扶手侧——那扶手和玉石梯是同种材质做成的,有半人之高,若是不小心,还真的可能会被人挤下去。楚谨然静静站在玉石梯的扶手侧,眺望下方的绮丽景观,从此处看去,青云森的那些树便更像是朵朵青云了,不时有雄鹰自蓝天飞过,长鸣一声,格外的荡人心魄。 这边的楚谨然看着如此壮丽的景观心胸开阔,可不远处背着雨小柔的苏彻看着楚谨然若松柏般的背影,咬咬牙,恨不得一口撕了他! 他仍在为之前楚谨然要背雨小柔的事耿耿于怀,这与那人之前背他登天梯何其相似!那时他甘愿为他忍受千刀凌迟之苦,如今,他也甘愿替雨小柔承受那些累吗? 苏彻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很不好受,非常不好受。内心里隐隐夹杂着愤怒和委屈,他以为,他本以为,他是特殊的……他是这人的唯一。可现实呢?现实却是狠狠给了他一个嘴巴!他不是最特殊的。 是的,他从来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这人,可以对他好,也可以对别人同样的好。 嫉妒啃噬着他的心,苏彻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那人只能被他一人伤害,只能被他杀,自然,只能为他承受痛苦,为他分去苦难。也只能……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苏彻一惊,随即有些释然:他原来是这样想的么?他原来是一直这样想的啊……既然如此,他何不把这人夺过来呢? 夺走他的眼,夺走他的心。若是他的眼不能看着他一人,他便去杀了其他被他看着的人。若是他的心不能只有他一人,他便去杀了其他那些被他在乎的人。 反反正正,最最终终,他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人。 可若是他杀掉那些被他看着的人,被他在乎的人,楚谨然还会有下一个看着的人,在乎着的人,这般杀着,总是杀不尽的。 那该怎么办呢? 苏彻思索着,看着远处那人挺拔的背影,他有种把他抓过来,牢牢囚禁在身边的冲动。对,囚禁。便是如此。若是他永远囚禁那人,让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他的心中不就是只会有他一个人了么? 光是想想,他的心便滚烫,他的身子便微微颤抖。 这是件,多么、多么美妙的事啊。 “苏彻。”雨小柔小小声的叫了他一下。苏彻瞬间从美妙的幻想回过神来,不快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却又被很好地掩饰了起来。雨小柔却是不知道这些,刚才的苏彻眼神深幽若深渊,委实太过可怕。她有点被吓着了。不过,这有很大可能是她的错觉,哪有人无缘无故便那样的? 见苏彻顿住脚步,她便知道他听到了,雨小柔伸出手帕想要给他擦一擦汗:“你流汗了。”却不想苏彻瞬间腾出一只手来钳住她的手腕。正正好好落在她衣袖上,没有分毫碰她肌肤一下。 “不许碰我。”他几近冷酷的说:“这让我恶心。” “……”雨小柔瞬间红了眼眶:“我、我只是关心你而已,你流汗了……” “不用你的关心。”他果断而残酷的说:“你的关心太让我厌恶。”除了那人的关心,他谁的关心都不想要。 “苏彻你……”雨小柔瞬间哭了,眼泪簌簌的掉:“你怎么能这样?” 苏彻不耐与她争执:“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从扶手那儿扔下去。” “……”雨小柔忽然想起之前他那个深沉冰冷的眼神,顿时吓得一怔,倒也抽抽噎噎的不敢哭了。 苏彻遥遥看了楚谨然一眼,见他没有看过来,方满意了些:他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破坏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呢? 之后楚谨然一路上都没有向这儿看来,苏彻放松的同时也有些不满,等爬完玉石梯时,雨小柔已经彻底停止了哭泣,就是眼有点红而已,楚谨然见了,并没有怀疑。 事实上因不想破坏男主和女主的二人世界,他离得他们很远。现下他虽然不累,可费劲体力爬上来的人多数气喘吁吁,那样子,当真是恨不得躺在地上歇息了。楚谨然被环境感染,也欲休息。 他环顾四周,见周围树木高大,绿草青青,风吹过时,树叶哗啦轻响,萦绕在耳。若不是如今许多人吵吵嚷嚷,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这里,此处倒还真是清幽。 楚谨然随意走到一棵古树旁倚靠而坐,闭目歇息,心想:玉石梯已爬完,却不知第二道测试何时开始? 第四十九章 一直等到霞染满天,白衣修士方缓缓御剑而至。 “各位,一天时间已到。”他扫了眼或躺或坐的测试者,似乎对这小一百人非常满意,白衣修士笑着道:“恭喜各位通过第一关了。如此便请各位今夜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开始第二场测试。”说罢,他拍了拍手,身后立马上前十几个白衣弟子:手中皆端有木盘,楚谨然不能看清盘子上盛的东西,他离那儿太远了。却听白衣修士下一刻便道:“我们也为各位准备了些许美食,还请各位好好享用。”几近是他话音方落,那十几个白衣弟子便御剑降落,分发食物给各位测试者。 楚谨然眼前不久后便出现了四道佳肴:爆炒鹿肉、清汤嫩菇、主食是一碗呈青色且饱含灵气的米饭,最后一道菜则是饭后可食的甜美紫果。 “哇!这简直、这简直太好吃了吧……”耳边传来雨小柔惊喜的声音,楚谨然再回过神看过去,白衣修士已不见了人影。 周围人的赞美惊呼声不断,原本还算安静的林地沸腾起来,一些人早拿出自带的酒来和同伴把酒言欢,楚谨然安安静静的吃着,忽一抬眼,却恰巧与不远处的魏清朗对上了眼。那魏清朗见他看来,举起酒杯向他傻呵呵的笑,之后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还向楚谨然展示了下空荡荡的杯子,炫耀似得。楚谨然微微笑了下,方要举杯喝水还礼,却见魏清朗旁边的丽色少年也猛地向他看来,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令楚谨然微微一惊。 他不动声色地饮完了那杯水,和雨小柔苏彻吃完,便一齐往魏清朗那边去了。和魏清朗一同在一起的都是些锦衣公子,显然是和他同等身份的人。而方才向楚谨然露出强烈敌意的丽色少年,身上的衣着比之他人黯淡了些。 一阵寒暄过后,魏清朗向楚谨然介绍起了人,楚谨然猜得没错,都是青云城中五大修仙世家嫡系或旁支中人。魏清朗最后才介绍起了那个丽色少年:“这是谢湘南,我的好友。”闻言,谢湘南向楚谨然冷淡的点了点头,算是示意。但其他人向楚谨然示意时,大多数人都是有笑的,没笑的起码也没有谢湘南这般冷淡。魏清朗见状,连忙解围道:“谨然你别在意,湘南对谁都是这个样子的。”旁边不知有谁调笑一句:“除了对你。” 魏清朗一点不对都没感觉到,他一把揽住旁边丽色少年的肩膀,没注意到谢湘南僵了一下,魏清朗得意笑道:“那是,我和湘南可是要生生世世都做好朋友的。” “……”听此言,一旁沉默的苏彻不明意味的看了谢湘南一眼:这人,怎么对魏清朗的感情和他对楚谨然的一样,莫非谢湘南也想杀了魏清朗? *** 翌日清晨,白衣修士又御剑而来。 他先是笑着问候道:“各位昨夜睡得可好?”听到下方肯定的回答,他方道:“既然如此,我便开始介绍第二项测试。第二项测试即是穿过龙脊山,到达凌霄宫。自然,地图我们是会提供给各位的。”似是得到了白衣修士的命令,他身后的白衣弟子已井井有条得将地图分发给众人,除了地图外,还有一张黄色符咒。白衣修士慢慢地扫视了地下众人一眼,不知是不是苏彻的错觉,总感觉白衣修士的目光在楚谨然身上多停留了会儿,这让他微微有些不舒服 “龙脊山妖兽众多,还望各位按照地图上所给的路线而行,莫要自己去探索。否则遇到什么筑基期妖兽……”白衣修士笑着说完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又道:“众位可见那一张黄符了?若各位遇到什么妖兽不能抵挡,便使用此张黄符,自会有我宫弟子前来相助。不过,相信各位也已猜到,使用黄符便等于是弃权。” 一面听着白衣修士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楚谨然一面查看着地图:只见地图上的红线勾画清楚,可这红线委实太少了些,只有三条,此处共有一百来个人,岂不是很容易便消灭路上危险? 却听白衣修士道:“这地图上虽仅有三条红线,但这笼统红线上的分支路线却不计其数。各位可和其他两人组成三人一小队,前去红线极其附近的小分支,各位唯有走出唯一的一条路线,方能通过此关。时间限制共是三天。” 原来如此……楚谨然低头又看向地图,地图上的三条红线长短大概一致,分不清哪条长哪条短,或哪条危险一点安全一点。这便是刻意使人平均分成三份走那三条红线路径么?楚谨然想了想,在心中摇头:也不尽然。 后来那白衣修士又不知说了什么勉力的话,楚谨然略略听得几句,白衣修士便带人离开了。 第二项测试正式开始,他们所处的这处恰是那三条路的分叉口,楚谨然先是在三条路径前观望了下:见第一条路径树木繁多,视线可触及的地方都有些昏暗。第二条路径尽是些低矮灌木,羊场小径。第三条路径则隐隐可听得水声。三条路各有利弊。 起初,没有任何人动作,过了一小会儿,方有一队人带头走出来,楚谨然望过去:见却是昨日里和魏清朗一起的人,都是世家嫡系众人。不过其中却没有魏清朗,也没有谢湘南。那队人挑选了中间那条羊肠小路,估计是不想被繁茂树木遮挡视线。再后来,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都选起了路来,楚谨然看了一会儿,见第一条路明显选的人少,便和苏彻雨小柔一同进入了第一条路径。 甫一进入森林,便有一阵微风吹来,摇地树叶轻微哗啦作响,有如呓语。这里和之前下界的森林很像,楚谨然不由得感觉到几许舒适。 “楚大哥……”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雨小柔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我怕……” 进入森林前楚谨然便排好了队形,他在最前,雨小柔在中间,苏彻殿后,因此雨小柔一伸手便可够到楚谨然。可这并不能减少她的恐惧,在乡下时,她便常常听大叔大伯们说起乡村周边的森林是如何如何可怕,叫她一定不要到那里去玩。而且楚大哥也是在森林里受了重伤,加之阳光被树木枝叶打成零落碎片,落在厚厚的腐朽叶子上,让森林中比别地显得更加昏暗……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令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害怕? 楚谨然方想安慰,忽听苏彻急道:“小心!” 还未看到,便已听到那划破空气的嗖嗖声,楚谨然下意识地抬手向那嗖嗖声一劈,但听‘劈嚓一声’,刀刃与*撞击的声音令人全身发麻,楚谨然顺着声音看去,便看见了一条被他斩成两半的青蛇。那蛇仍在不听蠕动,蛇嘴狰狞大张,锋利的獠牙泄出丝丝毒液,雨小柔来不及发出惊呼,便听身后有人道:“诶?你们也走这条路?” 第五十章 楚谨然循声望去,见来人眉目清朗,身后还跟着个眉眼艳丽的少年,不是魏清朗和谢湘南又是谁? 魏清朗见到雨小柔立刻眉开眼笑,说道:“咱们还真是有缘,定是上天有意……” “谁跟你有缘!”雨小柔愤愤然的打断了魏清朗,她本想忽视他的,可魏清朗的目光太炯炯有神了,叫人想忽略也难:“臭不要脸……”雨小柔嘀咕一句。 魏清朗刚想说:“我就对你臭不要脸能怎么了?”旁边的谢湘南便一把拉过他,阴沉着脸道:“此地凶险,不能多留。” 魏清朗被这一打断,也忘了之前的话头了,虽然在心里疑问了下:凶险吗?但转而便兴致勃勃得看向楚谨然:“不如咱们结伴而行?也好互相照顾些。” 楚谨然并没有贸然答应,他别有一番顾虑:“这是不是违规?”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你我一行人还是分开着点距离走罢。” “怕什么?凌霄宫的人也看不见……”魏清朗嘟哝一句,他身边的谢湘南就拧了下他后腰,不高兴道:“万一你被夺取了进宫资格呢?还是乖乖的罢。” 魏清朗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再回头看时,发现楚谨然他们已经走得远了,便快步跟上,自然,他和他们还是保持了一大段的距离。 在下一个分叉口上他们一行人分别。这一段距离中,楚谨然算是偷了个懒,把一些寻常的野兽|交给苏彻去处理,不过苏彻也愿意去增加战斗经验。 行了大半天之后,他们寻了一小块空地坐下,楚谨然从储物空间里拿出路上杀死的野兽尸体:有最初的那条青蛇,有后来的毛发蓬松若青云的青云狼,还有一头耳朵圆圆的雌鹿……在楚谨然看来,上凌霄宫的这条路实在简单,大多数动他用一个火球术加使几下剑法便能解决,到后来,他所幸让苏彻放手一试。路上除了附在人裸|露皮肤上的吸血虫有些烦人外,其实非常轻松。 楚谨然看着雨小柔拿城主给他的那柄黑曜石匕首扒动物的皮,一边想,区区炼气期就能对付的动物,又怎么会很难呢? 雨小柔扒完那头雌鹿的皮后擦了擦汗:“好了!”她在家的时候,旁边的猎人大叔就经常送点猎物来给他们,当然,都是没扒皮的,雨小柔得于此才能把扒皮的这项技能练得这么娴熟,不过……“楚大哥你为什么要带上这条蛇啊?”看着那条断成两半露出内脏的蛇,她有些害怕的问。 “哦?”楚谨然悠然道:“你难道不想尝尝蛇是什么滋味吗?” 雨小柔方想嘟起嘴抱怨几句,楚谨然却突然举起一根白皙的手指比在薄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雨小柔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却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怕是有什么凶猛野兽,雨小柔吓得连忙跑到楚谨然身边,下一刻,一头獠牙狰狞的巨猪便从灌木丛中哼唧哼唧地拱了出来。 见楚谨然三人,它示威般的长哼一声,不过哼着哼着,那獠牙巨猪却仿佛注意到什么,露出忌惮的神色来,而它那双铜铃般的巨眼,却是看着苏彻的—— 楚谨然了然,可略微出乎他预料,那獠牙巨猪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头一低,便顶着锋利獠牙向他们俯冲而来!楚谨然手一翻转,火球术登时发出,打的那巨猪哀嚎一声顿下脚步,楚谨然不敢耽误,拔|剑冲向野猪,在接近野猪身子时,他足尖一点身子腾挪跳跃间便已跃上猪背,楚谨然半点不耽误,两只腿牢牢地夹紧猪肚皮,双手持剑对准野猪后背中间,那棕色鬃毛上,便厉然刺下去! 野猪哀嚎一声,随即巨大的身子不断跳跃摇摆挣扎,楚谨然险些被甩下去,苏彻看准时机,对上野猪头部,一道金属利刃立时发出!但闻‘锵——’的一声,那利刃却只浅浅插入野猪额头,可这却轻易的激怒了它,巨猪凄厉的长哼一声,便猛然向苏彻冲来! 楚谨然此时已稳住身子,他双手再度握剑,彼时剑已深插入野猪后背,他紧握皮革剑柄,狠劲向后一划——! 野猪悲戚的长啸一声,轰然倒下。 楚谨然及时跳下猪背,利落收剑回鞘。 久久无声。 楚谨然看着满脸呆滞的雨小柔,先打破了沉默:“你是如何学会使用金属利刃的?”他对苏彻问。 苏彻言简意赅:“……看魏清朗的发招。” 雨小柔此时方回过神来,拍了拍平坦的胸口:“吓、吓死我了……” 楚谨然收猪回储物空间。也不知那高傲的火莲教创教者,看他用装书的文雅空间去装一头浑身脏臭的野猪会作何感想…… “今晚我们吃猪肉,怎样?”楚谨然提议,他心中也起了些微的嫌弃之心,只想快快把这野猪解决掉。 雨小柔自是说好,苏彻却是不答,只看着楚谨然,神色不明:只要一想这人他还没有完全的掌握透彻,连他那储物空间是如何得来的也不得知,他心中便升腾起一股烦躁之意。 还有,之前的金属利刃竟只能插|进野猪头皮寸许,实在是太过可恶。苏彻抬起头,悄悄看了那人一眼,见他脸上无任何轻蔑之色,方有些放松下来。 尽管他并不知道为何不想那人看轻自己。 吃了那头雌鹿后,楚谨然他们三人便又开始行走,在夕阳落山之际,楚谨然方才决定今天先不走了,在此修整一夜。 雨小柔又开始扒猪皮,一面扒她一面说着:“可惜后来遇上的野猪都没有这头个儿大,看起来也是这头最好吃的样子……而且,咱们竟然没有带水上山!真是疏忽了,弄得咱们现在这么渴……” 她还未说完,楚谨然身后的高大树木和低矮灌木丛中忽然隐隐传来人声,雨小柔继续扒猪,只把双手扒的鲜血淋淋,她看着,不免又要皱起眉来。唉,真是的,她都顶着之前血淋淋的手走了一下午了,也没遇到河……想着想着,楚谨然身后的人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快速扒开灌木丛的声音响起,又传来了熟悉的欠揍声音:“诶?你们也走这条路?” 魏清朗看见他们,本还惊喜着,后又急急地去寻雨小柔。不过见蹲在一头巨猪身边,满手鲜血吭哧吭哧奋力扒皮的娇小少女,魏清朗突然哭号道:“小柔你是怎么了小柔,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你还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可爱的小柔么……” 雨小柔一听,再看自己的满手鲜血,她脸上温热热的,可能扒皮的时候血也溅到了脸上来吧,她现在这幅模样,不用说也很吓人。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又是一回事了,尤其那个说的人还那么……还那么烦人! 雨小柔豁地起身,骂道:“魏清朗你个混蛋!我干净的时候你就喜欢我,满手血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我了!?” 楚谨然觉得她就差双手叉腰和加上一句老娘了。他默默想到:没想到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魏清朗面前也会变暴力…… 魏清朗被雨小柔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悲哀的哭泣道:“小柔你别生气,我还喜欢你、我还喜欢你不成吗……呜呜呜,”没说完,他反倒是自己先嗷了起来:“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雨小柔满手鲜血的走到他身边,魏清朗一看,吓得赶紧由干嚎转为抽噎,雨小柔脸凶狠的,直接将一双血手抹在了魏清朗脸上! 刚刚才来到的谢湘南连忙阴沉着脸上前阻止,虽然魏清朗脸上是带着幸福的笑的。 楚谨然默默看着,忽然觉得真是一团乱麻。 隐隐有种三角恋的感觉……他想着,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男人才会去喜欢另一个男人罢。 他想着。 第五十一章 众人如何叙话魏清朗如何蹭饭暂且不谈,且说次日,一行人早已分道扬镳多时,楚谨然于正午之际却忽又听见了魏清朗的声音。那声音是从浓密的灌木丛中传出来的: “前方可有什么危险没有?”魏清朗说着,楚谨然隐隐听见木枝在地上划动的声音,估计是魏清朗在地上正划拉着什么罢:“你这次怎么去的这么久……”他疑惑地嘀咕:“我都快无聊死了。” 魏清朗说了这么多,楚谨然却迟迟没有听到谢湘南的回答,过了一小会儿,魏清朗又道:“诶,诶,你拽我干什么啊?不去前面啦?是死路还是有危险?”正听他说着,楚谨然眼前的灌木却忽的被人扒开,露出神色紧张的谢湘南和满脸狐疑的魏清朗来。 楚谨然丝毫没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他只不过是向他们礼貌的点了点头。 谢湘南直接无视他,想要越过楚谨然走出去,魏清朗却拽着他不让他走,“好不容易又见到一次,湘南你着急什么?让我和谨然他们多说说话不行么……”话音未落,密林深处猛然响起一道若惊雷般的怒吼!若重锤般重重地捶打在众人心上。众人听此怒吼皆是脸色一变,谢湘南更是不敢耽搁,立即蛮横地把魏清朗扛起来,撒腿便跑。 楚谨然他们也已发觉不对,转身便跟随谢湘南跑走,却终究比谢湘南慢了一步,那厢疾奔的谢湘南匆匆回头,见后三人中楚谨然跟的最紧,雨小柔跟的最慢,不由咬牙暗恨,却不想下一刻便听‘哎呦’一声,原是那雨小柔不小心被地上枝桠绊倒,引得楚谨然和苏彻急忙回身。谢湘南暗喜,不理会魏清朗的徒劳挣扎,倏忽间跑至更远,想象着楚谨然被巨狼所伤的样子,谢湘南心里暗爽:谁若是敢伤害他的小朗,他便要那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听怒吼声更近,快速想要背上雨小柔的楚谨然抬头一看,便见一巨大的青色身子自林间跃出,风吹过,其毛发猎猎作响,连天上的红日都险些被它巨大的身子遮挡。 来不及了。 他当机立断,立即松开雨小柔腾出手来,火球瞬时向青云巨狼面门发出,然那狼的移动速度飞快,火球不能击中其面部,但幸好,炙热的火球砰一声撞上了它的身上。但闻‘嗤——’一声响,那巨狼身上光滑发亮的皮毛登时被灼出个黑色的球印来,雨小柔松了口气,楚谨然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锵一声,剑声响,利剑出。 而那巨狼瞬息已至,火球没法对其造成伤害,反倒是激怒了这巨狼,使它露出森森利齿,寒寒利爪,猛力破空声响起,却见那巨狼一双利爪已袭来,楚谨然闪身躲过右爪,举起精钢剑格挡住左爪,噗嗤,火花四溅,而彼时,巨狼已张着血盆大口瞬时便至! 楚谨然一个翻身躲过,此时方有时间查看战局,却见随着巨狼跳跃而出的是两头青云狼,带起一阵落叶,苏彻业已与那两头狼颤抖上,雨小柔瑟瑟发抖地躲在一旁,楚谨然还未观察到更多东西,便无暇他顾,只因那巨狼又再度袭来!速度若疾风一般。 利爪与精钢剑交击的锵锵声连绵不绝,楚谨然眼见那把精钢剑被巨狼打的火花四溅,甚至于打出豁口来,不禁略微慌张,他强按下纷杂思绪,大脑冷静运转:狼的皮毛太厚,火球术伤不了它分毫,而攻它面门似乎可行,但巨狼速度飞快,可能尚未打到它便被它躲过……现下他勉强接下它的攻势,完全是处于被动,精钢剑业已被它打出豁口来,坚持不了多久了……但若是逃呢?不,下一刻,他便否定着自己:这狼动作迅捷,他敌不过它,逃定是逃不掉的。 等待他的,似是仅有死路一条。 却不想瞬息之后,楚谨然余光发觉亮光一闪,似是有何物在昏暗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勉强挡下巨狼连连的强力攻击,向那亮光看去——却见一支金箭在狼腹上闪闪发光!那金箭深入狼腹,使得金箭周围的白色狼毛上满是狼血,楚谨然眼睛一亮,宛如见到了希望。若他狠命攻击那道伤口,应该可行! 却听刺耳的锵一声响,精钢剑最后抽泣一声哀哀断折,狼的两双巨爪随之袭来,楚谨然双臂剧痛,像是肌肉经络都被划破弄碎,他强忍住呻|吟,趁此刻向下一滚滚进狼身下! 狼身底下一片昏暗,而那根金箭所造成的伤口近在眼前。 成败就在此一举。 手心朝上,火球随之在他手上腾起,化形,逶迤的变成一朵曼妙火莲。楚谨然迅速指莲,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使莲焰附着在那伤口上。 成了。 他松了口气,下一瞬,眼前骤然光明,巨狼怒吼,连带着利爪厉然穿过楚谨然背下猛然将他击打出去。 楚谨然的身子无力的腾在空中,眼前所见是狼的狰狞面庞,猩红血舌,眼角余光却见围着苏彻的两头狼齐齐倒下。 身体痛的好像呼吸都困难。楚谨然想,背后火辣辣的疼,但他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把手中那柄精钢剑断刃掷了出去,对准狼眼。 而对于苏彻来说,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 仿佛是一刹那,一瞬间,那人的身子便被巨狼所击飞,背后的伤口汩汩流血,在碧蓝的天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场景,他合该觉得美的。 可心却如被什么撕裂一般,痛的他呼吸都难过。 狼,猩红着眼便要瞬时而至。 它要杀了那人。 他无比清晰的意识到。 若他死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刚刚死去。 可苏彻却清楚地意识到,若他死了,若那人死了,世界于他而言瞬间就变得昏暗,了无趣味。 突如其来的狂念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要杀了那匹狼。将它碎尸万段,让它的血雨在空中洒落,沾染绿叶、沾染地面、还有……那人精致如玉的脸,挺拔修长的身。 一定会很美。 他的身子已飞奔过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若是办不到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那便去毁了整个世界。 他的眼里闪着幽冷蓝光,宛如一簇火焰盛开在冷冷冰河上。 为他陪葬。 第五十二章 血雨,弥漫苍穹。碎块,洒落一地。 楚谨然抬头仰望,怔怔的看着小小少年腾起来的矫健身影:所有的事都好似发生在一瞬间。 他尚未看清少年动作,妖兽巨大的身体便四分五裂。天空上下起了红色的雨,滴在脸上,黏腻又温稠。 楚谨然眨了眨眼,一滴鲜血便自他长长睫毛上滴落,滑到白皙的面庞上,犹如泣血。 小小少年的身影便倒在血雨中间,天空上迟迟落下的碎块坠在他身边,激起一小片灰尘。 楚谨然单手撑地,勉强站起,却在迈步的一瞬间牵扯背部伤口,进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可他不想去管那些,再痛也阻挡不了他向小小少年迈进的步伐。 他于小小少年身边半跪下,仔细审视着少年的脸庞:五官稚嫩却已显现出将来俊美的雏形,即便是在昏迷着,少年的唇角也紧绷,可以想象得出他若是清醒,该有多么的严肃和沉默寡言。此时少年的脸蛋不复平日里的红润气色,反而显得苍白。他长长的睫毛乖巧的垂落,这幅模样,使他不复往常把一切心事都藏进肚里的深沉模样,而是显得苍白脆弱。 楚谨然轻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冰蓝色的兽纹在他脸颊两侧浮现,连他的双手也变成了野兽的利爪模样,楚谨然轻轻地解开他的发带,使散开的长发恰巧能遮挡住那两道兽纹。 雨小柔这时从震惊里恢复,走了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彻,她犹豫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楚谨然不着痕迹的藏起了少年的那两对利爪,“没什么,只是太累了。”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方帕,细致的为小小少年擦拭溅在他身上的大片血污。 “……”雨小柔似信非信的点点头,脚尖不自觉的摩擦着地面:“苏彻他……原来那么厉害呀?” 楚谨然连擦拭的动作都没顿一下,便漫不经心的‘嗯’一声。然他手指却灵巧地拨开苏彻的乱发,露出他脖颈上的火莲印记来:“因为它。”他淡淡说道:“奴隶见到主人受到危险,自然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实力。但……这是有代价的。”至于代价是什么,他没说,任雨小柔随便去猜想。 “哦……”雨小柔听说,眼神黯了黯,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她看着楚谨然为苏彻擦拭地认真的侧脸,突然之间羡慕起来:原来楚大哥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 她不嫌脏,也在苏彻身边坐下,一只手撑脸呆呆的看着楚谨然: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楚大哥这么温柔的一面呢。不过,她想,这种温柔是分人的吧。她看着地上面色苍白若纸的苏彻,一瞬间,忽然羡慕起来,正是因为表面冰冷的人很少温柔,这份温柔才更值得珍惜,更值得去羡慕。 久久盯着苏彻也没什么意思,雨小柔的视线便又转回到了楚谨然身上:他即便是侧脸也这么好看。雨小柔撑着下巴想,刚才妖兽的血飘洒在空中,下了一阵血雨,楚大哥的侧脸上都有了几滴鲜血,不过……还挺好看的。看着看着,雨小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惊,不禁叫了出来:“楚大哥,你的伤!” 楚谨然的手闻言一顿,背后的伤经这提醒,更是撕心裂肺的疼起来:“你知道该如何处理么?”他语气平淡,仿佛自己受伤是芝麻大的小事。 雨小柔歪头想了想:“应该用干净的布料缠住,如果能先用药草敷上伤口就更好了。” “你认识草药么?” 雨小柔迟疑的点了点头:“认识一点。” 楚谨然闻言方抬起头,用漆黑如夜却又澄澈似冰的眼睛看着她:“那就帮我一个忙好么?去找草药,但不要走得太远,遇到危险……不,闻到一点危险的苗头就赶快回来。” 雨小柔乖乖点头,起身去找药草。 等雨小柔回来时,苏彻脸上的冰蓝兽纹和一双利爪业已消失,但楚谨然轻轻地扒开他的眼皮,看到他的眼睛仍是深蓝的:深邃的如同暗夜之海。 雨小柔帮楚谨然包扎完,楚谨然又吩咐她道:“去找一些干柴,今夜我们需要在这儿附近过夜。”正如白衣修士所说,通往凌霄宫的路是他们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路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能遇到方才那头凶猛无比的狼,已是罕见,何况那头狼本有可能是谢湘南故意引来的。是以,他们不需大动干戈快速逃走,只要在附近寻一块空地便可。 楚谨然手中把玩着那把金箭,自巨狼被四分五裂后,金箭便从满天血雨中掉出,直直的插入了地上的柔软草地。现在他们已寻到了了附近的一块空地,之前的那块草地已被巨狼的鲜血染透,若今夜在那里歇息,指不定会招来多么危险的东西。 篝火升起,发出明亮的黄色光线,散出一阵阵的暖意。金色箭身在这光亮下愈发闪亮,金灿灿的闪着耀眼的光。 楚谨然忽然唐突地问:“青云城谢家最为自家的箭法自豪?” 雨小柔一愣,点头说道:“是。在青云城的那几天,我听楼下喝酒的修士说起的。” 既然如此,便没什么可纠结的。谢湘南既有如此宝箭,那么他同样有什么可以追踪人的小法术。但无论他是否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事实都已证明了他的不善。 “那个……”雨小柔在他身边抱膝,侧着脸看他:“谢湘南是故意害我们的吗?” 楚谨然一面烤着狼肉碎块,一面反问道:“他为什么不说前方有狼?又为什么率先逃跑?” “……哦。”最后,雨小柔还是呐呐应了声。女孩儿还太小,无法接受这般猛烈的杀意。 烈火炙热,狼肉很快便被烤熟。楚谨然轻吹几下,自己却不先吃,而是将串在树枝上的狼肉放在苏彻鼻前,看苏彻无意识的翕动鼻翼。 火光映着他如玉的侧脸,朦胧的光线使他愈发俊美的不似凡人。无论如何,火苗在他冰冷的眼中跳动:谢湘南都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这般不加掩饰,真不怕与他人结仇今后别人来报复么? 很显然,雨小柔也想到了这一点:“那……咱们以后要报复他么?”女孩儿问:“比如说故意说他坏话,故意把重的任务给他之类的?” 楚谨然失笑。 “我不喜欢那样。”他说,一面不再逗弄苏彻,而是将狼肉自己吃下:“若是心情愤懑,想要出气,大可不必如此。堂堂正正的来一番生死决斗便可。” “生死决斗?”雨小柔失声:“这也太、太……” “女孩儿。”他说着,收敛了唇边笑意,那双黑若深夜般的眼里闪着冰冷的光:“无论如何,他想要我们的命。” 雨小柔心情低落的应了一声:“哦……” “不过,”楚谨然突然一顿:“尽管我不杀他,依他的性格,或许会在我杀他前先死。” “……”雨小柔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但是……”女孩儿轻声说道:“楚大哥,我后悔之前没有跟你修炼了。” 楚谨然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他双眼只看着眼前的篝火,表情出奇的冷酷:或许杀了谢湘南,反而便宜他了。 楚谨然静静想着,他很在乎魏清朗罢?经过这次事件,魏清朗说不定会与之决裂。依谢湘南的性格,在门派中或许会跟其他人相处不好。若是别人刻意排挤……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他天赋不高的基础上。 楚谨然想着,又烤上了一串狼肉,或许他平日里沉默冷静,还有点善良。可若有谁对他,或对苏彻心怀不轨,那么楚谨然便会立即残忍起来。这点,只有这点他才会和大哥有那么一点相似。想起大哥,楚谨然的眼神不自觉的放软。 大哥呵,我何时才能与你相见? *** 次日清晨,苏彻便清醒过来,可他并不记得昨天杀妖兽一事,雨小柔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三人便即刻再向前前行。 只不过这回,他们一路上没有再遇到其他人,连野兽也少见了。 地图上红线的尽头,是一片不符合常规的高高的灌木丛。 树木繁密,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雨小柔踌躇着:“这之后会是什么啊?一片悬崖,又或是湖泊?” “不。”楚谨然扫了眼地图,肯定说道:“是凌霄宫。” 雨小柔试探的伸出一枝木棍伸进灌木丛探地,见灌木丛后确是一片平地,方才松了口气说道:“不如咱们一起穿过去?” 楚谨然颔首,苏彻也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 于是他们穿过浓密的绿叶,折断眼前的细小木枝,沾染满身绿叶出来。 楚谨然一面摘下肩上的绿叶,一面抬起头,却霎时间怔住:由狭窄幽暗的森林小径到宽敞广阔的平地来,不可不谓是豁然开朗。只见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白玉宫,阳光流转,它便闪出朦胧而凛冽的光。那白玉宫遥在平地之正中,却又好似凌空在平地之上。细细看去,白玉宫雕梁画栋,飞檐流丹,有鹤展翅在玉宫之上厉鸣,当真好一副仙家气派。 这便是凌霄宫么? 楚谨然心里疑惑了一瞬,觉得不应该是。 第53章 此时白玉宫前聚集了一小群人,楚谨然扫了眼过去,目测有二十人左右,那一小群人之前有十几个白衣人,在他们花花绿绿的衣服中显得极为醒目,楚谨然走过去,不出所料,正是之前讲解通关要求的白衣修士和他身后的白衣弟子。 这回白衣修士没有御剑,而是同他们站在平地上,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感,使他看起来又亲和许多。 “恭喜各位,你们已经成为了我凌霄宫的正式弟子。”白衣修士说话时唇角的笑意更温柔了:“不过,这里还有最后一关,名为‘破心魔’,修仙一途上诱惑多多,而修剑却最要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干扰。自然,先破心魔之后再修炼便显得尤为重要了。但这一关并非必须参与,师弟们可自行选择闯关抑或不闯。若是破心魔成功,且天赋在三灵根以上,便可被凌霄宫长老收入门下。即便是天资在三灵根以下,也会受到不错的待遇。” 众所周知,天资四灵根或五灵根的人,在凌霄宫这种大门派里理应是做杂役的命。白衣修士一面说着,一面缓缓看了眼在场众人,似是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尽管奖励丰厚,可风险也是相同的。”白衣修士说着,唇边笑意加深了些:“破心魔若不成功,反会被心魔所扰。于修仙一途中又增添一项大大的困难……说是危险也不为过。需要提醒各位的是,从凌霄宫创派到现在,每一批生源中能破心魔的寥寥无几,其后未破心魔的弟子,多数还因此殒命。”白衣修士悠悠说完:“那么,有哪位师弟想来尝试一下呢?” 众人面面相觑,可令人意外的是,站出来的人还是不少,白衣修士虽然把危险之处说的很清楚了,可奖励太丰厚,且这个世界上抱有侥幸心理的人总是不少的。大多数人都在想着:万一我破心魔成功了呢? 楚谨然沉吟一番,思及自己平生未对什么事有过心结,便也站了出来。雨小柔见他站出来了,踌躇一番,走到了前面。苏彻则是在原地想了想,便也向前几步。 瞬息间,原本的二十多人中,留下来的人只剩两三个了。楚谨然看他们脸上的神情,发现还是多有动摇。 “如此,师弟们便请入宫罢。”白衣修士说着,领先进了白玉宫里去,其余十几人跟随。 方进白玉宫,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直叫人觉得全身暖融融的,楚谨然抬眸打量白玉宫内部,发现宫内一片素净,纯净朦胧的白玉宫殿中,唯有几十个乳白蒲团,及殿中央的一口大钟,那钟呈古老的青铜色,仿佛年代古老,其上倒无青苔,刻画的神秘符文清晰能见,整个钟身并无波动,可却自然而然的显出一种古朴雅拙的气质。 “师弟们请坐。”白衣修士说着,率先在最前面的蒲团上坐下。 跟进来的十几个人纷纷坐下。 楚谨然坐在第三排的最右手边,苏彻则坐在他身边。白玉宫殿内气氛虽祥和,可到底是来破心魔的,许多人的警惕心仍没放下,这其中包括楚谨然和苏彻。 过了一会儿,白衣修士仍是双目微阖,端坐在蒲团上。底下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轻声细语的交谈,但有白衣修士在,他们不敢太过放肆。 在说话声越来越多时,白衣修士悠然开口道:“师弟们不如先静坐一番如何?目今时机未到。”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安抚人的力量,交谈的人见白衣修士开口了,不敢再交谈了,转而听他的话静坐起来。 过了这么久,有人的警惕心已稍稍放松。可楚谨然的警惕一如最初,见周围人纷纷学着白衣修士的样子闭上双眼,楚谨然也静静阖上双目。 不知是不是眼睛闭上的缘故,楚谨然其他的五官更为敏锐:包扎在胸口的布条系的紧了,让他有些发闷。被包裹住的伤口已经不再发痛,而是隐隐有些痒意,楚谨然知道,这意味着伤口开始愈合。他有些惊讶自己伤口愈合的速度,但转念一想,便猜这可能与他稍稍觉醒起来的种族有关。鼻尖有种淡淡的香气,细微而香甜,不动声色的包围住了他,楚谨然目前的大脑处于一种很舒适的状态,这种香气也叫他很喜欢,他禁不住地多闻几下。耳边似有钟声作响,古老浑厚,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楚谨然好像做了梦。 他又回到了自己十岁之前的时候,在认真的用自己稚嫩的双手画画,画一棵大树,画一些花朵,或是画父母,画哥哥。他是不爱玩的,作为一个小孩子来讲,他过分安静。 优雅的母亲点着他的脑门:“你这孩子,怎么跟你哥哥南辕北辙?你那捣蛋哥哥在你这年纪的时候,不知道给我闯了多少祸。爬树,掏鸟窝,掀女孩子的裙子……那个臭小子。” 父亲为了逗他笑,把他举高高。小小的楚谨然也笑了,笑容很小很小,很淡很淡。 “哥哥今天回来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问,糯糯的声音令他有种陌生感:“今天是我的生日。” 哦,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当然回来。”父亲笑着说道:“他要是不回来,看我不揍死他。” 