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望山流芳祠 世宗二十三年的四月二日热的不寻常,如蝉鸣盛夏般热浪腾腾。正午的烈日在玉涴河上洒下金灿灿的阳光,带着勃勃生机顺流而下,经过大虞朝的京都上京城西郊猎场,进入绵延数里的望山。 说起望山,最有名的就是山顶的铁梅寺,坐落在郁郁葱葱的梅林之中,通向寺门有一道九千九百九十九级谒佛阶。 此时的谒佛阶上有一群衣饰鲜明的人正向着铁梅寺山门蜿蜒而行,其间簇拥着一顶八抬舆轿,金宝顶明黄盖,黑檀木的轿身雕刻着厚重的花纹,檐角坠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家徽,上有古篆体的一个“护”字,背面一个隶书“顾”字,一望即知轿中定是大虞朝三公之首的护国公。耀眼的朱红色帏幔不时被风微微掀起一条缝隙,透出里面安置的冰釜带出的一丝凉意,还隐约可听见一位少年和男童的谈话。 “我说,你怎么没把老六的脑袋也开了?胖八肯定是从他那学来的。” “啰嗦……”人家早躲远了好伐。 身边的小弟十二郎顾翂(fen分)惜字如金的瞥他一眼,唇红齿白虎头虎脑,坐的端端正正。 “你这事办得不圆乎,等哥回去的,好好教教你,让你知道,收拾人怎样才叫彻底!”少年的声音清越又带着慵懒之意,八九岁年纪,面如冠玉很是俊美,正是护国公府七郎顾翮(he合)。 “……” 声音渐远而去。 *********************** 前天的护国公府家学可谓是鸡飞狗跳。 家学本是第一任护国公顾华办来给顾氏一族的孩子开蒙为主,不分嫡庶男女,来这上课的基本上是三岁到十岁的稚童,每日七点开课,十一点结束。但因为顾家的旁支几乎没什么人了,所以目前在学的基本上都是嫡支五房人家的孩子。 其中长房六岁的十二郎顾翂是今年过完年才入学的,上面的三位哥哥已入了宫学,甚至开始接触朝政,这就是有个长公主娘亲的好处了。而其他几房都有好几个孩子一同进学,他就显得势单力薄了些。 他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里面对小屁孩们的挑衅逗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每日就是上课前才慢吞吞的进屋摆开文房四宝,下课就晃悠悠的跟着蒙师离开。 临近四月四日的追思节,人人都知道长房的大小主子们每年必去流芳祠祭拜一番,长公主提前回望山的别院,现任护国公顾大老爷顾尧和长房在宫学里的三个儿子只有休沐日才能回来,所以有人就暗戳戳的给四房庶出的八郎顾文恒点了把柴,让这个出了名肉多无脑的顾胖八下课后兴高采烈地念起了打油诗: “望山有座铁梅寺,了虚大师住寺里,养着一个瞎郡主,不会说话就爱吃……” 一屋子的兄弟姐妹或捂嘴窃笑,或眼神乱飞,或洋洋得意,或事不关已,都有志一同的等着看口拙的顾十二会怎么反驳。 已经一脚跨出门外的顾翂听见,蓦地回头,慢条斯理的走回顾文恒面前,盯着他油光满面还暗自傻笑的脸,一言不发的拎起手边的砚台兜头一盖,这货瞬时连牙齿都是黑的了,大脑门上还隐约可见血迹。嗯,破相了。 已经开始站桩习武的顾十二表示对自己的手劲很是满意。 旁边围观群众:=口=。 直到顾胖八天崩地裂的哭号起来,众人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派人禀告长辈,唤人打水更衣,去请医丞。此间仆从奔走撞翻桌椅无数,撒泼挺尸甩墨的胖八毁掉了姐妹们无数心爱衣衫,一阵兵荒马乱。 碾压完胖八的顾十二挥一挥衣袖,直接带着身边的小厮施施然离开课堂直奔长房的车马房,套上车一溜烟往别院找娘亲“负荆请罪”去了。 *********************** 铁梅寺后殿出了角门,一整片竹海遮天蔽日,凉意扑面而来,清爽喜人,其间一道弯弯石阶通往山脚处的一座飞檐斗拱的巍峨山庄。 一位须眉皆雪身着细棉僧衣的老僧怀里抱着一个锦衣女童正在拾级而下。若是让前殿香客们看到这如同邻家爷爷带孙女上街的一幕,必定不敢相信此人就是闻名杏林和文坛,出家前俗名“萧律”的了虚大师。 萧大师口中问:“从这下去?” 女童就是顾辞,现年不到三岁,头梳两个小鬏鬏,缠着樱草色线绳,上面串着黄豆大小的珍珠,莹莹柔光映着她粉嫩白皙的苹果脸,显得两颊的酒窝更剔透,上身一件绣着缠藤纹的鹅黄色锦缎对襟半袖,下身一条的秋香色云纹绡纱束裙,一双精致小巧不足巴掌大的象牙色绣鞋,鞋尖缀的两颗南珠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耀人眼。眉形如画但颜色很淡,又长又翘又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笑盈盈的大眼睛却也似被珠光笼盖住了,泛着淡淡的蓝,一望即知是患有眼疾。 “好!”声音稚嫩但略带嘶哑,与她粉雕玉琢的模样格格不入。 萧律依言放她下地,待她左手拉着僧衣一角站稳,弯腰捡起路边一节长短适宜的竹枝,用帕子包住一端,送到女童右手中,道:“慢慢来。” 顾辞握着竹枝试探前路,全神贯注的一级级走下台阶。动作熟稔,面上没有迟疑之意,显然是惯于如此。 石阶尽头,站着一个盛装华服的美貌少妇,嘴角含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稍远处站着几个丫鬟。 路行至少妇面前,顾辞把竹枝递给旁边的丫鬟,不甚熟练的给娘亲行了个福礼,随即张开双手求香吻求抚摸。她摸过美人娘亲的脸,长得和前世的妈咪年轻时一模一样,好有爱。 毓仪对着萧律口称“大师”行了个家礼,转身略微吃力的抱起胖乎乎的女儿,亲昵的蹭蹭她的小鼻子说:“你耶耶和哥哥们都来了噢。” 然后一行人步入山庄。 此时顾尧和长子、次子快马加鞭的从城里已经赶到了别院,与刚进门的顾翮、顾翂都在正厅。厅外的仆妇见长公主和萧大师来了,笑迎几人入内。 厅内颇为亮堂,左首正端坐着一名气势端凝的男子,身着暗纹玄袍,剑眉星目,神情凛然,有一股杀伐之气,下首之两少年却是一模一样的面庞,正是顾辞十三岁的双胞胎兄长二郎顾翱、三郎顾翀,脸上皆是笑意融融,若朗月清风,蕴藉风雅,俊美无俦,要是在长几岁,定能惹得京中贵女大犯相思。 三人甫一进来,顾尧就带着四个儿子起身给萧律见礼,等儿子们和爱女也互相行完礼,顾尧就熟练的抱起小女儿,爱怜的亲了亲,完全不顾及身后四个儿子看着妹妹的殷殷之情。 众人就坐寒暄片刻,丫鬟们端上来数碗“水果酸奶”,奶白的酸奶仿佛还冒着丝丝凉气,里面拌着红色的西瓜果肉,顶上薄薄的铺了一层樱桃酱,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正襟危坐的顾尧满脸笑容的先端起一盏喂顾辞,看小女儿陶醉的一口接一口的努力奋斗,吃的津津有味。这么一盏酸奶,就是胃口小一点的小娘子都吃不下,顾尧也曾被爱女的好胃口吓一跳,后来看到她每天睁眼就开始摸爬滚打,眼睛好一点了更是不爱让下人抱,玩到满头大汗才会停下,也就随她去了,小孩子多动才会身体健康。 酸奶可是顾辞苏出来的第一个成品,她爱吃奶制品,这会也已经有了纯酸奶,一般人不爱这个酸味,她甫一能视物就酷爱往厨下溜达,偶然发现,就要求厨娘加上蜂蜜和水果丁拌起来吃,一下让家里其他人也爱上了。 大热天的吃碗酸奶实在太幸福啦。 食毕稍事休息,就听仆妇来报吉时已到。大家出门登车上马,摆开仪仗浩浩荡荡的前往与铁梅寺隔了一个山头的流芳祠。 自太宗逝世之后,萧律和毓仪以及顾家长房每年都会去拜祭流芳祠。因为之前身子不好的缘故,这是顾辞第一次出别院的大门。 为着这次祭祖,顾辞提前让师父给她好好科普了一番。 *********************** 流芳祠,顾名思义,是名臣名将列传立碑之所,建于太宗元年。祠里的“贤臣神将碑”和另外两处的碑碣共称为“开国三碑”。 大虞朝建国于五十多年前,第一任皇帝是太宗。当时前朝多年连遇重大天灾,国内起义正在燎起星星之火,北边的羯夷和西边的匈奴就趁虚而入了。而太宗袁别在如今的上京当时的燕都任一方牧守,直面北夷的大军,虽是文官但难得军事技能点点满了,斩了想不战而逃的镇北军将军,自己一边领兵一边抚民,顽强的顶住了北夷的进攻。待到寒冬腊月,北夷人无力继续就退回了老家,太宗欣然请旨想抽身去支援西线战事。 彼时的靖西军将军是四大百年世家之一的王家家主,可惜只爱诗文不爱武,尚未见到一匹匈奴的马,就带着族人和依附他的下属军士弃城而逃,边境一日之内连丢数座城池。他一路南奔回祖宅所在的留津城,路上还写出不少佳词名句,安逸下来还出了本《南飘零集》。而节节胜利的匈奴已经逼近前朝国都昌京。 两线作战并国力空虚,无力救灾也疲于抗敌,眼看半壁江山马上没了,前朝的末帝一纸罪己诏将宗室之人贬为庶民,外加一把火烧死自己和皇宫内的整个皇子皇孙,全城大乱,让文武百官措手不及,人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这下太宗的请战折子没人理会了,于是太宗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安排好当时的副将,也是现在护国公顾尧的祖父顾华镇守北关,自己率三军前往西线。 昌京的皇族没卵用,但还有太宗的老相识当时的宰辅谢相,和从安东都护府驰援昌京的萧瓒萧大将军在。谢萧二人是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家和萧家家主,两家世代联姻,密不可分。在他们的联手下,率领昌京军民打了近三个月的守城战,城破之际仍进行了十日艰苦的巷战,直至全城被屠。幸而匈奴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太宗就及时赶到了,昌京得以光复。 早在昌京被围之前,谢相着手就把萧谢两家几个最年幼的孩子送走,萧家的十三岁的嫡幼女萧轻巾帼不让须眉,率领精锐亲卫,带着六岁的亲弟萧轩,和谢相年近五十才得的嫡幼子,五岁的九郎谢弛,在安东都护府治下的风陵城得以保命,而他们的叔伯兄长们皆在“匈夷之难”中罹难。 太宗收复昌京之后,还得继续把匈奴打出去。太宗派了萧瓒去南方重镇留津城和伏波城征兵粮,平息民变。王家作为逃兵,没有一点眼色的拒绝出钱出粮,甚至伙同忝居四大世家之末的方家一起哥俩好的哄抬物价,差点逼反更多的穷苦大众。幸而萧瓒雷厉风行的铁腕镇压了王方两家,并且联合了其他当地官绅望族开了海贸,才稳定住南方的局势。 一年之后,匈奴退败,太宗携势登基为王,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诛王家九族,并在靖西都护府立一块“缩头乌龟碑”,上书王家国难之时的累累罪行,押送王家家主在碑前斩首,以慰枉死的西部军民。方家见势不妙,立刻苦哈哈的献上全部家财,求情讨饶。好心情的太宗免了方家死罪,却犹不解气的在方家祖宅所在的襄原城也立了个“谢罪碑”,书明方家发国难财的行径和新皇宽宥之大恩大德,让方家声名一落千丈。 王家和方家彻底身败名裂, 而在此次“匈夷之难”中大伤元气的谢家与萧家,无数优秀子弟死伤殆尽,今人只能在流芳祠里的碑林才能一窥他们的英姿凤仪。 幸存的几人中,萧轻嫁入皇家;萧轩娶了萧瓒手下一名副将的遗腹女,得独子萧律;谢弛无子,娶的是当时的平南将军,现在的卫国公家的女儿,只得两个双生女儿谢茭和谢蕴。谢茭嫁萧律为妻,生女儿萧潆时难产而逝,萧律不愿再娶,独力扶养女儿。谢蕴嫁与老护国公顾普,也只有顾尧一个儿子,因产后失调在顾尧七岁时离世。 萧瓒、萧轩和谢弛两对夫妻在高宗袁起登基当年离世,之后萧谢两家嫡支人丁凋敝,旁支不显。即使如今萧律尚在,也阻挡不了两家的日渐没落。 四大世家再不复往日荣光。 *********************** 与流芳祠一照面,顾辞就被震住了。 祠阁坐西朝东,背山面水,为二进歇山顶。整个建筑规模宏大,气势逼人,巍峨的飞檐斗拱,与她前世所见过的孔庙也不差多少了。 前沿溪照壁宽一丈,呈八字型。进而是四柱三门的棂星门,嵌琉璃壁砖。其后中间一通道,道路左右各建有两座碑亭,各立一碑碣于其中,左亭是“贤臣录”,右亭是“神将录”,砻石镌刻。亭后各有一侧门,内里分别是文臣和武将的传记碑林,松柏之荫下,一排排汉白玉石碑肃然拱立。 直进则是仪门,上悬“流芳祠”匾额,穿过仪门即为宽大的天井,天井当中一条甬道直通露台。登露台进入第二进的“善厅”,享堂悬“万古流芳”巨匾,三壁皆画,左右皆为“三军破阵图”,正中为“行军饮宴图”。 穿厅而过即是寝殿,供奉神位之所在,并列三个三开间,加上两尽间,共十一间。十根檐柱采用琢成讹角的方形石柱,檐下正悬一横匾“生为人杰,死亦鬼雄”,左右立楹联“犹留正气参天地,永秉丹心照古今”。 整个祠内的楹联和匾额都是太宗所题,亲笔手书,壁画则是她的曾外祖父萧轩所画。 寝殿内整整摆放着一百五十九名自前朝起就赫赫有名的能臣良将之牌位,有一大半人不是姓谢就是姓萧。 寝殿两端设有楼梯,可登临二层阁楼。该阁用于珍藏与流芳祠有关的诰命、诏书等恩旨纶音,以及两份谱牒——延绵数百年的四大世家之谢家和萧家。 仆妇侍卫们停在天井,萧律、毓仪和顾尧带着五个孩子进入寝殿,男左女右,按司祭的唱念而立拜。礼毕,三位长辈献祝美酒,小辈则拈香叩拜。 接过娘亲递过来的三柱香,顾辞恭恭敬敬的用三寸丁的小身子趴在蒲团上给列祖列宗磕了九个头。她勉强能看清楚牌位上的一个个字,却发现自己大部分都不认识…… 祭拜完毕,顾尧当仁不让的再次抱起顾辞,爱怜的告诉她,下个休沐日就可以接她回家了,让她这几日跟着教养嬷嬷胡妈妈好好学学规矩,因为这将是顾辞出生以来第一次在护国公府里正式亮相,也是向众人宣布她病已痊愈,一洗“又瞎又哑”之名。 *********************** 是的,刚出生的顾小妹纸是传说中的“天盲地哑”,但并不是天生残疾,据说是因为吃了被下毒的奶娘的奶水所致,尚可治愈。于是断奶了就开始喝药,日日针灸敷眼,风雨无阻寒暑不怠。 刚开始的时候,作为一个肉趴趴的软体婴儿,胎穿的顾辞自然知道口不能言眼不能视是婴儿期的正常情况,又是整日昏睡,没有时间概念。直到清醒的时候比较多了,尿了饿了想努力叫唤却无声,感觉到晒着阳光眼前却是灰白,才发觉自己不对劲。 没法看也没法问,她这个状况,莫不是进入的时候不小心选择了Hard模式……顾辞内牛满面。 一个软趴趴的婴儿能做的事不多,病已经在治了,那顾辞就一门心思的想把身体底子打好。于是每天从睁眼开始就没怎么停过,能走就不爬,能爬就不躺,只要有机会就摸爬滚打出一身汗,反正她能感觉到身边随时有一群丫鬟婆子在伺候着,不会让她伤到。同时饭量也大增,吃嘛嘛香,能吃的绝对不放过,即使喝苦苦的中药也没有败坏她的胃口。从娘亲越来越爱抱着她摸摸亲亲的,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珠圆玉润肉嘟嘟的一只胖团子。 而她之所以中毒还活的这么活蹦乱跳,多亏了神仙师父妙手回春。和蔼慈爱的师父会给她诊脉开方,针灸敷眼,教她说话识物,背书诵经。 现在三岁的她嗓子渐开,眼睛已经进化成黑白水墨画,外加打了柔光和滤镜的效果,只要不是在暗室,她与正常小孩完全什么区别。 何况自己的见识可比一般小孩多得多呢。顾辞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在开启新副本之前的这几天,认真的做攻略。 2 护国公府 长房回府的日子一旦定下,下人们就忙碌了起来。 顾辞这几日的睡前故事,特邀她的教养嬷嬷胡妈妈主讲,重点科普护国公府的攻略。 护国公府的老太爷名叫顾普,(原是双生子,可另一个弟弟顾晋十一岁夭折了),无叔伯兄弟姐妹,万顷地里一独苗;原配谢蕴谢老夫人早逝,只有她爹顾尧一个儿子,也是嫡长子;继室方云方太夫人生了二叔、四叔和姑姑;柳姨奶奶生的是三叔;方姨奶奶生的是五叔。 到了她这一辈,真真是子嗣昌盛了,十三个哥哥、十一个姐姐。 长房就不说了,四个哥儿,还都是嫡子。(名字都是皇上亲赐,一个都没让老太爷取,老太爷气得写族谱的手都是抖的——娘亲果然很威武,顾辞心中默默点赞!) 二老爷顾笈据说是早产,从出生就病病歪歪的(还不是老方氏想争个长子的位置,拿了药催产,作孽到孩子身上了)。二夫人徐氏,举人家之幼女,(家无恒产却有众多哥哥,因二叔当年大病一场,有可能挺不过去,老方氏见其好生养,聘来冲喜),进门就生下大郎顾恪,(这次争到了长孙位,就比长房两个儿子早了一个月,可惜随了爹,身子也不硬朗),同年还有三个庶女出生,分别是大姑娘顾晓忆、二姑娘顾晓愫和三姑娘顾晓惟。其后二老爷就卧床不起。(老方氏生怕二老爷撑不下去,同时让四个丫鬟也开了脸,这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啊!),一直调养至今,(不过一点没有撒手人寰的迹象,好失望)。 三老爷顾明伦是庶出,举业有成,目前外放在南方一地任四品知府,(柳姨奶奶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孩子教得好,前程差不了),三夫人于氏,是工部侍郎的女儿,(虽是庶女但嫡母无女,从小就当嫡女养的),育有二子一女,四郎顾翃,九郎顾珝,(看人家儿子这名,显然抱了长房的大腿),四姑娘顾悦。三房只有一个叶姨娘,是三夫人的陪嫁丫头,生了八姑娘顾晓愉。 四老爷顾简是方太夫人的命根子,从五品的礼部侍中,(挂了个闲职领禄米,平日就爱听曲斗蛐),四夫人乔氏是乔尚书的嫡次女,(当年老公爷和老方氏上门求了十来次人家才松口嫁女儿),现在掌了国公府一半的中馈,(除了长房,都归四夫人管),生了一儿一女,五郎顾忻和五姑娘顾悌。剩下的都是姨娘生的,顾文恒顾胖八就是芳姨娘生的,安姨娘生了六姑娘顾晓恬,张姨娘生了七姑娘顾晓情,春姨娘生了十姑娘顾晓怜,(一屋子姨娘庶子女,也多亏了四夫人能忍,不愧是大家闺秀)。 五老爷顾明倢也是庶出,其母方姨奶奶是方太夫人的庶妹,目前是白身,五夫人方氏是老方太夫人哥哥方霆的唯一的女儿,(啧啧,这五房可是让方家人凑堆了,难怪鸡飞狗跳),只得一个女儿,九姑娘顾憬。哥儿全是姨娘生的,最受宠的蕊姨娘生了五房的长子和次女,六郎顾文恺和十一娘顾晓惜,丁姨娘生了十郎顾文恢,烟姨娘生了十一郎顾文慎,清姨娘生了十三郎顾文怀,(别人家丫鬟做姨娘叫开脸,五老爷这是打脸,不管香的臭的逮着就往床上拉,真个不要脸皮)。 咳咳,括号中的内容皆是顾辞从各处的丫鬟小厮粗使婆子们磕牙闲聊时偷听到的。 ……听壁角什么的……这个技能点点满了实在太赞了!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什么也不懂,说话的时候不会有一点防备,她一旦安静下来,更是一朵完完全全没有存在感的壁花。而且有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听力比正常人要好,果然“瞎子耳朵灵,哑巴脾气好”啊。 不过转过身她就有点发愁,人太多了,记不住啊,嘤嘤嘤…… *********************** 到了回府的正日子,除了还在宫中应卯的顾尧,长房四个郎君一早就都来接人了。门前停着两辆八驾马车,车身宽敞,四周装饰了蹙金织锦,衬着璀璨的铜柱,闪得人都睁不开眼睛,一面画降龙旌旗挂在车帘前方,旗下垂下了八旒。 两个双胞胎自然是骑马,连不满十岁的七郎也能骑着马跟车走,毓仪带着顾辞上了前头一辆车,后头那辆是萧律的,顾翂去陪坐。 萧律也随众人一并回去。这非他本意,实在是被顾辞逼回去的,他老人家本是很喜欢铁梅寺那片竹林和别院的清净,顾辞的病每旬把次脉调下方足矣。可小丫头脸一垮嘴一撇,泪光浮动,大有你不跟我们回去,我就哭给你看,让他只能投降。 窝在娘亲香软温暖的怀里,成功拐带了师父的顾辞还在绞尽脑汁的啃“护国公府宅斗攻略初级版”,白玉瓷般的小圆脸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唇角微翘的小嘴也嘟了起来,一副“我在思考人生我很忙表烦我”的严肃模样,看得毓仪和旁边伺候的胡妈妈忍俊不禁。 毓仪一根指头戳到顾辞眉头的小鼓包上,笑问道:“想什么呢?” 顾辞抬头一愣,喃喃的说:“娘亲,我在记回去要见的叔叔婶婶和哥哥姐姐啊……”本来就看不太清脸,要是连名字和排行都对不上号,会不会给长房丢人啊…… “记姐姐就好,分个嫡庶。”毓仪笑眯眯的说。 “……”光姐姐就十一个了…… 胡妈妈安慰她说:“郡主身边的甘露和甘雨都是家生子,您出门带着一个就不用担心了。再说了,别看您是妹妹,他们得向您行礼。若见了几次还不能让您记住,这人您也不用在意了不是?” 可以这么霸气……的吗? 见她仍在板着个Q萌的嘟嘟脸认真“备课”,毓仪终于笑喷,对着她的脸蛋又捏又亲:“娘的乖囡囡噢,怎么这么可爱啊!别愁这个啦。”随即抛下个炸弹,“一会咱们俩要先进宫拜见你祖母和舅舅的,他们可想你了呢。” “=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她!不是一直科普的护国公府么!!突然从“林妹妹入贾府”模式切换到“国家领导人接见”……不带这么突然袭击的…… 看着小女儿张着O嘴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诧迷茫的样子,车里的人实在是忍不住的爆笑出声。 “阿鸾不想进宫看祖母么,她老人家送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你舅舅还特意给你备了樱桃。”无良的娘亲问。 “……人家没有准备呀……” TAT……太后和皇帝确实对她很好,每个月都往别院送一大堆她用的东西,药材衣料就不说,她最爱的新鲜食材和时令水果更是应有尽有。 “你一个小小人儿,想准备什么啊?” “……初次见面……不表示表示?” “宝贝要送东西?” “……刚才的西瓜酸奶?” “西瓜是你舅送的。” “……咱们会路过五味斋么,让七哥去买上几个酱大肘子?” 果然受到了亲娘毫不留情的嘲笑。 太后和皇上啊…… 会是什么样子呢?为什么家人不像护国公府一样提前给她攻略呢? 娱乐完娘亲的顾辞开始琢磨这个问题。 *********************** 这几日的护国公府就没这么轻松了,下人皆蹑足在家中行走,连呼吸声都降低了,气氛凝重人人自危。 自从顾翂在家学闹了一回后,长房也没人回府了,三房的人不在京,目前府中只有二房、四房和五房。 掌了半个家的四夫人知道庶子顾文恒被人当枪使撩了长房的虎须,立刻把他扔进了祠堂,连他生母芳姨娘也罚钱关禁闭,然后就到正院跪哭去了;老国公爷听说因此事顾翂“被抽”二十板子,直接把四老爷叫回来抽了一马鞭,让他好好管教庶子;四老爷捂着屁股找到包着脑袋在祠堂罚跪的儿子一问,才知道这打油诗是五房的六郎顾文恺教他的,转身就往五房去;在五房的院子门口遇到刚回来的五老爷,四老爷一拳就上去了,莫名被揍的五老爷奋起反抗,还不小心扫了一脚劝架的五夫人,害她摔的不轻;闻讯赶来的方太夫人看见心爱的四老爷被打得鼻血直流,腿一蹬就撅过去了。 几个主子病的病,伤的伤,府里一片愁云惨雾。 坐在花厅的四夫人打发了丫鬟去送走太医,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碗饮一口,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娘亲。”一个女童娇嫩的声音响起,乔氏回头就见女儿笑盈盈的朝她走来,眉目清秀、明眸皓齿,十足的小美人胚子,不过八九岁左右的年纪,却举止从容沉稳有度。她就是四房唯一的嫡女,五姑娘顾悌,小名招弟,字善元,八月能言,四岁会书,无论是方太夫人还是顾老太爷都把她宠到了骨子里,更为难得的是,她从不恃宠而骄,孝顺长辈,爱护弟妹,对下人和善,整个护国公府没有一个人说她不好的。 “阿善,你怎么来了?”四夫人神色缓和下来。 “我来看看娘亲,您休息一下吧。”她上前给母亲揉肩。 “你有心了,我没事的。”四夫人心下大甜,“你祖母如何了?” “她喝了药,九妹在伺候,祖母就让我回来了。” 说起来顾悌有些疑惑。这件事本来只是普通的小孩子打闹,可是最后不但惊动了祖父和祖母,连母亲也一副对长房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别有内情? 她直接问了,四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道:“这几年长公主多是住别院,回府也没几日,公中只管把用度分过去,彼此相安无事。但长房回归后,我们却是要事事小心了。” 顾悌心想,四房是继母所生,与原配生的长房有隙是常理,但多是大被一盖就能过去的矛盾,毕竟一笔也不出两个顾字。再说了她当然会让着长房,史家笔下的顾家,着墨的都是长房,个个名留青史,都入了流芳祠,可没其他几房人什么事。而历史上的顾悌,也因为是顾家唯一的嫡女得以入宫为后,虽然老公很渣,过程很不美好,但在长房的拉扯下,好歹也熬成了太后。不过,不记得史书上有记载长房的女儿,难道夭折了? 她不由的问道:“郡主这次也回来,可是大安了?” “应该是,只说眼睛还略有不适。了虚大师医术高明,不日也可痊愈。” “郡主可会与我们一道上家学?” “……应该不会。” “因八弟之事?若她能来家学,我定会好好照顾她。再说这次也不能怪八弟。”她当时刚好去了净房,不然怎会让自己庶弟与长房交恶。她平时一直在不露痕迹地讨好长房几位兄长,却不想一个疏忽就让猪队友拖了一腿。 “郡主出生时,你祖母行事有些不妥……”四夫人有些欲言又止,“……郡主生得艰难,满月就搬去了别院。你祖母派人去探望几次,不知听谁嚼舌说是个天盲地哑的孩子,就要做法事道场,还给郡主起个‘悯’字送去……送字的嬷嬷当场被抽了二十巴掌扔回来了,还带来了虚大师的亲笔手书,给郡主取了‘辞’为名,小字叫……” “希雅!”顾悌脱口而出。 “你如何得知的?” “取‘大雅希辞’之意嘛,应了‘**’,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可不是。隔天太后给她定个乳名叫阿鸾,皇上也直接颁旨,封‘元仪郡主’,一应仪制等同嫡公主。” “怎么没直接封个公主……”顾悌好奇地问。 “非皇上亲女得封公主的多是去和亲,何况郡主的封号是从长公主的‘仪’字辈,比公主一辈高。” 顾悌心想,这是大BOSS组团来打祖母的脸啊。 “你祖母自觉丢了大脸,让下人们封了口,严禁府中言及郡主,是以小孩子如今都有些不知轻重……” 顾悌不屑地撇撇嘴,祖母就爱玩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纯粹恶心人的伎俩,尤其爱给孙辈赐名,孙子大多轮不到她,就盯着孙女。像她自己的小名“招弟”就是祖母起的,土得掉渣!这个小名是顾悌的雷点,她只认乔氏给她取的小字“善元”。 “那这次八弟会不会有事……” “你祖父都出手惩治了你爹,长房怎么也不会再揪着四房不放了,至于五房……”卢氏嘴角微弯,脸上的笑容温和,但笑意并不达眼底,“长房还没放在眼里。” “那五房为何……”她有些想不通了,就算五房成功的膈应了长房和四房,他们又能得什么好处呢,这两房是嫡支,实力、地位都完全碾压。 “你五婶——你还是孩子,应该以学业为主。”乔氏不愿意唯一的女儿牵扯进方家泥潭里,方太夫人明显是想让五房做四房的垫脚石,让长房承四房一个情,没想到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倒让五房把四房的人当枪使了。不过这些都跟她无关,儿子一向上进有为,有护国公府的招牌在,还有乔家帮扶,以后前程总不会差,她只要让女儿平平安安嫁个良人,就足够了。 *********************** 说起方太夫人,这其中还牵扯了一桩旧事的公案。方太夫人只是顾老太爷的继室,原配谢蕴在世时,只是个贵妾。从礼法上而言,‘妾可通买卖’,但历朝历代能当上太后的几乎都不是原配或皇后,所以,妾室扶正为继室,也就比较普遍了。通俗的作法是拿到原配娘家的同意书,即可扶正。当然扶正的继室与明媒正娶的还是有挺大区别,前者在原配嫡子女和娘家面前仍居妾位,摆不得继母的谱。 顾悌第一次看见大伯顾尧和几位兄长在祖母面前只行揖手礼时万分诧异,后来才知道祖母这个继室在长房面前有多尴尬,不过这都是祖父一手造成的局面。 虽然是亲祖父,但身为现代女性,她还是得说,顾普是个渣男中的战斗渣。 第一任护国公顾华在太宗尚未登基前就常年戍卫北关,妻族贫弱人丁不丰,也只得顾普一子。顾普从小没离开过上京,长于妇人之手,完全没有武将之家的尚武之风。待顾普十五,顾华给儿子娶完谢蕴,就火速把他打包到北关镀金,自己安心在上京养老。殊不知,顾普一到北关不出两月,就花轿抬进门个真爱·方云,美其名曰‘身在边关,子嗣为大’。 彼时谢蕴进门有喜,但未声张,待满三月才去信给顾普略提一句。而方氏也是进门不久也怀上了,得知正室也有孕,在胎满七个月时服了催产药,想争一个长子之名。不想足月出生的顾尧还是早了三日,反倒害得顾笈天生体弱多病。 谢蕴为防方氏心大,在得知方氏有孕,转手就从宫中给顾普送过去一个萧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做了柳姨娘。方氏还在月子中,柳姨娘就成功怀上了儿子,等方氏略调养几个月再度有子,前往探亲的方家庶妹成功上位做了姨娘,当然肚子也揣上了顾普的第五个儿子。 所幸那几年北夷受灾颇重,无力大举入侵,顾普只管乐陶陶的完成生儿子大业,还真没影响边防安全。 因为这段陈年公案,方太夫人对顾笈愧疚万分,反而不愿多见二房的人,只把顾简当眼珠子一般疼爱。二房在国公府是小透明,平时轻易不出院门,连大郎顾恪也一点没有嫡长孙的派头。柳姨奶奶明摆着有长公主和宫里撑腰,自家不惹事,儿子也出息,方太夫人没处下手,对着方姨奶奶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她就恨不得扒皮抽筋。不过五老爷娶的妻子是她亲哥的女儿,对着两个同是姓方的,她踩五房太狠了,转过头丢脸的也是自己娘家,还得回护一二。 所以长公主不在府里,方太夫人与五房相爱相杀,踩的时候不得尽兴,护的时候心中呕血。有幸作为顾普这大半辈子的‘真爱’——方太夫人这日子实在是过的满口黄连有苦说不出。 3 进宫 车行一路,顾辞不知道会路过哪些地方,也没有问。 阳光在她身侧小窗的幔帘上打碎,洒在跟前的黄榉木雕花小桌面,照得桌上那个黑漆描金梅的攒盒直晃人眼,里面都是她爱吃的小点心。帘外其实隐约可见人影憧憧,但以她的目力是看不清的,也没可能掀起来看,这可是不合身份的举动。 车外除了嘈杂的马蹄声,还是能听到一些忽远忽近的吆喝声、步行声和言语声,这是已经进城了吧。 尽管不是身居闹市的人声鼎沸,也让她有种突然活过来的感觉,好像脚一下就踩到了实地:原来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啊,我的亲人们不是NPC,我是真的活在了这个时代里…… 顾辞摸了摸娘亲温暖光滑的手,安心地闭上眼睛,正想感慨下这个认知——秒睡了。 等她被娘亲咬了一口小手弄醒时,发现自己换了个地儿,跟着母亲坐在一个凉轿里,胡妈妈的脚步声跟在后面,周遭还有很多人跟着她们在赶路,但除了凌乱的脚步和稍微急促的踹气,连咳嗽声都没有。 这是已经进了皇宫么,还没看见皇宫的门是不是和故宫一样,朱漆为底,九行九列的鎏金铜钉呢…… 顾辞深表遗憾。 她们一晃一晃地一路向前走,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门户。空气中弥漫着洒扫过的水气和一点点灰尘的味道。 轿子终于放下了。胡妈妈贴心地护着她的眼睛,让她慢慢适应外面的阳光。等胡妈妈放下她,就看见她们是进了一间侧殿。 胡妈妈小声的说:“郡主,一会拜见太后磕三下就好,不用给其他人行礼。” 还有其他人么?会是些什么人?皇子公主?妃嫔命妇? 不过等毓仪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她马上想不到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了。 屋里头人太多了,她进门的那道门坎都快比她高了。娘亲跨过去后示意胡妈妈抱起她,但她一向不爱让下人抱进抱出,觉得自己应该能过去,没等胡妈妈蹲下身子就抬脚去迈。 ……太高估自己了,趴骑在门坎上,脚沾不到地,她心里犹豫:是翻身滚进去还是叫胡妈妈…… 忽然眼前一暗,随即身子一轻,转眼整个人就被揽入怀中。抱着的她的是一个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的漂亮少年,一双精致的凤眼璀璨有神,头戴玉冠,身着绛紫色盘领窄袖的常服,看起来比七哥顾翮还要高些。 这是谁?顾辞下意识地对他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男孩抱着她往上抛了抛,倏地也笑了,声音清泠如山泉,“阿鸾?” 顾小花痴心情荡漾地搂住小帅哥脖子,开始套近乎:“是的啊。小哥哥你认识我么?” 殿中传来一句温柔的女声,带点上了年纪的沧桑:“元哥儿,快让我看看阿鸾!” 小帅哥进了门轻轻放下她,携手往前走。 以顾辞的身高,只能看到一片片锦绣裙裾,各式各样的蹙金织锦,象默片时代的上流舞会一样摇曳绽放。 还有各种香味儿,浓的,淡的,又暖又香,或许分开的时候都挺芳香怡人,但凑一起了就有点为难她稍比常人灵敏一些的鼻子。 殿内还是非常亮堂的,为首正坐着一位贵妇人,应该很有点岁数了,脸上带着浅浅笑容,看着十分温和,可就是让人生不出半丝放肆的心理。旁边坐着的是她亲娘,那她就是太后祖母了吧? “阿鸾过来,让祖母抱抱!”太后有些急切地道。 顾辞有些迟疑地看着正中摆的厚垫子。 毓仪笑着说:“母后别急,阿鸾还没给您行礼呢。” 顾辞闻言,毫不犹豫的上前顺利地跪好,朝下叩拜时,好像垫子太厚太软,左膝一陷下去,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象个球一样滚到了一侧。 零星的笑声从女人们围坐的地方传过来。 身后的小帅哥一把抄起她,扶她站好,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毓仪在上头清清嗓子,于是殿里重归安静。 顾辞又拜,这次她很认真,自认为跪得很稳。可是软软的垫子,肉乎乎的身子,短手短脚,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头还没沾到垫子,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歪到一边去了,直接扒在小帅哥脚下,就是没法儿行完这个礼。 太后实在忍不住了,既想笑又心疼地说:“快抱起来!这么小的孩子,拜什么拜!你这当娘的也太难为她了。” 小帅哥把她抱起来,坐到了太后身边,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终于看清楚太后的样子了,笑起来跟娘亲极似,容颜秀美,温柔可亲。 太后摸了摸顾辞的小脑袋柔声夸了一句道:“真是个漂亮孩子。” 毓仪一边饮茶一边说:“阿鸾,怎么不说话?” “给祖母请安。”小福娃软糯糯的声音甜度很足,小爪子抱在一起揖了揖,然后害羞地埋头在小帅哥肩膀上蹭了蹭,“……一会再给祖母拜拜。” 真是太丢人了,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伐。 “不急不急,等你大点再拜。我家阿鸾是个乖孩子,祖母看见你就开心了。”她的掌心温暖柔软,抚在顾辞的嫩脸上轻轻柔柔的很舒服。 “我看见祖母也很开心呀!” “噢?为什么?” “祖母好年轻漂亮啊!” 太后顿时眉眼生花笑开了怀,底下的女人们也纷纷捧场,开始对顾辞赞不绝口。当然,顾辞是不需要对她们有什么回应的,她们口里说着她,可是看的都是太后和毓仪。 毓仪矜持一笑,扭头接着逗女儿开口:“阿鸾有没有谢谢你七表哥?” 这个是她的七表哥?七皇子? “谢谢七表哥!”顾辞软嫩嫩地叫着小帅哥,一张小脸水灵灵红扑扑,心里却有些遗憾:皇子呐,只可远观啊……也就这会能亵玩一下了…… 七皇子袁懿拿了块松子糖逗她,两个小人儿无视他人自顾自地悄声闲聊。 “叫表哥太生分了,叫声‘七哥’来听听。” “可我有七哥了……” “那怎办?” “你比我大,你想想办法呗。” 小帅哥在故意逗我呢,艾玛我再大点的话,就妥妥的是调情啊!好羞涩好开心! “想不出来。” “你问问比你大的人呗。” “要不让你七哥排我后面当老八呗。” “不成呐,我家好多哥哥,你塞进去了会乱套。” “喔,你家这么麻烦啊。那换你来我家给我当妹妹吧。” “你没有妹妹么?好可怜!” “没有这么可爱漂亮的妹妹!” “小哥哥你太识货了!” ≧▽≦,哎呀呀,好害羞,小帅哥甜言蜜语的天赋点加满了!一点都不想抵抗啊! 一旁的太后一直在关注他们的你来我往,听到顾辞说得逗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底下的美人们不明所以,有些讪讪地都住了嘴。 太后清咳一下,和蔼地对众人说:“我也乏了,今儿就散了吧。”然后端了茶。 众美人莺莺呖呖地道了万福退下,毓仪挥退伺候的宫人嬷嬷,畅快地呼了口气,“真是看热闹不嫌人多。” 太后从七皇子手里抱过顾辞,亲亲她的脸蛋,问她:“你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都是从哪学的话?你师父可不会教这些。” 毓仪笑嘻嘻地揭女儿的底,“她啊,能爬了就不肯在屋里待着,也不爱让人抱,会走路了就拖根小拐杖嘚嘚到处跑,门房、厨房、马房哪都去。大师也不拘着她,连寺里的前殿都让她去过好几次,也不知道学了多少话来。” 虽是说笑,可是想到女儿小小一个,用探路杖一点点试着往前走的模样,心里一酸,眼眶就红了。 太后听到更是受不得,搂住顾辞不肯撒手,一顿‘心肝肉’的喊,险些下泪。 就听见门外宫女来报:“陛下来了”。 咦? 顾辞努力睁大眼看过去,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背着光迈步走进来。 这就是皇帝了?可为什么没穿着一身金灿灿的五爪九盘龙大蟒袍啊? 皇帝的年纪并不算大,看来也就三十来岁,并未蓄须,身穿一件天青常服,头上戴了一顶素金纱冠,微有倦色。他的容貌同毓仪有七八分相似,十分俊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儒雅雍容。 说实在的,要不是除了太后大家都起身拜他,顾辞可真不觉得这样的是皇帝,和电视里的形象差别太大了,一点霸气都没侧漏啊。 皇帝在太后左边坐下,顾辞又回到了袁懿手里,一起挪到了皇帝的左下首第一把椅子上。 皇帝垂目同袁懿怀中的小东西瞪视半晌后突道:“这是阿鸾?”然后顿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不是说会叫人了吗?” “见过皇上,给舅舅请安”顾辞才会意自己还没行礼,连忙把两个小爪子叠一起摇了两下。 皇帝的眼睛黝黑深邃,目光显得……有些过于专注了。向她招招手,袁懿就把她递了过去。 顾辞觉得肋下一紧,两腿已经离了地,被皇帝给抱了起来。 然后好像闻到一股木樨花香的气息,挺好闻的,就是可能之前的浓香有后遗症,她忽然觉得鼻子发痒,没等憋住气,一个大大的喷嚏已经打了出来。 御前失仪。顾辞捂着鼻子,表情很无辜。 不过皇帝显然完全不在意,只是手似乎在微微发抖。然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好半晌才开始问话: “昨儿个朕得了一匣子粉红色的珍珠,阿鸾可喜欢?” 是海水珍珠么?在古代是不是很难得?顾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就点了点头。 皇帝看她没露出特别欢喜的表情,对太后笑道:“阿鸾竟是个不爱珠宝的。” “她就爱吃。”无良的娘亲及时吐槽。 顾辞自觉吃的话题比较安全,仰头作乖巧状对皇帝说:“谢谢舅舅送的西瓜。”然后瞄了瞄毓仪,暗示道:“娘亲,那个酸奶……” “早就进献了,爱显摆的小丫片子!”毓仪玉指虚点女儿一下。 “那个水果酸奶夏日吃着确实不错,阿鸾真有心思。” 专业捧哏七皇子,给你三十二个赞。 “这是我们阿鸾的孝心。皇上可得掏掏家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东西。”太后慈爱地笑。 皇帝故作心疼道:“看来得下血本了。” 内侍总管穆万清上前递了一个荷包,皇帝从里面拿出一块白色玉佩放到顾辞手里,她低头一瞧,极品羊脂玉,通体嫩白中带着粉红如桃花瓣的光泽。真是好东西啊!赶紧扯开荷包装进去,再小心的放入衣兜里。 “谢谢舅舅!”甜度上升一倍。顾辞一双星星眼看着皇帝,大方赠送香吻一枚。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舒目展,一下子好像年轻十好几岁。然后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把她放下地:“阿鸾乖,跟元哥儿去外头玩一会儿。” 袁懿从善如流地抱起她走了出去,候在门口的胡妈妈紧随其后。 *********************** 为了不让眼睛刺伤,顾辞把脑袋埋在袁懿的怀里,瓮声瓮气说:“外面太亮了,我得缓缓。” “那去我屋里看睡莲好不好?”袁懿爱怜地看她一眼,用袖子遮住她的脑袋。 他在慈宁宫里是有自己的屋子的,东配殿都归了他,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本想带她去园子里逛逛,还是下次吧。 “好的呀。除了睡莲还有啥啊?” “樱桃喜不喜欢?” “喜欢呐。还有别的不?” “还养了几只锦鲤。” “这鱼不好吃,味腥。” “……” 袁懿带着她进了东配殿南向的书房,青砖铺地,高丽纸糊窗,只在书房的正中放了张紫檀雕祥云螭龙纹大画案,配套的两把镂雕海兽纹圈椅。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挥洒在桌上,一瓮浅口圆肚的钧窑白胎瓷瓶,和一张半展开的雪白棱纸被扑染上一层又暖又轻的淡金色。 靠墙的俱是一人多高的书架,密密麻麻垒满了书。 窗户下的角落里,一尊宋白瓷的美人扑蝶大花觚,插着一高一低两枝大红芙蓉花,清怡之气扑面而来。 画案旁摆了个极大的冰裂纹印青花瓷缸,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卷轴,画案上则摆了个古旧的暗雕龙纹霁红瓷笔筒,插了一大把用过的笔。边上一个镶莲纹的珐琅盒子,颜色艳丽,做工精致,一块用了大半的旧砚,一小截指头般粗细的黑墨横在墨床上,未曾沾水已闻见淡淡的麝香。还有几大小不一的印盒,雅致不凡。案头上摆着粉彩天青釉的一套茶具,微微散发着茶香。 顾辞被放到椅子上,看着跟她脑袋齐平的书案,有些郁闷。转过头打量身后的一幅红梅傲雪图。画旁还挂了一把有年头的宝剑,剑穗上的琉璃珠子煜煜生辉。 袁懿站在画案另一头正准备坐下,发现几乎看不到她了,不由失笑。过去抱起她放到案上,低头一错眼,瞄到她脚上的一双秀致小鞋。鞋尖上各绣着一只金红胖鱼,鱼嘴中还衔着一颗花生大小的明珠,精美非凡。那鞋儿看来还没他半个巴掌大,衬着白绒绒的布袜,实在可爱。想了想,给她把鞋子脱下,整个人都放在书案上。 顾辞也觉得这样比在椅子上圈着好,手足并用地爬到印盒旁边仔细打量起来。 印盒有四个,一个是青花五彩瓷盒,器身绘有两两相对的龙凤纹饰,里面是一颗梅花卧鹿钮的三寸长形鸡血石闲章,有她的小拳头那么大,袁懿看她感兴趣,就取出来印泥,展开一张白麻纸,握着她的手拿印扣了个朱文章,“这几个字是‘宜宁斋’,我的书房。” 他打开另一个似乎年代久远的红玛瑙印盒,盒身色泽斑驳,古朴的鱼纹光洁细润,里面是一方立兔钮的四角田黄印,二寸见方,扣到纸上是个白文,“‘嘉言’,我的小字,记住了么?”。 “记住了。兔子?” “嗯,我属兔,你呢?” “……猪。” “唔,人如其形。” “这不是好话……” 袁懿含笑从一个雪白透亮的象牙印盒里捻起一方一寸不到的松鹤钮寿山石印,上面的松针纤毫毕现,雕刻得精细无比,印在纸上也是个阳文章,“‘袁懿’,这是我的名。” “所以你叫‘袁哥儿’么?” “是你的封号‘元仪’的‘元’。” 袁元?不就是球么。顾辞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一会回去要找胡妈妈补课的。然后她就看着剩下那个最大的羊脂玉印盒,打开一看,顿时感觉要闪瞎她的一双氪金桃花眼!里面是一个方四寸厚二寸的纯金玉玺,五爪蹲龙为钮。这显然是皇子金宝啊! 不对,蹲龙应该是太子吧…… 生平第一次见活生生的太子金宝,顾辞屏息静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激荡之情,怯生生地伸出一根小指头轻轻摸摸印钮上的龙头。 这玩意就这么放书案上的?!不是应该跟礼服诏书一块好好藏起来么? 太不科学了…… 袁懿看着那根在阳光下嫩得仿佛透明的小指头摩挲龙头,不由自主地亲了亲她的花瓣脸,解释到:“这个,现在是不能使给你看的……嗯,要不要给你雕个小章?”然后转身高声喊道:“明方,去库房拿些小印料。”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离去。 不过一刻钟,袁懿刚喂顾辞吃完一小碟樱桃,门外进来一个穿内侍服饰的人,回报道:“殿下,库里适合小娘子用的几方印料都在此了。”然后放下手中的托盘,给他俩添了一道茶水,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顾辞好奇地瞅着他,这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太监,反而似个饱读诗书的儒生,笑容也十分温和,说话语气恭谦但不自卑猥琐,如果不是明知其身份,都会以为他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而不是地位卑微的阉人。 托盘里有好几个小小的印盒,袁懿挨个打开给她看。 第一个画着梅花的金漆螺钿匣子里是块小的正四方形田黄石,印钮是只趴在竹子上的蝉,颜色浓艳俏丽,质地如婴孩肌肤般柔嫩。 第二个是子母口的铜鎏金嵌金丝印盒,盖面有嵌镶的鱼鸟纹饰,做工精湛,装着一颗极品封门青的竖条形青田石毛料,呈蜡状的半透明,有油脂的光泽。 第三个是一个圆形的天青釉印盒,釉质纯净肥润,色泽极好,内嵌一枚羊脂玉圆印,印钮雕的是蝶恋芙蓉花,无论是蝶须还是花瓣都栩栩如生,灵动异常,端得是巧夺天工。 顾辞目不暇接,大开眼界,这些印章都是大小合适,刚好能让她的小爪握住。 袁懿给她挨个点评:“这个竹上鸣蝉可以给你雕个小字的别章,你不是快进学了么,倒是用得上。” “太破费了……” “这个青田的形有点为难,总不能雕个站着的猪吧……” “……非得是猪么?” “呵呵。”顾辞脸上又被啵一下,“这个白玉的很好,很适合你,只是我目前刀功不够老道,刻坏了不免有些可惜……” “你刻?”顾辞愕然。 “我可是专门跟着赵孟宣大家学的篆刻。” “……”一个学刻章的太子? “这样吧,这个蝉钮印我给你雕个小字的闲章?这个玉的,你想刻什么,我让人去弄。” “我若是你妹妹,排老几啊?” “九。” “唔,‘袁九’?” 袁懿沉吟一下,“有些太随意了,你小字‘希雅’,不如就刻‘九雅’?” “这个好!” 九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玉,才女的标配嘛。不过没有点这个技能点的顾辞有些心虚…… “咳咳,我都送你东西了,你就没点表示?” “这不还没到手么?” “……那樱桃……” “给你捎五味斋的酱大肘子?”顾辞小声地凑过去说。心里有点惴惴,不晓得送吃的会不会有忌讳…… 袁懿倒是眼睛一亮,更显出少年特有的鲜活灵动。他也小声说:“可不能带进来,等我去你家的……” 俩人会意的抵额窃笑。 不一会,慈宁宫来人请顾辞了,想是到了该出宫的时候。 袁懿抱她出门,还是遮着她的脸,送到了慈宁宫。 与太后和皇帝告辞之后,袁懿强烈要求送客,当仁不让地抱起顾辞往外走。 宫门外这次停的不是凉轿,是两台明黄肩舆。舆旁一直候着的胡妈妈踌躇地想接过顾辞,袁懿扫了一眼,她就袖手退下了。 毓仪揶揄地笑:“阿鸾倒是和你投缘,她可不是谁都让抱的。”然后上了前面的肩舆。 顾辞安慰道:“娘亲别醋,我最爱人的是你。”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袁懿心情大好地吩咐轿夫放下帷帘,把她放进后面的舆轿里,轻啄一下嫩嫩的苹果脸,才退出去目送母女俩离开。 4 回府 嫡长公主的鸾驾带着宫中的丰厚赏赐在护国公府大门前停了下来,平日紧闭的中门大开,洒扫干净,以迎接仪仗。 胡妈妈拧了条温热的帕子给顾辞擦脸,她才悠悠醒来。 她目前人小精力有限,今天又比平日起得早,在宫里折腾了一圈,刚上马车便秒睡了。 毓仪很是心疼,搂着女儿轻哄:“乖宝贝,先垫垫肚子。”喂她喝了碗暖暖的白果老鸭汤和几块芙蓉饼,她才勉强打叠起精神。 顾尧带着双胞胎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马车停下后车厢内半晌无反应,正要出声询问,帘子便被掀了起来。 顾尧伸手先扶毓仪下车,然后直接把女儿抱下来,看她恹恹的模样,询问道:“可是累着了?” 顾辞一开口就是一个哈欠,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只好道,“困了。” 顾尧亲亲她的额头,觉得体温尚好便放了心,“走吧,见了你祖父咱们就回去休息。” 护国公府门口等候的下人见状,难掩惊讶。父亲便是再疼女儿,也只会私下如此亲近,大庭广众之下抱女儿的都少有。郡主真受宠啊。 双胞胎看着妹妹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心疼,不过只要老爹在场,根本轮不到他们来抱,只得搀着娘亲了。 在上院的二门,一行人遇上了闻讯等候的众人。天地君亲师,所以顾老太爷顾普和方太夫人也要出来迎接,皆要向毓仪长公主和顾辞行礼,元仪郡主也不是白封的。 顾辞心中有些不安,旁人行礼她已习惯,但亲人们都没给她行过礼。现在这些弯腰下拜或下跪的,按说也是她的亲人,还有年纪挺大的长辈…… 毓仪牵着顾辞的手,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待方太夫人行过大礼后,才虚扶一下,含笑道:“父亲和太夫人这是折煞阿鸾了,她虽是郡主却也是您的孙女,哪里能受您的礼。”对着众人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这样见外,日后不必如此。” 熙熙攘攘地进了上院的崇燕堂,这曾是顾华居住的地方,整个护国公府的中心,富丽堂皇,处处显露着一种世家大族低调奢华的气蕴。顾家在前朝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称得上钟鸣鼎食,只是到了本朝才真正的走入顶级公卿之列。 顾尧给顾普请过安,就先行离去,他是成年男子,不好在内院久待,双胞胎倒是留下了,站在毓仪身后。但厅堂里并没有其他男孩。顾翂和堂兄弟们都在家学还没下课,顾翮在萧律的竹心阁里陪他。 然后就到了顾辞的认亲时间了,主要是几个婶婶和姐姐们。 她先对着坐在上首正中的祖父顾普行个万福,口称“请祖父安”,得一柄玉如意,身边的甘棠接过,完全不用她动手。顾普身形瘦削,留着把美髯,一身镶黑边绣暗竹纹的灰色交领直裰,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比起萧律如岳临渊的气势,就是个弱鸡小受样。 对祖父右边侧坐的方太夫人,顾辞微一颌首即可。方云穿着淡绿色褙子,秋香色遍地金的半袖,鹅黄色的绡纱湘裙上用银线描出朵朵水仙,让丫鬟呈上一个精致的如意荷包给甘棠,自己执着帕子抹泪,一叠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手心潮乎乎的让人不喜。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顾辞忍着没躲开! 四夫人乔氏就站在婆婆下首,毕竟是亲儿媳,眼看没什么人捧场,遂出言打趣道:“可不是,母亲您心心念念了这些年,这回总算见着了,也就放心了。”然后对着顾辞说:“我是你四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送上一个红缎纳绣鸡心荷包的见面礼。 相比之下四夫人对面站着的五夫人方氏就有些皮笑肉不笑:“我是你五婶,你身子可真是大好了?这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不见东西就可惜了……”说着五夫人一手递个圆荷包过来,一手伸向她的脸。 她的指甲上面套了精致的嵌米珠团寿玳瑁甲壳,尖尖细细的看着吓人。 这女人居然这么放肆! 顾辞微一侧身,让甘棠上前接荷包,顺便挡住五夫人的手,才奶声奶气道,“师父说我已经好了!” 开玩笑,这么锐利的东西在她脸上刮一下,不得疼死?! 五夫人还想说什么,顾普皱着眉打断她的话,对着四夫人说:“你领着阿鸾认认人,晚膳安排在四喜堂。”转身进了内室,方云自然也跟着进去了。 四夫人笑眯眯地领顾辞到了靠门坐的一位面善妇人跟前,看起来四十多岁年纪,穿了件遍地金的宝蓝色通袖衫,插对镶金玉葫芦的簪子,中等个子,身材微腴,皮肤微黑。 四夫人介绍道:“这是你二婶,”然后指着她身后三个几乎一边大的女孩说,“这是你二婶的三个女儿,你大姐晓忆、二姐晓愫和三姐晓惟。” 二夫人徐氏对顾辞微微颌首,送了个葫芦形荷包。再看这三位姐姐,说话轻声细语,惜字如金。衣饰是同一式样,都是绿织金妆花锦缎半臂,内着不同色的纱衣,下身俱是蜜合色纱挑线穿花描金的褶裙,头上一两根不同材质的金镶宝的玉簪和数支精巧的鎏金银草虫簪,珍珠耳坠碧玉禁步。 不过她们都是芳华初绽的豆蔻之年,即使通身穿得如制服般,还是个个如花似玉。顾辞知道三个姐姐都是庶出,收到她们送的绣活,很认真地道谢。 双方见完礼,毓仪突然对二夫人问了一句:“三个姑娘今年都十三了吧,开始相看没?” 二夫人一愣,随即感激地答:“正发愁呢,我一向跟人交际不来,又不忍劳动母亲,还得仰仗公主和几位弟妹。” 四夫人笑容真诚地说:“这该是小一辈里的第一桩喜事,得好好合计合计。” 毓仪微微一笑,端茶抿了一口。 四夫人回身招来三个小一些的女孩说:“这是我家的几个,”言罢拉过来一个身着银红金孔雀彩缎半袖,下系银灰色织金边彩云瑶海纹八幅锦绣裙的小姑娘,头上梳着简单的望月髻,缠绕着镶南珠的彩线,鬓角簪着几朵小小的茉莉花,很是清新雅致。“这是你五姐顾悌,小名善元,今年八岁。”再指着另外两个稍微小点的女孩,“这是你六姐晓恬,七姐晓情。”她俩穿的‘儿童版庶女制服’,料子稍微华丽些,但没用上什么头饰。 顾悌递过来一个尺长见方的雕八仙过海黄杨木匣子,落落大方地说:“阿鸾妹妹,这是姐妹们新想出来的一套棋,颇有意趣,希望你喜欢。” 两个庶女不敢鹦鹉学舌,只口称‘郡主’,送上绣帕。 顾辞对顾悌印象挺好,知道彼此是府中唯二的嫡出姑娘,也唤了声‘五姐好’,笑盈盈地谢过三人。 “还有一个晓怜是你十姐,她这些天身子不舒坦,在屋里静养。过段时间再找你玩,免得过了病气。”四夫人用帕子轻拭一下嘴角,补充道。然后引着顾辞到五夫人面前,未等她张嘴,五夫人直接开口:“我家就不劳烦四嫂了。”说罢抱过来一个六岁的女孩,“这是你九姐,憬姐儿,和你十二哥一般大。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随手一指身后还在奶娘怀里抱着的萝莉,“那是你十一姐晓惜。” 四夫人对五夫人的行径恍若未觉,不以为忤地摸了摸顾辞的脑袋,对长公主说:“大嫂也累了一上午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晚上再让阿鸾见见哥哥们?” 毓仪也没客气,让顾翱抱起女儿就告辞了。 顾辞今日实在用脑过度,出了门就蔫了,趴在顾翱怀里秒睡,连怎么回自家所在的清颐院都不知道。 5 清颐院 长房所在的清颐院位于护国公府东边,当年毓仪下降,提出不建公主府,世人多是赞誉她‘仁俭恭孝’,但清颐院还是按公主府的标准扩建成七进带花园的府邸,占地不小于原来的护国公府,出入皆须乘车坐轿。 整个院子大致呈三个‘吕’型,左上的‘口’是西群院和花房,左下是溆芳园,中间两‘口’是正院清颐堂,右上是内院,右下是外院和演武场。 清颐院与护国公府是通过西侧门相连,但自有朝南开的一扇大门,外院还有一个东角门,所以长房人出入并不需要经过护国公府。 从西侧门进来是一圈‘回’形抄手游廊,紫藤花缠绕于上。北廊是通往内院的垂花门,东廊一道西仪门出去就是正院,南廊连着三间小抱厦和一个月洞门,里面即是溆芳园。西仪门通往正院的大敞厅,敞厅往北即是内仪门,内仪门内自然是清颐堂。 此时清颐堂西梢间临窗而设的软榻上,顾辞正在呼呼补眠,胡妈妈给她打着扇子,甘露在角落里做针线,毓仪已经去敞厅理事。 榻上铺着冰而不寒的藤席,一条玫紫彩绣云龙捧寿的薄袱子盖着她的小肚皮,身上只穿一件细棉飞花布小肚兜和玉色素纱小裤裤,拥着一个簇新的灰蓝织金妆花麒麟缎靠背引枕,酣睡正香。 刚下课的顾翂被娘亲打发来叫醒妹妹,看到小妹睡得小脸红扑扑,白白嫩嫩像颗小汤圆,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她胖嘟嘟的脸颊轻轻地戳啊戳。 顾辞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睡意朦胧,红嫩小嘴也嘟了起来,无辜地看着他。 顾翂咧嘴一笑,接过胡妈妈递来的温蜜水扶起她就喂。 因为之前的宿疾,几个哥哥都习惯不假于人地照顾她,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其他家男孩‘七岁猫狗嫌’的劣迹。 顾翂陪着梳洗打扮换了身粉色丝绸衣裙的妹妹在清颐堂的正堂等饭。之前毓仪说了,今天的午食是全家第一次人齐活,在正堂摆膳。 清颐堂是典型的‘三正四耳’,正面宽阔的三开间是正堂,青金砖铺地,挑高近两丈。 明间堂屋正上方悬一块赤金九鸾青地大匾,上书斗大的三字‘清颐堂’,后有一行小字‘世宗元年四月十六书赐’,落款‘敬璋’。 左右立有一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下设一张大紫檀雕螭供案,正中置一尊五尺来高的巨型和田玉山,仙山云海雕梁画栋栩栩如生。玉山前是一座三尺长的包金嵌玉黄花梨木双层剑台,上面横放一把宝剑一柄雁翎刀。 案前两张连几的紫檀雕荷花纹五屏围椅,背镶云理石,带须弥莲台纹的鼓腿膨牙脚踏。地下左右各一溜整套的八椅四几,共十六张同质料的镶五彩螺钿高背扶手椅,左一溜雕的是飞鸟走兽,右一溜琼花玉叶。 两排椅子后面分别配套一组四尺高的十二扇金漆点翠琉璃紫檀围屏,左边嵌翠玉雕的十二生肖,右边是描金线的十二月花。 角落里放置不少冰釜,一点也不觉闷热。 顾辞第一次见到这样威严雅致的古代厅堂很新鲜,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折磨闷葫芦十二哥。 “都是谁写的字儿?” “皇上。” “你怎么不顺便给我说说写了啥……” “进学就懂了。” “谁的刀剑啊?耶耶的?”颌首。 “为什么放这?坏掉了?” “……”摇头。 “这么一大块都是玉呐?”点头。 “为什么有树有房子?咦,还有几个老人家?干啥的?” “桃源九仙。” “真有九个么?我怎么数了才七个?” 顾翂微笑着用眼神鄙视矮冬瓜的身高,摸摸她头上小鬏鬏。 “我知道这边是生肖,那对面是什么花啊?” 顾翂转头示意边上垂手而立的胡妈妈,胡妈妈:“……水仙杏桃薇牡丹,兰莲桂菊芙蓉茶,十二梅花叫雪开。” 两人有一句没一搭地闲聊,不一会,毓仪、顾尧和另外三位哥哥进来,顾辞行完礼就让顾尧抱怀里了。 此时正堂开始撤屏摆膳,众人绕过一扇牙雕大理石红木插屏进了东梢间闲话家常。 东梢间里一水的黄花梨物什。 顾尧抱着顾辞与毓仪分坐在上方的十字连方竹席软榻上,中间隔着一个福寿纹贴竹黄的束腰矮腿小炕几,顾翮猫在榻前藤杌上用一对碧玺臂钏逗她玩,上面各缀了六个黄豆大小的铃铛,双胞胎选了南窗下放置的一套四椅三几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一个端坐如松玉面含笑捧着茶,一个大马金刀双目湛湛地摩挲犀角扳指,文静的顾翂在窗边打量廊下花团锦簇的西府海棠。 “娘亲,我家师父呐?” “你师父要吃素,我打发人去外面给他买。”毓仪逗女儿。 “这可不好。” “为什么不好,要不把你的月例给他,让他出去自己买?” “咱家怎能不管饭呢!”贴心小棉袄顾辞给娘亲捧场,转头对顾翮说,“七哥去把师父带来吧,不看着我,师父胃口不好!” “你把这个带上我就去。”顾翮一直在努力推销手里的臂钏。 “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寺里看门的阿弥也带铃铛!” 阿弥是铁梅寺后院养的一只高背黑犬,很是威武护家。 “阿弥的大铃铛是戴脖子上的,妹妹戴这个好看。”顾翀的品位和顾翮很一致。 “许是戴不上?”顾翂慢条斯理的插一刀。 “不可能!”质疑美女肉多是不可饶恕的!顾辞怒瞪小哥! “那就戴给他们看!”亲娘很上道。 从善如流的顾辞伸出两支粉白柔嫩的藕节小胳膊,让顾翮帮她把臂钏戴好,细碎的铃声很活泼。 送上香吻一枚:“谢谢七哥。” 顾翮笑得很是惬意。一直没开口的二哥温文尔雅补刀:“果然好看,也不枉小七辛辛苦苦摇了半日骰子,才从池家阿瞻手里赢过来。” 顾翮蹭地跳起来往外走,“我去迎大师!”不敢看脸黑了一半的老爹就跑了出去。 众人哄笑,拿人手短的顾辞只得英勇地仰头看着顾尧,笑若春花灿烂的歪楼救火:“耶耶——” 顾尧无奈笑了,抱起她率先往外走。 *********************** 正厅已经摆上了一套新的紫檀桌椅,正中是一张镶大理石台面的圆桌,六张黑漆描金菊蝶纹的靠背椅,还有一张给她用的透光团寿纹高脚圈椅。 两溜十来岁的丫鬟们雁翅排开在一旁捧巾端盂。 此时萧律和顾翮也到了,几番谦让落座后,萧律居首座,顾尧和毓仪在他左右,顾翱和顾翮坐在毓仪下首,另外两个哥哥在顾尧下首,顾辞塞在大哥和七哥中间。 丫鬟们鱼贯上前伺候几人净手,退下之后又换上来几个大丫鬟,分别安静地给几人布箸摆饭,她身后服侍的是胡妈妈。 顾辞有些不习惯,在别院时,从看不见时就学着自己捧碗用勺吃饭,长辈都觉得这样对她有好处,她也自觉是个礼仪规矩学得不错的‘成年人’,当然能自己吃,用筷子之后更是没让人伺候过。今天这样的架势是第一次见。 吃饭的家什都比平常的多,一整套十六件的团花‘卍’字纹青玉薄胎餐具:一个长方形的扁足食案上,从左到右分别是敞口带把圆壶,带盖汤盅,广口阔盏,短柄圆勺,两尖叉,中间是浅口平碟,带盖小碗,右边是骨碟、酱碟、小酒杯,带枕圆箸。 盅碟碗杯皆配莲花盏托,最右边是分食碟,带枕长筷,曲柄长勺和长柄漏勺,显然这些是让布菜丫鬟使用的。 她的餐具比大人们的小很多,看起来玉色若春韭,匀而无杂,碗胎光透薄如纸,纹饰非常细腻,让人爱不释手。但没有她平时爱用的大圆勺和深碗。 毓仪笑着解释:“晚上要吃家宴,现在让你先习惯习惯。平日里自家人吃饭,倒不用如此。” “我只能吃胡妈妈夹的菜么?”趁着还没开始吃赶紧问清楚。 “你的小短手也够不着啊。”顾翮打击道。 噎了一下,“那我怎么告诉胡妈妈我想吃哪个?”食不言好麻烦。 “你不是来者不拒么?”顾翀羞羞她。 “万一有特别想吃的,胡妈妈没能领会我的意思怎么办?”吃货的担心你们不懂。 哄堂大笑,淡定如谪仙的萧律也拈须莞尔。 桌上已经上了四个凉菜,有她爱吃的桂花糯米藕。等萧律抬了筷子,胡妈妈第一下就夹了一块给她。顾辞放心了,胡妈妈还是很靠谱的。 接着是六热菜,八主菜,到最后的二点二羹。顾辞努力用三头身表现出扒饭也优雅的仪态,吃了个七分饱。 看得出来毓仪对她的规矩还是挺满意的。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清茶热巾,端来漱盅秽盂。众人漱口净手毕,回西梢间品茗消食片刻,顾尧便和萧律把四个男孩打包去了外书房,已经满血满蓝的顾辞强烈要求跟毓仪去看自己的屋子。 6 礼物 母女俩身后带着一串粽子出了正院内仪门,从敞厅的东仪门进了一条东西向的夹道,道南的一溜院子是外院,连着宽阔的演武场,道北一道角门进去是内院的上房和东院。 从角门进去,要先经过一个穿堂,安放着近一丈宽的黑檀水墨花大理石地屏,屏上一面是按其水墨纹创作的《巍峨东山图》,另一面有题诗一首,‘平明登日观,举手开云关。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凭崖览八极,目尽长空闲。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毓仪很尽责地做导游,“这是皇太祖父登东山时写的。” 顾辞暗暗吐槽:虽然姐不是文科生,但看着字句好眼熟…… 穿堂过去是个大花厅,挂着湘妃竹帘,里面一套黄花梨桌椅屏凳。院子里栽满郁郁葱葱的松柏,阴凉宜人,毓仪一般在此理事。 花厅东边的屏门过去即是四个郎君住的东院。 越过花厅才到上房的院落,当中三正四耳,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两边抄手游廊通向东西跨院,廊下挂着几只鹦鹉和一排小风铃。中门卷起一张繁花争艳的梁平竹帘,门边的丫鬟婆子服制统一,皆蹲身行礼,无一丝喧哗之声。 进得门来,明间正中便是一张宽大的黄花梨龙凤呈祥纹软榻,上铺枣红绫缎打底玄色掺金线织锦包边的象牙凉席,真红鸾凤纹绸缎靠背和同色引枕。两边设一对配套的梅花式螺钿宽几。左边几上一个文王莲花台麒麟纹墨玉香炉,青烟袅袅,馨香淡雅;右边一尊汝窑天青色美人觚,内插一大束或绛或白的重瓣醉芙蓉。几上并有匙箸香盒、茗碗痰盒等物,皆精巧不凡。榻前东西各一溜四椅二几,椅上都搭着银红孔雀纹锦缎锁边的竹编椅搭,和一块小的四方象牙席坐垫,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底下八副脚踏。 软榻后的墙上是一幅橡木玉雕大挂屏,裱嵌蝶戏牡丹的工笔画,虽然不是很能感受色彩的绚烂,但花朵堆叠有种恣意盛放的美感,顾辞很是喜欢。再转身四顾,发现两边次间墙上的挂屏和八扇围屏都是同一系列,各种争奇斗艳的花海,迎春、杜鹃、茶花、桂花、芙蓉、西番莲、海棠,应有尽有,连平素以高洁为骨的梅花,冰玉为肌的兰花,都画得锦簇缤纷,线条飞扬,透出一股芬馥欣荣风流写意的趣态,却无一丝工笔重彩精雕下‘谨毛失貌’的弊病。 毓仪看着小女儿绕着这套屏画看得喜不自胜,宠溺地笑道:“一会把这几扇大屏风都送音无居去。我记得这一套在库里还有几个炕屏,跟小的挂屏一起先送到东跨院。” 顾辞兴奋又带点害羞地拉着娘亲撒娇:“谢谢娘亲!最最喜欢阿娘啦!”前世虽然只学了点素描基础,但她很喜欢国画,希望以后眼睛好了能点这个技能点。 “音无居是我的屋子?” “你先住东跨院,等你满六岁了,就可以搬过去。” “我不要离娘亲太远噢。” “就在上房后面。不急啊,娘亲给你慢慢收拾的,保证弄得漂漂亮亮。”毓仪笑得甜蜜蜜,“咱们看屋子去。” 母女俩手拉手的往东跨院走起。 *********************** 顾辞在东跨院的屋子并不多,一个宽敞的明间跟上房的布置大同小异,只是东西更精巧可爱,一榻四椅也铺的象牙席。屋子中还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今天收到的礼物。东次间略小些,是她的卧室,西次间明亮开阔,做了书房。 来不及打量屋子,顾辞先去拆礼物。几个荷包里不是玉佩就是玉饰,唯一例外的是一个圆形荷包,里面居然装了个繁复龙凤纹的纯金小手镯——这么土豪的风格!谁送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五夫人。她歪着脑袋看向母亲,毓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其他姐妹送的都是绣活,帕子香囊络子放在一起,只有五姐顾悌送的匣子让她‘惊喜’了——惊多于喜——圆锥状的棋子,六芒星棋盘,居然是一幅跳棋! 这时代已经有这个东西了么?顾辞呆愣着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倒是没见过。”毓仪也过来看了一眼。但见里面红黄蓝绿紫白六色的一大堆棋子,想到女儿尚不能辨识,顿时对顾悌有些不喜:这棋是有些稀罕,想勾得女儿亲近她吧,但明知阿鸾眼睛还没好利索,就急吼吼送来,也太不上道了。怕女儿多想,她转头吩咐顾辞身边的四个大丫鬟,“甘茗,把这些上了册入郡主的库,以后屋里的钱物你管着;甘霖看好衣裳首饰;只要出了清颐院,甘露甘棠你俩必要有一人不离郡主一步。听明白了么?”四丫鬟蹲身应是。 毓仪挥退下人们,只留胡妈妈,拉过女儿抱坐在榻上,低声教她:“阿鸾可明白娘亲为何这么安排? 回过神的顾辞连忙答:“知道的。” 甘棠年纪最大身手最好,其母是毓仪身边的一个女暗卫;甘露是顾家的家生子,全家人都是顾华直接交到顾尧手上的,也有功夫底子,她俩是一等丫鬟。 甘茗能写会算,她的母亲原是萧太后身边的宫女,随毓仪陪嫁进来;甘霖细心周到擅长打扮,记性极好,父母皆是谢家陪嫁,她们两个是二等。 “那甘雨和甘泉要做什么,你可有主意?”这俩也是二等。 顾辞想了想说:“胡妈妈说过甘雨也是家生子,可以让她像采月姐姐一样管往外跑腿递话么?” 甘雨的父母家人都在长房的庄子上过活,府里亲戚故旧不少,她自己也是活泼性子,很适合情报工作嘛。 “可以。” “甘泉……”顾辞犹豫了,这个人各方面都平平,脾气憨厚老实,平日里一点都显不出来,谁让搭把手她都去,好像没一点特别的。 甘泉曾是个弃婴,因为铁梅寺的僧众医术不错,很多人把养不起或不想要的病孩女童遗弃在寺门。如果是男孩,寺里还能收养,女孩稍微大些就很麻烦,只能送去善济堂。自从毓仪搬去望山别院后,为了给顾辞积福,女童她都做主收留下来。甘泉就是已经查明底细又精挑细选过,才能送到她身边来伺候。 “我可以先问问她想做什么么……”顾辞有些怯怯的问。 自己应聘来的员工比被派去干活的工作态度要好得多呀,只是在这里好像不合适呢。她对甘泉印象不错,不希望她失业。 “那她说想做甘雨的活怎么办?” “呃?”这儿不时兴竞争上岗!可以先挖个坑再种萝卜么?“那还有什么活没人干啊?” “她是二等丫鬟,在你屋是里要替你管事的,而不是让她自己去干活,那是外面一圈小丫鬟的事。明白么?” “我能有多少事啊?师父说了,我的大事就是吃喝玩乐。” “以前在别院自然不会拘着你,现在回家了,规矩都得立起来。” “嗷——娘亲我刚才耳朵忽然聋了一下什么都没听见!” “臭丫头不许打岔!”小屁屁被温柔地招呼了一巴掌。 “那她就陪我学规矩吧!” “阿鸾觉得甘泉不错?” “嗯。她安静。”顾辞突然灵光一现,“娘亲,让甘泉管吃的吧,这会就能排上用场,我现在就让她去厨房点个菜。晚上万一吃不饱呢,对吧?” “就惦记吃。一会把甘雨和甘泉的事吩咐给甘棠就好,你不用亲自去做什么,要学会让你的丫鬟替你做事。” “好。” “走,看看你的闺房去。” 贵女教程第一课结束。 *********************** 东次间一道雕花槅扇门,进去就是一座八扇黄花梨白玉屏风,分别雕的是梅兰竹菊松柏莲柳。屏风后也是一水的黄花梨家具,右手一张高接屋顶的拔步大床,挂檐及横眉均镂刻透雕,看着像是八仙过海,前围栏及周围档板刻有龙翔九天、凤凰衔玉、麒麟喷火和貔貅送宝等纹样,幔帐都是颜色柔嫩的桃红、鹅黄、豆青等纱罗,无一不精美。床上垫着厚褥子,上铺象牙席,摆着她在别院的旧软枕和隐囊。 一个同款梳妆台放在床对面的大窗户边,阳光洒在梳妆台打开的妆奁里,各式首饰闪耀着一片珠光宝气。 另一角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洗脸台和通向净房的暗门,墙边还有一溜衣柜几案,案上一瓮睡莲洁白如玉,莹莹生辉,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除了那张宽得可以随她打滚都不会掉下来的大床,其他家具都是小号儿童版的。 顾辞喜不自禁地奔向她的床。她最爱这种躺上去感觉无边无际的大床,前世从离开婴儿床后就没睡过KINGSIZE以外的床! “娘亲,这个床好大,四个哥哥来了都能睡下呢!” “这是你的闺房,哪能让臭小子们进来?” 毓仪毫不意外地看见女儿对妆奁里的珠宝熟视无睹,跑去扑那张大床,转身让就胡妈妈找出之前给她做的一堆精致小衣服,开始兴致勃勃地给她更衣打扮,一边还和胡妈妈交流心得咨询意见,就跟玩洋娃娃似的。 顾辞配合着娘亲玩闹,一边放空心绪,想着顾悌送的跳棋。即使之前隐约觉得太宗是个穿越帝,但没想到身边也会出现一个活生生的老乡。 会是哪个呢? 7 以史为鉴 回房后的顾悌也在想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顾辞。 这个被气势十足的大伯抱进门的小娃娃有着一张粉粉嫩嫩的小圆脸,眉毛浅淡但形状极美,水灵灵的大眼睛眼角微挑,细看居然有淡淡的蓝色,跟带着美瞳一样,睫毛密密的又长又翘,双颊鼓鼓像果冻一样可口,小鼻子挺直,嘴角不笑也翘,唇红齿白,露出来的小手粉嘟嘟胖乎乎跟莲藕似的,萌得人心里痒痒地想去亲一下!将来长成个绝色美人,不定迷倒多少青年才俊。 顾辞是护国公府长房的唯一嫡女,毓仪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世宗皇帝的亲外甥女,萧太后的心头肉——这样的身份,不论她将来嫁予何人,都不可能不见诸于史家笔端,但她确实没一点印象。如果真是有这个人,以她的身份是嫁给谁了?如果史上并无此人,那她的横空出世可会改变长房的命运? 早知道当时就认真看《虞史》了,顾悌有些懊恼。 历史上的世宗第九子袁念是贤妃生的第二个儿子,继位为虞代宗,比顾辞大一岁,如今也才四岁,上面有个亲哥三皇子袁恩。贤妃姓杜,是长宁伯家的庶女,因为长宁伯夫人无女,所以她从小记为嫡女。长宁伯是太宗建国后提拔的,在前朝算是江南望族,有不少族人在当地为官为吏。当时筹措军粮他们出了大力气,不但出钱还出人,帮忙打通上下关节,护送粮械。太宗是个重视后勤补给的皇帝,所以赏识他们家,给了个爵位。 代宗排名最后,能当上皇帝靠的是哥哥们自相残杀。世宗十二年元后萧氏难产而死,其子袁懿出生为储,就跟清朝康熙九龙夺嫡似的立起了一个靶子。太子脾气暴戾多灾多难,未及冠就死了。而当时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在此事上都不干净,一起被圈。三皇子号称是被殃及,却不无辜,罚去守陵。六皇子断了条腿,与皇位无缘。余下的四皇子和八皇子生母身份低微,于是最小的九皇子顺利摘了桃子。 顾悌在袁懿死后第二年嫁给九皇子,她比他大了四岁,当时的代宗才十四。小丈夫在大老婆的教育下长大,就跟多了一个妈似的,自然叛逆心也是双倍,什么都要对着干。夫妻俩在史家笔下一直以脑残的形象出现,虽然未施恶政造成恶果,品行也无硬伤,但一起相爱相杀,卖蠢无下限,提供许多匪夷所思的笑料。 这样的结果不全是坏处。顾悌作为没有顾辞存在的顾家唯一嫡女,不是一般的任性骄纵,但凡这种时候和她对着干,给外人的印象总是不差。比如顾悌爱紫色,尤喜上贡的绛紫色披霞云锦,想禁止宫妃命妇穿。正与她怄气的代宗知道后,一纸诏令,废除‘民不穿绸’的旧例,只保留皇室的明黄色专用,极大地刺激了江南织造业的发展,史载此举‘活桑农,富织户’。 两人生了四个孩子,夭折三个。因为代宗自己一天太子也没当过,所以他也一直不立太子,任二十多个皇子既担心又期盼地日日在他面前争宠算计,死伤过半。最后是威名至盛的顾尧首肯出任太傅,顾悌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得以顺利当上太子,直至登基为仁宗。 在后人的分析中,总是要感叹一句‘是顾悌拖累了长房’,不然他们完全能成为下一个‘萧谢王方’这样的顶级公卿世家。概因顾悌入宫时,长房正是蒸蒸日上,父子几人皆是名将重臣。这桩婚事,于他们而言没好处。明眼人都能看出九皇子是下一任皇帝,既然长房没女儿,连孙女都没,何必当外戚?要夹紧尾巴做人不说,还影响子弟前程。 但顾悌还是嫁了。 此举显然损了长房利益,四兄弟的儿子们再无高官要职,儿媳甚至还有商贾之女。并且,当时的顾悌一定是做了愚不可及的事,令长房和乔家对立太子一事无动于衷,直到嫡子死得只剩一个,长房才出手。 虽然算不上是长房一门才俊的脑残粉,可她不得不承认,历史上的顾悌如果不是姓顾,早把自己蠢死了,哪有运气最后当了太后。 以她现在的观察,顾普是个没什么本事但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不会同意太冒险的事,真出问题了一定会先躲。她娘出身清流乔家,是乔首辅的小女儿(现在还不是首辅但很快就是了!),和长房一样绝非那种为利益而牺牲孩子幸福的人,以他们的自我定位和本事不一定要当皇后的外家。亲爹是个混日子的货,四房产业足够他挥霍,就算想多个皇后女儿来锦上添花,也不懂如何钻营。 肯定是有人和原来的顾悌一起作死作出来的,很大可能是方太夫人! 她一开始知道自己穿越成这个顾悌时,恨不得死了算了,后来发现只要不想着做太后,她完全可以找个无父无母有才有业又听话温柔的好老公,用现代人的先进观念开几个店铺,再生几个聪明乖巧的孩子,过自己小日子。 从此她就淡定了许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于开店,只能等嫁人了,‘父母在,无私产’,才不要赚钱给姓方的花。 她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照着历史走一遍的! *********************** 顾辞彩衣娱亲完,送走一脸满足的娘,带着胡妈妈和甘棠跑去参观她的小书房。 书房没有槅扇门,只有一扇与东次间同款的屏风,这边嵌的是瓷屏‘八吉祥纹’——法轮、法螺、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 书房的一水黄花梨家具也是儿童版,煞是可爱。书案靠南窗放,两扇窗户齐开,采光极好。案上一套小小文房四宝,湖笔由大到小四支,崭新的端砚徽墨,镇纸洗笔一应俱全。一大筒生宣熟宣,一沓挺括的澄心纸,还有一套小茶具和一个小插屏,上有题诗‘沉醉东风月下读,柴门闭,莫管客来无’。一个圈椅,正对着墙上的一幅《寒梅傲雪图》,是萧律早年大作。案边一个高几,放了一瓶玉簪花,两张圆凳。 北墙一个贵妃榻,堆了好几个引枕隐囊,可见是让她读书之处。榻前博古架放了不少小玩意儿,围棋、象棋、玉盘、玉雕、香炉,针线盒等等。 博古架前还有一个空着的小琴案。墙边放一溜书架,目前就寥寥几本书,顾辞瞄一眼,认出个‘三’字,撇撇嘴——肯定是《三字经》! “妈妈,我以后在这儿上课?” “郡主早上八点一刻起,九点到十一点二刻学规矩,午时用完膳休息半个时辰,下午一点三刻去竹心阁。” 经过太宗的推广,目前是十二时辰和二十四小时制度混用。 “哥哥们不和师父上课么?”有机会听师父授课很难得啊。 “二郎、三郎和七郎之前进宫学是住太后宫中,不过现在许是会每日回家。十二郎今年满六岁,按规矩在家学读一年再进宫学。不进宫的日子他们是跟着国公爷在外院的万卷堂上课。” “我也要先家学后宫学么?” “郡主不必去家学,宫学也不一定去。” “进宫得起多早啊?” “五点起,四点散,哺食前回府。” “好可怜,他们为什么不住宫里了?” “咳,二郎和三郎也大了,毕竟不方便。” 顾小‘壁花’表示这个原因她明了:某某公主已及笄,芳心以待,没见二哥每次刚到别院,后脚宫里就有人送礼,来的那个谁谁不就是那公主的奶娘的干女儿么,一次没落。 “七哥呢?” “七郎自然跟着二郎他们。” 唔,七哥不在宫里住也是好事。她曾听人说,七哥进宫学第一天带了一瓶陈年西凤酒准备送哪个皇子来着,后来不知怎么地就与好几个皇子来了一次群殴,惊动了整个后宫,被太后压下去了。出宫那天幸亏他聪明地捎上一份五味斋酱大肘子直奔别院抱了她的大腿,不然耶耶肯定绑他回去罚跪祠堂。 那肘子的味道相当不错啊,七哥真是太识货!城里什么犄角旮旯有好吃的他都知道,不愧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京城一霸! 身为小吃货一枚,顾辞现在已经是顾翮的脑残粉了。 不过从此后,她家哥哥们开启了‘闯祸就抱妹妹大腿’新天赋…… 无力望天…… 连最安静寡言的小哥也不例外。上次砸了八哥脑袋就直奔别院,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和下朝后知晓此事赶来别院抓人的老爹大眼瞪小眼。威武的国公爷手里的马鞭都没放下,看着两个有五、六分相似的肉团子一脸无辜地眨眼睛,尤其小女儿还笑眯眯地堆起深深的酒窝喊‘耶耶’,只能无可奈何放弃揍人的打算,把顾翂拎走了事。 “小哥也早起么?” “家学是七点开课,十一点二刻结束。但十二郎也是五点起,他开始学站桩了。” “我可以在厨房点菜么?”吃货最关心的问题来了。 “那是自然,郡主想吃什么就让甘泉跟采姑说。若是夫人院子里的小厨房不能做,采姑也会吩咐大厨房去办。” “哥哥们住哪里啊?” “东院,郡主这会要过去么?” “我先跟娘亲说一声。”顿了一下,“甘棠和甘霖跟我去就好了。” 胡妈妈笑而不语躬身应是。 顾辞蹬蹬蹬地跑向上房,门口的两个丫鬟赶紧跟上。 *********************** 毓仪正在和谢嬷嬷和几个丫鬟说事,看见女儿带着一串叮铃铃的铃铛声跑进来,连忙搂过来亲了亲:“怎么不在屋里玩?”说着让其他人都下去。 “我找您有事。” “噢?什么事啊?想要什么?” “是正事!” “哟,这回家了就不一样啊,都有正事了!” “我想让哥哥们每天睡前喝一碗牛乳。可以煮好晾温了放蜂蜜,不喜欢喝甜的可以放杏仁,就不会腥了。” 说完她把头一低,不敢抬起来。若是娘亲问她从哪知道的,她该怎么答? 毓仪一个愣怔,笑着把埋在怀里的丫头挖出来,问道:“你想喝就让甘泉跟采姑说,你二哥可不爱什么牛乳羊乳的。” “晚上喝牛乳睡得好。”她有些不安,但还是认真说,“娘亲和耶耶也要喝的,还有师父。” “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弄这个?” “就是觉得耶耶和哥哥们太辛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完了,说溜嘴了。她捂着嘴巴怯怯地看着毓仪。 “好啦好啦,别担心,娘亲这就吩咐下去,这是你的孝心,”说着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我们阿鸾是个好孩子。” 顾辞突然有点鼻子酸酸,她的娘亲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太后祖母和皇帝舅舅也可以喝的……”她小小声补充,“还有七表哥。” “今天和元哥儿玩什么了?” 对哦!七皇子的事还没报备呢,顾辞赶紧坦白从宽。“去他书房了,他说要给我送两个章,还摸了龙印,还有他要来家吃大肘子。” “喜欢和他玩么?” 顾辞犹疑地点点头。难道能说不喜欢?可是喜欢貌似也不太对,书上不都是说要敬而远之的么…… “那你和翮哥儿说一声,哪天请元哥儿来了别忘记买肘子。” “好的呀。”放下心事的顾辞重新阳光灿烂起来,“我现在能去找哥哥们么?” “去吧,一会回来娘亲给你换身衣服再去四喜堂。” 有个爱好打扮女儿的娘亲真是甜蜜的负担! 8 晚宴 顾辞出了上房,忽然想到她还不知哥哥们去向呢,偏头看甘棠:“阿棠,哥哥们在哪?” 甘棠沉稳地抿嘴一笑,回头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你去东院问问,看郎君们现在在哪。” 小丫鬟福了一礼,脆生生应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顾辞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迈开小短腿边观赏院子边顺着树荫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出花厅院子,顾翀大步流星朝她走来,一把抄起她。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果然不愧是顾家这辈人里习武天分最高的三哥,据说待其及冠,耶耶都不一定打得赢他。 顾翀豪爽一笑:“妹妹想去哪玩?” “三哥,你们都在演武场?” “二哥在院子里,咱们先去找他。” “好的呀。” *********************** 东院的院子不少,以顾辞看来,以后就算多十个八个侄子都能住下。四个哥哥住在离角门最近一个大院子里,有两个大跨院,二哥三哥一东一西,七哥住东厢房,小哥住西厢房,院子里好几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好像有棵是槐树,这下有槐花糕吃了。 顾翀直接抱着她进了顾翱的书房,顾翱正蘸足了墨运笔写字,墨香浓得化不开,一个个黑字反射着阳光,在纸上亮闪闪的,虽然笔触还有些稚嫩,但气势十足。他写的是馆阁体,这种字体本该方正平实,但在他笔下隐有飞扬洒脱之感。 顾辞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的字,顾翀看她感兴趣就没放下她。 顾翱停笔后看着他俩不由失笑,“老三你怎么不坐下?阿鸾可是来认门的?” “是的呢。”顾辞笑眯眯地回答,然后对顾翀说:“三哥把我放下吧,我现在可沉了。” “哪有,阿鸾一点不重。”顾翀说着还颠了颠她,表示轻而易举,才抱着她坐下。 “三哥你最好了!”顾小美女心花怒放。 顾翱给他们俩斟了茶,微微一笑,“上次阿鸾让我带去放生池的时候,可说的是二哥最好哦。” “我最喜欢二哥了!” 顾翱顿时眼睛就笑眯了。 外面传来顾翮吊儿郎当的声音:“是哪个吃肘子时说最喜欢七哥的?” “七哥~”顾辞的声音立刻甜得腻死人,“咱们快两个时辰没见了,我最想你了!”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顾翮掐一把她的肉肉脸,把她的脑袋转向门口,顾翂正斯斯文文地挑眉看着她笑。 “小哥你最温柔!”免费赠送一个大飞吻。 顾翂满足地笑了,让身后小厮进来放下一匣子点心。 安抚好各位哥哥,顾辞好奇地问后来的两个哥哥,“三哥不是说你们在演武场么?怎么都回来了,我还想去看呢。” “今儿跑了马,弄得都是土,改天再去吧。”顾翮笑地很无邪。 开玩笑,池家那死小子最近天天把演武场当自己家,带了不少侍卫来混,一群大男人脱了上衣玩角扑,这会还没闹够呢。这么伤眼,怎么可能让妹妹过去! “好吧。等哥哥们下次课休再去。”顾辞突然想起袁懿的事,连忙对顾翮说,“早上进宫见了七表哥,他给我送东西,我请了他来家吃肘子。” 顾翱眉头微蹙,“送你什么?” “两个印章。” “明日咱还他十个,吃什么肘子啊,还要来家里。”顾翀对于任何趁他不在陪妹妹玩的人都没好话。 “可我已经答应了……” “没事,下次课休我就请他来,咱们好好招待他。”顾翮一挑眉,笑得不怀好意。 顾翱微微颌首同意,顾翀也反应过来了,顾翂一向是弃权票,这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下。 顾辞放下心事,开始BLABLA她的闺房,表示床很大很大,欢迎各位哥哥去睡,当然要先过娘亲那关。 几位哥哥带着她消灭了一盘点心,打算对她的新小窝进行亲切友好的访问,并向长公主大人提出严正抗议:怎么能阻挠他们与可爱的小妹进行深层次的交流和探讨呢?实在不行,小妹来东院睡几晚也是可以的嘛。 顾辞带着哥哥们浩浩荡荡地回了上房,好好地把毓仪闹了一通,四个哥哥才被允许进她的小屋。即使如此,顾翀还是长吁短叹,眼看自己快满十五,束发以后就没多少机会抱着香喷喷软绵绵的妹妹了,不满地瞅瞅暗自得意的顾翂,以他的年纪还能抱妹妹睡呢,真是让人嫉妒。 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去四喜堂吃饭,毓仪给顾辞换上一身短摆窄袖的深红色交襟深衣,除下身上玉饰铃铛等东西,缠一条米珠头绳。打扮停当,着人告诉外院的顾尧一声,让顾翱抱着她一同向护国公府出发。 *********************** 四喜堂是个大敞厅,四面通透凉风习习,这时候的晚膳大多是酉初开始,这会夕霞尚在,但厅里的八角琉璃树灯已经点上,外面的灯笼也挂好了。 长房到得稍微早些,除了四夫人,其他长辈都不在,不过今天中午没见到的哥哥们都来齐了。四夫人指着一溜芝兰玉树的少年到豆丁给顾辞作介绍。护国公府这一辈多子多孙,一共十三个男孩,一直为人欣羡。只是可惜,其他几房嫡子不如大房多。 二房就一个嫡子,大郎顾恪十三岁,只比顾翱大了几个月,长得很敦厚凝重,相貌随了二夫人徐氏是单眼皮,给人一种踏实可信的感觉。想来当大哥的或许不是最有天分之人,但一定最稳重周全。顾恪对她很和善,送了个核桃雕的嫦娥奔月,毫发毕现,神形俱备,有呼之欲出之感,实在让她爱不忍释。 三房的两个嫡子四郎顾翃和九郎顾珝随三老爷在任上。 四房嫡子五郎顾忻十一岁,庶子八郎顾文恒七岁。顾忻是斯文才子这一挂的典范,白净清秀,既有乔家人的书卷气,也有顾家人骨子里那种傲矜的派头。据说他一直在乔家上学,书读得挺好,很有些才名在外。他不过不失地送她一方澄泥小砚,彬彬有礼又带一点疏离感。顾文恒就是被顾翂揍的顾胖八,果然是圆滚滚胖墩墩很扎实的一身肉,眼睛倒是像顾家人的双眼皮长眼,但放在大一号的脸上显得五官挤得慌。按说四老爷长得最像方太夫人,他姨娘也是四老爷的心头好之一,长相应该不差啊,怎么他如此鸡立鹤群?头上还包着一圈绷带,看着她呆愣愣地只会作揖。 五房的男孩和长房一样多,就是四个都是庶子。六郎顾文恺十岁了,和十一姑娘顾晓惜是同一个姨娘生的,是五老爷最宠爱的孩子。他的样子定是随生母,眉眼精致唇红齿白,比他亲妹妹还漂亮,就是眼神灵活得有些不安分了。十郎顾文恢七岁,相貌平淡木讷老实,一点没有正太该有的活泼。十一郎顾文慎和十三郎顾文怀都是六岁,他俩趁几个哥哥不在她身边时还想扯她的裙子,幸亏甘棠和采姑嬷嬷拦住了。熊孩子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顾辞决定离五房远点,人以类聚,她穿越一趟不是为了看蠢货刷新下限的。 *********************** 闹哄哄的认哥哥结束,长辈们也都到了,除了起不来床的二叔没见到,四叔和五叔都给了顾辞见面礼,说了几句好话。 大家依次坐下开宴。 虽是家宴,但男女还是分开的。有些与众不同的是,不论男女席,除了方太夫人和老国公爷独坐一桌,其他人都是一房单独一桌,而不是平辈论座,长房女眷这桌还是和方太夫人并列上首。 想来也是,父亲那边也就罢了,儿子敬着老子天经地义,这边以娘亲和她的身份,没让方太夫人坐下边去已经很厚道了。 顾辞发现自己不用和刚认识的姐姐们坐一起吃饭很开心,这样才不会影响胃口嘛。 方太夫人吃了一会就停了筷,端着一杯果酒慢饮,偏头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她,“这孩子胃口真好,可见是大师养得好。” 毓仪矜持一笑,也落了箸,淡淡回道:“别院清净无扰,确实利于休养。” 下首几桌人见状,也纷纷放下手中筷子拈帕拭唇。 顾辞一个不察,发现就自己还在扒饭,有些不知所措:这就不让吃了?可是碗里还有小半碗鱼汤泡的米饭,这样剩下是不是太难看了?人家可一直是个不剩饭的好孩子啊…… “没事没事,阿鸾你继续吃,吃饱才好。”方太夫人笑得很和蔼。 顾辞顿了一下,没答话,继续把碗里剩饭吃掉。反正娘亲没发话,胡妈妈也没暗示她停嘴,那就是可以吃。 吃完几口米饭,她也放下筷子,转头让胡妈妈擦嘴。 “阿鸾可要再来点甜粟米羹?还有点心呢。” “谢太夫人,已经饱了。”其实和平时比还差了些。 “别担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现做也来得及。”方太夫人继续散发慈爱光环。 “没特别想吃的。” “可是吃不惯这个厨子做的?下次找个做盐帮菜的厨子给你换换口味吧?” “吃得惯,我不挑嘴。刚才就吃得差不多了,只是不想剩饭。” “几口饭而已,剩就剩了,可别撑着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嘛,师父说过一饮一食得来不易,不可浪费。” “……真是好孩子。”方太夫人续航能力很持久,又转了个对象继续,“不过这样小孩子容易积食,胡妈妈你是办事办老了的人,怎么盛饭也不盯着点?” “我没积食啊。太夫人为什么说我吃多了?在府里不能这么吃?那我下次少吃点……”眼看胡妈妈要蹲身告罪,顾辞可不忍心。就算事后再怎么找补回来,当场吃的亏也还是吃了,她才不让这种事发生呢。 万能的四夫人看见方太夫人噎了噎,立刻援护,“小孩子能吃是福,母亲你太过忧心了。我看阿鸾这样就很健康。”说着摸摸顾悌的头。“今日看郡主吃得香,阿善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呢。” 方太夫人缓了过来,“是呢,五娘若是也有这么好的胃口,我就放心了。” 顾悌笑着接话,“都是托郡主的福,今日的糖醋小排很是可口。” “这菜是厨上方婆子拿手的,你若喜欢,平日让她多做就是了。” 五夫人闻言立刻笑开花,“这红烧参段和清蒸鲥鱼我吃着也觉得甚好,不如平日我们房也加这两个菜吧,四嫂你说呢?” 五房的九姑娘顾憬及时补充,“祖母,这个东坡肉也好吃。” 看着众人成功歪楼,毓仪淡定地漱口净手,捧着茶碗浅酌慢饮。顾辞有样学样,但更多心神放在眼前的大戏上。 听到五房的母女俩这样点菜,顾辞总觉得四夫人的笑脸淡了些,方太夫人则是一脸平静的端起了茶,示意撤席。 外头这时已是华灯初上,一席无酒无乐的家宴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长房的丫鬟们燃起带来的琉璃宫灯,胡妈妈给顾辞披上一件粉绿色薄披风,由顾尧抱着,一行人往清颐院蜿蜒而去。 9 疑问 进了清颐院,顾辞忍不住开口,“耶耶,以后晚上都要去那边吃饭么?” “阿鸾不想去?”顾尧心情尚佳,逗女儿道。 “吃得太快了……”长辈胃口不好吃得少,晚辈就得放筷子,不人道啊。 “一会咱们吃宵夜。”顾翀有点心疼妹妹没吃饱。 “嗯,耶耶和哥哥要记得喝牛乳再睡啊。” “好。”顾翱不爱奶制品,但听说妹妹想了办法让牛乳不腥,他勉为其难答应了。 “知道啦,小管家婆。”顾翮不客气地刮下她的小鼻子。 “娘亲别忘了给师父也送去。” “忘不了,爱操心的丫头。” *********************** 因为明日不是课休也不是休沐,毓仪决定陪女儿睡回府的第一晚,很有魄力地把顾尧和几个儿子赶回各自屋子。娘俩洗漱完毕,穿上母女款睡衣,窝在床上说悄悄话。 “娘亲,府里平时不可以点菜么?为什么五婶想吃什么还得问四婶?” “府里大厨房走公中的例,每旬定一次食单,想吃额外的自己掏钱。可以吩咐大厨房做,或者让自家小厨房做。” “食单是四婶定的?” “你四婶定,太夫人批。” “那想吃什么,太夫人同意就可以咯?” “也得你四婶变得出来才行。公中进项可不多,就祭田和祖产的出息,以及你爹国公爷爵位的俸禄。”这可真是不多,还大多是粮食,四婶果然辛苦。 “五婶没有小厨房?” “她舍不得花自己的钱,撤了。平日里经常带你九姐去太夫人或者四夫人那打……咳,用膳。” 顾辞着实有些纳闷,堂堂国公府五爷,没必要节省至斯吧。 “可我觉得太夫人好像不是很喜欢五婶……” “噢?你怎么看出来的?”毓仪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 “太夫人今天一直在看我吃什么,偶尔看看五姐,完全没看其他人。” 所以我压力大没吃好啊,就算很想吃鱼,胡妈妈也只是每样菜夹三次而已。 泪目,T_T “你觉得太夫人为什么不喜欢你五婶?” “……因为不喜欢方姨奶奶?” “你五婶是太夫人亲侄女,太夫人只有一个哥哥,也只有这一个亲侄女。” “啊?!” 顾辞表示惊了,亲侄女嫁给最讨厌的庶子,这是有多恨自己亲哥啊? “太夫人兄妹从小失恃失怙,相依为命,感情极深。”毓仪笑着补充。 顾辞表示更茫然了,难道是哥哥深恨妹妹家的姨娘庶子,走的是‘如果恨一个人就把女儿惯坏嫁过去毁人全家’的报仇路线?或是想姑侄联手掏空五房报复方姨奶奶但侄女有了自己心思就互相撕逼了? “……娘亲你告诉我嘛!”狗血神马的最喜欢了。 “阿鸾想知道?” “嗯嗯!” “这事不算秘密,自己想办法去。” 挑起女儿对八卦的好奇心让她刷宅斗经验值真的大丈夫么!? 顾辞思忖一下,有甘雨在应该没问题,点了点头,又担心地问:“……她们不会来咱家蹭饭吧?” 毓仪这次笑喷了,“小脑瓜子想什么呐,给她们挂一身胆,都不敢迈进清颐院一步。” 顾辞放下这点小心事,转念想起更让她迷糊的大事,“七表哥来府里的话,咱们要怎么招待?” “就当他是自家哥哥一样。” “我能找哥哥们打听七表哥喜欢什么吗?” “可以。”毓仪摸摸女儿惹人喜爱的脸蛋,“阿鸾这么想招待好七表哥?” “是的呀……这样不好么?” 既然她第一次进宫就只见到这一位表哥,没有其他同辈之人,肯定他是和自家关系最亲近的。而且人家还可能是太子(虽然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打好关系不是必须的么? “也不是不好。”毓仪沉吟一下,问道,“为什么呢?因为他送你东西?” “……七表哥是客人。”而且是重量级客人,就跟家里要接待普京他儿子,能不认真仔细么! “有句话叫‘客随主便’,尽力就是。你还小,心意到了就够了。” “……我只是,第一次认识外人,想做得好点……” 虽然是想拍马屁,但有这么明显么…… “阿鸾无论做什么,爹娘还有哥哥们都会觉得很好的。” “……可我还是希望其他人也喜欢我,这样就算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人家也不会斤斤计较……” 毓仪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女儿的脑袋说,“娘的阿鸾,和别的女孩是不一样的。”她有些严肃的看着女儿的眼睛说道,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懂。“也许做一个八面玲珑的姑娘,会得到人人夸赞。可你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是萧家和谢家后裔里唯一的嫡女,你舅舅的公主们都不能比。娘只希望你,过得恣意,不用小心翼翼,更不用揣测别人心思而活。” “……欸?” “确实,女子在世活得不易,很多人不得不处心积虑。比如你四婶,她要长袖善舞能说会道,比如你五婶,为了点吃食得钻营算计,你的丫鬟们为了不吃苦受罪,就会想方设法地伺候你讨好你。但你不需要,因为……你是在俯视他们。” 顾辞完全被这长篇大论震惊了,彻底颠覆了她之前的各种小心思。 她知道自己不懂算计,不论前世今生都没什么生活阅历,遇上那种在宅斗中摸爬滚打片叶不沾身的聪慧淡定女,定然只有被秒成渣渣的份,所以她一直是准备拿出高考冲刺的劲来,认真去学。 可是今天娘亲说的话给她打开了新世界,以她的身份地位,没这个技能点完全没关系。她的装备和等级已经碾压绝大部分BOSS和小怪了,遇上实在厉害的,可以组团嘛。只要她自己不当猪队友,总不至于吃亏。 这个世界的人几乎都得在她面前下跪行礼,如果她还不能活得风生水起逍遥自在,岂不是白瞎了亲人们和穿越大神对她的爱护之心? 看见女儿呆愣无语,毓仪宠溺地笑了,摸摸她的小手小脸,“娘亲说的你现在也许还不明白,不过长大就懂了。你今天对太夫人的态度就很好,你看太夫人也拿你没办法,不是么?” 顾辞很是认同地点点头。她今天说起来是有点倚小卖小了,加上大的身份尴尬,小的身份高贵,吃亏的怎么也不会是她这边。 毓仪见到女儿这么乖巧很是满意,转而和她说起袁懿的事。 “有关元哥儿的事,……”毓仪有些踌躇地道,“你明天见了大师,和他提一下就好。帮你七表哥说点好话。” “师父不喜欢七表哥?” “当然不是,只是怕你师父见了伤心。”毓仪叹口气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女儿萧皇后是生袁懿难产而死,所以萧律哀毁入骨才出家为僧,在外云游数年,直到顾辞出生那年才回京,并且在萧皇后死后再没进过宫。 顾辞不屑地暗地里撇嘴,这事她听过壁角知道个大概。 萧律自爱妻谢茭死后独自扶养女儿萧潆,没想到被自己的表弟袁冕看上了。萧潆应该叫袁冕表叔的,差着一辈。 袁冕十四岁登基没有封后,但很快后宫就有喜讯传出。萧潆及笄时,他已经有六子六女。萧潆虽对袁冕有小女孩的朦胧好感,却不愿意嫁入皇室,及笄之后直至十九岁一直婚事无成,差点就立女冠或做姑子去了。最后还是服了软进了宫,次年有孕难产而亡。萧律当时是沐恩侯,救不回女儿只救了孙子,痛悔异常。 说起来萧家的女人都不爱皇家,萧太后当年及笄后也是躲了一年,还是没躲掉太宗立她为太子妃的诏书。 在顾辞看来,袁家人这么不遗余力要娶萧家女儿,有多少真情实在不好说。 萧轻就不用说了,自己本身就文能吟诗作画,武能提刀上马,虽然族人所剩不多,但偌大一个萧家,根基和声望还在,不管是祖籍还是他们经营了数代的安东防线,惟萧家马首是瞻的比比皆是。 当时萧轩还小,整个萧家都是萧轻一力主持,怎能不嫁,袁家也不敢不娶。 萧律更是当世画圣,杏林高手,一笔丹青描万洲,一身医术活万人。他二十七岁画的《行军饮宴图》就挂在流芳祠里。他与铁梅寺前主持千悟大师是忘年至交,带着寺里的医僧数次亲入疫区排查疫情,活人无数,几个恢复过来的疫区还建了他的生祠。虽然当时他只挂职翰林院学士,但不管在清流还是在民间,声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是因为有他和萧轻在,高宗才没办法把皇位换给其他儿子坐。 袁冕为了稳定江山,登基就封妃纳嫔,空留后位做‘肉骨头’给生了儿子的妃嫔们争夺。这手玩得如此漂亮,萧律又的确是个既省心又有威望的理想外戚,他怎会让萧潆旁落别家?自是不顾伦常也要娶进来。 说起来,萧潆的死肯定也和袁冕的后宫脱不了干系。她有个绝世名医的爹,身体打小就好,身为皇后有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可用,怎么就难产了?娶进来又没好好保护,难怪说天底下最不讲规矩最无情的就是皇家。 *********************** 毓仪拍着女儿的背哄她入睡,心绪却飞散开了。 她和萧潆年纪相当,虽是表姑侄但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好闺蜜,侄女变成嫂子还不得善终,她也很怨自己哥哥。 今天入宫,其实皇帝的意思本想让她说服萧律入东宫做太傅,而母后却不同意,说袁懿想拜师自会去竹心阁,没道理学生安坐老师奔波。 太傅虽是一品,但若要入东宫教学,却是受制颇多。别的不说,每日的车食冰炭就得看内侍们的脸色。即便母后发话,架不住有人想恶心恶心你,你还能为了今天的青菜不嫩茶叶太老天天去折腾?现在管宫务的可是杜贤妃和梁良妃,一个生了两子,一个生的是长子。大师这般人物怎能去做宫妃倾轧的垫脚石?! 而且宫里肯定没有清颐院的人伺候得贴心周到,女儿还太小,离不了大师。遂她只有一句话:有阿鸾在,大师定然舍不得去别处。 最后母后一句话把皇帝逼得甩袖而去:你连萧家女儿都护不住,别糟蹋其他人了。 皇帝走后她悄悄问母后,可是阿潆的事终于查出动静了?太后笑得有点阴测测,却没多说,只是告诉她,阿鸾长开了有几分阿潆的模样,但是眉眼比阿潆更精致些,今日皇兄见了阿鸾,许是就同意袁懿出宫了。可以让他多亲近萧律,想来阿潆也愿见如此。 若袁懿真在家中住下,护卫方面要提早安排,也要考虑下顾家的立场。那几房有些拎不清,可别在袁懿这儿出什么事。 她想着明日和顾尧怎么商量,迷迷糊糊挨着女儿睡了。 10 规矩 翌日清晨,顾辞被胡妈妈温柔叫起:“郡主,到时辰了,该起了。” 小小的身子在花开遍地的大红锦被里微微动了动,随即玉蚕纱的帐帷被人从外面打开,丝丝凉风吹了进来,她磨磨蹭蹭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大眼眯起,长而翘的睫毛稍稍颤动,婴儿肥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微微嘟起的粉唇带着自然水润,雪白中衣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更显稚气。 刚睡醒的顾辞还处在无意识的恍惚中,就听见外面穿着宝蓝色半臂白色襦裙的甘棠轻声细语蹲福一礼:“郡主,请更衣。”然后把她从床上抱了起来,走到屋内花枝喜鹊的屏风后,利索地给她换了中衣中裤,身着同样服饰的甘露,则拿过樱红的短打童衫小心地为她穿上,放她坐在胡凳上。 府中丫鬟都是统一制服,上身半臂下身白色襦裙,大丫鬟的夏装就是甘棠这套,二等丫鬟是墨绿,三等是藏青,粗使丫头婆子都是黄褐色上衣,嬷嬷们倒是不限制。 “郡主,请用水。” 屏风撤去,甘雨躬身站在一旁端着漆盘,上面是一盏温蜜水。顾辞仍然在发蒙,歪着头看甘茗。 胡妈妈端起杯子喂她喝完退下,甘茗仔细地用柳条细盐给她刷牙,再用一杯不知什么花瓣炮制的漱口水漱口。洗净之后,才换甘棠给她用温热的巾子擦脸擦手。顾辞终于清醒了,发现自己被一群丫鬟围绕,而她自己可以一动不动,任由她们伺候。 看着眼前来来回回的忙碌身影,顾辞又开始恍惚了,她知道今天开始立规矩,但没想到自己这么个三岁小娃娃,怎会有这么多事儿,可以让这么多人来做。光伺候她换衣梳洗,就已经四个丫鬟加个妈妈了。她叹口气,还不算已经去通知上房和安排早膳的甘泉,准备给她梳妆的甘霖两个,以及在门外接递物什的四五个小丫鬟。 现在她坐在梳妆台的菱花铜镜前,梳头的甘霖正在给她努力地盘起小鬏鬏,胡妈妈在旁解释,以后不能一根发绳系上就出门了,十岁以下的女孩一般都要梳双髻,为了彰显身份高贵,还得配上精巧发饰。 昨天没顾上看她的妆奁,这会一瞄,都是金花玉珠,连银的都少,一个个皆做得小巧玲珑。若识字的话看,还能看到有些上面带‘鸾’字表记。 “别戴太麻烦的,弄个不容易掉下来的就好……” “禀郡主,首饰要成双才行。” “……妈妈,一会我去娘亲那吃早饭?” “是,郡主吃过回来,老奴再开始给您讲规矩。” 顾辞觉得自己又开始困了…… 总算收拾妥当,由胡妈妈点了甘露和甘泉陪她去上房用膳。 余下众人在门口齐刷刷地矮了一截,道:“恭送郡主。” “……”顾辞无辜地看向胡妈妈,胡妈妈回以标准微笑:“郡主答‘各自安置’即可。” “各自安置吧……” 又是齐声一句:“诺。” *********************** 顾辞感觉自己挂着一头黑线到了上房,毓仪跟着要上朝的顾尧其实已经吃过了,但看女儿来了有点没精神,还是陪用了点。 虽然只有小不点主吃,但早膳还是整整摆了一桌,各种小碟子点心,三种粥和几碟咸菜,主食也有三、四种。默默吃完胡妈妈给她夹的早点,看着剩下的一堆点心,她小心脏有点疼地问:“娘亲,这么多怎么吃得完,不浪费么?” “郡主放心,撤下去会分给小丫鬟们吃,不是拿去扔掉。”旁边的采姑嬷嬷笑眯眯回答。 “那也不用给我上这么多啊,上够一顿的量就好了,她们可以吃新鲜热乎的嘛。” “小管家婆,进门第一天就想改我的规矩了?”毓仪心情愉快地打趣她。还是小女娘可爱,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只是个小小的意见……”吃不完太有罪恶感,人家是有净盘习惯的好孩子! “那以后你想吃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可好?” “好的呀!”顾辞兴致勃勃地想着回去好好计划每日早饭,一会好给甘泉去安排。 “你个小人儿还当真了?真不客气!”被娘亲抱起来好一顿揉搓。 “欸?……娘亲你怎能说话不算话!” “行行行,采姑,一会把这旬早膳食单给你家郡主送过去,”补刀一句,“让人念给她听。” “……”文盲神马的好心塞。 *********************** 吃饱喝足回了小书房,顾辞坐在圈椅上,看着胡妈妈严肃地执着一根小戒尺,顿时脑补一堆容嬷嬷向她奔袭而来,撒腿就想跑,可惜被胡妈妈的眼神定住了…… “郡主可知何为规矩?” “就是行动坐卧都得规范……” 什么顶碗不动,禁步不响……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规矩便是女子的立身之本。学了规矩,才能知道怎么样做事不会越了规矩。” 意思是学了法律才知道怎么钻漏洞?这个可以有。顾辞的学习态度一下端正了起来。 “其实郡主的规矩已是不错。如有下人服侍在侧,您就不能亲自倒茶,自己穿衣,” ——这是说早上的事?破天荒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伺候,之所以很淡定完全是因为还没清醒…… “见何人行何礼,您还需要多学学;等您再大些,就要学如何让自己的一举一动更合乎典范,举手投足更行云流水。” “我能学跳舞么?”跳舞的人一般肢体都比较漂亮。 “五岁刺绣,六岁学舞,七岁厨艺,八岁茶道,九岁妇容,十岁中馈,十二骑射。不过郡主眼疾尚未痊愈,刺绣不会先学。” “可不可以先下厨?” “老奴会禀过公主。” 胡妈妈微笑着开始讲课,“老奴今日就开始和您说说《女四书》。 “《女四书》为《女诫》、《女孝经》、《女论语》和《女范捷录》。 “《女诫》六篇: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 “《女孝经》也是六章:开宗明义、后妃章、夫人章、帮君章、庶人章、事舅姑章; “《女论语》十二节: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和柔、守节; “《女范捷录》十一篇:统论、后德、母仪、孝行、贞烈、忠义、慈爱、秉礼、智慧、勤俭、才德。 “女子之品,重在‘德容言功’四字, “一曰妇德,不必才名绝异,但须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二曰妇言,不必辩口利辞,应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使其不厌于人; “三曰妇容,不必颜色美丽,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 “四曰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专心纺绩,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奉宾客为上。 “请郡主随老奴诵念。” 顾辞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心中默念‘这是封建糟粕的传销’,跟着胡妈妈当复读机。好不容易能背诵下来,胡妈妈示意可以休息。甘棠捧着茶点上前,摆盘斟茶,胡妈妈在旁解读她的动作如何合乎下人之仪:“双手捧物,侧而后立;落盘无声,壶嘴朝外;茶热七分,斟满八分;置于您右侧一臂之外;退三步福礼,方可回身离去。” 然后指导顾辞如何优雅地喝茶,“左上三指托盏,右上两指拈杯,手势如兰;一饮试温,二饮不过半,三饮方可尽,”又有吃酥点要“左手托帕于颌下,右三指托糕,小口食之,闭口而嚼,眼不四顾,咽而拭唇,方可言之。”林林总总,不胜繁复。 马上就要两眼蚊香了,胡妈妈总算愿意放过顾辞,“郡主可要参详参详公主送来的早膳单子?” 蚊香眼顿时星光熠熠,顾辞豪爽一挥手:“念来。” 胡妈妈召甘泉进来把食单念了一遍,光点心就二十几种,粥七八种,送粥的咸菜十来种,今日几乎是样样都上了,想是厨房也要看看她口味。 “厨房只会给我做这些么?”顾辞问道。 “若是郡主想吃别的,可以临时吩咐,每旬改一次食单。” “唔唔,知道了,我好好想想哈。”又补充一句:“甘泉你记着,明天要鸭血粉丝汤,肉末蒸蛋羹,酒酿翡翠圆子,水晶虾饺和栗子糕。” 转头问胡妈妈:“午膳可是跟娘亲用?师父呐?”胡妈妈示意甘雨去问问采姑。 甘雨一会就来回话了:“采姑嬷嬷说,国公爷会回来用午膳,公主打算请了大师一起在园子里摆席。” 她招来甘茗,让她按类别把早点分开写在几页纸上,自己在书案前托着腮帮子,开始冥思苦想。 其实她早想好了弄套餐,保证每天不重样,省事又不会浪费。但令人担心的是怎么跟长辈们解释她是如何想到的,牛乳一事娘亲虽没追问,可她实在不善于撒谎,也不忍心对家人编假话。 说是自己梦里被神仙教的? 11 五房旧事 顾辞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去找师父,看到甘雨在外晃了一下,她询问地看一眼,胡妈妈就招甘雨进来回话。 “回郡主,五夫人带着九姑娘,和二房三位姑娘,还有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在西侧门遇上了。五夫人想来给公主请安,几位姑娘们是来见您。”甘雨声音嘎嘣脆,答得干净利落,“公主这会不在上房,采碧姐姐去回话,我在门外看见就问了一嘴。” “她们是一起来的?”这个组合略诡异,五夫人有这么大面子当领队? “西侧门来传话的是春秀,她和我说是三拨人遇一块去了。五夫人先到,二房三位是在路口遇到下课的五姑娘她们,然后一起过来。” “姐姐们说了为什么要见我么?” “五姑娘想和郡主聊聊她送的新棋,其他姑娘没说话。” 看来五姐是把她当BOSS刷经验值来了,可是她能掉落什么道具?再说她也不喜欢被人组团推啊…… “派个小丫鬟看着娘亲一会会不会吩咐我过去。” 胡妈妈看顾辞有些无奈和不安,给她出主意:“郡主若是不想见,让甘雨送几盒点心给姑娘们,打发了就是。” “若是娘亲没见她们,就麻烦胡妈妈替我跑一趟吧。”想了一下补充道:“就说我刚回府要歇息几日。” “诺。”胡妈妈一蹲身,出去安排。 屋里就剩下甘雨一个,顾辞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神,顿时想起来了,这可是她元仪郡主麾下内定的八卦小电台啊! “甘雨,你回来后可跟家人见过了?” “回郡主,奴婢昨晚不当值,几个姐姐和嫂子都来问过话了。” “你姐姐和嫂子也在府里当差么?” “奴婢大姐在三房看屋子,二姐和大嫂在大厨房打下手,二嫂在五房蕊姨娘的院子里做洒扫。两个哥哥托了公主的福,在府外那条街上的铺子上做了小管事。爹娘在别院旁的庄子上做庄头。” “是咱家的铺子?” “是,一个绸缎铺子,一个笔墨铺子。” “那你嫂子还能每日回家么?” “自是要回的,大嫂的侄子才三岁,二嫂的侄女还没周岁。” “噢,你下次也带些点心什么给她们吧,你也挺久没见着家人了。” “奴婢替家人谢郡主赏!” “我若想问问五房的事,你可能打听出来?” 甘雨眼睛更亮了,“五房总有些不太平,有点事就容易让府里下人说嘴,倒是不难。” “怎么会这样?五夫人也不……” “五老爷的屋里人多,五夫人有些忙不过来,下人们难免少了约束。” “对哦,五房的哥哥姐姐是不少。” “呃……”甘雨意识到她家郡主可能不明白‘屋里人’是什么,忙换了说辞,“五老爷的通房姨娘多……” 已经回来的胡妈妈轻轻咳了一声,甘雨立刻噤声后退。 顾辞很是无辜地看过去——难道她不该知道通房姨娘? 对着顾辞略显茫然的小眼神,胡妈妈顿了一下对甘雨说:“郡主年纪尚幼,说的时候注意些。” “敬诺。”甘雨小心翼翼地应了。 高级宫斗人才胡妈妈亲自来科普五房情况,她与谢嬷嬷是一起陪嫁入府,对府里旧事知道得不少。 五夫人方惢和亲姐方卉是方云亲哥方霆的两个嫡女,一起被方云亲自接进府来养着。当时方卉与方云的女儿、顾辞唯一的姑姑顾莹同岁,芳龄十四,正是说亲的年纪。若打的主意是借国公府面子嫁入高门大户也就罢了,可她冲着顾尧去了,连顾笈都看不上。可惜顾尧自谢太夫人去世之后就常住宫中,与毓仪青梅竹马,平时鲜少回府。天不遂人愿,就在顾普寿辰当天,方卉在方云院子里溺亡。随后国公府连着四桩喜事,整整热闹了一年,顾尧、顾笈和顾明伦挨个成亲,顾莹与方霆的嫡子方众定亲,嫁到方家祖籍襄原城。方惢当时年纪小,没受姐姐去世的影响,继续在国公府住着。在她开始相看亲事时,顾简刚成亲,方云极少在外交际,给她提的人家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十八岁。而顾明倢因有了两个庶子,也一样耽搁了。于是两个蹉跎了亲事的人就被月老牵了红线,成亲当日方云和方姨奶奶都高兴得睡不着觉。 顾辞感觉自己的膝盖碎成了渣渣,甘雨则在一旁满眼钦佩地仰视胡妈妈。 “为什么方大姑娘要觊觎耶耶?”她自己的爹是个白身,就敢撬最受宠嫡公主的墙角?!而且她见到顾尧的机会根本不多,就算一见钟情也不科学吧。 胡妈妈微笑不语,却示意甘雨回答。 “许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甘雨也准备走含蓄路线。 “???”她能贪到什么,就算成功了,公主娘亲捏死她跟玩似的。 看着顾辞实在想不明白,胡妈妈贴心地传道解惑,“郡主可知道方太夫人的身份?” “她不是祖父由妾扶正的继室么?” “方霆兄妹出自以前的四大世家方家嫡支,现在方家虽臭名昭著,却在四家中人丁最繁茂。方家自太宗去世就无时无刻不念着翻身洗掉国蠹之名,而方太夫人是目前方家出嫁女里身份最高的,到了国公爷这一辈,自然也不想错过。” “噢!所以方太夫人想侄女做儿媳了,可以帮到方家?” “方家现在的族长是方姨奶奶的亲爹,是方霆父亲死后继任的。方霆的女儿哪怕只是府里某个爷的妾,他也就能名正言顺争族长之位了。” “就算成功了也有可能争不到啊。”就为了一个可能性牺牲自己女儿?“若失败了,方家和太夫人不是更丢脸?还得罪了娘亲,多不划算。” “方霆兄妹父母双亡,本是族长后嗣,现在却得不到方家公中一丝好处。而方族长已经在方姨奶奶身上成功了一次,若再让族长一家把女儿嫁进来,方太夫人一去世,方霆就完全沾不上国公府的边了。”胡妈妈下了个结论,“方家人都是但有一丝机会,也绝不放过的性子。” “那现在算是……成功了?”毕竟五夫人还是嫁进来了。 “郡主觉得方家人把女儿嫁给谁最有好处?” 考虑到看过的宅斗小说,娘家表妹做儿媳应该是最传统的套路,但自家爹爹是公主娘亲的,二叔和四叔是嫡子,肯定比三叔五叔好,她也就这么答了。 “郡主还可想深一些。”胡妈妈看着顾辞的求知眼开始引导她,“先从方族长的角度考虑。” “呃……耶耶绝对不是首选,事后方族长会很倒霉,娘亲不会放过他们。” “若是按方太夫人所想呢?” “方族长膈应了娘亲,她肯定很开心……”说不定还要添把柴! “那二老爷呢?” “二叔不是……年寿不永么,方族长应该看不上他;太夫人许是……也不愿意?”不然就不会聘二婶。 “二老爷确是两边都不看好,方族长怕白赔进去个姑娘,哪怕大郎是方家女儿生的,国公爷出了意外,二爷可承爵,他也不会愿意被公主迁怒。方太夫人虽不介意二老爷娶哪个,但自己的亲儿媳,自然是不想要方族长的人,而且,自己侄女也没看上二爷。” “那方太夫人就更不愿意四叔娶方家人了吧。” “四老爷是方太夫人的命根子,显然是想娶个名门之秀给他添助力。方家名声不好,又是商贾白身,她岂会愿意?但对方族长来说,四老爷却是首选,本身与方家亲近,又是嫡子,将来不会像庶子一样被一笔银子打发出去,若方太夫人去世,完全可以让四老爷抛开亲舅,偏向族长这一脉。” “看来方族长没成功嘛。那三叔是庶出,两边肯定也看不上吧?” “三老爷是庶子,柳姨奶奶又是太后身边的人,哪边贴上去能得的好处都有限。但方族长不是个鼠目寸光之人,三老爷前程是有保证的,嫁个女儿不会亏,只是也没成功。” “方族长在五叔那也失败了?” “对方族长来说,五老爷反倒是最无关紧要的,自己庶女生的庶子,没必要再送进来一个女孩。哪怕五老爷以后飞黄腾达了,嫁个孙女给五房的嫡子都更划算些。” “那方霆怎么选的……” “府上待字闺中的表姑娘和尚未娶妻的表兄一向是天作之合嘛。”胡妈妈很是不屑。 噢!顾辞明了这里面肯定有她不该知道小隐私,在‘听壁角’记事本上记一笔,以后好好留意。 “这个族长水平不行呐,一次都没成。”顾辞欢乐地吐槽,敢打耶耶主意的人都要鞭尸一万遍啊一万遍。 “两位表姑娘住下后,方家三五日就有不少女孩们来探望‘寄人篱下’的姐妹俩,每次都坐到用过午膳才肯走。为了不影响几位爷的课业,太夫人发话让五夫人姐妹每月代她去方家一趟,探望亲人。”甘雨很快学到了胡妈妈的精髓。 “姑姑是不是也跟着去,才认识了姑父?” “……方姑爷打小在府上家学一起念书。” 近水楼台啊!顾辞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姑姑有些兴趣了,青梅竹马修成正果啊。 “那怎么又去了南方?太夫人可舍得?” “……”甘雨嗫嚅了一下。 胡妈妈帮她补上,“方姑爷要回原籍考府试,所以姑奶奶跟着去了,考过了才好回京准备春闱。” “……”她都出生了,这姑父还没过府试么…… “祖父和太夫人怎么会选中姑父!?”这不坑女儿么。 “……想是不愿拗了女儿家心意吧……” 原来这个姑姑眼神不太好。 顾辞听了满耳朵八卦,幸福地带上两个丫鬟出发去东院,准备等下课的小哥一起去吃饭。 12 关东煮 溆芳园占地极广,引活水为景,绕园一周,将园子分为四角一湖,四角的主楼各自是西北的绛雪轩,东北的竹心阁,西南的宇素居和东南的清晏斋,各主楼前临水皆建有亭台,分别是聆月台,凸碧亭,瑞澄小渡和藕香榭,中间的湖心岛是漫涤坞,建的掩翠阁,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老物,将园子点缀得情趣盎然。园内甬路更以彩色卵石精心铺砌成一幅幅山水人物花鸟画,妙趣无穷,古朴别致。 此时的萧律、顾尧和毓仪已在竹心阁外的凸碧亭落座,亭门一联‘挽碧波于凹中砥柱,视华岳为凸丘之垤’正是萧律手书。胡妈妈立在一旁汇报顾辞今早上课的表现,兼把课后的八卦详细复述一遍。 顾尧和萧律尚且自持身份,只是嘴角微翘,毓仪却是笑得颇为痛快,“胡妈妈你说得太含蓄了些,阿鸾可是听不懂的。” “郡主聪明伶俐,但心思纯净,许是想不到阴私之事。” 萧律不同意道:“她有时通透得很,定能想到五房和顾莹的婚事别有内情,是你不便言明的。只是她不懂度人以恶,认为其他事纯属巧合。” 顾尧插话一句,“阿鸾还小,大些再让她知道这种后宅阴私也不迟。” 毓仪抗议说:“你教儿子我不插手,我教女儿你也别管。” 顾尧无奈一笑,他训儿子,毓仪确实从来不会插话和求情。 毓仪接着道:“今天府里的姑娘们来找,以她身份不想见完全可以直说,谁还敢摆脸色不成,可她就是不好意思让人下不了台,又派胡妈妈解释又送点心。真是傻姑娘!” 萧律毕竟带过女儿,又是把顾辞当亲孙女,就对顾尧多解释几句:“公主不是担心阿鸾处理不好这点小事,只是恼了她居然还去想理由。不想见就不想见,说出来便是。” “正是这个理。对元哥儿、对姐妹们,她都如此。我宁愿阿鸾得罪人,也不想她委曲求全,迁就别人。她本就对人没有戒心,又如此心软,总不能等她吃亏了才教吧。不能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懂就不说,该知道的还是得告诉她。” 心软不是不好,谁也不喜欢心硬如铁的人,她是担心女儿被人拿捏住了这一点。 这下顾尧没话说了,只觉得更心疼女儿。 萧律也点了个赞,“阿鸾的确不是心智百变的性子,虽乖巧懂事,但心地无垢,是天生不擅诡计之人。公主不如多调教调教她身边人,真遇上算计,能点明关窍,以阿鸾素来的机敏,也不容易吃亏。” *********************** 不一会顾翂带着顾辞来了,给长辈行礼落坐开饭。 安静吃完,大家接着在亭子里喝茶消食,顾翂说起了顾悌送的跳棋,今日家学里的孩子们都在玩这个。 顾悌虽然说这是和乔家姐妹们一起想出来的,但长房的人自然知道她对四夫人的解释是自己在梦里看了一本书,书中教了如何玩,她才以四房的名义做出来送给乔家几位表姐妹,赚些好名声。 顾辞聚精会神地听着,原来老乡就是五姐啊。这会看看长辈们的反应,自己以后也可借鉴一下? 萧律倒是淡定地随口一句:“有些人生来能言,知前世之事,是有宿慧之人,五娘可能即是如此。” 顾辞真是吓了一跳,立刻紧张起来。 顾尧补充说:“五娘看着资质和眼界都有限,不是天赋奇才,一点就通之人,即使有宿慧,阅历也粗浅得很吧。” “不知老四家的是怎么想的。都说宿慧是大福气大造化,可若真心疼孩子,还巴不得没有呢。谁知道是损了什么换来的?”毓仪爱怜地抱着女儿说,“娘的小阿鸾不需要这种名声,只管开开心心吃喝打扮就好。” 顾辞感动地搂着娘亲。顾悌都瞒不过爹娘和师父的火眼金睛,换了她这种没心眼的,分分钟被识破。好在她俩不一样,她从未想过选择说谎,还是老老实实的学习知识,想做什么也乖乖请教长辈再说。 顾辞开始放心大胆的卖萌:“娘亲真好!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你那单子可拟好了?我可是等着你安排早膳哦。” “不急不急,再等等。娘亲我可以开始学下厨么?” 顾尧失笑,“就你这小手?” 顾翂拉过她的小胖爪捏捏,作势要咬。 毓仪拒绝得很慈爱:“不行!” “我想给你们做好吃的嘛!” “吩咐下人去做。你不许靠近厨房!” 三个大人想起她第一次摸到后厨,被养在墙角的鸡追着叮,还跑不过鸡,就忍俊不禁。 “我去监工。” “等你比灶台高,就许你去。” “……” *********************** 进军美食大业不成的顾辞被顾翂打包回东院,兄妹俩并头一起睡了个午觉。她悠悠醒转时,看见屋外顾翂的小厮苏白在准备他下午的文具和茶具。 “小哥,不带些点心去么?” “脏手。” “课间总能休息嘛。” 顾翂笑而不答,只是过来给她穿衣套鞋。 顾辞绕过惜字如金的顾翂问苏白,“苏白,为什么小哥不带点心啊。饿了怎么办?” 苏白倒是口齿伶俐:“回郡主,家学备有吃喝,只是郎君嫌净手麻烦,一向不爱用。” “不能使筷子么?” “弄脏书案纸笔也是不便。” “你一会跟甘泉说说小哥喜欢吃什么,还有何时是课间。”然后转头亲一下顾翂,“小哥我给你弄好吃的!下午就送过去。” 不就弄些不带汤水的关东煮嘛,这个简单!斗志昂扬的顾辞收拾完毕,目送顾翂出了东院,开始吩咐甘泉让厨房准备串串点心。 顾翂爱吃咸口,还要不怕凉了失味,一口一个的大小。可以弄各种肉丸串,鹌鹑蛋串,豆腐串,一串五个,比如肉丸可以加马蹄香菇等。还可以借鉴汤圆的作法,糯米团加点蛋清和糖,团成团子,里面放甜馅肉馅都成,用细竹签串起来蒸熟。至于细节就让厨房自己发挥吧。 爹娘和师父那也要孝敬的,宫里的三位哥哥就放到饭后吧,至于家学的其他小伙伴,多给顾翂送一份,让他决定。 然后顾辞愉快地奔向了竹心阁开始扫盲。 13 肉夹馍 萧律已经在竹心阁书房等着她了,大书房打通了三间屋子,临南窗一面是几张大大的画案,上面摆满各种颜料笔墨,墙角的博古架放的都是各种颜料盒子,地上几个青花瓷缸全是画轴和各种纸张,他的小书童柏舟正在洗笔收卷。 北边的墙也开了几扇窗户,窗下置榻,榻边是一张标准的书案,上面还有写了一半的一张宣纸。书案旁边的角落里还空出一小块地方,放着和她的书房一模一样的小书案和笔墨纸砚等,柏舟还贴心的给她裁好了一叠纸。 整个书房没有书架,物件摆设放置随意,一点不规整,在顾辞眼里简直是充满了颓废凌乱的艺术家气息,但见萧律一身素白缯衣端茗微笑,在这个毫无书香贵气可言的屋子里也没一点突兀感,又觉得理当如此。 白眉雪须的萧律揽过宝贝小孙女,飘然谪仙范一下子就没了,笑呵呵地说:“知道你想习字,每日看书不得超过一个时辰,描红二十张即可。不可贪多,知道么?” “遵命,师父!” “这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弟子规》,以后每日先背再写,等你把这四本都学会了,师父就让你自己挑想读的书,可好?” “好的呀。”顾辞乖乖去自己小书案前坐下。 萧律没有先教她执笔,而是纠正她的坐姿和如何保持背部挺直,静坐一刻钟,才握着她的手练习磨墨,边磨边背一段《三字经》。背好了就拿过一篇描红字帖,正是刚才背的那段书,让她以指作‘书空’练习。等她笔画顺序皆无误,才抱她去大书案上,亲自手书一遍给她看,然后就放她回小书桌自己练习十遍。拿着十遍的作业,给她圈出写得好的,细细讲解每个字的运笔轻重、快慢、起止,再练十遍即可收笔。 练完字,萧律还给她说今天这段《三字经》里的各种趣闻故事,他本身阅历广泛,知识渊博,不论是古人典故旧例,还是当下时闻八卦,皆信手拈来。 比如‘孟母三迁’的故事,顾辞想起网上新解,就故意问,为什么孟母不一次性搬去学堂旁边,她怎么会不知道屠户做邻居比较吵?萧律就跟她说孟爹是个文青,丢下娇妻稚子去游学死了,家里穷得很,一开始守孝结庐而居,所以靠近墓地,守完孝自然要去市集附近赚钱养家,不然哪里住得起学宫旁的屋子。 顾辞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追问感叹,十分捧场。萧老神仙对着孙女满满都是崇拜之情的一双漂亮大眼睛,也是成就感爆棚。直到甘泉提了食盒过来才打断两人。 看到食盒里的串串点心,萧律倒是颇感兴趣,吃了一串豆腐串,感觉确实方便,马上郑重其事地吩咐柏舟,以后在他伏案期间,就上这样的吃食,可以直接喂他,千万不要再出声打断他的文思画意。 顾辞默了默,想到吃的解决了,喝的是不是对师父来说也有不便,就问:“师父,你画画时怎么喝茶的?” “甚少,实在渴极才去隔壁饮一壶。在屋里怕湿了画卷。” “要不要给你准备带吸管的杯子啊,想喝什么直接吸就好。” “噢?弄来看看。” “可有手艺人?铜或者木匠都行。”瓷的易碎,铜的或者木制的应该可以。 “柏舟,去把阿庆请来。” 不一会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黝黑,穿着一身竹青色锦缎长袍,眼睛精湛有神,行完礼后看着顾辞微微有些动容的样子,顾辞见状也对他甜甜一笑。 “阿鸾,这位是谢庆,现在是谢家产业的大总管,”萧律为她介绍道:“阿庆,你还是第一次见阿鸾吧。” “聿公说的是,郡主否极泰来,必有后福。” 萧律,字聿则,谢庆是他小时候的伴读,即使萧律出家了,也还是坚持旧称。 “庆叔好。”顾辞对这位面善的大叔印象很好,看起来是个很可靠的职业经理人呐。 “郡主折煞老奴了,不敢当。” “当得起,你不用过谦。来,坐下尝尝阿鸾鼓捣的点心。” 萧庆在二人下首落座,看到各式串串也是赞不绝口,吃得欢快。 三人食毕,顾辞直接对谢庆提要求了,“庆叔,我想做几个带吸管的杯子,木头的或是铜的都行。” “郡主给老奴详细说说?” 吸管好弄,就是可以密封不洒水的大杯子可能得用螺纹口,这个说明起来费些劲。不过人家毕竟是熟知百业的专业人士,明白了螺纹的意思就在纸上写写画画,经过几次修改,基本上差不离了。一个杯盖可以拧紧的圆柱形大杯子,盖子上留一个插吸管的孔,吸管下端是个斜切口,顾辞还贴心的加了个把手。先做木头的,雕得快,铜质的里面可以镶瓷,做好了再送来。 谢庆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东西,比水囊好的是可以泡茶,放车上也方便,不怕倾倒。顾辞立马想到像运动水壶一样给吸管也加个盖或是加根系绳,然后两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各种样式。 萧律兴味盎然地看着一大一小说得兴高采烈,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 待敲定水杯的最终样式,顾辞看着在一旁默默饮茶的师父,讨好地扑过去撒娇,“师父。庆叔好厉害呢。” “以后想做什么就交代阿庆好了,”萧律宠溺地抱抱她,“阿庆,你对外就说是我的意思。此事,出了这个屋子,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谢庆神色凝重地应诺退下。 顾辞有些讪讪地问:“师父,我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鸾还小,怎么会惹麻烦呢,”萧律安慰道,“师父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是你的主意,防患于未然而已。” “我明白,我也不想让人知道的。” “噢?阿鸾不想和五娘一样得慧名?” “一点不想。” “这虽是小物,做出来与人方便,也是好事。” “嗯,以后我想做什么都跟师父说。” 顾辞的信任和依赖让萧律很是得意,“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忧心其他。” “师父你会宠坏小孩子的!” “宠得起。闹出事师父也能给你压下去!” 给霸气的师父点个赞! 趁着师父吃饱喝足心情舒畅,顾辞想起娘亲交代的袁懿一事,就说:“师父,我进宫的时候,邀了七表哥来家玩。” “……领来给我瞧瞧吧。”萧律神色微敛,“说起来你也该感谢元哥儿。你出生之前,有人对他下一种不常见的毒,于是太后急召我回京。后来虽说是虚惊一场,但顺藤摸瓜查出你的奶娘有问题,才能及时给你治疗。若再拖上几个月,你的眼睛和嗓子就无力回天了。” “为何之前都不告诉我,我没好好谢谢他呢。” “你都来帮他做说客了,该他谢你。” “那您答应得太痛快,显不出我的努力。”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您下次可以更端着点。” “噢?那你再想求什么事,要下血本。” “没问题,我可是有小金库的人。” 祖孙俩玩得其乐融融,不亦悦乎。 *********************** 晚膳后三个哥哥吃到顾辞给顾翂特意做的爱心串串,嫉妒羡慕恨地强烈要求同等待遇。 顾翮可怜兮兮地说:“七哥每天都得早起,喝口热粥就得出门,在宫里还没到饭点就饿得前心贴后背,拿不动笔。” “宫学里没点心?” “碰上不爱吃的就得饿着了。” 这倒是,七哥在宫里不方便点餐。 顾翀也很积极争取权益:“就是就是,爹爹有时让我去兵部干笔帖式的活,可没让人管我午饭,肉都不够。” 顾辞瞄一眼在旁边板脸瞪着顾翀的耶耶,觉得三哥是不是被兼任镇北将军的爹扔在兵部使唤,所以让兵部的人看他不顺眼,以至于克扣吃食了? 顾翱很含蓄地表示,不住慈宁宫后伙食标准急剧下降,需要补补。 被组团忽悠的顾辞很是担忧地看向娘亲,“娘亲,咱家能给哥哥们送饭么?” 会不会显得瞧不起御厨? 毓仪早就乐不可支了,笑骂三个儿子:“净胡说,宫里还能苛待你们?太后哪天短了你们吃喝?让家里送去,还不够宫学那帮小子一人一口的。” “不带进去,在开课前吃行么?从家里到宫门也挺久呢。” “他们骑马,不方便带。”顾尧再瞪三个儿子一眼。 “就是弄个油纸包上,几口就能吃完。” “明儿一早馒头管够,随便带就是了。”毓仪也跟着逗女儿了。 “馒头太干也没肉。” “那就带包子。” “流汤,脏衣服。” “不干不汤的点心也有得是。” “点心不顶饿!”顾辞义正词严地一一反驳回去,索性召来甘泉躲去一边悄悄面授机宜,“甘泉,你去跟厨房说,让他们给烤几个外面焦硬里面松软的饼,切开半边口子,把卤牛肉或者五花肉剁碎,撒上芝麻,用焯过水的包菜叶子包起来放到饼里,用油纸包了送过来。对了,几个菜多点,一个加点黄瓜末或者马蹄末,一个撒点辣子,一个多放蒜泥和香菜。” 父母和师父吃的清淡,肉不用多,二哥爱爽口,三哥嗜辣,七哥口味重。 甘泉领命而去。屋里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小豆丁忙忙碌碌,顾翮很是自得:“还是妹妹贴心啊。” 毓仪虎着脸假装发怒:“你个小丫头片子又打厨房的主意了?” 顾辞转身扑进顾尧怀里:“娘亲你上次还说耶耶在宫里吃饭不定点,做好了耶耶也可以带啊,吃几个就顶一餐了。” “真有这么好?” “那是。” 大虞朝版肉夹馍嘛。 厨下不一会就把成品送过来了,七八个肉夹馍按口味分在不同的碗里,一个也就半掌大小,有菜有肉,菜叶清脆可口,面饼吸饱了汤汁更是香气浓郁,虽然几人都吃过晚饭,但还是忍不住吃完一个饼。 “阿鸾想出来的果然都好吃。”顾尧对女儿的一片心意很是感动,很给面子的吃了两个。 “这还真是顶饿,带着也方便。”几个正在馋肉年龄的男孩对此赞不绝口。 顾辞和毓仪分吃了一个,顾辞一边擦嘴一边吩咐:“甘泉,别忘记给师父送几个去,要菜多的。” 14 菊花鳜鱼 很快进入盛夏,七月流火的一个课休加休沐的日子,顾尧和四个儿子齐聚在家,因为昨天顾辞亲自给袁懿下了帖子邀他来赏花。 帖子是顾尧送给皇上转交的,措辞是胡妈妈教的,字是小哥写的,花笺是二哥描的,她就贡献了笺角的一方朱文章,还是师父听说了袁懿给她刻章的事,特意雕的青田石小印,印钮是只酣睡的小猪,图案是青鸾和一个‘辞’字。 毓仪一早起来,给她美美地打扮了一番,用银线勾绣落樱如雪之景的湘妃色八幅薄纱月华裙,襟边袖口领衿绣满缠枝茉莉的杏红丝缎小褙子,淡粉色宽袖素纱衣用银灰丝线勾了数道边,一双枣红色的蝴蝶绣鞋,一边蝶须上镶了两颗小米珠,一颤一颤,精致非凡。尽管她尚年幼,穿上这一身小小衣服也着实显得肤白似雪、貌比明月,更兼甘霖给的她眉间用胭脂点了五瓣莲,更是眸如星辰、唇若朱涂,又萌又漂亮。本来想按年岁点的三瓣,被顾辞联想到阿迪达斯,坚决拒绝了! 四个男孩在清颐院的正门迎了袁懿进府,先去外书房拜见顾尧,未等寒暄几句,宫里来人请顾尧和双胞胎进宫。 袁懿体贴地解惑,“许是父皇想和姑父商量一下五率府的事。” 五率府,即左卫率、右卫率、前卫率、后卫率和中卫率,皆东宫属官,掌兵仗、仪卫及门禁、徼巡、斥候等事。想到近来朝堂上本具折请立太子之事隐隐成势,顾尧带着两个儿子皆有些凝重地打马入宫。 招呼袁懿的事就落在顾翮和顾翂身上,他俩带着袁懿去后院拜见毓仪。没等迈进上院的门,外书房的萧二管家过来跟顾翮禀报,池家唯一的嫡子池其羽‘叒’来了。顾翮只能悻悻地看袁懿一眼,告辞往演武场去。 顾翂领着袁懿进正房,袁懿给毓仪行礼毕,笑容诚挚且自来熟地抱起了打扮得明媚可爱的小白汤圆和毓仪话家常。顾翂默默坐到他隔壁,一颗颗剥着松子喂妹妹,严格贯彻‘不让小妹被其他人拐走’的战略方针。可惜没一会仆妇来报,顾家其他房的兄弟姐妹听说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想来拜见。于是‘护妹使者’顾翂被打发去和谢嬷嬷一起应付那些不请自来的亲戚。 袁懿笑得更加真诚,对毓仪说:“姑姑不必多礼,既是阿鸾给我下的帖子,我自是客随主便。” 毓仪也痛快道:“行了,阿鸾你带元哥儿四处逛逛。大师昨晚又熬夜了,午膳你们再过去。” *********************** 袁懿利索抱起顾辞出了门,在门外脚步一顿,问:“你的院子在哪?” “还没收拾好,我住东跨院。”顾辞伸手一指,他旋踵就往闺房去了。 进去细细打量一番,对她的大床很感兴趣,让胡妈妈有些紧张。 “我那收了一张白羊羔毛皮子,大得很,等天冷了给你送来,放床上榻上都使得。”又问胡妈妈,“郡主喜欢什么花香?” “茉莉花。”顾辞把小褙子上的花秀给他看。 袁懿展眉一笑,出了闺房进书房,一路上都不撒手地抱着胖团子。 “你这书房空了些呢,要不要送你一台琴?” “我还没琴高呢,师父说开始学了再制一把给我。” “我小时候用的琴还在,给你吧。” “好的啊。不过我更想学奚琴。” 奚琴就是二胡,这会还是少数民族的乐器,顾辞偶然听到师父说过,他途经沙漠时有旅人弹奏,可高亢可哀婉,很是动人。她觉得比起七弦古琴,这弦少的二胡应该更容易学吧。(大雾) “怎么想起学这个?” 顾辞就BLABLA地解释一通,完全没发觉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就被七皇子殿下的内侍一起赶出去,他老人家坐在小书房里没打算挪窝。 除了中规中矩的攒盒点心和一壶茗茶,顾辞还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串串和做得更精致小巧的饼夹肉,还有带吸管的黄杨木大杯子,里面是西瓜榨的汁。 她觉得这个七表哥应该喜欢这种新奇玩意儿,以后苏出来什么好东西也可以安利给他,算是小小地报一点救命之恩。 “这是……壶?” “可以吸着喝的大杯子。”顾辞这样那样演示一番,虽然吸东西有些不雅,但委实方便。 “不错不错,外出可以带上。”袁懿立刻想到的是,若蜡封杯盖,这个小吸管的孔可不易下毒。 “这个串串是什么?饼夹肉倒是见你几个哥哥吃过。”顾翀还特意在他面前吃,一口没留给他! “小哥和师父不爱弄脏手和书卷,用这个方便他们吃喝。” “可都是你想出来的?” “是的呢。” “怎么没想着点我?” “欸……这不是也给你准备了嘛。” 袁懿出宫一趟不是小事,起得比平时早,这会当然饿了。不过大快朵颐时,心里还是不平衡,啃了一口白白嫩嫩的汤圆脸,“以后再忘记我的份,哼哼……” “一定不忘!”顾辞立马送上香吻。 吃得心花怒放的袁懿让屋外的明方送进来两个精巧的楠木印盒,打开给怀里的顾辞看,正是他应诺的两方小印。 顾辞爱不释手,尤其那个竹蝉小印雕的篆文,古朴雅致。想到这是救命恩人刻的,更视若珍宝。然后拿来她的小猪印章献宝,“这是师父给我雕的。” “这个好!”憨态可掬的小猪趴在祥云上呼呼大睡,确有几分她的神韵。“送我吧。以后你给我写信就用‘九雅’那个,我给你的信用这个。” *********************** “师父说,托你的福,我才能病好。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怎么谢?” “你喜欢吃什么啊?” “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好嘞。我以后让娘亲把食谱献给太后祖母的时候,也给你一份。” “天天鼓捣吃,你师父没意见?” “师父说了‘吃喝玩乐’就是我的大事。” “说得对。” “一会可不可以让师父把把脉?”当时师父说的是虚惊一场,可太子是个高危职业,既然今天有机会见师父,说不得要麻烦一下师父了。 “……阿鸾真乖。” 顾辞小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问过师父了,以后若是不小心吃到了有毒的东西,记得马上吐出来,喝牛羊乳或者绿豆汤可以解一点。” “好。我会小心的。”袁懿看着怀中天真软萌的小丫头,垂睑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爱怜地亲亲她的额角。 “师父这几天都在画《荷塘残月》,昨晚说就剩下一角收笔,非要画完,结果天色发白了才睡下。” “没人管你的功课岂不自在?” “哪有!我每天二十篇字!” “拿来,我给你看看!” “……咱们去揽华亭钓鱼吧!”顾辞小扭捏一下,实在是狗爬字拿不出手。 “天太热。” “到温房看看花?” “这碗睡莲就够了。” “……瑞澄小渡可以划船!” “荷叶都没多少吧?” “那……那……”顾辞词穷了,想不出能离开书房的主意。 这会顾翂和谢嬷嬷肯定是在溆芳园里离西侧门最近的绛雪轩招待那群堂哥堂姐,他俩可不能自己送上门去。 “我叫你丫鬟进来拿了哦。” “……”顾辞不甘不愿地指了指书案上的大匣子,里面全是她这些天练的字,准备有空送给师父检查。 袁懿煞有介事地拿起来翻阅,看完有些讶异,每天至少二十张描红,只多不少,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都非常认真,完全没有敷衍了事的痕迹。想到眼前这个白胖团子才三岁多一点就这么懂事听话,实在不容易。然后询问了下萧律是怎么教的,也认真地跟她玩起教学游戏。 不过她每日的学习时间有限制,袁懿很是可惜地放下笔,看着认真学习时分外可爱的软萌萝莉,跃跃欲试道,“我教你下棋。” “……” 看着迤逦俊朗的少年素手执子,一边笑得温煦如春,一边不停地教她什么是‘尖、挡、立、长、并’,什么叫‘天元’‘收官’‘定式’,即便再花痴小帅哥的笑容,顾辞也欲哭无泪了。 连五子棋都玩不来的她着实没点这个技能点啊…… *********************** 可敬可爱的胡妈妈终于来拯救她了,“禀郡主,公主打发采姑传话,一会要带十二郎去那边府用午膳,七郎和池家小郎也要出门,院里的午膳请您定夺。” 顾辞迫不及待一扔棋子连声道:“甘茗,来把棋盘收拾了,甘泉跟采姑嬷嬷说一声,午膳还是摆在凸碧亭,甘雨去柏舟那看看师父起了没。”又想了想,叫过甘泉小声吩咐:“弄条鳜鱼,切花刀裹上面糊糊,下油锅炸熟,浇个酸甜汁,加几片柠檬。再加个龙眼菌菇排骨汤的炖盅,上点西瓜汁,别忘记酱肘子,饭后上水果酸奶。” 袁懿看着她煞有其事地吩咐下人,一派小孩装大人的模样,很是可乐。 等下人退散,他一把抱起顾辞往溆芳园出发,也不坐车坐轿。身后随侍的人打发得远远的跟着,完全失业的胡妈妈干脆留屋里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都当家理事了。” “嘿嘿,娘亲说我的早膳也可以自己安排。” “哦?回头把食单给我一份。” “遵命,元夫子。” “既叫了我夫子,那棋我可得好好教。” “……元哥哥,我很快就长大了,把学棋的时间省下来学厨艺,岂不是更好?” “你不是还没灶台高么。” “……”顾辞嘟哝,“师父也没说要我学棋。” “你可知你家谁的棋艺最好?” “不是师父么?” 袁懿笑而不语。 居然不是万能的谪仙师父,话说师父宽袍大袖白衣飘飘的画风和下棋很般配啊! “那就是耶耶!” 摇头。 心中的两大偶像在棋道上居然连府里的魁首都得不到,顾辞实实在在地惊了。 “那是谁?!” “你二叔。” “真的么?” “父皇亲口说的,不过你七哥假以时日定能超过他。” “那你和七哥哪个厉害?” “……咳咳,互有胜负。” 顾辞捂嘴偷笑,心知他肯定赢不了七哥。顾翮是会给面子让他赢几盘,但也决不手软。 袁懿看她这样乐不可支,哪里不晓得她在想什么,作势咬她捂嘴的肥爪子,却没料到她把手拿开去搂他的脖子,一口亲在水嫩嫣红的唇上。 初吻这就没了…… 但对象未来是男神级别的高帅富…… 顾辞不知该保持何种表情。 小帅哥显然不以为意,转瞬顺势又好好地亲了一下。 顾辞在‘被占便宜了’和‘被帅哥亲亲’两种心态的纠结中,与老少两位男神一同吃完了午饭。 15 竹心茶 萧律见到十二岁的袁懿时,心情不免有些晦涩。他只在袁懿出生时看过几眼,便全身心去抢救难产血崩的女儿了,哪怕是奉召回京解毒那次,也因为袁懿没事,他不愿进宫而没有碰面的机会。 袁懿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像世宗袁冕的,如今越发明显,只看出几分萧潆或萧家人的影子。若是从前,萧律定将丧女之痛愤懑之情迁怒到他身上,但有个乖巧懂事、长得稍微有几分像女儿的顾辞在,他早已接受现实,心境平和许多。 甫一见面,两人客客气气地寒暄聊天,没有一丝祖孙相见的亲热感。 萧律不让孙子叫‘祖父’,只让他随众人称呼‘大师’。还是旁边顾辞满心担忧又娇憨地跟他咬耳朵,求他诊个脉,两人才开始有破冰迹象。 萧律生性豁达不羁,虽然对孙子的爹还有芥蒂,但看着芝兰玉树的孙子也恼不起来。袁懿又是一腔孺慕之情,好学勤勉,心思灵透,行动之间有磊落君子之风,很合萧律脾气。就连对着桌上的新菜‘菊花鳜鱼’和西瓜汁,他们都有志一同的爱吃。不过一顿饭时间,两人关系拉近许多。 饭后,顾辞功成身退,被送到竹心阁的小榻上午睡,祖孙俩漫步到园里最高的聆月台对坐品茗。四周花木郁郁,美景如画,可一览无余有无闲人窥视。 “你今日来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是孙儿想来。” “年方十二就想领五率府,不觉太急了些?” “孙儿自是可以不急,但太后上了年纪……孙儿能出来走动,父皇想必也会松手让皇兄们开牙建府。” 萧律长叹一声,“也罢。我虽然对‘太傅’一职无意,但教你自是可以。至于如何回皇上,你们看着办吧。” “多谢大师!” “跟阿鸾一般唤我‘师父’吧。” “是,师父。” “转眼你也这么大了,太后把你教得很好。这么多年我对你疏忽良多,也不知日后见了你娘,她会不会怪我。”萧律无限伤感地说道。 “娘亲定是希望师父这般闲云野鹤过逍遥日子。我也知道师父每月都会看我和太后的脉案,如今有机会孝顺您了,还望您多保重身体。” “适才探你脉象,有些忧思过度,肝气郁结,要多注意睡眠。不过并无中毒之迹,看来三年前侥幸躲过一劫。” “师父可愿听孙儿详说当年之事?” 萧律沉默良久才黯然出声,“无非还是那几个人,不听也罢。” 袁懿欲言又止,一错眼,看见顾辞换了一身碧水色的半袖和鸭卵青的绡纱裙正在往亭子所在的假山攀爬。 虽是假山,但为了突出‘野趣’,堆得是怪石嶙峋重峦叠嶂,洞谷通幽藤萝盘虬,登山的石阶高低错落凹凸不平,苔痕草色遍布。 小肉团真的是在爬。 她颇为辛苦地抬腿迈步,有些太高的台阶险些手脚并用,身后丫鬟几次想抱她都被拒绝了,只得展臂回护。 袁懿起身要过去,被萧律拦下,“无妨,多走动对她身子好。” “瞧着心疼……” 萧律这会面上已经云开雾散,爽朗一笑,“你可不要小看我孙女,偌大的铁梅寺都能跑下来,何况这小小园子。” 等顾辞兴高采烈笑容灿烂地冲进亭子里,还没等行礼就被袁懿抱过去擦汗喂水。 怎么睡个午觉起来,感觉小帅哥更加温油啦? “师父,元哥哥,用点竹心茶,还有元哥哥带来的荔枝。”丫鬟们在桌上摆开几碟剥好去核的荔枝,和三盏绿莹莹冒凉气的茶水。 竹心茶是抽取竹上每枝竹叶最顶尖处的一线卷心,略加几颗冰糖煮制而成,净心除烦,消暑止渴,经井水沁湃,清爽香甜,尤适酷夏饮用。自从顾辞苏出这个茶,每日午时一府人都能喝上一碗,中暑的都少。 “中午睡得可好?” “好,屋里好安静,竹子的声音好好听。” 因萧律不爱喧哗,竹心阁里仆妇极少,平时顾辞怕打扰他作画,也不在他屋里休息,都是去和顾翂一起睡午觉。 “以后元哥儿也会时常过来跟着读书,我若忙起来了,就让他看你的功课。” “咦?那哥哥们也能跟着元哥哥一起来么?”太子都来跟师父读书了,那几个哥哥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天天跑宫学了? “不行。”袁懿笑眯眯地打击她。“让你哥哥们上宫学可是皇上的金口御言。” 萧律又对袁懿说,“你回去准备一下。我只教史,每旬能来几日看太后和皇上安排。” “是,师父。” “元哥哥可会在家里住下?” 萧律沉吟一会,道:“收拾个午休之处即可。我还须处理一些杂事,阿鸾你陪元哥儿逛逛。”继而起身离去。 “师父许是又想起他的画了。元哥哥我们去看看园子,你挑个地吧。”顾辞很有主人翁意识地自觉招呼客人,可袁懿总是对她小大人似的模样乐得不行,又捏又掐,亲亲咬咬,就是不挪窝。 “我若不想住园子呢?” “那去哥哥们的东院瞧瞧?” “我喜欢你的屋子怎么办?” “……让娘亲也给你那样打扮!” “怎么,你的屋子不让我住?” “想住女孩儿家闺房的臭男人都是登徒子!” “……谁教你的?!” “娘亲……” *********************** 最后袁懿还是选了湖心岛的漫涤坞做休憩之所,概因岛上只有一条小竹桥通向凸碧亭方向,若不想绕路,从其他地方上岛只能用船。 坞上遍植翠竹碧梧青松绿柏,其间笼盖的掩翠阁天圆地方,四面出抱厦,组成‘十’字形的多角亭阁,红砖赤瓦,纤巧秀丽,很合他的心意。 16 酸梅汤 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帝送袁懿来跟着萧律读书的口谕才随着节礼赏赐悄悄进了清颐院。从此袁懿每旬五日在宫学,五日到竹心阁来上课,当日往返。 在此之前,皇帝还颁下一系列震动京师朝野的明旨。 先是备建东宫一应配置,五率府配员一千,詹事府十人,三师暂空。 其次让几个排名靠前的皇子出宫开府,其中大皇子袁忠赐‘中山王’,三皇子袁恩为‘广恩王’,四皇子袁息是‘奚川王’,还有六皇子袁思‘广思王’。几个王府都在宗室云集的光禄坊内,位于东城,离皇宫的东华门比较近,与国公府隔了两街一巷。 最后,在封王的几个皇子里,除了大皇子已婚多年,其他几位皇子和二公主、三公主也同时赐婚,大公主早已和长宁伯的嫡次子定亲,因其母孝拖到今年才成亲,婚期都挤在年底和开春了。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珍玩古董笔墨绣庄等店铺赚得盆钵满体,茶楼酒坊饭馆更是宾客满门,各府之间送礼宴请的帖子也是络绎不绝。 毓仪作为亲姑姑,几个侄子侄女的定亲添妆都不能不去,有些场合还要带着二房的三个姑娘出席,忙得分身乏术,只能把双胞胎儿子也派出去赴宴送礼。顾尧要负责京畿安全,早出晚归,日日见不到人影。连正在上学的顾翮和顾翂也貌似多了很多同窗需要‘课后应酬’。 家里只剩下突然沉迷人物肖像画无暇他顾的萧律,和乖乖读书写字思考每天吃什么的顾辞。 *********************** 等到中秋第二日,袁懿打好包袱直接住进漫涤坞,他带来的内侍和护军也齐刷刷地雀占鸠巢,霸占了演武场和溆芳园的各个门廊。 当时的顾辞刚给不按点吃饭的师父投食完毕,正窝在竹心阁外的摇椅上喝茶。这摇椅是她拜托谢庆做出来给师父纳凉的好东西,放在新搭的葡萄架下。 看见柏舟在廊下招了招手,接着袁懿带人进来,她眼前一花,就被明方悄无声息地连人带椅子拎到掩翠阁了。 这会坐在袁懿膝头,看明方和另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侍卫总管明都指挥着一群小内侍往漫涤坞搬东西,桌椅箱柜被褥细软杯盏盘瓶,甚至还有马桶。 顾辞惊讶得都忘记嚼嘴里的马蹄糕了。 艰难地咽下糕点,她晕乎乎地问:“怎么回事?你就在这儿歇个午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么?” “近来城里车马多,我每次出行少说三五百护军,为了不扰民,这段时间就住你家。” “……你可以等明年再来,师父不会介意。” “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明白?” “……娘亲可知?” “昨日在宫宴见到姑父提了一句。” “你先斩后奏,皇上同意么?” “你怎么不问祖母同不同意?” “呃……祖母不同意你出得来?” 袁懿笑得很舒心,“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你还没吃东西?!” 这会都过午时了。顾辞急忙呼来甘泉和甘雨,“甘泉你去厨下把师父吃的套餐再拎一份来,甘雨你去跟胡妈妈还有采姑嬷嬷说一声,让大厨房给宫里来的人准备多些饼夹菜和串串,还有温的酸梅汤,可千万别上冷的。” “这椅子虽然有点不雅,但颇有意趣。”袁懿惬意地在摇椅里晃起来。 “是的呀。竹心阁搭了个葡萄架子,放下面纳凉可舒服了。柏舟说师父嫌这些天闷热,直接在摇椅上午睡。” “我这一早上都没下过马,确实热得慌。还好这岛上风吹地凉快。” 顾辞拿帕子擦拭一下他汗津津的额头,“可要洗漱换衣服?”然后挣扎要下地,“别抱我了,娘亲说我跟小火炉似的,冬天烤被子,夏天捂痱子。” “走,跟我换衣服去。” “……不去!非礼勿视!” “本殿下准你视。”袁懿扛她上肩,直接走进刚收拾好的寝室屏风内,把她放在一个四尺高的衣柜上坐着,恰好能与他平视,然后优雅地开始宽衣解带。 顾辞简直崩溃了,不是说古人都很含蓄保守的么,为什么堂堂皇子耍流氓!?就算她是个没存在感的小豆丁,也不能这样调戏啊! 可,帅哥好像不介意被她吃豆腐,是不是应该开心才对…… “……会长针眼的呀!”顾小豆丁捂脸哀嚎。 袁懿大笑道:“你这都是打哪学来的?” 顾辞从指缝中看见他只是脱下风尘仆仆的葛绸外衫,里面一身简单素净的沁碧玉细纱长袍仍然好好的。 这人实在有毛病,大热天的穿两层!相当于外面一件牛仔风衣,里面一件长袖T恤,不是捂痱子么!顾辞一边腹诽一边放松下来。 “池家那个哥哥每次带侍卫来演武场比试,七哥就不让我靠近那里,说‘非礼勿视’,小姑娘看了会长针眼……” “他是来找小七的?” “是的呀。昨天好像还来了,七哥陪他出去跑马,差点错过晚上中秋家宴。” “唔,听说你府上进献了自家做的月饼,我还没来得及吃上。” “有的,先吃完午膳再用。你昨天没在宫里?”这会刚好明方把午餐送进来了,还是各种串串,但是经过大厨们的积极尝试,品种口味丰富很多,包浆汁的肉丸,水焯过的菜叶豆腐皮卷,蔬果丁炸的丸子,煎炸过的肉排鱼排,各种颜色的糯米包馅,多种多样,甜咸酸辣都有,完全不逊色于现代的烧烤大排档。 “宫宴散了我就出城,今天直接过来的。” 袁懿抱她下来,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还没收拾齐整的床榻上,开始优雅地一口一个肉丸啃串串,吸一口温温热的酸梅汤。食物一下肚,头上立刻痛快地出了一通薄汗,燥意全消。 顾辞感觉他的画风陡然从高高在上风姿翩翩的皇族贵公子华丽丽地变成仗剑走天涯不拘小节的白衣侠客…… 居然也没违和感…… 只是,真·侠客的纱袍可不会用同色丝线在袖领襟摆上绣满海波祥云纹! 看着他脚上还穿着一双小牛皮软靴,顾辞觉得他今天是HIGH得有点昏头了。难道一点没想到把她拎进来会不方便换鞋换裤子么? “……你吃完了先洗个澡睡一觉吧,醒了再吃月饼。我给你叫热水去。” 袁懿眼神晶亮地盯着她,笑道,“来给我洗头?” “才不要!”气鼓鼓的顾辞蹬蹬蹬地冲了出去,生怕他又过来扛人,身后是他放肆的一串笑声。 事后,吃饱洗净的袁懿还是没放过顾辞,直接把她押到顾翂屋子里,定要一起睡午觉。 一直尾随于后的胡妈妈甘棠等人,在守门的明方面无表情的压力下,只能默默地退居二线。 屋内,力不能敌的顾辞被脱得只剩贴身兜兜和小裤裤,瞪着笑得明媚招摇的袁懿,愤愤的把脸埋到枕头里不动了。 好吧,我体谅未来太子现在年少轻狂……不过还是好混蛋啊…… 袁懿自己脱了外衫躺下时,看见小丫头一动不动地趴着,以为她还在闹脾气,心情愉悦地思考了好几种怎么继续逗她的方案,凑近,细听…… 顾辞:ZZZzzz…… 袁懿:“……” 居然秒睡了?! 这天赋太令人嫉妒了! 半晌,他把她翻过来躺平,却见她毫无知觉仍然睡得香甜。 亲亲小额头,犹豫一下,还是搂着她睡着了。 *********************** 袁懿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被热醒的,尤其是怀里像是抱了一个小火炉。睁开眼睛,就见顾辞紧紧地贴着自己,他忍不住失笑,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抱枕了。 不过,这一觉当真前所未有地酣畅淋漓。他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能睡得如此安稳痛快,大概是身旁的小家伙睡得太香了吧。 在她微微嘟起的红润小嘴啄了一下,袁懿起身穿衣,问清萧律还没出门的迹象,叫明方把顾辞要换的衣服拿进来,打算亲手伺候郡主更衣。 一堆小巧轻薄的淡绿色精致衣衫摆开来让袁懿有些懵,他能自己穿衣佩饰,但给女孩子穿衣服确是破天荒第一遭。而且进入盛夏以来,顾辞每日午睡都会换掉贴身小衣,摆在最上面的就是她的小兜兜和小内裤。 袁懿扶起睡眼惺忪的小丫头,对着她身上的小兜兜研究半天才脱下去,给她擦了身子换上新的薄荷色小肚兜。正在他好奇地拽着小裤裤继续钻研时,顾辞可算清醒过来了。 “啊!”顾辞尖叫一声,护着自己的小裤子,小胖脚用力地踢了一脚袁懿的手。 袁懿好笑地看着捂着屁屁一脸悲愤的白胖小豆丁,饶有兴味地道:“这是怎么了?” “……登徒子!!!!” 袁懿捏捏她踢人的小肥脚丫,笑得愈发灿烂:“好好,我让你的嬷嬷来给你换。”然后走出去叫了胡妈妈进来,自己在外屋等候。 顾辞换装洗漱完毕,出了门一个人站在廊下默默忧伤,满脑子都是‘老娘被人看光光啦!’、‘古代高富帅没下限’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不过一个小豆丁这么沉默,实在让人感伤不了,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 胡妈妈随着顾辞出来后,面露不赞同之色,袁懿挑眉看着她一眼,她斟酌着说:“郡主毕竟是小女娘,天生害羞,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袁懿哂然一笑,心想,这会不多逗逗,再大点就不好玩了。然后抱起扮深沉的顾辞,一边哄一边坐上软轿往漫涤坞去。 “还没睡醒?” “……你是登徒子……” “胡说。难道给你换衣服的胡妈妈也是登徒子?” “……”你明明是脱好么!“胡妈妈是女的。” “谁说男的不能给你换衣服?” “娘亲说的!” “嗯,姑姑说的对。你要记住,以后除了我,别的男人都不许。” “……你也不可以的!” “我是例外。” “为啥?!” 袁懿突然沉默半晌,摩挲她的脑袋,缓慢而低沉地说:“因为我会不择手段地保护你的小命,不会让你再受苦受伤。”然后严肃地与她对视,“你可信我?” 顾辞呆滞地看着画风突变的袁懿,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从‘脱衣’跳到‘保命’来,但还是习惯性点了点头。 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再’受苦受伤?难道他知道之前害她又瞎又哑的人是谁? 面前这位是未来的国家一把手,不信他,也没人可以信了吧。 于是她又坚定地补充:“相信!” 袁懿眼里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神色也晦涩不明,但听到她这么认真的回答,一刹那云消雾散,露出一个特别温暖特别柔软的笑。没有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顾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没有什么词能贴切地表达出这个笑容的好看,只觉得心里反复回荡着一句歌词——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 *********************** 下午的时光在拾掇一新的掩翠阁里溜了过去。 袁懿终于吃到顾辞苏出来的新式‘月饼’,烤的金黄薄透的油酥面皮,里面的莲子薯粉馅甜丝丝的,裹着两个流油的咸蛋黄,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然后两人一会各自做功课练大字,一会玩教学游戏。 等晚膳前来叫袁懿去接风宴的顾翂看见掩翠阁里明显多出来的小书桌和颜色粉嫩轻柔的各色寝具,怒瞪抢妹妹的臭男人,顾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耍流氓’事件就这么被蒙混过关了! 居然被一个正太成功忽悠了一下午!默默咽下一口老血,顾辞决定,今后一礼拜都给他吃辣! 顾翂也很愤怒,就因为这段时间几个堂兄突然爱找他讨论课业或下棋,父兄也说他该多与人交际,他就忽略了妹妹。本想等袁懿来了再做安排,没想到人家这么雷厉风行,第一天就彻底拐带了小妹。 以后定要每日按时回来用膳午睡! 可惜当晚接风宴之后,‘护妹心切’的顾翂就得到一个噩耗,为了不让国公府家学的同窗们以后借故来清颐院‘讨教功课’,他明天就可以跟着他家七哥直接去宫学了。 17 房玄龄 第二天下午在竹心阁的门前,袁懿慈爱地看着严阵以待只比他膝盖高点的顾辞道:“从今儿起,你归我管了。若是不乖,哼哼!”说完就把身轻体软易推倒的小萝莉挟带着一起听课去了。 萧律讲‘史’,可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第一堂课就让顾辞跟被雷劈了似的彻底惊呆了。反观袁懿,从始至终无比轻松自如,和萧律讨论热烈。 ‘经史子集’里的‘史部’共分十五大类,包括正史、编年、纪事本末、杂史、别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等,其中诏令奏议、传记、地理等又有细分的属,共计二十七属,洋洋洒洒涵盖数千年。 萧律本人兼具萧谢两家的数百年底蕴,谢家是文史巨擘辈出的门阀,萧家祖上不但自身曾是皇族,还有世为后族的辉煌,他以史喻今,讲解的第一任帝王就是明君李世民,几乎是把他每一件记载于列传稗史的事迹都给袁懿细细说一遍,其中鬼蜮伎俩的较量,党同伐异的派系之争,还有玩制衡使阳谋的帝王心术,种种得失功过畅所欲言。与其说是教史,不如说他是在用自己的三观去教育和影响下一任帝王。 例如名相房玄龄三次停职之事。 第一次正值长孙皇后病重。春秋笔法的正史称‘时房玄龄以谴归私第’,意即他遭到谴责,被唐太宗勒令回家,原因没有交代。但稗史上认为房相之前应太子李承乾所请,为长孙皇后痼疾不治而求皇帝大赦祈福一事,才是他被斥责的真正原因。李承乾的这个想法曾被皇后驳回,所以‘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由房相当出头榫子。皇帝一听当然同意了,但皇后仍然坚决制止。后,房玄龄因‘僭越’建言遭遣。不过皇后临终前,特意为此事劝谏李世民,赞美房玄龄‘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所以,快让谨慎善谋、能保密、无大错的房相回来吧! 第二次史载房玄龄又是因小错莫名被停职,‘以微谴归第’。时任黄门侍郎的禇遂良就送上台阶,列举了房玄龄对国家的诸多贡献,‘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不提文治武功忠良直谏等溢美之词,这些别人都比房相做得好,只点出‘人臣之勤,玄龄为最’,‘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此谏句句在理,给足各方面子,所以李世民很快就把房玄龄召回朝廷。野史却将此次罢免归咎于房相被‘忠直’但‘性狷介’的萧瑀弹劾,说他‘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虽然时认萧瑀本身‘与同寮多不合’,但可见房相也不是无缝的蛋。 第三次就没有和事老出来打圆场了。距上次复职没多久,‘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史书还是没有说明具体原因,却记载了完整的复出过程,很简单,也很微妙。‘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好多天都没人给李世民台阶下,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芙蓉园位于长安东南角的曲江,要去那儿玩必然经过房府。房相得知后,立刻命子弟洒扫门庭,说皇上马上就到!片刻之后,龙辇果然‘顺道’来了,李世民‘顺便’用御辇把房玄龄接回宫。 时人读这几段逸事,说的多是李世民帝王心术的高明,对房玄龄恩威并施,时不时用贬谪来紧紧弦,展示天威和权柄,而房相无怨无悔,雷霆雨露皆谨然受之,两人恪守其职,演出一幕的‘君臣相得’佳话。 让顾辞的小脑袋来分析,她可能会认为房玄龄第一次被贬,显然是为了讨好两代君王,拿皇后做筏子,结果李世民没拗过皇后,言出而令不行,只能让他背一下锅;但萧律和袁懿对这种观点相当不以为然。以房相之智能不知道皇后不允就办不成么?皇后眼看要死了,三个嫡子已成争位之势,她不多刷点印象分,万一是李世民最喜爱的儿子李恪借机上位,此人生母可是隋炀帝的女儿阴妃杨氏,她的儿子和娘家都活不了。房相此举,既能让太子刷了‘孝顺’的经验值,又让她确认了李世民对她的感情犹深,掉落‘贤后’的高级道具,简直不能更贴心!房相虽然被贬谪,但帮了太子,顺了皇帝,捧了皇后,处处攒足了印象分,这一手玩的多漂亮。 第二次归家,萧律就灰常有发言权了,萧瑀正是萧家家谱中排前十页以内的杰出代表人物。他从小以孝闻名,精通佛法,秉性耿直刚烈,忠诚磊落,但为人不徇私情,严厉刻板。既然弹劾房相,必定事出有因,且证据确凿。只是时机不对,正值多事之秋,先是郑国公张亮、程公颖等谋逆,再是李世民亲征灵州打薛延陀,弹劾之后还出了在高丽退兵被怠慢,而欲征讨之事。萧瑀在李世民不爽之时捅破此事,显得不够圆滑,不识眼色,兼之还有很多黑历史记在皇帝心里,所以被贬职除爵,而房相只是被扫地回家。彼时萧瑀和房相都是年近古稀之人,但境遇大为不同。萧瑀出生高贵显赫,于朝堂之上用不着汲汲营营,当然没什么不敢说的,也不用给别人面子。房相本是泥腿子出身,眼看年纪大了,自是要为子孙多留些香火情,何况他位极人臣二十多年,早已不是皇帝不想用就能撇开的。因而最终结局是萧瑀复爵不复职,从此远离中枢,房相得禇遂良助攻再次刷新了‘开国老臣’们的存在感,回归原位。 第三次却是微妙许多,是房相‘避位还家’,看似有主动示弱之意,但一切显然皆在其股掌之中,李世民甚至等不到别的臣子来送台阶,就只能‘主动’去接回他。 至此,房相声望权柄已臻巅峰,也才会在次年李世民欲封司农寺卿李纬为户部尚书时,因留守京城的房相一句‘但云李纬美髭鬓’的话,就将其改为洛州刺史。 萧律拿房玄龄为例,感慨了一番重臣压过君权,长孙家和褚遂良等人尾大不掉,才会选择扶持年纪小好控制的李治上位。袁懿发散到房相死后,这些外戚、政敌用其次子房遗爱谋反一案排除异己,不但把整个房家打落谷底,更是将李唐宗室中的得力人才如李恪、李道宗、薛万彻、执失思力等一网打尽,以至于后来则天女皇上台开始残害李氏时,已经没人能站出来阻止了。 一旁打酱油的她只觉得自己的三观不断的被古人刷新翻页。 房玄龄拍马屁功夫世界一流,连明君贤后都扛不住糖衣炮弹。 名臣长孙无忌完全是个外戚专政的典型案例。 自己祖宗好流弊好高冷,连皇帝都敢甩脸子! 高阳公主(就是勾搭玄奘徒弟辩机和尚,还让老公房遗爱帮忙守门的那个真·彪悍公主)助李渊庶长子李元景谋李治的反,不全是想立个从龙之功,还因为她与李恪关系极好,想让吴王恪做个黄雀…… 长孙无忌让房遗爱构陷‘地亲望高,中外所向’的李恪,令其‘以绝众望,海内冤之’,的确出于李治的授意。袁懿说了,其实李治完全没必要做这种一望即知的蠢事,因为恐怕整个李唐朝廷都不会有人希望隋炀帝的后裔为帝,大家谁不担心私下被穿个小鞋什么的。可见李治受制于老臣和媳妇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他真有能力,完全可以想办法解李恪的兵权,召回身边当一块刷声望和友爱度的布景板…… 顾辞完全没有听到历史名人秘辛的幸福感,只觉得膝盖和节操都碎成渣渣了! 不过,这似乎不是她应该听的吧…… 古代不是针对太子和皇子都有不同的学习纲领么,皇子学的都是‘为臣之道’,袁懿自然要学‘帝王之道’。没看萧律布置的作业是:论述题——‘如果你是李世民怎么用房玄龄’;思考题——‘如果你是吴王恪应该肿么办’。 当然萧律是不会对这些作业进行批解的,只是让袁懿自己写好了收起来,几个月后再看一遍,重新写一遍。 她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女孩现在就跟着学这些真的大丈夫?! 宅斗都没搞明白,就要进入宫斗培训了么…… 袁懿看她目光虚浮神情呆滞,笑道:“师父,您说的这些,阿鸾许是听不懂。” “为何听不懂?”萧律反问。 “她还小呢。”袁懿理所当然道。 “她是小,又不是傻瓜,哪能听不懂?若大人真把孩子当傻瓜,才会教出傻瓜来。”萧律对自己教养女孩子的经验很是自信,“再说了,现在听不懂不打紧,慢慢听,以后自己就会想明白了。” 顾辞非常赞同,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很好,何况她并不是真小孩,这些历史就单纯当故事听也很有意思的。她一定要坚决保留旁听席位,明天拿上纸笔练大字,顺便试试做笔记。 18 八戒 从那天起,顾辞抱上了袁懿的大腿,午膳午睡形影不离,若是父母哥哥都不回来吃晚饭,她甚至在漫涤坞里直接睡了。 惹得几个哥哥对袁懿横竖看不顺眼,但逢课休或是不用出门,就想方设法哄她去别处玩。若不是师父说她未满六岁前不得出府,早拐带她出门了。 上面三个哥哥和袁懿做过同学,关系挺不错,小哥年纪不大却很老成,男孩子们在一起总是免不了争强好胜之心,太子的身份不是能让他们臣服的理由,所以经常搞些你来我往的小动作。 例如顾翀仗着身手好跟袁懿约架,十次里赢个八次,就能成功带顾辞去演武场。可惜不一会袁懿身边身手最好的明都就来抢人了,未满十五的顾翀自是不敌,只能含恨跟着小妹又回溆芳园。 顾翱则狡猾多了,指使顾翮满京城淘吃的,吉祥楼的八宝鸭方,南新居的咸水鸭,回纥胡肆的大盘鸡,稻香村的五福酥糕等等。不过这招只能奏效一时,小吃货顾辞很快就想出改进方案,吩咐厨房增加新菜品新口味,然后忙不迭地要孝敬给师父,师兄也当仁不让地顺带打打牙祭。 最近这次就让她苏出来‘上京烤鸭’,厨房准确理解并做出了‘带甜味的酱’,并且改造了一个竖筒状的烤炉,能把鸭皮烤得焦脆,鸭肉鲜嫩多汁,成功达到一鸭三吃的标准:鸭胸脯最脆的皮沾上白糖吃,入口即化;一套薄春饼、黄瓜条和葱丝的标配,用巴掌大的春饼卷起沾甜酱的带皮鸭肉,还有瓜条和葱丝,合起来包住头尾,一口一个;剔肉剩下的鸭架放冬瓜薏仁米熬一锅香浓的汤。 为了安抚哥哥们,顾辞只好经常带着哥哥们去竹心阁做作业。 如果师父有空,就变成哥哥们向师父讨教,她继续在一旁练字记笔记打酱油。有时袁懿会旁听他们的讨论,但他在顾家男孩面前甚少插话,偶尔发言也是精辟入里一针见血。 如果师父没空搭理他们,几个男孩简直在溆芳园里撒欢似的闹腾。 双胞胎还好些,已经到了可以出去应酬的年纪,毓仪和顾尧不会放他们轻松,能有时间露个脸支个招就不错了,顾翮带着顾翂简直是和袁懿斗得如鱼入水,连往鞋子里放小石头这种招数都能使出来!幼稚得令脑残粉顾辞无比幻灭! 大人们显然以看他们你来我往为乐。 毓仪百忙之中还抽个空,给开春后可以正式学骑术的顾翂出主意,让他找顾尧弄一匹不到一岁的温驯小母马放在演武场,勾引妹妹天天往那跑。 不过袁懿明显技高一筹,眼看马上进了腊月就得回宫过年了,祭出杀手锏,让明方找了一只小奶狗放在漫涤坞。小母狗刚满三个月,顾辞两只小短手就能抱住,奶白色的长毛,眼睛是又大又黑的杏核眼,鼻子和嘴小小的塌进去,一口袖珍的小奶牙,漂亮又安静。 顾辞爱不释手,根本挪不动脚,上课也要带着。 *********************** 竹心阁中辟了一间大抱厦作教室,萧律见了小狗倒是没说什么,袁懿更是洋洋自得。看着顾辞和小狗一样歪着脑袋,无辜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两个男人都笑得很宠溺。 一旁的胡妈妈怕小狗呆不住,闹起来抓伤她会留疤,想让甘露带着在角落里就好。可她刚流露出一点意思,顾辞就抱着小狗嘴一扁,大眼蓄泪地盯着她,大有甘露一出手就哭给你们看的架势。 萧律马上就心软了,说:“胡妈妈你去跟公主和国公爷说一声,一会我送个手脚灵便的丫鬟过来,专门打理这只狗,总不会让阿鸾伤到。” “师父最好啦!”香吻一个。 “这只狗受过训,很听话懂事,不用过于担心。”袁懿也帮腔。 “元哥哥你太好啦!我对你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无绝期……” 袁懿挑眉一笑,“不惦记你的灵犀了?”‘灵犀’就是顾尧送她的那匹小母马。 “一会带它去看灵犀。”灵犀再好也不能骑啊,只能摸摸马腿马尾巴,没人抱着她连马头都碰不到! “你想起个什么名?” “小白?”顾辞征询地看着师父,萧律含笑不语。 “那‘阿宝’?‘阿贝’?‘旺财’?”顾辞很认真地思索。她起名一向如此,从前家里的两只狗狗就叫小白和宝宝。 “寺里的大黑叫阿弥,不如叫‘阿芥’?”袁懿给她出主意。 “那不如叫‘八戒’吧!”顾辞笑眯眯地决定了,她的狗要叫天蓬元帅的名! “这个名字不错。”萧律作为出家人,果然觉得很好。 顾辞得意地笑了,赶紧‘八戒、八戒’地喊起来。八戒小小声地回应她,声音嫩生生的,让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旁边的祖孙俩开始上课,顾辞今天完全没心思听故事,想着天气这么冷了,还没给八戒准备小衣服和狗窝,就握着小毛笔开始设计。 做狗窝她可在行,外沿高围,卧垫凹下去的地方绗缝,免得八戒往下滑躺不住。狗窝要放在她的小床边,垫子要够厚,或者干脆加个木板在下面隔湿气?这样是不是要弄个室外的狗窝?她兴头足足地又开始画豪华型狗屋。上面的尖顶要可以取下便于打扫,下面为了避免进水,要双层封底,中间空隔,免得潮气重。狗屋的木板要打磨光滑上漆,免得毛刺扎了八戒的足底肉垫。门可顶开,门洞弄个宽点的门槛,八戒肯定喜欢把头搭在门槛上,那得带个檐遮阳挡雨。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思想和胖手严重不协调,又是用软趴趴的毛笔在画,下笔虚浮,线条粗细不一,时断时续,都不知道自己画的东西有人能看明白么。 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地侧头来看她的‘大作’,让顾辞有点羞愧。 萧律非常惊讶,“阿鸾,这是你刚才画的?” “嗯……我浪费纸了……” “阿鸾画的很好,一点不浪费!”萧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虽然自觉画得一塌糊涂,但顾辞还是被夸得心花怒放, “确实不错,阿鸾是怎么想到这么画的?”袁懿也看得很吃惊。 纸上只是简单的线条勾勒,弯弯曲曲,但能清晰辨出这是从斜上方的视角把一个完整的狗屋画出来,比例也很准确,没有像一般的图示一样,要同时有正面、侧面、俯视等几张图才能表达清楚所画的东西。 “……就是这么画的呀。” 她的画有什么问题么? 萧律拈须欣赏了半天,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张新纸给她,“来,乖宝,再试试画个凳子。”然后指着旁边一个尺许高的素座面紫檀嵌竹丝五腿梅花凳,凳子的腿部正中起了槽,填嵌竹丝,打洼束腰,浮雕冰梅纹。 顾辞和袁懿:……=口=! “会不会过于复杂……”袁懿道。 “好师父,咱能换个简单的么……” “唔,行行行,没问题,想画什么样子的凳子都可以。” 顾辞歪头想了想,提笔就画了一个最最简单的‘丌’型长条凳。 另外两人专注地看她运笔画毕,凝神不语,让顾辞不禁有点惴惴。 许久,萧律才开口道:“许是阿鸾现在看不见色彩,只清楚线条,这样反而不易受颜色材质的影响,方能勾勒出最准确的形貌。” “不错,而且她所见即所画,换哪个方向就画的是从这个角度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受其他的影响。” 顾辞:=△=!! 她不过是有一丁丁点的素描基础,用的也是最简单的透视画法,写实得不能再写实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和水墨丹青的写意笔法有多么巨大的鸿沟,让两人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 完蛋啦,会不会苏得太大不好收场?肿么办! 顾辞不安地抱着八戒,八戒安抚地舔舔她的手,乖乖地一动不动。 萧律没体会到小孙女的苦恼,老怀大慰地摸摸顾辞的脑袋问:“阿鸾可想学画?” 顾辞眼睛一亮,“可以么?” 她想点这个技能点很久了,只是一直以为得先把字练好才可以学画。 “那是自然。我的孙女怎能不会画画!” “好的呀。我以为要长大了才能学。” “不用,明天就开始。”萧律大手一挥就把事情定下了。 “阿鸾握笔不稳,尚不能勾线,师父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我,我可以用眉笔或者炭笔么?拿尺子比着可以画得很直。” 她用毛笔实在是太扭曲了…… 萧律这会严肃一些了,“阿鸾,用什么笔是其次,但学画一途,哪怕是一线一点,都需要用手而绘。借助工具可以方便一时,但你初学却不能依器而为。” “画师常年练习就是为了手感准确,工匠们才不吝于依靠尺墨工具。”袁懿补充道。 “明白了!师父我一定好好学。” “真乖!这两张画我得拿去裱起来。”萧律乐得嘴都合不拢地走进画室。 袁懿知道今天萧律是没空理他们俩了,就把顾辞和八戒都拎回掩翠阁,意犹未尽地展开纸笔,在顾辞的解说下,把狗屋示意图重新誊画一遍,元宝脊的顶,麒麟镇兽的檐柱,拴狗的石狮子,门神是狴犴。 顾辞还特意要求做一个匾额在狗屋的门上,上书‘天蓬居’。 果然得是这样威武的狗窝才能配得上我的八戒嘛! 心满意足的顾辞吩咐胡妈妈去安排人给八戒赶制小东西,还有绣球之类的玩具,把狗屋的画送去给庆叔做出来,还要操心八戒的碗盆吃食,准备它的小厕所等等。 袁懿安然地在一边喝完茶吃完点心,看她还是兴奋地抱着八戒不撒手,忙得团团转,使个眼色让明方把闲杂人等带出去,然后拎过八戒放一边小几上,把她抱进怀里。 “小没良心的,有了八戒就不管我了?” “哪能啊!元哥哥想吃什么尽管说,都包在我身上!” 不是她吹牛,迄今为止她苏出来的吃食就没有袁懿不捧场的。 袁懿指指脸示意她,顾辞搂着他的脖子‘MUA’的用力啵一下,顿时就看见他眉开眼笑。 “过些天我回宫,要记得给我写信。” “怎么送?耶耶和哥哥们也不进宫了吧。” “明秀还带人留在这。”明秀是明方的小徒弟,今年九岁,进内院也没关系。 “过完年还住家里么?” “你想我继续住?” “想!” 袁懿真的对她很好,虽然哥哥们会介意,不过她晚上可以带八戒去陪哥哥们嘛。 “那就还住这。” “要不要换个屋子,娘亲说岛上还是冷了些。” 就算湖水结冰了,袁懿也不愿意搬出漫涤坞。好在掩翠阁的屋子都建了火炕,屋里冻不着,毓仪和顾尧也就随他去了。 “若是让我去住你的闺房,倒可以考虑一下。” “想得美!” “那你来陪我睡,小火炉?” “娘亲说我明年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再被臭小子抱着睡。” “我送你八戒,你反倒不陪我?” “……好吧,不许让别人知道哦。”拿人手短啊! “嗯?” “于我的清白有碍!” 袁懿乐不可支的亲了她的小嘴几下,翘起嘴角一直就没落下来。 阿鸾真是他的开心果。 看着她一直伸手摸旁边的八戒,袁懿问:“就这么喜欢?” “嗯!我离开寺里的时候可舍不得阿弥了。” 然后絮絮叨叨的和袁懿说起阿弥有多身高腿长,看家的时候又特别凶悍,谁都不敢让她靠近,每次都得隔一丈远的和它说话。但其实阿弥认得她的,每次见到她都低下身子摇尾巴,这就是和她打招呼的意思,照顾它的僧人说它不吃别人扔的食物,可是她偷偷带过去的鸡腿它就吃,说明很信任她。 一下午两人说的都是狗。 19 工布 第二天一大早,萧律给顾辞送过来两个丫鬟。一个九岁的单眼皮小女孩,浓眉入鬓,英气勃勃,是谢庆的女儿,叫谢戚扬,小名阿钺。另一个甘梅已经十六岁了,细眉圆脸,面目和善,身世和甘泉相似,是铁梅寺收养的女婴。之前跟着千悟大师学医,天资极佳,千悟大师坐化后,萧律推荐她去谢家的九康堂当学徒。谢庆说她这会已出师,就送进来了。 顾辞很是高兴,阿钺明显是来陪她玩的,不是正经干活的丫鬟,甘梅就更厉害了,等于是个私人医生。 “甘梅,你出师了不在九康堂看诊?”做大夫的不是见的病人越多越好么? “回郡主,坐馆大夫都是男子。大掌柜说奴婢出师,只是说奴婢辨药制药的本事尚可一看。” “为什么?没有女医?” “太医院有医女,一些稳婆也会当医婆。” “可你不是这种,对么?” “如郡主同意,奴婢可以试着开方断药。”甘梅笑得很自信。 “胡妈妈,你和谢嬷嬷说一声,如果府里哪位仆妇生病了,可以来请甘梅。”她知道下人们不方便延医问药,甘梅也需要实践经验,两厢便宜,何乐而不为。“甘棠,给甘梅收拾个单独的屋子吧,弄个药柜给她。” “多谢郡主!”甘梅喜出望外地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 “别,别动不动行这样的大礼……你多想些温补的药膳就好了。” 甘棠带着甘梅下去。 “阿钺,庆叔为什么把你送来啊?” “我爹说院里很多姐姐们功夫都特别好,我来当丫鬟了就能和甘棠、甘露两位姐姐随时切磋。” 甘露噗嗤一笑,“我可是个绣花架子而已,比不上甘棠姐姐。” “阿钺的功夫可是俊得很,天生神力,我爹说,一起习武的男孩都打不过她。”答话的甘霖,她是谢家家生子,和阿钺一家很熟。 ……难道是个女版的顾翀? “这么厉害!阿钺你几岁开始学武?” “三岁开始打熬筋骨,正式拜师是五岁。” “你师傅是哪位啊?” “萧参将。” 胡妈妈善意解答:“采星她爹,府里的总教头,祖父是萧大将军的贴身亲卫,也是三郎的教习师傅。” 顾辞顿时肃然起敬,“阿钺你是三哥的师妹!” “不敢当。三郎君和我学得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 “三郎君来日要上战场,学的列阵对敌,我修习近身刺敌为主。” ……威武的小萝莉,你还是小学生的年纪好嘛! “你用的是什么武器?” “剑和弓。” “我可以看看么?” 阿钺倏地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短剑,造型普通,质感古朴,刀鞘平实无奇,‘唰’的抽出来,只觉得青光耀眼,寒气逼人。 “哇!让我试试!” 还没等她的爪子伸出来,甘露立刻拦住她,“郡主小心,这剑是开过刃的。” 顾辞失望地咂咂嘴,“这剑可有名字?” “工布。” 甘露让甘雨拿着一颗没剥开的花生抛过去,阿钺还没怎么动作,花生就被切成两瓣。再向上空抛一方帕子,从宝剑锋口徐徐落下,手帕即分为二。 “这就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太厉害了!”顾辞的星星眼和剑刃一般亮。 “谢郡主夸赞。”阿钺面色如常地把剑又收回去了。 顾辞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跟师父说想学武,说不定她九岁时也能佩把宝剑爽爽。 “阿钺你每日练武可要去演武场?” “不用。切磋时找个宽敞地儿就好。” 甘露无奈地发言,“采星姐姐她们在西跨院里有片活动的地方。” “这样好,甘露你带阿钺去跟采星姐姐说一声吧。” 甘露和阿钺应道:“诺。” *********************** 等晚膳吃完,顾辞回屋抱着八戒看丫鬟们给它做的小垫子小衣服小绣球时,才听说采星和甘露被阿钺整整缠了一天,连吃饭的时候筷子都在过招。谢嬷嬷哭笑不得地安排采星、采月、采碧、甘棠四个轮流陪阿钺每天练半日,其他时间西跨院恕不接待! 20 除夕 腊月初二,袁懿在顾家长房四兄弟的热烈欢送下,带着烤鸭的食谱,瞪着没有一点依依不舍之情的顾辞,咬牙切齿地踏雪回宫。 不怪顾辞没良心,有了八戒她就不需要人陪了! 虽然八戒只有三个月大,但好像天生什么都会。它不用人一遍遍地教去哪里上厕所,每次都很聪明地跑去给它特意准备当做厕所的小盆上,盆沿上放着两块木板,中间隔的四指宽,它就分开四爪站在板子上尿进盆里。 而且它第一天开始就认了顾辞当主人,别人叫它或拿吃的逗它,它从来不理,但只要顾辞一看它,还没开口唤它的名字,它就颠颠地跑过来了。 顾辞去哪它都跟着,踩雪湿了爪子,会坐在门口等丫鬟给它擦干净才进去,进去了就趴在顾辞脚边不挪窝。别人想抱得顾辞递过去才可以,不然就东扭西躲。 若是有人对顾辞大声说话,或作势要打她,八戒就赶快拦在顾辞身前,绷起小尾巴伏下身子做攻击状。顾翮最爱这样欺负它,比如突然拍一下顾辞坐的椅子扶手,或是猛地抱起顾辞举高,就看八戒在地上着急得绕圈圈,奶声奶气地‘汪汪’吼着,直到顾辞蹲下安抚地摸它,它才翻着圆鼓鼓的白肚皮躺倒,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顾辞求表扬。 实在太聪明了! 八戒的棉垫子狗窝安置在顾辞的床尾脚踏上,华丽丽的狗屋太占地,只能放外面。每天睡觉前爪子和屁屁洗干净,等胡妈妈熄灯出去,顾辞悄悄掀开床幔,它就跳到床上让她抱着睡。清早听到丫鬟们的动静,它再自己跳下来,伪装成一直在脚踏上的样子。 胡妈妈七八天后才发现,只能禀告了毓仪。毓仪抽空偷偷来看了一眼,发现八戒被女儿抱着压着,再那么不舒服也不反抗,有点什么动静就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认识的人才摇摇尾巴放松下来。于是默认了顾辞可以抱着它睡觉。 *********************** 腊八喝粥打冰之后,十五停课,二十封印,四个哥哥和顾尧清闲下来,给忙碌的当家主母毓仪打下手,顺便在顾辞面前猛刷存在感。 毓仪早就推了外面的请柬,专心着手准备女儿第一次在家过年的各种繁琐事宜。想着这几个月冷落了女儿不少,好像一眨眼之间,昨天还穿着薄纱小裙的女儿,今天就换上了厚实的锦缎棉袄,真是去哪里都想带着她。 顾辞也是第一次感受古代世家豪门过新年的气氛和规矩,一点不在意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兴奋地带着八戒天天在院子里转。要么跟在娘亲身后看她处理家事,要么就是跟顾尧跑去外书房看四个哥哥被检查功课。 偶尔想起来会提笔给袁懿写个‘安好,勿念’就送出去。 只有师父没时间理人,兴致勃勃地研究她的‘山寨版透视画法’,甚至连除夕都不打算出来过。 一进腊月,上京的市集繁荣更甚,就是特有的腊月市,货物琳琅满目,商家也开始涨价,才有‘腊月水土贵三分’之说。先是为腊八开始卖腊肉和粥果,如核桃、枣、柿饼、栗子、菱角米这些,还有各色野味、大佛花等。过了初十,卖卫画门神、金银箔、烧纸。十二日是春联节,家家户户都要写春联贴春联。二十日以后,以卖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关东糖、草炒豆等为主,这是为小年夜祭灶准备的,二十五以后卖芝麻橘、松柏枝的人就多了,家家开始筹备除夕之夜。 顾辞自己不能出去,但哥哥们每次出去都给她带些市集上的小玩意,糖画、泥塑、面人、风车等等,也不觉遗憾了。 二十三小年男丁们祭灶,二十四扫尘,二十八贴春联,然后就是顾辞期盼的除夕烟花夜。 除夕当晚,长房得去国公府里出席家宴,然后才能一家人回清颐院守岁看烟火。 临去前,毓仪拉过女儿好好地满足了一下打扮洋娃娃的癖好,把新做的一套白兔毛镶边的孔雀开屏纹石榴红锦袍给她穿上,外面裹一件白狐狸毛的小斗篷,头上的小鬏鬏也团着一圈毛茸茸的卧兔儿,手上拢着毛茸茸的手捂子,连鞋子尖上都是两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完完全全是个雪白的毛团子。 毓仪自己也是一身同款的母女装,但没有绒毛,绣纹是龙凤吉祥,连八戒都换上一套同色的绣狮子小棉服! 娘俩带着召唤兽,往一大四小五个男人面前一站,连严肃持重的顾尧都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 长房一行人进入摆宴的四喜堂时,其他房的人除二老爷外都到齐了。 一群群的花红柳绿,各式头面宝石闪瞎人,似乎多了好些不认识的妇人。 众人都得向着毓仪母女俩行礼,女眷蹲个万福,男子们拱手揖礼。 礼毕,四夫人很贴心的示意顾辞,那些不认识的妇人里,年长的两位是柳姨奶奶和方姨奶奶,另外几个是四房的安姨娘和张姨娘,还有五房的丁姨娘。顾辞向她们微微颌首。方姨奶奶对着她刚想张口,顾普就咳了一下,宣布就坐。 今天的座次和顾辞上一次吃的家宴不太一样。虽然还是男女分席,但是中间不立屏风。男子席上是顾普独坐一桌,顾尧和两个兄弟一桌,顾辞一辈的哥哥们分两桌,长房和四房的六个一桌,二房和五房的五个一桌。 女眷这边就微妙多了,六个席面正好是个六边形。居首的两桌右边是毓仪和三个妯娌,左边是方太夫人;中间两桌放的远些,是两位姨奶奶一席,三个姨娘一席;女孩和男孩一样分两席。只是似乎顾辞的位置也安排在长房和四房的这一席上,她坐上首,顾悌坐她左手边。想想大虞是遵从唐例,‘以左为尊’,难怪刚才娘亲瞟了一眼方太夫人。 顾辞拉着毓仪的手,顾悌朝她走来,笑意盈盈地说:“长公主,今日阿鸾妹妹和我们坐一席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顾辞仰头看毓仪,她家娘亲温婉霸气地说:“不必,阿鸾和我坐。” 顾悌笑脸微顿,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阿鸾第一次在家过年,跟姐姐们热闹热闹去吧。”方太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爱。 毓仪仍然温婉的回道:“近几个月忙的脚不沾地,我们娘俩许久没好好说话了,这会可舍不得她离了眼前。”然后径自带顾辞坐下,好在下人们没敢真不准备郡主的座位。 顾辞很是甜蜜地朝毓仪一笑,娘亲怎么可能让她的位置低于方姨奶奶。 这种不要脸爬床上位的妾就该是所有正妻的敌人! 四夫人救场,笑叹道:“可不是,我今天打眼一看,阿善去年做的袍子都短了一截。” 顾悌翻过年就是十岁的大姑娘了,按这里的规矩是‘十岁不同席’,她的生日大,六姑娘和七姑娘虽然与她同岁,但还能继续去家学读到年底,她就不能去了。 “可不是,五姑娘的嫁妆都该备起来了。”开口接话的居然是丁姨娘。 与五夫人相比,丁姨娘显得更风姿绰约,说话温温柔柔。比起四房两位安静得没什么存在感的姨娘,她从容自在多了。而五夫人和四夫人对她这样的活泼都挺接受。 不是说五房的妾很多么,五叔还有个心爱的白莲花蕊姨娘,即使名字犯了五夫人方惢的忌讳,仍然不用改名。 这个只生了五房庶次子的丁姨娘为何如此有面子? 顾辞感觉到这段时间错过了很多精彩瞬间,回头定要找甘雨好好谈谈人生! *********************** 一场家宴安安静静地吃完,没有觥筹交错也没有言辞交锋,相当平淡无奇。 顾辞捧着茶杯,百无聊赖地等着顾老太爷宣布各自散去,好回房守岁,几个哥哥说今天晚上准备的烟火肯定会让她大开眼界。 哪知今天的顾普很想强调存在感,给大儿子发出聊天邀请:“舜卿,今日难得团圆喜庆,不如你们几兄弟到我书房坐坐,尝尝庄子上刚送来的泠泉酒?” “父亲,我不擅饮酒。”顾尧没打算给老爹面子。 顾辞一听,心里难受了起来,祖父连父亲喜不喜欢喝酒都不知道?! “那就让阿鸾陪我,总行了吧,她平日足不出户,都没什么机会和姐妹们亲近。” “阿鸾还需休养,大师交代过让她早睡,一会就到她睡觉的点了。” “大哥平时也忙,早点回去休息也好。晚上还要守岁呢。”四老爷打着圆场。 “爹要是不嫌弃,一会我陪您不醉不休!泠泉酒我可喝得不多。”五老爷乐呵呵地助攻。 顾尧顺阶而下,“有劳四弟和五弟看顾父亲,我与公主先回去了。明日祭祖我会直接去祠堂。”转身就抱着女儿带着一家人施施然地离开了,一点不在意顾普的锅底脸,和一屋子噤若寒蝉的女眷四处乱飞的眼色。 21 姐姐们的亲事 长房一家人回了清颐堂的东暖阁准备守岁。毓仪交代各处门廊皆下钥,给不当值的下人们放了假,和顾尧一起坐软榻上,看着四个儿子在对面的大炕上,围着毛茸茸的可爱小女儿揩油。 反抗无能的顾辞索性把白毛脑袋埋到顾翱怀里,任顾翮怎么逗都不肯抬起来,惹急了顾翮直接伸手揽着她的腰往外拔,吓得她连声尖叫“三哥救我!” 顾翀一手顺着顾辞袖口的小白毛,一边想单手拦着顾翮解救妹妹,顾翮转手就把顾翂塞到他怀里。炕下的八戒急吼吼地一边站起来看顾辞,一边转圈圈,五人一狗闹成一团。把毓仪逗得眼泪都笑出来了,顾尧也差点洒了杯里的茶水。 当娘的看够了才抹着眼泪教训儿子:“快别闹了,屋里这么暖和,还不给阿鸾脱了袄,该出汗了。” 几个哥哥七手八脚地给躺在炕上挺尸的顾辞脱外袍擦汗,她无力地抱怨:“耶耶,你怎么也不来英雄救美?” 顾尧喷笑出声,把她抱过去,“一会罚他们明天都不能吃肉,可好?” “我看行!” 顾翀探探她红彤彤的脸蛋,“小妹可真狠心,我和十二可没欺负你。” “是哦!耶耶你这是连坐呀!” “哟,跟着元哥儿上课,都知道连坐了?”顾翮口气颇酸。 “那当然!” 顾翱笑眯眯地问,“做何解?” “连坐就是——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来,我一个。”顾辞把一碟龙眼推到顾尧手边,拿了一颗给毓仪,然后一个苹果递给默默含笑的顾翂,“小哥,你没有同流合污,我给你苹果吃!” “同流合污?”双胞胎不干了,他俩明明没帮着小七,把她抢回炕上掐脸捏肉! “欸?那就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顾翮得意地扔颗花生米进嘴里,“阿鸾说的好!七哥就爱你这样是非不分的用词。” “人家才没有!师父说这是别具一格!” 被哥哥们这么闹了一通,顾辞都累了,被顾翂喂了一块苹果,就往顾翀的胳膊上歪。 顾尧看她开始蔫了,就说:“离子时还挺久的,囡囡先睡会吧。” “守岁不是不能睡觉的么?” 顾尧笑道:“你还是小孩子,先睡一会,到点了再起来看烟火。” “哥哥们不睡么?熬夜会长不高的。” 毓仪不由失笑,“行啦,你们几个也陪阿鸾在炕上躺会吧,不然明天祭祖没精神。” “娘亲我陪你!”小棉袄要时刻贴心才行。 “不用,我和你爹一会出去醒醒神,若是累了,去西梢间将就眯一会。阿鸾乖乖跟哥哥们睡啊。” 原来爹娘要去二人世界。 顾辞放心的往双胞胎中间一仰,秒睡了。 *********************** 相比长房的一屋子其乐融融,留在四喜堂的几房人普遍兴致不高,大家都静悄悄地喝茶,等着顾普的示下。 五老爷翘着脚催了一句:“爹,咱几时去书房喝个痛快?” “去你个头!就知道喝酒!你这没出息的熊样……”顾普抖着脸皮开骂。 四老爷立刻打断他后面的长篇大论,“父亲!这么晚了,您和母亲先去养养神?” 顾普瞪着眼睛,看了一圈厅里的儿孙们,突然泄了一口气,甩袖走了出去。方太夫人不言不语地跟上,柳姨奶奶略慢一步,也离开了。 方姨奶奶倒是浑不在意地招呼缩着头的五老爷,“倢儿,一会带孩子们过来一趟,好好松快松快,”然后看了一眼五夫人,“我给你们备了些东西。” 五老爷立刻屁颠屁颠地带着四个儿子跟上,顾文恺扭头叫了顾晓惜一声,“十一妹快过来。”然后一手拉着她,一手搀着方姨奶奶往外走。 九郎顾文恢扶着丁姨娘尾随其后。 五夫人犹豫了一下,叫上奶娘抱着顾憬,一起追上去。 顾恪见机对四老爷一拱手,“四叔,我先和娘亲回房照顾爹爹,失陪。”哗啦啦帝带走了二房女眷。 空荡荡的四喜堂就剩下四房一家子面面相觑。 四夫人走近四老爷,柔声道:“四爷,咱们也回屋吧。您要是不放心,晚些去陪父亲和母亲守岁也使得。” “……不如,我们一家子去父亲那守岁?” 四夫人噎了噎,还是温柔地说:“几个孩子都不大,熬夜吵闹起来,恐怕父亲母亲也受不了。”她心里不禁有些埋怨,明日一早还要祭祖,都得她来操持,就算她能熬一宿,儿子女儿年纪都不大,在正院守完岁,回屋能睡满半个时辰就不错了。 “那你带着孩子们回去,我先去找父亲。”四老爷说完就自己出去了。 你也不说先把我们娘几个送回去! 四夫人默默咽下一口气,带着几个孩子姨娘回四房的院子。 *********************** 二房的院子还是跟平时一样安静,红彤彤的灯笼也没增添多少喜庆气氛。 二夫人打发几个女孩去陪她们的姨娘,给二老爷喝完药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留二老爷和顾恪单独说了会话。 不一会,顾恪掀开厚厚的门帘走进二夫人的屋子,“娘,我来陪你守岁。” 二夫人笑得很是舒心,“好啊,我让人在炭盆里放了野栗子和甜薯,一会就能吃了。” “嘿嘿,儿子好久没吃到烤栗子了。” 二夫人挥退下人,让贴身嬷嬷守着门,和顾恪小声说话。 “二爷说了你三个妹妹的婚事?” “是,爹的意思是挑一个妹妹让祖父做主,其他的按咱们相中的人家定。” “……唉,说是你祖父的意思,其实还不是你祖母……” “娘,我觉得咱们不能这么干。现在咱们给三位妹妹相中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公婆妯娌您也托长公主打听过了,不敢说是最好的,但妹妹们嫁过去肯定能过得不差,我再怎么不济也能给妹妹们撑腰,说得上话。” 毓仪这段时间趁着京中热闹,和四夫人一起把适合三个姑娘走动的宴席跑了几趟,也圈了几户人家给二夫人看,然后还趁着顾尧这段时间肃查京城治安的机会,查了查底细。最后定了三家。 一家是正六品吏部黄侍中的嫡长子。他们祖上是江南曲阜城一带的富绅,家资殷实,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一脉单传,到他爹才算是正儿八经出了个读书人,考中同进士,一路做到这个位子。虽说同进士出身能到五品就顶了天,但他本身人品学识都不错,家里又是在吏部这样的关键衙门,前途不会差,将来还能对顾恪有助益。而且他们很乐于娶个国公府的姑娘回去做长媳,不管是名声还是眼界都对黄家有利。这门亲事是二夫人最看好最不愿意放弃的。 另一家是齐乡侯周家三房的庶子。齐乡侯也不是泥腿子出身,算是耕读传家,当年是太宗治下的一个县令,最早抱了太宗的大腿,跟着稳定北关逐鹿天下,一路功成封侯,和国公府背景差不多。并且,他们家风正、人低调,家训规定了孩子们都得走科举这条路,不中举就算是嫡长子都没资格承爵或是出仕。不拘嫡庶,若某一房科举不行,就分家出去,若举业有成,哪怕是庶出,也不用分家离府。三房就是后面这种情况,本是庶出的一房,但三老爷进士出身,现在是正五品的颖都城湖州知州,有望明年大阅升颖都城知府。虽然说亲的是这个三老爷庶出的孩子,但这个庶子会试的成绩比嫡子还好,周家也一样栽培他,前途一片光明。 最后一个曹家倒是和二夫人的娘家有些联系。徐家男丁多,二夫人五个哥哥两个弟弟,毓仪进门后,因为当时北关有战事,就提携了几个愿意上战场的徐家人去北关,所以现在二夫人的兄弟也混到旅长、团长等军职。曹家正是兵部专管北方军务的员外郎之一,徐家人和他们打过交道。他家人口简单知根知底,婆婆文化不高但为人爽利,三男二女都是嫡出,男孩子没有通房姨娘一类的污糟事。这次想结亲的是嫡次子,就有一点不好,以后会走从军的路。 二夫人和顾恪原本想得很好,大姑娘居长,最是稳重大方,生母珠姨娘是二夫人从徐家带来的唯一一个丫鬟,感情本就亲密,适合嫁去黄家;二姑娘伶俐识眼色,生母珍姨娘曾是方太夫人的大丫鬟,有几分香火情,即使方太夫人对二房淡漠,也不影响她时不时地去请个安,连带二姑娘在方太夫人面前也能说上一两句话,想来在齐乡侯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也能过得不差;三姑娘性子懦弱,女红出色,各方面平平,生母翠姨娘是外面买来真·冲喜的,进曹家算低嫁,虽然可能是军嫂,但有国公府和徐家在,说不定反而有可能是姐妹中过得最舒心的一个。 可没想到五房丁姨娘也给提了一门亲事,打动了方太夫人。 丁姨娘的爹是顾普的亲随,当年曾救顾普一命,死后留下老妻幼子和两个女儿,二女儿就是丁姨娘,大女儿给长宁伯杜家的庶子做妾,生了一子一女,丁姨娘提的就是她姐姐的这个儿子。本来这种姨娘之间的亲戚关系完全可以无视,但是被方太夫人知道了丁姨娘的便宜姐夫的生母和杜贤妃的生母是亲姐妹,而且这姐妹俩只有这一个儿子之后,就想方设法地让二房嫁个女儿过去。 当然,为了衬托这门亲事有多好,方太夫人也给介绍了另外两家,一家是她弟媳、五夫人亲妈沈氏娘家的长孙,另一家是顾普另一个亲随的三子。前者的爹是商贾,白的不能再干净的一个白身,自己也没功名在身;后者的爹才只是个正八品的小营长,前面两个哥哥,他手里落不到什么好处。一望即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家。 二夫人和顾恪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方太夫人会觉得长宁伯家这门亲事有可取之处,虽然算起来那个庶子的爹可能是三皇子广恩王和九皇子最亲近的舅舅,但问题是,一个皇子会不认伯府正头的世子,去认这么个曲里拐弯的便宜亲戚么…… 顾恪想找人询问,祖父一向耳根子软,定是听祖母的话,大伯忙的连亲儿子都没时间理,四叔五叔完全是摆设,只能和父亲商量。 结果前几次和二老爷说的时候,他都没太大反应也没给意见,今天突然说要考虑长宁伯家的亲事,让顾恪不得不重视起来。 顾恪今年十三岁了,身为长孙又是二房支应门户的人,懂事得早。他的功课很多都是父亲教的,他很清楚自己父亲并不是外人想的不理世事重病卧床。相反,他借徐家几位舅舅和他自己手里的几个忠仆,对府里府外的情况了若指掌,对他的提醒和指点也极有见地。他对父亲一向佩服顺从,但涉及妹妹的亲事,他还是想弄个清清楚楚。 “您说,父亲是不是知道些内情?” “若你父亲不愿意和你说原因,要么是这事大到他都担不了,要么就是他不想你沾手。如果真要应下,齐乡侯家就算了,本来我就觉得庶强嫡弱不太妥当,只是舍不得他家不到二十岁的举人。让你二妹妹嫁去长宁伯家吧。” “……是,娘亲。” “等你祖父发话,我把几个姨娘找来和她们细说。过了节就让官媒上门,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长公主那边?” “就算我亲自上门赔不是也没这么大的面子,少不得你去跟国公爷好好说道说道了,也算是提个醒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只知道一个道理,如果不能堂堂正正清楚明白,那这事也就没必要去做。不是为我自己,就为对得起良心和身边的人。可你爹行事我是有些看不清的。你好自为之。” 顾恪无奈地点点头,他知道父亲对大伯有很深的心结。 22 打主意 四夫人回去后,打发闲杂人等各回各屋,只留下儿子和女儿,坐在屋里堆起笑脸让人上瓜果点心。 “娘亲,今晚长房是因为三个姐姐的婚事不高兴?” 顾悌一边给四夫人捏肩一边问,她知道二房三个姐姐的婚事被祖母插了一脚,多了好几家备胎,不过重点应该是长宁伯家。 “傻孩子,长房哪里会为这点小事动容。”四夫人看着贴心的女儿和开始抽条的儿子,心里舒坦多了,想着一个八岁一个十一岁了,也该让他们知些事,细细说将起来,“就算没有长宁伯的事,公主也不会让郡主跟你们坐一块。” “公主的架子未免太大了,看不起……这样疏远姐妹们对郡主有什么好处?不怕郡主也落个跋扈的名声?” 顾忻跟着乔家读圣贤书,平日最是方正清高,对毓仪不给一点面子的威势向来不满,何况今天从祖父母到妹妹都被长房打了脸。 顾悌暗瞪正处于叛逆期的文艺少年一眼,安慰母亲说,“娘亲,二房的婚事咱们不掺和就是了,反正是五婶牵的线,公主不会无辜迁怒。” “最后办事的还不是娘亲……”中二少年忿忿不平地道。 “五郎,慎言。”四夫人温和地打断儿子的话。 “娘,我先回房看会书。让妹妹陪你吧。”顾忻直接告退了。 “娘,你别生气,哥哥不是有意的。”顾悌连忙安慰四夫人。 “我怎么会生他的气,男孩子好面子,他也是心疼你。” “我没觉得有什么,听下人说去清颐院传话的时候,公主理事都是抱着郡主的,确实是想女儿想狠了。” 说实话顾悌真没觉得自己没面子是个什么大事,她不会认为陪几个笑脸几个讨巧的小心思就能让高高在上的公主看中。她以前伺候的老板也是出了名难缠的‘处女座’,可最后还不是被她用三年的水磨工夫拿下了?不但将她视为心腹,让她管了财务大权,为了留住她,还把公司股份也分了一点。 现在的低头是为了以后能把头抬得更高,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 “如果没有几个姨奶奶和姨娘在,说不定公主还会让你们姐妹亲近。”四夫人好笑地摸摸女儿的脸,“今天的席位是你祖母的原意就是想让你和郡主亲近起来,只是临开宴你祖父带了两位姨奶奶来,我才不得不派人叫了三位姨娘过去凑够六席。” “那公主和大伯不是因为亲事才……?” “当然不会,二房庶女能有什么分量?” “好娘亲,这中间到底还有什么事,快告诉我嘛!” 顾悌前世虽然是孤儿,但在四夫人的关爱下,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撒娇了。 “这是两件事合一块去了。第一件确实是三个姑娘的亲事,长宁伯家的那个庶出的五老爷和杜贤妃比亲兄妹还亲,他就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定的是陈淑妃娘家景田伯的一个嫡女,没想到会舍得拿庶子来娶二房的庶女,也算下了大本钱。这是他们主动靠过来的,再说结亲的两人都是庶出,不管为了什么缘故,你祖母总归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连你祖父都说动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明年大阅,长房有消息说要给你三叔在六部腾个地方,你祖父知道了就想让你三叔续任三年,换你爹去。” “换了爹去,长房还肯帮忙么?”顾悌自从知道祖父祖母有意和长宁伯家联姻,就明白他们真正想打主意的是九皇子。三皇子广恩王已经指婚礼部白掌司的嫡长女,过完年成亲。白掌司是四老爷的顶头上司,所以他爹之前很积极地促成这门亲事。“既想着靠上杜贤妃那边,现在又想长房出手,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四夫人长叹一口气,八岁女儿都明白的事,这些长辈反倒迷了心窍,以为自己的算盘别人不知道。“今天你祖父想和你大伯商量的应该就是确定这差事能不能落到你爹头上,如果长房坚持给三房,估计长宁伯那边就要下定了。” “长房会为了二房的姑娘答应么?”转念一想,她这不是也被拖沟里去了,“是我想左了,长房哪边都不必理。” “正是如此。而且我怀疑长房这个时候拿出个六部的职位来,本就是有意为之。” “……把水搅得更浑了。”顾悌觉得他爹那水平,还不如跟五叔一样在家风花雪月,祖父和祖母这样折腾,说不定最后两边都没靠上,或是最终靠上了长宁伯那边,以后才有可能把她嫁给九皇子。 四夫人很欣慰于女儿的聪慧,觉得应该多和她说说,“二房这六门亲事,也就黄家和曹家适合你那三个庶姐,其他门第太高或太低,都不是良配。” “二夫人对姐姐们挺好的,面子上差些,但内里实惠。” “娘的阿善都懂得这个了呀!放心,你的婚事,娘和忻哥儿一定会好好相看。” “娘——”顾悌无奈,她才八岁好不好,说这种话不会太早了点么! 四夫人掩嘴轻笑,爱怜地搂着女儿。 *********************** 清颐堂里呼呼大睡的顾小猪被摇醒了,睁眼一看,是顾翮抱着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鼻子前一阵樱桃的香气,然后嘴里被顾翂喂进来一杯温蜜水,她很滋润地享受哥哥们的亲手照料,等困劲过去。 突然听到顾翀轻声说了一句:“我觉得就是四公主太恨嫁了,所以贤妃急了。” 咦?四公主不就是那个追着二哥跑,老是派人去别院送东西的公主么!顾辞一下子精神了。 顾翱砸了颗栗子给顾翀,“怎么不说中山王逢人便夸你勇武过人!” 呃……中山王喜欢三哥,四公主看上的是二哥? 顾辞安静地窝在顾翮怀里,吃着顾翂喂的樱桃糕,三个人默默当布景板。 中山王和二公主、四公主都是良妃梁氏所生,中山王今年二十一岁了才得以离宫开府,二公主十九岁,两年前定给淳仪长公主的长子柯坚,四公主十七岁了还待字闺中。 “胡说,都不知道谁瞎传,我根本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中山王比双胞胎大了八岁,在宫学毫无交集,他们又不往后宫跑,哪有那么容易遇上。 “他们家的女人就爱玩这种恶心人的小把戏,不用搭理。我早说过我家儿子十八议亲、二十成亲。”毓仪霸气地给儿子撑腰。 “无须紧张,中山王和很多同僚家的孩子都说过这话。”顾尧淡定多了。 顾翮噗地笑出声:“都跟爹一样,是掌兵的吧?” 看来这个中山王不老实啊!把他记到小本本上!顾辞不耻下问,“什么小把戏?” “就是到处暗示说,不知道选我们家哪个哥哥好,让他俩不要再为了她争风吃醋,她哪个都不忍辜负,很是苦恼……” 话未说完,顾翮就被顾尧和顾翱同时扔的两颗花生打中额角和鼻子。 顾尧怒瞪他:“别在阿鸾面前乱说话!” 顾翀跃跃欲试的过来揍人。 顾辞马上援护英勇爆料的七哥,“不要欺负七哥!” 毓仪在旁边笑眯眯地对顾尧说:“你别当她人小就什么都不让她知道。我们家阿鸾以后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现在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打她的主意了,让她早点明白才是真的对她好。” “哪个混蛋?!”顾尧脸黑了,四个哥哥也脸色一沉。 毓仪说:“我这段时间不晓得听了多少人发话想要阿鸾做儿媳妇孙媳妇。再说了,你不也知道贤妃凑过来,有一半是为小九考虑的么?” “想得美!”出离愤怒的顾尧郑重地交代几个儿子,“你们可得看好了妹妹,别让那些臭小子有机会骗了去。” “爹娘放心,开学我就把小九收拾了!”顾翮说得狂拽酷炫霸气侧漏。 “三十而娶,二十而嫁。”顾翂酷酷地说。 “说得对,不能太早定下,待阿鸾二十岁再挑人也不迟。”顾翀附和道。 “也可以先找几个人选,咱们慢慢挑。”顾翱笑得云淡风清。 “这个主意好,一定要给阿鸾找个听话温柔俊美有才的,婆母妯娌要和善,没有难缠的小姑子,”毓仪这就开始琢磨目前适龄的小郎君中有哪几个是比较适合的了,“我家宝贝就该耀武扬威一辈子!” 顾辞目瞪口呆,听几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着自己未来夫婿的各种条件,她今年才三岁好嘛!?你们想这些会不会太早了?! “娘亲,谁是小九?” “皇上最小的儿子,贤妃的次子,大公主和广恩王的弟弟,比你大一岁。”百事通顾翮答道。 “为什么会跟我扯上关系?”娘亲和杜贤妃没什么交情吧! 顾翀烦心一叹,“以后可能就跟咱们家有关系了。”然后BLABLA把长宁伯家的婚事说了一遍。 顾辞完全被‘和二姑娘议亲的是丁姨娘姐姐的儿子,是长宁伯家庶出的五老爷的庶子,这个五老爷的生母和杜贤妃的生母是亲姐妹,而且这姐妹俩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二姑娘以后有个妯娌是大公主’这个复杂的人际关系闹得内存不足要CPU宕机了! 她傻兮兮的‘O’着嘴,被顾翂喂了好几颗剥好的栗子,才有些想明白了地回过神来。 “做媒的是五房的姨娘,嫁的是二房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嘛!” “阿鸾真聪明!”毓仪觉得女儿好厉害,小小年纪就能看清楚关键之处。 “可惜反应慢了些。”顾翮吐槽。 顾辞马上把这个九皇子抛到脑后,开始缠着几人问另外两个姐姐的婚事。 说说笑笑间到了子时,吃过饺子,顾尧抱着她出门到了花厅,路边竖起了无数的雪雕与冰雕,点着不同色的灯笼,把冰雪照出流光溢彩的景象来,几个男孩子和下人们在花厅外一齐放了十几串鞭炮,吓得八戒一直钻顾辞裙底下,外院还放了近百束烟花,把半边天都映亮了。 *********************** 大年初一天刚擦亮,除了顾辞,其他人都去祭祖了,不过毓仪和女眷们是在正院花厅里坐等男人们的。 祭完祖,顾普和方太夫人上座受了拜年,长辈们给孩子们发完红包,长房的人就回清颐堂换身衣服准备进宫,今晚是文武百官给太后、皇上拜年的新春大宴。可惜今年顾辞是无缘得见了。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有条件的还会带着丈夫孩子住一晚,国公府那边一下冷清了,只有老俩口和二老爷三个主子和一群姨奶奶姨娘在家。 毓仪和顾尧带着四个儿子进宫吃了一顿家宴,晚上自己热热闹闹地关起门来吃团圆饭。 初三以后,拜年的序幕正式拉开,毓仪和顾尧带着四个儿子开始赴宴拜年了。留守儿童顾辞白日抱着八戒去陪师父,晚上再准备好冻梨汁给众人缓解油腻或酒气。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前一天,因为顾辞不能出去看花灯,太后和皇上特意赐下一百零八盏各式各样的精美宫灯,毓仪就吩咐全部挂去溆芳园。 送灯来的人正是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再次入住的袁懿。看着顾辞抱着八戒在花灯下高兴得快疯了地转圈圈,四兄弟无可奈何地跟他握手言和。 到了正日子,长房的人就不出门了,和袁懿一起陪着顾辞过了个人生中第一个团团圆圆的上元节。 23 曾嬷嬷 寒来暑往,又是一个辞旧迎新的腊月即将来临。 生日是八月二十六的顾辞现在已经整六岁了。 她的眼睛已经痊愈,和常人毫无区别,只是留下点近视的后遗症而已。萧律发话说,过了年等天暖和了,她就能出门撒欢。 这样一来,宫中的新年大宴和宗室家宴肯定躲不过去,再说,太后和皇上这些年都没见过她,想得不行,天天跟已经提前回宫的袁懿念叨。 毓仪今年准备起女儿的行头来更是热火朝天,吩咐下人和几个儿子在京城知名的老字号店里转悠,从头到脚添置好几十套,就连绣帕子的丝线都要精挑细选一番,府里的绣娘更是连着几个月都没歇工。 顾辞自己也不轻松,虽然胡妈妈说她的规矩已经很不错了,但她对于府外的情况还是所知甚微,少不得密集补课。 另一个也在给她补课的嬷嬷姓曾,会些拳脚,是顾家世仆,她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伺候过顾华夫妻的,她的丈夫和儿子原在镇北军中效力,去年在羯夷秋收抢粮时被流矢射中而亡,只能回京投靠女儿。她女儿嫁给管顾家祭田的顾七庄头,是顾普的心腹之一。 今年六月初,四夫人按顾普的吩咐就把曾嬷嬷送来了,说是因为顾辞第一年可以出门见客,顾家的管事、庄头等都想在她生日的时候来给她磕头,而且今年边境太平,年底又适逢武将的大阅,镇北军中很多顾家的旧将故识都会来府里走动,曾嬷嬷可以帮顾辞认认人。 毓仪当时直接把人送去后罩房靠近西院的角落里晾满两个月,直到顾辞过生日当天才让她在跟着胡妈妈,然后允许她每日上午和胡妈妈一起给顾辞介绍情况。 顾辞私下问过甘露和甘雨可认得曾嬷嬷,结果她们俩都说不熟。原来顾家的奴仆分三类,一种是顾华起家时跟着出生入死的家将亲随,这些人大多留在镇北军里或者在北关安家,例如甘露的父兄现在正是在军中;另一类是入京这么多年来买断身契的仆人,传到现在也几代人了,甘雨正是此类;还有一部分是专门给顾国公府打理庶务的管事伙计等,一家子人都不在府里,是住店铺里或者庄子上,基本上都是顾普自己随着购置产业时添置的人,曾嬷嬷的女儿女婿就是如此。这三类仆人虽然彼此也有交际,实则联姻嫁娶颇为泾渭分明。与军中有联系的自然都亲近长房,算是顾华直接交到顾尧手里的。府里平日伺候的下人,除了像甘雨这样一家子身契都在毓仪手里的,基本上都归四夫人调配,四夫人入门前是方太夫人在主持,而府外几乎全是顾普的心腹在管理。 所以如果顾辞年节下在府里走动,曾嬷嬷倒确实能帮得上忙,至少不会像九姑娘顾憬一样,因怠慢大掌柜而被顾普狠罚的事。 说起来也是九姑娘倒霉,五夫人自己过得抠抠缩缩,也没给女儿在穿戴上花多少银子。偏巧去年九姑娘看见四房的两个庶姐头上插着新打的珠花金簪,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四夫人给的艳金红布料新做的八幅裙,把自己一身八成新的桃红冬袄衬得暗淡无光,气冲冲地在二门附近就闹了起来。 当时几个大掌柜正准备经过二门,被这群姑娘拦住了去路,只得站在一边等。六姑娘和七姑娘毕竟是庶女,忍气吞声地匆匆跑开,九姑娘却在原地气得手脚发抖掉眼泪,丝毫没发觉不远处有外人。 管着绸缎铺子的陈大掌柜眼睛毒,一眼看出这几个女孩身上都不是顶好的东西,几人蹑手蹑脚往外走的时候,他多嘴说了一句:“不愧是老太爷家的姑娘,庶女们的气度也很是出挑。” 让九姑娘听见了只言片语,以为是讽刺她,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下人而已,竟然胆敢编排自己,怒不可遏地当场呵斥起来,惊动了顾大管家才平息此事。 顾普后来知道九姑娘给了陈大掌柜没脸,罚她抄女诫,不抄完一百遍不许出屋子。从初二晚上抄到正月二十一,九姑娘连上元节都没能出门。 顾辞也能理解顾普的用心良苦,九姑娘那脾气被五夫人‘穷养’得极爱面子,她冲着劳苦功高的大掌柜发脾气,顾普还能罚她,若是换了顾辞去数落几句,估计大掌柜只能自裁谢罪了…… 曾嬷嬷平时话不多,只要进了内院,做什么都跟着胡妈妈,上午的补课时间一过,小丫鬟就送她回后罩房了。顾辞对她印象还不错,毕竟她把顾普在外的产业和主事之人都细细讲了一遍。 顾辞把曾嬷嬷这些日子说的‘情报’都编成目录,画成树状图的模样,还标注了下人们彼此之间的姻亲关系,找了一天大家不那么忙的日子,抱着八戒和劳动成果去向父母邀功。毓仪和顾尧正好在上房商量事情,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请安献宝,很是意外。 毓仪从来不吝啬于夸奖女儿:“乖囡真聪明,这样看着真是一目了然。” 顾尧也吃惊了,虽然萧律和他说过女儿聪慧,但没想到小小年纪做事这么有条理,他一边翻看目录,一边让人把几个儿子喊过来。 “阿鸾,这些都是你写的?” “嗯!我怕记不住,这样就算记不住也好找……” “乖囡好厉害!” 只有顾翱和顾翂很快到了,顾翀出府跑马,顾翮又跟池家小子出去撒欢。两人看了顾辞弄出来的东西,顾翱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爹,阿鸾这法子拿去整理六部档案可是大有裨益。” 这会的文书宗卷归档一般是按照日期放,就如写史书一样,但对于顾辞来说,看起来有极大难度,年月与前世相同还好说,但‘日’是以‘干支纪日法’来记载的,即用干支相匹配的六十甲子来记录日序,从甲子开始到癸亥结束,六十天为一周,循环记录。例如《资治通鉴》里写‘三月,壬戌,魏诏上党王天穆讨邢杲’,‘壬戌’指十一日。 ……妈蛋的,每次见到这种‘XX’日就想掀桌! 顾辞为了让自己以后能心平气和地看东西,决定自己的书房和文档按自己的标准走。 她先是分出类别,比如店铺类、田庄类,然后按地点,京郊、北关、江南等,再来按时间,年月日排列,最后是在每个日期下,该产业的负责人、二把手及其老婆孩子都做了什么等等。目录也是按这个顺序编排,这样如果想知道某地某个时间段的事,可以马上翻到相应的页码。 而树状图,本来就是记谱系的利器,按人名在百家姓里的顺序来排列。 两相配合,简便明了。难怪顾翱一看就觉得可以用在六部卷宗整理上。因为此时每个部门的档案都先按照日期排列,比如户部,辰巳年十二月癸巳日,然后这一册就是当日归档的全部卷宗。要找起东西来,太考验人。 户部尚书李枞就是靠好记性稳稳地在这一职上呆了二十年,顾翱去户部帮忙时,也被查档这事折磨得焦头烂额,没少佩服他的脑子。 若能改为这样的归档方法,只要有大概印象,翻一会目录就能查到,实在是令他喜不自胜。 顾辞也很得意于顾翱的慧眼识珠,大方地说:“二哥拿去用呗,别说是我弄的就好。” “这明明是阿鸾的功劳,二哥岂能窃人之能。” 顾辞一时词穷,她虽然巴不得自己默默无名,但她家二哥这么君子的人会很介意占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吧。 毓仪倒是赞成地道,“竞翔,阿鸾的名声不在这上面,就说是你自己想到的。” 顾翱已经十五束发,萧律给他取了‘竞翔’为字,取‘鲲鹏展翅竞翱翔’之意,顾翀字‘昊苍’,源自‘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 顾辞挨着顾翂,看着自家老爹眨眨眼。 顾尧也很赞同,摸摸顾辞的小脑袋道:“都云‘慧极必伤’,阿鸾不需要早慧之名,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好,” 顾翱沉吟一瞬,点头应是。 既然耶耶都发话了,那就错不了,顾辞遂安心的开始给小哥投喂点心。 顾翂和顾翱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小妹就对爹爹言听计从,近乎盲目的崇拜。娘亲说可以做,她会有些惴惴不安,但爹爹发话,她便一幅放心的模样。 顾辞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嘿嘿偷笑。 她就是觉得父亲比母亲靠谱。 娘亲作为天之骄女,再温柔婉约,行事也带了几分唯我独尊,有时候并不是故意嚣张,只是天性使然。师父是光明磊落潇洒不羁之人,好魏晋之风,行事但求畅意不拘小节。可耶耶却心思缜密为人谨慎,做事轻易不落人口舌。 毓仪自然发现了女儿的小心思,虚点她的鼻子威胁道,“小没良心的!” 顾辞赶忙扑过去卖萌,“娘亲,阿鸾最最爱你啦。这都是为了给你分忧啊!” “说句好话就想哄得了我?” “我给娘亲揉揉肩!”顾辞爬到榻上扒着毓仪的背开始捏肩膀。 毓仪瞪一眼旁边洋洋得意的顾尧,把女儿揪下来啃了两口脸蛋,“既然要给我分忧,那以后你房里的事自己管去。” 然后把三个孩子撵出去了。 *********************** “我屋里还有什么事要管啊?”顾辞叫来内务大总管胡妈妈,虚心请教。 胡妈妈笑得很慈祥地回话,说郡主按制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八个三等,毓仪想的是在她入宫亮相前把人都定下来,各司其职,免得过年忙乱出了岔子。 阿钺、甘棠、甘露、甘梅都是大丫鬟,剩下四个‘甘’字辈都是二等,再从外面的一群小丫鬟定下八个三等,让顾辞赐名。 这是顾辞第一次对自己身边人有了‘人事权’的概念,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和胡妈妈商量。 “胡妈妈,八个小丫鬟都需要做什么?” “回郡主,您的钱物是甘茗在管,每年东西肯定只多不少,自然要专门配两个人管库算账。翻过年您马上七岁了,虽然不会自己拿针线,但也得给甘霖分几个做绣活的人,做些贴身物件或其他小东西,拿出去送人也好。还有就是公主想着让甘泉跟大厨房的闵总管学几手,以后搬去音无居也好把您的小厨房立起来,您瞧看茶水间的小丫鬟是不是得先放上?剩下的也就刚够帮忙传话、伺候笔墨的。” “现在的小丫鬟有多少个?都是你在管?” “在咱们小院里当值的粗使婆子四个,二人一班早晚轮值看门;小丫鬟二十个,也分两班,每天轮换,干些洒扫跑腿的活。我调教了几个月看着能顶用了,才敢放您面前使唤。” “可都识字?” “一半不识。” “针线好的有几个?” “大概七八个。” “都是家生子?” “有几个是公主收养的孩子。” 顾辞心里大致有谱了,叫来甘棠等人,“你们的差事使唤得多的是哪几个小丫头?” 甘棠第一个回答,“春一和春二是两班小丫鬟的头,春一跟着奴婢的日子轮值,春二跟的甘露,我们与这俩人比较熟。” 顾辞再看向甘茗和甘霖,“你俩可知道哪个针线好,识字多?平时看着如何?” 甘茗说:“奴婢平日照看您的书房,等闲不让人靠近,洒扫的小丫鬟多是随手指的,没有特别熟悉的。” 甘霖倒是马上说出几个人的名字,“她们的针线都不错,跟着绣房的古嬷嬷和简二娘在学,奴婢有时候做些缝缝补补的经常叫她们。” 甘雨直接推荐了西侧门春秀的妹妹春十九,说她跑腿递话都方便,哪里都熟。 甘泉不置可否,没关系特别好的人,倒是甘梅提到一个春十一,说她不但识字还会认药材,如果可以,想让她跟着学熬药配药。 顾辞一下子有点懵,不过她想着自己本就不是个擅玩心计的,身边只要抓好内外两个人做头,内是胡妈妈,外就靠阿钺,其他人用不着多费心思。 顾辞大笔一挥起了‘清绘、清枫、清芬、清芷、清容、清和、清溪、清涟’八个名字,又画了个人事表格给胡妈妈,一人一张表,每个人从家庭、亲戚、履历到特长都列在纸上,清楚明了,然后吩咐道:“胡妈妈,她们说的那些个孩子你都看看,识字的可以先定下来,补齐八个人,这是名字。 “以后咱们院子里的人都记在这个上,有奖惩调动也要记下。 “还有剩下不识字的小丫鬟都交给甘茗,安排时间,每日教些读写。纸笔什么的暂时没有,可以用石板和炭笔。 “这事若是能做好,我会跟娘亲说,让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去学。” 胡妈妈对她的安排又惊又喜,斗志昂扬地退下去筹划安排了,当然不忘拿着表格给毓仪打了个小报告。 24 新年大宴 进了腊月,一家人又开始忙了,闲的无聊的顾辞抱着和她一样胖嘟嘟的八戒,陪着慈眉善目的老神仙萧律在竹心阁里坐着摇椅慢慢摇。一个喝果汁,一个饮茶。 对新年的期望值降低很多的顾辞,在最近知道只能带两个丫鬟一个嬷嬷进宫之后,开始对‘宫宴’这事的脑洞开的比较大,现在正好逮着师父磕牙。 “师父,我这么小又这么可爱,要是出门被人抢走怎么办?” “你当阿钺是死人啊。” 阿钺撩起眼皮瞟一眼顾辞。 “双拳难敌四手,阿钺忙不过来我也不能在一边干看着。” “还没死心?说了你身子骨不适合习武。” 顾辞想要当侠女的愿望早早就被萧律戳破了,她手脚细软实在不宜练武,想强身健体也只能靠跳舞(瑜伽)。 “总有能防身的东西吧,万一我落单呢。” “给你弄个烟花弹发信号?”萧律这几年也习惯了她的开脑洞思维,有时候还挺有启发的,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万一身上没带火怎么点!” “军中用的传讯哨?” 这个可以有。顾辞思忖一下,继续发散,“如果我是被人绑起来的?” “你要是被绑,你爹就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万一嘛!” 人家就是想要个漂亮小剑师父你至于这么假装不解风情么! “给你制点香,让八戒闻了就能找到。” “……说到香,师父,迷药怎么破?” “鼻子抹点百草油,保管你吃一桶都晕不过去。” “不小心中毒呢?” “……以前不是教过了么……” “绿豆甘草汤不好现熬,您弄点简便的……” “让甘梅给你制!” “好嘞!还有,我真被人绑了你总得给我个割绳子的东西吧……” 萧律失笑,“你不得把手指头割了就不错了。” “我都开始学厨了,哪会那么笨手笨脚!” “行,进宫前一定让阿庆给你弄一把来。” 顾辞心花怒放的放过师父,让丫鬟们给她准备一个大荷包做古代版急救囊,抱着八戒满怀对名剑的憧憬安稳睡去。 *********************** 初一的宫宴虽然是五点才开始,但两点不到,顾辞一家都在宫里了。 筵宴大殿位于崇禧宫的前殿,离西华门很近,此宫之大不啻于祭天大典的太和殿,也是祭祀之所,主殿灯火黯淡,但比‘金殿传胪’的乾清宫还大。毓仪告诉顾辞,前朝时寝殿里面的每一间摆放的全是历代帝王皇子的画像和神主位,现在大多数用不上都关着。前殿和主殿之间的天井遍植花木,嶙峋怪石林立,仿造江南园林做的‘一步一世界’之效果,据说每一个转弯看到的一景都是佛经中的一个场景。左右双层复廊,雕花为窗,东通向观星塔,宫里最高的建筑,北可去往遥思台,那是个建在御花园里的临湖大花厅,夏日摆宴之处。现在廊檐下挂了十几只大红灯笼,在风雪中忽明忽暗的摇曳。 皇帝的宝座和金龙大宴桌高踞于筵宴大殿迤北正中,东西一字排开摆设主位宴桌。一等宴桌贤妃淑妃居左,良妃德妃居右。二等宴桌是七位亲王王妃一家和没成亲的皇子公主,袁懿在左首位,广思王、奚川王和八皇子在他下首,中山王、广恩王和九皇子,还有尚未出嫁的七公主和八公主一起在右边一列。三等桌为公卿百官,左边一列是伯爵以上的公卿,右边一列是按品级排的正二品以上的文武官。护国公府自然是在三等桌的左首席,主位坐的是毓仪和顾尧,挟带着顾辞,身后的次位是四个哥哥。 顾辞特意打量了一下殿中乌泱泱的一片人,貌似除了年纪尚幼的皇子公主,能来的孩子并不多,她这个毛茸茸的小豆丁很是打眼…… 对面那一列席位上的人她一概看不清,自家席位的左有一人高的席幔隔开,但是能听见袁懿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右边的应该就是卫国公夫妻。卫国公池睿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杂白的络腮胡子,即使身穿厚重朝服,也给人一种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感觉。 他独自一人先行,甫一进来,互相见礼后就看着顾辞两眼发亮,送了她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雕蝙蝠纹玉玦,看见她行礼就一幅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 卫国公夫人稍后才到,看起来年轻得多,不到三十,娇小玲珑,瓜子脸远山眉,弱柳扶风笑容清淡,送了个白玉手镯就坐在一边自斟自饮。 池睿把顾翮叫过去一起坐,两人谈的很是热乎。 她不小心听见池睿拿一本颜真卿的真迹哄七哥把她抱过去玩…… 然后小哥眉眼一动,主动地把她打包放在池睿膝上…… 顾辞其实很欣赏池睿这种真·爷们的汉子,她看毓仪和顾尧完全不担心的样子,就好好的配合顾翮卖了一把萌,逗的池睿眉开眼笑,送她一荷包的金锞子。 “深明,你又把谁家小女娃哄来了?”‘深明’是池睿的字。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打趣道。他衣着服色和顾尧、池睿很相似,但文质彬彬气度温文,捋着一把美髯,看着顾辞微笑。 “这是舜卿家的小宝贝。” 顾尧和毓仪带着几个孩子也过来和他见礼。这是定国公任合,字思行。他夫人染病没来,两个儿子和孙子们都不在京,家中只留着几个孙女,今日他只身赴宴。 顾辞乖乖的喊他‘任叔祖’,捧着见面礼安静的站在顾翂身边看长辈说的热闹。 池睿着实喜欢她,夸个不停,搞得她压力山大,“池伯父你也夸夸七哥和小哥,不要见异思迁。” 这下连定国公都笑开怀了。对毓仪说,“我这人少,不如先把阿鸾放我席上?” 顾尧很是自得,京中谁人不知定国公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对女孩子也一点不宠溺,难得见他如此喜爱顾辞,自然没有推辞。池睿跟着顾辞也到任合那桌坐下了。 等到殿中陆陆续续坐满了人,顾辞才回到毓仪身边。 三点半的时候,两廊下奏起中和韶乐,世宗御殿升座,众人拜礼。乐上,四妃随之入座,筵宴开始。 四冷八热,十样点心,二汤二羹二果盒。期间随乐三进酒三行礼,仪式十分隆重,庄严肃穆,礼节相当繁琐, 席面撤下,皇上赐茶,司仪授茶,众人起身再行拜礼,回位将茶饮尽,乐舞起上,待皇上和后妃还宫,才算是宴毕。 顾辞觉得这一晚上老惦记着是不是要起来行礼了,吃得挺不痛快。正跟着互相告辞的大人们往外走的时候,看见皇上身边的穆万清大总管正带着个小太监候在门外,见到他们一家就说,太后请去慈宁宫。 一行人冒雪赶往慈宁宫,太后见了顾辞就没松开手。 本来明日还要再进宫吃顿家宴,毓仪看着太后不肯撒手的样子,只好无奈的把女儿留下。 顾辞挥着手绢送走娘亲和父兄,坐在太后身边剥花生。胡妈妈和甘棠去西配殿收拾她的屋子。 太后抚着她的背,对身边的姚女官说,“阿鸾长开了倒是比阿潆还漂亮,你看这小眉眼精致的。” “郡主将来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不定让多少小郎君争得打破头。” “那我可得等着看哪家小子能有本事娶了我的心肝去!” “什么小子?”皇上带着袁懿走进来听到话尾。 “这么大雪天你们怎么又来?” “祖母这是有了阿鸾就不待见我和父皇了。”袁懿故作哀怨的说。 太后乐的哈哈大笑,“那是,有了阿鸾,还要你们干嘛?” “我待见啊,好久没见皇帝舅舅了,刚才那么远,根本看不见啊!” 看见顾辞这么给面子,皇上很是开怀,伸手想抱她,她却被太后揽到身后,“可不许跟我抢阿鸾!不然以后别踏慈宁宫一步!” 享受到让皇帝和太后争风吃醋的感觉,顾辞暗爽一把,连忙将剥好的一碟花生推给皇上,然后在榻上站起来给太后捏肩。 “母后刚才说什么那么开心?”皇上啃着顾辞的孝心花生,记性还是那么好。 “娘娘这会就开始念叨以后要怎么为难郡主的郡马了。”姚女官笑答,她在宫里陪了太后一辈子,在皇上面前也有几分面子,能开个玩笑。 “祖母,这个小豆丁还没桌子高呢。”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阿鸾成亲。”太后有点伤感的说。 顾辞最见不得老人如此感怀,急忙道:“祖母长命百岁,还能看到我的小宝宝。” 众人都被她的话说的一愣,袁懿问:“阿鸾,你怎么知道的小宝宝?” 有个神医师父,这种问题顾辞回答起来完全木压力,“师父说的,娘亲是祖母的小宝宝,我是娘亲的小宝宝,以后我也会有小宝宝。” “聿则教的好!”太后眉开眼笑,“祖母就等着看跟阿鸾一样可爱的小宝宝!” “阿鸾一定会努力长大的!” 两个男人看着笑得身心舒畅的太后和懵懂认真的小豆丁,俱是一脸无语。 *********************** 刷够了太后和皇上好感度的顾辞被袁懿打包去了他在东配殿的寝室,胡妈妈和甘棠收拾一新的西配殿完全没用武之地。十项全能的明方熟练的给她洗漱完毕,把她塞进暖烘烘的被子里,带着阿钺出了内室。 眼看她要秒睡了,袁懿立马捏一下她的鼻子,威胁到,“不许先睡。不然打你屁屁。” 一会袁懿自己也躺进来了,抱着哀怨的顾辞笑道,“我这边多暖和,再说了,过完年我就不能住这里了,你若是留宿,在这睡就好。” “为什么?” “皇上打算节后正式册我为太子。” “噢!”顾辞顿时感觉尘埃落定,小小声的对他说,“恭喜啊。” “口头表示没诚意。” “……”太子你学坏了!这话以前都是我的台词。“搬去东宫也不能住我家了吧?” “是。明年怕是没机会这么抱着你睡了,万一我又睡不好怎么办。唉……” 顾辞心说,明年你抱的恐怕就是前凸后翘的大美人了,哪有时间想我这个小火炉。 “清白得保,吾心甚慰!” 惹得袁懿啃了她几口。 “明天会来不少人,别乱跑,我让明秀跟着你。” “好。”顾辞想了想,还是问道,“会出什么事么?” 袁懿挑唇一笑,“居然这会突然聪明一下……” “……你不会有事吧?”谁让她这段时间脑洞开的有点大,一下子就抓住重点了。 “当然。” 她不放心的说,“我带了好多药在荷包里……” “不会有事。”他说的斩钉截铁。“想去哪就派明秀来说一声,不许落单知道么?!” “我会很乖的。” 显然他已早有准备,顾辞遂放心的和他聊起天来。 “明天还是在崇禧宫吃饭?” “嗯。怎么问这个?” “娘亲说里面有太宗的画像。” “想看?等天暖和吧。大冬天的,殿里没人,冷的很。” 顾辞问了个特别困扰她的问题,“为啥要在祭祀祖宗的地方摆宴?”一般人谁会在祠堂外面奏乐饮酒聚餐啊! “……咳咳,太宗那会说,那里地方大,闲置浪费了。再说,让祖宗们看着国运昌隆子孙繁盛也是好事,省得特意再祭拜一次,劳民伤财。” 顾辞很想真诚的给太宗点赞,太实在了。 “那为啥还弄个假山园林?”违和感很强烈的好么。 “也是太宗的设计,其实在观星塔上可以看到是个‘佛’字。” “真的?!” “书房里有不少太宗设计时留下的笔记,你喜欢就拿去看。” “好的呀!” “唔,上元节要不要带你上塔看看?” “……什么条件,说吧!” 袁懿把她好一通蹂躏,又捏又亲,弄得顾辞笑的喘不过气才消停。 “登徒子!可以睡了么……” “……猪!” 顾辞:ZZZzzz…… 25 宫中家宴 第二日,天色将白时,袁懿抱着捂成毛球还在呼呼大睡的顾辞去了慈宁宫西侧间,太后和皇帝已经在等着他俩吃早膳了,可没想到来的还是个睡美人。 皇帝很是无奈地接过来把她放在榻上,居然一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她一般什么时辰起床?” “辰时,睡着了雷打不醒。”袁懿以拳抵唇忍着笑。 太后笑眯眯地说,“小孩子就该多睡,才长得好。别吵她了,你们爷俩吃完就去忙吧,哀家再陪她眯一会。”把两人赶去东侧间,她和顾辞一起窝在榻上养神。 辰时一到,胡妈妈和甘棠拿着温热的毛巾和蜂蜜水上前一通忙乎,终于让毛团子清醒了。 顾辞睡意犹在地窝在太后怀里任姚女官喂吃喂喝,乖巧听话得像玩具一样,把太后稀罕得不行,自己都忘了动筷子。 祖孙俩撸完早饭,外面报后宫大军组团来刷了。 其实皇帝的后宫并不庞大,离三千佳丽远着呢,四妃之下有编制的九嫔只封了四人,无子的陈淑容是陈淑妃的族妹,奚川王的母亲娄淑媛,八皇子袁惠的母亲冯昭荣和六公主的母亲唐修华,再者就是梁才人生了七公主,玉才人生了八公主,还有一个刚晋升的邱才人目前大着肚子。 一群美人莺莺燕燕地进了门,还带着几个跟顾辞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一下子慈宁宫就热闹起来。 太后搂着顾辞受了她们的礼,这是顾辞第一次被这么多美人下拜。 顾辞再一次给英明神武的太宗点赞,他绝对是个女控! 太宗觉得没道理别人家的女儿靠着我儿子得享荣华富贵,最后我女儿还得低她们一头,在普通人家的姑嫂之间,小姑子都占上风,皇宫也该如此,所以公主品级仅次于皇后,长公主与皇后平级,嫡长公主比皇后尊贵。而且历朝历代驸马不能纳妾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也写进了律法,不经公主允许,纳妾就是犯法。 顾辞出生前,曾有一位驸马没纳妾,但养了外宅,公主提剑上门直接杀了一对野鸳鸯,最后驸马一家抄家流放,公主转身又能招个新驸马。 以顾辞嫡公主的仪制,也只有萧皇后在世,才能得她一礼,其他人别说是妃嫔了,就是普通公主都没资格受她的礼。 打头的杜贤妃自告奋勇地给顾辞介绍人,还把她送去和八皇子、九皇子、七公主和八公主做堆一起玩。 顾辞很苦恼,这四人虽然只比她大一岁,但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八皇子许是因为冯昭荣身份低微,只是农户之家采选入宫的宫女出身,所以很安静木讷,老气横秋,站德离她最远,时不时发呆放空。七公主圆脸秀眉,一团孩子气,盯着桌上点心。八公主长得像生母,清丽可爱,身子柔弱了些,一幅‘林妹妹’般烟眉拢愁欲语泪先流的模样,穿戴比七公主好很多,看来也颇得宠,就是对顾辞有些爱答不理,时不时瞟瞟她的衣服首饰,时不时一脸委屈地看着她。九皇子也是唇红齿白的小正太模样,但个性完全是个灾难,根本就是‘七八岁猫狗嫌’的典范。 顾辞一看向八皇子,熊孩子转身就往八皇子身上抹点心或踩一脚,害顾辞内疚不已,七公主想和顾辞说话,他就拦在中间。他自己倒是一直对着顾辞叨叨,看顾辞不搭理他,还敢动手扯她的袖子。 这种话唠熊孩子,叔可忍,嫂子也不可忍了!顾辞愤怒地跑回太后身边,暗戳戳地想,一会要跟袁懿告状! 没等顾辞想好告状的词,穆大总管来接她了,顶着一宫女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坐上了御辇往崇禧宫去。 *********************** 穆总管把她送到崇禧宫前殿,毓仪和顾尧带着四个儿子已经落座,顾辞扑了过去好一通撒娇。 这次既是家宴,就没有像宫宴似的左右两列泾渭分明,而是摆上了一张张圆桌,呈扇形分布。 上首自然是皇帝的金龙大宴桌和太后的九凤大宴桌,一左一右,下面几排大小一致的圆桌弧形排列。 第一排有七桌,左起第一桌离太后皇上最近的就是毓仪一家子,另外六桌后错半尺,从左至右分别是皇上的大哥衡山郡王、十二弟淮南郡王、十七弟河间郡王、二十一弟汝南郡王、淳仪长公主和真仪长公主。 第二排是有位份的宫妃,四妃一桌,四嫔一桌,才人一桌。 第三排中间靠左第一桌靠前半尺,想来是袁懿的位置,再左边的是三个亲王,右边是两个皇子,按年纪排。 最后第四排就是公主和驸马们,包括两个年纪小的公主,她俩自己一桌。 这会几位郡王已经携家眷入座,毓仪挨桌带着顾辞去拜见,收了一堆赞美和见面礼,到另外两位长公主时,淳仪淡淡的不多话,真仪狂揩油一番。见完第一排的人,毓仪就安坐不动了,等着几位皇子和公主来给她请安。 宫里的宴席,庶出的孩子不可能有位子,这一点对赴宴人数的控制太有意义了,像毓仪这样五个孩子都亲生的实在罕见。顾辞开心的发现,她家这张桌子人最多! 中山王的孩子很不少,但是嫡出的就一个长女袁锦和四岁的七郎袁铎,王妃毕氏今日报病没来。袁锦比顾辞还大三岁,尚无封号,给顾辞行礼时眼神带着小不爽。毓仪代顾辞送了见面礼。 顾辞自己也觉得很不爽,要被大三岁的小女孩叫‘姑姑’很崩溃的好么!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穿越大神的恶意,这会让大龄女青年再也没办法好好卖萌了,知道不!! 广恩王有一个三岁嫡女袁钥,王妃白氏目前大着肚子,据说有几个庶女,但是一个儿子都没,不知道白王妃明年能不能破冰。 奚川王和王妃蔡氏感情挺好,一起牵着一个两岁小男孩的手进门,这是他们的嫡子袁铭,府里也没其他的姬妾和孩子。 广思王夫妻还没孩子,但是庶子庶女已经不少,看来他和王妃汪氏相敬如冰的传言可信度很高。 大公主封号凤阳,与驸马有一女不满周岁,没带来。顾辞很仔细的观察了下二姐未来的妯娌,想着回去有机会就和她说说。二房三位姐姐的婚期都是今年春夏之际。 二公主东阳夫妻跟着淳仪长公主坐,没有单独的座位。 三公主宁阳嫁的是陈淑妃亲哥的嫡幼子,和驸马很有夫妻相,目前无子。陈淑妃本来也是生了两子,二皇子和五皇子,但兄弟俩在顾辞出生那年突染急病离世,她只剩三公主一个孩子了。 四公主和驸马还没到,不过不影响顾辞暗爽,一方面是因为对双胞胎哥哥虎视眈眈的四公主终于还是没能等下去,就在去年,梁良妃逼着亲爹修宁侯梁侯爷去榜下捉婿,她才不得不嫁给二十九岁的探花彭启功,另一个就是她的封号高阳,让人猜测是不是有所暗指的恶趣味。 五公主丹阳、六公主安阳与四公主同岁,得亏高阳嫁了,她们才得以同年出阁。丹阳嫁给国子监侍讲殷文琦,他父亲是楚荆府布政使,安阳嫁给钦天监孟监正的嫡次子孟朗。两个驸马看起来都是斯文老实之人。 不管是公主还是郡主,一般都是出嫁前才获封号,像顾辞这样出生不久就有诰封的很少见,也不怪袁锦怨气冲天。只是当娘的毓仪对此没什么感觉,嫡长公主表示,封号这种出生就有了的东西需要关心么。 不一会,袁懿带着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来了,妃嫔才人们也入座,眼看要奏乐迎太后和皇帝入席,高阳和彭驸马才匆匆进门直接下拜。 两大BOSS落座后,穆总管在他们俩跟前安置了一套小几凳。 顾辞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穆总管转头来跟毓仪要人。毓仪无奈的撇撇嘴,放她过去接受众人对她用餐礼仪的检阅…… *********************** 咀嚼的过程,吃货总能心无旁骛。 顶着天潢贵胄们的灼灼目光探照灯似的扫射,顾辞的胃口一如既往地不受影响。 但家宴的确比宫宴热闹多了,四冷盘一过,衡山郡王就吹起了给太后和皇帝敬酒的号角。虽然没几个人真敢劝酒,但敬完皇帝之后,下面互相拼酒才是重头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辞的位置太扎眼,顾尧和双胞胎都是众人拼酒的集火目标,八热菜还没上完,桌上的酒就下去两瓶了。 顾辞急忙找太后说悄悄话,给喝酒的人送去酸奶,又让人带话给酒量不好的亲爹,让他悠着点,一定要喝完酸奶吃些热食再喝酒,还嫌弃厨房熬的解酒汤难闻难喝,要求给他们家几个老少爷们准备蜂蜜梨汁解酒。 皇帝看她忙忙碌碌,想起毓仪这些年一个人进宫时,总爱一脸嫌弃地抱怨她是个‘小管家婆’,真真贴切无比,于是笑着打趣,“这可真是有点当家理事的气度了。” 杜贤妃正好带着三个子女一起来敬酒,听到这话忙自责:“都是臣妾想得不够周到。阿鸾一会还想吃什么,可一定要跟臣妾说呀。” 顾辞陡然感觉自己头上被戳了个‘越俎代庖’的标签,小脸赧红,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用不着麻烦你,姚香,让姚黄跟着阿鸾,给我们顾小管事打个下手。”太后发话了,姚香就是姚女官,她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眼睛漂亮宫女立刻上前给顾辞见礼。 “哈哈,那朕也要沾个光,老穆,你派个人过去帮忙跑跑腿,免得少了朕的一碗。” 穆万清微笑着示意角落里的一个小内侍上来,就是顾辞之前见过的那个。 “……不,不用啦……” 太后很是淡定地说,“就把慈宁宫当你的音无居,先练练手,随你折腾。” “……不太好吧……”顾辞觉得太拉仇恨了,不安地四处张望。 “阿鸾找谁呢?”皇帝好整以暇地问。 “……找爹。” “朕的话不比你爹的管用?” “……我受宠若惊了,找耶耶压一压……” 太后和皇帝同时失笑,和一旁依旧笑得婉约的杜贤妃等人喝了一杯打发走,就把毓仪一家宣过来聊天。 皇帝笑得很慈祥,开口就是个炸弹,“朕想把阿鸾留下住段日子。” 太后马上乐开花地附和,“这个好,阿鸾可要把慈宁宫的小厨房好好管一管。”转头跟姚女官说,“你这就派人去把阿鸾平日用惯的东西收拾一下送进来。” 毓仪对两人抢女儿的行为很无语,“母后别急,先让阿鸾回去跟我们走走亲戚,上元节前再送进来陪你们到大朝会还不成么?” 顾尧也说了,若是不让顾辞跟着去拜年,卫国公和定国公绝对不会让他进门。 太后这才勉强答应。 26 开始挖掘手帕交? 家宴热热闹闹地结束了,顾辞完全没感觉到有任何危机,想来袁懿搞定了。 开开心心回到家,顾辞抱着八戒给爹娘师父兄长汇报在宫里的事。 她以后住慈宁宫东配殿这点要让耶耶知道。 比如她被九皇子熊得很烦,得让七哥想法子。 还有害得八皇子受池鱼之殃,要拜托和他有些交情的小哥去道个歉。 八公主是朵怪怪的小白花,让她有种自己是恶婆婆的错觉,好膈应。 最后,她貌似‘多管闲事’让杜贤妃刺了一句,如果还有类似情况怎么处理? 事关女儿的教育,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让当娘的发言。 毓仪搂着她柔声道:“即便八公主惺惺作态冤枉了你又怎样?贤妃不爽又如何?阿鸾就算把后宫的人都得罪了,也没关系,娘亲只怕你忍着委屈,自己吃亏!” 顾辞忍不住出声辩解道,“我没有!只是觉得本意并非如此,许是没有经验,言行举止让人误会。若是我自己处理得当,不出现这样的误解,岂不是更好些?” “你即便做得再滴水不漏,有心人也总能挑出错来。” “我知道的,”顾辞努力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但凡事给别人留几分余地,说不定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你怎么知道别人值不值得你这番好心相待?”毓仪愁得很。 关于这点顾辞就很无所谓:“若我不是爹娘的女儿,有几个人会对我这么好?我只管尽力去做到自己能做好的,没必要先去考虑别人是否值得如此。” 自小到大身边多少人都是因为这个身份对她好,她可不认为自己苏的光环照耀星球,就算穿成个衣衫褴褛身无分文的乞丐也能让人折腰。 毓仪一噎,说起来世人都是先敬衣衫后敬人,他们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身边人的真心假意也是见多了,被利用被伤害过,才慢慢明白的。 想到此节,毓仪怜惜地把她搂到怀里,轻叹道,“是我过于求全了。” 顾辞卖萌道,“娘亲不要担心,假的假上一辈子,也就真了,日久总能见人心,我再笨也可以辨得出来。再说还有爹娘、师父和哥哥们嘛!” 只要不是存心害她,她不介意让着点别人。 “咱们阿鸾是个心宽的!”顾尧感慨万千地看着女儿,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不点,没想到,在他们没察觉的时候,竟然已经懂得这么多了。 “娘亲,阿鸾心性豁达,你该高兴才是。”顾翱安慰毓仪。 萧律倒是一向挺放心顾辞,“阿鸾可不会因为别人的前倨后恭表里不一而伤心。” 他亲眼见过二岁的顾辞躲在门扉后,偷听到两个嘴碎的婆子说她‘天盲地哑,生来是个带煞招灾的灭门祸胎’而黯然,不过转眼又开开心心地去玩,面对两个婆子时,一点异样也没,显然不把她们放在心上。 这事让毓仪知道后,暗地里杖毙了两人,但也从此更不能容忍女儿受一丁点委屈,生怕她因疾自卑,紧张过度了。 顾辞听萧律说了这件事,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如此介意她的软脾气,连忙放下八戒,搂着母亲的腰撒娇,“娘亲,我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嘛。” “那要是贤妃、八公主这样身份的人,你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说得好!不愧是我妹妹。”顾翮很捧场。 顾翀第一次知道小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如此诋毁,很是心疼,哑声道,“斩草除根这种事交给三哥就好!” 顾翂默不做声地握着妹妹的爪子。 眼看气氛不太美好,顾辞也想尽量淡化脑中‘有两人因她而被杖毙’的事实,努力歪楼,“耶耶,什么时候去任叔祖和池伯伯家里?” “初四池家,初五任家。” “明天呢?”顾辞转头问毓仪。 “想出门?” “往年我给这么多人家省了多少压岁钱,今年可不能再放过了!” 可算把大家逗笑了。 “明日你二婶和四婶的娘家来人,会来家里坐坐,让你认认人。” “不会又有叫我姑姑婶婶的小孩子,让我破财了吧?”小豆丁好苦恼自己的小金库,忧伤不已地发愁。 顾翮最是见不得她这个故作老成的小大人样,“你这个吃了好几年俸禄,每个月月例比我多一倍的小丫头还好意思哭穷?!”把她抓过来又啃又掐。 “欸!?娘亲,俸禄在哪了?我怎么没见过?” 美人娘亲气笑道:“小管家婆!都给你存着呢,不会贪了你的去。搬去音无居就给你自己管。” “哎呀,那我不要俸禄不挪窝了,可舍不得离娘亲那么远!” *********************** 第二日初三,二夫人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带着媳妇孩子一大早就来拜年。 这是毓仪第一次让方太夫人系的亲戚到清颐堂来拜见,以前都是打发某个儿子去那边国公府应酬。 在外院接待徐家三位舅爷的是顾尧和顾翀,毓仪带着顾辞在东梢间接待女眷和一大群孩子。 真的是一大群! 七八个闹腾的男孩子和五六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子,不过进了清颐堂后,都明显老实下来。孩子们磕头后拿了压岁钱和点心就和女眷们回了二房,整个过程顾辞都像年画上的娃娃,坐在椅子上当花瓶。 她对着这么多长得相似的孩子完全晕了,根本一个人都没记住,只好让甘茗这几天加紧给她弄谱系图。 倒是顾翀和徐家人聊得挺开心,顾尧离开后,他还和人家谈了快一个时辰才散。 下午是四夫人的娘家过来拜年,乔老太爷目前是工部尚书,素有清名,据说年底大阅很有希望顶替准备告老的亲家秦首辅入阁,今天来的是乔尚书的嫡长子乔楠,四夫人乔枫的胞兄,他领着幼子和两个女儿前来。乔楠的夫人是秦首辅的长女,因为秦老夫人病重,半路上带着长子和次子赶去秦府了。 顾尧和乔楠交情尚可,直接请他去外书房。陪着乔家姐弟三人过来的是顾悌,毓仪赏了见面礼就让顾辞招呼几人,自己回内院去了。 乔婵是姐姐,今年十四岁,容长脸斜眉入鬓,很是大方爽朗,很像乔楠。妹妹乔娟和顾悌同岁,瓜子脸柳叶眉,清秀白皙,是个未语先笑的活泼性子。乔祺比顾辞大一岁,文静有礼,不过刚才他偷偷朝顾辞眨了下眼睛,看来不是顾翂那种面瘫冰山型。 虽说顾辞是主人家,可顾悌和乔婵都是很有长姐风范的人,怎么会让她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冬瓜来招待。毓仪一离开,她俩就让各自的丫鬟们散了去耳房喝茶,自己来照顾三个小的。 “郡主这儿的茶可真不错,配着芸豆酥正合适。”乔娟看来也是嗜甜之人。 “你可别用太多,一会积了食,晚饭又吃得不香了。”说话的是乔婵。 “我看长公主给备下了山楂卷,我就借花献佛了,阿娟一会吃点消消食。”顾悌给顾辞挟了一块樱桃酱豆沙糕,把一碟翡翠碧果挪到乔祺面前,再把山楂卷递到乔娟那。 “五姐姐也吃,这个蝴蝶酥好吃。”顾辞看向乔家姐弟,“姐姐们叫我阿鸾就好。” “哥哥不能这么叫你?”乔祺笑着问。 “阿鸾你别理他,他就喜欢逗小姑娘。”乔娟吐槽弟弟。 “我回去要好好和大哥二哥炫耀一下,阿鸾原来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乔祺不以为忤。 “秦老夫人没事吧?” “应是没大碍,外祖母一向身子不好,每次不舒服就想大哥陪着,所以母亲才会带哥哥们过去。” 乔娟快人快语道,“外祖母想念孙女婿嘛,大哥就受累点。” 原来如此,难怪乔楠这么淡定地带着其他孩子继续上门做客。 “母亲心里也着实过意不去,想着改日给长公主下帖子,好登门请罪。”乔婵帮着父母描补。 “婵姐姐别这么说,长辈的安康为重,娘亲不会介意的。” 乔祺一哂,这个小郡主倒是和气的很,长公主当然不会在意乔家,进宫、见亲戚都只是为了让顾辞开始熟悉外人,也可以多认识些手帕交。乔家这可是第一次被允许进清颐院,母亲就这样半路回了娘家,委实不该,明知有些失礼,父亲也坚持前来,自然是不想错失此次机会。不知道以后还能见到这个懂事的小郡主么,虽是第一次见面,他只觉得这个小小的胖丫头又乖巧又精致,比画上的金童玉女还可爱,也比那些个想亲近大哥二哥又故作矜持的表姐们,还有扯着嗓子就能哭一上午的庶妹表妹们,要有意思得多。 乔婵已经十四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很多事也明白了,她心里对外家颇有微词。秦家之前虽是首辅,但根基浅薄,族中子弟和家里的一嫡一庶两个表哥都不是可造之材,远比不上乔家的枝繁叶茂。秦首辅之所以愿意把乔家推上去,的确是因为大哥乔祯与秦首辅的嫡长孙女秦蕊定了亲。可即便祖父入阁成了首辅,乔家也没占到多少便宜,蕊表姐人再好,以后对大哥的仕途没多大助益。所以祖父和父亲是想在二哥乔禝的婚事上好好筹划一番。母亲被迫把二哥也带去秦家,无非是外祖母一心想把守寡的二姨唯一的女儿窦梅跟二哥凑成堆,生怕二哥和顾家女孩走得太近,让窦梅没了着落,也让秦蕊以后的长嫂地位不稳。 顾悌知道的比乔婵更多些。乔楠早就跟母亲透过给乔禝提亲的意思,但因为母亲似乎更想乔婵嫁顾忻,顾悌自己也不太情愿要个小两岁的丈夫,所以一直没有定。过年前毓仪为了顾辞,愿意和乔家在年节走动,让乔楠动了心思。昨日姨母乔柳带着孩子也回了乔家,跟乔尚书提了想把女儿樊倩许给乔禝。乔禝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所以今天秦老夫人才出此下策。顾悌对秦老夫人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很是不屑,不说她自己,就连乔婵,若乔尚书当不上首辅,顾悌都不见得愿意她做嫂子。顾辞就更别说了,人家在京城交际圈闪亮登场的第一站就是一年一度的新春宫宴,第二天的皇室家宴更是坐皇上和太后跟前,哪怕是嫡出的七皇子都没这个殊荣。乔家即便当了首辅都不够看,何况只是首辅的次孙。 三个心中有事的人都安静地饮茶,乔娟却和顾辞很有得聊。 “这个金黄色的小蛋是怎么做的?怎么吃?” “这是黄金蛋,拿签子扎了,蘸这个豉汁酱。我听甘泉说,就是新鲜的鹌鹑蛋用布袋包着,一颗一颗摇出来的。鸡蛋也可以这么做,这样不喜欢吃蛋白或蛋黄的就都能吃了。” “这么厉害!二哥就不喜欢吃蛋黄,回去让我们厨房也试试。” “我们家厨娘摇的都不行,后来是让不当值的侍卫们去摇才成功的,他们说这样练臂力挺好的……” “你家里的好点心真不少!” “几位姐姐可喜欢乳品?……呃,还有祺哥哥。” “有什么不一般的快让我们见识见识!善姐儿不爱吃甜,我们姐弟都没忌口。” “那我让她们把双皮奶拿上来。” 顾辞捣腾出来的双皮奶是用鲜奶蒸出来第一层奶皮,底下的牛奶倒出来加上糖、杏仁粉和蛋清再沿着碗边倒回去,蒸煮第二遍。 丫鬟们不一会就摆上五碗双皮奶,还有好些小碟子的葡萄干、蜜豆、燕麦、樱桃酱、豆沙等配料,可以自己取放。 浓郁的奶香一下子就吸引了几人的目光,奶皮细腻润滑、入口即化,大受欢迎。乔祺更是一连吃了两碗还意犹未尽。 顾悌品着这个熟悉的口感,有些惊疑不定地问,“这双皮奶是哪位想出来的,真好吃。” “御厨的方子。只是娘亲说宫里的奶皮总爱放很多糖压着奶腥味,我就让厨房少放糖,放些杏仁去煮,配料也是自己动手加。” 这点倒不是顾辞瞎说,宫里有道点心就是牛奶蒸煮的第一层奶皮,放糖放蜜,叫蜜奶羹,她这是再加工,当然比粗制版好吃多了。 顾悌放下心来,想来是太宗的遗泽,被爱吃的‘古人’顾辞发扬光大而已。 “祺哥儿你快站起来消消食,一会吃不下饭的该是你了。”乔婵才发现乔祺正在琢磨要不要第三碗。 乔娟哈哈大笑,“看你还敢说我贪吃,这次你可管不住嘴了吧!” 乔祺好脾气地说:“这个双皮奶确实美味,配樱桃酱很是可口!” 顾辞看他已经站起来了,可大冬天的外面也不好走动,他一个男孩子也不好玩女孩的消遣游戏,想了想说:“祺哥哥可要下棋?我让人叫小哥过来陪你吧。” 三个大些的哥哥应该是在外院招待顾尧没时间见的客人,顾翂不满十岁,估计窝在东院里孵蛋,该出来活动一下。 “你小哥是顾十二吧,往年和他倒是各有胜负。” 乔娟毫不留情地吐槽:“若是顾七郎来,那就是完虐!” 顾翮是顾家棋艺最好的,不过看看两位乔姐姐的年纪,顾辞觉得七哥来太危险了! “三位哥哥都得在外院见客,过年期间他们忙得都没空回内院。” 说话间顾翂到了,互相见礼后就带着乔祺和当做彩头的三碗双皮奶去了西次间对弈。 乔婵有些担心,“祺哥儿可不能再多吃了。” 乔娟不以为意道:“怕是顾十二不会让他吃到嘴里的。” “阿娟说的是,去年祺哥儿也就只赢了一盘。”顾悌给顾辞解释道,“往年阿鸾妹妹不出去应酬,许是不知道,几位哥哥和三位乔表哥见了面就是下棋,七哥可是大杀四方。” “三哥也下棋?!”顾翀的棋在清颐院也就能和她互虐而已。 “还有象棋呢。”几个女孩掩嘴而笑。 顾翀象棋下得很好,只是文官之家多爱围棋的清雅,玩象棋的少。 “阿鸾妹妹可喜欢下棋?” “……完全学不会,我不擅长费脑子的游戏。”顾辞很惭愧地说。 萧律和顾尧都是著名的国手,袁懿和顾翮更是青出于蓝,四个人教过她多少次,她都还是一手烂棋,满脑子浆糊,完全凭感觉摆棋子。偏偏有人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任务,非要教她。每次她举棋不定,或豁出去地随便放下颗棋子,都能感觉到袁懿额角的青筋又被逼得跳起来了。 “就是呢,光动脑子,坐着不说话多闷啊。”乔娟心有戚戚焉。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我送的跳棋,阿鸾可有玩过?”顾悌问。 “啊,我记得那个棋。不过那会眼睛还不能辨色,所以一直没碰。” 众人有些意外,之前只知她目盲已愈,没想到还有中间这个过程。 “那如今可是痊愈了?”乔婵关心地问。 “已经好了的,婵姐姐身上的茜草色金妆花纹的云锦,用银线绣的仙鹤真好看!” “这是善姐儿描的花样子。我的是蝙蝠纹,很别致吧。”乔娟把袖口的纹饰秀出来。 “都好漂亮!” 顾悌很谦虚,“就是随便画画,表姐们给我面子才用上的。你若是有兴趣,回头我把花样子都送来给你看看。” “好的呀。我会让甘茗去拿。” 乔婵问,“阿鸾开始学针线了么?”乔家的女孩四、五岁就开始拿针了。 “娘亲说等十岁后再学也不迟。” 乔娟闻言很是羡慕,“太幸福啦!” 其实顾辞自己很想点缝纫这个技能点的,只是毓仪不爱看她拘在屋子里,所以宁可让她往厨房跑,也不要这么小就学针线。 衣服果然是女人永恒的话题,几个姑娘聊得热火朝天,一下就把时间打发掉了。 27 卫国公府 初四是个大晴天,府外暖日如橘,路边两溜大红灯笼喜庆地迎风飘扬,满地的红炮仗屑盖在皑皑白雪上,还没扫去。 顾辞坐在马车里,撩开厚厚的窗幔,安静地打量车外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景色。 顾翂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的无动于衷,一点也不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孩子,伸手摸摸温暖的小脸蛋。 顾辞回首展颜一笑,“小哥,我不冷。”车里就他们俩。顾辞只带了阿钺一个丫鬟出来,正跟着女护卫们一起。 “回家时让耶耶抱你骑马?” “那你呢?” 今日父兄几个都是骑马而行,顾辞的车檐上挂的是八旒青凤旗,这是嫡公主才能用的,车旁是八十护卫,其中离车最近的十人是女护卫。毓仪的车比顾辞的大些,挂的是九旒红凤旗,一百五十名护卫,其中三十女护卫,不过她并未前来。 虽然卫国公府离护国公府就两条街,但没人放心顾辞一个人坐车,所以派顾翂来陪。 “阿瞻家有马。” “池瞻?” “池其羽,字子归。” “诗经里的《燕燕》?” 顾翂含笑点头。 “……嗯?……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这首诗是兄长送妹远嫁南国的惜别之意,给一个男孩子做名字有点不合时宜。古人一般爱用‘女《诗经》男《楚辞》’来起名不是没有道理的。 “曾外祖母的意思。” 顾辞这才想起来,曾外祖父谢弛的妻子叫池盼。 “曾外祖母是池伯伯家里的姐妹?” “姑姑。”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说池伯伯家的事?” “人太多,没必要。” “小哥说明白点嘛,多少人?为啥不重要?七哥肯定交代你和我好好讲的!” “二十六个孩子,五男,异母的一嫡子一嫡女而已。” “哇哦!” 池家哥哥真心不容易…… *********************** 卫国公亲自派人去正门等候顾家一行人。来人是外院池大管事,把众人迎进外书房。 池睿在书房门口从顾尧手里抢过顾辞,进屋一坐下就笑呵呵地说:“你们也太客气了,送阿鸾过来用不着这么多人。” 顾翮跟池睿也不见外,“我们是来拿红包的,到手就撤。” 顾辞实在很喜欢池睿这种帅爷们,甜甜地喊一声‘伯父’,把池睿乐得见牙不见眼,顶着大胡子就亲了她一下。 几人寒暄一阵,池睿就撵人了:“竞翔,你带这几个小子去阿瞻那,把他抓过来见见阿鸾。” 顾尧指着池睿书房西侧间墙上挂的一幅奔马图示意女儿,顾辞乖乖地配合,“伯父,那幅画是谁画的?我能去看看么?” 池睿直接抱她过去看。 顾尧:“深明兄……” 顾辞只能给老爹助攻:“您这样不好滴,耶耶有话和你说……” “哦?那你不想知道你爹要说什么?” “他和您说完了,您再告诉我呗。” “得嘞,我这就把你爹打发走。” 池睿把顾辞放下,找了个刚留头的小厮候在一旁,领顾尧去了东侧间。 本来以顾辞‘听壁角’技能满点的天赋,她还是能抓住只言片语,可惜屋角酸枝木刀架上一柄颇有年头的大刀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刀长近四尺,三尖两刃,双刃刃区宽大锋利,角状刀尖青芒如雪,铜质柄长不到三尺,打磨的光滑水亮,柄尾带环系有红绫。 刀架上用古篆体刻了‘陌刀’二字。 这就是唐时安西都护府让外邦闻名丧胆的陌刀?! 口水直流啊!(ˉ﹃ˉ) 唐之后,史籍鲜见陌刀之踪迹,且陌刀不许陪葬,所以现代根本没有陌刀的实物出土。自己能亲眼看到,顾辞衷心感觉这次穿越圆满了…… 旁边小厮看着这样一个圆乎乎的年画娃娃围着硕大的利器打转,生怕她不知轻重地伸手去玩,紧张得随时准备冲上去拦人。 池睿和顾家父子们过来时,看见顾辞满脸的惊叹和崇拜,都是啼笑皆非。 池睿心中得意非凡,“阿鸾可真识货!” “伯父,陌刀真的那么厉害?” “那是,陌刀又叫斩马刀,如墙而进,可劈杀可突刺,人马俱碎。”池睿文化水平不是特别高,但是《武经总要》这样的兵书可是倒背如流。 “这个刀是不是很重?” 池睿哈哈一笑,右手把刀拎起来,柄尾往地上一杵,“刀柄是榉木包铜的,”然后左手把她拦腰一抱,掂一掂,“唔,大概有两个阿鸾这么重。” 刀刃反射着窗外日光,明晃晃地映在顾辞脸上,她觉得皮肤上的小绒毛都能感觉到一尺之外的刀锋传来森森寒气。 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要不要摸一把,顾尧就劈手把她抢回去了,顾翀也一步上前,使了个巧劲把池睿手里的刀拿过去放回刀架。 “昊苍这身手又进益了?走走!去校场练练!”池睿瞪着顾翀。 顾翮连忙说,“世父,大过年的不太合适吧?” “阿鸾想不想见识见识伯父的功夫?” “下次的,我们今天是来拜年,打打闹闹不好。” 池睿遗憾地搓搓胡子,率众人往摆宴的花厅走去。 花厅里四角放着炭盆,暖意融融,中间一张大圆桌,顾辞本该跟在顾翂旁边坐的,可池睿非要她坐在自己和顾尧之间,顾翱还打趣她:“阿鸾可是小郡主,坐那也不为过。” 几人分主宾坐下,池睿一抬眼,发现自己儿子不见踪影,顿时一拍桌子怒喝:“来人,把那混小子给我绑过来!” 顾翮赶紧给好基友圆场,“世父莫生气,刚才我们在阿瞻那看见他刚练了趟拳,许是耽搁了……” 这时厅外一个嬷嬷在跟池大管事禀告:“……五郎说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那个嬷嬷的话音一落,厅里静了一瞬,池睿长叹口气说:“摆膳吧!” *********************** 饭毕饮过消食茶,顾尧就带着孩子们告辞了。 池睿那叫一个依依不舍,顾辞很是开心地答应以后会经常跟顾翮一起来看他,才得以出了卫国公府的门。 这次她没坐马车,顾尧当真把她裹在斗篷里,抱了上马,“阿鸾可想出去转转?” “可以吗?去哪里?!”顾辞没想到还有下半场,当真是意外之喜。 “这几日胡肆附近有百戏,很是热闹。若是怕人多,可以去观海居楼上定个包间,能看到楼下杂耍。”顾翮看见妹妹如此高兴马上献策。 顾尧没有反对,示意一个亲卫先行去安排。然后只留了顾辞的二十护卫,把其他护卫和马车都先遣回去。 几人骑马慢行,一会就到了胡肆所在的东市。 这时几个府里侍卫模样的人在身后追了上来,被验明正身后带到顾尧跟前,传话说宫中急召。 顾辞早就被顾尧递到顾翱的马上,听闻这个消息,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市集,心里不可抑止地涌上失望。不过顾尧拨转马头走近时,她还是扬起‘不去也没关系’的笑脸。 顾尧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对顾翱郑重地说:“你们带着阿鸾去。不许惹事,一定要看好妹妹!” 顾辞喜出望外,“我保证一定乖乖听话!” 几个哥哥本来还心疼怕她不高兴,这会也轻松了。告别父亲后就带着顾辞从观海居的后门进到二楼靠窗雅间。 房间里窗户大敞,只挂着细条竹帘,虽是滴水成冰的冬日,可能是烧了火墙,一点也没觉得冷。站在窗户边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下面集市在表演的各种把戏,吞火吐焰、走钢索、猴戏都能看得很清楚,居然还有胸口碎大石! 顾辞瞧得津津有味,怕远处的几个杂耍她看不清,几个哥哥还在一旁给她讲解。 即便这些表演远远比不上春晚,她也感受到了无比鲜活的真实感,就像从世外桃源走近人间烟火。 *********************** 池睿送走顾辞一家人回了书房,他的继室小向夫人就携小女儿娉娉袅袅地进来了。 看池睿面色不愉,小向夫人温声细语地劝解道:“国公爷息怒,刚才八娘带着妹妹们去探望五郎,我才知道他不舒坦了。是我没早些和您禀告,您可别生孩子的气。” 然后把池瑷推过去,池瑷比顾辞小一岁,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又是最小,很得两人的宠爱,天真烂漫。 “爹爹,十姐说今天来了个妹妹,为什么她没去给娘亲请安,我都没见到!” 池睿面色缓和多了,“她是郡主,身份高贵,用不着给你娘请安。” “为什么她不用?锦姐姐也是郡主,上次她还说要来给娘亲请安。” “何时的事?瑷姐儿之前怎么没跟爹爹说?” 小向夫人补充道:“是上次高阳公主喜宴上认识时,锦郡主说的客气话。” “……她还没得诰封,现在还不是郡主。” “怎么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女,还能不是郡主?” “不是所有亲王的女儿都能得恩典。” “……是,下次我会注意的。” “好了,小心总没大错。你带瑷姐儿回去休息吧。”池睿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咱们家的姑娘,以后没事别出二门。知道了么?” 小向夫人滞了一瞬,低声应诺,带着女儿退出去了。 池睿发呆饮完一盏茶,跟旁边一直沉默杵着的布景板池管事感叹道:“你说阿鸾怎么就养得那么好?” 池管事笑而不语。 “若是把她拐来做儿媳妇,有几成把握?” “……咱们五郎是不是差着辈……” 时下姻亲关系如蛛网,真论起辈分来,亲就没法结了,只有特别遵循古礼的人家才讲究这个。但谁也不敢挑这个刺,没看皇上和萧皇后就差着辈么。 池睿的年纪和顾普是一辈人,他的庶长女比顾尧还大,若顾普还是国公爷,顾尧得叫他叔。但顾尧承爵早,池睿晚,所以他们是同一年当的国公爷,父辈也没什么交情,所以池睿很爽快地跟这个忘年交按兄弟论。 “这有啥,我和舜卿都是国公,做儿女亲家合适得很!” “……您说得对。不过,这恐怕不是顾爷和长公主就能定的。” “然,太后春秋已高……” “那您先给皇上打个招呼?” “我看先得跟老任说一声!他肯定给几个孙子也盯着呢!” 28 定国公府 在观海居玩得乐不思蜀的顾辞和哥哥们临近晚膳才到家,吃饱洗漱后就被撵去睡觉觉了。因为顾尧和任合明日定然还在宫里,任太夫人还病着,定国公府就三个姑娘在,毓仪和几个哥哥不便上门,只能让顾辞一个人挑大梁去送节礼! 第二天一早,顾辞心里有些忐忑,这次除了仪仗全开,还带上了胡妈妈和甘棠、甘露、甘茗、阿钺。 顾翮送她出门时悄声安慰道:“乖妹妹不怕啊,进门送了东西就可以告辞了,哥带你去东市吃午饭,顺便逛逛街。” “你们不用帮娘亲待客么?” “客人哪有阿鸾重要!二哥会带着十二在家,我和三哥陪你。” “好的呀!”顾辞搂着顾翮亲了一口,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 任家三姐妹已经在垂花门等着顾辞,软轿一落,看见个毛茸茸的粉紫色胖团子从轿里滚出来,三人喜欢得都忘记第一时间行礼了。等再要下拜,就被胡妈妈拦住了。 年纪最大的任塞渊今年十二,鹅蛋脸,长眉入鬓,双目湛然有神,身材高挑行走如风。她索性蹲下来和顾辞说话,“阿鸾想去香雪海看花,还是去我屋里喝茶?” 小两岁的任温惠笑着说:“阿鸾第一次来,怎么也得先去祖母屋里打招呼吧?大姐你别挡路。”她也是身量颇高,小方脸,琼鼻薄唇云鬓如鸦,举手投足已经很有少女风范。 任淑慎只比顾辞大一岁,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可爱萝莉,也跟着吐槽:“就是,大姐你是金刚之躯不怕冷,阿鸾可是穿得不少,定是不能受冻的。” “你作……”任塞渊回头正想对任淑慎一喝,被她身后的一个丫鬟在肩上一捅,掐住了话头。“咳咳,来,阿鸾,先去祖母那里,一会在我们院子里玩玩吧。” 顾辞表示,姐不是怕冷穿得多,是本来就胖…… 任太夫人年事已高,节前受了冻,正在卧床休养。怕过了病气,给顾辞在偏厅上了茶就送她去三姐妹住的紫苜园。 紫苜园是个小的二进院,任塞渊住正房,两个妹妹分住东西厢房,现在四人在正房的西暖阁书房里落座品茗。 顾辞本以为大家闺秀的闺房都是她的音无居那种粉嫩华丽精巧雅致的风格,没想到任塞渊的屋里简单到只有家具和碧水色的帐幔囊垫,多余的壁饰挂坠一概全无,连屏风都是简单的一块水波纹大理石。 西暖阁里甚至还有一把长三尺的青锋剑和一台一臂长的弩弓。 任家大姐姐果然是巾帼女子! 顾辞眼光充满崇拜地看看任塞渊看看剑弩。 任女侠很淡定,任温惠倒是打趣道:“大姐,少有人来了你屋里还能觉着欢喜。阿鸾也喜欢舞刀弄棒?” “我学不来,软脚虾一个……”注定只能做软妹的顾辞万分遗憾地说。 任淑慎也颇遗憾,“我开始站桩了,还想着咱俩差不多大,你家的高手又多,说不定能一起练剑呢。” “你好幸福!”好羡慕…… “打熬筋骨是个辛苦事,我们姐妹是家学渊源,以后说不定能学以致用,阿鸾是金枝玉叶,一脚迈八脚跟的,不学也无妨。”任塞渊淡淡地说。 “艺多不压身啊……再说‘人有不如己有’,学什么都辛苦的。” “这话有志气。”任温惠笑嘻嘻地说,“当初我能坚持下来,无非是一心念着出门逛街不用带五十护院。” “……可以么?我三哥功夫那么好,出门还是得跟着二十人。” 任温惠不以为然,“哎呀,男孩子出门带人多才显得有面子嘛,再说他们跑马打猎、马球蹴鞠,人少不好玩。我们逛个胭脂水粉店带五十个大男人,像话么?” 任淑慎接话道,“就是呢,想买根糖葫芦,小摊小贩看见这一群人,跑的比火烧屁……还快,摊子都不要了。” “我都没想过这些……”顾辞后知后觉地发现昨天去观海居,她完全不晓得自家那近百号护卫是在哪里安放,又怎么解决吃饭问题。 “你年纪小身子弱,不能经常出去走动,自然还没感受到。”任淑慎颇有些怜悯地摸摸顾辞的毛脑袋。 “以后出去玩,我会注意的。”顾辞很重视这个问题,然后想了想补充道,“我也会尽量带女侍卫。”带一群大男人去女人街实在太扰民了。 任塞渊闻言眼睛一亮,“你有女侍卫?贴身丫鬟还是持刀的?” “呃……我不是很清楚……”顾辞没注意过鸾驾旁边的女侍卫是什么样,“她们穿得和男护卫一样,离我的车最近。不知道有没有拿刀,我身边的阿钺倒是随身带兵器。” “是这个丫鬟吧,身手应该很不错啊,”任塞渊看了阿钺一眼,“不如找个时间我们讨教讨教?” 任温惠马上泼她一头冷水,“新年头头就打闹,大姐你别连累十芳她们看不成花灯还要被罚站桩。” 任塞渊和阿钺顿觉可惜地互视一眼。 “阿钺用的什么兵器?”任淑慎好奇地问。 “也是剑,叫‘工布’,可漂亮了!”顾辞每次一想到‘工布’就对庆叔送给她的‘剑’怒不忍睹!当爹的果然都是偏心亲闺女啊! 任家三姐妹异口同声:“可否一观!?” 阿钺看顾辞一眼,顾辞颌首,她才把剑亮了出来,任塞渊一看就双目发亮,转身拔出墙上的青锋剑,伸指一弹,剑首一吷,刃如秋霜眩如清波,与工布相比毫不逊色! “哇哦!你的剑也好漂亮!”顾辞觉得自己对名剑的形容词真是贫瘠得可怜,只会说‘漂亮’、‘好看’! 任塞渊傲然地说,“此剑名‘步光’,为先祖所铸,与‘定光’、‘含光’、‘流光’并称‘秋水四剑’!” “……这,这么厉害!令祖真堪比欧冶子!”顾辞又开始两眼冒光地绕着剑转圈圈了,不过甘棠很有先见之明地坚决拽着她的袖子以策安全。 任温惠失笑道,“阿鸾过誉了,祖父听到你这么说定然更喜欢你。” 任淑慎也惊奇地问:“阿鸾竟不知我们祖上就是打铁的?” “呃……不知道呢,没人和我说过……”顾辞有点惴惴,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任塞渊倒是满不在乎地说:“任家本就是北关城铁匠出身,和太宗起事后,领了兵器司一段时间,现在家父还掌管着武库司。” 士农工商,铁匠属于匠籍,仅高于商贾,比顾家这样投笔从戎的身份低得多。 “嵇中散公也打铁,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代大家。令祖之功在于社稷边关,不逊于《广陵散》!” 这放现代跟搞核武器的专家们一样是高精尖技术人才!顾辞很鄙视古人的不识货! 任塞渊展颜一笑,打开旁边一个柜子,拿出几个酸梨木匣子,放在琴几上一一打开,里面是不同大小的袖箭、袖弩和袖剑。 这下顾辞转得更起劲了! 但她不敢伸手碰,顾翱教育过她,有年头有来历的兵器都见过血,自带凶气光环,她的小嫩爪哪怕是靠近弓弦都有可能被割破。 任塞渊看顾辞乖乖地攥着拳头离得稍远,只伸着脖子看那几柄都摸出包浆的武器,一脸欣喜叹服,就贴心地拿起来给她近看,“这个袖弩是五连发的梅花弩,只能近身二、三十码左右才用得上;小剑是仿的‘流光’的样子,可以弹射出来,不过劲道不足以伤人……” “真是巧夺天工啊!”顾辞啧啧称奇。 这些东西做得都很精细,最小的一个弩甚至能放进她的袖子里。她对这个小弩也最为关注。 “这个箭只能射一发?是不是不同的弓、弩都得用配套的箭?不能像弹弓似的什么都能打出去?” “哎哟,阿鸾你太不给面子咯!”任温惠笑不可抑地看着大姐说,“其他东西都是武库司做的,你就只盯着你们萧家工巧阁做的小弩问。” “萧家的?!” 顾辞大吃一惊!师父手下还有这样做武器的铺子?! 任淑慎也奇道:“这个你也不知道?” “我都不晓得外面的事……” “萧家驻守近海的安东城,工巧阁原是做木匠活造船的,这个小弩本是他们家弄出来给小孩子的玩意儿,是我看它机括特别,固件咬合得很紧,就买来换弦和配箭,才可以当袖弩使。”任塞渊详细地给她解释。 “怎么个特别法?” “我弄坏了几个才研究出来,你看这个凸起的小榫头,是螺旋状拧进去的,不是用铆钉或契接。只是拧出来再弄进去,就没那么密合了。我给祖父看过,他这些天也在研究这个,说不得能派上大用,到时候要麻烦工巧阁,你可得给我们面子。”任塞渊笑盈盈地说。 “这个原是弄在杯盖上,没想到也能这样用。”顾辞心里有数,换成金属的尖头螺丝可以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不知道现在的冶金条件能不能做到。 “什么杯盖还有螺纹?”几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顾辞想了想,招呼甘露去取没用过的拧盖水杯过来,自从家人说用得好之后,他们在马车上配备了几个,就连每个侍卫们的行囊里都有。 把水杯送给三姐妹后,顾辞解释了一下都是为了监督师父按时吃喝,家里管事才想方设法弄的这个东西。 “我也挺久没去工巧阁了,居然出了这样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注意到!”任塞渊也很喜欢水杯的方便,还特意灌了茶试了试是否真的不漏水。 任淑慎失望地咂咂嘴,“可惜祖母九月就病了,咱们挺久不能出门了。” 任温惠就直接得多,“阿鸾,以后让工巧阁每次新出东西就给我们送几个来呗,我把那柄剑送你。” 她指的是一把收起来两寸长的袖剑,虽不是什么名剑,但锋刃清莹炫目,又小巧精致,从剑柄的旧穗看得出来是她时常把玩之物。 顾辞觉得口水在滴答,不过还是割肉似的拒绝了,“不用!君子不夺人所爱!” 任塞渊毫不客气地戳了一下任温惠的脑袋,“你作死啊!给个不会武的小不点用这个!?” ‘小不点’感觉膝盖中箭略疼…… 任淑慎很大方地说,“那阿鸾自己挑咯。” 顾辞瞟了一眼胡妈妈,就拿了任塞渊改装的那个小袖弩,“就这个吧,我回去让师父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改进。” “行嘞。回头过完年,我们请你去庄子上骑马!”任温惠很高兴地说。 “阿鸾会不会骑?”任淑慎问。 “……不会。娘亲说我得比灵犀的尾巴高才能学……” “灵犀是你的马?” “耶耶送的塔克马,快三岁了。” “是上厩院那几匹塔克马生的么?” “嗯!毛色在阳光底下是金色的,可漂亮啦!” 在顾辞和任家俩姐妹的絮叨中,任塞渊悄悄回屋换了一套男装出来,清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我送阿鸾出去。刚才下人来报,顾家三郎和七郎已来接了。对啦,二妹三妹,你们别忘了去和祖母说一声。” 然后任塞渊顶着两个妹妹哀怨的目光,施施然地领着被她的男装迷得晕乎乎的顾辞往外走。 定国公府角门外的顾翀和顾翮看到一个华服男子骑在马上,跟着妹妹的车驾一起出来,俱是一愣。 任塞渊很洒脱地向他俩一揖手,“在下是任府远亲,任秉心。老夫人知郡主独自出门,特命我护送一程。” 顾翀和顾翮自是认识她的,顾翀压低音量说:“任大小姐请回吧,不用如此客气。” “阿鸾和我说好了去工巧阁,我不过多蹭一顿饭,顾三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顾翮一看,丢下俩人,转头钻进车里陪妹妹。 “小妹喜欢跟任大姑娘玩?” “嗯!她们都好有意思。” “怎么想着去工巧阁?咱们家的缎绫阁和璀璨阁都上了很多新货,不去看看?” “可是过年去那里的人也多吧?”顾辞掏出小弩给顾翮看,“再说我也想瞧瞧工巧阁做这些东西的地方,我觉得这个更有趣。” 顾翮倒是无所谓,妹妹高兴就好。他敲敲车壁,示意护卫们启程。 顾辞撩起窗幔,看着任塞渊和顾翀两人骑马斗嘴,两人都是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太有CP感了。 29 小馆子 顾辞一行人在东市外围七拐八弯地寻了一个巷子里的小食肆,吃了一顿风味特别的家常菜。掌勺的老夫妻和顾翮好像颇熟稔。许是之前顾翮从未表明身份,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护卫和几个衣饰奢华的孩子,有点唯唯诺诺不敢近前。 顾辞觉得他们的菜里放了一点特别的调料,像是紫苏,就很有礼貌地提问:“老人家,请问你们是不是用了一味不常见的调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以拿来给我看看么?” 老头战战兢兢地说:“……南面来的罗勒,当地人叫九层塔。我们小门小户,买不起太多调料,就放点这个提提味。” “可有种子或成株?” “有的有的,贵人稍等。”老婆婆马上往厨房去,甘露跟着过去。 顾翮笑眯眯地说,“老房你别怕,我妹妹既然想要你们的花草,自然不会白拿。” 老头稍微安定下来,“七郎君客气了,令妹喜欢只管拿去,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 老婆婆拿了一把种子来,怀里还抱着一株裹好根的罗勒,旁边一个女侍卫把东西接了过去。 老婆婆抹把汗焦急地道:“老头子担心给贵人惹麻烦不想说,可我老婆子想着,本来就没几天日子可活了,临了也没别的心事,就想保住这个小门脸,等儿子回来也能找到家……”说着就哭出声来。 原本一直安静的任塞渊突然开口:“可是有人打你家铺子的主意?” 老房叹口气说,“正是,说隔壁是某个公爷新买的铺子,嫌小想盘下我们屋子,扩了做后院。” 老婆婆插话道:“这附近也没什么可以住的地儿了,我们卖了门店就得搬去城郊,若儿子回来找不到,可怎么是好哇……” 任塞渊问完又不说话了,顾辞看看漫不经心的顾翮,就趴在顾翀肩上小小声试探地说:“三哥,我能买下来这个门店么?” “想买就买。”顾翀浑不在意。 顾翮一笑,“隔壁原是景田伯的产业,卖杂货不景气,二姐夫那位嫡兄的夫人想整个客舍给举子们住。” 顾辞茫然地看向胡妈妈,胡妈妈提示说‘二姑奶奶的妯娌是景田伯陈家的女儿’后,还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有听说过因为二姐是庶女,没少被这个妯娌白眼。 然后她慢吞吞地说,“这亲戚不常走动就不熟,所以杜家八少奶奶不晓得这是我的产业,想占了便宜去也是情有可原。” 几人顿时都好笑了起来。 顾辞得到哥哥们的首肯,就对老房说:“房老师傅,您这地段的铺子价钱几何?我加二成买下可行?” 两位老人家当即跪下要给她磕头,她赶紧让胡妈妈拦住,吩咐甘茗去准备文书。 甘茗请示她:“定契的日子可是写今日?” 若顾辞想把这间铺子当成自己已有的产业让八少奶奶吃个闷亏,自然日期要往前写,就是把契纸做旧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对甘茗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写今日。”顾辞想着谁知道这铺子之前还有没有别的纠纷,然后特意说明,“就写明我们只买铺子,且房老师傅夫妻俩有生之年都可以在铺子里住。若这个铺子还继续开小饭馆,优先雇佣他们一家。” 再思忖一会,转头问顾翮:“七哥看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你自己都拿好主意了才来问我?” “哎哟,七哥这样英明神武的俊才,不用关注这等小事,等我向你汇报结果了,再查缺补漏嘛。” 顾翮好笑地掐掐她的胖脸,示意甘茗带老房夫妻下去定契。 等人退出去,顾翀才问:“阿鸾为何不让老俩口签了身契?” 任塞渊也很想知道,只是碍于外人身份不好问。 “人各有志吧,人家没说愿意为仆,我就没必要开口啊。” “他们若是愿意你就收?”顾翮问。 “怎么可能……我不缺人用,再说雇工比进府伺候要轻省些吧……” 任塞渊忍不住开口问:“若是那个八奶奶知道你今日才买下,会不会……” “知道了又怎样?”顾辞完全无视。 她不觉得长宁伯和景田伯的人一点都不知道七哥常来这吃饭,显然人家不把顾家这些没出仕的男孩看在眼里。 可她不一样,既然七哥特意带她来,定是想帮上老俩口的忙,别的可能拿不出手,但就身份贵重这一点来说,两个伯府的老夫人在她面前都得行全礼。 现在明摆着京城独一份的元仪郡主要打杜家八奶奶的脸,不想被打就自己闪一边凉快去,不服气只能受着,连还手资格都没。 顾翀和顾翮相视一笑,任塞渊也不禁莞尔。 软糯天真的小丫头还是很聪明滴,小脾气耍得无比可爱。 任塞渊想起顾辞提到的契约内容,又好奇地问:“你不准备继续让两人开这个馆子?” “啊……我是还没想好,先看周围是做什么的,如果合适还会继续开,但怎么开要好好合计合计。” “开饭馆也好,你在家折腾了那么多吃食,随便拿几样出来就能盖过观海居了。”顾翀一向对顾辞鼓捣的美食很捧场。 任塞渊眼睛一亮,“不知道何时有幸尝尝?” “过完年我就给姐姐们下帖子!” 买下人生第一份产业的顾辞接着向工巧阁进发。 *********************** 工巧阁因为是做活的地方,所以位置在西市,靠近大宗货物进出的西阙门。年节下没什么人下单,路人很少,和东市购物饮宴熙熙攘攘的人流不能比。也幸亏他们没进东市的几个大馆子吃饭,不然到了西市天都要黑了。 谢庆已经在工巧阁内室等着他们一行人了。 顾辞一见到他就甜甜地叫了声‘庆叔’,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都让人做了那么多东西,还不知道自家铺子的名字。 谢庆对着几位小主子施礼,看了任塞渊一眼。 任塞渊立刻自报家门:“在下定国公府任塞渊,咳,您这会叫我秉心就好。” 谢庆含笑请几人坐下,摸摸顾辞的手还是暖暖的,问道:“阿鸾今日怎么想来这儿玩?” 顾辞说:“今日去定国公府拜年,渊姐姐想看看咱们家最近有什么新东西,就和我们一起过来了。” 谢庆笑着说,“年前确实做了不少摇椅和竹雕,三郎和七郎不如带着任小郎随处看看?”任塞渊微笑颌首,对顾辞使了个眼色,和两人一起走去前院摆放样品的地方。 顾辞让丫鬟也退下后,掏出小弩给他看,“庆叔,这个是渊姐姐改装的,给你看看。” 谢庆把玩一会说,“阿鸾喜欢这个?” “喜欢呀,多实用!” “库里还有不少比这个精细的东西,拿个新的给你玩?” “您这卖的是玩具,任姐姐改的是武器,您可不能收走,得还给我的。” “武库司做的东西还是有点糙啊。这弦和括机射两次就该不成了。” “没关系,这是礼物嘛。而且我今天才知道咱家有工巧阁,若是早知道,就不拿水杯狗屋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来麻烦您了……” “聿公本让我安排初十带着大管事们去府里拜见你,谁成想你今日过来。” “我觉得这个弩可以改进一下,但是我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麻烦。” “先说说怎么想的,然后咱们再和聿公商量?”谢庆对着顾辞非常有耐心。 顾辞忙不迭地把各种螺丝画了出来,而且还配套上螺帽和垫圈等一系列的紧固件,“我就是不确定能不能弄出够硬的铜铁。” “唔,这个可得问那个任小郎了,定国公府在西市也有自己的铁匠铺子,如果要说锻炉的能力,也就他家可以和武库司的官炉比。” “噢……这个硬度应该和火候什么的有关,不知是不是能看看他们的炉子怎么生火,加了什么东西……” “阿鸾对这些有兴趣?” “嗯!我觉得这些很有用。耶耶不是又忙起来了么,不知道是不是要打仗。如果是,三哥可能也要上战场了……” “好啦,这事我会禀告聿公,先让大人们出面,阿鸾安安心心地好好过个年。” “知道啦。对啦,庆叔,我还买了个铺子。”顾辞把刚才老房家的事跟谢庆说了。 “阿鸾若是想在那开个饭馆倒是不错。那里不但近东市,离鹤鸣书院不远,更是在勋贵之家进出宫闱的必经之路边上。” “但是,还不知道周围都是什么铺子,而且开饭馆,肉禽蛋和蔬果的供应从我自己的庄子出可足够?掌勺师傅、大掌柜什么的有现成的么?再说了,是开一个可以听歌看舞的酒楼,还是普通小馆子,都需要考察考察呢。” “这可想得够细的!不过这事别急,说不定过了年,这个馆子不止这么点大。” “咱们家也有产业在附近?” “丹青阁在东市里北边第三条街,缎绫阁和璀璨阁都在东市的南段,这三家是谢家产业。工巧阁和琉瑛阁原是萧家的产业,都在西市,琉瑛阁是做玻璃的。还有和铁梅寺医僧一起办的九康堂,在铁梅寺山脚下。” “噢,真不少!” “回头我把这些产业的情况整理一下,等管事们拜见的时候,你想问什么都行。以后做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和他们说。” “……啥!?” “聿公准备今年开始让你接手管铺子。” “咦?!” “阿鸾,萧家和谢家的产业一直都在聿公手里,他本无心庶务,又年事已高,以后自然只能靠你。” “……哥哥们呢?” “哈哈,这些都是聿公留给你的嫁妆,几个郎君可用不着。”谢庆笑得十分开怀。 *********************** 任塞渊打包了四五张摇椅,一堆带盖水杯,和一个造型华丽飞檐斗拱的巨型狗屋,与顾翮、顾辞分道扬镳,在顾翀的护送下回府了。 顾辞开心地窝在顾翮怀里,一路睡回府,晚膳都错过了。 毓仪倒是对顾辞如此处理铺子的事很高兴,吩咐顾翱把铺子的事透给顾恪听,就交给儿子们去处理了。 30 怒斩陈世美和醉打金枝现实版? 还没到平时起床的点顾辞就饿醒了,想起晚膳没吃,顿感前心贴后背,一点没有往常起床后的迷糊。 胡妈妈等人进来伺候她洗漱完毕,卧室外的梢间已经摆好了早膳,按照顾辞制定的早餐表,今日是皮蛋瘦肉粥和几样小菜,以及灌汤小笼包一屉,双皮奶一碗。 吃饱饭,感觉满血满蓝原地复活的顾辞想着昨天回来都没能见到娘亲,慢悠悠地起身朝上房走去。 一跨进门,她就甜腻腻地喊:“娘亲,阿鸾昨晚都没见到您,心里想得不行呐!” 屋里同时‘噗嗤’两个笑声。 呃……掀帘子的小丫鬟怎么不提醒一下有客人……丢脸了…… “你这小精怪,今天倒是起得早,快过来见见两位姨母。” 顾辞定睛一看,一个是家宴上见过的真仪,另一个不认识的姨母年纪稍大,她忙上前乖乖行礼。 真仪性子爽利泼辣,自己还没孩子,对顾辞极是喜爱,一把搂过去,“阿鸾一晚上没见娘亲就想得不行,姨母几天没见你,也想得不行呢!” “真仪姨母,我也有想你,你送的小金猪我就放床头呢。一会你尝尝我家的双皮奶,可好吃了。” “这位是你崇仪姨母,她的好东西可多了,你要好好巴结她,知道么?”真仪和她说悄悄话。 崇仪是毓仪的二姐,年长许多,是目前长公主里年纪最大的一位,看另外两个跟看女儿差不多。她宽容一哂,“你就不教点好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整天胡闹。” “我哪有嘛,不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仪讪讪的。 有JQ?顾辞的八卦小雷达一启动,就乖乖地隐遁到毓仪身边当壁花。 “成不成亲是次要的,你看看阿鸾多可爱,你就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毓仪恨铁不成钢的说。 “孩子可不好养,十八妹你把阿鸾养得这么好,我时不时过来看看就心满意足了。还不用自己操劳,也没什么不好。” 真仪排行十五,毓仪排行十八,真仪母亲是萧太后铁杆粉丝,两人打小关系就挺好。 “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在家不难受?”毓仪反驳她。 崇仪气笑道:“她哪里是一个人,她可没少人陪,就是性子定不下来。让她结婚生子跟逼她上刑场似的。” 咦咦咦!?这么前卫,丁克+面首?!顾辞顿时对神采飞扬的真仪膜拜不已,女人这样才叫活得爽! “瞧您说的,人是要慢慢看的,万一又遇上个锉货,我还能三嫁?” “你府里来来去去选了这么多人,就没个称心的?!” “我哪有,那些不过是排个戏出个名,我就让他们出府。您也太小看我的眼光了。” “你不是荤素不忌就好。回头我让皇兄给你指个人,好好安稳过日子,别折腾了。”毓仪说地斩钉截铁。 “十八妹你饶了我吧,再让我看看的,不是说再嫁由己么。” “那好,你赶紧生个孩子出来,成亲这事我们就不管你了。再过几年,成了亲你也生不出来了。”崇仪很干脆地说。 顾辞心中的小人做呐喊状,太太太震撼了,借种生子也可以,古代公主果然彪悍! 这话真仪倒听进去了,面露犹豫。 崇仪再接再厉:“你想想之前那个姓董的,你和他若是有个孩子,反正他全家也斩了,你不也能跟现在一样玩?还省得我们操这个闲心!” 原来真仪就是那个发现驸马养外室,怒斩狗男女还流放婆家全族的公主!?顾辞简直是崇拜到360°后空翻接托马斯全旋的五体投地。 真仪想了想说,“……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的。” 毓仪把顾辞往真仪那一推,说:“乖囡,好好伺候你姨母,让她知道生个贴心小棉袄有多好,今年你就能多个妹妹。” “姨母,弟弟妹妹都要好不好?” 真仪乐呵呵地搂着顾小壁花,“若真有小弟弟,阿鸾来给我做儿媳妇吧!” “那我就变成老姑娘了,娘亲会担心的!” 许是说服了真仪让崇仪放松了不少,她慈爱地拉顾辞过来,“你家阿鸾真有意思。今儿没带你表姐表哥们来,下次去家里吃顿便饭,认认亲。”然后开始认真地问她日常起居都做些什么。 真仪看到崇仪转移了目标很是松了口气,“二姐这些年越发管我们管得厉害了。” 毓仪也小声地劝她,“说起来二姐也是心里过意不去,姓董的当时中了进士,谁看着都说好,她才给你做了媒。何曾想到他原来是个抛妻弃子的杂碎。” “这事本就不赖二姐,我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再说了,他前头的老妻带着孩子来京里,有本事做个告御状的秦香莲啊,我也能把那个陈世美甩回他们母子脸上!既不甘心被停妻再娶,又舍不得孩子爹的官身,就真敢把自己扮个夫人住在外宅。还想和我两头大,当我是死人?!” “好啦,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家子都发配康藏高原,你还有什么好气的。” 真仪大大咧咧地斜了毓仪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外面人怎么说我,可听说我要再招驸马,还不是一窝蜂涌过来,我才不想让他们称意。” “你就跟那些蠢人赌这口气才不嫁?!” “那也没人来求亲啊!” 貌似在跟顾辞絮叨实则一直留心这边的崇仪立刻反应过来问道:“谁没来求亲?” 毓仪和顾辞两双相似的眼睛也一块瞪着她。 真仪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匆匆丢下一句‘没谁!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就跑了。 *********************** 崇仪和毓仪倒是放下心来,吩咐了人去探听到底是何人,就接着话家常。 顾辞看两人都没支开她的意思,也安心地窝在榻上听闲话,时不时给崇仪递个水果,给毓仪剥颗花生,让两位中年美妇心情滋润,话也越说越多。 “中午我就叨扰你一顿饭,下午湘仪可能带女儿一起来,我怕她拿家里那点破事跟你纠缠,还有掌珠的婚事,也和你提一提。你可别嫌我多事。” 湘仪排行十九,就比毓仪小半个月,早逝的母妃是歌姬出身,也是高宗临终前最心爱的妃子之一,她空有高宗的疼爱却无亲无故,从小跟着嫡公主毓仪算是互相依偎。因为毓仪护着,她少吃很多亏,而高宗对湘仪时不时的关爱,也让毓仪比皇帝更常见到父亲,所以两人如亲姐妹一般要好。 “二姐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人。湘仪家里的事我是知道一些,不过掌珠的婚事又怎么了?之前也没见湘仪操心过掌珠的婚事,出来走动啊?掌珠可都十四了!” 文昌伯是个势利小人,因为湘仪这么些年只有掌珠一个女儿,闹着要纳妾,还说可以去母留子。其实那姨娘早就是文昌伯的外室了,因为湘仪迟迟不孕也不敢生孩子,熬到湘仪点头了才接进府里。可这会庶子都生了两个了,大儿子只比掌珠小一岁,也没见那姨娘有事。文昌伯一直和景田伯私交甚笃,打小就传言说隋掌珠会定去景田伯家,现在突然有了变化,有些出乎毓仪意料之外。 “文昌伯的大儿子今年已经开始说亲,想定修宁侯府的姑娘,准备今年把二儿子送去做九皇子的伴读。景田伯那边,陈淑妃两个儿子一去世,文昌伯就缩了。年前景田伯去他们府上拜访好几次,许是想重提婚事,文昌伯不置可否,湘仪才急了。” “……难怪我今天一早就派人说了阿鸾不见客,她还无论如何都要带掌珠来一趟,原来如此。”毓仪简直哭笑不得。 “外面和文昌伯交好的人家现在都有些流言出来,说湘仪不贤,不侍翁姑,待庶子不慈。又把文昌伯一家劳苦功高,立朝时‘谦而不受’,一意扶太宗登基之事扯了出来。” 文昌侯祖上当年在昌京罹难时,和太宗一样在武陵城起事,率军勤王,后来拜服在太宗石榴裤下,为大虞开国立下汗马功劳,死后谥号‘忠武’。 “文昌伯是个什么玩意,脚踩几条船,真以为别人看不出?!她湘仪可是姓袁的,难道女儿婚事也做不得主?!” 崇仪深深叹息,“我晓得你打小和她要好,就怕你一时怜惜,真应了什么,事后后悔又说不出口。若她真求了什么,你但凡有点拿不准,跟我说一声。有些话也就我能豁出去脸皮来跟你说了。” “您放心……我不会不知轻重。” *********************** 午膳过后,毓仪带着顾辞送走了崇仪,正和几个儿子在上房说话,就听到下人禀告湘仪长公主母女已到了二门,毓仪也没让儿子避开,互相与湘仪和隋掌珠见了礼。 湘仪看着四个男孩羡慕不已,“姐姐儿女双全,四个哥儿可真是……”她只得了一个女儿,费尽心机求不来一个儿子,可是毓仪却有四个儿子,求了多年才生了顾辞。 毓仪蹙眉打断她的话,对顾辞柔声道:“你跟哥哥们陪着隋表姐去绛雪轩转转?这会的腊梅开得不错,可以温点小酒喝。”又对顾翱道:“仔细看顾好阿鸾,备好软轿,落雪就赶快回来。” 顾翱应是,抱起妹妹,带着弟弟们和隋掌珠,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往外走。 等孩子们走远了,毓仪严厉地说:“当着孩子面也这般说,你让掌珠怎么想?” 湘仪话一出口就看见女儿黯然的神色,这会已经后悔了,不禁流泪道:“姐姐,今儿个是见了你,我才……”她忍不住悲鸣出声,现在只敢在自幼爱护她的姐姐面前才崩溃落泪。 毓仪惊道:“你这几个月是出了什么事?” 湘仪只是落泪,倒是她身边的席嬷嬷扑到毓仪脚下哭道:“十八公主,你得给我家公主做主,她命苦啊!” 湘仪生隋掌珠时伤了身子,难以再孕。因本朝有令,驸马不得有妾侍,除非公主允许,并且,爵位无嫡子继承,庶子和嗣子不能承爵,除非能求得由皇上法外开恩。湘仪被迫答应文昌伯纳妾,为了不碍眼,让那女子住在伯府,哪知竟是引狼入室。这个文姨娘极得宠,仗着两个儿子做伯府里的女主人,隐隐有与她两头大的意思,现在据说肚子里还揣上了第三个孩子。 “去年驸马那边开口说要把文姨娘的长子送进公主府,公主没答应。本来景田伯家的亲事已经许久不提了,腊月他们家突然频频走动起来,还想按亲家的规矩和公主府走节礼。公主质问驸马和景田伯家是不是私下定了姑娘的亲事,驸马就拿嫡子之事逼公主答应,”说到这里席嬷嬷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怨恨,颤声道,“驸马气急败坏跟公主动了手,打伤公主,还砸破侍女的头,人差点没救回来。对外放言说是公主仗着身份,不侍翁姑,不敬功臣之后。” 文姨娘不愿意在孩子小的时候送到公主府,却让文昌伯催着湘仪立她的长子为嫡子。湘仪怎么可能答应。夫妻俩从孩子出生就为此争执,最后拖到年前,文昌伯急着想给长子订门好亲事,发了狠。 “这是把自己当郭暧,可惜他爹也不是郭子仪!”毓仪怒极反笑道,继而挑眉看湘仪,目光冷冽,“难不成被打了,你反而把那两个东西记到自己名下了?” 湘仪眼泪流得更急,拿帕子拭泪,哽咽道,“我便再没用,也忍不下这口气,可是……”又是泣不成声。 席嬷嬷哀恸出声,“修宁侯夫人过年时把这事和良妃说了,第二天安阳公主陪六公主来拜年,就跟修宁侯夫人一起把我们公主劝了一顿,而且中山王也递了话来,说驸马大有所为,不要闹得家闱不合,让人笑话。” 