哥哥那天很早就回来了,少年已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神色桀骜,在学校里不知能引起多少女孩儿的爱慕。哥哥抱起他去接受其他人的祝贺,有爷爷的,有大伯的,有姑姑的,还有许多许多人的祝贺。但他们家很大,容得下这些人。 尽管小小的楚谨然天生安静内向,和他们不怎么熟,可那时候,他们脸上的笑都是亲切而饱含善意的。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已经十二岁的楚谨然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医生,听他冷冰冰的说自己父母的生命特征已消失。 他们出了车祸。人为或意外,楚谨然并不知道。 但奇怪的是,此时的楚谨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伤心或绝望,他就像是看着某种无声的黑白电影,冷静而理智的旁观。 爷爷被他最喜爱的儿子死亡的事情打击到了,昏迷不醒。一瞬间,那些叔叔伯伯的脸变得狰狞而丑陋,几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贪婪。 他们要争父亲的公司,要争爷爷分给父亲的丰厚财产。 哥哥年龄不到,不能继承那些,只能任叔伯抢夺,可等他拿回来的那日,又能得到多少呢? “小然。”哥哥面无表情,可他漆黑若夜的眸子却闪着某种名为冷酷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抢回父亲的财产,让那些人都生不如死。” “……那一天不会太久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这一场变故太大,大到让原本安静内向的小男孩变得如斯冷漠。 可实际上,那一天的到来却是让他们等了不知几年。哥哥|日夜处心积虑,每一刻,他锋利的剑眉都压抑着狂意与恨意,他的神情中永远存在着隐忍。某种残酷的、冰冷的隐忍,等他不再压制,所有恨意都突然爆发出来的那天,楚谨然相信,他确实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楚谨然也不再作画,即便是画,他的画中也永远充满了压抑恨意等灰色|情绪。 直到某一天……有个男孩儿主动地缠在他身边,一开始,他觉得不耐烦,可到后来,他也不禁被男孩儿的开朗乐观所感染,冷漠在他身上渐渐消除,或许说内心的冷漠。少年楚谨然在父母车祸死亡,大哥离家拼搏后,头一次的笑了。 再后来呢……再后来就是大哥抓到了那些管理公司的叔伯们的把柄,比如说犯罪证据,比如说个人*。参与谋划他父母车祸的,他让他们锒铛入狱。没有的也曾冷漠旁观他二人的窘境,何况他们本身也不干净,大哥也让他们家破人亡,生活凄惨。 楚谨然曾求过情。 “小然。”大哥说着,露出了一抹微笑。莫名的,楚谨然觉得那个微笑很嗜血:“这个世界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他们比我弱,理该如此。”大哥说着,揉了揉他的头:“你忘了之前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 “……”楚谨然沉默。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曾经的桀骜少年成长为如今的冰冷暴戾的男人。 真的吗?他在心中悄声说道,可我觉得你很不开心。 后来,在他的一意请求下,大哥还是答应放过了一些人。 再后来,为了收拾将那些人都赶走的残局,大哥愈发忙碌,几乎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其实这件事他做的并不漂亮,他大可温水煮青蛙,把他们一个一个的消灭,这样的话,公司的状况也会好一些,不至于让大哥像现在这样忙碌。 可楚谨然知道,他忍不了。大哥已经忍了很多年,他所克制压抑的那些东西必须爆发,否则他会先疯。 但即便爆发了,他也依旧不快乐。 我要如何才能让你开心点啊,大哥? 楚谨然想,若是和你一起住,你会不会好一些?毕竟他们在世上的亲人,就唯剩彼此了。他会努力学习厨艺,照管大哥的三餐饮食,提醒大哥何时吃饭,不让他忙的忘了时间。他还可以在大哥晚上办公时拿本书在一旁翻看,那样大哥有人陪伴的话,应该会开心点。 楚谨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他开始收拾行李,离开了他那座以黑白颜色装饰为主的房子。 一路上,他想着:只要快快完成让苏彻黑化的任务,他的这些设想,应该都可以完成。 让苏彻黑化? 任务? 楚谨然猛地一怔。 在他清醒时的前一刻,他却想着:可若他回去和大哥住一起,黑化的苏彻又会有谁愿意亲近?愿意和他交好?愿意想让他开心? 他茫然。 钟声似再又响起,他险些被拖进另一个迷境。 再睁开眼时,朦胧温和的光线先入眼,楚谨然向左看去,却看见了一脸担忧的雨小柔。见他清冽的凤眸看过来,雨小柔高兴地轻声道:“楚大哥,你醒来啦?” 楚谨然唔了一声,转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苏彻,却见他满额头都是汗,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神情时而挣扎,时而痛苦,时而狰狞。 雨小柔仍在他耳边欢快说着:“楚大哥,楚大哥,我是第一个醒来的~真没想到呢,嘿嘿。” “……嗯。”楚谨然转过头来,这倒很好理解,女孩儿从小生活环境简单,唯一的老父又那般疼爱她,除了与老父分离,她没遇到什么其他的困难。而瞧女孩儿之前的表现,便知她破除与父亲分离的伤心没什么困难。 可其他人便不同了,这里的人除了雨小柔外都达到了炼气期,经历肯定要比女孩儿多,遇到可以成为心魔的事本就也多。少年人多数性格还没有稳定下来,何况这里的人大多数处于青春期,对于世人看惯的一些事,难免就要更敏感、更容易受到伤害。 楚谨然环视大厅一圈,发现除了原先的十几个人外,又多增加了十几个人。他注意到,魏清朗和谢湘南也出现了。看他二人脸上的神情,魏清朗的比较平和,他本就是人人宠爱的大家公子哥儿,除了每日忧愁怎样才能多玩会,别人都护着他,又有什么可烦心的?但谢湘南就不一样了。楚谨然看他脸上表情愤恨扭曲,就知他的童年肯定不是那么美妙。 除此之外,大厅内没有再醒来的人。 “楚大哥。”雨小柔拉拉他的袖子,好奇地问:“你说苏彻梦到了什么啊?神色怎么这样,这样……痛苦?” 楚谨然回头,却见苏彻神色挣扎,确是一副痛苦的样子。 而他的梦中,全是楚谨然。 第五十四章 各种各样的楚谨然。 他仿若被拖进了某个虚无世界,整个人只能被困在一个狭小|逼仄的空间,只能被逼迫看那些他不愿回忆的过去。 天旋地转,又仿佛回到了最初,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被人按在地下拳打脚踢,而那人一袭白衣缓步于阴影中踏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宛若神明一般耀眼。而他却满身秽物,蜷缩于别人的阴影之下,懦弱自卑得像蛆虫。这样剧烈的反差,令他止不住的羞愧,却又止不住的被那人吸引。 苏彻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从那时开始便为楚谨然急促跳动了。就好像、就好像他被施了什么巫术,以至于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装满了他一个人。别人于他,从那时开始便是尘埃,抵不上耀眼那人的一分一毫。 他看着那人是如何三俩下将那些地痞流氓制服,又是如何动作轻柔的扶他起身。而他的身子却因那人的靠近、那人的主动靠近不住颤抖……他那时甚至还怕会不会弄脏那人洁白无暇的雪衣……会让那人、会让那人嫌弃他了…… 可笑! 当真可笑! 若是他再回去,他一定、一定要把自己满身的污秽通通蹭到那人的身上去!他一定、一定要毁了他……毁了他那身洁白新衣……毁了他! 他在心里怒吼,宛若一只狰狞狂暴的野兽,周围无形的锁链瞬间收紧,他的神识剧痛,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这不得不让苏彻暂停挣扎。 他回身,冷冷看着楚谨然是如何毁药要挟他的,苏彻冷笑,心中却有了丝丝痛楚……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有一刻是迷茫的:即便是那人冰冷的说让自己做他的奴隶,以此来交换他救自己的娘亲,他自己也怕是会答应的……且答应的无怨无悔。可他为什么要毁了他的药?毁了他那时全部的希望?而后却又让他毁灭的希望复燃……他当他是什么?任他捉弄玩耍的狗吗!? 苏彻怔怔想着,心里只觉悲愤绝望一片,他几近是麻木的看着那人是如何救治他母亲,如何让食物给他,如何教他写字、如何教他心法口诀、如何给他的伤口细致涂药,如何教他练剑,如何带他御剑到上空,看夜晚的玉阳城……好多好多如何,可他却崩溃的哭了。苏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他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滑落脸颊,湿冷的,痛苦的。 他受不了的剧烈咆哮挣扎,不顾神识被灼伤般的痛苦,可梦境已经进行到了后半部分:那人毫不犹豫的承认是他害死了他的娘亲,那时他自己几近心如死灰,却又因对他的恨复燃生存的意念。最后,便是攀天梯,那人……那人主动背上他,不顾千刀凌迟之痛…… 他的脸已狰狞扭曲,巨大锋利的獠牙暴露在外,苏彻嘶嘶的呵着气,并未注意到他现在一开口便是震落天际的咆哮。许许多多的楚谨然包围了他,冰冷的他,温柔的他,残酷的他,善良的他。漫不经心的他,细致的他。思考时的他,发呆时的他。练剑时飞扬的他,写字时安静的他……许许多多!许许多多!赶也赶不走!吼也吼不走! 他疯狂的大叫。 那便杀吧。 有个小小的声音却在他心里说。 杀吧。 这样就不会再痛苦。 杀吧。 你会解脱。 杀吧杀吧杀吧杀吧杀吧杀吧全部杀掉吧! 把他们……全部杀掉。 苏彻猛然伸出巨大獠牙,锋利利爪,敏捷矫健的兽身倏忽间破碎无形铁链。 杀吧。 一个微笑的楚谨然在他掌下粉碎。 杀吧。 他咬掉了那人的头颅。 杀吧。 他张口吐出火焰,将他们全部焚烧殆尽。 对,就这样! 声音又说:杀!快杀!把他们全部杀光! 他照做。 最后苏彻醒来时,楚谨然只在他眼中见到了森冷蓝光。 苏彻向他微笑: 我的好主人,你准备好接受我的火焰了吗? *** 白衣修士带他们穿过白玉宫中的传送阵法,随后又带他们御剑,穿越一阵朦胧梦幻的雾气,到达凌霄宫。 真正的凌霄宫是怎样的? 从上空向下俯瞰,你便能感受到许多剑。 有形的,无形的。平和的,充满杀意的。安静的,狂躁的。 最终,白衣修士带他们降落在凌霄宫广场上。 广场是六边形的,至中间插|入一把巨大无比的剑,直冲云霄,如果你从下往上仰望,都不能望到剑的剑把,这把剑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几十年前,它在。几百年前,它在。甚或于几千年前,它也在。 其剑刃锋利无比,可瞬间斩杀一神,其剑身光亮无比,可瞬间灼瞎人眼,其剑势凛然无比,可瞬间压碎人的脊梁。 可。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如今这把剑被道道铁链封锁,又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其威力早已减弱。 但即便如此,楚谨然他们这些炼气期的新人,遇上这把剑还是要不由自主的折服下跪。 是以白衣修士带他们绕着走,径自走入了凌霄宫一座位于巨剑正前方,外表庄严肃穆的殿堂里。 一进去,便有许多目光纷纷射来。 楚谨然抬头看去,便见这座殿堂里聚集了两片黑压压的人,一眼望过去无休无止。殿堂高阔,从此处向上看去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然无论殿堂如何宽阔,此时都已被人所占据。殿堂两边的玉石墙上,依次挂满了许多剑,剑的造型和颜色各异,有青铜色上面刻满古老符文的,有赤色许许燃烧的,有冰蓝色剑身周围围绕着一圈圈水柱的……可毫无差别的是,这些剑的气质都是冷酷的、无情的,使得这座以蓝黑白三色装饰为主的高阔殿堂更加压抑。 殿堂最前是个白玉台,高到可以俯瞰大厅,两侧有笔直的冷滑阶梯通向它。而两侧墙上的剑最后却汇聚到玉石台中间,汇聚到那个不断燃烧炽烈之火的天坛中。 那天坛里飞舞着两把虚身小剑,一把为黑色,一把则为白色。这两把剑显然也把殿堂分成了两部分,此时,所有的凌霄宫弟子身着雪白之衣,整齐肃静的分列在天台两旁。而那天台之上却唯有一人,身着深蓝色仙袍,瘦成一把长剑的白须老人。 他向他们点头示意,而后又开口说一句:“过来罢。”仅有这一个声音回荡在高阔大厅,通过冷硬的墙壁反射给每一个人。 权威无比,肃穆无比。 白衣修士便带着他们很严肃、很严肃的走过去。 在千记人的目光下,已有新生弟子面色发白,强作镇定。也有的腿肚发软,踉踉跄跄差点倒下。连楚谨然也有些不舒服,所以他双目笔直得看向天坛里的那两把时而交缠,时而分离的黑白双剑,彻彻底底的把其他人忽略掉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关于这点,他总是做的很好。 “别怕。”好似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紧张无措,一个圆脸的白衣修士安慰道:“他们是在欢迎你们呢。” 有人满头大汗的向他看去:“……” “呃……”圆脸修士带点不确定的口气道:“也算是考察?你们别理他们,这群人很恶劣的,当初他们进凌霄宫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有的人还差点尿了裤子。他们丢了这么大的脸,自然心理不平衡要补回来,你们说是吧?” 圆脸修士的话虽然没有逗笑他们,可却有效的缓解了新生的紧张。 “那些剑呢?”三十人中突然有个清冽的声音问道。 这声音一下子就把圆脸修士吸引过去了,他看着面色如常的俊美少年,悄声问道:“什么剑?” “挂在墙上的剑。”楚谨然言简意赅。 “哦……那些啊……”圆脸修士的语气变得有点悲伤:“都是失去了主人的剑。” 楚谨然微有诧异:“它们的主人死了?”光是看那些剑的气势,便知那些人是如何不凡。 “是啊。”圆脸修士的语气有点低落:“凌霄宫的人都嗜剑如命。如果他们丢了自己的剑,便是丢了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命。会被所有的人瞧不起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丢剑……再怎么危险也不能。” 楚谨然单刀直入:“凌霄宫不承认那些丢了自己剑的人是宫内弟子?” 圆脸修士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惊讶,有些无可奈何:“是啊。” 第五十五章 楚谨然他们依次站在白玉台前。 此时领头的白衣修士已上前几步,双手抬起交叠,左手覆住右手,右手握住细剑剑柄,剑呈一种垂直姿态道:“回禀掌门,此次全部通过试炼的共有三十人,其中,通过额外试炼的共有四人……”白衣修士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肃穆而庄重,全无之前笑意满面的温柔样子。 楚谨然对他的报告不感兴趣,便收回视线。从他这个角度隐约能看清白衣修士侧脸的恭敬神情,而楚谨然的右侧方仅肃立了两个人,一为身着无暇白衣,面容完美到近乎神祗,神情冷傲之人。楚谨然注意到那无暇白衣并非他人所着普遍之物,而是会在墙上哀剑的照耀下流转着如水柔滑,却又如冰质冷的银色暗纹。 能站立在掌门两侧,他应该是掌门之一。楚谨然心中想着。 可尽管楚谨然的眼神再如何隐蔽,那白衣长老仍是发现了他,于是两道冰雪般毫无感情的目光便向楚谨然射来。 楚谨然此刻的眼神也像无情的冰,两个冰块默默对视了半晌,又默契的移开了目光。 楚谨然向右移走目光,不巧却看见了另一位长老。那长老完全不同于左面冷酷之人,也不同于殿堂中的任何一弟子,他甚至不符合凌霄宫的整体气质。 只因那长老身着一身火红色长袍,面容艳丽逼人,神情妩媚却又慵懒,眼光随意流转之间便带出摄魂逐魄的迷人光彩来,碰见楚谨然的冰块目光,他便用潋滟的桃花眼向他微微一夹,足以令人失神片刻。 说实话,红衣长老的面容也只是艳丽了点,可他的神情却委实惑人,活似个妖孽。 可楚谨然不过是呆了几秒,便面色冷若冰霜的转回了头,看起来就像是他在审视红衣长老的笑。若这红衣长老是女人,他可能还会多看一眼。这长老虽然艳色逼人,但可惜的是,楚谨然对于同性的魅力丝毫没有感觉。 他溜神这么一会儿,已经开始有人上白玉台检测灵根了。 白玉台的正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个无情蓝色的法阵,其中漂浮着一把剑,一把蓝色的、锋锐的剑。 而检测灵根的人便是要到那剑旁,轻触无情剑身,剑上便会开始闪光,闪几种颜色的光便代表着你有几种灵根,颜色的多少代表着此种灵根在你体内占有多少比例。颜色的亮暗,代表着此种灵根在你体内的纯度。 第一个上去的腼腆少年先是鼻尖冒汗地向掌门行了个最重的礼,被掌门接下再抬手让他起来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剑把,剑立即便开始闪现比之前剑身的冰蓝色更加柔和的水蓝色,和朦胧的青色来。除此之外,再无杂色。那个男孩很高兴,激动地脸都红了。 腼腆的男孩明显有水木两根,水生木,很搭配的灵根。 第二个上去的便是魏清朗,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不过他礼数倒是做的很周全,估计在家里没有少练。剑把被他触后,闪现出泾渭分明的淡红色和亮金色,且金色霸道的挤占了淡红色的位置,淡红色的光晕只很委屈的占了剑身三分之一的位置。 啧。火克金,魏清朗灵根搭配的倒不是很好。不过他的火灵根算比较少而又不纯的了,虽然令人有点遗憾,但并无大碍。如果他的金火灵根实力相当,那么日后协调金灵气和火灵气就会非常困难了。 魏清朗之后便是谢湘南,很不幸,他只有三灵根,只能归附到普通师父门下了。他下来时的脸色虽然强装镇定,可眼神中的狰狞和恨意已经暴露出了他的失望和不满。 过了十几个人之后才到雨小柔,女孩儿的灵根很好,金水双灵根,金生水,她日后修炼大概在吸收灵气时会非常顺利。女孩儿之前通过别人的神色便知道双灵根是很好的了,兴奋地脸都红扑扑的了,但因有掌门在,女孩儿没敢放肆大声尖叫来表达自己的高兴。 楚谨然隔三个人之前便是苏彻,外表上来看,小小少年即便是要测试灵根,眼神也漆黑若深渊,瞧不出半点紧张的意思。可只有苏彻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全是汗。但他并不是怕白玉台底下的黑压压一片人头,还有他们若利剑般射上台的审视眼神,亦不是怕凌霄宫掌门虽然收敛但威压仍然极重的气势。这些一切都不足以使他感到害怕,他怕的是……若他的天赋不高,他又如何把楚谨然碎尸万段? 蓝色的剑开始闪耀,苏彻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它:蓝剑忽然光彩大亮,已变成了均匀的五彩颜色,金木水火土,在剑上平均分散成五份,那些颜色全部色彩艳丽,还晶晶发着光……然即便这五色的颜色再如何漂亮,他也依旧是五灵根。 最平凡普通的五灵根。 最垃圾的五灵根。 只配去做洒扫的五灵根。 那些他都不怕,可……这般的灵根,他要拿什么去和楚谨然斗? 苏彻沉思着从台上下来。面上不见丝毫伤心愤恨之意。这灵根不足以令他气愤,但,只要它和楚谨然有关…… 楚谨然是最后一个上台的。 他上前,先是恭敬的对掌门行了个礼,却并不是最重的大礼,而是一个很合适的礼节。最重的大礼只对天神祭拜,却不是用来对师长的。 楚谨然来到阵法前,毫不犹豫、毫不畏惧的触上了蓝剑的剑刃,之前他便发现这剑只是个虚像……可能它虽是虚像,也有一定的危险性,但用来测试灵根的阵法又会有多大的危险? 楚谨然这般想着,心中也着实好奇摸上去会是怎样的。 白皙手指穿过冰冷蓝光,瞬间,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涌进体内,直把楚谨然体内的热气全部驱散,而那冰冷的感觉还十分暴力的把他体内的温暖灵气全部拖出来: 刹那间,蓝剑红光大盛,照亮了整座殿堂,此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第五十六章 “这、这是!?”有人惊愕出声。 可没有人责怪他,上界灵气浓郁,所以具有灵根的人非常之多,有双灵根的也不少,比如说现在三十个新人之中,有二十五个人是双灵根。可单灵根……那可是各大修仙门派中几十年才会出一个的人物。 单灵根的稀少与珍贵,显而易见。 尽管修剑根骨也很重要,不过那个身着白衣,脸上的表情简直和玄真长老如出一辙的俊美少年,灵根如此之好,根骨即便是普通,那也算是天资上乘了。 何况白衣少年的根骨还不一定是普通……这下子所有人都开始期待起那个冰块脸少年的根骨来了。尽管好多人都是这么称呼楚谨然的,可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神情与冰块相比也好不了多少。 对于其他人的期待,楚谨然毫不知情。实际上越往前站的弟子道行越高,脸上的波动越少,连眼神他们都收敛的很。至于在后面轻微骚动的弟子,他们脸上的热切楚谨然又如何能看到? 即便是见蓝剑上唯红光大盛,其他颜色一概也无,楚谨然心中亦是没有丝毫惊讶的。一是他修炼时从未看到过有别种颜色的小光点……二来,看过火莲教创教者留下来的书籍等杂物,他就隐隐有种感觉,火莲教中人全部具有火灵根,且天资越高,火灵根所占比例越大,直至把其他灵根焚烧吞噬。 这是他早有料到的,是以楚谨然没怎么惊讶,他的脸是冷的,眼神也是找不出丝毫波动的,就像是得知他为单灵根的事实,不足以让他激动。 后排弟子使用千里眼看到了白衣少年的表现,突然膝盖一软,油然生起了一股敬畏之情:这少年,今后恐怕是比玄真长老还要冷的存在罢! 测试根骨依旧是在那白玉台上。 此时那蓝色法阵早已被清癯掌门手一挥收起,转而用一灵盘罩在那片空地之上。那灵盘呈六边形,形状与插有巨剑的广场一模一样。其色为黑,罩在那空地上时,便洒下一片乳白的光晕,犹如月光。 楚谨然前排的人按顺序上前。他听了会儿,发现大多数人的根骨皆为良,只有苏彻的为优。但他看其他人脸上的神情,便知以苏彻的五灵根和优根骨综合一下天资还算不上优秀,或许连良好都不能达到。 可那算什么,不久之后小小少年就会觉醒,到时五灵根反而是最适合他的了。 到时他的修炼速度会快得不可思议……啊,估计不久之后苏彻就会对他展开报复。 楚谨然淡淡想着,忽听上方叫起了他的名字,他便从容走上白玉台,向掌门行了下礼,便走向了那玉盘之下。 玉盘散出的光线很柔和,罩在身上凉冰冰的,就像是天空下起了小雨,却比之小雨又令人舒适。 楚谨然还未享受多会儿,便听圆脸修士的声音道:“根骨:上佳。总属性为月,分属性为冰。” 楚谨然睁开双眼,便见原先自己眼前的乳白光线已经变成了柔和的银白,他测完灵根便又走了下去,出去时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了细小的冰碴。 真不愧是分属性为冰啊。楚谨然无奈地想。 根骨测完之后,便是要分配各新生的去处。 楚谨然对于去哪个长老门下皆是无所谓,毕竟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分配到长老门下,就没有调查各长老的性格和教徒方法。 不过他侧对面的红衣长老貌似对他很有兴趣。 自从他测完根骨下台后,他就一直用种很感兴趣而隐隐兴奋地眼神看着他……啊,看。红衣长老又用桃花眼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烦。该杀。”他脑海内突然有个声音说。 楚谨然认出这是苏彻的声音,自从签订生死契约之后,他便不时能听见苏彻内心的声音。 他默默看了他一眼。小小少年表面没有任何异状,仍是一副内敛样子。 小小少年要杀谁? “那个狐狸精在干什么?在勾引我的主人么?” “真该死。” 楚谨然:“……” 声音没了。 许是红衣长老的眼神提醒了他,楚谨然注意到了来自于右侧不动声色的打量眼神。自从测完灵根下台,他便是正对殿堂左面玉石墙那么站了。 于是楚谨然不着痕迹的看了右侧一眼。 然后就被所有白衣弟子齐刷刷看他的眼神弄得楞住了。 啊?他有什么奇怪的么? 楚谨然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把。 嗯,还是握剑安全一点。 “………………” 所有凌霄宫弟子:“…………” 看那少年眉眼冰冷,眼神锋利的握住剑,凛然杀意于不经意间泄出……吓得他们赶紧唰唰唰的收回了视线。 楚谨然不明所以,不过这时,掌门却开始分配各人去处了。 等掌门说完一番开场白后,红衣长老主动上台,抱拳持剑道:“掌门,弟子有一请求。”红衣长老的站姿明明很直,偏却又莫名其妙的漫不经心的吸引注人的视线。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偏却略带慵懒之意。当他说话的时候,那双桃花眼便微微上挑,灼灼的看着你。 掌门一双清明的眼似乎看透了他之所想:“凤鸣,说罢。” 名叫凤鸣的惑人男子道:“回禀掌门,弟子想要……” “禀告掌门,弟子想要收楚谨然为徒。”一道清冽之声蓦然插了进去,楚谨然回头时,却见玄真长老一席白衣,缓步于玉阶之上。 他微微抬起下颌,看向楚谨然,神情傲然:“他,我要了。” 第五十七章 “玄真,你是什么意思?”凤鸣生气的时候,不会气急败坏的瞪眼又或是呵斥。他仅是眯起了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意味深长的看着玄真。 玄真淡淡看他一眼:“你并没说你的要求。” “呵,”凤鸣冷笑一声,咄咄逼人的问道:“既然如此,你打断我的话便是对的了?” “抱歉。”玄真却不过是语气平淡道:“泠雪峰快要入夜。我不想多添麻烦。” 众所周知,泠雪峰堪称是人界最冷的地方,那里不见水,不见云。水,一到泠雪峰便会被冻结。云,据说也会被泠雪峰的寒气侵袭,最小变成拳头般的冰雹砸下来。即便是金丹期修士去到那里,凭借自身功力也抵挡不了严寒,必须借助地级宝器。那里不见鸟语花香,青山绿水,满眼皆是厚实冰霜,死寂白雪。皑皑白雪能及至人膝。就连那里的空气也是冷的。平时泠雪峰就已经这般冷了,到了入夜,太阳消失则更是不敢想象。 像楚谨然这样炼气期修为的人,去到那里,浑身血液会瞬间被冻结住,进而丧失意志与生命。 如此说来,玄真长老是想要赶在天黑前赶回泠雪峰,到时可以只用地级宝器保护楚谨然,而不是用更高级的伪天级宝器了?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凌霄宫众人在心里默默吐槽,你个长老怎么会缺伪天级宝器啊!这明显就是在搪塞凤鸣长老嘛。 很显然,凤鸣现在的怒气已经表现在脸上了,而玄真长老又满脸冷气寸步不让,眼看一场元婴期修士的斗争就要无可避免的发生,一个威严的声音却突然呵斥道:“你们哪有一点做长老的样子!?是想要底下的弟子学你们寻衅滋事么!?” 清癯掌门生起气时,眼神利如剑却又快若闪电,身上长袍无风自动,一股隐隐的威压发散出来,让离白玉台最近的炼气期弟子差点趴伏在地。 玄真与凤鸣连对视一眼都不肯,二人齐齐跪下凛声道:“弟子知错!” 掌门却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而面向楚谨然问道:“你意下如何?”不生气时,掌门身上的气质又平和下来,令人心绪平静。 凤鸣此时却笑道:“这位冰块脸小友,还是到我长欢谷里来罢。我那处四季如春,处处奇花瑞草,真是好个所在。何况……”他微微眯了下桃花眼,眼角下的泪痣熠熠生辉:“我修的可是纵情道呢。到时小友大可不必拘束自己,想如何便如何。纵情一道,讲究的便是从红尘世俗中获得情理,所谓以情悟道。” “而那位仁兄呢……”凤鸣轻轻一瞥左侧的玄真,当真是眼波流转,魅惑动人:“修的可是无情道。此道必要克制自己的情感与*,能做到六亲不认,便是算小友你修道成功了呢~”说道最后,他语气向上一挑,微微带着点挑逗的笑意。 凤鸣问道:“如何?你要选谁呀小友~” 楚谨然毫不犹豫:“我想拜玄真长老为师。” 凤鸣的笑脸瞬间僵住。 “哎呀。”他叹了口气:“这是怎的了,我说了这么多也不见你喜欢我,反倒是想要拜另一人为师……还真是可惜啊,小友~”不能把一个如此冷静克己的人染上世俗的颜色,让他的冰块脸融化变得放浪形骸,还真的是可惜啊~ 楚谨然微带点歉意道:“抱歉。” “别信他的。” 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一道声音,宽和的似曾相识,想一想,好似是圆脸修士的声音:“幸好你没被凤鸣长老引诱。” 那个声音说:“尽管这么说有点不尊重凤鸣长老,可他本人就是一朵艳丽的毒蛇花,外表美艳,实际上一触手就会瞬间被咬,甚至丧命。”不知怎的,圆脸修士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惆怅:“连他的那个山谷也和他一样。外表幽深秀丽,内里危险重重。稍不小心,便会被毒蛇盯上进而丧命。以前有好多弟子被凤鸣长老的外表和长欢谷吸引,拜入了长欢谷中的各壑主门下,结果不是在长欢谷被巨蟒吞噬丧命,就是在红尘俗世中迷失了自我,彻底于修仙一途中无望。反而是泠雪峰要更安全干净点……至少它的危险是已经告诉给人们的。” 楚谨然抬眼看了下周围人群,见他们神色如常,便知圆脸修士是使用了什么秘术传音给他。对于圆脸修士的话,他不会同意。各种危险本就是要自己发现的,为何要他人提醒?若是拜入长欢谷下就会迷失,那纯粹是他们自作自受,明知自己没有在万里红尘中清醒的能力,为何还要一头扎进去? 但他还是要谢谢圆脸修士告诉他的信息。 随后的分师楚谨然就没有怎么注意了,只记得苏彻被分配到了黑衣苍耳长老门下的古陵中,雨小柔亦然。谢湘南则是被分到了青衣苍鸿长老门下的荡波丘中。而魏清朗……他主动要求拜入凤鸣长老门下。 楚谨然注意到,除凤鸣玄真两位长老看着比较年轻外,另外两位长老则显得比较老迈,且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威压也要比凤鸣玄真二人重的多。 这是为何? 按理说大门派的长老都应是由资历老一点的人担任,像凤鸣和玄真那种一言不合便要打起来的性子,如何能做个好长老?除非……楚谨然若有所思,是无人可用了。 分配完新徒去处后,高阔殿堂中的凌霄宫弟子井然有序的如海潮一般退下,两面墙上的哀剑却显得更冷、更幽寂。 掌门和其他两位长老早已带人离开,到现在的高阔大厅里,只有凤鸣长老拉着楚谨然说个不停,魏清朗在一旁兀自傻笑。 最后玄真长老不耐烦,直接叫楚谨然跟上便走了。楚谨然费力摆脱凤鸣的纠缠终于来到高阔殿堂前的六边形广场处。 外面的天色已黑,广场寂静无声,月光冰凉若水。它银白色的光辉静静洒落一地。玄真长老长身玉立,稳立于长剑之上,周身的气质竟比月光还凉。 而他并非一人,在玄真身边,还有个对玄真笑的温柔缱绻的青年。 见楚谨然踏着月光走来,青年御剑便用还未褪去的温情对他笑道:“上来罢,小师弟。” 楚谨然认得出,他就是当初那个引导新生的白衣修士。 第五十八章 楚谨然依言敏捷跃上长剑。 玄真长老……也许现在该称呼他为师父。师父的剑宽而大,却并不平滑,上面有数不清的血刃。而白衣修士……也就是现在成为了楚谨然师兄的男人,他所使的剑与玄真师父完全不同,细而长,表面却很光滑。 如今楚谨然上了白衣师兄的剑后,差点站立不稳,但他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子,没有出糗掉在地上。 白衣师兄见此,微微笑道:“一会儿御风而行,高空上的风冷冽急促,小师弟还是搂住我的腰罢,不然一会儿若是不小心掉下万丈高空……” 白衣师兄这么说了,楚谨然便毫不扭捏,直接环上了白衣师兄的细瘦腰身。楚谨然目今虽只有十五岁,身高却已在五点五尺以上(五点五尺≈一米八三),比之白衣师兄将近高了一头,他们本就是在同一细长的剑上,如今楚谨然再环上了白衣师兄的腰……远远看去,倒像是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旁边一直沉默的玄真突然对着白衣师兄说道:“你下剑。到我剑上来。” 楚谨然闻言和白衣师兄一同看向玄真。楚谨然本人就是个冰块,又如何会对玄真眼里的冷意陌生?他不明所以。身边的白衣师兄却笑得愈发温柔,仔细看,里面还有丝丝狡黠: “知道了,师父。”白衣师兄说道,直接便腾到了玄真剑上,徒留楚谨然孤零零一人。 却听白衣师兄上剑后悄悄问道:“师父,我可以搂住你吗?我怕掉下去。”他却不等玄真回话,直接环住了玄真,顺便还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而楚谨然再看玄真时,便见玄真眼里的冰冷已完全融化为柔情,连带着对楚谨然的态度也好了不少:“他会隔空御剑,若你站立的稳,便不用担心。” 楚谨然不知说何是好,便只能道了个:“是。”看着笑的欢快的白衣师兄和柔情似水的玄真,楚谨然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不等他细想,细长之剑便猛地腾空!楚谨然赶紧稳住身形,匆忙间向下眺望,见六边形广场疏忽间离自己很远,但耳边风流急促,容不得他分神。待至高空中,玄真和白衣师兄却又不给他丝毫喘气的余地,瞬间便使剑飞快而行! 楚谨然险些被急烈猛促的狂风刮到,再立住身子时,狂风却连绵不断,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而楚谨然也快被狂风刮跑。危机间他忽然灵光一闪,御风决出,呼啸而至的风流围绕在他身边,恰好为他所控。不仅使他脚步站稳,亦能跟上狂啸烈风。 “小师弟,不错嘛。”高空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楚谨然深呼吸几口,转而看向声音所在,却见白衣师兄惬意的趴在玄真师父的肩膀上,笑眯眯的看着他:“我之前还想你若掉下去,便免不得要救你一番,可现在看来……小师弟如此厉害,便用不着我救了。” 楚谨然认真看着他道:“……多谢师兄为我着想。” 白衣师兄一愣,便忽又大笑:“哎呀哎呀,我都不知道小师弟是在嘲讽我还是在真心实意的感谢我了呢。” “自然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师兄。”楚谨然转过头,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流云,淡淡说道。因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此时他全身已被高空湿气浸染,端的是难受。楚谨然待熟悉使用御风决来顺着周围的狂风后,便使出火球术。 只见他手掌上忽的一声腾起一只大火球来,那火球即便是紧贴在他手上,也乖乖的不伤他分毫。而楚谨然便是用这乖乖的火球,在自己身上来回滚过,使身上的水分受热气化,顺便也暖暖自己冰冷的身子。 “哎呀哎呀……”白衣师兄看着那乖乖的火球,不明意味的说道:“那火球真是的,怎么到了小师弟手里就变成了小乖乖,到了我手里,就不乖了呢?” “……”楚谨然不言。他内心思忖着,师兄这是在提醒他,他的火球与众不同么? 不知何时,眼前流云渐渐稀薄,空气却变得愈发寒冷。但楚谨然却一点儿没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流通不畅,便知师兄他们已经使用了伪天级宝器。 流云已消,明月乍现。楚谨然立于高空,黑发白衣随风飘扬,他则扫视下空,凤眸中一片淡漠。明月好似在他身后,这般看来,他倒当真好似个清冷上仙般。 耳边的戏谑之声又起:“小师弟即便还是半个修仙者,可这般看来,却好似已经成为了个上仙呢……” 楚谨然不理,径自看向下空。 明月下,泠雪峰上,有众多宫殿在清凉月光中愈发显得晶莹剔透,冰冷迫人。 这便是,泠雪宫? “泠雪宫啊……”白衣师兄的话不知何时传了过来:“全都是用冰做成的呢……” 愈近,便愈可见那些冰殿中闪烁的无情光泽。 愈近,便愈可见泠雪宫庭院中那些可怖冰雕。 玄真与白衣师兄选在一处庭院中落下。 楚谨然无心去看庭院中的大小景致,他的心神则全被庭院中的骇人冰雕夺取:足有十二尺(为四米)的冰狼矗立于庭院中央,它微微压低身子,身体前倾,长大了狰狞利嘴,露出森森獠牙,楚谨然几近可以想象它是如何低吼着,威胁着眼前的危险。 即便是以透明的冰做成,也没有让它显得丝毫脆弱,反而更加骇人心魄。 “泠雪宫中总有很多这样的冰雕。”白衣师兄用温柔醉人的声音说。他修长的手抚上冰狼低下的头,声音却有淡淡寂寥之意:“大概是因为泠雪宫太寂静了,没有人愿意来这里。最先的宫主才雕了这许多冰雕罢。” “而现在呢……”他微微侧过脸看向楚谨然,眼中的笑意愈浓:“泠雪宫里不是只有宫主一个人啦,你我他,一共有三个人。” 楚谨然略微惊讶:“你我他,只有这三个人?” “是啊……这已经算有很多人了呢。”白衣师兄的笑意不减:“创教者本也想给最初的宫主很多人,可你猜宫主怎么说?” 楚谨然不知。 白衣师兄对他道:“他说啊,怕人太多了,温热的呼吸会融化了他的冰,他最心爱的冰,故而拒绝了。到最后,人们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死去的,又是于何处死去的。也许,他已经是变成了这些冰雕中的一员罢。” “泠雪宫太冷,太大,我至今还未走完。但小师弟……若你走完这里,也许你会发现最先的宫主的冰雕呢。” “……”楚谨然不言。 白衣师兄放下抚摸冰狼的手:“好了,不说了,我带你去找住处。”他说着,向庭院中向下蜿蜒的冰梯走去。 “对了。”白衣修士忽而顿住了脚步,侧过脸,露出白皙温柔的半张脸来,说:“我叫司诡。” 楚谨然叫道:“司诡师兄。” “不,不要那么称呼我……”白衣师兄的眼里闪着不知名的光:“叫我诡师兄……毕竟,这样才符合我的身份啊。” “你说对吗?”他弯起眼笑道,那三个字好像在他的舌尖缱绻滚过了一圈:“小师弟。” “……” *** 夜风哀号,诡师兄带他穿过层叠屋宇,冰雪庭院。 是的,泠雪宫庭院里的花草也是由冰组成的,它们长在厚厚的雪层中,晶莹透明,各种脉络在无色的叶子上蜿蜒出一条神秘的曲线,于静谧的月光下闪着梦幻美丽的光泽。 可若这神奇纯洁的植物与庭院中的狰狞雕像搭配,便显得不是那么美好了。相反,它们更无情和冷酷。何况穿越庭院间的风冷的一如大寒之天,呜咽的一如鬼魂嚎哭。 “这风,据说是以前的各代宫主化成的。”诡师兄突然说道,他微微看向跟在身后的楚谨然,眼中有某种名为怀念的色彩:“以前的泠雪宫中都只有一人,那便是各代宫主。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亦死于斯。他们没有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亦没有妻子。对于他们来说,泠雪宫便是他们的一切。” 楚谨然不禁问道:“那么师父是如何来的?”既然各代宫主生于斯,且又不娶妻不生子,他们又是如何寻找下届宫主的? 诡师兄轻笑一声:“据说啊,泠雪宫的宫主是由冰与雪生成的。他们一生无情无爱,无欲无求。是名副其实的冰雪心肠。” “可你看现在啊……”他的声音轻的诡异:“他不是也有情有爱了么……?” 楚谨然不解。却隐隐有感:‘他’便是玄真师父吧。 看着楚谨然茫然的双眼,诡师兄像是突然惊醒般,又说回了原来的话题:“所以,泠雪宫的各代宫主只有泠雪宫,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别的了。” “他们死后啊……自然就舍不得泠雪宫了……” “但这样就不算是无情无爱了。”