修宁侯夫人是文昌伯的姨母,是梁良妃的嫂子,六公主是指的淳仪长公主,其母妃曾是高宗风头最劲的爱宠,年老色衰才败于湘仪的母妃之手,虽然两位妃母都成了一抔黄土,但淳仪仍然和湘仪相当不对付。 毓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冷笑说,“你既扮了贤惠,同意他纳妾,这会怎么又急了?” 湘仪噎住,难堪地撇过头,哀痛大哭,“我得替掌珠以后着想啊,没个兄弟扶持,她日后在夫家哪里能站得稳,我想着那好歹是她兄弟,若是打小养在身边,总归是愿意和掌珠亲近的。” 看她冥顽不灵还言之凿凿,毓仪忍无可忍怒骂道:“愚不可及!堂堂郡主还能在夫家站不住脚?再不济,宁可过继一个无亲无故的旁支孩子,也不能让驸马纳妾生子。你自己用脑子想想,抱一个父母双亡,打小没人管的孩子过来养着,你给他锦衣玉食、光明前程,还会跟你不亲?不念你的恩情?只要他不想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就是装也得装地孝顺养母、友悌长姐!” 湘仪既后悔莫及,又无地自容,只能掩面而泣。 席嬷嬷不忍,“十八公主,您也知道驸马身后牵扯颇多,我们公主的性子又是最和善不过,便不想与他们一般见识……” “隋子都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毓仪想起她在众多候选人之中,仅凭长相挑中了这个驸马,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当壁花的谢嬷嬷这会才缓步上前,扶起陪着湘仪一起痛哭流涕的席嬷嬷说:“赶紧给你家主子收拾收拾,总能有办法的。” 席嬷嬷爬起来拿帕子给湘仪擦拭泪痕:“公主莫哭,有十八公主给您做主呢,谁也别想欺负了你去。” 毓仪看了一眼席嬷嬷,冷笑:“我的法子自然是一劳永逸,反正文昌伯家里也不干净,你拿着证据直接告到皇兄那里,让他一无所有。以后你若喜欢,就当个面首养在府里,不喜欢扔一边便是。” “……我也没真想与他撕破脸皮,总归他是掌珠的生父,于她名声有碍,我就想着与那边楚河汉界,各不相干。” 毓仪嗤笑出声:“你还真能忍!” 湘仪刚擦干净的泪又崩落,哭得不能自己。 堂堂公主被个妾压到和她平起平坐的地步,居然不想着把对方碎尸万段、一雪前耻,反而想息事宁人。毓仪被气得真想撒手不管,忽而又一笑:“那孩子真想当嫡子,就得进你的公主府住着,死活还不是你说了算?在你自个的府里,这点小事总能做到吧?” 湘仪倒抽一口气,虽说她想过去母留子,但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孩子的命,到底还是文昌伯的血脉,后面连着梁良妃、修宁侯、中山王和淳仪。这也是文昌伯敢醉打金枝的底气,就是吃准了湘仪不敢得罪他。 “怎么?这也不忍心?” 湘仪嗫嚅:“到底是子都的子嗣。” “他若真对孩子好,当年怎么不把孩子抱到公主府?姨娘养的和公主养的,能一样?” “是那个女人不肯。” 当年她都派人去接孩子了,结果那个女人哭得凄凄惨惨,她的驸马一听到那个女人哭就心软了,用情至深得很。 “你和文昌伯名下有二儿一女是有爵可承的,现在只是拿着掌珠的婚事做筏子,若是那个姨娘生的是女儿,他们再心大一点,你说,他是愿意掌珠做郡主,还是自己心肝生的女儿做郡主?” 湘仪悚然一惊,掌珠是她的命根子,若不是为了掌珠,她哪里需要这么瞻前顾后,还不是怕惹恼了文昌伯,他和身后的那些人拿捏她。想想这些年,文昌伯只怕连掌珠的样子都记不住,哪里有感情。就是有,和养在身边的女儿一比,怕也没多少。她犹豫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化不定,为难道:“若在修宁侯夫人和安阳面前过了抱养的明路,出了事……” 席嬷嬷在一旁告状:“这文姨娘就是修宁侯夫人给驸马纳的。” “你也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膝盖别这么软行么!自己先跪下去了,还指望别人抬起你?若是她们敢来质问你,让他们来找我!” 湘仪自小就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被教得柔顺忍耐,已成为她的一种本能,得依附比她强大的人才能活下去。岂不知越是这样,别人越是看轻她。这世上,多的是欺软怕硬之辈。 湘仪咬咬牙,下了决心,怎么着也要先绝了文昌伯拿捏女儿的念头,只是这样一来就是真的撕破脸了…… 她不怕这个,怕的是中山王这个长子,比正经的元后嫡子袁懿大了近十岁。 她在袁懿出生前一直看好中山王,不然也不会选了隋子都。袁懿出生后,她觉得烧了多年的热灶也不好就这么放下,何况无母的嫡子能不能长大当太子还是未知数,于是对隋子都的事睁一眼闭一眼。再者外界皆传,袁懿或许并不得皇上看重,太后都快八十了,若是去了,万一…… 眼看袁懿快束发了,女儿和他同年,她们夫妻倒一致想让女儿当上太子妃。只是她知道毓仪这条路不好走,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任凭隋子都四处钻营。现在袁懿这边还没靠上去,就得罪中山王那边,会不会太早? 湘仪纠结得手中的锦帕都快被绞碎了。 毓仪看她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以为她是下不了决心和文昌伯决裂,轻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掌珠这孩子我瞧着不错,你常带她来玩。” 湘仪闻言隐隐激动起来。 之前陈淑妃的两个儿子夭折,景田伯府的婚事他们夫妻是看不上了,她也曾向毓仪透露过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思,只是毓仪一直没有正面回复,她便淡了这份心。而且夫妻俩存着让女儿嫁袁懿的念头,两人有志一同地压下女儿的婚事,对外一字不提。可去年底隋子都为了长子的身份和她翻脸,景田伯又凑上来了,她得不到一句准话,这才着急起来,想求毓仪在袁懿那儿帮忙使使劲,或再看看顾翱那孩子有没有可能。不然今日也不会想方设法的带女儿来奉承六岁的奶娃娃。现在毓仪还是一如既往绝口不提袁懿一句,但能得一句可以进护国公府的话,她也稍微安心了。 “掌珠今年十四了,很多事我都没来得及教她,只盼以后能和你多亲近亲近,你好生指点指点她。” 毓仪想的是,隋掌珠家世不错,人也文弱,长子次子都是有爵在身,定然不合适,她这个婆婆本身个性强硬,三子媳妇若是个柔顺的,那家里肯定和谐许多。原来是想着等顾翮这跳脱的性子稳定些再定,但现在看来可以提前考虑了。 “阿鸾之前不认识什么姐妹,我也还没让她学针线。掌珠一向耐心好,兴许能好好教教她。若是合适,看看她和翮哥儿有没有缘分。” 湘仪不免面露喜色,虽然毓仪没有把话说死,而且是三子不是长子让她有些失望,但想到女儿毕竟是有了好归宿,以后在护国公府和毓仪的维护下,无论谁上位,以护国公府的地位总是不差的。 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喜极而泣:“多谢姐姐!多谢!” 毓仪静坐饮茶,没再安慰她。自己之前存了选媳妇的心,这些年和湘仪的往来,对隋掌珠又暗中观察旁敲侧击,除了性子有些柔弱腼腆,倒也没大错。她刚才本想直接开口定下亲事,让湘仪也更有底气对付文昌伯的姨娘庶子,只是想到崇仪特意提醒她的话,又怕自己决定得仓促了些,所以说得含糊,先安安湘仪的心而已。再者,念及顾辞对任家姐妹那样性格的欣赏,也不知道隋掌珠和女儿是不是能合得来。 31 要多个嫂子? 绛雪轩其实腊梅种得并不多,之所以可以赏雪,是因为山石嶙峋,遍植云松雾柏,冬青重葛等尚有绿意的树木,雪砌如云层层相叠,赏心悦目。下人们每天落日前还会喷些水上去做雾凇,透着高阔的轩室落地窗看过去很是晶莹剔透如梦如幻。 来到这里后,为安抚昨天带她出去疯而在过年期间要被禁足的顾翀和顾翮,顾辞突发奇想,准备干煮鹤焚琴之事——让甘泉去厨房取BBQ烧烤用具! 这些烤炉、烤架、铁夹、竹签她早就备上了,本想等着踏春时玩野炊,这会提前拿出来而已。 顾辞兴致高昂地指挥着丫鬟婆子小厮们在一处背风的假山后面支起了烤架,穿在签子上的狍子野兔、鸡翅鱼虾、牛羊鹿肉等都切花腌好,各种酱汁和蜂蜜也摆上案几,火红的炭炉烤得架子上的肉滋滋作响油滴香浓。 顾辞让甘棠把她的宽袍袖子用臂钏挽起来,套上甘茗带着几个小丫鬟临时赶工出来的袖套和围裙,开心地给鸡翅刷起蜂蜜来。 四个男孩本就时常行猎出游,动起手来熟练得很,只有隋掌珠没见过这种架势,看着几个男孩手脚麻利地开始烤肉,呆在一边不知所措,想靠近又怕离炉火太近。 身为一个对任何靠近哥哥们的适龄女孩都充满警觉性的好妹妹,顾辞坚决在哥哥们面前挺身而出,挡在隋掌珠跟前,有爱地问道:“隋姐姐是第一次烤肉吧?让你的丫鬟们来给你烤,我让甘泉去帮忙,她是我屋里厨艺最好的。” 隋掌珠似乎有些不敢靠近火,不过对顾辞的好意还是温柔地道谢,“多谢阿鸾,你也等着丫鬟弄吧,别溅到火星子。” 顾辞惋惜地看了一眼架子上刚亲手抹完蜂蜜的鸡翅,示意甘泉快去,别烤糊了,然后在隋掌珠身边坐下,却看见她身边两个丫鬟依旧站着不动,不解地问:“隋姐姐,你的丫鬟怎么还不过去?” 隋掌珠连忙吩咐左边穿杏黄小袄的丫鬟,“琴香,你去跟着试试吧。” 那个琴香闻言白着一张俏脸,咬了咬唇拒绝,“姑娘,还是让书香去吧。” 隋掌珠呆了一瞬,弱弱地转头问另一个丫鬟,“那……书香你去吧。” 书香满脸不甘不愿地蹲身应是,走去甘泉身后,看着她左右手翻动竹签,但自己不动手,甘泉递给她的各种生肉串,她也扭头躲开,一脸嫌恶。 顾辞第一次遇到这种不把主子的话当回事的丫鬟,惊得有些呆滞了,刚想说些什么,看见甘露在胡妈妈的示意下也拿了几串跟甘泉一起烤,就把话咽了回去。 一时也没了聊天的心情,看着哥哥们那边玩得热火朝天,安静下来。 隋掌珠心思敏感,主动提起话题,“阿鸾可有觉得冷?喝口热茶吧。” “没有,我穿得多,而且这有好几个烤炉,不冷的。” “这儿叫绛雪轩?真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那边的三层高楼是聆月台,夏日赏月最合适。屋顶是特别设计过的,若是雨天,还能看到飞雨如流瀑,落在檐下罄石青砖上,可滴石为曲。”顾辞打点起精神应酬。 “美景如斯,真是处处可入画!” “可惜一入冬娘亲就把楼封了,不到春分不许开。隋姐姐想看,得等到夏天了。” “希望有机会能一饱眼福。” 虽然嘴上说得热烈,但隋掌珠想到自己婚事的波折,还是有些消沉。也不知道夏天来临之前,她有没有可能已经定下亲事,可以在家专心绣嫁妆。抬眼看着不远处几位芝兰玉树的少年,都是年纪相当家世一流,人品才情长相气度无一不佳,尤其是顾翱,容貌同毓仪有七八分相似,十分温文清俊,举手投足儒雅雍容。想到母亲来之前的殷殷嘱咐,她不禁又有点脸红。 顾辞个矮,抬头就看见这位表姐的小眼神时不时瞟哥哥们几眼就低下了头,不禁有些担心,这是看中哪一个了?好像是二哥?! 隋掌珠已经长开,五官秀丽娇羞可人,一身玉茜色的通花长袄把身段勾勒得婀娜如弱柳,性子也不是不好,就是好得太没有性格,一点不适合几位哥哥。 她要不要做些什么呢?可是又不忍心,毕竟有些事戳破了对女孩子的伤害最大,男孩们哪怕被退亲好几次都没关系。 甘泉和甘露这时把烤好的食材装盘摆好,顾翂也贴心地把一条羊腿切成薄片给她们送过来了,按顾辞的喜好放了洋葱和孜然,喷香扑鼻,顾辞把鸡翅递给隋掌珠,“这是我亲手刷的蜂蜜,隋姐姐尝尝味道怎么样?”又指着前面矮几上各种蘸料问,“隋姐姐喜欢甜的,咸的,还是辣的?” 隋掌珠跟她的丫鬟一样,见了生肉,哪里还有胃口吃到嘴里,何况她向来不爱吃带骨头的东西,却不好直接拒绝,犹豫着该怎么说。 琴香见不得她家姑娘左右为难,而且觉得堂堂郡主和国公府的郎君们居然亲自下手去做些连她们这样的大丫鬟都不屑于为之的烹烤之事,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明显的不满,“我家姑娘向来不吃带骨的东西,而且就着冷风吃,晚上肚子该不舒服了。” 顾辞这会是真冷脸了,有不爱吃的东西很正常,不喜欢烧烤嫌脏乱也无妨,但无论如何她一个郡主还轮不到丫鬟来反驳,正想说话,身边的顾翂先怒了,“放肆!哪有你说话的资格!” 琴香目光惊惧地连忙跪在地上,急声辩解,“我不是对郡主不敬,我不敢……” “奴婢也敢称我!”顾翂冷冷地看着那琴香,然后对阿钺一抬下巴,“掌嘴!” 阿钺看了顾辞一眼,上前。 “姑娘!奴婢知错了!”琴香泪如滚珠地往隋掌珠身后躲,哀哀地求救。 隋掌珠从看见顾翂发火起就脸色雪白,惊疑不定地攥着帕子,噙着泪抖着唇,看着面带不愉的顾辞求饶,“琴香她,她……” 另外三人也过来,顾翮把一切看在眼里,对隋掌珠毫不留情地说:“敢埋怨主子,敢自称我,这种奴婢未免太过托大了。” 顾翀也很不客气地说,“隋表妹切不可太过心软,否则就纵得奴才忘了身份,这反而是害了她们。” 隋掌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阿鸾妹妹,琴香她不是故意对你不敬,只是太紧张我罢了!” 顾辞冷淡地看着琴香说,“她是隋姐姐的奴婢,自然是隋姐姐做主。只是以后别出现在我们府里就好。” 这样不懂规矩的丫鬟居然还是姑娘身边最得宠的,还敢带到她家来,教养嬷嬷都是死人么? 隋掌珠满脸惊慌失措,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下意识看向顾翱。 顾翱安抚地摸摸顾辞,见她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才悠悠开口,“不过是个没规矩的丫鬟罢了,先带下去,”转头对隋掌珠说,“在我们这儿也敢放肆,若在别处,少不得给姨母和表妹结仇,有损府上名声。” 隋掌珠擦了眼泪,感激而羞怯地看着顾翱,低声道,“多谢表哥提醒!”然后让书香把琴香带去自家马车上待着。 事后隋掌珠倒也没有告状,就是湘仪问起来,只说是玩时迷了眼睛。 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仗义让顾辞的印象好了一些些,若是她不打哥哥们的主意,至少还是个可以来往的姐姐。 *********************** 顾尧今天难得被皇上放回府了,晚膳后一家人和萧律都围坐一起,说起今天三位公主来访的事。 毓仪对顾辞问道,“今天掌珠的丫鬟对你无礼了,是不是?” 顾辞眨了眨眼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丫鬟的腔调和做派让人不喜,比隋姐姐还像个主子。”说完又觉得有点像告状,羞赧地举起怀里的八戒挡着脸。 毓仪其实是觉得女儿这样做得好,“日后若再有人如此伤你面子,打回去便是。” 顾尧也附和,“正该如此,万事有爹娘呢。” 顾辞忍不住打趣:“没被爹娘养成一个骄纵无理的刁蛮丫头,我可真不容易呀!” 毓仪笑骂:“得了便宜还卖乖!” 倒是萧律多问了一句,“阿鸾可有生气?” “没有呢,为别人家一个不知进退的丫鬟生气不值当吧。我只是觉得奇怪,隋姐姐怎么能把丫鬟纵容到这个地步……” “想来是教养嬷嬷不行,没调教好。”顾翮随口一说,有错的从来不会是主子,肯定是下人不好。 “不对啊,嬷嬷再有错,丫鬟好不好,总是隋姐姐自己最知道吧?她怎么还能带着这样的丫鬟出门……” 顾辞最不理解的就是这个,心软可以,她自己就很软,但不能弱到没骨头啊。 “这两个丫鬟还真就是嬷嬷给安排的,”毓仪这会真是喷笑了,“别府的教养嬷嬷们都是宗室送去的,或是母后指定的,这是太宗时定下的规矩,为的是护着孩子们好好长大。嬷嬷们可不光是教规矩,还要打点主子身边的一切事务,哪怕是出嫁或者成亲后也还跟着。也就你娘亲我看你喜欢管闲事,才允你在府里到处瞎操心,差点连胡妈妈的差事也抢了。” 顾辞这是货真价实的惊了,“娘亲是说,隋姐姐带哪个丫鬟出门、穿什么、吃什么,都是由嬷嬷们来决定的?甚至都不用经过隋姐姐同意?” 毓仪搂着女儿亲亲,“那是,宗室的女孩们比皇子们更娇贵,不管什么大小事,嬷嬷们出头就好,她们只管安享荣华。若不是你喜欢事事自己安排,娘亲自然想把所有的事都替你打算好,交给胡妈妈去操心,你,只要好好享福就行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顾辞确实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对胡妈妈不会那么倚重,难道给人揽权不放的印象?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想揽事。我,我只是想,要怎么过日子应该自己选,我可以选择由胡妈妈替我安排,照顾我的生活,但只有自己才知道怎么样对自己最合适的,而不是被教得只会让别人去安排。这样不是更好么?” “阿鸾说的在理。”顾翱击节而赞。 萧律也满脸自豪,“上下尊卑,不是嘴里说说就够的。每个人都要有每个人位置,嬷嬷是下人,照顾主子是职责,但若是手底下的人都只听嬷嬷不听主子的,那何谈尊卑?阿鸾这样就很好!” 顾尧心有戚戚焉,“若阿鸾真养成隋家丫头那样,我们才得后悔吧?” 毓仪愣住了,她打小也是嬷嬷这样管过来的,只不过太后当时对外紧对内松,嬷嬷们都忙着应付外面的众多兄弟姐妹,反而没什么时间磋磨她的脾气。因此她虽然看起来温婉,实则内里有些骄矜霸道。未及长大,皇兄就登基为帝,更是没人敢对她管头管脚。现在想起来,也的确是在那之后,自己才能谈得上当家作主。若皇帝没继位,她只是众多公主中的一位,恐怕不见得能那么舒坦。 良久,毓仪重重地叹一口气,对隋掌珠和顾翮的亲事又不自在了几分。虽然存了帮湘仪一把的念头,但隋掌珠本人身份够贵重,背景够简单,与自家倒是正相宜。如果运作得当,顾翮这个本来无爵可承的三子,也未必不能得个爵位留给子孙。可现在隋掌珠连个丫鬟都管不好,丫鬟错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跟顾辞这么小的姑娘一比,更是显得连屋里人都压制不住。 顾辞看着毓仪脸色不对,急忙扑过去顺毛,“娘亲想的对我也很好,我以前不知道,只当成玩了。以后不是说我可以出去撒欢了么,自然不会再做管家婆的!” 毓仪心中一暖,“不说帮我分忧,还想着出去疯?” “也不会天天去啦……” 顾尧这会也反应过来了,隋掌珠确实有些不妥当,但远不至于让毓仪这个姨母如此为难,恐怕妻子是有心结亲,才对侄女这样挑剔。遂口风一转,“幸好隋家姑娘年纪不大,若有个得力嬷嬷教着,过些年出了阁经些事,说不定能板过来。” 毓仪也明了丈夫心里清楚她的打算了,觉得他连这招都想到了,可见对掌珠是不满意,只不过依着他‘无信则不立’的性子,没有退婚的意思。想到这,顿时更感觉对不起儿子,心里五味陈杂,难受得紧,抱着女儿不说话。 顾尧看妻子这样,忙示意顾翱等几个孩子送萧律回屋,想好好宽慰下她。 本来顾翀想抱顾辞一起出去,可顾辞死扒着毓仪的手臂不肯走,非要弄明白娘亲这是怎么了! 等人走了,毓仪才抚着女儿的头,把亲事长话短说。 顾辞一听就急了,她一点不看好这个表姐啊,何况是配她的男神七哥!两人性格完全不搭,隋掌珠再可怜,她也必须拆散! “娘亲!你不是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小郡主,为什么还要多来个隋姐姐?!”顾辞绷着愤懑的小脸质问。 “阿鸾不喜欢隋表姐?”毓仪好笑地问。 “说不上……不喜欢啦……”顾辞答得很勉强,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打消娘亲的念头。 “好啦,阿鸾先回去,不用担心。”顾尧亲自抱着不甘不愿的女儿回东跨院,把她安顿好了才回房。 毓仪见他洗漱完毕进来,讪讪地说,“这事是我定的太仓促了。” 顾尧倒没把这个不亲近的侄女放在心上,婚事总是有好有坏,出问题了解决掉就好。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实在看不过眼,也完全有办法把亲事退得漂漂亮亮,不让自己儿子受一点影响。他关心的另有其事。 “你说崇仪长公主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提醒你湘仪和隋家侄女的事?” 毓仪把崇仪的话再过了一遍,也回过味来,“看来二姐是知道些什么,但不方便说?” “既是不和你直言,说不得和宫里有关。这事你也不必再追问,我会派人去查。” 毓仪苦笑道:“我这些年是过得太顺遂了,脑子都不灵光了。” 顾尧低声安慰她,两人相拥而眠。 32 古怪的亲事 本以为满腹心事会辗转难眠的顾辞还是沾枕就睡着了,翌日醒来时看天色还早,拎着饭带着八戒冲去东院。 几个哥哥正在顾翱院里,刚吃完早膳,眼看着大小两枚紫色的毛绒团子冲进屋来。 顾翀诧异地问:“阿鸾今天怎么这么早?” “有心事睡不着!”顾辞边吃边说,在哥哥这里她可以不那么规矩。 顾翮敲敲她的毛脑袋,“说吧,昨晚什么事?” “你们没问师父?还是师父不说?” 一时间三个大些的男孩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有顾翂老神在在地插刀:“谁的亲事?” 顾辞就知道师父猜到了,不然昨晚不会特意留下参加饭后茶话会,早和平常一样直接回房继续他的画。 “娘亲和湘仪姨母提的是七哥,不过我不同意!” 顾翱和顾翀明显松了口气,打趣地看着顾翮,可惜被围观的人没皮没脸没个正形,还很自得地去骚扰妹妹吃饭,“不枉我对你这么好,知道向着七哥!” 顾翱教训他,“别乱说话,娘亲不会害你,隋表妹定有其长处。”又转过来劝顾辞,“这是大人的事,阿鸾还小,不用操心。” “我就是,不愿意!” 顾翀道:“是谁都好,只不能再像昨天似的委屈阿鸾。” “为何不愿?”问话的是顾翂。 “……呃……其实……我觉得……那个,隋姐姐太柔弱了。” 顾翀正色道,“隋表妹不掐尖不惹事,只是软弱无能了一些,和方家人一比,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翮伸腿就踹他,“你是觉得没你事了,说起风凉话来劲了吧!” 顾翱还是很清醒的,“再好的脾性,将来镇不住场面也枉然。我和老三背着爵位,你就等于是家里的嫡长子,难不成以后忙完了外面的正事,你还要忙后院的事?” 顾翮神态自若,“说这些为时尚早,不如好好问问阿鸾,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没说?” 这下另外几个哥哥也发觉她的吞吞吐吐不对劲了。 顾辞一下卡壳……七哥真是贼精贼精的。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昨天隋掌珠看二哥的时候比较多’。 昨晚她不敢直接和毓仪说,一是怕娘亲会伤心,看得出来毓仪对隋掌珠还是有些怜惜的,据说她没出生前,对隋掌珠也很是疼爱。二怕自己太敏感想多了,毕竟人家姑娘来做客,自然看着最年长的主人行事,并不为过。若跟顾尧说,又感觉事情会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可是如果隋掌珠最后还是成了她七嫂,她现在跟几个哥哥说,岂不是更不合适? 顾辞左右为难地把肥短小指头拧成了麻花。 顾翂思索片刻,直接发问:“可是因为事涉二哥或者三哥?” 这会顾辞真的想哭了…… 怎么小哥也这么犀利了! 顾翮蹙眉一想,认真和顾辞说,“阿鸾直管说,别担心,哥哥们不是小气的人。事情尚未有定论。再即便以后真娶了心有所属的女子,七哥也不会输给别人。” 果然不愧是霸气的七哥!点个赞! 顾辞痛痛快快把崇仪的话还有隋掌珠对顾翱的关注BLABLA一顿说。 几个男孩都无语了。 顾翮吊儿郎当地贼笑,“这事有趣了,我要自己去查文昌伯家,你们别插手。” “你不是不能出门么?”顾辞好心地提醒。 顾翮一愣,抓过她怒咬一口脸颊肥肉,威胁道:“我这是被谁连累的?你叫明秀给元哥儿送信,让他帮我去汝南王叔家拜年!” “你怎么不找池家哥哥……”愤怒的顾辞拼命挣扎。 “他太没用。连你都不帮我么!” “……好啦好啦,我这就送信。” *********************** 日子在应酬中一天天过去,初十那日,顾辞打扮得很正式,由萧律陪着,在正院的大敞厅,见了谢庆带来的几位管事,与他们随行的还有不少掌柜。 丹青阁的大管事姓江,他的大儿子是京城总店的掌柜,父子俩都是儒巾青衫,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丹青阁在文气极盛的南方还有很多分店,只是规模比不上土著们,京城总店倒是业绩不错。 缎绫阁的管事和掌柜是夫妻,简娘子顾辞已经很熟了,每月新衣都是她带人来做,他俩的女儿简二娘目前领着府里的针线房。 璀璨阁的齐管事在安东那边管进货,在京城驻店的掌柜是他弟弟,兄弟俩眼光很毒,基本上选的都是质优价廉的宝石金玉。 工巧阁的大掌柜毋庸置疑是谢庆本人,但管事却是个田老头,一看就是积年的老工匠。顾辞敢打赌,他绝对不是做狗屋摇椅这种东西的人。 琉瑛阁是玻璃作坊,但目前只能做一些小块的彩色玻璃用在装饰、配件、小摆件或者首饰上,连热水都不能盛。顾辞用暴殄天物的目光看着管事兼掌柜兼工头的苏师傅,心好痛有木有! 九康堂虽然行医的是僧侣为多,平日抓药排诊打下手的学徒人数更多,且大多是寺里收养的孤儿弃婴,萧律把以前的书童萧阑派过去当管事,虽然大材小用了些,但看起来萧阑挺自得其乐的。 萧谢两家不管在安东、江南还是京郊,都有大片祭田和田庄,这些都归柏舟他爹萧定川管。为了区别两位萧管事,萧阑称为小萧管事,萧定川是萧大管事。 谢庆还带了个敦实厚重的潘大厨来,说顾辞以后开饭馆,老潘当个掌柜不成问题。 顾辞看着眼前对她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姑娘毕恭毕敬的‘商界精英’们,感觉到苏的天堂在向她招手!她从未体会过自己可以去做这么多事情,并且有充足的人力财力物力支持她。 顾辞用得体可爱的笑容熟练地送走众人,面对萧律和谢庆时却抑制不住地战战兢兢,“师父,这些叔伯们都会完全听我的么?他们可靠么?” “他们不是雇工,全有身契,而且,很乐于受大虞朝最受宠的郡主庇护。”谢庆温和又一针见血地说。 顾辞躲进师父的怀里,喃喃地说,“我觉得,我可以做好多好多事,但是我不晓得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萧律疼爱地拍着她的背,“阿鸾别怕,事情做成之前,谁都不会知道结果是好是坏,或对谁好,对谁坏,所以犹豫害怕是正常的。但是,总有些事情是你能做到、能做好,也想要去做的,那就值得去试一试,对么?” 顾辞点点头,这些年她能感觉到两个已知的穿越同仁,并不像她这样具备这么多良好条件去改善生活,她会的那两个似乎都不会。 比如太宗,他雄才大略,军事点满级,但是占了北关那么多年都没把黑土地开垦了,把人参种植、皮草养殖这种利国利民的大事苏出来,甚至对武器的改良也不多,倒是留下一堆让她觉得眼熟但说不出来历的诗词歌赋,且积极推广改良过的科举制度,取缔座师和门生的关系网,让她极度怀疑这是个爱诗词的兵哥哥,或混铁血的文艺青年。 她的五姐顾悌,最广为人知的是层出不穷的各种花样子、衣服款式等,吃食、精油、香皂等等都没苏出来,也就好几年前的跳棋、五子棋有点技术含量,麻将、扑克都没弄,实在是没把国粹发扬光大啊! 不过这跟四夫人银子不丰节俭持家也有很大关系。 像顾辞前些天想吃奶油,就吩咐甘泉用一个铜盆装满鲜奶,放在冰上,加上白糖,一直沿着一个方向打。期间失败无数次,不知道毁了多少鲜牛奶,直到阿钺的胳膊都快断了才成功。然后用煎香的蛋皮裹成锥筒状,填上去白花花的奶油,一口一个。等甘泉去教了厨房,府里的侍卫们感慨又多了一个锻炼利器…… 当然,所有吃到成品的人们都会觉得没白辛苦的! 四夫人是不可能让顾悌这样尝试的,就算四夫人答应,顾悌糟蹋了什么东西,五夫人转天就能嚷嚷得阖府皆知。 萧律缓缓地道:“你身份再高贵,也只是个女孩子。师父把产业交给你,并不是想你自己闯出什么名堂来。只是,这些产业是萧谢两家的传承,这么多人需要有活路。现在没合适男丁可以支应门户,我也不认为随便去哪里找个孩子过继,就有资格继承两家。所以,给你才是最合适的,你的身份总能护住他们。至于说让两家的遗泽再度发扬光大,就与你的身份无关,得靠你自己的能耐。”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世家可以没落,但如果被遗忘,才是真的灰飞烟灭。” 顾辞还有疑问:“我能做到什么程度呢?不会惹来麻烦?” “你就算开了个京城最大的最有名的酒楼,哪怕是青楼,又如何?”萧律反问。 “若我能做首屈一指的军需供应商呢?打开南北东西通达的商道甚至海上航线?甚至能独家供应军械火器?”顾辞越说越小声,嗫嚅着补充道,“当然我只是口头说说……其实没那么厉害……” 萧律扶须笑得畅快,“我的阿鸾真是有志气!” 谢庆也微笑道,“但凡郡主想做之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举例子嘛……” “你自己可有想法?” “我是觉得开饭馆、绣坊这种事情,只关乎生计的,可以努力做到最好。像您说的,我的酒楼京城第一,还能开遍全国,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于国祚有涉的事,比如渊姐姐想改良军械,我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合适……” 谢庆好奇地问道:“现在这些铺子不大多是赚些脂粉钱而已的普通生计么?” “不是这么说的。比如绣坊做得够大,完全可以包下边军的军服被褥这样的军需大活,酒楼做得好,可以在进货商路的基础上为边军提供粮草运输后勤……所以,做的程度不同,影响也不一样。” 萧律讶然,没想到孙女想得那么深,不过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应该以鼓励为主。遂安慰她,“你现在年幼,就这么小打小闹就好,等你订了亲,再放开手去折腾。” “……您就不担心婆家不喜欢我么!” 萧律和谢庆哈哈大笑,“那样经不了事的人家,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嫁过去?” 33 惊魂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四,明天上元节顾辞不能在家里过了,太后说宫里这次还请了很多小姑娘,领完宴就可以一起去遥思台观灯猜谜,据说连曲涴池的灯船都能看到。为免她明天跟别人一起挤东华门,特意提前一天把她接到慈宁宫。 这次顾辞还是带的胡妈妈、甘棠和阿钺,当然还有八戒,要在宫里住半个月呢,没有八戒她可怎么活! 到了慈宁宫的东配殿,八戒就自觉地乖乖缩在脚榻上,霸道的太子从来不许它上床! 顾辞坐在脚凳上一边安慰八戒,一边絮絮叨叨地和正在洗漱的袁懿简略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她是晚膳后被接进来的,这会就得洗洗睡了。 其实明秀早就给袁懿报了备,奶油卷的方子也献了,但没有顾辞的唠叨那么详细。 袁懿故意磨蹭地听完她的碎碎念,才抱着她躺上床,“明天来的也有不少像你这般大的小姑娘,肯定特别忙乱,早点睡吧。” 一向嫉妒她睡眠质量高的大魔王今天这么好说话?顾辞好意外。 “……明天会有事么?” “哪天都可能有事!你让明秀跟好就是。” 顾辞安心秒睡。 *********************** 第二天果然来了很多小孩子和妙龄少女,有自家五姐顾悌,乔家、任家姐妹,顾辞还看见池家小向夫人带着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孩来了,估计就是池瑷。另一边除了七、八两位公主,家宴上的宗室孩子等人,只有湘仪和隋掌珠是她认识的,还有崇仪身边有好些个不认识的姐姐。不过顾辞和她们都不在一处,她的位置仍然在太后和皇上身边。 女眷的席位还是在崇禧宫前殿,男子们倒是人不多,也不惧寒冬,挪去遥思台下的画舫里摆席。双胞胎哥哥来了,顾家其他人都没来,可惜顾辞没见到。 大家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宫宴之后,一行人跟着宫女们的指示浩浩荡荡前往遥思台赏灯猜谜。 本来冬日没什么景致,可是今夜不同,那些花树上扎着绸花绢纸,廊下地上点着各式宫灯,照得遥思台和整个御花园有如白昼。湖上有许多挂着彩灯的小船慢慢飘荡,身着彩衣的歌伎站在船上翩翩起舞,姿态曼妙,遥思台下琴师歌女们怀抱乐器,先奏一曲《盛世太平》,再来一阙《迎春颂》。远处曲涴池虽然看不清,但可见灯火通明,把天边映出五彩霞光。一束束烟花漫天炸开,当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遥思台上早就立好了众多彩幡,挂着一条条的灯谜,扯下来猜中的人可以领赏。 顾辞提着袁懿特意送的五彩五福小猪纱灯,欣赏其他人手里提的灯笼,个个精巧奇趣,没有重样的。她并不急于前往遥思台,袁懿说过会带她上观星塔,那儿看得才爽! 七公主从席上包了几块绿豆薄荷糕,见席边的顾辞看着自己不动弹,就顺手递给她,然后又包了几块,打声招呼先往遥思台去。 八公主娇娇怯怯地看着她的灯说,“阿鸾妹妹的灯好别致,能给我看看么?” “我要去净房,没有灯不方便呢,八公主不如在这儿等我回来?” 八公主顿时泫然欲泣,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低着头走了,活像被她欺负了似的。 顾辞无奈地撇撇嘴,倒了血霉了,大好日子遇到八公主放白莲花大招。可是八公主没看见她身后除了有甘棠、阿钺和明秀,还跟着太后给的姚黄和穆总管手下的另一个小内侍文青么? 顾辞慢悠悠地往人流反方向走去,想在观星塔连接崇禧宫佛字天井的屏门处等袁懿。 没走几步,一个眼熟的小宫女过来跟姚黄说话,姚黄向顾辞禀告:“魏紫派人来说,长公主随车送了曾嬷嬷来代替胡妈妈,现在在崇禧宫前殿门外候着,请郡主示下要不要让她过来伺候?” 顾辞和甘棠俱是一愣,“怎么是曾嬷嬷?” 胡妈妈今天中午突然腹泻得厉害,太后就让魏紫送她回府了,可没想到毓仪让曾嬷嬷来陪她。 顾辞犹豫了一下就说:“不用麻烦了,跟魏紫姐姐说,直接把曾嬷嬷送去慈宁宫吧。” 姚黄问:“可是安排她住胡妈妈的屋子?” 这次胡妈妈等人直接跟她住东配殿了,曾嬷嬷本就不是很亲近的人,住进去不合适。 “安排在别处吧。” 姚黄想了想,“那这事我回去办一趟吧,小丫头怕说不清楚。” “好,辛苦姚黄姐姐了。” 姚黄把手里原来提的八仙过海琉璃灯交给甘棠,随小宫女离开。 等了好一会没见袁懿派人来,顾辞按捺不住地走出屏门,端详占地开阔的佛字天井,研究一下怎么看出来是个‘佛’字的。 天井里没有那么灯火通明,但是廊下地上都摆了不少宫灯,灯光火光映着假山怪石,随风跳动,很有些晃人眼的奇幻效果。 顾辞暗戳戳地想,如果不是挂了这么多灯,说不定很适合拍恐怖片。 文青怕她久站,劝她回前殿等。 他们经过回廊拐角时,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跪下行礼时不小心把备用的灯油泼到文青的袍角和皮靴上,文青告了罪去换衣,带着犯错的小内侍退下。 顾辞和剩下三人回了前殿,这会宫女内侍们刚把宴席收拾下去,只有寥寥几人在查看灯油火烛等物。 让顾辞等人大吃一惊的是——角落里站着曾嬷嬷。 曾嬷嬷看见他们,过来请安,尚未蹲下,顾辞就急声问:“嬷嬷怎么在这?没人带你去慈宁宫?” 曾嬷嬷茫然道,“太后身边的魏紫拿了令牌把奴婢从府中接来,就让老奴在此处候着。除了往来打扫的宫女内侍,并没人和老奴说过话。” 顾辞立刻吩咐甘棠:“你把曾嬷嬷带去西配殿胡妈妈住的屋里,跟太后和姚黄说一声。我和阿钺还是去遥思台等你们。”还偷偷掐了她的手臂一下。 甘棠领命带着曾嬷嬷离开。 明秀立刻绷起劲来,悄声跟顾辞请示:“郡主,我送您去遥思台。” “不行,你对宫里熟悉,你去找元哥哥,我们自己去。” 明秀踌躇不定,顾辞怒瞪他,让他速去,拉着阿钺往回走,他才转身急掠而出。 顾辞抓着阿钺的手出了前殿,却发现挂在廊檐上灯笼熄灭了不少,尤其是观星塔那边,地上的宫灯都灭了很多,景色一下子阴森起来。 顾辞两人立刻把手中的灯笼扔了踩灭。 “你可能察觉何处有人?” “观星塔方向有打斗痕迹,有个灯笼似乎是被箭射灭的。” “怎么一点声响没听到!” “不清楚。郡主,回遥思台?” “若是外头还有歹人,你有把握带我一起?” “可勉力一试。” 顾辞狠狠咽了口唾沫,把身上的红色狐狸毛斗篷翻过一面,墨紫色的衬里朝外,把自己连头带脚都裹起来,咬牙道:“我们去后殿。” “……这个踪迹就是往后殿去的。” “没事!若是靠近了听见声音,你就把我藏在某个假山里,我带着薄荷油,八戒能找到的。你去看看刚才前殿的几个人现在还在么?如果不在就去找三哥他们。” 阿钺默不作声地背起顾辞,沿着假山怪石的阴影往后殿摸过去。 顾辞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好像连耳膜都在震动,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冒险是不是蠢得没药救了。但是,一想到袁懿曾答应她,赏完灯可以去太宗牌位那祭拜,她就觉得不去一趟不甘心。 她不停地攥拳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认真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动静。 奇怪的是,她俩一路摸到了离后殿左边楼梯最近的一座假山,都没听见一点不该有的响动。 后殿是两层高楼,跟流芳祠相似,每层分为很多间寝殿,少说也有二、三十间,每间寝殿都曾是前朝一任帝皇的牌位所在。 现在一楼的门窗都紧闭,二楼却有几间打开了。 阿钺轻轻拨开假山一个半人高内凹处外面的藤蔓,把顾辞放进去,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二楼可能有人,她去查看。 顾辞拦住了她,指指遥思台方向,让她直接去求援。 阿钺遮好顾辞退了出去,直奔遥思台而去。 顾辞咬着唇闭眼聆听外面的动静,感觉过了许久也没人靠近,万籁俱静,只偶尔有风声呜咽和灯笼摆动的声音。 透过假山缝隙,她看见原本照着左梯的残破宫灯被风吹灭了,所处的角落一下子暗不见光。 还好这问题不是很严重,顾辞无比庆幸自己夜视能力没有受眼疾的影响。 忽而,顾辞隐约听到观星塔方向的东屏门附近有人说话,虽然内容不清楚,但应该是两个男子。随即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紧接着沉闷的‘砰’一下,好像重物落地的声音。 然后这两人走到后殿一层的最右端,似乎有门轴转动的吱扭声。 顾辞的心脏猛地一提,他们是在找人?! 趁着两人进屋子的时候,她跳下假山,直接趴地上,还好穿得多,动静不大。 膝盖磕得生疼,她顾不上,只能忍痛趁着两人进屋的那点时间往楼梯上爬。 上了楼,见到第一间屋子,她心里斗争半天,一咬牙推开了门。很意外的发现,二楼的门打开时没声响。 顾辞大大舒了一口气,看来二楼的门轴油上得不错…… 于是拿出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爬,一扇一扇地轻推开门,直到接近已经打开的那七八扇门才停住,伏下侧耳倾听。 除了楼下开门声和轻微的脚步声,什么也没听见。 她趴下匍匐前进,往最近的那扇已经打开的门槛望了一眼,看到一面倒下的屏风,屋子最深处燃着线香和烛火,牌位上第一个字隐约可辨,似乎是‘高’字,顿时灵光一现,快速地爬去第二扇门里,然后悄悄把门掩上留了条缝。 进门她就感觉不一样了,这屋里虽然屏风帐幔纹丝不动,但,有人。 顾辞不由得放松了一点,爬到屏风后,看见太宗的神主位、香炉、四方尊鼎等祭器,放在巨大的供桌上,盖着万字纹明黄贡缎垂地桌布和一块四次见方的墨绿色暗纹桌旗,桌旗上摆着一盘苹果,左右的好些矮几供盘上放着可能是太宗穿过的衮冕、吉冠、十二旒玉藻、朝靴、马鞭等乱七八糟的日常衣饰物品。 顾辞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费力地直起身灭了线香,把苹果和果盘拿下来,苹果滚到门边,果盘扔桌前,摘下头上的一朵珠花扔窗棂下,然后两扇窗户全推开,拖着朝靴在窗台上用力印了个脚印,再丢出去,最后掀起桌布一角,扯着桌旗钻到桌下,果然看见袁懿在角落里蜷成一团,不知死活。 她仔细听了下外面动静,确定还没人上来,从胸前的衣兜里刨出自制的急救大荷包,掏出一面镜子,调整角度,使自己可以看到投进微弱星光的窗户。 做完这些,她才用桌旗盖住他的身体,确定桌布掀起的那角应该看不清他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伏在他的膝上,伸手顺着他的腿往上探去。 双腿应该无事,腰带不见了,胸前湿湿的,许是受伤流血。挡在身前的右臂未见异常,但捂在左臂的那个地方应该也有伤。脖子上脉搏跳动厉害,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嘴唇有点干有点凉,或许天冷冻的。但脸颊潮热,额头汗水密布。不会是中毒了吧。再摸向他受伤的左手,掌心冰凉,她心里跟着也是一凉,看来真可能中毒了。 顾辞忍住想哭的冲动,正待松开他的手掌,指尖碰到墙角一块微微凸起的东西,轻轻掰了一下,掉下个挺轻的扁平长条盒子,非木非金,不知道什么材质,随手塞到衣兜里。 她拉开袁懿的右手,抽出纱布做的绷带,给他在左臂伤口上方扎紧止血,掏出解毒丸,试着喂进去一颗。再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汗,一闻到手帕上的薄荷茉莉香,顾辞立刻暗骂自己一句‘蠢蛋’,急忙收了回去。 正当她着急是不是应该多喂几颗的时候,听见上楼的脚步声。 双脚一软,她差点跌坐地上,不过一瞬就挺直了身子背靠着袁懿,躲在自己的斗篷里面,透过缝隙看着外面。 脚步声上到楼上就加快加重不少,顾辞犹如准备上刑场的囚犯,死死地闭着眼睛,僵直又紧张地等着判决。 脚步声在隔壁屋里滞留好一会,还有翻动东西的轻微响动,顾辞猛地睁开双眼,拈起荷包里的一柄小刀,就是庆叔送她‘防身’那把,犹豫了一下,从桌旗下面把刀塞进袁懿手里。自己从袖子里摸出任塞渊送的袖弩,暗暗地把箭装上。 然后捂着嘴鼻,开始深呼吸,等着那两人进来。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但两人过了一会才进来,没有提灯笼,只拿着一个荧光朦胧的夜明珠。 这特么是谁的手笔,这么肯下本钱!顾辞很欣慰自己还有吐槽的心情。 第一个进来的人个高微胖,踢到门口的一个苹果。 屋里顿时一静。 顾辞觉得呼吸暂停了,不知道屏息了多久,才有人影绕过屏风。 她只能看到地上高个胖子影子的一角,没有看见另一个人,心念转动仔细听,才发现另一人呼吸声位置很低,才到胖子的腰,想来是蹲伏着身子跟在胖子后面,所以才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 蹲着的人先发现了果盘和大开的窗户,扯了一下胖子的袍角迅速起身,走到窗前仔细查探,是个矮个瘦子。胖子拿着夜明珠跟着过去,发现地上珠花的微弱光芒。两人连忙看向窗外,可能没发现什么,对视一眼。接着瘦子看到了窗台上那个不太清晰的鞋印,急忙转身冲出去了。胖子倒是再打量了屋里一圈,特意看了桌下一眼,才尾随离去。 顾辞听着他们的双重脚步声由重及轻渐渐远去,再细细辨认一番,确定没有人在,才松了口气,轻轻拉下掀起的那角桌布,再探查袁懿的情况。 颈动脉跳得没那么厉害了,顾辞再接再厉给他塞进去几颗甘草葛根解毒丸,摸了摸荷包的东西,发现七公主送的绿豆薄荷糕也在里面,想想绿豆不是也可以解毒么,反正这东西拇指盖大小一个,入口即化,也不噎人,爽快地一起喂了他。 不一会就感觉到袁懿的鼻息重了些,刚才虽然顾辞很担心他呼吸声太重露馅,但他一直跟个死人似的无声无息,又让她心里七上八下。这会算是真真正正放下一半的心了。 她还是不敢掏出香喷喷的手绢给他擦汗,只好用自己的袖子,感觉到他的身子动了动,就伸出手指在他大腿上写字,写了几遍的毒字,袁懿握着小刀的右手才虚弱碰了她一下。 顾辞继续写了个‘吃’——碰一下;‘伤’——又碰一下;‘胸’——划了一下。这是说他中了两种毒,吃的和伤口都有,但是胸口没事? 定了定神,顾辞拿回小刀,先试着割开左臂的衣服,隔着袖子碰了碰伤口的形状,似乎是箭簇一类戳伤,稳了稳手,比着伤口艰难地划了个‘十’字——没办法,人小力弱刀又钝,阿钺跟她科普过,这刀只有切点心和熟肉时,才跟工布劈木头一样利索。 接下来挤毒血,反正已经扎住近心端,又没可能割得到动脉那么深,应该不会失血过多。她拉低自己棉袄上的一边袖子,盖在伤口上,在黑暗中给他挤了半天,感觉浸湿得差不多了,才拿出金创药厚厚地抹了一层,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袁懿居然毫无反应,连正常的生理性肢体抽搐都没有,顾辞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中了迷药。 系好绷带后,顾辞扶着他面朝墙壁趴着,然后给他写了个‘吐’字,把刀放回他右手示意他握住,扯出干净的内衫,把自己的右爪仔细擦了一遍,然后左手摩挲他喉结下方,食指和中指努力伸进他的咽喉舌根处抠动,突然感觉手上一热,他吐出来不少东西。如此施为两次,直到感觉他无物可吐才停下。 袁懿的身子总算不再僵硬,气也顺了不少,他忍着咳努力坐正。 顾辞这下才是真的放心了,身体一软,直接倒在他怀里,两人依偎在一起喘着粗气。 忽然之间,顾辞似乎察觉到什么,重又紧张起来,捏捏袁懿的手暗示他。 可是不管她怎么认真听,仍然没探查到任何动静,只是怪异的感觉萦绕不去。 她只能握着袖弩,身子簌簌发抖地挡在袁懿身前。 电光火石间,她听见一支箭破空而来,袁懿似乎也发现了,想翻身护住她,她死死地用背顶着他,被刺穿桌布的箭命中胸口,不过同时她的袖弩也射了出去。 胸口一阵闷痛,顾辞‘啊’地痛呼出声,隐约听到外面的人‘咦’了一下,然后也闷哼一声。 好在没有感觉鲜血迸溅,她只来得及想‘幸亏穿越党福利好,捡个破烂都能当护心宝甲道具来用’,就爽快地晕过去了。 35 说法 上元节刺客事件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最后也没有某某教某某会的人蹦出来拍胸脯广而告之对这件事负责,可顾辞在宫里养病这些天也不是没感觉到风声鹤唳。皇子们经过太医诊治,说毒性不深没大问题,那些不知道是否无辜和涉事的宫侍销声匿迹,太后宫里有些面熟的姐姐们再没见过,禁军里换了不少大佬,有些宫室被封,太后这里再没见过某些妃嫔。 只是没有了甘雨牌八卦小电台,她也不敢派人去打听,就当自己是来宫里度假,万事不上心。 百爪挠心好无聊…… 毓仪也没在宫里住下,顾辞醒来后第二天就回府了。每天萧律和顾翮都会来看看她,再回府跟其他人汇报她的近况。 袁懿大多是晚上才来,据甘棠说,有时候都是后半夜了。 顾辞养伤过程中,见得最多的却是太后。 太后的确常来看她,早中晚三趟都不嫌多,但会突然沉默下来,不管当时顾辞是在撒娇卖萌还是静静坐陪,有时会心疼地看着她半天不说话,有时放空地看着窗外。 顾辞能觉察到她心情不好,极其不好,而且是一种夹杂了疼惜纠结失望不忍等众多情绪的愤怒。 皇帝却是一次没来过,只三不五时赏赐一堆东西,据说堆满了西配殿的角房。 原定回府的日子是二月二,这都过了快二十来天,眼看马上是三月三上巳节,可以换漂亮春装骑马冶游了,她还没能打好包袱准备回家。 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结痂脱皮消肿都很顺利,师父日日进宫也没查出她有其他问题,就是不见皇帝或是太后发话放她走。 万分想念家人的顾辞不敢露出怏怏不乐的情绪,只是每天看书练字的时辰多了许多,给见不到的亲人画的小像也攒了一大沓。 *********************** 又是一个繁星闪烁月下弦的晚上,顾辞撸完晚膳在东配殿廊下带着八戒遛弯消食。太后身边的蓝女官突然出现,请她出去一趟。 顾辞把八戒放回屋,叫上两个丫鬟出门,外面有金黄色的九凤十二旒乘辇,太后让她坐在身边。 乘辇穿过长长的宫巷,宫人们的步伐声听起来规律而一致,星月之辉洒在地上,到处是朦胧的影子,只有他们这队人所过之处亮如白昼。 这团亮光朝着乾清宫蜿蜒而去。 太后携着她的手直直走进了乾清殿,侍卫宫人纷纷避让,拜倒行礼,无人敢拦。 祖母原来个头儿这么高挑,她得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乾清殿和她在故宫里看到的乾清宫不太一样,没有那种金碧辉煌,但更空旷深远,上头的穹顶貌似高得多,藻井上的金龙玺绘图纹繁复。 “母后。” “皇上。” 皇帝挥了挥手,殿中的人无声退下。 顾辞知道,他们要谈的事,一定与她有关。 “上元节的行刺,皇上查着眉目了吗?” 皇帝抬了一下手,穆万清从帐幔后的阴影中走出来,“郡主,请随老奴来。” 太后没松开她的手,“皇上打算怎么查幕后指使之人。找到的话,又如何处置?” 皇帝缓缓吁口气,只说:“母后不要动怒。坐下慢慢说吧。万清先带阿鸾出去。” 太后毫不和软:“阿鸾好不容易活下来,皇上不打算给她个说法?” 穆万清垂下头,肃着手退了出去。 顾辞扶着太后坐了下来,殿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 过了一会儿,皇帝朝她招了招手。 她慢慢走过去,顿了顿,还是依偎在他膝旁。 皇帝抱她上膝头,摸摸她的额角,“都好了?” “回皇上,早就好了。” “阿鸾做得很好,元哥儿安然无恙都是你的功劳。” 顾辞听到夸奖,一双潋滟生辉的大大桃花眼笑成了两弯月牙,这才是正常人听到她‘不惧安危见义勇为’的壮举之后该有的反应好么! “我也觉得自己蛮有用哒!” “下次不许自己去冒险!你还是小孩子,有事情应该先去找大人来解决!不能自己逞强!” “……敬诺。”真不愧是父子! “皇上还想有下次?” “……母后请放宽心,此事必定水落石出。” “你心里一向看重还活着的人,这是应该的,哀家也不会怪你。不过,等下一个你在意的人也成了死人,你还能继续这么为活着的人打算,哼!哀家这个当娘的,才算真的佩服你!” 太后说完这句话,皇帝有好一会儿没有做声,殿里静得落针可闻。 “母后还记得父皇殡天前一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换太子一事么?” “连笔都拿不起来的人,你还担心他真能废了你?” “那段时间我在父皇身边侍疾,听了不少旧事。皇祖父雄才大略慈爱世人,但亲缘浅薄,不但只有父皇一个孩子,而且从小并不在一处。父皇一直跟着皇祖母在昌京生活,每年只见面不到一个月,待皇祖父登基才算全了父子之情。 “甚至……皇祖父疾驰十日换马不换人去解昌京之围时,完全不知父皇和皇祖母仍在昌京,复占之后只把受伤的外祖父安顿好,就出城追击匈奴。当时还是林德妃的祖父施了援手。直至西边防线稳固,皇祖父才派人去找到父皇母子俩。 “皇祖父未登基之前,就坚持让父皇迎娶酷似外祖父的母后你,轩叔和弛叔接入宫学之后,皇祖父对他们也更为喜爱。相较之下,当时皇祖母已去世,外家并无得力亲眷,父皇除了长相,性子完全不肖似皇祖父,也无过人天资,……直到我出生,被皇祖父抱去养,父皇才得以安心。 “……父皇从未想过废掉我,他忧心的无非是我能否善待兄弟。他没禁止废太子的流言外传,就是被人怂恿,想看看哪个兄弟不安分,他会亲自压下去,免得日后…… “所以父皇临终前只反复说,望我对自己的孩子要比对国事更尽心。” 皇帝过了一会儿才说:“朕,现在还没准备好。” 他的自称变了,从‘我’变成了‘朕’。从一个儿子到一个皇帝的角色转换,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完成。 太后收敛了怒气,沉默半晌道:“哀家只知元哥儿是阿潆唯一的骨血,阿鸾是我唯一的女儿生下的唯一孙女。” 随即伸手示意顾辞过来,可是皇帝完全没松手的意思,还抱得更紧了些。 太后不耐地嘴角一扯,丢下一句,“睡前给我送回来。”就潇洒转身独自离开。 顾辞整个人都不好了…… 解语花这个技能她完全没有点啊! 心里的小人伸出尔康手:亲,别走啊!我一人承受不来! 沉默的皇上轻抚她的脑袋,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在发呆。 刚听了不该听的话,不敢抬头研究国家领导人的脸色表情,顾辞只好盯着自己一双绣鞋上的小毛球玩。 她的脚沾不到地,一晃一晃的,黄色小毛球就颤颤地抖,微微露出里面藏着的粉色珠花,看起来可爱极了。 皇帝忽然出声:“阿鸾在看什么?” 顾辞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就说,“我在看鞋子上的小毛球。” 皇帝摸着她身上黑得发紫的斗篷说:“你穿这件小斗篷好看,万清,去库房把颜色出挑的皮子选几张,都送慈宁宫去。” “谢谢舅舅,做好了我穿来给您看。” “……当时害怕么?” “怕呀。那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最害怕,后来还没来得及怕,就晕了……” 皇帝搂了她到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不怕啊,不怕了。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许是皇帝声音太温柔,拍得太舒服,顾辞又秒睡了。 36 结果≠真相 再醒来时,顾辞是躺在慈宁宫的床上,旁边的男人肯定又是半夜摸上她的床,还在睡。 无言望天,还好她没满七岁。想起今天是休沐,看来他是来慈宁宫躲桃花的了。 虽然他才十四,但上元节来了辣么多待嫁美女,哪个不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只要入了未来太子的法眼,恐怕让她们等到二十多才嫁进东宫,也个个心甘情愿啊。 当然除了身份,他本身也很值得让美女寤寐思服趋之若鹜。 师父怎么评价他的来着,‘机敏聪慧,中正谦和,德行充备’,加上文武兼修,容貌秀美,据说已被评为上京第一美男子,妥妥的钻石王小五啊! 袁懿的睫毛很长,但不是很翘,不直视的你时,看不清楚他眼底情绪,打个八分吧。 眼睛是典型的凤眼,浅浅的双眼皮,双眸阗黑深邃如渊,微眯时感觉视线很锐利,九分。 剑眉入鬓,平阔秀长,眉骨清晰,眉尾微挑很精神,可能时常皱眉头,小小年纪眉心有细细的川字褶,九分。 鼻子生得完美,鼻头鼻翼都不大,侧面看鼻骨无棱,轮廓挺拔如刀修,鼻尖微翘显出一丝稚气,满分十分! 上唇微薄,下唇圆润,嘴角平直,粉若涂丹,秀气但不娘气,九分! 下颌棱角分明,脸部线条流畅天成,肤色如玉…… 呃?…… 不知何时醒来的帅哥正和顾小花痴四目相对。 顾辞迟钝回神,袁懿起身拿了杯蜂蜜水喂她,她喝了几口,剩下的他一饮而尽,继续扑倒顾团子,“今儿偷个懒,再躺会。” “啊……” “要去净房?” “……不用!” “睡不着了?” “嗯,我可以陪你躺。” “说会话吧。” “说啥呐?今天天气不错?” “不如跟我说说,昨晚在乾清殿里都讲了什么?” “好的呀!”顾辞竹筒倒豆子地BLABLA说完了,然后抚着自己的小平胸说,“祖母不仗义啊,丢我一个人在那发呆。” “……其实,我刚才,开玩笑的……” “……不能说?” “皇上言行不可对外人语。” “你又不是别人。” “……真乖!” 又被偷个吻。顾辞撇撇嘴,没刷牙的太子你是不是有肌肤**症啊…… 袁懿把脑袋埋到她的肩窝,轻轻摩挲她脸上幼嫩温热的肌肤,感觉到她小小的身子软绵无骨,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想到那晚她差一点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他就不寒而栗。 他发现有人狙击时,什么也没考虑,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护在身下,可迷药的劲还没过,他甚至连她的力气都敌不过。 现在回想她被射中那瞬间,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当时他脑子完全空白,整个人都虚无空白了似的,感觉不到心脏被紧紧的挤攥成一团,也感觉不到血液凝固浑身冰凉发抖,直到察觉她的身子还在呼吸,他才泪流满面地重新活过来。 上辈子他被兄弟联手陷害没流过泪,被最亲近的哥哥背叛下毒也没哭,受父皇猜忌太后怒斥,甚至看见未婚妻子不知廉耻地勾引表哥出轨**,他都一滴泪没有,只会更疯狂地怨恨和报复所有与他作对之人。直到积毒已深,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命不久矣,一幕幕回想失败的人生,他才知道自己步步走来,错得有多离谱。 等他一睁眼回到五岁,就是被三哥推下湖受了风寒刚退烧之际,知晓后事的他,这次安然无恙。 当初因为大哥、二哥和五哥都作证是他自己玩闹不听劝阻才掉下去,所以父皇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的好六哥亲手照料下,他落下了畏寒易咳的病根。后面种种蠢事更是不胜枚举,每次想起他都恨不得一刀砍了当时的自己。 前世的顾辞没活过成年,她出生时萧律本已回京,但他和老五都被下毒,命悬一线,他又体弱许多,萧律直接被祖母接到宫里给他诊治。他在老六的撺掇下,以为下毒的是出宫建府的老大,甚至强制萧律不得出东宫一步,不许医治老五。姑母心急小丫头的病情指责他自私自利,他听信老六的话转而疑心姑母。后来父皇想把顾辞送进东宫一同看诊,他暗地里更是让内侍用了阴毒的法子,令萧律自己都病重到无法起身。等祖母忍无可忍,派人送萧律出宫休养时,顾辞已没法根治,不能说话视物,体弱多病,从此萧律和顾家与他离心。 从小聪明过人的他,的确什么都一学即会,其他兄弟甚至成年人,在他眼中大多如同蠢物。他的记忆来得很早,很多人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可他现在还清楚记得自己两岁时奶娘还有几个宫女嚼舌根,历数宫里秘辛,磨镜、男宠、禁脔、对食,慎刑司的酷刑,宫妃争宠的手段。大人总是自以为是,说起阴私之事不对孩子设防。 太宗不爱女子,常在宫里或去承恩伯府与萧瓒抵足同眠,萧瓒一死,哀毁过度,不久随之离世。高宗不为太宗所喜,太宗私下感慨过‘君不得以民选,则不爱民;君不惜民,乃致民生苦惨而暴起,更伤民,徒呼奈何’,甚至觉得谢弛更有明君之相,萧轩堪为肱骨。所以高宗一登基,就送这俩人去陪太宗。 高宗和太宗一样博爱,只不过爱的是娇弱女子,蠢到以为以为自己是独子就地位无虞,横眉冷对祖母,直到爱妾们被太宗割韭菜似的砍了一茬,才兢兢战战地和祖母生下父皇。从此太宗一心养育父皇,对高宗视而不见,为了不被隔代传位,高宗才与祖母和好,进而有了姑母。 人皆说祖母肖似萧瓒,‘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文韬武略不输于伯珪(萧瓒的字)’,不也没能让母后远离后宫,最后丧命于此。 都言父皇深爱母后,在她及笄那年,老六出生后再无其他子女,直到自己降生。可那又如何?死人终归比不上活人,不是又有更小的了么?小八小九的出生,直接告诉世人,他这个太子不见得是最重要的孩子,春秋正隆的皇帝还会不断地有新的女人新的皇子,再有个新的皇后新的太子也不足为奇。兄弟们的心,也正是那时大起来了,七岁的他是个绝好的靶子。他们虽然不如他聪明,却知道如何利用他的聪明,让他自负到伤己伤人。 祖母和皇帝不是不照顾他,只是他心中有怨怼,怨祖母没有全力阻止母后入宫,恨皇帝娶了母后,却不曾好好保护她。 萧瓒离世前已给出生不久的母后定了娃娃亲,论及婚嫁时那人莫名受伤只能退亲,后面相看的几户人家,不是被皇帝远调,就是家中丑事被揭露,声名扫地。眼看马上二十的母后不得不在太后的劝慰下妥协。 说什么难产,气血两崩回天无力,真是笑话!母后从小习武,注重养生,每月的小日子都非常规律,她只用了不到四个时辰就生下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气血不足? 袁懿眸色转深,既然佛祖庇佑,让他重生,他发誓定要好好过完未竟的人生,该是自己的东西都要拿到手!找出害死母后的人碎尸万段!让所有害过他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神色越发森然,好想现在就杀了那些不安分的皇兄和妃嫔们。 “你冷么?”软糯的声音充满关心,一只小手给他把锦被拉高。 袁懿一怔,看见顾辞皱着小眉头,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搂得太紧弄疼她了,他连忙稍微松开,亲了亲她。 顾辞也摸摸他的脸,“饿了心情就容易不好,要不要一会吃个奶油卷?或者我们偷偷去御花园里烤肉吃?” 袁懿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子和轻柔的小手在他肩膀拍抚,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杀意慢慢沉淀。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如果母后没入宫,他是不是能活得明媚幸福,像如今的阿鸾一样?有人为他遮风挡雨,不用经历那些不堪和算计?不过转而觉得没可能,哪怕是贫苦人家,兄弟还争食呢。狼就是狼,再怎么养得舒服,他也没可能和这个笨丫头一般,就知道惦记吃,好像活在桃源乡一样,怎么也学不会勾心斗角。 这些年萧律对他还是和前世一样教得尽心尽责,两人学的内容都一样,宫闱秘史阴私算计听了多少,可这个丫头就是没一点长进,死心眼得让人头疼。 这次是他大意了,没想到所有的酒都是被下过毒的,而且分量极轻,当时没反应。等他趁着烟火悄悄离开舫亭,准备绕一侧的林子,去前殿接顾辞的时候,遭遇四个刺客。林子里的禁军一个影子都没,明方的呼救信号也没人应答。明都和明方重伤,杀死了三个刺客,他也被毒镖射中,在燃起迷香的净房里假装晕倒,想诱唯一活着的刺客过来,好一举击杀。谁知那人见他昏迷,反而退去。他挣扎着潜入崇禧宫后殿,躲在太宗牌位下,一是想着有顾辞知道这个地方,明秀久不见他,定会派人来找,不会错过。另一个原因就是据说那里有安排暗卫保护。刺客没想要他的命,那必是要做局。只要能活下去,他不惧任何阴谋诡计。 没料到她也惦记着这事,自己躲得好好的,却在看到有人搜屋之后亲自来找。当时他虽不能动弹,神志也开始模糊,但还有知觉。看着她故布疑阵,给他解毒,心中颇欣慰,他的小丫头还是很聪明的。 待到事后回想她抖着身子抵在他身前生死不知,他才后知后觉,她一门心思都是救人,完全没想到要护己。她完全可以不在意他的生死,已经派人报信,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责备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暗箭射杀时,哪怕她真的拿自己去挡这一下,他再死一次,都不会怪她。 谁成想这个笨丫头就是宁可拼着自己会受重伤,也不肯做一丁点违心之事! 没人知道顾辞的伤是为他而受,都以为是要杀他的人误伤她。她自己也一句没提,或许以为连他都不知道。 他旁敲侧击地问,她一脸懵懂,还有些羞愧于自己‘视死如归舍己救人’的举动不是发自本心。 真愁死人,师父就算是再疏朗磊落慈悲为怀,也不乏政客的敏锐,对各种鬼魅伎俩洞若观火,阴谋诡计也是信手拈来,怎么就把她教得这么……舍己为人? 也不怪姑母一家子对他没好脸色,他们只因他没保护好阿鸾而不满,觉得她被无辜殃及。若是让他们知道阿鸾是为了他才受伤的…… 就像他一想到,她或许也会为了别人挡在身前,只怕不光是脸色不好,必定连手都不听使唤地拿剑劈了那人! 他无比深刻地理解顾家男人现在看他的心情! 良久,袁懿舒展身子躺平,把胖团子抱到身上,肉墩墩的压着很扎实,他捏捏两只恢复白皙娇嫩的爪子,“一会跟太后、皇上请完安,我带你去东宫转转。午膳后就送你回家。” “真的?!”顾辞喜出望外,连忙坐起来想叫甘棠准备收拾东西。 袁懿制住在他身上蹦起来的团子,“昨晚就开始收拾了,你顾好自己就可以。” 顾辞突然一愣,和他说起悄悄话来,“刺客的事可是解决了?” 袁懿也从善如流地贴着她耳朵说:“四妃和邱才人宫里都抓了不少人走。那两人一个是淑妃宫里管库房的,一个是德妃那管洒扫的。” “有夜明珠的是哪个?” “德妃。” “德妃宫里人把广思王弄毁容残废?这得多大仇啊?!” 袁懿噗嗤一笑,赞许的顺顺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说的好!” 他事先交代明都的副手明津带了一个他的金冠,暗中跟着老六,他离开后,只要老六落单去更衣,就想办法给老六换上。大家都是皇子,服饰相似,只是他戴金冠,其他都是玉冠。他前世是知道老六偷偷藏着一个相似的金冠,说他去跟薛太傅上课不能再同去宫学,心里不舍,弄来做个念想,他当时居然信以为真。当然,也许那会的老六做的说的是发自真情实意。这次,他仍然很慷慨地送他一个金冠。果然,在黑暗中,老六被当成他摔成个猪头。 看来那晚不止一波人,事先不知彼此,没有配合。而且崇禧宫还有第三个要被算计的人在,那两人不是找他,也不是找阿鸾。难道是有孕的邱才人? “……姚女官她们去哪里了?” “御下不力,赐予长宁伯为妾。涉事宫女全部罚去掖庭。” “姚黄姐姐身子好了么?” “……还在休养。” 袁懿没说的是,姚女官一顶粉轿刚进长宁伯的门,就气绝身亡。魏紫和所有去护国公府接谢嬷嬷的人,尸体都在天象池里。所有和姚女官交好的宫女,太后根本不想再见到,已全部送去掖庭,姚黄是姚女官一手带出来的,也在此列,不知是不是还有命活着。 不过这些没必要让阿鸾知道,上次听到那个小宫女死了,她就抖得不行。 “……曾嬷嬷一家定罪了么?” “一家人都处置了。”那个外室也找到了,虽然是尸体。 曾嬷嬷的丈夫儿子报了阵亡,实则被人抓到京郊,所以只能听命于他们,想方设法进清颐院。据她交代,幕后之人吩咐她在魏紫回宫路上上车,接近顾辞后拿住她交给魏紫,即便没下手的机会,也要把顾辞身边的丫鬟支开,自会有人配合她后续的事。曾嬷嬷的女婿还在外室的撺掇下,拿清颐院的消息去卖给那个外室身后的主人。 这样看来,抓曾嬷嬷一家的人和魏紫、姚女官是一波,父皇送了姚女官给长宁伯,难道是和长宁伯有关?买消息的人又是另一波,但那会他还在清颐院住着,说不好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毓仪和阿鸾去的,和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有了阿鸾出生时喝的奶水有毒这件前例,也得再查查清颐院的人。还有,能调动禁军的人,酒中下毒的人,在净房安排迷香的人,拿到邱才人荷包的人,两个有嫌疑的一宫主位,都干净不了。既然北关军中士卒这么容易被抓到京郊,看来不止京城,这些人和北关也联系上了。 可惜此事由汝南郡王一人独揽,跑腿的顾七还接触不到内情,不晓得这次皇帝会不会跟六年前老二老五暴毙之事一样,帮忙幕后之人把首尾扫干净。皇帝此时应该已经决定让姑父回北关整顿军务,不然也不会同意放小丫头回去。 “那个射伤我的人还没找到?” “……没。”袁懿脸又黑了。 “我偷偷告诉你哦,”顾辞爬回他耳边极小声地说,“我应该记得他的声音。” 袁懿也压低音量问,“真的?这么厉害?” “必须的!”顾辞骄傲地扬起汤圆脸,摆出一副淡定高冷范,哪知又惹得大流氓在她脸上啃了几口。 “讨厌!你没刷牙!” *********************** 顾辞去慈宁宫辞行,兴奋地搂着太后的胳膊扭来扭去,“祖母!我还没出去呢,就开始想你了!” 弄得正想说她‘不喜欢陪老人净惦记回家’的太后一下没词了,点了点她的小脑瓜,“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您最近也不缺美人儿陪嘛!” 太子已立,破了长久以来皇帝不喜太子的流言,说明其他皇子没戏可唱,后宫一下子安静下来,四妃的宫门许久没人递牌子砸银子求见了。 不过年轻有为的英俊太子连个通房都没呢,京城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一下子热情高涨,太后这边堆的请安牌子都能给八戒搭狗屋了。 “这是醋上了?也没见你来我这争宠啊。” “无福消受美女热情啊!” 都知道袁懿和她这个小师妹要好,她又呆呆的,想打听太子的喜好岂不方便?得亏蓝女官消息灵通,把她的门禁看得紧,她才能免于被骚扰。 上次某某侯家的几个女孩借着如厕走错路,直奔顾辞屋里来。打头的据说是个很漂亮的庶女,知道这是郡主的地盘后,掏出一块极品羊脂玉观音挂坠,就说久仰她的大名,神交已久,心疼她身子弱一定要送给她辟邪祈福。看门宫女不肯通融,她就使劲往人手里塞,推搡中玉观音掉地上碎成渣。蓝女官和甘棠同时赶到事发现场,甘棠好声好气地赔礼,美女坚持哭得一脸梨花,看着碎渣末子活像被棒打的鸳鸯。蓝女官让人取来一张银票扔到地上,跟美女说,既是心疼东西下次拿盒装着,这钱够姑娘再买两块坠子外加一个结实的匣子了。美女含泪跟姐妹们回嫡母身边时,太后甩出一句‘府上家教堪忧啊’就端茶送客了。 若是平时顾辞也就假惺惺地说句‘卿本薄命’,可作为当事人,她大力赞成甘棠以后像蓝女官学习! 无知的阿钺也一针见血戳了甘棠一下,“行事不可堕了郡主威风。像姚女官那样温和有礼的人,真出事了不见得比蓝女官顶用。” 甘棠可是知道姚女官下场的,闻言脸一白,顿时痛改前非,没事就去和蓝女官亲近。 *********************** 安抚好太后就轮到皇帝了。 外人都说皇帝养气功夫了得,面上一丝端倪不露,威严天成,心思深沉难以讨好。可顾辞有限的几次陛见都是皇帝抱着她发会小呆,所以作为小抱枕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皇帝这次没说什么,摸摸她脑袋上的小鬏鬏,让她以后常来,就放人了。 穆总管送她出去,交给候在门外的明庭,伤愈回归的文青一脸喜色地带着几个御医迎面走来,给她行了礼,迈进金銮殿。 顾辞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明庭笑着小声说,“想来后宫又多了几位有好消息的美人。” 好消息?是又有人怀孕了?对年逾不惑好些年的皇帝而言,说明他身体不错,确实是好消息。 东宫离乾清殿并不远,明庭随她步行过去,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内侍都喜色盈盈,比平日还活泼几分。又不是自己媳妇怀孕,怎么这么开心?若是做样子,皇帝也没在啊,顾辞很是不解。 明庭和她闲聊,“在今年邱才人传出喜讯之前,已有六年没传出宫妃有妊的好消息了。” 宫女们高兴是因为有盼头可以一飞冲天了?那内侍们高兴个什么劲!? “宫妃有孕,对伺候的下人来说也是好出路,大家彼此相依为命,宫妃若能生个皇子公主,将来开府能接母妃出宫,基本都会带上随侍的宫人。” 原来如此! 不过宫女们想出宫还可以嫁人或是当嬷嬷,内侍们是不是就只有这一条活路? 顾辞安慰地牵着明庭的手晃一晃。 不得不说袁懿的眼光实在很好,明庭和明方差不多年龄,他们给顾辞的感觉都不同于一般内侍,甚至年纪不大的明秀给人的观感也很不错。而且明方只在宫里收徒,没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内侍一样,娶妻养子或在外面提携亲人谋财谋权。 “对我们宫人来说,这辈子指望的无疑就是老有所依。”明庭低声感慨地说。 顾辞想到明方、明津和明秀都受伤了,在宫中,生病或是有残疾的宫侍都不许出现在主子面前,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去处。又联想到前世听到的关于北京太监专用澡堂的杂乱不堪,明方等人若落到那样地步,着实叫人不忍。 “明方叔叔他们可好?” “太子恩旨他们暂居东宫休养。” “以后他们要出宫去?” “能起身了,会派人送出宫外。说不定太子会赐下府邸。”明庭暗叹口气。 “他们可愿意帮我打理一些产业,我是说雇工那样的。” 明庭有些意外,“还请郡主和太子商议才是。” “我想问的是,他们本人会觉得这个提议有点冒犯或屈才的感觉么?” 顾辞当然会跟袁懿说,他若是答应,那就是东宫诏令,可她想尊重明方他们的意愿,若是人家想归田园居,她也觉得挺好。 “……奴才代东宫诸人谢过郡主美意。” 37 抱个更粗的大腿 顾辞在东宫书房门口磨地很久都没想好见到袁懿后该怎么说,她想做的事不知道该不该让一国太子参与。 屋里的袁懿早听了明庭的禀告,看她犹豫纠结,乐了半天才开门问,“还不进来?非要我请?” 顾辞乖乖进去坐他身边,哼哼唧唧地把话憋出来了。 其实就两个事,一是想在买下的那个小馆子处开个专门针对小厮、轿夫等下人的茶点铺子。那里虽在巷子里,但距离去东市、去上朝、去书院的几条大路都不远,适合下人们歇脚更衣,还可以搞外卖服务。这样的地方消息传得最快,比酒楼什么的更灵通,只是府里的管事肯定做不好这事。 二是想练女兵,不是现在仪仗里随车的那种女护卫,对她们的纪律性和服从性要求比护卫们更高,基本上训练方法要按现代水准要求。三人为一组,形成一守一远一近的‘铁三角’模式,最好是形成‘巴甫洛夫反应’,指哪打哪。女兵于她更方便,也能给毓仪收养的女弃婴们找个新出路,而且练上几百个都不会有人在意,只以为她闹着玩。她也能过过带一队特种兵出去拉风的瘾,毕竟那么多军旅片不是白看的嘛。 最好还可以有地方偷偷试验她想搞的武器军备,比如酒精、长臂弓、可拆卸的连环弩、减轻箭伤的生丝绸甲等。 她说完就目光飘忽地不敢看袁懿的表情,脸上写满‘我很心虚’。 袁懿是真的惊呆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是的啊。” 求不要提问…… “……我会交代他们怎么做。这事由我出面和长辈们说,你一个字都不许跟任何人提,知道么?”袁懿神色非常严肃。 顾辞对对手指,“呃……师父肯定知道是我的主意……” “我会送你一个小庄子,让明都给你练两百女兵,至于你想怎么练,只能告诉我,我再和他说。” “好!” “铺子的事……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长宁伯家八少奶奶在我册封太子之后,求着你二姐去清颐院说项,想把周边的产业全部半价卖给你,姑母说要等你回去处置。” “按市价买下,看地方大不,能规整做个大酒楼也不错,人手庆叔都准备好了。这样小馆子就摆酒楼的成品卖,省事得多。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致爽斋’。” *********************** 还没等顾辞回到家,宫中久违的几条好消息就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继邱才人之后,又有几个年轻后妃陆续有孕,后宫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袁懿倒是一脸平静地护送顾辞进了清颐院,把顾辞丢给顾翂,和三位长辈三个大男孩一起在外书房谈了许久,晚膳时才出现。 顾辞在顾翂的陪伴下,兴奋地再把定菜单的活抢过来,特别指定一定要有糖醋肘子! 晚膳就围着一张大圆桌吃,顾辞这会不用人布菜,自己捧着肘子细细咀嚼得很欢。 忽然一个顿住,她的脸像吃了青梅似的皱起来,两眼蓄泪,吐出一块肘子肉,肉上唇上都带着丝丝血迹,把众人吓了一跳,惊掉好几双碗筷。 幸亏顾尧先反应过来,“阿鸾这是牙掉了?” 顾辞捂着嘴悲愤地点点头,瞧着肘子肉上带一点血丝的小白牙,心疼自己的面子,亲爹你干嘛说出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皆忍俊不禁。 毓仪赶紧让人来收拾,嘴里开始念叨,“小麻烦精,这么久不回家,回来第一顿饭就开始闹腾。” 顾尧抱着她,萧律亲自上药。 其他几个哥哥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很快就长出来了,别担心。” “小漏风,肉我就帮你吃了,小心喝汤也漏哦。” “哥哥给你把牙埋土里,一定会长得又平又整齐。” “不许舔牙根。” 袁懿默默地坐一边喝口热茶,压一压背后刚出的一身冷汗,就听见一个软糯含糊的声音说,“还没吃饱呢……” *********************** 说话漏风的缺牙妹完全没了出门的欲望,开始当宅女抱着八戒渡过这段尴尬期。袁懿帮她解决了长辈和庄子的问题,她兴致高昂地开始赚钱大计。当然各种举措都是假借袁懿和萧律的名义说出去的,她只是个被派来下基层锻炼刷好感度的富二代。 明都身体一恢复就上岗了,带着从毓仪那划拉过来的二百女侍卫齐齐到位。顾辞跟袁懿一起为女兵训练营圈划场地,规整房舍,打造家具,做各式锻炼器材,包括日常运动的篮球、蹴鞠、捶丸等器械,建集体淋浴澡堂,解决热水供应和充分利用的一整套循环系统,还要把轮椅、担架苏出来,扫把拖把带柄簸箕什么的也顺便弄了。 庆叔给田老头下了那么一大沓订单和图纸,听说把他喜得白胡子都揪下来不少。 还得保障每人的饮食供应,每天两个鸡蛋、肉禽蔬菜等等,萧大管事不得不再买了一个种不了粮食的田庄给她专门种菜、养鸡鸭鱼兔,甚至还有羊和鹿。顾辞忍住恶心,还让他们把蚯蚓也养了。再想办法种上豆类,黄豆什么的,保证每天的豆腐供应。估计完全不用担心肉食供应的问题,而且田地过几年也会肥起来。 至于衣甲,训练时的粗布衣服棉袄鞋袜,简娘子拍着硕大的胸脯说完全没问题。顾辞还让简娘子给她准备一批船上用的帆布,打算弄些双肩背包、简易帐篷出来,还有半掌、露五指或是全包指的手套也可以做出去卖,另外还让他们夫妻想办法弄软木底的包铁头松糕鞋底,不然训练太费鞋了。 小萧管事也不能闲着,顾辞让他参考自制的简易版急救包,让他琢磨去了,而且,她还打算给女兵们增加一项军医训练,从如何抬担架,如何移动伤患,简单急救处理、分诊,到给手术主刀递物擦汗的辅助工作都弄个规范流程,还让九康堂把实用又简单的急救方法集成小册子,拿去丹青阁印来卖。她还贡献了一些比如人工呼吸、心脏复苏、夹板固定、悬挂包扎等内容。 文化课是必不可少的,鉴于目前纸张笔墨价钱不低,用的炭笔和粗制水泥板来教学。顾辞和师父商量之后,决定苏出来活字排版印刷和竹造纸,这事派给了江大管事。 琉瑛阁是顾辞心中的痛!她一开始没敢即刻上马这个攻坚战,主要是因为不晓得现在火温能到什么程度,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她跟苏管事说了,要慢慢准备,多尝试,每次都要做记录,不怕失败。反正自从她搬去音无居后,小金库满满当当,俸禄多得没地花。苏管事你就可劲造吧!干巴爹! 酒精、武器和丝甲等保密之物不用下面的管事操心,袁懿派了明方专门帮她试制。顾辞看见明方坐在轮椅上,笑得云淡风轻温文儒雅,一边抹泪一边跟他说各种能想到的注意事项,惹得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容的明方眼圈泛红地落荒而逃。 以上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倒是追思节后的四月八日,顾辞的心头好——致爽斋隆重面世。 顺利从二姐那拿到地契后,她都没见那个杜八奶奶,回了长宁伯府的礼,就吩咐把那片地全划拉了,她要重新盖! 土豪郡主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大园子分三大部分。 正门进去是一栋三层楼,跟常规酒楼一样,一层四人小桌给散客,二层大桌屏风相隔,三层带槅扇的隔音雅间。 一座垂花门隔开西小院,里面是一排山石相间的独立两层小阁楼,专为接待女客,一层装丫鬟,二层归主子。 中间院子照例弄了几个小亭子,松竹为障,爱吹风的文人雅客或是爱BBQ的都可以扔那儿。 东角门通向由原来小馆子改造的二层外卖堂,简易的桌椅,一楼点餐等打包,二层可以休憩饮茶,只供应酒水、点心、串串、饼夹菜、各种酱汁、头脚脖舌下水卤味等便于外卖或带走的东西。 全部的菜单食谱都是由她和潘大厨定夺,她还特别苏出来火锅。 不过开业盛况她是看不到了,因酒楼名义上是一位打小伺候过太子,出宫养老的内侍办的,她这个郡主只是收房租,贡献食谱做贺仪,去酒楼吃饭也只得个八折,不能免单! 所以,致爽斋大掌柜是明秀,但他单管外卖堂里的人,其他地方的伙计、丫鬟、厨师、账房等是专业的潘大厨在管。 *********************** 一开始明秀有些暗自嘀咕,等外卖堂的声名在各府车夫随从、仆妇小厮等下人群体中传开后,立刻尝到甜头,每天整理出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顾辞也很喜欢看这些八卦,跟每天看报纸一样打发时间,反正也没人管她。其实她能看到的都是袁懿吩咐明秀筛选过的内容。 顾尧和顾翀忙得脚不沾地,据袁懿这个内线说,趁着今年外邦也是风调雨顺,用不着在边关使劲打劫,国境一片和谐,年中皇帝准备开武将大朝会,各地少尉以上级别的守将都要进京备阅。届时顾尧父子就要启程去北关整顿军务了 毓仪作为新晋太子的亲姑母,宴请比年节还多,据甘雨小电台说,可能也有给二哥顾翱相看人家的用意在。 快要有未婚妻的顾翱头悬梁锥刺股地准备明年初的春闱,虽然皇帝已内定他进户部,但他自己,包括家人都一致认为,还是考中一个进士,请封了护国公世子,再入仕不迟。 七哥顾翮现在可有主意得很,和汝南郡王这个内卫司特务头子搭上关系后,鞍前马后地跟着混,两人惺惺相惜,差点连宫学都不想上,被皇帝和顾尧联手揍过一次才消停。要不是他还记得带礼物回来,顾辞都打算帮他收拾包袱去住郡王府了。 小哥顾翂本就是个学习认真的乖宝宝,现在的宫学学正是国子监的马祭酒,对他青眼有加,很希望他成为宫学里出来的第一个三甲之人,那课业多得让人咋舌,偏偏他自己乐在其中。 文艺老青年的师父倒是没沉迷画作了,许是被她刺激了吧,回了铁梅寺开展副业,和小萧管事一起,准备把每月一次的义诊做起来。 顾辞不好意思出府玩,活都派下去了,每天就在家琢磨各种吃食,读书练字,拉拉二胡,甚至一度要拿针线。 毓仪实在怕女儿拘坏了,一反从前的低调,大开方便之门,经常邀些熟悉人家的女孩来玩。 最常来的是任家姐妹,她们第一次上门时,顾辞万分感谢任塞渊送的小弩,好好地在家弄了次火锅。鲜菇高汤和椒麻辣油的鸳鸯锅,凤爪鸭脖卤鸡胗酸黄瓜等开胃小菜,薄如蝉翼的牛羊鹿猪肉,各种手打丸子,香油腐乳麻酱,细脆爽口的百叶鹅肠,解腻消暑的浸凉青梅梨汁,连向来不碰下水内脏的任淑慎都吃得很开心,最后下了一把细如银丝的龙须面,一人一小碗,各个吃得肚皮滚圆。后来发展到每次她们姐妹上街就必定会来蹭饭,火锅的上台率最高。 隋掌珠和崇仪姨母家的几个姐姐叶蓁蓁、叶萋萋、叶莫莫也来探望过她。听说她还在宫里住着的时候,隋掌珠还常来府里陪毓仪,但是她回来后,就见过两、三次,最近更是见不到了。 护国公府那边的姐姐们也来看过她两次,来的是顾悌带队的四房三位姐姐,虽然年纪差得有点大,没什么话题,不过她们都是爱画擅绣的人,对着溆芳园的景色很是喜欢。五夫人都是自己来的,没带女儿,毓仪从没放她进来过,所以顾辞还不太熟悉五房的两位姐姐。 乔家姐妹在顾悌的陪伴下也来过一次,后来乔婵说了亲事就不出门了。定的是监察御史何家的嫡长子,今年十八,明年春闱过了就成亲。 顾辞是从明秀小抄上知道这个消息,随之一起的还有乔秦两家的狗血大戏,让她看得热血沸腾。 乔婵的长兄乔祯与秦首辅的孙女秦蕊幼时定亲,既是姑表亲,当然也是秦首辅推荐乔尚书入阁继任的筹码。谁知秦老夫人还想把丧父的外孙女窦梅也嫁给乔婵的二兄乔禝,乔楠自然不能应允,乔大夫人也不想给天资最好的二儿子娶回个没用的亲侄女做媳妇,和自家老娘妹妹一直硬顶着不松口。秦首辅心疼老妻病重小女儿守寡,只管和稀泥,两家从过年前一直僵持到四月。然后,在秦首辅寿宴上,秦老夫人帮助‘勇敢追求幸福生活’的窦梅把传情递意的并蒂莲荷包误放到顾忻的袖里,当着众人面露出来,惹得涵养极佳的四夫人指着暗自得意的秦寡妇,和傻愣呆立只会说‘怎么放错了’的窦梅拍案怒骂。 四婶原话怎么说来着,“模样既然长得差,就更不能把脸皮也丢了吧?连护国公府扫地的丫鬟都不会使这么次等的布料。”再不经意的把身边长相最出挑的大丫鬟如意在众人面前露出来,“真当我儿子没见识?一个街边手艺做的破玩意儿,就想赖上国公府,没这么便宜的事!” 秦首辅在前面知晓后,血压冲顶,让人赶紧把秦老夫人祖孙三人押送进后院,低声下气地给顾家人赔礼,并恳求席上各家姻亲口下留情。 窦梅羞得据说回去就悬梁未果,被一旁的自家娘亲和祖母救下来。 隔天这事就传遍京城,乔尚书以‘小夫妻日后为此事生龃龉定然过得不和美’为由,干净利落地退了嫡长孙的亲事,还含蓄地表示,这门亲事完全是他与秦首辅多年交情而定的娃娃亲,和他年底是否能入阁是毫无关联滴。 四婶也因此恼了乔家和长嫂,绝不可能再考虑乔家姑娘做儿媳,所以乔大夫人一边忍气吞声给小姑子赔礼,一边还要违心地回秦家看望病重卧床的秦老夫人祖孙三人,还得在秦家这事被传开前,赶紧给乔婵找门亲事。 现在都四月底了,才终于选定不过是正四品的何家,也不知是不是想着乔婵夫婿家翁笔杆子厉害,让秦家别再轻易惹事? 看了一肚子八卦的顾辞好想找人分享,可是毓仪忙着备端午节的礼,她不好打扰, 正在扼腕叹息‘八卦没伴寂寞如雪’的时候,任塞渊递帖子来,说早上去西郊试用武库司和工巧阁合作的新弩,回头找她吃午饭。顾辞决定一会和她好好聊聊人生! 38 吾家有哥要娶妻 任塞渊是一个人来的,任合现在和顾尧、池睿一样忙,武库司的新武器研发她也有参与,所以今天派她去。一进门她就夸工巧阁的田老头厉害,弄的一套螺丝派上大用处了。新弩的体积小了很多,但威力更猛。 顾辞也很高兴。大家都很保护她,让她安全地苏出各种东西,外面对她的评价还一直是‘爱美食,爱画画’,没有其他早慧的传言,任塞渊也不知内情。倒是顾悌‘秀外慧中’的名头在层出不穷的花样款式流行下,慢慢传开来了。 吃饱饭足,她兴致勃勃地把乔秦两家的八卦说了。 任塞渊难得蹙了下眉,敲一下她的小脑袋说,“我看你是在家呆得发慌了,这种家长里短,也说得开心。” 跟你这个职业女性不能比嘛,顾辞不气馁地说,“不能这样说,听多看多了,才能知道自己碰上这种事的时候该如何办。” “说得有理。”任塞渊从善如流,和她一起开脑洞,“若你身上有表记的东西掉了,被个男子拾到怎么办?” “那就不戴有表记的呗,或是一式一样的准备两份。” “阔气!” “……不然呢?不能丢了东西又被人赖上吧。” “对一个小偷需要这么麻烦?打一顿再说别的,记得先打嘴,不能让他瞎嚷嚷。” 顾辞和旁边的甘棠、阿钺如醍醐灌顶,点头如捣蒜。 “再者,有个女的和你独处,见人来了就哭哭啼啼作委屈状,何解?” 呃,这不就是说的八公主么?看来渊姐姐也受过荼毒。顾辞摇头,睁大求知眼看着她。 “若是我,掐着她的手给她抹眼泪,一定要好好的‘关切’她,让她疼得下次不敢再惹我。不过换了你嘛,”任塞渊一哂,“你可以哭的比她更厉害。” “……” “再有,她受伤、摔倒、跳湖,之后大声呼救,怎么破?” 顾辞继续摇头。 “宗旨就是让她当场没机会说话。”任塞渊欣赏地看着阿钺,“如果阿钺在旁边,直接打晕,或‘不小心’撕了她的衣服,让她事后比你更急着把这事压下去!” 顾辞默默地点头受教,“渊姐姐你真厉害!”不点赞都不行。 “记着,有些事说不清楚,谁有理不重要,一定要先发制人,才可以打乱别人的计划。绝对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 *********************** 送走任塞渊,学到新知识增加了宅斗技能点的顾辞感觉自己萌萌哒! 这时,谢庆求见,想起任塞渊早上去试新弩,看来是与这个有关的。果然谢庆一开口就是先说新弩的改进,弩身坚固许多,可以承受更大的张力了。其实顾辞也有努力回想看过的一篇关于神臂弓的介绍,可她就记得‘箭轻而细,无簇,长六至八寸,垂直尾羽’和带弹簧的括机模型,“庆叔,其他的我实在想不到了,不过每次试验如果都做好记录,会少走弯路的。” “试验记录确实有用。好了,一会我会和老田说的。至于弹簧能不能做出来,恐怕还是得看锻铁那边。” “我问过苏管事,他说现在都是的鼓风机是牛皮的,需要两人合力压下,你说能不能用圆盘水车来带动?”顾辞想想自己毕竟没去过现场,若地势不便说不定建不起来,“或是磨盘模样,用牛、驴拉着转动” 她提笔画了简单的示意图,其实关键是在于齿轮、轮轴和活塞的使用。解放了人力使用畜力或水力,才能保证鼓起足够的火温熔炼更好的铁、铜和玻璃,尤其是高温急冷才能做出安全性高的钢化玻璃,顾小学霸对这个知识点记得很牢。 谢庆接着又提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最近其他管事从萧律或是明方处接了不少活,但是璀璨阁这边一直没动静,齐家兄弟有点坐不住了,觉得是不是聿公或太子认为铺里的珠宝首饰档次太低看不上眼? 说实话顾辞对奢侈品不是很感兴趣,她自己和身边人用的都是真正最顶级的珠宝,这只能是专人打造,不会想到去买店里的东西。同理推之,世家豪门也是如此。京城的高档珠宝店据说有六七家,都是祖传的手艺,而且背靠某个高门做专供,就足够吃喝了。她不打算去抢这种单子,璀璨阁继续瞄准中低档市场也不错。 既然经营现状她没打算改变,能给的建议就是,走礼品路线。多做些闪瞎人眼看起来高档又值钱的大件,比如用成色一般的宝石镶棵树或是做成盆景之类。其次是小东西尽量做成系列,比如蝶蜓蜂蝉的四套头面。再次是重点做镂刻工艺,可以很好地弥补材质不够好的缺陷。最后,高档品放几套镇店足矣,不出双倍以上价钱没必要卖。 其实她真心想做的是养殖珍珠,专做珍珠饰品。海贸那边目前流入的大多是金银,即便有宝石也不是现在的工艺能做得好看的,西珠她就更没看在眼里,可以攒着当个收藏,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她把这个想法和谢庆说了,因为年中顾尧会去北关,可以开始试着养东珠,出产最漂亮的南珠,也死人最多的合浦,看时机成熟就派人去探路,但那片地方目前好像还不在大虞版图内。 *********************** 谢庆领命而去不提,又开始百无聊赖的顾辞发奋练字,毓仪突然派人叫她过去。 蹬蹬蹬一路小跑全无淑女形象的顾辞欢快地撞进美人娘亲怀中,“娘亲可是突然和我心有灵犀?我正想着娘亲呢,谢嬷嬷就来了。” 累了好几天的毓仪顿如夏日饮冰,一身疲劳如雪消融,通体舒泰,“真是娘的乖宝!” 母女俩玩了会亲亲,毓仪才正色跟她说:“端午那日,咱们家要在园子里办个赏花宴,会请很多姑娘来,阿鸾可得好好帮忙!” 顾辞一拍小胸脯誓言坦坦地应承,“没问题!”然后一滞,捂着嘴羞涩地看着毓仪,“牙才长了一半……” “阿鸾最可爱最漂亮!你最小,又是主人家,不会有人敢笑话。” “请的都是姐姐?”顾辞歪着头思考,“娘亲要帮忙给元哥哥选媳妇?” “就惦记你元哥哥,忘了你二哥?” “咦,娘亲不是说十八才选么?” “你爹想在这次去北关前把你三哥的婚事定下来,所以,你二哥也不能晚。” “不等春闱后再说?”这样影响考生会不会不太好。 “你当定亲这么简单?这会两家先相看好,忙完前面的事,要定亲也得明年了。 “那天都有哪些人家啊?是两个哥哥都要挑么?”经过隋掌珠的事,顾辞对两个哥哥的婚事相当紧张。 “都是给你二哥相看的,你三哥差不多定下来了。” “咦!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顾辞控诉地瞪着娘亲。 “我看你对人家喜欢得紧。”毓仪戳了女儿一指头,“今天刚跟人吃完午饭,都不记得我这个娘了!” “啊?是渊姐姐!”顾辞觉得这对CP很合适,不过关键问题是,“三哥可愿意?” “他最近没事就跑去跟人家切磋,你觉得他愿不愿意?” “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捂着小破牙快两个月没出门了,能知道什么?!” “……咱们还是说说您都看中哪家姑娘了吧。”脸蛋被掐的顾辞赶紧转移话题。 “哪家你就别管了,这是你招待的姑娘家名单,看吧。” 第一页是皇室宗室,七公主八公主,崇仪家三姐妹、隋掌珠,中山王家的袁锦,汝南郡王家的独女袁钰和王妃唯一的侄女覃岫咏,河间郡王家唯一的女儿庶出的袁敏荷,淮南郡王家一嫡一庶两个未出嫁的袁钏和袁玉钗,衡山郡王家最小的嫡出女儿袁针,淳仪的小女儿柯芳思,昌仪的女儿牛檀,清仪的女儿刘楚楚和刘梦梦。 第二页是自家姻亲,四房顾悌四姐妹和乔娟,五房顾憬两姐妹,还写了三房的两姐妹。 “娘亲,四姐和八姐能赶得上?” “说是这两天就到。” 第三页开始是按官职排列的各家女孩情况,重点来了。 刑部尚书,嫡女; 户部尚书,嫡次女; 大理寺正卿,嫡长女等三人; 京兆府尹,嫡三女; …… 第四页是公卿之家的姑娘,除了任家三姐妹,池瑷和她的三个庶姐,还来了不少人。 缮济侯,嫡出三房嫡长女等四人; 文理侯,长房嫡长女等两人; 酂邺伯,长房嫡长女等三人; 颍都伯,二房嫡次女; …… “娘亲,您都有什么要求?” “阿鸾看着好就行。”毓仪避重就轻。 顾辞斗志昂扬地回房,拿出复习高考知识点的认真劲,开始钻研选嫂子大业。 她先弄了个表格,分列写上家世、排行、身高、性情、言行、相貌、仪表、爱好、才艺、骑射等等,让甘茗按帖子帮她往里面填名字和背景。 又派个小丫鬟去找顾翱的小厮染墨拿几篇诗作和一幅未完成的画来,她亲手抄了一遍,准备那天让姑娘们以此为题也写首诗,看看才情,再试试把画补全,看哪位画得出二哥的心意。 然后吩咐甘泉让厨房那天准备各种花瓣糖饴,就是把梅花、茉莉、梨花等干花泡开后,小心的浇上糖浆,把花朵完整的凝固在糖饴里,既清雅又剔透,而且容易沾手沾衣服。嘿嘿,可以看看姑娘们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让明秀和顾翮想办法去悄悄关注下这些人家亲戚故旧的品性。姑娘再好,带着一堆极品嫁过来,也是无法承受之重啊。 39 筹备相亲宴 没两天,三房除了三老爷还在任上,三夫人于氏带着其他人都回来了。 他们到家时错过晚膳,未及洗漱完毕,三夫人就派了个嬷嬷来清颐院道恼,说是今晚给顾老太爷请完安就太晚了,明日一早再来给毓仪请安。 次日下午顾辞才见到他们。据说一早上五夫人带着九姐在三房院子门口等着,准备带三房的人来给毓仪请安。三夫人本来拾掇好准备出屋,一听见这话就躺了回去,把几个孩子都叫来伺疾,给五夫人上了四次茶水,一点留饭的意思都没,才送走五房娘俩。 三夫人于氏生了一张端庄鹅蛋脸,细长的柳眉描绘精巧,眼睛也是微微上挑的细眼,脸上涂了脂粉,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气色极好。四姐顾悦和母亲很像,今年十二岁,八姐顾晓愉长得更漂亮些,安静柔顺地跟在嫡母嫡姐身后。四哥顾翃比顾翱双胞胎小一岁,长得也挺像三夫人,不久会去鹤鸣书院进学,九哥顾珝比顾翂大一岁,不想去家学,但能不能进鹤鸣书院还不一定。三夫人今天急着来请安也是想请毓仪帮忙落实这事。 毓仪听完直接让人领两个男孩去东小院找课休的顾翂,丢给小儿子解决。 三夫人不无钦羡地说,“公主真是福泽深厚,十二郎都顶用了。” 毓仪口头谦虚道,“男孩我们养得粗糙些,平日里操心这个小丫头片子都忙不过来,只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了。” “郡主玉雪可爱,以后定是顺顺利利,福寿绵长。” “承你吉言。我在信里跟你说过,端午请些人家摆个宴,你们刚回来,想是也没准备京里时兴的衣裳首饰,一会把尺寸什么的量好,跟阿鸾的一块做了,也省得你再折腾。” “我就不跟公主客气了,”三夫人笑着转头对顾辞说,“这都是托了郡主的福,回头让两个姐姐好好谢谢您。” “三婶太客气了,您和姐姐们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说的是真话,三夫人送她长命锁和一个金银掐丝牡丹花的小香炉,工艺繁复纤毫毕现,可以用来熏精油,四姐送她的是自己调的香,八姐送了一幅茅草和枯枝镶嵌的塞外牛羊小绣屏,可见都是用了心的礼物。 *********************** 三夫人没坐多久就走了,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五夫人母女,三夫人顿时倚在嬷嬷身上呈虚弱状,和五夫人打招呼,“五弟妹这是去清颐院?可是不巧,长公主乏了。” 五夫人恨恨地道,“三嫂怎么也没等等我们一起来?既然都到这了,我还是过去道一声的好。” 三夫人笑着带孩子们和她告别,径自走开。 五夫人一张不算俏了的脸忽青忽白,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往清颐院走去。 “可是不巧,公主已然歇息了。”谢嬷嬷对着饮茶等候的五夫人母女道。 五夫人脱口而出,“三嫂不是刚来过!” 谢嬷嬷笑容微敛,这人比以前更奇葩了,三夫人才来过,难道公主就不能刚休息吗?听这言下之意,还是怀疑长公主避而不见?就是故意不想见,她又能如何?! “三夫人走后,公主便谢客了。” 五夫人笑容满面上前两步,握住谢嬷嬷的手塞进去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我们母女俩哪里是客人,劳烦嬷嬷再帮我们通报一下。憬姐儿许久不见郡主,想念得紧。” 谢嬷嬷五指微松,并未拢住掌中的荷包,垂眸道,“老奴不敢打搅公主。” 五夫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收回了手,顺便扯回了塞到谢嬷嬷手里的荷包,嘴角动了几下,咽下一口气,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顾憬见状,不由怒火中烧,一早上在三婶那喝了一肚子茶没人理,现在清颐院又吃个闭门羹,连个仆妇都没把母亲放在眼里,怒喝一声,“欺人太甚!公主的奴才就这么放肆?凭什么三婶能进去,我们就……” 五夫人赶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 谢嬷嬷神色淡然地躬身:“老奴送五夫人和九姑娘。” *********************** 这个小插曲顾辞完全没放在心上,显然母亲是不打算理会五房的,别说让他们参加端午宴了,连院子门都没让进过,所以她专心致志的安排宴席。 这次并无男客,只有贵妇们带着女孩来,所以筵宴之处选在宇素居和瑞澄小渡,在溆芳园的西南角,通往各个方向的都是桥,铁链一锁,就算姑娘丫鬟们会划船、擅泅水,都不可能出现什么‘偶遇’、‘误出园子’而见到外男之事。 宇素居正屋是五间屋子,中间三间打通成一个宽敞的大厅,左右各一个侧间,三面抱厦环绕,可安排人小憩或更衣。厅里放目远眺,正是不远处九曲回廊围绕着的瑞澄小渡。 瑞澄小渡的名字像个渡口,实际上是个画舫状的水阁,穹庐高挑,雕梁画栋,落地明造的槅扇门全打开,即可享受水波青碧凉风习习。为防蚊虫,当天挂上的嫩绿色绡纱帐幔事先在薄荷水里浸过,阁里日日艾草熏香。 顾辞还大手笔地移植来一大片菖蒲,调来庄子上的一群肥鸭呆鹅应个景,让一池还没花开的莲叶生动许多。 不论宇素居还是瑞澄小渡,当日席面都是中间放几排四人小圆桌,旁边一溜可倚可卧的软榻,武有射箭投壶,文有笔墨画案,保证姑娘们想怎么发挥就怎么来。 主菜就用鱼,头大如斗的味美鲢鱼自然是做泡椒鱼头的好材料,肥美鲜嫩的鳜鱼做个松鼠,鲶鱼肉厚多汁,红烧最宜。汤饮上的是翡翠碧果羹和桃汁米酒,前者是菠菜汁和面,与虾茸搓成球,下到鱼汤里,后者是碧粳米酿的酒掺以新鲜桃汁,甜爽不醉人。 本来作为主家,应该由顾悌顾悦一起和顾辞招待客人,不过毓仪显然没这个打算,连几个妯娌都没请,只让侄女们来当客人,反而提前交代任塞渊早点来。 顾辞知道未来三嫂会陪她一起挑大梁,显然高兴得不行,早早就醒了,坐在音无居里,让毓仪好好地过了一把打扮女儿的瘾。 *********************** 早膳刚撤下,任塞渊便到了,她今天也认真装扮一番,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显出少女的朝气蓬勃和明朗俏丽,脸庞细致粉嫩,眉眼开阔大气,双眸明光清亮,似乎永远蕴含着一汪净而无波的清水,让人望之就心生好感。她一身浅蓝色绫纱上衣,同色绣线在领襟袖边都描了兰草,银线勾蕊,下系一条水蓝色百褶裙,细细的褶子十分精致,裙角除了和上衣一样的绣纹,还在褶间绣了各色蝴蝶,黄白蓝粉都有,走动间如群蝶穿花,很有意趣。饰物也是一套蝶恋花,胸前垂着玉蝴蝶状的坠领,耳上是同款玉蝶耳环,头上绾着堕马髫,插了根兰香含芳玉簪,几支小巧玲珑的金绞丝舞蝶分心,令人眼前一亮但又不会喧宾夺主。 顾辞年岁太小,毓仪简直把她当年画娃娃来收拾,乌黑柔软的头发还是可爱的小鬏鬏造型,但是缠上了红艳的珊瑚攒花和粉色碧玺做的垂珠串,落在耳边一晃一晃地很是惹人喜欢。一身荔枝红包银边的半透绡纱交领齐腰阔袖襦裙,内着月白怀素纱衣,裙角袖口是满满当当的海棠争春浮凸绣,珍珠为蕊,金线钩边。腰间是一条以枣大的蜜蜡相隔、九块镂雕凤纹小羊脂玉佩连成的玉带,宫绦坠着一对错落有致的桃花玉双鱼玦,手腕也是一个桃花玉圆镯,领口右衽居然缀了一排小明钮盘扣,远看让人以为是绣纹,近观才能发现是小拇指指甲盖那么点大的红玛瑙珠子雕成九瓣莲台。 这一身让任塞渊忍不住绕着她啧啧称赞,顾辞本人也没有被鲜艳华贵的衣饰淹没,脸蛋白润雪腻仿佛透出莹光,如上好的羊乳凝脂,桃花眼又大又潋滟,细眉琼鼻,皓齿樱唇,鲜嫩得像刚冒头的带露花骨朵儿,已显现出几分罕见的倾城之色。 看着大小两个漂亮丫头互相吹捧,毓仪一大早心情舒畅,她在自己府上就不用管什么规矩了,穿的母女装,一身海棠红,但是远没有给女儿打扮的这么华丽,甚至为了照顾今天携女前来守寡多年的清仪长公主,连金饰都没戴,只用了玉牡丹的一套头面。 几人正说着话,听甘雨来报,顾悌带着丫鬟自己先过来了,说是想问问顾辞这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 毓仪看着女儿,示意她处置。 顾辞心里对这个老乡有点不一般的感情,但顾悌此举显然是想早些来这边当半个主人。借自己的面子给人家脸上贴金,她还是不怎么情愿,对其他姐姐们也不好,就让甘雨去回绝,“跟五姐说按点来就好,不用提前来坐着发呆。” 毓仪微微一笑,也吩咐采姑道:“让西侧门和月洞门的人都看好了,等那边的几个姑娘都来了,把西侧门关了吧,就说免得惊扰娇客们。” *********************** 顾悌听了甘雨的回话,没说什么就回自家院子。 四夫人看她兴致不高,安慰道:“你去之前不是也想到长公主不见得会接纳,不用放在心上,正好落得轻松,今天好好在那玩一天吧。清颐院的溆芳园原是历代公主府,可不比御花园差。” “娘亲,我也没想长公主怎么待我亲近,只是三婶他们一回来,四姐和八妹的衣饰长公主就全包了,对我们还一直是面子情,也太厚此薄彼了。” 四夫人叹口气,女儿满十岁之后,想得也多了,而且乔秦两家的事更是让她前所未有地紧张自己的婚事,所以对今天的宴会很是在意。 毕竟之前乔家和他们兄妹俩关系亲密,没成想为了给乔禝脱身,把主意打到顾忻身上来。裂痕已成,以后和乔家亲近说不定就少了。 如果这次女儿能在长公主的宴上有一席之地,那就是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圈子。不说结识宗室皇亲,许多公卿之家和名流高门与国公府之间的交际应酬也都在清颐院,不会有人想到跟个不顶事的顾老太爷或是碌碌无为的四老爷往来。 “阿善,不用和三房比这个,她们自有她们的运道,你也有你擅长的东西。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足够了。” “敬诺。”顾悌早已把四夫人当成亲生母亲,对她的教导一向听得认真。 其实除了心中对毓仪的区别相待稍微有些不满,她更在意的是少了个进一步亲近长房一家的机会。 主要是她发现有些事情和历史上是不同的。 袁懿都十五了才封太子,和史书上写的‘生而为储,七岁参政’完全不一样。而且他应该十五岁之前已经定了亲,现在也没。虽然目前尚未发生什么严重不符或影响重大的事,但总是让她心里好奇又疑惑。 太子在清颐院读书那几年,她不是没想过要去结识一番,可惜不管是打着见顾辞的旗号还是说逢年过节拜见长公主夫妻,连进西侧门喝口茶的机会都没。好不容易能去探望伤愈出宫的顾辞,这个看起来呆萌娇憨的十二妹完全听不懂她的旁敲侧击。 是的,确实是听不懂,而不是装傻。 比如她问:“没去宫学,会不会很闷?有没有耽误课业?” 人家就笑出酒窝答,“没有,八戒陪我的,我有好好做功课。” “那谁给你批改?” “师父每天都去啊。” “这次调皮受伤了,太后皇上没责怪吧?” “没呢,我不能回家,娘亲很生气,可看他们挺高兴的。” “宫里的其他人也去探望你么?” “没有,太后初一十五才见他们,平时他们不来,但是送了不少东西。” “太子和你这么要好,这次该气你太调皮了吧?”不直接问出太子二字,恐怕问到天黑她都答不到点子上。 “没有……” 可惜顾辞旁边的大丫鬟太有眼色,一提及太子就端茶劝吃点心打断谈话,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且顾辞回府后,太子就送来那天露了一面,后面再没来过。 外面众说纷纭,大多都是认为大伯夫妻恼了太子护卫不力才不许其登门,但是原因就多了。有说顾辞在宫中受伤是太子大意所致,带她去爬假山,差点毁容;也有说是其他妃嫔不忿于一个小丫头这么风光,能与太后皇帝同席,遂出手整治;还有更离谱地说顾辞搬弄是非坏了太子的婚事,让本来有望入主东宫的人家铩羽而归。 这说的不就是在慈宁宫被太后训斥‘没家教’丢了大脸的襄城侯一家么。 襄城侯郎星也是个蠢的,让夫人带着瘦马生的庶女进宫,以为能凭美色换前程。若只是在慈宁宫里当背景,太后看在萧郎两家以前曾在军中同役那点情谊,也就把庶女这事略过去了。谁知道这个庶女胆大包天,敢去顾辞地盘撒野,太后顿时把侯府的脸踩脚下。事后还传出这样的流言,不管宠妾灭妻的郎星是真无辜还是被人陷害,皇帝一纸诏书,抹了郎家以后的爵位。 大虞的爵位是太宗定下的。爵分五级,‘公侯伯子男’,每爵三等,子爵男爵无封号。所有爵位皆五世而竭,伯以上降等不降级,子以下降级不降等。前一句指的是,伯爵以上爵位的降袭先在同级里降,像郎星,他爹是一等襄城侯,他是二等,世子是三等,到孙子时,‘襄城侯’这个称号就不归他们家了,按后一句降其为子爵,自己的府门可以挂个‘子爵府’的门匾,当然觉得丢脸不挂也可以。再及曾孙,不是降等而是直接降级,就是‘男爵府’,但府邸和永业田不变,等男爵也没了才一起收回去。 现在皇帝这么一抹,意思就是郎星死后,现在的襄城侯世子什么都没了,一大家子包括现在还有诰命的老夫人、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全变成平民百姓。 襄城侯一家接旨后乱成一锅粥,把庶女和瘦马姨娘都送去铁杵庵吃斋念佛,侯夫人闭门思过,老夫人因为是始作俑者,怂恿庶女去亮相,更是急怒交加中风瘫了。现在所有的子弟不分年纪和嫡庶,被襄城侯拿鞭子抽着,日夜苦读勤练骑射,以期在他活着的时候,还能出个重振家业的人物。 从此再无人家敢拿顾辞的事来嚼舌根。 以前说她天盲地哑体弱多病,或回府后目无尊长不悌姐妹的传言,还有在宫中骄横霸道跋扈无礼等谣言,全部一扫而光。 这次长公主如此高调办宴,未尝没有为女儿扬眉吐气的心思。 40 最喜欢收拾熊孩子 客人们是没资格让任塞渊和毓仪母女俩亲迎的,只有婆子带路到离宇素居最近的清晏斋奉茶,等丫鬟来报已有不少人到了,三人才重新收拾一番。 毓仪和顾辞先去宇素居的偏间等客人们依次拜见,然后夫人们送去正厅里落座,姑娘们就被领到瑞澄小渡上由任塞渊招待。 顾辞知道她们大多数人在行礼时看的都是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却闻名许久的元仪郡主。 她个子小,不如毓仪醒目,很多人是走近她俩身边,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小不点。 甫一见到她,好些女孩都不自觉地流露出艳羡或是嫉妒之色,尤其给她行礼时,能方便地把她从头到脚的珠光宝气打量一遍,就更难掩饰这种情绪了。 顾辞默默给娘亲点赞。 干得好!一下子就能看出这人的眼界来。 只有少数几人眼中是单纯的惊艳和欣赏,尤其是户部尚书李枞的嫡次女李扶香对她身上的衣饰看得目不转睛,迭声说一会一定要好好研究‘浮凸绣’。 拜见完,任塞渊来牵着顾辞去渡阁。 阁里的圆桌也没座次之分,姑娘们就按自己喜好和交情三三两两地聚堆说话,只有面对正门的一套设明黄凤纹椅套的金丝楠桌椅显得特别些,椅子还垫高不少,显然是小主人的位置。 不一会,阁子里鬓影钗光,桃花旖旎,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这次还真有比顾辞小的客人,四岁的池瑷,池睿唯一的嫡女,也是最小的孩子。 本来毓仪没请她,但架不住池睿很久没见顾辞,想趁着散宴接女儿时顺便留下叨扰一顿晚饭,就硬塞过来了。还打包了几个待嫁的庶女,八娘池纤,九娘池绒,十娘池纱。 池瑷进了阁子被安排坐在任温惠两姐妹身边,三个庶女自己在角落一桌里,来的大多是嫡女,和她们坐得近的也就顾府几个庶女,互相倒是聊得挺开心。 任塞渊直接把顾辞带到专属的圆桌,两人一起坐下,她正想开口说话,池瑷就不满地嚷起来了,“任大姐姐,为什么你不让我去那边坐?” 任塞渊很淡定地说,“这是郡主的位置,我坐这里是因为毓仪长公主吩咐我照顾郡主。” 池瑷不依不饶地看着顾辞说,“郡主,我比你还小,为什么不照顾我?” 任塞渊想说话,顾辞捏了她一下,“你那边是任家两位姐姐,我这里才一个,怎么没照顾?” “这算什么照顾!你不让我坐上面,怎么照顾我?” “你想和我同席?” “我这么小,你们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放一边?!” 顾辞看着公举病患者池瑷笑得很是甜蜜,“我哪好意思让你来这边站着伺候我,虽然我是郡主,但你今天是客人,还是好好坐着吃东西吧。若是你觉得惠姐姐和淑姐姐不如自家姐姐熟悉,我可以让人把你的位置挪过去和池家姐姐们在一起,你看如何?” 池瑷身后的一个嬷嬷连忙出列跪在池瑷身边,打断正要放声的小主子,“郡主容禀,我家姑娘年幼不知事,请您海涵。” 顾辞看见她掐了一把池瑷的背,继续笑得娇憨,“这位嬷嬷言重了,瑷妹妹想伺候我用膳也是一番好意,我当然不会生气,你回去记得代我谢过小向夫人。” 顾辞不乏恶意地想,小向夫人今天没来,是太信任自己女儿的战斗力了么? 若在别人的宴席上,哪怕是同为国公的任家,估计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抚池瑷,最后顺了她的意。所以那个嬷嬷没有第一时间出来阻止自家小主人,应该觉得池瑷能得个面子,和任塞渊一样坐上首。 可惜遇到的是不比她大多少,身份却更贵重的顾辞。 哪怕你爹是国公,若郡主不同意,你确实没得坐,更何况是等同嫡公主的顾辞。公主让臣子家来做伴读的女孩们像丫鬟似的布菜摆箸不是很正常么,不这么做只是礼贤下士给臣子面子而已,御史都没话说。 现在郡主的封号可不是那么容易得,高宗太能生了,当年一大堆皇子公主,和皇帝关系好的没几个,很多还掺和进夺嫡大戏里,目前得封郡王和长公主的就那么几个,其他王伯王叔还活着的只给了奉恩将军的虚衔,姊妹没得长公主封号的就赐个‘帝姬’头衔和府邸,俸禄同长公主而已,皇帝不介意财物,只卡着封号。 现场因为这个意外静默一时,只听见袁锦冷哼了一声。 众人看顾辞的眼光更郑重了。 这若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不晓得会熊成什么样。 好在顾辞体贴地直接让人传膳,菜色漂亮鲜香扑鼻,让人目不暇接,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插曲。 *********************** 顾悌从进了清晏斋就开始暗自心惊,果然不愧是历代公主府的规格,一草一木,一画一扇,皆有来历。 以前她只去过内院,顾辞屋子里一水的金丝楠,连个装她掉落碎发的小匣子都是,已经让她好一会说不出话来,觉得长公主实在是过于奢华富足,太娇养女儿了。 但今天看到宇素居、瑞澄小渡的匾额楹联是谢家祖上名人之一的谢祧所书所制,才知道顾辞身后不仅仅有赖于长公主的尊荣,也是谢萧两家的底蕴所在。等闲人家有块大文豪亲手刻写的匾,早藏起来做传家宝了,也就长房这么不当回事地挂起来风吹雨淋。 顾悌知道今天这个场合的重要性,有些人在以前的聚会也见过,但和她不是一个圈子,并不很熟悉,更多的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她花了很大功夫去打扮自己。 头上绾了个纂儿,还戴着一只小巧华贵的金芙蓉步摇,上面的丝绢花瓣缀着银珠,仿佛含露而绽放。粉色平绫褙子,上绣玫瑰红的精致小花,腰间丝绦系得纤细,下着一条非常漂亮的十二幅月华裙,褶裥细密,每褶一色由淡及深,无多余绣花,配色极清雅,微风吹来,灿如月华。她还特意把裙子下摆做成圆弧状,走动起来如风摆柳,如波而散,既素净别致又能体现她这个年纪的文雅清丽。 这条裙子必然博得李扶香的好感,她们以前在乔家的宴上也见过,只是彼此年纪、地位有差,李扶香和乔婵更亲近些。现在借着裙子彼此攀谈几句,拉近了距离,以后也算是相熟之人了。 今天二婶、三婶和母亲都没来,她们身份委实差得有些远,做为主家的毓仪可能不希望看到妯娌去奉承客人,所以索性都不请,只让一个金嬷嬷陪着她们三房和四房的六个姑娘,给各夫人做介绍。 金嬷嬷说是看顾她们六人,实则更多在给顾悦两姐妹介绍,不一会,河间郡王家的袁敏荷和顾悦就相谈甚欢了,似乎袁敏荷的母妃和柳姨奶奶颇有渊源。 顾悌想想之前在乔家,李扶香、武沉秋还有其他官宦之家的姑娘基本都是有乔婵或乔娟在场时才会和她寒暄几句,今天却是主动和她说话,不由得非常感慨,眼神黯了黯,决定从今往后好好地和长房加深接触,即便长房再看不上她爹,毕竟是亲兄弟,她又是个薄有慧名的侄女,没理由隔这么远。 之前是她感觉长房与最终会失败的太子走得太近,所以一直在观望。但现在,看着和李扶香、武沉秋等尚书家的女孩坐一起的乔娟,她感到不能再等了,以后长房发达,可就更靠不上去了。 *********************** 酒菜过了三巡,众人着实吃得开心,连之前挂着小脸的池瑷都惊叹连连,缠着嬷嬷吃了整整一碗翡翠碧果羹。 饭菜撤下换上消食的普洱茶和点心,姑娘们也放开了,赏字论景,射覆投壶皆有之,还有想去划船捉鸭的,一时间阁里欢声笑语。 闹得欢的大多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年长的几乎都安然下棋或观景。 顾辞身边一下子聚集了不少奉承之人,例如刘楚楚姐妹。 她们的母亲清仪是毓仪的三姐,守寡多年,只有两个女儿,驸马也不是豪门大族之后,日子过得并不畅快。所以姐妹俩虽是金枝玉叶,也很善于察言观色,对她很是亲近中带点热切。刘梦梦尤其对她的饰物羡慕不已,甚至差点开口讨要,幸而被刘楚楚拦住了。 京兆府尹家的女孩就更直接了,上来就一句,“今日能见到阿鸾妹妹,真是让人喜不自胜,我姓程,单名一个雯字,阿鸾妹妹叫我雯姐姐就好。”还没等愕然的顾辞回神,人家已经开始自说自话地BLABLA,“哟,阿鸾妹妹这身绡纱是贡品中的月绡吧?到底与市面上的不同,听说薄而不露可透月光……” 一开口便滔滔不绝,从衣服说到饰品,坐下来就没想挪动。幸亏任温惠接到姐姐的示意来救场,把她拉去玩骰子。 感激不尽的土豪郡主说了一句,“惠姐姐今天输了都算我的,赢了你全拿走。” 好在顾辞左边是任塞渊,右边是一言不发揪着她袖口仔细研究的李扶香,隋掌珠在一边想过来还近不了身,后来被袁钏、袁玉钗和牛檀几人拉走了。 当然也有对顾辞不屑一顾的人,袁锦和淳仪的女儿柯芳思自己去阁外耍鞭子玩,完全不打算搭理她,池瑷看见她们走出去,也带着嬷嬷出去,还不许三个庶姐跟着。 七公主今天吃得无比开心,正抓着一个丫鬟问菜名。 八公主倚栏看湖做黛玉葬花样,时不时瞟一眼顾辞这边,叶蓁蓁三姐妹本在和她说话,没两句就退散了,去和七公主扎堆,几人叫上袁针,一边问讨论菜式一边打双陆。 不到十岁的袁钰身边是她十三岁的表姐,王妃覃氏唯一的侄女覃岫咏,在和刑部尚书家二姑娘武沉秋聊天。 顾辞听了一耳朵,很是感兴趣她们的话题。 因为覃岫咏的父亲曾在地方上任通判,断过不少大案,精通刑名狱典,和王府结亲后闲了下来,在家整理往年案卷,覃岫咏也时常帮忙。 可是今天她任务繁重啊! 她心里一边努力地记录女孩们的言行,一边应酬,表现出来的就是个笑起来漂亮得能晃花人眼,但缺了半颗门牙的白嫩包子在作大人状,认真努力地回答每个人的问题,看得人心喜眼热。 *********************** 姑娘们玩了一阵,中年妇女们要出招了。 毓仪拿出三样东西当彩头,一支金镶玉的蟾宫折桂芙蓉簪,上面有表记是前朝珠宝大家孔无艺的封馆之作,一幅文殊、观音、普贤、地藏‘四佛论道’的蜀绣屏风,是宫中御赐之物,还有一条镶嵌紫金红玉等宝石闪瞎人眼的马鞭,名为‘鸣电’。可以挑射箭、诗赋和画画来比试,赢者各选一样为奖。 三份奖品让姑娘们眼睛都瞪圆了,件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精品,连毫不掩饰脸上冷漠的袁锦都双眼一亮。 先是射箭,姑娘们都聚集到阁外看。 任塞渊老神在在地坐着不动,顾辞问她:“渊姐姐不去试试?” “……我,用不着了吧。”任塞渊斜她一眼,慢吞吞地说。 顾辞心想,你一点不好意思的FEEL都没,到底知不知道已经是我三嫂后备役了? 紧接着任塞渊又小小声补充一句,“你若是不想袁锦赢,我就出手。” “欸?我没有啊。” “……她那死样子你看着不来气?!” “哪有空理她,我的时间宝贵得很,花这种人身上不是浪费生命么!” “……” 果不其然,袁锦赢了比她大一岁的任温惠,得意洋洋地和柯芳思在一边笑闹。看来她对那条鞭子是志在必得。 比诗参加的妹纸就多了,除了任塞渊、顾辞和池瑷,基本上人人都占了一张几案冥思苦想。 题一是咏梅,题二是根据顾翱的柳诗附和一首,题三是对联。 前者毫无疑问是顾悌,她直接用了名句,‘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题二题三都是牛檀夺魁,她的诗里一个‘柳’字不带,很是特别,‘莺啼为其鸣,细雨应声断,拂叶穿花过,只爱轻风裁’,上联是‘桥跨虎溪,三教三源流,三人三笑语’,她对的下联‘莲开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最工整,不愧有个状元老爹啊。 不过顾翱的原诗是‘春光鳞波漾,数枝斜横绿,垂掩一片天,倒影起青云’,顾辞感觉牛檀的风格与之并不相合,还得全部拿去给顾翱自己看才行。 比画的时间就更长了,又不像诗词还可以拿来装模作样地讨论一下,百无聊赖的顾辞和任塞渊只好跟池瑷聊天。 “今天可吃好了?”顾辞选个安全话题。 “你府上吃食真不错,把厨子送我吧。” 顾辞心中默念‘熊孩子就该人道毁灭’十遍才开口,“为什么要送你啊?” “我觉得好,你为什么不送?” “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为什么好?” “就是好啊!” “我就是觉得不好啊。” “你!!!!!” 成功气坏熊孩子而心情愉悦的顾辞笑得很温柔,推过去一碟雪媚娘点心,糯米粉、玉米粉、栗子粉、牛奶和白糖揉制的半透明雪白冰皮,里面包着红豆奶油馅,精巧可爱,奶香浓郁。 池瑷鼓着脸嘟着嘴想发飙,看见点心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拿起一个就吃。一入口,脸色就缓和了,但仍恶狠狠地瞪顾辞一眼,“你要是不肯送我,我就告诉我娘!” “你娘哪位?我没见过呢。”这是大实话,拜年时小向夫人从未能出现在她眼前。 “我让我爹找你麻烦!” “去呗。” 又想哭闹又想继续吃的池瑷小盆友很纠结地怒火冲天威胁顾辞,“我告诉你,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叫不放过呀?” “她会让你跪一天,抽你耳光,把你卖……” “好啦,瑷姐儿!你这是在郡主家里做客。”任塞渊不客气地打断池瑷,然后冷冷看着一旁惊得舌头都掉了腿软坐地上的池家嬷嬷,“还不服侍你家姑娘去更衣。” 池瑷刚想怒喝,嬷嬷像是陡然生出了力气,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抱起来,跪直身子就准备磕头。 没想到玩脱了的顾辞无辜地看着嬷嬷说,“还请嬷嬷和瑷妹妹好好解释一下,不要让小向夫人恼了我才是。” 那个嬷嬷闻言简直涕泪俱下,趴着都起不来,池瑷压根挣脱不了,惊恐地看着顾辞,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甘露、甘棠利索地把两人搀扶下去。 厅里众人一直在留意这一幕,看见两人离开阁子,不少人都窃笑出声,连池家那三位庶女都面露一丝微笑又立刻收敛垂头。 顾悦和她们三人离得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帮忙描补一下,就压低声音说,“郡主天真烂漫,实是无心的,还请姐姐们别放在心上。” 最年长的池纤赶紧嗫嚅地说,“没有没有,妹妹不必多礼。” 顾辞仰头看着任塞渊,不知道该说什么,需要道歉?可她真心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感觉挺爽。 任塞渊抿一下嘴,小声地说:“郡主,下次,或许可以不问这么多问题。” “唉,日行一善好艰难……” 虽然几人的对话都压低音量了,但谁让阁里鸦雀无声,大家全程听得清清楚楚。 顾辞话音一落,满堂哄笑。 “顾七说的对,你用词是非不分真是个好习惯!”任塞渊也忍俊不禁了。 *********************** 画也比完了,池瑷也安静地回来发呆,魁首评出来却不是牛檀而是柯芳思,她的技巧确实是所有人里最好的,年纪应该也是最大的,已经满十七了。 不过作为将画补全的二次创作,顾辞却感觉武沉秋的更合适。她别的方面不行,对画的感觉是连当代‘画圣’萧律都认可的。 分奖品时出了个小插曲,谁都认为袁锦肯定要马鞭,另外两样牛檀和柯芳思再选,可袁锦年纪最小,她先挑,不走寻常路,拿了绣屏,还说最近开始学针线了,回去可以好好激励自己。 牛檀咬唇不语,很不服气,她正是冲着绣屏来的。绣技倒是其次,她本人并不擅绣,但《四佛图》看起来应是根据萧家先祖里的丹青大家萧矶萧曼道曾经修复的张僧繇凹凸画法所制摹本而绣成,她很实在想要,不知为何又拉不下脸跟袁锦换,只能恨恨地看着得意洋洋的袁锦逍遥而去。 倒是柯芳思喁喁劝了牛檀许久,许是答应了什么,才让牛檀面露感激地重放笑颜。 *********************** 眼看马上到申时,众人告退,有些还准备赶去曲涴池看傍晚的龙舟竞渡。 姑娘们人手一盒顾辞准备的端午伴手礼纷纷把家还——一个方形的酸枝木大提篮,前后嵌两屏《白蛇传》青花瓷画,前是‘断桥相会’,后是‘水漫金山’,打开来里面是六个咸蛋黄鲜肉馅和六个芋泥莲蓉馅的粽子,五块印着五毒形象的芝麻白皮饼,一个绣五毒的精致香包,内装五毒形的艾草香,一条五色长命缕,一小瓶四方如意樽的雄黄酒。 任家三姐妹也一同离去,池瑷反倒是最后一个走的,因为池睿带着池其羽来了。 可惜顾辞还是没能见到鼎鼎大名的池阿瞻,他跟顾翮打了招呼,美其名曰送姐妹们回家,打马离开,池睿自己留下蹭个晚饭。 所以,要接待贵客的顾辞也不能去看赛龙舟了。 据说这次只是几位亲王家的家丁组队,花红是二百两黄金,据守院子的某婆子说,还有从事特殊服务行业的某某楼提供一夜游服务。 不是专业人士的较量,友谊赛不看也罢。 晚膳后,顾辞跟池睿卖完萌,回屋好好地把表格都填了,还参考了胡妈妈等人在一旁观察的意见,特别标注出年龄、家世等都合适的七八个姑娘,表格都送去上房给毓仪。至于姑娘们今天的诗,顾辞重抄一遍,画,糊名,一块让阿钺抱着,往东院走去。 顾翱宠溺地看着兴奋又认真的小妹,无奈地翻阅一遍诗稿,选中武沉秋的一首《斋前柳》:闭门自评经,轻花入砚池,绿阴静窗影,莺巧知书声。 画果然是和顾辞想的一样,也是选中武沉秋的。 顾辞兴高采烈地杀向上房,把结果全部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跟毓仪和顾尧说了,然后期待地看着爹娘。 顾尧不愧是大虞第一好爹爹,抱着女儿一顿夸,赞不绝口。想着不日就得奔赴北关,不知道要去多久,父女俩好好亲热了一番。 顾辞就这样被父亲哄睡着了,完全忘记要问清楚二哥的未婚妻到底定了谁。 41 排版印刷术 第二天才反应过来的顾辞一起床就带着八戒追在毓仪身后当两条小尾巴,想问出来父母选了哪个,毓仪见她模样,好笑地道,“这些个姑娘娘亲都觉得不错,喜欢得不知道选哪个好!正想问问阿鸾,你若喜欢谁,咱们便选谁,可好?” 顾辞不可置信地说,“娘亲,你这么儿戏二哥知道么?” “傻丫头,你问哪个哥哥,他们都会这么说。若不是塞渊那姑娘和你要好,你以为翀哥儿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么?” 两人确实是从小就认识了,只是那会顾辞不得出门不见外人,所以不知道而已。 “那也是看着人家姑娘愿意哄你这个小丫头玩。”毓仪认真地教女儿,“姑嫂关系影响甚大,如果不是一个合得来的,等以后爹娘不在了,难道还让你受外人给的委屈不成?何况连我们阿鸾这么乖巧的小姑子都拢不住,这样的人岂能管好一个家呢!” 顾辞最听不得这种话,着急地搂住毓仪红了眼,“娘亲不许乱说话,你和爹爹长命百岁,怎会不在!” 毓仪心头甜丝丝,抱着伤心了的女儿又哄又亲。 其实这些姑娘毓仪早几年就开始相看了,品性言行都有一定了解,昨天的宴席更多是让女儿见见身份相当的姐妹。 显然很多人是冲着讨好女儿来的,不仅为了护国公府的权势,外面甚至还有传言,女儿的意见对太子选妃也有影响。所以她反而对昨天表现不那么热切的几个女孩印象更好,现在只看哪个和女儿相处得更融洽,再让儿子见见,事情也就能定下了。 而且不得不说,女儿那表格做得漂亮,很多东西一目了然。昨晚哄她睡着后,夫妻俩拿着讨论了一番,更决定不能委屈了女儿,把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放明年春闱结束再定,这半年多时间,就让女儿和那些姑娘们好好相处。 *********************** 五月底,为了赶上六月十五的武阅大朝会,各地驻军将领陆续进京,离得近的差不多都到了。 伏暑节前,顾辞就开始跟着毓仪给父兄准备行李。 顾辞在古代没出过远门,不过现代她出差旅游经验很丰富,就按自己想法,先让工巧阁做了盖着防水油布的藤木拉杆箱出来,让简娘子按女兵军备标准,量了两人尺寸做了一套帆布背包、各种手套、木底靴,都装到箱子里去。袁懿通过明方,还送过来初步有成效的软甲,一层锁子甲一层生丝,一层皮甲一层棉花,再来一层皮甲一层丝绸,虽然看起来很捂痱子,她仍给装进去了。她还从庄子上调来各种腊肉、熏肉、菜脯,让厨房把调料磨成细面,和油混到一起放冰窖冻成硬梆梆的,就是个简易版大型方便面调料包,切成茶砖大小,油纸包住,要吃时切一块,热水化开做成汤,泡饼炖菜都不错。最后丢进去一本图文并茂的急救小册子和九康堂急救包。 等她带着人把两个大箱子拖到顾尧面前,得意非凡地一一展示,着实震惊了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国公爷。 顾尧很仔细地一样样问过去,才知道这些都是眼前这个一脸求赞还没他腰高的小女儿琢磨出来的东西。 深憾自己错过许多女儿成长瞬间的顾老爹感慨地抱起她,摸摸头发亲亲脸蛋。 “阿鸾喜欢折腾这些东西?” “是的呀,用起来方便!” “即使不方便,也有下人帮你做。” “万一丫鬟不在身边,自己也不会手忙脚乱嘛。娘亲说耶耶是去打仗,很危险,多带些东西总能用得上。” “好,耶耶都带上,阿鸾不要让别人知道是你想出来的,交给耶耶就好。” *********************** 是夜,顾尧和当天特意赶回府的萧律谈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一早,又偷偷去袁懿的庄子上看了女兵们的训练、装备、器械和伙食,回来在书房独坐许久,默认了顾辞折腾的这些事。 萧律从望山上下来,实是因为江大管事的活字排版印刷术弄出雏形了,主要是顾小学霸说得比较清晰,他们只要做好转轮排字架,反复试验各种材料,找到最合适的,剩下的只是雕刻问题。 他回来一趟,就是想问顾辞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文史留名的里程碑。 顾辞理所当然地问,“您说,以谢家哪位先人留的笔记整理出来的,行么?” “你曾外祖父谢家弛公的几位兄长从小就是惊才绝艳之人。长兄弘公善谋,昌京之围死伤最重也守得最久的西城门便是由他指挥。次兄弨(超)公的左右手书法和制笔墨砚印的技艺都是一绝,及冠之年双手写就的《丹青阁序》是镇店之宝。三兄弢公骑射最佳,喜好游历,赶回时大势已去,重伤之下悔恨交加就去世了,在边陲柳陵城留下个遗腹子。四兄弦公与我萧家璟公琴箫双绝,乃当世伯牙子期,鸟闻落,鹤随舞。五兄弡(决)公十岁成赋,我给你写的字帖都是他的诗词。六兄弥公不良于行,好格物,善机巧,自请驻防安东城,工巧阁便是他与喜爱船舶的玟公一起办起来的。” 萧律慈爱地抱着孙女,给她抹抹眼泪,“你倒是随了弥、玟两位先祖。” “师父,我们一定要把匈奴人杀光光!和武悼天王一样,不让他们再有能力踏入中原一步!”爱国青年顾辞每次一想到这么多赫赫有名的优秀先辈死于蛮夷之手就觉得心疼可惜,无比崇拜扭转‘五胡乱华’汉人险些灭族惨况的冉闵大神。 “好啦,阿鸾不气啊。这是男人们该去做的事,不用你操心。”萧律也对小孙女这个正气凛然的性子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咱们还是商量丹青阁的事,嗯?” “好。”哭过一顿的顾辞平静下来,想起庆叔曾提过谢家覆灭后,丹青阁的生意只以笔墨为主,比起其他卖时评小说诗集歌赋的新兴书肆差了许多,就提了个意见,“师父可想把丹青阁的名声再做起来?” “我更忧心印刷术,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若只以谢家的名义……” “咱们又不用占着技术不放,这事肯定得让皇上知道的吧?就和他约个期限,咱们先用上,在那之后,把方法广而告之。” “……没想过保密?” “没必要,这只是技术上的革新,迟早大家都能学会。要占这个先机,一是因为重振谢家声望意义更大,二是确立丹青阁在书行的地位,为下一步做准备,印书简单,能印什么内容才是关键,对吧?” “哦?你想到什么?” “用这个印刷术,跟皇上换来每次春闱独家首印进士文章及座师讲评的权利,您觉得如何?” 萧律忍不住哈哈大笑,“是个赚钱的好法子!” 受到鼓励的顾辞更是积极,“我是这么想的,先让丹青阁休整,一边让人当苦力抄咱们两家的藏书,一边安排刻印出来。真迹以后就自己收着,刻印的拿来卖。等春闱后,名声和钱都有了,再卖一轮科举文章,以后就可以不愁生意不好了。” “去和阿庆说吧,等你爹爹离京,即办此事。” “好!皇上那?” “不是有太子么。”萧律语气充满不屑。 42 受欢迎的太子被撵着跑 六月六伏暑节当天,以顾辞不耐天热要去避暑的名义,顾尧护送萧律和全家人去了铁梅寺旁的别院。到了别院,顾尧和顾翀没下马,直接带着一队人马扬鞭北去。 这会没人察觉他们的动向,整个京城的人都在关注丹青阁。 江大管事还在埋头找合适的竹子造纸,谢庆把抄书的事交给了江掌柜,在阁里辟出一大间正房,以为郡主祈福的名义,每日拿出萧谢两家的十本藏书,若愿意抄三本以上,即可带走自写的一本。 所谓的家族藏书,其实不仅仅是书本身有历史价值或文学价值,更重要的是诸多先贤前辈对其的释义批注,承载了一个累世门阀的底蕴和记载,怎能不让读书人趋之若鹜? 听说当日盛况空前,闻讯赶来的学子们蜂拥而至,店门外留下好多鞋帽纶巾,江掌柜的衣服差点被扒下来。 明津带五率府的人去帮忙维持秩序,谢庆赶去主持,让学子们先一人留下一篇字,按字迹好坏排序,每日十人。并许诺不但可以现场带着一本,凭丹青阁的帖子,一个月后这些书刻印出来,可免费自选一本。 期间有人认出谢庆是谢弨的伴读谢柏年的幼子,谢柏年是千里护送谢弛逃难的亲随长,引得不少人争相与他攀谈。 第一位交上字稿的是一位来自谢家祖籍琅琊城的谷姓学子,他自言曾就读谢家出资出人所建的府学,对着谢弨所题的‘丹青阁’三字恭恭敬敬地鞠躬揖三礼,方才离去。周围喧嚣的人群一下安静下来,此后每位学子书生皆正了衣冠,效仿为之。 谢庆等人目睹此景,在屋内对着《丹青阁序》燃香三柱,皆泪流满面。 *********************** 之前袁懿就已经给皇帝报备过谢家凭前人笔记研究出排版印刷术一事,并且把顾辞怎么出主意让丹青阁赚钱,还想拿明年春闱的试卷和进士文章去卖的点子,全都交代个干净。皇帝痛快答应了,回头跟太后感慨,小丫头的心眼估计都长在这方面了,以后其他书店只有眼红的份。 太后心疼得不行,说她一个小姑娘,打小受苦受难,这会自己身子不舒坦,还要帮着师父经营个铺子,难道这也有人看不过眼?!当即就想出宫去望山好好安慰顾辞一番,给她撑腰。 袁懿和皇帝连忙劝住,皇帝更于次日颁下特许令,不但允许丹青阁刊印宫学藏书,每年的律典历法,都指定由其刻印。 此令一出,其他几家隐约知道丹青阁有新印刷术,一直盯着想下手的书店及其背后之人,只能悻悻然地打消此念,暂且按捺下来。 *********************** 等顾辞回府过七夕的时候,已经过了最热闹的阶段,京城学风大振,谢家在文坛的地位本就崇高,只是新朝伊始后继无人才沉寂下来,这下声名重振,每日来膜拜《丹青阁序》的书生络绎不绝。 这些都与她无关,自端午宴之后,不但有当天来做客的人家回请她们母女,还有些姑娘们单独请顾辞,或是邀顾辞一起去赴另一相熟人家的宴席。顾悦和顾悌等人也随之得了不少邀约,不过顾辞并不会与她们一同出入,都是各走各的。若不然,别人都给她行完礼,她身边的姐姐们还得给这些人行大礼,太虐。 毓仪很大方地统统放行,只要求仪仗必不可少。 顾辞很乐意与任何有可能成为她未来二嫂的大姐姐们交往,也不再担忧自己没长齐的牙。只是小市民心态地觉得自己有些扰民,因此每次出门都会让侍卫带些散钱铜板,如果遇到净街或驱赶摊贩乞丐,就去给人添补点。 次数一多,消息灵通的明秀就递话说,小商贩们已经出现跟着郡主仪仗跑的专业人员,更不用说路边乞丐组团来刷。 顾辞很是无可奈何,实在想不通,有这等时间跟着,赚的钱不比白拿的多?但也没就此罢手,该补还是补,只是时不时会绕个路。 于是京城也有了一景,华丽威严的公主仪仗后时常缀着一条不叫卖不讨饭光跟着队伍移动的小贩乞丐。 *********************** 眼看就是十月十日的颁金节,从北关进京的不少将领回不去了,被罢职、调任、闲置都有。顾尧父子没回来的迹象,毓仪母女俩开始打点冬季的衣服给他们送过去。 知道顾尧到了北关之后,谢庆就派人去北关养珠挖参。受丹青阁重新崛起的刺激,璀璨阁齐大管事把从安东进货的事丢给弟弟,他亲自带队去北关,不像顾尧他们骑马急行军,而是选地形方便的大城镇走。 顾辞还让萧律和寺里的医僧打了招呼,九康堂的小萧管事也派人跟着一路收草药过去,甚至在有条件设个医馆药铺的地方就尽量弄个点,以后不论是培养当地军医、大夫,采买草药或是走南北货做中转都方便。 这会听说他们已经安顿下来了,很多本就是寺里收养而剃度的医僧还了俗,在当地已经开始行医问诊。 顾辞一边放心大胆地给父兄准备东西,一边吐槽太宗为什么要搞个满人的颁金节作为国庆日的名字,难道他是月亮头穿过来的? 正巧琉瑛阁的苏管事来送了一批纯净度很好,但是一块块像碎了似的的小玻璃片,大小都有。 顾辞极力表扬了工匠们的劳动成果,提出了进一步要求,给坊里所有人都发了一笔小奖金。然后转手把玻璃块交给田老头,让他想办法把大块的磨成外凸或内凹的圆片,镶嵌在可伸缩两头不封口的子母铜质筒里做望远镜。小的玻璃块一面贴上锡箔贴在三棱筒里,一头用薄纱粘玻璃成磨砂状,一头留孔可视,里面倒入各种彩纸碎布,就是个简易万花筒。 望远镜她先拿去给萧律看,经他首肯才打包五六个给顾尧,然后送一个给袁懿,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进献给皇帝,等皇帝发话,再考虑大批量制作的事。 万花筒嘛,顾辞先拿了二十来个用料精细的,一份份分好,准备送给闺蜜们,其他做得一般的就给丫鬟们拿去玩了。剩下的类似玻璃块,让苏管事直接都拉去工巧阁做万花筒,到腊月再开始往外卖。 正写着帖子,袁懿让明秀来约她明天一早去致爽斋见,特意强调只能她自己去,不许带任何外人。 顾辞好奇地逮着明秀问这是怎么了,明秀艰难忍笑说,受到郡主跟班大队的启发,太子的脑残粉程雯妹纸发挥父亲身为京兆府尹的优势,充分调动城内的乞丐小贩时刻密切注意太子行踪,但凡太子出了东华门,不管是去京郊大营还是自己的庄子,她都打马追去制造偶遇,烦不胜烦。有些喜欢看太子倒霉的人更是推波助澜,想方设法帮程雯挤进有太子出席的场合。例如重阳登高,太子陪太后去铁梅寺上香,某王妃的娘家妹妹就带着程雯跟着去了。程雯也着实了得,虽然不能近太子身,但一直坚持等在太后休息的偏殿门口要请安。太子是从后山绕去顾辞家别院才得以脱身。 顾辞很是扼腕,那会她们已经回城了,如果还在别院,说不定能目睹现场。不过,她重阳第二天和毓仪去给太后请安时,没听太后说起啊,只觉得太后心情特别好而已。 明秀含蓄地说,“太子不欲妨碍程姑娘的姻缘,不许任何人提此事。府尹夫人已经给她看好一门亲事,如无意外,腊月前就出嫁了。” “这么快!哪家啊?” 想起那个积极主动得能让人落荒而逃的‘蚊姐姐’,顾辞就好笑。 “是襄原城来的一位孟举子,住在鹤鸣书院旁,正在准备明年春闱。虽是父母双亡,但学问不错,前三位能进丹青阁抄书的就有他。程姑娘某次路过他住的宅子,掉了一方绣帕,被孟郎君拾得。又恰巧有一次程姑娘惊了马,得他出手相救,所以成就好事。” 得亏太宗当年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大虞的考生们几乎都是文武兼修,就算武力值不高,至少身体挺好,骑个马射个箭完全没问题。能在惊马的情况下救人的孟老兄身手相当不错啊,还在京城学区租房子住,说明薄有家产,何况父母双亡!简直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女婿!府尹夫人眼光毒辣!点个赞。 八卦の血沸腾起来的顾辞追问道,“已经定亲了?” “八字已合,后日就下定。” “……还没死心?” “听闻太子最近出入过丹青阁,今天一早就去那守着了。太子怕明日郡主的仪仗惊动她……” “那我不带这么多人去。” “万万不可!太子的意思只是让郡主即使见到程姑娘也别理会就是。” “好吧。明天我一定准时到。”顾辞爽快答应,不过继而提出批评意见,“明秀你最近情报工作不给力啊,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写在小抄上!” 明秀笑着赔罪,奉上这一段时间的小抄。哪是他不写,分明是太子不想让郡主知道这等糗事。 43 八卦 顾辞完全没心思管什么礼品了,都交给甘茗,送去北关的东西也已经收拾好,她一颗八卦魂燃的红心都扑在厚厚一沓小抄上。打开第一页就是武沉秋的名字,看来袁懿和明秀已经把这些二嫂预备役们的情况查清楚了。 BR**O! 武沉秋是刑部尚书的唯一女儿,家中一兄一弟,本人骑射功夫不错,待人处事更是得体,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拿得出手,容貌也是最佳,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顾辞感觉她和二哥都属于完美得让人无路可走的这类人。 武家家世低调却也显赫百年,原是昌京以西洛亚城的豪门世家,遭匈奴之祸祖宅毁损,好在幸存族人较多,重修祠庙再兴宗业,在高宗时期已经缓过气来,武尚书就是举族之力推上来的家主。他二十多岁得中进士,娶的妻子苏氏是殒于兵祸的未婚妻亲妹。苏家与武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两家情况差不多,但苏家目前妇孺为多,男丁稀少,未有如武尚书般可挑大梁的人物出现。 武尚书谨慎缜密,精通刑名,补缺之后外任通判,破了好几起大案,声名鹊起。三年前以而立之年任了正二品的大理寺正卿,去年刑部尚书告老,他顺理成章成为现在六部里最年轻的尚书。而且武家家世不凡却清白简单,家中没有姨娘庶子,哥哥比顾翱大几岁,也在准备明年春闱,弟弟和顾翂差不多大,教养良好。 可以说武家除了遭遇兵祸那段时间,一直都屹立在权力中心,从来没有被挤出来过,难怪顾尧和毓仪都很看好他家女儿。 通过这段时间的往来,武沉秋对她的喜爱不亚于任家姐妹。 端午那天初次见面,因为武家也听闻毓仪‘为太子选妃’的传言,所以武沉秋表现平平,即便再喜爱顾辞也没表示亲近。等袁钰和覃岫咏约了顾辞去汝南郡王府做客,再遇见武沉秋时,她就放开了,那一天基本上就没离开过顾辞身边,连任塞渊都笑话她是不是想抢顾辞回去做妹妹,她还誓言坦坦地答,若将来弟弟还算成器,一定要他去护国公府提亲。 既然都把武沉秋放第一位了,可见如果没大问题,基本上就是她了。可顾辞还挂念着怎么才能让二哥和她见一面,夫妻之间若能心意相通,省却多少麻烦!这事得和娘亲好好磨一磨。 后面的几位姑娘都是最近和顾辞开始熟悉起来的人,李扶香、覃岫咏等,顾辞匆匆翻看几眼,发现好像端午宴上的姑娘们都在里面了,袁钰、袁锦,甚至连池瑷也有,难怪花了这么长时间。知恩图报的顾辞惋惜地把八卦小抄放下,决定先准备好吃的,明天犒劳一下被倒追得很辛苦还不忘地下情报工作的太子兄! *********************** 第二天一早,顾辞摆开仪仗声势浩大的去了东市,致爽斋今早休市半天,专等郡主来收租。 致爽斋里有顾辞自己独立的小屋,就在女客的西小院外通往东角门的路边,柴扉门,蔓藤墙,挡得严严实实,很是隐蔽,里面别有洞天。进门左边是个很小的院子,中间一个和风竹亭,夏日时可摆上膝高的胡床当榻榻米用。右边是个一室一厅,厅里放着一套桌椅书架和一张软榻,拉开内室的推拉门,屋子里直接就是一整张胡床,矮几蒲团,角落里大大的一张软席,带沙发靠垫的席梦思状,里面塞的都是厚实的棉花。 现在通向竹亭方向的槅扇门敞开着,室外秋日暖阳洒进厅里,镀上融融金光,软榻上躺着个‘睡美人’。 明秀帮顾辞脱了鞋和大衣裳,让她自己拎着食盒进去,掩门离开。这里只有明秀在外面伺候,其他人包括甘棠阿钺,连柴扉门都不能靠近。丫鬟都在西小院里,侍卫们分散到外卖堂或是正楼一层。 袁懿也没出声,只伸出一只手勾勾指头,示意她过去一起躺。 顾辞放下食盒偎在他身边乖乖做人形抱枕,看他下巴青茬和眼底黑圈都出现了,似乎最近很累啊。 蚊子姐姐战斗力这么强悍!? 一点不困的顾辞顺手用香喷喷的手帕盖住他的眼睛,拿过他手里的几页纸看。 都是关于林德妃和广思王的内容。 ‘……上巳,王妃于鱼跃阁遇德妃乳娘林容氏母子三人落魄无依,遂带回府赡养。……王恶其擅自出游,怒斥之,随扈皆杖责……’ ‘四月初,林容氏等随林府家丁往北关……’ ‘五月,……家丁返京,报林容氏不知所踪。’ ‘六月中,王新纳林氏妾冲撞王妃,致小产。……德妃惊怒而厥,口失言,身不遂。’ ‘……皇觉庵林太妃歿,林将军留京。’ ‘七夕前日……林安氏携众女入宫请安,后庶三女数次入宫……’ ‘……重阳,王入宫请安,……与林嬷嬷密谈甚久……’ ‘颁金节前,德妃薨,林嬷嬷等身殉……节后发丧。’ 字迹不同,有些是明秀的字,有些很凌乱,攒一块看而已。 字最多的那张写的是林德妃娘家的情况。 林德妃祖父原是昌京东门守城门的一个小校,救了爹不疼娘刚死的高宗,让其和一双子女一起躲入地窖。太宗入昌京时,他冒险纠集旧部开了东城门,之后自然水涨船高得以重用。最妙的是,林将军的姐姐跟高宗朝夕相对日久生情,做不成妻,愿做太子妾。在淳仪母妃得宠前,这位林太妃虽是年纪最长的妃嫔,但可算是高宗后宫第一人。 林太妃生有一子一女,入宫不久就是父丧,次年仍生下高宗长女,封宝仪公主,嫁的正是林将军长子。宝仪于世宗元年去世,没有后嗣,驸马也没续娶,只是林太妃赏了个宫女,生出庶子后去母留子,记为宝仪名下的嫡子。 林太妃生宝仪时伤了身子,三十多才生下儿子,当时高宗虽已有新欢,还是很高兴得个爱情的结晶。高宗的兴奋过头让太宗出离愤怒,把他抽了一顿不说,将所有平日爱挑拨生事又无子女的姬妾全拉出去,在东宫门外砍给高宗看,这才有了次年世宗的出生。不过这个结晶三岁夭折,没熬到成年。 林将军的职位,是暂代当年回京的顾尧任镇北军副将军,从一品而已。他并无妾室,常驻北关,夫人姓代,是从小定的娃娃亲,邻家女儿,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老百姓,不善交际默默无闻。他的岳父母早已去世多年,妻子也没叔伯娘舅之类的亲眷,就一个代家舅兄追随,在帐内做个幕僚。代夫人有二子一女,幼女是林德妃,世宗元年入宫。长子倒霉催地做了驸马,目前就一个庶子,以后即便家里封侯拜相,爵位有没有他的份都不好说。就算让他袭爵,庶子能不能承爵,还得看当时皇帝的心情。所以次子集中了林家人所有希望,常年一家子跟随林将军在北关,不但娶了舞陵伯安家的一个嫡女为妻,还广纳姬妾,庶子三个庶女四个,而立之年得了个嫡子,跟顾翂差不多大,是林家的宝贝疙瘩。 以上都是正常的介绍内容,但有很多小字补充在字里行间,向顾辞的三观发起严峻挑战。 例如林太妃一开始只是个热血女青年,听说太宗力克北夷的光辉事迹,想方设法地去认识英雄的儿子,所以才有后面的美女救英雄。不然在流民乱窜的情况下,哪能那么神准地抓住未来皇帝?再然后就更顺理成章了,二十多岁没嫁出去的剩女,岂能不让被救的英雄以身相报?何况美女还提前献了身,必须纳! 林将军久不在京还守身如玉,代夫人也没安排丈夫在北关纳妾,完全是因为代家舅爷日夜贴身伺候全权代劳…… 皇帝的掌上明珠宝仪公主是那么好娶的么?宝仪属于看见美男就挪不动脚,就连清秀些的内侍都要拉上床胡混的性子。在宫中有林太妃为她遮掩,嫁人后自己有公主府,根本不宣召驸马,还派‘花鸟使’专寻美男,自在逍遥得很。林太妃熟知女儿本性才把她嫁回娘家,为了保证驸马听话,甚至不让他出仕。林将军长子资质比次子好许多,就因为宝仪落得这个下场,连那个庶子都是被迫生下来给宝仪承继香火的。 宝仪只是不喜驸马不够面白俊美,但不是没有孩子,她和不同面首生下的一儿一女现在都记在林太妃早逝的舅舅名下,一样养在林家做表少爷表姑娘。若不是林将军当时坚拒,高宗也命不久矣,林太妃还打算说动高宗压着林驸马认下。 萧太后跟林太妃不合人尽皆知,林将军还把林德妃送进宫,得傻成什么样才做得出来?不过人家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就不是个蠢货。小字解释了,林太妃儿子和宝仪的死,是林家给世宗的投名状,出手的是这辈子已经被毁的驸马,得到太宗和太后的支持才动手的,当然前后一起死去的肯定不止这么一个小皇子和风流公主而已。林将军戍边在外只当不知,高宗心知肚明得很,而世宗的回报是封林氏女为妃。 林德妃生下广思王后,向皇上求情,代夫人得以给长子纳了个身家清白的贵妾,生了个庶女,就是数次进宫伺疾的那位。 顾辞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温热的唇在脸上印了一下。 “看了这么久,有何感想?”袁懿懒洋洋地问,面上的帕子都没揭开。 “林家好乱!” “哪家不乱,只是外人知道的多少而已。” 也是,之前看林家,林将军是将坛新秀,君臣相得洁身自好,家里低调朴实,长子虽然遇到宝仪倒霉点,可平白得个爵位,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有。次子是林将军衣钵传人,妻族给力,起点也不低。宫里还有个四妃之一的林德妃,完全是前途无量的样子。 “他们家女人辛苦。” 也就大儿媳妇开心地给婆家攒绿帽,但想和离也没可能。其他人,婆婆是同妻,二儿媳妇出嫁妆,帮老公养女人养庶子女,完全没幸福可言。 “若你以后嫁入如此人家怎么办?” “郡马好就向娘亲学习,郡马人不好,就学宝仪……” 话音未落就被啃个天昏地暗。 笑闹过后,袁懿出去洗漱,顾辞打开食盒里的蛋糕,表皮烤得金黄,里面是少许奶油和层层桃肉,这是让厨娘辛苦了一下午失败数十次才做出来的。不过即便是失败品也很受大家欢迎。蛋糕比平时的微甜,果香奶香很浓郁,袁懿必然喜欢,吃得很是开心,直夸她良心大大地好。 “查林家的事是因为耶耶去北关了么?”拍好马屁的顾辞开始提问。 “姑父在不在北关,镇北军都不会是别人的。” “那为何把林家的事查得这么仔细?” 袁懿沉默轻抚她的脸许久,才说:“你觉得谁最想我死?” “难道是广思王?!” “或许应该说是,德妃。” “什么!……那她岂不是鸡飞蛋打了?”顾辞一怒,继而笑得很开心,害人害到自己儿子,呕血了吧。 袁懿眉眼舒展开,开始给她娓娓道来。 其实也不能怪林德妃心大,林家两代女子入宫,都挺得宠,但最终还都被萧家女压下,当然暗地不服气。林太妃也就罢了,小门小户,人蠢没见识,林德妃可不是省油的灯。她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辈,但做事果断干脆,善于抓住机会。说服父亲和哥哥对皇子和宝仪下手,就是她为了化解林家危机,向太后和皇帝投诚之计。而且她从一开始入宫就打着对皇帝深情不悔的旗号,谨小慎微默默无闻地熬着,正月生下五公主,腊月就得了早产一个月的六皇子,再到后来把哥哥推入镇北军掌权,这般拼命,难道会甘心跟林太妃一样,日后就在皇觉庵终老,或出宫给儿子带几个孙子? 上元节那天晚上派出刺客买通禁军的人正是林德妃,活下来的那个刺客在御花园里找到了尸体,都是林太妃留给她的死忠之人,就这么一股脑没了。 至今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活口放过他,顾翮曾私下告诉他,那人死前应受过重刑,看来很可能皇帝知道原因。 皇帝登基后众多太妃移宫,比较混乱,支开禁军的那个上尉曾与某有子女的太妃私通,被当时协理宫务的林德妃知晓,所以不得不听命。 当然事后这位太妃直接在皇觉庵睡过去了,子女不能确定是不是高宗血脉,子孙血亲一起送上路,媳妇驸马等姻亲全部撸成庶民,发配玉门关守国门。 被顾辞画下来的两人,最后供出来受敬事房管事的梁内侍指使,平日通过两妃私下派人去敬事房阅档的机会联络。这次按吩咐是把净房里被迷晕的太子丢到崇禧宫某个假山里,再塞进去一个邱才人的荷包。本来说的是假山里还会有个女人一起躺着,他们没见着,有去往后殿的痕迹,怕事没办好,才去查找一番。梁内侍在梁良妃甫进宫时就认其为本家,平日并无往来,这次陷害袁懿的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单线联络,净房放迷香和酒里下毒的内侍都是他的小徒弟。邱才人那的钉子临时反悔,只递出去一个荷包,并未把人也弄过去,才没发生一尸两命的事。 只是姚女官派人对付顾辞这事尚未明朗,或者说,查出来的结果并不真实。 梁内侍与姚女官没有任何联系,说动姚女官的魏紫已经死了,姚女官也只交代是因为羡慕柳姨奶奶能出宫嫁给心上人顾普,想效仿为之,与长宁伯世子结缡,以此为条件才答应替魏紫遮掩。依她供述,魏紫与世子有渠道来往,还曾递给她一块世子从小不离身的玉佩,附有世子亲笔所书的情诗一首,所以她深信不疑。魏紫只是想让顾辞落单,而且到时候随侍在旁的是曾嬷嬷,本就是顾家的人,不会对顾辞不利。即便真有害人之心,也是顾家的事,与宫里无关。所谓的赠玉之事自然被世子本人否认,情诗是他参加某诗会留的墨宝,而且还是书童捉刀,根本没放在心上。 