楚谨然说着,脚踢过挡在路上的石头,他还以为这里的石头也是由冰雪制成的呢。 “是啊。”诡师兄轻轻叹息:“舍不得,便是冰雪之人有心了。可他们却会很痛苦。”如何痛苦,他却不说。 楚谨然又穿越了一个有雪鹰振翅的庭院:“但诡师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以前听来的。”他轻轻一笑。 最后,他们在一个黑漆漆的殿宇前停下。 “这便是你的住处了。自这儿以后,都是属于你的。”诡师兄说道,他抬手指了指殿宇上的木牌:“它名为聆雪。聆听的聆,白雪的雪。其实我觉得聆血反而更适合它。”他莫名其妙的说。 楚谨然猜测聆雪中的雪,可能被他换了不同的字眼。 “现在天色已晚,若你想听聆雪殿的故事,可以今后来找我。”诡师兄说着,忽的眨了眨眼:“泠雪宫中的每一殿每一阁每一庭院,都是有故事的哟。” 楚谨然颔首:“诡师兄,明日见。” “明日见~”司诡笑眯眯的道:“我可要快点走,若是没有你,夜晚中我是绝不敢一个人来聆雪殿的。”他留下句令人奇怪的话,便走了,且确实是快步离去。 楚谨然心生警惕,但又想诡师兄既然能让他来此居住,此中应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但夜空中,黑漆漆的殿宇着实让人害怕。 楚谨然上前几步,打开聆雪殿的厚重门扉,沉重的吱呀一声犹如呻|吟。 即便是借着清冷月光,也只能看清聆雪殿中的一小片空地,其余部分皆为黑暗。 楚谨然试探着走进去。 霎时间,忽忽声猛起,殿中幽幽立亮,楚谨然向四周看去:便赫然见到了殿中数不清的狰狞冰雕! *** 话分两头,那厢的楚谨然到达了住处,这厢的苏彻亦是。 苍耳长老的古陵,与其说是人的陵墓,不如说是剑的陵墓。而苏彻作为一个仅有垃圾般的五灵根的人,自然是没有机会与那些哀剑结交密语,他只不过是被分配到了一个小茅屋中。一间小小的,里面加上他共有三个人的小茅屋。 方进茅屋,便见一少年慵懒躺在席上,向他看去,便见他衣襟大敞,露出片片白皙皮肤。他此时正拿着一串紫葡萄吊在眼前,红润诱人的唇一颗颗去啄那些水灵饱满的葡萄。 听见开门声,他半垂的妩媚桃花眼便向他看来,兴味道:“哟,新来了一个人啊。” 不等苏彻走近,他便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从松垮敞开的衣襟里,可一直探到他下方的隐秘之地。 那少年伸出半片香艳小舌轻舔紫葡萄,桃花眼微挑,看向门边的少年诱惑道:“要不要一起吃葡萄啊?” 第五十九章 苏彻正因与那人分开而心情烦躁的不得了,此时听那少年的问话,虽然很想直接叫他滚,可他到底还是有点理智的,当下便强忍怒气道:“不用了。”明明就只三个字,偏被他说的生硬无比。 那妩媚少年横了苏彻一眼,似是在责怪他不解风情。少年舌尖一卷,一颗葡萄便已进了口,他咀嚼几下,不知怎的,葡萄鲜美的汁液却自他口中流出,滴在他那张红唇上,端的是晶亮诱人。 苏彻冷冷的看他动作。 他生于九九八十一巷,什么污糟的事没见过?少年的举动就犹如是身体赤|裸却又着轻纱,明明什么都叫人看到了,可偏又半遮半掩……真叫他反胃。 妩媚少年灵巧下地,轻摇腰肢,像是水蛇般多情的向门口的沉默少年滑去。苏彻暗自防备,但那少年身体灵活,竟一下子便滑到了他身后,在苏彻反应过来时,他的脖颈已经被两条滑溜溜的手臂环住了。 “这位小哥……”妩媚少年侧头向他耳边吹气。 苏彻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手肘直接又猛又狠,毫不留情的向后撞去。 那少年毫无防备,猛地被这一撞,恰好摔了个四仰八叉。 苏彻回头,见少年的狼狈样子,冷冷道:“真丑。” 少年又惊又怒,瞬间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 苏彻补刀:“你真恶心。身为男人,却有女人之姿,莫非你下面少了点什么?”苏彻在九九八十一巷这些年,污言秽语他听得不少,也学了不少。可在清冷的那人面前,他自觉收敛。在他人面前,为了不使那人厌恶,他也自觉收敛。如今已是改了不少,可若遇见这般不识数的人……他凭何要给他留面子? 那少年气的眼圈都红了,明显还想说点什么,恰逢这时,嘎吱声响起,苏彻看时,原是门被打开,露出一个皮肤粗糙五官扁平的少年来。 即便是长相路人,可少年独有的青春活力总会为他的容貌加上一两分,可这少年……苏彻看他的第一眼,便发觉他眼圈乌黑,双眼发青,一副精神不振的萎靡样子。他虽对那事儿不是很了解,可也隐约觉得这与另一少年有关。 五官路人的少年一进屋便见妩媚少年倒在地上,不由得赶紧去扶,一面担心问道:“潇潇,你这是怎么了?” 柳潇潇柔柔地倒在他身上,委屈的指着苏彻道:“王郎,他欺负我。” 瞬间,王铁牛看苏彻的眼神便不善起来。 *** 高阔殿堂里,漫天的可怖冰雕。 楚谨然楞在原地。 这些冰雕不同于庭院中仅有十二尺的矮小建筑……是的,庭院中足有四米的冰雕与他们比起来就算是矮小。 楚谨然说不清这些冰雕到底有多高,只因他已在两旁持戟夜叉的凶恶目光下,微微眩晕起来。 这些冰雕中不仅有动物,更有神、鬼、妖、魔:冰雕中或神色无喜无悲,手持菩提,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或身形虚无,大吐血舌,怨气森森。或生双耳,或生一尾,呲牙咆哮威胁。或头生双角,衣着繁复华丽,手生团火,表情邪恶。 殿堂里的冰雕,不仅仅坐落于地。 有的冰雕还悬在空中。比如说一个向下俯冲,喙尖利若锥的凶猛冰鹰。它的形象不仅灵活灵现,巨大的身子更是给了人无尽的压迫感。 而这种冰鹰,还有很多。 所有的冰雕挤在殿堂里,仿佛随时随地会活过来。 随时随地会活过来……?楚谨然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他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若真是那样,整个泠雪宫都要被惊醒罢。 是的,从高空俯视泠雪宫的那一刻起,楚谨然便隐隐有预感:泠雪宫在沉睡。而它总有一天要活过来。 但看着这些狰狞雕像……楚谨然觉得泠雪宫还是不要在他没完成任务之前复活就好。 他摸索着前进,忽然发现有两列冰雕之间的距离罕见的相隔较远,估计到那儿去,不仅路宽敞好走,视线也能宽阔起来。 楚谨然便往那儿去了。 越走进近便越古怪,只因这两边的冰雕皆是由同种动物所组成的,而这在这座冰殿中非常罕见。 正对他的一头头冰雕狼似有所感,无色之冰上的猩红双眼凝视着他……这点又很奇怪。除了冰的颜色,楚谨然在泠雪宫中再没见到其他。 但等走到那两列冰雕之中,向前看去,楚谨然便幡然醒悟。 这哪是普通的冰雕,这就是守卫在王座旁的护卫啊! 只见长长朦胧的冰砖两列,列着无尽的凶猛野兽与无情的冰雪之人,而他们所守卫的对象,无非是殿堂中最前,也最高的冰王座。 楚谨然禁不住向它走去。 那冰王座好似由片片雪花组成,它虽为透明,可其上的图案皆是六瓣雪花,且各个形状不同,有的六角似叶,各种脉络清晰可见。有的中心内圈形似蛛网,六角却是尖尖的。还有的六角呈火焰形状,簇拥着雪花内心。 但无论如何……这些晶莹剔透的雪花交织在一起,便构成了无比绚烂的冰王座。 楚谨然轻轻触碰了下冰王座。 入手寒凉,却意外地舒适。 他没注意到的事,一只冰狼在他身后眨了眨眼。 可等楚谨然转回身,冰狼便又恢复了之前一动不动的傲慢姿态。 站于高处再看那些骇人冰雕,便也觉得他们不怎么高大和吓人了。 楚谨然想。 因为它们都在向你臣服。 *** 楚谨然好半天才从一头雪熊的身后找到了出路。 出路之后,便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亦是用冰雕成的,散发着无尽的寒意。能使楚谨然看清冰壁上冒着得丝丝冷气,是由于冰走廊墙壁上的银色精致烛台里,冒着冰蓝色火光。 楚谨然顺着这条走廊走,路渐渐宽阔。 他找到了几间住房,可总觉得不想进里去休息。 直到他看见了它—— 那间足有巨大冰雕高的厚重橡木门。 门前还分别矗立着两个身着盔甲,剑插入地,双手沉默握剑把的金甲御卫。 第六十章 那两个高大御守虽是由冰雕成,可盔甲部分却被涂上了厚重的深金色。包裹的严实的头盔下面,是两双坚毅而沉默的双眸。 楚谨然慢慢推开厚重橡木门。 巨大的橡木门板被拖行,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门扉被彻底打开。如同得到了信号般,屋内精致的银烛台里瞬间跳起一抹蓝焰来。照亮了这座冰色晶莹的高阔房间。 即便屋内冰雕再如何栩栩如生,凶恶可怖,也没有屋中央那座巨大冰床耀眼。冰床头旁同样矗立着两个冰雪之人,仿佛在默默守护,千年不变。 当楚谨然躺在床上仰视他们时,还恰巧可以看到在旁冰雪之人垂下来的温和目光。 冰雪之人并非皆是人,其中还有毛发银白的狼人,或是精灵可爱的鹿人……在泠雪峰上,一切有智慧的生命,便是冰雪之人。 楚谨然就是在两头狼人的和蔼红眸中沉沉睡去的。 *** 第二天早,冰墙在阳光下闪耀光芒,一只小型的千纸鹤旋身飞过重重冰雕,直至在其他冰雕僵硬的语调下找到了楚谨然的住处。 它徘徊在门口便不得其入。厚厚的橡木门阻挡了它的前路。 “你是谁?”看着彷徨失措的千纸鹤,其中一个厚重金甲的御卫沉声问道。 千纸鹤被赋予了灵智,小小声的开口:“我是个信鸽……用来传递消息的。我要找的那个人叫楚谨然。” 另一个金甲御卫问:“这是昨天新来的主人的名字么?” 左面的沉默一番,估计是在用他笨拙的脑袋思考:“啊……估计是。” 右面的说道:“那你就进来吧,小信鸽儿。但是主人现在还没有醒来,他要是醒来了,我在屋里当值的狼人好朋友会告诉我的。” 左面的抱怨:“前一任主人不知道让狼人兄弟在他身边看护了多久,但笨手笨脚的狼人兄弟又怎么能守护好他?还不如让我的远房亲戚狐狸小姐去哩。” 右面语气迟缓的嘲讽他:“你是想让狐狸小姐爬上主人的床吧。” 小千纸鹤飞来飞去:“你们别吵啦!别吵啦,再吵,我就要死掉了。”法力没了,它确实要死掉。 左面的呐呐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开了门。 一声都未发出,小千纸鹤便扑棱着翅膀飞进里去了。 右面的趁机摸了下小千纸鹤的翅膀:“信鸽嘞……我都几百年没有见过了。”他说。 左面的觉得他记性不好:“是几千年哩。”他纠正。 结果小千纸鹤被他一碰,便扑棱扑棱的掉在了地上。 左面的哭:“你好坏哩。摸人家的翅膀,把人家给摸死了。” 右面的伤心:“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说着它自己也哭起来了:“怎么办,它死了……” 里面传来响动。 右面的抽噎着道:“是主人醒来了,怎么办,他看见小信鸽被我杀死,会不会不要我了?” 左面的奇怪道:“不要你才好哩,谁让你这么笨。” “你才笨呢!”右边的抽抽搭搭的反驳:“你最笨了。不知道是哪个主人想给咱们换成金色衣服,但是你一动颜料,金灿灿的衣服就变得阴沉沉了,一点也不好看了。” “我哪有哩!”左边的反驳。 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起架来,直到楚谨然出来它们才停止。 楚谨然出来,看见倒在地上坏了一边翅膀的千纸鹤很惊讶。 他看着打开的细小门缝,疑心是他昨夜没关好门,才得以让纸鹤进来,可那纸鹤笨笨的,不小心撞到了门上摔坏了翅膀。 他拾起千纸鹤,轻轻地点了下它的尖嘴。 纸鹤立即翘起头开始说起话来,不过声音不是纸鹤的声音,而是独属于司诡师兄,温柔清朗的声音:“小师弟该起床了~到殿外来,修行即要开始。”说完,纸鹤无力的垂下脑袋,仿佛使命达成,生命便已消失。 楚谨然没什么可准备的,收好纸鹤后,便迈步朝着殿外走去。 左面的金甲御卫见他走的远了;立马急吼吼的喊道:“叫前厅里的人准备好!各种姿势都杀愣利索的给我摆好了!啥邪魅狂狷的气质都要给我装好了!昨天新主人刚来,都一个个儿的没有准备,抠鼻屎的抠鼻屎,挠菊花的挠菊花,结果大门一开,傻了吧,嘿嘿。” 右面的小小声道:“你坏……那天你明明就在抠脚丫子,末了还放鼻子上嗅一嗅……现在还说别人。” 左面的急了。 *** 于是等楚谨然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无比整齐的冰雕队伍。且冰雕与冰雕之间的距离比昨天大了不少,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想可能是昨日里夜黑,没看清楚。即便是再如何丰富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之前的冰雕密集的聚集在一起是为了开联谊会。如今新主人来了,它们自然要散会。 司诡师兄就站在聆雪殿前的雪砖上面。 等楚谨然出来了,他便和他一起走,一面还递给他一颗辟谷丹。 楚谨然却很奇怪:“如今天光大亮,你为何不进殿?” 司诡弯腰摘了朵雪球花,笑了笑:“我很怕它们。” “……”楚谨然想了想聆雪殿中的那些可怖冰雕,深以为然。 玄真师父并不与他们一同训练。 因此,泰半时间都要由司诡师兄来教导他。 “其实我也很少能见到他。”司诡让楚谨然在剑库中随便挑了把剑:“那个人啊,总是一修炼起来就忘了一切。” 楚谨然挥挥手中完全是由透明澄澈的冰晶打造的剑,这把剑的手柄不知使用了是何种工艺,竟是由雪打造的。但握起来他没有任何的冰冷感,反而很舒服。 司诡微笑着递给他几本书:“心法熟背,剑法熟练,有不会的让千纸鹤来找我……不过这是第一天,为了不显出泠雪宫的无情来,我决定亲自教授你一天。”他故作一本正经的说。 楚谨然扫了眼手中的书皮。 司诡笑道:“道法一和剑意凛然是凌霄宫的基本心法和剑法。心如止水及森森寒雪是泠雪宫的。道法一和剑意凛然限你十日内学完理解透彻,心如止水及森森寒雪……当师兄的我总得照顾小师弟你一点,那么就多给你几天吧。三十日,理解透彻并牢记,如何?” 楚谨然道:“你又不说这几本书的难度高低,我又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期限是长是短?” 司诡违心道:“普通人大概是十几天学完凌霄宫的基本书,至于学完泠雪宫的……各弟子总不会超过一个月的。”实际上,光是凌霄宫的基本书,有天赋不错的人也得学个一年半载,司诡纯粹是恶趣味的想看楚谨然的那张冰块脸上露出慌张。 “嗯。”楚谨然点头:“那么今天你要教我什么?” 司诡笑道:“心法是要你自己去悟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小法术泠雪宫的各种藏书阁中便有,这是需要你慢慢发现的。除了剑法外,我还真的找不到可以指引你的东西了。” 很快,司诡便发现楚谨然挥剑舞剑的动作很纯熟,犹如行云流水般。一招一式皆能符合剑意凛然的最高标准,甚至他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就连森森寒雪的剑意他也悟的差不多了,仅差反复练习,及实战演练,于死招中用出活招来。 如此这般,司诡也不怎么管他,除了一周一次的考楚谨然学识,和与他对打外,便基本不怎么露面了。 日夜不辍,仅仅是用了二十九日的时间,楚谨然便将四本薄书学完并理解透彻且熟练了。 心法对于他来说,道法一借指的是修炼时人要与自然合而为一的纯澈心境。这点他很久以前便能做到,即便不是如此,到雪墓里时,群峰与雪原相接,一片白茫茫。望着那些白的纯粹,却也冷得纯粹的雪。他依旧能很轻松的与它们合二为一。 心如止水,书如其名,讲的便是如何遏制自己感情的。楚谨然却并不同意这本书中的内容,堵不如疏,这样使自己无情的心法,不过是治表不治里,治叶不治根罢了。在这点上,他倒很同意凤鸣长老的说法,以情悟道,唯有经历过方能了悟。 而剑法呢?原主幼年时不仅天赋异禀,且自身自尊自傲一直是刻苦训练,他的剑法基本功有多扎实,腾挪间有多灵活凶狠,便不用他细说了。 如此一月匆匆已过,楚谨然顺利突破了炼气期,到达了筑基期,而这也证明着,他终于可以办一件他心心念念的事了: 把苏彻‘拉’过来。 所谓拉过来,并非是他飞奔到古陵将苏彻强抢过来,而是他可以在深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苏彻进行空间的转换,转换到聆雪殿来。 第六十一章 所谓空间转换,并不是说楚谨然在藏书阁中发现了很厉害,厉害到可以掌控空间的法术,而是他与苏彻签订的契约中自带的功能。 这算是对他的一个补偿。 近些日子以来,不知为何,他的身子上经常出现细小的伤痕,有时是瘀伤,有时是皮肤被划破,涓涓的流出血来。最近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是他背后豁出个口子,从左肩头一直绵延到右腹,狰狞的伤疤骇人眼球,更如吸血蛭般拼命的吸食人血。 他尽管到了筑基期,然根基未稳,尚且会十分痛苦,何谈苏彻? 楚谨然初次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疤时,便想到了他强行与苏彻签订的生死契,契上说,若苏彻受伤,他则会承受六成的伤害……此时他没憎恶那项条款,反而由衷的感激它。 不然小小少年怕是会吃更多的苦罢。 这般想着,楚谨然立马便想将苏彻强掳过来,可惜现在天光大亮,司诡师兄在自己身边目光灼灼,他不仅不能实行自己的想法,便是连有半分分神也不行。 许是看出了楚谨然的心不在焉,司诡关心的笑道:“小师弟这是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即便楚谨然常年保持着一张面瘫脸,可司诡还是敏锐的从他深潭一般的眸中察觉出了担忧的情绪。 楚谨然回过神来:“我无事。” 司诡也不多问,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等你根基再稳一些,我就可以教给你一个玉牌啦。” 楚谨然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玉牌?” 司诡却不先答那个,而是问道:“小师弟这一个月以来都没有出过泠雪宫吧?”他微笑着答出了楚谨然心中所想:“而这玉牌,就是可以让你出宫的物品。” “伪天级宝器?”楚谨然问道。 “不,不。”司诡笑着解释:“外人进来才需伪天级宝器,小师弟如今基本可以算是半个泠雪宫的人了,是以,仅需这个玉牌保护你不受严寒就可以了。” 楚谨然沉吟:“非泠雪宫的人不能用这个玉牌?” “是呢~”司诡笑眯眯的夸赞道:“小师弟真聪明。不过这仅是一件事而已,第二件事,便是到了筑基期,小师弟必须下山做任务去。而你第一次下山做任务,肯定会有诸多不惯,是以,到时师兄会陪着你去。” 楚谨然点头:“多谢师兄。” 司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道:“到时小师弟你可以带一个人下山。我记得你参加试炼时是和另一个小少年在一起的吧?” 楚谨然沉默一会儿,方道谢说:“……多谢师兄。” “哎呀~年轻人真是好,”司诡感慨说:“像我这样老的人,连爱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谨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 是夜,楚谨然返回聆雪殿。 几近是他推开高大橡木门进殿的那一刻,幽幽蓝光便立时亮起。 千百座威武冰雕现出。 若在往常,楚谨然会好奇的一一打量他们,但他今夜有事要做,楚谨然便熟练地穿过重重冰雕,径直回屋里去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弯折走廊的那一刻,切切私语声顿起。 “主人这是怎么了?”一只冰大虎委屈的说:“明明就该到仔细看我了的。我连姿势都准备好了……”说着,冰大虎由威风凛凛的蹲坐改为了攻击姿势。它头刻意低下。血口大张,露出凶猛獠牙,两只虎眼刻意瞪的跟铜铃一般大,当真是好个……逗比的模样。 “说不准他还能摸摸我呢……”冰大虎说:“我连我高贵的头颅都低下了!” 旁边的胖棕熊不屑:“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熊样儿,主人会看上你?” “你骂谁熊样呢?”冰大虎起身,瞪着他:“说的好像你不是头熊似的。” 胖棕熊闻言,立刻要撸袖子干架。 “好啦好啦~”这时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成功的吸引住了一熊一虎的视线。见虎熊二兽看来,那头狐狸方说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在看守主人的房间,到时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主人这么不高兴就好了。” 胖棕熊立刻赞道:“狐狸小姐,你真聪明。” 狐狸闻言,娇羞的叫道:“熊大哥~” 熊胖子骨头都酥了:“诶~~”它应道。 一旁的冰大虎郁闷的趴下,用爪子划拉碎冰石,自己嘀咕道:“我知道狐狸小姐说的那个金甲侍卫,说话老‘哩’‘哩’的……” 这厢,老哩哩的金甲侍卫得到了狐狸小姐的消息,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点门缝,以便观察门内的情况。 “你干什么呐!?”右面的金甲侍卫斥责他:“你这是偷窥主人私生活!” “你拉倒吧你。”哩哩侍卫不屑:“里面那么多冰雕呢!” 右面的还想说什么,忽听门内传来声响,也不斥责哩哩了,赶紧把身子弯下扒拉门缝。 哩哩不爽,拍了下他脑壳说句低点儿,也赶紧蹲下扒拉门缝了。 却见屋内,楚谨然已念完了口诀,擎等着小小少年到临。 他坐在晶莹剔透的冰床上,过一会儿,忽见旁边的冰床泛起了波澜,紧接着,熊熊火焰蹿跳而起,冰床却奇异的未损分毫,过了很少很少的时间,小小少年便由炙热的火焰托到床上来了。 火焰逐渐湮灭。 楚谨然却无暇他顾,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小小少年占据了。 他看起来很不好。 双眸紧闭,脸颊苍白,不复红润。 背上有个狰狞伤口,从左肩贯穿到右腹,此时正汩汩的流出血来。 楚谨然的心,忽的疼了。 他轻柔的不能再轻柔的翻过小小少年的身子,看着浓到深红的血濡湿他的衣衫。 他小心地,再小心地用小刀割过黏在他伤口上的染血布衣。 他如有所感,背后也隐隐作痛。 可小小少年不吭一声,连轻微的嘶声也没有。他许是被痛意惊醒,从昏沉的意识深处睁开眼,看到楚谨然,也没有丝毫惊讶,仅是用那双漆黑的眼静静地看着他。 “我杀了人。”他说。 楚谨然帮他包扎的动作一顿。 “我不是故意的……”苏彻将自己的脸埋起来,声音里充满悔恨:“他拿刀砍我,我想夺,结果匆忙中不小心划到了他的脖子……然后他就死了。” 楚谨然摸摸他的头。 小小少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小小的微笑。 他怎会悔恨?事实上他对自己杀了人这事没有任何感觉。 苏彻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会讨厌我么……?” 楚谨然说:“这不是你的过错。不过,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冷?” “……我没敢回去,怕被他们发现。一直在森林里待了很久。”他说,用一种很迷茫很无措的眼神看着楚谨然:“如果他们发现是我杀的人怎么办?” 实际上,他将那莽汉的尸体拖到森林中,在他身上割开好几个口子,以便吸引野兽。再之后,他站在树上,默默看着莽汉的尸体被一分不落的吞食,方才放心。 他这么说,无非是想看那人的想法。 “……”楚谨然沉默了会儿,忽然俯下身,动作笨拙的环住了少年的身子:“我会护着你。” 众所周知,凌霄宫是绝对容忍不了杀了自己同门的人的。 即便是为了什么理由,杀了自己的同门,唯有被赶出门外这一条路。 苏彻的手悄悄环住了他,只是眼神并非感动,而是纯然的冷。 他这般做,只有一个目的,博得那人的同情,博得那人的好感。 再在最后,撕下自己的面具,肆意的羞辱他,嘲笑他曾经同情过一个何等卑劣的人。 想着他痛苦,如同自己之前一般痛苦,苏彻便止不住的快意。 只不过这般抱着他温热的身子,便不想再放手。 苏彻有些沉醉。 被夜露染湿染冷的身子,在那人的怀抱下,已经变得暖融融的了。 他心里想,到时,不知道他的尸体抱着是否和现在一样暖呢? 苏彻忽然又不想去想。 “你刚才看见我,怎么没有半分惊讶?”楚谨然一面挣开了苏彻的钳制,一面说道。 苏彻有些低落,但还是回答道:“我感受到了。”他漆黑的不可思议的眸子专注的看着楚谨然:“我感受到你了。那火里有你的气息,有你的温度。清冷的,温暖的。” 饶是楚谨然再如何迟钝,也感觉到了稍稍不自在。 他嗯了一声,又抚慰似的摸摸少年的头:“这几日先在我这里住下吧。有妨碍的么?” 苏彻摇摇头,有些寂寥的笑了:“反正他们不会在意我。” 楚谨然一顿,随后又动作柔软的抱住了他,这回要熟练很多。 他在小小少年耳边轻声说道:“我在意你。” 苏彻:“……!” 第六十二章 苏彻的瞳孔瞬间放大,被那人环进怀里,这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知如何是好。 手抬起又放下,想环住那人的劲瘦腰肢,可最终还是不敢。 不敢什么? 他自己问自己。 是怕惹那人恼怒么? 不,不是的。苏彻回答着自己,可那又是什么呢? 苏彻茫然。 他鼻尖全是那人清冷的气味,就如泠雪峰上的寒冽积雪。可那人的身子却很暖,暖到让他的脑子都有些眩晕,像是跌进了某个虚幻的梦境中。 不真实的,不敢奢望的。 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了,但他的心仍在砰砰跳动,快的不受他的控制。 苏彻的表情都凝滞住了,他睁着一双漆黑漆黑的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搂一下吧,就搂一下。 这才能证明你不再被那人牵绊了啊。毫无障碍的搂一下,便是说明已经彻底放下了对那人的感情了罢。 苏彻的手,迟缓而犹疑的抬起。 然下一刻,那人却放开了他。 苏彻差点把他强掳过来,紧紧抓在怀里。 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却差点被那人的下一个动作气疯:楚谨然的身子略往侧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些微的距离。 “不必伤心。”那人似是敷衍的安慰着他,他注视着他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专注了。澄澈若天边高雪的眼,掺杂了许多东西。 稍稍冷漠的,关怀的,复杂的。 “夜深了。自己去找个房间睡罢。聆雪殿有很多的空房间。”那人说。 “……”苏彻险些怒极反笑,他这是什么意思?好言安慰他一番就要把他赶走? 连些微的……挽留也没有吗? “……” 好啊,他走。 他既然叫他走了,他为什么不走? 还要在这儿死皮赖脸的赖着么? 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于是苏彻僵硬的点了点头,转身径自走了。 楚谨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橡木门之后。 他轻舒一口气,缓缓坐下。 冰床的温度令他更加清醒了些。 楚谨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小小少年之前的那些寂寥,那些伤心,那些沉默,都是伪装。 毕竟苏彻怎么会为其他人付出那么多的感情呢? 就连是原文也有很明确的写过,苏彻因为幼年时生活在险恶的九九八十一巷,是以本性冷漠。 但即便是这样,面对他伪装出来的伤心,伪装出来的难过,他还是会心疼。 楚谨然很明白,苏彻做那副样子,无非是想降低他的戒心,好让苏彻以后下手杀他方便些。 然而楚谨然不是个傻子,他非常清楚杀母之仇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的,是以他的戒心,永远降不低。 ……但小小少年要降低他的戒心就降低吧。 不管怎样,到最后他都是要被小小少年杀掉的。 他自己想对小小少年好点就好点吧。 虽然小小少年很恨他,恨到要亲手杀了他。然他也给了小小少年诸多痛苦……便当是偿还罢。 楚谨然放松的倒在冰床上,睁着一双凤眸怔怔的看着冰殿上方。清冷的月光虽使冰殿更加晶莹剔透,可却也使它更加冰冷。 楚谨然闭上双眼。 只要快快完成任务回去,见到大哥和他的好友,他应该就不会为小小少年而苦闷了吧? 只是希望如此。 *** “我怎么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啊……”哩哩扒着门说道:“主人和那个棺材脸的是不是有奸|情?” “什么棺材脸。”爱好哭哭啼啼的哭哭说道:“那明明就是未来的殿主夫人!” “哦……”哩哩砸吧砸吧嘴:“可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啊?主人算养童养媳么。不过……刚才他俩是不是吵架了啊?我看未来的殿主夫人气愤出走,殿主一个人郁郁寡欢啊。” 哭哭很有经验:“没事儿。男人嘛,就是爱耍耍小脾气,到时候殿主哄回来就好了。” 哩哩嘀咕一句:“我怎么感觉你前半句话是用来形容女人的……”不等哭哭反驳,哩哩摩拳擦掌道:“那殿主和殿主夫人有了矛盾,咱用不用帮殿主一把,把殿主夫人脱光了送他床上去?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哭哭一本正经:“以你的脑子大小来看,我实在是不能认可你的主意。不如咱们去参考下其他人的?” 哩哩虽气,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的冰脑子确实要比哭哭少了三分之一,最先的主人不小心给他雕好的脑子削下去了一点……想起这件事,哩哩也不争气的想哭了。 哭哭见哩哩不说话,就赶紧拖着哩哩去寻求其他冰雪之人的帮助。 于是不到两个时辰,整个聆雪殿都知道自家主人有夫人了,霎时间,所有的冰雕都沸腾起来,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皆兴兴奋奋的要去围观奸|情出谋划策,并有冰雕对殿主夫夫二人的床上生活抱了十足的担忧:“殿主一看就不会主动,听哩哩说殿主夫人也不怎么主动,那他们、那他们……那、那什么的时候,到底、到底谁主动……”胖棕熊扭扭捏捏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没准儿他们现在还没成呢。”一头猎鹰的棕色大翅膀一面扶着自己的腰,另一只翅膀一面摸着自己的下巴说。 冰大虎义愤填膺道:“不行!那得集思广益,多问问别人才能更好地帮助殿主他们啊!” 于是仅仅才过三个时辰,整个泠雪宫都知道聆雪殿里得新主人谈恋爱了……而且最近他们夫夫生活有点不和谐的样子! *** 泠雪宫的众冰雕如何热切讨论计划神助攻不说,且说早起的楚谨然忽然发现他屋内的冰雕眼神都有点……怪。 怎么说呢,像是混杂了兴奋,愉悦,和八卦的满足感的眼神。 楚谨然莫名其妙,洗漱后便去寻苏彻去了。 看着主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冰雕a兴奋道:“噢噢噢噢主人这是主动去求和了么!?” 冰雕b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主人平时看着挺冷,结果却是最主动的?” 冰雕c一副你们这群愚蠢的脑子只有我一个拳头大小的冰雕,“我早就猜到了!”冰雕c颇为自豪的说:“不是说表面冷漠的人内心却有一座火山的吗?” 冰雕a总结道:“所以说我们不用担心他们夫夫的床上生活了!以及……”它颇显得高深莫测:“我们可以围观主人的床上生活了?” 众冰雕的表情同时变得隐秘而狂热。 这厢的楚谨然已找到了苏彻的居处。 苏彻开门时已没有了昨天的别扭,相反,他出乎意料的平静。 平静的,就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 可实际上,苏彻昨天回去不甘心的想了很久很久。 ……一切都由那人定夺。 无论是他的感情也好,还是那人对他做的或残忍或温柔的事也好,一切皆在那人的意愿中。 他的想法,他的愿望,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人想让他心灰意冷,他便心灰意冷。那人想让他高兴不已,他便高兴不已。 他的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渴望来。 他想,他要掌控那人的情感,掌控那人的生死,掌控那人的……一切。 他仅仅是想到这里,便兴奋的几近要颤抖。 只要、只要他把那人囚禁起来,用冰冷的链条封锁那人的四肢,让他只能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屋中,食物清水只能由他供给……那人便只有,也只能依赖他了吧? ……多么、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他的眼中燃起两簇扭曲的火焰,无端令人汗毛直立。 可这样的话他还要杀他吗? 疑惑在他心中一闪即逝。 *** 第二天的苏彻把自己掩饰的很好,完全是以前的模样。 楚谨然亦不多说,直接教与苏彻凌霄宫的基本书。 至于泠雪宫的书……楚谨然不想也不打算教苏彻这本书,毕竟古陵和泠雪宫的剑法虽出于同源,但在大多数地方还是不同的。苏彻若使泠雪宫的剑法,难免使人生疑。 在实际的教导中,楚谨然发现了几个问题。 一是苏彻冰并未通读过道法一,练习剑意凛然的剑法更是很少有过。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苏彻虽通过了心魔,可仍改不了他是五灵根的事实,估计在古陵中也会做些杂活。 二便是……想到苏彻身上的那些伤,楚谨然微微一怔。 尽管很想,但他不能帮小小少年教训那些伤害少年的人,把少年保护的太好,反而会让他没有成长的余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楚谨然最应该做的,便是教好苏彻,使他不至于再受欺负。 “这些为什么和我记得不同?”苏彻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楚谨然回过神来,看向他所指之处。 苏彻不仅指了一处,而是指了很多处。 若说指一处是苏彻有可能记错,那么指很多处便是事有蹊跷。楚谨然记得苏彻的记忆是很好的。 楚谨然让苏彻把他所记得字写出来。 他再细细看去时,发现虽仅是改了一个字,且改动不超过十处,可若苏彻按照他记忆的那些去修炼,只会走火入魔。 楚谨然蹙眉:“你的功法被人篡改了。” 第63章 楚谨然蹙眉:“你的功法被人篡改了。” “……”苏彻不假思索便能猜出篡改自己功法的是谁。 无疑是见面第一天便被他嘲讽的人——柳潇潇。苏彻发现柳潇潇心性狭窄的就像女孩子一样,仅仅是因为他最初的几句话,柳潇潇便不依不饶起来。先是不断地让同屋的王铁牛找茬,后看为难不到他,便又鼓动其他人来欺辱他……不,已经不可以说是为难了,甚至达到了要他命的程度? 想起自己背后尚未痊愈的丑陋刀疤,苏彻若说心中没有半分火气,那是骗人的。 如今他还未知道自己是半妖的事实,是已没有一心求死的念头,对于他人的欺辱,他不会忽视,更不会纵容。 所以,在古陵这一月里,他不动声色的布局,成功的使那些受柳潇潇煽动的无脑者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了生命。 他最后没有解决的便是柳潇潇和王铁牛了。 没有事先解决柳潇潇一是他当时实力不够,二是大餐总要最后才吃。而没有解决王铁牛,则是因解决了他还会有下一个人住进他们的房间,他没兴趣再耗费精力和时间去冷眼观察他的实力和性格。 但是到了现在,柳潇潇竟然将他要学的功法改了……便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再忍耐下去的。 可现实却是,他还得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原因很简单,那么多或多或少和柳潇潇有牵连的人都倒了霉运,很难不让柳潇潇起戒心,他的实力本就比他高,若是再起了戒心……苏彻从不办没有把握的事。 楚谨然此时说道:“你把我的书抄一遍。”他一面说着,一面递过了道法一和剑意凛然:“若有不会的,等我回来再问我。” 苏彻下意识的问道:“你要出去?” 楚谨然点头:“有事。今夜我会送你回去,此后的每一晚你要到某个特定的地方等我,我会在那儿教你功法。” 苏彻很想问什么事值得你丢下我一人离开?可看着那人清冷的眼,终究是忍住了。 楚谨然寻了把剑给予苏彻,便先离开聆雪宫。 他要做的无非是要去寻司诡,向他请教御剑的事。 尽管司诡每一周才会主动来寻他一次,但楚谨然平常有问题去寻他也未尝不可。 楚谨然去时,司诡正在院内磨剑。 见楚谨然来了,司诡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而是一面在黑色的磨刀石上磨剑一面笑问道:“小师弟你来的正好,我这儿正巧有一把剑要送与你呢。” 楚谨然自然地坐在院中的冰冷石凳上,看着司诡手中的那把锋锐利剑问道:“是这把?” “猜得不错。”司诡笑着说。 楚谨然此时方才细细看那把剑,只见剑身平滑,闪着森森寒光,剑刃旁有两道血刃,可以想象出敌人会如何因为这两道血刃而血流如柱。 尽管他并不喜欢这种使人流很多血,不干净利落的剑,可却因这是师兄的一片好意,便也真心感谢且接受了。 司诡笑着说:“小师弟可别嫌弃,筑基期时的剑就先这么凑活儿用吧,等你到金丹期了,再去剑谷挑一把好剑。” 其实与其说是剑谷,不如说是剑墓。苏彻所拜入的古陵中有一道狭长而幽深的峡谷,从天中俯瞰,蜿蜒的峡谷犹如盘旋翱翔的巨龙一般。即便是在万米的高空中,也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剑谷中数以万计的剑散发出的凛然气势和森冷寒意。 剑谷里的剑,都是失去了主人的剑。 他们的主人或平凡或伟大,或峥嵘一生或平淡如水,但他们死后,他们的剑都没甚么差别的入了剑谷,终日悲泣着,仇恨着。 每个人到了金丹期都要去剑谷,不管你是否想要剑谷中的剑,你都要去,这是凌霄宫自古以来的规矩。但若是没有不合心意的剑或是不被哀剑所认可,初到金丹期的凌霄宫弟子也可以自己打造佩剑。 而且,剑谷也可以说是个好地方。 据说有的人到了剑谷,看着万千悲剑,心中如有领悟,修为顿时更上一层楼。当然,不乏有人看着散发出凛然杀意的哀剑,吓得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楚谨然想到剑谷,便突然好奇司诡师兄的佩剑是什么样的:“师兄,你的剑能借我看一下么?” 司诡噗嗤一声笑了:“小师弟,对师兄这么要求可以,可对于其他人,你却是不能再这么要求了哦……”他颇有些神秘的笑道:“因为凌霄宫人的佩剑啊,除了自己和所爱之人,谁也无权观看。” “哦。”楚谨然放弃了看剑的想法,转而说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学习御剑。” *** 楚谨然回去时,才刚过正午。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学习御剑,原是想学完便走的,可司诡师兄一直挽留他到正午。 也不知道小小少年饿肚子没有。 楚谨然想到。 注意到自己使用了‘小小少年’这个词。楚谨然怔了下。不,现在不应该再称呼苏彻为小小少年了。尽管他非常喜欢这个称呼,因为这样苏彻就像他的弟弟一样。 说是不应该再称呼苏彻为小小少年,是因这个词对于现在的苏彻来说不适合了。