曾嬷嬷除了把自己家里情况交代清楚外,还说了那些天她并不在府里当差,是一个穿清颐院服饰的小丫鬟请她去护国公府路口见的魏紫,看到宫中腰牌后她才敢上车。进宫之后魏紫交代完就带着人离开了,她一直在崇禧宫前殿外等候。若是甘棠没和她离开,她也会想办法把她和阿钺的衣服弄脏,但确实不会也绝对不敢伤害顾辞。 线索到魏紫身上就断了,姚女官身边的人都证明魏紫并未与长宁伯府或是杜贤妃有太多来往,她管着慈宁宫的器皿玩物,甚少去妃嫔处,最多的是去某处花园摘花折枝换给太后看,但几乎没落过单,都有小宫女陪着,或是和姚黄一起去散步。 真和杜贤妃牵扯上的是弄脏文青衣袍的小内侍,是杜贤妃身边的莲青暗示他,如果看到顾辞是一个人的话,就想办法通知贤福宫的人。小内侍正准备去找莲青,没想到文青也在,因为收了银子,一时心里慌张,不小心洒了灯油。而杜贤妃抱屈说,她是想让莲青带着九皇子去陪顾辞才这么交代的,并无恶意。 想到此节袁懿的怒气就上涌,那个蠢透了的老九平日还老念叨顾辞,说攒了很多好东西等着给她玩,这种夯货也敢肖想阿鸾,简直不知死活! “以后别理老九,他脑子都是水。” “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的顾辞答应得一点不含糊。 北关的消息不出意外的没有太大收获,当时给曾嬷嬷夫子验伤的军医已被灭口,直系的几个将领已押送回京。目前除了魏紫身后之人和射伤顾辞的人尚未水落石出之外,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处理完毕。或许皇帝心中有数,只是像六年前老二老五暴毙一样,把手尾抹掉了而已。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让小丫头知道了。 顾辞听了一脑子的消息,慢慢思考消化。袁懿说完也沉默着想起前世。 这件事与上辈子出入挺大。那时他与老六形影不离,甩开了内侍想去观星塔,也是四个刺客追杀,他伤了心脉,老六断了腿。事后还是萧律救了他一命,但老六的腿耽误了,接上也养不好。正是这点让他看出林德妃和老六有问题,不然父皇怎会放任老六变成跛子,尤其在太子已经心肺衰弱年寿有碍的情况下,再折一个儿子。 所以他派明津率人在观星塔附近暗守,老六果然过去了,毒发晕倒,正好换上金冠再断一次腿。却不料林德妃的死士是一直跟着他本人,并未像从前一样在观星塔埋伏。 林德妃中风前,皇帝曾夜里探望过她一次,两人单独谈了会,内容无人知晓。除了林嬷嬷,德馨宫的宫女内侍全都换了个遍。 林将军还是很机警,回来后听闻风声不对,马上借故交了镇北军的虎符,闭府休养,而且还想着再抬个女儿起来,能送到他身边当妾最好。难怪林家女上不得台面,不分嫡庶给人做妾都成习惯了,哪里能被人当成正经主子对待。 袁懿还在发呆,顾辞已经开始提问了,“德妃为什么突然着急了?” “她只是察觉其他几妃都有动静,想浑水摸鱼。” “可就算你有个万一……呸呸呸!” 袁懿好笑地亲亲她的嫩脸,“她手里应该有证据,或是能嫁祸到其他几人身上……”就见小丫头一脸担忧和可惜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最近都在忙着查这些吧?是不是累坏了?” “没事,别担心,不会再有那样危险的事了。” “我就是觉得,你的时间都被浪费在这种恶心人又很危险的破事上面,太不值当了!” 袁懿一愣,抚颌深思。这些事确实牵扯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的目光全集中在皇帝的宫闱之中,的确浪费。看来需要找个人专门盯着这些事,他也好腾出手来,在外面多下些功夫。只是这个人选……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你做的望远镜很好,父皇已经向工巧阁下了单,军中上尉以上皆可佩。” 顾辞顿时眉开眼笑,“那就好!田老师傅该开心坏了!” “父皇知道工巧阁是为了给你寻开心才弄出来的,就决定把邱才人生的女儿排序为十,九就留给你了。” “真的吗?” “叫声‘哥哥’来听听?” 44 金榜题名 次日毓仪就把女儿送入宫谢恩,顾辞大手笔的送出近百副万花筒,连太后都玩得爱不释手。金銮殿里,皇帝拿着她孝敬的五爪九龙金包铜的望远镜和万花筒,乐呵呵地打趣,“这次又想讨要什么?” “您给我们家工巧阁题个字呗。” “就一家?其他铺子不要?” “丹青阁?” 舅,敢献丑不? 皇帝果然噎住了,点着她的小鼻子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大笔挥就一对楹联,‘鬼斧玄通千机变,巧夺造化胜天工’,命营缮司造好了匾送去。 营缮司洪掌司进来听命时,看到顾辞直接坐在皇帝的膝上,还亲手喂了一块黄色的点心到龙口里,差点合不拢嘴。晚上回到家,熄了灯躺被窝里就对老婆殷殷嘱咐,一定要想方设法和下属于侍郎夫人打好交道,那是顾家三夫人的嫡母。末了感慨一句,“我看皇上对自己女儿都没那么好过。” *********************** 世宗二十六年的腊月平淡地来了,没什么突发事件或是坏消息,除了顾尧父子还回不来,其他的一如往常。 毓仪忙着家事和准备两个儿子的定亲。顾翮年后再不用去宫学,整天见不着人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顾翱和顾翂还是埋头苦读。除了不时进宫或去看望常驻铁梅寺的萧律,顾辞和八戒闲下来窝冬。 可是今年的应酬特别多,从初一到十四,除了不宜打扰的考生,毓仪带着顾翂在家接待客人,顾翮带着顾辞出门做客,天天不落空。直到上元节,顾辞实在不忍心,请娘亲和三个哥哥都去了特意休业一天的致爽斋,喝酒赏烟火,好好松快了一晚上。 没出正月,毓仪就和武家、任家低调地把亲事定下来了。 顾辞来不及给二哥争取先恋爱再定亲的机会,只好把全部精力投入在给考生准备应试篮的活上。笔墨纸砚不需要她操心,吃的要把调料块准备上,辣和不辣的分开,若天气不好可以放点辣的暖身子。饼加菜的肉要卤好防变味,新鲜的菜不好放就带腌好的菜脯。又想到花生芝麻糊一类的东西,也给备上了。铜包瓷的吸管保温杯,可煮可拌的大汤碗,和几个小碗,以及成套的筷勺叉子,她还贴心准备了一个倒‘V’型的防烫夹。至于穿的,从厚木底鞋、手套到羊毛护膝,还有坐的褥垫全都是厚厚的棉花垫羽绒芯加羊毛内里,甚至搞了个睡袋。反正庄子上鸭绒鹅毛多得没处放,缎绫阁的这些东西已经开始热卖了。 顾翱看着硕大一个包袱,既窝心又无奈,最后还是都带进去了。 她也让缎绫阁的人准备了同样的东西送去给顾恪、顾翃和顾忻,用不用随便他们。 顾翱参加的是二月九日那场,十日当晚突然降温,十一日一天抬出不少冻伤发烧的人。十二日,顾辞揪着心等在贡院门口,顾翮和顾翂陪她一起。 院门一开,随着人流走出来的顾翱一眼就看到黄澄澄的公主仪仗,染墨眼尖窜到他身旁,接过包袱把他搀扶进了顾辞的车里,兄妹几人看着形容颓废神情还算清明的二哥,都齐齐松了口气。 顾翱顾不得和他们说话,闻着有羊肉的味道,顿时饿得眼冒金星,顾翂体贴地倒了一碗羊肉清汤给他。大块羊肉加洋葱,从出门熬到这会,油全拿鸡胸脯锤成的鸡茸吸掉,肉质酥烂适口,奶白色汤汁喷香扑鼻。顾翱喝完就躺下睡着了,挪倒床上都没醒过。 等他翌日清醒时,已是午膳时分。顾辞为了给他补身子,各种于脑有利的菜式都做了来。光鱼就有三条,杏仁小米粥,核桃拌木耳,香煎猪头肉,花生芝麻糊,若不是怕毓仪接受不了,她差点想折磨厨娘弄猪脑来做菜。 吃饱喝足的顾翱第一件事就是抱过自家妹妹好一顿夸,说她准备的东西实在妥当,他一点没冻着,全身上下都暖和得很,露指的手套也不耽误写字。晚上冲了芝麻糊来喝时,香飘十里,连巡场的衙役都羡慕坏了。 心花怒放的顾辞马上拿着花生芝麻糊的方子到处献礼,尤其挑了一天休沐的日子去了武家,特意交代要顾翱去接。 *********************** 武家位于百官聚居的君子坊,这里的房子都不大,离皇宫的西华门近,一个三进小宅子,目前还够他们家人自住,只是接待公主仪仗确实吃力,所以顾辞之前从没应邀来过。这次若不是想让两个未婚夫妻见面,她也不会硬着头皮来给人家添麻烦。还是顾翮给她出了个好主意,把侍卫们分四批,每批二十人,只留一批在武家,一批在宅外坊内巡视,另外两批先去最近的西市工巧阁呆着,按时辰来换班,到回家的点再集合。 武家人接到顾辞要来的消息,都在家等候。 武尚书夫妻都是严正端方之人,对女儿要给天之骄女的元仪郡主做嫂子这事有些担心,虽然听女儿夸了她不少好话,还是怕身份太高的小姑子不好对付,闺蜜和姑嫂毕竟不是一回事。这会见到真人,都觉得之前实在是想太多了。这么一个精致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小女娘,软糯乖巧的问好送礼,还为自己扰民致歉,谁见了不喜欢。连武尚书都不禁笑着摸了摸顾辞的脑袋,让一旁的武家兄弟俩直瞪眼。 武沉秋不理会苏夫人不舍撒手的哀怨之情,把顾辞带到了自己屋里,先郑重和她道谢。武家大哥武沉舟春闱时,武沉秋也在缎绫阁买了很多保暖的羽绒东西,顾辞的清单也给她看过,所以这次也挺顺利。听说不但当天抬出来的人很多,硬撑着出来后又病倒了一片。像顾翱和武沉舟这样轻松的没几个。 顾辞今天是来做二哥的先锋的,自然把话题往顾翱身上引。武沉秋面色微红,戳她小胖脸一下,“亲事都已定了……你今日还来说这么多好话干嘛?” “这个,得心甘情愿嘛,若是陌生人一样,总归不好。” “……这京城想嫁他的姑娘,得绕曲涴池一圈吧。” 这倒是。听起来有点酸,看来二嫂是挺喜欢二哥的!顾辞放心了,笑眯眯的拿起点心吃喝。 “就担心我看不上你哥?怎么不见你担心我不入他的眼?”武沉秋打趣地说。 “你的事归二哥管,我担心个什么劲!” 顾辞秉承专注卖哥二十年不动摇的原则,开始跟武沉秋说顾翱的喜好。 *********************** 到了约定回家的时辰,顾翱由武沉舟和武沉扬陪同,在二门处等着。未婚夫妻相见倒是落落大方,只是武沉扬有点羞涩,有点违和。顾翱与顾辞向武尚书夫妻告辞后,和武沉舟约了上巳节请他们兄妹去踏春,抱起顾辞上车离去。 回屋坐定的武沉舟很是诧异的说起来,“竞翔真是宠妹妹。” 武沉秋不以为然,“连国公爷都是如此,不是说连皇上都爱抱阿鸾么?” “这样懂事的小女娘,我抱着也不愿撒手。毓仪长公主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个贴心小棉袄。”苏夫人附和道。 亲女儿不干了,“娘亲,难道我不贴心么?” 苏夫人一哂,“我和你爹虽宠你,可也教得严。若你有三分像阿鸾这般得宠,想养出那样好的性情,怕是不可能。” “阿鸾眼光清透不卑不亢,是个好孩子。”武尚书很是赞同老妻的话,“今天看她身边的嬷嬷丫鬟,想来都是萧谢两家的世仆,应该不是顾府或是宫里的人。” “爹说得对。不过那也是阿鸾自己争气。咱们回京时间不长,我也是才从扶香那知道阿鸾小时候不顺,近年才好的。” 武沉扬问道,“可是身子不好?” 苏夫人看一眼小儿子,以前被姐姐打趣说,要他发奋读书好去护国公府提亲,今天见了小姑娘就不自在,可惜如今不时兴换亲,姐姐嫁过去,他再想娶进来就难了。 “她出生不久就眼盲失音,还是了虚大师妙手回春才治好的。所以六岁前,根本没有任何外人见过她。” “久病而无戾气,委实难得!”武尚书又夸了一句。 “她身边的胡妈妈说,阿鸾从小学走路比常人艰辛许多,哪怕摔一身伤,也不爱哭,更不爱人抱,胡妈妈都抱得少,所以顾家郎君们才养成这个习惯。” 武沉舟奇道,“她的嬷嬷为何会说起这些话?” 武沉秋解释说,“那是有次钰郡主请客,锦郡主在门口见了顾七郎把阿鸾抱下车,出言讽刺,阿鸾恼了,逼她行大礼叫姑姑,还赏了中山王府的嬷嬷三巴掌,说她居心叵测,看着锦郡主撒泼丢脸也不吱声,直接让侍女们把锦郡主主仆塞回马车里。” 听到这节,众人都笑起来,看不出来那个笑得和气软善的小郡主还挺威风。 “后来钰郡主就趁着阿鸾离席问胡妈妈,是不是因为阿鸾身子还不够壮实,所以顾家郎君们都这么小心,我们这才知道。” 苏夫人赞道,“这家人都是会疼人的,秋儿这门婚事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可算让我放心了。” 武沉秋倒没多少害羞之意,只是夸张地说,“我这会想到以后要把阿鸾便宜给了别人,都觉得难过,不知道顾家人得多挖心肝地肉疼。” *********************** 阳春四月张杏榜,大虞的进士只取百名,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十七人为进士,余下六十人是三甲同进士。 染墨前一天一大早就抱着杏榜的柱子守着,顾辞更直接,跑去等皇帝散朝,金銮殿外人还没走完,她就到门口蹲着了。 皇帝很无奈地吩咐穆万清给太后报喜去,然后拿出承诺好的百名进士文稿和座师批语递给她,指着二甲十七名,正是顾翱的名字。 心满意足的顾辞抱着皇上的赏赐回家了。 清颐院得了消息,喜气冲天,毓仪每人多发两个月月钱,让人准备了六筐铜钱去府外给小孩子和老人们发放。 顾辞大手笔地多加一个月,还让名下产业全部打八折八天。 顾翱哭笑不得,顾翮打趣她说,“若是状元,几折?” “探花送酒,榜眼半价,状元免费吃一天!”顾小土豪够不着顾翂的肩膀了,只能拍他胳膊说,“小哥,七哥没指望,就看你的啦!” 一墙之隔的护国公府可没这么热烈的气氛。 顾恪三甲七十二名,同进士,顾忻和顾翃都没入榜。顾翃此次下场只是感受气氛,并不真打算考个同进士回来,会被他爹抽死的。顾忻却是听说嫌顾辞送去的东西太大件,只带了几样,受寒发烧没考好。 二房倒也开心,喜气洋洋的二夫人给下人们都发钱添菜,还特意派人去谢了顾辞。阖府的下人都看着清颐院眼热不已。本来工资就高,还多发几个月! 杏榜名单上除了家人,还有不少顾辞熟悉的名字。 武沉舟成绩比顾翱差点,二甲三十三名。 蚊子姐姐的新婚丈夫中了个二甲最末名,也不错啊! 状元姓谷,来自琅琊城,听说他中了状元之后,先沐浴更衣去的丹青阁,恳求江掌柜允许他给《丹青阁序》上香,才往宫里赴琼林宴。 榜眼姓农。 探花叫宋玉。 难怪皇帝点了他为探花! 45 夜不归宿 馆选之后,春闱就尘埃落定了。一甲三人皆入翰林院,状元七品修撰,榜眼和探花八品编修,进士皆从八品辅编,同进士九品庶吉士。辅编和庶吉士都不是实职。一年后,进士与同进士们要再考一次,合格者分发各部任职,或以六品知县优先委用,称为馆选。进士初次任职会比同进士高,绝不会低于六品,进阶也快,所以很多人愿意再熬一年,好好考个名次。而同进士们大多不好意思去翰林院跟进士们天天打照面,一般是捐官或补个七品左右的职位,就直接去上任了。 只是此次有几人不同,没按寻常路走。 顾翱刚去翰林院报道,就被户部的李枞要走,做了度支司主事,专门带一群人整理户部资料的归档纳册。状元躲过了各家榜下捉婿的热潮,入职第一天就带着一脸的欣喜若狂,被皇帝打发到东宫当主簿。榜眼也被吏部唐尚书抓丁去做了主事,唐尚书很清楚他精于相人的名声,没打算让人抢走。 探花宋玉既没被捉婿也没被人抓丁,老老实实在翰林院出勤读书。 太不科学了,难道漂亮到没朋友? *********************** 直到某天在致爽斋蜗居里,和出来消暑度假的太子聊起来才解惑。 “父皇只看名字,没见真人……” “不够漂亮?” “着实……和你家潘大厨有得比……” 知道真相的顾辞眼泪流下来,O着嘴崩溃地喊:“那他也敢叫宋玉!我这就让潘大厨改名叫潘安!” 无厨不胖,潘大厨就是典型的厨子,浓眉有神,眼小鼻塌,肉堆嘴厚,一双蒲扇掌,可火中取栗手持铁锅,端的是威武不凡。 这样的人做探花,画面不要太美! 袁懿笑得开怀,“以后想看帅哥还是看我吧,省得你惦记什么探花郎。” 顾辞撇撇嘴靠过去,勉为其难看一眼,“马马虎虎吧,比我就差一点。” 立刻被报复性地啃了一遍。 “小丫头,你说,如果我想出趟远门,但是又希望京里的人都安分守己别捣蛋,怎么做比较好?” 袁懿现在跟萧律一样,也喜欢上跟她开脑洞的活动了。 “假装你还在呗,或者不让他们察觉你去哪里了。”顾辞担忧地看着他,“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穷!没钱就折腾不起来了,不是么?” “唔,可以考虑!” “还有就是可以先骗几次,说要去哪里哪里,但是每次都是假的,突然来一次真的,他们也许就不会信了……”狼来了的故事是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 “这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 “七哥最近就爱这么哄娘亲……” 顾翮每次出门都说去池家,每次都不是,有一次真的去了,怎么赌咒发誓毓仪也不信。 “政泽不是出去玩,以后多帮他遮掩下。”‘政泽’是皇帝给顾翮取的字,出自《周礼》的‘掌以时征羽翮之政于山泽之农’。 顾辞大眼睛闪烁着八卦之光,“你知道七哥在做什么?” “嗯,他在帮我。” “呃,不是帮汝南王叔?” “都帮。” 汝南郡王和他都看中了顾翮,不得不说顾翮实在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现在很多消息都得来的比之前快。 “危险么?” “不会,没几个人知道,他有分寸。” “钱够么?” “哟,我都忘了,我家小丫头可是富得很。” “那是!” “有需要我让他跟你说。” “我想去看看酒精弄得怎么样了。” “不行!” 自从袁懿和明方见过庄子上按顾辞说的,用酒精做出来的燃烧弹威力之后,不约而同再不许她靠近庄子一步,连运给九康堂做外伤消毒的酒精也坚决不让她有机会碰到一丁点。 第十九次申请失败的顾辞很郁闷,“好吧。那你让他们弄套设备出来专门提纯酒,给致爽斋拿去卖。” “这个没问题。” 小姑娘还是养养小动物,弄些香喷喷的花精就好。花精就是植物精油,也做出来了,一旦能批量,就会拿去璀璨阁卖。 “我的女兵怎么样了?” “很厉害!年底姑父回来,考核通过就可以给你配上。” “耶耶要年底才回来啊!还有好久……” 袁懿爱怜地亲亲她伤心欲绝的嘟嘟脸,不嫌热地抱起来,“回来给你两个哥哥准备明年春天的婚礼,不过婚后昊苍还得回北关去。” “……是不是……要打仗了?” “真聪明。不是现在,只是做准备。” 顾辞眨掉眼泪,趴他肩窝小小声地说,“我可以做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不会输。” “可还是会有伤亡。” “你想做什么,要么和我说,要么给师父说,不许偷偷去做,知道么?!” “你派人去西南找一种叫‘田七’的草药吧,止血很好的。” “是在你想养珍珠的合浦那边?” “再往西。从根到花叶都很有用,七片叶子三大四小。当地土人肯定知道,不过不要因为语言不通就武力欺负土人。我们可以花钱买,或是跟土人合作种草药。” “好。”小丫头心软见不得血,那就先按她说的做,真有不听话的,灭了,扶起听话的来就是。 “还有,我们往北边修路吧,只是我还没做过预算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就是你在庄子上修的泥膏路?预算是什么?” 其实就是土制水泥路,炉渣灰、生石灰都筛过一遍,加上一点石膏,加石块加水,搅拌后倒在地上,磙碾压平,确实跑马走车都方便很多,尘土问题也解决了。若是运粮,路上能减少许多损耗。 “预算就是先问工匠们,修一截路需要多少人多少时间多少物料,算一遍,看全部修下来得花多少。” “每地都有服役的民伕,不用担心。” “不行不行,不能占用种地的时间,得农闲时,或让犯人去做。” 顾辞想起她养鸡鸭的庄子,萧大管事说地已经肥很多了,明年可以试着种粮食了,她不舍得,萧大管事决定再买块种不出东西的地专门给她搞养殖。 顾辞让他把肥田经验写下来,其实重点是养蚯蚓种黄豆,粪便和豆类的肥田作用非常明显,还特意配上画,准备拿去丹青阁印了广为发放。 “往北去很多地方盐碱地为多,种不了什么。”所以北边民风彪悍,打猎贩货为生的人比较多。 “盐碱地也有很多可以种的!”顾辞开始两眼放空的背书,“沙枣、白杨、白柳、白蜡、胡杨、紫槐、梭梭、枸杞、水曲柳,棉花,这些都可以。只要能保证灌溉水和深翻地,用不了几年地的肥力就起来了。深翻可以用曲犁……” 袁懿被她的小样子逗得不行,“我让明方来帮你做,他正好喊着没事做。” 顾辞顾不得他,跑去一边拿着纸笔开始写写画画,曲辕犁用了几千年,不晓得这会有没有出现。还有一样经久不衰的龙骨水车,只要排灌分开,不管是井灌还是引河都可以很好的降低盐碱度。等她消停下来,已经临近晚膳时间了。顾辞急急忙忙的就往外冲,结果被拦腰抱起。 “我已经派人去和姑母说你今晚不回去。” “好孩子不能夜不归宿!” “和我一起没事。” “……好女孩更不能和外男夜不归宿……” “真乖!” 袁懿还是直接把她拎上太子銮驾,往光禄坊行去。 “这是去哪里?” “不告诉你。” 顾辞揪着他的领子很小声地威胁:“我会喊‘非礼’哟……” 袁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顾七到底教了你些什么!?回头看我不揍死他!” 顾辞得意地笑,“不关七哥的事。” 然后BLABLA的说了一出经典的穿越必见桥段之卖身葬父。 那天她从西市去阿钰家,浩浩荡荡地仪仗被堵在一个路口,派了甘雨去探探。甘雨不愧是八卦技能满点,说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声情并茂。自卖的是个白衣女子,买的是两个年轻郎君,又胖又丑的那个给的钱,可女子只看着另一个年轻英俊的道谢,报了姓名,并誓言坦坦说只求栖身之所,不敢做非分之想。丑胖男示意随从去抬尸,女子收好银子低眉垂眼跟在英俊男身后,看都没看一眼她爹往哪抬。 英俊男笑得帅绝人寰,“你倒是连爹都不要了?” 女子羞答答的表示,‘奴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道,“这不是她亲爹,原是日日跟着郡主仪仗讨钱的,今日倒地就没爬起来,这姑娘刚才突然就把人拉过来一跪。” 丑胖男无奈跟着下人去处理老头后事,英俊男笑着好心地告诉她,“刚才那位是今科探花,从梨云班请我随他回府唱几折子戏,姑娘要不要入我这一行?” 女子顿时翻脸,转头想脱身,被围观群众拦住,还有些赖皮汉动手动脚,把她推到男人堆里。女子高喊非礼,引来更多围观群众堵了路。 甘雨想着她家郡主若是知道老乞丐有那么点渊源,肯定不会袖手旁观,遂叫了个女护卫现身,把女子扭送给京兆府。后续查出这个女子收了人银子,本想引来顾辞,可没想到遇上英俊男,临时改剧本,结果还傍错人,好心塞。 “若真是你遇上了怎么办?” “找衙门。” “人说是你撞死的呢?” “这么多人跟着我的仪仗,我从来不纵马,走得慢,能撞死蚂蚁就不错了。” “赖上你了。” “让他闭嘴,跟旁边嚷嚷的一起送医馆,然后再说。” “也算是个办法吧。” 没有行车记录仪好不爽! “那个宋玉听说在给梨云班写戏折子呢。” “想去听?今晚先让你看出戏。” 46 退亲 袁懿带着顾辞到崇仪公主府时天已擦黑,半路上把她交给来会合的顾翮,让他俩从后角门进去,自己才现身去正门。两个半大男孩还做好准备怎么忽悠她听话,结果顾辞感觉好有捉奸的FEEL,很兴奋,配合度前所未有的高。 前面男客的宴席设于水榭,女客们在岸上的花厅,隔着一池灯火遥相呼应。 顾翮兄妹俩就在一条没有点灯的小莲蓬船上自娱自乐,喝着荷花酿,吃着小菜。离两边都是不远不近。 顾辞吃得挺开心,她来过好几次,对崇仪家以花入菜的厨子很是赞赏。 顾翮一旁看得好笑,觉得她真是心宽,“阿鸾一点都不好奇?” “你们都带我来了,一会肯定知道了嘛。七哥吃这个,蓁姐姐家的厨子做这个荷叶饭一点不腻。” 两人甜甜蜜蜜地吃饱,把膳案往后一推,开始看上面情况。男客那边以袁懿为首,众星捧月,陪客却是不多,顾辞基本上不认识。顾翮在一边给她指,那个宝蓝衣服的方脸中年男是农榜眼,红衣丑胖男是宋玉探花,谷状元学的魏晋之风是青布麻衣,玉冠锦袍的两个是崇仪的儿子,大的叶蔚小的叶蕤,角落里默默喝酒的花白胡子老男人是叶驸马,陪在他旁边的是隋驸马,果然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皮相很好,难怪湘仪姨母一眼看中他。 “七哥,这是给叶姐姐们相亲么?” “农榜眼已婚。崇仪姨母估计想看看探花。” “状元呢?” “那人说是父母去世前有定婚约,尚未解除不便再议。” “借口?” “别人若是相信,就是正当理由。” “这话好有内涵。” “回头问明秀。” 女眷那边都是顾辞熟人,崇仪湘仪,叶家三姐妹,隋掌珠。 叶蓁蓁最大,尚未定亲,今天可能就是为了她而办的宴,叶萋萋打小定了娃娃亲,会嫁给叶驸马妹妹的儿子,叶莫莫还可以等个两三年。 女眷这边席面撤下,换了景致,香炉纱幔,瑶琴摆上,看来有人要献艺。蓁姐姐擅长笛,萋姐姐爱萧,莫姐姐虽然有练琴,但要现场表演有点勉强,难道是给隋姐姐的? 叶蓁蓁吹了一曲《塞外行》,年轻的男客们应景而作诗词几首,最认真的果然是宋探花,其他人都是敷衍为之。 看来有戏,就是不知道蓁姐姐会不会看上丑胖男…… 隋掌珠果然坐下抚琴,她弹的是《静夜思》。此曲颇长,听琴音流畅如落珠,看来她技巧纯熟,下了大功夫。隋驸马手里拿着一支玉萧,在和袁懿说话,不一会就递给袁懿。 这是想琴箫合奏?! 可惜隋驸马你消息闭塞啊,谁说太子会吹箫的?! 不过隋掌珠难道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么?!! 之前她每次见到自己都羞答答的,难道是做戏?! 顾辞紧紧地搂着七哥的胳膊,愤愤地听琴音婉转缠绵。 还是妹妹贴心呀!顾翮老怀甚慰地摸摸她的小脑袋,“该你出场了。” 啥?今天她居然也有戏份? 小船荡悠悠地划到女眷那边的泊口,阿钺轻跃而上,接过顾辞,往花厅而去。 *********************** 顾辞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惊起一片‘鸥鹭’。 叶家三姐妹惊喜不已,叶莫莫直接过来拉着她说,“我正好无聊,你就来陪我了。” 崇仪也笑得和蔼,“阿鸾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门房没人来报?” 顾辞天真地笑道:“哥哥带我来的。” 原本还算镇定的湘仪立刻吓得茶盏碎了一地,裙裾湿了一大块。 隋掌珠琴断弦崩,手指划出一道血痕,惊恐万分地看着她,活似见了鬼。 顾辞努力向八公主学习,泪珠闪闪地说,“是我吓着湘仪姨母和隋姐姐了?对不住,我只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叶蓁蓁马上安慰道:“哪有,湘仪姨母是不小心失手,掌珠妹妹是受伤了才吓到的。” 叶萋萋接口,“是呀,不怪阿鸾。来,和莫莫一起喝荷叶露去。” 席嬷嬷连忙把湘仪和隋掌珠都带去净房。顾辞开开心心地和崇仪母女谈天说地,似乎对湘仪母女再没回来一事毫无所知。期间,她还再次友情贡献了‘卖身葬父’小故事一则,让崇仪母女对宋玉的了解多了几分。 叶萋萋很是感叹,“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人愿意随便认个死人做爹。” “宋探花倒是个好人。”叶莫莫挺善良,“不晓得以后他再遇上这种事,还会不会出手。” 顾辞说,“甘雨说他一直挺淡定,完全没生气。许是见多了?把救人当个爱好,也没指望别人回报什么的。” “派人去梨云班打听打听。”崇仪直接交代贴身嬷嬷。 叶蓁蓁含羞不语。 顾辞想了想,补充一句,“哥哥说,其实这次宋探花的文章最好,但主选官是马祭酒,就喜欢平实无华文风稳厚,不对皇上脾气,所以皇上没宣人来看,见他名字好,就把他定了探花。” 崇仪哈哈大笑,“是顾十二说的吧?这男人又不靠脸吃饭,驸马看完你们丹青阁出的那本集子,也觉得宋探花的文写得好。” 叶莫莫快人快语,“也不知道他爹怎么想的,起这个名字。” 叶萋萋道:“说不定人家小时候长得不错。” 顾辞捣乱,“别人不好看没关系啊,看我就行啦。我多好看啊!” 叶蓁蓁也忍不住笑了,刮刮她的脸。 *********************** 散宴后,顾辞还是坐的太子銮驾。 她不住地揉着眼睛,袁懿不由心疼地晃拍着她,想哄她入睡。 她忍住困意,打个呵欠问起顾翮。 “他去和湘仪母女偶遇。” “娘亲知道了么?” “明天一早就该知道了。睡吧。” 顾辞:ZZZzzz…… 另一边,偷偷溜走的湘仪和隋掌珠母子迎面碰上悠然打马而行的顾翮。 “姨母,隋表妹,这是准备去哪?可需要我派人护送一程?” 湘仪坐在车里急得满头大汗,帕子绞得不成样子,蠕动半天嘴皮子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隋掌珠更是死死捂住嘴鼻,涕泪纵横,脸上青白交加。席嬷嬷无法,主动出面回了话,“七郎君,我们公主正准备回府,并不远,多谢你美意。” “那小侄先去崇仪姨母府上接阿鸾,请!”言罢一挥马鞭就率众离开。 隋掌珠看着未满十五的少年劲瘦而挺拔的背影潇洒远去,哭得更是不可自抑,扑倒在软枕上抽噎不已,险些背过气去。 她自从知道会和顾翮定亲,已经歇了对顾翱的心思。两人断断续续见面这许多次,对他也有几分感情,逢年过节各种绣品织物她没少送,他给顾辞送的各种小玩意,也没少过自己的份。今日她本不愿意当众做抚琴求萧之事,可母亲架不住父亲数月来的缠磨,劝她应承下来。说太子的婚事太后看不上高门大户的女孩,不想再出个尾大不掉的外戚,打算找不在仕途的女孩,优选宗亲一派,既是姑表亲,与皇室亲近,又都是虚职,两全其美。 细数下来,崇仪家三个女孩都不合适,大的大小的小,年纪合适的又定亲了,所以太后才拜托崇仪来相看。柯芳思虽然芳心暗许,但她家定然没可能。牛檀风花雪月眼里不掺沙的性子根本不能母仪天下。刘楚楚和刘梦梦不论相貌还是父族的尊贵程度都不能与自己比。顾辞的家世更是过于显赫,即便再大一倍,也不符合太后的要求,何况才七岁。其他长公主连个封号都没有,她们的女儿恐怕连皇宫门都没再进过。若此言当真,还就只有自己最合适。而且母亲还告诉她,今天的宴,来人都会以为是为了叶蓁蓁而办,她只不过是碰巧和太子琴箫合奏而已,不会有外人知道。崇仪之前已这样独自宴请过其他适龄女孩好多次了,外面一点风声没有,肯定没问题。若她真入了太子的眼,和顾翮退亲也不会是难事,若没这个缘法,顾家向来重诺守言,顾翮这边不需要担心。让她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用心弹一曲,她父亲已打听清楚太子的喜好,到时自会敲边鼓。她思前想后,这才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哪知道顾辞会来! 回到公主府后,湘仪派人在门上等着隋驸马,母女俩对坐抹泪,全无章法。 “这可怎么办?阿鸾年纪这么小,根本藏不住话,明日姐姐肯定知道了!”湘仪恨不得拿起湿得透透的帕子来咬。 “娘……能不能……让……阿鸾妹妹……别……乱说话?”隋掌珠抽抽噎噎地哀求。 席嬷嬷摒退下人,身心俱疲地站在一旁陪着叹气。之前她就劝过公主和姑娘,可两人压根听不进去。 “公主,依老奴愚见,明日还是去跟十八公主道个歉。若事有不谐,恐怕只能退亲了。” “那怎么成!太子那边也没准信……” “呜哇……”隋掌珠哭得更凶了。 隋子都进了门,见到的就是眼肿如桃的母女俩。 “哟,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弹得不好,至于么?”隋驸马笑靥满满地说。 这几日他为了哄住湘仪,与嫡女相处的时间多了,也觉得公主之女确实比姨娘的孩子拿得出手,很给他涨面子,何况文姨娘之前怀的孩子还流掉了,他仍然只有这一个女儿可以联姻。今天太子与他把酒言欢,若是再有个分量十足的媒人,女儿先生下儿子,将来他当上国丈也不是不可能。 湘仪支走女儿,磨磨蹭蹭地把今晚顾辞不请自来的事说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当什么大事呢。”隋子都毫不在意地说,“太子与我很是投契,我已经请他不日到府上来做客。长公主那边,本就连定亲书都没有,退了也罢。” 湘仪又开始左右为难,“若是太子这边不成……” “等太子到了府上,掌珠有的是机会,”随即压低声音说,“即便再差也是侧妃。” “你!怎敢让掌珠去当妾!”湘仪顿时跳了起来,厉声质问。 “蠢妇!太子的妾是一般的妾么?那得看下一任太子从谁肚子里爬出来!”隋子都怒喝之后,立刻按捺下火气好言好语地劝,“你别忘了,你已经得罪了中山王一家,若是靠不上太子,咱们都得不到好处。顾家是不错,但太子眼里的顾家将来是顾二和顾三,一个国公爷一个镇北将军,有顾七什么事?后面两个儿子只有混吃等死的份。” “那……可是……”湘仪一向吃他这套,怒气如炉火边的雪一下就消了。 “你得这么考虑,若是掌珠直接跟了太子,顾家以后只是皇亲而已。太子那么多女人,有谁能比掌珠和顾家更亲近?顾家自然而然会帮扶我们掌珠,再生下儿子,做皇后有何难?这不比嫁给现在什么都没有的顾七强上许多?” “……这太冒险!若不成,掌珠以后……” “事情只在自己家里做,不会影响掌珠的声誉。我文昌伯就这么个女儿,还是金枝玉叶,哪里愁嫁?若是顾二,我当然不作他想,可是顾七,终究不美。我这也是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 隋子都一边说一边轻抚湘仪腰背,很快就说服妻子明日去退亲。 *********************** 翌日清晨,顾辞早早守在毓仪身边寸步不离,看她理事算账,不晓得该怎么说,纠结地和八戒一起绕圈圈。 昨晚之事胡妈妈已全盘告知,毓仪知晓女儿经的事少,本就没反对顾翮和袁懿带她去,这会眼看她百爪挠心满腹心事的样子,好笑之余也为了逗她,假装没注意,一直在忙碌。谁知这个呆女儿还真就乖乖地不打扰,等在一边。 手上事了,正想玩会亲子游戏,湘仪来了。就看顾辞脸色一变,小脸气愤地皱成一团。毓仪直接把她送进小梢间的落地屏风后,再叫人进来。 寒暄落座,毓仪表现得一如往常,对面的湘仪却是坐立不安。 “怎么今天没带掌珠过来?” 湘仪支支吾吾许久才说,“掌珠早起身子不舒服,改日再来给你请安。” 其实是隋掌珠觉得颜面无光,哭得脸肿眼浮见不了人。 “阿鸾这小丫头昨晚也回得晚,这会怕是还没醒。” 提起顾辞,湘仪更是如被针扎的僵直了身体,嗫嚅着说,“昨晚我们在崇仪那没多呆,倒是不知道阿鸾何时离去的……” “哦?你和掌珠也在?” 湘仪惊诧的脱口而出,“阿鸾什么也没跟你说?!” “阿鸾应该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昨晚热闹,阿鸾应该回来就和你说个不停……” 毓仪沉默不语,端茶慢饮,湘仪一时也茫然的发起呆来。 许久,湘仪才想突然醒过来似的,垂头低语,“……那,我先告辞了,府里还有些事……” 毓仪慢条斯理地整整袖口,顾辞在屏风后面看到,就知道娘亲生气了。每次要教训七哥时,都是这样的开场动作,就跟导演喊‘ACTION’一样。 “这就走了?我还以为昨晚的事,你有话要跟我交代呢。” 湘仪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瘫软在椅子上,泪眼朦胧地看着毓仪。 席嬷嬷挺身而出跪倒在地,“还请十八公主开恩,我们公主……” 毓仪一个眼风,谢嬷嬷和采星手脚麻利地捂嘴拖人。 屋里除了当道具的顾辞,就剩下姐妹二人。 毓仪愤怒地指着湘仪,“你若直接来跟我说退亲,我倒赞你一句有决断。这会当着我的面,想玩脚踩两条船,十九,你真当我是你姐姐?!” 湘仪的动作一顿,开始嚎啕大哭,“我没有退亲的意思!不是我!我不过是被逼无奈,只能让掌珠去应付!姐姐知道我历来胆小爱胡思乱想,子都那个儿子和修宁侯家婚事不成,惹恼了中山王一家子,子都才要想尽法子靠上太子……” “所以你就拿我儿子当踏板?!别以为我不知道隋子都是怎么和太子搭上话的!” 还不是只要看见顾翮和太子在一起,隋子都就过去摆老丈人的谱。 “我,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姐姐你教教我,求求你!”湘仪哭得差点晕厥,跪坐地上梨花带雨地看着毓仪。 毓仪无动于衷地说,“亲事自然要退,我的儿子我自己心疼。你愿意跟着隋家一条道走到死,你们就自己去。” “子都会出事?”湘仪被吓了一跳,又嘤嘤哭起来,“掌珠以后可怎么办?” “现在没事,以后也好不了。”毓仪被她哭得烦了,一拍桌子,“我这只有两条道给你,一是和隋子都和离,掌珠还是我侄女,她的婚事我会给你瞧几个人。二是你听隋子都的话,爱干嘛就干嘛去,以后顾家和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湘仪哭得更厉害了,只会哭,一个劲在那哭,毓仪再说什么,她也答不出个章程来。最终毓仪被弄得满心疲惫,也懒得管了,直接让人把席嬷嬷带来给湘仪收拾,交代了一句,‘不与隋子都和离,别想再进我的门’。把两人塞马车里扫走。 顾辞出来后,好好的安慰了一把娘亲,不过毓仪并未和女儿多说什么,只是让她以后有时间就时不时想想这事。再把顾翮叫来,告诉他退亲之事,放兄妹俩出去撒欢。 47 如释重负 顾翮看着有点蔫蔫的小妹,带齐两人的侍卫,牵上灵犀和八戒,也不让她坐车,抱着她打马就往郊外而去。说是郊外,其实没出城门,只是曲涴池和玉涴河合流之处,一小段人迹罕至的水岸柳堤而已。灵犀可以撒开蹄子乱跑,八戒的小短腿一路跟着马跑,又疲累又开心的躺下翻肚皮晒太阳,护卫们散开一部分去打猎,兄妹俩拿着鱼竿在柳荫下垂钓。 “阿鸾可难过?” “很生气,心疼七哥,但不伤心。” “我看你平时和隋表姐挺好的。” “她是外人。若是渊姐姐或是秋姐姐,就很伤心了。”顾辞扔了鱼竿,搂着顾翮胳膊安慰他,“七哥难过么?” “一开始就知道她家有问题,只不过是查清楚了而已。” “隋姐姐为什么要这样?” 其实这是她最不明白的一点。湘仪的懦弱无主见和隋子都的投机取巧都可以理解,但隋掌珠虽敏感多思,总体还是个善良纯真的姑娘。不管是顾翱、顾翮还是太子,好像父母一说让她和谁亲近,她就听话地把前一个抛下,有教养有主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她许是从小经历波折,没有父亲可依赖,所以容易对人言听计从。” 说白了就是缺乏安全感,需要人精心呵护,而顾翮自问做不到,他以后想走的路既险又惊,即便隋家安安分分,恐怕自己再大些,也会想办法退亲。哭能解决问题么?再深的感情也不能把日子过好,何必拖累姑娘家。 “不是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么?越是亲人不给力,才越要自己立起来啊。你看淑姐姐就很好。” 任淑慎的父亲是任合的二儿子,生母是原配,早逝多年,父亲在任上自有娇妻美妾,任老夫人身子弱,能照拂的也不多。可她还是性情开朗,没养成胆小懦弱的性子,更不会自怨自艾。 “阿鸾也很好!阿鸾以后可以更信赖哥哥们的。”顾翮爱怜地搂紧妹妹。 其实顾辞也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所以她喜欢遇事自己做主,哪怕知道是自己做不好的事,她也要努力弄清楚,才会放手给别人做。例如灵犀,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养好,但仍然很负责的学着去照顾,每次有能出去跑的机会,就会带上。若不是灵犀认主,她哪怕哭得天崩地裂,也还是愿意送给任塞渊。如她一般娇惯长大的其他小女娘,像池瑷,喜欢的决不许旁人染指,不喜欢的直接扔掉,霸道骄纵。可她没有一点这种毛病,很能体谅别人,不给人添麻烦。 顾翮第一次板起从来都是不正经的俊脸,认真郑重地说,“哥哥一定会查清楚,是谁害你中毒的。阿鸾以后都不用怕了!” *********************** 兄妹俩开开心心地玩了一天。中午吃顾翮亲手烤的鱼,晚膳去观海居看胡姬跳舞,入夜才归家。 可惜一觉起来,顾辞乐极生悲地病了。小脸通红,鼻塞流泪打喷嚏,胡妈妈摸一把她的小屁股,烫手得很,立刻去请萧律和御医。 音无居一下沸腾起来。 萧律一进府就直奔而来,罪魁祸首的顾翮被拎来细数昨天吃喝了什么,顾翂把书本扔了,坐床头给她换冰帕子。毓仪刚闻讯时差点让音无居人人杖责一百,这会边抹泪边忙得团团转,吩咐下人取冰烧水煎药。药还没凉,宫里就知道了,太后和皇帝都派人来门外坐着,半个时辰传次话,不痊愈不许离开。袁懿和明方带着酒精也到了,萧律让他们特意拿来退烧用的。毓仪亲手给女儿擦了一遍身子,灌了药,盖上厚被子。 临近午夜,她的烧退去,众人这才安心睡下。 *********************** 混混沌沌的顾辞可不知道惹了这么多麻烦。她时睡时醒,身上热烘烘的,又碰哪都疼,头晕脑胀,鼻子不通气,眼也睁不开。 但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觉得这场病不是因为出去玩,而是突然把一直拧得很紧的发条松懈下来,是她的身体需要休息了,才会发烧的。 从她一开始明白自己的状况,就很为身边的家人担忧。 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婴儿都会中毒,那大人们岂不是更危险? 她喜欢这些亲人,把他们真的当家人,但心底深处一直有个不敢细想的念头:万一哪天又突然倏地穿回去了呢? 所以她总是很努力的给顾家留下很多她觉得能派上用场的东西,这样回去之后,她是不是就不用再担心他们了? 尤其是经历过刺客事件,她的态度更加积极。 即便知道身边人都比她聪明得多,但也许是穿越大神给她的玛丽苏光环让她充满前瞻者的优越感,或许是亲人的宠爱令她有满满的斗志和责任感要去保护家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开始积攒实力,以图厚积薄发。 可是,她家帅得一塌糊涂又老不正经的男神七哥看出来她的隐忧,还表示‘一切有哥,你放心吧’,让她感动之余,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战术上如此重视了,战略上还是没做到藐视对方啊! 抱了辣么多条粗大腿,有威武霸气的父母,能干有为的哥哥们,WHO怕WHO啊! *********************** 两天之后终于彻底退烧的顾辞悠悠醒转,小脸微白,大眼眨巴着虚软地朝众人露出个病怏怏的微笑,大家齐齐松了口气。 萧律问:“可有想吃的?” 顾辞砸吧嘴,“青菜瘦肉粥,蒜汁卤牛肉?” “这下可真是好了。”毓仪放心地摸摸女儿瘦得都不坠手的脸蛋,吩咐甘泉去准备青菜粥,挤点瘦肉汁就好,卤牛肉压根没提。 甘梅拿了药来,顾辞苦巴巴的一口闷了,就给顾翮求情。 “娘亲,不干七哥的事,你别罚他。” 顾翮喜笑颜开,“没事,哥哥在家陪你。” 毓仪瞪一眼女儿,不过看她唇皮干裂虚弱无神的样子,又舍不得多说一句,“你院子里的人先记下二十板子,等你躺够一个月再罚!不许求情!你晚上就开始不舒服,她们早上才发现,这就是失职。” 顾辞讷讷地说,“我不求情。只是,能分十次打么,三天打一次,也是一个月嘛。”一次两板,应该问题不大吧? 萧律和母子几人都不由失笑。 等顾辞喝完两碗粥,肚子饱饱的,又开始困了。顾翂拿着书本在屋里陪她,她抱着八戒睡了个天昏地暗。 *********************** 吃饱睡睡饱吃的日子如是五天,顾辞终于痊愈,不用喝药了。 但毓仪不许她下床,她身上也还软着,只能每日眼巴巴地盼望着明秀日报早点来。 最近也没什么特别消息,除了皇帝给十一公主、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赐名以外,无非是多了哪家闺秀看上俊美无俦的太子殿下,或残疾之后越发暴虐的广思王又打死几个下人,中山王纳了几个妾,广恩王终于有了个儿子可惜是庶子,奚川王自请修虞史。 好消息是,叶蓁蓁果然和宋探花定亲了 被许多人一直惦记着的谷状元躲过了淳仪、昌仪和清仪等长公主的围追堵截,天天从东宫下衙就泡在丹青阁里,终于和庆叔搭上话,说谢蕴老夫人是他一家的救命恩人,甚至还想为刚出生的他定娃娃亲,当时他们家无以为报,如今忝有功名,希望能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庆叔高风亮节地婉拒,说我家老夫人施恩从不图报,你这样的人家救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若状元真想报答,就帮更多的人吧。 顾辞拿这事请教娘亲,状元这一手是几个意思。 毓仪笑的畅快,“戏文都爱说,穷小子考中状元郎,不是被招为驸马,就是大官看中捉了婿。这公主没合适的,高官们也没看上他,最想娶的这个小郡主呢,年纪又太小,只能借着香火情,透话让咱们做个媒而已。” 顾辞惊愕地指指自己,小郡主说的是自己? “你若是大个七八岁,这人必定日日想办法和你偶遇,挖空心思和你搭话,题个扇面送个诗,当众演个无怨无悔的深情才子,什么把戏都能让你见识到。”毓仪看着恢复水嫩剔透的漂亮女儿自豪地说。 顾辞眼睛都亮了,“爹爹居然做过这样的事?还是娘亲遇过这样的才子?” 慈母毓仪一下卡壳,恼羞成怒地一甩帕子,丢下她就走了。 好生失望的顾辞召唤一样闲得长毛的顾翮。 顾翮很是捧场,抱着妹妹苏出来的奶油冰淇淋吃得痛快,说得也痛快。 “他不过是瞧出来谢家声名再起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赌一把赶上这机会。谢家无男丁在朝,他若能顶着和谢家有恩或有亲的名头,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多的是好处。” “他把咱们当傻子么?” “他说为报恩而来,咱们就不好明拒了他。庆叔这样处理就好。” “再有这样的人,就明码标价。师父不是在做义诊和施药么,要报恩就捐钱呗。救命之恩,怎么也值个千八百两吧?” “我看行!” “我有的是花钱的好法子,要报恩的,尽管掏钱。” “口气不小。那你有法子吞了别人的生意不?” “谁的?什么生意?” 顾翮让阿钺守门,认真地说,“我从跟着汝南王叔办事后,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谁会对你这个小娃娃出手?” 顾辞立刻做洗耳恭听状,殷勤地递上一碗荷叶冰露,藕粉捏的透明小鱼泡在荷叶竹心煮的水里,放上几朵茉莉花,放在井水里湃过,凉气丝丝沁人心脾。 “你出生前几个月,太子出了事,说中了天竺来的一种叫竺葵的毒,当时是混放在香料里,太子某日起身觉得心悸,时不时疼痛不已,御医查不出原因,太后才把大师急招回京。大师查过后开了几剂药,他喝完倒是面色缓和许多,不出一月就痊愈。 “然后你出生,被发现身子不妥,大师给你诊脉后,细细查了几个奶娘的吃食和衣物,发现有毒的东西是其中一个奶娘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外人送来的很多补品礼物也不干净,所以娘亲一气之下搬去别院。 “正巧那会二皇子和五皇子也中毒了,不知是量大还是毒性不同,大师的方子不管用,御医开的其他药也没效。那晚是给你刮喉头积毒的紧要关头,大师分身乏术。两人当夜暴毙,大师赶去也来不及。御医们束手无策是因为中毒后连吐带泄,药才进肚就吐出来,根本无法解毒。大师查看后说,毒确实不是我朝常见之物,来自天竺的可能性很大。两位皇子最后都是心衰而死,又急又猛,普通的解毒剂用于肠胃,并不对症,效果不显,即便他在也难以救回。 “皇上彻查之后,两人在弘文馆的住处器物吃食并未异样,只是晚膳后,他们都去过太子之前在坤宁宫的屋子玩到入夜才由内侍背回房。太子在中毒后已移居慈宁宫,不过两位皇子还是常常去坤宁宫。可惜坤宁宫内发生了什么,目前还没人知道,皇上也不许再议论此事。” 顾辞脑洞大开,‘竺葵’是天竺葵么?应该是无毒的啊,拿来做香精好得很,能起效这么猛烈的,又是天竺过来的…… 她正想着,被顾翮掐了一把打断了,“我们四个兄弟从小不说平平安安,但也没危险到这个地步,所以一开始,爹娘都认为这个有问题的奶娘目标并不是你,而是老八老九,但发生了上元节的事,就不这么认为了。” “……会是家里的人?” “曾嬷嬷有问题,家里怎么会一点没察觉?我就按这个去查的。” “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有哥在。” “好。”顾辞答应得很爽快,然后想起曾嬷嬷教课时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顾家世仆的分类,和在外产业的情况,然后补充一句,“我觉得可以从钱入手。” “唔,阔气的小郡主打算拿钱砸开别人的嘴巴?” “才不是呢。我是说,要做这么多隐秘的事,打点这么多人,很需要钱的吧。曾嬷嬷把家里产业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一遍,每年大概的出息和花费很容易就能查到,那查查剩下的钱去哪里了,不是比在家里打听要快点么?” 顾翮赞道:“这个法子好!” “你说要吞并谁的铺子来着?和我的事有关?” 顾翮一挑眉,很狂拽酷炫地说,“曾嬷嬷的丈夫儿子都在林将军下面的一个姓林的前锋手下,这人虽然被撤职,但他们家里跟太夫人的嫂子沈家还有生意在合作,实在让我很·是·不·爽!” “什么生意?” “做南北货的,通达货行。” “你这跟没说一样……” 邪魅霸气的男神愣了愣,摸摸鼻子,“等你解禁了带你去看。” 顾辞不管他,问清楚店铺名字,叫甘露去通知小萧管事,让他看看已经北上的人有没有知道这家底细的,从路线、货源、销路和有头脸的管事情况都要了解。如果不知道,那就一个月内弄清楚,那会她也解放了。 48 美女配状元 眼看生日就要来了,顾辞的疗养期过渡到可以接待外客的阶段,顾悦和顾悌等姐妹们相约一起来看她。因为毓仪对五房深恶痛绝,坚决执行隔离政策,所以姐姐们碍于顾憬,也不好和顾辞在府内太亲近。不管是她们请顾辞过去,还是结伴来顾辞这里,顾憬知道了不但当场会闹着要参加,回头五夫人那也肯定要闹一场。今天能集体来清颐院,还是托了五夫人带女儿回娘家的福。 其实女孩间的交情不错,大家在府外宴席上聚头时,还挺相亲相爱,她们都会很照顾她这个最小的妹妹,而顾辞也经常给姐姐们制造涨脸的机会。 今天姐姐们给她带来的是好消息,二房的大哥顾恪准备定亲了。眼看过完年同岁的二哥三哥都成亲了,大哥还没信,二夫人怎能不急。 不过这些天小抄怎么完全没提及! 看着顾辞惊讶的样子,顾悦解释道,“就今天早上的事,大家也是刚知道。” 顾悌应该了解得多些,“二婶其实相看挺久了,一直等二叔定主意,二叔身体不好,所以耽误了。” “是哪家的姐姐?”顾辞好奇地问。她和那边府里的交际圈子完全不搭界,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大姐夫家的一位远亲表妹,姓詹,曲阜城本地人,父亲现任那儿的知府,高宗八年的进士。正好今年年底大阅,进京办喜事,然后大哥可能寻个周边的外任,带未来大嫂一起去。”顾悌给她科普。 听起来还不错,以后岳家也能提携一二,外任带着妻子,多逍遥。顾辞见过大姐家的黄姐夫,他爹跟二哥一个部门,所以她特意记住了。 “这可是家里第一次办娶进来的喜事呢!”顾辞很高兴。上次三位姐姐出嫁,她太小,根本没机会出院子,就吃了几颗喜糖。这次总该能看到跨火盆、拜堂什么的了吧。 姐姐们开始聊起来送什么见面礼给未来大嫂。 “不是大嫂给我们见面礼么?”顾辞很茫然。 顾悦笑着解释,“认亲当天才是大嫂给我们,现在说的是下聘那天去她们家送给詹姑娘的见面礼。” “我们还能跟着去下聘?” “詹姑娘不是本地人,家里人少,我们多去些人,场面热闹。若是京中人家,多的是手帕交,不需要婆家小姑子撑场面。” 顾辞很感兴趣,不过想到她那华丽丽的仪仗,还是打消了念头,“那姐姐们看我送什么好?” 顾悌知她顾虑,赶忙讨论起手帕荷包的图样和络子。 顾辞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出个主意,顾悌特意给她设计了一个花样子,到时候交给缎绫阁准备就好。 *********************** 再过得几日,许久没上门的任塞渊和武沉秋两位未来嫂子不避嫌地来看望病得惊动中央的小姑子。 任塞渊似乎比之前又白了些,顾辞一直暗暗打量她,被她一阳指推倒,陷进靠枕里。 “别看了,我都绣了快半年的花,也不见你有良心去看我。” 心虚的顾辞埋头不说话。先是春闱、选馆,进六月天热后她就不爱出门了,到八月桂花飘香才肯蹭出去,结果还病到现在。 武沉秋力挺小姑子,“你别赖阿鸾,她去了你也没机会骑马射箭,一样得屋里呆着,还多连累一人陪你坐。” “我,我有给你送吃的!” 任塞渊把她揪起来再摆好,“怎么好端端地烧起来了?” “师父说在水边吹风久了。” “抱起来挺敦实,可这小细胳膊小细腿,以后骑马逃跑都跑不过人家吧。” “那就正面迎击,绝不露背!” “唔,有志气。” 顾辞看她也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撺掇说,“要不你跟阿钺去演武场跑跑马吧?顺便帮我遛灵犀。” 任塞渊立时双目发光,“承你一次情!这次生日给你送个好东西。”说罢拉上阿钺走了。 武沉秋好笑地看着她,“这下她肯定天天来看你了。” “你也可以天天来啊,反正二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都见不到。”顾辞很哀怨,她病成这样,顾翱每天到家来看她时,她都睡着了,休沐日都不例外。 “你以为我不用拿针线?回头让岫咏来陪你吧,她还想把她爹写的《沉冤录》拿去丹青阁印呢。” “好哇!” “她来找我也是让我帮忙钰郡主给你道个歉,没能来看你。” “……?” 顾辞万分茫然地和武沉秋对视。 武沉秋斟酌着开口,“你这次病得急,宫里如此隆宠,许多嚼舌头的人。所以她一时半会儿不好上门。” 小抄没有写啊! “嚼的啥?” “无非是公器私用之类。”看她仍然茫然的大眼睛,武沉秋就直说了,“皇上派了内侍定时传讯,宫中有人就为了这事辟了专道,甚至拦了上朝的诸位大臣。御史参了几本,说不可助长宗室女跋扈之风。” “噢……不参那个派人拦路的,参我这个病得说不出话的?柿子捡软的捏啊……” 武沉秋噗嗤一笑,“谁让你是京城独一份。” 顾辞慢吞吞地吐槽,“我以为大家已经习惯我的受宠了,没想到,每次他们都要故作惊诧状,为了搏个话题,演得也挺辛苦呐。” “咳,接着就有人上奏帮皇上说话,说目前宗室就一位郡主,大家都集中看你,不如诸女皆封。” “……”顾辞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其他人虽然叫郡主,但没金册宝印,只有她有。 “所以钰郡主就更不好上门了,只能拜托岫咏再拜托我。其他人想必也是如此。” 躺枪的顾辞好无奈,“是不是哪位郡主要出嫁了?” 乐不可支的武沉秋点头,“好些郡主要嫁。” “我觉得吧,是不是以后宫里赏我一次,御史就把我往金銮殿上挂一次?” “若果真如此,你待如何?” “我也挂他呀!” 真要是脑筋清楚身家清白的御史,何苦拿她这个小女孩来立FLAG。肯定一抓一头小辫子。 *********************** 转天,乔娟、李扶香带着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妹纸来了。妹纸姓唐,名佳佳,吏部唐尚书的掌中明珠。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但已经梳了妇人头。 一进来她就请罪,“郡主勿怪两位妹妹,是我不请自来。” 顾辞看一眼旁边两个当背景的,端起得体的笑容说,“不怪,是我仪表不整,失礼了。” 她身着睡衣躺着呢,这样见第一次认识的人确实不合适,即便人家不请自来也不行。 “郡主这么说真是让我无地自容。”许是唐佳佳看她确实不自在,就把来意直言相告,“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拜见一下贵府的谢庆管事。” 这是来谈生意的?确实很有女强人范。 “……庆叔眼下不在京里。” “那请问可有别人能与谷状元说上话?” 这是追夫来了?! “怎会来我这儿找他?” “郡主可知谷状元与谢家的渊源?” “祖母随手救了他家,所以他当上状元了,就捐款给九康堂做义诊。” “……仅此而已?” “不然咧……” “贵祖与他家是否熟识?” “不晓得。不过九康堂很多伙计管事都是祖母和娘亲救过的人,只是他们没谷状元名气这么大而已。” “原来如此。真是打扰郡主了,万望恕我今日冒昧之罪。我先告辞,等你病好了,我定扫榻相迎。” 说完,唐佳佳就利落的离开了,顾辞茫然的看着另外两人。 乔娟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啊,也不知道她怎么知晓我们的行踪,在贵府门口截住我们,这不带进来也怕影响不好。” 李扶香年纪大些,和唐佳佳相处时间多,这时才敢笑出声来,“你别担心,你没看长公主也没露面么,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然后给她俩科普了唐佳佳的追夫壮举。她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当年也是飞鹰走马的京城小贵女一个,性烈如火,让许多人家退避三舍。婚事几次波折后,一及笄,她自己跑去榜下捉婿,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拉了当时探花的小手。琼林宴上,唐尚书只好开口求了赐婚。探花命薄,在任上染了时疫而殁。她也没孩子,在夫家守孝三年,回娘家准备再嫁一次。可惜现在的杏榜被衙役们严防死守,她只爱斯文才子,不想捉个武夫,所以没能成功对谷状元出手。之后淳仪也看上谷状元了,她按捺下来。等闹出柯芳思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不愿从母命嫁给谷状元的传言,她就再次勇敢出击,追着谷状元要句实话。谷状元也是个能人,眼看要被扑倒、要负责任、要娶母老虎了,立刻端起架子述说与谢家的关系,还表示自己父母双亡,怎么也得谢家发句话才行。 毓仪怎么可能上这个勾,直接摆明了小儿女打情骂俏我管不着,谢家那些产业归我女儿打理,我自己公主府的账还算不过来呢。唐佳佳吃了毓仪的闭门羹才琢磨到顾辞头上来。顾辞说话一看就不是撒谎,这下她定然明白了谷状元是找借口拖延,或者说借自己的手攀上谢家或顾家。 乔娟和顾辞同时崇拜地看着李扶香,异口同声道,“那现在会怎么样?” 李扶香含蓄又得意地笑,“我觉得姓谷的逃不出佳佳的手掌心!” 顾辞很积极,“我们能帮她么?”姓谷的好讨厌,老缠着庆叔,据说才拿出来一百两,小气鬼。 “咱们只能帮佳佳留意谷状元的行踪而已。” “我可以去问太子。”顾辞马上响应。 乔娟说,“太子哪能知道他离了东宫去哪里?” 顾辞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李扶香就提示她了,“哪里需要麻烦太子,你让那些跟班去帮忙打听就好,然后给佳佳带个话,还能赚点银子,补补你这段时间不能出去的损失。” 两个小的恍然大悟,让追着顾辞仪仗跑的那堆人帮忙跟梢,不能更合适。于是顾辞派出经常去打赏的几个护卫,快快活活地助人为乐去了。 *********************** 郡主出马,结局总是美好的! 詹姑娘收到一尊璀璨阁今年新设计的九重珍珠金莲台的白玉送子观音,和缎绫阁新出的十二月花样的荷包,亮瞎了来看顾家二房下聘的围观群众之眼。几个弹劾元仪郡主‘仗义执言’的御史,被发现妾室与嫡子通奸,或侵占良田,或主母虐杀庶子女等丑闻,一下子被撸得很干净,都打发回去重新修身齐家。谷状元在躲无可躲的情况下,跳入了曲涴池,被奋不顾身的唐佳佳亲·自·救·起,两人遂成就美好姻缘。唐尚书喜不自胜地再次给女儿准备嫁妆。 欧耶,果然帮助别人自己心情就好啦! 49 要致富先修路 顾辞的生日是在床上躺着过的,没有生日蛋糕没有蜡烛,甚至闺蜜们来送了礼就走,连顿饭都没吃。 袁钰、袁针、袁玉钗、袁钏没有亲自上门,但都让府上长史送来不过不失的绣品。袁敏荷在顾悦姐妹的陪伴下亲自来了一趟,送的是四方尊嵌瓷画碧玉瓶,四面瓷画分别是代表‘聪明伶俐’的青葱、莲藕、菱角和荔枝。顾悌也染了风寒没过来,其他庶姐送了各自的绣品也没久待。覃岫咏父亲的《洗冤录》第一期已经拿去刻印,顾辞收到的是她亲手抄录的一本。叶家三姐妹借了宋玉的一出戏折子为底,送来完整的《合璧归一》琴箫笛曲谱。李扶香和乔娟带着唐佳佳的大礼来的,据说是一抬箱子的礼物。她们俩倒是送的很平实,一盒自制的胭脂和一方双面绣的手帕,还有替乔婵送的一方荷香墨。牛檀和隋掌珠都没露面,是派嬷嬷送来的一份普通贺礼。 五房两位姐姐还是被隔离在西侧门外,守门的春秀听命收下礼物,据说拿去厨房烧火了。刘楚楚已经定亲,不能亲来,刘梦梦特意登门,奉上一对双龙戏珠的琉璃杯为贺礼,坐了三盏茶时间才离去。柯芳思居然也专程上门送礼,让顾辞吓了一跳。她和牛檀的真清高不一样,牛檀是真心对一个拜当世名士为师却不通诗词的小女孩没有交好的意愿,倒是和顾悌书信往来比较多,柯芳思则是和袁锦两人志同道合地看不起她这个名声不显却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废柴郡主,只是她表现得比袁锦更无奈而含蓄。这会若不是实在近不得太子的身,也不会来清颐院低这个头。可惜她和刘梦梦一样,只有喝茶的份。顾辞对她印象不佳,就因为后来从明秀的小抄上知道,在初次见面的端午宴选奖品上,她和袁锦联手摆了牛檀一道,为着她二哥柯毅看中了牛檀,但被昌仪婉拒,她们两个小姑娘才想出这个办法,勾得不通世故的牛檀往淳仪府上跑了快一个月,亲事不成也得成了。 两位准嫂子给的东西最可心,武沉秋送了一本食谱,任塞渊居然送了她一把巴掌长的轻巧袖剑,虽然还没开刃,但是看着青光如雪,砍个树枝毫不费力的样子,定是名器。顾辞兴奋得小脸通红,两人让她给剑取名,她直接就把美人西施的名字拿来用——‘夷光’。 虽然顾辞不是每个人都亲自接待,但每个上门的人都提了一小盒外标‘致爽’二字的戚风蛋糕做为她的回礼,甜香四溢,入口绵软,好好地做了一番宣传。 晚上陪她吃长寿面的只有家人。饭后,顾辞缠着毓仪央求要留下袖剑。毓仪一边享受女儿的撒娇哀求,一边老神在在地饮茶。 “笨阿鸾,娘亲如果不知道,还能让你见到东西?早就收库房去了。”顾翮嘲笑她。 “知道是一回事,亲口答应又是另一回事。娘亲不发话,我心里没底。”顾辞不以为然地反驳,“好娘亲,你就看在女儿最近比八戒还乖的份上,让我带着吧。” 顾翱也帮忙说好话,“未开刃的剑应是无妨。” 顾翂安静地坐着,细心地把剑别到她的腰带上。 萧律一直笑而不语。顾辞是世宗二十年生的,今天生日后就是九岁。他准备让孙女好好锻炼下身子,再大点就往琅琊和安东去一趟,见见余下的零散族人,和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产业。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年前就会把萧家的一些老人送到她手里。 毓仪终于松口答应,让顾辞答应以后每天上午好好在家习舞练字,下午就不管她去哪里了。顾辞满心高兴的一口应承。她属性本宅,之前爱往外跑也是被关久了,向往人间烟火,现在再宅了快一个月,完全冷静下来,每天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看书练字拉二胡,画画做菜理家务,充实得很。 *********************** 解禁日一到,明秀就带来袁懿的消息,让她去致爽斋,还暗示弄些爽口开胃的东西,太子最近似乎脾胃不佳。顾辞连忙整理好这些天让工巧阁帮忙打听的修路预算,苏了一盒豌豆黄和冰皮蛋黄莲蓉月饼带过去。并交代潘大厨精心做一份糖醋里脊——里脊肉先捶过,用藕粉揉过之后,再放到红薯粉里滚一圈,葱姜蒜爆香煎炒,勾糖醋味芡汁,洒上白芝麻。再加上个木耳山药芹菜的素小炒,拍个酸辣蓑衣黄瓜,主食是井水湃过、放几块苹果和碎芝麻卤牛肉的山寨冷面。 袁懿见了她的大包小包和一桌子香气扑鼻极合胃口的菜色,心头郁气一扫而光,干掉三碗面,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才舒坦地靠在竹亭榻榻米上喝茶。 顾辞自己没吃什么菜,冷面就尝了几口,看他脸色没有来之前那么黑了,就放心地打开小本本,开始BLABLA她做的预算,从物料采集、人工、食宿、工期等等,她都列表画图,非常认真的讲解。 袁懿初听起来觉得和工部上的折子差不多,不过越听越心动。首先,她用的借贷记账法太宗时本已在用,但没能像她这样清晰明确地在一页表格里表现出来借和贷的收支平衡,而且出纳和会计分开,管钱的出纳只记现金流。其次,为了防止资金不足的情况,她想的是以食代酬或是以学代酬的方法,比如工人本是包三餐,可以每日额外多一袋米面,或免一个孩子一年的学费等,就是尽量把钱花在物料上,当地官员给政绩,士绅豪族给冠名碑。再次,为了减少路上损耗,她打算依托驿站做物流中转,不依靠一队人马从南送到北,每队人马只负责各自路段。如驿站做不来,她可以提供九康堂的分站为点或干脆自己建仓储点。虽然眼下会花很多钱,一旦便捷的物流服务做起来,几乎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最后,顾辞虽然专业不是财经,但居然知道‘本福特法则’:即在一堆未经修饰的数字中,开头是‘一’的数字出现几率约为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开头是‘二’的数几率约为百分之十七,‘三’的几率约为百分之十二,之后依次递减,八和九开头的数字出现几率的总和最多是百分之十。按这个方法去事后查账,基本上只要是假账,都逃不过审计这一关。 这样,每段路都有一个项目总管负责,当地府首愿意出任最好,出纳由京中派人,造库司愿意做这事最好,不愿意顾辞手下能写会算的丫鬟小厮比比皆是,做会计的活完全没问题。钱和物料按预算每个月到账到位,如有特别情况可预支。每月五日交上月的进度报告,若是几段路同时修,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三个月一审计,哪里出了问题就换哪里的人,副手直接顶上。 不过她也有苦恼的地方,怎么才能杜绝收过路费问题,尤其是在山林地区,修好的路完全就是一地命脉所在。一开始她想傍着驿站就是因为驿丞有上疏权,发现当地拦路乱收费,不报可以责问,但仍有监守自盗的可能。 专业问题交给太子解决,顾辞开始絮叨修路建仓储就是为了掐掉林将军手下那个林前锋和方家做的南北货生意,铺子名字叫通达货行,从北关把草药皮毛运来京里,在把京里的时尚玩意卖去北关。 袁懿笑道,“堂堂郡主这么大手笔,就是想买个杂货铺?和姑父说一声,他们家哪里还能拿到货。” “那不一样,在商言商。他们家借镇北军的便利赚钱,我不用走这个关系也能挤垮他们。再说了,现在还没摸清楚他家路子,上家定然也是耶耶相熟之人,不能平白损人财路。我只是想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 “想法挺好,我会和父皇提一句。不过,目前可能不是好时机。今年酷夏时长,钦天监报恐有旱情。” “出现歉收了么?我画的那些龙骨水车和井灌可能用上?” “已经交付造库司,但今年许是赶不上。”看到顾辞一脸内疚,袁懿连忙改口,“好些年都是风调雨顺,没人想起要做这些。现在国库还算不错,今年尽量多做点。” “大旱之后有蝗灾,是不是要提前准备?” “说来听听。”袁懿最喜欢听她背书。 “养鸡鸭蛙鸟,苗高以后,鸡鸭不吃苗吃虫子。还有喷石灰水除虫卵,晚上燃火让其扑之,树间结网可以拦。低洼地可改为鱼塘或是种豆子果树,既可以肥地又可以不让蝗虫生长。”突然想起北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烧麦秸的习惯,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割下来的稻秸不要烧,可以留来养香菇菌蘑,或编东西卖,再者和泥做土坯房也好。总之就是别烧。” “我记下了。这几天朝上一直争的是减税,现在本就是十税二,再降,怕影响储粮。” 顾辞对这些不懂的东西就不随便发言了,安静地听袁懿和她叹民生之艰,时不时附和一句。他以后肯定是个明君,考虑很多问题都不是从皇室出发,更习惯于遏制皇室和官员对民众的影响。例如她给小贩乞丐发钱之事,绝大部分人认为她是沽名钓誉或不知柴米贵,当个玩笑来看。只有他很赞成,而且自己身体力行。当然太子不能花钱去做‘收买人心’之举,所以他不管去哪里都提前一天清道,从没有打马奔驰的事迹。不过这样的坏处是,人人都知道他会去哪,追着去偶遇的美女前赴后继。 真不晓得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怎会有如此觉悟。 “怎么不说话?” 顾辞哪敢说自己在YY他的艳遇,只好绞尽脑汁地继续说粮食。什么农业为一国之本啦,中间官员的贪腐和存储转运的损耗能减少,效果也是很可观的。或者不在于国家税多少,现在亩产不到五石,税二完又交租子,可能佃农手里除了种子就剩不下多少口粮,还得自己去买米面维生,若亩产能提高到七八石,只要不拿走一半,税多少影响就不大了。 “亩产可以到这么高?” “萧大管事说,其他农庄用了蚯蚓肥和鸡鸭肥,好像亩产增一石到半石都有,还有种豆类肥地、深耕精种什么的,我觉得以后肯定能到七八石。再有,南方有些地方没有冬天,那里的稻子一年可以两熟甚至三熟。若以后在那儿专门种粮食,不适合种粮的地方完全可以改种其他的嘛。” “是你派去找珍珠的地儿?” “差不多吧,再南也可以。” “看来我有必要去一趟南方。” 顾辞紧张地靠着他,担忧地问,“此时去南方可安全?” “若父皇命我去,再安全不过。”袁懿安抚地亲亲她,“修路之事在南方也最易推行。” “师父可知道?” “庆叔已经先行去安排了,竞翔也会一起去,政泽会帮我们盯着京里。你到时候乖乖在家,不许乱跑,知道么?” “二哥去干嘛?” “你可记得那个为你挡了一箭的盒子?” “嗯,那个盒子好硬。”顾辞对里面的东西早就好奇很久,只是一直没敢问。若是她可以知道的东西,袁懿一定会告诉她。 “精铁所制,薄而密闭,里面写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页是‘一条鞭法’,你可知道?” 顾辞很努力地回想,点点头说,“我只知道一点,一个是要做到‘摊丁入亩’,涉及土地丈量和只收土地税不收人头税。另一个是官府不能只收银子,百姓能交什么就收什么最好,不然中间有个差额,还是得百姓来背。”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个不是考试重点,泪目。 “唔,看来不是一时可毕之功。” “慢慢来,你肯定能做好的。” “对我这么有信心?”袁懿好笑地咬她一口。 “我已经是大姑娘了!” 袁懿不客气地再亲一下她嘟起来的樱唇,乐不可支地道,“好啦好啦,等我从南方回来,你就真的是大姑娘了。” 这会嘛,还是矮矮胖胖的小团子模样,一点说服力都没。 50 嫉妒 此时病刚好的顾悌坐在屋里,吃着丫鬟们从外卖堂买回来的戚风蛋糕,香甜绵软的口感压下了药汁的苦味,但一点也不能打消她心里的烦闷。自从二姐顾晓愫嫁入长宁伯府,她应邀去过数次,每次都能见到九皇子。上一次去长宁伯府,九皇子偷偷来找她说话,询问顾辞的病情如何了,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还说本想亲自探望,但是杜贤妃说病气会过人,不许他去,知道顾悌见过她,特来问问。看他一脸真诚,毫不知避忌地说起自己的关心,顾悌都纳闷了,不是说宫里的孩子都是人精么,怎么他就这么傻?皮相确实能称得上‘美姿仪’,也完全没有史书上的‘耽乐嬉游,暱近群小’的不良纨绔之气,实实在在的一个邻家阳光男孩模样。这次她病了,九皇子还派人送药来慰问,说是不是因为他请她去探望顾辞,所以过了病气?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方太夫人知道九皇子派人来过,特意给她做了新衣新首饰,还派了个甘嬷嬷,天天暗示她给九皇子回信。 四夫人对此倒是无所谓,还劝女儿放宽心,大大方方去应酬。方太夫人要打什么主意,总要过她这一关的。去年父亲已经入阁,可惜并不是首辅,只是阁臣而已,郑次辅成了首辅,柴阁臣升了次辅。这两人中进士还比父亲晚一届,年纪较大,原本运作得力,说不定能压过他们直接做首辅,现在只能等他们退下来,父亲才有可能拿到首辅位置。乔家的男孩也就一个乔禝她能看在眼里,但配女儿还是有点勉强。女儿多去豪门之家走动,名声越来越好,当娘的只会乐见其成。至于要不要考虑刚满十岁的九皇子,言之过早。 真正让顾悌心烦气躁的不是九皇子和方太夫人,而是她这段时间和顾辞交往以来,对长房和清颐院的了解加深,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和不甘,时时刻刻萦绕心头。 顾辞不过七八岁,养得比公主们还娇,别说牛檀这种同样身份的郡主,连已经出嫁的凤阳和宫中最受宠的八公主,身上头上的东西都不见得比得上顾辞随手拿来镇纸的一块古玉值钱,更不用说名下产业出息。二姐私下和她说过,杜贤妃对大公主很一般,觉得她不是皇子,嫁妆也没添多少,幸亏是嫁回舅家,不然手头连赚钱的田庄都没有。可看看顾辞,不说璀璨阁、缎绫阁这些小打小闹没什么高档品的铺子,丹青阁的一笔时文点评就赚翻了天。在其他书肆眼红得滴血,纷纷出了大价钱去挖人、偷抢印刷术时,皇帝一纸诏令将活字排版印刷术广而告之,不知道让多少人吐血。她能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对谢家工匠砸银子的人里有乔家名下的万古斋,据说乔大夫人秦氏狠狠亏了一笔,添了个心绞痛的毛病。日进斗金的致爽斋据说是太子在经营,各种新鲜食谱都是从太宗笔记里整理出来让致爽斋试做。可是那片地都是顾辞的,不是清颐院,也不是长公主,更不是顾家的,就是顾辞本人的。 顾悌忍不住要想,如果易地而处,她能有顾辞的底气,不知道方太夫人和甘嬷嬷还敢对她指手画脚么!? 可惜,哪怕是四夫人名下的有这样的嫁妆铺子,她也不便插手,以免和未来的嫂子起冲突。乔家一向是只有媳妇管外面的经济事务,女孩子管家务,更何况四夫人只有田庄没有铺子。上次给大嫂家送礼,她给顾辞画的桃花样子,缎绫阁发扬光大,凑齐了十二月花,做成一系列的荷包帕子扇坠等等,卖得便宜,销量极好。顾辞为表谢意,让缎绫阁送来几匹价值不菲的彩缎。她当时的心情真是无法言喻,既心有不甘又羡慕嫉妒,不可抑止的总是想到:若缎绫阁是她的…… 好在她是个心性成熟之人,压下这股隐隐不平之气,马上就想到和顾辞谈谈,能不能与缎绫阁合作,她就做个设计师好了,拿点股份。若是能进一步取信于顾辞,凭借她在现代的经验,最好做个顾辞身后出谋划策之人。以顾辞的地位资金,她既可名利双收,又不用担心抛头露面过于高调,分红可以等她出嫁再拿也无虞。 但是,怎么才能说服顾辞就有难度了,这完全是不对等的谈判,她能作为筹码的各种现代花样,只要面世不超过三天,古人肯定能仿出更漂亮更好看的。若从姐妹之情出发,她以后背着这个名头,等于名声都被顾辞拿捏在手里,一句‘碍不过情面’,就可以把她打成‘欺负幼妹谋私财’的恶人。 若放弃这个机会,不嫁给九皇子,就凭家里的那点嫁妆,她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一点可与顾辞媲美的风光…… *********************** 辗转反侧多日的顾悌还是上门向顾辞道出来意,想给缎绫阁专门设计花样子,没等她提起报酬之事,顾辞就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五姐,缎绫阁的绣活其实都是小本生意,大头完全不在绣娘身上。当初手艺好的绣娘都来府里了,外面人是讨个生活,不用做太精致的活计。你若平日喜欢拿这个当消遣,不如把用不上的花样子标个价,匿名放缎绫阁卖。阁里想用,一样照价付钱,你看如何?” 这是顾悌来之前就考虑到的最差情况,没想到顾辞年纪虽小,却颇有几分经商的天赋,一言就定下了这个基调,若不答应,以后恐怕也走不通她这条路了,遂同意了。 顾辞直接让人给简娘子送信,细节她们自己谈,她现在火急火燎地想去找顾翮。小萧管事为了查通达货行的事亲自跑了一趟,现在消息传回来了,她觉得问题很严重,想找顾翮商量一下,对于顾悌也就没那么多耐心,完全没有想到要了解一下顾悌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什么要自己赚钱花。 闷闷不乐的顾悌回到屋里,在甘嬷嬷的念叨下枯坐许久,一直在想,现在的太子在三年后真的会突然重病而亡?现在的她能做些什么? 终于,顾悌提笔开始给九皇子写信。 *********************** 通达货行说白了就是林前锋在军中把吃空饷贪渎来的军备粮米,和关外的商人换走私的皮毛草药等物,由家丁一路送回上京卖给方家,再把方家这边的京城货色运去北关,卖给当地的几家大商会。这种约定俗成的事情在镇北军里并不罕见,北关的商会基本上都有高级将领的股份,顾尧也不例外。不过林前锋的家丁不光做了这件事而已,他们一路上与各地护军交好,甚至和当地山匪偷偷合作,帮忙销赃于北关和京城。 本来这种隐秘之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到的,但林前锋被罢职,眼红他们家商路的某地官员找了几次送货家丁的麻烦,当地山匪讲义气,帮他们出头,和官兵打了一架,皆有伤亡。官兵自有军医处理,家丁就把受伤的山匪兄弟藏在九康堂的药铺里,一边包扎一边发牢骚。他们认为自己讲的都是切口方言,药铺里一头短毛的外地大夫肯定听不懂,可惜这位刚还俗的医僧本是当地人,遇灾年随父母去了京郊,在铁梅寺里保住一命,打小也混过市井街头,有啥听不懂的,转手就把消息递出去。 小萧管事带人去拿下家丁山匪,审完就传信回京,问打算怎么用这几人。若谢庆还在京中,定然把下关,这种事不会让她一个小姑娘知道。因这事是顾辞交代下去的,萧律没看内容,直接转手。这下事情就不是顾辞想的那样,单纯报复一下方家的生意就可以了事。 顾翮接到消息也有些意外,方家建国以来说是家资全捐,这些年明面上也没什么大生意在跑,居然私底下还敢玩这么大。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立刻集中火力去调查这家货行在京城的情况。 顾辞不放心七哥的能力,毕竟商有商道,他打听的效果肯定不如庆叔,可惜庆叔现在不在,思前想后,她还是叫来了萧大管事一起帮忙。 *********************** 九九重阳节,顾辞被提前一天打发到宫里陪太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主角太子一大早请完安就不知所踪,留祖孙俩一起经历觐见的闺秀们如火如荼的热情。 除了一直躲着顾辞的隋掌珠,绕在太后身边奉承的刘梦梦和柯芳思,李扶香居然也出现在慈宁宫,见了顾辞嘿嘿地笑,“我就是来凑数的,但凡跟相亲有关的宴,我娘都不许我缺席。” “你的亲事有这么难?”顾辞小小声地问,李扶香腊月及笄。 “我姐姐嫁得太低,现在姐夫居然还有了庶子,我娘就绝不肯再把我低嫁。” 李扶香的姐姐李持香嫁的是当年的新科进士,在李尚书家的家学里启的蒙,后来得李尚书举荐进了鹤鸣书院,有师徒之谊,与李持香也是青梅竹马。前年从翰林院出来谋了个安东城附近的知州,带妻子儿女一起赴任。 居然刚到任没多久就弄出庶子?! 许是顾辞的怒气太明显,太后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扶香赶紧给打抱不平的她顺毛,“这事稍后给你说。不过一个不计入族谱的庶子,以后一份家产打发了。姐姐觉得无所谓,我爹娘就没出手,也就把姐夫晾在那儿多坐几年的事。” 顾辞捏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 送走众美女后,顾辞怏怏不乐地倚着太后发呆,太后挥退宫人,抱着她说悄悄话。 “阿鸾怎么了?” “祖母,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不想嫁?” “总觉得女孩子嫁人好亏。”然后她把李持香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带一大笔嫁妆,帮花心男人养小妾庶子,伺候公婆小姑子,打点家务,人情往来,还要保护子女不被姨娘庶子害死,岳父母还得提携女婿,过得一点都没在家里舒服,图啥啊?” “你就觉得李家大姑娘嫁得不好,那有没有嫁得好的?” “其他人我太不晓得。” “这个日子过得好不好,是看姑娘家自己想怎么过,不是我们外人看着不好就不好。”太后觉得小姑娘的烦恼实在是可爱至极,“如果李家大姑娘认为过得不好,她完全可以换个男人,李尚书怎么会委屈自己女儿?你看唐尚书的女儿不就再嫁得很好?” 顾辞困惑地看着太后,太后笑而不语。她老人家在宫里听的八卦可比她一个小豆丁能知道的消息要深刻得多,唐佳佳正值壮年的探花夫婿怎么那么容易染病而逝?无非是得了岳家助力抖起来了,出去就管不住自己,唐佳佳一怒之下准备休夫,却被外室闹上门来丢了脸。于是送一对痴情鸳鸯上路,自己再找第二春。没看李家这个女婿知道了唐家的事,立刻把生了庶子的姨娘烫坏嗓子发卖了么? “阿鸾不用操心这些,咱们找个听话的郡马。若是他不好,你就换一个。你的孩子跟着你,姓顾、姓萧、姓谢,都行。” 顾辞愣了,“那何必嫁?” “女子最漂亮就是穿上嫁衣,我们阿鸾长大了肯定倾国倾城。祖母到时候得去送你出嫁,看你风风光光地做新娘子。”太后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自豪,“至于嫁了之后,以你的身份,想过得舒心还不容易?有没有郡马,都不影响你找……” “咳咳。”外面突然传来咳嗽声,祖孙俩扭头一看,皇帝带着太子绕过落地帐幔,都是脸色黑黑地进来了。 顾辞赶紧起来行礼,袁懿把她抱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袁懿肩上。 太后哂然一笑,虚点父子俩说,“你们这是偷听女人家私房话?” 袁懿带着顾辞告退去了东宫。 皇帝很无奈地道,“母后,阿鸾还小。” “行啦行啦,你们男人就知道瞎操心,有事快说。” *********************** 东宫里,顾辞扒着袁懿的脖子扭着身子不肯下来。 “不好意思了?” “你们怎么能偷听……” “这不是想告诉你个好消息么。” “……什么?” “昊苍颁金节前能回来。” 顾辞立刻高兴地抬起头,“真的?” 袁懿蹭蹭她的小鼻子,“姑父晚一些,腊月前肯定到家。” “谢谢!”顾辞大方亲了他一下。 袁懿直接抱着小胖墩倒在软榻上,哀怨地说,“阿鸾是大姑娘了,以后是不是就和哥哥生分了?” 顾辞鄙视地看他皱着一张俊脸装可怜,“你不是快有太子妃了么?”今天来了不下二十位姑娘,都是豆蔻年华。 “那些不过是跳梁小丑。”袁懿很是不屑。 蹦跶得欢的还是前世那些人家,情势一变,溜得最快的也是他们。他曾经定下的一妃二侧,最后不是闹出丑闻,就是出家或自杀,托她们的福,临死前东宫里安安静静。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婚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考虑怎么长高点的好。”袁懿笑得不怀好意。 顾辞很愤怒地反驳他,“娘亲说我再大几岁就会长个子了!”她目前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前世也是十一二岁时猛地一下蹿起来,所以不是太担心长不高。 “叫声哥哥来听听?” “……哥哥。”顾辞觉得太子殿下今天怪怪的,心情很好,就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感觉。“你要出远门了么?” 京中人人都知道太子最近迷上打猎,常去西郊猎场,甚至直接进望山混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御史弹劾了不少次,但旱情出现后,谁也不敢拿这等小事去烦皇帝。 “父皇还没拿定主意,等他松口就出发。”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收着。”顾辞贴在他耳朵边悄悄地说。清颐院的安保工作还是很有保障的。 “明天把太宗留下的笔记都搬去你那。” 袁懿接着掏出一个质地极其清润的金包边蹲龙钮羊脂玉印章放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私印,用它可以调动五率府和詹事府的人。明方、明都和明秀都留给你,明津会跟我出去,明庭在东宫,”然后用耳语的音量和她说,“致爽斋对面有个私宅,有事可以用这个去找那里的小内侍祈年,他可以传话给乾清宫管扫地的明庄。” 顾辞幽幽地看他一眼,默默掏出放香片的小荷包装起来,松开荷包的长丝绦,系在脖子上,塞到怀里。 “要去很久么?” “舍不得?” “嗯……” “那就别去送我,万一你哭得我不想走了怎么办?” 本来窝在他怀里伤感的顾辞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他,这个人又提起她的糗事。在别院后门送走顾尧和顾翀时,顾辞哭得那叫一个凄惨,但只敢小小声地抽抽搭搭,让人看了就心疼。顾尧父子差点摔下马来,还是毓仪见哄不住,直接把她带回屋里,由剩下的三个哥哥道的别。古代通讯不便,离别之后想再见,得许久之后了。顾辞很有自知之明,若是去送行,她肯定忍不住眼泪,让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那,等你回来,我再去接你。” 51 离巢 九月下旬,顾翀回到京城。 顾辞正在认真练字,没听见有人进来,八戒小小声地叫了一下,她刚放下笔,眼睛就被蒙住了。她没出声,抬手去盖住了那只捂在眼睛上的大手。 这手和以前不同。几个哥哥皆日夜习武,可谁的手上都没那么多茧子。 “阿鸾不哭啊,我回来了。”顾翀无奈地松开湿漉漉的掌心,站到她身前轻声哄。 “三哥……”顾辞抽泣着,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仿佛一松开了,他就立刻消失不见。 顾翀比起之前结实许多,肤色略为黝黑,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和单薄,成年男子的身形一下子挺拔起来,看起来似乎比顾翱还高。 胡妈妈安静地命人备好热水巾帕退下,顾翀抱着她去梳洗。 “我来服侍郡主。” “哪敢劳动军曹大人。” 顾翀还真不敢动手给她擦脸,刚才抹了一下她的眼泪,就留下红痕了。顾辞洗完脸,重新赖回他身上。 “三哥几时到的?” “重阳接的令,这几日换人不换马,提前五日回来。” “这么赶?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早习惯了。”顾翀转而说起给她带的礼物,夸起她让人带过去的吃食有多受欢迎,衣物有多保暖。 顾辞喜滋滋的听着,突然一拍手:“呀,我去吩咐厨房,今天做你喜欢吃的菜。” 她心急地拎起裙角一溜小跑,顾翀笑看着她跑出去,脸上的笑容渐沉。他赶着回来,明面上是希望婚期提前,刚好在安东操练水军的任家世子任磊和弟弟任焱两家人都会回京过颁金节,真实原因是顾辞和顾翮查出来的通达货行之事。 京中有萧大管事出马,比顾翮有效率多了。不出十日就查出来这家货行明面是方太夫人的兄长方霆出资,背后有中山王等人的干股。顾翀半路接了小萧管事抓住的那几人,一路急行军,押送回京。 *********************** 后面的事就不是顾辞该知道的了,大家有志一同的对她保密。当然她也顾不得这事,马上就是颁金节,又因为顾翀的婚期提前到十一月初八,顾翱的婚事和武家商量后,也提前到十月十六,她跟着娘亲为此忙得团团转。毓仪喜滋滋地命人在国公府内给两个儿子规整院子,东院直接划拉出四个大院子,以后兄弟们一家一个。幸亏清颐院不是公主府,不然顾翱作为护国公世子还得搬去那边府里住。 盛大的颁金节祭天结束后,太子当夜就带着五率府出城打猎,然后在毓仪的别院里换了装,轻车从简往南而去。十月二十八日,皇帝发诏让太子南巡,顾翱和五率府的护卫摆开仪仗,缓缓南行。 没人注意到太子本人并不在仪仗中,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他几件事上。 首先是护国公府的清颐院相隔二十来天办了两场万众瞩目的婚礼,十里红妆让京城人民一直谈论到过年。作为小姑子的顾辞还是没能参观婚礼过程,除了在席上招待女客,就是新娘子入洞房了她跑去给送些吃的。 其次,前段时间围绕在太后身边竞争太子妃一职的美人里,有好几位条件突出的忽然名花有了主,比如号称‘京城双姝’的文理侯钟家十八岁的长房嫡出三姑娘与衡山郡王的次子袁锴定亲,归德伯陆家大姑娘定给崇仪长子叶蔚,双姝中的另一个才貌双全的柴次辅嫡孙女明年嫁给乔祯。李扶香的亲事也赶在她及笄前下了定,刚告老的兵部尚书张家次孙,虽是行伍出身,不过这位却是个读书种子。 最大一件事,就是通往北关路上的酂邺城山匪入城劫掠引起民乱,顾翀成亲后回门当天,就带着新娘子从任家离开,率兵平乱。他的军中带上了不少五城禁卫军和御林军抽调来的勋贵子弟,监军是穆万清总管,随行的还有一位归隐田园的前御史大夫,沿途一路剿匪一路弹劾地方官,遇上不合作有问题的护军,直接撸掉整个班底,换上后台够硬的勋贵子弟。几乎把整个北边文武官场来了一次大换血,比起之前的武将调整更厉害,让许多在北关偷偷经营数十年的人家暗自呕血。有些反应过来的人立刻开始打扫手尾抹去痕迹,还在嚣张的人家暗地里想找顾家麻烦,顾翮为了把他们的脸抽肿,也是忙得兴高采烈。 在这些震动京师的大事件里,太子请旨拨款在江南试用新法修路的奏折,根本就没响个水花就通过了。从九月中开始,江南诸城就在谢庆的发动下集资备料,待秋收之后征伕修路。顾翱到位后,开始查阅重点城镇的典籍田谱,不让地方官过于指手画脚,顾翀缴获的钱物也在皇帝的暗示下,留下相当可观的一部分,用于源源不断的支持修路一事,他沿途留下的军士,押着被俘的山匪们当劳力搬砖挖土。全国掀起公路大建设的高峰,而且户部还没花多少银子,上至皇帝,下到天天被‘想致富先修路’洗脑的平民百姓都很开心。 *********************** 始作俑者顾辞却不开心,连着又送走两位哥哥,和事后才知道太子已经离开,腊月过年都不能让她活泼起来。今年有了儿媳妇的毓仪用不上女儿了,带着武沉秋在忙,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闷闷不乐的小样子,又担心京里暗潮汹涌不让她出门,只好把她从音无居揪出来丢给顾翂。顾辞着实粘了顾翂好几天,可知道小哥明年也要出门游学一年后,抱着八戒哭着跑回音无居,谁也不理,还不许人禀告毓仪。顾翂在关着的闺房门外无奈许久,只得召回最近乐不思蜀的顾翮。 “我家宝贝这是怎么了?”吊儿郎当的顾翮打马赶回来,翻了妹妹的闺房窗户进来,戳戳床上被子裹成的一个厚茧。 “小哥明年也要出远门,我一人在家心里难受。”顾辞梨花带雨地淌眼泪,眼圈红得像桃子。 “七哥把他腿打断,看他怎么出去,成不?” 顾翂在窗外一块石子儿扔他腿上。 “我知道你们都有正事,可我就是难受。” 这破地方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飞机,递个信见个面多困难啊!顾辞越想越伤心,抽噎得不可自抑。顾翂站不住了,也翻进来,和顾翮一起把她挖出来抱着哄。 “我不会去太久,要考秋闱。” “小哥骗人,你才十二,考什么秋闱。” “师父说了明年去琅琊城游学回来,就让我下场试试。” 顾翮打趣他,“是呢,还有个师妹在定康城,刚好路过可以让人相看一下。” “欸?马家的?”顾辞打了个嗝,眼泪立刻停了。顾翂的师父是国子监马祭酒,祖籍定康。 “不是。亲事听娘亲的。” 顾翂瞪了顾翮一眼,看到妹妹不哭了,无可奈何地开始说明去琅琊会路过定康,所以要去拜访,至于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并保证一定等小妹点头了,他才会应承。看着顾辞收了泪,顾翮再接再厉说起大哥顾恪。顾恪的婚事本是明年二月初六,毓仪把两个儿子的婚期提前,已经告知那边府里,不过二夫人并不在意,仍然坚持原来的日子。至于方太夫人会不会心里不平衡,清颐院没人在意。 “太夫人也顾不上大哥这边,她娘家嫂子天天上门要爹和三哥给个说法。” “说法?” “通达货行被查封,销赃一条线全部被端掉,林前锋全家下了天牢,林将军一家什么职务都没了。就这,还想要说法?不一起把方家送进去就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了。” “他们的问题这么大?” “通达货行许是有中山王的股。” “皇上知道么?” “就是皇上查出来的,所以才让三哥一路杀过去,下马的大多是中山王、淳仪姨母和修宁侯一系的人。这几家目前连五品以上的官都没几个了吧。”顾翮说得云淡风轻,“对了,文昌伯也掺了一脚,少了一半进项,今年这个年关可不好过咯,湘仪姨母准备和离。” “哦。”顾辞对湘仪母女再无好脸色。“那方家没事?” “只抓了太夫人的嫂子沈家一家子,所以五婶也在上院一起闹。” 顾辞马上回首叫甘雨,“快去打听打听,太夫人那闹些什么?” 甘雨看了一眼顾翮,出去吩咐了几句就回来禀告,“太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被赶出来了,不过清芬的嫂子扫地时听到几句,五夫人说开铺子的本钱是顾家给的,出了事没道理只把顾家摘出去。还有方老夫人好像提到二老爷,后来五夫人被打发出来,太夫人和方老夫人进了内室,就听不到了。” 一直沉默的顾翂突然问道:“提到二叔什么?” “方老夫人话没说完,若是想知道更细的,容奴婢等人往五房和二房再打听几日。” “去吧,有新消息就来说一声。” 甘雨领命告退。 “你这个丫鬟不错。”顾翮夸到。 “比你家只会打坐念经的空也和闻道能干多了。” *********************** 哄顾辞吃了甜点睡下午休的兄弟俩回外院坐着。自从兄长成亲了,他们都从东院搬出来,挪到外书房归置的外院住。 “七哥,那边府里可需要我帮忙?” 顾翮把通达货行查出来的情况和他细细说了一遍,之前倒不是刻意瞒他,只是因为顾翂现在天天去宫学,也就看到三哥引起朝中动荡时问了几句,没涉及太深。 顾翂思考一下,“我会多留意府里,你在外面忙就是了。” “不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谁让你太弱。”顾翂都懒得给他白眼。顾翮闻言立刻蹦起来,兄弟俩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 其实也不能怪顾翮打听府里的事有难度,他打小就是个霸王性子,谁见了都绕着走,连带他的小厮空也和闻道在府里走路也是脚下带风,比不上顾翂人缘好。顾翂不爱说话,学问又扎实,其他堂兄弟对他印象极佳,平日来往不少。 *********************** 顾辞哭的这一场还是很快被打了小报告,毓仪大方地派了武沉秋去安慰她半天,萧律也特意从铁梅寺回来陪她。祖孙俩很有兴致的抱着手炉挨着火盆,坐在漫涤坞的岸边,用厚棉布围了个棚子,在湖里砸个窟窿玩冰钓。 “阿鸾可想出远门?” “太兴师动众了……”说不想是假的。虽然有了初级版弹簧的马车舒服很多,但没有轮胎啊,哪怕是去离上京最近的定武城,也得坐个七八天,对屁屁是个极大的考验。这不是拎个拉杆箱就能登机起飞当天能到的时代。而且她一个女孩子,车上连马桶都得带着,想想在马车上解决内急问题,然后丫鬟拿出去倒掉,再拎着飞奔追回车上。 这画面不要太美…… “你一个小女娃确实不如男孩子方便,不过也不是不能去。”萧律和她说起以前带萧潆从天津港坐海船去琅琊和安东,再去往南边的襄原城、留津城和伏波城,接着往西去昌黎城、乐陵城,然后北上从西北的雁门关、天水城东行,经过洛亚城、昌京一路回上京,整整走了快两年。 顾辞极为佩服,事后跑去顾尧的书房拿了一幅舆图,慢慢研究路线。坚定了出远门的决心,她才红着小脸期期艾艾地找到师父询问个人卫生问题怎么解决。 萧律怕她害羞,拼命忍着笑说,“我们又不是急行军,每日都有提前打点好的客栈驿站,不会让阿鸾洗不了澡。” “那,那路上呢?” “到时候你带的不止是丫鬟,还有女护卫,让她们带上帷帐就好。” 对哦,这么多女孩,那她也不用不好意思了。 顾辞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师父追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怎么也得等路修好的。”然后摸摸她的脑袋指点道,“还得讨好你娘亲和太后,不然她们不松口,你可出不了东阙门。” 顾辞深以为然,整个新年都绞尽脑汁地讨好毓仪、太后和皇帝,从鸡蛋清加蜂蜜牛奶做面膜的美容方子,到豆腐十八吃的素斋,半袖斗篷,窝兔儿围脖等等,初二的宫中家宴和上元节还分别蹲在御膳房,专门挑了一队御厨做出两道大菜。 一道是‘九珍一品’,九珍即是指两颗鹌鹑蛋、乳鸽、三黄鸡、老鸭、肉兔、肥鹅、乳猪、羊羔和半岁的小牛。除了牛,其他皆去头尾脚和内脏,分别洗净腌制,把蛋放入乳鸽肚子,再一起塞入鸡肚子里,依次为之,每层都抹上不同的香料酱汁和香菇虾皮等配料食材,最后把小牛肚子缝起来留个口,四蹄绑上,上火烤制,并不时从缝口淋入高汤。成品的各种肉质都非常鲜嫩多汁,浓香四溢,精于刀工的御厨还会把每只胸口最肥嫩的两块片下来,跟两颗鹌鹑蛋分别拼成两盘,献予太后和皇帝。 第二道就是闻名中外的‘佛跳墙’,这是顾辞前世最擅长的招牌菜。十八种主料、十二种辅料互为融合,肉类如牛尾、羊肘、猪肚、蹄尖、鹿筋、金华火腿、鸡肫、鸭胗,海味如鱼唇、鱼翅、海参、鲍鱼、干贝、鱼高肚、花胶、刺参、鳖裙、瑶柱、竹蛏,还有辅料如鸽蛋、香菇、笋尖等。原料与辅料分别采用煎、炒、烹、炸多种方法,炮制成具有本身特色的各种菜式,然后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一只大绍兴酒坛子里,注入适量的上汤和绍兴黄酒,配以其他料汁,再加冬菇、冬笋、竹荪等配料,使汤、酒、菜充分融合,把坛口用荷叶密封起来盖严,选用无烟白炭,先武火烧沸,后文火慢慢煨炖六个小时。整道菜几乎囊括人间美食,天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长的、地下埋的荟萃一堂。盛出摆席后,旁边辅以一碟糖醋拌的萝卜丝和麻油豉汁拌的绿豆芽,一盘吸饱汤汁的冻豆腐,口味搭配得丝丝入扣,层次丰富而不腻。 为了不让御史说她奢靡,顾辞还特意点出,九珍一品的食材都是她庄子上出产的,佛跳墙的材料都是家里各地农庄送来的海货山珍,没有什么熊掌驼峰之类罕见之物,更没有金丝雀舌脍这种暴殄天物的浪费之举,全是普通食材搭配炮制而成。 果然,太后和皇帝对这两道菜赞不绝口,又大大封赏一番。 过完年,闲下来的毓仪招来大出风头的女儿说悄悄话。 “阿鸾最近怎么这么乖?” 顾辞不好意思地埋头在娘亲怀里撒娇,“师父说以后也会带我出门,我怕娘亲和太后会难过,就想多孝敬你们,”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我以前总爱说以后怎样怎样,可是现在耶耶还没回来,我再一出门,就更见不到了……还不如想到就去做,不要等以后。” 娘俩抱头哭了一场。隔天毓仪就冲进宫跟太后哭诉了,皇帝几乎立时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在祖孙三个女人的压力下,答应北关一安定,就召顾尧回来。 52 初露端倪 相较于顾辞的无限风光,中山王府的这个年相当地不好过。 顾翀奉皇命把往北去的几个重镇几乎从文到武洗了一遍,中山王这么些年扎下的钉子不剩几个了,新上位的大多是平治侯、缮济侯、酂邺伯这种素无来往的勋贵人家,或者如颖都伯、淮南郡王这些与他不合的对头,一时之间无处下手。更不用说赚银子的门道被连根拔起,还是皇帝身边的穆总管亲自查出来的。他知晓此事后数次往乾清宫递牌子求见,想解释是通达货行投靠过来,王妃做主收下,他本人并不知情,可到现在皇帝都没见他的意思。连带梁良妃也被禁足,修宁侯家已出仕的两个四品官,一个降三级被远调昌黎城,跟戍边差不多,一个被弹劾贪墨渎职,免职留京待查。淳仪、东阳和高阳的驸马都被打发去跟着奚川王修虞史,每月才能回府一天,完全派不上用场,隋子都这个卑鄙的墙头草现在又急着去抱长宁伯的大腿。 本来以为靠着通达货行可以和顾家加深联系,没想到是方家把持的产业。后来看得钱不少,他也就默认了。谁知道这次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他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仆妇来报,袁锦听说顾辞加了一个封邑的俸禄,叒把屋里的器皿砸了一遍。中山王不由得青筋暴起咆哮出声:“那就给她换新的,什么事都问我,要你们何用!”然后赶跑所有下人,招来几个幕僚商议对策。 *********************** 袁锦犹自在屋里大发脾气。 王妃身子不好常年卧床,只有她这一个嫡女,出生于颁金节,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长相也酷似中山王,所以小时候特别得宠。顾辞没出生前,太后和皇帝也常见她,在宫里完全就是个天之骄女,七八两位公主在她面前都是小透明。然而顾辞能进宫后,她一下被扫进了灰堆里,不但被太后完全无视,连皇帝都偏爱得非常明显。她愤恨不平锲而不舍的找顾辞麻烦,或散布谣言。每次中山王训完她,她就变本加厉的怪到顾辞头上,屡教不改。弄得她爹想交好护国公府都没脸。 袁锦这会砸干净了,拿起一条精致带倒刺的马鞭疯狂的抽帐幔桌椅,不时殃及身边丫鬟婆子。与她最亲近的奶娘不顾伤口开绽,扑过去抱住她,苦苦哀求,“郡主何苦为了外人气坏身子,咱们想办法报复回去,只别让王爷知道就好。” 其他几个大丫鬟躲在角落里,心底破口大骂,暗恨这个没脑子的奶娘就会顺着郡主出馊主意,从来不见成功不说,每次都是郡主保下她禁足了事,她们则被王爷狠狠责罚。也难怪郡主脾气不好,被这种蠢奶娘养大的,能是什么好主子。 这时,屋外两个丫鬟搀扶着王妃进来。 “锦儿,你这又是怎么了?”王妃喘气微急,显然身体不好。 “娘!”袁锦平静下来,扑到王妃怀里哭泣。 王妃严肃的看着奶娘,奶娘扑通一下跪地,避重就轻地回答:“……王爷嘱咐姑娘去讨好元仪郡主,故而……” “滚出去。” 王妃直接把全部下人撵出去,叹了口气安抚女儿。她也不是不知道奶娘心智有限不堪大用,帮不上女儿的忙,但谁让她爹只是鹤鸣书院的前任山长,只陪嫁过来几个丫鬟和这个奶娘,若不用她,换个嬷嬷来她更不放心。 “锦儿,你今年十三,是个大姑娘了,得准备开始相看亲事,为何还对一个小女孩耿耿于怀?” “娘,你不知道她多可恨……” “你可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王妃突然提高音量。 袁锦一下愣住了。 “你应该交好对王府有善意的人家,打听他们是否有合适的男孩子,观察他们府里女眷品行如何,日后怎么应对,才能站稳脚跟,助你父亲一臂之力。”王妃停下喘口气,放柔声音接着教导,“而不是盯着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每日做些什么去了哪里。这种无聊的事不是你这样的金枝玉叶该做的。” 袁锦低头细思。 “等轮到她相看亲事,你已经是一府主母,往来的也是各府当家理事的夫人,而不是一个说话不管用的小丫头。你可明白?” “可是,娘亲,难道我嫁人之前就得忍着?!”袁锦不忿地抬头顶嘴。 王妃深吸一口气,“这种小事难道你还想自己动手?我会把身边的百合给你,让她替你安排。至于奶娘,平日就让她呆在屋里,别带出去了。” 袁锦有些不舍,但想到上次奶娘在汝南郡王府门口丢了个大脸,却什么话都不敢回,就答应了。 王妃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是满心苦闷。她父族母族都是平实的读书人家,父亲运气好,做了鹤鸣书院的山长,就落在想谋文人清名的中山王眼里,在选妃的时候,王爷更想娶的是平南将军段家的女儿,其次是文理侯家的姑娘,她真真是作为一个陪衬报上去给皇帝。当时她已与父亲的门生互生情意,就等秋闱后定亲,谁知皇帝就发了赐婚的旨意,成就他们这对怨偶。王爷素爱美人,刚娶了她也就认了,想通过父亲好好培养鹤鸣书院的才子作助力,谁知隔年书院就换了现在的山长,王爷顿时觉得吃了亏,再不进她的院子。这些年她殚精竭虑的维持王妃的体面,身体也亏空了,幸好女儿深得宫里和王爷的宠爱,不至于地位尴尬。现在因为顾辞,女儿处处受冷落,她岂会不怨,只是形势比人强,不想在女儿亲事未定之前起波澜而已。百合是她的陪嫁丫鬟之一,年岁大了容貌更为姣好,平时她一向依仗颇多。可上次王爷见了她多说了几句话,为了稳妥,还是把她送到女儿这来。若百合无上进之心,定然能帮着女儿压服奶娘,处理顾辞的事,她自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若百合真想爬床,那也看王爷有没有脸要女儿身边的人去做通房。 百合进门给袁锦磕了头,送走王妃后,袁锦不无恶毒地给她下令,“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我要顾辞在京城狠狠地丢个大脸,让她以后见到我就绕着走。若是做不到,你就去倒夜香吧。” *********************** 如果让顾悌见到袁锦的表现,肯定能认出这是暴躁性偏执型人格,不过现在她没空关心府外的事。 祖母的兄长和嫂子的娘家都被打入天牢,除了长房,其他房都在关注此事对护国公府的影响。五婶自不必说,天天找完祖母就找母亲,还好没晕了头冲去清颐院。三婶准备给四哥顾翃相看亲事,也暂停了。二伯身边的长随顾三的媳妇也时常往上院走动。祖父据说给三哥和大伯写了好几封信。她爹在外应酬也多了,说是想找找门路。这事母亲没瞒着她,时不时和她讲解一番,比起其他人要淡定很多,对父亲在外做无用功也不反对,‘总得让他明白些世道艰难,没了护国公这块牌子,他是个什么料’。这句话是嬷嬷私下告诉她的,想来母亲也不好对她说父亲的坏话,所以嬷嬷体贴地转达了。 顾悌曾仔细回想历史,似乎完全没提到顾家会有什么事,哪怕是太子逝世,顾家也没受一点影响,这个她是可以确定的,所以也就放宽心看戏。她对祖母和方家没什么好感,只是不表现出来。今天母亲让她好好准备一下,一会二姐夫送二姐和孩子回娘家小住几天,她需要带着姐妹们迎接一下。 顾悌马上想到,这是不是祖母要靠向杜贤妃的信号?中山王已经不成气候了,长宁伯家这会过来示好,祖母和方家肯定乐意,只是不知道会提什么条件? 二姐一家来得急,早上递的帖子,下午车就到了。三房两姐妹去了河间郡王府做客,不在家,顾悌就带着四房的女孩和五房的两个妹妹在二门迎接二姐。 顾晓愫才周岁的儿子抱在奶娘手里,白胖喜人。众人落座后,姑娘们都知道她回来有事,很有眼色的打完招呼送上小孩子的见面礼,就离开了。顾悌临走前,回首看到二姐身边的嬷嬷急冲冲往清颐院方向去,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 顾辞陪着毓仪在屋里腻歪,就看见她家二嫂身边的武嬷嬷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老奴给长公主、郡主请安,甘梅刚给我们**奶诊出三个月的喜脉。” 今天刚好是顾辞担心家人过完年吃得太油腻对身子不好,让甘梅去请下平安脉的日子,真是意外至极! 毓仪喜出望外地站起来直奔顾翱夫妻住的秋篱院。 顾辞屁颠屁颠地带着八戒跟上,心里对二哥点赞,成亲十来天就出门,还能让二嫂怀孕,好腻害! 毓仪进了门就按住要行礼的武沉秋,“快坐下,我们府里没那么多虚礼。怎么之前没发现?” 武嬷嬷赶忙说,“是老奴失职。十一月还见了点红,然后过年就疏忽了,还是郡主想得周到,今天让请了脉才知晓。” “这也不怪你,这样的情况也有。你这是头胎要好生保养……”毓仪开始BLABLA说一堆注意事项。 因为她有四子一女的成功经验,让武沉秋和武嬷嬷非常重视,一字不落认真听着。 顾辞也跟着甘梅在旁边嘀咕,让她准备安胎保养的食谱,把禁忌写出来,最后还试着问甘梅愿不愿意暂时留在这边照顾孕妇? 甘梅笑着应承,“若是郡主同意,奴婢自然不会推辞。再说大师不是在么,郡主哪里用得上我?清和也跟了我挺久了,有事可以吩咐她。” 毓仪没好气地打断女儿的多事,“你一边玩去,安排人报信,你自己写信也成,别来闹你嫂子。甘梅就过来伺候吧,有什么事和武嬷嬷商量着来。” 顾辞嘟着嘴说,“重孙轻女。”在毓仪瞪眼教训她之前跑回院子开始写信。 正巧这时春秀来报,说二姑奶奶回来小住,问问长公主和郡主,明日是否有空,想带着孩子过来拜见,毓仪就让顾辞自己拿主意。顾辞听到二姐带了小男孩,一口答应,让春秀顺便把三房和四房的姐妹也一起请来,五房她压根不提。 *********************** 第二天来的人可真齐整。 二姐还给大姐三姐都送了信,大姐大着肚子,三姐带着女儿也来了,五房两个女孩也跟着来,顾辞没好意思赶人,都请了进来。不过考虑到都是小孩子和孕妇,没敢去园子里,就把垂花门边里最近的揽华亭收拾了个敞亮的暖阁出来接待众姐妹,厚棉布围着门窗,地龙烧着,怎么也冷不了。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娇声软语,顾辞心里感慨,这好像是姐妹们最齐整的一次吧,啊,不对,明秀小抄说了,五叔有个刚出生的小庶女,养在外面。 顾辞给两个小家伙在炕上准备了挺高的栅栏,垫得厚实,周围一圈靠枕围着,二姐和三姐一进来,就高兴地让奶娘把孩子放进去,夸她想得周到。其他姐妹第一次见软嫩的小女孩,都爱得不行,一直在逗。顾憬和顾晓惜是第一次得进清颐院,没理会侄子侄女,一个劲打量屋子摆设。 顾辞本想让二嫂见见二姐家小男孩才招待这些客人,知道大姐有孕,还特意打听了有没有‘王不见王’这种说法,毓仪说没有,她打算一会送走没出阁的姐姐们,再请二嫂来。反正二姐有什么来意,肯定也更愿意和二嫂说,而不是她这个小丫头。看现在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姐姐脸上并无喜气,一点没做客的样子,实在膈应,就给甘露使了个眼色,让她专心盯着这俩,然后撇开她们,自己也去陪小萝莉玩。 顾晓惜反应快,看见顾辞离开,马上堆着笑过去凑趣,“三姐的闺女真可爱。”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夸起小姑娘来,然后大姐开玩笑,“二妹可要伤心了,你们都不夸她儿子。”然后拉着小男孩的手说,“她们不和你玩,大姨陪你啊。”她成亲以来刚怀上,正是稀罕小男孩的时候。 三姐笑的很开心,“婆家都是叔伯兄弟,妯娌生的也是男孩,她一出生,可受宠了,连祖父的脖子都骑过。” 听到这话,顾悌忍不住目露羡慕,三姐果然是过得最舒心的一个。 一直离群独坐的顾憬突然插了一句,声音尖利又刺耳,“论起受宠,谁也不比不上十二妹吧?” 顾晓惜马上打圆场,“九姐怎么能拿侄女和郡主比?” 顾辞这才反应过来‘十二妹’指的是自己,然后笑眯眯回道,“是呀,我的家人们也很宠我,就跟小侄女家很宠她一样嘛。我不会吃她的醋。” 顾憬脸色更阴沉了,喃喃地说,“凭什么……” 顾悌脸色一肃,“九妹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别过了病气给小孩子。” 甘露轻轻上前一步靠近顾憬。 顾憬恶狠狠地瞪着顾悌,咬唇坐下不语,顾晓惜伶俐地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开始问孩子身上的小衣服为什么没有刺绣,扯开话题。 这时外面来报,说五夫人来接女儿了。 顾辞赞许地看一眼报信的春秀,说:“想是五婶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顾晓惜略带失望地站起来准备告辞,顾憬却突然起身质问,“你明知道我母亲来做什么,凭什么就这样赶我走?!” “我不知道五婶的来意,今天是应二姐的帖子,我代母亲招待你们。” 顾辞很平静地看着她说,“九姐如果觉得我招待不周……” 顾晓惜马上打断,“郡主太客气了,时间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多谢郡主热情款待。” 顾憬看样子还想发飙,顾悌突然挡在顾辞前面,“九妹慎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理寺不会随便攀诬。” 顾憬和顾晓惜同时脸色雪白,顾晓惜还算撑得住,扶着顾憬匆匆行礼告退。 她们走后,静谧的屋里才重新热闹起来。过不了一会,甘梅陪着武沉秋来了,给两个小孩子送见面礼,众姑娘陪坐一会就有眼色地告退,顾辞假借送她们,也出了门,留四位已婚妇女聊育儿经。 顾悌刻意留到最后,等前面姐妹走远,才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顾辞说,“阿鸾妹妹别怪我多事。” 顾辞还是笑眯眯地说,“没有,多谢五姐。” “扶香二月底出嫁,不知道阿鸾妹妹可会去添箱?” “若无大事,定然会去。” “我和乔娟也约好了一起去,不若回程的时候去一趟东市?” “这会说这个有些早吧,而且任家和叶家姐姐们也会去,会不会人太多?” “……那到时再说吧。”然后欲言又止。 顾辞当做没看见,送至垂花门停住脚,笑着说,“我就不远送了,几位姐姐慢走。” 顾悌有点无措,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其他姐妹一起离开。 *********************** 顾悌回到房里细细思索,顾辞为何会对自己与顾憬的言辞反应毫不在意?甚至也没追问一句?她难道真的不懂看人脸色?还是自己表现得太含蓄? 四夫人看见女儿兴致不高的回了屋,招来丫鬟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去女儿闺房里谈心。 “阿善在想什么?” 顾悌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先是在曾嬷嬷去清颐院时,发现她和管外院的顾二管家来往颇密切。那会四夫人正在教她迎来送往的节礼有什么规矩,她就让身边的丫鬟葡萄多往二门去看看礼单或者帖子,好学习学习。葡萄发现这事,马上来告诉她,她拿不准就没说。后来顾辞在宫里出事,一开始外人都不知实情,府里也只以为是曾嬷嬷伺候不力,一家子被毓仪迁怒。不过日子久了,自然能看出来端倪。顾悌知道顾二管家和曾嬷嬷有联系,回过头打听顾二管家的事。他虽姓顾,却是祖母的陪房,原是祖母兄长方霆的小厮,在北关伺候祖父很是得力,入赘顾大管事家里才改姓,所以和五夫人那边也走得很近。既然顾二能和曾嬷嬷扯上联系,那么五婶估计也清白不了。所以她让葡萄去打听顾憬姐妹的事,才知道五婶买通了两个马房的小厮,一个平日里多干活,掩护另一个专门盯着清颐院正门,和长房经常出入的角门,把来客和各人行踪告诉五婶,消息再辗转到曾嬷嬷手里。五婶嘴巴一向不严,顾憬肯定知道此事,顾晓惜向来眼色机灵,应该也猜到了。她是算着五婶不会放过此次机会让顾憬去讨好顾辞,好为方霆求情,顾憬的性子对任何比她好的人都恨得牙痒,也一定会对顾辞发脾气,她正好去诈一下顾憬,然后再在顾辞那儿卖个好。谁知前面都很顺利,偏偏小丫头不安常理出牌,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暗示。 顾悌不解地问,“娘,可是我哪里露了破绽,或是做错什么了?” 四夫人眼色颇有些复杂,既欣慰又不忍,“阿善,你想与郡主交好,娘一向支持你,父辈的恩怨本就和你们无关。何况,出了门,你们是一辈子的姐妹,长公主不也没说什么。这事,先从曾嬷嬷说起,当你知道她有问题,为何不告诉娘亲,要自己去查?” “我觉得,从九妹和五婶身上……” “你认为她们没本事知道是你在查?” 顾悌点点头,她确实看不起蠢做堆的那两人。 “可指使顾二的人呢?你可知道,若是被发现,你的丫鬟都会突然暴毙。” 四夫人说得很轻,顾悌仍然吓了一跳。 “怎么会?我并没让她们接触顾二管家,再说很多事情是我事后自己推断出来的,她们……” “就为了以防万一。” 顾悌讷讷说不出话来。 “再者,既然想给郡主卖好,为何多此一举?” 顾悌困惑地睁大眼睛。 “你若真想与郡主交好,以诚相待才是上策。使了计谋,总归是浮于表面。即便郡主不知事,难道她身边的人也不知?小心谨慎是好,但心思磊落更佳。” 顾悌一时如醍醐灌顶,自小的孤儿经历让她对人防备心重,便是母亲这样疼她,她也到了五六岁才卸下心防,自己再见多识广,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能赢过古人的心思。她行事太刻意,得失心重,反而容易给人留下钻营太过的印象。想明白了,她立刻道歉,“是我太过着相了。我这就去和阿鸾说曾嬷嬷的事。” 四夫人疼惜地摸摸女儿的脸,“娘的阿善是个好孩子,多思细想是好事,只是要让人感到你的诚意,才是相处之道。这点你可以多学学你四姐。” “是,娘亲。女儿不会让你失望。” “丫鬟的事娘来处理,你不用管,刚好她们也到放出去的年纪,等你嫁人了再跟去夫家伺候。” 顾悌含羞说,“夫君我得先见过才行。” “知道,快去吧。” 53 鸿雁 顾辞听到顾悌又过来的消息时,正在绕着武沉秋打转,缠问她可曾摸了侄子侄女?有没有问刚会说话的小侄子,肚子里这个是弟弟还是妹妹?毓仪拿颗花生米把她打出门去,逗得武沉秋捂着肚子直笑。 顾辞还是在揽华亭见人。摒退下人,听完顾悌说的内容,顾辞不由得大吃一惊,“五姐,这事你和四婶说过么?” 她的反应让顾悌很纳闷,“……当然,我之前不好意思说,也是因为不晓得怎么开口,问了娘亲,才拿定主意。” 顾辞茫然的表情让顾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事应该跟长公主说,而不是找她这个小丫头。 “啊!多谢五姐!我会……我会告诉娘亲的。” “若是长公主需要问什么,可以直接找我。” “哦,好的。”顾辞呆了一会才补充道,“五姐也别告诉其他人了。这事应该已经盖棺定论了。” 顾悌噗的笑出来,“除了我娘,你觉得我还会跑去跟谁说?今天既然已经给你提了醒,至于后事如何,我也不会好奇了。” 送走顾悌,顾辞皱着小眉头想,应该先告诉谁。 *********************** 顾辞最终还是把事情跟顾翮全盘托出,被顾翮一起拎到毓仪和顾翂面前,再复述一遍。毓仪的目光一下冷了下来,“难怪前几日阿善身边的丫头一下子放出去了三个。” 顾辞不明白,“这事不是过去挺久了么?” “所以才是收拾手尾的好时机,谁也不会联想到之前的事。”顾翮吊儿郎当地说。 毓仪瞪了一眼女儿,“这事你们别管了,我亲自来查。” 顾辞被瞪得莫名其妙,“娘你不管二嫂了?” 顾翂一下抱起她,躲过毓仪弹她脑袋的手指,好心指点小妹,“娘吃醋了。” 迅速领会精神的顾辞连忙扑向毓仪施展撒娇神功,“娘亲我是担心你太累了,才先跟七哥说,七哥现在可是家里顶梁柱嘛。” 顾翮笑嘻嘻地说,“娘,十二也查出点东西来了,你真的用不上我们么?” 毓仪端起仪态,“说来听听。” 顾翂很直接,拿着马祭酒的题去找了几次顾恪,二房上下顿时对他好感暴增,他的话唠小厮苏白把二房的情况摸了一遍,其他并无出奇之处,就是二老爷身边有几个人,谁都说不清楚是干什么,有顾三和他媳妇,还有一个在外院,姓石的账房。有些说他们管的是二老爷在外面的田庄铺子,有的说是帮寻觅强身古方。 顾翮汇报完情况,毓仪正色说,“最近他们肯定很老实,估计查不出什么动静,你可有主意?” 顾翮看向顾辞,“阿鸾说过,能折腾的人都是因为有银子,现在断的是太夫人家里的财路,可方家不是没事么?” “七哥你想干什么就说,我一定鼎力支持。”顾辞拍着小胸脯保证。 “查查方家还有什么产业,然后吃掉就行了。” 毓仪诧异地看着小女儿,“你行吗?” 感受到一千万点鄙视伤害的顾辞愤怒地说,“必须的!我的铺子收入比娘的高多了!” “哟,真的假的?” “娘亲,你在别院的二百亩上等良地,亩产才四石六斗,我种豆子的养鸡鸭的田,一开始是种不了粮食的,现在亩产三石二斗。再过几年,亩产过六石完全没压力!”顾辞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毓仪还真是没想到,知道女儿能折腾,但她觉得那是给女儿随便玩的,好坏都没关系,每年报的结果是好的就够了,却不料有这么好。 “咱们说的是铺子。” “呃……致爽斋一年纯利三万八千七百两白银!” “你不是只收房租么?” “不是啊,哥哥挂羊头而已,都是我的人。” “那为什么我们自家人去吃饭还得掏钱!?” 词穷的顾辞抱头窜去给身在南方的谢庆写信查一查方家家底,顾翂和顾翮借了毓仪的人,和明秀一起盯着二房那三人和在外面跑的顾二。 *********************** 远在襄原城微服私行的太子正躺在一处租来的民宅里看星星,手里拿的是顾翱在留津城转寄来的信,明津叩门进来给他递了封秘信,正是顾翮把最近的事情报告给他。 他看完立刻坐直身子,凝眉思索。前世是晚了一年酂邺城才曝出民乱,当时修宁侯和长宁伯都派人参加剿匪。因为酂邺城是酂邺伯的封邑,虽然不属于他,但是他也置下不少产业,所以酂邺伯私下也遣了人去查探有没有问题。结果查出修宁侯家的家丁与山匪有联系,一纸弹劾,整个功劳都归了长宁伯。可想而知,登上帝位的不是老三就是小九。所以这次他先下手为强,让顾翀把功劳全领走,分给其他几家在前世没下死力气踩他的勋贵,把修宁侯削成光棍,也没让长宁伯占一丁点便宜。现在顾翮的情报表明曾嬷嬷身后的人跟顾家二房和五房有关,那说明盯着阿鸾的人里面,方家也干净不了,他记得方家在高宗时已稍微缓过气来,在襄原城应该有不少产业,要不要先砍掉这块呢? 他摸摸脸上粘得挺牢的假胡子,开始给谢庆写信,准备和他合作一把。写完晾干的时候,他犹豫着提笔,要不要给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也写一封呢? *********************** 进了二月一直到将将热起来的六月,都是京城的结婚季。乔婵、李扶香、叶蓁蓁、叶萋萋、刘楚楚、牛檀等闺蜜,还有几个郡王、长公主家都有嫁娶,顾辞奔波在添箱和婚宴之间,还要每天变了法子的给孕吐的二嫂做酸辣开胃的小菜,居然一点没黑没瘦!太不科学了! 顾辞戳戳自己胖嘟嘟的小嫩脸,阅读明秀日报。 牛檀嫁给柯芳思的二哥柯毅,婚后生活挺滋润,淳仪为了抬女儿身价,办了几次诗画宴,她都以已婚身份夺了头筹,才名广传,反而是柯芳思被人误解是非太子不嫁,甘心让嫂子出风头。不过,十九岁的柯芳思终于还是能定亲的,能接受自己老婆心有所属的果然只能是可悲的备胎表哥——柯驸马妹妹的长子欧四郎。 真仪也终于悄悄地再嫁了,驸马是酂邺伯崔家的庶子,大龄未婚,五好青年一个。据说是酒后乱性有的他,所以爹不疼娘不爱,出不了头也没自暴自弃,洁身自好地游山玩水行侠仗义时,COS戏班子台柱和真仪结缘。有点尴尬的是真仪刚出月子不久。所以只有几个长公主去参加她的婚礼,连顾辞都不能去看宝宝。明秀很贴心地附加说明这个男宝宝确实是驸马的孩子,只是驸马当时跟着顾翀去剿匪挣功名,不知道真仪怀孕,回来之后,追着大肚子的媳妇,一直求婚到儿子满月才得首肯。顾辞对真仪姨母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隋驸马在公主府里住了几天后,湘仪还是没和离成功,毓仪把之前为隋掌珠看的几个不错的男孩都介绍给了别人,其中一个娶了池家的池纤。池绒和池纷下半年也要嫁了,借三门亲事的东风,稍小一两岁的池纱、池绍、池绦、池缇亲事也敲定,唯一未婚的庶子池统也马上娶媳妇。池睿办喜事办得好开心,每次添妆定亲都变着法子的请顾辞去。 秦蕊据说嫁往西边,在青梅竹马的乔祯娶京城一姝前,远离娘家和上京。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怨自己的家人。 顾忻开始头悬梁锥刺股,打算后年的春闱一鸣惊人。四夫人说了,不中进士不会给他定亲。方太夫人很是郁闷,她的想法叒落空了。她嫂子沈氏和两个女孩现在吵着要到府里住,四夫人知道后,把离五房最近的院子整理出来,转手就在乔阁老家旁边买下个小宅子,预备她们一来就送儿子过去。三夫人如愿以偿给顾翃定下袁敏荷,请了毓仪做媒,正在兴高采烈地筹办婚事。听说要有‘表妹’住进来,准备直接让儿子在鹤鸣书院住到成亲。五夫人倒是积极,五房庶长子六郎顾文恺正十五,娶了没钱没身份又只听自己话的侄女挺好的。 广恩王妃又传喜讯,大家都对这次是不是儿子下了注。现在他府里十个女儿一个庶子。还有个爆炸性消息,广思王妃居然怀上了。十三岁的袁锦准备找郡马。 十岁的顾辞很忧伤,小学刚毕业就要开始操心另一半么? *********************** 太子殿下的信笺终于转辗反复到了顾辞手里。开头一句‘卿卿见字如晤’就把她雷得不行,内容嘛,净是些游记食谱,太对她胃口了。 顾辞问明秀,“我能回信么?” 明秀笑着说,“自然可以,我们会想办法送到殿下手上。” “一会给你。” 说完她施施然的提笔开始回信。 ‘哥哥见字如见可爱阿鸾,……,嫁娶扎堆,送礼好心疼。……,柯家大龄姐姐解决终身,可保你清白无虞。……,自古皆云江南女如玉,望时刻警惕美人计。……,多吃芡实红豆莲蓬除湿气,……,辛辣去潮,可与酸梅汁或绿豆汤同饮,……,勿湿衣湿发而眠,……,烤肉配梨,不可饮冰,……,痒不可挠,伤不可抓,芦荟膏有奇效,……,九珍一品和佛跳墙向你招手,盼归。’ 洋洋洒洒七八页。顾辞把信折好放入装线香的一支竹筒,用蜡封口,拿袁懿给她刻的小印扣上,交给明秀。 袁懿看到顾辞的回信已经是一个月后,去琅琊城的途中,正在驿站里休息。看到蜡封上的‘九雅’印鉴,他会心一笑。展开信纸,顾辞这笔字愈发秀致圆润,不过细品还是有一丝峥嵘在内。 感觉就像小奶猫也有爪子。 内容嘛,看第一眼就让他喷笑。 门外守卫的明津很感慨,殿下被连日阴雨搞坏的心情总算是晴了。 54 爹爹回来啦! 又是一年重阳到,顾辞在秋篱院陪着小侄子玩,生出来就七斤一两的小家伙小名直接就叫‘七斤’,这会刚百天,看着他吐泡泡都觉得开心不已。 顾翱七月回来,刚巧赶上儿子出生,听染墨说差不多是一路摔回秋篱院。虽然现在还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一回来就先看儿子,和武沉秋的感情也更好了。 顾辞为了小宝宝,让工巧阁做了栅栏很高的小床和手推车,挂着五颜六色的木质玩具,还有铜质的风铃,动起来叮铃铃的响,极受七斤喜爱,之前准备的悠车完全没用武之地。这几天她琢磨着学步车也该做好了,再苏点什么出来呢? 太子后脚回的京,顾辞去南阙门接人的时候,差点认不出来那个留了一圈胡子额角一道疤的男人是他。直到他上了马车把胡子刀疤揭掉才缓过气来。 “伪装得不错……” “这才叫男人。” 顾辞上下打量一番,确实高大结实许多,原来是一派迤逦清俊的风流倜傥之态,现在感觉从少年一下升华到成年,多了几分硬朗。 她抬起小白爪往他脸庞一比,“黑了。” 爪子被抓住啃了一通,“我最近可馋肉了。” “讨厌!给你炖着佛跳墙呢。” 进了城太子也没急着回宫复命,而是先跑去致爽斋把那锅佛跳墙喝了两碗,剩下的让明津揣上。 顾辞带着八戒围着他转,急忙给他包了两个肉夹馍,“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他避而不答,回眸一瞟,“怎么一点没长个?” “我高了一寸多!” 等顾辞到家才知道,太子被皇帝关起门来训了一顿,五天后又要被派去北关劳军。任塞渊这时传来喜讯,毓仪这个新晋祖母可高兴坏了,往定国公府跑了好几趟,准备好几车东西,准备让太子顺便给送过去。顾辞可怜太子辛苦奔波,给他好好开了几天小灶,打包了一套拉杆箱的行李,也把甘梅塞进劳军队伍里,送去北关照顾三嫂。 重阳一过,太子仪仗在五率府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出城,身后缀着一队任家和顾家的马车。顾辞在顾翮的护送下,偷偷去西阙门送行,泪眼婆娑地看着大队伍不见踪影。 突然被人抱起来,一回头,惊得下巴差点掉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除了神出鬼没的太子,还能是谁。依旧那副络腮胡子+刀疤的沧桑打扮。 “不在这里怎么能见到阿鸾这么舍不得我?” 顾翮没好气地抢回妹妹,“谁走她都哭,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辞也哭不下去了,擦掉眼泪,看看他一身的行商打扮,周围的护卫似乎是,镖师? “这是怎么回事?銮驾里的人是谁?” 袁懿刚想开口,顾翮恶声恶气地抢过话头,“车里的是阿瞻,他们一会追上咱们家的车队,扮作走镖的。” 袁懿无奈地瞪顾翮一眼,伸手摸摸顾辞哭得红肿的眼角,“这次是真走了,可不许再哭鼻子。” “哭不出来啦,好浪费感情。” “记得写信,三天一封。” 顾辞嘟着嘴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他们带上风帽斗笠,疾驰而去。 *********************** 哭过有些累的顾辞带起面纱,靠在顾翮怀里,今天出门她没坐车。 “七哥,池家哥哥胆子不小,敢坐太子銮驾,会不会被弹劾啊?” “他被打晕了绑上面的。” “……” 好可怜,掬一把同情之泪。被逗笑的顾辞精神些了,开始缠着顾翮八卦。自从明秀日报要顾翮过目以来,质量和数量都下降不少。 “他为什么也去啊?难道阿锦看上他了?” 这段时间最大的新闻就是袁锦要选郡马,让很多文弱的适龄男孩纷纷定亲,毕竟锦郡主的鞭子使得好人尽皆知。 “……不是,袁锦也打不过他。” “池伯父送他去锻炼?以后他就跟着三哥混了?” “没有,别管他了。说说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回家吧,我想七斤了。” 顾翮没说什么,摸摸她垂着的脑袋,催快马速。 经过西市时,顾辞看见有人在卖漂亮的大风车,想买些回去给七斤玩。顾翮把人马带到工巧阁安置下来,才派人领甘霖去买。不想外面忽然一阵嘈杂,夹着马鸣扬鞭怒骂喝斥的声音,顾辞看向顾翮。 阿钺主动起身道,“奴婢去瞧下。” 本来漠不关心的顾翮抬眼示意闻道跟上。 片刻后,闻道进来回复,“一个女童突然跑到了路中央,险些被锦郡主撞到,多亏旁边的一个少年救下,少年的兄长指责锦郡主马速太快,锦郡主便提鞭抽人。” “阿钺呢?” “阿钺姑娘刚拦下了锦郡主的鞭子。” 顾辞一听马上往外走。 刚走近人群,就听到袁锦娇声呵斥,“本郡主今天就是要教训这个藐视皇族的庶民!你敢再拦一下试试。”抬眼见顾辞兄妹过来了,不由暗道一声晦气,却也不敢装没看见,下马行礼,“给姑姑请安。” 顾辞微微笑道,“阿锦免礼。阿钺,把鞭子还给人家。” 袁锦抬头欲言,百合接过马鞭,虚扶她一下,退后半步,她只好忍着气,看顾辞是不是也要大义凛然地责备两句,片刻后却什么都没等到。 顾辞只是看了一眼被袁锦抽得血肉模糊的壮年男子,待阿钺退下就说,“我还要在工巧阁选些东西,阿锦你自便吧。”转身回了阁里。 袁锦悻悻地福了福身,上马走人。 顾辞回去后,嘱咐甘棠把那兄弟俩送去最近的医馆,若是伤得严重,就赶紧去九康堂叫大夫来。闻道再去打探详细情况回来了,袁锦勉强算正常速度的跑马,女童突然跑出,少年救人,本可以有惊无险地揭过。随后袁锦让丫鬟扔了一包银子给抱着女童的妇人,扬言道‘以后看好你家孩子,不守规矩,死也白搭’。少年的兄长站出来指责她视人命如草芥,边上围观群众也起哄。惹得袁锦怒起暴打,鞭鞭见血,兄弟俩伤得都不轻。 顾辞叹口气,也没心情看风车了,让阿钺再送点银子过去给两兄弟,赖在顾翮身上,直接回府。她的坏心情持续不了多久,顾翮逗她一会就恢复如常了。回到府里看见治愈系的七斤和八戒,更是高兴起来。姑侄俩一样的白胖软糯,顾辞甚至还更白些,靠在一起‘咿咿呀呀’地鸡同鸭讲,玩得不亦乐乎。 *********************** 颁金节来临前,顾尧要回来的消息让清颐院沸腾起来。 顾辞更是激动得天天要去大门口看一眼才肯用晚膳,因为顾翮告诉她,顾尧即便回来也要先进宫复命才能回家,能赶上晚饭就不错了。 果然,顾尧一入京就直奔乾清宫,和皇帝单聊一整天,其他臣子放了一天假。 顾辞果真端着小杌子一直坐在正院门口等,谁劝也不听。原本在正房端坐着毓仪也没法了,听下人来报顾尧已经到了门口,就带着媳妇儿子出来陪着女儿等。 迎面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顾尧满面风霜之色,意气风发地疾步而来。顾辞眼泪唰地就崩落,往他怀里扑去。 顾尧第一眼就看到女儿了,只是女儿虽然模样还稚嫩,已经高了不少,一时不好伸手去抱。这下忍不住就抱起来哄,“阿鸾乖,不哭啊,耶耶回来了。”然后转头对毓仪说,“辛苦公主了。” 毓仪嗔他一眼,“可算看见我了?” 几个男孩上前请安,武沉秋抱着儿子,母子俩算是第一次拜见公爹。见过礼,众人回屋落座,顾辞揪着她爹的袖子不放,顾尧甘之如饴的把女儿放身边,孙子都没看几眼。 武沉秋暗自感叹,怪不得阿鸾是这个性子,连威震三军的公爹对她都严肃不起来。 顾翮这些日子哄妹妹功力大涨,“小花猫,哭多了长不高。快擦干净了,给爹笑个漂亮的。” 顾翂拿着胡妈妈备好的热帕子给她擦脸, 顾辞很不好意思,她明明想好了看见顾尧就笑得灿烂,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眼泪先下来,然后就止不住了。 顾尧摸摸女儿的头,看着长孙,十分开怀地问起家里情况。 *********************** 晚饭后,顾尧去给顾普请安,看顾辞可怜巴巴拽着他的袖子不放,于是一起带去。 顾辞除了过年赴宴,几乎从不踏足这边府里,多是请姐妹们去清颐院玩。上院更是陌生得紧。顾尧今晚兴致颇好,指着上院旁边的一个林木茂盛的院落说,这是祖母和他小时候住的院子。 “现在院子里还有人住么?” 顾尧微微一笑,“没有,几个老嬷嬷看着屋子。平时打理一下花木,洒扫屋子而已。” 说话间已经到了上院,一个叫紫云大丫鬟引父女俩去小书房。顾辞对老年人的书房没什么兴趣,大多是佛经道籍,布置得一丝不苟老气沉沉,不过书架上一小幅《春江夜月》的画屏笔触风流婉转自然,很合她口味,她松开顾尧的袖子,凑过去近看。屏上一层薄灰,落款小章是‘会姜’二字。 这是祖母谢蕴的画!果然谢家人才艺出众。 紫云去而复还,福身对顾辞说,“郡主,奴婢伺候您去暖阁稍坐可好?” “不用,退下吧。” 丫鬟默默离开。 顾尧含笑看着比起离开之前更有威仪的女儿,半是欣慰半是心疼。本该是捧在掌心好好呵护的明珠,总想着不让她经历外面一丝风雨,可又担心在看不见的时候她会吃亏,盼望她能长大。这会真看见一向软绵绵的女儿很有郡主的派头,也不知是不是遇到过不开心的事才学着硬气起来。当爹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 顾普缓步进来,父女俩起身行礼。 寒暄几句,顾普就打发顾辞了,“阿鸾甚少来祖父这里,祖父存了几件好东西,你去挑一样可好?” “不敢拿祖父心爱之物,祖父不若送我这个画屏,让我好生揣摩一番?” 顾普看着画屏呆滞一瞬,“喜欢就拿去吧。” 甘露拿上画屏随顾辞去旁边暖阁,紫云也在,将炕桌上的几个匣子打开,里面的金玉之辉颇为闪眼。顾辞一眼扫去,无非是些玉观音金香炉之类的,遂不感兴趣地坐一边欣赏祖母的画技。甘露也目不斜视,只看着顾辞,暗地留意周围动静。 暖阁的一扇暗门外,另一个酷似紫云的丫鬟正在偷偷注意顾辞主仆的举动,许久才退出暗门绕去西侧间,方太夫人正在等她回话。 “郡主一眼都没看那些东西?!” 丫鬟点头。 “也是,什么宝贝没见过,看来她喜欢字画。”方太夫人挥手让丫鬟去盯着书房的父子俩,开始凝眉思索。 *********************** 顾辞离开后,书房里静谧无声,顾普看着正值壮年位高权重却从不亲近的长子,怅然若失。 顾尧心情好,打算速战速决,“父亲有何事不妨直说。” “方家前几日给我递了信,说他们在襄原城这些年靠田地攒了点家业,准备在京里开个铺子,想投到咱们府名下。他们家经商还是挺有一套的,一年四成股也有不少银子。你意下如何?” 顾尧似笑非笑,“方家与我何干?父亲做主即可。” 顾普脸皮有些紫涨,“他们想挂你名下。” “我不缺钱。您看哪位弟弟手头紧就补贴哪个吧。” “方家在襄原城做织造起家的,若打通京里门道,哪怕拿下军需也不是不可能。你大可……” “父亲可知方家为何想进京?”顾尧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 “……方家族长只是递了拜帖,我是想与你商量再做决定。” “他们若本本分分在襄原城倒卖布匹织物,赚个差价也就罢了,只是中间再把货质押到钱庄借款,给手头紧的官员放印子钱。这一手拖死了不少丝农,再贱价买入这些丝农手中的桑田,可不是银子不少么。” 袁懿和谢庆做的事也简单,既然敢放印子钱,那把借钱的官员办几个大头,财产充公,再让钱庄催款,催不来正好把抵押的布匹卖给买方家货的买家,断了方家从买家那得的预付款,印子钱也收不回来,货也没了,方家只能卖掉丝农来给钱庄补窟窿。谢庆在顾辞的提示下,连桑田都没给方家留下,所以方家急需再找一条新的生财之道。正好通达货行倒掉让很多人荷包损失惨重,方家瞄上这个机会,准备还是依靠自己在丝织品上的门路,做南北掮客。只是若无护国公府的牌子,怕真做起来了,保不住家业。 “在京城他们不会这么大胆。再说,我们也会盯着的。”顾普认为‘无商不奸’,方家这些事不算什么。 顾尧知道得更多些,方家可不只是给护国公府递帖子,他们家的少爷管事最近在京中可是很活跃。他也准备多看看,方家还能钓上谁。 “既是生意,那就明算账。第一,想在京城开铺子,没有十万现银就别开口了。第二,您愿意贴进去多少钱我没意见,方家也别打护国公府的牌子。第三,只要不违法乱纪,我保证铺子安全。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您意下如何?” “你何必如此撇清,阿鸾名下的缎绫阁总是需要布匹的,方家若能成事,也可让缎绫阁多一条门道。” “不用,小丫头自有主意。”提起女儿,顾尧笑容隐现,“父亲若无他事,我们告退。也到阿鸾休息的点了。”随即起身去带女儿回家。 *********************** 方太夫人早已预料到顾尧的态度,听见顾普的话,也没多说。她与顾普想的不同,顾普是真心觉得借个名头给方家,每年能多一大笔银子很划算,而且方家除了护国公府,在京城靠不上别人。她对方族长可没什么好脸色,方霆和沈家进了大狱,也没见族长出面表个态。她只是想趁着顾普向顾尧使劲的时候,与顾辞搭上关系,长宁伯家暗示了可保她兄长安全无虞,但剑指顾辞的婚事,十岁的姑娘已经可以开始议亲了。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对顾辞的婚事说得上话,可顾笈劝她,先答应下来保住方霆的命,再者,顾悌的年纪和太子匹配,与九皇子的关系也不错,事情缓一缓,总有转圜余地。 “爷说阿鸾喜欢画屏?不如多送些字画给她?这事让阿鸾给缎绫阁的管事提一嘴,跟方家自己去谈,岂不是更好?” “唔,明天你挑一些送过去吧。若是阿鸾确实喜欢,方家上门时,提醒他们备下阿鸾的礼。” *********************** 几日后,方太夫人的礼并没能送出去,因为顾辞‘病’了几天。其实不是真的生病,只是毓仪见她对顾尧粘得紧,而且言听计从,就让顾尧哄她把耳洞穿了。时下五六岁的小姑娘就有开始带耳饰的,顾辞这样十岁还耳朵空空,在世家贵女中实属少见,装扮上到底单薄了一些,乐趣也少了。只是顾辞极为抗拒,谁哄都不行,眼泪涟涟的让人不忍心逼她。 毓仪给顾尧备了一对精巧非凡莲米大的九层牡丹小耳钉,让他送给顾辞,并一定要强烈表示希望看到女儿戴上。顾尧无奈照做,抱着女儿安抚半天,许了一堆愿,才哄得她点头同意。 毓仪偷听到顾尧自告奋勇要陪着女儿扎耳洞,开心又吃醋地跑去抱孙子。 胡妈妈和谢嬷嬷一人一边,各拿一颗黄豆开始在顾辞白白嫩嫩的耳垂上揉搓,顾辞把脸埋在顾尧的大掌里簌簌发抖。她真心害怕扎耳洞,以前同寝室的姑娘耳洞发炎痛得难受,是她哆嗦着帮忙挤脓抹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 两位嬷嬷感觉到耳垂已经烫烫的,准备下针,示意顾尧一眼,手起针落,干脆利落地扎好了。 顾辞小身子一震一僵,‘哇’地哀叫出声,泪珠滚湿顾尧一手。顾尧看女儿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心疼得脸都白了。等耳洞上好药带上银耳钉,两位嬷嬷功成身退,留下感觉比第一次上阵杀敌还要手足无措的顾尧自己哄女儿。 谢嬷嬷到秋篱院禀告毓仪,婆媳俩乐不可支。 毓仪尤其解气,“该,让他宠这个小没良心的磨人精。” 武沉秋不敢附和说公爹的坏话,只笑着道,“娘今年可得好好打扮阿鸾,明年可是大姑娘了。” “那是自然。”兴致高昂的毓仪顾不上孙子,赶紧回房给宝贝女儿挑新头面去。 不过顾辞的小耳朵还是发炎红肿起来,连萧律都特地回来给她配了药。 55 洒你一脸狗血 十一月下旬,嫁去长宁伯家的二姐顾晓愫次子洗三,邀了众姐妹一起去。 毓仪最近打扮女儿上瘾,只觉得梳起少女发髻的女儿明艳照人姿容不凡,巴不得她天天出去招摇过市,爽快地应了帖子送女儿出门。 顾辞今天这一身极少见,暖阳般的杏橘色锦袍,米粒珍珠和银线绣成九凤齐鸣的图案,袖领襟边和下摆缝一圈雕祥云纹的白玉扣,腰间同款白玉珠腰带,头上一条缀满茉莉花大小的玉簪花羊脂玉饰带,编入望月髻里,错落有致地点缀在发间脑后,耳环是同款四朵大小不一的玉簪花,玉佩禁步手镯都是莹润的羊脂玉,外面一身紫得发黑的海獭毛斗篷。如果是其他人,恐怕没勇气穿这样的颜色和佩戴这么多玉饰,可顾辞皮肤粉嫩欲滴仿若透明,玉饰都没她的脸颊白皙,五官精致秀眉如画,完全能压住暖橘色的亮眼,眸光盈盈一扫,小小年纪已显倾城之色。 顾辞到的时候,其他姐妹们已经坐着喝茶了。不是她耍大牌,而是她的仪仗实在占地颇广,不最后一个来,恐怕影响其他人进出长宁伯府的路口。 斗篷一脱,刚起身迎接她的长宁伯家女眷和顾家姐妹们都是一滞,有眼热得发红的,有自惭形秽的,也有如顾悦一样不带酸意的欣赏,“阿鸾今天又更漂亮了。” 顾悌一瞬间的失态后也反应过来,“是呢,阿鸾妹妹身上这颜色真少见。” 今天已婚的大姐和三姐都没来,护国公府的姑娘以顾悦和顾悌为首。 长宁伯家某媳妇酸溜溜地说,“那可不,这是今年南边新来的贡缎吧,叫流光霞,一共就十匹,都是橘黄、明蓝、薄荷绿、珍珠桃这等难得的颜色。” 顾辞没搭理此人,笑盈盈地跟顾悦顾悌点头示意,然后向二姐身边坐着的长宁伯世子夫人颌首致歉,“实在抱歉,我来晚了。” 世子夫人赶紧请她去上座,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不过世子夫人的妯娌凤阳公主今天居然没在,让顾辞有些意外。 洗三还是比较简单的,顾辞给的和姐姐们一样,普通的银镯子。 又是那个不知名媳妇在嘟哝,“也没见郡主多大方啊。” 顾辞皱皱眉头,看向世子夫人——居然装没听见。她转头正面看那个女人,脸稍长,眉挑高,眼底刻薄,嘴角微挂。身边站着一位杏色衣裙的小家碧玉,面目清秀,也是头簪白娟花,可惜小白花被顾辞的玉花比成渣渣。 “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顾辞有礼貌地发问。 世子夫人这会出现了,“这是弟媳八夫人。” “原来如此。”顾辞轻蔑一笑。 就是那个把致爽斋的地皮拱手相送的陈氏嘛,八夫人和小白花一齐变了脸色,涨红着脸退到后头去了。 *********************** 顾辞本想送完礼坐坐就走,外面报广恩王和九皇子来了。世子夫人吩咐奶娘把小宝宝抱去前院给两位皇子看,接着一位内侍站在门外转达广恩王的意思,孩子小就别见风了,他们兄弟俩来看一眼,好给杜贤妃学几句,不会久待。世子夫人只好请屋里的女眷到别处暂坐,年纪大的送去偏厅,小姑娘们就去外面花厅,不远处就是府里后花园,几棵枫树叶子红得甚是漂亮。 长宁伯家几个姑娘引着众人往外走,本来她们与顾辞也算点头之交,应该多陪陪第一次来长宁伯府的顾辞,不过可能最近顾辞的打扮仇恨值飙升,今天几人都淡淡的。顾辞不以为意,如果世子夫人或凤阳在的话她会寒暄几句,这会只与顾悦和顾悌说话多。 众娇客到了花厅,此时天气还不算太冷,屋角的火盆已经点上了,几张圆桌摆着糖果点心。落座的时候,却见长宁伯家的几个小姑娘和年轻媳妇引着顾家一群姑娘散开分坐,最年长的嫡出三姑娘请顾辞同桌,身后八夫人和小白花也跟过来。 顾辞看顾悌和顾悦已经被人拉住说话,遂转身说,“我看枫叶不错,出去转转。” 身边一个捧茶盘的丫鬟一个趔趄,几杯茶水倾泻而出,甘棠眼明手快,把茶盘往边上一挥,本来冲着顾辞去的茶水全洒小白花的裙子上了。 甘棠微微笑,对着失手的丫鬟说,“这位姐姐可是天凉冻得手脚不太灵便?幸亏没污了郡主的衣衫,下次小心些吧。” 丫鬟跪地想求饶,小白花含泪想道委屈,八夫人瞪眼想发难,三姑娘张口想解释。顾辞一句都不愿听,转身就走,留下戏台子让她们演。顾悌见状礼貌地打招呼,追随顾辞而去。顾悦起身语笑盈盈地和这群人周旋。 *********************** 枫树看着只有一墙之隔,也不近,得绕垂花门旁边的一个月洞门进去。顾辞一边慢慢走一边打量长宁伯府内院的布局,身后顾悌带着丫鬟蔚蓝追上来。 “五姐怎么来了?” “这毕竟是别人府里,四姐也不放心。” “不用管我,去和她们应酬吧。” 顾悦和顾悌的交往圈子和她不同,她可以当个跋扈郡主仗势打主人家的脸,她们就得恪守做客的规矩。若不是怕这会出去碰上两位皇子,刚才长宁伯家玩这种‘让你不得不更衣’的计谋,顾辞真想直接甩手离去。不过,就算给两位正值婚龄的姐姐抬一下轿子,让她们刷刷‘识大体顾大局’的经验值吧。 两人到了枫树下,顾辞百无聊赖的捡了几片叶子。 “阿鸾妹妹也别生气,不遭人妒是庸才嘛。” “只是妒吗?” “你这般家世品貌,少有人能不妒吧?” “话不是这么说,我的一切都是父母所赐。若一味羡慕别人有的东西,岂不是说明对自己的父母心有不满?” “嗯,这话也很有道理。”可你还是很让人嫉妒啊,顾悌口头附和暗中叹气。 “五姐回去陪四姐吧,我自己认路的。” 顾悌也没坚持,也捡了枫叶带着丫鬟离开。 两姐妹刚分开一会,天上居然飘起毛毛细雨。顾辞主仆三人正想沿着月洞门外的回廊向花厅走去,一直在角落里看院子的两个小丫鬟上来,红衣请她去附近的敞轩稍坐,绿衣给她们拿伞去。顾辞点头谢过,随着红衣往敞轩走去,示意阿钺跟上拐过弯不见踪影的绿衣。顾辞假装赏景走得慢,一边凝神细听一边开脑洞,前面敞轩是有个男人呢,还是准备下个药?或是凶案现场栽赃给她?总不能是某个隐世高手看中她骨骼清奇偷偷引去收她为徒吧?似乎果真有男子声音。 她才十岁好不好,这招能管什么用? 为了确定一下,她再靠近几步。 不止一个男的。 顾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示意甘棠把红衣打晕放倒,然后绕回廊下的树丛去听听敞轩的男子说什么。 阿钺这时回来了,“郡主,绿衣小丫鬟进了一个叫‘蝶翠’的院子。” “没再出来?” “她没进屋子,在门房和一个婆子嗑瓜子。” 甘棠也打探清楚返回,“郡主,里面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子和一个小厮,小厮叫那人‘七爷’。他们确实是在等人,男子一直说‘怎么还没来,时间快不够了’。” “蝶翠那个院子墙高么?” “不高,其实是篱笆和藤蔓绕起来的,就是门房比较大。” “能不能把两个男的打晕扔进里屋去?” 甘棠犹豫,“我们俩可以,可是郡主你一个人……” 顾辞遗憾地道,“那小厮就便宜这个丫鬟了吧。” 甘棠镇定地在敞轩门口轻声叫一声‘郎君请跟我来’,两个男子一出门,干净利落的被劈晕。 阿钺拖走那个公子,甘棠还交代一句,“别忘记把这个公子的荷包放到院子隐秘处。” 甘棠把红衣和小厮依次拎进敞轩里,门窗打开,把两人的腰带扯下来,回头看了顾辞一眼,“郡主在外面等会吧,马上就好。” 顾辞失望地退出去。一会甘棠出来,她八卦地问,“你可是把他们脱光了?” 甘棠噎了一下,“哪能呢,奴婢不过是,是把他们的裤子扯了。” 顾辞崇拜的看着她,阿钺也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来了,主仆三人顺着回廊往敞轩的反方向走。回廊可比来时走直线要绕远,而且下人们似乎被清理得很干净,连问路的机会都没。顾辞怕迷路,让甘棠前去探探。甘棠没多久就返回了,示意两人轻声跟她过去。回廊拐过去居然连着假山,有说话的声音,让顾辞的八卦之心燃起熊熊大火。 一男一女。 三人的耳力不用很靠近假山也能听到,就施施然坐在回廊尽头的扶栏上休息。 *********************** “……母妃说,这也是父皇的意思,我,我想……” “……我祝殿下得偿所愿,告辞!” 这声音不是五姐么!那个是九皇子?有段时间不接触了,顾辞不太确定,但叫殿下的还能是谁?总不能是广恩王那个锉货吧? 这八卦好劲爆! 顾辞满意地给了甘棠一个赞许的眼色。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日后不方便相见……” “那就永不相见!” “别!别!母妃答应我了,你若愿意等,我会给你所有能给的东西!” “你能给什么?!让我做一个侧妃?然后对我说除了名分,什么都能给我?!我可是顾家嫡女!” “阿善,我不会负你的。只是逼不得已娶阿鸾而已,你不能为我忍忍么?你与阿鸾一向亲厚,阿鸾性子又温和良善,你不会受委屈的!” 顾辞大惊失色!皇上跟杜贤妃说让她嫁给九皇子?而九皇子喜欢五姐,想纳其为妾? “不委屈?你觉得贤妃娘娘这些年一点委屈都没有?!” “事成之后,若阿鸾……我就可以娶你为妻了!” 顾辞心里破口大骂,我勒个去,想要护国公府帮忙篡位,然后再把她踢开或者弄死,让心爱的小老婆扶正?!不对,就是脑子被驴踢了,她也不可能嫁九皇子!这个前提本身就不存在! “袁念!你想做武帝,还得看阿鸾和顾家长房愿不愿意做陈家!” “阿善,你别这样,你也是护国公府的姑娘,我再想想办法……” 顾悌心里怒火冲天酸涩不已,她本不想像历史上的顾悌一样嫁给九皇子,只是想和未来皇帝结个善缘也不错。谁知道真实的他只是个热情阳光细致入微的邻家弟弟,两人书信往来这么久,感受到他真诚无伪的关心问候,各种精巧有趣又贴心的小礼物,听从她的劝诫,仰慕她的才华,称她是‘天下第一知心人’。她就这么清醒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她相信皇帝最终选择他为继任者是有道理的,他的认真细心足以让他成为一个明君,史书对他的正面评价也不差,‘仁厚爱民,择才而取’。如果她不是那个自己作死的顾悌,又能与他心心相印,她是不是可以期待做他的贤后和一世一双人的爱侣?退一万步,他没做成皇帝,那也会是个贤王,年纪不够参加夺嫡,性格也不招人讨厌,她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一个真心实意身份高贵的男子?可他毕竟是个皇子,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在权势的诱惑面前,他再纯真仁善,也会轻易弃她而去,选择更有利的女子,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忠于某一个女人的想法! 这该死的古代! 悲愤气急的顾悌匆匆从假山那头冲了出去,蔚蓝跟在她身后,九皇子呆滞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想追,隐在假山里的一个内侍出来拦住了他,带他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被洒一头狗血的顾辞看向两个丫鬟,“咱们走哪边?” 甘棠指指顾悌的方向,三人一齐追过去。 不多时,两波人在离花厅不远处相遇,顾辞笑眯眯问顾悌,“五姐也是刚到?” 顾悌神色茫然,“是啊,没想到下雨,就躲了会。” 顾辞不以为意,她已经想开了,哪怕皇上想她嫁九皇子,也得等她五年时间,毁门亲事完全没难度!最差的情况不过是学真仪姨母一样不嫁人,反正有家人和太子哥哥在,她有没有名义上的男人无所谓。进了花厅,顾辞不管某些打量的目光,礼貌的提出告辞,顾悦看顾悌精神不振,也带着其他姐妹一同离去。 世子夫人闻讯匆匆赶到送她们到垂花门,顾辞见她深秋之际还能急出一头汗,暗猜是不是终于发现内院里有两个男人了?心中乐得直打滚。 *********************** 回府后,顾辞就冲去娘亲那找安慰了。毓仪听完勃然大怒,派人火速把宫里的顾尧和顾翱叫回来,正巧顾翮和顾翂也有事说,再把武沉秋喊来,一家人齐聚清颐堂,下人全部退到院子外面,采星等人守门。毓仪先把顾辞今天在长宁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几个男人纷纷变了脸色。 武沉秋去长宁伯府的次数比较多,“蝶翠苑应该是八夫人的院子,可惜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 顾辞很诧异,“就为了致爽斋的地皮,她至于记恨到现在?我还多给钱了。” 顾翱淡笑得凌厉,“陈淑妃两个儿子没死前,景田伯家的人在京城可是横着走的。” 顾翮眼神锐利得吓人,“一会我就去查长宁伯家的事。” 顾尧的脸色黑如锅底,声音还是很平静,“皇上让九皇子娶阿鸾这事定然不可能,应该是贤妃和长宁伯家自作主张。” 毓仪傲气地说,“这事我会弄清楚的,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本宫倒想看看,谁给了她这个胆子!” “贤妃也是两子,自然胆子大起来,敢把阿鸾当陈娇?哼!”顾翱道。 武沉秋轻声安抚,“我觉得贤妃是不满意阿善,想哄九皇子接近阿鸾,而且今天那个男子应该不是冲着阿鸾去的,毕竟阿鸾年岁尚幼,怎么也攀扯不上……” 顾翂冷静地开口,“他们何来的底气?” 顾翮立刻领会意思,“他们会对太子出手?” 顾尧淡定道,“太子在北关还会出事的话,咱们和羯夷也不用打了。” “可他这人爱到处乱跑!”顾辞很担忧地说。 顾尧略为惊讶,“阿鸾知道太子行踪?” “不知道,可他写信会写吃了什么,看着像在西边……” 顾辞是真的乖乖每三天写一封,最近得的回信上,袁懿写吃了羊羹,这不就是羊肉泡馍么,显然是往西去了。 毓仪也急了,“这孩子简直胡闹!” 顾尧正色问她,“你可确定?” 顾辞把信的内容说了一遍,众人神色复杂,一时静默下来。 顾辞急了,“要不要派人去找找啊?会不会真出事了?” 顾翱赶紧安慰她,“不会的,太子和我南巡的时候,也是神出鬼没,让人很难掌握他的行踪。我们派人去,反而会暴露。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一定谁也不说!” 顾尧笑着叹口气,“以后我们问你,你再告诉我们就好。现下太子应是无事,就看过些天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然后顾翮说起这些天二房的顾三找了顾二一趟,石账房去了东市的古方斋三趟,顾三媳妇在二姐生孩子这个月里,往长宁伯府去了五六次,方族长夫人的贴身嬷嬷今天也去了长宁伯府,不过只是送礼就走了。 顾辞更诧异了,“有方家什么事?” 然后顾翮再BLABLA说了一番方家的倒霉和进京钻营之事。 顾辞思考一下发问,“耶耶,方家元气大伤为什么来京城找门路?” “太夫人是方家身份最显赫的人,许是想借势。” “可是太夫人没钱啊。” 众人皆一愣,武沉秋倒是先反应过来,“阿鸾的意思是,太夫人没本钱给方家?” “是呀,想东山再起,不得先找钱么?方家为什么会觉得在京城一定能弄到钱?” 顾辞奇怪的就是这个,哪家勋贵都不缺商人追捧,方家怎么就觉得投靠到京城,肯定有人家会接受?如果说想凭护国公府的势去筹银子,在外面还能充大尾巴狼吓唬一些小钱庄,在京城,别说借顾老太爷的脸,就算顾尧也不敢打包票银楼钱庄一定买账。方太夫人手头定然没有太多现银,护国公府的出息撑死了三、四万两,依这几年子孙们的嫁娶情况,加上每年花销,即使剩下的银子都给方太夫人,也不够一万两的。 一万两在京城开个铺子,也就买个一层的小门脸,还连装修钱都剩不下好不! 毓仪毕竟是多年的当家主母,“看来方家在京城是有依仗的。不然巴着太夫人和护国公府的名头,在外面才更能赚到钱。” 顾翂一针见血,“定有把柄在手。” 顾尧欣慰的看着几个孩子,“方家的事还是政泽和舒迟去查吧,需要人手就找外院的萧二管家,竞翔,你好好琢磨‘官绅一体税’,暂时别分心。昊苍那我会写信去嘱咐的。”舒迟是马祭酒送顾翂的字,太适合他慢吞吞的性子了。 顾辞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爹,“耶耶,我呢?” 众人皆笑,毓仪搂着女儿,“阿鸾就负责吃喝玩乐,被娘亲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 *********************** 长宁伯家的事捂得严实,不过腊月就听说和景田伯家再次联姻,庶出的陈七郎和表妹杜九娘定亲,陈七就是顾辞画给众人看的那个被阿钺扔进蝶翠苑的男子,杜九是八夫人陈氏的亲生女儿。 顾辞与杜九娘相交不深,但想着是自己害得一个大家闺秀配上这样一个猥琐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知心哥哥顾翮给她开导了一番。因为杜贤妃把二姐顾晓愫的公公五老爷当亲哥,所以他们这一房的院子最大,只有五老爷夫妻和丁姨娘的姐姐,还有八爷和二姐夫十一爷三家人住,从敞轩、枫林到假山都归他们。既然那天一路上人影都没,陈七能安然无恙呆在内院,想来八夫人功不可没。蝶翠苑里只住了八夫人母女俩。如果不是姑侄通奸,那就只能是小儿女幽会了。陈七真不是冲着顾辞来的,只是想随便找个顾家姑娘抬身价,他本就是庶子,勾上嫡女就赚,庶女也不亏。给顾辞泼茶是杜三姑娘的意思,嫉妒她的衣服,所以八夫人身边的小白花,陈七的姐姐去更衣时,锦凳上沾的颜料彻底把她的新衣毁了。红衣和绿衣两个丫鬟,可能是察觉了八夫人意图的某个妯娌派来的人,故意让年纪最小最不好惹的顾辞去顶缸。八夫人得罪的人太多,目前不好判断是哪个。 顾辞不可思议地问,“她们怎么这么大胆,也不怕毁了家里其他姑娘的名节?!” 穿越小说里不是很爱强调一家子姐妹的名声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么?为了自己女儿,八夫人也不该如此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 顾翮似笑非笑,“阿鸾,就算你名声再差,想娶你的人还是能绕曲涴池一圈,明白么?” “两家联姻只为利益不管人品?!” “利益足够大,名声是其次的。再说了,一个妇人成了亲,过几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久了别人自然会淡忘。大不了和不知前事的人,或是身份低得多的人家来往就可以。女人在外交际,看的是男人。” 顾辞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在刷新翻页。 顾翮捏捏她手感依旧好的脸蛋,“你忘了唐佳佳的例子?” 是呐,这个时代好像不介意妹纸彪悍一些。再说男人除了妻子不缺女人,得什么样的岳家支持,比娶什么样的妻子更重要。反过来,妻子过得不好,能说服娘家,和离也没问题。明秀日报不是有一则消息说,替补乔老太爷进工部的鲁尚书和西城禁卫军的金少尉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么,就是母亲再嫁的结果,而且两人比同姓不同母的兄弟们关系亲近得多。顾辞纠结了,这种情况算是对女子比较好?转念一想,不用守寡可以再嫁,至少比名声受损就只能出家或自杀的时代好! “明白了……” “当然,名声好还是有好处的,挑选范围更大更高。” “七哥,你以后找七嫂,名声是其次,但人品一定要好。”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还有,要心意相通才可以。” “好啦,你就记着,有哥哥们在,以后想做什么都行,就算养几个小面首也没关系。” “面首?”顾辞感觉膝盖很疼,她才十岁好不好! “呃……哥还有事先去忙了!” 顾翮眨眼就闪不见了,留下节操碎成渣渣的顾辞自己凌乱。 56 观星塔 忙碌的腊月和新年各种宴席,让毓仪和太后过足了打扮小姑娘的瘾,顾辞也华丽丽地以少女姿态入了各家主母的眼。 旧的京城双姝嫁人后,摩拳擦掌准备竞争新‘双姝’名额的姑娘们一下熄了火——和顾辞并列,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不过,闺秀们心中是不服气的,概因顾辞从未吟诗作对抚琴吹箫展示才艺,激将诱哄都没用,备受宠爱的郡主直接掏出一个极品道具,娇声软语的说‘算是给各位姐妹做个彩头,我就不参加了’,想要得眼珠子都红了的姑娘们只好作罢,总不能既拿人东西又不放过人家吧。 顾辞这样做可不是当冤大头,她送出去的东西要么是不喜欢的人送的,比如中山王家或长宁伯家的礼物,要么是名下产业新出的东西拿来打广告,比如养珠初见成效,虽然质量有待提高,但数量上做成一顶珠冠或是项链完全是小意思,或是萧谢两家重新刻印的某孤本。何况还能通过这种让人眼红的奖品,判断闺秀们的品行,给她的男神七哥寻觅媳妇,简直一举数得! 热热闹闹的新年刚过,坏消息就来了。 在北关劳军的太子,回程时遭遇一小股羯夷的偷袭,重伤垂危。皇帝震怒,派出汝南郡王带上顾翮前去查实,并命顾翀调兵护送,御林军的左统领夏极召集五率府前往接驾。 顾尧和顾翮第一时间赶回府询问太子最近一封信写的什么,顾辞磕磕巴巴地说:“六天前他提到了烤全羊和馕,应该在西边呀。若在北关,会去九康堂治病吧?”说完期冀地看着两人,希望无所不能的爹爹能告诉她袁懿没事。 两人果然稍微松了口气,顾翮马上去整理行囊与汝南郡王一起出发。 第二天,毓仪进宫安慰太后,太后宣召萧律,皇帝散朝后也带着顾尧也去了慈宁宫,跺跺脚就能让神州大地震三震的五人摒退了殿中其他所有人,整整谈论了大半日——议题中心不是生死不明的太子,而是顾辞的婚事。只是当事人并不知情。 顾辞不敢再给袁懿写信,跑去庄子上找明方和明都,看是不是需要动用袁懿留下的那方小印。若不是刚才父兄的神色并不紧张,她都想派这二百女兵去西边找袁懿了。 明都安慰她,太子天纵奇才,若真有变故定不会连信都送不出,何况他身边的护卫全是特别训练的,不说以一当十,起码报讯不成问题。 顾辞很信服地点点头。 明方看她还是不开颜,哄她说话,“阿鸾看这些女兵可还有什么需要磨练的地方?” 顾辞回想一下刚才看的训练内容,“我觉得她们的体能都很好了,配合也不错,就是搭档好像是固定的?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吧,有时候是不是拆散来互相比拼试试?小队作战和团队意识都要有嘛。” 明都鼓励道,“说得好,还有么?” “还有就是武器用不着这么正式的,毕竟适合女孩子力气的比较好,比如燃烧弹或是袖弩,是吧?”顾辞讨好地看着明方。 “等她们去你身边了会配上的,但太子不许你自己碰。” “我上次说的那个连环弩可教会她们拆卸了?那个实用!” “已经安排了。” 顾辞犹豫地看着明都,提了个她觉得很有必要但是可能让专业人士感觉无聊的问题,“我三嫂说过,我自己连马都骑不好,若是真被欺负了,只有正面迎击的份,转身逃跑就死定了。我不知道护卫们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做到像训练这么厉害……” 背水一战和心存退意完全是天差地别的战斗等级,而且正面迎敌有时候是没有技巧可言的。 明都和明方不由一愣。 顾辞连忙补救,“我瞎说的,不会蠢得落入这种地步啦。” 明方和蔼的看着她,“不用担心,阿鸾说的很有道理。”明都笑而不语。 *********************** 京中气氛暗暗地日益紧张起来,明秀日报也暂停了。顾辞盼着袁懿的信,又担心送信会让他暴露,纠结得一塌糊涂。但看其他人没有着急的样子,她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中山王府一系的人家派了无数波人前往北关打探消息,被撸得很干净的前任林将军家也有不少人上门,广恩王妃的应酬突然多了起来,四处拜访,长宁伯家倒是很安静。宫里九皇子几乎天天去给太后请安,安慰她老人家太子自会吉人天相,本来想去彩衣娱亲的顾辞知道后就每天只给太后写信,无论如何不进宫。 萧律把谢庆招回来了,和萧二管家一起日夜忙碌。 二月二龙抬头,汝南郡王到了北关的第一份奏折直接送到皇帝案头,百官看着八百里加急的密匣摆在龙椅上,皇帝仍然面无表情的君臣奏对,不禁心下一凛,来的是好消息?还是皇帝的养气功夫越发厉害,连坏消息都能不动声色? 随后穆总管来清颐院宣了个口谕,顾尧请来萧律密谈,萧律当即整理行装准备出门。 顾辞知道这些消息时正在致爽斋,急忙提心吊胆地跑去竹心阁找萧律,一进门就嚷,“师父,可是哥哥那边有消息了?” 萧律身后的顾尧脸黑了。 顾辞没料到父亲也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只好揪着顾尧的袖子蹭来蹭去,哀求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爹。 萧律语气不善地回答:“他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不过是我和阿庆带上军医往北关去一趟。” 顾辞茫然道,“不是因为哥哥受伤么?” 顾尧虎着脸,“太子不会有事。”对上女儿懵懂的花瓣脸随即放缓脸色,“阿鸾别担心,你师父很快回来。” 顾辞捂着胸前小荷包里的小印,大大松了口气。 顾尧果然很靠谱,萧律往北只到酂邺城就停下了,沿途的九康堂分铺补充许多军医,更多的随着谢庆继续往北。夏极带着五率府从北关返回,和萧律汇合后,赶在二月底抵京,同行的还有完好无损的太子。 汝南郡王和顾翮却直接从北关往江南而去。 太子的回归如同在热锅里淋上一瓢冷水,之前蠢蠢欲动的人家都不约而同的消停了,而皇帝对遇刺一事的漠无反应,也让众人看不明白。 顾辞问明秀有没有机会让太子去致爽斋见见,想把小印还给他,结果都没有回音,想来是不宜出宫,也就歇了心思。 *********************** 阳春三月天,杨柳依依,桃花灼灼,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上巳节一早,顾辞的马车刚出坊口,就被太后派的人来接进宫,本来应了袁钰、任叶等姐妹去曲涴池游船,只好让甘雨跑一趟传话,下午再去跟她们汇合。 肩舆直接过了慈宁宫的正门慈安门,经过一个角门,顺着天象池去往遥思台方向,顾辞察觉路线有异,掀开身侧纱帘一看,远处的遥思台上花红柳绿,隐约可闻莺声燕语,想来又是太子妃预备役们集体把太后当BOSS来刷了。 过了天象池,肩舆忽然停下。顾辞一回头,就见袁懿拉开舆帘看着她,样子只是有些瘦,又俊朗干练几分。 顾辞喜出望外蹦下去,拉着他的袖子喋喋不休,“你真的没有受伤?路上顺利么?怎么在这?等我一起去遥思台?” 袁懿清咳一声,“去那干嘛。跟我走。” 观星塔从外面看是三层六角形的,可以从天象池旁边的角亭沿一段坡度较缓的旧城墙走到第二层,也可以直接到塔下走九十九级青石台阶到第一层。 袁懿握着她的手,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柏走到台阶处,回头笑问:“我背你?” 顾辞看着有她膝盖高的一级台阶,咽下口水,“不用了……我应该可以。” 袁懿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要不让阿钺背……” “快点。” 顾辞战战兢兢地趴上去,没想到太子殿下穿衣显瘦,咳,身上有肉,肩膀宽厚背部结实,左手毫不费力地一托她那没有曲线可言的小屁屁,稳步而行。顾辞搂着他的脖子,晕乎乎地想,这待遇是不是堪比坐总统专机? 虽然天气不热,但想来她这个分量也不轻松,袁懿走得并不快。顾辞担心的摸摸他的额角,“我可沉了,放我下来吧,一会出汗了容易伤风。” 他侧过脸来笑了笑,轻轻松松加快步伐,“上次说带你来,一直没时间。今天正好没事,可算能兑现了。” 胡妈妈和甘露守着一层门口,甘棠、阿钺被明庭留在二层,到了第三层,只有顾辞和袁懿两人。第三层阁楼的匾额是‘紫微殿’,进去后是一个九柱九扇墙的小书房,摆着笔墨纸砚,左右隔两柱就有一道门,出去都通往一个覆斗状凌云高台的台顶。原来观星塔的这座高台处于皇城中轴线的最北端,直指玄武门,不过高台并没有其他路径可下去。 顾辞一下子对皇宫布局清晰起来。 过了最南端的午门,九条金水桥跨过护城河就是皇宫正门陵光门,门内正中依次是雄伟壮阔的太和殿、保和殿、乾清宫三大主殿。太和殿是祭典之处,有大事才启用,保和殿即是殿试之处,三年开一次,乾清宫是金銮殿所在,皇帝办公的地方。 三大殿群落东边是孟章门,出去即可见北边东宫的元青门,和南边是通往皇家图书馆崇文馆的崇文门,东宫与崇文馆之间的宽阔夹道直通东华门,是后宫和时常进出崇文馆的老翰林们出入宫闱的路径,离宗室勋贵云集也是顾辞所住的光禄坊很近。而西边与孟章门相对的监兵门外是文华殿在北和武英殿在南,文武百官平日办公或候召朝见的地方,自然也有一样的夹道通往西华门,门外不远就是君子坊。 乾清宫最北边是交泰门,此门以南都算是办公区,以北就是后宫了,只有交泰门一处可从前面通往后宫。 交泰门后正中三小殿,由南向北分别是奉先殿、养心殿、坤宁宫。奉先殿是一个单独的大院落,重要日子时接待命妇之处,平日闭而不用,即便需要接待入宫的女眷,也只开西向的千仪门,正对着西内门,门外再有一条开阔的巷道可拐去往西华门。若皇后仍在,新年宫宴时,众人皆由西华门入宫,女眷由西内门去往奉先殿,男客在崇禧宫列席。因萧皇后早逝,所以今上直接摆筵崇禧宫,男女不分席。西内门外这条巷道以北就是崇禧门,其后的遥思台、御花园和观星塔顾辞都很熟悉了,还真看到佛字天井,果然从上面看,布局酷似北京延寿寺的佛字门。 奉先殿和养心殿之间有道定坤门隔开,养心殿应该是皇后日常起居办公的地方,坤宁宫是皇后居所。坤宁宫的北门宁坤门与观星塔之间隔着天象池,东门安坤门通往妃嫔们住的南十八宫和太后太妃所在的北六宫。南北宫之间也有一条巷道连接东华门,一般宗室入宫或是拜见后宫的女眷可以走这条路,顾辞就是从东华门进来的。 北六宫占地差不多和南十八宫一般大,最大的那片院落是慈宁宫,左右各两个小宫,东北边一个小宫,西北边是个花园,另外五宫名字都带‘寿’字,永寿、宁寿、乐寿、福寿、长寿,现在除了慈宁宫基本没人住,太妃们要么去了皇觉庵,要么像汝南郡王家这样有圣宠的接出去奉养。 南十八宫都是一样大的院子,一排三宫,从北往南贵翊宫、贤福宫、良熙宫、淑景宫、德馨宫、贞顺宫这六个是妃位的主宫,贵妃和贞妃是恩封,不在正式四妃编制里。淑容殿、淑仪殿、淑媛殿、昭华殿、昭容殿、昭仪殿、修华殿、修容殿、修仪殿是九嫔的地方,目前只有陈淑容、娄淑媛、冯昭荣、唐修华四嫔。剩下的才人或承过宠的宫女统统塞储秀宫里,但目前永和宫和长春宫让有子或怀孕的几个才人去住了。据说这还是托了陈淑妃的福,当时她的两个儿子夭折,求着皇帝让娄淑媛带着奚川王搬入淑景宫,结果皇帝扭头就让人去收拾这两宫。 比起高宗连北六宫都差点塞满妃嫔,世宗真是好太多了!不过,妃嫔们要去养心殿**,必须经过坤宁宫的安坤门,当皇后实在是一件很虐心的事啊! 袁懿没带她去高台吹风,打开一扇门,只搂着她的腰,让她离三楼的围栏一尺远,俯瞰皇城。 顾辞一上来就被许久未曾得见的高阔视野吸引住了,刚想凑近看遥思台那边,就发觉腰间一紧被拽住。 顾辞回首看见他笑得温和,不好意思滴吐下舌头,掏出手帕,“累不累,出汗了么?快擦擦。” 袁懿接过绣帕,还是茉莉香,仔细一看,四边绣着不太平整的水波纹,一角还有一只简单的用青丝线勾勒的鸾凤。 “你绣的?” “哎呀,错了,这是拿给萋萋姐看,让她指点下我。给你用这个吧。”顾辞掏出另一条四角绣满茉莉花的精致手帕递给他。 “不换,这个我要了。” “别啊!太丑了。我第一次绣,以后学会了给你绣好看的。” 袁懿笑而不语把青鸾手帕掖到怀里,解下披风把她包起来,“想不想去那边的观象台看看?” “……可以么?”顾辞有点疑惑,观象台不是钦天监才能上的地方么? 袁懿微抬她的下巴,顾辞仰头,发现自己刚到他胸口,就听见他语气认真,“别担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你遇险。” 顾辞两手把过长的披风提起来,笑盈盈解释,“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这地方不是随便让人上的吧?” “我是一般人么?” “……你这次出去真的没受伤?” “没有,就是吃不好,想起佛跳墙就馋得慌。” “那你怎么没让明秀提前和我说,我好先去御膳房给你炖上。御厨做这个菜不如我做得好。” 袁懿暗叹一口气没说话,带她走过去。 观象台两边矗立着巨大的六座天文仪器,圭表、日晷、铜壶漏刻、浑仪、浑象仪、简仪。尤其是浑仪,与她在北京古观象台摸过的一模一样,甚至上面的斑斑铜锈都有莫名的熟悉感。顾辞轻抚冰凉的铜柱,恍惚觉得自己又穿越回了当时,似乎还能听到身边某个导游公式化的讲解。 忽然她被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袁懿有些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是不是冷了?还是下去吧?” 顾辞展颜一笑,“不冷。”一手拉他一手提披风往回走,“咱们回屋里说话吧。” “我回来这些天,你也不说进宫看望我。” “我让娘亲问了祖母几次,说暂时不要进来。”顾辞担忧地看着他,“是你回来后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 “你是去的西边么?我把你信里写的事跟耶耶说了,这个没关系吧?” 袁懿心下再次叹气,“没事的,那会也让你担心了。当时不确定哪边的信会出问题,所以并未多写。” “是不是送回宫的信出问题了?” “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是在昌京写的,同时出发的还有直接给父皇的折子,以及往天水城走兵部的线递的书信,结果只有你收到了。” “你是根本没去北关还是在那留的替身?” “过年前离开北关,从曲庸城去雁门关,回程绕天水城去昌京。” “真的是羯夷人?” “当然不是,还有一拨人南下埋伏在酂邺城。” “那师父去酂邺城……” “他老人家是担心我,可惜我的消息传不回来,又怕把人惹到你这里。索性从昌京赶去酂邺城。” “太冒险了!”顾辞揪着他的袖子怒瞪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回来?” “我本来就把明庭留酂邺城的,那里是西去或北上都会经过的地方。师父一到,应该就能和他联系上……” “你就一个人去西边!?” 袁懿被她亮晶晶的大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忍着笑柔声安慰,“我身边带的都是好手,而且明庭在那调度,子归不容易露馅。我和他联系也比找别人容易不是?” “你,你,真是……这也太……”顾辞觉得他是心存侥幸,但也许人家运筹帷幄呢,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嘟嘟地撅嘴扭头不理他。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了么?活口和证据都被夏极带回来了,看父皇何时能审出个结果,我再让明秀去告诉你。别气了,啊?” 顾辞歪着脑袋看着他,很郑重地说,“我知道,你冒险也是情有可原,有些机会稍纵即逝,但你的安危更重要不是么?毕竟,只要人还在,总有别的办法。若有个万一……”然后拉着他的手轻声哀求,“子都曰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何况你还是千金之子。以后小心一点好不好?” 袁懿只觉得被那双水盈盈的漂亮桃花眼这样哀哀地看着,心里软得都化了,别说只是让他应承一句,就算是摘星星捅月亮都不在话下。 他轻声答应,“好,我保证不会再这么急进了。”然后轻托起她嫩生生的右边耳垂,圆润饱满如玉,上面戴着粉玺五瓣梅坠泪形珍珠耳环,有些遗憾地说,“这次行程太急,没买到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西部也不像南边,民生艰苦许多。” “一定要多种树啊,把沙地黄土地治理好,玉米土豆红薯青稞都行,还有在保山护林的前提下开发矿产,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那边有一种特别透亮的金刚石,我弄了不少回来,等我想个样子,送去璀璨阁给你做一整套的头面?” 哦?!莫非是钻石? “好的啊!若是能持续进货,我让齐大管事派人去西边。刚好珍珠养得差不多了,以后可以走精品路线。” 袁懿心中好笑,每次提到赚钱,小丫头的眼睛就比星星还闪亮。 “你又不缺钱。” “不是缺不缺的问题。我没办法像农民或匠人那般靠双手吃饭,也不能做官,只能动脑子经商。”顾辞觉得很有必要普及一下经济的概念,就开始背书,“你不是和我说过太宗想弄‘一条鞭法’么?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摊丁入亩’,现在收的是人头税,隐田众多,国家的税还没一个豪门世族能得的出息多,所以人人认为‘惟有读书高’,看不起商贾。但是改为收土地税之后,官绅一体交税,地是谁的谁纳税,没有地的人怎么办?是不是应该鼓励经商给他们一条出路?” “有道理,继续说。”袁懿坐在椅子上,把她抱上书桌,捂着她的手听她侃侃而谈。 “北关的皮子一张三百钱,运到襄原城三两银子,刨去中间的人工食宿花销,能产生一两五的利润。官府也能做一样的事情,但却是花国家的钱,完全不会像商人一般在货物流转中增加了银子的数量,商人一路上的吃用采买,说他们可以带活一地生机也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先修路的原因。而且商人逐利可控,比如说,我的珍珠一下子引起了京城做珠冠的热潮,那珍珠的价钱就上去了。如果皇上不想让人大肆开采,不用严令禁止,只需要把碧玺推出去成为新的潮流,珍珠价钱自然下跌。官员逐利却表现为贪腐,只能惩处,很难如此控制大局。不过,这也是需要条件的,就是土地已经有足够的产出能养活不耕种的人,才能在多余的人里面发展出来完整的商业链。” 袁懿沉思片刻,“这是太宗并没有推广一条鞭法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应该是没有一个好的开头人吧。”顾辞开始努力回想雍正‘摊丁入亩’的过程,“如果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一方牧守提出士绅和农民一起服役的提议,让百官对此事充分的吵一场,然后打个折扣,不必一齐服役,但是需要交银来赎,以银赎役有了进展后,再提官绅一体交税纳粮。” “大善。”袁懿抚掌而赞,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顾辞眯起眼伸出食指戳他的鼻子,鄙视地说,“登徒子!” 袁懿细细打量她,头上梳着半月弯髻,一套景泰蓝掐银丝的蜂蝶小花簪,围绕着一朵粉玉雕的芙蓉花,上身的海水蓝流光霞小夹袄,下系一条浅蓝色洒金绣蝶恋花的八幅月华裙,嘴角微翘带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大眼一眯,隐约有种流光溢彩的妩媚之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果真是个大姑娘了!” 顾辞得意地昂起头,“明年我就会开始长高了!” 袁懿起身站直,居高临下用温热的掌心轻揉她未褪去的婴儿肥,含笑说,“我等着。” 就见小丫头扭捏一下,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小小声问,“问件事呗。” “嗯?” “那个,侍卫不是进不了交泰门么,所以,禁军的那个,上尉是怎么,和太妃,那个偷……偷见面的?” “……”袁懿差点忍不住又想蹂躏她的小肉脸,看她打扮得这么精致漂亮,硬生生地顿住手。 怎么**?那上尉打进宫就守的崇禧宫,不就靠着他那晚翻进崇禧宫的后角门么,这会早封起来了。 顾辞讨好地捏着他的手指撒娇,翘翘的长睫毛小刷子一样扑闪,“嘿嘿,我好奇嘛。” “要不要回去了?” “好吧。”顾辞对他的避而不答也没太失望,又兴致勃勃地说,“你把披风穿上,我自己走下去!” “不行。”袁懿转身微曲身子,直接把她从桌上背起来。 “宫学在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挨着东宫的东边,离东华门更近。” “那岂不是和崇文馆也很近?” “隔着东夹道而已。” “公主们喜欢嫁翰林,是不是因为去崇文馆能见到?” “……崇文馆没有五十岁以下的翰林。” “为什么在后宫建观星塔?钦天监里也有内侍?” “……太宗喜欢,说做个纪念。” “呀,差点忘记了,我还没还你的小印。” “你收着。要用再找你。” 顾辞贴心地给他擦擦额角脖子的细汗,“让我下去走吧。” “不放。” “他们说西北的美女个个高挑腿长肤如白玉,是不是真的啊?比之江南美女的小巧玲珑如何?” “没注意,我见的都是大老爷们。” “骗人!七哥说江南和北关一路送你的美女十辆车都装不完。” 袁懿轻拍一下她的屁股,咬牙切齿地道,“顾政泽!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又不小心卖哥一把,顾辞很心虚地说,“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么……” “那是送去太子銮驾的,我又不在,都让明庭送给各地护军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了。” “欸?为什么不要?” “……东宫穷得很,养不起那么多人!” “致爽斋的分红不够么,把我那份也给你吧?” “不用。有钱也不花这种地方。” 上辈子太后和皇帝为了安抚毓仪,在顾辞死后,让隋掌珠做毓仪的义女,并封她为太子妃。等他遇刺年寿不永的传闻出来,这个贱人居然日日流连清颐院,想在顾家四兄弟里挑一个。顾翮发现端倪,设计让她住进慈宁宫,可她居然在湘仪和文昌伯的怂恿下,与修宁侯家任御林军中尉的嫡次子勾搭上,在崇禧宫的假山里**,被参拜太宗牌位的他和明庭亲眼目睹。他怒气冲冲地抽了狗男女一顿,直接阉了奸夫,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明庭一路拖着不着寸缕的隋掌珠去质问太后,居然认为这样的贱人能母仪天下?!还当着满宫的人说,当时同立为侧妃的两人不是也各有青梅竹马么,为了攀龙附凤才宁可做妾,要求一并验身,看是不是珠胎暗结打算让他当现成的爹,太后惊怒交加昏厥过去,中风瘫痪。皇帝杀了湘仪、隋掌珠、文昌伯和修宁侯一家,梁良妃悬梁自尽,大皇子终身圈禁,梁良妃的两个公主夺封号为庶民,侧妃也撤了,两个女人一个出家一个吞金自尽。看起来皇帝给他做主,让他大获全胜,可那又如何?半年后太后不治逝世,皇帝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连他的脉案都不愿意过目的地步,他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 今生他的小丫头活得好好的,他与顾家兄弟关系亲密,隋掌珠得不到毓仪的一点移情和助力,他还让顾翮提早发现这个贱人的无耻,她再想凑上来绝无可能。另外两家的丑事他早早挑破,连入选资格都没。至于给他戴绿帽子的修宁侯嫡次子,早就被他踢回家吃自己爹去了。 他等着把这些人,像上辈子一样,一网打尽。 许是他的沉默让顾辞无端的觉得他可能心情不好,于是趴在他耳边说,“我派人和袁钰说,今天不去她那边了,一会在慈宁宫吃完午饭,我给你做个新点心好不好?” 袁懿心头一暖,“晚饭陪我去致爽斋吃?” “好。让人吩咐潘大厨炖上佛跳墙。不过进了五月,天气热起来少吃些这个,容易上火,你又不爱吃苦瓜,不然配着吃也不错。” “你做我就吃。” 前世什么苦药没尝过,连致瘾的长寿膏都没少吃,舌头废得连辣味都不觉,这辈子可不得和小丫头一起多吃些甜的。 “那晚上我给你做,你尝尝可吃得惯?” 袁懿应声好,放她下地。 “嗳,这么快就下来了?” “要不我把你背回慈宁宫。” “不用不用。你上肩舆坐着休息会。” 袁懿无视欲言又止的胡妈妈,牵着她一起上了太子的明黄肩舆。*********************** 作者有话说:本小白被好友批评太冷漠,从来没跟读者卖过萌发过嗲逗过趣,让我改邪归正,求**求收藏各种冰天雪地360°打滚求才是正道,那个,嘤嘤嘤嘤,只好厚颜求一次……谢谢还在看的客官啦!O(∩_∩)O 57 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啦 遥思台上的美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抹亮眼的明黄,纷纷以为太子刚才在某处窥视她们的表现,一时间心乱如麻,暗忖反思自己有没有不妥当之处。 太后端坐于上首,看戏似的欣赏她们的神色变幻唱念做打,想起宝贝孙女说的‘三个女人一台戏,九个女人拉大锯’,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会蓝女官已经把顾辞两人的行踪报告过来,太后急着去看孙女,对这些小姑娘没了兴趣,吩咐送客。 众人都知道除了少数人,没人得过陪太后在慈宁宫用餐的殊荣,只得拧着帕子告退。有如顾悌一般心绪不佳对太子妃没兴趣纯当陪客的,直接告辞离去。也有妃嫔家中的亲戚求去南十八宫打声招呼,期待能偶遇。更有像隋掌珠这样实在急得冒火,围着太后表示要继续伺候。湘仪自己就不是宫中常客,新年宫宴家宴完全没她和文昌伯的影子。隋掌珠今天能来,是八公主下的帖子,不然就凭隋掌珠的朝三暮四和她父母对顾翮的嫌弃,哪能踏进东华门一步。 想到玉才人最近与杜贤妃相处甚欢,太后笑着对隋掌珠说,“你们母女我见得少,看来小八和你关系挺好?是不是看你整日埋头绣嫁妆,特意拉你出来玩玩?” 隋掌珠脸一阵红一阵白,讷讷不成语。 太后转头问蓝女官,“看我这记性,这孩子定了谁家来着?” 蓝女官笑盈盈地回答,“奴婢听说的是隋姑娘还没许人家。” 太后召来一旁打酱油的八公主,“小八,你母妃请了人家姑娘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八公主拉着身边的刘梦梦柔弱一笑,“祖母您可冤枉我了,上次我与梦姐姐一见如故,想着她每次上巳节都能出去玩,这次就让她来宫里陪我,下帖子的时候,刚好隋姐姐也在,就一并邀了。” “哎哟,我可别好心办坏事。行啦,不说了,小姑娘脸都红了,小八你送两位姑娘出去吧。” 隋掌珠一路低头羞愤地跟在八公主和刘梦梦身后离开遥思台。她与顾翮退婚之事确实无外人知晓,文昌伯绞尽脑汁想约太子到府一聚,湘仪四处托关系让她到太后面前露脸,她也就认了,按打听来的太子喜好认真装扮自己,去太子常去的丹青阁流连,进宫来小意殷勤讨好太后。可这一年多了,太子在京的时间本就不多,她们家几人连太子一片衣角都没见过。在今天这群女孩里,她年纪最大,马上就十八,不但被太后点破没定亲,甚至以后也不会插手她的婚事,叫她怎能不心灰意冷。 刚上马车,隋掌珠就哭倒在丫鬟怀里。 *********************** 八公主完全不关心隋掌珠的心情,送完人回了她和玉才人住的永和宫西配殿,还没喝上一口水,弱柳扶风的玉才人就娇声催促她,“八娘快跟我来,太子和郡主都到慈宁宫了,咱们去请个安。” 八公主含怨带嗔地拧过子身发脾气,“我累了,不想去。娘你干嘛老让我讨好阿鸾,她每次看我,就跟看什么逗趣物件似的,也不爱搭理人,和七娘说的话都比我多。” 母女俩娇声软语的做派一模一样,若是顾辞见了,肯定要感叹‘莲花辈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白’。 “你明年十四就该说亲了,娘亲是没办法去相看的,若能和郡主关系好些,也好知道外面情况,再说,她还有两个年纪合适的哥哥呢。” “您不是已经拜托贤妃了么?” “贤妃这边是娘亲的事,你自己这边也要使劲啊。修宁侯怎么也比不上护国公府吧?” 两人好好收拾了一番,赶去慈宁宫,不过进了慈安门只能在大花厅的偏厅喝茶,十来个宫女伺候着,连正殿都没机会靠近。和她俩一样干喝茶的还有刚才未曾离去的几个后妃亲戚家的姑娘,在宫妃的带领下,想再刷一遍太后BOSS,比如刚生下皇子公主不久的蒋、吴、邱、林几位才人,家里的妹妹、侄女、外甥女一个不落,无子的陈淑容更是一人带了四个女孩过来。 *********************** 这厢顾辞喊一声‘祖母我可想你了!’,太后就甜蜜蜜地抱着她不撒手。自从知晓九皇子和顾悌的私情,太后不知为何也让她少进宫,算起来祖孙俩快四个月没见面了,自然要好好亲热一番。袁懿无奈的看着顾辞舌灿莲花地哄得太后眉开眼笑,然后太后大手一挥,把年轻时的几箱子妆奁都搬出来打开,打扮漂亮的小孙女。 这时宫女来报,九皇子来请安,袁懿脸一下子黑如锅底,没让人打扰玩得开心的祖孙俩,直接轻声吩咐蓝女官带九皇子去偏厅先给几位宫妃打招呼。若这样还不肯走,就别怪他立刻马上给老九直接谋门亲事。 九皇子十二岁,若再大些,袁懿也没法让他去姑娘堆里请安。杜贤妃身份再高,他一个普通皇子,向父皇的其他女人请安,也不为过。谁让他自己送上门呢。果然不一会,九皇子就在众美人灼热的目光中狼狈地铩羽而去。 袁懿笑得很舒心的对顾辞说,“不是说给我做点心的么?这就去吧,多做些,父皇一会也来用膳。” 支走顾辞后,袁懿遣走身边人,单独和太后谈了一会心。 听话的顾辞在太后的小厨房试做‘沙琪玛’,以四个鸡蛋半斤面粉的比例活好面,切成细面条状下锅油炸至金黄,烧开水放入白砂糖、麦芽糖、桂花、蜂蜜。不停熬至可拉丝。炸过的面条裹上糖浆,放入一个方形木框里,边放边洒一层层白芝麻,直到铺平整个框,最上面洒上葡萄干。等晾凉定型,切成方块,即可上桌了。口感绵甜松软而不腻,很适合老年人的口味。‘沙琪玛’毕竟不好理解,顾辞就直接命名为方酥糕。 临近午膳时分,偏厅的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皇帝来晚了一刻钟,进门的脸色并不轻松。许是顾辞的菜单定得好,吃饭的样子让人开胃,一顿饭下来,舒缓许多。消过食,顾辞就回东配殿午睡去了,这间屋子太后一直原样留着,让人日日打扫。剩下的三人,再次摒退所有下人,吃着顾辞做的方酥糕,好好的聊了聊人生。 *********************** 顾辞睡饱醒来,看见袁懿坐在她床头,眼神清亮地盯着某处放空出神,左手与她放在被子外的右手十指相扣,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裹着被子蠕动过去蹭蹭他的胳膊,闭着眼睛含糊问,“你怎么不休息?” 袁懿这才发现她醒了,“出门在外就没睡过午觉,习惯了。” “中午睡一下长得高,哪怕打个盹都好。” “那你怎么还没到我肩膀高?” “哼,等着瞧!” 袁懿连人带被一起抱起来,叹气道:“这会不能抱着你,睡得都没以前好了。” “睡前记得喝牛奶啊。” 顾辞揉着眼睛开始自己穿衣服,发现不是来时的那套,换了一身丁香锦缎长袖复襦和遍地金的水红色齐胸裙,还配有一条半透明樱草色泛银光的帔帛。很明显是她的尺寸,因为她现在还不是很高,小小的一套衣服好可爱。 “这是哪来的?” “南方送的料子。早就让人做了,怕你长得快,一直没定尺寸,这次回来才做好。” “谢谢谢谢!真漂亮,让胡妈妈进来给我穿吧。” 这套衣服颜色偏紫色系,帔帛颜色明亮,齐胸襦裙又比较显成熟,顾辞怕穿不好,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的好。 “我来。” “你出去几次都学会穿裙子了?!” 顾辞可是记得小时候他给她穿衣服有多费劲,难道在外面练手的妹纸比较多…… 袁懿瞪她一眼,一件件拿起来给她穿上,连胸口的玉环宫绦都系的有模有样。穿好让她转了一圈才满意。顾辞随手扯过一根紫色饰带,抓一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跑去镜子面前打量自己。这面镜子是她苏出来的玻璃做的,以银为底,比起现代的镜子也不差什么了。她不敢用水银这种有毒的东西,只好忍痛用银来做,所以现在这种落地穿衣镜还属于极其昂贵的奢侈品。她大手笔的送了宫里和亲近的几家人,其他的一年只让璀璨阁卖一百面,多一面都没有。手靶镜倒是不限量,只是也灰常贵。她自己只用梳妆镜,没有穿衣镜,想等再大些才用,所以这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完整的自己。 镜子里的小姑娘其实和她前世在照片里见到的自己几乎一样,长发微有些凌乱,稚气未脱。不知道是不是古代水土更养人,这里的她看起来如玉雕雪砌一般,唇更红,眼更大,发更黑,好像连酒窝都更深。齐胸襦裙和微仰放置的镜子似乎拉长了她的身高,好像一下子长大好几岁。她轻轻扭动身子,举手投足都带着以前没有的贵气和矜持。 现在的自己这么可爱?还是镜子自带美图秀秀了? 镜子里的小姑娘也歪着头露出疑惑的目光。 袁懿突然出现在身后,温柔的摸摸她滑顺的秀发,注视着镜子里的她,“好看么?” “好看!好漂亮!我很喜欢这个颜色。” “走,让祖母看看,顺便让她再给你找一套头面配上。” 顾辞捂着脑袋,“先让胡妈妈来给我梳头呀。” “去祖母那再弄。” 袁懿不由分说给她系好小披风,戴上风帽,牵着走去慈宁宫。 太后看见她这身打扮果然兴趣倍增,马上叫来蓝女官商量给她梳个什么发式,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选首饰活动。 顾辞时不时偷偷瞄袁懿一眼,见他没有一点不耐烦,一直含笑看着,拈着方酥糕吃的很开心,才放下心来。 还以为他心情不好,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 其实袁懿心底酸涩不已,前世这时候,这个漂亮又贴心的小丫头早就装进一个小小的楠木棺材放到顾尧和毓仪定好的陵寝中间,清颐院常年不闻笑声。祖母也去世几年,他没了祖母的庇护和皇帝的偏爱,他身上积毒骤发,都生了两个皇子的陈淑妃和杜贤妃在斗得不可开交之际,还志同道合的联手让太医院压下这个消息,御医只敢开太平方。老六偷偷送来长寿膏,让他减轻痛苦,若不是明庭的提醒,他早吃上了瘾。等萧律得到消息进宫医治时,日渐衰弱的他已经坐都坐不起来了。两年后的这个日子,他在东宫床上挣扎着不肯咽气,至死也没等到皇帝来看他一眼。 现在多好啊,他的小丫头又乖巧又健康的长大了,越来越美,笑起来深深的酒窝像盛满蜜糖一样,祖母每天听人念一遍她做了什么,都能开心得多吃几口饭。皇帝行事虽然还是模糊不定,但现在的他已然不惧其他兄弟的威胁和阴谋。 后年会是谁的死期,让他们几个拭目以待吧。 58 准备出远门 太后把顾辞打扮好后,袁懿领她去和皇帝辞行,准备出宫先去曲涴池单独游个湖,再到致爽斋吃她亲手做的菜,等华灯初上行人稀少的时候,带她跑马回家。 没想到金銮殿外站的是顾尧和顾翱父子俩。 明明说了去跟姐妹淘游湖的女儿(妹妹)为什么会跟太子在一起?! 这父子俩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冷飕飕的目光刮得袁懿有点不自在。 顾辞可没注意这个,开心地扑过去,小小声地喊‘耶耶’和‘二哥’,这俩忙起来她都见不到几次,能在这里碰到也是很巧啊。御前不好交谈,三个男人用目光厮杀,无知无觉的顾辞挨着爹,笑得很开怀。 好在皇帝也没让他们久等,一起叫进去了。 行完礼,皇帝就叫顾辞过去,上下一打量,赞赏地说:“这身新衣服比早上那套更好看。” “哥哥刚才送的,我也觉得很漂亮。” 袁懿感觉身上又被戳了几个窟窿。 “这是要出宫了?打算去哪玩?” “哥哥还没告诉我。” 众人一致看向袁懿,只见太子顶着捅出洞的两道凌厉视线淡定微笑,“一会先去崇文馆看看有没有阿鸾喜欢的书。” 顾辞不知道他的原计划,想着能去国家图书馆一游也不错啊!酒窝更深了。 “唔,去吧。好好玩!”皇帝大方放行。 顾辞行礼告退,顾尧笑着摸摸她的脸蛋,“别玩太晚,早点回家吃饭。” 顾翱及时跟进,“今天父亲和我都能早归,好久没吃阿鸾做的佛跳墙了,很是想念啊。” 顾辞一愣,她答应了和袁懿吃晚饭,正想说明,被袁懿打断,“我会提醒她的,姑父表哥不用担心。”拉着她快步离去。 身后两道更加凌厉的视线一直扎到皇帝清咳出声才消失。 “让人给耶耶和二哥留句话吧,晚上要先陪你吃饭呢。”顾辞扯着袁懿的袖子说。 袁懿顿时心花怒放,“好,我们早点吃,先把老潘做的佛跳墙送一份回去,好不好?” “行嘞。走吧,不晓得会不会在崇文馆见到小哥。” 袁懿笑脸一僵,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真的发生,决定立刻出宫,湖也不游,马也不跑,直接去致爽斋窝着。 *********************** 不能去别的地方玩,顾辞倒是不介意,她和袁懿窝在致爽斋里也有事干。 比如她之前想到的信件保密问题,就把十个阿拉伯数字教给他,然后用‘页—行—字’的形式表现出对应的是《千字文》里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再有蜡印密封也不是最安全的,可以挖空一个木球,只留一小孔,把信塞进去就只能切开木球才能取出。 还有袁懿说,武库司在她的提示下,用水车和畜力能烧出纯度更高的钢铁,她立刻想到曾经看过日本的‘玉钢’纪录片,然后拿起纸笔开始背书默写。 其实玉钢能非常接近现代钢材的含碳量,完全是多了一道‘水减’过程,把钢块用粘土包裹防氧化,加热特定次数后捶打成厚薄均一的薄片。这些薄片再经水冷,剥离掉碎裂的部分,剩下的就是含碳量低的玉钢。在做刀的过程中,顾辞只知刃金和皮铁用的是硬质钢,心铁才用玉钢,这样的双重结构经过包裹煅烧和冷却,才会形成日本刀的弧度,捶打出刀的雏形,再包土急冷淬火,就可以进入精雕细琢、镶柄、铭刻等最后调整阶段了。这种低温锻造工艺和构造可以让经验丰富的铁匠增加实践机会,说不定能做出更好更便宜的兵器。至于灌钢和坩埚钢,后者已经在用了,前者她还得多了解些钢铁厂的情况再做打算。 接着铜铁等重要矿产的分布,顾辞拿着舆图,皱着精致的秀眉默背地理考点,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来。 袁懿感慨万千地拿过她一下午的作业,看着好几种颜色的圈圈都在北关以北,轻描淡写地笑着说,“看来得把羯夷彻底打回阴山才行。” 顾辞刚才只顾开脑洞,没注意版图,这会不好意思地指着东北那片说,“这里除了矿产丰富,土质也特别好,黑得流油,就是特别特别冷。” 袁懿凝视她一会,忽然紧紧搂住她,低声说:“我知道了。”然后随即放开她,“不是说要给我做个苦瓜菜么,今天要提前吃晚饭。” 被他一个熊抱搞得迷糊的顾辞赶紧往厨房跑去。 其实苦瓜要做得不苦也很容易,去瓤切块,沸水滚熟透浸冷水,凉了反复几次挤出水分,再按部就班的煎炒焖,既不苦又吸油,特别好吃。 袁懿吃得开心不已,一盘苦瓜几乎全是他吃光的 *********************** 袁懿送顾辞回家,刚好赶在饭点前,顾尧客气地留饭,等他在清颐堂入席,才发现只有萧律和顾家父子三人,毓仪带着媳妇孙子和女儿在内院自己吃。 一顿饭吃得袁懿食不知味。 “看来太子现在吃不惯府里的饭菜了。”饮茶消食的顾尧似笑非笑。 “怎么会。姑父,我今天在致爽斋用多了些点心,并不太饿。” 萧律漫不经心插了一句,“过些日子我带阿鸾出门一趟,你的那些女兵可曾准备好?” 袁懿神色一紧,上位者的威压气势倾泻而出,“为何?” “准备去趟琅琊和安东。” 顾翱补充道,“皇上今天说了‘一条鞭法’想从琅琊先试行。” 袁懿正色说,“关于此事我还有些细节和你商议。不过这跟阿鸾有何关系?” 顾尧淡淡地答,“府里最近会有动静,我不放心阿鸾,让她出去一趟也好。” 顾翂道,“我也一起去。” 袁懿思索片刻,严肃地说,“让明秀跟着她。” “太后会派人过来,内侍就不用了。”顾尧不置可否。 袁懿不肯让步,“不行,明秀能动用我的人传讯,比兵部快两天。” 其余几人不由一愣。 “下个休沐日,请你们去庄子上看看那些女兵。我可以提前安排一部分先行。” 顾尧心中叹气,点了点头。 袁懿顿了一下,“最好带上阿鸾,看她还有什么要准备。” 顾尧父子唰地脸黑了。 顾翱当即起身,“还请太子往我书房一坐,咱们好好聊聊。” 袁懿看向作壁上观的萧律,“就在这说吧,也请师父和姑父帮忙一起参详参详。” *********************** 顾辞这边也听毓仪说了可以出远门的消息,想开心,又苦着脸搂着她的腰闷闷地说,“娘亲不和我们去么?” 刚享受了一餐殷勤伺候的毓仪心情愉悦得很,逗她说,“那你爹怎么办?” “去多久啊?” “那就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出发?” “问你师父。” “可不可以等过了四月五日再走?” “为什么?” “给哥哥过完生日的。” 毓仪没说话。 “他不喜欢过生日,如果我不给他做长寿面,祖母做的他都不吃。” 毓仪叹口气,“萧皇后是生他那日过世的。” “我知道,所以才想……” 毓仪看着她,忽然笑得坏坏的,“阿鸾可有想过嫁给元哥儿?” 啥?!顾辞好似被雷劈,呆滞茫然地仰头看着她,“娘亲你逗我玩吧?我才这么点大!” “不愿意?我看你们很亲近啊。” “……不是你们让我和他好好相处的么?” “觉得他不好?” “不是这个意思。等我长大,他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毓仪乐不可支,刮刮她的小鼻子,“好,等我家阿鸾长大,娘再给你挑个好女婿。” 59 被嫌弃了 为了弥补上巳节的爽约,顾辞几日后给姐妹们发了帖子,做东邀她们去游湖。明秀帮忙准备好画舫,小点心是她自带的方酥糕,酒是庄子上做酒精的副产品桂花糯米酒,最适合女孩子喝,午膳就让致爽斋送到船上。 除了自家姐姐们,她发了帖子的都来了,袁钰带着覃岫咏,乔娟带了个表妹樊倩,叶萋萋和叶莫莫一向孟不离焦,任家两姐妹身后居然跟着池瑷。 任温惠过意不去,一上船就和顾辞咬耳朵,“我们出门在巷子口遇到,她就坐上我们的车,怕你久等,只好带来了。” 顾辞无所谓,让她安心吃喝就好。 一转头,池瑷正盯着两人,“你们是不是在说我?” “是的呀。” “背后说人坏话,岂是有教养的人?” 哟,熊孩子战斗力提升了呢。 “谁说坏话了?”顾辞笑眯眯地回答。 “那你们说我什么?” “你猜?” 池瑷顿时眼都瞪起来。这果然是刺激熊孩子的万能金句! 任淑慎笑着拉住池瑷,“二姐不过是在跟阿鸾讨吃的,偏你要点破。” “可她已经承认是在说我,不是说吃的!” 眼见熊孩子怒气值满槽,顾辞慢悠悠地答,“说吃的为什么不能提到你?咱们一向见得少,惠姐姐好心告诉我你喜欢甜食,难不成还说不得?” 池瑷顿时气势一萎,想起曾经在清颐院吃过的雪媚娘,不自然地说,“我还要上次那个雪点心。” “这可不巧,没备下。” “那有什么好的,快点端上来。”池瑷对着旁边一个顾家丫鬟颐气指使。 顾辞不爽了,看一眼池家嬷嬷,还是上次那个,心想:这婆子也太不给力了,怎么还让池瑷这个德性出来得罪人。 “这么猴急,哪有站在船头吃东西的,好歹先坐下来品口茶吧。”她转身拉着任家两姐妹往画舫二层走去。 池瑷跟在后面,气鼓鼓地像个蛤蟆,完全不理会嬷嬷的小声劝慰。 其他姑娘碍着客人的身份不好开口,顾家今天来的都是庶女,更不敢吱声。 顾悦已经和三夫人外祖母罗家的嫡长孙定亲,没办法出来玩,顾翃这科春闱得了二甲三十六名,正好准备月底迎娶袁敏荷,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两大喜,三房人人喜笑颜开。袁敏荷也在出嫁前得到皇帝诰封为汝阳郡主,并赐下府邸。 四房气压极低,顾忻又生病错过今年春闱,顾悌六月满十五,四夫人忙着照顾儿子准备及笄礼这两件大事,还要发愁两人的婚事,火气蹭蹭上涨。下人们噤若寒蝉夹着尾巴过日子。若不是顾辞派丫鬟去请,恐怕三个庶女也不敢出门游乐。 五房一向不在邀请之列,所以这次顾家只有庶女来了,为了怕她们拘谨,顾辞把她们全部安排在一楼,带着其他贵女们在二楼,彼此都自在。 席面送到,画舫离岸,缓缓在曲涴池里飘着。姑娘们举箸持觞,酒过三巡,也放开食不言的规矩,一片莺声呖呖,千娇百媚优雅如画,居然吸引了一帮春闱过后留京未走的学子在岸上跟着画舫跑。 顾辞是第一次见这种‘追星盛况’,不免好奇地看着那些书生们,“他们真的会跟着咱们的船绕曲涴池一圈么?” 乔娟毕竟书生才子见得多,马上揭了那些人的老底,“这些人应该是落第学子,借着备考下次春闱的名义,经常在这附近搞什么文会,其实是想在京里找门亲事,或傍个有钱人家得些资助。” “文会和相亲有关系?”顾辞的生活离这些人间百态远得很,她出门就净街,真正的市井老百姓迄今都没见过几个。 覃岫咏和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得多,笑着解释,“若是榜上有名,这会应该准备着殿试或馆选,落榜的自然更刻苦攻读。这么悠闲无事,想来志不在学。” 一直默不作声的樊倩忽然插了一句,“这位姐姐说得很是,他们不过是冲着文会的名头来结交贵人,最想谋门大户人家的亲事,省下盘缠,在京城扎根。再不济,赚些润笔费,好去捧宜春楼的姐儿们。” 众人皆愣住了,袁钰好奇地问,“宜春楼?” 叶萋萋拽拽袁钰的袖子, “别问了,不是什么好地方。”转头对樊倩说,“姑娘还请慎言,这种事不值当拿来说嘴。” 她年纪最大,自有威仪,樊倩一惊,脸色微白。 乔娟只得帮她说话,“叶二姐别见怪,表姐进京时间不久,之前跟我姨母一家在天水城住,那边没咱们这么多规矩,自在惯了。” 顾辞想到袁懿曾经去过天水城,问起那儿的风土人情,成功歪楼。 不一会,岸上的书生们有几人上了一条小叶艇,箭一般朝她们的画舫驶来,被尾随画舫的两条小船拦住,上面是顾辞的护卫。 一位女护卫过来禀告,“岸上那群学子是来参加文昌伯办的文会,清仪和湘仪两位长公主都在,隋姑娘和刘二姑娘也在,想请姑娘们下去一聚。” 大家脸色一变,池瑷直接呛声,“文昌伯有毛病啊?” 任温惠头疼地看着她,实话也不能张口就说啊。 顾辞毫不理会,“打发掉。顺便提醒他们一下,画舫十丈内,有不明身份者靠近,可就地拿下。” 女护卫领命而去。 叶萋萋打趣顾辞,“不愧是元仪郡主,好有气势!” 袁钰也羡慕地说,“若是我也有这么多护卫就好了,带出去多拉风啊。” 乔娟毕竟身份最低,有点担心,“两位长公主都在,若再派人来,是不是过去一趟比较好?” 叶莫莫马上跳起来,“我才不要过去,给那些臭男人当猴子看啊!” 任温惠点头说,“就是,明知道我们都是女眷,还派几个男人过来,简直不知所谓!” 覃岫咏安慰她们,“应该不会再来,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探探咱们有哪些人。” 顾辞很认同覃岫咏的话,“放心吧,不会再来人了。我的护卫真敢放箭。” 湘仪不敢直面她们顾家人,没这个脸。 小叶艇上的人上了岸,被其他书生们簇拥着,倏地听见那群人爆发出一阵喧嚣,纷纷涌向距离画舫最近的堤岸,口中不知呼喝什么,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也聚拢而来。 没说话的任淑慎一直站在船舷边,这会看人群集中了,忽然举弓拉弦,镝箭怒射而出,直直插入打头那个书生的脚边。 靠前的一群大男人顿时愣住,有些反应过来转头就跑,与后面继续挤过来书生互相推搡东歪西倒,有些直接脚软得坐地不起,场面一时如狗入鸡笼,好生热闹。 顾辞兴奋地对着任淑慎夸赞不已,“淑姐姐你太厉害啦!快赶上三嫂了!” “胡说!她只顾着生儿子,哪里比得上我日夜苦练?业精于勤荒于嬉不知道么?”任淑慎霸气反驳。 楼下庶女看得也很出气,不过年纪最大的六姐顾晓恬还是上来问了一声有没有什么事。 顾辞也感染了任淑慎的霸气,“姐姐们别怕,没事的,除非他们搬来御林军,不然咱们用不着理会。” 大家被这个插曲逗得完全放开了,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就池瑷撅着小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辞让人把方酥糕拿出来,“这是我新做的点心,热的凉的都好吃,你们尝尝。” 果然大受追捧。顾辞大方地让甘泉去写食谱,一人一份让她们带回去。 顾辞正吃的开心,快速消灭四块点心的池瑷突然甩开嬷嬷拉她的手,跑过来对她道,“我有话和你说。” 顾辞可不想被熊孩子败坏好兴致,把剩下两块方酥糕推过去,“我吃不下了,你不嫌弃的话,再用一点?” 池瑷噎住,没抵挡住甜食的诱惑,还是乖乖坐下吃起来。 顾辞转头看见樊倩缠着任淑慎说话,连忙凑过去旁听。 樊倩是四夫人姐姐的女儿,也是乔禝未婚妻备胎之一,父亲在天水城某地做五品知州。虽然一家子都是清流文官,但是天水城的姑娘爽朗豪迈,所以养得她的性子也大大咧咧,为了说门好亲事,乔夫人才把女儿带来京城回炉重造。 顾辞刚靠近,就听见樊倩说,“那些臭男人就爱欺负不知事的小姑娘,早晚把他们揍一顿狠的,才解气。” 看来乔夫人任重道远啊,这个姑娘想当乔禝这个香饽饽的媳妇,可能性着实不大。 还没等顾辞成功插嘴,池瑷着急地吞咽点心气冲冲地追了过来,“我不是说了有话跟你说,你干嘛走开?!” “我想先跟淑姐姐说话啊。” “凭什么!” “淑姐姐比你大啊。” “你!”池瑷气得跺脚。 顾辞也很纳闷,明明她在自己面前每次都不落好,就算年纪小也根本占不了便宜,为什么还锲而不舍地找虐呢?老这样给熊孩子煽风点火也不是自己喜欢干的事啊。 “要不要再来些点心消消气?”顾辞好心地问。 “我本来念着你家点心好吃,想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不愿意,我可跟你当众实话实说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顾辞无奈地叹口气。 “我可告诉你,你别想着嫁给我哥哥,他一点都不愿意娶你。上次听说父亲要提亲,宁可护送太子去北关,也不愿意和你说话!” 这下众人都静默了。 顾辞怒了,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反驳道,“是我听错还是你发昏了?你哥是谁?我根本不认识。我去卫国公府从来只拜见池伯父一人,连你,过年都见不到我,何况你哥。而且我父母更没提过什么婚事。你已经不小了,别做信口雌黄坏人名声之事,显得没有家教。” 池瑷一下张口结舌,“反,反正,你别想嫁进我家。” 其他姑娘顿时哄堂大笑。顾辞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么可能嫁入这种快三十来个庶子女的人家。 顾辞自己也忍俊不禁,“我从来没想过这事。我的亲事自有太后、皇上和父母做主,池家二十娘,你还是别越过这些长辈,为我瞎操心的好。” 池瑷面红耳赤彻底说不出话来。 “烦请这位嬷嬷回去禀告小向夫人,让她好好开导开导二十娘。” 顾辞继续笑眯眯地对着旁边跪着簌簌发抖的池家嬷嬷说,“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甘雨招来前面开路的一条小船,甘棠上前站在池瑷旁边,示意请她下船。 池瑷又气又羞,出离愤怒地憋出一句,“你!你……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顾辞一昂头,丢个鄙视的眼神过去,“那请你牢记,以后别再不请自来。” 池瑷哭着和嬷嬷一起被送走。 叶萋萋安慰顾辞,“你这也是无妄之灾,别放心上,今天好好玩一天。” 任淑慎直接多了,“池家祖坟冒青烟都没可能娶你,你放一百个心。” 顾辞有点憋闷,收拾了熊孩子也就解气了,“池伯父对我很好,不过这么多年来,我去卫国公府只在外书房和他聊天,池瑷和小向夫人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哥哥就更没见过了。” 袁钰揉着肚子说,“池瑷五个哥哥呢,说的是哪个?”她笑得太厉害了,有点绷着了。 叶莫莫不屑地说,“当然是唯一的嫡子池子归,庶子还敢肖想阿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乔娟咋着舌头,“池瑷这性子怎么养出来的?小向夫人真的是亲娘么?” “一个爬床的庶女,生得出什么好孩子。”任温惠轻声鄙薄。 覃岫咏怕有人听见任温惠的低语,赶紧岔开话题,“说起来,上巳节那天,太后在宫里办的迎春花宴去了不少人呢。咱们倒是没机会见着满墙的迎春花是个什么模样。” 袁钰问顾辞,“阿鸾你不是也去了么?看着如何?” “我没去看,太后回慈宁宫了,我们一起挑首饰什么的。” 话涉宫闱不便多谈,大家有志一同的准备歪楼,没成想樊倩又开口了,“宫里是什么样的?阿鸾你下次进宫可以带我……” 乔娟急得赶紧打断她的话,“外人未经传召不得入宫,你怎么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阿鸾不算外人吧。”樊倩很委屈地说,她觉得顾辞既然和太后皇帝这么好,带她一个应该问题不大,就跟她哥哥去和知府家的郎君玩,也能带她进知府衙门一样。 “但你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而且阿鸾今天才认识你,为什么要带你。你以为京城也跟乡下一样,五品官的面子就够大了?京城什么都多,比五品低的可不多。” 樊倩耷拉脑袋不敢说话了。 语涉长辈,顾辞觉得不太合适,打个圆场,“我入宫也得先递牌子,太后和皇上不发话,不能带人。” 任淑慎笑眯眯地说,“可不,我都没进过宫呢,阿鸾要是能带人,我早就求她了。” 叶莫莫觉得气氛又不好了,就随口说了一句,“清仪和湘仪两位姨母是准备招女婿么,带着刘二姐和隋姐姐混文会。” 这会谁都知道隋掌珠是冲着太子去的了,这个话题真是让人意兴阑珊。 叶萋萋帮妹妹一把,“阿鸾你何时出门,我们也好送你一送。” “不用麻烦,我可能从别院出发,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大家纷纷羡慕她能出远门,覃岫咏给顾辞说了不少注意事项和趣闻轶事,樊倩有时想插嘴,在乔娟的瞪视下又默默地缩回去。 60 古代婚礼好热闹 顾辞没把游湖的小插曲当回事,认认真真地准备着自己的行李,等着跟萧律顾尧等人一起去庄子上看她的女兵。 不过知晓了池瑷言语的顾尧和任合一起去找池睿喝了一顿酒,谈的什么没人知道。 事后任家姐妹偷偷递了个消息给她,说小向夫人不再管卫国公府中馈,池睿找了几个宫中出来的嬷嬷,一个管内院,一个管账,两个天天给池瑷立规矩。她们听了好爽,所以也想让顾辞临行前开心一把。 乔娟过了好些天才送来赔礼和一封信,洋洋洒洒七八页,倒的都是樊倩给她家惹麻烦的苦水。口无遮拦没脑子也就罢了,吃了亏还不记教训。文会的举子樊倩之前路遇一个,人家一献殷勤她就信了,差点互赠表记做定情信物,还倒贴过不少月银,乔大夫人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带她去看那个举子拿着她亲手给的银子进了宜春楼,车上一群丫鬟婆子死命拉着才没让她冲进楼里捉奸。结果,这会为了看皇宫,天天去西华门附近转悠,貌似又认识一个,谈得热乎。等乔大夫人发现了派人去查探,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个便装内侍,觉得她这个姑娘行踪可疑,来摸她的底。全家人都快崩溃了,这眼神是怎么养出来的啊!樊倩她娘病倒了,觉得没脸再住娘家,想搬出去,这会正在找房子呢。 在两个利好消息的刺激下,出发去别院时,顾辞心情都好得很。 在别院重温了两日竹海松涛的低鸣,顾辞和毓仪穿着一身利落的樱桃红母女骑装,带上灵犀和八戒,往袁懿的庄子去。 除了萧律约莫知道实情,庄子上的东西以‘太子给郡主训练女护卫’的名义来弄的。大家在明方和明都的介绍下,观摩女兵的一整套训练。各种生活设施和运动器械,甚至随身军备包的种种物件,都让他们刮目相看,顾尧父子几人甚至亲身上阵试用一番。女兵们对几位中青年帅哥的英姿完全目不斜视,军容军姿不输于解放军。 顾尧下来后看着袁懿难掩赞赏之意,顾翱更是激动,“这些可否给三弟送去一套?” 毓仪示意儿子淡定,直接发问:“皇上可知道你弄的这些?” 袁懿沉吟一瞬,“我和父皇提过,不过他并未亲自看过。” “打算何时说?” 袁懿只是笑笑,“这些人是训练给阿鸾的,阿鸾觉得如何?” 其他人一致看向顾辞,默契地避开皇帝这个话题。 “很好很好!简直不能再好啦!”顾辞满脸自豪之情崇拜地看着袁懿、明方和明都,她完全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当然,她的主意也是一等一的好。 顾尧看着女儿尾巴快翘上天的样子暗自不爽,咳了一声,问袁懿,“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袁懿正对着顾辞一脸‘都是你的功劳’的表情笑得温柔,闻言神色微敛,叫来一个领头的姑娘,“这是一号,她会安排五十人探路,五十人殿后,身手最好的五十人跟着阿鸾,剩下的在这里待命。” 毓仪仔细打量了一下,吩咐甘棠,“阿鸾给她取个名字吧,甘棠你带着她,以后让她贴身伺候。” “哦。叫甘菊吧。”顾辞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听话。 毓仪接着发号施令,“先挑出愿意去北关的五十人,就算我送给老三媳妇的,这事我去和皇兄说。”然后看着明都,“这位教头如果也愿意去,可领个师长之职,你意下如何?” 顾尧倒很是赞同,“镇北军求之不得。” 明都看着袁懿没出声。 袁懿有些犹豫,“姑母……” “心里坦荡荡,行事反而不必太过小心翼翼。”毓仪教训他。 “我只是想让明都先跟阿鸾……” 长公主发飙了,“你到底要塞几个人到我女儿身边!当我死人啊!” 顾辞觉得情势不对,忙上前灭火,“哥哥,我用不着这么多人的。如果明都叔叔愿意从军也很好啊。”再面向明都,“……不过,你身上的伤上战场不要紧么?” “属下早已无碍。”说不激动是假的,能上疆场一展抱负明都当然愿意,之前太子也打算安排他入伍,只是不在此时。“殿下,属下愿意去往北关上阵杀敌,甘菊带一百五十人护卫郡主完全没问题,明秀可以领二十男护卫防护外围,其余之事交给明方即可。” 萧律施施然开口,“我们去时走海路直接到安东,回时走运河,也就在朔方城才换一小段陆路,带这么多人没必要。依我看,带五十留五十足矣,剩下的都去北边吧。别忘记了,军医还是不足的。” 袁懿悻悻地说,“都听师父的。” 顾辞弱弱地插嘴,“我现在的护卫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们许多也到了成亲的年纪,正好换下来。”毓仪笑着说,“剩下都是他们男人的事。走,咱们娘俩骑马去。” “姑母,一会我就把明秀送过来。” 毓仪剜他一眼,拉过女儿就走,灵犀和八戒自动跟随。 顾辞回眸对袁懿安抚地笑笑,不去管他们男人之间的谈话。 *********************** 顾辞骑在灵犀上,甘菊和阿钺一人一边保护她,毓仪在跟她说屋里这些大丫鬟的安排。 甘棠、甘菊、甘霖、甘泉和阿钺自然要跟着她出门,甘茗、甘露和甘雨留下带着下面的小丫鬟们,等甘棠、甘露和甘梅出嫁,其他几个甘字辈的提成一等,清字辈的升二等,所以这会三等小丫鬟们就要调教好了。 顾辞很茫然地问,“甘梅不是还没回来吗?就定了人家了?” 毓仪笑得前仰后合,“刚才不就是把她夫君送去娶甘梅了么?” “到底是哪个啊?娘亲你快说。” “明都。” 顾辞喜出望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明都自己和庆管事提的,我和你师父商量了一下,觉得不错,等明都到北关,就把婚事办了。” “哥哥怎么都没跟我说?” “和你说干嘛,小丫头片子一个。” 顾辞不以为意,“我得给她准备点嫁妆。” “你四姐的婚事定了四月十八日,你还是先想想给她添点什么吧。” “这么快?四哥是三月二十六,隔得很近呢。” 毓仪笑而不语。 顾辞憧憬着,终于能参加一次古代的姑娘出嫁了。前面三个姐姐她没份,娶媳妇也没她可以凑热闹的事,这次总该能参观新郎怎么过五关斩六将了吧! *********************** 四月五日,顾辞让明秀给袁懿递了话,在致爽斋忙忙叨叨一早上,给他准备生日宴。 因为今天袁懿完全吃素,前些年她都是简单煮碗长寿面,放些小葱,卧个荷包蛋。等她大点了,就添个漂亮的水果奶油蛋糕。想到他这些天心绪不佳,就起意让他吃顿好的。 蛋糕和面必不可少,顾辞和面、拉面都不行,只能用她的宝贝小剑‘夷光’来切面条,这样至少有把握一根面不会断。 两道大菜一是糖醋素排骨,切细条的芋头塞到油条段里炸至酥脆,爆香姜末,放入蚕豆、菠萝块及洋葱块拌炒,浇上芡汁,口感和真排骨差不多。另一道是素东坡肉,茄子去柄去皮,一破四棱抹平,再切成木梳背条,鸡蛋、面粉加酱油少许打成糊,放入茄子挂匀,炸至红黄色,即成素五花肉。冬瓜切方块,冬菇切方片,然后按冬瓜、茄子、冬菇的顺序放好,用瓠干条绑成十字结,油炸至外皮稍显焦黄,调汤汁放入砂锅炖一刻钟即可。再来一盘地三鲜,一道咸蛋黄焗南瓜,一碗蜜豆酸奶做甜品,大功告成。 趁着袁懿还没到,顾辞先跑去致爽斋的隐秘小屋里换下一身油烟的衣服,洗个战斗澡。这里已经让她改造出一个带冲水马桶和淋浴的盥洗室,横竖靠近后厨的地方不会缺热水,有冲水马桶也没什么异味,用起来方便得很。 袁懿来的时候,看阿钺虎视眈眈地守门,和明秀对峙,听见隐约水声,知道里面在洗澡,只好摸摸鼻子也一边呆着。 顾辞带着水汽出来,甘棠和甘菊给她收拾好,外面小亭子里的饭菜也摆上了。 见袁懿对着一桌子菜发呆,她连忙解释,“都是素的,像肉而已。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袁懿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一言不发,埋头大吃,盘盏皆光。 顾辞看他情绪不高,心里担忧,反倒没吃多少。吃完饭,她主动挨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认真的盯着他。 袁懿叹口气,“我本想陪你一起去,可父皇打算让我从明天起参加早朝。” “你这是正事。别担心,我去一个地方就给你画幅画寄回来。” “小丫头,别去太久好不好?” *********************** 顾悦算是护国公府第一个嫡出姑娘出嫁,正巧天朗气清,微风拂面,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四喜堂张红挂彩,宾客满门,顾尧和毓仪都出席了。 罗姐夫名兢,据说文采不错,这次春闱的二甲第四名,是鹤鸣书院这届考得最好的。三婶看了许多年,定下后也没宣扬,等春闱成绩出来,罗家正式下聘,紧接着就成亲。三婶娘家那边已经准备给他谋个外任,以后带着四姐去游山玩水。再再据说,目前待字闺中闻名京师的锦郡主也打过他的主意,可惜被鹤鸣书院的书童们齐心协力拦住了。 京里的习俗,新郎迎新时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到闺房门口接上新娘子去辞别岳父母。所以顾家的男孩们守住二门,姐妹们完全可以在丫鬟婆子的防线后,好好地参观一下姐夫被为难的全过程。 顾辞随着其他姐妹们去往二门,今天毓仪给她往小了打扮,梳了双丫髻,海棠红的软烟罗曲裾,她又没开始抽条,脸还是胖乎乎的,看起来跟八九岁似的。 二门处乌压压都是人,顾辞的小个子什么都看不见,难道真要让丫鬟们开路,挤到头排去才能看到?她纠结地转圈圈。 身材最高挑的甘棠问,“郡主,可要奴婢抱你起来?” 顾辞实在不好意思,她都这么大了,怎能让人抱着出场亮相。 难得见一面的顾憬在她身后嗤笑一声,命两个粗使婆子单膝跪地,趾高气扬地踩到两人膝上,两个丫鬟扶着她的腰腿,让她一下子鹤立鸡群。 顾憬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辞:“郡主的丫鬟果然忠心,不过你们可得仔细些,别摔了阿鸾,她可不瘦。”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突然不自在起来,护着她的几个婆子和丫鬟脸色也白了几分,手脚一软,纷纷软倒在地,站得最高的顾憬自然摔得最狠,差点当众失态嚎起来。 顾辞刚想偷笑,身子忽然凌空被抱起,她扭头搂住来人的脖子,映入眼帘的就是顾翮俊美英气的颜,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也没长高点。” “七哥!”顾辞欣喜异常地埋头到他肩窝,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还以为,出门前也看不到你回家呢。” 顾翮冷冷的目光如刀般在顾憬几人身上刮过,马上恢复温润宠溺的样子开始哄妹妹,“怎么会,哥特意带了一堆好玩的小东西回来,一会看完棒打新郎官,给你开开眼界。” 顾辞抬起头,抹掉泪珠,亲亲热热地挨着他说,“好!” 面对曾经在京城无法无天赫赫有名的小霸王,不止顾憬心头发寒面白如纸,连顾悌都不敢置喙,旁人纷纷给顾翮让路,兄妹俩轻松到了最前面。 九哥顾珝尽心尽职地拦着罗兢,可惜对面都是他在鹤鸣书院的师兄,出什么题都被无死角碾压,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 顾翮放下顾辞,看着汗颜不已的顾珝和沉默是金的顾翂,摇头叹气一挑眉,“光掉书袋有什么意思?想娶走护国公府的姑娘,得有真功夫才行。”然后开始挽袖子,“说吧,哪位来跟我过两招。” 顾辞握着小拳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家男神,简直太纨绔了,狂炫酷霸拽得不行啊! 顾翂拉过小妹,护在怀里,“投壶射箭选一个。” “这怎么行,太简单了,七弟可是特意赶回来参加婚礼的呢。”唯恐天下不乱的六哥顾文恺立刻打蛇随棍上。 众人跟着起哄,罗兢无奈地笑,他带的同窗纵有骑射不错之人,和顾七比起来也不够看。 忽然罗兢身边一位十来岁的少年开口,“不知道郡主想看什么比试?” 此话一出,大家的目光聚焦在顾辞身上,很多人惊艳地睁大眼睛。 顾翂狠剜了说话那人一眼。 顾辞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乔祺,她笑着点头示意,然后拉着顾翮袖子摇一摇,“七哥,比射箭吧,我有小弩,也可以参加。” 旁边已经有小厮见机搬来靶子、箭垛和角弓,顾翮示意阿钺把顾辞的小袖弩拿给她,对罗兢说,“我也不欺负你,我和妹妹一起,一人五箭,你十箭,赢了就让你过去。” 顾辞第一次射五十步的牛皮草靶,不是丫鬟们用棉布做的那种一扎就中的软靶。她知道顾翮百发百中,怕罗兢不擅射箭,才顶着可能会丢大脸的心理压力一起参加。若是她一箭不中,罗姐夫射中六箭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顾翮让罗兢先来,这个四姐夫准头不错,十发皆中。顾翮就不必说了,到顾辞的时候,刚才喧闹的场面一下安静下来,顾翂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她端起小弩连射五箭,五发全在红心里。 顾辞开心得蹦起来,拉着两个哥哥笑得明媚如霞,周围的人没想到她准头这么好,齐声喝彩,顾文恺起哄催着再来一轮。 闹哄哄的玩了小两刻钟,顾辞手没劲了,终于射偏一箭。 罗兢假装抹汗,“郡主真是家学渊源百步穿杨。” “过奖过奖,红包拿来!” 顾珝放罗兢进去,顾翃把顾悦背上花轿,顾翮抱起得了红包的顾辞,和顾翂一起把她送回毓仪身边,他们出去陪父兄待客。 如愿以偿参加完婚礼的顾辞搂着毓仪的胳膊炫耀自己的准头和红包,旁边的三夫人听着远去的锣鼓声悲喜莫名,双眼红肿哽咽不止,抹着眼泪又露出个笑容,“郡主真乖,等你四姐回门,让她好好谢谢你。” 毓仪想着以后要是送女儿出嫁,估计会哭得比三夫人还惨痛,暗下决心,还是让阿鸾招赘吧! 61 遥见风波起 萧律带着顾翂和顾辞,于端午节前跟家人依依惜别,从别院出发,去往天津港,再从那转海船下安东城。原本仪仗里的八十护卫都带上,再加上五十女兵,人数蔚为可观。不过到了天津港,只留女兵,和已经在船上等候的二十女兵汇合,其他人都由甘露带回去。 顾辞痛痛快快趴在顾翂怀里哭过一场后,收拾好心情,开始跟萧律和顾翂玩游戏。除了给他俩准备的围棋,顾辞还特意苏了一把‘大富翁’版的双陆,铺开来可以有车厢一半那么大。 参加者有小姐、丫头、书生、将军、和尚、大官这几种角色可以扮演,遇到的关卡有各种寺庙、青楼、拦路喊冤、边疆、卖身葬父、书院、酒楼、绣庄、大理寺等等。 比如寺庙,香火鼎盛的相国寺都进庙烧香停一次。少林寺男子可以学功夫,下一次多走两格,女子不可入寺,要退回一格,尼姑庵与少林寺正相反。兰若寺自然是有小倩啦,书生进来要被秒,退回原点,和尚要除妖。月老庙丫头小姐停一次,若小姐遇到书生同在月老庙,可以一起前进六格。丫头进了普救寺要停一局,若遇到书生,要一同去小姐那。 和尚、将军和大官不能去青楼,跳到青楼要收监,停两局才能继续玩,书生进青楼要赋诗一首,小姐丫头进青楼要退回原点。和尚遇到小姐和丫头要退三格,进酒楼要停一局,进尼姑庵秒回原点。 总之各种新增玩法层出不穷,丫鬟们陪着她玩得不亦乐乎,有时候萧律和顾翂也参加,可惜顾辞从来没能忽悠他俩选小姐丫头。 等着这个玩腻,也差不多上船了,那时再把纸牌和国粹麻将苏出来,一路上一点也不无聊。 *********************** 萧律一行人的离开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和小动作,不过,京城很快就因为别的事沸反盈天。 首先是顾尧带了一队锦衣卫去襄厡城与汝南郡王汇合,抄了许多豪族和商铺,尤其是缴了襄厡城和留津城十二家盐引,以及抓了留津城与伏波城接壤处的铁矿矿监,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是把长宁伯、景田伯和修宁侯家的老底全抄光。 三家同时上了折子给皇帝,据说扔去垫桌腿了。 原本在礼部太常寺挂职管舞乐的广恩王被弹劾,灰溜溜地领着七八个教坊舞伎歌姬回府闭门思过,其中四个大了肚子。他的岳父光禄寺的白少卿和礼部贾尚书一起被罢免。贾某还开了大虞朝尚书被罢黩的先例,他在工部和翰林院的两个儿子也一起贬到最南端的柳陵城搞开发建设,倒是有个刚中同进士的幼子,经太子求情,收到东宫詹事府做个小舍人,好为顾辞在柳陵城南边的合浦珍珠养殖事业保驾护航。 与这几个皇子伯侯家的动静相比,顾翱携妻带子出任琅琊城知州的任命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于护国公府来说,事情远不止明面上这么简单。 在查抄之前,二房的石账房和方族长杳无音信,随着落网的商家和产业名字依次出现,好些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清颐院有毓仪镇守,谁的面子都不卖,顾翮拿住了私下溜出府的顾二和顾三夫妻,以及好几个帮忙跑腿的人,正在庄子上和明方一起审。 顾尧和汝南郡王回京后,直奔金銮殿,与皇帝单独密谈不到一刻钟,又领着锦衣卫杀向南郊几个庄子,抄检之下,一批刀剑枪戢铠甲护具和数箱白银曝于天日。 这一下京师哗然,长宁伯、景田伯和修宁侯带着自家世子一起跪在监兵门外,他们府上被锦衣卫和五城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杜贤妃带着九皇子和陈淑妃、梁良妃一起散发素服,跪在慈宁宫门口,太后让蓝女官送去厚棉垫就不管了。中山王和广恩王也想跪孟章门来着,可惜那里离东宫太近,被太子请去喝茶了。至于公主们,只能递牌子,在东华门外等着。 *********************** 皇帝拿着汝南郡王调查出来的报告震怒不已。 方家自从缓过气来,如水过鸭背不留痕,暗地里又琢磨开了。一面行商贾之事积攒财富,一面想靠从龙之功为家族翻身,所以到处下注。太子没出生前,方家与四个后妃娘家都有联系,有了太子之后,方家不是不想靠上去,只是萧家人和顾家长房对方家成见太深,没有好机会。 这个方家不只是方家族长,也包括护国公府的方家人。 一开始是长宁伯主动靠过来找方族长合作赚盐引的钱,在方族长的牵线搭桥下与南方几家手握盐引的富豪望族合伙,再让方家的古方斋去放印子钱,结交当地官员,所以方族长才敢那么大胆的在织造上扣款并田、欺压桑农。 而方太夫人在兄长方霆和顾笈的合力怂恿下,让顾普帮忙牵线搭上林将军和他麾下的林前锋,把通达货行做了起来。 修宁侯之前因通达货行扫到台风尾,又卷进这次的事里,完全是因为中山王开府后鼻子太灵,哪里有钱赚,都要掺一脚。通达货行的暴利被他安插在北关一路的官吏发现后,他就毫不犹豫的暗示要三成干股。古方斋的印子钱放得大,资金足,他就让修宁侯夫人出面入了股,并插手盐引。 景田伯家是玉门关驻军出身,之前因陈淑妃有两个皇子,在京里横行无忌,也收了方族长不少孝敬和古方斋半成干股,但一直没把方家放在眼里。后来一落千丈,抖不起来,人穷志气短,半成股占了他家收入的一多半,看见方家还很仁义地没赖账,也就把方家当好兄弟,一起放印子钱。铁矿是他家之前偷偷开采的,方族长知道后,想走通达货行的销路走私军械,于是和方霆握手言和共同进步。 林前锋一出事,方族长嗅觉灵敏,马上停手,把没脱手的货从通达货行里提走,没被波及。等织造的田农被太子做套送给谢庆后,他感觉不对劲,进京打探消息,顺便想把古方斋的印子钱事业收一收。几家伯侯哪能答应,他就筹划着把古方斋直接盘给那几家,自己借护国公府再弄个壳,做些小生意,哪怕是太子上位,那几家倒霉了,他也能安然无恙。 所以当时顾辞看出来方家不缺钱的确是实情,他们只是想在顾尧的庇护下,把手头的钱洗白。 方族长整理古方斋的账本和现银,以及那几家的买断银,包括通达货行拿回来的军械,都不是在南郊,而是在石账房的院子里。为了能在护国公府里便宜行事,方族长付出了二成银子给顾笈,连方太夫人都不知情。可惜这个秘密在致爽斋的外卖堂泄露了,伺候石账房的几个小厮抱怨缺觉,熬了好几宿,今晚还得继续。角落装打瞌睡的伙计听出端倪,把消息递给太子,太子索性帮护国公府清理内务,连人带货外加银子都送往长宁伯家南郊的庄子里。 这一神来之笔倒是牵扯出更多内幕。 那几个庄子全在杜贤妃名下,是她姨娘和顾晓愫公公的生母这两姐妹的产业,自然要被查得底朝天。最后得知,开国初那个臭名昭著的王家被抄斩时,当时的老长宁伯借着维护粮道的便利,偷换出旧时心上人生的王家两姐妹。老长宁伯买下庄子,藏匿尚且年幼的姐妹俩,给她们日后做嫁妆用。可惜这两姐妹不愿嫁做商人妇、农人妻,一起进了当时还是世子的长宁伯后院,辛苦钻营几十年,长宁伯折腾来的钱,泰半进了她们口袋,与方族长合作也是两人吹的枕头风。 这下可把皇帝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王家姐妹若是老老实实地活着,皇帝知道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不和女人计较,结果现在算计着送女儿入宫,得了两个皇子外孙,又积蓄钱财,这是想扶持皇子上位,好为王家翻案?!还有方家,私贩军械,说是给北边山匪,谁知道有没有直接送到羯夷手里,真不愧国蠹之名! 一个个都是冲着赚个从龙之功来的!!! 皇帝一生气,必定要找人出气,方家很快抄家,五岁以上男子皆问斩,妇孺没为奴籍,发配比雁门关还西的阳关,并且在襄原城的‘谢罪碑’添了一笔‘私贩军械予北夷’的新罪则。 一时间,无数方家女被休被除谱,而愿意接回自家女儿外孙女的交上足够罚银,将她们从官奴赎为私奴。 顾尧私下求了一道恩旨,饶过顾莹八岁的儿子方举,再派人偷偷去襄原城接人。 方霆人头落地,顾尧只是给方太夫人的嫂子沈氏和两个侄女交了赎金,然后把她们的身契送到顾普面前,原本想让顾尧替顾笈求情的方太夫人一下说不出话来。 第二出气筒长宁伯家,抄家夺爵贬为庶民,五十岁以上送回原籍广陵城,其余迁去雁门关,算是和方家作伴,三代不许科考五代不得入仕,两位王姨娘赐白绫。杜贤妃降为才人,广恩王削为无品亲王继续闭门思过,凤阳公主贬为县主。 修宁侯家罚银六十万两和三年俸禄,降为三等侯,子弟身上有官职的都撸掉。为了凑银子,梁侯爷和梁良妃几乎把家底卖空,媳妇们的嫁妆也没保留下来几分,就祭田还算完好。梁良妃降为淑仪,中山王罚了五十万两,降为三等亲王,也闭门思过去。高阳和东阳降为郡主。因为淳仪是以东阳的名义参股古方斋,所以东阳额外罚了二十万。 有情有义的景田伯家罚四十万,除了手握靖西军权的景田伯庶弟陈速,军中的几个子弟也纷纷停薪挂职进京待察。陈淑妃禁足一年,宁阳公主罚一年俸禄,不过无子无宠的陈淑容升级为新一任良妃,也算是安抚一下陈家。 林家上次就撸干净了,这次因为‘私贩军械’有失察之过,罚三十万,掏空家底免了牢狱之灾,发配西南夷和土人打交道。 一向紧跟修宁侯的文昌伯本庆幸通达货行之事自己没被抓住把柄,谁知道古方斋的账本里有他的大名,降为三等伯,罚银三十万,差十万交不出来,天天扒湘仪公主府门口嚎。 湘仪终于铁了心跟他和离,皇帝大笔一挥,准了。 *********************** 京城持续数月的吵吵嚷嚷,没能影响在致爽斋小密室里抱着八戒安闲饮茶,看顾辞书画的太子。 皇帝下旨前,特意把他找去谈了一次。 金銮殿里的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皇帝知道把银子和军械的事捅出来的是他,他痛快地否认了,只说知道方族长去过那儿几次,扯出杜贤妃的身世是意外之喜。他知道皇帝问如何处置这些人是试探,他本不想开口,可是看见皇帝案头放着顾辞送回来的一卷画,改了主意说罚银子。小丫头不喜欢见血,最喜欢说的就是,‘没钱看你们怎么折腾’。若知道他收敛这种不义之财,肯定不会吝啬各种溢美之词。 皇帝很满意,他拿走那卷画,也很满意。 至于方太夫人和顾家二房怎么处置,他已经给顾尧透过意思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 顾辞自从上了海船,没有晕船,很开心地拿着炭笔画画。不是她不想用毛笔,实在是毛笔一画,仍能感觉到受船的轻晃影响,太费劲。萧律看她画了几次,也用上了,至少打个草稿什么的很方便,馒头片一擦就干净,连顾翂现在看书做笔记也用的是炭笔。 她送回来的画人人有份,每次都是厚厚一沓,袁懿每次捏着送给其他人的信,都忍不住先拆开看一遍。 给太后的是民间百态,小贩走卒掌柜小二,逛街的丫鬟婆子,书生小姐,老弱病残应有尽有,底下写上画中见闻的一两件趣事。 送皇帝的就是沿途海岸能见到的山水城郭官府衙吏,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拐着弯的告状。比如天津港的小吏腆着肚皮手持马鞭,抽打呵斥商船的纤夫,督促他们给官制海船让位子,被她画得活灵活现,旁边就寥寥几字,‘叹民生多艰,若能以畜力或水力代之,皆大欢喜’。 画给家人的是她的衣食住行,马车里玩双陆,看萧律顾翂下棋,船上的布置,钓鱼烤鱼等等。 只有送给他的信写得最多,画反而是想起来才添进去的配图。就像她第一次看见海上圆月初升,兴奋地抒发一大段感想,写到一半,画了一幅海上明月图,占了大半页纸。本来旁边的题字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居然还划掉了,重新写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明明前面那句诗的相思之意才最适合! 太子狠瞪了信纸一眼!就像她正站在面前一样。好在她每次都没有忘记他的交代,在信的最末画上自己的小像。 好像小丫头一下长大了不少…… 话说回来,毓仪现在没事就带上她得的画去慈宁宫和太后互通有无一起鉴赏,还把给皇帝的画都搜罗起来了。 怎么才能全弄过来呢? 太子殿下开始认真地思考。 *********************** 护国公府这段日子看着一道旨意一家倒霉,如头悬利刃,不知道何时劈下来。 方太夫人、方姨奶奶和五夫人哭得死去活来,顾普去二老爷屋里狠狠打骂了一通,日日派人等在清颐院门口请顾尧。顾尧十次里能来两三次,每次说不上几句毓仪就来叫人。 一直拖到快重阳节,也不见皇帝有动静。 顾悌挨着最近憔悴许多的四夫人,安慰她说,“娘,说不定皇上看在大伯的份上,咱们不会有事。拖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轻拿轻放。” 四夫人并不乐观,“皇上从登基开始,就不是个会投鼠忌器的人,再说,你大伯恐怕还巴不得皇上秉公办理呢。” “为何?大伯已经位高权重,何必还要踩着我们装好人!” “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四夫人不由苦笑,女儿聪慧,但总是容易生出和其他几房对立的想法。“若狠罚护国公府,你大伯岂会在乎银钱,他不用做任何事情,皇上事后必定会补偿,多半就落在七郎和十二郎身上了。” “大伯娶了长公主,真是好命。难怪他不打算为二伯求情。”顾悌黯然地说。 “傻丫头,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国公爷是长子,他怎么可能会让顾家名誉受损,你祖母和二伯现在没事,已经是他在护着了。皇上可是连公主皇子一并狠罚。” 顾悌仔细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那大伯真的能让咱们没事么?” “定然不可能。你外祖父说了,要么是皇上在考虑一个不伤长房和顾家的法子,要么是等着看你祖母和二伯是不是还有其它事,数罪并罚。” “祖母和二伯……怎么这么大胆?” “唉。”四夫人叹出一口郁气,心里懊悔不已。 她管家多年,要说没看出来方太夫人和二老爷的银钱用度不对劲,绝无可能,只是觉得他们钻钱眼里了,自家明哲保身即可,就没管。谁知道会扯上‘私通敌国’和‘谋逆’的大罪?! “娘,祖母和二伯做的事,如果非常严重,咱们会怎样……” 四夫人沉默许久,幽幽地说,“杜家的两个姨娘被赐死,你祖母扶正之前也不过是个姨娘……” “……二伯呢?” “他一直是病重卧床命不久矣……” “我们几房会如何?” “……我只担心你哥哥以后的功名……”四夫人忍不住捂住嘴泪奔如雨。 “娘,你别伤心,咱们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顾悌忍住泪,安抚母亲。 门外顾忻忽然冲进来,“娘,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他一直在乔府隔壁的小宅子里苦读,只有两个小厮随侍,四夫人吩咐谁也不许走露风声。今天还是乔阁老知道了此事,觉得不妥,让乔禝特意上门告知,他才知道自家在这件事情里牵涉有多深。 “五郎!”四夫人失声痛哭。 顾忻赶紧跟妹妹一起安慰她,“娘,别担心,我一会和大哥碰个头,商量出个大概,再一起去找大伯请教。” “大哥回来了?”顾悌惊讶地问,顾恪在其岳父治下任一地知县,这会怎么能回京? 顾忻苦笑,“禝哥儿告诉我的。二伯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哥直接上折辞官回来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 “这也是应有之意,外祖父说了,是皇上亲批的‘准’字。” 四夫人冷静下来,欣慰地看着儿子,“那你去吧,你爹那边我会看着点儿,免得他再四处打探,反而惹来麻烦。” ***********************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顾恪换了身衣服洗漱过后,给顾普打完招呼,来到父亲门前求见。 顾笈虚弱地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帐顶发呆。顾普那天抽了他两巴掌,至今嘴角还肿着。听见儿子的声音,他也没理会,身边的丫鬟不敢劝,只得去告知顾恪。 顾恪打发掉丫鬟仆妇,踏进门来。 先是跪下给顾笈磕了三个头,然后神情自若地说,“父亲,儿子已经具折上奏请辞,若皇上开恩,有幸让我保住功名,我自请去雁门关戍边。也可以就近照顾一下二妹和她的孩子。届时母亲会和我夫妻一同前往,几位姨娘也会跟着妹妹们过活。还请父亲自己多多保重。” 顾笈倏地扭头死死盯着他,顾恪还是镇定自若地说,“顾三夫妻和顾二,还有在外头帮您跑腿的几个人,以及跟景田伯联系的中间人,我刚才全告诉七弟了,想来他会处理好的。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为何?”顾笈沙哑着嗓子问。 顾恪看着父亲,眼里有伤痛、怜悯、失望、惋惜、同情、孺慕等种种情绪在酝酿,良久,才答道,“父亲,我是家中长子,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要先为家人考虑。” 说完,他再磕了三个头,转身利落地离开。 顾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面皮紫涨,青筋暴起的手抓起小杌子上的药碗茶杯往门口砸去,眼角有泪滚滚而下。 62 历史不可改变 顾悌忐忑地等待新消息,一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明明记得这些人家是在太子死后才受到这么严重的惩处,而且里面并没提到有护国公府的事。虽然史书总是春秋笔法语焉不详,但一下提前了两年多,是不是说明,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改变后还会殊途同归么? 难道是因为她的穿越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可她并没做什么啊?除了和九皇子提前培养了一下感情…… 难道是九皇子为了争取娶她,让杜贤妃或者长宁伯家提前针对太子,从而露出马脚,导致现在的局面? 若果真如此…… 或许能跟他问问情况?目前好像就他没被波及,看来皇上还很信任这个小儿子。 她可以好好安慰一下他。 顾悌提笔给九皇子写了一封信,两人又恢复了鸿雁往来。 她安慰九皇子‘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九皇子让她别担心,‘父皇最近心情好多了’。 她让九皇子多去陪陪从前的杜贤妃、现在的杜才人,‘人不能选择父母,而为父母之错担责,心中必然有怨怼。念及养育之恩,以后言行举止应引以为鉴,免得祸及子孙’,九皇子说‘母妃情绪稳定生活正常,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如今只盼我们日后顺遂安康就好’。 她鼓励他‘逆境更要逆流而上,今日蹲下是为了明日能跳起更高,祖辈的名声不要认为是耻辱,要当成压力,才更有上进的动力’,九皇子无奈地和她诉苦,‘生母的身世他从不知晓,王家确实是千古罪人,然出嫁女毕竟无辜,母妃也不知事情真相,徒呼奈何’。 然后两人就王家的罪行小小讨论几回合。 顾悌真心觉得王家只是在靖西的那些人渎职,根本罪不至死,更不至于阖族都该死。 九皇子对她的想法表示小小的赞同。 若是顾辞看到的话,会部分同意这个观点,但军人渎职造成国土沦陷和国都被屠这个后果,在顾小愤青眼里,足以砍死王家那群人一百遍又一百遍!至于其他不是直接罪人,但享受王家供奉的族人,在古代这种家族利益关系下,共担责任没什么不对,即便开恩,也只需要对妇孺老幼而已。 两人在愉快的沟通中,乐观地觉得古方斋事件应该没太大后遗症了。 顾悌暗暗地希望九皇子能如现在一样待她以诚,长宁伯家已经没什么可依靠了,若顾家安然无事,她的身份匹配一个皇子完全没问题。他们彼此都努力一下,一定可以有个美好的未来。 *********************** 颁金节前,皇帝的一纸诏书送到护国公府,中心思想有三点: 一,顾笈在通达货行和古方斋两案中揭发检举有功,封三等男爵; 二,赏男爵府一座,位于靠近西市的葛善坊,三进院子,特准其奉养父母和亲弟; 三,赐婚顾悌与九皇子,待九皇子及冠成婚。 看似护国公府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顾二老爷是个污点证人,所以得到特别优待,多了一个爵位,但是细节方面就很值得说道说道了。 首先,三等男爵是大虞朝爵位中最低一档,所以子孙后代就别想了,老老实实自己努力吧。看来这个污点证人皇帝并不喜欢。 其次,皇帝已经批准顾恪前往雁门关履新,他媳妇有孕,二夫人自然要随行,顾晓愫的生母珍姨娘也一同出发,去雁门关陪女儿外孙,顾晓忆和顾晓惟把另外两位姨娘接出去奉养,所以二老爷得孤独伶仃地自己住进去。 再次,二老爷要把爹妈和弟弟们都接过去,也就是说,三房、四房、五房都得去男爵府挤一块。三房还好说,三老爷不在,顾翃和袁敏荷有郡主府,顾珝住鹤鸣书院,三夫人完全可以带着庶女姨娘等女眷,和柳姨奶奶一起去住自家宅子,完全不必去男爵府。四房不得不去,二房没人,作为亲弟弟,四老爷要暂代男爵一职。五房也可以出去住,前提是五夫人舍得拿钱出来买宅子,或是住到五老爷外室家里,还可以带上方姨奶奶。 再再次,圣旨带着搬家公司来,说男爵府一应物什俱全,今儿就让他们搬过去,特意点明二老爷、方太夫人和五房今天必须入住,也就是变相抄了这几人的家底。 最后,顾悌比九皇子大三岁,也就是说,她得二十三才嫁人,四夫人忍住悲鸣,心里唯一的安慰是,幸好是正妃不是侧妃。 顾普和方太夫人听完宣旨已经晕了,四老爷代二老爷接了旨,木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二房人平静地转身回院子,五夫人嚎啕大哭,被五老爷扇了一巴掌,拖着往五房走,四夫人摇摇晃晃起身,赶紧吩咐抬人请御医,再让管事婆子们配合搬家,拿出名册给皆着内侍服饰的锦衣卫。他们守着每个院子的门,挨个核对人名,送上马车,真·内侍们进二门盯着丫鬟们收拾箱笼,只能装衣物笔墨等日用品,身契、地契、银子不许挟带,古董字画不许动,珠宝首饰单独装箱封存。方太夫人和二房、五房的库房账册和钥匙也都上缴了。 顾翮跟着锦衣卫一起进的门,因为他在,全程办差的人都老实客气得很,没有冲撞女眷或是克扣拿要等不敬行为。顾恪和顾忻这些天与他打过多次交道,见状给他施了一礼,他颌首受了。其他男孩子茫然失措地围着他,不知道该干什么,顾翮叹口气,让他们各自回院子照看家人。 *********************** 二老爷的屋里,只有顾尧和他两人。 顾尧没什么表情,但说出的话冷硬如刀,“你本心智过人,哪怕体弱,一样可有所成。却不料,心思都花在对付一个小女孩身上!幸亏阿鸾没事,不然,你等着绝嗣。” 顾笈比起昨天苍老了十来岁,看起来跟顾普一辈了,他弹起身子竭力嘶吼,“你害死她和我第一个孩子,我也要让你尝尝这个痛!” 顾尧波澜不惊地说,“方大姑娘的死与我无关,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胡说八道!” “你成亲之后,太夫人才敢给你吃衍生凝精丸,不然怎么会有大郎几个。” 原本愤怒得眼珠圆睁快瞪出来的顾笈一下子提不起气,痴痴呆呆地看着这个他嫉妒羡慕憎恨了几十年的大哥,却知道他是不屑于撒谎的人,往事历历在目涌入脑海,他忽然像脖子被人折断了一样,头一垮,瘫软在枕头上,喃喃自语,“你骗人……她……” “你可以去问太夫人身边的方嬷嬷,她什么都知道。” 顾尧转身离开。 顾恪候在门外,含着热泪向他鞠躬,顾尧淡淡地看着他,“懂取舍这点,你做的不错,但若早有决断,事不至此。” “谨记伯父教诲。” “若能从雁门关回来,护国公府会施以援手。若不能,安心照顾家小吧。” 顾恪抬头,神色坚毅,“恪,定不负顾家英名!” *********************** 顾悌听到圣旨后,茫然若失,不知是悲是喜,该作何表情,浑浑噩噩地被蔚蓝扶回屋。 历史是真的改变了吧? 她现在该怎么办? 顾忻进来看见她站角落里发呆,丫鬟在忙乱地收拾她的行李,到处乱糟糟,连忙让大丫鬟蔚蓝约束其他人,“妹妹别慌,咱们不是今天必须走。分几个人先把贵重东西收拾好,其他人捡些必备的装起来。娘亲一会先跟过去看看那边的屋子。”看顾悌反应过来,不再呆呆愣愣,再悄声交代,“千万看牢屋子,别收外面任何东西,也别放任何人出去。我去娘屋里看着,有事过来找我。” 顾悌收敛下满心莫名的情绪,开始认真约束下人,准备搬家事宜。 *********************** 顾尧从二房出来后,径直去了上院的顾普屋里。顾普已经醒过来喝完药,倚在床头面如白纸,看见顾尧进来,眼中露出期冀。顾尧行了礼,安静的站着,听丫鬟汇报病情,然后点点头示意屋里人都出去。顾普挣扎着坐起来,殷切地看着他。 “父亲,太夫人已送往男爵府,她放在您这的东西还请交给我。” 顾普的目光一下黯淡下来,“……我这儿,并没有她的东西。” 顾尧沉吟片刻,“父亲,您是觉得出再大的事,我都能解决,才从始至终一直放任方家人惹麻烦?” 顾普嘴唇蠕动几下,低下头,闭口不言。 “既然如此,那这次就不是我来解决了。” 顾尧转身做了个手势,他的亲随带进来几个内侍,抬着一顶小软榻到床前,手脚利落地不顾顾普的挣扎和怒视,给他穿上一套崭新长袍,一个年级较大的内侍不知做了什么动作,让他乖乖坐上了软榻,抬出门去。顾尧走到院子里站着,几个锦衣卫进来,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始搜检顾普的书房、卧室和库房。 从一大早接旨,一直忙碌到金乌西沉,内侍们才把二房和五房的主仆们都送到男爵府,方太夫人最早上马车躺着,顾普也到了之后,四夫人派乔嬷嬷带着四五个婆子跟着一块过去,先把住人的屋子整理好。 锦衣卫封箱了不少东西抬走,下人也带走十来个,查验过没问题的东西装好箱子,等着装车运去男爵府,尚未来得及查验的,锦衣卫明日还要上门继续。 顾忻和顾悌扶着疲惫的四夫人在各房锁上的院门转了一圈后,才各自回屋休息。 晚上的上院还是出了些不该有的动静,可惜顾翮和顾尧赶过去时,人已经跑了,只留下了一支小箭,埋伏的几个锦衣卫羞愧得不敢抬头,顾尧请来一直在附近蹲守的汝南郡王,在那人出现的地方转了几圈,地毯式搜索几遍,才在方太夫人床前脚榻背面,顾普卧室槅扇门门轴,和一个衣柜的镂空门扉上找到中空或镶嵌的木板,里面装着几包油纸包的东西。谁都没打开看这些包裹,直接封箱,由汝南郡王星夜快马送入宫中。 *********************** 第二天,四房全部搬去男爵府,三房把柳姨奶奶接出去,暂住在袁敏荷府里。锦衣卫上门后,再把东西清验一遍,收工走人。毓仪不等顾尧交代,就让谢嬷嬷带着清颐院的人手,清点留下的人,把偌大一个府邸的箱笼按各房的账目名册整理好,三日后一起送到男爵府,让各房画押签收。 除了方太夫人、二老爷和五房的所有私产,其他人基本上没什么损失,方姨奶奶本身就没什么东西。 *********************** 二夫人拿到完好无损的嫁妆,给平日伺候的人分了些,再把大头分三份,不好变卖携带的放回徐家,让徐家大哥照看,她死后给顾恪就好,一份金银细软交给珍姨娘,让她带去个顾晓愫,剩下的拜托顾尧安排人送去雁门关,再把单子送去詹家,当成顾恪妻子的嫁妆。五房丁姨娘带着十郎顾文恢过来,把手里仅有的一些首饰细软托付给二夫人,送去给顾晓愫夫君的生母,她的姐姐。顾恪把两位姨娘送去顾晓忆和顾晓惟在城郊买的一个小庄子上,回来帮忙母亲收拾行李,准备一会顺便去接妻子。 他明日出发,母亲、珍姨娘和妻子随后慢慢走,得提前安排好。没一人想到要去看一眼二老爷。 *********************** 四夫人收好自己的嫁妆,顾不上找不知所踪的四老爷,把各屋的细软财物按册子分下去,然后拿起名册,准备遣散下人。三进的院子自然挤不下护国公府那么的仆役,昨晚许多人是七八个挤一间屋子睡的觉。 顾悌安静的坐在她身边,帮她整理公中账目。 “娘,长公主给公中添了一万两。” “长房有心了,估计每年都会有这笔银子。”四夫人疲惫地揉揉眉间,“你去把厨房和二门内门禁的事情安排下,让下人们也吃顿好的,下午人牙子就过来了。” *********************** 五房本就没什么产业,现在银钱都没了,只有随身细软,五老爷一下颓废地头发都花白了不少,看着心如死灰的五夫人,夫妻俩相对无言。 顾憬被昨日的动静惊吓到了,这会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找到五夫人,挨着她嘤嘤地哭。 五老爷哑着嗓子教训她,“哭什么?都这会了,有力气哭不如想想办法!” 顾憬不忿地反驳:“那爹你还在屋里待着干嘛?!” 五老爷暴起欲抽她一耳光,五夫人一把抱住女儿扇回去,“你有力气打女儿,怎么不知道把你养贱人的钱拿回来糊个口?好处你占了不少,都送出去给那些小**。现在还嫌我们娘俩碍事?!顾明倢,你这辈子就是个窝囊废、窝里横!” 五老爷捂着被抽肿的脸,怒气冲天,眼底都爆出血丝了,忽然想到什么,一甩手冲了出去。 原本战战兢兢躲在五夫人身后的顾憬顾不上擦泪,诧异地问,“爹这是去哪儿?” 五夫人惨痛地笑,“还能去哪?去看他外面的几个宝贝心肝有没有卷干净包袱跟人跑了。” *********************** 顾普和方太夫人都在正房里躺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谁也不出声。正堂当成库房使,堆满了顾普的东西,但除了几个安静收拾的丫鬟,没人来看望他们一眼。 隔壁的西抱厦里,顾笈躺在长背椅上,冷冷地看着地上被捆的方嬷嬷,这是方太夫人的贴身嬷嬷。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奶兄和奶娘,石账房不见的当天,他就从庄子上召回奶娘一家,以备再做筹划,这会他也只使唤得动这两人了。 好在这宅子里没人理会他们几个。 顾笈手持一柄长剑,轻轻地,一刀一刀地割向方嬷嬷身上,小心地避开绳索和要害。不一会,方嬷嬷浑身是血,凄厉地呼号。顾笈不开口也不停手,就一直割。奶兄看情况给方嬷嬷抹点金疮药,或是喂颗提神丸。 “二老爷,求您,求您饶了我,我什么都说。”方嬷嬷上了年纪,实在顶不住,方太夫人和顾普听了这么久,一直不为她求情,终于开口。 顾笈没停手,方嬷嬷对上他死鱼眼一般毫无生气的眼神,实在瘆得慌,赶紧哆哆嗦嗦地交代起来。 王家和方家果然是生生世世好基友,方太夫人方云的母亲就是王家人,定的娃娃亲。战乱开始时,她母亲和她小舅舅王帆就被外祖父王猛一起送到方家。王猛当时在伏波城当个知县,自家人做了逃兵,他耻于为伍,带着家丁去保卫昌京。王家被尽诛,方家保下了王帆姐弟,但王帆是个男子,只能签了卖身契当仆役,娶个丫鬟生了儿子王一清。王帆夫妻赶马车时遇到意外,一起死了,方云的母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王一清和方云同岁,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无比,没有主仆之分。方云和哥哥方霆失恃失怙后,也是王一清护着他们。方霆进京赶考失利,眼看没希望扶起来,王一清为方云出谋划策,仔细查探比较各家勋贵,最后选定护国公府,带着方云奔赴北关拿下顾普,给他们兄妹俩挣出一线生机。王一清自己没娶妻,买了个奴婢,生了两个儿子王燕和王艺后,就把这个女人在北关卖掉了。 世宗元年谢蕴去世,顾普直接在北关把方云扶正,但族谱里一直没变。等六年后他们随顾普回京,不知为何,王一清和方云的私下来往被人发现,于是某一天,王一清死于非命,不过王燕和王艺作为顾笈的书童,一起顺利长大了。 方大姑娘方卉来了之后,王燕在方霆的指示下,为她多番筹划。顾笈对方卉最好,可惜方卉目标明确是顾尧,又妒又嫉的顾笈破坏了王燕的好几次计划,还把王燕抽了一顿关柴房。方卉去求情时,经不住顾笈热情表白,和他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王燕很无奈,方云很生气。而在护国公府玩得过于滋润的方卉,被五老爷盯上了。顾明倢一直不忿于方姨娘被方云时常欺压责骂罚跪禁足,所以很想在方卉身上报复回来。某天随便给方卉弄了些迷魂药春药等乱七八糟的药吃,然后躲在一旁看有没有机会偷个腥或捉个奸。可惜他被王燕打晕,自己事后又被方云狠狠收拾了一顿,看方卉什么事都没,以为失败了。哪知是成就了王燕和方卉,还弄出身孕。 不明就里的顾笈挺开心,方云和王燕想栽赃到顾尧身上,方卉无所谓。方卉死前,在方云的院子里等顾尧没等到,而方霆被顾尧拿住了把柄,方云只能放弃计划。方卉不干,拿肚子威胁方云,提到王一清和王燕的身世,说他们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让子孙可以做人上人,王燕肯定不会再听方云的话。方云让方嬷嬷灌打胎药,挣扎间方卉往外跑,失足落水,被草泥糊住嘴鼻,院子里唯二两人,眼睁睁看着她断气,没有任何举动。 第二天王燕带着王艺不知所踪,顾普报了他们为逃奴。方云继续安然地做她的方太夫人,只是把方卉的死引到顾尧和毓仪身上,让这个年寿不永却聪慧异常的儿子与长房作对,她作壁上观乐见其成,只想着能让顾简当黄雀。顾笈再聪明,也没想到去怀疑自己母亲,也一直把怒火倾泻到长房身上——即便不是顾尧亲自动手,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心上人和孩子才会死。 现在听完方嬷嬷的话,顾笈一时间头脑空白,木然机械地继续挥动长剑,被奶兄拦住夺剑,扶到床上去休息。不停抽搐呼痛的方嬷嬷被奶兄打晕,用被子裹上,提到后门扔上了一辆马车。奶娘给顾笈收拾好,擦掉地上血迹,默默离开。 顾笈躺在温暖松软的床上,奶娘和奶兄的离开,像是抽了他一巴掌,让他忽然清醒过来,回忆里掀起惊涛骇浪。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积蓄十几年的恨意,他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长房上,对外配合方族长拉拢四妃的家族,对内找机会向长房的孩子们下手。男孩们被看得严密,一长大就去宫学,个个身手不凡,机会实在太少。当毓仪生下顾辞时,太子传出中毒,他重金买通陈淑妃身边的内侍,在太后准备赐给毓仪的几个奶娘身上做文章。让内侍把他准备的带毒的东西以梁良妃名义赏赐给奶娘们,至于谁用了,谁会传毒给顾辞,都不用管。其后陈淑妃两个儿子暴毙,淑景宫一片腥风血雨,经手的内侍当场被杖毙,他还很庆幸此事再无人知晓。 可惜萧律回京,让他功败垂成。 曾嬷嬷夫家出事,他察觉是林德妃有异动,可能想针对太子,遂一边派人给曾嬷嬷的女婿安排外室探听消息,一边再次走通杜贤妃宫里内侍的路子,想办法配合支开顾辞身边的人,然后伺机杀了她。可惜还是再次失败。宫中风平浪静不曾听闻太子遇刺,只是顾辞调皮受轻伤。曾嬷嬷的事牵扯出后面通达货行等一系列反应,他感觉事情已经不在他控制之中,之前联系过的所有内侍都不见踪影。他继续蛰伏,古方斋却出了事,方家包括他,都面临灭顶之灾。 顾笈控制不了脑中飞速转动的各种念头,混混沌沌地陷入绝望的情绪中,但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一个可能性:如果没有在背后千方百计地对付顾辞,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是不是能让方家在夺嫡之中完全挣出一条生路,笑到最后?他背靠这样的方家,和大哥也有一拼之力,那时再报复或是查清真相,结果会不会不同? *********************** 顾普拄着拐,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到方太夫人的床边,挥手让丫鬟们下去。 “云儿,你要装睡到何时?” 方云悲戚地张开眼睛,梨花带雨,“老爷……”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了!” “老爷……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跟方家来往!不要贪方家的钱!不要打尧儿的主意!你为什么不肯听?!” “你以为你依着王燕兄弟的吩咐在我屋里藏东西,真的就那么隐秘?!” “难道要王一清活过来告诉你,让你老实听我的话,你才听得进去??” “还是说王一清从小教你踩着顾家,帮王家和方家上位,你就能不管自己儿孙也姓顾,活到这把岁数,只为了个死人去做尽蠢事?!” 顾普一句比一句音量大,最后嘶吼出声,力竭仰面倒在床上。 方云一骨碌爬起来给他抚胸舒气,泪流满面地解释,“老爷,我真不是存心的。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有好处……谁知道事情会……我真的没想到……” 顾普面色紫涨,瞪着床幔不言不语。 良久,才苦笑一声,“是我的错。我本就是个没用的人,看你事事爱玩弄心计,手段却一点也不高明,只想把你捧着起来护着,省却你动小心思的劲。谁知反而把你的心养大了,行事不管不顾,完全不明白后果,害了一家子人。” “老爷!我以后再不会这样!我一定老老实实呆着。” “这是你第几次这么答应了?我已经记不得了……” “老爷……求你……” “身边绕着你转的儿子你不关心,阿莹在襄原城怎么样了,你也没问过一句!还是尧儿给皇上求的赦免!你是不是做人母亲的?!!” 方云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崩溃地失声大哭。 顾普眼神迷离,好像在看远方某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蕴说得对,王一清把你养傻了,只有他有能力,也愿意为你收拾善后,我早该成全你和王一清……”顾普恢复清明,慢慢起身拄拐离开,“你以后还是做回姨娘吧……我会交代尧儿把你和王一清合葬……” 声音渐远而空。 方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普,双眼一翻,真的晕过去了。 63 分家 护国公府一门两爵的大事让京城群众热议纷纷,就在众人觉得这是皇帝主动帮护国公分家,看不清是喜事还是祸事时,皇帝又来了个口谕,准九皇子在十一月十一日志学节去男爵府暖宅。这下大家都知道态度了,和四老爷、五老爷稍微有些交情的人家,都递了帖子凑过去。以前护国公府门槛高,等闲不能进,男爵府就不再高不可攀了。 四夫人含着参片,雷厉风行地处置内务,重订家规,裁汰了一大批人,顾普和方云身边各留八人,方姨奶奶留三人,两个老爷夫人六人,姑娘郎君四人,姨娘二人,加上门房跑腿打杂和厨房库房等杂役,其余的全部发卖或是打发到顾普名下的庄子上。紧接着就是准备暖房宴,务必让男爵府第一次亮相不那么糟糕。 顾悌默默的和四夫人一起干活,顾晓恬几个四房庶女也帮忙,顾忻则代替又不知所踪的四老爷,认真招待来访之人,写帖邀客。 五房的长子顾文恺一扫吊儿郎当的样,主动带着亲妹顾晓惜去找四夫人,让顾晓惜给四夫人打下手。其他几个庶子见状,也纷纷找上顾忻,顾忻索性全部打发去给顾普伺疾。 顾憬陪着五夫人在屋里见天地哭天抹泪,五老爷的几个外室果然搜刮了值钱东西开溜,只留下两个庶女和一个三岁的庶子,五老爷抱回来后,往五夫人面前一扔,就跑出去说卖宅子换银钱。五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顾憬带人把孩子往方姨奶奶屋里也一扔,丢下一句‘还不知道是不是爹亲生的’,就跑去和母亲抱头痛哭。 顾普提笔给男孩取名顾文恂,女孩直接叫顾十三、顾十四,吩咐四夫人找奶娘,也不管了。 顾文恺把妹妹推到四房之后,自己倒是跑到护国公府,认真的递帖子求见。顾翮把他请到清颐院喝茶,他道出来意,是想问家学还能不能继续上,他的学问还不够扎实,打算努力几年也好考个功名。 顾翮答应帮他转达送他离开,转头跟毓仪汇报,毓仪笑着说,“这个六郎倒是有点意思,这个家学怎么办还得问你爹。” “问爹不如问妹妹,妹妹主意多。” “成,那你跟你爹打声招呼,再给阿鸾说。” “也不知道妹妹现在到哪儿了。” *********************** 此时的顾辞还不知道家里的鸡飞狗跳有这么波澜壮阔,她一上岸就忙着把造铁甲船的任务派给了萧家留在安东城的一批造船师傅,让他们进工巧阁,和田老师傅一起配合设计、试验不同的钢材。 被娘亲哥哥念叨的她现在正坐在安东城的海堤上捡贝壳,忽地‘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旁边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关心地问,“阿鸾可是着凉了?要不早点回去?日头过午海水就开始凉了。” 顾辞乖乖点头,“我不冷,估计是谁想我了。”随手把捡到的贝壳递给明秀,和少年一起往回走。 这个少年身着黑紫色锦袍,身材高挑,眉目俊秀,肤色黝黑硬朗,正是任合的嫡长孙任确,比任塞渊小两岁,在祖父的积极教诲和父亲的谆谆暗示下,抛下课业和打马冶游的乐趣,来陪她一个小屁孩玩沙子。 他们刚上到岸上,就跑过来一个小美人,是任确的贴身丫鬟秋水,“大郎,戚家几位小娘子路过防波堤时车坏了,现在在那边茶寮歇脚,知道您在附近,想问问您能不能想想办法送她们一程。” 顾辞对此情况司空见惯。任确是个非常合格的大哥哥,不但人仗义,而且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对朋友尤其有求必应。从她认识任确第一天起,不光是兄弟哥们,熟识的姑娘们有什么大小事,只要任确在旁边,肯定第一时间找他。于是她善解人意地说,“任大哥先去忙吧,我再转转就回去了。” 任确犹豫一下,“不如你和我一起?” “不用,我还想多玩一会呢。” 任确好脾气地笑笑,和秋水一起离开。 顾辞细细打量一兜子贝壳,想着是不是拼几幅画回去送人,数一数,得送不少人呢,看来得找专业人士做。 怎么才能保证运回去也不坏呢? *********************** 男爵府暖宅那日也算宾朋盈门,乔楠特意来给妹妹撑腰,还提点了四老爷和顾忻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四老爷在礼部的同僚来了不少,徐家大哥和二房两个姑爷也来了,袁敏荷代三房备了礼,由顾珝送过来。 顾翮也是带着礼来的,不过他没出现在席上,顾普把他叫去了。 “翮哥儿,这些东西带去给你爹。” 顾普递给顾翮一个梨木匣子,四尺见方,看起来不重。 “祖父您先安心拿着,我一定给你转达,让我爹亲自登门拜见您。” 顾普苦笑一下,“拿去吧,你爹看了,来不来无所谓。” 顾翮继续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就是不肯经手,外面通报五老爷来了。 “您看,这不就有人坐不住了?”顾翮笑得狡猾。 顾普厌烦地让丫鬟出去回话,“让他去前面待客,别来烦我。” 五老爷已经急急忙忙冲进来了,“爹,惢儿说您打算分家,大哥他们那么富贵还占大头,我们都揭不开锅了……” 顾普一个茶碗砸过去,正中他胸口,热茶水和着茶叶浇透了他的上衣,幸亏天凉衣服厚,没烫着。 顾翮很遗憾,祖父明明想扔的是脑门。 “分你个头!你再听你媳妇挑拨,我就给你换个老婆!” 顾翮凉凉地说,“恭喜五叔,这等好事还不快谢谢祖父。” 五老爷呆滞地看着顾普,眼看亲爹抡起了拐杖,立刻抱头鼠窜。 顾翮很开心地扶着被气得红光满面精神十足的祖父到前院,在席上陪一脸严肃的九皇子坐了一刻钟,就偷偷溜了。 *********************** 过几天顾尧果然亲自上门,顺便把顾莹和一双儿女方峦和方举送过来。 四夫人让人把如惊弓之鸟的顾莹几人带去准备好的厢房,给方太夫人递了消息,就把正堂留给顾普父子几人。 五夫人这些天都不敢在众人前露面,宅子小了,顾普的话几乎隔房都能听见。 顾普让人把瘦骨嶙峋的顾笈抬过来,除了三老爷,他的儿子都在这里了。 “老五吵着分家,咱们也不是什么大族,没什么其他亲戚,我就一个人拿主意了。谁有意见,只管找我闹,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顾普说完还瞪了五老爷一眼。 顾尧言简意赅地开口,“长房用不着,娘的东西和祭田这次我全留在国公府了。其他的东西你们自己分。每年我会给您一万两银子,给这边府上一万两。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顾普苦涩地拦住他,“我知道你怨我,这次听我说完可好?” 顾尧不置可否地端起茶盅撇沫,但一口不喝。 “不在永业田和祭田里的田产我分了四份,除了尧儿一人一份。原来让笈儿打理的那些产业铺子,现在都没了,这次就不给二房,分三份。我的私库东西都分成八份,每个姑娘一份,做嫁妆。”然后举着拐杖指向五老爷,“你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玩意儿,休想我会认。自己弄出来的自己挣嫁妆去。” 四老爷看着死人一般的二哥,硬着头皮开口,“爹,您都分了,公中的钱都不够嫁娶,我的俸禄可没多少……” 顾普不理他继续说,“我手头的银钱,除了给公中一万,以后每个孙子成亲三千,嫡女五千庶女两千,公中给多少,让简儿媳妇拿主意就行。以后各房出息各房自己拿着,不用归到公中,也别指望公中月例有以前那么多。”再对着顾尧说,“阿鸾那份你今天带回去,也算我这个不称职的祖父给她的一点心意。” 顾尧无所谓,反正女儿的嫁妆是毓仪拿主意。 “二房和三房的你也帮他们拿着吧……” “用不着,让四弟妹管就好。”顾尧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姓氏,护国公府认这门亲戚。” 顾普长叹一口气,“这还有一封信,等你回去,就在族谱上把方云的继室改回妾吧,只不过对外还是别宣扬,孩子们的婚事……” 顾简一蹦三尺高脸色煞白,“父亲!” 顾笈也动了动眼珠子。 顾普压住怒气继续强硬开口,“等她百年,送到留津城和王一清合葬!” 顾简直接瘫软在地,眼如铜铃,再不敢开口。顾尧毫不意外,也不表态。 “我的后事还得尧儿你来办,我,把我和你娘合棺就行……” 顾尧这才开口,“这恐怕不成,我依娘的遗言把她送回谢家祖坟了,您过去可不太合适。” “什,什么!?那阿蕴的墓里……” “衣冠冢而已,我们每次祭拜都是去的流芳祠,” 顾普抖着花白胡须讷讷不能语,面色灰白,脊背倾颓地歪在椅子上。顾尧心中既叹气又感觉解气,站起身告辞离开。 *********************** 四夫人知道了分家的结果,把二房的东西和地契清单给顾恪寄过去,今年的出息盘点了一下送到徐家大哥那。三房的东西送去给袁敏荷,再划拉一下公中的银子,预备上可能有的婚嫁开支和马上过年的花销,拍板下令整个男爵府勒紧了裤腰带,开始过简朴日子。主子们的月例都比之前少了一大半,更别提下人的月钱了,不过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还能留在府里就已经烧高香了。 除了五夫人带着女儿时不时吵着要从五老爷手里把五房的钱拿过来,男爵府还是很平静的。女孩子们学着当家理事,做绣活,男孩子在顾文恺的带头下,忽然间长大了一样,连最憨实笨拙的八郎顾文恒也认真地捧着书看。 顾翮知道后,很感慨地跟他爹说,早如此不就好了?被顾尧K了满头包。 64 天花 等顾辞接到顾翮的信,知道分家一事时,已在顾翱的府邸了。他们腊月离开安东城,就是为了能到琅琊城和顾翱夫妻还有小七斤过新年。 顾辞这会正缠着顾翱问分家的细节,尤其是顾悌的赐婚。 这都是太子出的主意,顾翱一点也不想让妹妹知道,也不能说二叔处心积虑要杀她,只好挑些八卦来应付,比如王一清和方太夫人不得不说的故事,顾笈、王燕和方卉的三角缠绵,顾悌和袁念鸿雁传情感动皇帝等等,说得一向端方内敛的顾世子差点破功。顾辞本人听得很满足,武沉秋乐不可支地捂着肚子,七斤不明所以地跟着大人一起笑,在学步车上满屋子乱转。萧律和顾翂早就见机躲出去下棋,他们一路上没少见识顾辞的撒娇神功。 好在谢庆过来拯救顾翱,他带来襄原城桑田织户们的近况,以及一个坏消息——襄原城往风陵城一带最近发现天花,找萧律和九康堂想办法。 顾翱听到报告,召来顾翂帮忙,马上着手安排城中防疫,武沉秋也忙碌起来,不再让七斤出屋子。顾辞和谢庆一起去找师父,直接说了种牛痘可以防天花,并且愿意自己亲自试验,谢庆去往农郊找中痘的牛。 萧律按顾辞的建议做出针筒,虽然针眼粗了些,也算不上真空无菌,还是挺好用的。谢庆找来一位长牛痘的男子,和一匹长痘的耕牛,顾翂在琅琊城外的村庄发现一个感染天花的男孩,已经带人把他隔离在家中单独的屋子里。萧律带着九康堂的大夫和痘牛一起过去,征得病童父亲的同意,取牛痘液给他母亲的伤口种了牛痘,然后这位母亲自愿不眠不休照顾孩子十天都未受感染,父亲和长子三子也种了牛痘,稍有几天不舒服后,也再未发现感染的症状。 可惜男孩还是没救回来。 萧律许以重金,把病童身上的天花痘液直接注射到他母亲身上,等待十天后,果然还是没有感染。九康堂的大夫无不弹冠相庆激动万分,整个村子的人都围在萧律一群人周围,跪地礼拜。 在此次试验后,萧律把严格的操作记录、针筒的制作和使用注意事项、几人的脉案药方整理好,发给九康堂每个分部。顾翱具本上奏,恳请让太医院推广牛痘。琅琊城的九康堂在萧律的指导下,开始给人们种痘。 许多人家自发出资,给萧律建了生祠。 顾家几人也不例外的种了,除了顾辞发了几日低烧有些难受,其他人几乎没事,连七斤都比她精神。 其实顾辞是坚决反对七斤这么小就种痘的,顾翱坚持己见,一方面是相信萧律,觉得萧律在比较好,另外也是想立刻推广种痘,树立民众对牛痘的信心,以免再发生小男孩的悲剧。顾辞在知道武沉秋还在给七斤喂母乳后,才勉强同意。 不过她还是拉着二嫂说了顾翱一堆坏话,怂恿七斤尿他的官袍,弄得顾翱哭笑不得,最后特意休息半天,才把她哄好。 种完痘已经过了二月二了,顾辞在床上多躺了几天,开始琢磨她的桑基鱼塘和‘珍妮纺纱机’。 桑基鱼塘其实就是建立个小型生态循环系统,塘里蓄水养鱼,建好灌排水系统,必要时可以用上水车,基上养桑蚕,蚕沙和蚕蛹可以喂鱼,蚕茧用于缫丝业,鱼粪肥泥可以种甘蔗,榨糖养猪。加上蚯蚓的作用,可以很好的弥补地势不好不便种粮之地的缺陷,而且都是经济作物,在南方不愁销路。可能会有的副作用就是一旦经济作物获利高,会挤占农田的空间,这个得靠官府和大商贾来平衡了。 田老头听说要搞纺纱机,还没过十五,就不辞辛劳地带着学步车和推车的图纸来了,一边在琅琊城热卖知州大人家独子都在用的京里来的‘好东西’,一边跟她探讨改良纺织机。顾辞只知道是摇一个纺轮带动七八个竖直纺锭的原理,因为她见的是博物馆的实物,生活中完全没接触过,根本说不出一二三四。还是专业人士田老头根据她的描述,钻营了半天,搞了个雏形让织户们去试用。 顾辞想起英国织工们对珍妮机的抵制和打砸,提醒谢庆在推广纺纱机时,要兴办蒙学,特别是给女子办专学,不需要学四书五经,而是教算术、木匠、画画、绣工、调香、制皂、烹饪、医术等技能,以免失了活计谋生艰难。 萧律和谢庆很是欣慰,为了奖励她,特意嘱咐两兄弟带她出去踏春过上巳节。 武沉秋听说了也和顾翱感慨,“阿鸾可真喜欢格物经商之道,心思巧妙不说,想得面面俱到。” 顾翱很宠溺地说,“她的心思全在这上头了,其他时候笨得让人担心。” 武沉秋带着七斤和顾辞坐马车,顾翱和顾翂骑马,一起去城南的琅琊台。 琅琊台据说曾经是越王勾践的国都,后因地震而荒废,秦时始皇帝南登,琅琊的行宫、望越楼和徐福出海所建的徐福殿、海神庙等建筑依然还矗立着,因为云梯和观龙阁保存完好,周围林木茂盛山青景美,是郊游首选之地,累了还能去杂草丛生的断垣残壁古旧宫室歇歇脚,颇有野趣。 游玩一天回来,居然看见任确带着弟弟任硕正在和萧律喝茶。几人互相见完礼,顾辞就陪着武沉秋一起送七斤回屋休息,她也要洗洗身上的尘土和头发,再晚怕头发不干。 晚上也是姑嫂俩带着小娃娃自己吃,饭后,武沉秋问,“阿鸾可知道任家兄弟来干嘛?” 顾辞摇摇头,好奇地看着笑眯眯的二嫂。 “他们来种痘。” “哦,任叔父也太过小心了,安东城的几个大夫都很不错。”大虞四方边境重镇,九康堂派的都是最好的大夫。 晚上武沉秋和顾翱闺房私话,“任国公是有意撮合阿鸾和任确?” 顾翱没好气地说,“他和池伯父都想得太多了。” “为何?两家孩子还不错啊?” 顾翱沉吟一会,认真地说,“我觉得阿鸾不会中意他们。” “阿鸾怕是还没开窍呢。” 顾翱郁闷了,脸黑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沉秋揽着他胳膊笑,“女孩子总要嫁人的,阿鸾打小就有小郎君追着跑,以后更是迷倒一片。你这个做哥哥的,好好挑捡也就罢了,可不能阻拦。” 顾翱板着锅底般的黑脸恼怒地反驳,“难道什么狂蜂浪蝶都能靠近阿鸾?!” “多见识些才知道分辨好坏,不会轻易被哄跑了。” “她还小!” 武沉秋不以为然,“以前没和你定亲时,我还督促沉扬努力努力,好把阿鸾娶回去呢。” 这话提醒了顾翱,“任家想得太美了!阿鸾可不会跟他家换亲!” “若是阿鸾自己愿意呢?这么说,沉扬也有希望呢!” 脸色快滴墨了的顾翱说不出话来,气咻咻地睡了。 *********************** 袁懿接到明秀派人送回的信,里面有顾辞的一大包书信,也有明秀自己写的薄薄一张纸。他犹豫一瞬,还是先拿起明秀的看。 先是看到顾辞主动提议第一个试验种痘,连着好几天的发烧反应,他腾地站起来就想叫人,接下去看到她已经活蹦乱跳,还有两个任哥哥陪着,彻底黑脸了。压着情绪坐下继续看顾辞的信,他一字一顿,好像要把信纸盯穿一样,最末页是她对着穿衣镜画的全身像,一身男装,羽扇纶巾宽袖直裰,竹冠玉佩,双手环胸,扬着得意的小脸,还特意在旁边注明,她身高四尺五了! 袁懿刚才的怒气烟消云散,没忍住还是狠狠刮了画中人一眼。不再是粉白面团一般娇嫩娃娃,而是个风华初绽眉目婉约的绝色小佳人。 他的小丫头长大了。 里面还有一封顾辞专门给顾尧写的信,说了她让谢庆在南方办专学的建议,然后给顾尧出主意说,家学虽然没去过,但想来拿人手短,老师们肯定不敢对衣食父母下狠手教育,所以不如敞开了办。 首先,学生不限于家里孩子,也不用收高额束脩,只需要出一笔启动资金即可,若是担心鹤鸣书院有意见,就以丹青阁名义做。 其次,学院设立一个叫‘青云道’的奖学金,用于奖励各种考试前十名,没钱的孩子可以少交钱进来读书,若拿到奖金可抵束脩。护国公府可以自己负担这笔钱,当然其他有钱人,比如皇帝,愿意掏钱也是很赞。 再次,所有在书院读过书拿到俸禄的学生,须给书院认捐一百两,如果顺利的话,这些钱足够维持学院日常运作。 最后,学生的服饰、用餐、用具全部统一,书童小厮伴读什么的一样可以学。按入学进度考试分班,按身高排座次,半年一考调整班级。每个科目满分十分,去掉最低分和最高分,取平均分作为最终成绩,五分为及格,七分为优秀,九分为杰出。三次都不及格,或依其自愿,可转去专学。 至于专学,男子这边还得增加律学、武学、音律、堪舆、历法、匠技等,一家肯定办不起来,得靠朝廷…… 如果说鹤鸣书院是走的精英育才之道,他们就弄个大众路子,家里的兄弟们若是连仆役之子都不如,那何必浪费师资单独给他们?若真能好好念书,相信鹤鸣书院也不会拒绝多收个才子。 *********************** 这边顾尧接到女儿的信笑得欣慰,想到身边目前就顾翮一个儿子,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从四品锦衣卫少尉,在汝南郡王手下办差,还和顶头上司的侄女覃岫咏订了亲,肯定没时间来管这么鸡毛蒜皮的办学之事,遂把消息透给其他侄子们。 顾忻犹豫多日,与四夫人和乔阁老商议后,没接这个茬。顾文恺很想应下,却明白自己挑不起大梁,只上门表示愿为副手。反倒是正在翰林院备选的顾翃听说之后第一时间找了过来,愿意一力承担此事,带着顾文恺开始干活。 顾珝听说后,特意从鹤鸣书院赶回来问顾翃,“哥,你还要馆选,这不是因小失大么?” “我的名次并不高,将将在二甲最末,翰林院比我优秀的人多得是。而且我已有郡马都尉的爵位,外任是不能的了,京中职位估计只能得个八品虚职,还不如给家里搭把手。再说太子也很关心此事。”顾翃耐心地跟弟弟解释,“我问过父亲,他也赞成。这件事做出来,哪怕不是名垂家史,也能在族谱里记上一笔。咱们已经分家了,三房就靠咱哥俩,若能在兄弟间结下善缘,以后也不会疏远了。” 65 琅琊谢家 钱富贵今年十三,他爹是顾老太爷的首席马夫,从前管着护国公府的马厩,那时家里日子比现在好过得多。他爹每次见到贵人骑着高头大马来府里,都会叫他两个哥哥去牵马,得的打赏比月钱多多了。可自从大老爷承爵后,上门的人少了,钱爹伺候完顾老太爷的十几匹老马,就回家抱孙子。大哥去城北管个十来亩的小庄子,二哥去了通达货行,他被母亲使了大钱,想办法塞到净屏役,专管收清颐院马房的马粪。 通达货行倒了之后,一家子再没见过二哥夫妻,只留下个三岁小侄子。母亲哭天抹地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全家人跟着顾老太爷去了男爵府后,母亲又一次哭天抹地捶胸顿足地后悔不迭。等四夫人把他们一家和许多人家都送到大哥管的庄子上,母亲再一次哭天抹地捶胸顿足地后悔不迭。 庄子上十几间小院子顿时人满为患,还都是没了进项的人家。大哥闷着头吸水烟,谁来找他都不说话。 众人见庄子上没戏,各自散去,次日开始自己找门路赚钱。管方太夫人库房的老涂带着几个年富力壮的儿子去隔壁山头的女婿村里找活,五房十一姑娘的奶娘打算明天和儿子去西市牙行看看有没有人牙子缺人少,她去牵个线赚个打赏。平日里养尊处优跟小姐一样的姐姐丫鬟们都拿起针线,托从前在门房管茶水的老魏带去其他村里卖钱。 富贵也想干些活,可他能干啥呢? 以前往清颐院跑的时候,马房的倒座房里有间小屋子,不当值的哥哥们都会跟着一个叫桤木的小厮认字。据说是郡主安排的活,还给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三本书和可以擦写的石板炭笔。桤木是郡主身边二等丫鬟甘茗的弟弟,若郡主是个郎君,他说不得就是贴身小厮了。 他跟着桤木断断续续学了两年,小屋里也有一个他的固定座位,现在将将把三字经和千字文认全,说文解字才学了个开头。字写得丑,毛笔没用过,算盘打得也不好,不过找个地方当学徒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他期期艾艾地把话和父亲大哥说了,钱爹一拍大腿,冲进里屋一边抽打他母亲一边骂,“让你伙着顾三家的做昧良心的事……现在还想着找什么燕大爷!……怎么不把咱老二弄活了?……你看看人家还教你儿子读书识字!……大伢不肯跟你干坏事,你就把他扔这儿……现在还不是得靠他养!……我打死你个黑心肝的蠢妇!” 他想进去看看嚎得异常凄厉惨烈的母亲,但大哥跟山一样挡在门口,他弱弱地又蹲回地上。 第二天,钱爹出去了一趟,带来了桤木和另外几个人,把他和鼻青脸肿还断了右腿的母亲带走了。他和桤木两人坐在崭新的大马车里,桤木对他还是很和善,给他吃很香的点心,喝很好闻的茶水,问他怎么回事,他哭哭啼啼地把昨天的事情说了。桤木安慰他,让他以后继续在清颐院的马房干活。后来他得了一天假,回去葬了他二哥,听大哥说,二哥身上没一块好皮,二嫂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母亲的断腿没接回来,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每天就抱着小侄子,双目无神地反复喃喃自语一句话,“娘对不起你,娘不该贪那一百两银子……” 回清颐院后,他默默地想了七八个晚上,终于找到桤木问,是不是那个燕先生害死他二哥? 桤木斟酌着说,“那个燕先生曾经对国公爷不利,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没人晓得他的真实情况,只知道牵扯宫里的人。” 他说自己知道燕先生住哪里,把桤木惊呆了。 那次他不过是送完马粪,看见母亲从二哥干活的铺子里出来,和顾三婶子一起往西市走。他偷偷跟上,想着若看到上次那个鲁班锁,就直接拿了去让母亲付钱。母亲一向爱面子,肯定不会在顾三嫂子面前抠门,一定会给他买下的! 结果眼见她们钻进小巷子里没了踪影,他只好等在外头,直到天擦黑,才看见母亲一个人从身后那条巷子的一间柴门小屋里出来。而顾三婶子半个时辰后从小巷子原路走出。 桤木严肃地盯了他一会,带着他去找了穿着飞鱼服的七爷。过了许多日子之后,桤木带他去了郡主和太子办的一个新学堂,里面请来了工巧阁的大师傅教各种卯榫木工,他犹如进入一个全新的天地。第一次亲手雕出来的竹雕,他送给了钱爹。听大嫂和大侄女闲聊,钱爹哭了一晚上。 再过了许多许多日子之后,桤木把他领到一口没封上的薄皮棺材前,里面躺着两具尸体,说这就是燕先生和他在宫里的弟弟,想帮其他皇子篡位,利用了二老爷,他母亲和二哥一家帮忙二老爷给燕先生传话,才引来一场滔天大祸。 如果不是他告诉七爷燕先生在哪里,他们差点就杀了郡主。 两个死有余辜的垃圾! *********************** 钱富贵一家被撵到庄子上时,顾辞正在死磕琅琊谢家的族谱和账目,只在给任家兄弟送行时露了一面,其余时间伏案疾书,连给太子准备生日礼物都顾不上。 萧谢两家的祖业是她来安东和琅琊的最主要目的,两家嫡系都没什么人了,但是还有大批产业和一些出了五服再五服的旁系。 萧律束发后,太后已经把萧家家主之位给了他,现在萧律又把产业交到她手上,几个当地的旁系族老血脉已远,自然不会也不敢有异议。谢家是谢公义之后,家主原是谢相,谢才卿的嫡长子,生了大郎谢弘、四郎谢弦和九郎谢弛,同胞弟弟谢栋有二郎谢弨和五郎谢弡,庶弟谢枰是三郎谢弢和六郎谢弥的父亲。 谢弛继任家主后,谢家产业分别给了两个女儿谢茭和谢蕴。谢茭那部分作为陪嫁,在谢蕴的见证下,由萧律做主并入东宫。袁懿在拜萧律为师时,就把这些东西再交给萧律和谢庆代为打理,现在当然也落到顾辞手里。谢蕴那部分一直在顾尧手上,大虞好爹爹秉承‘挣钱是儿子的事,花老子的钱是宝贝女儿的事’这一原则,也交给顾辞。 所以说,萧谢两家产业不管是铺子还是田庄,哪怕是祭田都在顾辞名下,两家族人只是在给她打工而已。 不过谢家情况更复杂些,有两支旁系在琅琊城生活。一支现在的族老叫谢引,他的祖父谢讱卿可算是谢才卿那辈的庶出堂弟,已两代单传,他爹谢棋是独子,他也是独子,没有纳妾,前头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双胞胎儿子才四岁。另一支的族老作为琅琊城谢家的代理族长,名叫谢强,他爹谢林,他爷爷谢钟,往上得数到谢裒才和琅琊谢家在五服之内。只是因他们世代居于此处,三个儿子都已成年,才能隐隐有执牛耳之势。知道顾辞这次冲着厘清田产和出息而来,他自有自己的小九九。 谢庆作为谢家大管事,所有铺子都是他在管,谢庞是谢庆的二弟,管理族谱、祖宅和祭田,谢廉是三弟,负责打理琅琊城的分店,与田老头最近对着纺纱机折腾得不亦乐乎。查起这些账来轻松愉快,没什么大问题。 田庄是委托萧大管事在安东的庄头每年帮忙收租,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就比较大了。顾辞重点交代甘茗带着文武全才的几十个女兵开始查近五年田庄出产的账目,最要紧的是,还要拿出这些年的县志,做好节略,了解年景和赋税情况。 至于田庄上专门统一买卖粮食的盛强粮行,顾辞自己来查账。 *********************** 小满当日,谢强与谢引等人来谢家祖宅面见顾辞。 谢引带着长女谢苒上门,据说她打算盘是一绝。谢强带的是两个个儿子,长子谢苇管理盛强粮行,次子谢芃管理庄务。 初次见面,顾辞很客气,没带幂篱,只蒙了面纱,由谢庆陪着,在花厅接待他们,甘茗和明秀站在她身后。 寒暄让茶,几人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 谢引管的除了老祖宗分给谢讱卿的那部分田地,另外一部分是纯粹依靠族田谋生的族人们自己的田地。百年传承的谢家,自然也有大把隐田,几个族人手里的小田一拢,凑成一块大的,放谢相名下,免税免役,也算谢相为家做贡献了。 谢强这边管的田地更杂些,只有很小部分是他们这一支祖传的土地,更多的是附近小老百姓为了借谢家的光,捧着田自愿或被迫纳到谢家名下,混同久了就并入谢家的田里,自己作为庄头或是当了家仆,再去雇佃农干活,这些人就是黑户。 州府的田册里只登记谢家祭田和开国时划分的自有田地,这些别人家的隐田并不包括在内,谢强和谢引各自有另一本小账记着。 顾辞为了给她二哥开好土地税的头,括隐是万里长城第一步,定然要弄清楚这本私账,想办法在不损佃农和小民利益的情况下,纳入州府的田册。 其实现在朝廷赋税并不重,而且琅琊城因为护国公府和太子的关系,也没几个官员敢给这些族人派过重的徭役或额外附加苛捐杂税。所以按理说,庄头给佃农留够口粮和粮种,剩下的都是顾辞的粮食。但因为谢强当年说服谢蕴建了盛强粮行,多余的粮食通过粮行卖掉,到顾辞手里的只是银钱账目。这些年来,想也知道,谢强和粮行不会干净。顾辞算完粮行的账,再和田庄几年的出产一比较,心里大概有数了。 原本谢相的规定是‘田在人在’,谁的田进了谢家,谁就签了身契,做这块地的庄头。 这里还要插播一下已经淡出众人视线的谷状元家中情况。他家祖上本是琅琊城郊的乡绅,也有不少田地,奈何子孙不成器染上赌,到他爹手里就只剩下二十来亩了。自己不会种,佃农又都靠谢家吃饭,他们这一小块地请不来人,家里揭不开锅。眼看宝贝独子是个基因突变的读书种子,谷娘心一横,在城门口拦住了回来探亲的谢蕴,求了个恩典,田并入谢家,但夫妻俩不签卖身契不入奴籍,立个契做雇工。这样他们在府册上还属于被征税和要服役的齐民,不影响儿子科举。征民伕去修堤筑坝时,老夫妻没躲过去,遇上暴雨溃堤意外身亡。谢蕴知道后,让谢庆特意来关注下修堤之事,顺便给谷状元送了些银子照顾一下,送去谢家家学和琅琊府学读书,才有他后来的金榜题名。 可惜谢蕴的好意给留在琅琊的族人们开了个不好的先河,为了躲徭役和赋税,许多人再投过来的时候,他们既不让人签卖身契当家仆,也不入府册做个在编齐民,妥妥地拖家带口当黑户。小民们也不傻,需要服苦役的就是他们这些‘良民’,奴籍官籍都不在服役之列,哪怕是匠籍服役,也是比他们轻松安逸许多的技术工种。世家豪门税低又无力役,背有靠山孩子们出路也广,比土里刨食好多了,何乐而不为?若家里没有出第二个谷状元的命,是不是良民,还真不重要。 顾辞刚对着谢引提起身契问题,谢强就插话,“郡主恐怕不知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琅琊周边的农庄,基本都认谢家这块牌子。历任父母官礼待有加,世子爷上任之初,还特意拜了宗祠。这也是先祖遗泽。” 顾辞盯着他,“强公的意思是,我二哥礼遇谢家,是冲着在座几位的面子?” 谢强尴尬一笑,“郡主说笑了。入乡随俗是为惯例。” “您是在警告我?” 谢苇马上打圆场,“郡主言重,我父亲只是为人耿直,并无恶意。” 顾辞不看他,只对谢强说,“既然如此,明日一早请强公带上田庄和粮行账目来对账。琅琊的惯例如何我不关心,我的惯例是,第一,账目问题假一罚十;第二,若不想和我打交道,谢家也不会留人。各位慢走不送。” 言罢,顾辞仪态万方转身离去,堂上所有丫鬟侍卫均福身同声道,“恭送郡主。” 这齐刷刷地一拜,把堂上初次见顾辞的几人均吓出一背冷汗,这才真切感觉到,刚才那个华服雪貌的小姑娘是当朝最受宠的稀世明珠,不是普通闺阁千金这么简单。 谢庆不看谢强青白相交的脸色,对着谢引和善地说,“郡主深得太后和皇上的宠爱,虽年幼却也不容小觑,还请诸位仔细思量。” 谢苇愤愤不平地咕哝,“郡主也不能以势压人吧。” 与谢苇向来不对付的谢苒反驳道,“人若行得正坐得直,谁能压得下?” 谢庆笑容变淡,“按理,郡主是嫡公主仪制,须大礼参拜。今日以家礼待诸位,已是礼贤下士。” 谢强一家悻悻离去。 *********************** 第二日谢强再带谢苇和谢芃来时,被带到正堂喝了一肚子水。顾辞姗姗来迟,隔着一座山水象牙屏风与他们见面。 明秀捧着县志节略和田庄出产账目,甘茗拿着粮行明细账,开始发问。 “世宗二十七年庄子上的总产出比去年少了五千石,何故?” 谢芃镇定回答,“那年有涝,虽然补种了一季粳稻,但还是减产二成到三成。” “县志说的是谷雨前大涝,夏收水稻确实比上一年减了三成半,但下半年风调雨顺,苞米的产出为何还少三成?” 谢芃有些迟疑地说,“那,那批苞米,的种受了潮,影响了收成。” 甘茗立刻补上,“但粮行下半年的收入与为何上一年同样时间内的收入是持平的?多卖了什么粮?” 谢苇感觉额头冷汗冒出来了,有点结巴,“把,陈谷,卖了一部分……” “去年风调雨顺,出产的比前年遭灾的多了二成,为何粮行收入和前年没有变化?” 谢苇这次答的很顺,“并未尽数卖掉。” 明秀步步紧逼,“那就是说,现在库里的存粮应该是今年收的一万八千石和去年剩下的?” 谢苇点点头,喝了一大口茶。 顾辞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强公还想继续对账么?” 谢强傲气得很,“某随郡主之意。” 顾辞看了谢庆一眼,谢庆还没发话,明秀拿着甘茗带人算出来的历年总账目,一个箭步走到谢强面前,“请强公过目,确认无误,请三位签收,一式三份。”还贴心地递上算盘纸笔。 谢强绷着脸看过一遍,和两个儿子一起签字画押。 明秀留给他们一份,另外两份拿回来,安静地袖手做布景板。 谢庆无奈地看着顾辞,顾辞笑得眉眼生花,“甘霖,去看看小哥和甘菊盘好粮仓的存粮存银没?” 屏风外的父子三人如遭雷击。 顾辞再次慢悠悠地开口,“强公确定还想继续对账么?假一罚十噢!” 谢强这次是真的慌神了,“郡,郡主,粮仓尚有余粮没入库……” “需要几天?” “什,什么,几天?” “看一眼你刚才签字的存粮数和银钱余额。几天?” “……” 一阵死一般的静谧。 谢强狠狠闭了一下血红的双眼,咬牙道,“请郡主宽限一月。” “十天。” “郡主!” “是你在求我。”顾辞的声音一直很柔婉动听,娇嫩如莺鹂,还带有特别的软糯慵懒。 谢强抖着嘴唇无言以对。 “我来琅琊,是希望尽力而为,让谢家以后更好,不堕先祖英名。可不是来找个敢对我指手画脚的祖宗。十天,或十倍,记住了么?” 谢庆命人把瘫软的父子三人搀扶出去。 顾辞这边已把一直在隔壁静候的谢引家四姐妹请过来。 四姐妹刚才听了全程,现在都有些腿软。 谢苒喝口热茶定定神,“郡主,我家账目绝无隐报虚假之处。”谢苒的账用的借贷法,谢庆三兄弟都在铺子里推广过,她学得不错。 顾辞让人把屏风撤掉,笑盈盈地说,“我请几位姐姐过来不是谈账目问题。” 倒是没带面纱露出真容的顾辞让四姐妹结结实实地惊艳了许久,等顾辞在她们的注目下再开口时,明显获得的热情度提高许多。 “我二哥初到琅琊就轻赋减税,蠲免一切苛捐杂税,目前与谢家收的租子差不多,而且家学、蒙学也准备重办,不知道族人们是否愿意去了奴籍,好让孩子们里再出个谷状元?” 谢苒作为姐妹发言人开始提问,“自然是想,不然那些人何苦做黑户。” “是担心齐民服役?” “不止如此,出个争水械斗、分界立碑或是厘定田等之事,我爹和强伯都在知州那说得上话。” “这些是小节。若为齐民,新农具、耕牛等都可以低息使用,还有免费的新稻种、新农书。” 谢苒暗自盘算,谨慎地问,“世子爷会在琅琊待多久?此政能否长久?” “二哥方及冠,我尚不及豆蔻,族人有生之年,如遇改弦易辙,随时可来寻我。” “余粮都须粮行经手……” “这个无妨,必不会让盛强一家独大。” 谢苒郑重道谢,“此事我须回去与家父商量。” “这是当然,而且我还打算办女学,不知道在琅琊可行否?” 目光最热切、最小也最活泼的谢堇马上插话,“这个好!这个好!” 顾辞被她逗笑了,与她们说起襄原城女学的科目。 亲切友好的交谈氛围没能坚持很久,谢堇无视两个姐姐谢茜和谢萌的怒瞪脚踢手掐,一直用痴迷炽热的目光注视着顾辞,虽然顾辞本人不在意,但羞恼的谢苒匆匆带着几个妹妹告辞了。 *********************** 送走谢家姐妹,顾辞请谢庆和萧律过来议事。 第一次看到全国舆图时,顾辞就发现大虞不但地名特别,整个地貌地形和前世也不完全相同,从北到南都算得上河道发达,除了走向和黄河大致相似的黄江,以及长江、珠江三大水系,西北边的河套地区以北还多一条涴江,沿西北的抚顺城、酂邺城南下定武城,经过上京这段就成为玉涴河。涴江的存在压缩了黄江整体的走向和流域,使得黄江一带没有那么多天险和水患。自然,前世的京杭大运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上京经过朔方城笔直向南的通运河,又在定康城的汨湖分成两条,继续南下经广陵城洞庭湖到襄原城的还是叫通运河,从汨湖往东南经过苏扬城、金陵城、琅琊城到安东城的这条叫小南运河,与长江在安东城的入海口连上了。 前朝之所以到了后期那么穷,就是因为在全盛时期花了很多很多钱去修这两条运河,所以经不起不肖子孙的败家,不然再撑到下一个明君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因安东城是海防重镇,所以从前谢家余粮大多通过小南运河运往安东。萧律出家后,定国公世子任磊接手安东军,军粮由朝廷统一调拨,从伏波城、曲阜城、广陵城和风陵城走长江航线运来。所以谢蕴才同意谢强在小南运河位于琅琊城西北角的泊点建了盛强粮行,把琅琊的余粮卖往苏扬城和金陵城。 顾翱上任前,顾辞就借太子的口给他出了主意,当然太子殿下的计划更为周全。先用按册分水、新农书农具、还有办学等举措吸纳一部分黑户家仆自愿入编,再由顾辞出面替谢家申报隐田,逼一部分舍不得自己田地完全并入谢家祖产的人成为齐民,接着以疏浚琅琊到西南方向的风陵城泊湖这段河道的名义征徭役,上疏提请‘官绅一体服役’。然后等朝廷上下吵个够,顾翱为了照顾外祖母家,再提出‘按地服役,纳银抵役’,收到钱了征乞丐流民和官犯死囚去干活就好。反正这类人只要包吃住足矣,工钱便宜得很,还让他们有劳动改造减刑的机会,一举两得。 如果琅琊城试点成功,泊湖往更南边的唐津城、荔南城、颖都城、粤海城到柳陵城一线的河道都可以这么干,连起来可以成为西运河,贯穿小南运河、长江、通运河和珠江四大航线,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才是顾辞最想要的结果。 所以她从来没在乎过盛强粮行如何捞钱,她目标就是在琅琊城西南角这个以后小南运河与西运河衔接的地方把码头和货物仓储中心做起来,东可去安东城出海,西可去珠江入海口粤海城,北经小南运河通往上京。这个中心除了带温控和便于装卸的仓库,还有酒楼、客栈、牙行、特产小店、驿站、医馆,甚至红灯区等一系列完整的城市规划。 到时候盛强粮行还会有人去? 同样被她选为大型物流中转点的还有粤海城、天津港和上京,次一级的是朔方城、定康城,这两处是拿地建房收租,生意让各地官绅去做,她不抢这一块蛋糕。粤海城她打算自己出手,谢庆和谢庞过些时候就会去那边主事买地。上京和天津港军事意义太过重要,她打算把方案给皇帝,让军队去建。