经过这几月,他原本算矮的身子开始像树一样发芽抽条,直至有楚谨然那么高。苏彻也不是那么瘦了,他原本瘦削的身子变得强壮起来,身上甚至因练剑也有了明显的线条,已然成长为一个身姿挺拔,瘦若松柏的沉默高个儿少年了。 不知道苏彻的腹肌有没有他的多。 楚谨然的思维偏了一下。 他右手成拳抵在唇边掩饰性的咳嗽了几下,毕竟,他一直是有八块腹肌的男人。 唔……可以找个机会看看苏彻的腹肌了。 不知道是不是比他少,又或是没有他强壮呢? 第64章 楚谨然回去,见到苏彻的第一句话便是:“饿了么?” “……”苏彻一愣。似是从未想过楚谨然会问这样的话,等反应过来时,他已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楚谨然见他这幅少有的呆样,眼中便有了几分笑意,他说:“等我一会儿。”便转身径自离开。 苏彻怔怔的看着他的挺拔背影,想再去看手中的书已是不行,不知为何,原本全神贯注的他此时无法再将注意力分在书上一分一毫,他不禁起身,向还未来得及打开橡木门的楚谨然问道:“你要去哪儿?” 楚谨然闻言一顿。他回身道:“收集食物。”破天荒的,他说了这么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一起来。” “……”苏彻的理智挣扎了几下。可此时的楚谨然已打开了橡木门,他怕他先走,便下意识的跟上了他。 苏彻随楚谨然来到了聆雪殿的后方庭院里。 聆雪殿的庭院很大,很阔,一眼望去满眼皆是白雪,看不到冰墙阻隔。与前院不同的是,聆雪殿里的庭院中央并非冰雕,而是足有十二尺高,三尺宽的巨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巨剑横插入雪,只露出半边剑身。它的剑身原本可能是银色的,可经过这么多年风雨的侵蚀,早已变成了黯淡的灰色,所幸没有锈蚀。剑柄上堆满了积雪,连剑身上也被薄雪沾染。 最奇特的不是这些,而是自剑上方的三尺处,竟轻轻缓缓的下着小雪。 更奇怪的是,剑的上方,并无云彩。 “人们说泠雪宫不下雪。”许是之前那人的言语和举动太过温柔,一如初见。一直沉默的苏彻开口道:“泠雪宫没有云,因为云到泠雪宫便会被冻成冰雹。”他淡淡的说:“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如此。” 楚谨然抬头看了眼有几丝薄云的天空:“他们只是把泠雪宫的冷夸大了而已。” 苏彻一面慢慢走到巨剑旁,看唯独巨剑旁下雪的异像,一面问道:“我为什么不冷?” “因为你在凌霄宫里啊。”楚谨然回答他。他也走,不过他不是走到巨剑旁,而是走到庭院中的树旁。 泠雪宫的树很美。树全体为冰色,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而它的一切神秘纹理皆可从冰色的皮下看到。树的枝叶也很美,冰为枝,雪为叶,如同柳树的柔美枝叶般柔柔垂下,它纯净的不曾被污染过,就像是初到这个世界一样,却又冷的像是经历过了人间残酷。 楚谨然摘下几片叶子。 “你在干什么?”苏彻走过来问道。 楚谨然一面从储物袋中拿出银碗,一面将柳冰叶装进其中。 “可以吃。”他说着,将一枚柳冰叶轻轻放到了苏彻手里:“尝尝?” 苏彻依言吃下。 冰冰凉凉的触感,进到嘴里就像融化成了水。不知道是不是那人给他柳冰叶的原因,他尝到了丝丝甜味。 “虽然触感很好,可柳冰叶并没有味道。”楚谨然又摘下几片柳冰叶,一枚柳冰叶有一个人的半张手掌那么大,所以他不用多采:“你可以上那边摘果子,取花蜜。”楚谨然看着不远处的冰花从和灌木丛道:“那些是有味道的。” 苏彻转身走过去。 冰花的种类各不相同,有的植株很高,形状很像苏彻以前看到过的艳丽玫瑰。可若玫瑰变成了冰色,就一点不艳丽热烈了,相反,在阳光下的闪着冰冷光泽的花,看起来高冷的不容侵犯。 ……很像那人。 苏彻想,毫不留情的将花折断。 他摘得仔细,没让花根上的锐利尖刺刺伤他的手。 苏彻尝了一朵花,有点甜,有点冷,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他便这么继续采花、摘野果去了。 静谧无声。 久久的,久久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但苏彻不时回头望去,便能看到那人专注而认真得侧脸。 天空不知何时飘零下了雪,沾在他的额头上,面颊上,凉凉的。 雪下得逐渐大了。 使那人与他好像隔了一重雪色帷幕。 苏彻看着雪中一身白衣的那人,入神的走了过去。 等走到他面前,那人便停下手中动作,那双澄澈若雪却也冰冷若雪的眸子静静看着他:“摘好了?”他问。 “……”苏彻点头; 那人摸了摸他的头,若雪的眸中有了几分暖意: “我们回去。” 苏彻:“…………”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笑很想笑。 第65章 苏彻并没有在泠雪殿待太久。 事实上,在享用完泠雪殿美食的当天夜里,楚谨然便御剑送他回去。 这是楚谨然第二次把他送离自己的身边。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楚谨然没有背他,而是让苏彻搂住他的腰,苏彻知道,这是为了在薄云疾走的寒天上维持平衡。 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是不喜欢搂住那人腰的温暖感觉,而是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去留任那人决定的感觉。 或许说,他一点也不喜欢离开那人的感觉。 他不甘心。 剑,忽然停了。 苏彻回过神来。发现此时楚谨然已御剑落地。苏彻环顾四周,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楚谨然落在一个景色很美的地方。 花草幽静,密林环绕,瀑布轻缓流下,击打的清潭发出泠泠水声。 古陵中实在少见如此美丽的地方。它大多数都是腐朽的、荒凉的、散发着死寂或浓浓杀气的,古陵的四处,都布满了被主人抛弃的剑。 “这是……幽林?”苏彻不知不觉中问道。他也来过危机四伏的幽林,且在这里杀死一人,可他从未觉得幽林是这般美的。 楚谨然颔首:“走出这片林子,便到了剑墓。” 幽林确实紧挨着剑墓,且它们都处于古陵的边缘地带。想那人会在此处降落,大抵是不想别人发现他们的。 那人道:“此地处于幽林之边缘,往后夜里巳时一刻,你便到这里寻我。”说罢,楚谨然看向苏彻:“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幽林之边缘,不甚危险,故而楚谨然才有此说。 他本打算立即回去的,可却看到苏彻点了点头。 楚谨然惊讶。 “我怕迷路。”似是发觉到了那人罕见的情绪,苏彻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你知道的,现在天很黑。不好找路。” 屁话!下一刻,苏彻便在心中嗤笑自己,幽林他来过多次,岂会因为天黑便找不到路? 他只是、只是想多看着那人一会儿…… 苏彻不想再虚伪的否认自己的感情了。 他明明就恨那人恨得很,所以才会迫切的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罢。 不过一想到今后的每天夜里,他都可以见到这人,苏彻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要涨出来一样。 “那便走罢。”楚谨然抬歩离开。 *** 苏彻回去时,柳潇潇和王铁牛已睡得熟了。 可听到轻微的开门声,柳潇潇还是一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夜色里,他的双眸亮的出奇,也专注的出奇。 他一直在盯着苏彻看。 苏彻却视若无睹,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靠墙空间里。 他没理柳潇潇,像是他自始至终便没有存在过,只一味的跌进了自己的梦乡。 第二日,同屋的王铁牛指着他大吼大叫,直言说是他杀了失踪的人,苏彻仅言简意赅的说了二字:“证据。”便再无下话,王铁牛被气得脸颊通红,可出乎苏彻意料的,柳潇潇并未扇风鼓动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瞧。 苏彻却也不管他,每天的白日里便刻苦练武(令人奇怪的是,自他从聆雪殿回来后,再无一人找他的麻烦),夜里则快步前往幽林,与那人相会。 每日中,即便是苏彻不说,可他自己也清楚明白,他最期待的便是夜里巳时一刻。 今夜,他又脚步匆匆的前往密林。 身后却忽有细微枯叶响动。 苏彻渐渐地停下了脚步。 时至今日,已有炼气期六层的他不会察觉不出身后有人在跟踪他。 “谁。”他只问这一句。 “……” 无人应声,亦无人现身。 苏彻心中甚烦甚怒,循着方才传来声音的地方便身形迅如风,猛如豹的奔了过去! 躲藏在巨树后的跟踪者完全没意料到苏彻会有此动作,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被攫住了脖子。 痛处顿时从脖颈处阵阵传来。 柳潇潇被毫不留情的自地上拽起,双脚无力的踢踏在空中。 他双眼直翻,一张口慌忙张开,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的渴求着空气。 苏彻神情冷酷,对他这幅可怜样没有丝毫动容,他甚至还收紧了手掌,力度足以把一个纤细少年活活掐死:“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扑面而来的杀气令柳潇潇战栗。 容不得他不说实话。 “我、我只是……”柳潇潇颤抖着音节,断断续续的开口:“只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 苏彻没有任何想松开手的意思。 他双瞳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着柳潇潇,似是在沉思,又或是什么都没想。 刹那间,柳潇潇瞥见他眼里的一抹深蓝,可那抹深蓝却又瞬间消失无踪。 那是、那是……! 莫名的惊惧与敬畏袭上了他的眸子。 “别、别杀我……”柳潇潇大口喘着气,期期艾艾的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苏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眼里犹如深海般深邃冰冷的蓝愈来愈重。 过了一会儿,就在柳潇潇以为今天便要命丧于此时,苏彻放开了他。 他脱力的坐在地上,所剩的唯一本能便是大口吸气。 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不敢也不会反抗,毕竟在没确定苏彻是否真的具有王的血脉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尽管很丢脸,他刚刚也确实是被威压压得不敢反抗。 不,甚或是连反抗的念头都起不来。 “说。”耳边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看着苏彻冷冰冰的脸,柳潇潇犹豫着:“你,你可能具有某种很厉害的血脉……” “哦?”苏彻的视线扫过柳潇潇因惊吓而露出来的尾巴:“跟你一样?” 柳潇潇不敢确定,是故话没说的太过确信:“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苏彻眼扫向他。 里面的杀意令柳潇潇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自己之前触怒了他,篡改功法一事可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柳潇潇小声道:“我今后可以把您侍奉为自己的主人,尽心尽力的帮助您,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苏彻皱眉:“侍奉为主人不必。”听别人这么叫他,会叫他直犯恶心。 或许潜意识里,他便觉得主人这个词,只能是他和那人享有的。 “哦、哦……”柳潇潇小声应答一句。 苏彻看了他尾巴一眼,柳潇潇立即说道:“我是狐狸族的。” 苏彻不感兴趣,没再多问,只说:“滚回去。” 柳潇潇不敢反驳,灰溜溜的走了。 等柳潇潇的身影看不见了,苏彻这才放心的往密林深处行去,不过他的步子迈的更快、更大了。只要一想到他和那人见面的时间被耽误了点,苏彻便恨不能立刻杀了柳潇潇。 到了之后,那人正立于清潭之前,飘飘白衣,松柏身姿。月光缥缈若纱,在孤寂月光里的那人,清冷的好似天上仙人。 见他来了,他却不先检查他功课,而是问道:“三日之后,我要与司诡师兄一同下山,到时,你可愿意和我同去?” 他毫无犹豫的点点头。 不过却觉得司诡这个名字莫名碍耳,那人,和那个叫司诡的师兄很熟么? 啧。 *** “这次的任务对小师弟你来说,稍稍困难了点……”点着数十根火烛的温暖屋内,司诡低低的说着:“处于青云城边境的一个小山村里,出现了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病,得这种病的人,会出现皮肤泛青,双眼发紫的奇怪症状,且行为与生前大相径庭,有的人甚至不能吃饭、喝水,甚至不能正常思考,有正常人的思维,并开始出现咬人的现象,等到了最严重时,最可怕的还会活活撕下人的肉来,不断咀嚼吞咽。” “这不是病。”楚谨然说:“是蛊。” 司诡点点头:“这确实不是病。我已经初步怀疑这个山村已经被魔人下了蛊。” 楚谨然沉默片刻:“魔人……很难对付么?”过了会儿,又问:“可有解救山村已被下蛊之人的方法?” “倒不是很难对付。”他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司诡轻松的笑了笑:“对小师弟你来说可能是有点难,毕竟是要直面这种似人非人,似魔非魔,在我们眼里着实疯了的人。以往初到筑基期的新生,大多数都是去除妖。” 说到此,他一顿:“而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已经完全丧失了心智,为了提高境界而不择手段的人。” “至于能不能解救那些被下了蛊的人……”司诡拖长了尾音,似是在故意吊人胃口:“一般情况下,是可以的。” 第66章 在那场与司诡师兄的谈话后,没过多少时日,便到了楚谨然他们该下山历练之时。 众筑基期弟子于门派广场集合,只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广场边缘,且面色发白,有的甚至浑身颤抖,不为其他,只因斜插|进广场纯白色玉砖的巨剑依旧气势恢宏凛然。 从泠雪峰出发之前,楚谨然御剑上空,他即便是处于离门派非常遥远的泠雪峰,却仍可看到那把直插云霄的古老巨剑。于高空中沿着巨剑仰望,依旧是不能看见这把巨剑到底在天空中是于何处隐没踪影的。 司诡笑眯眯的道:“小师弟你这样看是看不出来什么结果的,不仅是你,我也看不出什么结果。这把剑有多高,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楚谨然一边御剑于空,展开半圆形的冰色防罩阻挡寒风和保持温暖,一边问道:“连掌门也不能?” 司诡神秘的眨了眨眼:“谁知道呢?” 楚谨然一顿。他莫名觉得司诡这话有异,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师兄所为何意?”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司诡悠哉悠哉的御剑于空,他并不像楚谨然那样撑开一个保护罩子,风吹过,撩起他的长发,显得司诡更加神秘莫测。 就在楚谨然以为司诡不会多说些什么时,司诡突然开口道:“现在的掌门,比之原先的掌门差的很远。” “……原先的掌门?”楚谨然敏锐的问道。 “对的,原先的掌门。”司诡颔首:“大概距今三百年的时间,人妖两界战争爆发,当时妖界实力强大恐怖,似乎是转瞬间便掠夺了人界的大部分土地,人界中人无法,唯有以各大派的掌门倾尽全身之力……甚或失去生命,才阻挡了妖界吞噬人界土地的步伐,并在持续了一百年的人妖战争中,逐渐的收复了失落的土地,彻底的赶妖族出人界。而这各大派的掌门中,其中就包括了凌霄宫原来的掌门……那个原本马上便要飞升的强者。” 楚谨然问道:“……其中也包括凌霄宫的两位长老?” “是的。”司诡不出乎意料的颔首:“所以你才看到泠雪宫和纵情谷的长老是有多么年轻,又是有多么的天真。” 似乎对这个说法感到很奇怪,楚谨然问道:“天真?” “是的。”司诡笑眯眯的点头:“如若不天真,又为何会彼此不合到使自家底下的弟子也不合呢?哎呀,甚至要到达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了呢。他们难道真的认为妖界不会卷土重来了么?” 楚谨然没从司诡的话中听出任何可惜之处,反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他沉默片刻,方问道:“可这样玄真长老不会酿下大错么?” “酿下大错的不是他。”司诡悠悠的说道:“是纵情谷的那位凤鸣长老。况且……”他转过脸去,目视前方流云,风送来他低到近乎呢喃的声音:“我只要玄真活着就好。其他人,又有什么所谓呢?” 楚谨然决定装作没听见。他在呼呼啸风狂奔而来,撞在他冰色保护罩上的砰响声问道:“那么如今人界如此排斥妖族……或是□□妖族的原因也是因为三百年前的战争?” “当然了~不然人界如此排斥妖族,还会是因为什么呢?”司诡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幽深,却转忽间潋滟起来:“听说妖界目今在寻他们的妖王,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呢?” 楚谨然不答。因为他们到了门派广场中央。 见司诡来了,其他几个陵、丘、谷的弟子排成纵列,整齐有序的走至司诡面前。 “参见司诡师叔。”分别身着黑衫青衫红衣的众弟子纷纷半跪而下。 “哎呀~”司诡微笑道:“都这么多礼干什么呢?还不快快起来。”说是让他们起来,司诡却毫无伸出手施法力让众弟子起来的意思. 众弟子齐言:“谢师叔。”便很整齐的起身。细细看去,他们每个人半跪而下和起身的时间几乎别无二致。 大抵凌霄宫是很重礼节的吧,是以他们才会做的如此周全。而楚谨然在初到凌霄宫的时候,玄真也不过是淡淡说了句:“要注意礼节。”便再无二话。后期司诡也忘了关于礼节之事,但牢记玄真师父之言的楚谨然,还是到藏书阁中找出来一本关于凌霄宫礼仪的书。不过令他惊奇的是,除凌霄宫外,还有关于各门各派的礼仪,甚至各门各派下的每个长老所管理的地域都有相关的礼节,但是泠雪宫的礼节中只写了这么一句话:无用之事,学它作甚? 楚谨然非常欣赏设定泠雪宫礼仪之人。 尽管心里脑里想了这么多,在荡丘波的清云师叔向他走来时,楚谨然还是乖乖行了个抱拳礼,道:“师叔好。” 唯有在头一次出门历练时,各弟子才会对领队师父施以大礼。毕竟第一次出门历练代表着各弟子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和将要真正成熟,脱离门派到外独自历练的标志。 而带领师叔若是很有个性,就不必本门派的弟子行大礼,很明显,司诡便是这么一位很有个性的师叔。 故而楚谨然并未行大礼,但遇到别的师叔,该有的礼节还是应有的。 ……即便是他不知道这位师叔是谁。 四个门派除泠雪峰中,只有这位师叔亲自带领弟子来了。 这代表着这位师叔很关心他门下的弟子……而且,据师叔脸上温和的笑来看,他应该也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楚谨然暂时不下定论,而此时,那位清云师兄笑着对他道:“你也好。” 翩翩君子一笑,便能令人如沐春风。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到筑基期,你很不错。”青云师叔夸奖他,随后又道:“但若是遇到不懂之事,你不仅可以问司诡,也可以来问我。”清云师兄笑容坦诚,完全是副关心后辈的可亲模样,不令其他人作别想。 不等楚谨然回话,司诡便接过话头笑道:“清云你这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仍旧是这么关心凌霄宫的弟子,不管是你门下的,还是非门下的。”司诡这话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可就叫人觉得,他是在说你自家的弟子不管好,倒是上赶着管起别家弟子来了,要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就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清云笑容温柔谦和:“司诡这话可真叫我伤心,难道咱们不是同门吗?同门间的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啊。”他说司诡自私,不想帮助其他同门的弟子。 二人一来一去的打着机锋。 楚谨然看这二人表面皆是笑容温和,可话里藏刀的模样甚是无趣,当即便转过头去,观察各门派的弟子。 第67章 楚谨然最先观察的是荡波丘的弟子,正如他们身上所穿的温雅青衣一般,荡波丘的弟子人人芝兰玉树,面上带着温和笑意,就连眼里的情感也是温顺的。这在凌霄宫中简直是奇异非常。大多数的剑修,或许说剑修留给人们的印象好像就是沉默的、冷血的、眼神里有着浓浓杀气或戾气的……而站在荡波丘弟子旁的古陵弟子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这个形象,尤其是一身黑衣,更衬得他们神秘莫测。 苏彻就站在古陵弟子中。 他亦是身着一身黑衣,不过光是看着便能发现他黑衣的布料比其他人的差得很远,大抵是因为他还未到筑基期,且是五灵根的缘故吧。 他远远地缀在一群黑衫人的后面,可却完全没有被人疏远和孤立的无助仓皇感,相反,他看起来很是淡定自若,不像是别人疏远了他,而是他疏远了别人。 楚谨然很想让他过来,但碍于他就在众多弟子的眼睛前,总不好表现出对苏彻的偏袒来,以免给少年招致麻烦。 他于是便忍住了。 旁边的清云和司诡终于互相讽刺嘲笑完,清云师叔笑着跟司诡师兄告别,司诡也笑的很温柔的跟他说再见,可楚谨然看着,他们两人就像是恨不得拿刀子互捅对方似的。 司诡见他看来,温和笑着问道:“小师弟,怎么了?” 他笑的温柔多情,看来在刚才与清云师叔的交锋中,司诡小胜一筹。 “没什么。”楚谨然说:“不过现在是否应该启程?” “哎呀~原来是我的小师弟等不及了么?”司诡笑眯眯的说,眼睛若有似无的瞟了黑衫人中的苏彻一眼:“那我们就走吧。” 司诡一声令下,筑基期的众弟子便纷纷出剑。 数十把利剑凛然立于空中。除拔剑时的冰冷锵声外便再无其他。 寂静、肃杀。这便是凌霄宫一向给人的感觉。连荡波丘的弟子也不例外。 楚谨然趁着众弟子纷纷上剑之际,隔空传音叫苏彻过来。 这隔空传音,是楚谨然刚到筑基期学到的一个小法术。其实隔空传音也不能叫做隔空传音,它真正的名字应叫秘语术。 因尚未到筑基期,不能御剑被独剩在原地的少年身影显得有些寂寥,可少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亦或是听见了什么,双眼疏忽一亮,虽然转瞬间便黯淡下去,但那一瞬间的惊喜还是叫人不能忽视。 苏彻乖乖的走到他身边。 “……”楚谨然方想御他已经腾飞在空中的剑,不过看着少年毫无波动幽沉沉的眼,和身上粗糙的黑布料,再看自己身上白若雪的,一些地方甚至被点缀上了精贵银符文的长衫,便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头。 安慰似的。 只不过刚抬手,楚谨然便忽然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长得很高,站在这里,身高体型已经不逊于他了,他本就是有一米八的身高,而少年不过才十几岁,竟长得要比他还高一些…… 楚谨然道:“上剑。” 少年沉默的点头,使用御风术站至离地十几米远的剑上。 楚谨然开始观察他,忽的发现少年黑衫下的身体,已若有似无的展现出强壮流畅的线条。 ……少年的变化真的是太快了。 楚谨然想,这不过是才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好像要褪去了青涩,转而成熟,向着男人成长。 他想着,心中不知为何就有点骄傲。 但这骄傲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因不知从何处,隐隐约约的飘来了切切私语声,好像还提到了他和苏彻的名字。 楚谨然向那切切私语声看去。 却见两个身着耀眼红衣的男人,一会儿指指苏彻,一会儿指指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可以说上暧昧了,甚至有点浪荡。 “哎呦,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一个高洁的人,也会对刚入门的小弟子下手哟……”其中一个双眼下乌黑发紫,脸色青白,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度的人说道。 “哈哈,别瞎说,指不定是谁压谁呢!”另一个比他看起来要好上不少,可却也满脸猥琐。 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楚谨然直觉这不是好话,他当即便满脸寒气的看过去。 那两个人见他目光清寒,满脸杀气的样子,纷纷止住了嘴不敢再谈论什么。 楚谨然方满意上剑。 一面身姿利落矫健的飞至剑上,楚谨然一面想着,据他二人身上所着红衣来看,应皆是纵情谷的弟子。而魏清朗亦是在纵情谷,到如今却不知他如何了……只希望不会似方才那二人般。 “方才那二人的话是甚么意思?”已站稳于剑上的苏彻忽向他问道。 楚谨然心中微惊:“你也听到了?”那二人与他们相隔甚远,他到了筑基期也才勉强听到,却不想才至筑基期的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 苏彻点头:“是,我听到了。”随后一双黑沉的眼看向他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么?” 楚谨然御剑飞行:“一般来说,只有到了筑基期方能听见那二人说的话。”他话说的很明白,目的就是要提醒少年,最好不要暴露出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哦。”苏彻若有所思。 御剑在空的楚谨然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转而在高空上给他和苏彻竖起一面防护罩,半圆形,无色的。 只有在泠雪峰上空御剑飞行时,楚谨然方会竖立防护罩,那是因为泠雪峰上空委实太过寒冷。但他此时却怕少年在高空中会被烈风刮的不适,故而才竖立了一面防护罩。 身后的苏彻冷不丁的问道:“那两人说的话是甚么意思?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 楚谨然道:“我也不知。”他确实不知,不过楚谨然从不在一件小事上纠结,故而很快便不在意这件事了。 “哦……”苏彻低低的应了一声:“可我真的想知道他二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苏彻有些纠结于那句话。 楚谨然正想叫他不要再纠结,可这时,处于领队中的司诡忽然使了一招分|身术,使自己的幻影飞到苏彻和楚谨然身边。 “哎呀。”司诡故意叹了口气:“两个傻子,你们竟还不知纵情谷的人在说什么,果然以前是我高看你们了么?”毫无疑问,司诡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但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楚谨然提醒苏彻过后便御剑飞行,而他是泠雪宫的弟子,自然要离司诡很近的,且司诡具有金丹期的修为,他便是想听不到也难。 苏彻又道:“那便快说他们是甚么意思。” 楚谨然闻言也看向司诡的分|身……一道半透明的幻影。 司诡笑眯眯的,可楚谨然总觉得他不怀好意:“纵情谷的弟子是在说,你二人是道侣关系呢。” 楚谨然一顿。 苏彻面上仍是古井无波,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衣袖下紧握的手。 “道侣关系?”楚谨然匪夷所思:“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成为道侣吗?” 司诡无奈的叹气:“小师弟,你怎么到了修仙界还有凡人的想法?在修仙界,哪怕你想和只猛兽成为伴侣也是可以的。” “……哦。”楚谨然应了一声,倒也没多想。毕竟在他看来,他和苏彻的关系是正当无比的。 ……简直正直的不能更加正直。 司诡唇角带笑的看了眼不作他想的楚谨然,又看了眼面无表情,谁也看不穿他心中如何做想的苏彻。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啊~ *** 日夜兼程行了三天三夜,他们方才到佑明村附近。 就连司诡也忍不住感叹,佑明村离凌霄宫真的是太远了。若不是担心那村子里的村民,他们也不会行的这么快。 不过为了不惊动隐匿于山村中的魔人,司诡还是选择带领队伍于佑明村附近的月桂镇住下,不知是不是因地处偏远的缘故,又或是受到了佑明村中人心惶惶的影响,月桂镇也了无生气,走到大街上,亦是没有别镇的喧闹景象,反倒死气沉沉,半晌也看不到一个人。 他们也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找到了一家客栈。那家客栈规模不是很大,里面的摆设装饰也十分简陋,不过地处偏远,能找到一家客栈便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其他? 许是因为客人很少……不,几乎可以说上没有,客栈中年肥胖壮实的老板娘显得无精打采,就连他家的店小二也没别家的嘴甜伶俐,亦没有老板娘的壮实,整个人面黄枯瘦,身上也没有二两肉,看起来稍稍一碰都能散架子一样。 “客官,请。”店小二无气无力的说道,将苏彻还有楚谨然请进了客房内。 因客栈不是很大,房间也不是很多,故而凌霄宫的每个人,除了带领师弟的司诡外,个个都要两人同住一间房。 楚谨然自然要和苏彻住在一起。 眼见店小二要转身离开,楚谨然叫住了他:“稍等。”见店小二看过来,楚谨然道:“麻烦你帮我准备一桶热水。我想沐浴。” 大概由于光从外表上就能看出楚谨然并非常人,店小二才勉勉强强的答应了。 水上来后,楚谨然解开腰带要宽衣沐浴,苏彻尽管不舍,可仍是很自觉地出去,哪想这时,楚谨然开口道:“你不必走。”他说:“片刻后帮我沐浴。”楚谨然是北方人,虽然他每天都在泠雪宫中清洗自己,但没人帮搓背,总归是不舒服的,如今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苏彻帮他一下。 楚谨然又看向苏彻,发觉他虽是停住了脚步,但半晌不动,奇怪极了。 “你可有什么不适?”楚谨然问道。 苏彻摇摇头。 他的心在楚谨然说出那句话后便跳的飞快,丝毫不曾停歇一下。苏彻回头,望见衣服已经脱了大半,身子白的像个玉人似的那人,喉咙突然变得异常干渴。 “还是你不愿?”那人又问道。 苏彻着魔似的看着那人形状优美的薄唇,他说话时,里面嫩红的舌头便会若有似无的现出。 苏彻感觉他更渴了。 就像、就像若他不夺取那人口中甜美的津液,他就会一直渴下去一样。 第68章 “如何不愿得?”苏彻转过身来,淡淡说道。 楚谨然只当苏彻是不习惯抑或是害羞,才会有那停顿的几秒。他修长的手指翻飞在衣带间,转瞬便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解了下来。 这期间,苏彻的脚就如同长在了地上,动也不动半分。他的眼罕见的有些躲闪,似是忍受不了眼前的画面,但终究是心中的恶魔叫嚣的太过厉害,迫使苏彻抬起眼,一直紧紧的、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盯着那人。 那人的身子已经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白。 这是苏彻对那人身体的第一印象。那人身体的白并非是像牛奶一样的白,他的皮肤没有给人柔嫩白皙的感觉,而是给人一种圣洁的冰冷感。 是的,他身上的白透着如同冰般的质感和温度,可苏彻知道,那人的身子很暖,每当他触及到他时,总想忍不住的喟叹。 那人的身子不仅白的像块冰,身上更是肌理分明,流畅的肌肉线条,完美的身材比例,这让他像座精心雕琢的玉雕。完美的不可思议,圣洁的令人心生膜拜,像只会出现在人想象中的无欲无求的仙人。 他几乎可以想象,当他抚过那人的身体,每分每寸都不放过时,会有怎样的触感。 那人立于房中,月光皎洁,像纱一样柔软的包裹起了他,更让他像一座没有七情六欲,圣洁高傲的不容人侵犯的仙人冰雕了。 苏彻红了眼。 心中的*催使着他,让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啃噬、撕咬这具无暇之身,纵是无情无欲又如何?他终会使那人在自己身下宛转低吟! 他已没了理智和思绪,全天下好似便只剩下了独立于月光中的那人,还有他心中的那个沙哑的,饱含诱惑的声音:上……苏彻,你还在等什么?快去,玷污他的身子,侵染他的气息,让他从头到脚都属于你一个人。你可以在他的身上舔吻抚摸,一点点的在他身上留下你的痕迹,你可以含弄他的唇瓣,或是侵入他的薄唇,毫不留情的卷起他那片鲜红的舌头,大口吞咽他甜美的津液…… “苏彻,你在想什么?” 那人清冽的声音传来。 苏彻闷哼一声,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可是有何不适?”已在木桶中的那人看着他,澄澈的就好像天边高雪的双眼注视着他。 那眼里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可苏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他竟然从中听出了关切。 他艰涩的答道:“我、没事……”压抑住心中某些疯狂的念想和*,苏彻一步步地向那人走去。 他语气晦涩的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那人递给他一块毛巾:“多使些力气,帮我擦下后背。” 苏彻颤抖着接过那块毛巾:“需要……碰到你吗?” “?”楚谨然不解其意:“自是要的。” 苏彻舔了舔干涩的唇,解释说:“我的手用碰到你吗?”话语里极其隐秘的兴奋与狂热楚谨然没有听出来。 楚谨然莫名其妙,说:“不用。” *** 洗完澡用过饭后,楚谨然与苏彻便双双入睡。但这次令楚谨然奇怪的是,苏彻竟很主动地在床下铺了层棉被,虽然以往也是,但这次楚谨然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一夜他也睡得很不好。梦中他感觉有一道目光正深沉而热切的盯着他,可等他警惕的睁开双眼后,那道目光却又消失不见,就像是一个幻觉。 那道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楚谨然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只能大约的表述出来,被那道目光盯着,让他感觉他身上的衣服正被人一件一件的扒下来,不,那双眼里的渴望绝对是想撕碎他的长衫,再然后……楚谨然不舒服的想,再然后一点一点用眼睛扫过他的皮肤。 更为精准的描述楚谨然反感的不想去想,其实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被那道目光看着,就如他全身上下被人一点点舔舐。 这太令他不适了。 一夜之中,他几近没有入睡,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使他陷入某种焦灼的情绪中。 终于,在最后,楚谨然瞥到了传来那道令他不适目光的双眸—— 一双兽瞳。 冰蓝的、残酷的、充满着血腥和杀意的。 ……难不成,它想杀了他? ***** 晨起,众弟子用过饭毕便要出发前往佑明村。 楚谨然和苏彻出门时恰巧碰见了司诡。 司诡笑眯眯的向他问好:“小师弟昨夜睡得如何?”但不用楚谨然回答,司诡看他苍白的脸色便知。 “这是怎的了?难不成是第一次出任务紧张了?”司诡轻轻地问道,眼里的关心显而易见,只不过等他看见苏彻失了往常古井无波的模样,察觉出苏彻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兴奋和急迫时,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 司诡意有所指的道:“小师弟……昨夜可安?” 楚谨然尽管昨夜十分不好,可仍是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师兄关心。我无事。” “唉,这孩子,有什么事怎么都不愿和师兄说呢?”司诡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是想要秘籍,师兄又如何不肯给你呢?” 楚谨然十分疑惑:“……什么秘籍?” 苏彻危险的眯起眼,盯着司诡,眼里的警告显而易见。 司诡漫不经心的瞟了眼苏彻,笑眯眯的说道:“秘籍……自然是——”他故意拖长了音,好像要吊人胃口似得:“自然是剑法秘籍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心里却对苏彻有些意外。 楚谨然更加奇怪。 第69章 闲言少叙,楚谨然与司诡叙过话后,便立即随着凌霄宫的其他弟子上路。 尽管佑明村离月桂镇的路程十分遥远,但因着他们御剑飞行的缘故,不多时也便到了。 将将到佑明村上空,楚谨然伫立远望,只见佑明村一片死寂,围着村子的杂草已长得起码有半人高,透着股荒凉渺无人烟的气息,连乌鸦自其上飞过也要嘎嘎哀鸣。整个佑明村使他感觉非常不舒服,却又不知自己因何不适。 “你们感受到了没有?”司诡停剑眺望,脸上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似淡漠似惆怅,又或许他根本不带情绪:“死气。”司诡不等众弟子回话,便又径自御剑飞行。 唯有从风中传来句若有似无的话:“这个村子,怕是救不活了……” 听司诡如此说,楚谨然心里很不好受。 他现在只想快快到村落里去,能多救几个人便多救几个人。楚谨然加快御剑速度,紧紧地追在司诡身后。若不是顾忌着礼节,他恐怕是要立刻飞到司诡前面去的。 抵达村落,楚谨然收剑四顾。 进村之后,那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愈发浓烈了。不,应是村子里的死气愈发浓厚了。 村子里可能由于人少的缘故,家家户户彼此间都隔了块很大的距离,而那距离便被围上了圈篱笆用以里面种菜或种花,菜和花之间也许会有鸡在啄食,犬在奔跑,原本是一副和谐美好的农家景象,可现在……每个篱笆和篱笆的过道之间,甚至篱笆的菜上花上,你都可以看到尸体。 瘦弱庄稼汉的、同样瘦小农妇的,还有……看起来才两岁,稚嫩孩童的尸体。楚谨然一面难过,一面却不禁疑惑思考。 