朔方城是上京南下的咽喉,让太子出面她出人吧。定康城嘛,如果小哥真和马家姐姐看对眼,可以考虑让马家入股,若两人无缘,建好了廉租给马家,让马家收二道租。所以她对谢强一家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没想这么不留情面。可是这些天谢强的三子谢莯打着秀才名号找了顾翂好几次,还送来几个美貌动人的歌姬,并暗示顾辞一个小女孩主事‘名不正言不顺’。顾翂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打探了一下谢强家的底细,一早带人去盘库时,把他们家在附近的一个私库也封了。 按谢庞去苏扬城和金陵城打听的消息来看,那里的几家粮行可没吃完盛强的粮。顾辞这么逼谢强拿钱,也是想看看他的手都伸往哪些地方,余下的去了哪里,有走私就斩断,有客源就抢走。说起来东瀛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分裂时期,若是的话,以后倭寇可是大患,若不是,要不要先占了琉球让他们内乱,别有余力对外? 当然,不管泥轰目前什么状况,如果谢强敢现在走私粮食给东倭,顾辞不介意教他们一家子做人。 *********************** 八月桂花正飘香,因补粮补银掏去大半家产的谢强一家,听到三儿媳在风津城的娘家因走私谷粮被满门流放阳关的消息后,彻底萎了。风津城的护军给安东将军任磊的报告里写明谢强有‘相机报讯、揭发检举、大义灭亲’之功,特意在诸城公布于众。任磊派任确来琅琊城和顾翱商议之后,大方地许了文弱的谢莯一个九品排长之职,不日他就要去风津城的安东军驻地报道。谢强夫人哭哭啼啼地掏出自己多年积蓄的嫁妆,又狠狠地出了一把血,把风津城的官衙驻军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通,弥补他们断了财路的损失,以保障谢莯上任之后的人身安全问题。至于谢莯媳妇因为公公告密害了爹娘兄弟一大家子,和以后要带着儿子独守空闺而生出的怨怼之情,就是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了。 顾翱的括隐也很顺利,田册户籍上多了数千顷的良田和几千号良民,外加若干不安分的黑户游民被抓来降为罪籍。念在外家有熟人说情的份上,给了这些初犯劳动改造重新做人的机会,农忙时由军士陪着踩水车挖沟通渠,闲了就去给她家妹纸的工地搬砖运土,务必在秋收结束正式开始疏浚河道前都成为熟练工! 顾辞的大型物流中心也打好了地基。琅琊城大部分土地都是她的,包括西边小南运河流经的两岸,北端一小块是盛强粮行用了,余下都是她的物流中心。顾辞在谢强补缴完银粮差额后,发话说要把粮行卖掉,谢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咬了几天牙,一跺脚,愿意出钱按市价把粮行盘下来。不过顾辞死活不肯卖地,只是和他约定一个非常便宜的租金,写了契二十年不变,才让暴跳如雷的谢强感觉占到了便宜,欣然签约。 两岸一里距离内的其余地方,她都规划好了,东岸连着琅琊城,重点是生活服务区,西岸有修好的水泥路和驿站等,自然做仓库更合适。她要求仓库的墙壁带无烟加热除湿功能,码头要有吊臂、绞盘、推车、回转寿司似的滚盘等机械装置,少用脚夫纤夫等人力,由田老头和谢廉负责完成。因为工程占地过大,大家都以为是壕郡主准备建别院,除了时常有人路过感叹一句好有钱,居然没一个人看出来她的远大目标! 玛丽苏的人生果然寂寞如雪。 等顾辞准备打包行李离开的时候,头发花白一半的谢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前来,强烈要求谢引任代理族长,谢引推辞几次后,在顾辞的授意下,任了族长一职,家主当仁不让的只能是顾辞。 66 回家过年 哭哭啼啼的顾辞咬着小手绢挥别二哥、七斤和大着肚子的二嫂,坐船沿小南运河北上,经过苏扬城和金陵城,去往定康城。苏金两城这段运河很没意外的被太宗命名为秦淮河,金陵是东岸,苏扬在西,灯红柳绿丽影重重,不愧是‘十里秦淮胭脂水,绮户笙歌赛风流’。强烈要求男装出行逛秦淮的顾辞被萧律和顾翂暴力镇压,只能愤愤地写下这两句打油诗,在信里跟大家告状。 哼!以为她不知道么,师父明明是偷偷带着小哥逛青楼,才不敢让她跟去滴! 顾辞把怒气倾泻在《秦淮十夜》图里,每天画一幅,如果细看,都能找到顾翂和萧律的身影在某些暗香飘绕的精巧小楼前出现…… 其实顾辞知道家里几个哥哥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不是要去做什么,那些姑娘哪怕长得再清纯无辜,在他们眼中也实在脏得不行。只是他们需要习惯那个场合,所以才由长辈带着去,不晓得现场会不会提供观摩机会…… 顾翱和顾翀是李枞带着去的一个私院,几个年老色衰的教坊伎子自赎后开的,只待熟客,以歌舞为主。顾翮先是跟着池睿,后是汝南郡王,据说京城没他不知道的暗门子。顾翂的性子实在太沉闷,趁着这趟出来,顾尧和毓仪就拜托给萧律了。 想当年,师父也是个游走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风流真名士呐。 *********************** 且不说京中众人看了顾辞的‘告状画’乐成什么样,萧律一行人中秋时到了定康城。通运河和小南运河在定康城是通过汨湖连起来的,汨湖位于定康城南边,是一个北浅南深泾渭分明的大湖,北岸莲叶田田别院如织,南岸是船舶如梭鱼龙混杂。 萧大管事接了谢庆的班,提前来买地买宅,他们住的自家宅子,位于北岸的一个小别院。南岸买下了好几间连在一起的铺子酒肆和行脚店,只说是郡主想弄个店专门送水产进京吃个新鲜。 马家在定康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不过是外来户,祖上是某一位封地为定康的公主,家风甚好,素有清名。马祭酒本来阖家在京,奈何唯一的独女出生日子和老夫人是同一天,深得老夫人喜爱,这几年老人家身体不谐,这位姑娘就常住定康了。 顾辞他们入住当晚,马老夫人就派人送了帖子,最后去马家的只有顾翂一个人。萧律是不可能去的,顾辞去了,老太太一把年纪得给她行大礼,她也不愿意,只能等顾翂和他们家叙完师徒之谊再邀过。 顾翂带着礼物上门之后,一头扎入买地建仓之事,跟着萧大管事一起忙。顾辞知道自己在琅琊城和粤海城的大手笔规划图让他看得心血沸腾,但定康情况不同,已经有很成熟的物流配套设施和底层从业人员,不是白纸一张可以从头规划的地方。按顾辞原先的想法,只是集中在酒楼、通铺行脚店、工巧阁和九康堂的分店,以及一个不大的温控仓库这几项上,人员、经验和资源都有现成,做精做特色即可。但看顾翂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也不打击他,让他跟着萧大管事调研去。 游学,不就是得接触人间百态么,接受挫折教育也是应有之意嘛。 没几天,马家几位姑娘就递了帖子要来给顾辞请安,顾辞定了八月二十日宴请她们。因为买的宅子小而简陋,连家具门窗都只是普通榉木,和音无居的一水金丝楠没得比,所以甘霖和甘泉使出浑身解数,誓不能让郡主被人小瞧。一个要把她们家郡主打扮得闪瞎众人眼,一个要做一桌震撼土鳖舌头的顶级席面。 萧律乐呵呵地提笔闭关,他见过顾辞的《秦淮十夜》后,突然有了画画的欲望,一下船就开始构思,现在估计有谱了。 到了正式宴客一日,顾辞一身绯色织金九尾鸾凤衔南珠的长褙子,荷叶袖上三道斑斓镶边,里面的怀素云纹纱衣做成旗袍领的对襟式样,珍珠为扣,下裳月牙白的掐腰大圆摆裙用深浅不同的白色丝线绣了云海仙鹤图样,头饰耳环是纯金的九尾凤头面,镶嵌了亮闪闪的金刚石,是太子为她设计的样式。 果真连氪金眼都能闪瞎,还不显得暴发户! 就是头发坠得顾辞欲哭无泪。 马家来了两位姑娘,大房马祭酒的女儿马佳期,和二房的嫡次女马佳宜。甫一照面,两位姑娘就被顾辞的打扮镇住了,看清楚脸,又震呆许久,等上了饭桌,佛跳墙和蜜汁叉烧完全击溃她们的自制力,最后的甜点蛋挞和双皮奶一上来,她俩就差跪下唱征服了。 顾辞没在两位姑娘眼里看到既羡又妒的神情,交谈得也很愉快,两人都是性情大方的姑娘,虽然还不知道马佳期内里如何,但顾辞觉得可以列为小哥媳妇的考虑对象。 宾主双方都对此次会晤非常满意。 顾辞唰唰唰的写信画像,准备把自己的意见寄回家。在询问顾翂意见时,难得被不爱言语的小哥BLABLA教育一番。 “小哥你见过人家没?感觉如何?” “大家闺秀都一样,阿鸾决定就好。” “那怎么行,以后是和你过日子的人,又不是和我过。” “那也得先和你关系好才行。”顾翂出奇地说了很多话,“我和谁过都一样,不过是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若兴趣相投自然锦上添花,各有爱好也没什么不好。但和你不同,家里人都宠着你,哪怕出嫁也不会变,若娶进来的嫂子和你关系一般,定然觉得我们偏心太过,对你有意见。哥哥们都不想你吃这样的亏。” 顾辞感动地搂着顾翂不撒手,发誓接下来十天都做他爱吃的南乳排骨和金沙翅。已经很久没得抱过妹妹的顾翂很是得意,决定下封信要含蓄地给家里的男人们炫耀一下。 *********************** 为了照顾沉迷画作的萧律,顾辞几人一直在定康呆到快十一月,袁懿几乎每天一封信催她快点回去。眼看再不走河道就结冰了,萧律才一身轻松的收拾画笔上船天天睡个饱。但时间不够去朔方城实地考察,好在明秀得了太子的首肯,会在护送她回京之后再返回朔方城买地置业。顾翂也表示打算过完年再回定康城继续跟着萧大管事,他已然认可顾辞的方案,但对具体实施的细节很感兴趣,所以不想错过这个过程。若不是琅琊城工程过于浩大漫长,会耽误后年春闱,他恨不得直接去琅琊蹲着。 顾辞很遗憾不能亲眼见到朔方城的情况,毕竟处于黄江下游,水利若是做的不够好,那选址就很重要了,淹一次赔三年啊! 太子殿下知道后发了狠,说她如果能在腊月前回到京城,他明年再带她去朔方城一次,如果不行,那儿都别想去了! 顾辞傻兮兮地信以为真,催着船家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一月最后一天停在了上京的南渡口。 *********************** 来接人的是最近无所事事的顾翮。 顾辞在护卫们拉起的帷帐里下船上车,顾翮送萧律和顾翂上另一辆车,就进来看妹妹。顾辞对他很是想念,乖乖靠在他怀里,听他念叨‘妹妹怎么瘦得不成人样了?不过还是很漂亮’之类的话,咯咯直笑。 “怎么赶得这么急?还以为你们得过了腊八才到。” “哥哥说,如果能在腊月前回来,就带我再去一次朔方城。” “傻丫头,你要去哪求你师父不就结了,关他何事!”顾翮脸色很难看。 “嗳,是哦!”顾辞这才恍然大悟,又纳闷道,“哥哥怎么没来接我?他不知道我回来?” 顾翮一言不发,脸上阴云密布地掐她脸蛋一把,下车往外走。 顾辞好奇地掀起车帘往外张望他去干嘛,他们的行李太多,护卫们正在疏散附近的人,好让出道来,一时半会还不会出发。她正想抬头看路边一家福来客栈,被顾翮在车外唰的扯下帘子,“别看了,他一会就过来。” 顾辞莫名其妙不明白‘他’是指谁,忽然听见外面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声,“阿七,这是你什么人啊?” 顾翮恼怒地吼回去,“池阿瞻你找死啊!” 接着一阵拳脚声音。 顾辞撇撇嘴,这就是池其羽的声音? 忽然车帘再次掀开,进来的是袁懿。顾辞喜出望外,正想说话,被他往身边一挤,手指按在她的唇上,笑意盈盈地示意她噤声。看来是偷偷溜进来的,顾辞笑得大大的桃花眼成了月牙儿,却挣扎着离他远些。 外面安静了,马车开始动起来,顾翮骑着马和池其羽在前面斗嘴。不过顾辞没注意他们说什么,她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袁懿给她戴在手腕上的一个桃花粉羊脂玉手镯,更难得的是,镯子中有条浓烈如火呈鸾凤展翼状的血沁。 这肯定老值钱了…… 顾辞感觉自己的胳膊重得都要哆嗦了。 袁懿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生日礼物。” 顾辞想起今年他的长寿面不但没着落,而且她当时还忘记把礼物提前送出来,他生日过了十来天才收到,不由得讪讪地低了头。袁懿举起右手好一会,不知道是想摸她的脑袋还是捏她的脸,最后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顾辞缩一下脖子,不动声色地又挪开些身子,谄媚地小小声说,“我有给你带礼物,明天让明秀给你送去。” “别人送来没诚意。” “那腊八前一天我如果能出来,就带去致爽斋给你?” “一言为定。” 袁懿伸出小拇指去勾她的小拇指,大拇指轻轻捏一下她指尖仿佛半透明的粉红莹润小指甲盖。顾辞感觉刚才被他呼出的热气碰到的耳垂温度有些高,现在和小拇指热一块去了,她想挣脱但甩不开,又努力扭了一下手,纳闷地偷偷白一眼这个‘皮肤**症’的太子,东宫的宫女们怎地这么不给力?居然不能让太子殿下左拥右抱舒缓一下? 袁懿不晓得她在腹诽什么,但是见她脸颊忽现红晕,如初春刚染上羞怯粉色的樱花瓣,心头一动,有点忐忑不安又有些期待地和她耳语,“晚上我和明秀去找你,记得留一个丫鬟就好。” 顾辞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婚事。” 袁懿笑笑,向她俯身,顾辞赶紧一手抵住他的胸膛,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这人又要乱来?她可已经长大了! 袁懿神色不明,恨恨地在她的爪子上亲了一下,再把她搂到怀里吻了一下额角,才转身下车。 留下顾辞羞恼又茫然不解地发了一会呆。 想到他今年二十成人了,果然太子妃一事迫在眉睫!打算回去就按照给顾翱找媳妇的表格再做一份,另外再做点吃的抚慰一下即将一娶娶三个的太子殿下。 *********************** 回府之后,顾辞就把太子的事抛一边了,抱着娘亲和特意从衙门赶回来的耶耶哭得天昏地暗。顾尧过够抱女儿的瘾,把小泪包扔给妻子解决,带着顾翂去和萧律聊天。至于顾翮,顾辞进门就没见到他,听说堵着池其羽在演武场打熬筋骨。速度撸过一餐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的膳,母女俩可算是消停了,毓仪抱着洗刷干净的漂亮女儿好好打扮了一番,然后一起分礼物话家常。 顾辞这次带回来最多的是贝壳拼成的画和雕塑,而且她为了保证不被撞坏,都用软布包了好几层,再放到沙子里埋着。所以一路上他们的船那么吃重,也是因为被当成运沙船来用了。幸亏沙子有用,可以做水泥,不会浪费。 送皇帝的是《万里江山如此娇》贝屏,底稿是萧律早年的一幅画,宽一丈高三尺,选的都是水墨色小贝壳一点点镶嵌而成。送太后的是各种鲜艳贝壳海螺组成的大型‘九鸟朝凤’贝雕,九鸟分别是红色芙蓉鸟、黄鹂、橙色金丝雀、绿鹦、青鸾、蓝鹟、紫金鹃、黑背仙鹤和白色信天翁,除了‘青鸾’代表她自己,其他八种鸟,还特意找来活的一起送。这会清理干净了,交代人送进去,顺便递请安牌子,她明天进宫娱亲。 送家人的没那么花哨,都是对开的案屏大小,她自己打的底稿。爹的是《独钓寒江雪》,兄嫂的葡萄、石榴、莲蓬、桂圆等好寓意的图。给娘亲准备得最精心,贝壳镶框,玻璃为面,压着一张她给父母画的盛装半身像。母亲穿着公主仪服,父亲是一身朱红朝服,就跟现代婚纱照似的。 毓仪一见,眼泪都快下来了,抱着女儿好一顿揉搓。顾尧回屋时,看见娘俩还在哭,啼笑皆非地哄了半天。眼尖的顾辞发现他爹看见婚纱照也很感动,立刻贴心地表示要回去补眠,不做二人世界的小蜡烛。 一觉睡醒已是晚膳时分,除了顾翮不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完,给顾辞分享了很多新消息。 比如说他三哥的第一个儿子小名六六,今年一家子会回来过年。 顾翱一家现在也已出发北上,稳妥起见走海路回来。 顾翮看中覃岫咏是他自己的主意,跟着汝南郡王办案,覃岫咏能出不少好主意,所以他才动了提亲的念头。 那边空着的半边府邸已经封起来了,顾尧准备等顾翂成亲就分家,所以到时怎么规划,让顾翱夫妻回京定居后,自己拿主意。 护国公府出资建的学院叫‘令德’,离君子坊不远,顾翃和顾文恺拉来不少赞助,顾尧反而没花什么钱。九月开课,第一任山长请来牛檀的状元爹牛准,简直不能更赞! 太子提议办的专学——‘鸿都门学’也得到皇帝首肯,还在西市附近特批了一块地,里面从三岁到十五岁都能去读。每科都有专业老师教课,例如工巧阁的师傅,水利司主事等,曲艺一科,请的是宋玉。山长自然是太子本人,下面干活的人,一事不烦二主,顾翃和顾文恺继续顶上。 顾辞想起太子殿下的婚事,问了一嘴。 毓仪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大半个京城的姑娘都追着他跑,不愁没媳妇’,就开始BLABLA自己收到多少人家的提亲。 开始顾辞还以为是跟顾翂提亲的人家很多,听着听着觉得不对了,脸蛋红彤彤地打断毓仪的话,“娘亲!这都是向谁提亲?” “臭丫头,还能是谁!咱家就你一个闺女!”合着刚才女儿没反应不是没开窍,是误解人家女方主动来提亲。 “……我才十一岁……”顾辞声音都抖了。 “过完年就十二啦!又不是一看就相中,之后一堆事,到你十八出嫁都忙不完。” 毓仪语气太自豪,顾辞一看和她说不清楚,直接找爹,“耶耶,我不嫁人,我不要离开家。” 顾尧老怀甚慰地拍拍女儿的背,“没事啊,咱家门槛薄了几寸,你娘被奉承得春风得意,才和你显摆。咱们不会这么早嫁,至少也得过了十八,二十出嫁也不晚。” 顾翂突然插话,“都提的什么人?” 萧律也兴致盎然地旁听。 毓仪把顾辞挖出来,打发她去准备明日入宫的东西,显然不让她听这个话题。 67 情窦初开 顾辞晕乎乎地回屋,叫来甘雨自己问,才知道她在顾悦婚礼上那一次露脸,惹来好多桃花纷飞。 乔祺和他二哥乔禝那天都在,乔阁老透过话来想为乔禝求娶。据说为此乔祺奋发图强,准备在后年春闱跟乔禝好好比一比。在顾辞不知道的时候,乔家最有出息的两兄弟已经为了她快阋墙了。还有皇帝跟前的新红人夏极夏统领,去北关的时候,和顾翀一见如故,跟脑残粉一样滴崇拜萧律,想为他儿子夏步凡提亲。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景田伯透过信想做媒,不知道男方是他的庶弟靖西将军陈速的嫡子陈万里,还是哪家的,不过没人搭理他。倒是陈速唯一的嫡女陈香香果然跟她亲哥陈万里一样骄纵彪悍,骑马追着太子跑,比蚊子姐姐还腻害。可这些人她都不熟,好些连面都没见过。 崇仪的小儿子叶蕤还没定下,昌仪想给牛檀他哥牛桦提亲,淳仪也厚着脸皮上门几次,隐隐提过几次小儿子柯决,就连真仪也抱着三岁的儿子崔烨来凑热闹,说不介意现在就给顾辞养个小情人,或者崔驸马家酂邺伯的嫡孙崔航也不错。想到牛檀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顾辞觉得做她嫂子或是妯娌都不可能是件愉快的事!叶家兄弟各方面平平,家里男人不会答应,基本上可以无视。柯家想娶她,除非长江倒流。崔航不认识,小崔烨嘛,说不定可以考虑培养一下? 被这些人求亲还算有点面子,另外一些纯属恶心人。 文昌伯死皮赖脸地让两个庶子接近顾翮,据说还暗示过可以不要名分。顾辞气得脸一下就白了,甘雨连忙安抚,说七郎君已经揍了两人三四次,现在连文昌伯都绕着他和护国公府走。 顾莹想让自己那个无族无父的儿子方举娶顾辞,话刚出口,被顾普抽了两巴掌,直接送去和她娘关一起。方举的姐姐方峦更奇葩,二十多的大姑娘拒绝了顾普点头的几门亲事,放话宁可做太子妾也不嫁寒门,同样得了两巴掌,和母亲祖母住一起。脑子不清醒的三个女人一时半会别想出来了。只有方举老老实实地跟着顾家孩子们去令德学院上课,再不敢行差踏错。 中山王为了小顾辞两岁的嫡子袁铎也递出了橄榄枝,说二十再嫁没问题。顾辞很有信心让他家人没脸再提这门差着辈分的亲事,只要让袁锦见到她现在光鲜亮丽的美少女模样就够了。 听了一大堆青年才俊们的名字,想到奉任合之命和她交好的任确和任砚,武沉秋打趣时说到的武沉扬,还有池睿每次见面必提的池其羽,顾辞森森滴脚得,虽然以她的年龄小学还没毕业,但,麻烦来了! 看她意志消沉的样子,伶俐的甘雨提起别人家的婚事。 马上二十的隋掌珠和已经及笄的袁锦都没嫁出去。 乔娟三月出嫁,新任礼部尚书聂家的小儿子。四夫人很是扼腕叹息,她本觉得顾忻必娶高门贵女,一下子国公府变男爵府后,也想到乔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在她尚不甘心去提亲时,乔娟就定下了。 樊倩没攀上乔家人,被乔阁老用一个温吞腼腆老实憨厚的举人打发掉,她娘来找妹妹四夫人哭了好几次,可能想提顾珝,被四夫人用顾文恒挡住了。 四房和顾悌同龄的顾晓恬和顾晓情也定亲了,是乔阁老的两个举人学生,一个是目前在令德学院教书准备春闱的金老师,一个是跟着顾翃顾文恺忙鸿都门学之事的常举人。因为顾悌实在嫁得晚,她们可能先出阁。小她们一岁的三房庶女顾晓愉这些天也在相看,据说顾翃百忙之中参加了许多文会,每次都搬回家好多投书。三老爷今年回京进礼部,做的正是广恩王岳父白少卿原来的职位,暂代的那位掌司升官去隔壁部门太常寺做少卿,皆大欢喜。 顾文恺也不小了,不过他说不中举不议亲。顾普很是赞赏,决定以后自家孩子都如此办理,考不上的身边只有小厮书童,连通房都不给。男爵府的男孩子们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的学习热情。顾珝和乔家兄弟是旧识,在鹤鸣书院被打趣得挺多,他一句戏言‘考不赢我的人还敢肖想郡主’传到乔家兄弟耳中,激得乔祺再没出过书房的门。顾翃抽空回家揍了他一顿,拎他给顾翮道歉,顾翮大言不惭地放话,‘和顾珝比没意思,我家找女婿的标准,武是顾翀,文是顾翂,大家看着办吧’。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顾珝也发愤图强,务必不能在春闱时被顾翂碾压得太难看。顾普暗示若方举有出息,会让顾憬嫁他,五夫人又恨又无奈,既知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又不甘心让女儿嫁个白身。倒是顾晓惜听亲哥顾文恺说了方举学习颇努力,不排斥顶替顾憬。顾文恺不干,打算至少在鸿都门学里找妹婿。五老爷拿到分得的家产后,只给了一点给五夫人,一点给顾文恺,其余都自己藏着。好像现在又没钱了,天天找五夫人要零花。五夫人只管带着顾憬和他打,钱一分不给。顾文恺跟着太子干活,也算得了点油水,加上他把着五老爷夫妻和顾憬之外所有人的月例,不让这三人经手,整个五房差不多都是他在养活。 池家已经解决到十六姑娘池缨了,这两年大批发的定亲嫁人,卫国公府热闹无比,让‘舍不得妹妹出嫁’的池其羽常年在北关瞎混。直到顾翮召他回来和夏步凡凑作对,把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塞进西城禁卫军,他俩闯出名气,被一些宗室贵女看中了。例如锦郡主觉得把两个顾辞的追求者抢到手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经常撵着他们走。另外则是不甘寂寞的高阳不在乎小二十岁的年龄差,对小鲜肉们喜爱有加,每次他们当值时,就邀请许多贵妇闺秀前往城西的皇家别院聚会,并指名让他们俩所在的那一队护送。本来有意为袁钰考虑他们俩的汝南郡王完全不提这茬了,据小道消息说,可能任确很有希望。 *********************** 塞满一脑瓜子婚事的顾辞想起晚上太子要偷偷过来商量他自己的婚事,吩咐丫鬟们都去休息,只留甘菊一个人守门,并嘱咐她悄悄带明秀几人进来,别让人发现,尤其是她娘亲的暗卫们,不然明天她可能要吃人生中的第一顿‘竹笋炒肉’了…… 甘菊郑重应诺,叫来几人安排一通,给她送上丰盛的宵夜,就去音无居的北角门守着。那里通向下人们住的后罩房,可以去往花房和西群院。明秀是内侍,能进出二门,平日通过西群院走这条路来音无居为多。 顾辞把以前给顾翱相看时做的表格誊抄一遍,托着腮坐在书案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着内侍服饰的太子偷偷摸摸进来时,看见小丫头穿着柔软熨帖的鹅黄色睡衣,脑后乌黑长发松松绾起,嫩如春笋的巴掌托着精巧漂亮的小下巴,在辉辉灯光下彷如透明,手边摆着一碗热乎乎的面和一盘点心,显然为他而备。 “想什么呢?” 袁懿突然出声把顾辞吓了一跳,捂着嘴差点喊出来,他顺势坐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对不住,我进来半天,以为你知道了。” 顾辞缓过来,见他穿着明秀的服饰很讶异,“怎么穿这个?” “事关你清誉,不能太嚣张……” “那人家看到两个明秀过来不会奇怪?” 袁懿一个响指,明秀应声进来,苦哈哈地无声给他俩行礼。顾辞一下就笑喷了,明秀身上穿的是女护卫的衣服,雌雄莫辩,颇有姿色。 袁懿满意的挥手让明秀继续去守门,然后边吃点心边问,“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顾辞犹疑一下,“你吃完再看。” 太子殿下狂霸邪魅拽地挑下眉,一改斯文优雅之态,几口把面和点心消灭光,一口茶水咽下,好整以暇地开口,“拿来。” 这人姿态切换如此熟稔。 顾辞忍着笑,转身打开了书案旁的一个大箱子,翻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座小画屏和一轴画卷。 “箱子里都是送你的,特产比较多。这,这是,特意给你画的,不太好让人带回来,就想,见到你再送。” 袁懿看她紧张的样子,很郑重地先打开案屏。一样是贝壳相框玻璃面,画的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头像,身着华饰笑容明媚。 萧潆,他的母后。 顾辞看他半天不语,着急地语无伦次,“萧大管事,说我画的人物,很像很真实,还说,萧皇后……师父把她的画像……在安东城祖坟里,呃,萧大管事偷留了一幅,给了我,我就试着画,他们都说非常像,跟真人似的……我就想……但没敢给师父看……呃……” 顾辞虽然跟着萧律学画,但萧律从来没有用什么水墨写意、工笔花鸟等笔法来要求她临摹仿画,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练习线条和素描技巧,所以论起画得跟照片似的高还原度,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至于别人,哪怕是萧律自己给萧潆画的人像,多多少少都有国画特有的扁平失真,远不及她的画这么真实。 袁懿觉得眼眶有些热,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低声说谢谢。 顾辞看他继续打开画卷,感觉更紧张了,有点不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是不是蠢透了。 大画卷是萧潆从小到大的二十张画像。襁褓、总角、豆蔻、及笄、骑射、封后,最后一张是怀孕,轻抚大肚子笑得温柔似水。 “我,我是看见祖母,年轻时的画像,才想到的……不是……你别难过……我……” 袁懿放下画卷紧紧地搂住她,“我知道。谢谢阿鸾,谢谢宝贝!” 手足无措的顾辞任他抱,连他轻吻她卸下耳环的耳垂也忍了。 早知道还是让明秀送去的好! 平复情绪的袁懿轻拍几下她笔直僵硬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和案屏放回匣子里,挪到一旁,看着她之前画的表格问,“这是,选郡马的标准?” “啊?哦,不是,给你选太子妃准备的。” 袁懿用手指轻敲表格几下,问道,“阿鸾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顾辞一下迷茫了,她刚才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许久,她边想边说,“上无几层恶婆婆,下无姬妾通房表妹红颜,脾气好,性情温和,心胸开阔,不犯蠢给家里惹麻烦,大概这样,应该行了吧……?” 袁懿没做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姑母给你相看了哪些人家?” “我不知道,听丫鬟说,有不少人来提亲或递了话。”顾辞BLABLA的把不久前才知道的人家和他说了一遍。 袁懿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顾辞说完了自己也开始发呆。 “你自己考虑过哪些人?”袁懿突然正色问她。 “……不知道啊……我都不熟……” 袁懿起身站到她身后,展开她画的表格,把笔递给她,“不是说这个是让我提要求,好按标准给我选妃么,我说,你写。” 话题跳跃太快,顾辞有点懵,不过想来她的婚事不如他的着急,就点头开始准备写。 袁懿半晌没说话,顾辞正要发问,他忽然新铺上一张纸,左手撑在案上,整个人居高临下地笼罩着娇小玲珑的她,贴着她的耳朵边说边写,“我的要求就三条。第一,她这辈子都不许离开我。第二,小名叫‘阿鸾’。第三……”他握着她执笔的右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顾辞’,笔意不断情意绵绵。 顾辞一口气没提上来,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只觉得全身上下连脚趾头都热得像下油锅的虾。 转瞬她又鄙视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想的还是吃的…… 袁懿感觉怀里的小丫头又僵直着背,好一会才抬眸,娇羞哀怨地瞪他一眼。 他心一沉,直接把她抱上书案与他对视。 “阿鸾,你不想嫁我?!”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难道出门一趟她喜欢上别人了?不可能!明秀明明说她并未把任家的两个少年放在心上。是有明秀也不知道的其他人? 顾辞又羞怯又担忧,还有些她自己心知肚明的欣喜,闻言只敢点点头,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袁懿这下脸黑得阴云密布快打雷了,各种念头翻滚,有种叫‘绝望’的情绪从心底上涌,再像针尖一样刺入,一直往无底深渊轻扎下去。 他一心一意守护了这么久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竟然被人偷走了?! “你只能嫁给我!”他控制不住伤痛和怒火,低声吼道。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别人,也不愿意碰她之外的任何人! “……无赖。” 被桃花眼娇嗔地瞪了一眼的太子,心里的火咻地一下子灭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凶是没用的,还不如好好哄哄,反正小丫头最后总是很乖很听话。 “乖乖小宝贝,我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吃你做的饭,用你绣的帕子,”他定下神,一手环住纤腰揽她入怀,两鬓相贴,一边爱抚粉嫩的脸颊,一边啄吻温润如玉饱满如珠的漂亮耳垂,喃喃低语,“你觉得我会允许别人这样碰你?抱你?亲你?和你同床共枕?甚至生儿育女?……我一定亲手杀了那个人!” 顾辞在他怀里很舒服,全身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暖洋洋,就连他语气过于阴狠都没觉得害怕,温驯地靠在他肩上,搂着劲瘦的腰,甜蜜蜜地说,“我不会给别人做饭,但,成亲是另一码事……” 袁懿敏锐地察觉小丫头并不是不喜欢他,转过几个念头,轻抚她的秀发,继续诱哄,“哪里不一样?” “……呃,我,我不喜欢,宫里,太可怕了,我应付不来……” “傻丫头,我只打算娶你一个,不会有妃嫔媵妾,不会生异姓子。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住一块,你用不着怕任何人。” 顾辞简直惊呆了,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男人的誓言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我,我,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我不想做陈阿娇……” “这件事我会解决。你不会是陈娇,也不是我娘。”他也不可能是刘彻那种卖身卖得很开心的自大男,更不会和父皇一样轻重不分。 顾辞控诉地瞪他一眼,明知道她对甜言蜜语没有抵抗力,还这么说,太犯规了! “我,我们,能不能做个约定……” “你说。”只要小丫头肯点头允嫁,他觉得没什么不能答应。 “如果,你以后,想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或是喜欢其他人了,”顾辞想到‘后宫三千’‘**卖身’等字眼,激动的心情平复一些了,说话也开始溜了,“我可不可以,去铁梅寺自己住。不是要找面首之类的,我只是,想做其他事情。所以,真到那时候,可不可以,放过我?” 袁懿柔情万千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太子妃,以后会是皇后,真有人敢碍你的眼,打死就是。” “谁管得了你找几个女人啊。我会努力做好该做的事,但,我不会,也不想帮你管小老婆。” 袁懿沉思片刻,有些明了也有些不敢置信的欣喜,“你,你愿意嫁给我?!” 顾辞很诚实地看着他的眼睛,“哥哥,我很喜欢你。但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是有别的女人,我只求离开,可以么?” 袁懿深深地凝视她清澈明亮如汇集漫天星光的眼睛,爱恋地亲了一下扑闪的卷翘睫毛,认真而专注地说,“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离开我。” 顾辞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快要溢出来了,热情地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回吻一下线条分明的唇。 袁懿自然不可能让她亲一下就分开,主动吻住她的小嘴,先是用舌头缓缓描绘唇形,吮了下软软的唇瓣,片刻后顺势溜进了微启的嘴里,勾着她傻傻不动的舌头,用牙齿轻柔咬住纠缠…… 结结实实地唇舌交缠到差点窒息。 他稍微分开点,又继续含着她的樱桃小嘴一边碾磨舔舐,一边含糊地说,“明天我就请父皇赐婚。” 顾辞咬了一下口中灵巧温柔的舌头才能有机会说话,“我,还没,及笄。” “过了年就娶你回去,免得夜长梦多。大不了以后再圆房。” “娘亲,耶耶……” “乖,我会解决。再让哥哥好好亲一下。” 本就暖融融的屋里热度更高了,直到一起躺到被子里,一对小情侣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两人都只着里衣,顾辞被他抱在怀里摩挲亲吻,舒服得快睡着了,一点没想到太子殿下脱自己和别人衣服的熟练度很高这个严重问题! 袁懿艰难地把下面稍微挪开,但根本舍不得离远。分别快两年,他几乎夜夜睡不安稳,经常梦见她就醒,醒了就想着念着睡不着。这会不但温香软玉在怀,还应了他的情,顺了他的意,简直比知道自己重生那刻更欣喜若狂。 若她已及笄,他真不确定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大冬天的抱着人型暖炉,顾辞舒服的蹭蹭他结实有弹性的胸口,心里有些害羞,这进度也太快了吧!刚表白完就三垒了…… 不过,想想之前她还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和他睡一起,这人,真是深谋远虑啊…… “不困?” “下午睡多了。” 袁懿笑得胸口一震一震,顾辞想到他眼底青黑,轻轻拍着他的背,“哥哥,你最近很忙么?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袁懿忍不住狠狠地又亲又揉了一次,“天天想你又抱不到,怎么可能睡得好。” 顾辞喘着气,咯咯轻笑,“你是为了提高睡眠质量才要娶我?” 袁懿把这个明显还不困的小丫头抱到身上趴着,细细摩挲精致的眉眼唇鼻,“我一想到,你对别人比对我还好,就受不了,哪怕我死了也不行。” 他再次醒来就一心惦记着一定要保护好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把她交给任何人都不放心。后来等他发现,他对一切环肥燕瘦都退避三舍,只愿意亲近她,而且恨不得提刀手刃所有靠近她的男人,才决定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顾辞呆呆地看着他,“我没有对别人更好啊……” 这是大实话,从第一天见到袁懿起,她就明白,她和他交好是大家乐见其成的事。只是他们相差八岁,有萧潆的例子在前,她不认为大家期盼的结果是成亲。所以她对他,和对父亲兄长师父是一样的亲近。这么多年来,他把她当成宝贝掬在手心,凡事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地呵护照顾,全无下限地纵容宠溺,她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动心。 她还很开放地想过,如果以后她的老公不好,他本人又有意,她完全可以和这个大帅哥偷偷厮混的嘛…… 做个红玫瑰总好过白饭粒吧。 说到成亲,她原本以为除非是逼不得已,顾家才会走到这一步。毕竟她的身世太过显赫,历史上很少有这样背景的太子妃能顺利成为皇后和太后,大多数都和身后家族一起,是炮灰一般的存在。但看他在她的闺房里盘桓这么久,爹娘都没发话,难道他真的有把握能让顾尧同意婚事? 所以他亲口说出要娶她,还保证让她和家人以后安然无忧,她就没法违背自己的真心,总会有办法的。 她舍不得拒绝。 袁懿不满地轻咬红唇一口,又爱怜地吸吮许久,才醋意满满地说,“你给他们几个亲手做了手套,就没想过给我也亲手做一个?” 顾辞反应过来‘他们’指的是几个哥哥,笑着说,“那是试验品,我第一次做得不好。再说他们是我哥呀。” “我不嫌弃。”袁懿倒着酸水,又舔又吻,“以后,只许给我做,别人的让丫鬟做。” “好。”顾辞很乖地答应,反正差不多个个都有嫂子了,她这个当妹妹的退居二线也是应该。 如闻仙音的太子得寸进尺,“姑父、姑母、父皇和太后也不行,那些小屁孩们更不行。” “……” 68 心心相印 翌日天色微亮太白未落之际,袁懿怀抱着熟睡的顾辞醒来,一清醒就感觉从心底到指尖都高兴激动得颤抖。他再一次无比诚恳地感谢漫天神佛让他重生,有机会救回怀里这个心肝宝贝。不论前世今生,所有他吃的苦受的罪,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圆满。 他虔诚地轻吻抚摸着她的秀发、手指、面庞、耳廓,纤细的脖子,精巧柔弱的锁骨…… 外面明秀忽然轻敲窗户,他停住继续往下探的手,遗憾地拢起她的衣襟。顾辞可能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使劲钻。本就依依不舍准备起身离去的袁懿僵住一会,听见明秀敲得更急,心一横,直接抱着她继续躺。就算过了上元节就大婚,那也得好久见不到她,不如现在抱个够本。 看姑父姑母还能把她定给谁。 好在毓仪听甘菊说顾辞还没醒就离开了,袁懿心安理得地和小丫头睡到自然醒。顾辞醒来这段迷糊时间最是惹人爱,歪着脑袋看他,好像认出来了,就整个人软软地扑过来,在他胸口轻蹭几下,软糯慵懒地娇声喊‘哥哥’。 是个男人都不会忍。 太子直接把小宝贝扑到,好好亲热了一番。等顾辞再回魂时,才彻底清醒了,羞恼得往被子里钻,拒绝不怀好意的太子贴身服侍,自己穿好衣服才掀开被子下床。 “你,你怎么还在这……” “小郡主吃干抹净就不打算认账了?” 顾辞的脸爆红,咬着唇捶他。 脸皮超厚的太子握着粉拳,“别打疼了手。”再用唇舌撬开她的嘴,轻舔她唇上浅浅的牙印,“这儿是我的,不许随便咬,咬一次我亲一次。” 两人腻歪半天,早饭反而没吃什么。眼看要到出门的点了,袁懿恋恋不舍地穿上内侍的外衣,狠狠吻一次,才翻窗出去。 顾辞捂着跳得异常欢快的小心脏,看向镜子里那个粉颊如霞娇羞妩媚的自己,眼神氤氲缠绵如春水,嘴唇都微微红肿了,她不由得担心,这么个JQ荡漾的模样,精明的娘亲会看不出来? 甘霖进来给她梳妆打扮,时不时看呆了,喃喃地感叹,“郡主今天完全用不着胭脂水粉啊……” 顾辞忍住笑意,起身横了她一眼,成功惊艳一屋子丫鬟,起驾进宫。 *********************** 私潜香闺还过了一夜的太子怎么可能没被主人家发现。只是还没等顾尧堵门逮人揍一顿,太子就在明秀的保护下往宫里纵马直冲。顾尧若再撵上去,明天肯定被弹劾的折子淹没,只好气咻咻的和萧律一起去找皇帝私聊。 毓仪抱着明显比昨天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女儿,心里百味杂陈,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娘的宝贝长大了啊!” 顾辞装傻地靠在娘亲肩膀上嘿嘿直笑,现在满头珠翠,再不能做‘埋’这个动作了。 到了慈宁宫,太后显然极爱孙女送的鸟儿和礼物,全摆在日常起居的东暖阁里,摒退宫女下人,祖孙三人在一堆叽叽喳喳的鸟鸣中闲聊。 太后搂着孙女笑得眉舒目展,“我们阿鸾真是长大了。” 顾辞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动动嘴,都是璀璨阁的一位老师傅手艺好。我把他请来京城了,您喜欢,以后多做些。” “东西我喜欢,阿鸾如果跟祖母说说都遇见什么样的小郎君,那祖母更喜欢。” 顾辞含羞闭嘴。 毓仪见状,哀叹一声,“以前乖宝有什么心事都和娘亲说的,现在长大就生分了。” 顾辞急忙说,“没有啊,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太后白一眼做戏逗孙女的女儿,慈眉善目地开始发问,“阿鸾见过任家哥儿了?觉得他们俩如何?” “……祖母你太直白了,我只能说他们是好人……” “若是做你郡马呢?” 顾辞毫不犹豫地摇头。 “为何?”毓仪插嘴。 顾辞暗暗叹气,看来今天躲不过了,就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只对我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人,任大哥对所有人都好。他是个好哥哥。” 有时候男人对外人越好,对身边人反而越不咋地,还有些会希望妻子和他们一样仗义疏财博爱亲友。顾辞不确定任确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自问做这种人的媳妇很辛苦,所以肯定不会考虑,她只是个小女人嘛。 两个长辈仔细思索一下,倒是挺认可她的说法。 偷听的四个男人里,太子正处于幸福冒泡状态,只要他的宝贝对别的男人不认可,就没一点脾气。皇帝一向喜怒不动声色,萧律含笑点头,当爹的就喜忧参半心情复杂了,自家姑娘看人明白不易上当自然是好事,但怎么就便宜旁边这个臭小子了?! “小的那个呢?” “人家比我小呐!” 太后淡定地说,“阿鸾不喜欢年纪小的,你就别问废话了。” 毓仪不死心地追问,“其他人呢?” “还有谁啊?”顾辞很迷茫,她这趟出去,与她身份相当的也就这俩,谢家的算族人吧。 太后解惑道,“池其羽。” “我不认识他!再说这人不是为了不跟我们家结亲,都跑去跟三哥当兵了么?这么不情不愿,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放过人家吧……” 顾辞嘟嘟哝哝一大串,听得毓仪手痒痒,可惜今天她实在漂亮,让人下不了手。 “你只愿意嫁给元哥儿?”太后一针见血。 顾辞忍不住害羞得脸现红晕,眼里不自觉地脉脉含情,还没开口两位长辈就明白了。 不过她素来性子大方,点了点头就给两个最亲近的女人说心里话,“我很喜欢哥哥,本来担心会惹麻烦,不想嫁他,但他说可以解决。所以,那个,如果爹娘、师父,祖母还有皇上,都同意的话,我,我愿意嫁。” 袁懿开心得眼角都有些湿润,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皇帝脸色晦暗不明,另外两个越看太子越不顺眼。 毓仪搂着女儿没说话,太后倒是认真起来了, “你知道我们不想你受三妻四妾的苦。” “哥哥说他不会有别的女人!” “他说你就信?”太后爱怜地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顾辞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哥哥从来没有骗过我。” “放心,祖母给你准备几个小面首,小心别弄出孩子就行。” “啊?”顾辞迟疑地想,她是不是应该装作不知道‘面首’这个词的意思才对? 太后笑得很开心,毓仪打算回去和女儿好好说说这方面的私房话,完全不知道后边四个男人脸全黑了。 顾辞有些不明白,还是把心里最担忧的事说了出来,“如果,如果会给家里惹麻烦,我不嫁也可以……” 太后更开怀了,“你一个小女娃,能惹什么麻烦?再说,你舍得?” “我,我不想耶耶和哥哥们受影响。大不了,不嫁人就是了……” 毓仪心疼地亲亲她,太后打趣道,“你不嫁人?那我哪年才能抱上曾孙?你小时候可是说过要快点长大,给祖母生个和你一样的小宝宝呢。” 顾辞羞涩地低头,嗫嚅道,“我真的不会给家里添麻烦么?” 太后摸摸她嫩如桃花瓣一样的脸蛋,“不会,这种小事让你爹和元哥儿他爹去解决。” 毓仪没好气地说,“你还没满十岁,某个臭小子就担心你被人抢走,吵着要定亲了。” 袁懿听见感觉耳朵有些热,不过隐约看见小丫头害羞得低头,又觉得心底甜得淌蜜,这种小节就不用计较了。 “你们之前都没告诉我……” “你要是看不上他,祖母自然会帮你解决,再给你找几个听话温柔的小郎君慢慢挑。” “哥哥很好的!他已经对我好了这么多年,别人哪里比得上。”顾辞一门心思维护心上人。 毓仪略为不满地拍她一下,“你这傻丫头就认定他了啊?” 顾辞机灵地抱着娘亲撒娇,“没办法呀,谁让世上最最好的四个男人都是我的亲哥,最最最好的又娶了娘亲,所以我只能嫁给对我最好的哥哥了。” 一直黑脸的顾尧终于云开雾散,心满意足地和其他人一起悄悄离开。 *********************** 后来呢,完全没有什么后来。 大家都像没这事一样,日子照常平滑的一天天过去。 只是在顾爹的明示暗示下,内院被护国公府的亲卫围得跟铁桶一样,明秀被打发去守园子,日日对着垂花门无计可施。 被隔离的太子显然很不爽。 顾辞倒是还好,还是日日写信,嘱咐他吃好穿暖,然后让聪明的八戒把信带去给明秀,再把太子的信捎回来。没办法,她的丫鬟也不能出垂花门。 腊八前一日,顾翀和顾翱同时到京,顾翮去码头接人,顾翂去北阙门候着。顾辞开开心心的给一家团聚准备宴席。 某个望穿曲涴池的太子很哀怨地考虑,去接哪个大舅子才能成功混进清颐院见媳妇。还好腊八当天,善解人意的太后派他给护国公府送腊八粥,仗义的皇帝把顾尧和三个哥哥都叫进宫询事,连宫学的顾翂都被叫去帮忙抄奏折,他才如愿以偿的进了大门。毓仪把家务丢给大儿媳,孙子扔给二儿媳,调开拦着垂花门的亲卫,给女儿穿上一身漂亮的男装,送出去和未来女婿培养感情! 顾辞喜滋滋地拉着络腮胡子刀疤脸的太子去·逛·街。 *********************** “欲久生兮无终,长不乐兮安穷……”鸿都门学的曲艺课上,宋玉正在摇头晃脑地给下面一群学生吟唱‘广陵王歌’,就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大胡子青年带着一个玉娃娃般的男装小丽人坐到最后一排,再一看两人身后跟着的是面目严肃的明庭大总管,嘴角一抽,当做没看见,继续上课。 学生们即便知道有人进来,也不敢随便回头。 顾辞听了一会,就被袁懿带出去了,太子殿下实在不喜欢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反正鸿都和令德都去过了,索性抱着她上了一辆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奢华舒适的马车,往致爽斋去。 顾辞安抚地靠在他怀里,两人缠绵好一会才分开。 “那些学生是哪里来的?”顾辞刚才就想问了,教坊和梨园的孩子出生即是贱籍,怎么可能去学院上课。 “许多人家会自己养戏班子,请教坊的人也贵,就送些旁支子弟来专门学这个。不过有些人是真心喜欢这行,跟宋玉一样。” “难怪呢。江掌柜说,宋探花最近送来付印的戏本子多多了。” 袁懿笑而不语,没告诉她,很多人是准备养瘦马来卖,才舍了四书专门来学这些,回去把手里的姑娘调教好,可比卖去青楼还赚钱。 “晚上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你不怕耶耶发脾气?” “下次见面还不知何时。”太子长吁短叹好不可怜。 顾辞刮刮他脸上假刀疤,“谁让你上次肆无忌惮地过夜了……” 袁懿忽然轻触她胸前的荷包蛋,“被看到了?” 顾辞想到那天胸口处的几颗草莓,羞涩懊恼地拧他手背拉开,“你……不要脸!” 太子继续不要脸,“感觉好像大了些……” “不行!有胡子!” 明庭和明秀坐在外间当壁花,听见里面‘啪’的一声,接着又安静下来,对视一笑,继续发呆。两人这么如胶似漆,他们做下人的当然乐见其成。顾家一开始确实没有送女儿入宫的意思,可太后、皇帝和长公主几乎是按着皇后的品格来养郡主,宫里最好的东西都能在音无居里见到。这样的小娘子哪家养得起?何况有太子在,哪家敢接手?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太子十四岁出精,却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后宫几位主子时常遣了俊秀的内侍到东宫转悠,甚至有人偷偷找了个跟郡主有几分相似的八九岁小宫女送过来试探,都不见太子有任何反应。除了像郡主的小宫女当场被毁容送走,凡是送到东宫的女人,统统便宜了五率府的光棍们最常去的那家暗门子,不怀好意的小内侍,必然就去了教坊。也曾有个大胆想爬床的宫女摸到太子浴池边上,被直接拧断脖子,裹了草席扔去乱葬岗。此后东宫寝殿几乎见不到宫女的身影。他们都感觉太子对女人有种隐约的厌弃和憎恶,着实担心他未来的‘性福’。 现在看起来,是那些女人居心叵测,才让太子反感。像郡主这样从小养大又贴心合意的小娘子,太子才会动心。 不想面对登徒子的顾辞强烈要求去观海居,太子只好悻悻地答应了。两人在二层最隐秘的雅间坐下,并不点餐,由甘泉带着食材,借厨房一用。 顾辞好奇地透过纱帘看向下面的舞台,想知道今天有什么表演。这里大多时候是胡姬歌舞,有时候是斗鸡斗蛐蛐,顾翮说还有次是斗狗,富家子赌性上来,赤膊上场比试射箭投壶也有。 下面场地正在收拾,顾辞的目光移去对面包厢。 袁懿不满地轻吮她的脸颊,“小没良心的,带你来就忽略我了?” “不是啦,我看见五姐了。”顾辞抓起骨节分明如玉如竹的大掌轻吻一下,立刻让他的脸色春暖花开,“不知道是不是九皇子也带她出来玩。” “小九如今可没这个闲情逸致。” “为什么?” 太子笑而不答。 “你让明秀去问问五姐是个什么情况,好不好?”顾辞讨好地送上香吻再蹭蹭,才换得他的首肯。 太子一个指令,明秀就出去打听顾悌来干嘛。两人黏黏糊糊地吃完午饭,明秀来报告,顾悌想入股观海居,但没谈拢。顾辞呆滞地想不明白,顾悌怎会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入股背后是淳仪和衡山郡王的观海居? 不过她的疑问还没得到解决,就被‘饱暖思XX’的太子拎到致爽斋小密室里进行再教育。 *********************** “乖,别挣扎了,你身上嫩得很,磕到碰到就青紫一片,哥哥我会心疼。” “大流氓……”顾辞努力保护身上的里衣。 逗够她了,袁懿笑着抱她窝在棉花软床里,给她顺毛,时不时亲一口,揩个油。 顾辞气咻咻地说,“哥哥是大色狼!我还小呢,也就,是个区分正背面的作用,你干嘛老想着……” 袁懿这会真的笑喷了,“谁说的,阿鸾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漂亮。再说,哥哥这是帮你长大点。” 他一边亲她一边把手伸进薄薄的衣襟里爱抚细软的腰背,顾辞本来紧张得绷紧了身子,发现他并无异动,不一会就被摩挲得全身放松,一双美眸春水盈盈,半眯半睁,像小猫咪一样柔软地贴着他。袁懿的吻渐渐加深,但他只敢在滑腻温热的背和纤巧细嫩的腰流连,不敢越雷池一步,他现在对自己的自制力一点信心都没。 顾辞脑子里晕乎乎地只感觉好幸福,身体更为敏感,知道他的身子绷得难受,却一直克制着不伤她分毫。虽然以前也看过‘双人动作片’,但现在没胸没臀的豆芽菜小身板好像做什么都不合适吧。她只好和往常一样轻抚他的背,意外地摸到线条硬朗鼓实贲起的肌肉,肤质平滑肌理分明,手感极好。 顾辞开心地摸个爽。 袁懿僵直了好一会,才狠狠地把她压到身下吻得难解难分,最后处在失控边缘,才艰难的离开她半掌远,抓过调皮捣蛋的小嫩手啃了几口,恨恨地说:“等你及笄,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辞一愣,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欢快明媚的笑声,直接扑到他身上,“哥哥,我好喜欢你!” 袁懿认命又满足地搂着怀里的小妖精,无奈地把念头从她香软滑腻的肌肤和红润甜糯的唇舌上拉扯开,拼命地想近期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异变,以平息身体内的悸动。顾辞也不敢再撩拨他,很乖地用滚烫的脸颊贴着硬实微凉的胸膛,两人一起闭目养神。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太子传染了皮肤**症,怎会这么享受肌肤相亲的感觉。 袁懿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让他厌恶憎恨的往事——前世隋掌珠**,应该是上元节的灯宴发生的事,今生她没资格入宫,更别提奸夫已经撸出御林军。他一直等着,看他们何时勾搭上,好大发善心地‘成全’两人。脑海突然浮现隋掌珠惨白干瘦又肮脏泥泞的身体,如同破麻袋一样被拖着走,袁懿顿时欲望全消,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把头埋进小丫头的脖颈间,深呼吸她身上香甜清冽的茉莉花香。 顾辞一向对他的情绪有莫名感应,觉得不对劲,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边亲他的发顶额角,边担忧地问,“哥哥怎么了?” 袁懿如闻天籁,心中软得滴出水来,心情激荡地在精巧的锁骨上种了几颗草莓,不经意间又想起刚才的蚀骨销魂。 看他不说话只顾着啃,顾辞真心着急,可她再怎么转职刷经验,也没有开启过解语花技能点,“哥哥你哪里难受?” 袁懿无奈地把她挺翘但还很小巧的屁屁挪得离大腿根远点,抬起头吻住潋滟娇媚的小美人。顾辞软着身子任他为所欲为,不自觉地又全身贴了过去,这一下小腹被硌得很明显。 袁懿深吸一口气,僵住了,不过口头上还是要逗一下小丫头,“这下知道哥哥哪里难受了么?” 顾辞羞愤尴尬又有点甜蜜地不知所措,从眼角到脚趾头都羞成粉红色的晕晕生辉,躲进他怀里不敢乱动,没话找话说,“原来你喜欢平胸没屁股?” “你现在还小而已。放心,哥哥保证你及笄时,一定会,嗯,抬头挺胸?” 袁懿胸膛跟着笑声震颤,配合他的心跳,让顾辞安下心来,开始跟他斗嘴,“那万一还是这么平怎么办?” 虽然她前世很傲人,但今生也有可能一直是个A啊。 “咳咳,只要是你,不管是花生米还是一手不能掌握,哥哥都爱得很。” “你才是花生米!” 顾辞愤怒抬头,她刚开始发育就不止这么点了!荷包蛋也是蛋好不好! *********************** 最后不知餍足的太子整整让她洗了三次手! 吃晚膳时,顾辞连筷子都不好意思碰,被洋洋得意的某人抱在怀里亲一口喂一口。 等袁懿送她回家时,已是华灯初上。原本还很开心做了一次好人好事的毓仪,见到女儿声娇体软色如春晓,另一个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差点拿棍子把这个大尾巴狼打出去。趁着家里男人还没回来,带着女儿去说私房话。 “你们都去了哪里?” “先去看了令德和鸿都,然后去观海居吃午饭,我们还见到五姐了,再后来就去致爽斋,吃完晚饭才回来。” 顾辞老实交代,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的娘亲眼尖地看到她脖子根的吻痕,按捺不住爆发了。 “那混蛋有没有对你不规矩地动手动脚?!” “没,没有啊……” 毓仪看着女儿迷茫无辜的眼神,想到她可能什么都不懂,泄了气开始慢慢问,“乖宝贝,你老实和娘说,没关系的。太子碰了你什么地方?” 顾辞脸上腾地浮起一片火烧云,磕磕巴巴地控诉,“娘亲,你,你也太,直接了……” “总比他直接做到底的好吧!” “……” “娘亲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可是你年纪还小,他太早……会伤了你的身子,所以你要告诉娘亲,娘亲才能安心,好不好?” “哥哥没有伤到我……”顾辞哼哼唧唧反抗一下。虽然是亲娘,但讨论这种隐私问题是不是太羞耻了! “快说!” 顾辞撅着嘴,嗫嚅地说,“他就是喜欢抱我,亲亲我……” “咳咳,那个,他有没有脱光你衣服?” “当然没有!”顾辞惊吓地看着毓仪。亲娘你太劲爆了我受不了啊!何况今天确实没脱光…… 毓仪安心地舒口气,看来臭小子还有点分寸。 “乖宝,你现在还小,和太子在一起呐,有一件事绝对不能听他的。”毓仪决定提前给女儿进行婚前教育,反正她女儿如果不是和太子定亲,再大些养个听话的小面首开始学习也不是不可以。“你也知道阴阳敦伦才能生儿育女,所以,即便两人再亲密,也不能做最后一步,知道么?” 顾辞瞪圆眼睛,机械地点头。 毓仪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知道,最后一步是指什么么?” “啊!”顾辞犹豫地再次点头。 毓仪这下发愁了,招来胡妈妈,去拿个匣子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对合欢人偶!比什么避火图高级多了! 顾辞好后悔刚才应该斩钉截铁地说知道!她不要看这个长针眼的东西! 好在毓仪只打算让她看女人偶,BLABLA教育她一番‘哪里是女孩子成亲之后才能让男人碰的地方’,方心满意足地放过她。 *********************** 入夜才归的顾爹得知太子又成功和宝贝女儿厮混一天,无奈地盯着妻子,毓仪展颜一笑,“母后递话过来,说当年你带我溜出定坤门时,她都没拦着你……” 顾尧沉痛地觉得,和记性太好的老人家真是没有道理可讲。 据说,四个哥哥过后分别找太子‘深入’的聊了一次。稍后,靖西将军陈速带着宝贝独子陈万里回京,在陈万里的协助下,陈香香对太子围追堵截地更得心应手了。连东宫都不想出的太子只好日日给心上人写信以慰相思。 什么‘春蕊轻绽粉欲滴’,‘雨后新荷承恩露’,‘大小可趁手否?’之类的,幸亏他是用密语写的,不然被人看到,顾辞发誓她一定会离家出走移民东倭的! 这些黄暴‘情书’,烧又舍不得,留也怪羞人的,顾辞抱着八戒,恨恨地想生啃某人一口。 69 贫贱夫妻百事哀 顾悌确实是在找入股赚钱的机会。自从搬到男爵府,又定了这门尴尬的亲事,她感觉历史变了很多,连九皇子是不是最终能登基都不敢确定了。 历史上一门三公的顾家什么时候会有个最低等的男爵之位! 最坑爹的是,这个爵位还让那个给家里惹了**烦却赖着不死的二伯得了,他们四房什么都不是!帮大哥管十来年家,最后全得还回去! 她已不再幻象以后当了皇后、太后要如何,首当其冲得先为四房积攒足够的银子。她哥一心苦读,两个庶妹马上就嫁,母亲的田地出息固定,父亲的俸禄少得可怜,如果再没有个稳定的生财之道,她出嫁时,恐怕凑不齐八十抬嫁妆! 之前和缎绫阁的小打小闹让她攒了几百两银子,她想找顾辞谈技术入股,奈何人家不在京。回京之后,腊月彼此都没时间出来走动,她要上门,也得等到过完年。何况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她自然要去找别家试试。 不过整个东西市走下来,她很不想承认的是,自己能做的事微乎其微,所谓的‘设计’、‘点子’,在没有版权保护的古代,不出十天就被人抄袭。自己动手,本钱、人脉和靠山又是个大难题。京城小铺子的东家换来换去,可不是因为做不下去,反而是生意太好被人吞并。她会做的粗浅点心样式和曾经吃过的各种美食,许多都在致爽斋卖了好几年,她想到的方便实用的工具,工巧阁已经创新了很多。写书写小说拿去万古斋或者丹青阁卖,也是条出路,但她本不是文艺爱好者,尝试按着记忆写了些红楼、言情,装作在别处见了默写出来,不经意地让丫鬟和乔家一些姐妹看到,她们也没觉得特别有意思。什么穿越必备的做白糖、精油、香皂等等,一概不会,也没那个钱砸下去试验。卖现代词曲,她自觉没能力改编得合乎古人口味,那些唱烂了的古诗词,太宗貌似已经搞出来过了。 这位穿越前辈简直不给别人活路! 今天来观海居,也是听说这里玩得大,她想试试能不能搞个轮盘赌,可惜掌柜似乎不感兴趣。 *********************** 另一边的九皇子,自从知道赐婚旨意后,心里喜忧参半。喜在他心里喜欢的人正是顾悌,忧的是这也说明顾辞他绝对娶不到了。他不是无知幼儿,已然明了皇帝是给了他护国公府这个护身符,也是在警告杜家和母妃要安分守己。 他跑去和母妃说这门亲事时,差点被亲娘用一人高的大花斛砸到,温柔端庄的前杜贤妃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爆粗,“你个蠢货,我让你离那个破落户远些你不听!你是不是又给她写信了?这事绝对被皇上知道了!你娶她有什么用?不说皇位你没戏,你看看她爹是个什么东西,就明白她能有个屁的嫁妆!你以后得养那一家子你知道么?!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不是让你顶着亲王的头衔,给一个老娘们干养家糊口的事!” “母后,她没那么不堪,她母亲毕竟是乔阁老的女儿,她哥哥……” “能和阿鸾一根小指头比么?!阿鸾有哪点不如她?!你知道如果你将来娶了阿鸾,不说皇位,至少不会连一个月做几身衣服都要思前想后!” “阿鸾并不喜欢和我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能让她喜欢!?知道讨好那个不漂亮、年纪大还没钱的!怎么就讨好不了更好的这个?!” 九皇子讷讷不能成语,落荒而逃。 在男爵府吃宴时,他算是亲眼见到母妃说的‘做几身衣服都要思量’是个什么意思了。宅子是某个捐官富户置办下的临时歇脚地,窄小逼仄,处处挤得满满当当。檐下墙边的花草只放得下几丛或者几棵,月洞门仅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下人比在护国公府里少了一多半,一院子差点摆不下八桌酒席,周围只有五个小厮伺候,再多就站不开了。 人人脸色的喜气都很假。 更何况,这宅子和爵位还是属于顾悌二伯的,与她父亲没有半点关系。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五品侍中。顾三老爷顾明伦即将年后出任礼部掌司,必有一人回避。弟让兄,卑让尊,四老爷还不知道会得个什么差事。升职没可能,平调去其他五部也很难,如果外放,连五品都不一定有…… 他以后的岳家,在所有皇子中品阶最低…… 九皇子再接到顾悌的信时,笔下如有千钧重,怎么也找不回当初轻松愉快日夜期盼的心境。忙于赚钱大计的顾悌也没功夫花心思去在意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如何患得患失。或者在她看来,身为天之骄子还忧心忡忡,简直就跟迪拜富人发愁怎么花钱一样,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两个已定亲的‘笔友’不知不觉渐行渐远。 *********************** 顾悌最后还是找上了致爽斋,指名要见太子,掌柜知道她是谁之后,冷笑一声,“那您在外面找地儿等着,看见太子进门,再来求见。” 转头告诉潘大厨,顾家四房和九皇子定亲的那个小婊砸想勾引太子! 潘大厨立刻手书一封信交给代明秀镇守此间的明方,让他速速转交郡主。明方一挑眉,也不问原因,派个小厮把信挟带在账本里,拿去找明秀。明秀看到潘大厨破天荒地第一次放下锅铲拿起笔写了信,还封得如此齐整,不敢耽搁送去顾辞手里。 顾辞拿到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什么事,再往下看,落款是‘潘安’。 “这是谁?”致爽斋新请了人? “潘大厨。” “……” 顾辞和明秀对视,看来上次调侃宋玉的事情让潘大厨知道了…… “他挺喜欢。” “原来叫啥?” “潘大。” 略过潘大厨的名字问题,顾辞很诧异地问,“五姐这是想干嘛?” “攒嫁妆。” “四房很穷?” “老太爷分的东西在四老爷手里,四夫人嫁妆只有田庄没有铺子,公中马上有嫁娶,花销较大。” “五哥在干嘛?” “准备春闱。” 顾辞打算明天问问缎绫阁和顾悌合作的情况。 “公中的嫁妆不多么?男爵府已经入不敷出了?我记得耶耶并没有动祖父和四房的东西。” “准备六十四抬绰绰有余,八十抬将将够,塞虚一些撑到一百二十抬也没问题。” 顾辞迟疑地问,“她不满意,还是想给家里多留些?” “属下不知。再去打探下?” “不用麻烦你,我来想办法。” “不麻烦,至少属下能进音无居了。太子也不用天天挠东宫的墙。” 顾辞噗嗤一笑,甜蜜又羞怯,明秀觉得眼睛都花了。 70 招蜂引蝶 大年初一宫宴,顾辞再一次刷新京城众人对元仪郡主受宠程度的认知。往年她都是乖乖跟着父母和兄长坐下面,今年,护国公府这一桌人可真不少,唯独不见她。直到皇帝和太后进来,才看见她的位置和往年的宗室家宴一样,放在上首两人之间。 这等殊荣连太子也不曾得过! 不过看着离皇帝第二近的太子一直含笑与郡主说话,众臣都觉得,太子不愧是虚怀若谷谦敏达智。 许多第一次参加宫宴或第一次在这样场合见到顾辞的人,心里难免掀起波澜。大红色的嫡公主朝服和头上九凤含珠点翠头面,压不住她的明眸皓齿天生丽质,一颦一笑的青涩风情不知道吸引了殿内多少人少男心蠢蠢欲动。 比如陈速和陈万里父子俩,看顾辞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陈香香更是眼中喷火。顾明伦也是心下一凛,这个侄女的受宠程度真是超乎想象,难怪传闻说她是坐在皇帝膝上长大。马佳期和马佳宜姐妹首次参加这样的场合,紧张加上震撼,几乎说不出话来,完全想象不出这样的顾辞是怎么能在那间不算简陋的小宅子里与她们饮茶谈话。好些听闻家里已向元仪郡主提亲的男孩,见了真人,原本的各种小念头一下全部烟消云散,心里都禁不住沸腾起来。 *********************** 池其羽自从那天惊鸿一瞥,见到顾辞真容,一直念念不忘,绞尽脑汁想找机会和小美人说几句话。这么个倾国倾城容色无双,娇娇嫩嫩像水豆腐一样,做饭还特别好吃的小姑娘,哪怕脾气跋扈点,他完全不介意啊! 可惜顾七这个妹控简直把他当洪水猛兽一样防着,害他连演武场都绕不过去! 不管他好说歹说,每次都被堵回来。翻墙更是不可能,守内院的都是护国公府亲卫,那些人里有的品阶比他这个少尉还高,真正在战场杀过敌砍过头。 他现在只能围着清颐院的围墙打转,长吁短叹。以前老头子每次看到他都要嘴碎一句让他见见顾公爷家的‘阿鸾妹妹’,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蠢地嗤之以鼻置之不理?今年怎么不提这茬了?!他一定乖乖收拾干净等她上门! 前些年听说老头子亲自去和顾公爷提了亲,他当时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宁可打起包袱去北关当个小卒,也不愿意和顾家联姻。而且他怎么就那么嘴贱,居然对着顾七这个小心眼又记仇的妹控说,‘能把池瑷气哭的女人堪比母夜叉’!? 若是让小美人知道了…… 郁卒得揪掉不少头发的池其羽无奈地打马回家求援,老头子的话差点让他绝望,“这会才知道你爹眼光好?小丫头聪明懂事又乖巧听话,想娶她的人可不止一个连。可惜你爹的面子已经用光,还被你扔地上踩坏了,不好使咯。” “爹,我这不是浪子回头么!您想想办法,我是真心喜欢她。” “可你顾叔全家都知道你为了拒婚跑去北关。再说,他们家从没答应过嫁女儿,那次还是你爹我仗着老交情,死皮赖脸提的,再不能有第二次。” “那我该怎么办?您给出个主意?” “要么让小丫头看上你非你不嫁……这个我看没可能,还是算了吧。要么让皇上赐婚,没别的法子。” 池其羽重振精神,准备好好打听一下小美人的喜好,在新年宫宴上好好表现,争取留个好印象。他往年从不爱跟着老头子和后母进宫,今年嘛,顾家就在旁边那桌,近水楼台都得不到月,他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谁知人家坐上头去了! 老头子明明说每年宫宴都能逗得小美人好开心,为什么今年她就不跟家人坐了?! 不过她今天真漂亮啊!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一个‘悔’字,如果那年他不作死,是不是早就能拉着小姑娘的手月下相会卿卿我我了? 他紧紧握下拳,打点好精神,气宇轩昂地去和美人她爹寒暄。 *********************** 和池其羽想法一样的郎君数不胜数,一会顾尧身边就聚集了一大群男孩。有好些本来没打算摘下顾辞这朵稀世名花的人家,也带着男孩子们来套近乎了。 如此盛宠,又容色倾城,娶回去再麻烦,也值得供起来啊! 太后在上头笑得那叫一个得意自豪,还偷偷派了蓝女官过去要现场转播。皇帝看得也开心,难得地露出笑意。 顾辞则完全没注意到,她也看不清那么远的地方,只对着和她温柔说话的袁懿笑得脉脉含情。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收敛了,可谁让这身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情郎不久前亲手换上,那眉梢眼角的情意根本压抑不住。 袁懿被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只想抱着她好好恣意爱怜一番。好在这次在殿里处处垂挂着轻纱缦帐,下面人要看到他们俩的互动不太容易。虽然宫里不可能有秘密,他也不在乎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但皇帝一天不下明旨,他就不希望有不好的流言蜚语牵扯到小宝贝身上。袁懿起身,想吩咐明庭找个由头把小丫头送回慈宁宫,他一会就过去。 还没等他说话,太后直接撵人,“元哥儿,快去给护国公一家敬个酒,一会轮不到你了。” 袁懿使个眼色给明庭,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小丫头,端起酒壶和酒杯过去。 越靠近顾尧那一席,太子殿下脸上笑容越发温和。池其羽!夏步凡!乔禝和乔祺!崔航!陈万里!连任确和武沉扬也来凑热闹?!你们当我是死人么! 顾辞在上头目送情郎过去,才发现她爹那好热闹,“祖母,那边怎么这么多人?” 一直看好戏的太后笑眯眯地说,“你才发现?都是冲着你,去找你爹喝酒的!” 顾辞无奈地看着太后,“祖母,您又调皮了……” 太后点一下她的小脑袋,很自豪地和皇帝说,“我就知道阿鸾肯定能迷倒今天来的这群小郎君!” 皇帝更开心了,“母后哪天也可以给阿鸾办个宴,让那些男孩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顾辞真是无语了,你们母子俩这样消遣大醋缸太子真的好么!? 太后对这个主意相当积极,“说得对,今年的上巳节春宴,就把男孩女孩一起请。” “祖母!”要不是穿着一身大礼服,顾辞都想扑上去撒娇了。 皇帝摆摆手,“男孩们在宫里哪放得开,不如都拉去西山打猎,然后姑娘们放玉涴河那条石舫上,岸上是小郎君,两边都能看到。” “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我想想看,那天得把元哥儿支出去。” “我提前派他去谷津城视察水患。” “阿鸾你不许跟元哥儿说!不然这孩子肯定使坏。” “放心,他知道也赶不回来,谷津城的事够他忙个十来天。” “这事就让惠哥儿和小七小八主持,他们这年纪也该相看了。” “咱们再派些眼生的人去伺候着,实时通报,保证一丝消息都不会落下。” 看着大虞朝权力最高的母子俩一言一语把事情敲定,顾辞无力地想,事后得怎么安抚她家哥哥才好…… *********************** 宫里的两场宴席结束后,顾辞没了出门的机会,许是因为她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今年去各处拜年没她的份。 不过挡不住别人积极上门。 初三顾翂代全家去了男爵府,乔家兄弟居然在,还说哪天和乔娟一起去护国公府拜年。池睿带着池其羽初四来拜年没见到顾辞,之后顾翮几乎天天被池其羽缠着。夏步凡与顾翀在北关有同袍之谊,和池其羽是一个风格。任确自己上门,接待他的是大马金刀坐书房的任塞渊。姐弟俩说了一会话,过不几天,听说任合向汝南郡王提亲,如无意外,袁钰和任确的亲事很快会定下。武沉秋大着肚子,初二回娘家就和小弟说了悄悄话,含蓄地透露顾辞的亲事可能是宫里拿主意,武沉扬黯然许久,还是没答应相看别家小娘子,他很认真地和家人说,“阿鸾从小受宠,定然不喜欢三妻四妾,宫里觉得好的人家,她不一定会应承,我,我还是想等等……” 武沉秋很烦恼地回去和顾翱说了此事,自责是不是自己提顾辞太多,让小弟上了心。 顾翱黑着脸安慰她,“那些只见过阿鸾一面的人,不也一样上心么。不是我自夸,阿鸾真不缺郎君喜欢。沉扬有这个心是好,不过,若阿鸾嫁不成太子,估计也不会嫁人了。” 武沉秋大惊失色,“这哪成!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怎能独身一辈子。” 顾翱咬牙切齿地说,“到时候让她把太子当面首养!” 武沉秋抱着儿子扶着肚子笑了个痛快。 至于其他长公主们的儿子亲戚想跟顾辞提亲,毓仪全部亲口拒了。 这一切顾辞都没在意,她好纠结怎么才能给太子送信,说明一下上巳节的事,可惜顾翮和顾尧联手,这次连八戒都出不去! 太子的信倒是每天都能进来,情意绵绵让人脸红心跳,还很体贴地说,是他之前太孟浪,连累她不得自由,让她别担心,他会好好和顾尧解释。看得她忧心不已,若他真的招供曾经做了‘禽兽之事’,恐怕到成亲前,顾尧都不会让他们见面了。幸好上元节他亲手做的一盏猪兔相依偎的小花灯一路畅通进了音无居,顾辞才放下心来。 *********************** 自从那天去南渡口蹲点接妹妹起,顾翮就很郁闷。先是见到早就来守着的太子,无聊地打了个赌:如果在太子不露面的情况下,妹妹主动问起太子,那太子就可以参与他们的兄妹团聚。 谁知主动提起太子的是他这个大SB…… 等他磨磨蹭蹭地下车给太子的人打信号时,居然让闯入帷障的池其羽不小心看见半露芙蓉面的妹妹。那混蛋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之前不是誓言坦坦地嫌弃阿鸾比池瑷还娇纵厉害,现在呢,天天从清早到天黑,赖在清颐院不走了! 太子也是个混蛋,居然明目张胆在妹妹屋里睡了一夜,他这是在警告顾家不许把阿鸾嫁别人么!? 为了防太子,从那天起他爹把内院守得跟金銮殿一样严,下了死命令,看着像男人的一定不许进内院。过了新年,阿鸾的信也不能出内院了。他这个等着明年中秋成亲的准新郎官是音无居第一责任人,一旦有什么差池,就是他爹和三哥的二重‘揍’。 可妹妹见不到太子也有些郁郁寡欢,上元节都得呆在家里,他不忍心得紧。还是写封信问问准媳妇,让她出个主意吧。 *********************** 不能送信的顾辞虽然很想念太子哥哥,但也是很忙碌滴。先是龙抬头后送走顾翀夫妻和顾翱顾翂,七斤、六六和待产的武沉秋留下,明秀去了朔方城为太子置业买地。 再来要把名下产业好好梳理一遍。 丹青阁的毛竹纸已有眉目,工艺需要继续完善,纸质偏黄,顾辞不太满意。缎绫阁的背包等外用物件开始用上开扣眼的扣子,目前正集思广益各种能做扣子的材料,顾辞示意简娘子可以问问顾悌,算是让她赚些外快吧。琉瑛阁的成就值得大大表扬一番,虽然大块玻璃稳定性还不够,但小件物品甚至在里面掺色镶花的技术已经完善,镇纸、笔洗、墨床等文房用具,漂亮的挂件、手串、簪子等首饰,还有各种形状的琉璃扣子,都做好模具,可以量产,她打算今年节礼都重点送琉璃器皿。璀璨阁的主打产品除了增添一项琉璃首饰,香精和珍珠已经建立了极高的口碑,贝壳在顾辞的大手笔下也将成为新宠。这也是她和袁懿提议建庆丰司专司养殖和种植的原因,她怕贝壳走俏后,和珍珠一样要填入人命,而且养殖动物代替大肆猎取皮毛,也更环保。工巧阁的纺纱机即将更新换代,几乎和现代看到的差不多了。除了毛竹之外的几种适宜雕刻的竹子品种被顾辞下令拿来搞竹雕,和炭笔一起摆在丹青阁,卖得很火。年前九康堂成功研究出如何养殖干净的蛆,顾辞不敢去观摩,萧律倒是兴致勃勃住铁梅寺过年,想亲眼看看去腐效果。顾辞在他临行前,期期艾艾地说了干净的肉类腐烂长出的霉菌丝也会有退热治病的效果,尤其是在伤口大、容易破伤风的情况下。 最后,她好好了解了一下四房的经济状况和产业结构,和有孙万事足的毓仪商量过后,决定把高纯度白酒的酒庄办起来,酒精是要持续生产的,高度白酒可以给九康堂泡药酒,稍低点的可以拿去致爽斋卖,需要的粮食谷物可以从四夫人的庄子买,至少比她卖去粮行得钱多。不过想到顾悌爱入股的习惯,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坚决予以拒绝。保险起见,她跑去问顾尧,刚好顾翮也在。顾尧把这件事揽过去,由他出面跟顾简提。 顾翮倒是回头又找了她一次,细细说了男爵府的情况。 顾翃显然已得了太子青眼,鸿都的事还没完,下一步做什么心里有点没谱。顾文恺干得也不错,但一直犹豫是不是先考个出身,想让顾翮参详参详。总结起来,就是想先探探太子的意思,这事只能交给宝贝妹妹了,他勉为其难可以帮忙送信。其他兄弟里,顾文恒实在没有读书的天赋,他偷偷告诉顾翮,想去鸿都学烹饪,但四老爷肯定会打死他的,求帮忙。顾文恢和顾文怀怕也和顾文恒想法一样,所以才撺掇他出来探路。顾文慎读得凑合,但只有撞大运才可能考上举人,撑死也不过是个秀才,今年秋试考完,如果没戏,求提携。至于还没定亲的顾晓怜和顾晓惜,四夫人一个不爱管,一个不想管,恐怕也得看顾辞是不是愿意伸手拉一把。 顾辞认真考虑好一会才开口,“我觉得,哥哥在四哥和六哥之间,肯定只会用一个,六哥先考个出身也不错。八哥想当厨师是好,但我不会让他去致爽斋,若想自己开酒楼馆子,咱们别插手为好。若他只是喜欢学这个,其实也容易,让授课的老师说句话并不难,几位哥哥想去鸿都也是一样。姐姐们我有机会就带上,这个不是问题。” 顾翮宠溺地看着她,“阿鸾真是长大了。” 顾辞得意地昂起头,接着给他一个大雷,“哥哥说,可能不久会在工部里增加一个庆丰司,专职谷粮种植和皮肉养殖之事。你觉得哪个哥哥还算成器,不会惹麻烦,可以试试去做个书吏或者书校。”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当哥的很吃醋。 顾辞笑得甜蜜,低头不语。 “阿鸾,要是以后太子对你不好,不要难过,不用忍着,哥给你找一溜小面首,肯定不比他纳的妃子少。记住了么?” 她乐不可支地点头。 几天后,顾辞把外用可以除风湿的虎骨酒和高度白酒送进宫里,请皇帝赐个名,四春酒庄和‘百里春’就这样定名了。可惜送来匾额的太子还是没能成功见到媳妇。 71 春宴 今年的春宴注定万众瞩目,因为这次人人都知道元仪郡主会参加,不光郎君们空前热情,许多小娘子为了见她一面,也纷纷出尽法宝想弄一张请柬。 太子到底还是知道了两位长辈张罗给未来媳妇选备胎,五天前憋着气出发去了谷津城。顾辞没有生长辈的气,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顾翮悄悄派了未来七嫂覃岫咏来给她解惑,“在外人看来,说你和太子青梅竹马,其实根本就是太子一手把你带大。你没多少机会见识别的小郎君,未免不公平。这次就当去玩,能认识些姐妹也好。” 顾辞很感动,她知道自己心智成熟,但家人们却会担心她涉世不深还没开窍,自然希望她的选择越多越好。当然,最重要的是目前护国公府圣眷正隆,似乎不是个好时机宣布她和太子的亲事。 感动之后就天天给家人补身子,成功掌握了合浦珍珠养殖技术的齐大管事在她的指示下,带回来南边的滋补佳品竹荪,种竹子的副产品竹笋也有许多,她最近就光折腾这两个食谱了。若是能和各种蘑菇一起推广,可以用麦秸秆来种,避免北方养成拿麦秸秆当柴火使的习惯,污染环境。 *********************** 春宴当天,毓仪和甘霖联手把她打扮得跟仙女似的,浅米色齐胸襦裙和粉黄色帔帛都是流光溢彩的霞锦,用深浅不一的同色丝线绣上缠枝牡丹暗纹,细软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挑了几束编成发辫,缠绕粉红色的丝带,唯一闪闪发亮的是头上芙蓉玉雕成的牡丹花大发夹,缀以金刚石做露珠,胸前一串打广告用的合浦珠项链,拼成宝相花的图案,耳环也是两朵小牡丹花,手腕是太子送的血凤镯。完全契合她的年纪和气质,一个明丽绝伦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甫一亮相,直接把小白花八公主碾压了。 许是大家认为她会和出席宫中宴会一样明艳华丽高调登场,所以不约而同都换了轻薄素雅的颜色。尤其是作为主持人的八公主,深谙‘女要俏一身孝’的道理,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从眉梢眼角,到春风里初发嫩柳一样的腰肢,及至裙角的温柔起伏,充满了楚楚动人的风情韵质。舫下郎君们没少偷偷看她。不过,顾辞这样粉嫩娇俏风姿毕现地逶迤而来,直接惊艳了在场所有人,怕是没几个还记得八公主穿了什么。 顾辞的位置在最上首,倒霉的八公主席位离她最近,只后错半步,白裙被她细腻娇嫩如莹白瓷玉的肌肤生生衬得发黄。另一边的七公主早就把自己的席位挪远了,和顾辞打过招呼后,就去招待跟在顾辞身后一起进来的几位顾家姑娘。顾悌打头,后面是还没定亲的顾晓怜、顾晓惜,和即将定亲的顾晓愉,七公主把她们安排在顾辞附近。令顾辞意外的是,马上要嫁人的乔娟也在,还有同样订了亲的覃岫咏和袁钰也来了。至于池瑷、隋掌珠、袁锦、刘梦梦等熟面孔,就坐在八公主下首。袁钏、袁玉钗坐得远,靠着水边在看鱼。马佳期和妹妹也列席在顾家姑娘旁边那桌,与任家两姐妹还有叶莫莫一起。 其他娇声笑语的女孩们就没几个是顾辞认识的了。 下面的小郎君们在八皇子的带领下,先出发去西山猎场。他们这不是撒欢,要比试谁在一个时辰里打到的猎物最多。就算平日不擅骑射的男孩,这会也不好意思说不去,只能摇摇晃晃骑上马慢慢踱过去。 顾辞对打猎没兴趣,每次都让她想起憋屈的灵犀,她目前也就是个能上马坐稳的境界。八公主让人摆上投壶、箭靶、围棋、象棋等游戏,请大家自便。马上有个傻大姐抱着棋盘来找顾辞,自报家门是归德伯陆家的四姑娘陆千喆。 顾辞老神在在地说,“我不擅长这个,你如果想认真手谈,我可否请十一姐和你对弈?”顾晓惜确是顾家棋下得最好的女孩。 陆姑娘挺大方的拉着顾晓惜走了。熟悉顾辞的几个人都笑了,顾辞也很想笑,她的棋艺简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臭,连最纵容她的太子都没办法坚持。 以后太子再黄暴,她就和他下棋! 有了陆姑娘的破冰,很多小娘子趁着和旁边几人打招呼的机会,都来与她寒暄。撑过第一波组团来刷的美人们,顾辞歇口气喝茶,开始好奇地问几位准新娘为什么还能出门,尤其是婚期不到十天的乔娟。 “这几年难得见你嘛,而且我身负重任,你也知道……” 想起乔家最爱洒狗血的历史,顾辞真心吐槽不能,赶紧转移话题,“七嫂你是陪阿钰来的,还是七哥让你来的?” 袁钰揶揄地笑,“我算什么啊,早就下台一鞠躬了。” 覃岫咏戳她脸蛋一下,红着脸说,“你再笑话我,小心我再不帮你。”然后对顾辞说,“他怕一会搞什么才艺比拼,让我看着你点。” “还比才艺啊……不晓得我今天带的奖品够不够。” “七郎说了,让你别躲,好好发挥。” “……我连打油诗都不会作!” “也不一定写诗,八公主比文也不行。”叶莫莫很乐观,她同样不擅长诗文。 “比武我也拉不开弓啊。” 任温惠一拍自己小妹,“有她呢,怕啥。” “又不能组团玩。”顾辞无所谓地笑,“不过,我怎么听说,淑姐姐被我那个只顾生孩子的三嫂虐了一遍又一遍?” 任淑慎很气愤地说,“大姐怀了六个月还拉弓!” 众女一阵惊呼。 “甘梅没拦着她?!”顾辞第一次知道。 “她还去教甘梅呢!”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袁锦笑眯眯地走过来,身后跟着池瑷和刘梦梦,隋掌珠远远地看着不敢过来。 顾辞没说话,袁钰抢答,“说今年都有谁办喜事。” 袁锦立马变脸,拂袖而去。 顾辞崇拜的对袁钰竖大拇指,袁钰谦虚又有点羞涩地笑,“不用客气。” 看来是想问任确的情况。 “没问题!我们俩奉陪到底。”任淑慎爽快开口。 叶莫莫善解人意地拉着乔娟去和马家姐妹说话,顾辞的桌子只留袁钰、覃岫咏和任家两姐妹。 顾辞奇道,“这么着急问?不如一会散了去我家别院再说?”她待会不往城里赶,直接去别院陪萧律,也好看看青霉素的提炼情况。 任温惠善意解释,“他人就在下面,你这会说明白了,一会才知道要注意什么呗。” “我?”顾辞有点呆。 “那是我哥,我俩能说得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不合适。”袁钰虽羞涩但还是大方地问了。 顾辞很坦白,“当然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啦。” 四人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白。袁钰好像放心了不少,拉着覃岫咏去商量起来。 任淑慎惊奇地看着她,“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呢。” 顾辞很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任大哥不好。” 任温惠安慰她,“我们知道,大姐和大哥说了,他不合适。” 任淑慎很赞同,“是啊,一般人哪里养得起你。”打量她的手镯,“这镯子刚才差点让陈香香眼珠喷血。” “陈香香?”顾辞差点忘记她的太子哥哥还有一朵烂桃花。 “就是那个穿蓝衣服,行动有些粗鲁的,在和七公主说话。” 顾辞仔细看去,认真打量,明眸半眯妩媚无双。 任家两个姑娘直接看呆了。 任淑慎回过神来,看见顾辞纳闷地看她俩,“我的天啊,你以后可别这样看男人,我都被你迷晕了。” “传说中的小妖精。”任温惠补刀。 顾辞想到那个最爱叫她小妖精的人,唰地脸红了,羞答答地不敢抬头。两姐妹对视一眼,绝逼是有心上人了! 不过她们也不会贸然发问,和她闲聊起来。 顾晓惜和陆姑娘手谈完一局,带着她去跟顾悌和顾晓怜说话。马家姐妹过来跟顾辞道谢,任家姐妹把地方让出来,去找叶莫莫她们。她俩的请柬是顾辞送的,不然八公主不会记得给第一次进京的三品人家发请帖。 “两位姐姐客气了,我也不常参加这样的春宴。” 三人寒暄几句,乔娟过来,马家姐妹识趣地离开,叶莫莫善意地带她们去栏杆边说话。 “那个,你别生气,我得跟你解释一下,免得你误会我两个弟弟。” “……没事,虱子多了不痒。” “阿祺打小就挺喜欢你,爷爷知道后,觉得他资质不如二弟,就让我爹替二弟跟你爹提亲了……” “咳咳,我也没见过祺哥哥几次吧。” “就不许他一见误终身?” “……让那个谁和你祖父说不愿意不就结了?” “……二弟挺愿意……” “我都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好不好!再说他不是挺抢手么,怎么还没定下?” 乔娟娇嗔她一眼,“我娘挑花眼了呗。” “你娘没意见?”顾辞可不认为乔大夫人是个愿意对媳妇行大礼的人。 “因为她给樊倩介绍的几个人家实在不怎么地,爹和爷爷现在都不太管她了……” “……婚事我听我娘和太后的……我爹说话恐怕都不管用……” “嗳,我知道,就是想你别那么快定下,明年春闱考完,说不定阿祺真能……” “他这么小没戏吧……我小哥这个岁数都不行……” “说的也是……” 两人相对无言。 忽然甘菊在身后轻咳一声,顾辞立刻露出标准的淑女笑,乔娟避到一旁。 来人是八公主和闻名遐迩的陈香香。在靖西城,陈香香可能真是西北一枝花,不过在京城,在这个画舫里,也就穿得比宫女们好点而已,论相貌绝对摸不到前三十的边。 真不知道她怎么有勇气敢倒追我家第一美男!顾辞不爽得很。 陈香香矜持傲慢地给顾辞行礼,“见过元仪郡主。” 顾辞抬眼看向在一边自顾自摇曳的八公主,没搭腔。 陈香香脸色一沉。 八公主当不成壁花,只好开口介绍,“阿鸾妹妹,这是陈将军的女儿,闺名香香。” 顾辞这才仪态万方地微一颌首,“久仰。” “郡主果然国色天香,富贵逼人。” “京中贵女不知凡几,陈姑娘这次可以好好亲近亲近。” “我与郡主一见如故,不知道能否有幸邀您去家中赏花?” “我向来惫懒出门,恐会误了花期。” 陈香香很主动地坐下,准备和她长谈,“郡主在家作何消遣?” “裁衣服,打首饰,下个厨,无非这些。” “可喜欢骑马游猎?” “不喜。” “捶丸蹴鞠?” “不会呢。” “京城女子果然更爱文雅。” “文绉绉的也没意思。” 陈香香有点不自然,“我家中从西域行商那进了不少好东西,有一尊翡翠欢喜佛价值连城,不知道郡主有兴趣一赏么?” 顾辞灰常装X的抬起手撩头发,故意露出手腕的血凤镯,还闪了一下头上的芙蓉玉牡丹花,“我不爱翡翠这种颜色深的东西。” 陈香香果然脸色更扭曲。 “就是这个手镯,若血沁再多些,反而不美。”顾辞接着两连击,“我皮肤白,深色会衬得更白,完全没必要。陈姑娘你觉得呢?” 被KO的陈香香挤出得体的笑容,找借口离开。 八公主柔弱娇怯地低声说,“阿鸾妹妹,这个镯子是香香父亲献上,你不该在她面前夸耀……” 顾辞立刻双眼含泪,比她还楚楚可怜,“八公主你怎能这么说……皇上所赐,不佩是为不敬。虽然皇上没有送给你,但你也不能这样抱怨啊。还说陈姑娘是眼红我得了赏赐,这,这太不合适了……” 八公主一下懵了,顾辞本就是众人焦点,大家看到她神色可怜,都默默偷听她们的动静。这话一说完,石舫里一片静谧。 八公主急切地高声解释,“我才没有这么说!”虽然还是娇声软语,但已经柔弱不起来了。 顾辞再接再厉,“那,那,都是我不对,我不该戴这么贵重的镯子……” 七公主立刻来打圆场,“八妹一时失言,阿鸾你别介意,她不是有心的。” 顾辞看八公主快咬牙了,从善如流地收了泪花,“噢,那是我误会了,八公主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不过一个镯子,她和陈姑娘应该不会在意。” 八公主和陈香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惜这会八皇子带着男孩们回来,吵吵嚷嚷地正在清点战利品,只能端着架子装无事。 一屋子美人们纷纷涌过去看小郎君英姿,笑得很无辜的顾辞谢过七公主,纹风不动地坐着欣赏这一幕,很有演唱会追星场面的既视感啊。下面的扬声唱名和朝气蓬勃的笑闹声传上来,不动的就顾辞和顾悌两人,连陈香香都跑过去凑热闹。 顾辞好奇地看着顾悌,难道因为成了王妃预备役,这会就要培养优容大气的风范了? 顾悌轻举果汁杯,淡笑示意,顾辞也笑着和她对饮一口。 *********************** 顾悌觉得自己对顾辞的嫉妒有些偏离轨道了。 她这段时间碰壁无数,却是顾尧出手帮忙四房,给她母亲的田庄出产找了条好销路,虽然代价是把父亲调职到齐安城下当个六品知县。不过这样的父亲不在,对他们母子三人才是好事。她还以为自己运道来了,结果不出几日,圣上赐名的四春酒庄开始卖白酒,正是收购母亲庄子上谷粮的酒庄。 这还是顾辞的产业。 如果顾辞只是存在于网络上的炫富土豪,她心里一点波澜都不会起,可这种白富美就是自己身边的姐妹,简直太挑战她的忍耐力了。 何况自己还是个穿越女,难道不该有金手指光环?! 看看穿过来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苏出来的衣服花样款式,还得靠人家的店铺才能赚点脂粉钱,努力学琴棋书画得个才女之名,比不上那张漂亮脸蛋一笑。想做点什么生意,连本钱都凑不齐,人家却可以一个店接一个店的开。命定的另一半现在一点王霸之气都没显现出来,倒是应该病入膏肓活不过今年的太子还在活蹦乱跳。 顾悌在思索,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把历史转回正途。举杯与顾辞对饮时,她默默和自己说——对不住了,你本不该存在。 *********************** 打猎这么血性的活动,才能彻底激发出男人的本能。一地的狼藉和血腥,连刚才最斯文羸弱的小郎君都兴奋起来。上面一群美人的注视和窃窃私语,更是让他们打了鸡血似的激动。可惜,好几个目力极佳的男孩都发现,最漂亮的郡主不在上面。他们一下都冷静下来,开始考虑一会怎么表现。 池其羽一腔热血几乎凉透了,拿了魁首也露不出一个笑容。不过想想顾翮从未带她出去骑马射箭,好像只带去钓过一次鱼?结果还害她病了好久。 看来小姑娘很文静。 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蠢的相信了后母的挑拨离间,认为她是个凶悍的母夜叉?! 吟诗作赋什么的,他可不擅长啊…… *********************** 武斗完自然是比文了。 八公主估计防着顾辞用以前‘悬赏’那招拒不参加,直接提议击鼓传花。上面一个嬷嬷下面一个内侍摇签筒,签上是‘题’,鼓声一停,花传到谁手里,谁来应题。比如签文是桃花,那应题的可以桃花为题写诗作赋,当然对联画画也成,弹琴唱歌更好,再放宽些讲个笑话都行,总之图个乐子。实在应不出,喝一杯酒为罚。 酒是顾辞友情提供。男席是百里春,一开始放的小口杯还差点被鄙视,等他们闻到酒香,就不敢吱声了。女席是葡萄酒,甜滋滋的不上头。都是年纪不大的少男少女,尤其喝了点酒,不一会就放开来,热闹得沸反盈天。有人甚至能用五颗骰子摇出全部是五点的五瓣梅花型来应题,如此纨绔,一样能博得众人齐声喝彩。 顾辞敢打赌,借这个游戏,下面男孩们已经把上面的姑娘们几乎认全了,心里不定多浮想联翩呢,才这么积极表现。其实她完全想错了,郎君们的斗志被她的一言不发激起来。她的笑声和与身边几位姑娘的悄声说话早让耳聪目明的男孩们暗自留意,总不见她对任何人另眼相看,谁能甘心? 而且,无数人扼腕叹息,那花怎么就传不到郡主手里!击鼓的傻子能不能换一个!哪怕郡主真是草包美人,他们也能合理地展示一下高超的夸人技巧啊! 这不怪蒙眼敲鼓的宫女,实在是顾辞身边的甘菊和阿钺直接把花拦在前面一人手里,或者迅速飞到下一人手里,没看郡主的上家下家已经换了七八个人了么! 陈香香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她看得很明显,八公主定然吩咐人专门配合给顾辞传花停鼓,不知是想让她更扬名还是出个丑。不过郡主身边两个丫鬟是高手,就没让人成功过。好在袁锦比她快一步站起来了,提了个意见,“一个人玩没意思,不如谁拿到花了,可以点名另一个人一起比试?” 掌声雷动,大家心照不宣地十分支持。 八公主立刻补充一句,“每次不能点同一个人,若已献过艺,不能再点。”她坐在顾辞旁边,贡献两首诗一曲琴,再来就真的不行了! 顾辞笑得很嚣张,不置一词。 袁锦感觉怒气值马上要满了,她爹之前交代她交好顾辞的话已经自动刷屏翻篇! 击鼓开始,袁锦就拿着花,盯着顾辞一动不动。下面的倒是很热烈,估计知道一会肯定是有郡主一份,纷纷抢得不行。顾辞也认真观摩她,表情不屑一顾,眼底却无戏谑之意。这种强占良男做禁脔不自爱的女人太给姓袁的丢脸了! 击鼓结束,毫无疑问是袁锦和顾辞,男方居然是池其羽选了乔禝。 题签是‘梨花’。 乔禝极快地作诗一首,‘旧居虽在不关身,且向齐安过暮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笔力雄厚端正温雅。池其羽别出心裁地以剑为笔,削树为纸,选了辛弃疾的四句,‘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字迹飘洒入木三分。两人都收获零星喝彩,这会没人顾得上说话,都热切地注视着上面运笔如花的两个小娘子。 袁锦看到顾辞提笔就知道她要作画,她也是琴棋书画从未落下,自然同样以画应对。飞崖繁枝,落英成雪,构图立意不过不失。 可惜众人的焦点不在她身上,一致看向手握牙笔的顾辞。 巴掌大的小脸有完美的侧面,发丝轻拂裙袂齐扬,纤纤十指莹白柔韧,如一截截修长的小玉管,衬得那象牙笔发黄黯淡,指尖圆润软嫩,仿若无骨,但手速极快。半晌才停笔,换一支写字的湖笔,行云流水题了七字。 一直伺候在案旁的嬷嬷直接捧走两人画作,在舫舷边和两个郎君的作品一起展示。 顾辞的画一展开,哄笑声差点把石舫掀翻。上面是她素描袁锦的脸,眼神阴毒带煞,怒咬后槽牙,恶形恶状体现得淋漓尽致,旁边还题了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袁锦真的快气疯了,偏偏顾辞气定神闲地说,“锦侄女以后多照照镜子,改改自己的表情,不然和画上越来越像,可怎么了得。好端端的漂亮姑娘变成这样,姑姑我可心疼呢。” “我杀了你!”袁锦抽出袖刀想扑过来,旁边一个超龄丫鬟死死地抱住她的腰哭求。 顾辞柔美一笑,说一句,“扔下去。” 袁锦被阿钺直接打晕,周围候着的小叶船马上靠拢,把主仆两人接过去送往远处的岸边。船一荡开袁锦就被丫鬟掐醒,一直在骂骂咧咧拳打脚踢,状似疯癫。 所有人都被吓呆了,转瞬不约而同地忽略这个插曲,开始吹捧顾辞的画技。这里大部分人可能画得不好,但鉴赏能力不会低,这种技法前所未见,顿时议论纷纷。 顾辞谦虚的归功于师父。 萧律的画已经有近十年不见新作,若是一直在自创一派画法,也不是不可能。顿时人人都对顾辞另眼相看,画圣的嫡传子弟,怎么可能是草包美人?那笔字没有十几年功夫都写不出来! *********************** 顾悌直接被震懵了许久。 难道顾辞是另一个穿越者? 难怪开了金手指! 那她呢,只是个意外的陪衬? 因此她一无所有!? 等她一身冷汗湿透衣襟,回过神来听到顾辞的解释,走近细看,才发现这不是真正的素描,或者说,是很粗浅的技巧,但因为明暗处理巧妙,线条流畅,尤其是远距离看,非常传神逼真。 所以这确实不是现代素描,可能是在对素描惊鸿一瞥的基础上自创的画法。 顾悌感觉无比虚脱,似乎刚从噩梦中醒来,她再不愿意去回想刚才那个让她崩溃的可能性,默默的走到角落里独自发呆。 *********************** 同样被结结实实震撼到的还有乔禝。 他一开始就清楚祖父的意思和弟弟的心意,不过,郡主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没有反对也没退让。他自信若娶到她,定能做到相敬如宾,让护国公府和皇帝都满意。 但要说和乔祺一样情根深种绝无可能。 他从姐姐们口里了解到的顾辞是个天真乖巧柔美的小女娘,这样的女孩如果没有如此深厚的家世背景,并不适合他。他其实更希望妻子是个聪慧敏达文采斐然的贤内助,才能琴瑟和鸣共创家业。 乔阁老家的嫡次孙远不是他的目标。 哪怕被顾辞的容貌深刻地惊艳到,他也没觉得这个小美人与他理想的妻子有何相似之处。可是现在看着她的书画,他有点不甘心地承认,自己可能是,真的动心了。 字如其人,端庄秀丽,骨肉匀停,锋芒尽敛,内含峥嵘。他看向旁边自己的字,放一起很相配,不是么? *********************** 顾辞今天揍了想揍的人,心情很愉快,扭头就看见一脸为难无奈的八公主含忧带怯地对她说,“今日之事,不得不和太后她老人家交代一声,只不知阿鸾你打算如何善后?” “八公主你这么担心我,我这就派人和祖母说,袁锦欺负我这个年纪小的姑姑,全靠你帮了我。你放心!” 成功噎死八莲花的顾辞开心地往别院出发,已在附近等着她的顾翮和五十女护卫拦住了想上来搭讪的众多小郎君,只有池其羽一直不远不近的缀着。眼看一路跟到望山脚下,顾翮实在忍不住,打马过来揪起他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会让你进门!” “阿七,我真心喜欢她……” “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 “之前是我的错,我都认,至少再给我一次机会,让她知道我现在是真心实意。” “阿鸾已经亲口拒绝了。你回去吧,池伯父会给你相看更合适的人家。” 池其羽倔强地和顾翮对峙。 顾辞担心的派甘棠过来询问,池其羽认出这是顾辞身边的嬷嬷,立刻对她恭敬有加,“某想求见郡主,还请嬷嬷通融。” 顾翮暴躁地抽空鞭,“你烦不烦?!” 甘棠略一颌首,去跟顾辞如实禀告。 顾辞掀开车帘,看见顾翮很烦躁的样子,想了想,“你问问七哥,如果他同意,我可以改日找时间和他说清楚。现在请他回去吧,再晚就不好进城门了。” 池其羽听了却怅然若失,有些胆怯地看着顾翮,“阿七,你帮我问问,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我转达了,你他娘的就乖乖滚蛋?!” 池其羽郁闷地点点头。 顾翮上车看着漂亮动人的妹妹,长叹一口气,“他这人有些死脑筋。” “前倨而后恭,应该是因为我长得挺好看吧。很谢谢他的心意,只是,我有哥哥了……” “那小子也没多好!”当哥的吃妹夫的醋天经地义。 “哥哥已经对我好了快十年,我再从头和一个不熟悉的人相处十年,这人也不一定比哥哥好到哪儿去,完全没必要。” 顾翮摸摸妹妹的鬓角,又心酸不舍又自豪得意。 “这里离别院很近了,我可以自己过去,七哥你一会陪池家哥哥回去吧。” 顾翮交代了甘菊几句,掉头把人拖走。 顾辞自己在别院和师父呆了五天,顾翮就陪着池其羽这个酒鬼喝了五天,不过第六天他后悔得差点揍死池其羽。 72 玉泉庙 三月初九,春风习习,顾辞的仪仗出了别院,在谒佛阶上竟然遇到神色急惶的顾悌。 “五姐怎么在这?” “阿鸾妹妹,求你去帮帮我哥,他,被高阳公主的人带去别院了……” 顾悌为了接近萧律验证素描画法之事,求顾忻带她来铁梅寺,没成想在寺里遇到一个挂单的知客僧,和顾忻聊了几句。两人只分开一小会,顾忻就被一群女人缠住,诬赖他弄脏了一个婆子的衣裙,也不要钱,就要他赔礼道歉。顾悌吓坏了,顾忻让她来找顾辞帮忙,她急急忙忙的带着丫鬟往山下走,却没办法接近皇家别院那片区域,只好在这里等顾辞。 顾辞也呆了,高阳还真豪放…… “五姐为什么不跟着五哥一起去?你在的话,高阳不一定敢对五哥怎样。”顾悌好歹也是钦赐的皇子妃,日后品阶比现在的高阳还高,何况这段时间九皇子得了皇帝几次夸奖,‘良妃’梁淑仪不一定敢惹‘贤妃’杜才人。 顾悌羞愤难堪地答,“里面有个婆子是锦郡主的人……” “如果你今天没遇到我呢?打算在这里等到五哥自己下来?” 顾辞真是对这两兄妹无语了,只等着靠着别人来救自己,是脑子进水了? 顾悌说不出话来,一咬牙哭着向顾辞跪下,“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比我们有能耐,求你看在亲缘血脉的份上,去救救我哥吧。他还准备考春闱,不能,不能染上这种名声……” “唉,我会去的。不过五姐,你的膝盖别这么软好不好?” 顾辞无奈地吩咐腾出丫鬟坐的那辆车,分一个女护卫当车夫,送顾悌去致爽斋,换车再回男爵府,然后仪仗转头,一起去往铁梅寺和流芳祠两座山头之间的那片皇家别院。 *********************** 这一小片皇家别院其实是宗室各人的私产,和毓仪那座御赐的别院在不同的区域,但外人并不知晓,都称为皇家别院。 顾辞派了十来人先去打探一下,得来的消息很劲爆。 不知道是谁在这里的入口处建了一座玉泉庙,小门脸翠竹幽幽遮了一大半,颇有些禅意深远。但是庙后却有不少拿掉家族印记的高头大马车,一位身轻如燕的女护卫用铁爪趴后面墙头看了会,回报说里面占地颇广,女子为多,聚于后殿,并没见到男子。 顾辞感叹一下,如果这是高阳开的小倌馆,她算不算两辈子第一次逛红灯区? 她在车驾周围留十个女护卫,甘霖和甘茗留车上应付突发情况,甘薇先往铁梅寺报信,身边除了阿钺只带十人,余下的由甘棠和甘菊各带一队人,去摸清楚里面是什么人,见机行事,等她的车驾一离开,闹得越厉害越好。当然,前提是注意自身安全,尽量蒙面,甘棠和甘菊完事后来和她汇合,剩下的人不用跟来,直接回庄子,换一批护卫再去致爽斋汇合。 顾辞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庙门,脚跟一转去往人声最多的左偏殿。一靠近就听见顾忻义正词严的声音。 “你是哪家婆子,这般不要脸面!” “老奴失手污了郎君衣衫,实在对不住,还请郎君换上新衣再离开。”一个硬梆梆的老太婆声音让顾辞恶心好一会。 “你算哪根葱?敢做顾家人的主?!”顾辞让阿钺踹门。 里面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向她看来。 “阿鸾!”顾忻一脸逃出生天的喜出望外,身边站着一个长身玉立斯文俊秀的束发少年。 一个老嬷嬷阴测测地说,“郡主贵人踏贱地,不知道为何来此?” “庙是你家开的?” “此庙供奉月老,姻缘签极灵验,郡主这是着急嫁人了?” “你主子和你这把年纪都不急,我急什么?”顾辞虽不记得她,但这声音在袁锦身边出现过,一定要无差别打击!“五哥,你们先出去。” “郡主行事放诞,光天化日之下想强抢民男?”老婆子身后四个丫鬟之一勇敢插嘴。 另一个帮腔,“郡主不愧是京城闺秀,看见好看的男人就走不动道,还要带回家。” 顾辞没跟她们废话,眉头一皱手一挥,转身直接往外走。 女护卫上前打晕五人,卸下她们腰带绑起来,静默无声地跟上。 那个少年急追几步到顾辞身边,“郡主请留步,可能还有别人。” 顾辞好想翻白眼,“五哥,你们先出去,上我的车,甘茗在上面。”再带人往右偏殿去。 顾忻两人赶忙离开。 右边门锁着,关了一个湿了半截外袍的少年,居然没人看守他。顾辞打量他一下,看起来很老实,是长得没顾忻两人好看的原因? 一起带回车上,女护卫们整装戒备,护送顾辞的马车速度下山。甘茗坐到车后座上,打开车顶的望远镜观察玉泉庙的情况,随时注意甘棠和甘菊有没有跟来。 甘霖虎视眈眈除顾忻之外的两个小郎君,跪坐在顾辞身边,挡去两人视线。 顾忻讷讷半天开口,“多谢阿鸾。” “不必客气,五哥下次小心,多带些人。我不是每次都能遇上五姐。” 车厢里一片安静。 走了小一刻钟,在出望山山坳口前,甘茗打开通话的小窗和顾辞禀告,“郡主,庙里有火光。” “唔,干得漂亮。”顾辞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让本想趁势表达悲天悯人之情的另外几人无语了。 “可需减速?” “不用,加速。” 当车夫的阿钺回头禀告,“郡主,前面有禁卫军。” “真烦,甘霖去告诉他们,我们发现玉泉庙着火了,急着去报讯。” 甘霖回来后小声说,“他们好像起了争执。有人要去救火,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去。” 顾辞对顾忻说,“五哥,看外面有你认识的人么?” 顾忻还没动作,最靠车门的俊秀少年掀帘看了轻声说,“有位少尉在春宴上见过。” “阿钺,把那人制住带上来,传我的话,让他护送我的车驾进城,想去救火的别拦着。再不去,里面贵人有危险哦。” 阿钺不负众望拎了一个横眉怒目的英气小郎君进来。他摔倒在车厢地毯上,看见顾辞愣住了,忽然把身下的手抽出来,敲了车壁三下。外面的喧哗声小了些,有几人已经上马围住了顾辞的车,还有大部分人骂骂咧咧地往玉泉庙跑去。 阿钺经顾辞示意后,出去赶着车继续前进。 英气的小郎君坐在顾忻身边,直勾勾的看着上首的顾辞,甘霖对她警惕不已。不过顾辞没心情理会这些人,不知道在想什么。除了顾忻,另外三个都很想跟她搭话,但这场合又觉得有些尴尬,出场方式太不漂亮了,真是不甘心啊。 一会甘棠和甘菊赶过来了,和甘茗一起坐后面,跟顾辞低声禀告。甘棠这队人去了马厩,认出几家车马,在里面厮混的除了高阳和袁锦,还有隋掌珠和修宁侯家的车,另外一些车马实在太普通,没认出来。她们把马夫们绑到上风口,烧了水槽边的草料,应不会造成太大危险。甘菊的收获比较大,她撬了后门进去,后殿人多没敢靠近,只去了抱厦的茶水间和更衣的倒座房。茶水间里除了正常的茶叶还有很多五石散,她们顺手拿走,出来时遇到一个知客僧,打晕后把五石散喂了一大把进他肚里,剩下的挂后门树上。倒座房的几个女护卫放倒丫鬟,发现里面有很多脱下的衣服,也有整齐备用裙衫,一把火点了。大家都安然无恙汇合离开,她们俩赶过来时,避开了去救火的那队禁卫军,没遇到旁人。 顾辞长叹一口气,“加速加速。快点去致爽斋。” 这种破事简直烦死人…… 顾忻听完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阿鸾,这样闹大会不会不太好?” “不然怎样?” “我们都已脱身,何必……” 顾辞幽幽地说,“你觉得你们没事了,我就该和她们握手言和,当成这事没发生过?” 顾忻愣住了。 “你不想让五姐出面,反而舍近求远的来找我,不就是想借我的身份出面,压下这事么?可你觉得里面的人会轻易放过我?刚才那两个丫鬟的话你也听见了,指不定明天我的名声就变成‘京城第一女登……”下面的话被甘霖戳在腰间的手指头掐断了。 顾忻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他确实是为了顾悌的名声考虑,才不想让妹妹去和声名狼藉的高阳打交道,但顾辞也是他妹妹,这样的确是厚此薄彼,并未为顾辞的名声着想…… 俊秀少年适时圆场,“郡主这样把事情闹开来,着急压下此事、保住名声的反而是她们,也不失为良策。” 顾忻自责地说,“是我思虑不周全。” 老实少年认真揖手致谢,“多谢阿鸾出手……” 顾辞没好气地打断,“不用谢我,我不认识你们。要谢就谢五哥,或去谢我七哥也行。” 英气少年嬉皮笑脸地插话,“那可不行,郡主宽宏大量施恩不图报,可受惠的人总得铭记于心……” 顾辞皱着眉继续打断,“刚才五姐已经坐另一驾马车去了致爽斋,所以五哥你们三人都是在那辆车上,一早到了致爽斋,从来没见过我。具体怎么串词你们自己商量。”然后她转头看这个被抓上来的,“至于这位,你不过是跟在车后护送我回京。个中原因不需我解释吧?” 英气少年微一颔首,笑眯眯地的看着她,不再多话。 老实男很担心地说,“可总有人看到我们……” “放心好了,只要有宗室高门的贵女想嫁你们,这事绝对不会和你们扯上关系。”顾辞有气无力地说。她恐怕就惨了,这种给宗室抹黑的丑闻被揭出来,还有被迫参与进去的禁卫军不知道会不会被责罚,这是给耶耶和皇上捅了大篓子。可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难道任那些女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把她说成和高阳袁锦一样?这样连师父和铁梅寺都会受影响吧。或者扔下顾忻不管?反正吃亏的不见得是男人! 还有她家亲爱的哥哥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好想他…… 顾辞情绪低落,不发一言。 几人看着她眼眶微红小嘴嘟着,莫名地惹人怜爱,显然心情极度不好,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这样与她同车,说出去确实有碍她的清誉,对她不住,只能缄默不语,安静地坐看美人颦眉。甘霖恨不得给她家郡主带上面纱,衣角都快揪下来了。 车上人虽多,好在八匹大马拉起来没问题,一会就接近城门了,阿钺忽然禀告前面有人一大队人马。 顾辞心里一惊,脸都白了,若真被抓住她和四个男人同车,哪怕顾忻也在,这也是能力压汪峰上**头条的大新闻呐! 她当机立断地吩咐,“给我穿上大披风,让领头的人来车窗这说话。” 甘霖手脚麻利地给她系好披风,大风帽戴上,面纱也没落下。 三个男人狠狠地刮了甘霖一眼。 不一会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接近了,整齐划一地停下,一人单骑靠近车窗,顾辞又惊喜又心虚地打开半扇窗户,“哥哥!” 袁懿一身风霜神情疲惫,看见她潋滟含情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温柔一笑,转瞬又怒气上升,瞪着眼想开口,就看见她拼命使眼色。只能恨恨地咽下去满肚子话,准备一会好好在致爽斋收拾她。 “走!”太子一声令下,顾辞那八匹马跑得比在阿钺手下还快。 顾辞见到袁懿后完全放松了,小脸重新光彩焕发,整个人都亮起来。四人知道外面是太子也松了口气。太子一向维护顾家,定不会让她名声受损。车马很快到了致爽斋,五率府的兵马簇拥太子銮驾回东宫,太子自己先进了小屋洗漱。 顾辞自己跳下车,完全不理会这些人,吩咐甘棠留下处理,疾步往后院小屋跑。 甘棠让店里的马夫把车赶到后面死胡同里,悄悄引四人上楼上雅间,至于他们想给谁报信,直接吩咐小二就可以。四人目送甘棠离开,在雅间坐下,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如何。不过好在明方知道此事后就已经派人去找顾翮了。顾翮心慌意乱急驰而来,下马都是用滚的,知道妹妹没事后,气冲冲地和明方一起安排后续,才去见顾忻他们。 *********************** 这等小事顾辞根本顾不上,她泪汪汪地抱着刚出浴的美男埋头大哭。袁懿吓了一跳,这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丫头哭得这么厉害,以为她遭了罪,受了委屈,心头一紧,浑身寒气森然,紧紧抱着她,尽量柔和地问,“怎么了宝贝?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嗯?” 顾辞搂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刚沐浴完的清冽竹香和衣服的奇楠熏香,哭得淋漓尽致,“哥哥,我好想你。你以后,别走那么久,好不好?”人虽才去了十天,可是算起来他们三个月没见面了。 知道见不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见了面就完全忍不住了。 袁懿心都化成热水了,整个人暖起来,抱着她躺下温柔耐心地吻去泪珠,“乖阿鸾,哥哥也想你,天天都想。” 顾辞被他亲得薰然欲睡,收了泪,温驯地窝在他怀里,柔软如云,毫不设防。袁懿一时没忍住,纵情释放一次。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用衣服包着她,不敢再碰那一身光滑细致晕染桃色的冰肌玉肤。 顾辞心里甜得发腻地遗憾,还是肌肤相亲的感觉好,这样隔着布料好不爽。 袁懿时不时吻吻她的脸或者眉眼,她看气氛不错,BLABLA把春宴和玉泉庙的事情交代一遍。 醋海翻波的太子狠狠地唇舌交缠一番,差点没忍住再来一次,“车上都有谁?!”想到她和四个男人同车,这绝逼不能忍!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没问,反正是不相干的人。”顾辞穿着他的中衣,和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差不多,搂着他的脖子讨好地说。“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不要脸的老女人赖上五哥吧。其他人只是顺手捡的。” 这个态度太子很满意,不过该罚的福利太子也不会放过,两人缠绵许久,顾辞才挣扎着跑去洗漱净身。回来后明方已经跟袁懿汇报完了,还送来了午膳,顾辞特意交代的流沙包和灌汤包都有。两人甜甜蜜蜜地吃完,顾辞贴着他一刻不想分开,昏昏欲睡。怕刚吃饱积食,袁懿拉着她说话。 “不想知道玉泉庙怎么样了么?” “你不是交给明方叔叔了么?应该没事了吧。”顾辞对他百分百信任,不想听高阳的破事。 “女兵不错,挺狡猾。”太子对结果灰常满意。 玉泉庙起火让后殿的贵女们惊慌失措,纷纷往外跑,妙的是,高阳请她们来纵情玩乐,饮食酒水里本就多多少少加了些五石散,所以才需要脱下外衫和准备替换的衣服,只着轻衫薄褛,不少豪放的已婚妇人甚至只着贴身小衣酥胸半露。这一跑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但遇到个光头和尚,还有一众救驾的禁卫军。 场面相当香艳混乱。 众人纷纷躲进安全的屋子,火灭之后发现没有可替换的衣服,只能惊慌错乱地上马车离开。顾翮和明方很及时地让人守在西阙门外,盯着这些从玉泉庙出来的马车回了哪个府,明天恐怕不少人会知道自己的帽子有多绿。 袁懿没告诉她的是,硬鸟狂奔的和尚正抱着个最暴露的妇人当众行事,禁卫军里有个大胆的排长扶着药效未褪神情恍惚的袁锦去偏房‘救驾’,高阳自己也没少服五石散,勉强吩咐丫鬟婆子把不愿意留下的贵妇带下去安置,抓了两个最魁梧的禁卫军去找屋子。对于袁懿来说,第一个意外之喜是隋掌珠和前世奸夫都在,奸夫就是给袁锦当解药的九品小排长,不成全他们这三人,都对不起自己今生如此善良宽厚。第二喜就是烦人的陈香香也在,以后应该没脸再出门了。要不要把五石散的货源扣在她家头上呢?还是把高阳带走的那两人送她一个? 不过看着小丫头担忧心虚的模样,太子很好心地边吃豆腐边安慰她,“放心,这种事归宗正管,衡山郡王是个老好人,肯定会压下去,让御史弹劾个几本就完事。反正她们也不是第一次,成没成亲都一样。” “撞破这事的禁卫军不会被责罚或是事后算账吧?” “没事,镇北军正缺人。” “皇上会不会觉得我,那个,抹黑宗室了?” “怎么可能,父皇估计会很高兴。” “为何?”顾辞诧异了,难道皇帝一直想收拾不守妇道的宗室女? “以后你就知道了。”袁懿没有多说,转移话题,“以后离你那个五姐远一些,她对你并无善意。” “啊?她想害我?” “这件事或许不是她主动想害你,但她是在借机行事。”袁懿打算以此为例好好教育一下小丫头,真是太没戒心了,对他可以毫不防备,对别人坚决不行。“你说她当时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另一个呢?肯定去找救兵了吧?为何不明说?反而用下跪来逼你?她不清楚未婚女子进去之后名声会受何影响?她不是自诩在姐妹里和你最好么,怎么一点也没为你考虑?你说她薄有慧名,一向做事周全思虑缜密,真的是为了兄长乱了阵脚?还是别有隐情?为何你应承之后,她们主仆二人那么放心地离去?为什么没在城门等候消息,也没派人在致爽斋接应?” 袁懿一字一顿,说得缓慢,每提一个问题就耐心地给顾辞一点思考的时间,只是看她的小脸越来越萎顿苍白,还是不忍心地停下了。 就到此为止吧,用不着一下逼小丫头太紧。 顾辞噙着泪花仰头看他,双目因泪水浸润而特别明亮,“哥哥,我是不是老给你和耶耶惹麻烦?” “当然没有!”袁懿见她一脸难过,觉得心上被针尖扎一样的疼,“宝贝最乖了。这种小事哥哥解决就好,你只需要关心怎么陪我这件大事就好。”边说边啄吻她。 算了,这事就当让她记个教训,以后离她的那些姐妹远点就是。反正阿鸾就算再怎么傻乎乎的没心眼,自己就在身边,也不会让她吃亏。 顾辞被他安慰得雨过天晴,满目柔情地贴着他耳朵说话,“哥哥,我知道好多事情我现在做不好也不会做,除了让你纳妾这件事,其他我都会努力学的。” 袁懿心情激荡地深吻她,承诺的话他只说一次,怀里这个小人儿这辈子只能是他的! 两人又抵死缠绵一次,袁懿餍足地说,“宝贝,我觉得可能等不及你及笄了……” 顾辞不解地问,“你本就准备在我及笄前成亲的啊。” 袁懿苦笑一下,想起明方在他决定要娶阿鸾之后亲自教学,还送来图文并茂的画册,特意让他知道如何在不圆房的情况,那个,解决问题,或在阿鸾葵水来了之后,怎么不伤她的敦伦。当时看只觉得那些女人黑的白的地方都恶心无比,可若是换成小丫头…… 他顿时觉得从里到外都火热一片。 半晌,顾辞突然仰头揪住他的衣领道,“你,你怎么会,这么——这么熟练——”脱衣服和那啥的技巧都灰常娴熟,怎么练出来的! 袁懿一愣,见她小脸涨得通红,小嘴水润红艳得想让人再咬一口,不由哈哈大笑,搂着她亲了好几下,直到小丫头眼圈红了,才笑着说,“成人之事当然有人教。” 顾辞想到毓仪随手拿出来的人偶,这回是羞得通红了。 袁懿好似想到什么,眯起了眼睛,“阿鸾?” 顾辞娇羞地微抬螓首,连脖子都是粉嫩嫩的,黑白分明的眼里只有他。 “嬷嬷们都教了你什么?” “没,没有啊!” 袁懿‘邪魅一笑’,直接扑上来,含糊道,“真没有?那哥哥来教你……”然后压着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下‘哪里不能碰’的严肃问题。 73 不会踏入同一条河流 袁懿晚饭后送顾辞回家,顾尧黑着脸把他请到书房说话,他已经从顾翮口里知晓此事经过。毓仪丢下坐月子的产妇和三个孙子,抱着女儿摩挲,准备和女儿说说私房话,明天好和太后分享,顺便告个状。 “乖囡,跟娘亲说说,今天上你车的几个小郎君如何?” “没注意呐。”幸福感满满的小女人都快不记得那几人长什么样了。 “那都有谁啊?”毓仪不死心地循循善诱。 “不认识,我没问他们名字,让五哥或者七哥去收这个人情吧。” “你真不知道?” 顾辞诚恳地摇头,她觉得自己可能闯祸做傻事后只想着袁懿了,其他人都是南瓜土豆,完全没在意。 “甘霖!” 甘霖倏地闪进来回话,“和五郎君在一处的是乔禝郎君,一个人被关着的是二少夫人的弟弟武沉扬郎君,阿钺抓上来那个是夏步凡少尉。”随即低眉顺眼地退下去。 “乖女儿,和娘亲说说你对这几人的印象如何?” 顾辞很努力地回想一下,“那个是祺哥哥的二哥啊,感觉一举一动就跟尺子比划出来的一样,对谁都一个表情,我都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 “夏步凡呢?”毓仪对这个男孩印象尚佳。 “他身手好像不错,阿钺抓他上来,他可能还想使暗器什么的,不过后来明白过来就安静了。” 毓仪泄了口气。 “……难怪我觉得有点眼熟,沉扬哥哥和小时候见的不太一样,倒是和七斤有点像……” 这下当娘的彻底没脾气了,顾辞和武沉秋最喜欢说的就是七斤长相老实! *********************** 第二天,皇帝下了早朝就命衡山郡王颁下宗令,平了玉泉庙,高阳继续从郡主降为县主。隋掌珠自然是立刻和小排长定亲,十天后火速后成亲。袁锦和柯决的亲事也尽快定下。然后皇帝名正言顺地把陈速叫进宫,恩威并施,和他一起感叹,孩子沾染了坏习气真是伤透当爹的心,再让他暂留京中以家事为重,好好为女儿相看亲事,并允诺会给陈香香一个赐婚的恩典。 虽然都不是明旨,但这种丢人的事情谁也不敢对皇帝的话打折扣。 其他涉事的妇人暂时无人理会,但豪门贵女香艳放荡的传言总是最受人们喜爱,在顾翮和明方的推波助澜下,许多人演绎出玉泉庙贵女聚众那啥的各种版本。至于涉及哪些人家,有人言之凿凿地表示那天看见谁谁家的夫人从西阙门进来。那家人再一联想当天媳妇或者姬妾回家时穿的和早上出门不一样…… 真相只有一个! *********************** 萧律那天接到孙女派去报的信,特意从铁梅寺回清颐院陪孙女。 顾尧在顾辞的哀求暗示下,也因为对太子刚和皇帝交完差就第一时间赶去回护女儿的举动加了点印象分,同意他们在萧律的竹心阁见面。 萧神仙第一次是打开了竹心阁的门窗,自己在外面写生,想着既不影响小儿女说话,又不算让他们独处。结果厚脸皮的太子施施然地进门顺手把门窗关好,和顾辞卿卿我我,让萧神仙孤零零吹一下午的风。一怒之下的萧律把他们撵走,不许再占用竹心阁做谈情说爱这种俗事。 顾辞事后安抚好师父,把袁懿以前住的漫涤坞再收拾出来,在师父的掩护和父母的睁一眼闭一眼下,可以时常见个面。 虽然在清颐院里只能抱抱亲亲,别的什么都不能做,总比见不到要好啊! 不过今天太子过生日,显然不满足于漫涤坞的小打小闹,给她换了一身书童男装,把人偷出去游湖了。 等一对小鸳鸯经过清晏斋门前的石板路往西角门悄悄溜出去,毓仪挽着顾尧的胳膊,和萧律一起从影壁后走出来。 “你居然真的放他们出去了?”毓仪奇道。 “说得好像我很蛮不讲理似的。”顾尧不爽地假笑,虽然他确实很不想跟那个臭小子讲道理。 “是谁上回说名分未定见面不好的?”毓仪打趣他。 顾尧脸臭臭地说,“阿鸾一点心计都没,我们不防着点,她哪是那小子的对手。”从小就被哄得乖乖听话,一点不知道自己吃亏大了。 “你就是想得太复杂。”毓仪安抚丈夫,“阿鸾一直以来,有你这个爹和四个哥哥护着,用不着思虑太多。但女孩子嫁了人,靠的是丈夫,元哥儿这样事事愿意为她周全,正合适不过。其他家小郎君,我看没几个真能护得住阿鸾。” “养女儿就是这么费心。”萧律在一边笑得很感慨。 *********************** 今年的生日太子过得最开心。 照例先是一桌子顾辞亲手做的菜、长寿面和生日蛋糕,饭后相拥在亭子里晒暖洋洋的阳光,他喝着小酒,顾辞用奚琴,给他拉了一曲《天狼星》。本来顾辞想试试《生日快乐歌》,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古代贵族教育,实在让她觉得太格格不入了,只好毙掉这个念头。 对太子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家宝贝亲手给他做了一身里衣鞋袜,还亲手给他换上,期间完全不拒绝他的偷香窃玉,乖得惹人怜爱。虽然毓仪不要求顾辞会刺绣,但顾辞还是努力攒女红技能点,目前绣个花、缝个衣、打个补丁完全没问题,这种不用绣花的里衣袜子很容易做好。鞋子做的是拖鞋样式,底是丫鬟纳的,面是她自己绣的两只小青鸾。反正就在致爽斋的小屋里穿穿,丑点也无所谓。 袁懿是真心不嫌弃她的手艺,捧起她的一双小嫩手一根根手指头亲过去,“辛苦宝贝了,有没有伤到手?” “没有啦,我就是做得慢。” “真想明天就娶你回去!” 顾辞咯咯笑,靠着他腻歪,享受和他唇舌交缠。她并不想拿自己两世第一次婚姻开玩笑,也相信他说不纳妾的话是真心的,既然他一开始有这个心,那就足够了,剩下的生活两人一起努力。 “今年进上的鱼鳞纱有一匹紫色的挺不错,要是绣了粉牡丹,你做个贴身小衣穿,一定很衬肤色……” 顾辞羞涩地拧他一下,“你再这样,我就天天让你和我下棋!” “……如果我赢一子你脱一件,那绝对没问题!” *********************** 愉快的生日却有个不好的夜晚。 是夜的东宫灯火通明,二更时分东华门冲出数骑快马,直奔清颐院而去。 萧律接了口谕,顾辞换上内侍衣服,随快马一起,入了东宫。殿里只有太后、皇帝、明庭三人。 她惶恐地冲进东宫寝殿敬仁殿,躺在床上的太子浑身僵直一动不动,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表情愤怒而痛苦。她扑在袁懿身上,握着他的手发抖。 萧律上前诊脉查舌叩胸,凝眉许久才开口,“脉象急跳却沉稳有力,不乱不衰,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身子应该没问题,更像是魇着了。”然后去一边看之前御医的脉案,一边提笔写方子。 听到‘魇’字的皇帝忽地转身出去传汝南郡王,太后走近床边,含泪看着。 顾辞听到师父的诊断,就蹬掉鞋坐他身边,轻轻地喊‘哥哥’。顾不上安慰太后,轻柔地替他擦汗,手被他紧紧握着,疼也没出声。 袁懿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 顾辞的泪激动的落在他脸上,让明庭拿块浸凉水的帕子来,给他擦青筋暴起的脖颈和不断起伏的胸膛,贴着他的耳朵不停说话。 这样似乎很有效,袁懿渐渐平静下来。 太后见状也拿起一块帕子想帮忙擦拭,却发现袁懿不自觉地抗拒闪躲,嘴里嘟哝什么,遂放下心来袖手旁观。 袁懿抬起空着的左手挥了一下,不知道想干嘛,明庭上前帮忙,被打开。顾辞不明所以地把帕子放下去握住他的手,被他一使劲,整个人抱在怀里。 萧律见此情状,吹胡子瞪眼地想拿金针扎这个占孙女便宜的臭小子,被放下大半颗心来的太后请去隔壁喝茶。体贴的明庭收拾好湿帕子,在床头放好茶水点心,还灭了殿中巨烛,只留远处几盏,在帐子里挂几颗夜明珠,守门去了。 顾辞完全没注意其他人,也忘记了羞涩,一开始听说‘太子昏迷不醒’,还以为今天在致爽斋的饭食有问题,悔恨自责不已,现在知道是做噩梦,才冷静下来,温柔地搂着他耳鬓厮磨,一边时不时轻声喊他,一边认真听他在说什么。 袁懿本来心情很好的想念着小丫头睡下,却梦见上辈子临死前的种种幻境,好似长寿膏毒瘾发作,直到隐约听见顾辞的声音在呼唤他,才逐渐活过来。 前世的他,没机会过完这个生日,天亮前就断气了。 知觉慢慢恢复,芬馥清淡的茉莉花香掺杂着暖融融的奶香味,是阿鸾的味道。 面颊有点湿意,一会又吧嗒吧嗒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水珠。阿鸾在哭? 耳边似乎听到‘哥哥,快点醒来,跟我说说话啊——’。有人欺负阿鸾!? 他手中一紧,立刻感觉到握着一团柔软滑嫩的凝脂,赶忙松开,肯定抓疼她了。 顾辞顾不得胀痛的手掌,从迷蒙的泪眼中看见袁懿睫毛轻颤眉心微蹙,给他按揉太阳穴,“哥哥?你醒了么?哪里难受?” 袁懿费劲地睁开双眼,一阵头晕目眩,脑额疼痛欲裂,还好有双温暖轻柔的小手在摩挲按摩。 顾辞看见他苏醒,破涕为笑,转头想喊明庭过来。 “别……”袁懿的声音极虚弱。 顾辞对着他脸亲了一口,心疼地说:“要不要喝点水?” “我没事。”袁懿勉力抬手轻抚她的眉眼,“别哭。” 顾辞没回答,扭头端来茶杯,闻到茶叶的味道,皱着眉下床去角落温着一壶热水的保温桶里倒了清水回来。 袁懿缓过一阵恶心难受的劲,稍微精神点了,满目柔情地看着她。 顾辞想扶他起来喝,可惜人家不合作,直勾勾盯着她的红唇,暗示意味过于明显,她只好妥协,以口哺之。 “你才刚好……要不要让师父来看看?”顾辞气喘吁吁地问。 “我没事了。”袁懿眷恋缱绻地看她,“你怎么会来?” “皇上派人来请,说你昏迷不醒,御医查不出原因,想知道你今天都吃了什么……”忆起那会的彷徨无措和愧疚心碎,她眼眶又红了。 袁懿心疼地说,“你不该来的。宫里没什么事能瞒得住……” “我晓得,但我宁可陪着你。”太子妃的名声必得清白无瑕,哪怕今日是奉了皇命而来,也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袁懿让顾辞躺倒被子里来,她乖乖脱了内侍外衫,脸靠在他胸膛上,嘀嘀咕咕今晚的一夜惊魂,没听到他说话,以为他累了,“哥哥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袁懿摸着她的背部,“不累,你说刚才的白水是在屋角拿的?” “水有问题?你哪里不舒服?”顾辞一惊。 “怎么会,东宫没有不安全的东西,我只是问问。”东宫的东西确实没问题,但他很少喝茶水,尤其是晚上。明庭……应该也不可能。不过,今晚从外面进过这间屋子的人就不一定了…… “哦。那你还想喝就叫我啊。”顾辞对自己的草木皆兵很不好意思,轻抚他的胸膛,有心想问他做了什么噩梦又怕他再不舒服,忍着没开口。 袁懿爱怜熟稔地轻揉她的腰腹,担惊受怕累了一晚上的小丫头本该秒睡,却目光灼灼又纠结不安地看着他,他不由失笑。 “……我梦见你痼疾不治,目盲口哑,三岁病弱而逝……” 顾辞刚想反驳他,即便自己又哑又瞎也不会虚弱到病死的程度,就听见他的声音一下低沉悲怆,继续说自己在梦境里如何众叛亲离,与亲人互相猜忌伤害,以致于积毒难治还染上毒瘾,凄凉收场。 她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感叹自己果然苏的光芒普照大地,两辈子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就是这么有来头的重生帝王攻,妥妥的男主角啊!一边又觉得原来现在这个无所不能众人交口称赞的情郎,上辈子竟然是个九龙夺嫡里的炮灰太子命,出生为储,还未知事就被后宫女人和兄弟们当成靶子在使劲,没有精分反社会,还知道反省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 袁懿一边说,一边紧张仔细地打量她的神情,随着她一脸‘这个世界好可怕’慢慢变成为他疼惜愤慨,心里的惴惴不安烟消云散,一直压抑遏制的恨意和杀意如袖拂尘埃,不留一丝痕迹。 顾辞听他说完,才安慰地亲一下他,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哥哥,有人说梦是反的,还有人说,没人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不管你在梦里还是上辈子,或是另一个世界,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眼下的日子。今天种的因,才会得到明天的果。你看,我就在这里,说明梦里的事不可能成真!” “阿鸾,如果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活一遍的人,你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说明你最厉害。也说明我的眼光太好了!”不就是重生嘛,姐一个穿越的,也不遑多让啊! 是啊,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跟小丫头好好过一辈子,其他的跳梁小丑蹦出来,碾死就是,用不着放在心上。 袁懿搂着顾辞深吻,极尽缠绵,等倦极的顾辞陷入熟睡,神采奕奕的太子反而睡不着了,开始仔细盘算如何护住小丫头的名声,以及今晚的意外应该怎样收场才最有利。 至于彻查,哼,那就是皇帝的事了,正好把之前留的尾巴放出来。 *********************** 顾辞醒来时在慈宁宫,毓仪慈爱地看着她,眼角红肿,安慰地让她快点起身回家。她她的脸红若桃花,手忙脚乱躲在被子里穿好贴身小衣和中衣,虽然感觉身上清爽无碍,若是旁人帮忙的话,那一身痕迹可瞒不了人。 蓝女官说太后还在东宫,顾辞闻言脸色苍白如雪,以为袁懿又有哪里不好了,哀凄地看着毓仪,想求去东宫看看,又不敢开口。毓仪对她的心思视若无睹,直接带她出宫。好在皇帝派了明庄送她们到东华门,他悄悄塞给顾辞一个纸条。 顾辞心里七上八下的,毓仪领着她进了音无居,摒退下人,才卸去冷若冰霜的外壳,抱着她坐在软榻上,爱怜地抚摸她的脸蛋,“傻丫头,这下你不嫁元哥儿都不行了。” “……之前,不可以……嫁的么?” “当年皇兄为了娶阿潆,顶住满朝文武要求立后的压力。自她及笄后,再不碰任何妃嫔,不顾天子之仪,私下警告想求娶阿潆的人家,甚至扔下朝廷大事亲自追去琅琊城,就怕她找个谢家男人随便嫁了。不知道多少人说她是祸水……”毓仪长叹一口气,“她是不得不嫁。可娘总归希望你一直能有其他选择。” “那萧皇后最后是因为喜欢皇上才同意的么?” “都入宫了,有区别么?” “还是有的吧……不是还生了后面这么多孩子么……如果萧皇后还活着,肯定更加意难平。” “元哥儿以后的女人也不会少。你若不是真心喜欢他,娘当然支持你做太子妃、做皇后,我女儿配得上世间最尊贵的位置。可你若是真心,娘就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了……” “他既然应了我,自然会有办法,至少此刻他是真心的。至于以后嘛,娘亲不也一直很相信耶耶么?”顾辞还是很坚定,“只要哥哥自己不想,他能遇到的女人可不一定比耶耶多。” 高贵的太子看不上卑贱的宫女丫鬟,再说宫女还不能到处乱走,太子身边从不缺人伺候,什么花园偶遇、落水湿身、失足抱一个,简直天方夜谭。除非选进宫来当妃子。 不过她家哥哥眼光可高的很…… 毓仪噗嗤一笑,“他好还是你耶耶好?” 顾辞顿时卡壳,转瞬立刻补救,“耶耶好!所以才生得出这么好的我!哥哥眼光最好,所以才……” “才看上你这个笨丫头?” 顾辞嘟着嘴施展撒娇十八功,“人家也不是很笨啦。” “昨晚你进了宫,你爹和翮哥儿一宿没睡,今天一早就入宫商量你的婚事了。” “我,我一会给他们做龙眼灵芝汤喝。”顾辞眼圈红了,她昨晚根本没想起其他人。 太重色轻爹了…… “师父呢?” “他还需要在宫里呆一段时间。” “……出什么事了?” 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眼睛,毓仪很无奈地说,“没事,放心好了。你爹准备把你过继到谢家弘公名下。” “啊?!”顾辞被这个晴天霹雳大转折打得有点眩晕,话题转换太快接受不鸟。 “这也是母后的意思。而且对你、对护国公府都好。”毓仪认真又有点伤感地安慰女儿。 过继之后,顾家四个男孩就不算外戚,护国公府用不着再加封一个太子妃母族会得的‘承恩伯’,而谢家要不要这个爵位,谁来继承这个爵位,由顾辞说了算。 “娘亲——”顾辞哭着扑她怀里。 “你祖母若是知道,定然也很欣慰。你还是我们的孩子,只是名字前加个‘谢’姓,护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不仅如此,顾尧和毓仪一家都要搬去那边正儿八经的护国公府,清颐院以后可能就是郡主府或者承恩伯府了。 *********************** 顾辞过继一事,顾翱在琅琊城直接找谢引办了。 谢引刚忙完谢家名下仆役和雇工的清理,愿意自赎为良籍的一律二两银子,田产想要回去就按市价买,庄子铺子等一样办理。这些人就不再列入谢家家谱了,只是普通族人,可以自立门户开新谱,但毕竟还是族人,顾辞重新办的三个族学都能去,平日祭祀也可以去谢家宗祠。在顾翱的新政和为孩子读书上进的考虑下,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如此为之,分宗又不是除谱,祖上还是一家,就是不在一个锅里吃饭而已。以后谢家的好处虽然大头沾不上边,但多少能享受点,坏事也不会被波及,毕竟谢家目前确实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谢强一直在犹豫,他媳妇却是对顾辞做了家主又恨又惧,不停地劝谢强分宗自立,说什么家主‘姓顾不姓谢,等郡主出嫁,这家业不定又姓了什么,做了一辈子谢家人,难道最后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卖命?就算想贴郡主的心,也绕不过谢引,难道这把年纪了,反而带着几个儿子,跟在谢引几个闺女的屁股后面捡漏食吃?!’ 谢强最后还是分了宗,把最后的家底掏空,赎了自己的田地和一家子下人。 分宗之事尘埃落定之后,产业名单和下人名册都在府衙备案公示。公示期刚一结束,谢引就接到顾尧和顾辞的信,和顾翱一起把过继之事悄悄办理了。族老族长都是他,没别人,再说他也觉得这是应有之意,谢家家主自然要姓谢才对嘛。 至于其他人,都不是谢家人了,干卿何事? 74 太子病危 话说玉泉庙之事后不到一个月,湘仪哭哭啼啼地接了上门女婿入公主府,隋掌珠没得到封号和府邸,新夫婿家里快被罚成贫农了,也没太多私产,婚后只能跟湘仪一起住。 看着不在状态的新丈夫,隋掌珠和母亲一起哭得喘不过气。她那天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和袁锦从头到尾一直呆在小屋里,最后竟然是她下嫁而不是袁锦!她虽然不得不跟着袁锦去混,至少洁身自好并未乱来,如何能忍这口气? 但太后给她们这次涉事的未婚女子都派了严厉的嬷嬷,她在嬷嬷的监视下什么都不敢说,毕竟外面并无几个未婚女孩的不堪流言在传播,若是从她这儿传出袁锦早就失贞之事,中山王和袁锦都不会放过她们母女俩。 陈香香那儿自然也不例外,嬷嬷陪着她足不出户。她本就只是中人之姿而已,现在更加阴郁,每天咬着巾帕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直勾勾地渗人。 太后赐下的嬷嬷们只有在中山王府的那一个日子过得很精彩。先是见识袁锦的破坏力,再来是差点被抽鞭子,连袁锦的屋门都不能进。不过太后让她来只是保证袁锦闭门思过不乱跑,所以她也安心地在院门边上住着,直到快三月发觉有些不对劲,偷偷上报。 袁锦有身孕了。 中山王妃当即晕死过去气若游丝,中山王跳着脚要去找搞大女儿肚子的野男人算账,发现不知该找谁,一头仰倒。袁锦也懵了,想打掉孩子。她的奶娘和丫鬟们手足无措,根本拿不了主意是该听还是该劝。 早被太子私下拜托过的嬷嬷上前委婉地劝说,“老奴被太后送来,就是郡主的人了,当然还是想为您打算的。郡主年纪小,打胎过于凶险,还会影响以后子嗣。若郡主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愿意嫁就马上成亲,说成早产也无妨。若不想嫁,生下来府里也不会少一口饭吃,不影响过些年郡主再择个良婿。” 成功被说服的袁锦开始回想哪个是孩子爹,最后扒拉了一遍,发现最有可能的是隋掌珠的新婚丈夫。 湘仪女婿很冤枉,他和袁锦本就从小认识,心里多少有几分喜欢,那天成事后,第二日上午他不顾老娘的拉扯,去中山王府求娶,被王妃打出来。接着宗令下午就上门,让他十日后娶隋掌珠,他那个望子成龙的娘当时就厥过去了,直到今天还在床上起不了身,婚事都是祖父发话办的。这会六月了,知道两边都有孩子,中山王想让他和离娶袁锦,他也挺愿意,但偷偷和祖母说,让她帮忙争取一下隋掌珠这个孩子的归属权,毕竟袁锦那个有可能不是自己的,隋掌珠肚子里这个肯定是!祖母听他说完就中风了。没等他收拾包袱离开公主府,岳母和新婚妻子一人抱一只脚不让他走。口口声声说他敢迈出去大门一步,就一家子带孩子死给他看。 他该怎么办? *********************** 王府和公主府加上布景板的修宁侯府顿时闹成一团。虽然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私底下如唱大戏般出尽洋相。三家人都不敢把这事闹大,藏着掖着商量不出个结果。外人也没多注意到他们这些过气勋贵,因为宫里悄悄流露出一个更震撼人心的消息——太子生日当晚病重,药石无医,需要人冲喜! 没看生日都过完半个月了,及冠礼还没个动静么?就是因为太子连床都起不来了! 这个消息如暗流般在高门大户中流传,明面上什么都没有,但私底下居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高兴的人定然不少,不说各个皇子及其身后的人家,就连顾悌知道后都松了一口气,太子总归还是会死的。所以她特意上门去看了顾辞几次,眼中的怜悯,连甘泉都察觉了。 顾悌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顾辞微闪,漂亮的小郡主看起来很关心太子呢,不知道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绝世明珠是不是真的对史书上评价为‘昏邪残暴,近世未有’的太子情窦初开了?或许只有真孩子才会对一个性情暴虐狠戾的人有这么纯粹的感情吧?只可惜未来的历史中似乎从来不曾有过她的足迹。莫非是因为太子去世,而她没活到及笄?或思念太子没有出嫁?顾悌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这对青梅竹马。不过,她还是很乐见这样的结果,毕竟没了太子,九皇子登基为帝她为后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或许那时她可以考虑给这个可怜的小妹妹指门亲事?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顾悌眼底隐含的一丝幸灾乐祸没能躲过几个精明丫鬟的目光,事后她再没机会进清颐院的门。 顾辞脸色也不好,萧律一直没回来,明庄给的纸条确实是袁懿的字,但只有寥寥‘安好勿念’几字,怎么可能真安得下心。她又不能亲自去看或写信,整天没精打采郁郁寡欢,顾悌来做客也不能让她提起精神。 太子病危的谣言继续日嚣尘上,连毓仪和顾辞脸色苍白的出宫,太后日夜不眠在东宫亲自照料等细节都说得有模有样。 现在宫里气氛紧张,整个宫闱都有内卫司的内侍在盘查戒备,东宫戒严,无人能打探其中消息,只知萧律一直在内没离开过。加之南十八宫唯一的出入口永安门已经封了,除了皇帝和太后的手谕,任何人严禁出入,东华门更是重兵把守。 端午节太后请了崇仪长公主进宫,数日后崇仪在公主府设宴,请的一多半贵女都借故不去,只有一些品阶低下或想探听消息的人家如约而至,当然也少不了不请自来的脑残粉。 谁不知道太后这是打算给太子预备个冲喜媳妇的意思! 顾辞听到陈香香突破重围去了崇仪面前毛遂自荐的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好想冲去东宫啊! 幸好毓仪第二日心有灵犀地带她去了慈宁宫。顾辞紧张地见过太后,没敢像以前一样扑过去撒欢。太后把毓仪留在慈宁宫,携起她的手,上了凤撵往东宫去。她可算舒了一口气,感激而羞怯地看着太后。 太后神色复杂地叹口气,搂过小孙女,“阿鸾可是怪祖母了?所以才跟祖母生分了?” 顾辞愣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太后。 “那日是哀家把你叫进来陪元哥儿的。” “噢!谢谢祖母。”顾辞真心实意地笑了。还以为是皇帝的意思,没想到太后更细心。 “你不怪祖母此举可能有损你清誉?” “……我当时没想这个,就是想见哥哥。不过,后来哥哥也说没事的。” “……真是傻丫头……”太后这次是真叹气,“你没想过元哥儿若是真有个……” “不会的!”顾辞赶紧打断,然后仔细想了想,“再说,大不了不嫁人……” 太后失笑,“你倒是心宽……” 顾辞笑得甜蜜蜜滴,她家哥哥哪舍得让她嫁不成,看他那素了这么多年的样子,能忍到她十四岁就不错了…… 看着小丫头一说到元哥儿就眉眼生晕笑靥如花的样子,太后不由得打心底里深叹,真是个豁达自在的性子,难得还全心全意念着袁懿。袁懿这个孩子打小就是个执拗脾气,绝顶聪明,看起来对任何人都不在乎,其实内里最重真心还是假意。哪怕事做的再圆乎再好看,少了这一丝真情意,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宫里何曾少过美人,虽不比阿鸾这样国色倾城,但能出现在东宫的也是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一样天真娇憨捧着一颗心向着他的不少,家世背景如护国公府一样位高权重的也有,哪个都不见他多看一眼。 也就这一手带大的小丫头入了心。 第一次见面就抱着不撒手,说是去拜师,不如说是陪小丫头读书,回宫后日日往清颐院拿消息送东西,婚事从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就一直没点过头。直到小丫头十岁了,听说已有人家上门提亲,才急得开口求赐婚。她忧心过是不是袁懿就喜欢幼女,可不见他对别的小姑娘假以颜色。又担心阿鸾年幼不开窍,异日别恋,他定然伤得比皇帝初闻萧潆拒婚还重,也比皇帝当年更疯狂。还得担忧如果他先有了妃嫔庶子,阿鸾日后再是第二个萧潆,两人成一对怨偶。更别说阿鸾身世显赫,自己女婿手握重兵,还有四个良才美质的外孙,这样的太子妃,皇帝日后会如何真不好说。 可让自己或元哥儿舍阿鸾而就他人更不可能。 高宗凭什么敢这样对萧谢两家的人,不就是觉得世家没落了么。可世家就是世家,哪怕嫡系只剩一个女人活着,也能再扶起一个家族! 王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手都伸到后宫了,还生了两个有王家血脉的皇子,方家上下串联短短几十年就财富惊人,萧家有她这个太后和萧律在,哪怕无爵无府,谁敢小觑?谢家这些年在阿鸾手里重振名声,像乔家这种所谓的名士清流,能比得上? 所以她坚持让阿鸾和袁懿亲近,皇帝是她生的,她清楚得很,只要有血脉亲情,手就硬不起来。这次也是她操之过急,听说袁懿不好,想着今天他特意去陪了阿鸾一整天,阿鸾应该知道些什么,顾不得其他,就把人召进宫,连女儿都怨她偏心。可这小丫头却只求能见元哥儿,名声无所谓,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现在就算是为了这对小情人,她也不会轻易罢休。她倒要看看,皇帝还能怎么拒绝阿鸾这个太子妃。 *********************** 躺在床上‘病重不治’很久的太子一直在琢磨怎么溜出东华门去见见宝贝小丫头,却不想今日一早,太后给他带来一个真·惊喜!他欣喜若狂地看着跟在太后身边入内的华服小美人,“阿鸾,你怎么来了?” 被忽略的老人家不爽地说,“不许动手动脚。”转身离开。 两人恭送太后出去,袁懿一把抱住顾辞就往回走,明庭悄无声息地把门窗关好。顾辞刚才一见他红光满面,就知道他是在装病,这会见他兴奋地往床上去,连忙口头阻止:“祖母让你别动手动脚!” “放心宝贝,我只动嘴。” 这次太子还是说话算话,两人靠在棉被上纯聊天,只时不时吃个豆腐而已。 “你真的没事?”顾辞一边与他耳鬓厮磨一边问。 “没事,就是想你。” “那师父……” “在给汝南郡王叔帮忙,查验一些天竺的药,你七哥也一起。” “我都见不到耶耶和七哥……” “这些都是小事,我能解决。你只需要关心绣嫁妆这种大事就好。” “皇上还没……” “下个月会有旨意。” 顾辞水盈妩媚的大眼睛欣喜地看着他,不过转瞬又担忧,“下旨后是不是要到成亲才能见到你啊?” 袁懿得意地把她抱在身上吻个不停,虽然不重但沉甸甸的柔软身子让他感觉无比踏实,“我可以去看你啊,姑父应该不会再拦着我了。” 顾辞开心地和他嬉闹,趴在他胸膛上,一边玩手下刚硬流畅的锁骨,一边和他絮叨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袁懿早就知道了,现在每日她的起居明秀专门记录了给他递上来,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到,时不时给她出个主意。 “你这个五姐心术不正,以后别来往了。” “她最近是比较活跃啦,去好多文会,而且好像还打算在万古斋出诗集。甘雨说她的奶兄好像去赌场谈什么生意。” “那你就更不能管她了,最多和姑母说一声。” 顾辞有些欲言又止,毕竟是老乡,破坏力可能也许应该比一般人强,让娘亲知道了最后也是父亲难做。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袁懿柔声问。 “她……她可能是有宿慧之人……” “哦?” 袁懿对此很关注,因为他一直怕小丫头生来带着记忆会损了福寿。 “……我就是这么觉得……” “你们……一样的?” “不是不是,她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顾辞连忙解释,“不是指做东西这方面,而是,她待人处事好像很有目的性。” 同是穿越的姐妹,考虑事情的得失利弊模式是差不多的,顾辞自然能感觉到顾悌结交朋友或是对人的亲疏远近是有区别的。 “怎么说?” “她好像想说服四婶把十姐嫁给夏家的庶子,而且最好尽快定下。” 若是为了顾夏两家联姻,在夏步凡有意求娶顾辞的情况下,男爵府绝对不应该提出这样一门亲事,除非顾辞这边不成而顾家为了补偿夏家,用嫡出庶女嫁庶出庶子才勉强说得过去。这会就提,感觉更像是打脸,说夏步凡配不上顾辞。顾悌显然考虑事情的出发点不是为了家族,那就说明她另有所图。顾辞其实也有这个只顾小家不在乎家族的毛病,不过她身份高,长房在顾家的地位特殊,当然不会有问题。在袁懿眼里,他还巴不得成亲之后小丫头只向着他一个人,更加不会有异议。但顾悌现在住男爵府,利益复杂而关系不睦,她这样作为实在太过。 袁懿当机立断,“这事我会去查,你不用管。” “谢谢哥哥。”顾辞感动又心疼地看着他,这种芝麻小破事都要麻烦他。 “真要谢我,下次穿件绡纱的小衣给我看看?” “……”顾辞憋红了脸咬他一口。 “逗你玩的。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你只需要关心大事。” “我哪有什么大事,连嫁妆都不用绣……”顾辞乖乖送上香吻。 “谁说没有……唔,比如说怎么再接再厉……真好!又大了些……” 明庭的敲门声打断了一室温馨,太子压下躁动,掩住小丫头的衣襟,起身接了明庭手里的报告。回首就看见她一脸懵懵懂懂若有所失,好像在说‘为什么不继续亲’?不由得哑然失笑,心里像化开了一颗麦芽糖,拥着她看小抄。顾辞这时才反应过来,脸蛋羞红地埋在他怀里一起看——隋掌珠怀孕了,和袁锦肚子里的孩子是同一个爹。 袁懿开怀大笑,“阿鸾乖宝,你真是我的福星。”他前世这口气出得颇爽快。 顾辞不明所以,但想来这三人肯定都是他讨厌的,所以很配合地问,“那隋姐姐的丈夫会和离娶阿锦么?或者隋姐姐做妾?” 袁懿犹豫一下,还是把前世这件丑事告诉她了。 顾辞杏眼圆瞪,怒不可遏地说:“就应该让这个奸夫休了隋掌珠,然后娶不成袁锦,孩子老婆一个都没有,!” “然后呢?” “给袁锦和隋掌珠圈禁起来,让她们的儿子去河套捡马粪!” “好。” 顾辞愣了一下,犹豫地说,“如果你觉得不解气……我就是觉得杀了她们不是最大的惩罚……” “就照你说的办,她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用不着放在心上。” “那……其他女人呢……”这会才反应过来吃起醋的顾辞开始别扭了。 “其他?我没有其他女人。若别的男人想碰你,我一定亲手凌迟他。”袁懿的声音飘渺又阴森。那两个如同蝼蚁的侧妃他连名字排行都不记得,但若是阿鸾喜欢上别人,或被别的男人染指…… 他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诛那人十族! 顾辞一昂头,傲娇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只爱哥哥。”然后俏皮地眨眨眼送个秋波,“我可挑剔得很,只有哥哥眼光这么好的人,我才看得上!” 两人正吻得难解难分,明庭又来敲门了。 这次是王母娘娘要把织女带走,阿牛哥只能苦大仇深地帮她整理好衣服和头发,一寸寸松开她的柔荑,不舍地目送她出门。 *********************** 元仪郡主到过东宫这事如火烧野草一样,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但顾辞回家后‘悲伤过度’地卧床休息了。这让大家更认定太子不好了,也有些幸灾乐祸的人开始打听太后是不是打算让最心爱的外孙女去冲喜? 这样的传言倒是让几家媒人往清颐院跑得更勤快。 夏家不鸟男爵府,请了汝南郡王妃上门提亲,还表示夏步凡可以不接家业不做武将。乔阁老请的是李枞,日后打算让乔禝外放到安东或者琅琊城附近。武亲家夫人实在拗不过小儿子,也透过武沉秋向毓仪正式提亲。陈速据说跑去和皇帝求过旨,还不时堵着顾尧套近乎,可惜顾爹目前处于看哪个少年郎君都不爽的状态中,只当他是个笑话,完全不接茬。除了这几家还算有些诚意,另外想趁火打劫的也不少,只不敢直接找上清颐院,都集中去男爵府那找顾普。 毓仪现在只能在家里自豪得意于女儿的受欢迎,一边把家里的篱笆扎牢些,一边开始顾辞的新娘课程,至于那边护国公府的整修,都丢给武沉秋。 从吃到用,一应护理细致入微,连浴后不同部位擦的东西都不一样,而且食单里多了许多奶制品,连日常零嘴都是各种牛轧糖似的奶糖。顾辞本人很配合,吃得不亦乐乎,还没到伏暑节,贴身小兜兜就紧得穿不下。 不敢置信的顾辞打发了丫鬟们,自己对着浴室的穿衣镜仔细打量。 上围明显有料很多,好在她也抽条了,遗传了萧家人的修长美腿,个子大概还没一米六,也接近了,腰虽然细但不扁平,是个圆身子,好处是只要有腰就显得胸大屁股翘,坏处是侧面看起来颇肉,以后腰一胖就是个桶。好在一身皮子着实赏心悦目,荧荧生辉如皎洁月光,嫩得仿佛能掐出粉色桃汁来,隐约可见细弱微蓝的血丝,轻轻碰撞就留下痕迹,手肘膝盖光滑无纹,据说从肩到臀可滴水成珠而不破,说如脂如玉如丝如缎都不为过。配上巴掌大的小脸,还是个可以走清纯路线的不折不扣的小美人滴! 顾辞决定把胡姬的肚皮舞列入日常练习,坚决保持‘小腰精’称号! 75 蛇精病好口怕 ‘太子年寿不永、郡主要做冲喜太子妃’的传言越来越真实,有人连太后如何哭求毓仪的经过都说得头头是道。当然也会有质疑的声音说,为何一定要天之娇女的元仪郡主去冲喜,随便找一个宫女圆了房,太子能好再谈婚事,这个恩典皇帝也不是不能给吧,毕竟护国公数次抵御北夷进犯,是当世名将,没必要让重臣寒心。这话立刻就会有人反驳回去,太子身边怎会缺女人,肯定是普通宫女不行才挑名门贵女。而且郡主从小多灾多难却平安健康的长大,必然是福泽深厚八字极硬,与太子又是青梅竹马,还是师兄妹,情谊深厚。不谈冲喜一事,如选太子妃,除了郡主哪里还有人能匹配得上? 就在大家翘首以盼是赐婚旨意先颁下还是太子先咽气的时候,顾辞又不声不响地风光了一把——江大掌柜带着一船竹纸回来了。她大手笔的给每个亲人一人送了一刀,剩下的和造纸术方子一起进献给皇帝。和谢氏排版印刷术一样,她只打算要鸿都门学和崇文馆的纸张独家供应权,不过大方的皇帝还是愿意把宫里日常用纸,包括宫学和东宫,都让她承包。她义正词严地拒绝了,竹纸清新宜人,墨凝而不散,笔过而不沾,但造价便宜颜色略黄,吸力不如宣纸,装裱和保存的效果目前还没经过测试,给鸿都门学的学子使很实用,崇文馆一票喜欢附庸风雅的老翰林也会爱极,若给宫里其他人用,恐怕嫌弃便宜货挑刺找缺点的人更多,这会不利于竹纸的推广。 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丫头,皇帝忍不住欣慰而叹,只有世家贵胄数百年的积累,才能养出这样明理有节荣辱不惊的名门淑媛吧。 竹纸的推广很顺利,丹青阁在几个利于毛竹生长的地方都办了造纸厂,在这样便宜又大规模生产的条件下,即便造纸术公开了,也没几家会自己建工坊去造,造价比在丹青阁批发采购恐怕还要贵些。而且顾辞特意要求他们注意废水废料能不能变废为宝的利用起来或者去除污染,甚至为此悬赏一百两黄金。 就在很多人感叹声名日隆的谢家居然后继无人时,顾尧在金銮殿里给皇帝科普了一下,他应亡母之意,元仪郡主满十岁后就过继为谢家战死昌京的弘公名下曾孙女,早就是谢家家主了。 这样有才有德又有钱的美貌小姑娘怎能去冲喜呢?!何况还是谢弘的后人!清流名士们不干了,谢家脑残粉也不干了,众人纷纷上书,恳请皇帝待太子病愈再择妃,还有人暗示,顾辞定为太子妃是完全没问题滴,但可以考虑留给下一任太子嘛。 京城的风向诡异地从‘太子要挂,郡主冲喜守寡好可怜’变成‘郡主实在太适合做太子妃,至于哪个是下一任太子可以再议’。 不管是真心实意想娶顾辞的,还是准备趁火打劫捡漏的人家,都不约而同死了心——有这样的光环加诸于身,娶了顾辞就是下一任太子,谁还敢轻举妄动。 其他年纪大的皇子结婚多年,皆有劣迹,哪怕王妃明天就死,也没什么可能娶得到顾辞。九皇子已经有婚约,还是顾辞的堂姐,更是绝对没可能。除太子外唯一未婚的八皇子身上聚焦了许多人的目光,甚至有人暗戳戳地准备先把女儿送去他身边先占个坑。 八皇子生母冯昭容偷偷把儿子叫到殿内私下说心里话,“惠哥儿,你到底想不想娶郡主?给娘亲一句话。” 八皇子深吸一口气,脸色绯红地说,“母妃,我,我若日后真有造化,想得到她又有何难?何必现在引火烧身。若娶了她又成不了事,她顶着这个名头,翌日为帝为后的人怎会放过她?我宁可做李隆基也不愿意做李瑁。” “唉,皇上在犹豫郡主的归宿,也提到过你。娘本想拼死为你争上一回,现在看来……” 八皇子惊愕的道,“母妃如何能知晓此话?” “乾清宫里递来的消息。” 看着儿子陷入深思,冯昭容温柔地说,“你的婚事可有打算?” “儿子想先用个不入流的人家试探一下。若父皇准了,日后成事也不用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皇后。就是成不了,侧妃也能选个家世好的,让府里平衡一些。母妃觉得如何?” “外面的事娘不懂,你拿主意就好。不过,若你没有真心喜欢的人,那娶个对你最有利的就好。” 八皇子心下叹口气,温和道别离去。 *********************** 外界种种纷扰对顾辞并无影响,她献上造纸术后,别的都顾不上,一门心思扑到制作离心机分离血浆和制造血清这件事上来。 萧律仍然留在宫中,但是小萧管事和甘薇给她帮忙。顾辞提出离心机的大致概念,对转速和稳定性平衡性做了要求,放手让田老头带着工匠去试验。甘薇在她的叙述下,给兔子练习抽血输血,以备哪天在人身上实践。在离心机还没做成的情况下,顾辞每天空闲时间都用在和甘薇试验血清治疗法上了,甚至暗自懊悔自己没早点想到多利用血液这种好东西。酒精、青霉素和血液,简直是现代医学救人的三大利器!早一天做出来,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就能多活一个。 顾辞忙于参与试验,给袁懿回的信也没写太多,有时候简单说说试验进度,有时候撒撒娇说好累,害得袁懿以为她受‘太子妃候选人’之事的影响心绪不佳,总忧心她萌生退意,差点急出满嘴燎泡。 好在七夕节毓仪搭了鹊桥送织女出门,聊解太子的相思之苦。 袁懿几乎等不及要冲出去东宫寝殿去等人,明庭从慈宁宫出来就一路催着,抬肩舆的轿夫几乎快要无视宫规开始小跑,心神不宁的顾辞被颠得脸色雪白如纸,落在有心人眼中,宫中又添了一波‘太子濒危,郡主心急如焚’的流言。 袁懿见到顾辞迈进正屋的大门,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把人紧紧拥入怀中,一边含混不清地唠叨她怎么才来,一边把人吻得熏然欲醉。两人良久才稍稍分开,袁懿一把抱起她入内室,唇舍不得离开她娇嫩如玫瑰的脸庞,褪下华丽易皱的外衫,卸掉钗环,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面对面尽情抚摸拥吻。夏日本就衣着轻薄,她的兜兜外面只穿了件细银纱的阔袖小衫,袁懿的手直接从她腰间摩挲向上,爱抚着她光洁如暖玉般的背。 血液再次朝他身下涌去…… 袁懿艰难地挪开小丫头软玉般柔顺馨香的身子,“得早点和你成亲才行。不然这样偷偷摸摸的,我又控制不住,迟早要出事……” 顾辞本来惊魂不定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羞涩又心疼地欺身上前,“哥哥,我,我可以……”“阿鸾,你怎么这么乖……”乖到好像只要是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任他肆无忌惮的予取予求,对他毫无保留全然信任,完全不设防不藏私。袁懿心情激荡如潮,大掌按住她心脏所在之处,虔诚的贴上去轻吻,感受里面的欢跃跳动。 这是他最心爱最宝贝的阿鸾,是上天的恩赐。 他怎么会如此幸运? 是老天爷看到他的愤怒不甘,挣扎求生,悔恨愧疚,才让他重生之后得到这样可爱的她? 顾辞放松的沉醉在他时而轻柔时而霸道的亲吻,灼热的唇舌,温暖的怀抱和强壮的臂弯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缠绵,绻缱,宁馨,细水长流,天荒地老。 *********************** 自上次梦魇与顾辞同床共枕一晚,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太子殿下被怒发冲冠的太傅大人关起门来细细审了一通,知道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萧律才放下架子跟他讲解如何圆房才不会伤了她,还特意配了药,吩咐医女开始给她调理护养身子,并且严令他必须等到小丫头来了葵水才可以下手。他再不敢不以为然地认定自己能坚持到及笄后才圆房,听得很是认真,药也随身带着,就怕一时失控。 袁懿苦笑一下,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有一股兽性在体内潜伏,每次听到她娇媚软哑的**哀求,被那双染上春色又清澈明媚的大眼睛热情而羞涩地看着,他就忍不住热血沸腾,想不管不顾地纵情肆虐。 面对她,他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真是等不及了。 顾辞如坐完过山车一样的缓过气来,埋在袁懿胸膛上不敢抬头,刚才她实在太大胆…… 能说出那种话一定是那啥上脑了…… 还好她家哥哥定力十足,不然就犯罪了! 其实两人两辈子年纪加起来都属于熟透的大龄青年,奈何目前她的小身板和他的尺寸极度不匹配。得等她再大点才好…… 顾辞害羞地偷瞄一下某人餍足惬意的表情,这个小动作被发现了。 “宝贝怎么了?”神清气爽的太子很好说话。 “没,没什么。”顾辞心里也很满足,被他揉得身上发热发软。忽然想起刚才在曲涴池见到陈香香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俏脸微白。 袁懿看她神情不对劲,给她穿上小衫,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顾辞本就没打算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 *********************** 其实毓仪今天让她一早出门是应叶莫莫之邀去曲涴池游个湖应个卯,据说崇仪有可能考虑顾忻做三女婿,所以这次把顾家的姑娘都请了,顾辞和叶莫莫最熟悉,必然得出面。而且为了避免‘为太子选冲喜媳妇’这个说法,连已定亲的姑娘都请了。 画舫宽阔敞亮,一群姑娘为了应节斗起巧来,欢声笑语好不快活,顾辞把叶莫莫介绍给顾悌相谈甚欢后,自己也新认识了顾悌带来的鲁尚书和聂尚书家等年纪相仿的姑娘。 不过一艘带着淳仪公主府标志的小画舫驶近时,轻松自在的气氛被打破了。 顾辞无奈又抱歉地看了一眼叶莫莫,小舫上是柯毅、柯决、牛桦、刘梦梦等人,陈万里和陈香香也赫然在列。叶莫莫很仗义地吩咐加速离开,却不料小船紧追不舍,离得最近时,还想抛缆拉船,被任淑慎霸气地砍断。 顾辞立刻让婆子对他们喊话,“郡主在此,无关人等速速离去。再强行登船,杀无赦。” 陈香香极力挣脱陈万里的手,冲到船头做马教主状咆哮,“郡主,我求见郡主。还请郡主日后当上太子妃,给我一个栖身之所。我只求为太子做牛做马,不敢和郡主争锋。” 阿钺一声怒喝,声声入耳,“满口胡言,陈姑娘自己品行不端,还想坏郡主名声?” 眼看大船准备脱身了,陈香香一脸焦急地继续前冲,陈万里毕竟是个男人不能上手抱,其他丫鬟根本拉不住,只见她扑通一声掉下湖里,一直仰头望着顾辞,面容扭曲,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满含执念和疯狂,口中断断续续地凄厉尖叫,“郡主,我敢以死明志,求你让我服侍太子……” 余人都还处于震惊当中,这人怎么能够这样掉下去?那么大一个湖,她都看不见吗?眼神跟鬼一样渗人,而且还当众说如此不要脸的话…… 顾辞被她状若癫狂的眼神吓得手脚发凉,好像被毒蛇缠上,本能地觉得这个女人不正常,很危险! 游湖匆匆结束,大家都纷纷打道回府,顾辞上了马车就吩咐人进宫和太后说一声,她要去找袁懿。 *********************** 袁懿听完此事惊怒不已,起身出去对明庭一通吩咐,回头见小丫头还有些惊魂未定,煞白着小脸披着长发缩在软榻一角,看起来更羸弱,心疼地抱着她轻哄,“别怕,哥哥不会让你有事。” “她,她是故意的?还是,有病?”顾辞木木地问了一句。 袁懿看她吓成这样,恨不得现在就砍了陈香香,软了声音安慰她,“别怕,哥哥在这。以后不会让她靠近你。” 顾辞贴着他温暖的怀抱,喃喃自语,“她神情不对劲,好像受过极大的刺激。” 袁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杀意,想办法先安抚她,“她母亲勉强算得上是前朝遗孤之后,脾性暴烈,陈速一个戍边武将,姬妾众多,所以打杀之事常有。七年前她母亲生下一个小儿子是死胎,彻底毁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激怒之下把家中有子有孕的几个侍妾当着阖府人的面,全部脱衣杖毙。” 顾辞在他的抚慰下慢慢平复,认真听他说陈家往事。 “陈香香本是待在自己屋里午睡,但醒来时,突然发现一个大丫鬟就在她身边上吊自杀了,惊恐之下跑去找母亲,亲眼目睹几人一尸两命的惨状,之后就有点……” 顾辞倒抽一口冷气,这两种死法都恐怖得很,难怪陈香香眼神如此渗人…… “陈速和夫人后悔不迭,以后对她多有纵容,才让她养成如今这样的古怪性子。” “她有没有伤害过你?” 袁懿心中一暖,捧起她的芙蓉面深吻一下,才接着说,“我去西北的时候,遇到陈家私兵,稍微打探了一下,差点和他们起冲突。陈香香那会也在,偷偷带人跟了我十几里,不知道为何就对我……” 袁懿一想起此事便异常忿恨恼怒,这种卑贱愚蠢的女人也敢打他的主意!陈家果然心养得太大了! “我不想与陈家起冲突,跟陈速表明身份,让他管好女儿。没想到她居然进京了,还一直没死心。你以后别给她近身的机会。我会尽快处理掉。” 顾辞在他的吻里融化了,成功被安慰,重展笑颜地和他说起这些天做的关于血液方面的试验,顺便给他科普了一下血清、血型、溶血病等常识。 “阿鸾真厉害!”袁懿奖励地轻吮她的唇,就见小丫头的眼如同闪烁的璎珞一样璀璨,“做这些就这么高兴?” “嗯!”顾辞用力点头,“你中毒那次,师父说幸亏不是蛇毒,不然拖那么久,他可能都救不回来。但能输血就不一样了,即便是蛇毒,有了血清和血浆,也会有一线生机。” 袁懿沉思良久,“这么说,输血是很重要的救命手段?” “对呀。但一定要操作正确,不然若是针管里有这么多空气,”顾辞伸出手比划一下长度,“一下子全部打进血管中,就容易出问题。” “会致命?” “也不一定,比如打进脖子这个动得厉害的血管里,人就会中风。如果是手肘内里蓝绿色的大血管,就会容易猝死或者窒息。其他地方比如手或者脚,就是局部坏死。” “中风就是血管出问题?” “确切的说,是脑部的血管被堵住了。空气进去就是空气栓塞,如果是血稠而凝,就是血栓,或者有淤血也会如此。不过,还有些是这里的几节脊椎折断,也和中风症状类似。”顾辞摸摸他脊背上的第二第三骨节,趴到他耳边亲一下,悄声说,“所以哥哥要小心背上别受伤哦。” *********************** 顾悌等人跟在顾辞后面下了船,陈香香那阴毒的眼神,众人皆历历在目,如今想来还不免心有余悸,更不说被眼神直指的顾辞。而且陈香香此举是把最后一层遮羞布扯开了,现在人人都知道顾辞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以后这个惊才绝艳的小堂妹再嫁不了别人,要么守寡,要么出家。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历史上才没有提及她这个人的吧。 顾悌知道太子快死后,更笃定袁念会登基,也听从四夫人的劝告,不再急于赚钱,又恢复淡定如菊不动如山的淑女典范。这会她正怜悯地看着顾辞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下暗暗拿定主意,等她登上后位,就用顾辞的终身换取长房的支持吧。 76 伏击 虽然陈香香的失态再一次把顾辞推到风口浪尖,但听说九康堂第一版离心机到位,她还是带上仪仗往铁梅寺去,折腾数日提了一堆修改意见,才下山来。结果仍然是在谒佛阶遇到状况——慕名来铁梅寺参禅的马佳期姐妹,马车车辕断裂,派了个丫鬟去寺里求助,只能停在路边等候救援。 顾辞把自己的四个丫鬟从后面车上叫到鸾驾来坐,让她们带着一个丫鬟坐后面那辆车,车夫原地守着马家的车。下去给马家姐妹帮忙的甘棠一回来,悄声禀告车辕看似人为弄断,不是意外。 顾辞有种不好的预感,“把咱们的武器准备好。其他的,你和甘菊商量怎么办吧。” 甘棠派一个侍卫去看着车夫,如果有不对劲就打晕了带去铁梅寺求援。阿钺先去探路,仪仗随后慢慢启动。前方是一个拐弯的凹口,右边是玉涴河的急流,左边山壁峭立。甘菊觉得这是埋伏的好地方,阿钺也留了个‘待查’的记号,但她自己已经进去了。顾辞让众人安静,想仔细听听附近的声音,可惜水声掩盖了不少,只能感觉确实有人。 “咱们有多少人?” “四十九护卫加上我们四人。” “武器呢?” “燃烧弹一箱,连弩两台,长臂弓大概十张。” “你们有什么建议?”这真心不是顾辞的长项。 “属下觉得应派人联系上阿钺,或走水路绕过去看一下情况。” “也可以后退。” “怕是来不及。”甘菊等人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没有轻举妄动,只是轻轻打开车厢里暗格里一个潜望镜似的望远镜看向外面。 “山上大概四十多人,后路大概三十人,都是黑衣蒙面。” “没有人骑马?”顾辞感觉很怪异。 “山顶上似乎有十来匹马。”甘菊仔细查看。 “山顶上唯一能下去的路就是在这个山谷对面。”甘棠说。 “山上的人能射到么?”顾辞问。 “长臂弓没问题。” “燃烧弹呢?” “郡主是指用箭射上去?” “对啊,这个距离扔不到吧?” 甘棠和甘菊对视一眼,“可以试试。” “我就这么建议一下,别掉下来烧到咱们自己。” “我们这个位置比较被动。”甘菊解释到,“三面遇敌不易防守。” “能不能走水路过去把燃烧弹扔在下山的地方,把他们逼到山崖上,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想要郡主的性命。”甘棠提议。 甘菊同意,“那就骑马冲过去,如果不行,半路下水游过去。小心些应该不会弄湿燃烧弹。” 顾辞豪气地拍板,“就这么干吧!去和马家姐姐们说一声。” 一直在巡视的甘菊忽然出声,“郡主,我们身后的三十人退了。但是前方谷里又来了一批人。” 顾辞戴上面纱,掀开车帘往外看,二十几个衣衫破旧地痞流氓似的人蜂拥上前,拿着刀惊讶的看她们。 一阵猖狂的笑意响起:“娘的!哥哥们!咱们发达了,竟然碰到这么多漂亮的小娘子!还有这么多水当当的大马!”说着目光淫邪,嘴里不干不净地向她们扑来。 顾辞整个人都傻了,不是精密布局的暗杀,不是讨价还价的谈判,那些人是想让这群突然冒出来的野狗坏她名声?看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样子,会打得过她身边的女侍卫?!几匹马上去就能踩死他们了! 不过,刚才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说明他们等的就是这帮‘野人’! 顾辞抿着嘴,心一横,下令道,“留领头那个就好。”然后躲回车里。 甘菊看到这群流氓过来的地方隐约可见铁蒺藜,就命令三十女护卫下马,取下车门立板为盾,护着马匹,三人一组准备迎敌,其他人准备好长弓和燃烧弹,守备山上和身后的黑衣人。 打杀声持续得不久,一刻钟后,甘菊来报,除了刚才说话那个领头人,其他全歼。顾辞让甘茗去录口供,一式三份。接着甘菊派出五人下水潜伏过去,一人到了安全之处发个信号弹,看有没有人来救援,四人烧山。她们在自己坐骑的屁股上插了一刀,就看五匹骏马趟过陷阱冲进山凹。山上黑衣人开始靠近山崖,拉弓搭箭。两辆马车忽然侧翼全部立起挡板,完完整整的护住所有人,甘菊下令把拉车的马全部卸下,以免一会开打了,车驾被受惊的马拉跑。山上黑衣人在等信号,她们身后的黑衣人也渐渐围过来,两台组装好的连弩已经对准了他们,山下这批人基本上三波能搞定,不足为惧。甘薇代替甘菊在用望远镜观察山上情况,骑马的十来人也在往山崖边靠近,一直没下令进攻。甘菊也在耐心等待山口的火。 双方一时僵持起来。 马佳宜和丫鬟惊惶的哭声在这片静谧中显得特别突出,顾辞不耐烦地说,“让佳期姐姐管好她,若是不消停,打晕。” 好在马佳期很给力,传话侍卫还没到那辆车上,马佳宜就安静下来了。 远处腾起的火光像是给了双方进攻的信号。 山上的箭雨没有如预想一般落下,倒是身后那三十黑衣人列队逼近,第一排持刀和木盾,后二排拉弓。甘菊只分了十人护弩,等这些人进了射程,就别想活着离开。山上人发现火光后,五匹快马奔向起火处,另外五匹靠近山崖,不知是在准备下山还是射箭,或是在等地上三十人打乱她们的阵型。顾辞看不太清楚骑马的人是谁,但从身形上判断,有个人年纪比较大,让甘菊留此人性命。山上人也尽在长臂弓的射程内,甘菊让十名最好的弓箭手小心穿上燃烧弹,立刻齐射。 顾辞担心的燃烧弹掉下来熏自己的乌龙事没有发生,主要是草木茂盛,火起得很快很猛,连着三次燃烧弹的爆炸声浪之后,对准后路的连弩也齐射出去。持木盾的黑衣人在这个距离内根本挡不住破甲劲弩的威力,第二波的时候,场面上就看不见盾了,三十人跟韭菜似的被射杀,哀号惨叫声冲破云霄。山上也好不到哪去,人跑得没火快,膂力最好的那个女侍卫是照着马匹射的,五六匹马要么被火惊到烧到,要么直接死于箭下,马上的人都看不到了。甘菊这时才让甘棠带着三十人分三队牵马往山谷里走去,清障之后速度围剿,除了中年人,其他不留活口。 剩下的人十人护车,十人查尸。 不一会顾辞就听不到呼号声了,只有山上的火猎猎作响,不过风是从山口往山崖吹的,倒不用担心引起山火。甘茗把口供递给她,她看了下,这人居然是旧都昌京附近一个镖局的镖师,实则是山匪,这次有人出钱让他们来跑一笔生意运了一批货,完事后又有人和他们接头,让他们来这里等着,占占便宜。他们并不知道顾辞是谁,也不认得车驾的标识,更不知道这群骑马的女护卫是什么来头,以为是骑马游街的小贵女带出来撑面子的装饰品,所以兴奋异常地以为可以抢一群媳妇回去。 至于接头人,当然是蒙面黑衣人。 顾辞撇撇嘴,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刚才包抄她们反被全歼的三十人是军中兵士,不然怎么会列阵如此熟练。这时山崖上的火小了,甘薇能见到女护卫们在收割‘稻子’,看了眼顾辞苍白的脸色,只说山上有信号,是自己人上去了。小半个时辰后,阿钺和甘棠带人回来,两人马上分别拎着一个捆得很牢且黑焦焦的人。 甘菊带人去打扫现场清理尸首,顾辞下了车,在屏障后面看这两个俘虏。中年人她直接吩咐塞车底暗箱里,反正以她的本事是没法从这种老油条嘴里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另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男子,衣饰可能颇为华丽,所以烧得也比较惨。 “他还能开口说话么?”顾辞问阿钺。 “回郡主,他号称是靖西将军之子,我们才留活口。” 顾辞眉头轻蹙,“陈万里?” 黑人费劲地抬起脑袋,愤懑恼怒地吼,“郡主真是好威风。” “是你太弱。”顾辞毫不留情打击完人,接着问,“原因?” “呵,我不过是想英雄救美,让郡主免于嫁给快断气的太子守活寡。” “甘菊,马上派人回去报讯。乾清宫,东宫,慈宁宫和家里都要说一声。” 陈万里焦目圆瞪,“你用得着赶尽杀绝么?!我妹妹名声已经坏了,我就是不爽你对她无礼才想报复的!” “甘茗把这个意思也写进供词里。” “我对你赔礼道歉,我上门负荆请罪,郡主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一回?毕竟我只是仰慕你而已。” “你怕皇上知道你家有私兵?” 陈万里语塞,闪躲她的眼神。 “看来不止这些,虽然挺没用的,但是数量不少。甘茗记得写上。” 顾辞无视他的怒瞪,仔细打量他一会,然后让甘菊看好山匪头子和陈万里,往马佳期的车走去。 女护卫掀开车帘时,马佳期吓了一跳,看见是顾辞来请才镇定下来,连忙跳下车给顾辞见礼。 “马二姑娘如何了?” 马佳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把妹妹和她的丫鬟打晕了,免得她们……” “现在呢?” “还晕着。保证一个时辰内不会醒来。” 顾辞噗嗤一笑,“佳期姐姐还有心情说笑?” “我大概也知道是我们中了算计,才连累郡主,只是不知道此事需要我做什么?” 顾辞挺欣赏地看着她,然后把情况和她说了一遍。 马佳期神色不变,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此事死伤如此多人,即便事后能证实陈将军包藏祸心……郡主,恐怕待会不好解释。” “没事。我只是不想放过陈万里,他不光是想坏我名声,恐怕还想借此要挟我家,所以才舍得派出这么多人。” “我的意思是,一会先来的不知道会是哪边的人……” “……佳期姐姐请直言,我不会让你难做。” “我不是怕这个,郡主见谅,别怪我心狠,陈万里确实不能放过,一个要防着一会是接应他的人先到,另一个是他必然会对此事大肆宣扬,于你名声不利。目前最好的法子是让山匪头子误伤陈万里,然后两人失血过多都死了。证词在手,有没有人证倒是其次。” 顾辞让甘茗把口供给马佳期看一遍,然后马佳期润色了一下,甘茗重新誊抄三份,拿去让两人画押。 顾辞皱眉道,“若他不肯认就……” 马佳期轻咳打断她,“画押不需要活口。” 甘茗看顾辞没有异议,笑盈盈地领命而去。甘菊拖着山匪头子的手给了陈万里几刀,再捅死山匪头子,在供词上按了两人的血手印,给陈万里简单抹药包扎了一下伤口,丢一边任他自生自灭。 ***********************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山谷传来隆隆马蹄声,甘菊一声令下,全员戒备。 一骑当先的是如神祇天降的太子,甲胄如银披风如炽,身后是五率府的军士。顾辞从望远镜里见到他的身影,立刻出了车帘,站在车辕上,满怀喜悦的看着。 其他丫鬟纷纷下车护卫。 袁懿挥手让五率府停下散开戒备,目光紧紧望着她,自己单骑过来,抱着她进了车里。 后面的马家姐妹微微掀开车帘看到这一幕,马佳期松了一口气,马佳宜则满眼爱慕钦羡,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太子不是身体不好么,怎么还赶来接郡主。” 马佳期冷冷地一瞥,“你想当第二个陈香香?” 马佳宜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顾辞一到袁懿怀里,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崩落,不顾他一身尘土亲了上去。 袁懿搂着她的手在发抖,边吻边用力把她嵌到身子里去,“还好你没事!” 他没法形容乍一听到‘郡主遇伏’这几个字时肝胆欲裂的惊惧暴怒,幸亏他的宝贝安然无恙,不然他一定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哥哥,死了好多人……”顾辞抖着嗓子说。 “嘘,是那些坏人该死。你做得很好,阿鸾最厉害了。”袁懿看她吓坏了的样子,抑制住心里的怒不可遏,放软了声音安慰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感觉,他暗叹一下,更加心疼地安抚小丫头。 顾辞毕竟没有真正直面死人的现场,只觉得自己一声令下让许多人丧命,而且还是‘自己人’,那些军人不是死在疆场,而是死得如此不明不白,着实可惜。她断断续续东一句西一句的把这个意思说了,在袁懿的亲吻爱抚下,放松精神收了泪,冷静下来,才叫甘茗把口供给他看,告诉他车厢下还有一个俘虏。 袁懿让甘茗给她重新梳妆,下车后看到西城禁卫军来人了,命五率府让开一条路。 打头的是顾尧,他满面寒霜,一身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煞气尽数而放。袁懿拦住他去往顾辞鸾驾的路,先把口供递给他看,然后轻声说,“阿鸾吓坏了。姑父先等等再去见她。” 顾尧一挥手,身后的一个禁卫军少尉上前把两个俘虏扶起来让他过目,看到一个气若游丝,但身上伤口已经包扎过,一个已经在翻白眼了,命人直接带下去。 忽然车帘掀开,顾辞跪坐在车门处探头喊了一句,“哥哥?”一抬眼看见顾尧,惊喜地叫道,“耶耶!”然后泪水滚滚而出。 顾尧气势一收,赶紧过去温声抚慰女儿。 那个少尉正想跟过去,被太子冷冷一瞥,悻悻地摸摸鼻子顿住脚步。 才哭过一场的顾辞很快就安静了,回到车里等待。不一会,和马家车夫一起的女护卫,以及马佳期的丫鬟在小萧管事等人的陪同下也回来了,五率府和禁卫军护送顾辞仪仗回京。 77 婚前准备 这件事的后续首当其冲就是赐婚顾辞为太子妃,太子那日披挂飞驰的英姿充分说明他离病入膏肓还远得很。很多明白过来的人家诡异地安静了,等待另一只靴子落下的声音。陈速私豢亲兵管教不力,留京待察,陈万里勾践匪人欲行不轨,革除功名军籍。陈速在金銮殿前受了脱衣杖责二十板子,领了奄奄一息的陈万里回家,被陈香香当众发病落水刺激得中风的陈夫人这次几乎全身瘫痪。不出三日,陈家就给陈万里、陈速夫人和景田伯太夫人挂起白幡,陈速和景田伯上折请丁忧,为嫡母守孝三年,皇帝准了,一点没打算让陈速这个武将夺情回镇边关。 对于顾辞,这些并不重要,与她切身相关的事就几件。 其一是她回家后不到半个时辰,萧律出宫,陪着孙女好好做了一番心理辅导,才乐颠颠地叫上甘薇回铁梅寺试验各种血液成分效用,研究医学新领域。 其二,顾翂与马佳期定亲,明年春闱杏榜之后的四月十六成亲,顾辞的婚期自热而然定在顾翂之后。一竿子被支到明年的太子很郁闷地表示,其后最近的好日子只有五月六日,他还得再熬半年! 顾辞现在正在漫涤坞里给太子顺毛喂食,特意用新发掘的番茄给他炖了一锅牛腩,这会他都快吃光了。赐婚后他几乎天天来报道,这么勤快,果然也没被顾尧撵出去。 “陈家这就没事了?” “怎么会。等着跟他们算总账呢!” “他们还做了什么?” 袁懿吃饱喝足,惬意地享受美人在怀的感觉,然后把景田伯一家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景田伯太夫人作为嫡母,把陈速的姨娘活活折磨死了,所以大家都觉得景田伯和陈速一定不合,在陈淑妃两个皇子还活着时,陈速也没靠向本家,是个纯臣。谁知道人家的心其实博大得很,一边暗中和景田伯做面子情兄弟,一边通过王燕‘燕先生’与宫内联系。 插播一句,王燕的曾祖父王猛曾是陈速一家的顶头上司,两人一起扛过枪守过城,所以陈速也很同情王猛这一支被连累枉死英名不昭的王家人,王一清和两个儿子一直受他庇护和扶助。在钱富贵的帮助下,双手俱残嗓子毒哑的王燕落网后什么也没招供就得到机会自尽了,不过还是被汝南郡王和顾翮查出蛛丝马迹,牵扯到陈速身上,才有陈速一家入京之事。 陈速回京后,反而找上死了两个儿子的陈淑妃,毕竟她是目前份位不变又有个公主的唯一后妃,至于皇子,谁生的有什么关系?只要当上太后的是陈淑妃就可以了。所以陈速从来都不着急,悠闲地让陈淑妃在八皇子和两个襁褓皇子之间慢慢选择。 况且陈香香对太子一见钟情,非卿不嫁,自然是女儿当皇后这个可能性更吸引人。可惜陈香香对于太子来说实在不堪入目,让他在了解京中形势后死了心,转而为陈万里打起顾辞的主意,才激得陈香香把不正常的一面展露人前。 陈万里在靖西城没少干引诱良家姑娘的事,先让地痞流氓去坏了姑娘家名声,自己趁虚而入英雄救美。如果被姑娘识破,他自己占完便宜,还让手底下的人也爽一把。这些清白被毁的女孩要么死要么出家或远嫁,家里人也不敢声张。他自大地以为能在京城也玩这一手,没想到踢到顾辞这块超级硬的氪金钢板,不但把陈速带进京的二百私兵差不多弄死一半,还让最倚重的师爷身陷囹圄。 倒霉师爷那天只是知道小主子要干坏事,想着顾辞身份不一般,他在旁边好见机劝劝,没成想,主仆俩一起玩脱。他又不比王燕心智坚定,当下把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皇帝之所以现在还没办陈速和景田伯一家,不过是因为师爷说了另一队私兵已经被陈速派往玉门关和阳关,具体去干嘛他不知道。景田伯家这些年的经营其实大半都偷偷给了陈速养私兵,私兵里好些人本是西北的马贼,和匈奴做生意的都不少。若真逼急了陈速,他下令让这些人开城门放匈奴入关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现在是准备打仗了?!”顾辞很紧张地问。 “北关和西部总归要有一战。我还准备收复河套地区和阴山以南,好给阿鸾做及笄礼。” “你也要上战场?!” “不一定,看皇上愿不愿意我掌兵。” “耶耶和三哥要上战场吧?”顾辞情绪低落。 “有你准备的东西,我们不会输。”袁懿很开心小丫头先想到的是自己。 “不晓得九康堂和太医院的大夫们够不够用……血也没准备好。还有制冰的硝石恐怕也没列入军备里吧,到时候冰不够血会浪费的!”顾辞急慌慌地想去列单子。 袁懿抱住她,“你说,我来安排。不急,不会这么快,怎么也得秋收之后。” “离秋收没几个月了,军备不是得提前一年做准备的么?” “最有可能的是明年才开战。” “为什么?” “汝南郡王叔已经启程去天水城,现在这些私兵的踪迹在他掌握之中,至于传什么消息给匈奴,就看皇上的意思了。若他失败,才有可能今年就开战。” 顾辞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勾着他的脖子认真地看着他,有些忐忑地问,“你,怎么……也称呼……”‘皇上’? 袁懿把头埋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还记得你八岁那年我疑似中毒之事么?皇上这次审出来,当年那个毒是陈速给景田伯,景田伯又给了陈淑妃,准备用在我身上。除了毒,陈速还附赠长寿膏,陈淑妃为了保险起见,打算两个都用。那会我住慈宁宫,假装经常偷回东宫喝酒,果然发现留守东宫的几个内侍往我最喜欢喝的白露酒里放长寿膏或投毒。于是我将计就计勾引老二和老五去喝,还帮他们遮掩,等他们染上瘾了,趁我不在自己去偷时,把有毒的那坛子酒喝光了……” “你没碰吧!” 他展颜一笑,让她惊艳了一把,“我当然不会碰,只是装成中毒的症状而已。” 顾辞这才想起,他上辈子应该中过招,所以才躲得过去,也才能知道症状。 她心疼的亲亲他,“这些女人为什么就非要如此?连孩子都不放过?她们没想到失败后自己家族和儿子的下场么?” 袁懿心里暖洋洋,如泡温泉,仿佛从她身上汲取了无穷力量,浑不在意地说,“皇上把她们的心养大了。一开始放任她们争后位,结果等来的是母后,她们怎会甘心?母后死了,不还有个我么。” 顾辞为他难过,轻轻地认真地吻他的唇和眉眼。 “……皇上为了保护我这几个兄弟,也不舍得对自己女人下狠手,毕竟她们陪他的时间可比母后多得多。若不是林德妃和母后的死有关,恐怕今天还活得挺滋润……” “是林德妃干的?!”顾辞愤怒的小脸涨得通红。 “……只说是有关,尚无定论。”袁懿阴测测的口气飘渺如烟,但看见小丫头为他疼惜得流泪,立刻缓过来,温柔地以吻相慰。 *********************** 预期中的西部大战没有来临,陈速的私兵头子向汝南郡王投诚,并把陈速私通匈奴卖粮走私等事揭发出来,顺理成章,陈淑妃、陈良妃、景田伯、陈速和陈速生母一家全部诛了九族,宁阳贬为庶民。 当年的四妃一个不剩。 皇帝随后又下了一系列旨意,封顾尧为太尉,李枞为太师,最震惊世人的是,萧律还俗出任太傅。 随之而来的是太子轰轰烈烈的及冠礼。 顾尧暂领靖西军,和夏统领,现在应该称呼为夏副将军,一起去阳关和雁门关,夏步凡和池其羽两个黄金单身汉也跟去了。如果没有意外,夏将军以后会是新的靖西将军。太子百忙之中陪着哭哭啼啼的准媳妇把岳父送到西阙门,虽然顾辞完全没注意到队伍里有两个绯闻对象的存在,但太子还是被那两人毫不掩饰地爱慕眼光醋得脸如锅底。 与此同时,顾翱在琅琊城的以银赎役做得很好,琅琊城到泊湖的航道已通,皇帝下旨在唐津城、荔南城、颖都城、粤海城和柳陵城都照此办理,修好西运河。襄原城到颖都城这截通运河也一起疏浚。 顾辞在各处建的物流中心——被顾翱称为‘坞镇’,已经开始运作,情况良好,许多窥到商机的商家纷纷入驻或效仿,一时间江南市场前所未有的活跃,许多人争先恐后地愿意入册为民,隐田大减。而且很多地方颠覆了‘以粮为本’的种植理念,在新农书和丰庆司的指导下,经济作物普遍得到推广。谢家和萧家很勇敢地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掏钱提前预定了一批这类作物的期货,等着收获之后,大大秀一把经济作物的价值。准备守着盛强粮行过日子的谢强这会完全没了精神气,他这儿已经没什么客源和货源了,行商都集中去坞镇,装卸货物、买卖、休息、餐饮、娱乐一体化,谁还会去一个单独的小粮行,更不用说码头上金光闪烁的‘谢家坞镇’四字是‘画圣’萧律亲笔题字,住的吃的都在未来太子妃名下店铺里,说不定能沾上喜气。代表谢家入京贺郡主成亲的谢苒和谢堇很开心地告诉顾辞,今年谢强不一定能交出租金,即便这个租金比坞镇里便宜一大半。 看名字就知道,两位姑娘论亲属关系与顾辞祖母谢蕴同辈,不过她们强烈要求顾辞只称呼姐姐就好。而且此次入京,也有找女婿的动机。为了避免尴尬,谢引虽然还是族长,但已经分宗出去,目前族谱上就谢弢在柳陵城的儿子谢之文一支,都是普通农家,长子谢荣,一子谢苏一女谢菲,次子谢芷,一女谢蓓一子谢芮。谢引特意让谢苒问一声顾辞,是否让他们回琅琊。顾辞去信给粤海城的谢庆,问他的意见,如愿意归宗,一家子全带来京城,如果不愿意,分宗出去。 作为太子妃,队友的质量很关键。 谢苒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就不那么美妙了,许多眼红的商人虽然不敢直撄郡主其锋,但已经在努力流传‘太子妃与民争利’的谣言。这个顾辞完全不在意,她早有计划,到时候把这些人的脸打肿就是。 *********************** 护国公府送走顾尧,忙过中秋顾翮的婚事,接下来就是忙活顾家人一系列亲事了,比顾辞大的,不说一定要在顾辞前面成亲,至少也得定了亲。 八姐顾晓愉终于选定丈夫,曾经打算说给二姐顾晓愫的齐乡侯三房庶子周迈,是个大龄青年了,兜兜转转还是做了顾家女婿。他被嫡母耽误了一次春闱,但上一科中了进士,是顾悦丈夫罗兢的同年,馆选后遇到齐乡侯老夫人去世守孝一年,今年才领职,会在颖都城辖下为知县。这是顾悦和袁敏荷做的媒,八姐未来的嫡母婆婆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至于那个嫡子小叔,明年和顾翂一起考,应该能中个同进士。 九姐顾憬和方举在顾普的主持下过了婚书,顾莹和五夫人死了心,只好握手言和做亲家。至于头脑发昏已经二十三岁还想着当太子媵妾的方峦,只能哭天喊地的被顾普嫁给顾尧在镇北军的一个亲随为妻,不然她就只能给顾普某个亲随的儿子做填房了,好歹现在夫君还是个从七品团长的官身。 十姐顾晓怜在四夫人做主下,没有和夏家庶子议亲,反而和上面几个姐姐一样选了个准备下场的赖举人。赖姐夫来自粤海城,若考中了就回原籍任官。仍然坚定地认为太子会在皇帝驾崩前英年早逝留不下子嗣,历史终究会拨乱反正的顾悌对此表示非常遗憾,觉得家人不懂夏家以后的风光,错过潜力股。不过顾晓怜和生母春姨娘很开心,太子妃在粤海城的产业规模可不小,赖家以后绝对捧着顾晓怜,这种日子不比当军嫂好?以后春姨娘想看女儿外孙了,直接通运河坐船南下,比坐三个多月马车去天水城方便太多!知道此事内情的人都暗自鄙视顾悌不顾姐妹幸福只想攀附权贵的做法。 十一姐顾晓惜在顾文恺的周旋下,与东宫的贾舍人贾鹏定亲,这个人就是被荤素不忌的广恩王祸害丢官去柳陵城搞基建的原礼部贾尚书的小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人以后都靠这个小儿子和太子过日子,举家之力都支持这个儿子的仕途,顾晓惜的地位绝对不会差,两家人彼此都很满意。 六郎顾文恺不愧是脑子仅次于顾翮的灵活,他本誓言坦坦要考完春闱才提婚事,但没几天就扭扭捏捏找上顾翮,说想娶谢苒。顾翮当笑话说给妹妹听,但顾辞很认真地考虑此事,还特意找谢苒来问,给她制造机会接近顾文恺。不得不说顾文恺的相貌占了大便宜,这事最终还是成了,他欣喜若狂之余,发愤图强备考。谢苒了解清楚五房情况后,在京城买了一套三进大院子和旁边一个小院子,准备就在京里成亲,然后把五房其他几兄弟丢大院子里,自己小家住小院子。顾文恺作为谢家女婿,以后对五房的人,哪怕是方姨奶奶,都有天然地压制,配合谢苒,养活五房绰绰有余,也定然不会让五房再出问题。顾辞很欣慰以后猪队友有了得力的定海神针,大手笔包办了装修和家具。 不过这些人的婚期还不能现在定下,上面还有个大龄考生五郎顾忻还没谱呢! 谢苒定了亲留在京城,谢堇更是死活不肯回琅琊,还跑来和顾辞热烈深情地表白,‘郡主在哪,我就在哪,誓与郡主共存亡’。 袁懿本以为又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女人,结果甘菊汇报,谢堇借着同为女人之便,不但拉手摸肩搂个腰,差点还想跟郡主洗个鸳鸯浴袭个胸,他脸都绿了,逼着顾辞给谢堇安排重活,外派查账盘库,绝不许和这种女人独处一室! 这年头,男人要防,女人更是不得不防! *********************** 清颐院的日子就在忙忙碌碌给顾辞准备嫁妆中过去。 毓仪现在只管三个孙子,家务全给覃岫咏,武沉秋已回琅琊陪顾翱,顾翂闭关当考生,顾翮顶了汝南郡王大部分公务,差点累成狗。修葺一新的护国公府也分好院子,等顾辞出嫁后,四兄弟都会搬去那边,清颐院只留给顾尧夫妻,至于萧律,怕是会长居铁梅寺。 顾辞心情很不好,但仍认真地给家人安排饭食和补品,只是偶尔在漫涤坞与已经入朝议政空闲不多的太子黏糊时才抱怨几句。 袁懿自然察觉她的低落,好不容易找机会在他生日那天,带小丫头去了致爽斋,准备开解下她。 “你还担心什么?出嫁的女儿要回趟家不容易,你在东宫召见亲人,哪怕一天一次也没问题。师父、太尉本就能在东宫行走,想见人还不简单?” 顾辞乖乖任他揉搓,喘着气说,“我,有点担心,耶耶,还打算,把手头产业整理一下,这个得和你商量商量。” 袁懿见她准备说正事,狠狠在她胸口留颗红莓,才不舍地掩上她的衣襟,“跟我说说。” 外面说太子妃与民争利的话他也知道,不过想着自己能护住小丫头,不在意而已。 顾辞缓过劲来,咬他手指一口,才边想边开口,“我名下产业已成规模的有七家,我打算每家都分成十股,三成给国库,三成归我自己,一成留作研究基金,一成给内库,一成给师父、父母和哥哥们,一成给铺子和家里的所有下人。” 袁懿眉头顿时皱得可以夹死蚊子,“你用不着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我不是因为这些废话才这么安排,我早就打算好了的。”顾辞甜甜地给他细说,“本来商家就要缴三成税,所以我直接给国库分股,就当这些产业是皇商,不用纳税了。给内库的一成算是我们尽的孝心。至于分给家人的,我本来想一家给一人,但各店收入不均,还不如合起来再平分七份。下人们的分红是我管铺子时定的惯例,各级各等比例不同,奖惩分明才能约束好他们。这样还有个好处,就是谁占股份多,谁对铺子有发言权,要决定大事,得按比例投票。所以看起来是我把产业拱手相让,实际上控制权还在我一人手里。别人想指手画脚,那得费多大劲才能超过我的股份?” “这个法子挺有意思!” “还有呢,我以后不打算要什么脂粉钱,三成加上这些年攒下的俸禄,还有致爽斋和坞镇的收入,足够咱们开销了。” 袁懿温柔缱绻地看着她,他及冠后已经褪去青涩的少年稚嫩,很有男人俊朗英挺的味道,面如冠玉迤逦清雅,凤眼精湛有神,曈黑如墨深不可测,平日里笑得再温和,目光也明明白白地透出一股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只有对着她才化为秋水一泓,时不时让她花痴一把。 “等我几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顾辞正色看着他,“不行,做事不能失了底限,不能因为别的原因而随便妥协或激进,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都是有定数的。你也不用为我坏了原则。”说着她脸色一红,“我,我们,以后是夫妻,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 袁懿只觉得自己幸福得无以复加,两人吻得难解难分,在致爽斋又格外有**的感觉,直接纵情声色一个下午。 累极小憩之后醒来的顾辞懒洋洋地羞羞她家太子挺拔的鼻子,“哥哥,你有成为昏君的潜质……” 太子狂霸邪魅拽地对她上下其手,“再过几年,哥哥不介意让你尝尝荒淫无度的滋味!” 78 晒嫁妆 在热闹的腊月来临前,太子妃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眼界,她名下最赚钱的七家产业——丹青阁、缎绫阁、璀璨阁、琉瑛阁、工巧阁、九康堂和四春酒庄,都变成‘股份制’,她自己仅占三成,其余盈利都孝敬国家和亲人,甚至家仆都人人有份。皇帝奖励她,特许七家为皇商,免商税,可优先在鸿都选学徒。尤其是抬高了九康堂的地位,以后未在九康堂全国巡诊中攒够千张脉案的大夫,休想进太医院。 如此大方无私德行兼备的太子妃,声望如日中天,就连下人们都走路带风与有荣焉。而真正能理解这种创新商业行为的顾悌,破天荒地砸了手中最心爱的碧玉杯,嫉妒之情如百蚁噬心。毓仪抛下三个小孙孙,抱着她心肝肉地喊,感动万分,从此横眉冷对太子,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新年过后就是春闱最惹人注意了。 杏榜一出,顾翂状元毫无悬念,致爽斋当日酒菜一律免费,接着半价一个月。顾忻这次总算没有出意外,二甲第一名魁首。顾文恺居然超常发挥,吊车尾中了同进士。顾珝二甲二十五名,闷闷不乐地和顾文恺这个他向来没看在眼里的浪荡六哥做了同年。顾家一门四进士,囊括状元和魁首,一时风头无两,令德的报名人数激增一倍,连带着还没定亲的几个弟弟行情都好起来。 赖姐夫是同进士,也很不错,捐了官准备娶妻回家当七品知县。乔禝凭相貌拿下探花之位,乔阁老终于松口给他定了工部鲁尚书嫡长孙女。乔祺在听到顾辞赐婚后就泄了劲,黯然约了武沉扬出门游历,两人准备下次春闱再战。 杏榜之后自然就是人生另一喜——亲事。 老大难的顾忻终于花落叶家,与叶莫莫定亲。顾珝定的是他爹顶头上司礼部聂尚书家的小女儿,要叫乔娟夫君为三哥。十郎顾文恢、十一郎顾文慎和十三郎顾文怀的婚事都在顾文恺的主持下过了定,有商贾家的,也有官绅家,共同的特点就是,姑娘们的兄弟都是他们在令德里的同学,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文恒竟然能娶到卫国公府庶出的十七娘池绎!顾辞对这个八卦好奇万分,甘雨说起来也很想笑,这俩都在鸿都学厨艺,教他们的分别是一对夫妻,所以有了交集。四夫人本打算把顾文恒和弟弟乔桉的某个庶女凑作对,顾文恺知道后,在鸿都转了一圈,试着撮合了一下这对都是爱美食的同门师兄妹。池睿本就心心念念与顾家联姻,觉得送个庶女过来聊胜于无,就同意了。池睿还顺着这股东风,让顾文恺把他家十八、十九两个女儿也解决了,目前就剩下没及笄的池瑷。 顾辞在池其羽走后去探望池睿时,还听他感叹,家里可算是清净了,被她打趣,库房也干净了很多。 八皇子的亲事定下了礼部冉侍中的独女,这个侍中之职正是从九皇子岳父顾四老爷手里接过的。顾辞知道后,跟她家哥哥吐槽了一句,“礼部出外戚,所以混子多。” 七公主封号平阳,在此次杏榜里挑了个姓张的同进士,各方面平平无奇,无父无母,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族里厚道,待他长大成人,把他父亲那份田产出息给了他,他才能一路读书。顾辞夸梁才人选女婿真重实惠,张驸马前程如何不重要,这种人最懂感恩,也没有愤世嫉俗的偏激心思,以后必定对平阳很好。 八公主封号玉阳,想嫁顾翂、夏步凡、乔探花均未果,在隋迁和‘被’袁锦退亲的柯决中委委屈屈地选了后者,几个月后可以和牛檀愉快地当妯娌。 隋进和隋迁目前无人问津,但隋进已有庶子。 任家两姐妹也算名花有主,有些尴尬的是,两人的未婚夫都曾算是顾辞郡马的后备役,任温惠定亲池其羽,任淑慎听说在和武沉扬议亲。 其他顾辞认识的人里,刘梦梦成功PIA上牛桦,也算得偿所愿,叶蕤将娶袁玉钗,袁钏嫁崔航。这算是宗室圈子内部解决了? *********************** 顾翂婚事之后,紧锣密鼓的就是顾辞了。 毓仪把孙子丢给孕妇覃岫咏,带着新媳妇马佳期和回来帮忙的武沉秋,挽着袖子亲自上阵操办。萧律拉了一车古物给孙女做嫁妆,千里之外的顾尧、顾翀和顾翱,也准备了一大批添妆,太后更是发话,顾辞的嫁妆随便送,上不封顶。 准新郎乐呵呵地忙着按小丫头的要求和预算修葺东宫,差点把鲁尚书和营缮司的于侍郎折磨崩溃,底下爱捞一笔的匠役更是少了许多油水,提心吊胆地生怕达不到太子妃的要求,以后没饭吃。其实顾辞只想改造东宫的净房,抽水马桶、淋浴和浴池这三个重点,至于冷热水龙头,能有就做,来不及就算了。不过鉴于她对下水道和热水循环的各种安全要求非常苛刻严谨,惯于忽悠不懂行主子的匠役们看见田老头修改后的图纸和费用预算,纷纷欲哭无泪,只有薄薄一层油水,还得精雕细琢,多久没做过这么累这么亏的活了! 鲁尚书是很欣赏太子妃的这个办事习惯的,也想以后推广这个做法,奈何下面人配合熟练度不够,所以急得揪下许多白头发。好在于侍郎是顾二夫人的爹,对太子妃的习惯有所了解,踊跃支持太子妃的建议和要求,才让工程进度还算过得去。 春花灿烂的太子最近一改高高在上的做派,平易近人和煦温柔得像换了个芯子,只有在挑剔营缮司进度时才把婚前焦虑症完全爆发出来。 太子对婚礼的期待程度相当高,东宫每一处摆设和器物他都亲自过问,寝殿完全改得和音无居一模一样,一水的金丝楠木,连软枕头、厚褥子、竹篾席、大靠枕都要求完全符合顾辞的喜好,其他地方哪怕窗纱的图案用富贵牡丹还是龙凤呈祥,石榴树龄八年还是十年都要细细过问一遍。 偷奸耍滑的匠役已经被打残好几个了,之所以没打死还是托了太子妃的福! 至于明庭大总管,率领东宫内侍们,为了熬过黎明前的黑暗,已经喝了一个多月的黄莲茶,个个腰带都松了一截。 *********************** 端午龙舟竞渡不是今年的看点,这一天是元仪郡主嫁妆入东宫的日子,浩浩荡荡的红毯从清颐院铺到东宫正殿明德殿前,整整实打实八人抬都费劲的六百抬! 兵甲整齐军姿一流的五率府列队在红毯两侧,百姓们可以在队列外观赏郡主的嫁妆。十里红妆从第一抬进了东宫,放最后一抬的库房门还没打开呢。 历朝御物、古董珍玩、名家字画、金银珠宝、锦缎布匹,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除了前面两抬是太后和皇帝御赐的玉如意和福寿海,从第二抬到第十抬分别是历朝历代开国帝皇赐予萧家或者谢家的青铜镇器,上面的钧文篆刻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 这种嫁妆,哪里有人比得上?除了皇家,谁又敢接这样的嫁妆? 路边围观群众凑热闹喝彩,少数求娶不成酸葡萄的都站得比较远。当然,最羡慕嫉妒恨的顾悌,正掐着掌心坐在顾辞的闺房里,面色似哭还笑地扭曲着,听仆妇一遍遍进来唱话,现在出门的是第几抬,都有些什么。 除了师父和父母给的,太后皇帝也送来不少私藏,还有池睿、任合、夏极等对她另眼相看的长辈也大手笔添妆,下人和各地管事掌柜们送的东西还凑了一抬,顾普好像也出了一次血,不过毓仪折成等价的东西,给侄女侄子们补回去了。兴奋过度的准新郎就更不用说了,把自己的私库全搬来给她,所以塞满六百抬简直是小意思。 来添箱的姐妹闺蜜们赞声盈天,顾辞呆滞地扮羞涩,她真心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东宫的库房够大么…… *********************** 晚上是毓仪和女儿睡的最后一晚,明天接了册封诏书,就有君臣之别了。 当娘的抱了女儿先大哭一场,她从小疼到大,准备留到二十岁再出嫁的女儿,结果还没满十三岁就要嫁人了! 哭完了该交代的还得交代。 “孩子这事,你不用去计较……如果元哥儿愿意等你长大,是好事,如果……要是心里不舒服,就不要见那些烦人的东西!”不管庶子还是嫡子,作为储君的袁懿都必须要有儿子。“元哥儿现在宠你,但谁知何时就……你可不能太任性,再浓的感情都会消磨光的。” 想到女儿若是嫁个听话温柔的小郡马,怎么会遇到这等问题,若走了萧潆的老路——毓仪抱着女儿又哭了。 “娘亲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顾辞搂着毓仪蹭了蹭泪花,知道这个问题她怎么说都没用,只得看日后袁懿如何做。 “到了宫里不要什么委屈都闷在肚子里,有事跟家里说,爹娘一定为你做主!”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一句。 好不容易停了泪水的毓仪看着女儿睡熟了,又自豪得意地开始想着明天该怎么打扮貌比天仙国色无双的女儿,完全不记得婚前X教育这个问题。 或许她觉得,之前让顾辞看过女人偶就已经足够……了? 79 成亲啦! 按严格的周礼,大婚吉时在当日下午五点,袁懿身穿衮冕正服,由东宫属官簇拥而出,登金辂车至陵光门降辂,入太和殿,在皇帝御前行三跪九叩礼。礼部官员早于前一日在太和殿布置好了,鼓乐钟磬摆放好,殿外百官如朝礼般候见。随着礼官唱和,皇帝西入殿内,端坐于御座,百官随之纷纷入殿,三拜皇帝。接着袁懿东阶入殿,款步行至御座前,面东而立,接受百官两拜,再行祭礼。左手执爵,右手祭酒,三拜三祭,饮尽爵中余酒。一套繁琐的皇家礼仪制度做来行云流水从容不迫,的确称得上‘气度尊崇,冠服端严,神情远达’。 皇帝满意地看着成年的太子,沉声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臣谨奉制旨。”袁懿应声,两拜后,西阶而下,在百官恭送下出陵光门亲迎。 其余皇子下拜起身后脸色颇为精彩——太子的婚仪仅比天子低半级而已,他们哪怕是在宫里成婚,也不过是内侍唱和,往来出入东华门而已。 五率府负责清理自午门到护国公府的道路,由东宫大总管明庭为婚使,率东宫属官二十人和八十八护军,抬着红缎围的八马彩轿翟车,前往护国公府迎娶,以贴囍字牛角灯为前引,乐队仪仗设而不作。 吉时降临,彩轿陈于音无居中堂,清颐院大门全敞,顾家男子身穿朝服或正服在大门内面西而立,女眷在音无居门外面东而立,顾翮在大门外代为主迎。奏乐声渐响,太子金辂车至门外东位面南而停,袁懿想着门内的小丫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傻笑,执雁而入,与顾翮三请三让,方一路走到顾辞闺房门前。顾翮站在台阶上向袁懿作揖,袁懿在台阶下还礼,顾翮退至门西侧,袁懿面北两拜后放生大雁,面东立等。 顾辞身着太子妃大婚礼服,在甘棠的扶持下出门,顾翮眼圈微红地看着她,语气很正经,“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另一边的毓仪泪水涟涟地将五彩丝绳和佩巾结在她身上,“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顾辞泪汪汪地走到袁懿身边,袁懿垂目看见她的泪眼,直接握着她的手,送她到彩轿前,低声道,“阿鸾,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顾辞抬眸认真地点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坐进轿内。袁懿把手中红绸绥绳递给她,遮上轻纱帘,扶轿出大门,自行登金辂回宫。轿随金辂车起,前列仪仗,灯笼十六、火炬二十前导,属官与护军前后导护。顾辞的一百女护卫已入东宫宫女编制,由甘菊带领八十人在东宫敬候,剩下二十人随侍喜轿。 顾翮和顾翂失落的看着妹妹离家远去直至不见踪影,才转身招呼众人入席。毓仪在内堂早就哭得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真仪、崇仪等姐妹陪着她哭,女眷们由武沉秋和马佳期两位儿媳妇来招待,覃岫咏是孕妇,自己在屋里抹眼泪。 此时天色全暗,但道路两旁的松明灯亮如白昼,蜿蜒往皇宫而去。队伍经午门到陵光门外,仪仗停撤,众人下马步入,随辂车彩轿到太和殿正门,本该是女官甘棠伺候顾辞下轿引她入殿,但袁懿下辂车后就直接过来牵她的手。袁懿东阶顾辞西阶,两人缓步入殿,皇帝和百官此时已不在殿内,本该由皇后赐予的太子妃册玺便由婚使明庭代为敬奉。顾辞接过册玺,面北三拜,再向袁懿两拜,被他携起手,东阶出殿,上轿下帘。喜轿跟在金辂车后往火树银花的东宫而去。 东宫琉璃灯里全是小儿臂粗的红烛,掺杂了各种香味的精油,树上真花彩绸皆有,热闹非凡。合卺礼是在敬仁殿的正堂举行。这个环节是诸多宗室女眷都能参加的,她们已经在殿内久坐多时。听闻鼓乐声渐进,金辂和喜轿先后缓缓随仪仗进入元青门,女眷们在仪官的指引下起身躬迎。执扇捧烛的侍从簇拥两人入内,在帏席前站定,袁懿拱手朝顾辞作揖,顾辞回礼谦让,方才坐下。 顾辞的相貌总是容易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震撼惊艳,尤其今日的妆容是她自己亲手所绘,清艳不可方物,完全凸显她纯美明丽肤白眼媚的优势。她的嘴角不笑而翘,完全不在意众人目光的打量,脸上也不带半点羞涩,一点没有不自在的感觉。两人进门前还不停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女眷们,现在大多闭嘴了。 帏帐内铺着双层茵席,袁懿坐西顾辞坐东,两酒盏以五彩祥云结连之,两人交臂互饮一盏,谓之交杯。饮讫,掷盏并于床下,两盏必定一仰一合,呈大吉象。 礼毕,甘棠和明庭伺候两人入寝殿,袁懿换下冕服穿上常服去崇禧宫宴客敬酒,顾辞则在寝殿喜床端坐。女眷们自然要涌进来客气而恭敬地祝贺,顾辞作为新娘子,不用起身也不用说话,只颌首示意即可,让初次见她的人心下一凛——太子妃别的不说,这份端庄涵养就少有人能及。 其实顾辞心里只觉得累了一天,巴不得大家马上全走了,好让她脱衣泡澡。 等女眷们纷纷退下,甘棠服侍着顾辞去卸妆洗澡。顾辞靠在浴池的玉璧旁,脸上涂满含珍珠粉、蛋液与精油的膏脂,时间到了,拿茶籽油仔细洗掉,起身出浴,再用玫瑰薄荷水洗一遍全身,直到神清气爽。她站在屏风后,长发被甘霖托起,拿吸水的绵绸裹好,甘雨和甘茗端来乳白的香液,抹在她身上,只有隐秘处留给她自己用另一种药液养护。做完这些,闭眼躺在旁边的软榻上,继续让她们为她的双脚双手、脖子与耳朵等细微处进行护理按摩,发丝擦干,最后在手腕、脖子、耳后、腿窝等地方喷上茉莉花精油水,才给她穿上一件正红色的寝衣,再坐回喜床上。顾辞拒绝了甘棠让她吃东西的提议,喝了些白水,就让丫鬟们退下了。 顾辞忍着强烈的睡意,默默地红着脸犹豫许久,才脱掉肚兜和短裤似的亵裤,偷偷翻出自己做的一套白色细棉比基尼式系带内衣换上。 再坐回床上时,她实在忍不住,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 袁懿在崇禧宫应酬的时间并不久,喝了几盅酒,急急忙忙地回东宫,换衣梳洗后,一身清爽走入房内。 丫鬟们看见他纷纷蹲下福礼,甘棠想叫醒顾辞,被袁懿阻止了,让她们都下去。甘棠生怕袁懿伤了顾辞,守在卧室门口,犹豫着没离开,明庭尽职尽责地把她拉走,两人在寝殿大门外互瞪。 袁懿没有叫醒顾辞,侧身躺下,看着她的睡颜半晌后满足地傻笑,伸手把软绵绵香喷喷的小身子搂在怀里,不停亲吻,紧紧拥抱怀里的小人儿,汲取着她的温暖,这是他爱逾性命的小丫头,是他唯一的妻子。 80 新婚莞尔 次日,顾辞迷糊睁眼时,感觉到是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又闭上眼睛贴上温热光裸的胸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光光的。袁懿最爱她此刻的柔顺和迷糊,压着她一大早的再纵情一次,她才彻底被晃清醒。 “哥哥!你怎么一大早就……”那啥啊! “阿鸾昨晚舒服么?”袁懿抱着她下浴池,一边吸吮她的耳垂,一边为她擦拭身子。 顾辞热得发软,媚眼如丝地娇嗔他一眼,说不出话来。 这人怎么一大清早就这么黄暴! 外面的甘棠隐约能听见顾辞的娇呼,却不见两人有其他动静,急得快跳脚了,明庭还是老神在在的堵着门不让她靠近。开玩笑,反正庙见时间是午膳前,太后和皇帝不会介意小两口新婚第一天起晚,但他若在太子发话前让这些丫鬟们进去了,太子也非常不介意打他板子的! 浴室里的两人从头到脚洗干净后,顾辞看着精油水和各种乳液,想让丫鬟们来帮忙擦,袁懿问清楚这些东西怎么用之后,直接翻倒醋缸子,淋得全身上下都是酸不溜秋,“以后不许让别人给你擦!” 顾辞用毛巾裹着身子上遮下挡,嘟着嘴反驳,“背后我哪里擦得到,手脚自己也按摩不了,有些地方……我自己来就行了嘛。” “我来擦!” 顾辞撇撇嘴不理他,十日婚期一过,他就要上朝参政,到时自然还是丫鬟们动手伺候,现在才懒得和他争,赶紧拿起内衣跑到一边去穿。袁懿一点福利都不想放过,直接跟过去,伸手帮她系带子。 顾辞想躲,他邪恶地威胁,“要不今天就干脆什么都别穿了?”她只好含羞带怒地任他动手动脚。 等两人从浴室里出来时,早膳时间都过了。今天的早膳按照顾辞的套餐菜单安排,小米粥、龙眼包子、煎蛋和豆浆油条,不过袁懿是肉食动物,他多了煎鸡肉蔬菜卷饼和牛肉灌饼。顾辞粥都没喝完就放碗,生怕早上这通闹腾起晚了。今天行程很满,要先给太后、皇帝请安,然后庙见,午膳后下午要接受宗室命妇和外命妇的拜见。 袁懿毫不见外地把她剩的粥喝完,才优雅地擦嘴漱口,“别急,时间我算好了,来得及。” 顾辞这才放下心来,挨着他问,“你吃饱了?” 袁懿亲亲她脸颊,用眼神狠刮她的小包子一下,“留到晚上再吃个够!” 顾辞俏脸飞红,慌张地看向周围,丫鬟们居然一个都不在,她才安心地瞪他,“你节制点!” 袁懿哈哈大笑,抱她到腿上坐着,“宝贝你再大点,才能知道我有多克制。” 两人腻歪半天才手牵手出了寝殿的门,顾辞倚在袁懿怀里,一副身娇腿软红晕如桃的模样,吓得甘棠忍不住直打量,生怕昨晚圆房她伤了身子。但看她走路并不蹒跚费劲,太子也没让她坐肩舆,又纳闷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前面的新婚小夫妻十指相扣往慈宁宫走,就当饭后消食,八戒在后面跟着小跑,它虽然也进宫了,但袁懿很不乐意它进新房,目前在院子里的狗屋睡。 “哥哥,我们会不会晚了些?” “不会,我特意上奏恳请不要因私废公,今日父皇正常早朝。咱们这会过去,他也刚好到慈宁宫,一起见了完事。” 这说明不用见那群妃嫔和皇子公主? “然后呢?” “去崇禧宫庙见,我再带你去坤宁宫。” 他的声音低了些,顾辞四处望望,明庭带着内侍丫鬟们都低着头远远跟着,她借着转弯进东内门之际,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指,然后绯红着脸不敢抬头。袁懿眷恋地低头看她,心里甜得淌蜜,脸上笑意满满,知道她在外人面前脸皮薄,才忍着没其他举动。一会回屋里再好好亲热吧! 两人到了慈宁宫,跪下给太后请安,果然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那些后妃皇子公主,太后认为我孙子孙女结婚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都不用来请安了,等着和命妇一起吧。 太后乐得见牙不见眼,拉过顾辞关切地问:“昨天这么多礼,累坏了吧?” “没事!”顾辞这些年的舞也没白跳,她扛得住繁琐大礼服的重量。 “元哥儿有没有欺负你?要是有,你就来告诉我,我给你教训他。” 顾辞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袁懿温柔含情地注视她,惹得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两个好我就开心了。” 顾辞璨然一笑,她要告状也果断去找师父和耶耶,太后和皇帝哪有太傅太尉好使。 太后摸摸孙女的嫩手,看着袁懿说,“旁人说什么你们别理会,孩子的事没那么急,庶长子这种玩意儿就是个乱国败家的麻烦。” 两人郑重起身应诺。 顾辞感动地搂着太后胳膊,“祖母,我们会很孝顺你的。” 皇帝这时不经人通报就进来了,刚好听到这句,“你都给了母后这么多银子,够孝顺了。” 小两口赶紧向皇帝行礼,袁懿三跪九叩,顾辞六肃三跪三拜。皇帝勉励了他们几句以后要恩爱互谅的话,就听宫女通报毓仪来了。顾辞真是喜出望外,激动地拉着太后和袁懿的手。幸亏这时代长公主地位高,毓仪不用给女儿行礼,加之一见殿内只有母后和皇兄,更是放开了打量一夜不见的女儿。看着她脸色红润笑容幸福,才欣慰地放下心来。 太后和毓仪想和顾辞说些私房话,暗示皇帝把袁懿弄走。听话的皇帝最近很关注分化割裂北夷五部的事,叫袁懿去参详一下。可惜袁懿义正词严地表示,他最近忙于婚事疏于国事,许多情况尚未清楚,等他销了婚假和詹事府沟通过后,再去给皇帝帮忙。皇帝只好自己起驾回金銮殿批折子。 两个女人看着他握着顾辞的手不放,只得放人。毓仪恨恨地和太后说,九日回门那天,不管‘回门不过午’的规矩,要留阿鸾住一晚上! *********************** 崇禧宫里太宗和高宗的牌位顾辞可不陌生,想起那晚惊魂,袁懿握着她的手更紧了。顾辞安慰的轻抚他的手指,祭拜完毕前往坤宁宫。 坤宁宫不愧是后宫第一宫,宏伟壮丽又有特别的旖旎风光,只是装饰都有些年头了,空旷人静。守着主殿的是一位谢嬷嬷,顾辞一看就知道她和毓仪身边的谢嬷嬷是亲戚。她见到小夫妻笑得很慈祥,亲自开了正堂的门窗,准备祭礼和线香。顾辞很讶异地看着正堂供桌上的屏画,正是她送给袁懿的那副贝壳玻璃案屏,里面是萧潆的头像。 袁懿浅笑着说,“我拿给谢嬷嬷看,她也觉得你画得好,非常像,所以摆这。反正没什么人过来看。” 顾辞很认真地对着画像行了六肃三跪三拜的皇家媳妇礼,拈香敬上,持爵三祭酒。然后任袁懿抱着她,她时不时亲亲他的手指,不打扰他的思绪。 许久,袁懿才开口说话,“母后生下我之后流血不止,无论师父和御医们怎么想办法,都血流不凝,我看过师父的脉案,还有寒颤、呕吐、抽搐等症状,甚至呼吸困难以至于昏迷。”他似乎哽咽一下,才继续说道,“最后,全身出血显紫绀而死。” 顾辞揪着心轻拍他的背。 “我一直想知道什么毒才能造成这样惨烈的死法,又是谁下的毒……” “我帮你一起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坏事的人总会有报应。” “傻丫头。如果不查明,我怎敢让你有身孕?”袁懿捧起她的脸轻蹭,他离不开小丫头,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顾辞感动地紧贴他,不过考虑到这是在婆婆灵前,没敢太亲密,只是用脸蹭蹭他的手掌心,“我们不会分开。婆婆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和我们的孩子。” 两人听闻太后把命妇拜见改期,回到东宫吃完午饭,成功腻歪一下午。晚饭去慈宁宫陪太后和皇帝一起用,接着又小小和谐一晚,才沉沉睡去。 *********************** 次日开始可不能这么颓废了,虽是婚假,但来东宫给太子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许多是太子必须亲自接见,例如前来视察的太傅…… 顾辞同样不能待在东宫扮羞涩,太子妃本就有召见外命妇的职责,但规模肯定不能跟太后和皇后比。太后为了给她撑面子,也让她省事,成亲第三天召集在京内外命妇一起觐见,毓仪这个长公主亲娘理所当然地作陪。 一大早先是内命妇在慈宁宫给太后和太子妃请安,顾辞端着高冷范,任年纪可以当她爹、娘,看起来也和她爹差不多大的几位亲王和王妃带其嫡出孩子给她行礼,矜贵端庄一颔首,波澜不惊,很有涵养。如果顾辞是别人家的太子妃,公主们用不着给她行礼,论起来太子妃和普通公主是平级,比嫡公主低半级。可皇帝并未收回她的嫡公主品级,所以顾辞这个太子妃含金量十足,仍然是除了皇帝、太后、太子和毓仪,不用向别人行礼。接着是有封号的宗室,各位长公主、郡王等一家家上前,这些长辈顾辞会还个半礼。后妃们这次不得不集体来给顾辞这个奶娃娃行礼。新年后重新封妃,贤妃是八皇子生母冯昭容,第三任良妃是十皇子生母吴才人,十一皇子生母林才人是淑妃,奚川王生母娄淑媛是德妃。除了前任梁良妃占了淑仪之位,其他各位公主的生母,也按照公主的排行补至九嫔。顾辞眼晕脑乱了好一会,才勉强记住后妃们的新职称。 太后让这些人都散去,用过午膳才是外命妇入宫拜见。忙过一下午散会,太后正想留她在慈宁宫用膳,脸臭臭的太子来接媳妇,牵着手就往东宫走,他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小丫头一眼! 太后失笑,随即不解恨地说,“看他上朝了还能霸占阿鸾么!” *********************** 接下来几天都是袁懿比较忙,顾辞相对轻松,开始熟悉和安排东宫事务,重中之重先理顺东宫膳房。除此之外,送到东宫的贺礼和回礼也要由顾辞来处理,太后特意送了蓝女官来指点帮忙,顾辞一边慢慢熟悉,一边完善一些小细节。比如回礼用统一的竹雕匣子装,出嫁前她在工巧阁定制了一大批,从龟鹤齐龄、海屋添寿到麒麟献瑞、春光长寿,各种吉祥图案大小尺寸应有尽有,特意镌刻了袁懿的书房名‘宜宁斋’的铭记,制笺、帖、香、皿都用这个铭记。 还有萧律这个太傅,大婚第二日开始,他就准备常住崇文馆,好就近照顾孙女,顾翮和顾翂在他的带领下,几乎天天饭点来东宫报道,逼得太子只能愤怒无奈地允许他们蹭饭。晚饭又要去慈宁宫和太后、皇帝一起用,他都没机会和新婚妻子重温抱在一起互相喂食的小情趣。好在小丫头每晚都乖得不可思议地顺从他,他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真是甜蜜又折磨的幸福。 顾辞见过崇文馆的住宿条件,实在称不上好,正好琉瑛阁可以做出比较大块的强化玻璃,产量产能差不多达到她预想的生产条件,于是打算和袁懿商量下,怎么给师父拾掇个好地方出来。当然,她还准备同时给太后和皇帝,还有清颐院里都建个不同风格的玻璃屋子,算是他们成亲后第一次孝敬长辈的心意。如果顺利的话,完全赶得上伏暑节,给长辈们避暑纳凉,添点新意。袁懿对此举双手赞成,他见识过大块玻璃的透亮和采光效果,要不是小丫头强烈表示样品粗糙易碎不安全,他早想给自己书房用上了。当然他最想用的地方是浴室,想到能看小美人出浴,或在漫天星光下抱着宝贝那啥啥,他无条件支持琉瑛阁的研发工作。除了致爽斋,他去琉瑛阁最勤快。 现在条件成熟了,怎能不为自己谋点福利? 顾辞想到能冬天看雪、夏日观星,也觉得很不错,完全没意识到某人的龌蹉心思。她犹豫的是,刚进门就这样大兴土木会不会不好?而且选址、安保、如何与营缮司配合等工作要怎么协调? 袁懿表示为了明亮的书房,这些小问题他亲自出马解决,让顾辞好好准备,婚假后就可以开工了。 “你不是要日日上朝么?怎么还能做监工?” 袁懿淡淡笑了下,“我在朝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做这个还能去外面走动走动。” 顾辞皱着眉想了一下,有些担忧地趴他肩膀上小声问,“皇上并未让你接触太多政务?” “这么聪明的小丫头,还好我娶回来了,不然岂不是悔得肝肠寸断?”袁懿揽着她的腰戏谑地转移话题,生怕她为他不平而难受。 不过顾辞没想这么深,暮年皇帝猜忌年富力强的太子那是必须的,袁懿有能力处理,她努力帮他找点不会引起猜忌又能体现能力的事来做呗。 雍正登基前不也是嘛正事都没做,盖了几年房子么! 然后她拉着老公兴致高昂地开始设计图纸。 清颐院最好搞定,那是自己家,做什么毓仪都不会反对。她打算把花房和垂花门之间基本上用不到的西群院拆掉一个,引溆芳园活水,搞个一明两梢的亭屋。正屋门窗全换成玻璃的,朝北一面做成一堵斜面玻璃墙,引水为瀑,也可落雨为幕。东梢间用彩色玻璃槅扇门隔开,除屋顶外都是玻璃结构,包括地砖,下走活水,可见鱼虾水草,西梢间是正常屋子,可休憩用。亭外翠竹为墙,高木如盖,绿植为画,入目皆景,等于建一个落地大飘窗屋子的感觉。 东宫是自家地界,改起来容易,浴池延伸一部分出去,做好排水和防水,把墙壁和屋顶改成玻璃的就行。根据袁懿的意见,在花房里多做一个玻璃温室,四周搭葡萄架子,摆放四季鲜花,中间立个大软榻的秋千架,放几张摇椅小几等,平时休闲纳凉也很不错。 当然太子殿下想的是不是只用来看书喝茶就不知道了。 在宫里动土得经过皇帝批准。顾辞打算先把皇帝平日看书的屋子改成玻璃窗户,等他觉得好了,再提议给崇文馆全弄上。崇文馆是个读书人扎堆之处,她准备参照图书馆来做,弄个看书的亮堂地方,然后二十几间内室弄得舒适些,重点给她家老神仙师父捯饬个和风小庭院出来,肯定能让萧律满意。再者,天象池上可以给太后建个玻璃桥和玻璃亭,让太后没事在荷叶里钻来钻去也很有意趣。 火墙不敢现在就弄在玻璃房里,为保暖计,弄成双层玻璃比较好,两块玻璃中间的间隙要便于做清洁。另一个要改变下窗户的结构。这会的窗户要么活页在上边,一整扇都用棍支起来,所以潘金莲才会用叉杆开窗,失手掉下去砸到西门庆,要么是活页在两边,左右对开。前者非常影响采光,后者用上玻璃容易看不见。顾辞打算都改成推拉式,若是落地玻璃门,设计成推进墙里去。对于最重要的安全性问题,顾辞不懂建筑设计,不会计算承重,只知道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作为有钱的土豪,她不介意第一次拿来打广告的作品都是奇特的三角形玻璃块拼成的蜂窝状,至少安全性要有保障。以后技术提升了,大不了推倒重建。 太子拿到图纸后用实际行动夸了她一晚上。 *********************** 陪顾辞回门那天,袁懿把这件事和丈母娘提了,毓仪同意他在清颐院施工,反正顾尧不在,她带着孙子们都住护国公府那边。然后太子被两个大舅子带走,丈母娘要好好跟女儿咬耳朵。顾辞被问得像熟透的虾一样,才让娘亲相信他们相处得很好,即便还没圆房,太子也很满意。 打熬一番筋骨的袁懿来接媳妇回家时,第一次看见小丫头全无留恋之意地拖着他往銮驾走,甚至差点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小脸蛋红扑扑,像要滴出水来,不由得好奇地追问。顾辞架不住,支支吾吾地埋头在他怀里说,“娘亲,问,问得太细……” “那你说了什么?” “我没说!”她怎么好意思跟别人讨论这么私密的事,哪怕是亲娘也不行,“我就摇头……” “真乖!不用担心,哥哥不会伤害你。”袁懿宠溺地拥吻她。 姑母真是太多虑,他们都担心自己会弄出个庶子来,也不信他只要阿鸾一个。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更紧张小丫头,怎可能舍得让她有一丁点不舒服或伤了身子,只不过他懒得跟外人解释,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解释。 *********************** 回门后第二日,袁懿开始上朝,被闹醒的顾辞满脸同情地目送他五点起床,被好一顿揉搓,才倒下继续补眠。等她再醒来,袁懿已经回来,正准备叫她起床吃早膳,顺便给她带来个好消息,皇帝同意先把乾清宫西暖阁的窗户换成玻璃,那是皇帝平日读奏折之处。若是做得好,才许他们在崇文馆和天象池动工。 顾辞激动地跟他一起去明德殿。 太子宣来营缮司的人,命他们提供西暖阁尺寸和图纸,一会让苏掌柜和琉瑛阁的师傅过来,按尺寸做玻璃,如果顺利的话,明天能搬过来换上。 营缮司洪掌司在东宫修缮时去查探皇陵,没经历过太子的折磨,做起官样文章,说五点前肯定拿不齐尺寸数据。袁懿扭头望向于侍郎,于侍郎立刻拍胸脯保证这事一定按时搞定。洪掌司一看这个情况,马上端正态度,表示困难再大也要完成,请组织放心! 顾辞在另一边和苏掌柜还有老师傅们畅谈钢化玻璃的作用,并让他们在第一批建筑中用最优质的材料,但次品也别毁掉,可降价卖,或不使用在建筑上,做马车的窗户就不错,以后肯定会大赚一笔。不过玻璃桥的工期算下来可能赶不上伏暑节,顾辞遂把截止日期定为七夕。 太子把尺寸拿来时,顾辞先看了一遍,把于侍郎的那份直接给苏掌柜,然后提笔在洪掌司那份上写写画画,不但立时挑出数字错漏,更是连错别字都圈出来,比如把表示面积的‘坪’写成‘平’。 顾辞无辜地看着袁懿,“哥哥,这人真是中过进士的三品官么?” 袁懿笑着没说话,打算一会去找鲁尚书聊聊。 *********************** 五日后,清颐院和东宫都已经开始动工了,苏掌柜也准备这一日带人进宫改掉乾清宫的窗户,换上玻璃。洪掌司本是带着营缮司匠役在看热闹,没想到太子带来卸窗户安滑槽的是工巧阁的积年老师傅,安装的玻璃纯净透明如无物,推拉之间流畅无声,西暖阁装上一溜玻璃窗后,整个屋子顿时格外亮堂,改观极大。装完后工巧阁和琉瑛阁的工匠们并未离去,太子派人请皇帝过来,还特意砸碎一块给皇帝看,果真是裂而不碎,边缘钝润不易伤人。 连太后都在顾辞的撺掇下来看个新鲜。 皇帝龙颜大悦,批准太子改建崇文馆和天象池,给文华殿和武英殿也换上玻璃窗,太子再把于侍郎和洪掌司给的资料往皇帝眼前一放,于侍郎成功晋升掌司,至于洪某人,就去做专门蹲皇陵的六品员外郎吧。 得到许可后,堂堂一国太子抛下政务,开始兢兢业业地做孝心献礼工程。营缮司只管建,安装让琉瑛阁苏师傅亲自主持。本来还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在文华殿和武英殿玻璃窗一夜之间更换完毕,马上改口赞赏有加,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跟琉瑛阁下订单了。 何况太子摆明了这是成亲之后小夫妻自己掏腰包献孝心,谁又能说上朝听政比尽孝更有用? 六月中崇文馆就改建完毕了,藏书楼一层的书房全部换成玻璃窗,让老翰林们平日喝茶聊天写字,直沐阳光,采光好得不得了。后院休憩之所更是翻修一新,地板下铺吸潮竹炭,石板铺路,苔痕犹绿,青松矮竹,云柏兰草,别致清雅。这下个个都夸太子‘一心向学尊师重道’。尤其是太傅的居所,据说太子妃亲手打理,并未比别处大,家具一水湘妃竹,帐幔是天水碧的细纱棉,配上梁平竹帘,白瓷用具,竹雕竹纸竹茶竹香,无一不竹,件件皆雅,尤其是小庭院里的醒竹滴水装置,很有禅意,让萧神仙爱极,一个月除了去铁梅寺几天,几乎日日住这儿,大笔一挥题了‘禅竹小榭’为居室名。 天象池的玻璃桥六月底完工,顾辞参考了前世桂林玻璃桥的造型,九曲桥加一个雨廊都是玻璃构造,桥拱为五跨,桥面离水仅一掌距离。为了安全起见,还特意要求工巧阁做了一批工艺精致、造型考究的铁艺构件加固桥墩和栏杆等承重部分,饰件用光滑轻巧的竹雕,柱头做成彩色琉璃灯,只有桥面、外部立面和雨廊屋顶用玻璃。水下埋暗网,栏外有浮于水上的各种木雕。 用顾辞的话说,就是保证玻璃碎了掉下去都死不了…… 清颐院的工程尚未完工,因为毓仪想等顾尧回来再一起去看玻璃屋,可以让琉瑛阁精雕细琢慢慢打磨。 *********************** 七夕傍晚,太子夫妻邀上萧律、太后和皇帝前往天象池的琉璃桥观景,池子里荷花开得正好,夕阳暖暖地洒在波光粼粼的透明桥面上,晶莹剔透,异常迷人。 袁懿先行恭请皇帝上桥往湖心琉璃廊走去,随后扶着萧律,太后兴致高昂地牵着顾辞跟上。前面三人在仔细探究脚下的三角形玻璃和支架如何与桥墩形成稳固一体,后面祖孙俩只顾看晚霞夕照和水中倒影映在玻璃桥上的绚烂夺目。 踏步上去能看见游鱼青虾在脚下嬉戏掠过,栏外莲叶田田荷花玉立,触手可及。若是不会水的人,可能会怕得迈不开脚,一旦入内,感觉如凌波微步踏水无痕,徜徉在无穷荷叶之中,置身碧波清凉无比。火烧云般的晚霞与五光十色的琉璃灯光辉映,天象池里一片流光溢彩,让众人叹为观止。 晚膳摆在廊里,器物均为竹制,顾辞不许太多人呆在桥上,只留穆总管和蓝女官伺候,桥上一个点灯内侍,其他人均退到桥外。萧律都没坐下吃东西,捧着碗茶,站在廊亭里拈须陶醉。天象池毕竟位于后宫,他不好天天来转悠,索性一次看个够。 其他人也习惯他的做派,皆安然吃饭不提。 这顿饭也很应景,荔枝白腰子、火腿白菜豆腐汤、莲花鸭三珍、凉拌响螺肉、蜜冬瓜鱼和蟹黄粥,其中一道由杨梅、冬瓜、金桔、鲜姜、嫩笋等雕成的的花梅球儿,甜酸适中开胃爽口。 心满意足的皇帝给这座桥题了个名叫‘清凉馆’,萧律题字,太子让人拿去做竹匾,明天就挂上,开心的太子妃看着琉瑛阁的订单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81 大姨妈莅临 玻璃广告非常成功,琉瑛阁前所未有的财源滚滚,从书房到马车,能安装玻璃的地方,都来下订单了。顾辞也前所未有的强硬,按大小卖,普通玻璃一尺见方的就要五百两银子,同样大小的强化玻璃贵三倍,下订单就先付三分之一定金,订单取消也不退。基于中华小农思想的熏陶,肯定很多人会想仿照,但目前高温急冷的整套设备只有琉瑛阁才有,还是皇家产业,想来很多人愿意帮忙打假。 身上又没了差事的袁懿搂着亲亲老婆泡在‘露天’浴池里吃豆腐看星星时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不敞开了赚钱?” “物以稀为贵嘛。再说现在的户部不是那么让人放心吧……连个预算都不做就想花咱们的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让他们来求我们,你才好提要求不是?” “我家宝贝真聪明!” 大灰狼一边奖励她一边偷偷拽她身上浴袍的系绳,她拼死抵抗,坚决不在野外暴露,这种事耻度太高了! “这有什么!不会有人看见。我辛辛苦苦几个月,你也不奖励我一下?” “……你!你根本就是预谋许久不怀好意!” 早知道你做玻璃屋顶和透明浴室是为了这种不和谐的作用,她才不会献策献计!深感上当的顾辞很羞愤。太子很遗憾地松手,只是紧紧搂着,她反而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这么好说话。 心痒难耐的某人见状眼睛一亮,“要不我们继续?” “不要!”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补充,“……至少等我成人的……” 时下女孩来了葵水即算成人,顾辞今年十三,也该是时候了。 “真是个宝贝!”袁懿把她整个儿抱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很充实,“你生日后,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要打仗了?” “可能会去北关,不会有危险。” 顾辞不舍地抱住他,主动吻了上去。 等两人收拾清爽躺到床上时,顾辞的手指头都皱了,她顾不得这个,紧紧贴着他,只感觉说不出的坐立难安,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揉进他怀里去,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巴着他,一会蹭蹭这里,一会扭扭那里。 袁懿觉得自己完全沉溺在她的柔情蜜意里心醉神迷,“就这么舍不得我?” 顾辞闷闷地说,“我难受。” “哪里不舒服?”袁懿第一次听见她说‘难受’,担忧地摸摸她的额头,不是很烫,又搭她脉搏,也很平稳。 “心里难受,全身都难受!” “去请师父。”袁懿立刻大声吩咐。 “不用!”顾辞搂着他撒娇,“明天再去,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要别人。”突然小腹一抽,双腿间涌出一道热流…… 她瞬间脸红了,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肚子坐起来,一把推开他的手往净房冲,“叫,叫甘棠来……” 袁懿紧追在她身后,吩咐明庭叫丫鬟进来。甘棠快步进了净房屏风后,看见顾辞揪着寝衣的衣襟,一个劲撵太子出去,忧心的太子寸步不移,温柔耐心地哄她。 “郡主哪里难受?” “……我肚子不舒服。” 甘棠一错眼看到她寝衣臀部的痕迹,顿时笑了,“郡主长大了!”然后利索地把太子请出去,摸摸顾辞头发有没有干透,帮她换上月事带和新寝衣,让她去床上躺着,才转身出去欢天喜地吩咐众人道:“快给郡主熬红糖茶。明天早膳记得上红豆红枣生姜粥。别忘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和公主去。”又让人拿了一本崭新的本子记上了今天的日期,伺候顾辞喝了红糖茶和漱完口,殷殷嘱咐,“这第一次来潮要重视,不然容易落下病根。郡主以后一定要等月事完才能洗头。” 袁懿知道她是月事来潮,心下大喜,笑着躺到她身边,摸着有点小肚子的腹部,软软肉肉手感极好,“疼不疼?” “不疼。”顾辞继续黏着他,在温热掌心的轻抚下秒睡了。 *********************** 睡了一晚上加一早上,起来让师父把下脉,喝了一碗红豆红枣生姜粥,顾辞自觉耳清目明山清水秀,满足地换上特制的棉质护垫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也很欣喜于她来了月事,这下真是大姑娘了! 然后细细听她说起东宫最近的事务如何处置,和新上位的四妃、王妃妯娌、公主大姑子等人怎么交际往来,给护国公府兄姐们的嫁娶怎么备的礼,时不时提点几句,“你带进来的人,你身边的丫鬟就管得住,元哥儿的人,也不敢怠慢你,在东宫里出不了什么问题。但宫里可不止这些人,外面惦记着朝你这个太子妃使劲的人可少不了。你看这次给元哥儿干活的人,不就开始和东宫走动了么?该怎么拿捏这个分寸,你心里要有数。” 太后是指自从营缮司被折磨走一个掌司,新提拔上来的于侍郎是顾家姻亲,许多人意识到给太子妃做事也是条通天路,不但递到东宫的牌子多了,连外面的掌柜管事也被追捧得厉害,求着送股送货送女人的都有。顾辞知道后,只是把谢庆招到东宫来,让他和大家说一下谢强三儿媳妇家的事,然后表示在她手下做事,好处大家看得到也分得到,但如果篱笆不牢,拖了东宫后腿,钱财田地都会归她,祖国边疆建设需要你们一家子。但在太后老人家看来,堂堂太子妃不必亲自去考虑如何摸清外人底细,还要费那么多心思去想办法约束他们。她是掌握下人生死的主子,犯错的弃了,有用的自己会跳出来,始终没跳出来的,也不必去管了,至于敢不忠,直接打死。 “祖母不是怕你办错事,只是觉得,有些事,你既然不擅长做,就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你的地位在这,要让别人来适应你,而不是你去考虑怎么安排他们。” 顾辞认真点头,她知道太后在教她立威,在‘人往高处走’的宫里,只要袁懿一天没有其他宠妃爱妾,她就是东宫最‘高处’,下面的人自然会争先恐后给她表忠心,日后袁懿继位也一样。与其做多错多,不如不做。若她一开始被看轻,再想压服别人的小心思,就得下狠手用重典。可她偏偏不是个能狠戾的人,所以作壁上观的方法最有效最保险。 祖孙俩正闲聊,明庭在门口探头探脑。 太后笑着刮刮她的俏鼻,“快回去吧,不然有人又要亲自来抓。” 顾辞笑嘻嘻地说,“祖母别吃醋,明天我再来陪你。” *********************** 回到明德殿书房,袁懿把顾辞搂到身边坐着,一手给她打扇子,一手还拿着本明黄奏折翻阅。因为她来月事,书房和卧室都没放冰,虽然天很热,两人也舍不得坐远,更不想有外人在旁边,所以太子殿下甘之如饴地给她扇风。 “今天有没有不舒服?怎么不在屋里呆着?” 顾辞摇摇头,靠在他肩头把太后今天说的话BLABLA跟他复述一遍。然后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她以前进宫纯属娱乐性质,太后不会说到后宫生活,所以她从未察觉长辈们有意撮合他俩。现在太后百无禁忌,每次都会和她说起往事,明庭等人更是逮到机会就把宫里的事科普一番。她很有自知之明,之前的嬷嬷、丫鬟、护卫都是经过长辈或袁懿精挑细选才能到她身边,就像扯起狼皮给她披身上,帮她吓人,她才能安安稳稳地过自己小日子,不然她这样的放在高宗或世宗的后宫中熬不到两年。 袁懿笑着放下手中奏折,倾身吻吻她的额,“祖母是在教你,不过你们不一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担心。” 顾辞顺势揽他到怀里,让他枕着她的腿,给他揉捏额角眉头,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下。她想让谢庆找出几个年纪大、经验足、善算账的积年账房老师傅,直接在鸿都里带一批审计员出来,以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作为内审员放到各分店,帮忙各大掌柜管事审计下面的人,一部分每年轮换去不同产业里查账巡检。审计员只用对股东负责,薪水也是股东直接发放,人选,尤其是外审员须经过股东同意。审计员的报告,和总账报告一样,直接给股东看,如果发现问题,有纰漏的一家人就地撤换,以家财十倍赔偿,永不录用,副手直接顶上。这事是一个尝试,在自己产业里折腾完全没压力,谢庆也很赞赏她的想法,好不好用,试行一两年自然知道。而且,在自己产业里完全可以尽量用女子来做此事,相信这个时代能得到经济自由和社会地位的女性,比只认‘惟有读书高’的男性们更珍惜工作机会,也更不容易被收买。 她不是什么宅斗宫斗人才,也没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但基本制度背得挺熟,加上这时候的人普遍家族荣誉等伦理观念极为深刻,只要制度建立好,从一开始就杜绝人情关系的影响和腐败滋生的土壤,反而容易有好效果。看起来是她这个太子妃事无巨细都插手,但真实行起来,反而可以靠制度解决不少问题,作为股东会省事许多。 子曾经曰过,与人为伍只有三种前提,一是利益,二是恐惧,三是感情。后面两种她不擅长,就奔着第一种去吧! 现在太后是觉得她对外做得太多,这些庶务完全可以丢给下人去考虑,她的重点应该是想办法把宫务抓在手里,特别是盯紧后宫的女人。所以她想问问袁懿的意见,他希望她做什么才是最重要——如果他想把住后宫,那她就努力把宫务接过来,架空皇帝的后妃们;如果他希望她仍然致力于最擅长的开拓财源和实践先进经验上,她就好好把自己的产业折腾出资本主义小芽芽…… 袁懿完全不觉得让小丫头现在就涉及宫务是个好主意,她没嫁过来前自己都能活到今天,哪里用得着她去做这种勾心斗角的破事。太后想法是好,趁着四妃新立,她可以扶一批压一批,甚至把杜、梁两个被贬之人也顺手收拾掉。可这法子不合适,她不擅长,东宫也不能主动出手,皇帝还盯着呢。于是袁懿转移话题,很感兴趣地把顾辞想表达的‘股东先定规则、管事再做执行、审计事后监察’的‘三权分立’细细问了一遍,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和她讨论许久才意犹未尽的暂停。 两人用过一轮点心,继续闲聊。 “祖母出身世家贵女,行事磊落手段高明却也清高,世人认为她对后宫管理严格,但对妃嫔和善大方。可是,高宗一共四十二个皇子,现在只活着九个。”袁懿仍旧躺她腿上闭目养神,漫不经心地说。 顾辞有些不敢相信,“……一共死了三十三个?!” “活到成年的也不过十二个。” 三分之一都不到的淘汰率啊!吓死宝宝了!皇子果然是高危职业! 袁懿不睁眼都知道吓到她了,放下扇子安抚地把玩她的一只手,“皇上没出生前,祖母不屑也用不着亲自动手,自有大把人愿意代劳,甚至太宗也亲自出面帮祖母收拾了一批不听话的婢妾。”说着他自嘲一笑,“皇上出生后,祖母对任何人都不敢信任,即便在坤宁宫内,也要求太宗给的几个内侍寸步不离。等太宗去世,高宗杀了萧公和谢公两家人,祖母一怒之下,放手宫务大开方便之门,不到一年,宫里死了十七个有子的妃嫔,十四个与皇上年纪相仿的皇子和十一个公主。” “……怎么会……”顾辞觉得背上一层冷汗。 “争宠争位争份例,有了儿子更要争,小门小户的女人字都不识一个,在宫里还能干嘛?” 顾辞很无语,男人挑女人的眼光直接说明他的品味,不过她没直接吐槽,“这……妃嫔挑得也太儿戏了……” “林太妃是昌京城破时的救命恩人,有个在学院常吃的豆腐摊小寡妇,唔,还有前朝年轻可怜的守陵女尼,许多经常被贵人欺负的小宫女,诸如此类吧。” “……怎么遇到的?”顾辞觉得她的三观F5要摁爆了!作为一个不缺女人的太子/皇帝,连前朝末帝扔去守陵的妃妾都没放过,高宗你这么荤素不忌有必要么…… “高宗做太子时,喜欢回昌京忆苦思甜。” “……咋跑辣么远去忆……”前朝皇陵跟昌京可还有一百来里呢! “太宗不管他,自有拍马屁的人带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太子见见世面嘛。那些没了皇家供奉的女人,也要找活路……” “为何不管……” 为何?还不是心有别属。 太宗和祖母都是个性独立坚毅果决之人,即使是亲生孩子,从未养在膝下,和身边自己心爱之人生的孩子比起来,总会少几分发自内心的关注。太宗疼爱萧轩,从出生看护他长大,不过是为了萧瓒;祖母厚待谢驰,因为他长得和谢弘最相似。就连阿鸾,不也因为酷似母后,皇帝才偏心得如此明显么? 袁懿想起自己前世知道这些秘闻后的愤怒和杀意,恍如隔世。忽而一笑,如果有一个长得像阿鸾的女儿,他怕是也一样爱不释手。 当然,孩子爹只能是他! 顾辞眼光虚浮,听着他娓娓而谈毫不避忌,今天的刺激受大发了! “那也太……不堪了……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么?!” 做过皇妃做过尼姑的暗娼都能带回宫还生下孩子…… “这种外来妾进宫之后,自然连人带孩子没了踪影,引诱高宗去这些地方的习家三少爷被太宗斥为奸佞巧伪之徒,习阁老乞骸骨,举族西迁。高宗第一次被太宗下狠手管教了一回,所以后来,咳咳,宫女才多了起来。” 这个顾辞有点了解,当年习三少是高宗新鲜出炉的伴读,习阁老本是第二任首辅的有力竞争者,结果被孙子有力地扯了一下后腿,至今没有族人敢顶着‘佞臣’的名头出仕。高宗被他连累,至死没洗掉身上‘溺信谗佞,淫佚诞谩’的评价,不但谥号很差,还让民间一直保留他喜好‘媚猪熟妇’的传说。在铁血铁腕的开国帝王之后,下一任皇帝只要不脑残,很容易获得一个‘温和仁厚’的明君称号,可高宗就这样生生被毁一世英名,也因此,他在位几年的政策都被老臣不讲原则毫不犹豫地抵制。 “这也算是被猪队友连累了吧……” “猪队友?说的好!”袁懿语气幽幽,“朝夕相处还分不清楚此人的心性品行,被出卖也是活该。” 顾辞猜他可能又想起前事,给他解开领扣,小手揉按他的胸口,“哥哥不能这么说。有些人被拖累是识人不清,有些只是不小心和蠢人较真了,然后被拉低到他们的水准,再被他们用丰富的经验打败。” 袁懿笑不可抑地轻吻她的掌心,“高宗素爱怜柔惜弱,庸碌无能识人不明,又舍不得对女人和孩子出手教训,所以祖母高高在上,放任他们自相残杀,就跟养蛊一样。能活下来还得了封号的王叔、长公主无一不是自始至终紧跟祖母,或明哲保身,或最后及时投诚之辈。所以,她觉得你也如此为之即可。” “但你觉得不合适?” “母后不得已入宫,也算……琴瑟和鸣。怀了我之后,母后一直觉得我是女孩,所以小名起的是‘元儿’,大名选了‘懿’字。皇上兴奋之余,开玩笑说即便是个女儿,做皇太女也未尝不可。”他的声音冷冽狠厉起来,“……后宫有子的女人蠢蠢欲动。皇上说是把母后护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祖母和母后……不得不送了好些女人给皇上分宠,万事小心翼翼,才有我的安然出生。可惜……”萧潆的命还是没保住。 顾辞心疼地轻抚他紧绷的眉梢下颌。 “母后死后,皇上将所有到过坤宁宫的人全部抓去审一遍,事后尽数杖毙……有什么用呢?她们仍然身居高位,她们的儿子依旧视我为眼中钉,绞尽脑汁想要我的命,我母亲躺在皇陵里,什么都看不到了。” “……皇上可知道?” “知道又如何?母后嫁他不过一年。” 顾辞很难过,为他,也为萧潆。皇帝怎会察觉不到?就像顾普难道不知道方云做的事?不过是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更舍不得身边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罢了。她的眼泪滴在他的面颊上,袁懿撑起身子,专注地看她的泛红的泪眼,“阿鸾,我不会让你遇到祖母和母后一样的事。” 我要成就霸业,决不以你的委屈为代价,更不会让你有一丁点遇到危险的可能。 *********************** 袁懿放下手头的事,几乎一整天都在和顾辞说往事旧闻。她听得认真,有时也会与他讨论感慨一下。 高宗本是个没什么出息、涉世不深、还算能读些书的官二代,连二甲进士恐怕都不一定能考上,结果一下子突然**丝翻身做太子,诚惶诚恐之下,行事失了章法,更不用说一下子朝着他使劲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还没学过如何御下辨人、交际应酬,乃至管理国家驾驭朝臣,坐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自己也很痛苦,不知能做什么,做了会有什么结果,更不知如何分辨别人的真心假意。 太宗自然看不上这样的继承人,若不是哀毁过度,再活几年,想必要隔代传位。有这样不打算帮扶他的爹,有个万众瞩目交口称赞的儿子,难怪高宗上位后,伐开心要闹闹,各种听信谗言各种作死。不过太宗显然防着他这手,老臣召回来辅政,权柄下放给勋贵,钱袋子交给孙子,高宗令出皇宫即不能行,只可了劲地折腾后宫,对朝政民生没造成特别恶劣的影响。 世宗上位后,要收回权柄就不那么简单了。安抚对抗高宗出了大力气的勋贵旧臣,培植属于自己的新势力,厘清高宗提拔的一串奸佞小人,打压不安分的兄弟姐妹,还得分出神来操心一下心上人会不会突然爱上某个野男人然后别嫁他人! 顾辞问袁懿如果处于世宗元年的情况下,会不会也娶这么多勋贵家的妃嫔? 袁懿不用考虑就答‘会’。没了皇权,怎么可能娶到她?只是他绝不会让其他女人生下孩子,不让他们有机会伤害她和嫡子。 顾辞口头吃着醋,却又开起了脑洞。 压制妃嫔是应该的,女人就殿里那点四角天地可以琢磨,能争一点是一点,别人有了自己就少。但皇子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历史上正统嫡子+强势外戚还能登基为帝的皇子真的不多,而且嫡子夭折率最高,所以其他皇子也算后备役,教育上不能以压制为主。都是自己孩子,怎能忍心养出一群不成器的?那也是拖累啊!所以要隔离后宫女人对孩子的管教,不能让他们长于无知妇人之手,‘爹怂怂一个,母怂怂一窝’。另外就是让皇子们开阔眼界,意识到除了做皇帝,还有很多人生目标更值得追求。 袁懿这下是真的惊了,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她还有什么更高的标准? 顾辞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还拿出一张大白纸,慢慢把世界地图大致勾勒出来,指着疆域之外的广阔天地说,“裂土为疆不如开辟四方,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多的是地大物博的无主之地,继承皇位是守业,只管着现在大虞这一小块,不一定比征服有十个大虞那么大的新国度有意思吧?” “……大动干戈恐劳民伤财……”袁懿口中如是说,眼神却亮得发光,却见小丫头满脸不相信的‘你在骗小孩’的表情,不由失笑,“难道不对?” “你在逗我!先不说打仗的官兵没有不赚钱的,就说军需军备这块,就能养活许许多多人了!而且,谁说打仗一定花钱,也得看怎么打吧?如果分而治之让人家内乱,自己两边卖军火,怎会不划算?!再者,像抚顺城那边,把外族汉化了,做起边贸生意,哪能不赚钱!打得多了,名将也多,退伍军人可以回原籍做巡检司、典狱司里的小吏,不比现在征用地痞流氓官员亲戚好得多?”她的声音在袁懿的灼灼目光下渐渐降低,有些不自信地总结陈词,“这,这怎么看,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吧……” “阿鸾你真是我的宝贝!”袁懿兴奋地抱她狂吻。 顾辞不明所以,不过被亲得融化了,开心地把疑问丢一边,尽情享受。缠绵之后,顾辞继续求他说八卦,心情极好的袁懿丢给她一个大雷。 为何勋贵之家的信武伯这么籍籍无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家是新晋之爵,还因为单斌老爷子在高宗归天前就是太后的情人,世宗元年拨乱反正出了大力气。 顾辞三观碎成渣,祖母的情人这么高调封伯?堪比韩德让啊!而且祖母当上太后时都快五十了吧…… 袁懿说完笑得很有深意,他才不会让别人有这样的机会碰小丫头一根指头,哪怕他死了都不行! “那,那信武伯,他们家……”顾辞颤巍巍地问。 “眼下当然安守本分,如果后辈有出息,我不介意提拔一二。皇上嘛,可能心里……呵呵。” “皇上不喜欢?”太后找情人不是约定俗成的事么,虽说高调了些…… “单老头子出身风陵城护军,只听祖母的话。”袁懿似笑非笑,“据说祖母在风陵城避难时,他曾有求娶之意。”而且太宗赐婚旨意已下,他还敢私会祖母,愿意舍弃身家替祖母解围。 被刺激过头的顾辞突然福至心灵,“哥哥,你一定不能先离开我!没有你我肯定受不了!” 袁懿心花怒放地搂着她一顿亲,“我们就算死也会躺一处!”他可不会让她独自睡在陵寝遥远的另一头,自然是要生同衾死同椁。 “我不要!谁知道以后的皇陵会怎么样。我们火化吧,种在银杏或者松柏下?要不直接把骨灰洒在玉涴河里?生前死后都干干净净,好不好?” 袁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与其让皇陵变成暗门子,或者被盗墓贼骚扰个不停,不如像小丫头说的,与天地同化? 不过顾辞马上想到另一个技术问题,“祖母是,那个,怎么和单老太爷见面的?现在还,那啥么?” “高宗的妃嫔太多,南十八宫都塞不下,太宗山陵崩,祖母提前搬去慈宁宫,西北的小花园有个角门通往玄武门。现在嘛,自从前几年单老爷子不良于行后,据说角门就用不上了。” “那现在如果要出宫,只有西华门、东华门和陵光门?” “对。”袁懿挑起她的下巴问,“怎么了?” “你出门后,如果我想给宫外悄悄递信怎么传?” “谁敢拦你的人?” “我是说,假如你在城外,怎么让你知道宫里的消息嘛……” 袁懿有点不解的望着她,“明庭知道该怎么办。” “我呢?我跟你说的话,不想经别人的手呢?”顾辞还是很较真的考虑这个可行性,经过定亲前亲爹对音无居的铁桶似围堵,她觉得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能不能让八戒出城?明庭在城门口等着八戒带信回来。不行,这样八戒太辛苦了,而且也不一定能送到你手上,万一八戒搞丢了东西,它也不会去捡回来……” 袁懿见她自言自语自己烦恼,可爱无比,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她。 “有信鸽就好了,不过也可能被打下来……风筝飞不了这么远,线也容易断……”她心想,有遥控飞机就好了,定点定投!“呀!是不是可以弄个孔明灯,准备定量燃料,如果风向对,飞到你在的地方刚好落下去,这样就没问题了!”孔明灯飞得高,普通箭弩射不到,而且目标显眼,顾辞决定一会就让田老师傅研究这个去! 她正在自个儿兴奋,看见一旁受冷落的夫君笑得温雅和煦,立刻扑过去撒娇讨好,“哥哥,你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你了……” “宝贝,你要是只有巴掌大多好,可以揣兜里,去哪都带着。” “胡说,我真那么小,你就不喜欢了……” “怎么可能!” 顾辞娇嗔地瞪一眼不老实的爪子,“不点小的人,只有芝麻大的胸……” 袁懿喷笑俯下身,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还是现在好!不是说这些天涨得难受么?我给你揉揉……” 82 送夫出征 顾辞小日子结束之后,袁懿好像顾不上公事了,天天只与她厮混,太后识趣地没来打扰小夫妻,皇帝也没拿羯夷和匈奴又同时举兵的事来烦他。只是袁懿也没圆房的打算,仅在晚上对她特别热情,总是让她心旌神摇,有点不安又有点期待。 好在她还秉承矜持的淑女路线,忍住了没问! 皇帝已决定在顾辞生日后第二天就派袁懿和顾翮分别带着燃烧弹和改良后的长臂弓、连环弩出发去北关和西部,下诏平南将军段昂入京待命,另外从平南城调一大半平南军去昌黎城整军备战,如有需要,即时策应玉门关。 生日当天,太子请了两位舅兄和萧律在崇文馆的禅竹小榭陪媳妇吃了生日蛋糕,晚膳请了毓仪进宫,在清凉馆设宴,和太后皇帝一起吃长寿面。 饭后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放小夫妻回去话别。 顾辞一晚上都很乖,被抱去洗鸳鸯浴,或在星光月色下坦诚相见,软如云柔似水,样样配合,袁懿咬着后槽牙死忍,才没直截了当地突破防线。 等他气喘吁吁满身薄汗抱着她平息心跳时,又爱又恨地说,“明天我要是走不了,一定不让你下床!” 一直搂着他腰的顾辞听了鼻头一酸,紧紧埋在他肩头,“哥哥一定要小心,要安全回来。我会照顾好祖母和家里的!” 这几天袁懿没少交代她各种事,他的东宫私印一直在她怀里贴身放着,现在连太子宝玺也归她了。真出了什么事,五率府和女护卫们保护她一路北上或西去找爹完全不成问题。 *********************** 次日顾辞一觉醒来,伸手摸不到人,床外侧已凉透,她第一次没有低血糖的犯迷糊,一骨碌坐起来,看着枕头上一只崭新的竹雕簪子发呆。打磨光滑的簪子上雕着春燕衔玉瓶和几个饱满的苹果,全是取的‘平安’之意,苹果上旁边还站着一只小肥鸟,下面看似马鞍。顾辞一见就笑出声来,想起以前开玩笑说过,瓶子和苹果皆应了‘平’字,这‘安’字恐怕只有马鞍和鹌鹑了吧。 这人居然记得她的戏言,真的雕了只站在马鞍上的鹌鹑。 满心的离愁悲意消散,她打起精神叫人梳妆打扮,准备去安抚太后,就是不知道给她老人家搭个鹊桥是不是合适。显然太后不拘泥于儿女私情,去了之后话没说几句,给她扔了一道手谕,打发她回来。今年颁金节紧接着是太后八十大寿,要怎么办,就得看她这个新上任的孙媳妇有什么本事了。 顾小媳妇回东宫后,在明德殿书房发了会呆,然后叫来明庭和甘菊,整理手头都有什么事需要办。 最着急的不是太后寿诞,得把东宫日常政务和人员安排这种本归袁懿管的事接过来,然后捋顺自己手头的事,才能腾出手操办圣寿。 首先东宫有参政权,太子在时,邸报和重大事件的奏折会由詹事府过目一下节略递交他过目,现在他不在,詹事们还得继续干活,只是看报告的人变成顾辞。东宫詹事府共十人,詹事三人少詹事七人。三个詹事基本上属于挂职人员,从一品的杨御史、国子监寇掌院和工部鲁尚书。七个少詹事干活,分工明确,三人每人看两个部,一人看四军,一人都察院,一人内阁,一人大理寺。顾辞就认识一个当年的谷状元谷策,他盯着自己岳父吏部和礼部的事,挺合适。 翻翻詹事们的报告,她大致有数了,打算一会细研究。 其次是五率府的守卫怎么安排。五率府一千人肯定不可能都放东宫,袁懿的规定是固定一百人跟他左右,东宫里每月更换三百人,余下六百人在西郊大营待命。这次他带了五百人走,顾辞打算东宫里就放甘菊带的一百女护卫和一百五率府的兵士足矣,但明庭不同意,让她把剩下四百人分两批,也是每月替换,保证东宫有三百五率府和一百女护卫。 专业人士的意见必须采纳。 人员问题解决了,就轮到食宿。虽然顾辞折腾御膳房挺多次,但以前是客人,一直不知道内部什么架构,现在才晓得,乾清宫、慈宁宫、东宫和四妃都有自家小厨房,御膳房只管大宴和其他妃嫔宫人们的伙食,分为酒、茶、肉、货、膳、器、厨七司,司膳专管上膳内侍,其他几司还得管其他各处小厨房的厨师和膳食供应。一个总管,两个副总管,每司两个一个司正、一个司副。 顾辞找来甘泉和管东宫膳房的膳正,想问清楚每月消耗和补给情况。甘泉知道她的习惯,把女护卫和两个主子的嚼用说得条理分明,膳正却有些词不达意。顾辞疑惑地看一眼明庭,见他仍然笑眯眯,就让甘泉把刚才的问题列好表格,让膳正下去填。不到一刻钟,膳正交上来一篇完完整整清楚明白的内容,和甘泉那篇一对比,顾辞大概就了解里面的油水情况了。她重新弄个表,让膳正把数字按她的意思改了几处,然后每月根据这个表,每三日去御膳房领一次东西,如有额外需要,她会另外和御膳房单提,随即挥手让苦哈哈的膳正退下。 至于东宫的安保问题,顾辞只是听下明庭的介绍,不怎么插嘴。除了正门元青门,只有西北角有一个走净车的角门直接通往东华门,离宫学很近,但从来没人走这个门,平时就三、五个小内侍轮流守着。顾辞好奇地问起这个‘净军’路线,原来宫里‘券洞’有四个,除了南边在东西护城河边上的两个券洞,另外一个在慈寿门和永安门之间夹道的东头,还有一个在靠近遥思台的西宫墙处。每日净军通过净车装上粪缸,收集各处马桶的污物,运到券洞倒入,通过泄污孔流入停放在外的净车,再由净车通过京城东北角的北净门,运往粪场。 顾辞皱了皱漂亮的眉头,一个经常刮东北风的地方,臭味源放在东北边,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再次是顾家这段时间的嫁娶实在多,还有她快要添个小侄女/侄子了,这些都得让甘棠列好日子,免得她忘记。顾辞决定立刻马上苏个日历日程表出来,让丹青阁多印些大型台历,一天一页纸,把重要日子标注好,然后每天按时辰写好当日的行事历,能具体到半个时辰最好! 最后才轮到一个半月后的圣寿节,顾辞只能找旧例做参考,准备晚上闲了做功课。 她先把詹事府报告看一遍,了解朝局战况。之前袁懿虽然没有瞒着她,但却总让她无暇问及前线战事,她还惴惴不安地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现在看到战报,顾翀和任塞渊在北关守得很牢,策反了阴山西北噶朗部的头人,两厢夹击北边防线上的另外几部羯夷,胜算很大。阳关有夏极,顾尧镇守雁门关,两人直面匈奴大军的主力,只要不失城,新武器一到,很快能扭转战局。 再有就是李枞提请从南方调粮北上,顾辞打算一会传话给萧大管事,让各地坞镇全力协助运粮一事。至于平抑粮价之事,等皇帝发话再考虑,不过可以先给顾翱去封信,若有琅琊附近有粮商敢抬价,她的田庄可以抛出一半存粮,供顾翱给当地百姓发粮票,并现在预定下明年和其他田庄收粮的数量和价钱,这些举动足以在粮价涨起来时让高价卖粮的黑心商贩破产。反正她的粮食足够,即便贱卖,亏的钱也能从坞镇的收入里挣回来。 放下心头大事,顾辞一边思念亲爱的哥哥走到哪了,一边翻看太后六十、七十圣寿怎么办的。 *********************** 袁懿天不亮就带着五率府三千人辎重队伍出发。这次不同于上回去北关,运送军械事关重大,他此前一直犹豫是不是按部就班地跟着大队伍缓缓前进,但那天顾辞提到抚顺城的事,让他还是下决心带明津和一百贴身护卫先行离开,去上次没到过的抚顺城探探情况。明庭被他留下来辅助河间郡王的儿子、袁敏荷的哥哥袁钊带队继续前行。想到那个一本正经认真背书的小丫头,他心里又软又热。看来自己以后没什么机会驰骋疆场了,实在是舍不得离了她太久。这次若能毕其功于一役,以顾翀和镇北军的能力,日后再北进,应该问题不大。 袁懿留了个心眼,出京之后直奔定武城,在那儿跟抚顺城的九康堂分店联系上,带着药材,扮作商家二世祖,顺涴江北上去往抚顺城。 抚顺最初只是个小军堡,几朝之前与羯夷开市,方才真正兴旺起来,其中有六家大商人成了当地代表。比较特别的是,各处边城都是守军拱卫外城厢,民众在内城安居乐业,抚顺却是军堡城郭之外,另有一城才是六大顺商聚族而居之处,如同自治领,镇北军称之为‘顺堡’。堡中的武备也不属于官府朝廷,而是商人护卫,自购军械,通达货行走私的军械很多就到了他们手里,平日保家护院,有马贼时便同心抵御。 袁懿饶有兴味地拈着假胡子,看来这些商人很厉害嘛,完全无惧于羯夷,也不需要护军的保护。 九康堂在军堡里,袁懿去问了下情况,就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小丫头说这里的外族‘汉化’很严重。无论是羯夷还是顺商,都不是商品制造者,顺堡只是交易地。顺商从牧民手里低价收购掠夺品卖到内地,甚至江南一带,以谋取暴利,再高价贩卖粮食和盐铁给‘和善的外族’,实则使得羯夷有能力再次入侵掠夺,无本生意如此循环,岂能不富? 另外,羯夷除了销赃,从他们手中拿消息也很重要,为了互惠互利,顺商都会尽力调查清楚各地镇北军的兵力和将领,再把消息卖给羯夷的某个部落。每次羯夷进攻偷袭都会避开顺堡,镇北军也不可能对自己人出手,顺堡的人更是把坞堡的门一关,两不相帮,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伤害镇北军的,羯夷一旦和他们起纠纷,有时候还得靠镇北军来收拾。 顺商身上哪个都干净不了。 顾尧和镇北军不是不想整顿抚顺城,但一来这些商人聚居地选的地方是军堡所在山头下面的平地,很靠近草原,地形开阔,护军如果把他们纳入护卫范围,反而不利于防守,另一方面,镇北军也会通过他们拿羯夷的情报或是递出假消息,尤其是九康堂和璀璨阁开始在这边活动之后,成功渗透了噶朗部,把间谍战打得很热闹。 袁懿一边赞赏自家小宝贝的‘高瞻远瞩’,一边问起这里护军的情况。 领军的军曹是酂邺伯家的崔舶,崔航堂兄,经过顾翀大清洗后上任,人很稳重但不灵活,没怎么敢拿顺商的孝敬,当然他也不一定看得上顺商动辄抬几箱银子来的做派,很适合守这儿。因为镇北军一直在北关和镇北城蓄势待发,这地又几乎打不起来,留的护军并不多,只有三千人,加上军堡的衙役等,可用兵力不足五千。防御顺堡和戒备羯夷足够了,但如果想做些别的,恐怕一时还不太行。 袁懿打定主意,明日跟着九康堂的小掌柜去顺堡看看,再琢磨琢磨怎么把顺堡收拾了,换成小丫头的人去做生意。不过,若让小丫头知道顺商通敌卖国,肯定义愤填膺,小脸涨得通红,那他即便大开杀戒,她应该不会反对吧? 九康堂的小掌柜是个还俗的医僧,知道太子殿下明天带七八个护卫去顺堡查探底细,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下去安排。好在一会来了封救命的加急信。顾辞从定武城的九康堂知道他要探抚顺,托小萧管事前来帮忙,还带了一封信。她以前只从璀璨阁和九康堂的财报中了解到抚顺城是外贸窗口,大家也不会跟她说太多战事,所以不知道顺商的势力如此之大。现在是已婚妇人了,几个大管事才点明顺商有问题。所以她特意找来去过抚顺的小萧管事和几个行商,了解情况,联想到明末的清军带路党晋商,痛陈顺商的行为实属叛国,无论是商人还是农夫,通敌就该死。还提醒他注意每家人的银窖极深,可能有好几层,还有各种藏银地点。因为顺商与内地商人不同在于,顺堡并不是他们起家之处,他们来自全国各地,汇聚到此处发家致富,作为转手贸易商,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财产是易于携带的真金白银。而大虞目前没有大规模的票号业务,银楼只做小额借贷,大商人们惯常携带金银或以物抵押去银楼借钱进行大额交易。所以顺商很有可能储存了许多白银黄金。 顾辞还特意强调了,这个银钱的数量,可能是几十万‘斤’。 袁懿看着翻译过来的字迹,有些不敢相信她用的单位是‘斤’而不是‘两’。不过第二天小萧管事匆匆赶到,一进门就给他解惑了。顺商的财富按他们的日常流水和贸易量算就能估出个富可敌国的数字,而他们并未全部千里迢迢运回祖籍,那最有可能就是藏起来了。袁懿让他下去休息,准备好再去探顺堡,一边传信出去,盯着顺商六家人的祖宅,一边考虑在什么时间点最适合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按他们这些人的罪责,他不介意屠城,但小丫头可能会很在意他因为听了她的话而落下这个名声,看来功劳还是得分出去。 83 圣寿 男爵府里,除了最小的二女一男还在奶娘那养着,以及等着九皇子及冠的顾悌,其他姑娘和郎君的婚期都定在太子大婚之后。护国公府目前就顾翂一个顶梁柱在家,如无意外,皇帝明年会把他丢进六部去锻炼一年,然后外任三年,回来可能进都察院,和顾翱一样的路子。但他没有世子爵位在身,起点和普通进士没两样,日日泡在崇文馆里做功课,除了中午和太傅一起去东宫吃饭,忙得脚不沾地。毓仪则忙着照顾产妇覃岫咏和几个孙子,挂心东宫里的女儿,时不时进宫数落几句,家事全丢给马佳期。所以男爵府的嫁娶,都是马佳期一个人出面应酬。 从顾忻开始,七个郎君六个姑娘,几乎每个月好几场喜事,一直排到圣寿前。 四夫人六月头忙完顾忻的婚事,还没松口气,就听说五夫人撂了挑子,除了顾憬,五房其他人的亲事她一概不理会,也一分钱没有。紧接着是顾文恺和谢苒的婚事,顾辞当时尚在新婚,毓仪和两个哥哥都没把这件糟心事和她说,只由护国公府出钱,马佳期出面,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并且谢苒回门去的是清颐院。七月有顾晓恬和顾晓情出嫁,顾文恒娶妻,八月初是顾晓怜出阁,四夫人在顾悌的协助下忙完了。自从三老爷回来后,三房搬去自己的宅子里,连八月底顾珝成亲和顾晓愉出嫁回门都没在男爵府办,只第二日认亲时来给顾普磕个头而已。 现在进入九月,顾憬和顾晓惜的婚事先后只差几日,紧接着就是顾文恢、顾文慎和顾文怀陆续成婚,送走袁懿之后的顾辞有心情关注娘家了,知道五夫人之前不着调的事,直接告诉甘棠,给顾憬的添妆送套简单的银首饰,给顾晓惜送套璀璨阁琉璃头面和金如意,并让甘棠代表她去参加顾晓惜的婚礼。 谁让顾晓惜嫁的夫君是东宫舍人?顾辞毫不留情地狠抽五夫人一嘴巴。 顾翂这段时间看到妻子辛苦,经常带些东宫点心回来,即孝顺思女如狂的娘亲,又让妻子大快朵颐。毓仪知道后,也没吃醋,只打趣小儿媳,“你直接跟他说,让你早点怀上,也就不用辛苦了。” 一语成谶,隔日请平安脉就查出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余下还剩三个郎君的婚事,顾辞干脆把事揽过来,让甘棠代表东宫和护国公府出面,去男爵府打理一应事宜,把五夫人丢一边。甘棠积极贯彻太子妃的旨意,完全无视五夫人,只和四夫人打交道。顾憬嫁了和没嫁一样,方举还在男爵府客房住着,每天五夫人都拉着新婚女儿去和五老爷要钱。顾辞索性让甘棠去暗示一下顾普,如果他打算袖手旁观,那她就义不容辞地对所有姓方的还喜欢惹事的人出手了。顾普被迫帮五老爷分了家,让男孩们成亲后自己出去自立门户。给方举在城郊买了个小庄子,把他和顾憬、顾莹一起送过去,如果被发现偷偷回京,断三个月月例。至于五夫人,自然放不下女儿也跟着去了。 五房破天荒地安静下来,各种婚事筹备有条不紊的进行。 顾文恺和谢苒商量好了,等三个弟弟成完亲,搬去谢苒婚前买的小宅子里,隔壁大宅子隔成三个小院,让弟弟住。最妙的是两个宅子并未打通,五老爷想住大宅子,顾文恺就说长子养爹天经地义,怎能麻烦弟弟们,你来我家吧。看着比男爵府还小的屋子,五老爷只得作罢,还是窝在府里,每天对着一个憨傻贪吃的小儿子和两个缩头缩脑的庶女发呆。 *********************** 关于圣寿,顾辞并未推陈出新,她接到任务后先打听了三天,以国有战事为由,把流程和仪式做了简化。往年万寿和圣寿都是先百官/命妇献礼,然后摆宴,接着歌舞/唱戏,再来吟诗作对/赏烟火。今年她为了紧扣‘普天同庆,天下大赦’主题的前四个字,先让太后下谕免送礼入京,各地无需建经棚、设彩坊,改为县级府衙宴请在册的八十岁以上身体康健的老人,以自愿为原则,且配备至少三位大夫,席面酒不过三杯。京城也如是,铁梅寺设祝经坛,东西市之间的前门大街扎彩棚表演百戏歌舞,庆祝三日。圣寿当日于崇禧宫摆‘耄耋宴’,十桌百人,男左女右,由皇帝和她这个太子妃作陪。次日,宗室贺寿,献礼以自制为主,金水桥上放花火,与民同赏。第三日,外命妇贺寿,听戏看歌舞。 流程和内容经过太后和皇帝的首肯,顾辞就开始着手做细节工作,祭出行事历,准备折磨御膳房、太常寺、尚宫省、内侍省、太医院、京兆府和禁卫军等相关部门。 菜单好定,顾辞仿照‘千叟宴’,取十个长寿乡县的特产,定了十道名字寓意都好的菜,金玉满汤(永福县)、瑶池寿桃(桃城县)、麻菇献寿(百寿县)、如意鸡球(三皇县)、佛手果酿(龙江县)、春风马蹄胶(苏桥县)、常安天丁(永安县)、长春竹鱼(堡里县)、锦绣寿面(罗锦县)、福敬同欢(广福县)。让萧律看过没问题后,她招来御膳房总管和副总管,以及下面七个司正,开始列食材清单和人员名单。总管已私下塞钱给东宫膳正打听过消息,加上以前也合作过几次,对太子妃的习惯灰常了解,照本宣科地拿着表格一样样列得明白。顾辞很是赞赏地夸了他,只让他把相应负责人的名字写上,就通过了。 接下来是和太常寺确定教坊演出节目单,顾辞只管找掌司定好责任人和演出的曲目、地点、人数、时间等清单,就丢给掌司全权管理,她会提前看彩排。据说教坊会演出大戏‘万寿无疆’和宋玉的新戏‘七仙女三下瑶池献福寿’。 稍微麻烦点的是尚宫省,上膳内侍和司膳宫女的配合。按理是内侍送菜入殿,宫女桌边摆案,且每桌至少三个宫女伺候着,所以需要尚宫省派尚食局的司食正来配合此事。世宗后宫久无皇后,太后自从升级后也不管事,一直是这个近五十岁的万尚宫总管后宫事务,甘棠对上她实在太嫩,胡妈妈没跟进宫来,认了甘雨做干女儿,留在清颐院养老。请示过领导后,顾辞把坤宁宫的谢嬷嬷请出山,把行事历的作用跟她说明白,由她出面和万尚宫打交道。有了竞争压力就是不一样,事情很顺利地解决了。 内侍省,顾辞直接去找的穆总管,凭交情很快搞定,并且拉来一个免费劳动力文青。 太医院更容易,萧律出面转了一圈,院使很开心地表示到那天绝对不会让一个老人家躺着出去! 不过,这些不是顾辞忙碌的重点,她请来京兆府尹和禁卫军总指挥使,询问往年的安防惯例和事故处理情况,然后整整花了十日,弄出相应部门的行事历,请教过萧律和皇帝后,才再把府尹和总指挥使请到东宫,开始日复一日的折腾。 府尹管人员名单和消防,禁卫军管安保,顾辞先按照行事历大致时间范围问他们客人何时到,何时入座,何时结束等细节,待两人无异议了,再和他们抠每处会让何人负责处理这时间段和地段的事务,等人和地点对上号,接着较劲都曾经发生过什么意外情况,如何处理,需要哪些部门哪些人的协助。这样折磨三天下来,两人再不敢小觑这个娇滴滴美得不似真人的太子妃,哭丧脸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临走前,太子妃表示,这个最新版行事历会交给皇帝过目,然后圣寿前三天,会带人去现场彩排一遍,从前门大街最南端的承天门走到崇禧宫筵宴处,请务必保证一切安保和消防措施已经到位,不要影响路人和老人们的出行,以及避免发生拥挤踩踏事件,且消防通道和疏散通道一定要无阻碍! 京兆府尹,太子殿下曾经的脑残粉蚊子姐姐她爹,真的好想哭。不过他把行事历拿回去布置任务时,他的女婿孟功曹对此大为赞赏,“这么清楚明白的方法,责任到人,就是为了府尹行事方便,督促下人戮力办差。若办好了,对府尹也是大功一件。太子妃年纪尚幼,如此慧达洞明,不愧是萧聿公之徒啊!” 差点想说‘太子妃公报私仇’的府尹默默地咽下这句话,嘱咐女婿快点去干活,先找司录、司户拿名单,然后把下属叫一起,分配工作并签字负责! 唉,雯姐儿哪里比得上太子妃一根指头,光相貌就甩十条街…… *********************** 到了彩排的日子,顾辞请示过太后和皇帝,带着萧律、文青、明庭在承天门与明方、明秀汇合,组成检查团,一起往前门大街走去,程府尹和阮指挥使一路作陪。看着明方坐在轮椅上,两人皆哑口无言额上滴汗,太子妃果然言出必行,一定要测试‘无障碍通道’是不是符合要求。 众人一路行到陵光门,顾辞第一次走这么远,脚都有些酸痛了。她决定以后每天步行去找太后,再不坐肩舆了! 提了几个小意见后,大家都认为此次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即便出了问题也知道找谁,怎么处理。所有负责人都要求在行事历上签字,届时会有东宫内侍根据行事历在一旁监督查证。办好了太子妃有重赏,办不好就回去吃自己吧。 既然外景地没问题,检查团开始走宫里的路线。 宫里的安保顾辞没有插手,所以看的是器物有没有准备齐全,宫侍们是否配合得当,有没有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或发生无人理会等细节情况。其他人看着觉得比之前更井然有序,但她还是皱着小眉头挑了几处问题。 其一是‘耄耋宴’的座次安排不能仅以官职论,本身有爵有职在身,可以放前面,但后面不管他/她儿子官多大,都以年纪排。她要的是太后老人家看见许多比她还年迈的人瑞精神抖擞地吃香喝辣,心情就会好,看见单斌心情更好,和官职有什么关系! 其二,司薪正有两处考虑不到位,菜从御膳房过来,再摆到开席,在十月的天气里都快凉到结油花了,让人怎么吃?还有外面站候的宫女、内侍、御医以及护卫,总得有个休息地儿吧,不能冻着吧?热食即便不能让他们先吃上,摆个炭盆烤火,弄个炉子热口茶总可以吧?还有那些教坊戏子什么的,让人取个暖吃口热的,没那么难吧?文青听完她的话,和蔼地看着司薪正,看得他差点腿软,保证一定满足各界人士的保暖工作。顾辞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小小威胁了一句,不要拿自己没做好的事情来多要预算,能者居之!司薪正这次真的腿软了,连滚带爬地去查缺补漏。 其三,轮椅、拐杖、担架、急救箱全准备好了,但为了美观,都放在偏殿挺远的地方,御医们也在那儿猫着,顾辞很郁闷他们一点没有抢救病人‘五分钟黄金时间’的概念。只是御医同席确实让人忌讳,退而求其次,别出心裁地在每桌后面立一块空白的画纸屏风,可题诗作画,立几个学过急救的东宫女护卫,后面放急救箱等东西。反正名单里多的是擅书喜画的老人家!女眷这边如果没人出手,大不了她自己画一幅,让皇帝吟几首诗,她来写,反正她的文化素养也挺能见人! 诸事齐备,只等正日子。顾辞在谷策的帮助下,写好一份文绉绉的完整记录,并附上各部门行事历,递给皇帝和太后参阅。 *********************** 十月二十八圣寿日,尽管有战争的阴影,京城还是热热闹闹了整三日。 顾辞这个新出炉的太子妃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连着三天惊艳亮相,结果很让人满意。至少看在她年纪小又长得好的份上,说坏话的人都少了很多。何况皇帝金口御言,她办得漂亮! 结束后她只看了各部门递上来的总结报告,再看过东宫人的督查报告,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掏腰包大方地按功劳赏了众人,普通宫侍两个月月例,大小头目六两银子,突出贡献者十两。至于有职位在身的外官,皆让东宫少詹事们送礼上门,内宫的人,交由谢嬷嬷和明庭代劳。 她自己屁颠屁颠地跑去邀功。 太后和毓仪正在说起她的行事历,顾辞靠这个东西很成功地树立了太子妃的威信,她的日程安排全在上面,东宫所有人都得按这个时间表来执行。如果要见的人或开的会多,她连每个人发言时间都控制在五分钟以内,非常贯彻‘有事奏,没事莫BB’的原则。现在东宫上下渐渐适应这个习惯了,几乎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太多废话。 后宫最新鲜的流言就是万尚宫有一次去东宫想找太子妃,被守门的小丫鬟一句‘您没有预约’给撅回来了。外面还好些,都是好话,只有一条小八卦在流传,司薪正工作不到位,想在太子妃面前蒙混过关唠叨求情很久,被她一句‘你发言的时间已到了,下面要么你按我说的做,要么换人来’给毙掉了。 毓仪今天特意把刚听到的这个笑话拿来跟太后互通有无,看见女儿活蹦乱跳地过来行了礼,高兴地抱着她腻歪。 “宝贝好厉害,这次办得很好!” “真的么?祖母高兴么?” “高兴!你有心了。” 太后真的开心,先不说这三天都是井井有条热热闹闹,民间也跟过年一样乐翻天,就说往年总会出现的孩童走失、口角斗殴、人群挤踏等事件,今年据说都能有衙役第一时间出面制止、调解和疏散。宫里内外没人敢给太子妃惹事,或说即使有想惹事的人,也会被一群已经签字画押的责任人先出手镇压。整个花销她和皇帝都过目了,清楚明白,比往年少了近四分之一。一方面说明下人们能抠油水的地方少了,但靠她事后的打赏也能找补回来,所以有怨言的人并不多,甚至很多人后悔没去争个差事露个脸。另一方面也是行程紧凑,人员安排合理,没有冗员或超出预算额外要花钱的地儿,想想内务府的御膳房、尚宫省和内侍省,哪次办事能这么痛快,不唧唧歪歪说些银子不够人不够的废话? “你这法子治起人来真有效,这样敢欺上瞒下的都少了许多。”太后夸得真心实意。 顾辞得意地呵呵笑,“我原是为了自己方便,不过想着不能我一个人累,有苦有难要同当嘛。所以让他们都用上,这样彼此都知道什么事该找谁,省事。” 毓仪为女儿助威,“母后这里管库房的人也轻松多了吧?” 为了体现俭省,这次宗室和外命妇依旨送来的礼以自家孩子的绣品字画为多。 “这个最好!以后都这样办,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皇帝此时也乐呵呵地进门,“母后说得对,朕以后也要效仿为之。” 毓仪和顾辞行了礼,皇帝看着顾辞喜笑颜开的样子,打趣道,“阿鸾今日可是来讨赏的?” 几人一起看着她,顾辞赶紧端正下坐姿,说起正事,“圣寿不是要‘普天同庆,天下大赦’么,我觉得释放罪犯很不好,以后还会让他们有机会祸害乡邻,所以还是改别的吧。” 这事她没事先和太后、毓仪商量,大家都有些讶然。 皇帝淡定开口,“说来听听。” “我看宫中许多年老之人,可不可以考虑,以后到了一定年纪放他们出去?宫女按二十五岁,内侍的话,或许可以依其自愿?” 顾辞不是信口开河,她来之前特意找明庭问过,这会还没有宫女内侍年纪到了就能出宫的惯例,做不了活的老宫女会送去皇觉庵,内侍生病、受伤或年迈后,消籍送出宫就不管了,像明方和明秀这样还能生活不错的人很少。所以她冥思苦想好几天,才决定出这个头,反正打着太后的名义,她办底下的事就好。 太后果然很赞成,“这个好,阿鸾心善,这样她们出去还能婚配。皇上你觉得呢?” 皇帝没马上同意,只是逗她说,“那太子妃得上个折子才行。” 顾辞脆生生应是,然后陪长辈们撸过午膳,回去捋袖子折腾这事。 84 白头宫女在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可想而知宫里有多少哀怨的白头宫女,一直干到死的内侍更比比皆是。遣散逾龄宫侍的事顾辞打算按三步走。一个是先厘清眼下情况,怎么着手整理宫籍、核对人员,避免冒名顶替或人册不符,遣散费用预算多少,是不是足够她们生活等等一系列问题;第二步划下道来,到龄宫侍怎么送回去,逾龄的出宫无处可去怎么办,不想出宫或是有其他想法的怎么处理;第三步才是定下以后的规矩,从选到遣。 其中宫女和内侍的情况也要分开对待。 宫女比较简单,出宫后有不少出路,有家可以回家,大户人家也会请去当女师,或尚宫局、司珍司里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去绣庄、布庄、银楼、玉器行等处做个供奉,再不济让官府找官媒嫁个丧妻的男人,或立了女户自己谋生。 内侍一般没有家或不能回家,他们特征明显,大多只会伺候人,没有真正的一技之长,老年生活只能去善堂、亲戚家收养过继个孩子来照顾自己。那是不是可以比照前世北京的定福庄和中关村,给他们建专门的聚居地和墓葬地?聚居后虽也是一种‘自我孤立’的状态,好歹过得便利些。她记得李莲英特意建个澡堂子,就是解决太监们不用与正常人坦诚共浴的尴尬。 说实话,内侍如果没了亲人,还不如在宫里养老。 她还打算把宫学和弘文馆修葺整理一下,以后弘文馆专给皇子、宗亲和伴读们住宿读书,宫学改为‘淬玉阁’,给十岁以下的女孩们做学堂。崇文馆、弘文馆与护城河之间的一排倒座房可以用作‘勤文堂’,让宫女和内侍们读书认字学些技能。整个预算她已经做好了,弘文馆皇帝允许先改建,估计建好会把八皇子和九皇子挪过去,空出宫学开始修整。等京城里的女子学堂也办好,老宫女可以去当先生,不愿意出宫的老内侍就在勤文堂教学吧。 哪怕内侍也会有出个郑和、蔡伦这种人物的机会,不是么? 宫女现状调查她全部交给谢嬷嬷,让甘棠挑几个女护卫配合她与万尚宫打交道。内侍的事情她非常关注,特意让明庭请了明方和明秀来商议。她想在城外东郊圈一块地叫‘定福庄’,给出宫的内侍们住,但对他们日后生计并无太多概念,需要求教于明方。另外也圈块墓地叫‘中官坟’给内侍,在旁边建个‘褒忠庙’,供奉弥勒佛,算是给他们求来生。当然也没忘记另寻块风水宝地建‘宫女祠’。 明庭去请人时很激动,明方和明秀听完,纷纷起身给她行大礼,唬了顾辞一跳。 这些对于有头有脸的大内侍来说不值一提,他们很多在外面有宅有妻有子,后事也安排得体面,但对于普通小内侍来说,却是难能可贵的善举。顾辞很汗颜,她的初衷真心只是不想赦免罪犯或如前任长宁伯那样被流放戍边的人,以后也不太想看到万尚宫的棺材脸,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 具体的策划和方案明方和明秀接了过去,临走前,只是提醒她,或许会被人攻讦‘收买人心’,顾辞谢过他俩,回头让明庭看紧门户,尤其是走净车的角门,钥匙收回归掌钥管,不再放小内侍手里,做好收取记录,到点才拿去开门,事后一刻钟内要归还,逾期如果解释不清,立刻换人。 *********************** 宫里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顾辞的提议几乎当天下午就传遍整个皇宫,很多宫女、内侍都落了泪。气急败坏的人不是没有,各种关于太子妃‘不安于室爱揽权’、‘市恩于众必有图谋’、‘收买人心排除异己’的传言一下子如星火燎原。 不少人把流言当真,一直端着架子等太子妃来讨价还价。可等到折子都摆上皇帝案头,眼看太后就要下谕旨施行,也没见东宫有个人来和他们接触。真要收买人心,态度这么不积极,让很想被收买的人好心塞! 回过头再看东宫,女护卫个个当值时身姿挺拔不苟言笑目不斜视,五率府在她们的刺激下,也有样学样端起架子,除了门房几个滑不留手的内侍和太子妃身边还算和蔼可亲的甘棠嬷嬷,整个东宫就没有爱唠嗑的宫侍! 平日想偶遇太子妃表忠心或套个话,旁边丫鬟一句‘对不住你今日没有预约’就甩过来。完全无处下嘴啊! *********************** 眼看还有几天就进腊月了,皇帝一大早就接到北关和阳关两个小捷的报告,心情极度舒畅,午饭后很有闲情逸致地拿起太子妃的奏折细细阅读。顾辞的折子正文是詹事们帮忙拟的稿,经过她师承萧律的鉴赏水平反复折磨,詹事们再不敢做花团锦簇的官样文章,完全直白简洁,有事说事,看起来提纲挈领很清晰,才几页纸就把事情说明白了,附件打开,一个完整的表格报告,列明费用、人数、措施、以及补救措施和备选方案。 皇帝难得露出一丝笑,召来她奏对。看着小丫头一本正经很严肃地回答问题,皇帝觉得今天心情又好了一点。 “有人弹劾你‘市恩于众、收买人心’,要不要再上个折子自辩一下?” 顾辞呆了,她才上任不到半年,居然就享受到弹劾待遇了? “不用,反正办完这事,就算有人被收买,也都放出宫了,跟没买一样。”然后她狐疑地偷瞄一眼皇帝,继续端正脸色请皇帝指正她的方案。 皇帝还像她小时候那样,招她到身边坐下,“刚才你那小眼神想什么呢?” 顾辞噎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快说,老实交代,朕就准了你的折子。” “……我就是觉得,连这种没脑子的折子,您都得看,太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顾辞逼不得已小小声地吐槽。 “哈哈哈。”皇帝显然心情更愉悦,“过了年,让万清去给你打下手吧。” “……口说无凭!” 皇帝瞪她一眼,下了明旨。 *********************** 过年没顾辞的事,据说新上任的四妃‘舍不得’劳动太子妃,集体请缨筹办元旦大宴和新年家宴。再再据说,四妃为了‘办好大宴’互相撕逼得厉害。 顾辞乐得轻松,天天去太后那COS洋娃娃让她老人家和毓仪过把瘾,逗逗小侄子,回东宫让甘茗率领女护卫们算年账数银子,再有就是把师父和小哥塞到詹事府替她看报告,然后她自己嘛,负责给亲亲老公写情书足矣。 宫女内侍们倒是格外重视这个年,因为明年很多人可以出宫了!彼此间留联系方式、送别礼或商量结伴同行,后宫前所未有的热闹。眼看朝廷也要放假,皇帝封印前下了个旨,今年宫宴女眷在奉先殿办,太子妃主持,男客还是在崇禧宫。 当苦力的众妃一致觉得脸很肿,到时候又得当众对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行礼! 两次大宴过后,大了一岁更加美貌绝伦光鲜亮丽的太子妃风头更胜,四妃办的宴席明显不如圣寿三天,各种小问题层出不穷,甚至让人觉得她们是趁着宫侍们还没出去,可了劲地使唤,消极怠工的人比比皆是。 无意间把四妃当成刷声望的小怪AOE掉,顾辞表示自己很无辜,对手档次太低,完全没有感觉。 *********************** 孤零零过完上元节,太子妃要着手遣散宫侍了。 她先找来尚宫省尚宫局的司簿正和内侍省宫闱局的司名正两人,要来宫女和内侍名册,扫一眼就丢一边,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拿出一张表格,温柔地对两人说,“劳烦两位按照这张表格,重做一份名录,十日后交来。” “这时日紧迫……”司簿正犹豫开口。 “我会分五十女护卫给你们。” 两人咬牙应下,带着五十人立刻开始一宫接一宫地重新登记宫侍情况。好在顾辞很有先见之明的让丹青阁印了一大堆表格,女护卫们写算皆通,办事利落,十日后,两位司正顺利交差。 顾辞很满意,“这事一点都不难,对么?还请两位以后办事皆如此效率。” 拿到名册,女护卫一边誊抄五份,一边在谢嬷嬷的带领下遴选出符合出宫条件的人。分好后,顾辞让他们按宫按司把剩下的人分别计数,请来万尚宫和穆总管,向他们咨询哪些需要补充人手或可以调派。这次准备出宫与家人团聚的万尚宫非常合作,这部分也解决得很顺利。她现在对每处需要多少人十分清晰明了,宫侍们只有人员超编,绝对不会发生哪里下人不够使的情况。 都是拜高宗那么多妃子所赐! 所以她放心大胆地把可以离开的宫侍们全部移出原来的地方。原本选定的移宫地点是南十八宫的储秀、永和和长春三宫,但太后觉得地方小折腾不开,很大方地借出长寿、乐寿、福寿三宫。顾辞把女护卫们全部派出去,三人一组,挨个宫殿去对着名册领人、问话、核查,花了七八天时间,才把宫女们全部移到长寿、乐寿两宫,内侍人稍微少点,都在福寿宫。为了安全起见,每个宫都派了三十个女护卫守着要害之处。 太后并没打算立刻就送这些人出去,打着陪自己的名号,想让这些人在里面整整呆三个月,还说,‘也算是让这些在宫里操劳一辈子的老人,再最后陪我这个老婆子闲散几天吧’。顾辞开始不明所以,不过第二天,守福寿宫的一个护卫来报,说有人偷偷留字条检举宫女里有人冒名顶替,她才对太后的先见之明恍然大悟。 提走顶替的人,顾辞跑去太后那拍马屁,太后乐得哈哈大笑,“这才哪到哪,你再等着瞧好了。” 再过半个月,三宫里各种流言开始蔓延。 有说萧皇后咽气时一直瞪着林德妃,死不瞑目。 宫中后妃承宠却不易有孕,是陈淑妃给皇帝下了药,爱种花的陈淑妃对西域和天竺的药熟悉得很,御医根本解不了。 前任杜贤妃杜才人与那个胜似亲哥的异母哥哥有不伦之情。 七公主生母梁淑媛与前任梁‘良妃’梁淑仪其实是同族姐妹,因彼此母亲不合,为了争个高低,梁淑媛才被送进宫来争宠。现在果然比梁淑仪位份高,所以修宁侯梁家这么倒霉,梁淑媛也没少下力气。 八公主生母玉昭华是教坊歌妓,非完璧之身,因为侧脸像萧皇后,才被人偷偷瞒天过海送进宫来,据说买她**的是个老头子,所以才能过验身那关。 二皇子和五皇子之所以暴毙,是因为想给太子下毒,但被人偷偷调换了,反而自己把毒全喝了,根本救不及,可见陈淑妃害人终害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三皇子的身子早被助兴药毁了,是大皇子勾他去教坊厮混,才染上这个毛病,不吃药根本不行。 诸如此般,不一而足。 顾辞被各种真假莫辨的谣言轰得晕头转向,听着甘菊一板一眼的汇报完毕,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当然里面还是有干货的,比如某宫女说以前慈宁宫的魏紫和陈淑妃其实是一个地方的人,她们的消息往来也很特别,通过慈宁宫西北角小花园里的一株花来传信。浇花的司农小内侍每天会把慈宁宫那株花有几朵,什么模样,朝什么方向和陈淑妃一说,陈淑妃就知道魏紫的意思了,特别神奇。 捱得几日,被好奇心勾得哪里都痒的顾辞还是忍不住在慈宁宫跟太后撒娇求围观了。精气神十足的太后乐得大方放行,让她去看那株花。她跑去那个传说中很神秘的角落,看到一丛红花,灼灼胜似桃花,绿叶如柳如竹,花冠染粉红至深红,香气极其特别,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花叫什么名字?” “司农处登记是‘天竺葵花’。” 口胡!这树明明是夹竹桃!天竺葵花是一簇一簇的,不是一朵朵,而且天竺葵是亚灌木,矮得很!哪里可能长得比她还高! 顾辞纠结地看着这花,转头跑去找太后说悄悄话,“祖母,那个花可能有问题。” “哦?怎么说?放那许多年,也不见有什么情况。” “呃,我鼻子比较灵,那花真的有问题,不然我弄出去让师父看看?” “行,就说我不喜欢,把树挖了给聿则吧。剩下的事情我来查,你就别管了。” 顾辞不敢叫司农的人来,让明庭找了几个内侍,捂着口鼻,趁夜不伤根茎枝叶的把这树挖走,让萧律带去铁梅寺研究。她只记得夹竹桃全株有剧毒,但只要不吃到肚子里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花香能使人昏睡,药用价值是强心和利尿,别的不知道。把这些告诉师父让他去搞科研后,她就不紧张了,把三宫的流言当笑话看得好开心。 私底下明庭和甘棠、甘菊把东宫查了一边,确定没有这样的花,才放心地给太子写信汇报。 85 白花花的那个银子哟 这个冬天雪很大,羯夷和匈奴没在大虞边境占到好处,又冻死饿死不少人畜,日子非常艰难,每次组织起人马劫掠时,都杀红了眼。这也导致过年的一个半月里,两线战事比秋收之后那段时间更频繁。 新年第一天朝会,皇帝打开顾尧和顾翀的奏折,脸色不太好看,不过看到最后伤亡统计数字,意外地有些动容——打了快半年了,死亡人数前所未有的少,伤者大部分为轻伤,重伤员几乎就地转为后勤和巡检人员。 这意味着大虞的有效作战人数并未锐减,只要稳扎稳打,大胜指日可待! 他即刻召来兵部尚书池睿,问话几句后,请来萧律赐座,让太医院院使旁听。按太子的规划,九康堂自战起就在鸿都里选了一批成绩不错自愿上战场的学员带去前线,又吸纳当地非战斗人员和一些失去战力的伤员加入,现在基本上能做到百名士兵一个医师一个医士一个护士一个学徒这样的比例。急救包和急救手册几乎每个士兵人手一份,很多伤口都能得到及时处理。下了战场马上有人先展开急救,再分别按其伤情和伤势严重程度分到不同诊室和手术室进行治疗,更为重大的手术会用马车把伤患运到城里九康堂分部做大型手术。至于干净的蛆和霉菌的应用,输血和血液配型,以及血清的使用,让院使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所以。 萧律顶着皇帝和池睿惊叹的目光,沐浴在院使赤裸裸的崇拜之情里,满脸自豪地侃侃而谈。这都是宝贝小孙女的功劳啊! “太傅所言的治疗之术可否在太医院推广?” “呵呵。九康堂的这些新法子,和种牛痘一样,都做成小册子,让丹青阁印了拿去便宜卖。不过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皇帝也‘呵呵’一下,提笔把整个太医院五十岁以下的人都踢去前线,入九康堂编制,归当地九康堂的负责人调派。至于五十岁以上的嘛,皇帝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院使,也滚去铁梅寺深造,如果考不到九康堂的行医证,不用再回太医院了。 萧律很不满,“皇上你把御医都踢走,谁来看病?”难道指望老子? 当代名士萧神仙表示,皇帝的龙脉我不屑于摸! “唔,那就院使安排分批去,为期一个月,学不会的,自己卷包袱上前线吧。” 皇帝语气很消沉低落,吓得苦逼的院使出了金銮殿就往太医院奔去,池睿见机请了萧律去崇文馆喝茶,留皇帝一个人发呆。 好像,当年也有一个小姑娘,抱着大肚子,拉着他的手撒娇说,“这些御医一年看的病人还不如耶耶一个月看得多呢,能治得好什么病嘛!你不如打发他们上铁梅寺学艺去,别让他们来烦我!” 他的儿子,好像比他更幸运呢。 *********************** 眼下这个幸运的儿子刚下了战场,正在和三舅兄把酒言欢。 “你盯着顺堡这么久,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噶朗部态度不是很积极么,等他们手痒了去弄顺堡时,我们就可以出手了。” “你真用得着带这么多人去?” 袁懿向顾翀借了五千步兵和一千骑兵,其中有装备最好的五百弩箭手。 “说实话,不一定够……” 要不是媳妇千交代万交代不能走水运,他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沿途护银。 “一个不到一千人的小坞堡?!”顾翀喷了口酒。 “打不是问题,后续需要这么多人。” “皇上能让你进城?” 太子去边关一趟,带回来两倍多的兵力,哪个皇帝能无动于衷? “等我拿下,估计你就明白了,到时该怎么上折子你就上,至于京城的事,我来解决。” “……我让破虏陪你去。” 顾翀身边有七个小厮,是护国公府十几个郎君里最多的,也最精锐,按身手排行分别叫破虏、破军、破阵、破奴、破劫、破夷和破禅。 “他不行,那里已经有个崔家的人,最好钟、容、翟三家里出一个人,还有你下面那个单家的小子也给我。”钟家是文理侯,容家是平治侯,翟家是缮济侯。 “要不你都带走吧!反正有没有他们都一样。” “我还准备带个习家的小子,侯爵家的一个就够。” “你当这是挑花娘啊?!人家来挣功劳,跟你回京算个啥?” “这完事顶你打十年!” “胡扯!就一千人,能得个从七品的小团长就不错了!” “阿鸾给我算过账,够你在北关打十五年。” 这下顾翀有些信了,妹妹别的本事没有,算起数来绝对甩最机灵的老七几十条街。 “成,我去说,你别最后不成事。” “让他们自愿,到时候不来的人别眼红就行。” “……那破虏和破军都给你。”看他想拒绝,顾翀果断说,“不然阿鸾也不放心。” 袁懿顿时软下来,点了头。 *********************** 三月,北关捷报频传,与过去不同的是,捷报里不是什么‘战’、‘抗’、‘征’、‘讨’、‘伐’等怂得流汤的词,直接用上‘平’五部联军,‘灭’三部,‘收’漠北草原东南部地区等字眼,都是以歼灭羯夷大军主力阵容为目的的作战,完全不像以前击败、驱逐即可,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改良后更轻巧、更锋利、更耐久的陌刀,射程极远的长臂弓,密集强劲的连环弩,加上爆炸威力和杀伤力更大的燃烧弹对骑兵的碾压,保证了两军对决时,镇北军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羯夷八部,与大虞朝接壤的五部联军已经被打垮三个,另外两部一东一西。