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个妙龄女子之尸,从五官来看,她生前也是很美的,若非她脸上的青紫灰败破坏了这一份美,那么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安然入睡。 “天哪……”荡波丘的一个女弟子忍不住掩嘴哭泣,她们明明同龄,可她仍鲜妍绽放,她却已经凋零枯萎了。 女弟子泪珠儿不断下落,她轻声啜泣着,走到女尸身边。 “小师妹!你要干什么!?”荡波丘中有弟子喊道:“快回来,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我、我……”女弟子擦了擦眼泪,从怀中拿出一块方帕:“我想给她擦擦脸,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生前应该也是爱美的吧?她定是不愿脸上这么脏死去的。何况她都已经死了,能有什么危险呢?”方才喊她的弟子闻言叹了口气,看着女尸如此轻的年纪,到底也是于心不忍没有阻止。 这时他却听到古陵弟子在旁抱剑冷哼,不过荡波丘人脾气向来温和,况且他来到此地,见到如此令人悲伤的情景,也没心思和古陵之人争论。 女弟子此时已蹲下|身子,伸出手帕细致的擦拭女尸的脸。 楚谨然这时方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来,乍见女弟子离那尸体如此之近,不由皱眉喝到:“快离她远些!” “啊?”女弟子茫然抬头,却不想,异变就此陡生! 躺在地上的女尸猛地乍起伸出乌黑手爪,凶狠的向女弟子心窝掏去!女弟子离女尸如此之近,加上仍处于茫茫然的状态,怎会躲开?又怎能躲开?不备之下硬是被女尸结结实实的挠了一下,楚谨然于之前便已持剑快步上前,却没料想终究是晚了一步,他虽将女尸斩成两半确保她没有再复活的机会,可也没能阻止女弟子受伤。 楚谨然见女弟子的右臂被划开了道长长的口子,汩汩黑血自其中流出,又见众人仍未回过神来,便冷厉斥道:“解毒丸呢!?是想等她死了再回过神来不成!?” 荡波丘弟子闻言,急急忙忙的奔向女弟子,一阵手忙脚乱。唯独一男弟子留在原地,猩红着眼,向在旁的古陵弟子吼道:“你方才明明察觉出来那尸体有异!却是故意不提醒长雅!” 被吼得古陵弟子便是方才抱剑冷哼的那一个,他闻听此言也不恼,只冷嘲道:“她自己不记得此次任务的注意要点,难不成还要旁人提醒她?何况是她自己同情心大发,非要去给那死尸擦什么脸,自己作的死,又怎能怨旁人?” “你——!”荡波丘男弟子倏然拔剑,骂道:“你个没同门情谊的无耻之徒!今日我非替长雅教训你不可!” 那古陵弟子不紧不慢地抽出剑来,啧啧道:“哟哟哟,还非要你替什么长雅出气不可?你于那什么长雅而言是什么人?别是个偷摸儿喜欢人家的龌龊者,今儿见人家受伤,就巴巴儿的来教训我了?怎的,你想讨好她不是?” 这一番话,也叫在旁关心长雅的荡波丘弟子恼怒了,有一女弟子当即便冷笑道:“我们可不及旁人冷心冷情,思想龌龊,什么事儿都能牵扯到男女之情上,纯粹的同门之谊都能被歪曲成这样,也不知那人的心里到底有多肮脏。” 古陵弟子刻薄回道:“我心有多脏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荡波丘弟子成日里装出副正人君子模样,如今被人踩到痛脚,就等不及一个接一个的撕破脸皮,露出撒泼嘴脸来了。” 荡波丘弟子集体恼怒,古陵弟子也全默不作声的拔出剑来,尽管他们认为自己的同门说话是刻薄了些,但那也是荡波丘人挑衅在现,何况不帮自己同门,还能帮别家弟子不成? 眼看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都闭嘴,放下剑!”一人却忽然冷呵道。 众弟子闻声望去,只见一人快步走至他们面前,他发黑如漆,白衣胜雪,走动时缀在衣上的银色符文闪着冰冷的光,眉宇间更是冰冷非常,同那银色符文如出一辙。 他狭长凤眸锋锐地扫了他们一眼,带着股不容人反抗的冷酷之意:“放下剑!” 有人不情愿的收回剑,却被同门瞪了眼,立时又不想收剑了。 那人见他们如此,锵一声抽出佩剑,带出一阵寒冷杀意。 汩汩黑血自那银色剑身流下,更显得那人之冰冷,犹如一座无情杀神:“我说,放、下、剑。”那人一字一顿的道,每个字每个音都霸道冷酷至极。 众人看到自那剑身上流下的黑血,不由想起眼前这人斩杀女尸的动作,利落至极,残忍至极,却又于漫不经心间带出股变态的雅致感,再看此时那人冰冷锋锐的神情,鬼使神差的,他们纷纷放下了剑。 第70章 几近就是在众人放下剑的瞬间,一直消失不见的司诡回来了。 他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微微收敛起了脸上的亲和笑意,看不清喜怒的扫了众人一眼,在这种像是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荡波丘的弟子多少面露尴尬之色,古陵弟子却仍淡定自在,瞧不出任何异样。 楚谨然走到他身边,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 司诡听罢,脸上的笑意已彻底消失,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时,司诡却只不咸不淡的批评了他们几句,大抵是由于任务要紧的缘故罢。 斥责他们后,司诡突然看向方才女尸乍起的地方,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向的温和笑意,楚谨然他们莫名其妙,顺着司诡的目光看去,只见女尸旁不知何时蹲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见他们都看过来也不怕,转过脸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那小孩儿不知怎么长的,面黄肌瘦,肚子却非常大,跟他细瘦的身子很不相衬,小孩儿的眼睛也大大的,但眼神不如其他孩子灵动,他眼仁发着枯黄,眼瞳又很黑,镶在一张又尖又长的脸上,看起来怪吓人的。 司诡笑着说:“小辉,过来。” 小辉哦了声,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走过来。 司诡没有芥蒂的搭上了小辉脏扑扑的肩膀上,看着楚谨然他们,弯腰对他说:“别怕,这些都是哥哥姐姐,来帮助你的。” 小辉眨巴着眼睛,长长的哦了声。 司诡摸了摸他的头,起身介绍道:“这是小辉。这个村子里……唯一清醒的人。” 不同于他人的同情感慨,楚谨然心里微感疑惑。 是以,在众人前去小辉所说的一个装满了神志昏沉的村民的老屋时,楚谨然到司诡身边,沉吟片刻后方说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司诡仍目露温软笑意看着不远处的小辉,听到他这话才慢慢转过了目光:“什么?” 楚谨然说:“……小辉是这个村子里的唯一活人。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他是怎么独自一人活下来的?” 司诡眼中微有怜惜之意:“挖野菜,吃树皮。一个人若想活下来,就会有千百种方法的。” “不。”楚谨然否定:“即使是这样,单单他一个人活下来就很奇怪。而且……”楚谨然一顿,扫了眼周围的凄清景象:“此处荒凉至极,旁人轻易不肯来这里,既如此,这个村子的异状又是如何被凌霄宫所知的?”方才女修被女尸抓挠时,他就是一直在想这事。 司诡答:“许是过往的修士见此地充满死气,才会把此事告知给凌霄宫吧。”他说完,不等蹙眉欲言的楚谨然,抬歩走到小辉身边,笑着跟他说话。 楚谨然看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司诡,又见周围众人满眼都是怜惜之意,心下甚怪。 村子没有多大,他们很快就到了小辉说的大屋子里。 远远看去,这个屋子也确实是村子里最大的建筑物了。 一进屋,楚谨然还不等看清门中景况,扑鼻便是一股腐臭之气,有荡波丘弟子忍不住掩鼻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看去,还真的是吓得差点叫出来:只见昏暗的屋中,竟密密麻麻的躺着不下百具的尸体! 小辉兴奋地扑了进去,众人也只好随着小辉进屋。 到了屋内,楚谨然更加清晰的看清了屋内景象,这屋子原本应是个祠堂,屋内最深处的架子上,摆着数不清的牌位,屋内的光线昏暗,暗到几乎没有,加上这屋子里躺着好几百具面色青紫发白的尸体,且尸体上还散发着阵阵腐臭,楚谨然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看清屋内最深处是什么。 不过看罢后,他的眉又蹙了起来。 照理说几具牌位并不值得人大惊小怪,可按照楚谨然如今的修为,轻松而清晰的看到远处的东西还是非常容易的,费了这么番力气才看清牌位,还真是不应该。 楚谨然当下便来到司诡身边,斩钉截铁的道:“师兄,我们应该立刻回宫去,此村有异,不宜久留。” 司诡闻言,一直看着小辉的眼珠儿转过来盯着他,在阴暗的老屋中,煞是诡异:“魔人尚且未除,小师弟便想着要回去?”他语气轻轻地,有着平时说话的腔调,但楚谨然就是觉得奇怪。 楚谨然看着明显不正常的司诡,和四周围在小辉身边,关心那个关心这个的古陵弟子们,紧蹙的眉慢慢的松了下来,垂着眼道:“师兄误会了。然如今魔人实力未明,未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而让小辉伤心,我们还是回宫请求援助为好。” 果然,说到小辉,司诡的神情软和下来了:“小师弟有此心就好。但我想尽快为小辉报仇,是以想今夜进山,斩杀魔人。” 楚谨然默然:“……” 他转过头去,认真地观察着小辉。彼时小辉已经开始解释他为什么会搬这么多的尸体进祠堂,原来是他不忍心让那些村民在外受苦,禁受风吹雨打,周围人纷纷称赞,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许是感受到了楚谨然的目光,小辉的脖子慢慢的扭过去,泛黄的眼睛正好对上了楚谨然的。 “嘿嘿……”小辉咧着嘴笑了,露出同样泛黄的牙和深红色蠕动着的舌头。 “……”楚谨然再次默然。 趁着司诡走向小辉,楚谨然示意苏彻,率先走了出去。 打开老屋破烂的门,阳光挥洒而入,楚谨然感觉好多了。 等苏彻出来后,他便和他去了不远处一个没有死尸的地方。 楚谨然开门见山的说:“他们都被蛊惑了。” 苏彻嗯了一声,没有多大的害怕或惊恐,他仍是那副眸色深沉,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们应该回去。” 楚谨然沉默。 他回头看向那间老屋,出神的、怔怔的看。 就在苏彻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楚谨然突然说:“我做不到。我若回去,再带人前来此处,起码要三天左右,而师兄他们今夜却要去见那魔人。到时即便是我带来了人又如何?师兄他们会不会在,在哪里又说不定了。” 苏彻轻声问:“……你要去送死?”隐藏在毫无波动的表情下,是他几近爆发的冰冷怒气。 楚谨然回头看他,认真地看:“我不想去死,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师兄他们去送死。何况……你凭什么那么肯定我就会一定死呢?” “……我也要跟着你去。” 如果此时的楚谨然再看的细点,就会发现苏彻全身都透着股忍劲儿,隐忍的狠劲儿。 哈,他竟那么在乎他师兄还有那么一群人么?苏彻想,心中的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凭甚么在意那些人,还要和他们一起去送死!? 干脆……去杀。 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说:苏彻,去杀。全部的、不留丝毫情意的杀光,你的利爪呢?伸出来罢,撕碎他们,你会看到鲜血沿着爪痕自体内爆出,溅落一地……很美。 你可以这么做,当然也可以用利齿咬断他们的头,一个接一个,干净而利落,那人……就会站在你身边,看着你,专注的看着你,不论是带着恨意还是怒意,他都会看着你,澄澈的眼中全部是你,就连心中也是。 他的心会随着你的杀戮一个个从别人的身上收回,转而落到你的身上,轻柔的,美妙的。 苏彻,何不……去做呢? “苏彻。” 一道声音惊醒了他。 苏彻抬头,便见那人站在他面前,宛如冰雪澄澈的眼看着他:“你可以跟着我去。为什么不呢?别忘了契约,我死了,你也会死。” “……嗯。” 楚谨然静静地、静静地看着苏彻的手以一种妖异迅捷的美感恢复到了原状。 第71章 楚谨然随着苏彻回老屋去,只因心中有愧,一路上不言不语,沉默以极,不过苏彻早已习惯他如此,也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楚谨然心中愧疚一片,他自想,我明知苏彻身体里的血脉焦躁鼓动,只消一点刺激便可立即觉醒,却以契约为要挟逼迫他随自己一起出入那危险之境,这不是利用又是什么?只不过不知这一遭,少年又要吃多大的苦头…… 楚谨然隐有所感,这件事中处处透着古怪,此次一去必定凶险异常,他虽下定决心要和师兄司诡及其他同门一探险境,而若有机会唤醒司诡和同门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却也畏惧生死,今见苏彻体中血脉已可激发,便自私的不顾少年会受伤与否,会痛苦与否,带他一起前去……如此想来,楚谨然愈发痛恨自己。 正怔怔想间,却见身前的少年已停住脚步,瘦削挺拔地身姿立于木门之前,苏彻转过身来,说:“到了。” 楚谨然嗯了一声,知道这是让他先进去的意思,他和苏彻二人虽是同时入门,但一个拜在长老门下,另一个的师父却是无名小卒,自然辈分有别,便是连进门次序也是有先后的。 楚谨然抬歩进屋,扑面而来又是一股腐朽臭恶之气,他抬目看去,见老屋仍是昏暗,地下仍密密麻麻的躺着村民的尸体,不过司诡及其他人已经开始查看各村民的状况了,以防村民尸变突袭。 “小师弟?”见楚谨然回来,司诡从一具枯瘦,肚子却奇大的男尸旁起身,说来也怪,这村子里的人好似没一肚子不大的,司诡笑言曰:“你既回来了,我们即刻启程,好去后林把那魔人一举拿下,如此,小辉也不至于再伤心了。” 楚谨然心知是小辉说出魔人的踪迹来了,然他一介幼童,又是如何知道魔人的踪迹的?此事处处透着古怪,处处透着凶险,然他却不能不做,不能不想,楚谨然少有的想叹气,但看着司诡师兄殷切的眼神,到底是忍住了,他沉吟片刻后方道:“不如明日清晨再去如何?”目今已至正午,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但饶是如此,楚谨然亦担心事情有变,导致他们找到魔人时已到午夜。 司诡全没这顾虑,正如楚谨然心中所想,司诡就如同变成了另一个人般:“小师弟担心什么?”司诡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区区一个魔人而已,也值得如此害怕?” 楚谨然心中叹气,道:“此事还是谨慎点为好。” “小师弟若再有诸多顾虑,可别怪师兄无情了。”司诡说着,语气却愈发轻柔:“小师弟知道拖延任务进展的后果是什么吗?” 楚谨然当然知道,拖延任务进展这事可大可小,小呢,无非是被罚去面壁亦或是去干些粗苦活罢了,大呢……却是要被修为全废,逐出凌霄宫的。 楚谨然见这般全然失了心智的司诡,也不耐再多费口舌,只面无表情地道:“全凭师兄差遣。”一句平淡无奇的话,硬是被他说得冷冰冰、硬邦邦。 司诡满意的眯起了眼:“小师弟,这才对嘛。” *** 楚谨然从未见过司诡如此动作迅捷过。几乎是他应下的下一瞬间,司诡就已安排好了所有事宜,荡波丘弟子留下三分之二,来照顾小辉和村民。荡波丘弟子留下的如此之多,不仅是因为他们性格温和,而且荡波丘门人多少会一些治疗之法。至于古陵弟子,却只留下了三分之一,以保护荡波丘弟子,和提防这些将死未死的村民们。 这般一通安排下去,也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在一天之中阳气最盛之时,司诡同小辉告别。司诡站在老屋门边,恰好挡住了烈烈阳光,小辉站在屋内,睁着一双枯黄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司诡弯下腰来,轻轻地摸了摸小辉的头,柔声道:“小辉乖,司诡哥哥这便去为你报仇,你高不高兴啊?” 小辉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好,比之前的枯黄又多了些惨白,他勉强点了点头说:“高兴。”除这两字外,却是再多一字也说不出来了。 好在司诡并未在意,更未起疑,只笑眯眯的捏了捏小辉的脸颊,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司诡带着楚谨然,六个古陵弟子,和三个荡波丘弟子到了一片宽阔地带,以便御剑。此次出行,古陵弟子有九人,荡波丘弟子亦有九人,加上楚谨然和司诡,共有二十人出行。司诡清点了人数,正要御剑起行,不料却突然看见了古陵弟子中的苏彻。 当下便眯起眼道:“小师弟,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是不言而喻。 楚谨然知道他心中起疑,却也不多做解释,只颔首。 司诡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怎的,你不是很喜欢他么?” 楚谨然回他一个淡淡的口气:“既然我喜欢他,那便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司诡一怔。旋即大笑:“小师弟,真不想到你竟是如此之人!” 楚谨然说:“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只是师兄尚未了解我而已。” 司诡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也是……也是……”说罢御剑而起。 殊不知,远处有一人听到楚谨然此言,眸光闪烁不定,那人暗自思忖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么?……却是垂眸敛目,不做言语。 楚谨然御剑上空,远眺前方,只见远处有片森林,树木茂盛,可枝叶却不是翠绿的。那绿也说不上是是什么,只让人觉得好似千般青绿凝成一片深浓近黑的叶子,透着无法言说的诡怪。 纵观全景,所有的树都是这般挺直,树上的叶子都是这般深绿,密密麻麻的连接在一起,倒真的让人心中升起一股凉气。 而楚谨然他们,便向着这片森林进发…… 第72章 原也没太看清,等到众人走到那片森林面前时,才发现整个黑森森的林子都被笼罩上了一层雾,飘飘袅袅,轻薄的令人捉摸不定。 “这雾……”楚谨然看到白雾,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或许是因为心中本就起疑,他现在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应该提高警戒,免得一不小心中招就命丧黄泉。 荡波丘弟子中一名女弟子蹙眉上前,仔细查看了下这雾,周遭人见她动作,也不出声,等着女弟子的结论。 过不多时,女弟子舒展眉头,笑道:“这雾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森林里普通的瘴气而已。咱们不必怕。”修仙之人的身体早已不具凡毒,又岂会怕一个小小树林里的瘴气? 古陵弟子中有人冷哼一声:“怕是不见得吧。” 女弟子瞧见那个抱剑冷哼的人,不由柳眉倒竖,冷嘲热讽道:“我怎的不知古陵弟子何时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连个小小的瘴气都怕,真不知道古陵弟子好战而不畏生死的名声是何从处传出来的。” 这两人,原是之前进村便开始因荡波丘女弟子受伤而争执的人,如今他们再吵起来,倒不奇怪。 古陵弟子正欲回嘴,司诡却敛笑开口道:“你们都是同门,何必为这点小事计较?愿给自己加层保护罩的就加一层,不愿的便不愿。再费这般多的口舌,魔人说不定早趁着这功夫望风而逃了。” 古陵弟子明显是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冷冷的闭上了嘴。. 争执既罢,一行人便要进入森林。先进那黑沉沉森林中薄雾里的,自是荡波丘弟子,昂首阔步的进到雾里后,荡波丘女弟子还冲着古陵弟子做了个鬼脸。 楚谨然依稀听到其他两名荡波丘弟子劝那女弟子施个保护罩,可那名女弟子噘着嘴,愣是不听。 接着古陵弟子暗暗瞪视女弟子一眼,也进入了薄雾里。 两拨人马和司诡都进去了,雾外便只剩下了楚谨然苏彻。楚谨然抬眼,见眼前的高大树木黑压压的覆来,浓绿到黑的叶子牢牢实实的遮挡住了阳光,使眼前的森林昏暗一片,犹如某个巨兽的狰狞大口,又似夜晚中的山岳,沉重的扑面而来,直叫人喘不过气。不知道是不是楚谨然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雾有些变浓的征兆。 “小师弟,怎的还不进来?”司诡催促道。 “……”楚谨然暗叹一声,给自己和苏彻连加了好几层隔绝罩,这才进入了这片森林中。 一路上,不见野兽踪迹,未闻风吹鸟鸣,四顾周围,唯可见遮天蔽日的黑沉树木,再无其他。气氛隐隐的有些沉重,没有一个人试图说话活跃气氛,只是走着、走着,希望赶紧走出这片森林。 “哎呦!”不知道是谁传来的声响。 众人悚然一惊,忙向叫喊处看去,借着昏暗的令人压抑的光线,终见是荡波丘的那个女弟子摔倒在地。 走在女弟子旁的其他两个荡波丘弟子连忙扶起了她,想要查看她伤势,然光线昏茫,欲看清却看不清,楚谨然蹙眉,蓦地点燃了一簇火苗。 一簇明亮的火焰亮起,众人眼睛俱是一亮,神色放松了些。 楚谨然暗怪自己竟如此晚的才想到可以点燃火苗,又想,他果真是被原先静默不语的气氛影响到了么?借着火苗去查看荡波丘女弟子的伤势,却见她只受了些轻伤,荡波丘弟子皆是舒了口气。 但是…… 是他看错了么?楚谨然仔细看那女弟子苍白的脸庞,为什么他会从中看到几抹黑紫之气? 楚谨然正想再看个清楚明白,司诡这时忽下令道:“既然无事,那便继续前行。” 荡波丘女弟子已经开始快步走了,楚谨然无奈,只得放弃了好好看一看的想法。而且……他即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是那女弟子脸上真的有黑紫之气又能如何呢?她会在意他的话吗?司诡又会在意他的话吗?便是在意了,又能如何解决呢? 他想不出,可是在冷漠的放任不管的想法下,又有一个声音小小声的说:去看看吧,再去看看吧。万一这是关乎性命的事呢? 不,这就是关乎性命的事。 楚谨然大步上前,正要再到女弟子身边看个清楚,却不想此时,变化陡生。紧迫的压着众人的树木蓦然不见,使人于逼仄的环境中解脱,眼前不知何时,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片泥泞沼泽。那沼泽深而广,蔓延数公里,近黑色的沼泥水中不知积压了多少的污垢,饶是如此,众人脸上还是隐隐能见喜色,毕竟能见到了阳光不是? 荡波丘女弟子欢呼一声:“师兄们你们看,我们终于从那个鬼地方走……”然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便骤然倒下,离她最近的一个荡波丘男弟子赶忙接住她,待要细细关心询问时,却见那女弟子白皙细腻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起来,白皙的皮肤变成枯黄的,饱满的肌肤变成干瘪的,明亮的眼睛迅速脱落,圆圆的脸颊凹下,形成了种令人心惊的角度。 “啊!”荡波丘男弟子大喊一声,蓦地脱手便将女弟子抛向前! 沼泽地里很快便发出了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声,接连有污浊气泡浮起。女弟子的尸体俯伏在沼泽地,谁也看不清她正面发生了什么。 第73章 荡波丘弟子心中大恸,双目通红的看着倒在脏污沼泽地里的人,叫道:“师妹!”另一个荡波丘弟子即刻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翻过那女子的身,看到女子脸庞的正面时,他的神情不忍又害怕,最后却是强忍泪意看向司诡道:“师兄,我们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司诡唇边时常带着的笑早已不见,他眸底似昏沉似清明,神色定定,却也不知在想什么,此时更如从未听到荡波丘弟子的问话一般,径自怔怔的。 一旁的古陵弟子亦是沉默,没再出言讽刺。说到底,大家都是同门,何况他们本就初初筑基,各种险恶世面也不曾见得,心肠尚未彻底冷硬,此时见到那女子的惨状,心中一时也有些悲伤,但更多的却是忐忑不安。这女子这般迅速的便身死道消,任谁心里都免不得惴惴。 “师兄?司诡师兄?”见司诡一直不答,荡波丘弟子又连问几声:“我们该如何是好?” 司诡的神情倒无半点悲伤之处,他面无表情的道:“入土为安。”这便是要立即将这女子埋进土里的意思了。 那荡波丘弟子不由犹豫:“可这片森林如此诡异,让师妹长眠于此,怕是不好吧……” 司诡竟是有些不耐:“那便一把火烧了。” “……”荡波丘弟子见司诡神情冷酷,虽心有怨言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只得请楚谨然施了火系法术,将那女子的尸体焚烧殆尽。 不等荡波丘弟子收起女子尸体的骨灰,司诡便又下令道:“继续前进。” “……”众人无言,都有些沉默的看着他。 便是连古陵弟子也看不下去了,有一古陵弟子沉声说道:“师兄,我们连师妹是因何死的都不得知,又怎能贸贸然的继续前行?” 司诡一顿。他的眼幽冷的看着他,直把那弟子看得浑身阴冷,方道:“我们快速赶路,正是为了要早早地捉住那魔人,好为师妹报仇。” “那你便不查出师妹死的原因,白白的让我们去送死吗!?”从见到女子尸体的那一刻起,便双拳紧握满脸悲愤沉痛的荡波丘弟子吼道。 司诡不带一丝人气的幽黑双眸看着他:“你想临阵脱逃?”他的语气再度变得轻柔,只其中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阴森之意:“可知临阵脱逃的代价是什么?” “……”那荡波丘弟子不说话了。再如何,他也接受不了修为全废、被逐出宫门的下场。 见一众人皆顺服的看着他,司诡方满意的道:“那便继续前进。” 一行人即便是再如何不愿,也只得前行。 踏入这沼泽中方才发觉,原来这沼泽中也笼罩着一层轻薄雾气,不止如此,沼泽中还隐隐泛着股臭气,捂住口鼻也阻挡不住这臭气的骚扰,众人心中都有些厌恶不耐。 一路上,沼泽土地泥泞,一旦踩上臭恶的泥便牢牢地粘在鞋上,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四处雾气逐渐凝重,二十步以外的事物竟是再看不见,不仅如此,沼泽中还四散着一些枯草、白骨,叫人见之便为其胆寒。 沼泽倒也不似先前的黑树林,寂静无声,而是可以模糊的听到某种生物蠕动的声音,滑腻腻的如蛆一般,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物,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种…… 哗啦——! 就像是那物种突然破土而出一般,某种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紧跟着便是人的惨叫声,众人早在那声音蓦地出来时便已做好了防备,这时警惕看去,却见是一根足有成年男子腰粗的泥泞触手击倒了一古陵弟子。那触手生的极为恶心,臭泥色的皮肤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脓包,那脓包竟还不住吐泡,一眼便能使人恶心的昏厥过去。 见到如此恶心的东西,众人手下却也未曾停留,手上法术招式一股脑的向那触手发去,然,那触手依然是死死卷着古陵弟子,凶狠的将他拖到了泥沼里去。 第74章 苍茫白雾之中,一片寂然。 众人皆怔怔的看着古陵弟子被拖下去的那处,浑浊的气泡咕嘟咕嘟的冒出、炸裂,除此之外,便再没剩下什么,仿佛之前的巨大泥色触手只是他们的一个错觉。 “五师弟……”一道饱含悲愤的声音打破了这过于安静的场面,只见一古陵弟子双目通红,两拳攥的死紧,正是一副极度悲痛、又极度愤怒的模样。余人被这道声音惊醒,皆赶忙看向司诡,匆匆道:“师兄,我们且应快去救五师弟!”便是一向与古陵弟子不合的荡波丘弟子也恳切的看着司诡,这幅众人同情同意的模样,实在很难不让人动容。 “……呵。”听此,司诡轻笑一声,潋滟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扫过众人,轻轻的问:“你以为,凭借我们这些人的力量,便真的能救出你的师弟?更何况……”他意味深长的顿了下:“你师弟能活到何时还不一定呢……” 众人心下皆是一凉,本来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就令众人有些微的不满,如今他这幅轻慢随意、不把同门人生命放在眼里的姿态更是刺痛了余人的心……况且……还有那句泾渭分明的‘你的师弟’…… “即便是被逐出宫门也罢!”荡波丘弟子拂袖而出,神情激愤的看着司诡:“有你这等冷血残忍的师兄,我看凌霄宫不呆也罢!”说罢那两名荡波丘弟子不再迟疑,气愤愤的走了。 先前那一脸悲愤的古陵弟子阔步走到众古陵弟子身前,强忍悲痛沉声说道:“各位师兄,荡波丘弟子尚有如此血性,我们岂能忍气吞声,任由他人欺辱同门?”其他古陵弟子被他说得稍有些动容,可那仅仅是稍有些动容而已,此人与那五师弟一同长大、一同入门,情意自然非比寻常,可他们平时又不与他二人如何接触,怎能冒着被逐出宫门的代价被他说动?当下便自沉默不语,默默无言的看着他。 那想劝服各同门的人缓缓扫过其他古陵弟子,见他们仍是一身黑衫,脸上的表情仍是一片冷傲肃穆,和平时表情别无二致,在自家同门死后,表情仍是别无二致……没有任何伤痛之意……那古陵弟子忽的大笑,只不过笑声隐隐透出几丝悲凉:“我竟想不出,传闻中最有血性的古陵中人竟是如此的!”话落,眼角微有水渍渗出,那古陵弟子缓缓扫过沉默的众人,悲哀又愤怒的笑道:“你以为他不会像对待五师弟那样对待你们吗?”言语中的那个‘他’是谁,自是不言而喻,语毕,那古陵弟子也不多做停留,只道:“既然你们不愿去救五师弟,那我便一个人去!” 一下子走了三个人,先前又死了一个荡波丘女弟子,余下古陵弟子的心情可真的能说得上是凄凄惨惨戚戚了,当然,从表面上任谁也看不出他们的心情,无语静穆了会儿,司诡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古陵弟子心中虽不愿,可也无法,按着司诡的意思继续走将下去。至于楚谨然……从那女弟子死的一刻起,他便一直无言,任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谁也不知,楚谨然心中有片刻的后悔,却不是后悔冒着生命的代价和司诡一起出入险境,而是后悔其时没有当机立断,连同其它弟子绑缚司诡,使他不能再下达些不近人情的指示来,造成两人的伤亡……思及此,楚谨然眉心微蹙,即便司诡师兄有金丹期的修为,可他们总共有一十九人,人多力量大,总也不是没可能制服他的。但事既已发生,再后悔又有何用?只能继续走下去罢了。 楚谨然回过神来,却见眼前的雾气逐渐稀薄,不知他思考时他们又走了多久?看样子却是马上便要走出这片泥沼了。 虽一路走来又再遭到了几只泥沼野兽的突袭,然众人早已暗自提高警备,自是没有被伤到的,此时见眼前雾气逐渐稀薄,暂且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不知雾气消散后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不免又暗自提高警惕。 白雾悄无声息的退去,露出月色泠泠的天来,原来这时已至黑夜,清冷的月光下,可见一片宽阔的平地,平地后是郁郁苍苍的森林,周围阒然无声,一副虽寂寥却宁静的画面。 饶是如此,谁也没有放下戒心,众人都暗自防备的看着四周,锐利如凛风的利剑早已拿出。 恰在此时,阴风大作,晃动的枝叶哗啦啦的响,众人心中更是敲响了警钟,阴风渐散,不知何时,那空地中央竟凭空出现一人。 那人身着一袭黑色披风,那披风却破败不堪,饶是如此,也很好的遮掩住了那人,披风之上那人还戴了顶黑色帷帽,让人难以看清其容貌。但见其身形形销骨立,似乎是极其瘦弱的。 “司诡……”那黑衣人开口道,声音沙哑刺耳,好似是个干瘦老者的声音。 “阁下是……?”司诡彬彬有礼的笑着,可待细看那人之后,他却如遭雷劈,兀自呆立在原地! “桀桀……”那老者怪笑几声,笑声就像是手指划在玻璃上的刺耳之声:“司诡,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要来接你回去的啊。” 司诡讷讷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好像是才回过来神似的,问道:“随我一起来,但随后又自己走了的那三个人呢?” 老者又怪笑几声,像是甚为得意:“你是说那三个后生?他们会有什么下场你不知道么?早叫小辉带人吃了啊。” 司诡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他转过头来,对楚谨然歉然苦笑:“抱歉,小师弟,都怪我……”楚谨然早在那老者提起小辉的名字时就已经很疑惑了,现下里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不由问道:“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诡张口欲言,那老者抢先一步桀桀笑道:“想要解释,不如等我杀了这几个后生再说!”几个古陵弟子惊疑不定,却见一道黑风掠过,司诡连阻拦的机会也没有,余下的古陵弟子便纷纷仆地,楚谨然看时,只见他们脖颈处有三道深入寸许的黑色抓痕,神色混合着恐惧和不解……他们的神情也最后定格在了那上……那四个古陵弟子,竟是毫无声息的死了。 “这两个人倒是难解决些……”那老者自言自语,回过头来,冰冷月光下,他阴鸷如隼的眼闪着光,“只可惜只剩下一人份的……”话落,楚谨然身边的苏彻却是毫无征兆的倒下! 楚谨然大惊,连忙去探苏彻鼻息,见他呼吸依旧平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老者不知何时又回到空地中央,幽幽道:“想司诡你也不会乖乖跟我回去,我须得使些法子了……”随着老者的话音,黑夜中狂风大作,有如冤鬼哭号,重重叠叠的脚步声不断响起,清清泠泠的月光下,苍苍莽莽的森林中,无数僵尸嘶吼着走出。 楚谨然仔细看去,却见那些僵尸都是村民们的样子!只不过他们挺得老高的肚子却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腹上沾染鲜血的黑洞,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从他们腹中挣扎而出一样…… 僵尸挥舞着利爪逼近。 司诡和楚谨然背靠背,这样就不必防备背后的僵尸了,司诡的声音充满了苦涩,他在楚谨然背后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你。小师弟,你可知道司诡这二字的别意吗?” 楚谨然警备着,突然听司诡如是说,不禁暗自思量起来,司诡?这二字能隐藏着什么意思呢?他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司诡……司诡……诡和鬼字同音……是了,思鬼! “你不是人,是不是?”楚谨然轻声而笃定的道:“你是鬼。” 狰狞的僵尸在清明月色中奔至。 楚谨然挥剑劈砍,无需丝毫技巧,无需丝毫法力,只需劈砍,只需挥舞自己的利剑,那些僵尸自然会死。 司诡轻叹一声:“小师弟你还是那么聪明。”这句话却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了。 楚谨然横剑一扫,僵尸的头颅簌簌的掉落,他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大概是除了一点惊讶外就再没其他吧:“那小辉呢?” 既已撕破身份,司诡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招式了,只见他双手在空中轻舞,划过一个又一个曼妙的弧度,他姿态虽优雅,可被他白皙的双手划过的地方却泛着煞人的黑气,司诡轻勾唇角,道了声:“去。”那一道道黑气便有如飞蛇一般飞入僵尸群,大肆啃咬杀戮着。听此时楚谨然问话,司诡的话语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之意:“小辉其实不是小辉。那个真正的孩子早已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幽冥界的‘种子’。” 楚谨然轻咦道:“种子?”说话间又斩杀一大片僵尸。 “是的,种子。幽冥界的种子由怨气凝聚而成,若是跑到人界来,便会附在一人身上并逐渐吞噬那个人的内脏,作为自己生长的养分。种子的本体在哪儿也很好猜,便是在人的腹中……之前你看那些村民的肚子隆起如丘,便是如此。每当有危险来临时,种子便会破腹而出,及时逃之夭夭。而我,会对小辉那么亲近,甚至可以说上是迷恋的原因……”说到此,司诡一顿:“不过是太久未见到那么怨气沉重的种子了,心生欢喜,以至于不小心被种子蛊惑。” 僵尸越来越多,有如浪潮般连绵不断,月光下,僵尸青紫的脸足以令人生畏。 按理说,村子里的村民是有限的,故而‘种子’应该也是有限的,可楚谨然却发现,这里的僵尸,不知怎的竟似杀不完一般…… 第75章 四面八方都是僵尸。 苍茫黑夜,疏星朗月,本该是副极为静谧的画面,可、不断奔袭而至的可怖僵尸打破了这一切。 饶是楚谨然法力再如何多、剑法再如何精湛,也抵挡不了这仿佛绵延无尽的僵尸潮。 “师兄。”楚谨然蹙眉,强迫自己冷静:“现下该如何是好?” 司诡沉默。 因司诡在他背后,楚谨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倒也不知司诡是在沉吟,还是在恐惧了。 “小师弟……”过了半晌,司诡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犹带几分平时的笑意:“小师弟,你可能暂时抵挡住这些僵尸?” “……”楚谨然顿住。他迟疑着:“我,一个人……?” “对,你一个人。”司诡叹口气:“若是不能……” 若是不能,会不会你我二人都无法脱身?不,那个黑袍老者本就是抓司诡师兄回去的,活不下去的,唯有他一人而已。 楚谨然垂眸,手上的剑却寒芒闪过,丝毫不差的削落大片僵尸头颅。如此,司诡师兄想去和黑袍老者纠缠,是想给他争取机会逃走吗? 他沉吟开口道:“我试试。”总不是没有法子的,至今他还尚未使出任何一门火莲教的法术,如果在一瞬间倾尽自己全力,似乎抵挡住全部僵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果然是小师弟啊。”司诡似是感叹道:“还是这么厉害……不过,小师弟你要仔细听好。”司诡说罢,忽的降低下了声音:“待会儿,师兄上前缠住他,但师哥也纠缠不了他多时,你须得快快想出法子来逃走。否则,师哥就保不了你啦。”那声音又轻又细,就如同司诡在他耳边轻语,楚谨然知道,这是司诡使了秘语术的原因。 他不言语,只轻轻点头,右手劈斩间带起一片银光,左手却已暗自掐诀,筑基期时学的焰甲术随时发动。 “小师弟,你小心……”这句话犹如在耳,楚谨然眼前却忽的闪过一道白影,却是司诡直直的向那黑袍老者窜了出去。 楚谨然来不及看他们是何战况,焰甲发,顷刻间浓浓炽火包围住他全身,僵尸黑紫的手碰上那焰甲,瞬间化为齑粉。 司诡那边灵器交击声不断响起,楚谨然知他们是打上了,自己也丝毫不敢耽误,只想着如何脱身。然眼下僵尸无穷无尽,他能站在原地护住苏彻已是万幸,又如何从其中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从僵尸中走不成,那么从上走呢? 楚谨然抬头,却见上空星辰缥缈朦胧,他仔细看去,却见上空笼罩着一层轻薄雾气。 夜,寂寂。 灵器的交击声不断传来,楚谨然周身的僵尸也越来越多,焰甲虽厉,可消耗的灵气也是巨大的,若不在短时间内想出一条出路,待焰甲一散,顷刻间他便会被僵尸撕碎。 楚谨然勉力发了朵莲焰过去,金色的火焰触及僵尸,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将其化为粉末。趁着这得之不易的空档,楚谨然抬眸向司诡处望去,却见司诡原来的一身白衣此时已染得一片血红,破风声传来,黑袍老者挥动着巨大的骨杖,狠狠将司诡打了出去。 楚谨然瞳孔紧缩,僵尸不知何时却又补上了方才那个空档,黑紫的利爪凶猛的向他袭来,他不备,险些被划到了没有焰甲保护的脸。 楚谨然狠力挥动手中剑柄,然而一拨僵尸倒下了另一波又补上来,杀完了眼前的,总还是有往后的,僵尸嘶吼着,哀嚎着,却从未退却。黑紫的爪,干枯的手,就像是地域中的恶鬼,贪婪而怨恨的向他伸来。 耳边似有清风低语:活人呵,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 楚谨然猛地劈断自己的妄念,莲焰发,可死去的僵尸留下的空位子总有新的僵尸补上。 杀不尽、杀不尽、杀不尽! 楚谨然赤红了眼,手中寒剑挥起砍落,带起一片寒芒,僵尸头颅飞落,黑血溅在他的白衣上,焰甲却不知何时消弭无踪。 周边黑紫的枯萎的手向他伸来,无数个冤魂怨恨的向他低语:活人呵,活人呵,你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滚!通通、通通去死! 幽紫火焰猛然喷发而出,掠夺吞噬着无数生灵,楚谨然持剑站立原地,风浪起,白衣扬,黑发散乱于空,他微低着头,隐隐显露出的表情却是冷酷至极、狂乱至极,血色莲花于他苍白额上显现,竟把他的眼也映的血红。那并不是属于人类的眼,那双眼太过残忍,太过无情,里面仅充斥着血腥和狂躁,倒像是……魔一般。 幽紫火焰簇拥在他身边,为杀戮与死亡而欢庆,大火狂啸,扼杀任何物体,无论是死着的,还是活着的。 楚谨然突然惊醒,他不及了解方才发生了什么,便迅速弯腰抱起苏彻,快步逃离起来。僵尸渐少,见他飞奔而过,不甘的伸出枯萎的手,哀嚎着阻止他前进。 月色凄然,楚谨然飞奔,周遭景物在他身边不断变换,快的令人分辨不清,只能看到一道道残影闪过,直至佑明村,楚谨然方慢慢渐缓脚步。 夜风卷起落叶飘过,虚虚飘飘的鬼怪于村中飘出,狰狞的脸,怨恨不甘的眼,虚无实体的身。楚谨然惊愕,他再抬头去看村牌,却不知何时,佑明变成了‘幽冥’二字! 楚谨然逃。 他的速度更快,呼呼风声于他耳边穿过,周遭景物徒留一道虚影,他再次停下,抬眼向桂镇望去。清冷的月鬼气森森,却是有无数鬼怪慢慢现身于桂镇中。 楚谨然再次抬眼望去,只见桂镇,不知何时变成了‘鬼镇’二字。 他再次逃,更快、更狠的逃。 第76章 楚谨然猛地停下了脚步。今夜无星也无月,四周都是黑蒙蒙的,寂夜中,唯听得到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他尽量小心的放下了昏迷中的苏彻,便脱力的倒在了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尽管周围漆黑一片,可修仙者还是能在一片黑暗中看清事物,楚谨然看到,纯黑的天空上漂浮着几片纯黑的云,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轮廓,他能否认出云朵还是两说。他的心,还是在砰砰跳动着,快的就想马上要挣脱他的胸腔蹦出来,楚谨然轻轻地举起冰凉的长剑,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好多了。他静静的想。尽管剑上脏污一片,还带着僵尸身上黏腻潮湿的血,可他顾不得了,他需要使自己的心安稳下来,然后,再继续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他要不要再返回去,查看一下幽冥村呢?楚谨然咬牙,他还有几个同门在那儿,但在佑明村变成幽冥村的情况下,村中遍布僵尸和冥界怨鬼的,他的同门,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了吧。 楚谨然罕见的、苦笑了下。 可在没有看到真相的时,他总是不死心的。不死心又能如何呢?楚谨然轻轻叹息一声,难道要再返回一趟,平白无故的去送死吗? 他将长剑移开了自己的脸,继续怔怔无神的看着天,漆黑一片的天。不能回去了,他轻轻对自己说,不能再回幽冥村了。 次日天明,楚谨然失魂落魄的回了凌霄宫。 他将所有人都死于冥界的消息带回师门,自然是哗然一片。悲痛者有之,质疑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对于那些质疑为什么所有人全部死亡,只有楚谨然和苏彻回来的言论,楚谨然无心去理。他现在唯有怀揣希冀的等着门派长老提出个可行方法,不报仇,但哪怕是把同门的全部尸体迎接回来也好。尽管他如此想着,可哪有一个长老做声了?冥界向来是死者的世界,死者的世界向来是蛮横的、不讲理的,对生者极度仇视的,冥界中还有条规定,凡是踏进冥界的生者,无一例外,全部要绞碎成为死者的食物,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每个长老都认为报仇是件得不偿失的事。而楚谨然曾与众同门同去过的幽冥村,就像是被某种神秘的空间吞噬了一样,从此不再见其踪影,唯留下个黑黝黝的漩涡。 楚谨然不是多情之人,可他也不是无情之人,单是此去的都是门派中有潜力的苗子,他们全部死亡的事就足够人惋惜的了,何况,还有为救他而死的司诡师兄…… 楚谨然只要想到这个,心里便一阵难过,他吃饭时,对面就好像响起司诡师兄的调笑声。他练剑,练剑时总是会恍惚觉得司诡师兄站在一旁笑。他即便是调戏打坐,也完全静不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司诡师兄为掩护他而死的事,浓浓的愧疚和难过令他无心去理茶饭,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强迫着自己吃饭,但,无论是怎样的佳肴吃在他的嘴里都是一样的无味,聆雪殿后院中吃入口中便让人觉得精神清爽的柳冰叶,似乎也对他失去了作用。修仙者虽然可以连日不饮食,可长此以往,总归不件好事。 于是,楚谨然的身子飞快的消瘦下去,往常冷静谨慎的眸,也变得恍惚起来。 楚谨然已经够失魂落魄了,可是有人比他还要失魂落魄。 那便是自从收他为徒以来,便不怎么出现的玄真长老。在楚谨然当面告知他司诡师兄已经死亡之时,玄真的脸上还是一派淡然,当楚谨然请求惩罚时,他也是毫无动容,只不过罚了两百下荆棘鞭,尽管鞭打在身上痛入骨髓,但楚谨然还是咬牙一声不吭的受了,比起十几条冤死的同门来讲,这实在不算什么。 玄真长老的失魂落魄不像常人那般茶不思饭不想,在表面上,你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他的改变是在细微处,仿佛是某一天,某一刻,当你回过神来时,他的冰冷神情就已经消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如水的微笑——同司诡师兄一模一样,连弧度都丝毫不变。 虽然他对楚谨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漠视,简直是把他当成了隐形人。 楚谨然看到了变得莫名其妙的玄真长老,便蓦地一下子清醒了,别人的奇怪让他想到了他自己,连日来昏昏沉沉的脑子好像开了一条清明的缝隙。楚谨然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虚弱,他于是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恍若隔世,镜中人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甚至比雪还要白,看起来也像雪一样,被阳光照射后就会融化、消散在空气中。 ……不。楚谨然看着镜中人雾蒙蒙的双眸逐渐变得凌厉起来,泠雪峰上的雪,不管怎么经阳光照射都不会融化的。 他也突然有胃口了,食物吃在口中不再寡淡,他也突然能凝神专注了,再如何练剑打坐,身边不会再有了司诡师兄不散的身影。 直到现在,楚谨然才有心思去想苏彻的事。 自那天从幽冥村回来后,苏彻便一直昏迷不醒,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睡眠,又或许是为将来的觉醒积蓄力量。 令楚谨然满意的是,苏彻虽然在昏迷,可给他喂食他还是会接受。楚谨然清醒过来时,他便仔细的检查了下苏彻全身,见苏彻身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中毒前兆,这才放了心。而且……楚谨然若有所思的捏了捏苏彻有力的手臂,完全不似昏迷中人软绵绵的肌肤。楚谨然起身,垂眸很认真的在苏彻脸上流连,他惊讶的发现,苏彻脸上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气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成熟的、冷凝的气息。 楚谨然头一次的意识到,苏彻已经不再是个少年了。 他怔怔的想:既然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深邃成熟,那他的心智呢?完全黑化的日子是不是很快就会到来?他……是不是也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楚谨然的心中,一时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怅然。他含了片柳冰叶,清澈冰冷的液体流入口中,也让他的心一定。事情还未到来,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起身离开,没有注意到冰床上人瞬时皱起的眉头。 如此,楚谨然不管每次练剑练得多么投入,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些空闲去照顾苏彻。 第一天,苏彻看起来仍是老样子,没有其他的变化。 第二天,依旧如此。 第三天,他的指甲长长了很多,看起来有种金属的光泽,锋利的能削石断金。 第四天,他的牙齿就像是利剑被打磨了一样,更加锐利,他的犬齿凸出唇外,不仅长而且宽,就如同泠雪峰上的冰雪虎的牙,瞬间便能掠取人命。 第五天,他的脸上若隐若现出一些黑色神秘的花纹,就像是野兽身体上的。 第六天,他的头发上冒出了两只尖尖的兽耳,原本属于人的耳朵已经消失了。 第七天……楚谨然轻轻地碰了下他的耳朵,苏彻就很难耐的咕哝了声,眉深深地皱起,看起来非常痛苦,又无比渴望。 第八天,苏彻面色潮红,不断急促的喘气,嘴里难耐的说着什么,他的神色,忽而变得很有攻击和威慑感,忽而又变得……楚谨然描述不出来。 楚谨然好奇的凑过耳朵去,想听苏彻梦中说着些什么。 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有被欲|火炙烤着的男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楚、谨、然……谨、然……” 楚谨然迷茫的坐起身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渴望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果然,长大了,心智更加成熟以后,就更会想迫不及待地杀了他吧? 第77章 苏彻身上的变化还在继续,他的兽齿、利爪、脸上的神秘黑花纹时隐时现,看起来还未完全稳固,可过了几天,苏彻便突然醒了,随着他醒来,他洁白如雪的兽耳受惊般的缩了回去,他脸上的黑色花纹一瞬间消弭于无形,他长长的爪子,也不着痕迹的缩了回去。 苏彻仿佛还是那个苏彻,什么变化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 苏彻醒来时,楚谨然就坐在他的手边,拿着本法术书看。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便略略放下书,黑如点漆的眸子便流转过去,看向苏彻。 他看到,苏彻的眼还残存着一点幽蓝,是大海深邃的颜色。苏彻虽然醒了,可脸上的神情还很焦躁急迫的,在求之不得下好有些委屈,就像是一个你不给他糖吃的小男孩。他的幽蓝的眼,没有应该与幽蓝相符的沉静,反而是充满了混沌,他醒着,却也未曾明白自己醒着,他只是为了醒着而醒着,尽管这个人,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 楚谨然正自思索时,床上的苏彻……眼神还是一片混沌的看到了他,霎时间,苏彻的眼神锁定了,他幽蓝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狭长,和那些冰冷无情的而野兽一模一样。但更像的是他的神情,冷酷的、带着点审度的,可审度之下,又是迫不及待的焦躁和难耐。 苏彻长长的利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他看着他,就像是一个野兽在看着自己的猎物,苏彻仿佛是在暗处,正在暗处窥视着他的猎物,很显然,苏彻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尽管他已经很急迫很急迫非常急迫了,他还是强压着自己,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不让猎物逃掉。 但很快的,尚未清醒的苏彻便意识到了,他并没有潜伏在暗处。他的猎物也没有惊慌失措,要逃离开他。于是,如猛虎扑食,势如破竹地,他攫住了他的猎物,紧紧地,紧紧地,把楚谨然禁锢在他身下的一小方天地。 一切都快的不可思议。楚谨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恍惚间意识到,这个不是为人的苏彻,而是为兽的苏彻。他苏醒过来的,只是兽性,而人性应该被他压在最底下了。 楚谨然抬起他凉的如冰的眸看向苏彻。一瞬间,把他压下来的一瞬间,苏彻脸上的焦躁急促已经消失彻底,取而代之的,已经是面具般的冷静了。 现在,苏彻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如一头野兽正在欣赏他的猎物,高高在上间又带着隐秘的欣喜满足,他的利齿越来越长,这让他原本英挺的脸上带了些许狰狞和煞气。他低下头嗅了嗅楚谨然的气味,尽管这并不是应有的、雌性的那种味道,但莫名其妙的令他满意。现在,这头野兽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他舔了舔唇,缓缓地张开口,将口中锋利的獠牙全部展现出——向他身底下的人斩向他的力量和威武,这头野兽知道自己的牙有多么锋利,撕碎他的猎物的衣服,完全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可这时,一根冰凉的手指抵在了他的脑门上:“苏彻。”同样冰冰凉的声音响起。 楚谨然一本正经的说:“停住。我是楚谨然,不是你要果腹的食物。” 刹那间,就像是一盆冰水浇了下来,苏彻灼热的大脑冷却了,爪牙迅速的收回,他混沌的目光,复又变得清明起来——真正的清明,不是刚才他在看猎物时的冷凝的目光。 这回,他是真的清醒了。 ……苏彻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好似做了个冗杂的梦,梦中,他被一种火炙烤着,而他周围,全是气息都带着冰冷的楚谨然,他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而现实中,他也是这么做的…… 苏彻僵硬的低下头,正与身下那人雪一样冷,冰一样亮的眸子对个正着,他顾不得身下那人因被折腾而散开的衣襟,他的目光刚触及到白如玉的肌肤就觉得眼睛一烫,他也顾不得去感受身下那人皮肤温润的触感……尽管他在这么想时,就已经感受了个遍。苏彻几乎是有些狼狈的、慌张的从楚谨然的身子上离开,坐到一旁。 苏彻不敢去看楚谨然的眸,不敢去看那几近销了他魂、要了他命的眸子。他为自己刚才的梦境、他自己刚才的动作而感到羞耻! 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说:给他给他给他吧!无论是命也好,还是魂魄也罢,只要那个人要,他就可以给,而且是毫不犹豫地、绝不迟疑地给。 “我……”苏彻想张口解释,却只能突出来个细小的音节。他懊恼,懊恼在那个人的面前表现的这么窝囊废,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清醒过来。 如果不清醒过来…… “无碍。”那个人却说。 苏彻的头埋得低低的,他少有这么慌张——该死!都是刚才的梦扰了他的心神! “我……”他坚定了决心,现在他心神不宁,无论怎样都会很窝囊,而他恰恰最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我要离开。” “……”楚谨然沉默几秒,这让苏彻无法自持的有几分欢喜,他舍不得他,是吗? 正如他所期待的,楚谨然说:“你现在刚醒过来,情况尚未稳定,也许,你该多在我这儿留几天。” 听着楚谨然这幅表面上冷冰冰,但实则暗含关心的言语,苏彻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他那双冰冰凉,但似乎隐藏着隐秘的关心的眸子。 苏彻的心跳的急促,他手中全部是黏腻的汗液,他不知道自己心要跳的这么快,为什么要这么紧张,为什么……他的心中,会有几分甜蜜? “好……”看着那人的眸子,苏彻突然发现自己对他说不出来个不字,也许,也许,是不想离开他的愿望太强烈了,苏彻迷迷糊糊的答应了。可下一瞬,‘理智’的他便清醒过来,苏彻在心里恨道:苏彻!你一醒来都不像你自己了!这还是你吗?那个满心仇恨而冷静的你! 苏彻的心迅速的冷却下来,但冷却的同时,他的心却也很疼,就像是他在强迫自己离开什么他所钟爱的事物。再开口时,他已恢复了冷静,完全的冷静:“不。我要回去。” 尽管他的心在呐喊:不!苏彻,不要这么做!你完全不想这么做! 闭嘴!苏彻恼怒的对他的心低吼一声:你不是完全的我,当然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做! 于是,苏彻看到对面的人点点头,没有再多劝一句,起身,准备送他离开。 他忽然,忽然被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包围住了,这感觉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几乎让他痛苦的不能呼吸。 送苏彻回去之后,楚谨然返回了自己的住处,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打坐修炼,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幽冥村事件令他感触很大的缘故,楚谨然的修炼简直可以说是进展神速,照这样的速度下去的话,用不了几年,他就会从筑基初期升级到筑基后期,再一举突破金丹。 对修仙界稍有了解的楚谨然知道这个速度是可怕的,人从筑基修炼到金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可能有人修炼百年不得其入,可能有人修炼几十年,才得以突破金丹。最好的,也要修炼十几年……短短几年中就从筑基初期突破金丹,绝无可能,这是前所未闻的事。 而且,他在幽冥村时,出现的那种紫色火焰…… 楚谨然潜神进入自己的体内,见原本在他体内的那朵红色火莲,已经被诡怪的紫色吞噬大半,难道他修炼的特别快速的原因也是因为这紫色火焰? 楚谨然不得其解,却下定主意要去寻一门能掩盖自己修为的法术。同门中人,在司诡死后就没有他能求助的了,泠雪宫的藏书阁藏书巨大,一本本找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看来,可以趁着这次凌霄宫收门人弟子,申请去给要加入凌霄宫的人指一下道路时去寻找那门法术了。 凌霄宫这次损失巨大,十几个优秀弟子的折损不是说着玩的,所以才会又重新收一次徒,以弥补那些空出来的缺陷。 顺便,要千方百计的寻找幽冥中人在人界中存在的身影,凌霄宫身为一大门派,可不是好惹的,尽管长老选择暂时忍气吞声不去冥界找你报仇,但是在人界,自己的地盘上,对付你一个小小的冥界人还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大门派的面子不能丢,如果损失了十几名优秀弟子而还不给那些冥界人颜色看看,那他们凌霄宫可是要为天下修道人耻笑的。 第78章 此次前去测试迎接新门人弟子的金丹修士还多了个任务:那便是要尽全力的找出冥界阴人的踪迹,不仅要找出他们的踪迹,而且要循着冥界阴人的踪迹把他们消灭的一个不剩才行。这样一来,这些金丹修士的任务就很繁重了,有人申请同去帮忙,那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是以楚谨然的请求没有阻碍的就通过了。 时间飞快流逝,几月之后,凌霄宫新收门人弟子的日子便到了。 这天,楚谨然独自御剑下山,泠雪峰上飘着细细的白雪,落在人的脸上凉凉的。楚谨然有些恍惚的看着周围一片皑皑静寂的景色。往常,到了下山之日,司诡师兄就会和他同去,一路上他和司诡师兄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对话,但大半时候都是司诡师兄说,他少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仅是静静的聆听着。 楚谨然召唤佩剑御剑飞行,他一面朝着山下飞去,剑快的变成了一道凌厉的光,几近要把天空划破。一面却是在想着之前与司诡师兄下山时的情景,有些怀念,却并不孤独伤感,修仙者本来就是要适应寂寞的。想了会儿,楚谨然也就不想了。他御剑的速度很快,泠雪峰上轻飘飘的细雪在这种闪电般的速度下,就变成了可怖的雪刃,一下一下的刮在人身上,能力低微者说不定一不小心便会受伤,更有甚者跌下剑去。 楚谨然就这样听着凛风在耳边呼呼刮过的声音,看着远方直入云霄的凌霄宫巨剑驰行着,不多时,他减慢速度,直到正好在凌霄宫的广场之上,这才跳下剑身再召剑回鞘。 “楚谨然——!” 随着铿锵一声利剑入鞘声,一道清朗的呼喊声自远及近传来。楚谨然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纵情谷的火红衣衫,面容俊朗的少年走了过来,随着他而来的,还有一身青衣,满面阴鸷的阴柔少年。 这二人,不是魏清朗和谢湘南又是谁? 啊,很久没有看见他二人了啊。 就在楚谨然一怔忪间,魏清朗和谢湘南已走进他的身边。魏清朗笑道:“怎么?不认识我啦?” 楚谨然回过神来,答:“不,认识地很。” “嘿!算你小子有良心。”魏清朗爽朗一笑:“你这人,怎么一年不见变化这么多?”魏清朗围着楚谨然转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不愧是玄真长老的唯一弟子,你连他的气质都学了十成十!诶,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可是唬我一跳呢,你周围的气息感觉冷的都能冻死人!我还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来跟你说话呢……” 随着魏清朗絮絮的话语,此次行去的人员逐渐到齐,不久,利剑腾空,凌霄宫的众人,又再次出发。 御剑腾空,魏清朗仍是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纵情谷可真的是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人总是说着一些我不懂的事情,我不懂也就罢了,可我的师兄弟们不仅不为我解释,每当我问他们在说什么时,那些人总会露出古里古怪的笑容,然后会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明白什么?我都在纵情股呆了一年了也不明白!”魏清朗苦恼的说,但从他的口气听来,他倒没有多少苦恼之意。谢湘南自见面起一直一言不发,楚谨然听魏清朗的言语偶尔还会说上两句,可谢湘南好像将自己隐形了一般,沉默以极。 魏清朗见楚谨然在看谢湘南,对他挤眉弄眼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到别处说话。魏清朗对谢湘南说了几句,便和楚谨然飞驰到了远离谢湘南的地方。 到了远处,魏清朗才道:“谨然你别看湘南脾气变得很阴沉,很不好相处。这都是有原因的,他在荡波丘这一年,被欺负的可惨啦。湘南是什么性子我知道,娇气的跟个女孩子似的,脾气又横,所以得罪了很多荡波丘弟子。他这人又是越被欺负越倔强,越倔强就越不示弱的性格,所以就被欺负的更惨……若是待会儿湘南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谨然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跟他计较了。我觉得,湘南肯定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就是不太会说话而已。”说毕,魏清朗拉着楚谨然又回去了。谢湘南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沉了几分,他也没像魏清朗所说的会口出恶言,而是仿佛不经意间的看了楚谨然一眼,那里面分明有怨毒之色一闪而过。 楚谨然却也不搭理他,对于这种莫名其妙就找茬的人,他是无心去理的。 连续一天一夜的御剑飞行,凌霄宫的一行人终于到了青云城。 此时已是深夜,青云城却不觉黑暗,不知是不是因为‘青云’这个名字,所以漂浮在半空中自在游动的灯都是青云形状,且各个不一,看着那些小青云摆着云尾巴在半空里慢悠悠飞来飞去的景象,也是有趣。 前去客栈的一路上,各色新奇景色变幻不断。 魏清朗又在絮絮说着:“青云城不愧是修仙者聚集的又一大地点!果然是非同凡响啊。”他这新奇样,就仿佛是第一次到达青云城似的,可能是在纵情谷里禁锢的久了吧,才会这么兴奋。魏清朗又说:“谨然,青云城里还有数一数二的交易市场呢!待会儿咱们一同去看看吧。” 交易市场? 楚谨然心念一动,但是他要搜寻的掩饰修为的术法总是不方便说出口的,他摇头道:“不了,御剑一日一夜,我有些疲乏。” 魏清朗的嘴顿时垮了下来,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了精神笑道:“没事儿,就算今天不可同去,明天也是可以的。哈哈,不过我可是要今天明天都去的,多去一天,就多能见到一些奇物异宝嘛。” 可事实上,到了客栈之后魏清朗反而是最快躺在床上、也最快睡着的人。 楚谨然无言好笑,见魏清朗一沾枕头就睡着,他便自行出门上集市去了。 青云城的交易市场在黑夜中不显寂寥,反而更加喧嚣,除了青云城中漂浮着的小青云外,市场中还有着各式各样的精巧有趣的照明工具,各式各样的用以招揽顾客的法器法宝。比如说有一美人在一摊铺左近身着华美而轻飘飘的长裙,正妩媚的甩着长袖轻歌曼舞,你向她望去,她便若有所觉的向你回望过来,而后弯起眼角抿唇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那美人的附近已聚集起了不少的观看她曼舞的人,可实际上,这美人只是个人偶罢了,摊主就在那儿拉着透明的丝线操纵美人跳舞呢。 每个摊子前都或多或少的有几个人,楚谨然循着法术摊子一一看过去,但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本是他想要的能掩盖自己修为的法书。 正当他以为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时,楚谨然的眼角瞥到了一个人,一个摊子。 那个摊子所处的位置极好,本应该是一眼就能为人所注意到的,但奇怪的是,这个摊子前一人也无。摊主也古古怪怪,他像农家汉一样穿着麻布粗衣,戴着顶草帽,草帽下垂,挡住了他半张脸,唯有□□的下巴露出,那人体格健壮,下身穿着一双草鞋。此时他正沉默的坐在一张藤椅上,一动也不动,仿佛连呼吸也无,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雕塑。 人流来往不停,但每一个人都不会在那个简陋的摊子前停下,每个人都不会向摊主都瞧上一眼…… 楚谨然像是被心中的一股力量驱使着,走到了那个摊铺前,走到了那个男人前。 刹那间,宛如一个屏障将这个摊子和摊子外的人隔绝开,又或是楚谨然进入了水中世界,周围的喧嚣叫嚷声如潮水一般褪去,世界重归一片寂然。 那个男人察觉到了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并不摘下草帽,而是低沉的问了一句:“买什么?” 楚谨然微微弯下身子,看着摊子里的东西。每个事物都长得奇形怪状,每个事物都令人摸不着头脑。就连本应是法术书的的名字也起的莫名其妙的,何为‘瞒天过海术’? 楚谨然这么想着,也便这么问了出来。 那男人意有所指的道:“可以隐藏或修改你身上表面修为的。” “……”楚谨然一怔,他想着,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但无疑这本书是他迫切需要的,楚谨然问道:“这本书的价钱几何?” 男人微微抬起了草帽,露出帽子阴影下一双血红的眼:“你要的话,不收钱。” 第79章 却说那厢的苏彻此时正心头郁郁的躺在床上。此次楚谨然也要跟着前去迎接新门人的事情,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更超出他意外的,是楚谨然先前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他。以往,楚谨然要干什么事时总会携上他……毕竟之前他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再不济,楚谨然要做什么也会提前告诉他一声……但是这次。这种突然发生的事令苏彻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可手足无措之下,是深深地烦躁与不安。无法掌握那人行踪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更何况苏彻没法确定这次的事情是不是一个信号——一个代表着楚谨然会和他渐渐疏远的信号。 该死!苏彻恼恨的想:他和你疏离不是更好吗?你何必要如此在意?他试图狡辩着:不,我在意这件事这是怕有什么变故发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在那人的身上发生,或许这意料之外的事就会成为他将来复仇的阻碍…… 以往的这种借口总是能轻而易举的麻痹他自己,但今天的苏彻发现,这借口拙劣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自己。他的心越来越不安,越是不安就越是烦躁,无法知悉那人的行踪实在是太令他憋闷了。 胸口就好像是堵上了一口气,咽也咽不下,吐又吐不出。苏彻一下子起身,抓起身边的佩剑。准备到附近的森林练剑。 以往这时候,该是和那人约在森林处见面的时候了……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更加恶劣。他迫切的想知道那人此时身在何处,他又在做些什么,他的身边,又会有何人陪伴……但这些,他通通知悉不了。 苏彻表面上依旧很平静,但他身上的阴郁气息却能骇的人说不出话,同屋的柳潇潇看到他这幅样子,更是急忙地让开道路。 说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次他回来,柳潇潇就对他更加敬畏了。 苏彻却不想去理这些事情,除了有关那人的事情外,别的事他都是一概不理的。毕竟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何干? 今夜露汽湿重,一轮弯月凄清的挂在暗蓝色的天幕上,黑夜中就像是游动着一层虚无缥缈的轻纱,不知是月光笼罩大地的缘故,还是水汽的缘故。 苏彻原想去那人时常教他舞剑的森林走去,可脚步将向那处伸出,不知怎的又别别扭扭的伸了回来,朝着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 苏彻想摆脱那个人。摆脱那个人的一切,好叫他不要给自己带来这么复杂的感情。若说以前的苏彻是坚定他对楚谨然只有恨没有其他感情的,那么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犹豫了。 但苏彻不想犹豫。恨是件很简单的事,你若恨一个人,那么把他杀了即可。可若是其他的感情呢?那便要复杂很多。而苏彻,最讨厌的便是复杂,幼年的经历使他始终对别人抱着十分隔阂,久而久之,他便视他人为无物。而苏彻发现,这种事情是最好不过的,他不会因为别人的怨恨而惶恐,不会为了别人的快乐而幸福,就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眼旁观。 但楚谨然……楚谨然,这个可恶的人,对他来说几乎是蛮横的闯进了他安静闲适的世界里,搅动了一滩死水,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 苏彻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这种为了楚谨然忧愁而忧愁,为了楚谨然快乐而快乐的感觉。他更不喜欢楚谨然看别人而不看他时的感觉,又酸又涩,心里还会执拗的生出一种破坏欲。 而停止这些的最好方法,就是将楚谨然赶出自己的世界。况且,修仙大道上是不允许自己有太多无关情感的,不是么? 夜露沉重,沾染了他一身水汽。 苏彻抵达古陵与荡波丘边界的森林中时,脑海中的念头已不知转了多久,又转了几个来回。但下定决心后他就很快的清除这些不必要的思绪,他先练了一套剑,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畅了,似乎那些苦恼他的情绪也随着汗液流走。苏彻才盘膝坐下,开始又一夜的打坐。 苏彻自然不会知道从幽冥村回来后,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楚谨然也不会告诉他。因此,这一番打坐所产生的威效,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仿佛细细的微风拂过,空气中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向苏彻悄无声息的涌了过去,如同暗涌在水汽底下流动。月光凄迷,照亮由苍白树干组成的森林。明亮又凄凉的月光下,水汽的变化清晰可见。渐渐地,似乎是盘膝坐在森林边缘的人嫌慢,白色的水汽向他流淌的速度逐渐加快,卷起苍白树干上的翠绿树叶,使树叶发出像蛇一样的悉悉索索的声响。寂静的天地间,好似有个威严的声音催促着:快、快、再快一点!水汽流淌的速度一层一层的增加,由在黑夜中静静流淌变成了一下一下撞击苍白树干的激流,明亮的月光下,奔腾的水汽宛若一条又一条扭动着的白蛇,在黑夜中恣意起舞。那个威严的声音又在说:快!快!还不够快!于是所有流动着的白蛇汇聚在一起——汇聚成了无边无际的潮水,一起向着盘坐在树林中央的那人席卷过去。 强大的速度与力量汇聚成一个白色漩涡,搅动着稀薄的空气,树在这种迅猛无比的力量下,被迫连根拔起,进而被洪流带到远方。 黑夜中,皎洁的月光把一切照耀的闪闪发光,这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诡怪又神秘。 苏彻只觉得今日他修炼的速度快多了,往日里难得意突破的关卡在现在看来如此简单,筑基初期,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终于,他停留在筑基后期,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苏彻睁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困惑。 可他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只因他看到,在凄迷的月光下,站立着一个白衣人。却不是他所期待着的那个白衣人。 那白衣人长身玉立,脸上挂着亲和而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见苏彻向他看来,白衣人挪动步子,好似转瞬之间便到了苏彻进前,他笑着问道:“有打扰到你吗?” *** 红眸男人说:“你要的话,不收钱。” 直到现在,楚谨然才看清红眸男子的容貌,他一张脸硬朗而沉着,古铜色的皮肤给他增加了许多男性魅力,一张英俊的脸上,有着剑一样的浓密黑眉,凌厉的剑眉下方,却是给人一双沉着冷静之感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薄薄地嘴唇紧紧地抿着。 楚谨然没有多少犹豫,便留下了那本书。毕竟这样的机遇实不可得,即使是对方现在没说明他有什么意图,但楚谨然想,即便这个男人今后有什么特别困难的事要他帮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的。 楚谨然很认真的道:“阁下的好意,我收下了。倘若阁下今后有什么困难,大可来找我。” 那男人复又戴上草帽,简洁的道:“不必。” 楚谨然想了会儿,放下一朵冰制的狂狼:“这是一枚传音符。阁下今后若有事找我,用这个便可以。” 草帽遮住了男人的脸,使楚谨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也是无动于衷的吧。 男人没有再回话。 楚谨然收起书,踌躇了几下,问道:“在下有一事请教,如冒犯了阁下,还望阁下海涵。” 男人道:“你说。” 楚谨然直入主题的问道:“阁下的眼,为何是红色的?”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反问:“你不也是吗?” 楚谨然一怔,随即迅速的凝聚了个冰镜出来,镜中人容貌如旧,那双清冷的凤眼,还是漆黑如夜的颜色。 楚谨然抬头,正欲想再问,可眼前的男人和摊子却不知何时没了去向。 喧杂的声音又如潮水般返回,涌入他的耳朵。 *** 这次的收徒测试很顺利,搜索冥界人行踪再消灭他们一事也做的很顺遂,众人几乎是不费什么时间就带领着新门人返回了凌霄宫。 但是,这次收徒,也不是全没半点奇怪的事情发生的。 最奇怪的就是玄真长老了,他一改往常的冷漠脾气,带着面具般的笑容,破例收了许多弟子。 但这些弟子,他却是管也不管的,全部都交了楚谨然。 楚谨然的泠雪峰弟子分配好房间后,时间已近深夜,楚谨然还是没有忘了每天夜里要教授苏彻的事,处理完杂事后,他便御剑匆匆的前往了那片他教授苏彻的森林。 可到了森林里,楚谨然细细的找了找,月光如水,洒落在古拙雅致的高树上,却哪里有苏彻的踪影了? 楚谨然有些失望。 他转念一想:可能是苏彻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他,这才回去了吧。 他正想御剑离开,可远处细微的铿锵声还是吸引了他,隐隐约约的,传来练剑和说话的声音。 楚谨然不动声色地使了个敛息术,悄无声息的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 离那声音越来越近,棕色的树干也变成了白色,深沉宽厚的树叶也变成了翠绿欲滴的,楚谨然上了树,朝声音来处看去。 月光冰冰凉的,照亮大地。他看到,苏彻正持剑腾挪横转,他的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站立着一人,那人脸上带着温柔笑意,不时轻声细语的指点他两句。 苏彻也认真的一一对答。 楚谨然看着身着白衣的那人,思索了几下,想出他是荡波丘的青云师叔,便又蹙了蹙眉。但现下不是向苏彻问事情的好时机,他便转身,走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毫不犹豫的走了。 今后几夜,他每次都来寻苏彻,看他是否会依旧等待自己,好向他问明一些事。不过不巧的是,青云师叔每次都在,泠雪峰上新收了一大批弟子,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很多,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来了。 第80章 月上中天,繁星满天。 楚谨然忙完教导师弟师妹们的任务,方坐在外面的院落里,凝望满天繁星,心中静静的想着事情:清云故意接近苏彻的事,本是原著中发生过的,也是经此一事,苏彻的血脉才完全的被激发出来,苏彻也彻底的对世人失望,自此冷眼旁观世界,他人的死活便完全不与其相关。 楚谨然了解这部分剧情,才会在看到清云教导苏彻时毫不犹豫的走了,但他的心,却不像他表面上看来那般坚定。只因楚谨然知道,苏彻此番必定要受到撕心裂肺之痛,他的灵魂之光也自此灰暗,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能再叫他快乐。 但这却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没有这部分,苏彻激发血脉的路不知还要走多远,他离回到妖界的时间还要多长。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这部分剧情来早了些,以至于苏彻的力量还没有能达到可以和清云相抵抗的程度,看来届时他必定要去帮苏彻一把。 考虑完该如何做之后,楚谨然便不再纠结思索,而是专心致志的开始修炼。他的修炼时光被要教导师弟师妹们的任务耽误了许多,但楚谨然却不觉苦恼厌烦,他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既然师父不能去教导师弟师妹们,那么也唯有他可以帮助他们了。 自这一夜起,楚谨然一面教导师弟师妹们,一面便不时去看看清云和苏彻的景况,以免清云突然行动,他来不及去相助苏彻,剩余的时间他便用来修炼。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不觉间三年已过,可泠雪峰上的雪还是一无变化,若不是师弟师妹们都在迅速成才,他自己的修为也在稳实的进步,楚谨然还真的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脚步。 这三年来,他和苏彻再没有互相碰过面,彼此间也再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不知是谁的刻意疏远,导致他二人现在已经很陌生了。三年之间,楚谨然沉默的看着苏彻由当年的青涩少年,成长为犹如一匹孤狼的冷漠青年,他的模样,他的神气,都叫他好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少年一般。 这样也好。楚谨然想,那么到时他与苏彻反目成仇时,彼此不会太过不忍。 说起来,在前几年的相处中,苏彻对他有没有产生过一种别样的感情呢?这个问题楚谨然想了想,最后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苏彻对他除了恨还能有什么感情?楚谨然不觉叹了口气。 他望了眼愁云满布的天,算算时日,清云差不多该在今日动手了。楚谨然起身,拿起他的佩剑。这般剑,早已不是当年他那把简陋至极的剑,这把剑,是他的师弟师妹们特意为他打造而成的。以冰为身,以雪为刃,一把锋利无比,同时也寒冷不已的剑。 剑身剔透,在苍白的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放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三年之间,他没让这把剑沾过一滴血,故而这把剑虽然寒冷、虽然锋锐,却并不冷酷、并不嗜血。但今天,他要破例了。 楚谨然轻轻抚摸着那把冰冷的剑,动作之间尽显怜爱,剑,似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轻轻颤抖着,发生一声清越的鸣叫。 好剑,今天我便要你尝到鲜血。 楚谨然御剑上空,疾飞而去。 *** 苏彻冷漠得看着眼前人虚伪的微笑。 “阿彻。”清云温柔的笑道:“我已经找到能让你停滞不前的修为突破的法子了。” “真的?”苏彻刻意装出一种微微欢喜的样子,但他这样子没有持续多久,苏彻便很不好意思的抿唇道:“多谢你了,清云师叔。” 清云轻轻笑道:“客气什么呢?三年以来我已经真的把你看成了我的好弟子,为弟子做点事也没什么。你若是再客气,师叔可就要不高兴了。”说罢,清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苏彻的额头,动作间尽显亲昵。 苏彻强忍着反感的念头,装作不适应的样子微微侧头,让眼中的厌恶之情躲过清云的眼。 三年了,这人终于要暴露出他的真面目了吗?哈,还真的是能忍。苏彻在心中冷笑几声,他从一开始就明白了清云的不怀好意,这本来就是件很惹人起疑的事,从未和你有过交集的师叔,为什么要这么热心的教你练剑,教你修行?他必有所图。苏彻几乎是想都不用想就明白清云为了什么,那次从练气层一直突破到筑基期后层的事,他并没有忘,反而牢牢地记得。常人可能也会有所怀疑,可是在清云这温柔如风的态度,耐心认真的教导,看似完全真心的对你好,而且这好还一直持续了三年的情况下,想必会戒心渐失,对清云感激戴德的吧。 苏彻表面上虽也是感恩戴德,但他的心中实是充满了不耐,毕竟演戏,而且是面对着一个这么精明细心的人演戏,也是件非常劳累且让人不快的事。 幸好,今天他终于可以停止伪装了。 只是不知……三年中,那人是否依旧如往日?三年间,他刻意的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去想那人的一分一毫,包括清云,也是他躲避那人的一个手段。可越是这样,他思念那人的心就越火热,每天每天,他都要忍受着无穷的折磨,才强忍着去见那人一面的*。 三年间,他有没有想过我呢? 苏彻禁不住的想。他悄悄地、悄悄地在心中说:一定是想的。就像怕惊醒心中另一个自己,‘理智’的自己。那人若是不思念他的话,为什么要经常夜中前来凝望他呢? 苏彻忍不住心中欢喜,他死水一滩的心中,似乎咕嘟咕嘟的泛起了泡泡,快乐的让他想笑出来。这真实的喜悦之情映在他的眼中,到好像真的是为了能突破修为而高兴一样。 苏彻心中一片甜蜜,有时他不曾见到那人,但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什么。每次感觉到这气息的到来,而气息的主人又在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苏彻就感觉心砰砰跳的飞快,握剑的手不觉出汗,可练剑的动作却越来越完美凶狠起来。苏彻那时一边劈剑一边想,那人看着他和清云亲密的样子,不知道心中会不会也有种酸酸的感觉呢?只要一想有这种可能,苏彻就禁不住的兴奋起来。有时,他也会抓住那人的身影,目光仿佛不经意间的掠过他。那多半是苏彻在做了有关那人的梦后,尽管苏彻每次做梦都会梦到那人,可有几次,他的梦格外的令他沸腾。所以第二天起来,他就忍不住的开始搜寻那人的身影。有几次,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人仍是一袭白衣,神情冷漠,然而他的容貌经过三年的打磨反更显深邃,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的美,是种矛盾的美。那人的长相是非常靡丽的,你光是看到他的面容,便会立时觉得大脑发热,身体发烫,浑如喝了一坛酒,一坛最烈的酒。可偏他的气质又是冷冽无比,三年的时间,泠雪峰已经把他变成了泠雪峰上的一块冷酷的冰,一片冰冷的雪。这气质令人心生敬畏,可看着他的脸,你又不禁想入非非。诱惑与冰冷,靡艳与端正,完全矛盾的感觉混合在一起,反而给人产生了一种非常深刻的印象,令人难以忘怀……不理智的苏彻几乎每天都在想着他,都在想着他的面容,都在想着他的身体…… 好了!今天的时间到了。理智的苏彻出来,冷酷地说,不理智的苏彻只能委委屈屈的沉睡在身体中。哪怕是理智的苏彻也不得不承认,不理智的苏彻回忆楚谨然时,是这一天中他们最有色彩,最快乐的时光。 可最近,他几乎感觉不到楚谨然的气息了……想到此,理智的苏彻也不禁心浮气短。他连忙稳住思绪,关注起周身的事物,这才发现,他和青云已经走到了一个荒废的木屋前,这木屋处于森林深处,平常轻易不会有人来此到地。 苏彻冷笑一声,目光中却明显的露出困惑之色,清云看见了,只做没看见,三年的精心准备就要实现,他正心情澎湃之际,又怎会耐下性子来再编套谎话! 昏暗的木屋内,杂七杂八的摆放着许多物品。黄色的灵符贴满屋内各处,银色的铁链散落在地……但最惹人注意的,无疑还是木屋正中的那口黑色药鼎。 “清云师叔,你这是……?”苏彻故作不解。 清云笑道:“阿彻你还是要泡在这口药鼎里,让药力全部浸染到你身子里才是。” 苏彻不动声色,心想:我就是将计就计又能如何? 他看着那口黑色药鼎,清澈的水满满当当的填满了那里,苏彻嗅了嗅,近来他的鼻子很灵敏,有毒无毒的事情他总靠着鼻子便能分辨得清,眼见没什么异状,苏彻方半信半疑的将身子沉入了下去。 可这一番下去,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水,如贪婪的野兽,急不可耐的吸食他全部的气力! 第81章 苏彻一惊,便要跨鼎出来,可清云又怎么会让他如愿呢?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摁住了苏彻,清云微笑道:“阿彻,你这是做什么?” 苏彻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的本能会失了灵,可更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清云竟然会下这种霸道的毒,这根本不符合他以往轻缓的风格。 但不管苏彻有多懊悔愕然,事情既已发生,那便唯有速速去想应对的法子。苏彻紧紧盯着清云,一双黑眸无端令人发慌:“我为什么这样做,清云师叔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一面说着,一面暗暗运气,想挣扎着从药鼎中出来。但是,他的体力在迅速流失,清云的力气又十分的大,像是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制服住他了。苏彻根本没有机会出来。 锅里的水开始微热。不知是不是吸收了苏彻的力量缘故。 清云的手挡住了他欲向上的肩膀一会儿,觉得苏彻的力气已经很小了。他便悠悠然的放开了手,笑道:“师叔为什么要明白?” 尽管这时,清云的手已经放开了他,可苏彻也已经没有能出来的力气了。 苏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燃着幽幽的火光,道:“话还说的不够清楚么?师叔明知我就快要死了,却还有心与我说笑?” 清云微微一笑,得意之态尽显:“好吧,念在我指导你三年剑术的情分上,我便告诉你为什么。”清云说着,却不光说着,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两个圆粒似的东西,那圆粒物碧翠,是种非常纯正的颜色,但碧色多了,却又汇聚成微微一点紫色,紫色的光浮在翠的出奇的圆粒物上,看着无端诡异。 锅里的水开始滚烫。 清云一面将这两颗种子也似的东西放在地上,说:“想必我不告知你原因你也能猜得到几分。不错,我就是为了你的灵根而来。修仙路上,如果天生便有一副好灵根,那便是得益无穷的。比如说你那位楚谨然好朋友,他不就是因为单火灵根的缘故,三年间便升到了筑基期后期?” 听到楚谨然的名字,苏彻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暗沉了下。 “但是。”清云一顿,那双不笑也带着三分笑似的眼直直的看着苏彻,那双眼里往常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可忽视的贪婪之色:“你,竟然能在一天之内便能从练气阶升到筑基期后期!这是多么大的天赋!老天爷还真的是厚爱你啊,阿彻。” 苏彻不说话了。事实上,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痛的说不出来话!水里就像是潜伏着一只贪婪的水怪,不把他的力量全部攫取住就决不罢休。可他的力量已经被水吸收的一干二净了,如此,水便开始吞噬他的*! 清澈无比的水上,突然泛起了一丝丝血红。 清云微笑着看着苏彻痛的狰狞扭曲的脸,道:“你可真能忍啊阿彻。这夺魂水可是要一点点撕咬吞咽下你的肉身的啊,你竟然能忍住一言不发,还真的厉害啊。连师叔我都要佩服你了。” 苏彻咬牙不言。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肉融化在好似会吃人的水里,露出一段段白骨来,这滋味儿就如用小刀一点点的削去你的身体,令人痛不欲生,心生又升起莫大的愤怒悲哀。 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在水中消散于无形,自己却无能为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悲哀愤怒的呢? 清云扔下去的两个种子,在清云自己鲜血的浇灌下,开始破芽,由一棵小嫩芽迅速成为坚实有力的藤蔓。 清云慢悠悠的说:“过一会儿,你的肉身被全部溶解之后,你的魂魄就会暴露出来,届时,我便会用这两颗攫魂蔓绑缚住你的魂魄。然后……”他露出个谦谦君子般的邪恶笑容:“归为己用。” 苏彻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夺魂水如跗骨之蛆,黏着他的皮肤缓慢向上滑行,他脖颈上的皮肤遇到夺魂水便迅速融化成一滩血水,他的耳朵……可能已经被融掉了吧? 现在,那水已经要融掉他的眼,他的眼皮刺刺的发痛。可这痛苦,比不上心中的痛苦。他会甘心吗?他能甘心吗! 若是以往,他想,如此这般结束自己的人生也好,因为他没有什么牵挂,没有什么活在世界上的*。可现在,若是死了,他便永远见不到那个人了……那个人听到他的死讯,也或许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苏彻心中仿佛有个声音怒吼:那声音是如此的雄浑有力,以至于他痛的浑浊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门,瞬间被劈开。 匆忙赶到的楚谨然看着屋内情景,心痛的说不出话来。药鼎中的苏彻已面目全非,他一般的脸被融掉,另一半的面孔还死死的贴在骨头上,听到声音,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向他看来。 他来了。 苏彻痛的几乎无力思考的大脑想。 他身体里深处的那个雄浑的声音又在嘶吼:他来了!看看你现在是副什么样子,你难道想在他面前这么狼狈,这么懦弱吗? 苏彻仅剩一只的眼僵硬的转动,紧紧地盯着清云。 连被楚谨然暂时吸去目光的清云,看到这笑容也不禁僵硬了一瞬。那是怎样的眼神啊,阴冷的死气中掺杂怨恨、掺杂不甘、掺杂着愤怒。 怒,如燎原的火,瞬间引燃苏彻心底深处的声音。 杀! 他张开嘴,吐出来的却是一连串兽类愤怒欲狂的吼叫声,苏彻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杀! 它轻轻巧巧的跳出了药鼎,甩动着尾巴,迈动着强劲有力的四肢扑向清云。它的獠牙已张开,兽爪闪着凛凛寒光,就连尾巴划过空气都发出了破空的响声。 清云被这巨兽狰狞的脸庞吓得呆住了,他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被扑在地上,沉重的兽身几乎压的他从喘不上气,但更可怖的是,那野兽的獠牙比世界中任何一种事物都要锋利,而现在,这獠牙就在撕咬着他的身躯! 他连连的发出惨呼,可很快的,他连发出惨呼的机会都没有了,地上唯留一片白骨。 凶兽舔了舔唇,危险的深蓝兽瞳直直的看着楚谨然。像是在问: 你怕我么? 楚谨然走过来,揉弄了几下凶兽白色柔软的皮毛——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这头野兽的皮毛竟会这般的柔软。 楚谨然头一次的,放缓了声音道:“跟我回去好么?” 凶兽摇了摇尾巴,点了点巨大的脑袋。 但很快的,楚谨然就发现他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凶兽的情绪很不稳定,无论他在泠雪殿中如何安抚也没用,它焦躁的低吼着,难耐的摇动他那条粗鞭也似的长尾巴。 最后,它竟然嘶吼一声,扑到了眼前的楚谨然! 楚谨然没有惊慌,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它不会伤害自己的。 楚谨然任由凶兽伸出鲜红的厚舌热情的□□他的脸,他被凶兽压在床上,凶兽粗壮有力的四肢压在他的身侧,把楚谨然困在了凶兽身体下的一小片区域。 凶兽粗糙的舌头□□着他的脸,令楚谨然有些不自在,他伸出手,像安抚小猫一样挠了几下凶兽的下巴,放缓了声音道:“停下来,好么?” 但楚谨然忘记了,凶兽只能是凶兽,它不可能是柔顺的猫咪,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不是安抚,而是……挑逗。 凶兽低吼一声,锋利的兽爪撕碎了楚谨然的白衣,嗤的一声响,他的白衣化作碎块,再也遮挡不住他温暖莹润的身躯。 “你这是……?”楚谨然愕然。 凶兽却已完全猩红了眼,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凶兽看着他,看着处于自己身下的人。他的衣衫尽碎,露出了内里的皮肤。他的皮肤是那么的紧致,光滑。抚上去时,还会轻轻地颤抖。 它的兽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完完全全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被它囚困在身下,一向冰冷白皙的脸上,泛起了惊讶的嫣红色。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他衣衫尽碎,迷离的双眸迷茫的看着他,似乎说了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说,而他的皮肤,尽在它的掌控之下。 苏彻全身的血液沸腾,他整个人都快要爆裂一样。 他用身下的灼不可耐的坚硬顶撞了他几下,那人全无防备,闷哼了几声。 这声音无疑是催情剂,把恢复人形尚未清醒的苏彻刺激的更加兴奋。 汗珠一粒粒的流过他的脸颊,他不知为什么流汗,是紧张?还是燥热?压抑了三年的感情亟欲喷射而出,一瞬间,就像是冰山崩裂,火山爆发,积攒了二十年的□□全部爆发。 他终于得偿所愿。 第82章 苏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床上,这床是那么的柔软,房里的摆设是那么的熟悉,几乎令他忘了昨天发生的可怕的一切。 苏彻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地回想昨日。他只记得自己愤怒的撕碎了清云,而后的记忆却一片模糊,令他怎样也想不起来了,可是那记忆又似乎很重要,很快乐,快乐的让他现在一想那遗失的记忆,就会感觉一阵快活的暖流从心里激发出来,流遍身体,像是泡在温泉里一样舒适。 记忆虽已遗失,但他给他带来的感觉却是绵延的,这种感觉令他暂时放下了思考,不去想他为什么突然能杀死清云,不去想他变成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实在是这记忆的滋味儿太令他幸福了。 门轻轻响动,楚谨然这时走了进来。 苏彻想到昨日里的记忆,迫不及待地便向楚谨然看去。可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浑身冰凉,心里就像是受到了重重一击。他心中怒火中烧:到底是谁?是谁使那人苍白的脸上浮上可动人的嫣红?到底是谁,让他脖颈手背上遍布了吻痕? 楚谨然走到他近前,干涩的开口道:“你……” 苏彻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瞪视着那些痕迹:“这是谁弄的?” 楚谨然惊讶,随即松了口气。 他看着苏彻,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纠结这个,但楚谨然却开不了口,一时间楚谨然也没想到什么好借口,便沉默着。 苏彻的手紧紧握着被单,用力狠的让他的手指尖苍白,青筋暴露而出,他狠狠地咬牙道:“我说——那些痕迹到底是谁弄得的?” “你。” 楚谨然的回答让他猝不及防。苏彻懵了一下。 楚谨然却想,既然苏彻已忘了昨天发生过的事,那么告诉他自己身上的痕迹是谁弄得也无所谓了,毕竟苏彻怎么会知道这种痕迹与什么有关联呢? 想到昨日里的事情,楚谨然一阵阵茫然。他说不清对那事的感受,只能说不讨厌也不喜欢。可……可这种事怎么会轮到苏彻对他做呢? 楚谨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只能说恰巧而已。事到如今,他谁也不能怪罪,若真的要怪,那便去怪讨厌的时机好了。 过了良久,苏彻才眸光低沉,声音沙哑的问道:“昨天是怎么回事?” 楚谨然道:“你化身为了一头猛虎。” 该死的!他明明就不想问这个! 但苏彻又能怎么说呢?他干巴巴的说:“哦,是么?这么说来,我是妖族人了?” 楚谨然沉默:“……嗯。” 楚谨然坐到苏彻身边,似乎是像安慰苏彻,但他向来不是多言的人,此时更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好言语了。 苏彻却突然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了楚谨然的胸膛里。 不知为什么,往常想也不敢想的动作,苏彻今日却能行云流水般的做出来。 楚谨然一僵,却也没有阻止苏彻。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楚谨然想,苏彻是妖族人的事一定很打击他,既然如此,他要寻求安慰又有何不可呢? 苏彻贪恋的抱住了他很久。瘦削的双臂看起来是松松环住,可实际上,这双铁臂让楚谨然一下子也动不了,只能被禁锢在苏彻的怀抱里。 过了半晌,苏彻才闷闷的说:“你不嫌弃吧?” “嗯?” “你不嫌弃我是妖族人吧?”苏彻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楚谨然。他瘦削的双手不住收缩,紧实的力道让楚谨然不禁蹙了一下眉。 苏彻又问了一遍,漆黑的双眸紧紧地攫住楚谨然:“你不嫌弃我是妖族人吧?” “嗯。”最后,楚谨然既没有推开苏彻,也没有否认。 苏彻满足的亲了楚谨然一口。 这让两人双双一愣。楚谨然怔怔的看着苏彻,苏彻也怔怔的看着楚谨然。 苏彻没有想出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楚谨然也呆住了,没有想到怎么回应。 正是相顾无言之时,此时殿外却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嘴里不住喊道:“师兄师兄!你该去剑陵挑选剑了。”那弟子毫不顾忌的闯入了楚谨然的寝殿,看见自己师兄和一人‘含情脉脉’的对视着,不由立即刹了闸。 “师兄……”那弟子张大了嘴,不知如何做好。怎么办,他好像不应该来打扰师兄,可师兄是他们的,又怎能让师兄被别人抢去? 楚谨然不得不用很大的力气掰开了苏彻的双臂,这才站起身,假装淡定道:“我立即便去。”那弟子讷讷道:“好……”又恍惚看着床上那人不满的勾住了师兄的手,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而师兄竟也真的任他勾住了手! 那弟子恍恍惚惚的离开了。怎、怎么办,他高岭之花的师兄竟然被人摘下了!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冲进去揍那小子一顿? 楚谨然现在也有些尴尬,之前还不觉得如何,但被这弟子冲进来一看之后,就总觉得有些不对了。 苏彻这时却已利落起床,拉着楚谨然的手走了出去。 楚谨然神思不定的任他拉着,只是疑惑,他何时与苏彻这般要好了? 不及楚谨然抽回手,苏彻便问道:“你说,我一日之间便从练气阶晋升到筑基期后期,是不是与我那什么劳什子妖界血统有关?” 楚谨然道:“哦?有这回事?”他指的自然是苏彻一日之间便从练气阶晋升到筑基期后期这件事了。 苏彻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楚谨然,他的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可那双漆黑的眸却已经有了某种幸福的意味:“你不可能不知道。毕竟三年间你一直在暗地里偷看我,我知道的。” “……”楚谨然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挺正常的一件事,被苏彻一说,就连他也感觉怪怪的了。像是有哪里不对。 最后楚谨然和苏彻一起到了剑陵选剑。 按理说要到金丹期才能得到长老许可去剑陵挑选一把哀剑,但楚谨然对他师父门下的那些弟子极好,那些弟子们便将感激之情暗暗记在心中,虽然他们给大师兄铸造的那般剑已是不俗,但总是比不上剑谷里的剑的,于是玄真长老下的众弟子便联合上意,希望能让大师兄提前去剑谷里挑选一把剑,好大大增强他们泠雪峰的实力。当然,最后一句话是瞎说的…… 剑谷中依稀如旧。 远远地,就能感觉到阵阵哀凉之意自谷中散出,这是哀剑们无言的悲伤,自它们的主人死亡后,它们没有一天不是为逝去的主人哭泣悲哀的。 楚谨然被这气氛所感染,眼中不由露出几丝萧索之意。 苏彻双眸里的眼瞳却不由自主的拉尖,就像是又恢复成了野兽的双眼。楚谨然忘了,苏彻的兽形为白虎,而朱雀主火,白虎主金。 苏彻又是昨日里头一次变成兽形,现下里正是渴求能量的时候,这能量,食物不能给他,冰水也不能给他,唯一能给白虎能量的,便是无穷无尽的哀剑! 楚谨然身边的人瞬时又变成了头凶兽,嗷吼一声便冲进了剑谷。 哀剑们一阵阵震动,发出一声声清越又凄凉的响声,可这,依然阻挡不了它们被白虎吞噬的步伐。 楚谨然惊讶,立时便拔剑出鞘,上前要制止苏彻,谁想这时一只纤细柔弱的手伸了过来,阻止了他。 楚谨然立时回头,只见一妩媚少年站在他身后,原本那一双充满了媚意的双眼,此时一片凝重。 “你阻挡不了他的。”那少年道:“吾主未饱食完,是不会重新变回人形的。到时若是打斗之声吸引了人,你该怎么办?” 楚谨然直视着他道:“你也是妖界人?” 柳潇潇一笑,道:“不错。现在也唯有我能让吾主停下饱食的步伐。” 楚谨然问道:“怎样做?” 柳潇潇道:“现下事情紧急,如何做我就先不说明了。可我做完后,我便会随着吾主离开,到时徒留满地哀剑残骸,你愿意把这罪责承担下来么?” 现下剑陵里只有他们三个。柳潇潇和苏彻若是走了,那剑谷里便只剩下楚谨然一人。哀剑失落大半的事,也要怪责在他头上。 可楚谨然却毫不犹豫的说:“好,我承担。你快点去,莫要让损失扩大。”柳潇潇无疑是带苏彻去妖界的一个很好的人选,只有回到妖界,苏彻才能真正的放开手脚变强。而不是在凌霄宫里,修炼时都要处处受人掣肘。 柳潇潇道:“好!”他当即便飞向凶兽,袍袖飘飘,手一挥也不知挥出了什么,苏彻和他便一齐消失不见了,徒留下地上一个黑色漩涡般的洞。 事后,有人问责楚谨然。楚谨然不多说,只是想将罪罚一力承担,他的师弟师妹们却替他辩驳,说楚谨然当时晕了过去,具体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何谈报给门人?何况这黑色漩涡与幽冥村的那个黑色漩涡如此相像,你怎不说是冥界人捣鬼? 第83章 时间距离苏彻离开,已经过的很远了。 日子在一天天的流逝,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楚谨然也日以继夜的不停修炼着,表面上来看,苏彻的离去,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可这,是‘表面上’来看。 楚谨然几乎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伤。这伤自然不是他受的伤,而是苏彻受的伤。楚谨然当初和苏彻签订的契约里,便有这么一条,主动签契者将承受更多的伤害。而这些伤害也告诉了楚谨然苏彻此时在哪里,他现在又在做些什么。 根据剧情推测一下,苏彻此时应该是在万兽谷里。 即便苏彻有着毫无疑问的王者的血脉,可在没有完全的把血脉激发出来前,他还只不过是一个仅有筑基期后期,实战经验少的可怜的青年而已。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当上妖界的领袖。 因此,苏彻需要经过一番磨炼,磨炼的地点就是在万兽谷。 他被告知,拥有同样王者的血脉的妖不只他一个。而这些妖,无疑都是比他强大的存在,苏彻要是想统领妖界,获得无与伦比的权利,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杀死其他的竞争者,并在万兽窥伺下于万兽谷呆满整整十年。 十年之后的苏彻,无疑成为了一个强大的强者。他不仅更为冷酷,更为残忍,更为无情。他还在与那些同为继承者的妖里,通过一些计谋将那些妖全部消灭,不管这些计谋是光明正大还是卑鄙阴险,这些计谋无疑都起到了相应的效果。 妖界总算是承认苏彻的身份了。 这个新任的,可能将妖界带往光明,也可能使妖界堕入地狱的首领。 又是五年过去。现在的苏彻,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那张不知有多少妖兽肖想过的兽皮椅上。属于王的宫殿肃穆无声,宽敞的有些夸张的大厅里,仅有一根根燃火木不知疲惫的燃着冷幽幽的火焰。 大厅之下,各妖界小首领严阵以待,面上皆是一副肃穆表情。他们的前方,那张代表着妖界之王的座椅上,坐着个年轻人。 是的,年轻人,和这些活了不知有多少的妖兽比,他确实很年轻。 厅内的蓝色火光,幽幽的照亮了座上的人。 他肤色苍白,身形瘦削,看起来沉默寡言。然而那双大海般深邃幽深的眸子,却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他看起来很瘦削,像一匹孤傲的狼。然而他的气场却无比霸道,犹如凶虎一样不给人留任何余地,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感受到一阵阵的心悸。 此时,那个坐在神兽皮椅上,是为妖界之王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有种令人直喘不过来的压力,而他阴沉沉的深邃眸子,也代表了他现在的心情。他说:“你们说……凌霄宫泠雪峰下的大弟子,要和其他人缔结婚约了?” *** 数日之前。 泠雪峰上发生了件大事,至少这事对泠雪峰的玄真长老来说,是大事。这件事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凌霄宫的大弟子仅用了十五年就突破金丹期的事,那便是:司诡回来了。 那个即使是玄真长老没有说,但众人也都知道玄真长老深爱着的司诡。 更为人所惊奇的事,司诡不但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消息:司诡要与同是天下大门派的百花宫里的飘云仙子成亲。. 也就是说,凌霄宫要与百花宫的关系更加紧密一层,因为这样,尽管大多数人对司诡这个人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婚事还是紧锣密鼓的,并无比盛大的开始筹备起来。 凌霄宫现在上上下下的弟子,都有些为自己的门派能与同样也很强大的百花宫关系更加亲密而高兴。 但总是有些奇怪的人存在的。 最应该高兴地泠雪峰弟子可一点高兴不起来,对他们来说,虽然面冷但对自己极为亲厚的楚谨然由大师哥的位置变到了二师哥,这是无论如何也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何况,占据大师哥这个位置的,还是个面热心冷的人。 可无论如何,这场婚宴还是要举办的,并且要办的风风光光,盛大无比。 谁都没有预料到,危险在悄悄逼近…… 妖族的人,已经悄悄窥伺凌霄宫很久了。 这是它们为进宫人界而所做准备的第一步。凌霄宫虽然实力庞大,可除掉它也是有很多好处的,这既能震慑天下,让那些平时欺辱妖兽的人心惶惶,更是除去了自己的一个力敌。而它们所选定的日子,正是泠雪峰的大弟子与百花宫的飘云仙子成亲的那一日。那一日,许多妖兽可以趁机混入进凌霄宫里,它们自然有隐蔽自己是妖兽的方法。这方法还是王教授给它们的,据说,王当初在凌霄宫里未被发现,也是因为这个方法。 其次,那些本来应该来的宾客,它们也可以取而代之,正如过去人们所嘲讽的那样,妖界空有武力而没有脑子的兽类很多,那便让这些曾经备受嘲笑的兽类,去杀了那些嘲笑它们的人好了。 再一个,它们要攻打人界的准备做的很隐秘,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些妖兽们的计划,自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防备。谁又会想到,平日里被它们欺凌在脚下的妖也会起来反抗呢? 何况凌霄宫里它们不止有内应,还有潜伏在凌霄宫里,假装顺从为人类服务的妖兽们。有这些内 应,它们自然可以破坏凌霄宫的防御阵法,这得多多感谢一个叫谢湘南的人,他不仅详细的知道凌霄宫阵法的所在,而且还积极的帮妖兽们寻找内应。 谁都猜不透他是为了什么。自然,妖兽们也无心去猜。 而有了这些妖兽,他们便可把剧毒投在婚宴上的菜肴里,没有一个人类会认为这些蠢笨的妖兽会这样做。 哈,这些愚蠢自大的人类,他们恐怕想不到今日就要被他们曾无比鄙夷的妖兽屠杀。 整个妖界,几乎倾巢而出。 凌霄宫里的人再强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双拳敌不过四手,何况,凌霄宫弟子也没有多强,被下了药的人,又能有多强呢? 是以,如汹汹海水冲击破烂的堤防一样,凌霄宫很快就被攻下。 屠杀,盛大的屠杀,红色的婚宴上被染上了红色的鲜血。 每个兽都狂嗥着,兴奋难耐的砍掉一个又一个人的颅首,看着失了颅首的人体,血如箭一样的射出。 妖兽们就是这么血腥,残暴,没有丝毫的美感。 它们还是野蛮的、低俗的、未开化的。 可那又怎样?弱者还是弱者,被杀还是被杀。妖兽的野蛮、低俗、未开化,改变不了任何的事实。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王特地要求抓获的那个人,那个本应该是新郎官的人,逃走了。妖兽们也很快的发现现在的新郎官不是他们要找的新郎官,虽然很苦恼疑惑这件事,但还是让王想通吧。 王,肯定是妖界里最聪明的人。 第84章 楚谨然逃了。心神欲碎的逃了。 那场婚宴,就像是个无尽的噩梦。那日的清晨,楚谨然还未从一夜的打坐中醒来,他隐隐感觉到,他一直停在金丹后期的修为好似有些松动,故而便先未急着停止打坐,而是把那松动的关卡稳固了再醒。楚谨然怕关卡松动了,那么他便被迫要从金丹期进入到元婴期,其间所要耗费的时间自不必说,何况从金丹到元婴期,也是一场不小的动静。想到今日是司诡师兄的婚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所以楚谨然只能先用一些方法稳定住关卡,好让它不再松动。 不过这么一弄,时间也已从清朗明媚的早晨变到了灿烂绚丽的黄昏,楚谨然懊恼差一点便耽误了司诡师兄的婚宴,所以动作很迅速,几乎是一晃神他便出了泠雪殿。 残阳如血。 不知怎的,楚谨然突然觉得这日的泠雪峰与往日里的不同。往日里,泠雪峰上总是会充满了欢声笑语,还有清冷的冰雪味道,可现在,欢声笑语已不复存在,清冷的冰雪味道也被另一种气味替代…… 楚谨然敏锐的闻到了飘动在空气中的那一丝丝血腥味。 泠雪殿中空无一人,不知这血腥味是从何而来的。楚谨然谨慎的施了个同息术(与周围环境的气息变得一样,使人不易察觉异动),再御剑,飞到一个高的不可思议的地方。 即便有人的双眸能穿透万里浮云,他也决不能看清万里高空中的楚谨然。他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个黑点而已。 而即使是楚谨然,也废了好大功夫才看清了万里浮云下的景象。 血,无尽的血。 无力反抗的人身上的血,屠杀兴奋的妖兽身上的血,还有婚宴上的血。 婚宴上的红色摆设与血融合在一起,更是混杂出一种鲜艳且令人浑身发冷的颜色。 这颜色,刺痛了楚谨然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即便他已经非常痛苦,可他仍阻挡不了自己往下观看的视线。 尸,无穷的尸。 这些尸体里,有他的师父玄真,有往日里和他要好的师弟师妹们,有他初初入门时,接引他的师兄…… 楚谨然浑身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愤怒又悲哀的颤抖。 他知道苏彻成为了妖界的王的下一步便是攻打人界,可他千万没有想到,苏彻第一个攻打的竟然会是凌霄宫。 毕竟,原著中不是这样的。 楚谨然死死的盯着下方,妖兽还在肆虐,他的眼已经沁出血来,全身一阵一阵的发冷。楚谨然清晰的认知到,他被原著蒙蔽了双眼,而同时……苏彻也已恨他入骨。 可令他憎恨的是,他现在并不能下去同妖兽厮杀。 一来冰冷的流云下方是无尽的妖兽,他敌不过。二来……他还有任务。那个,使苏彻完全黑化,他便可以回家的任务。 ……只要可以回家,那么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楚谨然悲凉又厌恶自己的想着:妖兽太多,他无法凭一己之力为凌霄宫复仇,既然如此,那便索性放弃,速速回家。 他这么想着,心中却升不起一丝欢喜之感,只因他仍在厌恶,不是厌恶这些施虐的妖兽,不是厌恶让妖兽屠杀凌霄宫满门的苏彻,而是厌恶……他自己。 楚谨然想:他之所以不下去,他之所以不复仇,只不过是因为自私罢了。自私,自私,令他几近作呕的自私。 可是,回家…… 回家啊…… 家里,有他的好友,还有他的大哥…… 何况,回了家之后,这些就都是梦一场。 梦一场…… 楚谨然恍惚的御剑离开。 可他并没有逃出生天的庆幸与喜悦,他逃走后,仍是疲惫不堪。 他不仅要躲避妖界的追捕,还要躲避正道人的唾骂侮辱。毕竟凌霄宫身为天下大门派,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灭门的,如此一来便可推测凌霄宫中定有内奸,而之前,楚谨然独自逃出幽冥村,还有使凌霄宫剑陵里的剑消失大半的事,都给他惹了不少人的鄙夷,现今,自然会有人把凌霄宫的覆灭怪罪到他的身上。 逃亡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天。 楚谨然每天都要应对大量的仇敌,每天他都伤痕累累,每天他都疲惫不堪,可他还是要等。等,当初带他来此地的系统,告知苏彻完全黑化的那一天。然后,他便会到苏彻面前,使他杀了自己。 他是个罪人。 凌霄宫的覆灭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甚至渴望着死亡。 但许多天过去了,楚谨然没有等到系统的提示,反而等到了一个人—— 那个卖他隐藏身上修为秘籍的男人,那个红眼睛的男人。 红眸男人说:“我此来是帮助你的。” 又是一天过去,躲避追杀,和反杀那些人的楚谨然已经很疲惫,他的脸色也很苍白。楚谨然问道:“你要如何帮助我?” 红眸男人道:“我说过了,你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你我是同族人。” 楚谨然道:“什么同族人?” 红眸男人眼望着他,红眼睛里幽深一片:“魔族。” 楚谨然沉默。半天,他说:“好。”他接受了红眸男人的帮助。 红眸男人告诉了他激发魔族血脉的方法。要想激发楚谨然体内埋藏着的魔族血脉,楚谨然首先要做的便是杀。杀,杀到血脉浮出来为止。 楚谨然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他去杀,杀的全部是妖兽。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妖兽的哀嚎麻木了他的心,有时,楚谨然看着那些妖兽眼里的哀求之意,也会怔怔的想着:你现在来求我不要杀你,可是当初我的同门求你不要杀他时,你有答应么? 想毕,一剑封喉。 鲜血喷洒在他的白发上。 啊。 楚谨然恍然。他的三千青丝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色的,雪一样纯净清透的颜色。可是这颜色,沾上了凄艳的血之后,便再不是那么纯净、那么清透了。 何况那个白发男人,还有一双血色双眸。 那是一双无情且冰冷的眼眸,当他向你看过来时,你首先便会为那纯粹的血色而失神,可当你再反应过来时,你便已经死了。一剑穿心,夺走你所有的思绪。你的生命,便终止在那一双红的纯粹的眼眸中。 许多日过去,红眸男人再次现身。 这回,他告诉楚谨然,楚谨然的血脉已经完全被激发。 楚谨然却只点了点头,神色冰冷麻木,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红眸男人问道:“成为了雪魔,你便可以前往魔界。现今,我可以带你去往魔界。” 楚谨然没有说自己去不去魔界,而是问道:“雪魔?我的血脉是雪魔么?” 红眸男人说:“是。一种即使在魔界也强大而罕见的血脉。” 楚谨然恍惚了下。啊,原来司诡师兄让我入住泠雪殿是这个原因啊。怕是雪魔不是雪魔,而是‘血’魔吧。泠雪殿也不是泠雪殿,是聆血殿吧。 红眸男人没注意到楚谨然的失神,而是又问一句:“你可愿与我前往魔界?” 楚谨然漠然的拒绝:“不,我还有一些事没有解决。” 这些事解决后,他便要死了。 死,便意味着离开这个世界。 等红眸男人离开,楚谨然便进入最初的随身空间,这里依稀如往日,红色木箱前的那朵莲花仍是婀娜多姿,在黑夜中发出姣姣光辉。 楚谨然打开红色木箱,拿出那件火红色且绣有金边的衣袍。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那朵耀眼火莲,喃喃道:“火莲教,火莲教……是特地为雪魔开设的么?”也许是成为了雪魔的缘故,楚谨然现在对任何与红色有关的东西都特别喜欢,好像红色,那鲜血一般的颜色,有一种对他来说无法抵抗的魔力。 楚谨然穿上那华丽的火红衣衫,便在这时,袅袅开放在红木箱前的莲花闪出一道白光,冲进了他的额头,他额头上的那朵火莲里。 楚谨然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所以他也就没在意。 现如今,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了。 因为冥冥中有个声音说:可杀……可杀……可杀…… 可以杀死你自己了。 楚谨然主动找到搜寻他的小妖,让他们抓捕自己。即使被毫不尊敬的缚上绳索,他的神色还是一如往日的漠然。这绳索,抵挡不了他,他只需轻轻一挣,绳索自然会被焚烧至无形。可他不想那么做。 妖们带他去见了苏彻。 时隔十五年的时光,苏彻对他已经是很陌生的了。 苏彻的神情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隐忍全然不在,唯剩冷酷的神情不是苏彻所有的。 苏彻的身量也长得很高了,至少比他要高。他的身形虽然还是如十五年前的瘦削,可从衣服中若有似无的线条中来看,不难猜测出他这具瘦削的身体隐藏着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那些力量一旦爆发,便无人可匹敌。 白发红眸的男人身缚铁链,对立着肤色苍白蓝眼深邃的男人。 大厅寂寂。蓝色的火焰不知疲惫的幽幽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时,楚谨然开口道:“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清冷,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 苏彻缓缓自他的王座上踱下,一步一步,走向楚谨然。 楚谨然的红眸漠然的看着他。 也许是快要回家的缘故,楚谨然的话竟意外地多:“你,很恨我吗?” 苏彻的蓝眸晦暗不明的看着他:“自然。” 楚谨然:“……” 苏彻已经走到了一个离楚谨然很近的距离,随后,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男人,这个身为妖界之王的男人,已不知何时有了如此强大的令人心悸的气场。 苏彻道:“十五年来,我几乎无时无刻的不恨着你。” 楚谨然的红眸淡然的看着他。 苏彻道:“你真的是个让我很矛盾的人,楚谨然。你好像对我很好,不然不会背我登天梯,也不会教我剑法……可你好像又对我很坏,你杀了我母亲,也逼迫我签下身为奴仆的契约。” 楚谨然道:“而你,现在已经具备了突破契约的力量。” 苏彻道:“不错。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突破契约,知道为什么吗?” 楚谨然:“……” 苏彻的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盯着他:“因为我发现,十五年间,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你,楚谨然。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心魔。” 楚谨然的红眸仍是没有起伏,就像是一滩寂静的湖水,没有一丝的波动。 楚谨然道:“所以,你现在要除掉我这个心魔?” 苏彻的手已成兽爪,他的兽爪也已碰触到楚谨然胸前。 苏彻道:“不错。只有这样,于修仙的大道上,我才完全没有阻碍。” 楚谨然:“……” 苏彻道:“你要挣扎么?我可以允许你挣扎,不过,你最终还是要死在我的掌下的。” 楚谨然摇了摇头。 “杀了我吧。”他说,修长而完美的手已握住了苏彻的兽爪。 苏彻震颤了一下。 兽爪锋锐,楚谨然的手已在汩汩流血。 他引领着苏彻,就像是他第一次教苏彻写字时,又或许是教他练剑时一般的引领着他,带他穿过自己的胸口,抵达自己的心脏。 幽幽蓝光跳动,映在二人脸上。 “再见。”楚谨然感觉到苏彻锋利的兽爪已捏碎了自己的心脏,他的嘴角渗出来一丝血,染红了他完美无缺的脸颊。 “再也……不见。” 第85章 自那日之后,苏彻也不许他手底下的妖兽将楚谨然的尸首搬走,却是将楚谨然的身体搬进了自己的寝殿里,众兽虽摸不着头脑,但却害怕王的威严,不敢议论什么。 苏彻的寝殿暗幽幽的,透光的窗没有几扇,屋内照明的物事也仅有几根长燃不熄的燃火木,冰冷的火焰把这幽暗的寝殿照的更阴森,除了几根燃火木外,寝殿里便没什么其他的了。苏彻没有明确的喜好,众妖兽不敢贸然揣度苏彻的喜好,也不敢再私意添加什么,只好把先前的妖兽之王留下的东西搬走,如此一来,这本就宽敞幽暗的宫殿更显得空旷。 许是因为空旷的大厅,所以有一事物倒是很惹人注意了。 寝殿里最惹人注目的恐怕便是王的床了,不夸张的说,那张床可能就是整个宫殿里最大的物什。 而此时,透过华丽精美而层层叠叠的帷帐,可以隐约看到两个身影坐在床上。通过那两个身影来看,似乎一人躺在床上,另一人则是坐在他身边,痴痴地看着他。 苏彻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床上那人。 他的床铺着黑色毛绒的垫子,而那人的肌肤却白的犹如冬雪……那人静谧的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温顺的垂下。三千无暇的白发扑散在黑色的毛垫下,他的脸美的出奇,闪着玉一般温润美好的光泽,黑色毛垫,似乎只能将他映衬的更加美好,更加圣洁。 苏彻的手,轻轻地触碰在那人的脸上。他仿佛还当那人是在安眠一般,而苏彻,实不愿意打搅了他的好梦。 这般静静的看着他,苏彻的心里就好像是被某种宁静甜蜜的情绪所充满,他静静的看着那人,目光缱绻,眼睛似一眨也不眨。 如此静谧的时刻,可总是有一些不合人意的事情存在的。 那人嘴角的鲜血,殷红犹如往日。 可这抹红,在这人莹莹好似闪着温润的光的肌肤上,反而给这人添了些惊人的美感。 “楚谨然……”苏彻喃喃着,情不自禁的弯下腰,轻轻地舔舐上那人的嘴角。一点一点,极其旖旎又极其留恋的舔过那人的嘴角。 即便是一丝鲜血,只要是那人的,他便视之如宝,鲜血的铁锈味在他尝来,却像是混杂了蜜一样甜美滋味儿。 苏彻的唇,慢慢地游移到那人的唇畔,那人的唇,薄而殷红,是血一样凄美而香艳的颜色,苏彻的眼神迷离,几乎迫不及待地便含了下去。 甜软,且有着那人独特的清冷气息……苏彻几乎没有含过比这更令人陶醉的东西。他的手不知不觉的滑到了那人的衣中,流连的爱抚着那人冰凉的肌肤……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人虽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他的肌肤是温暖的,甚至是有一些火热的,而不像这般冰冷,仿佛能冻坏人的温度。 这个人,在他的亲吻之下,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毫无反应。虽然这让苏彻心中有了丝隐秘的欣喜,仿佛是把那人完全掌握在手中的欣喜,可更多的,却是失落。 苏彻慢慢地抬起头,不再专注于那人美好的唇,而是痴迷的看着那人的脸庞。那人的脸靡艳而凌厉,是种令人惊心动魄又令人神思不属的美。可这般安静的样子不是那人会有的,他若是睁开双眼,从眼里流露出冷冽的神色,才是他的……他的楚谨然。 “你为什么不睁开眼呢……?”苏彻迷茫的,低低的呢喃着:“是忘了我么?还是不想看见我?” 那人身体上的血迹早已被他处理干净,他的尸身躺在床上,不像是死了,反而像是好好的活着。 苏彻有了一瞬间的错觉,那人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只是不愿睁开眼……不愿意看见他而已。 “为什么不愿意看见我?为什么不愿意看见我……”苏彻执着的念着这两句,他的眼,贪婪的黏在那人的脸上,可苏彻仍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你为什么不肯看着我!?”苏彻恨声道,他的瞳孔竖成一线,是野兽般进攻发怒的先兆。他的脸也忽然变得狰狞而扭曲,犹如地狱恶鬼,又如发狂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颤颤心惊。 就在苏彻几近忍耐不住时,有妖兽在宫殿外说道:“王。有客人求见,” 苏彻一下子惊醒,他看着床上的那人,目光忽又变得冰冷残酷,只因他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死了,死了,那人已经死了。 可那人即便是死了,他也不想离开他。这般看着那人的尸身,苏彻反而觉得喜悦甜蜜。可这喜悦是真的喜悦吗……?这甜蜜,又是否是真的甜蜜? 那人从此不会再睁开眼看他一眼,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他是否真的快乐呢? “王,有客人求见。”门外的妖兽又重复了一句:“客人说有与楚谨然的事情向你说明。” 苏彻的眼几乎是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他蓦然起身,呵斥道:“谁许你叫他的名字!?”是的,他现在连那人的名字也不许旁人叫得,仿佛这样,那人便不是完全属于他的一般。 门外的妖兽慌张请罪,苏彻却无心去听,他脚步匆匆,去接待客人,若非是与那人有关的事,否则他真不愿意离开那人一步。 没有了他,那人的身子又怎能再火热起来?他会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他会用自己的唇舌亲吻那人的全身……好叫他的肌肤再重获温暖…… 所谓的客人,不在苏彻的意料之中。 那人,却正是楚谨然的师兄司诡。 只要一想到司诡曾与那人是同门,他二人曾形影不离过,苏彻的心情便立刻觉得不好起来,故而他的话也不多,且每一个字好似都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杀意:“你有什么可说的?” 司诡向他施礼,随后就像是翩翩君子那样斯文道:“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些好。” 苏彻不言。除了那人外,他不想再和别人多说一个字。 司诡直入正题:“有些事,是必须说明的。尽管楚谨然已经死了,可我觉得,你也许不必如此恨他。” 苏彻的心,几乎是在听到‘楚谨然已经死了’这几个字时,便遭到重重一击,浑如被大锤敲中一般。 司诡继续道:“第一个,是契约的问题。我知道你肯定为此事而愤懑不满,可你有想过,楚谨然可利用过契约,迫使你做什么事没有?” 苏彻紧紧地盯着他。 司诡在这样骇人的眼神下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你又可曾发现,现在若再受伤,所遭受的痛苦要比往日里多出一倍不止?” 苏彻沉住气,危险的眯起眼问道:“哦?这却又是为何?” 司诡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也有些预感了。不错,楚谨然与你签订的那份契约根本不是主仆契约,而是一份年代久远的,已不知其名的契约。这契约我是如何找到的也不用跟你细说,只说这契约里的内容。一是,主动签契者要承受被动签契者所受到伤害的大部分。二是,主动签契者可感知到被动签契者所在何处并可使被动签契者到自己附近来,三是,主动签契者可隐约感知到被动签契者的心情……” 最后,司诡说道:“你可知这份契约因何而创立?据说,有一人爱而不得,日日思念他所爱之人,那人因天天相思又因求不得而终日忧愁,渐渐形销骨立,心神疲累,最终,那人为了使他所爱之人感他之诚,便创下了这份契约……” 苏彻豁的站起,他面色沉着道:“你不必多说。我已明白了。” 他几乎等不及送客,便急忙奔回自己的寝殿,看着那人没有半点生气的脸庞,苏彻再也忍不住,咳了一口鲜血出来。 苏彻终于明白,什么杀母之仇,什么契约之恨,都是他想爱而不敢爱的借口罢了! *** 人界已攻下大半,眼看胜券在握,妖界之主却不先忙着攻打人界,而是去往了冥界。 明明正当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妖界之主却看起来很不好过,就好似司诡所说的‘形销骨立,心神欲碎’的是他一般。 他的脸色苍白,犹胜冥界之鬼,他的眼睛深邃,闪烁着鬼火一般森森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业已痴狂,终日被种名叫思念的恶魔缠绕,他的满心满眼几乎全是楚谨然,除此之外,他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去往冥界时,苏彻还是有一番犹豫的,只因他怕,怕他所要寻找的人不在冥界,而是在一个他所寻找不到,也抵达不到的地方,若是如此,他又该怎么办呢? 即便苏彻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妖界中的妖兽也已明白,若是寻不到那人,妖界之主会丧失理智,彻底癫狂,哪怕他的表面看起来再如何冷静淡然,可妖兽们都知道,那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个疯狂相思着的痴狂之人。 妖兽们也不知是希望它们的妖界之主是冷静一些好呢,还是疯狂一些好……但没过多时,这个答案便有了结果:冥界没有楚谨然的魂魄。楚谨然根本从未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得知这个事实时,妖兽们便已知道,他们的妖界之主,已经彻底疯了。 他看似冷静的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将本就摇摇欲坠的人界逼得更是快要崩塌,他不顾那些人类被逼到绝路时会使出什么同归于尽的花招,他已经疯了,自然不会再在乎这些。妖界之主唯一想的,便是要找遍天涯海角,势必要把那人的灵魂找出来。 倘若人界找不到,他便去冥界寻找,倘若冥界寻不到,他便去魔界寻找,倘若魔界再找不到……他便要毁了整个世界。 既然找不到你,那你我便同归于尽吧。 同生共死,多么、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好在,很快便有人制止了他疯狂的行为。 那人是谁苏彻无力深究,他只知道,那个来自天外的声音说,楚谨然前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也有机会同去楚谨然的世界……也可以在得到了楚谨然的许可下带他回来,那个声音最后问他愿不愿意。 于是,在小心翼翼地安放好楚谨然的尸体后,苏彻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 *** 楚谨然回到自己的世界已经近乎三年了。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他的记忆中模糊了,毕竟他现在是人而不是修仙者,人类的记忆总是很快更新的。如今他生活平稳,正是他想要的幸福安乐,楚谨然更是把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刻意的压制住了。 今天,楚谨然一如既往地买菜回家,他的哥哥明天要过来看他,所以楚谨然今天买的菜就丰盛了一些。他冷着一张脸提着装满了菜的兜子的样子未免有些不搭,行路人已经好奇的看了他很多眼了。 可是今天楚谨然发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少了一些,好像人们的注意力被其他的事物吸引过去了。楚谨然很高兴有别的事情能吸走其他人的目光,他还希望天天都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在拐弯时,楚谨然见到了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那人身穿一身古代的黑色衣衫,皮肤苍白,眼睛深蓝如大海,身形瘦削,看起来沉默寡言却自有一番骇人的气势,不是苏彻却又是谁? 楚谨然立时便明白今天人们的目光不聚集在他身上的原因了,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楚谨然转身便走。 可这是无用的,因为苏彻已经看到了他,那一瞬间,苏彻眼里闪过的东西楚谨然实在不愿去深究,只是觉得那情绪太复杂,也太骇人。那里面的情绪就犹如实质,紧紧地、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 楚谨然明白,躲,已经是没用的了。 楚谨然沉默的任由苏彻跟在他的身后,时光总会模糊美化一些事情,何况楚谨然已经尽力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压下去了。现在的苏彻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很平常的人。 楚谨然打开家门,邀苏彻进里去。 楚谨然告诉苏彻可以坐在沙发上,苏彻却浑然未觉,只紧紧地跟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被苏彻的眼光看着,楚谨然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眼里所蕴含的情感太深沉也太炙热,叫楚谨然不愿去看。 楚谨然想把苏彻赶出厨房,何况他看苏彻也的确是一副疲惫的样子。 楚谨然问道:“你不累么?” 苏彻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下一刻,他便紧紧地箍住了楚谨然的腰,叫他再也动弹不得。 苏彻也不答话,只是深深地埋进了楚谨然的颈窝里,深深地呼吸着楚谨然身上的气息。 楚谨然被箍的有些不舒服,他又道:“你不累?你若是累了,可以去沙发坐……” 苏彻突然沙哑道:“我都知道了。” 楚谨然疑惑道:“什么?” 苏彻紧紧地箍着楚谨然的腰,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他揉碎:“我记起来了。那天的事情。那天我变成兽形的事情……司诡也告诉了我契约的真相……” 他的语气既低沉又急迫:“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了……” 楚谨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我对你已没有什么情感了。那个世界于我而言,不过是场梦境。还有,请你放开我,被你这样碰触,我很难受。” 楚谨然的难受自然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难受,可苏彻似乎是理解偏了,在楚谨然看不到的地方,苏彻的眼突然变得疯狂而危险,可下一瞬,他的眼又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对、对不起……”苏彻故意让自己的语音显得惶急,楚谨然不在的那许多年,苏彻几乎是一刻也不停的想着那些从前他与楚谨然相处的片段。他知道什么才能让楚谨然心软,什么才能让楚谨然妥协。 楚谨然回过身来,正好对上了苏彻无尽失落的眼。 这双眼,还有眼中的神情,令楚谨然一阵恍惚,好像许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这般看着他,可尽管少年眼中的神情失落,他还是倔强的抿紧嘴,不叫楚谨然看到他任何失意的地方。 现今,苏彻也是这么做的,他刻意抿紧唇,好让自己显得倔强,苏彻说:“你真卑鄙。楚谨然,你真卑鄙。原先你喜欢我时,你便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使我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花费掉……也要来找你。可你现在,却又对我说全没了感情。楚谨然,你真卑鄙。” 苏彻说着,尽管他使自己脸上的神情显得不屈,可他眼中的失落伤心还是浓浓的流露了出来。 一瞬之间,眼前这个孤狼般冷漠的男人,好像与多年前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抱歉。”楚谨然的声音没有再那么冷漠了:“你想吃什么菜?我做给你吃。” 苏彻的脸不知何时已贴上了楚谨然的,自见到楚谨然那一刻起,苏彻便恨不得不跟他有一丝一毫的距离。而楚谨然虽然偏了下头,可下一刻,他便对上了苏彻那双有着浓浓伤心的眸子,躲避的动作,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 苏彻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边,令楚谨然非常不适:“你还会做菜?” 楚谨然“嗯”了一声。他道:“可你现在的姿势让我做不了菜。” 苏彻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得移开了自己的脸,可他的手,还是紧紧箍在楚谨然腰间。 苏彻问:“用我帮忙么?” 楚谨然道:“不用。” 苏彻于是又埋进楚谨然的肩窝里,像个贪恋别人怀抱的孩子。 苏彻闷闷道:“楚谨然……你是不是明知道被我杀死后,你就可以回到这里,可你却什么都不和我说,叫我在痛苦悔改中活了几十年。你知道么?你死后,我闯了好几次冥界,每一次,我都受伤很多……”苏彻想了想,虽然说被赶出来好几次可以显得自己更可怜,但无疑会损坏自己的男子气概,所以苏彻便略过去那段谎话,他的声音渐消,听起来失落的很:“可我还是找不到你……” 楚谨然一顿。他抬起手,揉了揉苏彻的头:“抱歉。” 苏彻用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压住自己,才克制住了压倒楚谨然的冲动。 苏彻继续说:“你知道么?我也很后悔杀死你的同门,凌霄宫灭亡后,我也很想把你的那些身处冥界的同门救出来,可是你的同门很恨我,你的同门宁愿要受冥界鬼魂的折磨,也不与我走……” 楚谨然一怔:“什么冥界鬼魂的折磨?” 苏彻道:“你忘了?凌霄宫多与冥界有冲突,他们去了冥界后,自然不会好过。不仅是你的同门,还有你的师父玄真,在冥界的力量统统被压抑住了。他们没法反抗。我即便想救他们出来,他们也不愿。” 楚谨然更是怔忪。 原以为忘记师门被屠杀的惨痛苦,可如今,才发现那痛隐藏在他的记忆深处,如今被猛然提起,还是会令他撕心裂肺的疼。 楚谨然沉默一会儿,方问道:“我……有与你再回你的世界的方法么?” 苏彻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欣喜,道:“自然是有的。可你再回去之后,便再也不能回来了。” 楚谨然不言。 他偏着头,眼神迷茫,可终于还是同门惨死的画面压制住了对亲情的渴望。他若不回去救自己的同门……那他定将痛苦一辈子。 于是他说:“好,我跟你回去。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与一人道别。” 苏彻立马便问道:“什么人?” 楚谨然说:“我哥。” 苏彻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不好,便讨好般的蹭了蹭楚谨然的肩窝。楚谨然自然也没有怪他。 第二日,苏彻很快便见到了那个楚谨然要等待的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西服,头发黑的像鸦羽,神情既冷酷,又桀骜。 他冷冷的问苏彻:“你是谁?” 苏彻笑了笑,无声答道:“你弟弟的情人。” 瞬间,苏彻便看到那个男人的眼如鹰隼般凌厉的向他射了过来,那个男人趁楚谨然还未出来,便一把拽住了苏彻的衣领,将他扯出了门外,苏彻碍于男人是楚谨然的哥哥,强忍耐着。 男人一脚想要把他踹在墙角,苏彻不着痕迹的挡了下,顺着男人的力道靠在墙上。那个男人的眼神凌厉危险的就像猛兽一般:“你睡了我弟弟?” 苏彻想了想,说:“不,是你弟弟睡我。” 男人的表情这才缓和下来。 只是在楚谨然说他要去另一个世界时,这个男人的神情又变得颇为危险,只是舍不得让楚谨然一辈子都沉浸在痛苦中,男人这才同意。 苏彻迫不及待地便把楚谨然的魂带到了他自己的世界中。 多亏了楚谨然原身中存在的那朵莲花,楚谨然才能很快的复活。 苏彻看着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他澄澈的红色双眸,微笑着俯下身子,将那人禁锢在自己的身下。 他说:“你永远的都逃不开我了,楚谨然。” 语气是变态的疯狂与执着。 -完- 第86章 番外 天边一轮血红色的残月,低低的压着枯树枝桠。 时间距离楚谨然从另一个世界离开已过的很远,远到苏彻和楚谨然已经从冥界救回了凌霄宫众人,远到苏彻自愿妥协让妖界大军退出人界,当然,前提是他与人类签订了好几个对妖界有利的条约。 只不过,苏彻在去冥界的过程中受了不小的伤,以他现在的实力,自然是没有任何鬼怪可以伤得了他的,可伤苏彻的人已经不能称作是鬼怪了,只能称那人为冥界之主。是的,要救出凌霄宫众人,就必须先打败冥界之主。 苏彻在那次打斗中受了不少的伤,尽管他胜了,可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其中一个代价大概就是有好几个月必须静养在床,连吃饭这种事都需要别人帮忙,堂堂的妖界之主,自然会十分屈辱。 但若是帮忙的人是楚谨然呢? 那事情可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是夜,饱满的乌云渐渐压过了血红色的妖月,使天地间更加昏暗。妖月下方的枯桠,生长在一座宫殿的后方。那宫殿虽然是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可在这阴森森的妖月下,宫殿的身影也被模糊成了一个体型庞大的巨兽,仿佛张着嘴,要吞噬掉所有进到这所宫殿里的人。 这座宫殿看起来全身都是黑漆漆的,以至于非常像匍匐在暗夜中的凶兽,可你若是找,总是能找到一点细微的光亮的。 那光亮非常小,冰蓝色的幽幽燃在夜中,恍如巨兽冷冰冰的眼。但在点着冰蓝色火焰的室内,反而温暖如春。这好似是个寝殿,因为精致的盥洗盆、华丽的穿衣镜、高大到接梁顶的大木柜一个不少,这寝殿也很宽大,却正是因为宽大而显得空荡,唯一值得人注意的就是那张精致宽大的木床了。 木床外挂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而华丽的帷帐,透过帷帐里隐隐的光亮,可以隐约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人坐着,身姿像竹柏一样挺拔,另一个人却是躺在床上,正在喁喁的对坐立的那人说着些什么…… “抱歉。若是我不受伤,你就不必这么辛苦照顾我了。”一个人的语音悄悄地透出长长的床帐外,语气低落而歉疚。是那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说的。 坐立的那个人满头白发纯净如雪,他一双红宝石也似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面色苍白的人,说道:“不。这并不能怪你,本也是为了救我的同门,你才受伤的。”楚谨然顿了一下,才慢慢地揉上苏彻的头,说道:“而且能陪你,我很高兴。” 苏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他虚弱的道:“是吗?你不怪我真的是太好了……可还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那件事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是无所谓的,毕竟是我的错,我活该被你讨厌……” 话虽这么说,苏彻却已经拉起了楚谨然的手,紧紧地攥着,那双深沉的双眸也死死地盯着楚谨然,好似楚谨然如果说会讨厌他,苏彻就要把楚谨然吃了。 楚谨然想,可能是苏彻太在意那可能被自己讨厌的事了,故而才会这般激动,攥着他手的力气也因此特别的大。 看着苏彻苍白的脸,楚谨然不忍,他缓缓地道:“不管你所说的事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原谅你。” 苏彻的双眼一亮,说道:“真的?”他语气迟疑道:“若是,若是那天我变成兽形的事呢……” 苏彻没有明确地指出那件事是什么,可他彼此二人都心知肚明。 楚谨然略微沉默了下。 苏彻的手更是紧紧攥住楚谨然的手,他低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好吧好吧,你讨厌我吧……我、我活该被你厌恶。”说完后,又是几声咳嗽,让他苍白的病容上又添了几丝病态的红晕。 “不,我没有厌恶你。”楚谨然轻缓的说,他一双澄澈的红眸认真地看着苏彻:“连讨厌也说不上。毕竟那天的事不是你自己想做的。” 苏彻激动起来:“不!既然我已经做下了这事,那我就应该对你负责。” 楚谨然平静地道:“你不必为此事而歉疚。我已经原谅你了,你也不必为此负责。” 苏彻长长的沉默。他的眼睛黯淡许多,似乎并没有因为不用负责而开心多少。 苏彻失落的道:“是么……” 他突然抬起头,一双深蓝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楚谨然,似是要望进他的心里去。苏彻握住楚谨然的手,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心上。 苏彻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跳动的特别快。”不等楚谨然答话,他便低低的陈述道:“每次看见你,我的心都会跳的很快,快到让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快到……快到我的眼睛只能看到你,别的事物,我就如同瞎了一般,再也看不到也不想看到了。” 楚谨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愕然睁大眼。 苏彻忽然低低的笑了声:“是的,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楚谨然,这太不公平了,经过了那天的事你心里毫无烦恼牵挂,而我呢?我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都在想着你。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杀了你么?因为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的世界一直是封闭的,我的世界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这里是静谧的、安稳的,让我感觉到安全的。可是有一天,你闯了进来,你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搅得它不再平静,不再安稳,我的心已经开始为你鼓噪了,还有什么能再让我的世界重复变得平静呢?” 苏彻的眼直直的看着楚谨然:“最可恶的是,我的世界已经为你颠覆了,可你依旧毫不知情,依旧仿佛没有任何牵挂。可我不是,我不能让你扰乱了我的世界再全身而退,我只想出两个办法,一个是把你同样拉进我的世界,另一个便是……杀了你。” 苏彻的眼泛出了泪光:“把你拉进我的世界?就是意味着让你像我想着你那样想着我,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楚谨然,你对我时好时坏,好是为了什么我猜不出,坏是为了什么我也想不透,但这些我暂且不去管它,我只要明确一个事就好了,我若不能猜透你的心,又何谈去让你爱上我呢?于是我便选择杀了你……”苏彻的脸,面无表情的流下了晶莹的泪水:“可我杀了你之后,我才发现,这比我得不到你更让我痛苦!我的心都好像为此被撕碎,我的灵魂都为此痛不欲生,如果再见不到你,我可能就要疯了。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去闯冥界,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但这些我都不在乎,有什么能比见到你更重要的呢?但无论我闯了几次冥界,找了几遍人间,我依旧没有看到你的身影,你能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么?”苏彻的眼,那双深邃如大海的眸子,隐藏着如实质般的绝望。 楚谨然不是对苏彻没有感情的,相反,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苏彻陪伴在他身边的,或许,楚谨然早已将苏彻看成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楚谨然静静的看了会苏彻,实在是苏彻眼中犹如实质的绝望太令人窒息,而且楚谨然在看到苏彻露出那种仿若失了灵魂的表情时,他的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抽搐。 楚谨然轻轻叹息一声,俯身搂住了苏彻,他道:“不必再伤心。我已经回来了,此后,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会陪伴在你的身边。” 苏彻没有说话,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楚谨然轻声说:“我很愿意能进入你的世界。” 苏彻的手微微颤抖着环住了他。 楚谨然迟疑的、踌躇的在苏彻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道:“莫要忘了。这些年里,你与我几乎形影不离……你、早已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苏彻闭上眼,紧紧地拥住了他。 这种时候,是什么话都不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