西边的突弥卑部与噶朗部共享一个大草甸子,在噶朗部的游说下停战休养。东边的胡勒羌集结残兵,跑去占了一直没参战的鄂伦春温部那片地儿,准备吞并了他们,补给粮草和兵力,继续游击镇北城和北关之间的防线。 顾翀无视京城和军中叫嚣‘追击穷寇,赶回阴山’的呼声,按兵不动,派出斥候一面探明草原上雪化冰融的地貌路况,一面接触鄂伦春温部试探他们反应,更重要的是,等着噶朗部的动静。 四月五日,抚顺的九康堂从顺堡得到噶朗部的消息,判断出他们和突弥卑部已经合兵往这里来,顾翀立即分兵一半,靠着望远镜和指南针,在茫茫草原里绕过一个海子,兜了他们的老巢,再前往抚顺与袁懿合围,准备两面夹击。 这时的袁懿,一边想念媳妇的长寿面,一边让手下六千镇北军和三千护军把顺堡围起来,至于本来没什么战力的三千辎重兵,一部分丢在军堡守城,一部分守着顺堡通往军堡的路,好运东西。 他身边除了明津、破虏和破军,还多了三个英气勃勃的年轻男子,脸上神色不一。 低调寡言的那个是习家七郎习屏知,身为带坏高宗的佞臣之后,他只能上战场转武职才有希望重振家业,奈何本人并无这方面天赋,混了几年还只是个从七品小团长。本想着大战之后,怎么也能得个从六品军长或运气好当个从五品军曹,没想到被踢来做太子护军。不过他心态已被打磨得极好,东宫近臣也不是坏事,所以最淡定。 鼻青脸肿的是容家小八容临,他和翟竣翟小二、钟鼐钟十三靠比武决定谁来‘送’太子回京。结果很明显,那两人没放水,他很受伤很认命地跟着太子鞍前马后。 最郁卒的是单归,他是单斌侄孙,单家总被说成太后裙带,他一直很努力证明自己,白手起家已经做了军长,没想到被太子看中,一夜回到解放前,蹲在抚顺发呆不能参战,长了快一个月的蘑菇。现在终于有行动了,不是打羯夷,是围个小坞堡…… 袁懿才不管这几人的OS,老神在在地围了顺堡,有反抗的护院直接砍了,剩下的犹犹豫豫弃了械,封了六大顺商的宅子都,按家族把人捆在一堆。 领头的蒋家老爷子很愤慨,他们早就商量好每家出银十万两,他额外多出三十万两,共计八十万白银献上,谁知道来人这么不讲道理,直接缴械捆人。 “草民不知有何罪,竟劳动大人大动干戈!” 明津客串一把恶衙役,“你身为大虞子民,竟然串通羯夷,投敌卖国,还敢辩称无罪!来人,砍了!” “将军请刀下留人!” 唱白脸的是习七,袁懿赞赏地看他一眼,小萧管事昨天临时给习七培训了一下,看来效果不错。 蒋老爷子不过是一时气愤,谁知这蛮不讲理的大人上来就砍,登时清醒许多,再不敢刺激他们。他感激地看一眼习七,缓和语气对明津说,“将军,若说草民有罪,也该由法司定论。擅杀良民,不是坏了国家法度么!” 明津唾他一口,“你也知道法度?卖军情给羯夷时怎么不知道?为羯夷销赃时怎么也不知道?” “我即便死了,也有办法叫你们人头落地!” “砍他儿子。”袁懿终于开口,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住,住手!!我什么都听……” 话音未落,身穿钢甲的士卒从蒋老爷子身后拖出几人,手起刀落,头颅滚地,顿时血气冲天,还没倒下的躯体抽搐一阵便不动了。蒋老爷子一口气喘不过来,血气好像堵在他的胸口,双眼一翻晕死过去。现场鸦雀无声,被捆的人是不敢出声,太子身边的一群护卫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习七、单归和容八狠狠咽了口唾沫,这都是什么定力啊! 明津提桶水往蒋老爷子头上泼去,被这么一激,他才吸着粗气呕出一口心头血,醒转过来放声大哭,“恶贼……”明津反手一掌打断他的话,也打掉好几颗牙。 “砍他孙子。”袁懿继续轻声细语。 仍是那几个士卒把七八个嚎啕大哭哀求饶命的青年或少年拉出来,举刀要砍。 “将军!求你饶了我儿子!我愿将蒋家的宝藏送与将军!”一个妇人死命地护着自己儿子,最年幼的那个孩童,大声哭号:“我是蒋家长媳,我把家里钥匙都献上!将军,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袁懿优雅一点头。士卒们手起刀落,除了这个孩子,其余人立时倒地,大难不死的母子二人哭得稀里哗啦。 明津愤然怒斥,“你们还有机会求饶,被你们出卖,死于羯夷之手的同胞可再没机会看见你们偿命这一刻!还有更多死不得安葬,生不得归乡,如今还在阴山苦寒之地与野人为奴的人,你们可知道他们的悲惨!你们死有余辜!” 底下俘虏皆愧疚低头,军士们义愤填膺,看着这些人的目光如同看死人。 袁懿轻抚袖口,“带她去找银窖,找不到,一并杀了。” 蒋老爷子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难逃此劫,顾不得丧子之痛急切地对袁懿说,“将军既然求财,何不有话好商量!老夫在宫中略有人望,还请放过我的家人和其他众人,老夫愿献全部家财。” 宫中?不就是蒋昭仪么? “晚了。”看着蒋家人脸色灰败,袁懿又邪魅一笑,“不过,若有人自愿检举蒋氏所匿家产,可罪减一等。”紧接着补上一句,“十个名额,其余立斩。” 蒋家人里顿时有了动静,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抱着一个小男孩跪爬出来,“我是账房伺候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求将军饶了我孙子。” 老头身后一个妇人想跟着出来,立刻被一个中年男子一脚踢回去,“将军,我是往银窖运银子的管事,我能带您进去。求您绕过我女儿。”他缚在身后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两人一起跪下磕头。 那个妇人凄厉地哭喊,“冤家!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中年男子恶狠狠瞪着她,“你找这个野种的爹来救!” 妇人愕然住嘴,转而向老头哭喊,“表叔……只求你救救瑞儿!”她身边的男孩才不过三岁,和她绑在一起,哭得声嘶力竭。 袁懿不耐烦地一挥手,明津打晕这个妇人,大声喝道,“已经四人,只剩六个名额。” 惶恐的蒋家族人顿时骚动起来,争先恐后有人往外爬,其他呆若木鸡的人群里,有个美艳少妇也在往外挣,“将军,我跟了蒋家大郎好多年,他私吞的银子都藏在我这里,我都交出来,求你们放过我和我的孩子!” 少妇身边的一个男人铁青着脸用头狠狠撞向她的额头,“你个不要脸的贱人!” 袁懿一皱眉,明津上前打晕那个男人,把女人拖去取银子。 很快十个名额就满了。 银窖、现银、未出手的货物、账簿、密信等一系列文书证据都被搜了出来,明津递给几个护卫互相核算了一下,大体都对得上帐,就封箱存证。 袁懿手一挥,蒋家人除了那十人和十岁以下的孩子,不分男女全部人头落地。有了一地尸体为例,其他几家都知道要怎么办了。 “我愿捐出全部家财千万两白银,为国效力,赎举族之罪!”曾经与袁懿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二大顺商立刻壮士断腕割了肉。 “请孙老爷写下文书,不得隐瞒。等财物家产交割清楚,便可离去。”袁懿道。 后面是骆家,见他如此好说话,以为蒋、孙两家的钱就让他满足了,遂有意瞒报和少报了一些。 袁懿毫不介意,摸摸下颌叹口气,“砍他儿子。骆家只有八个名额。” 又是一阵血气冲天,这下谁都知道这位将军不只是求财而已。为了活命的骆家下人和亲眷争先恐后揭露骆家底细,后面几家更是急着效仿,一时间银子数量剧增。其他几家再不敢偷滑耍奸,老老实实地报数,主动提供各种佐证。袁懿纷纷把其余人都栓到码头的停船桩上,勇于揭发的人和孩童们集中到军衙大牢里,才大方地给账房们松了绑,统统拉去算账,而且是算别人家的账。 这样一来,有没有隐瞒或私藏的银子很明显了。 袁懿爽快又无奈的看着一箱箱银子往军堡运去,他的小丫头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其他几个被勒令带兵护银的习七、容八和单归,几乎快崩溃了。他们虽也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孙,但眨眼间看见这么多雪花银从面前源源不断的过去,小心脏的负荷也很重呀! 抚顺城就在这等情形下忙乎了半个月,袁懿效仿太宗,在抚顺码头立碑,书明六家顺商‘投敌叛国,事前通谋,事后销赃,谎报家资,欺瞒朝廷,罪在不赦。夷其族,充其家资,为后世从商者戒!’ 其余依附顺商来这里做生意的小散户基本上都财报吻合通过审核,得以上船离开,那五家的青壮年毫无疑问被找各种由头砍了个精光。小顺商们眼睁睁地见识到了长达整日的杀人场面,看着五家人被押在码头边,每走一条船,便斩下几颗脑袋,显然要贯彻‘为后世从商者戒’这句话。 码头上流下血把涴江水被染得殷红。 86 踏破阴山之缺 四月二十四,大批银子暂存军堡,物证和人证连同袁懿的折子一起打包送回京,并且太子请求皇帝再派点人来运银子,三千万两实在太多了! 活着的人,不管老幼,统统由破虏的一千骑兵押送,穿过河套地区去阳关前线,男的当苦役,女的做军妓。袁懿由衷地祝愿他们能遇上稍后即将被打残的噶朗部和突弥卑部,然后可以作为诱饵发挥最后的余热,让骑兵们顺利收割残兵败将。所以他很诚恳地告诉破虏,请一定不要顾及俘虏的死活! 剩下的五千镇北军、两千辎重兵和三千护军,以及收编的顺堡护院们,都在顺堡内外埋伏好,安心等着羯夷两部的莅临指导,只余一千辎重兵看守军堡和银子。 不得不说,草原太大传讯很不方便,噶突两部真的心很宽,稀稀拉拉地奔着顺堡来了,活像以前来做生意一样。 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错过,这一仗打得很痛快。 羯夷假装来做生意没能骗开门,开始猛攻顺堡北门,此时顾翀分来的那队骑兵从羯夷身后直插而入,顺堡外的镇北军左右合围,把羯夷大军切成左右两块,中间还有一部分‘拼死杀入’顺堡,被各种陷阱和墙头屋顶的箭弩射成刺猬。 还是有少数羯夷人仗着技好马壮突围出去,一部分向北关逃,一部分准备越过涴江,往河套地区的茫茫草原跑。袁懿开心地摇旗下令追击北关的残兵,河套地区那批就便宜破虏吧! 再次携带血染风采的涴江水,连同袁懿和顾翀的捷报一起送往京城。 *********************** 先期到达京中的消息是‘太子伙同镇北军屠了顺堡商人’,随之而来的小顺商们个个吓破胆的鹌鹑样似乎很能证实谣言的可信度,但这些小顺商入京后知道那天带队的是太子本人,不管谁问俱缄口不言,而且很快各自散去回归老家。当然,也有些被不怀好意的人控制起来,录了‘口供’以备弹劾之需。 顾辞自然不会错过这些消息,她气愤地想为袁懿正名,和东宫属官、太后和毓仪,甚至萧律和顾翂皆商量了一遍,没获得任何支持,都让她稍安勿躁静观后效。 隔了七八日,证物和人证由破军带入京面呈皇帝,三千万两白银狠狠地抽肿了弹劾太子和镇北军那群御史们的嘴脸,顾辞开心地上折骂人,‘我哥和夫君辛苦御敌,你们这些安享富贵荣华的御史本该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却不干正事只搏名声,恶意中伤一国储君,不查而谤,以口舌弄权,为私欲构陷,行秦桧之实。风骨何在?清名何在?正道何在?’。 皇帝从容地把太子妃一手漂亮小楷写就的奏折让上疏弹劾的几个御史传阅,当下御史们趴地哭诉,‘臣职责所在,本风闻奏事而已’,顾翂作为唯一在京的护国公府男人,出列奏对,“谣言奏事,置天子之威于市井妇人之列,视百官如稗芥。概因不肖之徒欲借端生事,假公济私,挟诈报复,旦有不察,必至倾害善良,扰乱国政,为害甚巨。若关天下之重,朋党徇私之情,皆国家可参可言之大事。有志之臣民,概可以言之,何在区区风闻之言!” 兄妹联手,掀下这些御史的顶戴,让他们回炉重造,而且皇帝采纳顾翂的意见,下旨遏制御史造谣之风,要求他们对自己的言论负责:‘于出位妄言及风闻失实者,皆立加惩处。嗣后果有确见,关系政治及大奸隐弊,仍免其言责,悉听指实陈奏外,不以风闻入罪。’ 接下来就没顾家的事了,皇帝下旨抄了顺商祖籍的族人,按文书账册的记录开始清算帮忙销赃的江南商家,赐了蒋昭仪白绫,其所出的十一公主让平阳生母梁淑媛养。 *********************** 追击残部的镇北军在北关附近与顾翀合兵,把这些羯夷人清了个干净,然后顾翀开始准备把胡勒羌部干掉,至于一直还算友好的鄂伦春温部,看情况要不要顺手收拾了。不过袁懿听从顾辞的说法,觉得把他们‘汉化’了也不错,那边这么冷,也就他们能活得滋润,还能采雪莲、挖人参、打黑熊什么的,可以留着开展商贸嘛! 破虏带着一千骑兵,远远地看着手缚身后脚上系绳的俘虏和军妓们被数百噶朗部残兵砍杀蹂躏,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能幸免于难,心里却生不起半分同情。等那批羯夷人发泄完兵败的怒气,破虏挥手示意发起攻击,闪电般冲向他们,切菜似的把腿软得还来不及上马,或武器都没拿稳的羯夷人杀了个精光。砍下他们的首级,牵着还活着的俘虏,继续往雁门关走。 这些哭号惨叫的顺商家人,享受了那么多出卖军情军资得来的好处,此时尝到被他们出卖的人所遭受过的痛苦,不知心里会不会有悔意。 得知噶朗部和突弥卑部都被剿干净的好消息,太子带着三千辎重兵、一千抚顺护军和五千镇北军,押送几百车银子,慢悠悠地走陆路回京。 一路走一路召来沿途部分护军共襄盛举。 *********************** 西边的战事就没这么顺利了。 一开始在汝南郡王的主持下,玉门关赢了几场漂亮的伏击,不过后来匈奴不上当了,只屯重兵打游击,不再想着一举入关。顾翮到了之后,把汝南郡王替换回京,好让他参加女儿的婚礼。然后阳关和雁门关用新武器与匈奴对决了几次,烧得他们很爽,砍下许多人头,但匈奴再次学乖,只在开阔地带扎营,靖西军一有异动就马上上马,退到射程以外。 胶着的战事没有让靖西军泄气,相反,这是他们首次打得匈奴毫无还手之力,不敢妄进,所以士气很高。北关大捷传来,更是让靖西军将领们目瞪口呆,看着顾尧的样子犹如卫青再世。等破虏带着一千骑兵到来,由明都训练出来的军容军姿让靖西军深受刺激。 麻辣个鸡的,站得没人家直,胸都没人家挺,难怪追不上匈奴! 破虏把太子在北关和抚顺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汇报给顾尧,九康堂也传来顾翂在朝里舌战御史的英姿,顾尧森森地叹气了…… 都是群不省心的熊孩子!还是乖囡听话,给他送来好几张小孙儿的画像! 镇北军的加入让靖西军大大开了一次眼界,他们随同顾尧前往叫阵,匈奴不出意外地拔营欲跑,还有几个特别贱的货色拖后调戏靖西军。顾尧一抬手,本来安静无声的一千骑兵同时加速前冲,瞬间卷过滞后的挑衅者,还差点摸到大军的尾巴,最前面几骑顺势射出几根带柄的燃烧弹,烧死、炸死、踩踏死不少士卒马匹,把正在安逸撤退的匈奴三王帐烧了好大个洞。顾尧再一挥手,亲随吹起回营号,一千骑唰的聚集调转马头回驰,在目瞪口呆的靖西军旁边整齐列队。 从此,靖西军的将领和兵士自发日日跟着镇北军的人操练,比起顾尧刚来时练得认真多了。 这么有效果,顾尧动了让破虏带兵去阳关的念头,不过想到阳关易守难攻,骑兵在那里的用处没有在雁门关这种地势较为开阔之处大。只好等着什么时候彻底解决眼下这个匈奴三王的主力,再去阳关会师。 *********************** 蹲在玉门关城墙头叼着根草发呆的顾翮感觉有些无聊,想着来边关一趟,不能什么都没干就回去吧,便拒绝和汝南郡王一起回京,猫在这里当了个编外参谋。守城的是一位老将,姓关,坏得流油的大兵痞子一个。从前朝之前他家就驻守玉门关,为守住这个面向平坦草原,挨着康藏高岭的关隘,填了许多亲人的性命进去。换了皇帝换了将军,都没能影响老关家的地位。 池其羽也在这里,消沉成熟很多,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只是一直忍着没问起妹妹。有时候顾翮也纳闷,虽说阿瞻从小听着妹妹的名字长大,但只见了几次,怎么就念念不忘了?妹妹是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可不熟悉,哪里来的感情? 他可不会那么蠢,自己开口提起妹妹! 他现在还是专心地考虑怎么让匈奴二王子快点到碗里来的严肃问题吧! 这时,九康堂的一位大夫给他送来宝贝妹妹的信,里面不但有他儿子的画像,还洋洋洒洒叮嘱了一大篇。可惜岫咏生的不是女儿,若有个阿鸾这样漂亮的小宝贝,家里人不定爱成什么样。不过儿子也好,这个是儿子,下面再生,全是女儿也没关系! 忽然他看到一段话:“……师父说,草原会有大火,风大时根本扑不灭,……,匈奴不会救火,……,铲草扬土可灭,……有城墙,在外多挖几条壕沟应该没事。”然后还附录了她让工巧阁新做的孔明灯,只能烧一小段时间就会掉落,若风向合适,她在东宫放的孔明灯可以顺利在玉涴河熄火掉下去,然后下面挂的莲花灯就顺流而下,反正火熄了掉下去最多砸到人,不会引起火灾。 这样她不用出门也能放灯! 顾翮觉得妹妹简直是个天才! 然后提笔开始给自己老爹写信,才写几行又停笔把纸烧了,去老关屋里,两人嘀嘀咕咕好半天,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 男爵府里除了五房那三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娃娃,目前只有顾悌一个孙辈还在家里蹲。过年前,其他人的嫁娶顺利结束,要么离京,要么搬出去,包括顾悌的亲哥顾忻和庶弟顾文恒。顾忻带着媳妇上任去,襄原城下一个六品知县,方太夫人知道后,还私下给了他一些人手。不过顾忻客客气气地把这些方家老人送去田庄上养老,自己向外祖父借了几个人,与一个原籍也在襄原城的落榜秀才一同上路。他实在是不想和方家再扯上任何关系了! 顾文恒接上姨娘住到强势媳妇陪嫁的宅子里去,地点挺偏,在西市南角附近,两人正准备弄个点心店,所以不介意住那。孤单的顾悌不方便出门,自己经常拿着针线活发呆,只有听到太子恶行被揭露,御史纷纷上折弹劾时,才精神一振地密切关注此事。 难道这就是已经改变的历史要扭转回正轨的拐点? 可惜这事沸沸扬扬吵闹半个月后,只成就了本该在顾翀彻底打垮羯夷才名声鹊起的顾翂——他还是成功地改变了御史无责任风闻奏事的历史。从此以后,大虞会大力发展锦衣卫,以弥补御史侦察力的匮乏。而安然无恙携胜归来的太子正在返京路上。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离世宗逝世还有三年,太后和太子活得好好的,还多了一个从无记载的太子妃! 两年前就该成亲的她居然还在家里绣嫁衣!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她很早就确定顾辞是多出来的那个人,说明她正是改变历史的关键,但怎么消除这个影响,她束手无策。没钱没人,四夫人知道她四处钻营想赚钱后,说她以待嫁之身汲汲营营,会背上‘王妃与民争利’的名声,没看太子妃都要献出自己产业么,还禁了她一个月的足。想找人合作,有实力和太子竞争的皇子或其外家现在基本被削成白板,跟历史上太子死后的大清洗一样。没有受到影响的奚川王和八皇子根本就是小透明,母族妻族都没用。九皇子是王家血脉的事一被揭露,几乎再没可能登上帝位,没人愿意正眼看他,哪怕八皇子的可能性都比他大! 历史上的方家虽已无清名可言,但还是渐渐恢复元气,在代宗后期,成为名震江南的大商贾,也有不少人为官。王家虽未得平反,却在代宗确定‘除谋逆叛国之外,只诛首恶三族,不夷旁系’的原则后,也不再恶名昭彰,毕竟王猛在昌京的英勇还有人记得。所以顾悌原来对于九皇子信心十足,直到她听到五夫人和顾莹的对骂才知道,在成王败寇的勋贵之家可能没感觉,但南方士林彻头彻尾以王、方两家为耻,许多人家把族谱上王方两家的祖宗名字都涂掉了,更不用说出妇、休妻、退亲、割袍,尤其王家的地位与秦桧同一个级别,方家又私贩军械给羯夷,是造成今年羯夷大举进攻的罪魁祸首。 九皇子与她,一个是王家血脉,一个是方家后人,能有什么好名声? 他们这对夫妻,日后只可能是下任皇帝挂出来刷兄弟友爱度的道具——朕连国蠹国贼生下的兄弟都包容了,谁还敢说朕不NICE?! 顾悌的情绪再一次被绝望淹没,倒在软榻的引枕上呆滞望天。 门外丫鬟蔚蓝看她如此,轻叹一声掩门退了出去。五姑娘时常如此不开心,四夫人和她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九皇子的来信和礼物也没能让她开颜,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87 ‘帝病笃,奉命监国’ 炎热的六月底,顾辞忙完遣散宫侍重新整理和安排各宫人员的琐碎事,正懒洋洋地看着舆图,计算老公走到哪里了,明庭忽然带着文青进来,神色紧张略带慌乱。 “禀告太子妃,皇上刚才晕过去了,现在御医们正在施救。” 她猝然一惊,“派人请上师父,你去通知太后。我先过去。” 顾辞带着甘棠、甘菊、甘薇和阿钺奔向乾清宫,金銮殿里好几位大人都在,顾辞扫一眼都有谁,顾不得打招呼就进了内室,里面只有穆总管、太医院院使、院判和四位穿官服的人。皇帝躺在床上,好像刚从昏迷中醒来,虚弱地半眯着眼睛。 顾辞看御医退下,扑到床前握着他的手,“您怎么了?” 皇帝张了下嘴却说不出话来,顾辞扭头盯着院使,院使咽口口水,“皇上醒来就口不能言。” “然后?” “脉浮细,有冷汗,虚弱无力……” “不用和我拽文,听不懂,你就告诉我,皇上身上有没有外伤,哪里难受,吃的喝的有没有问题?之前有没有征兆?” “这个……皇上说不了……” 顾辞瞪他一眼,转头问皇帝,“您哪里不舒服,我问一处,您动下手指就是‘否’,动两下是‘是’,可以么?” 皇帝果然动了两下手指,众人立刻心定不少,看着太子妃轻声细语地问话。 “身上不舒服?”不是 “有没有哪里感觉麻痹或不听使唤?”没有。 顾辞松口气,看来不是中风。 “头难受?”是。 她的心又提起来了。 “脑子里?”是! “疼?”不是。 “眩晕?”是。 “眼前发黑?”是。 “有没有发冷?”没有。 “发热?”也没有。 “嗓子疼不疼?”不疼。 “堵着了?”是。 萧律这时赶到,看见皇帝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只听小孙女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皇上身上并无大碍,不疼不痹,没有失去知觉,只是头晕得厉害,眼前发黑,但不能开口说话。” 萧律一点头,上前切脉。院使和院判悻悻地躲去角落,他们哪敢像太子妃一样使唤病重的皇帝这样回答问题嘛,好无辜…… 不一会,萧律提笔开了方子,递给院使,“院使看着没问题,签字再誊抄一份。派人去煎药吧。”然后潇洒一展袖子,拿出金针开始扎。 顾辞放下心来,悄声吩咐穆总管去把吃食茶水检查一遍,穆总管吩咐了门边的一个十七八岁斯文儒雅的白净内侍,身着五品补子的服饰。穆万清轻声说,“这是艺青,文青在守着金銮殿的门。” “外面还有几位大人,一起请去偏殿喝茶,别站在那。” 忽然她看见明庭一个人过来了,转头盯着穆总管,“太后呢?” 穆总管镇定回答,“皇上之前吩咐,太后染了病,要休息一段时间。” “何时的口谕?!”顾辞愤怒地瞪着他。 “皇上昏迷之前,”穆总管含蓄提示,“派的是内卫司李右统领。”此人只听皇帝的话。 她泄了气势,回头担忧地看着好像老了许多的皇帝,貌似,现在,就她一个人了。 萧律撤下金针,穆万清伺候皇帝喝完汤药,只听皇帝喉咙突然一阵咕噜声,猛烈地呛咳几下,一个小内侍赶紧上前伺候他吐出浓痰,皇帝终于可以沙哑着嗓子说话了,“郑老、柴老,两位尚书,视事而决,玉玺给阿鸾,由她行印。”说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躺下。 萧律一边收拾医箱,一边说,“皇上身子已无大碍,但仍可能昏迷不醒一段时间,需要静卧休息至少一个月,期间不得动怒,大悲大喜都易再次复发。”然后看着穆万清,“太后有疾可需要我去诊脉?大不了我不出慈宁宫就是了。” 其他人看着太子妃不敢做声。 被皇帝一个神来之笔砸晕的顾辞这才反应过来,在郑首辅、柴次辅、李枞和唐尚书等人脸上看了一遍,人人皆貌似面瘫,实则一脸‘这是你们的家事与我们无关’的表情,于是定下神,吩咐穆总管,“派几个伶俐的内侍伺候师父,在慈寿门旁边的小抱厦里收拾间干净屋子。” 然后她红着眼眶跑去拉着萧律的手往外走,被萧律摸摸头柔声劝住了,“去处理你的事吧,师父没事,要是皇上再不舒服,师父还过来扎他。” “好,师父跟祖母说一声,我没事的!” 顾辞让明庭送萧律往慈宁宫去,回过头把四位辅政重臣和穆万清一起请出去,让甘薇和四个小内侍留在皇帝身边伺候,阿钺守门。 *********************** 偏殿里已坐着几人,分别是乔阁老、杨御史、池睿、汝南郡王和平南将军段昂,还有御林军钱总统领和老相识阮指挥使。顾辞带着一行人进来大方见礼落座后,穆万清把皇帝的口谕说了,众人鸦雀无声。她叹口气,让穆万清把玉玺和皇帝常用的印章都打包拿来,然后传文青,看他在金銮殿里查吃食有没有结果,还好一切太平。 顾辞暗忖,皇帝是不是有点高血压或低血糖,所以一时供血不足才晕倒?那以后饮食得注意点。看他午饭几乎都是素的,点心也不怎么吃,想来不是血管出问题。她脑子转到去想怎么改善饮食,大家也不说话地看着她,场面一时冷下来。还好她反应过来了,抬首看着众臣,“各位可有什么紧急事务需要让我知道的?” 郑首辅只得开口,“臣认为,皇上的安康暂不宜外传,还请太子妃拿个主意。” 这本是应有之意,顾辞没推脱,“除了各位,可还有其他人见到皇上晕倒?” “许是没有,当时就我等在场。” 大官是没有,小虾米就不一定了。 顾辞回忆一下皇宫布局,向汝南郡王请教,“还请王叔告知一下,内卫司哪位统领负责宫内安防?” 这话一出,汝南郡王心底大松一口气,若这个娇滴滴不谙世事的太子妃开口让他主持内宫安保,他说不得惹上一身麻烦。其他人也一凛,太子妃果然世事洞明,如果叫汝南郡王负责内宫安全,以后会如何就可说不好,这样坦荡荡地把郡王摘出去,既点明你需要避讳,也表明这是信任你、护着你。其实顾辞根本没想太多,只觉得汝南郡王和顾翮是一样的人,困在宫里看门太浪费。 “邵左统领统一负责后宫门禁。” 顾辞点头表示明白,让穆总管派人去请,“请王叔去查下刚才都有哪些人出入宫禁,暂不用打草惊蛇。记得入宫的也要查。” 汝南郡王轻松地往外走,其他人神色更为郑重地看着她。 邵左统领来了,顾辞直接下令,“交泰门、西内门、安坤门、慈宁宫的角门和永安门立刻通通封上,闯者立斩,”顿一下,她看向穆总管,“这个要写个东西盖个印么?” 穆万清认真回答,“事权紧急,可先执行再颁手谕。” 顾辞对这个答案有点不满,扭头吩咐甘菊,“带五十女护卫,十人一门,你们来砍。”然后淡淡地看着邵左统领补充道,“不管任何人都能砍。” 甘菊领命转身出去,有点吓傻的邵左统领慌忙跟上。后宫封完了就轮到外宫,顾辞看向钱统领,钱统领马上表态,“臣立刻让人把守东、西华门和陵光门。” “还有午门、崇禧门和四个券洞。另外,不知道御林军编制几何,可否能抽出三百人专门守着乾清宫?” “回太子妃,用不着这么多人,十步一岗百人足矣。” “我是要分六组,早晚换班,每天早上和中午摇一次骰子决定哪五十人去守。” 钱统领有些呆滞地应下,立刻去安排。 顾辞叫住他,“孟章门和监兵门也请派人看着,如果我需要请诸位大臣到东宫来,派专人护送即可。” 安保解决,那接下来就是怎么安置这些人的问题了。 “不知道文华、武英两殿都有多少人尚在办公?” “今日休沐,臣等本是皇上召见。” 顾辞让穆总管去看下两殿、崇文馆、弘文馆和宫学,有官就请过来,其他宫侍下人就别乱走了。 杨御史开口了,“太子妃在宫里如此动作,还需给一个明旨。”他对顾辞观感颇好,首辅次辅带头缄口不言,乔阁老还是顾家姻亲呢,也装聋作哑,那就他来提醒一句吧。 顾辞仔细想了想,慢吞吞地说,“不着急,等有人闹起来的吧……” 众人愣了一下,皆有些不淡定了。 顾辞不理他们的小心思,对着阮指挥使笑得很温油,“京畿安全就靠阮伯伯了。我希望四个阙门,包括净车、柴车、水车等门都严密看守起来,形迹可疑之人只管拿下交到宫里,万事有我担责,稍后即发明旨。” 阮指挥使当然表示鼎力支持,绝对不会走路一丝风声。想也知道,目前这群人里就他和汝南郡王能出宫,若真有消息泄露,他跳黄河都洗不清。 又被太子妃补了一刀,“这次没有时间列行事历,所以一旦有人犯错,我人小不知事,打击面会特别广呢,还请知会程府尹一声,让他配合阮伯伯的工作。” 阮指挥使当然不能这样给下属和同僚背锅,他用过一次也知道行事历的好处,至少出事有现成顶缸的不是么!当即表示会和程府尹说,最近京城要进行严打整风运动,稍后会和程府尹一起把签好字的行事历送到东宫。 顾辞满意地放他离开,然后询问郑首辅,“我吩咐的这些事可需要拟明旨?不知是何流程?何人来拟?” 郑首辅答,“乾清宫行人司负责拟旨,臣等内阁三人阅毕无异议,盖内阁章入档,方请皇上用印。宫内事务无须行印,手谕即可。” “行人司今日谁当值?”这话顾辞问的是穆万清。 “乔禝,乔祖臣。”居然是熟人。 “用印归何人管?” “艺青是宫闱局掌印的司册正。” “唔,那即是说,我刚才吩咐阮指挥使调动京城防务需要让乔司副拟旨,然后送予三位过目盖章,再拿来让艺青用印。然后呢,该给哪位?” 郑首辅连忙道,“负责京畿防务的禁卫军和京兆府。” 顾辞眉角一跳,“两个部门有何区别?怎么分工?内阁可有明文规章,何事让何部门的何人主领,何人辅助??” 发邮件还分个收件、抄送和密抄,这发旨还不说清楚啥事归谁管,她这个小白怎么知道?这个首辅没安好心呐! “这个……” “如果没有,那明天我想看到。”顾辞语气很温柔。 郑首辅只得应诺。 接着下一个问题,“手谕用印和明旨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穆万清主动回答,“诏令皆须用玉玺,谕旨可用宝玺。” 顾辞示意甘棠打开刚才从乾清宫抱来的一箱子印章,“哪个?” 众人呆滞一瞬,太子妃虽然天真单纯,但好些事真是门清啊…… 谁知顾辞只是深刻地记得故宫里展示了好多好多印章,光雍正一个皇帝就四十来个,所以她一定要全部打包以防万一! 穆万清捧起一个寿山石质的螭纽方形玺,整体浅浮雕夔龙及曲线纹饰,上部雕形态各异的九条螭龙,篆文是‘世宗圣谕之宝’。 顾辞点点头,歉意的对着下首几人说,“还请各位包涵,暂住宫里几日,待诸事稳定即可返家。” 池睿很开心,“你只要拿出好菜招待我们,住多久都没问题。”拍着段昂的肩膀说,“这小丫头做菜是一绝,你最喜欢的致爽斋鸳鸯火锅就是她折腾出来的。” 段昂很感兴趣地看着她笑。 乔阁老也温和地笑,“不知可否给家人报个讯?” 顾辞笑得更灿烂,“此事我会安排,乔阁老勿忧。”然后让明庭和穆万清的人先去安顿大臣们住的地方。不一会明庭就回来请示,文华、武英殿的值房实在不怎么样,顾辞听了,让人把崇文馆闲置的宿舍打扫出来,那儿是她为萧律设计的,当然好的不行。除了不能进萧律的屋子,还开放禅竹小榭的庭院,给他们安排摇椅竹榻。守门的柏舟得了明庭的暗示,带着几个东宫小内侍,把几人安排得服服帖帖。 不得不说,即便心里小不爽的乔阁老,看见这个庭院后都觉得心旷神怡。 *********************** 弘文馆挨着崇文馆,就在宫学对面,隔着东夹道南北相望,是大虞的阿哥所。目前有幸住在这里的是还没成亲的八皇子和九皇子。八皇子婚期定在明年,府衙在建,封号是‘惠新王’。九皇子倒霉些,圣旨说了他要及冠才娶,还得住几年。 崇文馆一下住进来这么多重臣,两人的内侍不可能没发现,回来给他们汇报。不过,再想出去就不行了,御林军已经守住外宫的每个殿门。 这下谁都知道宫里出了事,但出了什么事呢? 八皇子反复问了看见几位大臣的内侍好几遍,确定他们的神色并无异常,甚至有几人笑得挺开心,决定按兵不动。九皇子知道未来媳妇的外公在隔壁,想借此去见见,被御林军挡住。本想发飙,看见东宫几个内侍站在崇文馆门口,还是退回来了。 相比两位皇子的识相,南十八宫的永安门可热闹多了。 永安门几个宫女嚷得厉害,内卫司认出是林淑妃和吴良妃宫里的,只把人拦回去,并不与她们多言语。顾辞的女护卫到了之后,先喝令一声,“奉太子妃之命,宫门已封,任何人不得喧哗,擅闯者格杀勿论。” 东宫女护卫的彪悍已经被证明过很多次,总有不信邪的,冲上前想理论的某宫女还没开口,就被一刀劈了。内卫司的小头领被溅一身血,看着完全不动声色的女护卫,深刻意识到太子妃说的‘任何人’也会包括他们,立刻打心底里跪下唱征服,异常配合女护卫的行动。尸体很快被拖走,剩下几个宫女真·屁滚尿流地跑去给主子们报讯,地上血迹和污迹一桶水就散了。 被杀宫女是吴良妃的人,她当即怒了,率一批新宫女往永安门去,气势汹汹对着女护卫喊,“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敢连我一起砍了?!” 女护卫淡定拔刀,就等她跨出宫门一步。宫女们呆住,忘记拉主子,吴良妃只好自己停下前冲的脚步,扶着门惊恐地喘气。 看来真是出大事了! *********************** 顾辞离开乾清宫,回到东宫明德殿书房,现在她完全没人可商量,叫来穆万清和明庭,发了会呆,才问他们,“我需要找个理由,说明为什么皇上要罢朝几日,大臣们也不能出宫么?” 穆万清没敢马上开口,明庭不理他,如常作答,“您既然不惧谣言,那说什么都无所谓,说不说也无所谓。” 顾辞打定主意,让穆万清派人去请乔禝来拟旨,就说为了让太子护送赃银顺利入京,今天开始全城戒严,鼓励举报严惩犯罪,城门不许进出。还在禁卫军里拿出三个八品营长奖励干得好的衙役,在京兆府给三个从九品巡检的名额,如果想入镇北军,九品排长没问题。想了想,再问一嘴詹事府今日谁当值,知道是谷策后,让他协助乔禝,不然非东宫的人写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合心意。接着顾辞开始补手续,先提笔给看守慈宁宫的李右统领写了个手谕,让他派人清点慈宁宫所有人员名单,不可缺一。然后给邵左统领写了一样内容,但加一句,让她的女护卫去点人,‘免得内卫司难做’。给钱统领的写得最多,细细吩咐了每处的换防和交接问题,让进不让出。 接下来,对着穆万清这个内侍省的大总管,她歪着头思考一会,很认真地说,“穆总管,内侍省的人由你统一约束,我不插手,你可能保证不出问题?” 穆万清愣了一下。 顾辞接着说,“司钥管好钥匙取还,司净管好净车不里通外引,司苑打扫庭院的内侍不乱跑,司医保证拿药和熬药没有问题,司夜做好夜间巡逻不监守自盗,司水保证第一时间救火,诸如此类,可能全权委托你负责?” “太子妃……”穆万清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顾辞也不需要他回答,她觉得既然皇帝信任这个人,这些近身服侍皇帝和守卫乾清宫的关键之处,他肯定有本事拿住。她插手到皇帝身边,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只管乾清宫之外的人和事就好。所以她一边说一边写手谕,写完拿了皇帝宝玺和她的私印盖上,她的私印还是亲亲老公亲手刻的‘顾辞,希雅’四字。手谕都写好后,顾辞让甘茗誊抄一份记档写明编号、时间、接收人和经手人等项目,再配上一份给接收人签字的回执。穆万清的直接领了签收,其他的交给明庭亲自去送。而且还让明庭多跑一趟西华门外,以东宫名义,给各位大人等候在那的小厮说一声,皇帝留他们喝酒吃饭,啥时候出来不一定。穆总管临走前说,乾清宫的事,他和文青会办好,先让艺青在一边听她吩咐。顾辞不在意这种小节,现在她觉得最重要的是安排戒严后宫里人的吃饭问题。 御膳房总管,两个副总管,七个司正全部叫来。 先问御膳房备了多少天的食材存量,然后慈宁宫、乾清宫、南十八宫和东宫安排多少份量,听总管磕磕巴巴说完数,顾辞直接心算一下,秀眉一挑,“剩下的都是其他宫侍和御林军们吃的?”合着这么点主子们吃喝的东西和宫侍的嚼用一样多,贪得太狠了点吧。 总管哭丧着脸跪趴在地,这太子妃算得也太快了吧。 顾辞没想听他求饶或喊冤,转头问角落里隐形人一般的那个内侍,“艺青,如果我要罢了他的官职需要什么手续?” 艺青抬头呆了一下,才俯首答,“太子妃可即刻取了他的对牌,交给慎刑司审其罪行。” 顾辞凝眉思索片刻,让总管把对牌拿出来放桌上,抬眼看向另外两位副总管,“我需要一人带上食材和一队御厨,到南十八宫里做一个月饭菜,哪位自愿去?” 乾清宫、慈宁宫和东宫都有完整的御厨班底,材料够,给下人们做饭完全没问题,南十八宫虽然四妃各有小厨房,但不见得能让所有宫侍吃上饭。两人对看一眼,年纪较长的二把手先开口,“奴才在宫里时间长,人面熟,还是奴才带人去比较稳妥。” 顾辞欣赏地看着他,“你把对牌拿去。” 年轻那个三把手顿时很后悔,心里恨得想咬他一块肉下来。果然人老成精! 二把手,现在的新总管没急着取过对牌,激动地继续吩咐。 “南十八宫大概六七千人,你带着五日的食材和足够的御厨进去,用娄德妃的小厨房给所有人做饭。以后每五日会有人再送食材过去,不论人还是物,只许进不许出,明白?” 新总管努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决不贪污腐败。 顾辞和气地看着旧总管,“我暂管宫务,既往不咎,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赚我的赏赐还不如自己克扣拿要,来得高兴,你们自然可以继续这么干,我不会阻你们财路,不过日后你们死活我也不会管。” 旧总管痛哭流涕表示要赎罪要忏悔,顾辞让他仍回御膳房,专给内卫司、御林军和普通宫侍们做饭。至于三把手,顾辞试探地问他是否愿意去崇文馆做饭。如果按她的预计,崇文馆还会住进去不少人,有个头脑灵活的人在里面管膳食,应该会比放任他们到处讨饭吃要好得多。 三把手的确年轻,不到三十,本以为自己一个肥差都没了,现在听到崇文馆,这不是老翰林呆的地方么?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颜色动人的太子妃,惊艳之余发现她神色郑重,立刻有了决断,要抱好大腿! “奴才全听太子妃的吩咐!” 顾辞满意地点点头,给普通宫侍们定了二荤二素饭管够的套餐标准,让他们下去点人领食材。尤其是三把手,使个眼色给明庭,让他好好培训下! *********************** 诸事安排妥当,感觉心中大石落下的顾辞心好累,从来没有这样肩负重任过! 美女的人生不是应该只有吃喝玩乐爱打扮,处处留情被人宠么? 谷策和乔禝前来复命,圣旨搞定,就等盖章。 这可是头一次摸到活生生的明黄圣旨呐! 她好奇地打量,打头就是熟悉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碰到‘天’或‘皇’得另起一行以示尊敬,所以‘奉’压右上角祥云,‘天承运’再起一行,‘皇帝诏曰’又是第三行。 这不是明朝的格式么? 乔禝第一次在太子大婚后见到她,忍不住抬眼驻目。一身广袖双丝绫鸾衣,优雅别致艳丽旖旎,眉眼已经长开,双眸明光潋滟,魅惑人心,身姿细致柔美,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少女风情,极惹人怜爱,仍能第一时间夺走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半分不完美之处。 如果幼年与她相知相识的不是三弟而是自己,是不是能与太子有一争之力? 经过谷策的润色,圣旨果然写得不错,乔禝的字也很端正厚重,顾辞爽快地让艺青拿去盖玺,一样做好记录,就等明庭回来了再接着去传旨。谷策在东宫詹事府有值房可睡,不过也不是什么可以住上一个月的好地方,所以顾辞把他俩都打包去崇文馆给柏舟。 88 变反派了? 解决完大事的顾辞感觉自己萌萌哒,叫了几个双皮奶、奶糖等点心来犒劳自己。快乐地吃了几口,才注意到角落里没有存在感的艺青。她挥退其他人,让甘棠守着书房的门,请艺青过来坐下一起吃,准备唠嗑套点消息。 “你是哪儿的人啊?怎么之前没怎么见过?” “奴才是孤儿,平日掌印,一般不会离开乾清宫。” “你多大了?看起来比文青小呢。” “十九。” “……不介意的话,这些你吃吧。” “谢太子妃赏赐,奴才不敢失仪,可否带回去用。” “可以,可以,你别这么客气……” 实在不怪堂堂太子妃对一个小内侍如此礼贤下士,艺青眉目俊秀姣好,却无女气,斯文温柔,书卷气重,最特别的是,他居然很内向腼腆,声音如玉石击鸣,轻柔如水,顾辞都觉得自己要是大点声会不会吓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这样的内侍太少见了…… 忽然艺青抬头正视她一眼,“太子妃有话不妨直言,奴才必定如实相告。” “呃……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他忽而一笑,摇摇头。 顾辞只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啊,接着就发现他耳朵红了。 居然红了! “……我就想问问,太后现在怎样?我不能去看她,或能不能写信?” “前情奴才并不知晓,可以稍后打听。皇上只是下令严守慈寿门不许进出,无其他指示。” “噢,谢谢啊。” “奴才不敢当。” 顾辞眨眨眼,“你既然掌印,这段时间就留在东宫吧。我稍后和穆总管说,让他专心照顾皇上。” “奴才遵命!” “我让人给你安排屋子去。” 顾辞扭头叫甘棠,没忍住笑得很明媚,她发誓刚才瞥见他的指尖抖了一下,这么害羞的内侍简直是比恐龙还稀少。 *********************** 宫里是没有秘密可言的,皇帝一昏倒,乾清宫的慌乱就传了出去。不过顾辞并不在意走漏消息,也没能力堵住所有老鼠洞,她派汝南郡王去查,是想顺藤摸瓜。现在宫里戒严,保证最新消息出不去就好。至于外面某些人怎么想,正是她想搞明白的。从抚顺城的事可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能有这么多五品以上的御史对一国太子发起集体弹劾,说没人鼓劲,谁信呐! 按理说排名靠前的皇子里,除了低调的奚川王都已触礁,后面也就一个八皇子,两个小不点用不着如此着急,那是有人准备触底反弹,还是这两个扮猪吃老虎? 次日早朝,顾辞让郑首辅出面,和文武百官说一声皇帝身体不适罢朝五日,有事上折即可,就让众人离开宫禁。还没过午,几个自皇帝出事后从未离开过皇宫的大臣家里送来衣服吃食,顾辞让人收了,大臣的换洗衣服东宫绣娘包了,东西一律没送过去,也没让他们给家人带只纸片语。接着东宫书房议事,所有人的办公地点都移到这儿。 顾辞单纯当壁花,听他们讨论各种折子,也不发表意见,但若需要她用印,就一句话,“如果现在不下旨会怎样?” 众人理解她不愿担责任的心理,也不想为难个小姑娘,一般不是急事就尽量避免用圣旨,很多事由三位阁老商议出结果,先用内阁印采取初步措施应对,以观后效。比如说伏波城和曲阜城夏汛将至,会直接影响下游的洞庭湖和泊湖,有知府请旨多征徭役加固堤防,内阁只回了‘常规防汛为主,勉力而为’的意见。 不过几日后,他们还是有机会见识到太子妃的强势。 顾翀请示与鄂伦春温部合作剿敌。正方池睿与段昂认为此部从未入侵大虞,且与胡部殊死抵抗之后实力大损,再没能力独自抗衡胡部联军,合作之后想反悔也没资本。反方首辅次辅却认为‘与虎谋皮殊为不智’,即便消灭了联军,以后鄂部壮大也会是隐患,不如等他们彻底消灭鄂部,镇北军再面对联军来得妥当。李尚书表达了打和耗对粮草补给的影响不同,杨御史支持境外事务由边军定夺,乔阁老活了把稀泥。议题争论半个时辰,顾辞挥手叫停,“各位已说了一个多小时,我想不会再漏掉什么没说的了。现在请喝茶休息,由我来问话好了。” 次辅开口,“太子妃……” 顾辞直接打断,“给柴老上茶。” 明庭麻利端茶杯上前。 众人想起她那个发言时间的规矩,都安静了。 顾辞扭头挨个问刚才没说话的几人,“唐尚书有何意见?” 唐尚书当然是觉得与我无关,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微臣认为有鄂部的帮助确实不算坏事,但鄂部的威胁如何目前尚未可知,还须谨慎从事。” “谷詹事?” 旁听生谷策没想到还有发言机会,很诧异,“臣……不敢……”‘班门弄斧’几个字还没出口,看见太子妃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听半天都没个意见拿得出手,你还在这干嘛?’的信息,立即改口,“……苟同!整个战线拉到阴山脚下,本就过长,补给一旦有损,前锋军就有危险,鄂部在北边施压,可以有效节省粮草辎重的运输过程。” 顾辞再看向乔禝,乔禝没等她问话,就含笑说,“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还是以镇北军的判断为准。” 太子妃满意地点头,这会大家都知道她的意见了。 首辅次辅对看一眼,再一起看乔阁老一眼,许是犹豫要不要仗义执言再抵制一下? 顾辞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叫人把舆图拿来,这是她画的大虞朝加蒙古和西伯利亚那片的地图,直接把众人震瞎。 “这是鄂部所在之处,不知道几位有没有事先查阅,鄂部为何从不参与羯夷入侵?” 众人继续发呆,太子妃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这不科学! 没人理会的顾辞只好自己发挥,“鄂部与其他七部不同,他们是渔猎民族,生活方式在森林中是渔猎,在森林外则是畜牧或农耕。畜牧与游牧也不同,畜牧需要和种田一样定居,要建房子不住帐篷,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没办法离开土地而生活。游牧则是逐水草而居,所有财产均随身携带,边打边走,所需要的辅兵和后勤支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有战略负担,只要草原和牧群还在,就可以躲起来慢慢恢复。” 她暂停一下,看这些政坛精英还是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心里很打鼓,如果不是袁懿不在,哪里用得着她当出头鸟?又不能半途而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所在这片地方,山顶终年冰雪,山腰以下四季分明,冬季特别长,温度常年很低。所以他们的马耐寒,善负重,而不擅长途奔袭,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甚至还会用狗或鹿来拉雪橇。不论是草原还是我朝境内的平地,都不是他们擅长和熟悉的战场。” 她又扫一遍不说话的众人,“……所以,依我愚见,我们与鄂部有谈判基础,他们不是劫掠即走的匈奴或羯夷。我觉得,具体的情况可以让镇北军来决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知道各位意见如何?” 顾辞内心忐忑地维持面上高冷表情,看众人仍然不说话,干脆道,“若无异议,请乔司副拟旨。” 妈蛋的,再不行就只能祭出‘手谕’了…… 乔禝接触她的目光,立刻一激灵起身去书案写圣旨。郑首辅这才反应过来,看一眼奋笔疾书的探花郎,感叹一句,“太子妃博学多才,吾等佩服。” 池睿好奇地问,“你从何得知这些?”他这个老兵油子都不晓得这么多细节! “师父和殿下都有说过一些,这也是殿下的意思。远交近攻嘛。”顾辞自然把功劳戴到夫君头上。 轻易不夸人的杨御史含笑颌首。乔禝写好后先让谷策看了一眼,几位阁老眼皮一跳,装作没看见。乔阁老暗自嘀咕,难怪孙子行文风格大变,原来是谷詹事的授意。谷策含蓄地用眼神示意‘可以’,乔禝才拿给郑首辅。三位阁老过目一遍,走了手续,顾辞也没看,让艺青和甘茗去用印。接着把甘茗写的会议纪录递给谷策,他去另一张书案上誊抄三份。抄好晾干,递给众人传阅,且友情提示,如无问题,请在每页最下面空白处签字。 大家脸色五彩纷呈。 平时文绉绉地说话,磨磨唧唧各种耍花腔还不觉得,落到纸面上那简直是满篇废话,还有言语奔放不羁也如实记载,这可真是‘说话要算数’啊。纷纷无奈签下大名,谷策、乔禝和顾辞自己也没落下。 甘茗捧着圣旨回来时,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东宫的一个大宫女就能有这等速记本事,好心塞…… 如果让他们知道东宫的女护卫都能做到这点,只是字不见得好看,不晓得多带感。不过顾辞后来很少使用这招,只有在她参与且要用印时才搞签字版会议纪要,大多数时候,只有甘茗在速记,她是一朵漂亮安静的壁花。 *********************** 顾辞每天晚膳后会去探望一次皇帝,感觉皇帝一直没醒过。问院使和院判,都说恢复期就是如此,没那么快完全清醒。她也见过皇帝喝完萧律开的药会迷糊醒来,但吃下东西又睡下。有时候醒不过来,甘薇还得用苇管灌进去药汁和养生汤水。阿钺也说没发现晚上有什么异状,皇帝就是一直昏睡。 她不懂医,萧律哪怕让袁懿学了诊脉,也没想过教她这个。她摸着皇帝的手臂,感觉并未松弛,生机完足,应当不会是偏瘫或肌肉萎缩。所以只好BLABLA把今天的事情总结一下跟他唠叨,也不管听众感受如何,说完就跟丢下包袱一样走人。 至于太后那,她真的写了几封信进去,只有一次从慈宁宫拿回来太后的玉玺…… 这一箱子印,感觉可以开个收藏专题了。 *********************** 五日罢朝结束的第二天,三位阁老一齐出面,宣读圣旨,‘太后凤体染恙,皇帝心急如焚,日夜伺疾体力不支,暂不早朝,奏折照常由内阁阅批,太子监国,太子妃暂代几日’。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知道宫里出事的人家要么紧守门户,要么蠢蠢欲动,滞留宫中的大臣家人这下也不敢天天蹲守西华门了。 同时,太子在定武城补给完毕,不日即将入京的消息也传遍京城。禁卫军和御林军前所未有的强硬,坚决贯彻城门和宫门不许进出的原则。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皇帝已经殡天,太子妃监守自盗为夫夺位’的流言传得最烈,也有说‘皇帝太后皆恙,太子妃纯孝代理宫务国事,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太子归来自见分晓’,当然太子的上万人马也被传为‘根本没有所谓赃银,一切都是太子与镇北军合谋逼宫,太子妃为内应’的铁证。 得不到女儿的新消息,毓仪在家里急得直哭,可宫里已经进不去了。顾翂安慰她,宫里如果真有大事,妹妹的护卫不可能连个信也传不出来。 “就怕她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上了别人的套!这丫头一向死心眼……” “不会,情况没那么糟。宫中发给三哥的旨意是‘见机行事,以灭其有生力量为首要目标’,这显然不是内阁或尚书们的手笔,倒跟阿鸾的语气很像。” “难不成她现在还是个长孙若水?!” “长孙氏也是十三成婚。” “那李世民可只大了三岁!还不知道元哥儿这趟出去有没有弄出个庶子来呢!” 眼看歪楼成功,娘亲也不哭了,顾翂示意妻子把几个小萝卜头带进来娱亲,出门联络明秀和明方。 *********************** 东宫书房里史无前例地多了厚厚一沓折子,把顾辞惊了一跳。 “都是弹劾我的?” 怎么忽然有种成名了的赶脚…… 昨日商量如何继续罢朝时,众人都猜到这个结果了,所以很淡定,却见当事人一脸看稀奇的模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不知道太子妃打算如何应对?”郑首辅照例要问一句。 “若是诸位被弹劾,该如何?”她问这话看的是杨御史。 “若皇上垂询,须上折自辩;若皇上直接交予大理寺或刑部查证,须暂停公务,闭门待查。若当朝宣读,可双方互辩。也有被皇上置之不理的情况。” “都察院不管查证?” “只有纠弹权、监试权和三司会审时的裁夺权。” 原来不是检察院的功能…… 那就不理会了。顾辞继续淡定地听他们议事,让大家觉得她很有大将之风。其实这些人不知道,封宫及时,很多乱窜的宫女内侍都被送到内卫司的小牢房里。顾辞下令谁也不许审,塞着嘴,手脚绑好,棉被裹着,每个司狱内侍看五间囚室,死一个唯你是问。 外面的谣言她已经预料到了,只不知他们到底图个嘛。 *********************** 很快有人掀开这层薄薄的面纱,九皇子吵着要见皇上,呼应他的是他娘杜才人,也在永和门闹开了。 顾辞砍后妃没压力,但皇子不行,所以亲自去见九皇子。 “九殿下可否稍安勿躁?现在皇上还不便让人探视。如果可以了,我会第一时间安排。” 九皇子有些恍惚,“父皇真的没事?” 顾辞安静地点点头,然后看往另一个方向,“八殿下是否也有话要问?” 八皇子从树丛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对她说,“我只是怕九弟鲁莽,赶来看看。不知太后现在如何?” “祖母也卧床休养,两位等我安排吧,不会太久。” 这话不是胡说,几日后,北阙门有五率府持腰牌的骑兵带信来报,太子距离京城只有一日路程。阮指挥使来向她报告,不过她没答应放人进城,下了一道手谕,让汝南郡王亲自上城墙用吊篮取回信和腰牌,并命那人折返太子身边。顾辞甫一看到信和腰牌时挺激动,打开后就没兴趣了,字很像,但没有两人约好的暗语。他那肯定也会有宫里和她的假消息。怎么能给老公送个信呢? 要不要让人去联系明方和明秀?或者小哥?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监视下,如果她先破坏了宫里不许进出的规矩,那几乎就等于证明了自己包藏祸心。如果与外面不联系,会不会因为自己陷在城里,引得袁懿作出不理智的举动,反而正中他人下怀? 她不能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到他!也不能让别人利用自己! 顾辞在冥思苦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下午又有几匹快马到了北阙门。汝南郡王依葫芦画瓢再取了信物派人送进宫,信使和之前那个一起去崇文馆疗养。 上面暗语写的是——安好勿忧,知汝近况,吾归矣。 这次是真的!顾辞喜极而泣。 *********************** 宫外也因这两封信沸腾了,没人关注北关歼灭胡勒羌部主力,也没人担心阳关失守曾一度城破,全靠顾尧率兵解围,和玉门关的草原大火才夺回。太久没见过战火的上京百官被流言煽动,眼光发热地聚焦在‘太子或太子妃是否准备篡位’这件事上。反倒是百姓和有识之士们忧心国事。不同的是,百姓看见禁卫军守城门如此给力,即便西线失利也不会重蹈昌京覆辙,心中欣慰。心怀抱负的学子们聚集在丹青阁,谢家人和顾翂这个状元对太子妃信心十足,成功安抚了躁动热血的小青年们。而且很多谢家拥趸自发联名上书,声援太子妃。宫里的顾辞并不是特别清楚宫外亲人为她做的努力,她给太后写了信递进去,没等到晚饭的点就轻快地跑去乾清宫跟树洞皇帝唠嗑。 太子妃收到信后的开心喜悦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果然要回来了! 宫里许多人大大松了口气。 不过天擦黑时,钱统领带来个不好的消息,中山王等亲王带头在东华门外要求面见皇帝,御林军拦不住这些皇亲贵胄。顾辞叹口气,让明庭出面,把有诰命爵位的人都请到弘文馆,先和两位皇子呆一起,她从乾清宫离开,得更衣才能见他们。至于其他聚集在东华门外,跟风凑热闹的后妃家人,或无封号的宗室,她没打算理会,给他们提壶茶过去,凳子都不用给,爱蹲多久蹲多久。 钱统领离开后,顾辞看着小内侍们从外屋开始,渐次点起寝殿的灯,歪头思考了一会,让甘棠把小灯笼拿过来。她趁着甘棠的掩护,轻轻掀开皇帝的眼皮,用灯光凑近照过去,瞳孔一下子缩小,人仍然毫无反应。她提着灯,一边揉按皇帝的眉骨前额,一边轻轻说,“我可能不能天天来了。你要保重啊,阿钺和甘薇会照顾你。” 然后她提着灯笼慢慢往外走,交代小内侍每日要给皇帝按摩四肢和背部,出门后,招来甘薇和阿钺两人,“以后你们俩尽量呆在西偏殿,有异动再进去,平时不要踏进寝殿一步。另外,要去请师父,必须甘薇你本人亲自去,不然师父不会理会。记住了么?” 两人应诺之后,顾辞才脚步沉重地往外走去。没进东宫书房前,已经有人给她汇报来的都是哪些人,她让人把院使、几位大臣和这些不速之客都请过来。 中山王和广恩王自然必不可少,广思王坐着轮椅来了,没来的只有奚川王。宗室里有名号的只有淳仪和衡山、淮南两位郡王,公主有东阳、高阳、丹阳,驸马们陪着,淳仪另外两个儿子也在。勋贵也有几个,修宁侯世子、文昌伯、舞陵伯安四爷。 顾辞一边寒暄请他们落座,一边在心里算数:五个皇子,加上奚川王和两个七岁的萝卜头,算七个好了,十一个陪客,哦,漏了一个,十二个。有点不够分,还差一个,找谁替补呢? 没等他们仗着辈分发难,顾辞先把后面躲躲闪闪的院使揪出来挂墙头,让他背了一遍脉案和强调‘一个月以上的静养方可完全苏醒’,然后是郑首辅等人做背书,最后她不给这些人发言机会,直接会心一击,“众位殿下与宗亲长辈们定是忧心皇上龙体安康,本宫不会阻碍各位忠君尽孝,所以准备请各位进宫伺疾,哪位不能前来?” 谁敢说自己不想管皇帝死活,只想监国分权? 哪怕知道太子妃是挖坑,口头上也不能反对。再说,大家都想看她下文如何,没人出声。八皇子倒是第一个想到——他们一旦开始伺疾,不但人在太子妃的监视下,而且皇帝一旦有个好歹…… 可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回绝?! 顾辞笑眯眯地转头示意乔禝准备拟旨,当然,如果内阁要阻拦这道旨意,她一点儿也不介意把自己的手谕贴京兆府的告示墙上去。 “人比较多,分七组吧,每组配一个御医。柯驸马、文昌伯与中山王兄,柯大爷、修宁侯世子与广恩王兄,安四爷、彭驸马与广思王兄,衡山王伯、殷驸马与奚川王兄,乔阁老、柯二爷与八皇子,柯三爷、郑首辅与九皇子,十皇子和十一皇子虽然年纪小,也不能不让他们尽孝,就劳烦柴次辅作陪吧。” “太子妃使唤本王没关系,王伯勋贵们也这样分派,未免太随意了!”中山王必定第一个跳出来。 “俗话说,老少搭配干活不累,给皇上伺疾自然是稳重之人和年轻力壮的一起更妥当。再说也不是选女婿,中山王兄别太挑剔。” 顾辞感觉自己开嘴炮技能已经有了一点加成,噎完中山王这个出头鸟,她立刻转头安抚内阁,“紧急奏折会等几位阁老轮流过目后才下发,除了耽误一天半天功夫,与之前没有变化。” 三人能说什么?只能应是。 乔阁老嘴里微苦,他是九皇子的姻亲,却在太子之后最看好八皇子,之前与八皇子有些眉来眼去,在崇文馆已经很收敛了,不知怎么还会被太子妃看出来。不过看着笔下生花的孙子,他又有点欣慰。 “各位殿下和宗亲可要留宿宫中?我可先在弘文馆安排一下。” 伺疾是尽孝忠君的大义,没什么立场好反驳,感觉被摆了一道但又不能明白拒绝的几个亲王互视几眼,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被圈在别人的主场,纷纷拒绝。在他们犹豫的时候,三位阁老已经用印准了这道旨意,艺青眼明手快盖上章。太子妃赞许地看了艺青一眼,轻声细语地说,“那我再给御林军下道手谕,每日从东华门护送各位去乾清宫。想来有了伺疾的旨意,各位也如愿陪伴皇上,城里再不会流传不实谣言了吧?” 啥?!谣言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明日谁先来?” 这个严肃问题一出,众人想得就多了,虽然御医说皇上没事,但太子妃闭宫这么久,突然同意大家去看皇上,里面肯定有猫腻…… 不过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进不了宫,后面很多事情也不好安排…… 顾辞坏心眼地看他们纠结,开门揖盗也没什么不好,有苦有难有责任,大家一起担嘛,凭啥就她和太子哥哥两个人辛苦。你们要拿皇帝的病拿捏我,我就送你们伺候亲爹去。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让你们一起下来泡污水。 “时间不早了,还请王兄们快点决定,要么中山王兄明日先来,要么抽签?”顾辞大方递上签筒,里面七根油竹签。 显然早有准备! 文昌伯弱弱地力挺大靠山中山王,“适才乍闻此事,我等还不及准备一二……” 顾辞诧异地望向他,“有什么东西是宫里没有,一定要从外面带进来才能伺疾的?” 众人:…… 中山王恼怒地瞪一眼这个猪队友,这意思是,皇帝之前好好,我从外面带东西进来伺疾就出事?你是来坑我的吧?! “抽签吧,都是家大业大,总得回去交代一声。”衡山郡王不愧是宗正,体贴地给大家解围。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来,是不得不来! 抽完签,顾辞把名单写成手谕,给钱统领送过去,顺便把两个小皇子从南十八宫移出来到弘文馆。 然后,端茶送客。 这么晚了,这么多臭男人还在东宫里,太子哥哥知道了肯定很生气! 九皇子和八皇子被护送去弘文馆,九皇子迷迷瞪瞪问了一句,“那阿……太子妃呢?她之前不是每天都去看望父皇的么?”怎么她没把自己安排进伺疾队伍里? 八皇子连瞪他都懒得,一拱手自己先走了。 太子妃当然是要避嫌啦! 89 旧情人 次日旨意一出,躲在家里装风寒的奚川王不得不‘痊愈’,总不能别的兄弟都去照顾老爹,就他一个装死不肯去吧? 京城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平静下来。 谁说太子妃心怀不轨的,明明是之前皇帝病得重,需要太子妃这个了虚大师的亲传弟子才能照顾妥当,现在好转了,不就让皇子们挨个去伺疾了么?而且宗亲、勋贵、重臣都一块儿作伴,证明皇上是真病了,何来‘弑君篡位’之说。当然阴谋论不会消散,也有人认为太子妃在找人背黑锅,‘太子一入京,皇上肯定在某某的伺候下突然身亡,夫妻俩里应外合,辑凶登基两不误!’ 后面这种说法很有市场,至少‘被伺疾’的无一例外都这么想。尤其在傍晚时分,北阙门外已能看见太子麾下前锋营的人马,更让不少人打起了小算盘。可这近千车银子实在队伍太长,走得太慢,大军安营扎寨,等几日后车全到齐,才会往城里运。 袁懿殿后,押着最后一车银子,手里拿着明秀用信鸽给他送过来的京城消息,看到自家媳妇把他的‘好’兄弟们一股脑塞宫里‘伺疾’,还贴心地让他们的狗腿子一起同甘共苦,虽不见得是个好主意,但他心里感觉很爽。还不知道这些兄弟会如何互相猜忌,或谁的胆子足够大,真的敢下手弑君,嫁祸他人。 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他忽然笑容一敛,细细思索起来。阿鸾即便身边能人再多,对宫里的控制力也不会强到可以保证完全不出一点意外的程度,按她的性子,绝不会把皇帝置于危险之境,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 玉门关的老关和顾翮也很郁闷,点燃草原大火的法子也给阳关的夏极送去了,材料和燃烧弹都备好,可他们就是没用好,灯还没到大营上空就掉下来,只烧了靠近关隘那一片,等往匈奴那边烧过去时,人家不但已经跑远,还铲起一条草皮,火咻地灭了。查验之后,是做灯的几人觉得酒精劲足,做一个偷喝点,现在还有人没醒,以后也没可能醒了。 顾尧把夏极调到雁门关,他带着破虏的一千人亲自镇守阳关。不过夏步凡还留在阳关,也算给了相当没面子的夏极一点安慰。不得不说,一千雄赳赳气昂昂的镇北军骑兵人马齐步入城时,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顿时为之一变。 顾尧直接铁腕要求所有人跟着镇北军操练,包括城中青壮年,练得下去的直接入军,不成的入辅兵,哪怕去后头烧火也成,敢逃就斩,谁的面子也不给。夏步凡差点没熬过前五天,池其羽知道后,跟老关强烈要求去阳关,老关开心地把二世祖送走。顾恪也被顾尧带到阳关,让他主管后勤,配合九康堂的急救工作。 顾翮跟老爹强烈申请去和破虏那一千人深入草原扫荡,就像当年的霍去病一样。只是顾尧看不上他,知道京城有异动,让他回去找太子,他另外挑了一个人跟破虏配合。说起来这个叫房良直的家伙和护国公府还有点渊源,是顾辞最初买致爽斋小馆子时遇到的那一对老夫妻的独子。他一直在西边三关游荡糊口,被陈速看中,收作私兵头子。后来回京知道郡主救了父母,还让老俩口在致爽斋安度晚年,马上反水把陈速卖了。这人谈不上什么人品,但挺认真地知恩图报,靠他的情报,玉门关赢了几次,现在让他跟着镇北军练个把月的体力,再去草原晃荡,说不定能有大收获,以后也能衣锦还乡。 草原上最难的是辨别方向,不过现在军中已经普及了几个有用的测向法。 其中两种粗略的法子还归功于顾辞。她本来只懂驴友最常用的手表定位,可这年头连钟都没,即便有,也不能每个骑手抱一个吧,什么看星星、年轮、树冠、蚂蚁窝等完全不实用,还好她终于想起来一个靠太阳的法子,一米长的棍子立着,隔半小时以上分别测一次棍头的影子位置,左脚一点右脚二点,则‘正北背南左西右东’。这个法子她在顾尧、顾翀出征前通过萧律的口给他们科普了一下,至于是不是好用,就得他们真去了茫茫大草原亲自试验。 *********************** 伺疾其实是个苦活,虽然不用自己动手,但人要一直端着,毕竟乾清宫里许多眼睛盯着他们,他们的眼睛也得盯着干活的人,生怕背了黑锅,时不时还要确认一下皇帝喘气么,心里活动很频繁很累的! 等太子在城外整军时,七组人挨个轮了一遍。大家都盼望太子快点回来,有人真心想早点解脱,回家抱老婆孩子睡个好觉,有的人却觉得太子这个螳螂都要进来捕蝉了,再不准备动手,来不及当黄雀了。外面的谣言又掀起新的一波,‘太子车里是兵不是银,还藏着攻城器械,就是不想继续当太子,趁你病要你命’,或言之凿凿地说‘太子妃已给皇帝下毒,等城门一开,皇帝就咽气,今天是两个小皇子,明天开就轮到中山王,后天广恩王,都是现成背黑锅的人’。之前留着几个小顺商及其‘供词’的人,也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等着跟在太子身后,冲进宫里捕黄雀,该联络好的文武勋贵、宗亲长辈都READY了。 亲,就等你进城了! *********************** 最近老被众人念叨的顾辞打了个喷嚏,在书房里转悠许久。因为阁老们一把年纪被打发去干伺疾的事,普遍工作情绪不积极,每日开会很利索,让她有大把时间关注战报。在玉门关的匈奴二王子,被带着燃烧弹且定时掉落的孔明灯引起的草原大火烧得全军破破烂烂,跑去阳关找大王告状,两部集结一起进攻,所以阳关才会破城。 她写信给顾尧和顾翮时,觉得这个方法可能有用,但没想到得了这个结果。 看着战报上的伤亡数字,她有点难过和胆颤,好像是开战以来最高的一次…… 让人心情更加恶劣…… 顾辞叫来明庭密谈,有些事只能和他商量,“如果我不让太子入城,你觉得如何?” 明庭有点意外,低头仔细思索片刻才谨慎开口,“太子不回,好处很明显是坏了各家盘算,但他们的目标会从太子转向往您使劲,毕竟只要知道您有危险,太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宫里的安全能有保障呢?” “谁也不敢,也不能保证这个。吾等也只能确保太子妃您一个人的安危。” 顾辞一时没说话,她有些事想不明白,但暂时还不能和明庭说。 “我不想他现在进来。皇上躺着不动,别人要抹黑他,连自辩的地儿都没有。有时候不是你说你没做,就有人信,何况等皇上醒来,黄花菜都凉了。但我不一样,如果听到我出事太子也没即时入城,别人只会以为太子把我当陈娇。他们得重新评估用我牵制太子这个想法是不是值当。这样僵持着,说不定才有转机。” “您指的转机是?” “第一个熬不下去的肯定不是我们。” “您是想,不管……好转还是恶化,拖得越久,咱们越无辜,但近身伺疾的人就不一定清白了?” “对啊,我们不能跟着他们的步调走。” “可需要我把消息传给太子?” “……咱们自己偷偷传不太好,太多人盯着了,容易被发现。这个我再想想。” “那让甘菊她们回来?” “好。让她们都回来,然后帮我叫一下艺青,我有话问问他。” “此人来历简单干净,颇为不俗,掖庭司司农出身,师傅是以前的司农正,病逝后无人照应,他被人欺负,找当时的司医正文青拿药,文青见他可怜,带了他一段时间,被穆总管看中,挑了他俩进乾清宫。不过还请您别单独见他,恐有不妥。” “这是当然,甘棠会守着门。而且,我总觉得好像见过他,但一点印象都没。” 按理说,艺青这长相不会让人轻易忘记,可她就是想不起来这个熟悉感哪来的。 艺青轻手轻脚地进来,甘棠虚掩上门出去守着。 顾辞怕他不自在,请他免礼坐下,“谢谢你给我出的主意,让其他人也来伺疾。” 艺青笑得很温柔,“奴才不敢当谢字。” 顾辞疑惑地歪头仔细打量他一会,“我能问你件事么?” “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她无语地发现,他居然又有点羞涩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不认为穆总管会这样交代你。” 艺青怔了一下,认真看着她说,“奴才自愿如此,愿为太子妃效力终生。” “为啥?!” “……您可能不记得,奴才和以前的师父在外惹了锦郡主,差点没命,是您出手相救,才得以幸免。” 顾辞茫然地搜索记忆,似乎好像曾经有这么档事?当时她是让哪个丫鬟出面来着? “噢……这样啊。那你师父如何了?” “伤势太重,几个月后还是去世了。” “……抱歉。节哀。”顾辞看他睫毛轻颤,除了干巴巴的四个字,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无妨。当时没能给郡主道谢,已是过意不去。”艺青抬眸一笑,眼圈微红。 “呃……你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一声?” “奴才人微力弱,不能报答深恩,怎好……” 也是哦,如果他之前巴巴地跑来说要报恩,估计她不会放在心上。 “那,那多了这么多人进出乾清宫,穆总管可否还能保障皇上的安全?” 艺青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发现她目光清澈如水,带着真心实意的担忧,和一丝迷惑。 “穆师父是太宗交给皇上的人,应是无碍。” “真的?!” 她好像安心了许多,但眼神更迷茫了。 艺青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顾辞松了口气,有心情八卦了,“除了那次,我们还有见过么?” “奴才曾跟在师父身后见过太子妃几次。” 我怎么没印象? 顾辞凝眉好奇地扫视他,细细思量,好像把他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耳根又红了。她伸手拿起桌上奶点心边吃边看,心里暗乐,也算秀色可餐吧!难道她成亲之后变豪放了?还是这种害羞男太有成就感? 乐极生悲的顾辞拿茶杯时手抖了一下,溅出一些茶水,虽不烫但有点疼。她刚‘哎哟’地松开茶杯,艺青突然出现在身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把茶杯接过去放好,急切地道,“你……可伤得厉害?” 一个急促的‘你’字惊起顾辞的记忆,她挣脱他的手往后缩。这个声音和六岁那年在崇禧宫射杀她的声音太像了! 艺青一开始见她躲开,有些局促地松了手,但看到她眼底的震惊、了悟和戒备,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色刷地一下惨白如纸,心慌意乱地抖着嘴唇欲言又止。 顾辞紧张得全身僵直,她可太蠢了!这次身上什么都没,手边也没什么可以扔的!现在喊人还来得及么?或许把茶杯打碎,甘棠听见声音会进来看一眼? 艺青悲哀自责痛苦万分地看她一脸害怕,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想主意,不由得心酸道,“对不住……” 顾辞不可置信呆立瞪着他,这是道歉?! “说对不起有用么!”完蛋,不该是这句台词,赶紧改!“那个……你现在想怎样!?” “你,你如果还记恨,我随你处置。” 谈判风格完全脱轨了,这话该怎么接?! 顾辞纳闷地看他,他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站在那一动不动。她慢慢伸手去够笔筒里的一把裁纸刀,他身子一震,只用哀戚怀念的目光凝视她,直到她手握小刀对准他,都没其他反应。顾辞觉得自己这样蠢透了!看他接茶杯的身手,这把破刀能有啥用,何况她也没能力绑人! 是不是应该叫人? “……别怕,我不会反抗,你别亲自动手,会吓着,叫人来也行。” 艺青心如死灰,但一直依恋地注视她白皙透亮的脸庞。以后说不定再也看不到了…… 顾辞无力地垂下手,这么诡异的进展岂不是显得我更蠢!“……你为什么要杀我?” 艺青本来黯淡无神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亮起来,急切地解释,“我没有!当时不知是你!如果知道你在,我怎么可能让你见血……” “……你想杀的是太子?这次给我出主意也是为了害他?!” “……那次是,师父吩咐我去……,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人……”艺青磕磕巴巴向她解释,满脸期冀,“这次我是真的想帮你!就算你是想皇上死,嫁祸给别人,或在皇上面前揭露谁,我都愿意帮你做!甚至不用你说什么,只要有这个意思,我都会去做!” “我不要你伤害任何人!”顾辞顿时又紧张起来,这个人太危险了! 艺青看她脸色不对,连忙小心翼翼地柔声安抚,“那我就什么都不做,我会保护好皇上。” “……真的?” “我从来不会骗你!” ……这么听话的反派怎么处理?要不还是叫人来的好? 两人大眼看小眼,场面一时很寂静。顾辞的大眼睛带着审视和戒备,另一双不算小的眼睛饱含激动和欣喜,还有一种她在很多人眼里见到过很熟悉的宠溺之情。 顾辞定定心神,冥思苦想一小会,讪讪开口,“那个,还是坐下说话吧……” 艺青立刻坐回椅子上,仰头看她,她都觉得如果他身后有尾巴,一定摇起来了。她也不傻站,找了书桌边的椅子坐下,离他挺远,就见他有点失望也有点紧张和讨好地朝她笑了一下。 这种内侍绝对是个奇葩! “你刚才说,是哪个师父让你去崇禧宫杀人?”是穆万清还是那个司农正,问题严重程度很不同。 艺青的目光变得有些朦胧,一直看着她,“……他在宫里算是我师父,但其实应该是我二哥。”说着歉意地对她笑一下,“他真名叫王艺,我大哥王燕。” “……果然就是要杀我的吧……” “很多事情他们没和我说,我之前并不知道!我母亲在北关被卖,辗转从一个行商手里到了西南夷和昌黎城接壤的地方,生下我时是他们接生的。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后来被带到京城和二哥入了宫,二哥才告诉我。” 原来有少数民族血统,难怪特别清秀。这个年纪差,有没有可能不是兄弟,是王燕的儿子?但王燕真能这么变态,把儿子送去做内侍?这样想,异父兄弟的可能性比较大。 艺青看她的眼光充满好奇,但没有一点鄙薄和不屑,温柔似水地笑了,结果看到她眼底明晃晃的惊艳,不由笑得更深,本以为被她厌弃憎恶而枯寂的心又开始有力地跳动。“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后来慢慢才发觉。二哥对我还不错,很多事他不让我经手,就是偶尔需要做些非常隐秘的事,因为我有些功夫,所以才让我去。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被他说得婉转入骨缠绵入心。 顾辞很受震动也很费解,“为什么?你很熟悉我?”他应该非常习惯用‘你、我’来彼此称呼,而且那种追忆怀念的感情不似作伪。 “你出生第二日,我就见过你了……” 顾辞悚然一惊,妈蛋,苏得这么厉害?!无牙小BABY也能让人念念不忘到现在?! “我的八字据说和你最相配,处处互补得很好,所以那会我被选去清颐院为你镇命。” 看来就是那会,二叔和王燕、王艺又联系上了,不过艺青那时才几岁吧,确实无辜。 “后来你去了铁梅寺,我就回宫了。好像也是这样,才让穆师父记住我。” “你真名叫什么?” “就是这个名字,没有别的。” “哦……对不住……”咦,画风不对,明明我是受害者…… 艺青已经完全放松了,两人相处的感觉突然好像认识很多年一样。“你这样能说能看真好……” “这话有何玄机?” “我从小一直做个梦,断断续续……里面有你各个年纪的事。” 顾辞第二次悚然一惊,又来一个重生的?!这剧本不科学!系统迟早会崩溃! “不过只是一些片段,比如我自己才不到十岁,给三岁的你喂饭、洗澡、换尿布……” “胡说!我早不用那玩意儿了!” 他笑而不语。 “……你接着说……” “我们同吃同睡,也没旁人,那个小屋子里好像就我们俩。我照顾你,跟你说话,虽然你开不了口,但你听得懂,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洗衣烧饭都是你做的?哪来的钱?!” 艺青想笑但没笑出声,忽然眼眶一红涌出泪水,痴迷地看着她,“希希……”你能说话能笑出声太好了!你的眼睛那么漂亮,真是太好了! 顾辞赧然地看着他,手足无措,“那个,都是梦,梦是不准的……” 艺青任泪水倾泻,眼里是明明白白的爱恋,“……是啊,梦而已……”可是只有在梦里,我们才在一起,白头到老。 顾辞真的忍不住羞涩了,犹犹豫豫掏出根手帕递给他擦泪。等他真的接过去,她又后悔了。 妈蛋,今天蠢得一脑门都是渣! 艺青把手帕收起来没用,转身自己用袖子拭掉眼泪。 顾辞端正了神色说,“也许我和你梦里的并不是一个人,梦里有好也有坏,那现在就尽量让坏的少一些,好的多一些,弥补了遗憾也不错啊。对吧?” 艺青认真听完,清风晓月般笑起来,“希希说的是,如果那是上辈子,你已经让我幸福一辈子了,所以这次轮到我为你做些什么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我上辈子是个废人么?都是你照顾的我……” “你不是!你很聪明,什么都明白,只是……” “谢谢哦。”顾辞想努力淡化这个疑似重生的人心中执念,免得另一个真重生的打翻醋桶。“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虽然我变得不一样了,但一样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那个我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艺青温暖地笑了,“我告诉你,不是想让你觉得困扰,只想让你相信我。” “我没觉得困扰。你说了我也只是谢谢你……”顾辞觉得自己无比啰嗦,干脆总结陈词。 艺青感慨万千,没有说话,满满的爱意从眼里流露出来。顾辞感觉自己肯定脸红了,不过她觉得这样划清界限很有必要,立场很坚定。 良久,艺青才开口,“是奴才失仪了,请太子妃恕罪。” 顾辞噗嗤一笑,“我好像不习惯你这样说话了。你为什么叫我希希?” “你身上有个印,刻的是‘希雅’二字。喊你‘希雅’或者‘雅雅’你都不爱理会,只叫‘希希’有反应……” “梦里没别人?” “就我俩。” “我一直又盲又哑?” “是,我穷尽一生也没能治好。” “我活了几岁?” “……不到四十。” 貌似他眼眶又红了,真是问错问题了! “这样啊……” “……那会你积毒过深,已卧床不起……” “……你觉得我想听这个么?难道不应该说点好听的么?” 艺青笑出声了,眨掉泪光,宠溺地说,“还是一样漂亮。”在我心里永远最漂亮。 “我长得和现在一模一样?有没有许多漂亮衣服什么的?” “你一直是这样,”艺青皱了下眉仔细回忆,“……我似乎完全记不得你穿了什么,不过都觉得好看得不得了。” 顾辞变着法地问了各种生活问题,终于确定他真是梦里所见,不是记忆。 “你的医术和师父比起来如何?” “不及萧大师,他是真的回春妙手,我毕竟就你一个病人。” “那,你以后愿不愿意和师父学医?” 艺青愣了一下,“我只想能陪着你,倒茶都行。” 压力山大! “太浪费了!再说这也没冲突啊,你现在还不是东宫的人,若以后回乾清宫掌印,至少可以来东宫跟师父学医嘛。” “好。”艺青很开心,觉得她一点都没变,只是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样的她比梦里更好。 顾辞却有点牙疼,这么容易就被忽悠来了,而且也侧面反映了皇帝应该没事,不晓得一个内侍的爱慕会不会让她家哥哥抓狂…… “……真的不碍事么?” 智商恢复的艺青笑得眉舒目展,“不会有问题。”有问题也要解决掉,至少能离她近很多。 90 夫妻同心 顾辞千叮嘱万叮咛,交代艺青一定要保证皇帝的安全,然后请诸位大臣过来,除了陪着两个小皇子伺疾的柴次辅,都到齐了。她简单地把‘京畿之地重兵不得擅入’为由,不让太子大军入城,然后让汝南郡王带着平治侯、酂邺伯、信武伯世子,从五城禁卫军每军里拉出一百人,出城接手三千辎重兵和银车。而太子和余下兵马移师西阙门,随时准备出发支援靖西军。 反对意见自然是有的,郑首辅觉得这样会‘怠慢太子,防心过盛,知父疾而不觐见,是为不孝’,池睿却说,‘兵将有丧都要夺情,何况除了镇北军还有其他各地护军,如何调派他们,除了太子也没人能发话’,杨御史也赞成,那么多皇子和宗亲不是死人,难道少了太子皇帝就出事么? 顾辞顺势把最新的西部军报给各位读了一遍,至少没人有正当理由反对太子守西门了。至于何时动身,再议。旨意速度拟好,明庭带去给柴次辅过目走流程,直接让汝南郡王在城墙时宣读。 城里立刻哗然,这明显是防备太子啊! 当然,失望的人比比皆是,同时也让很多人开始关注西线战事:如果不是太子需要运银子,这些兵力投入到西线也是应有之意啊。太子的拥护者们对太子妃有了微词,觉得她‘擅专弄权,损太子之威信’,也有人觉得这妥妥就是太子妃的阴谋,让太子为了皇位向她低头。大家不再关心皇帝什么时候被弄死,只关心太子对太子妃是什么个反应。 *********************** 不管别人听到旨意是什么反应,顾辞愁的是,若是银车翻了,洒一地银子,不抢的是傻瓜!所以肯定有人会在这点上面做文章。众人针对北阙门开了之后,银车进来走什么路线,如何处理围观群众,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开了一下脑洞。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多派人了。 没有支票的古代好麻烦! 这时汝南郡王递进来太子的奏折,上面把银子入城的路径规划好,从北阙门进来,沿钟楼大道直接到玄武门,但不从那进,顺着宫墙根,绕到西华门进宫,银子放于奉先殿。最后居然写的是城内只需五百人清道,坚决拥护老婆的意见,他的兵在城门**接,一个都不进城。 顾辞心情舒畅地吩咐把奉先殿空出来,也坚决支持老公的计划,让汝南郡王等人带禁卫军的五百人去。然后她还暗戳戳地写了个手谕给伺疾大部队,说‘太子挂心战事,为父分忧,感念兄弟们伺疾操劳,他日凯旋,军功章上也有你们的一份’!盖的是自己的私印和太子私印。 准备多日想跟着太子进宫捡漏的人失望地把目光集中在北阙门,希望银车出问题,然后太子兵马必定要进来护银,他们再振臂一呼‘太子逼宫’,好像感觉也不错? 不过明天的运银大部队让他们失望了! 辎重兵先是从营地里拖出许多二尺宽的木排,一节节拼成长轨道,左右高枕,中间弧形凹陷,拐角处还有特制的圆弧轨道。木排不断继续运到门口,让禁卫军的人接着拉进去,一直排列延伸到奉先殿里。顾辞一看就明白过来,吩咐明庭准备许多雨布,再搬一堆填了土的花盆来,银子来了往墙边放,暂时先用花盆隔开就好。明庭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太子妃的话执行起来不打折扣。一切就绪,等第一车的银子在北阙门的轨道上下来,大家就明白为什么了。 滚下来的是个球! 白花花雪亮雪亮的银球,俗称‘没奈何’,至少两人才能合围,四人才能抬起! 禁卫军只需要顺着轨道推着走,腿累点,但比扛箱子轻松多了。等着劫银车闹事的杂碎很郁闷,目标太明显,劫了也拿不动,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再说银球滚出轨道也没关系,没轨道也一样滚得回去。 这让人怎么劫?! 老百姓们高兴了,天下第一稀罕事啊!太子果然是紫微星君下凡啊!拿回来好多好多钱!难怪可以打得羯夷逃回阴山!难怪太子妃要让太子准备支援西线! 这下大家不怀疑太子妃的人品了,没看太子的印都归太子妃管么?没看太子赚了钱都拿给老婆管么? 第一颗银球进了西华门,顾辞大方地带着众人去看热闹。轨道一直排到奉先殿院子的墙角,滚进去一颗,就用花盆抵住,排列成蜂窝状结构,用雨布挨个盖上。御膳房在崇禧宫和奉先殿的夹墙之间,顾辞让人抬个称猪肉的大磅秤来,推了一颗球上去,三百斤!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多少两银子,不过一车最多只能放四个,至少也得小一千多车才能运完吧。 难怪走了这么久! 顾辞与有荣焉地看着众人议论纷纷目露惊羡,得意地扭头和一旁默不作声的艺青悄悄说,“你,有没,要不要给穆总管报告这事?” *********************** 银子整整运了三天! 顾辞看着奉先殿的银子,好有土豪的赶脚! 不晓得皇帝看到会是什么脸色! 太子安静地拔营去西阙门外,时不时带着兵马去西郊大营拉练。京城的城门仍然紧闭,太子妃说了,不许开! 普通百姓还沉浸在‘好多钱’的兴奋讨论中,现在的议题已经集中为‘太子怎么这么厉害’!没人关心太子是不能进城还是不想进城,只觉得他在为西线备战,所作所为都是大有深意,吾等屁民在太子光辉笼罩下好有安全感。 毓仪糊涂地看着淡定的小儿子,闹不明白女儿女婿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宫里,交割了银子,就没有然后了? 顾翂也不敢说自己明白,不过现在看来妹妹和妹婿没出什么大事,着急的肯定不会是他俩,那他的目标就是保持这样的状况。 想有所作为的人也很糊涂,但更多的是郁闷,主角不上场,他们这些配角跳再厉害也没用啊!就算太子摆明了皇帝不死我就不进城,太子妃不配合下旨,谁也没辄。再说太子重兵围着京师,妥妥的是个黄雀啊。若皇帝真死了,太子妃不是吃素的,一个消息传出去,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挡不住‘清君侧’,下一个死的就轮到他们。 谁也不想做螳螂,局面就这样僵持住了。 有很多人上折说‘太子囤重兵于京畿,实为不妥’,就差没直说太子想等机会造反了,被因为这么近都见不到亲亲老公而愤怒的顾辞拍了回去,‘让太子出征的是皇帝,我一个小女子不懂战事,怎敢随便召回领军之人当秦桧?皇帝又不是醒不了了,若是醒来,觉得没事自会下诏。若是期间西线有突发情况,也能省下调兵集结的时间。你老让太子回来,若是耽误战事你负责?’ 这个说法让很多人闭了嘴。 宫中的门禁渐开,滞留快一个月的大臣可按时回家吃饭睡觉,而且顾辞扩大东宫书房议事规模,六部尚书、大理寺、京兆府、都察院一起参加,二品以上想来参加议事都可以。詹事府正常运作,崇文馆继续当百官宿舍使,想住随便住。也就是说,东华门进来的人,有三个地方可以去,乾清宫、崇文馆和东宫书房。 汝南郡王进来了一次,和太子妃密谈许久才离去。 *********************** 七夕休沐,没有公事,顾辞慷慨地让宫女们过个好节,免费提供瓜果针线,想做孔明灯也允许,不过友情提示:引起火灾的话,在门禁森严的时刻,救火会不给力哦。在她的带头下,东宫不少人做了,她自己临摹了一幅牛郎织女图,和一张现成的嫦娥奔月图,糊在灯上,灯分别是明庭和艺青给她做的。天擦黑时,在微微的凉风吹拂下,京城里很多高楼飘出孔明灯,宫里也不例外,她的两盏灯冉冉升空,汇集到灯河中,一起飞向远处。 顾辞第一次玩的时候,特别担心如果不小心掉下来,会不会引起火灾? 顾翮嘲笑她,这时的孔明灯整体都是易燃材料,灯芯直接粘在底座上,烧到底时,整个灯很快烧光,只在无大风的天气放飞,风大会把火催猛,烧得更快,基本上没发生过灯掉下来引起火灾的事,都是没放好,还没升到高空就撞到楼阁、布幔才导致火灾。 宫里没有发生声东击西的火灾,也没有发生南十八宫某某妃嫔闹出事来逼太子妃去解决,从而绑架她威胁引诱太子强行闯城门的剧情,看来大家都惜命的很。 没有意外的人生寂寞如雪! *********************** 城外的太子第一时间看到灯河,随着微风往城西飘来,他摸摸下颌长出来的真胡子,叫来明津,“去看着这些灯,如果有渐渐飞低的,一定要捡回来。” “……殿下,这是孔明灯。”这种灯不都是烧光光的么?! “快去!” 纳闷的明津带几个五率府的人去守望灯河。快两刻钟时,还真让他看见一点缓缓而落的灯光。 太子真是神了! 几人追着这点摇曳的火光跑,因为太子交代的是‘捡’,所以没人拿箭射。终于等到灯落,在山腰的树上折腾半天才拿到,幸好破损不多。太子大力夸奖了明津,决定进城就给他找个媳妇! 灯上的图案赫然就是顾辞画的‘牛郎织女’! 宝贝真是太给力了! 太子笑得与有荣焉。细细观摩之后,找到几个字的暗语,心里翻译一下,一惊一沉,随即很玩味地笑起来。 91 暗涌 七夕后的日子似乎平静中带着诡异。北阙门和西阙门的军报频繁许多,守门的禁卫军按要求像往常一样,问清楚来人是驿站传兵还是兵部传兵,前者信收下人别进,后者要先请兵部尚书池睿亲验腰牌,才能收信拒人。不过这些军报或传兵很容易被池睿一眼看穿,假得不能再假。 这事自然只能交给汝南郡王。 再有就是东阙门和南阙门出现过几次小骚动,有骑兵大声喊话,说是太子派他们去某地查探,情况紧急事关重大,特向内阁递交密折。守门的士卒要查验腰牌时,几人骤然暴起想上马冲门,士卒不及反应,险些被骏马踩踏,幸亏城门外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人,举箭射死这些想闯城门的骑兵,旋即事了拂衣去不见了踪影。 尸体仍然交给汝南郡王。 甚至还有告密太子在哪里哪里藏着龙袍、兵械之类的纸条秘信,检举城内**羽密谋弑君嫁祸某某王的聚会地点,种种扑朔迷离的消息让汝南郡王疲于奔命。 顾辞万分同情,可惜很快她自己也没资格同情别人了。 七月底的一个休沐日晚上,大臣都没留宿崇文馆,伺疾小分队刚吃完饭,弘文馆的两个小皇子病倒,上吐下泻,他们的母妃‘母子连心’,很快在封住的南十八宫里知晓病情,跑永和门闹起来。顾辞紧急召来院使和一个精通儿科的院判,待他们诊完脉就问,“能否移动?” 院判表示可以,院使说明天再移比较稳妥,顾辞想了想,让人去问闹事的两个妃子,“千万不要拿孩子的性命安危开玩笑。是要孩子回南十八宫,还是去乾清宫治病?”一个要孩子回身边,不放心别人。一个愿意孩子去乾清宫,那里常驻御医。顾辞照办了,让精通儿科的院判住崇文馆待命。 当夜先闹起来的是南十八宫。东宫女护卫先进去清出路径,院判赶去时,十皇子已经抽搐得不行了。顾辞不忍看,只盯着披头散发跪爬在地上的吴良妃,她惨白的脸上有货真价实的悲痛绝望。吴良妃不停磕头,求她让萧律来治病。 顾辞也很悲伤地说,“如果不是皇上病危,我没办法让慈宁宫里的人出来。再说现在还来得及么?之前就告诫过你,别拿孩子的性命去赌……” 床上小小的身体喘不过气来,不多会浑身紫绀,瘫软了。吴良妃娇小的身体爆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吼悲鸣,她的宫女内侍瑟瑟发抖跪挤在角落里。 顾辞喃喃自语,“你还是个母亲么?这样糟践自己孩子为了什么?做个王府太妃,享天伦之乐不好么?” 何苦…… 院判战战兢兢地躲回她身后,抖着全身,说不出话来。 顾辞叹口气,“如实写脉案,无须避讳,有事来找我。” 她没办过丧事,还得回去翻旧例。 吴良妃上前想抱住她的腿,被甘棠挡住,她状若疯癫地不停磕头,“太子妃,求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不想听。你自己愚蠢犯了错,之前不信我,现在又想用几句话,让我帮你报仇?”顾辞对甘菊说,“请汝南郡王过来吧。你带二十人帮他。” 吴良妃的哭声戛然而止,其他宫侍如丧考妣,目送太子妃一行人离去。 顾辞刚出永和门,内侍来报,十一皇子病重,转而立刻赶往乾清宫东配殿。还好院使控制住了十一皇子的呕吐,检查秽物后,发现他吃了一点类似乌头的东西。 真·简单粗暴…… 顾辞看着一头汗的穆总管,“十皇子已经去了,详情请问院判。还请穆总管派人收殓,稍后去东宫一趟,我们商量个章程。” *********************** 回到东宫书房,她神情萎靡地窝在东梢间窗边的软榻上晒星月之光,心里难受不已,大人们的欲望没有节制,往往受伤送命的是尚不知事的孩子。这个时代并不讲究‘罪责刑相适应’,反而更推崇‘同态复仇’和‘连坐’。这次的幕后推手无非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梁、杜及其家人,只要太子在一天,他们永无翻身的可能。为了改变这个命运,已经被皇帝亲手打压下去的几位亲王可能都被外面那些亲人利用了,他们中的某些人显然更想串联后宫两个小皇子的母妃,扶持幼君,这样能摸到权柄的人才多。 小皇子有两个,那自然有一个可以拿来牺牲,用于嫁祸,当成诱饵。 所以愚蠢冲动的吴良妃是最好的选择,没见识,好骗,身边没得力的人可用,喜欢把事闹大,只是个县吏之女的出身,不坑她都对不起这么多人摒弃前嫌地联手。 有时候她很唾弃皇帝选女人的眼光,怎么净喜欢睡蠢成这样的人?可是反过来想想,如果都是太后那般精明干练的女人在后宫斗起来,很容易达成高宗时五天内死了十来个妃嫔、四百多宫侍的战绩吧。蠢人的战斗力还是差了许多,计谋也容易被看穿,像方太夫人一样,父母之所以从未把她放在眼里,恐怕也是觉得她的伎俩谋算只值一哂。皇帝一直不肯彻底打垮对皇位不死心的中山王、广恩王,甚至放任很多朝臣在八皇子、九皇子身边嗡嗡转,真的是他还没准备好? 这话顾辞一点都不信! 你看死了妈的广思王多安静,当然部分原因是瘸了腿,但少了个身处后宫的遥控者,一个只领俸禄没有实职的皇子能得到的支持太少了,也就关系非常密切的姻亲和林家死忠才可能伸把手。没看舞陵伯家派的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小儿子来当弃子么,还不是因为光头广思王能分的蛋糕太少。所以中山王和广恩王底气这么足不是没缘故——皇帝舍不得动他们的娘。梁良妃只降到淑仪,入宫时才十二岁多点,十四岁生下第一个皇子还健康长大了,杜贤妃还能当才人,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做了许多年乖巧听话没心眼的幼子。两个女人陪了皇帝三十多年,皇帝会舍得?哪怕知道萧潆的死与她们有关,也不会动手吧。 一个相处了不到两年的女人,早就是朱砂痣了! 时不时挂起来缅怀一番自己的长情,或感叹一句‘卿本薄命’,身边女人一流泪一跪求,利刻抛到脑后! 渣男! 顾辞觉得皇帝这病,和太后把老宫人们聚集在一起,各种流言带着真相公布于众有关,所以才对自己亲妈恼羞成怒关了禁闭!师父定是看清这点,才自愿坐牢! 而且皇帝还装病! 那天她用灯照他的瞳孔就知道了,真昏迷的人不可能反应这么快! 亲,你这是钓鱼执法啊! 不过可惜,不管你实际上想钓的是谁,我家哥哥这条鱼我会保护好,让其他鱼和你杀个痛快。顾辞敢保证,只要太后还在,想皇帝死的人绝对不会是太子。即便太后不在了,只要她还没到太子认为‘适合生孩子’的年纪,他就肯定不会希望皇帝死…… 所以皇帝你就继续装吧,也不知道那乌头是不是想给你吃的。 *********************** 顾辞蔫蔫地没精神,茫然呆滞半天不动,甘棠和甘茗在处理东宫喜庆装饰及赶制素服等琐事,明庭和穆总管在商量丧仪,艺青端着一碗茶和一卷谕示来请印,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担忧不已。 “这是枸杞珍珠汤,你喝一点,安安神。”屋里没别人,他声音很轻柔。 顾辞被他唤醒,接过茶盏,温热的甜水漫过咽喉,顿时精神了些,笑了一下,“她们怎么会让你做这个?” 艺青刚来时差不多被二十四小时盯防,近她身都不容易,更别说让他单独端茶递水。好像那天她与他长谈后,明庭和甘棠对他和蔼不少。 艺青笑而不语。他本就是皇帝为了太子准备的人,现在只不过为了她,想早点到东宫来,所以和明庭悄悄配合了一次。两人都是久居深宫之人,都不用事先打招呼便默契十足,所以东宫人对他的戒心少了很多。只是这些不需要让她知道。他再低调,看她的眼神也瞒不了多久。 这样就很好。 “吓着了吧?” “她们图什么呢?” “一个最想要又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努力一下,接近一点,最后只差一点点,就有可能得到了,自然会奋起一搏。心就是这样慢慢养大的。” “不先考虑代价?” “总有侥幸,觉得不至如此。” 顾辞看着他没说话。 “你以后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我不会做越过底限的事!” 她是下令杀过人,甚至必要时,自己也愿意亲自动手,却一直坚持‘正当防卫’的前提。她不是法官,不能任意决定他人生死,但要为身边人负责,所以她拿现代的法律标准来约束自己,这就是她的底限。 “别的女人不介意对你和你将来的孩子做这样的事。” “哥哥说过他不会有别的女人!……再说真有了……”顾辞对男人的习性的确信心略有不安,垂下头有点不安,“……那我只能离开他了……” 艺青没说话,良久才答,“好,到时候,我带你离开。” 顾辞扬起笑脸看他,“我觉得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我相信哥哥!” “那我就让他没这个机会。”艺青笑得很温暖,没有嫉妒和阴霾。 “谢谢!”她重新振作精神,往书房走去。 明庭和穆总管正在等她。 “皇上那边知道这个消息没?” 明庭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艺青,先让穆总管开口。 “请太子妃示下,朱棺停灵何处?” “二皇子和五皇子时是何章程?”世宗目前就死过这两个孩子。 “停五日于崇禧宫外的外享殿,灵堂也设于此处一月,离西华门近。” “依样办理。” “那外头……”这事要不要先瞒着,才是最麻烦也最不好办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说还没旨意,我也要等明日和众大臣商议才有结果。”说不定皇帝受了刺激,能醒过来说句话。其他琐碎事如香烛、鲜花、素果一类,还有夏日里的冰绝对不能少,素服也要马上备齐。二、五两位皇子死时是郡王礼葬,没有素服几日或者辍朝几日,这次皇帝只要不爬起来发话,她就这样办了。 92 尘埃快落定吧 不知是艺青的药茶有效还是心里存不住事,顾辞睡醒一觉,感觉山清水秀,跟吃了菠菜一样有斗志。 是的,斗志。 她不想跟古代的后宫女人拉扯纠缠,只需考虑:这事能不能解决?能,那还烦个啥?不能,那愁有用么? 今早东宫议事规模扩大到三位内阁、六部尚书、杨御史、大理寺正卿和衡山郡王这个宗正。顾辞相信他们肯定全都知道宫里死了个皇子,所以没有废话,直接把丧仪说了,问他们意见,没有异议就拟旨。反正乔禝立在一旁,工作日按时来东宫报道,就差和谷策一起入职詹事府。这些仪制问题循的也是旧例,礼部聂尚书发了言,其他人便没什么意见了。衡山郡王出于宗室的考虑,问了下‘停灵五日即下葬’会不会有点仓促。 皇子夭折这种事,可大可小,埋得快了,人家当你做贼心虚,埋得晚了,说不定可做的文章更多。 顾辞转头问甘棠,“汝南郡王那边怎样?” “回太子妃,郡王爷还在内卫司。”看来查到什么了。 “还是定五日吧。” 衡山郡王尽了职责,也就没别的话,明旨顺利发出。京城小小震荡一下,毕竟只是小皇子夭折,宫里又病着两个大人物,没人觉得这是件骇人听闻的事。 *********************** 城外的太子看见墙头挂白,和明津笑得云淡风轻,“不晓得中招的是我哪位兄弟。” 这话明津不敢接,“殿下是否开始准备回宫事宜?” “不急,你去问问,谁愿意跟着镇北军去西边,来跟我说一声,现在向安排这个。”说完又补充一句,“你也一样,还有五率府的人,想去都可以去。” “殿下?” “总得给皇上把坑留出来吧。” “……卑职还是追随殿下左右。”明都已经在北关了,他要是再去了阳关,太子身边就没人可用了。 “无妨,我打算让习家和单家的人进五率府。” “那卑职愿为国效力!” “一开始别太抢眼,慢慢来……” 袁懿带他去找三天前来报到的顾翮了解靖西军情况,一边给他面授机宜,一边心里开始盘算,还有几天才能见到小丫头。 *********************** 今天伺疾小分队轮到广恩王、修宁侯世子和柯坚,杜VS梁,1V2。 顾辞纠结许久,还是去了趟乾清宫。先派明庭传话,让三人去东偏殿避嫌,然后她在西配殿问甘薇和阿钺有没有发现异常。得知一切都好,才带人进了寝殿。四个小内侍站得稍远,甘菊在门口,甘棠和艺青在她身后。 顾辞坐在床边锦杌上,捏捏皇帝的胳膊,感觉松弛许多,然后BLABLA一下十皇子的丧仪规格,再给他揉揉眉间额角。虽是快正午,但屋里窗幔床帏垂挂,显得并不亮堂,她起身想走时,犹豫一下,还是让甘棠点个灯过来,准备再照一下。 小内侍想帮忙,甘棠拒绝,亲自拿了一盏灯,点上后顾辞一接过发觉味道隐约不对劲。她吹熄灯,使个眼色给甘棠。 甘棠微微侧身,骤起发难,制住刚才想点灯的内侍。艺青也立刻出手,打晕一个,踢凳子砸倒一个,甘菊冲向最远那个,电光火石间,被砸翻在地的那个内侍爬滚了几圈,往顾辞这里扑来。艺青目疵欲裂,直接跃过来抱住她,肩背后被那人掌中的小刀片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血染半身。甘棠跟上制服此人,折断他的手脚,卸下下巴。阿钺和甘薇率先破门而入,和甘菊一起把另外三个也依样断了手脚筋,捆起来。明庭随后冲进来,身后跟着三个惊疑不定的嫌疑犯。他们再后面,是想涌进来又不敢推开这三个贵人的一批御林军。 顾辞扶着艺青在角落坐下,示意明庭先给他包扎,待地上四人搞定,开口吩咐,“甘薇去请师父,让李右统领一起来。甘菊去找甘茗,带上我的印,安排东宫女护卫守住所有的门,我要宫里一个人都不能乱走,违者杀无赦。明庭,让这些御林军各归其位,一会把穆总管、钱统领和汝南郡王都请来。” “至于三位,”她冷冷地看着广恩王等人,“阿钺,请他们去西偏殿呆着,不许他们踏出一步。” 广恩王激动地开口,“你凭什么……” 阿钺直接劈晕他,让两个目瞪口呆的御林军帮忙抬走,另外两人见状,更不敢违逆。 顾辞担忧地看了一下艺青,他披着明庭的外衣遮住血迹,行动如常走过来,先给皇帝把了下脉,示意人没事,她才让甘棠点燃火折子,到床前照皇帝的瞳孔。这次瞳孔缩小得很慢,说明这是真昏迷,但还没到深度昏迷的程度。 要不要幸灾乐祸一下? 更多的是庆幸和后怕,幸亏发现得早,应该还有救。 心情好复杂。 *********************** 该来的人都来了,顾辞直接把人和灯交给汝南郡王带走,让明庭去帮甘菊,甘棠回东宫坐镇,身边留阿钺和甘薇,一直坐在床边看萧律给皇帝诊脉,不过问安防工作,也不再交代东宫之外的人该做什么。至于这些人是想将功赎罪,还是消灭证据,她一概不理会。萧律没多会就提笔写方,顾辞跟着过去,见打头是甘草、绿豆、金银花之类,想来皇帝中的是迷药而已。 这下才真的可以松口气了。 哪知东配殿的十一皇子又出事了,萧律不及安慰孙女,药方给了穆总管和院使,匆匆赶过去。 顾辞疲惫地问一声李右统领,他一直肃穆地站在屋里角落默不作声,“李统领是回慈宁宫,还是守在这?” “臣守在此处。” 她就不搭理他了,关切地看着艺青,想让他先回去休息,又怕甘薇和阿钺两人不够。艺青安抚地笑笑,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些,没有异样。穆总管亲自煎药给皇帝服下,不一会,皇帝虚弱地颤动了下眼皮。彻底放下心的顾辞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哗地流下来。 这都什么事嘛!——皇帝装病钓鱼,结果身边有内奸,差点玩脱。要是皇帝真的出事,她良心不安呐!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东配殿来报,十一皇子也去了。禁卫军的成右使被阮指挥使打发来报讯,一群身着五率府衣饰、自称是太子亲卫的人喊着‘广恩王毒杀皇帝,请太子入宫勤王拨乱反正’的口号,企图冲开西阙门。 都没哭尽兴的顾辞抹把眼泪,询问地看穆总管,“十一皇子那边也照旧吧?” 至于西阙门,她才不担心,太子哥哥自会处理。果然,成右使离开没多久,他的同僚尤左使紧跟着来了,那批人刚踏出西阙门,即刻被一阵箭雨拦在城门口,有个试图踏前一步,当场被直接射杀,现在那批人已经被禁卫军拿下。 顾辞麻木地说,“全交给汝南王叔吧。” 王叔,你要是累死,可别怪我…… 精神好些的皇帝似乎完全没被这堆坏消息打击到,他示意李右统领扶他坐起身,招手让顾辞过去。顾辞扁着嘴坐回锦杌上,眼泪汪汪,控诉地看着他。 “吓坏了吧?” “呜呜呜,我想哥哥了……” “好,好,朕一会就让他回来。” “真的?!那我把印玺都给你送回来。” “当然是真的,不哭了啊。” “……您真没事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顾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皇帝看一眼站在门外的萧律,“这个得问你师父。” 顾辞马上把位置让出来。 萧律很拽地说,“白粥喝三天再说,有事再去崇文馆找我。” 皇帝颌首,向顾辞说,“你也回去歇会。等这边安排好了,朕让万清去找你。” 顾辞本来想说点什么,不过念及艺青的伤势,听话地跟着萧律离开,只留甘薇在西配殿。 *********************** 宫里一路缟素,本来稍微放松的心情一下又沉重起来,顾辞本想叫肩舆,让艺青跟着休息会,但看旁边来去的御林军、女护卫、宫女、内侍都神情严肃,萧律也没停下脚步的意思,她立刻拉一下萧律的手说,“师父,你帮艺青看看,他的伤要不要紧。” 萧律转头正眼看了一下艺青,伸手探脉,“身体不错,有点失血,问题不大,补补就好。”两人同时向她安抚一笑。 “那就好!师父你愿意收徒么?”几人缓步而行。 “不是收了你俩了么?”孙女和孙女婿都是他徒弟。 “我是说跟您学医。” “哪个?”忽然明白过来的萧律再次打量艺青,“他?” 艺青忍着伤疼想行礼,顾辞连忙拉住他,“回去您再考他。您住东宫吧,不然,这些天崇文馆人来人往,比较烦。” “行啊,那就让这小子给我打下手吧。” “他可是病号!” “用不着你瞎操心。” 回到东宫,甘棠汇报说一切正常,萧律马上赶顾辞去休息,“快去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看这小脸瘦的,从明天开始得好好补补。” 顾辞笑着应是,在萧律和艺青宠溺的眼光下回寝殿。萧律把艺青拎到他在东宫的小院子里,让个小内侍给他上药更衣,然后两人据说手谈到二更天。 *********************** 次日东宫议事时,睡了一晚上美容觉的顾辞一身素服,容光焕发地郑重宣布皇帝醒了,奏折、文书和一箱子印玺都已搬回乾清宫,意思是,从这会开始,有事都不用来找我了! 太子妃放权还真是……干脆。 池睿打趣她,“崇文馆弄得这么好,什么时候修修文华、武英啊?” 这话太受用了,顾辞得意地说,“得看皇上打算怎么用奉先殿的银子吧。” 可不,那铺满一地的大银球还在风吹雨淋呢。 李枞可是盯着好久,眼珠子都绿了,不过估计太子不见得愿意让他插手。从太子妃行事风格和算数能力看,目前的户部大概入不了太子的眼,看来他得想想办法,怎么从太子妃这边挖些有用的人。 送走众人的顾辞无事一身轻,看见艺青照常在屋里伺候,很担心地问,“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不用。”气色红润的人用不着休息。 “……补血是不是吃猪血比较好?你有忌口么?” “师父说,你才该多吃些补气血的牛肉、燕窝和红枣酒酿。”艺青笑得很舒心,递给她一张纸,“这是食单。” 顾辞瞟了一眼,交给甘棠,让她拿去给甘泉安排。看屋里没其他人了,顾辞小小声地和他道谢,“昨天谢谢你。” “不用和我客气。” “你的伤真的没事?” “只是皮外伤,刀很小很薄,看着吓人,但不严重。” “……都怪我当时太急躁。” “不会,你处置得很及时。是我不该离开你身边。”他当时真的吓坏了,直到抱着温热馨香的柔软身子,才有活过来的真实感。如果她受一点伤,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其实顾辞觉得自己能躲过,她手里可还拿着个颇为称手的青铜烛台呢。但想到艺青上辈子照顾的她是个哑巴瞎子,所以才会这么紧张,就没说什么。 今晚弄个乌鸡血豆腐汤,给大家一起补补吧! *********************** 皇帝清醒后恢复得很快,先依次召见这段时间与太子妃议事的众臣,宣布三日后恢复早朝,京城解禁,再来命钦天监选了个五日后的吉日,届时派东宫五率府出城迎太子回宫。不过太子回折说忧心西线战事,愿为父分忧,请旨让西阙门自愿参战的军士即刻前往阳关。皇帝准了,破军带着镇北军、明津和得意洋洋的容临,还有其他愿意上战场的五率府、护军、辎重兵一起,即时出发去阳关。剩下的人里,不到四百的各地护军拿着‘辛苦费’被太子打发回原地,一百多辎重兵和五率府的人等着城门大开摆驾回宫。 顾辞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兴奋异常,但知道袁懿身边的护卫人数锐减,又有些担心。明庭安慰她,顾翮现在也在太子身边,正是他带着人拦住冲击西阙门的那批人。顾翂、明方和明秀肯定会在城里准备好接驾之事,不会有意外。顾辞一时开心于马上能见到老公和七哥,一时想到外面的娘亲和哥哥们这么久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又念及年迈的太后这会还不能见,心里百味杂陈。 最后才记起一事,“你一直都和宫外有联系?这样会不会被发现?” “宫禁未解之前,奴才没有往外递过消息。” “那怎么会……”袁懿好像很明了宫里和城里的消息。 “明秀与明方自有办法联系殿下,但宫里的消息他们怎么知道,奴才现在并不十分清楚。” 明庭猜是艺青帮了忙,但这话能跟太子说,不能跟太子妃说。太子妃现在对艺青已经很另眼相看了,他们这些东宫人还是得知道太子的意思才能决定态度。再说了,他能猜到艺青走了净车的路子,这绝对不适合跟娇滴滴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妃说! 93 圆房 五日后,两位小皇子的棺椁起灵,从西华门出去,驶往皇陵。沿途人家路祭,在皇陵开墓平葬,不封、不种树、不祭神。未及成年夭折视为不孝,长辈或者同辈年长者都不能送灵,所以是礼部出人扶灵。太后亲手写了一卷佛经,皇帝写的奠词,唱念后与棺椁同葬。顾辞在外享殿主祭,神色肃穆,外人赞她‘姿容端雅有国色,孝悌谨信仪为骨’,其实她心里只是在反复回放‘愿你们来世不入帝王家’这一句。棺椁上午出城,下午东宫五率府打起仪仗銮驾也出城迎接太子。东宫里,顾辞一直等到饭菜凉了,都没有等到想象中夫妻生离死别重逢之后抱头痛哭的场景,悻悻的洗漱完毕在床上发呆,秒睡。***********************顾辞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时,感觉自己像晕船了,在一个温热的被子里轻轻晃动,四周充溢着熟悉的香味,全身皮肤热热的,麻麻的,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激动地伸手就搂,“哥哥!”“可算醒了!”袁懿声音急切得不行,直接堵着她的唇就是一个深吻,然后顺着下颌脖子一直往下。她轻抚他的脸,一直软软地叫他,“哥哥!哥哥!”“乖,想不想我?”“想!你去了好久!有人欺负我,还有人想对我动手!他们害得你回不来!”说着说着顾辞委屈得想哭。袁懿心疼地从她胸前抬起头,吻掉她的泪珠,“放心,哥哥给你报仇!不过现在你应该想点别的吧?”顾辞迷茫又依恋地看着他,仿佛没明白什么意思。“宝贝真是大了不少!”还没成年就有这样的山峦起伏,简直让人喷血。某狼可不打算客气,直接压上来,托起她的腰,埋头一通啃,把她刺激得娇啼求饶,身子更软了,像水一样,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宝贝喜欢吗?”都这样了,八块腹肌,长腿劲腰,俊朗温柔的美色当前,还矜持啥!顾辞一秒钟都没犹豫的点头,“喜欢!我好喜欢哥哥!”良辰美景如斯,袁懿只认不是圣人,直接把她压下去,提着她的腰自给自足。最后脑海一片空白,浑身战抖了好一会儿,才力竭倒在她身上,还意犹未尽地不停亲她的脸庞和樱唇,过不久又重振旗鼓再接再厉。顾辞被他折腾一晚上,又困又累,三更天才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睡死过去。身体舒畅又有点乏力的袁懿此时却亢奋不已,仍舍不得抽身出去,紧紧地搂着她肌肤相贴,看着她香甜酣睡,红润的小嘴微微地一开一翕,显然累极,但朦胧中还是甜蜜回抱他,心底好不满足。只要一想到在她身体里的销魂蚀骨,他就忍不住心头炙热起来,要不是顾忌她年纪还小,身子需要恢复,他真的按捺不住要好好体验一把荒淫无度的感觉。不知道何时开始,他的本意从保护好这个小宝贝,让祖母再无遗憾,与姑母、姑父和师父交好,以获得足够的助力登上皇位,变成只想把小丫头变成自己一个人的珍藏,好好收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第一次离京出游时,他在外经常想起她,很想很想,满脑子里都是她,乖巧甜笑的样子,信赖崇拜的样子,有时夜里欲望疼痛或濡湿,都是梦见她长大了,与他同床共枕。偶尔他也暗骂自己,不过这种事儿越告诉自己不该想,越发想得厉害。几年前,幕僚们不是没劝过他早立太子妃,反正太子妃不一定就是皇后,尤其无子的太子妃。待她长大再娶,学皇帝君夺臣妻也无伤大雅。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一想到别的男人有可能名正言顺地亲近她,他肯定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杀人的冲动。他要皇位,更想要她,不会把她当陈娇,更不会像皇帝对母后那样,让她受委屈。他要的信任,不是下属揣测琢磨待价而沽的投诚,也不是长辈师友点到即止的教诲指正,更不是权衡利弊之余的交换条件。信者,诚也,专一不移。只有她的信任能毫不藏私、赤诚以待,并且不求任何回报。这么死心眼的小丫头,对谁好就一门心思的好,给他准备的所有东西,满满都是真心实意。他怎么可能舍得把这样的宝贝让给别人!即便皇帝沉默不表态,姑父和师父也不愿意,只有祖母暗地里一力支持他,姑母甚至一度为了安抚皇帝,让她与各家小郎君交好,出门‘长见识’。她在外那两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会不会没了他在身边,她偷偷长大,突然情窦初开喜欢上别的男子,而他最终只会被当成一个哥哥,渐渐疏远。她对那个野男人,也像对他一样,掏心掏肺的好,什么都和那人说,那人还可以碰她……幸亏他坚持着没放手,最终说服姑父和师父。现在,小丫头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了!***********************第一夜的第二天一般都是个悲剧。顾辞醒来时,饿得前心贴后背,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某个吃饱喝足的大灰狼仍然没离开床榻,半躺在身边,隔着被子拥住她,眼神清亮餍足,充满珍惜的温柔。她想动一下身子,发现腰酸腿颤脚发软,腿间虽然没有火辣辣的疼痛感,但也肿胀不舒服。哼唧一声,她瞪了一眼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某人。袁懿看见她朦胧的眼神娇羞无力的斜过来,心痒痒地俯身轻吻。顾辞努力扭头躲避,“还没洗漱……”“我不嫌弃!”他锲而不舍,“宝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她一听,心软身更软,主动贴上去,“我也想哥哥!”腻歪半天,开过荤的太子忍痛松开手,再继续他又当不成圣人了。“我饿了。”顾辞甜蜜蜜地撒娇。袁懿想给她穿衣,顿了一下,不舍地松开拿小衣的手,拢上衣襟,下床自己干净利落地穿衣着裤完,叫丫鬟进来给她收拾。顾辞抱着薄被,欣赏无边男色,完全没发现自己侧卧的样子曲线毕露慵懒魅惑,褪去少女的青涩娇嫩,眼角眉梢有妩媚美艳的风情乍泄。袁懿回首看她,愣了下,立刻扭头过去喊人。再呆在这里,估计今天别想出门了。顾辞挺纳闷地看他落荒而逃,甘棠一个人进来了,她顾不上想别的,面红耳赤地让甘棠扶她起来穿衣收拾,她自己连站都站不稳。甘棠带着一脸惊艳和心疼,小小声地嘟哝,“您别太顺着殿下,自个身子要紧。”顾辞慌乱地点点头,懵懂的样子让甘棠更担心了,“您,好歹隔些日子……”“啊?几天?”“……至少两天吧。还有,您的小日子马上到了……”顾辞这才想起避孕一事,她还没及笄呢!这次点头是认真的。“……一会您自己上些药。”顾小龙虾羞赧地开口,“……好像,上过了。”甘棠总算松口气,太子还是舍不得郡主受苦,“要是,还觉得不舒服,就再上点……”顾辞的丫鬟里目前就她一个已婚,所以她期期艾艾地还是开口问了,“怎么才算不舒服……”“……”甘棠和她面面相觑后,斟酌开口,“火辣辣的,或者流血,要么碰了就疼这种吧。”“那没有,就是没力气。”“这会都下午两点了,您两顿没吃……”不说不觉得,一说,顾辞差点头晕目眩,太饿了!等顾辞吃完这顿不知是午饭还是下午茶的膳,袁懿才敢进寝殿的门,才进来就被媳妇漂亮的大眼睛甩了个媚得让人心跳的秋波。顾辞想起身迎他却一下歪倒在扶手上。生龙活虎的太子笑成傻子一样,得意洋洋地上前抱起吃饱犯困的老婆玩亲亲,“宝贝还难受么?”“没有,不过甘棠让我一会再上点药。”这个吃干抹净就溜了的混蛋,害她现在还站不起来!“我来!”跃跃欲试的太子被太子妃软绵绵地拍了一下,“不行!你……我,还不行……”袁懿苦恼地考虑一下自己的定力,发觉确实不堪一击,肉疼地说,“那我抱你去净房?”“我,站不住,去床上……”太子更苦恼了,“……只怕出不来了。”顾辞恍然大悟,难怪这人今天早上突然不黏她了,“那,叫甘棠来。”“你休想让别人碰那儿!”太子醋得怒了。“……我自己……里面不行……”进了卧室,毫无疑问地儿童不宜了! 94 小别胜新婚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顾辞再次懒洋洋地睁开眼,昨天只吃了一餐,又错过一顿晚饭,居然没觉得饿,这就是‘有情饮水饱’? 枕边人竟然还在,看她醒了,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歉意地说,“宝贝,对不住,想到你小日子要到了,我就……” 顾辞用手指点着他的唇轻抚,“哥哥,我没觉得难受。” 袁懿握着她的手指不停地吻,“饿了么?” “你在身边就不觉得饿。” “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书房。” 袁懿托起她的背,给她穿衣服,虽然眼神很火辣,但动作轻柔又怜惜。 顾辞含羞任他一件件套上衣服,才敢搂着他小小声地说,“哥哥,我也爱你。” 袁懿抱她去洗漱,一起甜蜜蜜地吃完早膳,给她好好按摩了一下酸疼的腰腿,吃够豆腐,才搂着她去往书房。书房很安静,只有明庭和甘茗在伺候,上次装玻璃窗时,打通了旁边三间小抱厦,合并成顾辞的小书房,与袁懿的大书房可以通过后房门相连。不过小书房目前使用率不高,正门一直关着,主要是袁懿给她在大书房里也准备了一套桌椅,两人即便各做各的事,也能呆在一处。若真要商议秘事,顾辞去小书房后,把双层的后房门关上即可。 “怎么没人来找你?” 太子在外面游荡这么久,詹事府不是应该积极汇报工作么?难道在她睡着这段时间里已经忙完了? “我不在时,他们辛苦了,自然要放个假。”至于放假之后谁还能回来,可不一定了。 “你没公事?”顾辞依偎在他怀里,有些担心。 “现在最重要的是陪你,其他都是小事。”袁懿安抚地亲亲她。 “可以去看祖母了么?” “再过段时间。” 顾辞讶然地看着他轻松的样子,显然太后已经没事了,那为什么不能去看望? 袁懿捏捏她的翘鼻,“祖母在跟皇上斗气呢,你送上门去,她还怎么演?” “祖母身体没事吧?” “放心,生龙活虎。” “那为什么……” “想知道?得贿赂我。” 顾辞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开始不停地亲,前额、眉毛、眼睛、耳朵、鼻子、脸颊,调皮地越过嘴唇往下颌、喉结吻去,被他一把拉上来唇枪舌战,一边缠绵一边和她解说。 其实这次遣散宫女前的移宫,让很多陈年往事暴露出来。 皇帝一开始捧了这些人家许多年,袁懿没出生前,谁不把自己当国舅看,结果皇帝人到中年,像老房子着火一样,玩了一出非萧家女不娶,后位旁落。接着皇后虽然死了,但嫡子还在,哪个会甘心把自己外孙的皇位拱手相让? 捧杀、陷害、抹黑、嫁祸、联手,端得是热闹。 皇帝是在不遗余力地削弱他们的权柄,有两个皇子的景田伯和长宁伯两家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被贬谪、撤职、远调,大多数族人没有实权,最高不过五品,当然也是因为他们的子弟没有特别出众之人。为了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他们不说鞭策后代上进,却一力从宫里使劲,打算继续靠女人再振家业,争当真·国舅。 他躲过一次又一次,几番险些丧命,查出来的线索居然多数被皇帝抹掉手尾。 太后放任流言在北六宫传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大怒之下,要提剑杀去南十八宫,皇帝赶紧去阻拦,两人在慈宁宫里摒退下人争执许久,不欢而散。皇帝随后派人拦住慈寿门,回到乾清宫不言不语,许久才召集众臣奏对,正在商议国事时,忽然昏阙。本来大臣们第一时间想找太后主持大局,但没人知道为何慈宁宫被封,更没人敢提名那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四妃,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太子妃。 皇帝这次是不是差点死了,尚未可知。因为他后来真的昏迷,所以才让人有机可趁,直截了当把两个小皇子毒死。太后目前已知小皇子的死,对几个嫌疑人更欲杀之而后快,所以一直和皇帝僵持。 “宝贝这次真的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顾辞故作谦虚又纳闷地说,“为什么他们要先向小孩子出手?不是等你回来再嫁祸的好?” “或许只是想让他们病重,引你出东宫,然后对你下手或嫁祸给你,从而牵制我。” 袁懿轻描淡写,好像死了两个皇子只是意外。可惜这事他也煽了把火,把能接近两个小皇子吃食的渠道亮给有心人,混淆暗中保护皇子的内卫视线,还把‘幼主登基’这事透露给一心以为上位有望的几个兄长,让他们自家人去猜疑内讧。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既想引得小丫头传讯给稳坐城外的他,引他主动入宫,好栽赃皇帝中毒之事,又让欲扶持小皇子的人死了心,只能孤注一掷地为目前几个扶不起的阿斗们死心塌地筹谋。谁知小丫头早就清楚皇帝是装病,不但没有自乱阵脚,还成功地救醒皇帝,让这些人白忙一场。 皇帝事后也明白两小皇子的死与他有关,所以先奉葬才让他入城。不过他不在意这两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小弟弟。小丫头处置得当,又没多插手,如果吴良妃不是真的无可救药,皇帝应该已经明白是谁给的药,谁动的手。不知道看着几个没用的兄弟愚蠢地互相残杀嫁祸,这个当爹的心里是何感觉。 皇帝玩这手假戏真做,不管是不是想引他这条大鱼上钩,他和小丫头都彻彻底底地让皇帝看清楚,到底谁最盼着他死。反正在小丫头十七岁前,皇帝活着才是好事,他可打算做足三年孝子,让小丫头二十才怀孕。 “为什么皇上身边的四个小内侍都……” 按说这种人很难收买,然则那天看艺青出手的第一个人,和阻止甘棠点灯的那个人,至少有两个出问题了。 “王艺没死。” “啊?!”顾辞双眼圆睁,艺青骗她?! “当时司终来收殓他尸体的人是陈淑妃派来的,王艺后来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在淑景宫管库房。陈淑妃死了,她宫里的人要么散去掖庭局,要么去奚官局,只有他哪里都没去,还留在南十八宫。这次你遣散宫侍,他没了庇护,本在出宫名单上,逼不得已投了别人,再次换名留下。结果福寿宫里顶替他名字的那人被揭发,刚踏入慎刑司的门立时暴毙,才让祖母发现端倪。” “然后呢?” “你觉得王艺会选谁?” “……吴良妃?他喜欢控制女人去达到目的,是不是越蠢的越……” 袁懿朗声大笑,“宝贝说得好!不过,正常人找合作者,怎么也得选个有脑子的,他靠向了杜贤妃。” “要害死皇上的是杜贤妃?!”这怎么可能?!皇帝一直护着她,对她那么好! “你觉得谁最急着让皇上死?谁得的好处最大?” 顾辞认真开动脑筋——她和袁懿应该是所有皇子里最不希望皇帝死的,原因无他,以顾辞的年纪,皇帝在位越久,袁懿地位越稳,而催着她怀孕的声音才会有人帮着挡住。其他皇子的话,除非有办法坐实袁懿毒害皇帝一事,不然在重兵围城的状况下,不可能傻到直接对皇帝下手。那谁有能力如此精确地把握皇帝的死活,还得能抵挡勤王大军?好像都没这么本事啊! 她摇摇头,求知地看着他。 “两个小皇子出事那天是谁伺疾?” “杜贤妃让广恩王下的毒?!” “还记得咱们成亲不久,往外送的礼里面有不少你特制的精油么?被王艺淘换回宫里掺了毒,放到灯油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只有老三在的时候,小内侍才会点那个油。” “……真是他干的?!还是嫁祸?” “有区别么?即便舍去他,还有个老九呢。只要两个小皇子死了,在我回宫后查出灯油与东宫有关,老八的媳妇上不得台面,除了娶顾家女的老九还能选哪个?” “八皇子妃?那个冉姑娘……” “他父亲蓄养娈童。” 顾辞机械地吞下口水,把问题导回正轨,“……那,两个小皇子……” “修宁侯世子听从淳仪的劝告,默认支持两个小皇子之一,凡事让中山王出头。梁妃知道这个消息后,把手头有乌头一事透露给‘杜妃偷留下的那个陈淑妃宫里老人’,顺理成章让乌头经过王艺的手,到了吴良妃和林淑妃手里。你来猜猜,哪个下的毒?” “……林淑妃?”再次认真开动脑筋的顾辞不确定地说。“吴良妃的智商做不来吧……” “林淑妃告诉十一吃一丁点就好,所以选择去乾清宫,有皇帝和御医照看,不会有事,谁知道有人把皇上的汤药和十一的止疼药换了。吴良妃交代过老十事事跟着十一学,吃喝也一起分食,所以两人都是真中毒。老十回良熙宫前,有人给他喝了止疼发困的药,让吴良妃以为老十只是学十一装样子,又有人劝她再给老十吃一点,好把事情推到十一或你的身上,所以……” 顾辞煞白着脸失声惊呼,“是哪个这么狠毒!?”哄骗一个母亲亲手毒死自己的儿子…… 袁懿搂着她轻拍,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王艺这个无根之人,才有这等歹毒心思。” 他暗示明方和明秀把修宁侯世子和淳仪的打算透露到宫里时,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竟然是杜妃,可见之前皇帝对她还有几分信任。整个主意是王艺出谋划策,随后传到梁妃耳朵里,激得梁妃和中山王孤注一掷,一个把偷藏的毒药拿出来,一个在外勾结淳仪、修宁侯等人想方设法引他进城。但能提前察觉弘文馆的动静,还能知道两个皇子是不是真中毒,且准备好药给老十提前喝下,绝对都是杜妃手笔。 不晓得皇帝突然发现自己枕边的可怜弱女子原来这么厉害,有没有耳目一新之感? 至于能在乾清宫换药,明庭说应该是艺青的投名状,而且这些人没少把念头动到阿鸾头上,貌似想接近东宫的手都被艺青斩断了。他虽承这份情,但对于媳妇如此看重一个男人很不爽,还是个长相如此出众的男人,哪怕是内侍也不成! “那,艺青……”太子殿下觉得自己更讨厌这个便宜师弟了! “他……” 还没等太子好好措辞贬低一下对手,顾辞忽然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口里喊着甘棠往小书房的内室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他急忙跟过去看,果然又是小日子来了…… 今晚福利没了的太子扼腕叹息,怨念丛生。 *********************** 等顾辞喝完生姜红枣茶,继续窝在太子怀里打算坦白艺青的问题时,萧律带着当事人来了。太子见着艺青没好脸色,萧律打发两人去外面大书房,自己和小孙女在小书房里把脉谈心。 “艺青这小子不错,是个什么来历?” 顾辞本就打算坦白,一股脑先跟萧律说了。 萧律听完沉思良久,“他应该真以为王艺死了。想来王艺也不信任他,或不愿让他涉入太深。” “我觉得他是没有骗我的……” “无妨,艺青的命格确实与你大有裨益,互补互利,就冲这个,他也该呆在你身边。”萧律很淡定。 顾辞仿佛有了主心骨,“那我怎么和哥哥说?” “你以前如何说,现在还是如何。” 袁懿身为太子,从小只对她一人青眼有加,看中的无非就是傻丫头这一分心意,所以她只要保持这份真心,哪怕以后有再多女人,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现在还是司册正呢,在乾清宫当差……” “他都能以身护你,皇上怎会再用?只不过等你们开口,好卖人情而已。” “……”顾辞无语了,暗戳戳地问起她一直腹诽的问题,“皇上,这次怎么会……” “阴沟里翻船?”萧神仙吐槽皇帝女婿一点压力都没,“他啊,跟太宗的时间比他爹还长。祖孙俩一样,看不清也看不起普通弱女子。在他们眼里,人就分有用和没用,有用的就为人细细筹划无一疏漏,没用就自生自灭。” 顾辞明了地点头,喜欢女强人类型,所以萧家女受欢迎也是应有之意,还真不完全是为了政治联姻或者颜色出众。 “所以呢,他把后宫这些女人当个玩意儿,像养八戒似的,有时间逗逗,没时间扔开。可这人呐,哪会跟狗似的,吃饱能玩就满足?私底下一个劲儿争呗。”萧律叹口气,“先是争后位,结果发现被耍了,皇后是别人。那就争儿子,又有了嫡子。眼看皇上只住坤宁宫,以后连宠都没了,自然狗急跳墙。” 顾辞拉住他苍老虬劲的手,以示安慰。 “我那会真恨呐。若他肯放过潆儿,说不定我现在还能享着女儿的福。可后来养了你,心情恢复后,我重新琢磨过,潆儿既然点头入宫,想来心里是愿意的,只顾虑太多,也顾及我的态度,才坚持不允。若我那会明白过来,就会先安排周密,杜绝后患,而不是和他赌气,让潆儿过不了鬼门关。” “不是师父你的错,也许只是个意外,不是什么阴谋。” “哦?元哥儿跟你说过潆儿的脉案?” “嗯……” “可有过这样的前例?” 顾辞犹豫着说,“有听说过,是羊水里的脏东西进入血管了……”她只是隐约记得,网上沸沸扬扬的产妇死于‘羊水栓塞’一案,症状类似,所以有此想法。 萧律自从开始搞血液研究后,也了解了不少,仔细思索一下,“是大血管被堵住,血脉不通才致死?” “也有可能脏东西引起的不良反应,因人而异吧。” “可有法子解救?” 顾辞难过地摇头。真引起过敏,在现代都不一定来得及抑制过敏反应就很快死亡,古代更是没办法抢救。 “唉,看来女医势在必行,只能尽量减少生产时出血。” “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罕见,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顾辞想安慰师父,又怕说错话。 萧律慈爱地拍拍她的脑袋,“那就好。我的阿鸾肯定福禄寿喜俱全,不会遇上。” 顾辞赶紧转移话题,“师父,您好好教艺青,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似的……” “哈哈,放心,那孩子明白得很,以后有他照顾你,我在宫外也能放心。” “我不是有甘薇么?” “女子总要嫁人,他是内侍,力气比女子大,身份上也便利。”萧律开玩笑说,“你就当提前养个小面首就好,反正他长得挺不错。” “……”师父你不知道你另外那个弟子是个大醋坛子么? *********************** 被打趣的两人可没有‘亲切会晤友好交谈’的氛围。袁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小他几岁,但一点看不出来是内侍的男子,想到师父收他为衣钵传人,以后说不得小丫头的病都得他来治,心情不爽得很。 哼,一个内侍,长这么好干嘛?虽然还是不如他! “听明庭说,东宫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了。” “奴才不敢当,惟愿以身报太子妃恩德,死而后已。” 打着媳妇的旗号凑上来,简直太让更不爽!不过自己一直担心小丫头想出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损了什么去填补,念及他能镇命,勉强可以稍微忍受一下。 “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进了东宫,你死也要死在她身边。” “敬诺。”艺青求之不得。 “另外好告诉你一声,王艺没死,给他收殓的司终正在内卫司受审时供出他。” 艺青是真的惊讶了。宫里的暗流涌动他一直有所察觉,他能使唤的人虽不少,然很多人非他嫡系,因为王艺和王燕死了才靠过来。这些人蠢蠢欲动,甚至想通过他把手伸进东宫。他以为是宫妃们出手拉拢,只约束自己人,斩断与这些人的联系,细心保护东宫和顾辞。他知道有人偷偷在灯油里掺了迷药,也知道有人给南十八宫传讯,甚至有人在弘文馆和崇文馆埋了不少钉子,哪怕明知其他人准备向两个小皇子下手,他也一概没管,只嘱咐熬药的小内侍,在皇帝的药有问题时,才许动手换掉。 没想到是二哥还活着…… 他始终和大哥一样,心心念念靠着女人去触摸权势,以图洗刷先祖恶名。但那不是他的先祖,他和他们同母,父亲却是夷人。 “……奴才会去查证一番,稍后向太子妃禀告。如可,请让奴才收敛他的尸身。” 老被人在眼前提起媳妇,袁懿感觉牙很痒,想杀人的冲动越来越明显。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你该庆幸你是内侍……” 艺青不避不让,抬首与他对视,“奴才明白。” 他若不是从小做了内侍,早就把希希跟梦里一样藏起来,谁也别想抢走。不过现在也不错,她真心喜欢这个男人,以后会是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子嗣绵延儿孙满堂,他一样能陪她一辈子。如果太子琵琶别抱,他不介意让这个男人成为先帝,扶她的儿子为登基,然后名正言顺带走她。 两人眼光厮杀好一会才罢休。 醋海翻波的太子想去找亲亲媳妇求安慰,被萧神仙拖住,念叨半个时辰的‘身子骨没长开,不可频繁,要节制’!然后给他安排每日打拳、练剑、骑马一遍,省得他精力太充沛,天天去折腾小孙女! 艺青则退下去亲手给顾辞煎药送去。 *********************** 顾辞捧着药很诧异,“我没生病啊,也喝过红糖姜茶了。” “太子这两天太莽撞……” 她一下脸和脖子都粉了,不敢听他再说,咕嘟咕嘟一口灌下去。艺青再给她把下脉,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 顾辞叫住他,有些不安地说,“如果,我把你的事告诉太子,会不会对你不好?” 艺青笑着说,“我以为你已经说了。”不然太子为何看他如眼中钉。 “没有,我只是刚才跟师父说了。我从来不瞒着他们俩。只是和师父说之前没征求你的意见……” “没关系的。”艺青重新坐下安慰她,“若是师父问了,我也会如实相告。只要你觉得合适,告诉谁都可以。” “王艺还活着,你知道了么?” “我会亲自给他收殓。” 顾辞犹豫了一下,握着他的手,“我一直认为,有没有血缘,与是否真心亲近没有关系,亲人不一定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你别伤心。” 艺青含笑看着她,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伤心了?不过还是没问出声。 95 从此风平浪静? 辛苦得快累脱形的汝南郡王顾不得避嫌,请示皇帝后,把侄女婿顾翮抓了壮丁,天天一起蹲内卫司大牢里审问。顾翮贴心又开心地每天抽出时间去东宫和妹婿联络感情,既躲开一些比较敏感的审讯,又能吃到漂亮的妹妹亲手做的点心。 慈宁宫早就解禁了,不过永安门还封着。 吴良妃知道皇帝醒来,头一天就自动跪去永安门求见,可惜皇帝只让汝南郡王带她去内卫司喝茶,撒手不管。顺着吴良妃的话去查,梁淑仪和杜才人肯定脱不了干系,一连串给宫外送信递话的路子被一直盯守的汝南郡王连根拔起,弘文馆的小厨房全部查封,连八、九两位皇子身边提膳或去过厨下的内侍宫女都不能幸免。八皇子暗自检点自己有没有失常之举,九皇子茫茫然不明白情况严峻,还在给顾悌写信说宫里逸事。除此之外,除了半疯癫的林淑妃,后宫很安静。 慎刑司和宫正司的牢房全被征用,伺疾大军里的很多人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 中山王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只是抓紧了给袁铎找媳妇,给袁锦办喜事。袁锦的孩子生下来了,记为袁铎的庶长子,等她和隋进成亲后,把这个孩子过继去做长子。广恩王安然无恙回了府,以为风平浪静,对皇位死了心,开始寻欢作乐。奚川王紧闭宫门,老实编史。广思王上折自请去边陲封地。文昌伯是如惊弓之鸟,一下中风偏瘫。修宁侯下狠手抽了世子一顿,麻木地清点好财产,准备把家资全部献上,以求留得一线香火。舞陵伯依样画葫芦,把小儿子揍一顿,上折跪请让小儿子与广思王去边陲险地历练一番。公主们和淳仪闭门谢客。首辅次辅一起乞骸骨,乔阁老犹豫许久,办差更敬业。 皇帝对此一律视而不见,留中不发,只顾理顺国家大事,最要紧的是奉先殿的银子! 李枞上书直言此乃太子之功,并为此蒙受不白之冤,理应由太子建言。另外,他从鸿都的谢家审计大队预备役里探听到太子妃精于术数,查账很有一套,账目条理分明,恳请莅临户部指导工作。池睿请旨恩封镇北军将士,此次与鄂部联手,大胜羯夷七部,基本上五十年内羯夷无力再犯大虞,北关可移到阴山附近,以戒备残部和鄂部的发展。 凡此种种,朝堂一片清明,仿佛之前的弑君篡位流言根本不存在。 *********************** 以上信息是避居东宫的太子给太子妃讲的睡前故事,好哄睡小日子第一天身体不适的媳妇。 顾辞很愤怒,生理期的女人没有理智可言,“皇上为什么老是放纵后宫女人?他就算把这些蠢女人当狗养,也得栓根绳子吧?” 袁懿噗嗤笑出声,“他眼里瞧不见蠢人,如果不是你夫君我英明神武,没了价值,和这些人也没不同。” “可是这次他的两个孩子被蠢人弄死了!”再怎么铁血无情,孩子和血亲总是底限吧,女人死了不要紧,还能再娶,但孩子是自己的啊! “所以说他失策了啊,如果急吼吼地抓人杀人,不是不打自招么?”袁懿现在吐槽起自己老爹也很自如。 “这是在等查清楚了,好决定哪个是替罪羊?” “当然,并且,再试探我一下。” “还来?!” 感动的袁懿亲亲愤怒的小丫头,“他是气我袖手旁观。毕竟他的希望是兄友弟恭相亲相爱。” “和兄弟相亲相爱?就这么放过害死母后的仇人?!”顾辞气咻咻地说。 “他认为这些女人日后直接去皇觉庵了却残生,所以不值一提。” “那他两个小儿子被这些不值一提的女人弄死了,算不算是蠢女人教了他一个做人的道理?”顾辞口无遮拦得很犀利。 袁懿开心大笑,“真是个宝贝!说得太对了!” 顾辞歉意地望着他,她一向很注意不在他面前说他亲人的坏话,今天怎么就没忍住。袁懿不以为意地和她甜甜蜜蜜亲吻好一会才分开,转移话题道,“不如你先想想那些钱怎么花?” 顾辞眼睛锃地亮起来,“我随便说说,你斟酌着办啊!” 袁懿含笑看她神采奕奕地开背书。 先联合几家冶炼、矿业的大家族去开采足够的矿产,然后办高等学府,专门研发高精尖科技,以目前阶段看来,蒸汽机和钢铁船舶最有可行性。其次大力发展农业,这个时代人口减员的最大问题是天灾和粮食,摊丁入亩已经开始执行,只要能保持这个进度,把粮食的种类丰富起来,尤其来自海外的红薯、土豆、玉米等,给人口的增长打下好基础。所以先进的农具和船舶必不可少。第三是对疾病的研发和防治,天花如果能彻底执行种痘的政策,不出十年必然绝迹。但其他传染病,比如说治疟疾的金鸡纳霜没有,要研制特殊的特效药。现在的医馆、大夫有个独家方子藏着捂着,迂腐无效,很多人连方子要根据病人具体情况调整变通都做不到,完全没有健康保障。再有就是各种必需由政府主办的保障性措施,最紧要的是战后伤员和退伍军人如何安置?新打下来的国土怎么管理保护?对骑兵最有效的新武器要不要研发?她一直不敢拿出来的**配比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呢。最后是机构优化改革,这是她参政一个月的最大感受…… 三千万两投入上面所说这些事,最多也就起个头吧。 袁懿眼睛越来越亮,仔细听她每一句话,很多怕是得他登基之后才能实行,目前能做的,或说皇帝放心让他参与的事,估计是如何安置战后人员。两人就这个问题好好头脑风暴了一会。 袁懿最后感慨地抱着她,“阿鸾,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你。” 顾辞含蓄地谦虚,“我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这些已被证明是成功的经验和方向之一,作为借鉴总是好的。”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过得不好。”绝对不会让你比上辈子过得差。 “我不是为自己,嗯,我总觉得,有些事我能做到,就尽量做到最好。”顾辞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以前总担心什么时候又突然不在这里了,所以,想尽量给亲人多留些东西,说不定能用上……” 袁懿脸色一白,有些发抖地搂紧她,“不可能!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会还小,不知道嘛,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顾辞安慰地拥吻他。 “以后让艺青贴身服侍。”想到她有可能忽然之间一丝踪迹不留地消失不见,袁懿只觉得心脏一阵阵难以承受的刺痛,紧紧把她嵌入怀里,无比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既然艺青能镇住她的命,他也顾不得吃醋了,反正那小子只是个内侍! “啊?哦!差点忘记,他的事我还没跟你说呢。” 顾辞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艺青的身世和怪异的梦说了,只是技术性隐藏了一些可能儿童不宜的内容,把他说成一个照顾她的内侍。 袁懿蹙眉凝思许久,才发问,“你可有印象?” “没有。” “你何时开始有记忆?” 这个顾辞记得,她一醒来就被师父抱着,因为她觉得这个‘奶娘’或‘娘亲’的巴掌好大,可以一只手托起她的屁屁。 那就是说,阿鸾还没醒的时候,确实是艺青的功劳?不知哪位算的命格,明天去钦天监打听一下。或许阿鸾上辈子不是三岁夭折,而是被送去跟艺青生活,才能续命到白头?所以他没有因为她的死被顾家报复,姑母也没在废太子一事上推波助澜,只袖手旁观? 他庆幸地吻着她,“不管怎样,如果我不在身边,去哪都要带上艺青,知道么?” “你不吃醋?”顾辞好意外。 “我在的时候他不许出现!”黑着脸的太子很郁闷,不过比起她的安稳,只能忍了! *********************** 顾辞小日子这几天,东宫简直成了桃源乡,不管詹事府还是众臣的暗示、明示、请示,太子一律装傻,要休养,要和亲亲老婆培养生疏一年多的感情,要逗逗八戒,没空理会外界纷纷扰扰! 太后持续病重,太子妃奉还宫务,皇帝只能让谢嬷嬷暂领尚宫一职,临时变卦没出宫的万尚宫还在忙着配合汝南郡王的工作呢。银球仍然在奉先殿杵着,户部铸宝司摩拳擦掌,想早日熔了它们,但李枞再眼馋也不敢现在伸手要钱,其他人就更不敢打报告哭穷了。 宫里的舞台都让给皇帝。 唱了十来天独角戏的皇帝很郁闷,文青顶替了穆万清的位置,亲自跑了趟东宫,传达口谕。先把艺青调到东宫内坊局做副总管,和明庭当同僚,再让太子携太子妃改日准备一桌宴席,去慈宁宫吃饭。 艺青的新职位确定,明庭第一时间来打招呼,只是艺青完全没兴趣管太子和东宫任何事宜,他只打算近身照顾太子妃,毕竟丫鬟年纪都大了,甘棠还没孩子呢,迟早要出宫,只有他能长长久久伺候她。 明庭把交流结果汇报给太子,本以为会震怒发飙的太子顶着黑如锅底的脸竟然默认了! *********************** 接到政治任务的顾辞看着袁懿,他云淡风轻地表示,自古以来,常理都是‘儿子听妈,妈听女儿’,孙子孙女都不算个事。 顾辞这才想起来,好些天光顾着久别重逢的老公,都没去关爱老妈!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袁懿很高兴自得,不过看媳妇如临大敌的模样,又不忍心,“没事,我刚回来自然事多。现在忙完了才有时间请姑母入宫嘛。反正清颐院那么多小孩子,也不怕姑母无聊。” 顾辞羞得脸红红,她太重色轻娘了…… 一定会被批斗…… 果不其然,毓仪进了慈寿门,在慈宁宫门口打个旋踵,直奔东宫而来。进门就牵着女儿去内室开始数落,“你个死丫头,在宫里搞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事先跟家里说一声?瞒得那么严,传个话不行啊?都已经开了宫禁,怎么也不派人回去交代一句?” 几个丫鬟在旁边不敢作声,艺青悄悄出了寝殿的门。 “七哥……”顾翮差不多天天来东宫吃午饭,她就不记得给娘亲送信了。 “他连自己儿子都没时间理,哪里顾得上别的!你……” “姑母息怒。”袁懿快步进来,拱手一礼,把顾辞挡在身后,“阿鸾这段时间忙坏了,是我不让人进出东宫打扰她休息,所以怠慢了您。还请姑母见谅。” 他口气温和,不过眼神却没有温度。 毓仪一凛,缓和下语气说,“好了,过去的事我也不说了。我们母女说些私房话,你忙你的去吧。” 顾辞拉拉袁懿袖子,讨好地看着他笑,他只好咽下嘴边的话,“我先和师父去书房坐坐,一会在清凉馆摆宴吧,皇上特意吩咐的。” 顾辞乖乖应好,送他出门,袁懿临走时给艺青一个眼色,让丫鬟都下去,只留艺青上茶。 毓仪凝视艺青,“这是?” “奴才艺青,见过长公主。” “是你呀!都长这么大了?果然是个俊俏的孩子。” 毓仪对这个几岁大就来给女儿镇命的小内侍很有好感,还说当时都以为他是女孩子。他小小年纪已经很会照顾人了,有个奶娘的奶顾辞不愿意喝,偷偷涂了蜂蜜在胸口,想让顾辞只喝她的奶,就是被艺青发现的。这段记忆顾辞没有,艺青自己都不太记得了,两人听毓仪说了许多小时候的往事,顾辞很感兴趣地拿笔把一些场景画下来,还特意根据毓仪的描述修改,最后画出来的小艺青果然很可爱。 她把自己小时候也画上,还有第一次见到的袁懿,三个人看起来很和谐嘛。 袁懿再进来时看到画,嘴角一抽,不过另一张是他和亲亲老婆的双人合照,还是勉强忍住了。 被艺青成功歪楼的毓仪和皇帝单独在清凉馆吃了午饭。 袁懿和顾辞吃完饭,单独找艺青深入地谈了一次人生,才开始和明庭着手准备明日召回东宫属官议事。 96 英雄不能总是马革裹尸还 第二日的东宫召见很受京城瞩目,这是太子回京后,第一次对外有所动作。许多认为太子重兵围城被皇帝猜忌厌弃的人,更是着急揣摩此事背后的含义。七个少詹事,五个主簿,十个舍人,只有一半被宣召,其他人连东宫门房都进不去。这些人里有的年纪大了,上折请致休,有些心知肚明的人也跟着乞辞。前者顾辞送了程仪,后者十两银子。当然也有不死心的人次日接着来,被明庭请去内卫司喝茶。这一下让盯着东宫的很多人如坠冰窖,心头打鼓。朝堂上的气氛也在东宫这股气势的影响下,变得有些人人自危,尤其与太子妃直接打过交道的人,脑补得尤其多。 过几日,太子仍未上朝,柴次辅再次独自上折请致仕,年纪比他还大的郑首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乔阁老也面露愕然。皇帝留中不发,却也不见有上演再三挽留戏码的意思,这下郑首辅也只能跟着继续乞骸骨。两人连着三次上折,皇帝直接准,完全没有询问他们继任人选一事。朝廷上下目光聚集在乔阁老身上,按说他应升任首辅,再选次辅和阁老,可现在死水一潭,谁也不敢多嘴。只有杨御史在郑柴二人收拾包袱交接工作时,上疏请选内阁,皇帝直接把折子送去东宫。 东宫书房里,顾辞好奇地看着这个折子,又有些担忧地问,“皇上是在生你的气么?为什么你还不理皇上?” “我哪敢不理啊。这不是两眼一抹黑,要搞清楚情况,免得上去挨骂嘛。” 袁懿把媳妇抱满怀,心里不屑地想,回来第二天,皇帝就放任那些让太子立侧妃纳妾早日生皇嗣的折子往东宫来,当我死人啊!还好乖宝不知道,没和我闹脾气,不然哪能日日颠鸾倒凤。 “有人骂你?” “……嗯,大概说我‘英雄难过美人关’之类的吧……” 顾辞陪他笑闹一阵,才正色问他,“我真的没给你惹麻烦么?” “当然不会。”袁懿不再事事瞒着她,认真地回答,“所谓麻烦,是没能力去收拾善后。我既然能让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自然不可能成为麻烦。” “那,你说,皇上对我是个什么评价?” “你那行事历非常好,皇上想用上。” “如果用在朝堂上,可不容易。” “怎么说?” “太宗的遗书不是提过‘考成法’么?” 袁懿有点讶异,“这就是考成法的内容?” “化繁为简,在小范围用,就是这样的效果。” 顾辞非常严肃地开始给他科普古代的绩效考核集大成者——考成法。此法落在文字上平平无奇,无非是让官员列出来今年要干些什么事,然后呈交六部、都察院和内阁。都察院逐月考核,六部半年一考,内阁在每年京察、三年大计时也要核对。一旦真的核查起来,‘立限考核,一目了然’,好像浑身被剥个精光,立竿见影。但怎么实行好考成法,有两个决定性前提,其一是行政框架构建的合理性,其二是具体的数据标准要合理、有效、切合实际,决不能掺杂太多的主观意见,被人利用为贬斥异己的工具。 前者不适宜目前还是太子的袁懿插手置喙,所以两人针对第二点仔细地问答辨明。 能作为数据来控制关键节点的元素无非是时间和数量,根据‘重要、紧急四象图’分配工作顺序,合并、检查工作内容,制定流程,根据流程和人员、财物的需要,才能确定工作时间表。这份精确到小时的工作时间表正是行事历的基础,再按此分配到相关人员头上,最后按时提交进度报告。这样一来,各部门工作环环相扣,若一个部司拖延时间,后面的部司无法接手,自然要催讨。前面完成的部司看不到结果,无法结项结算,必定也要催问。上面的监管部司要协调跟进,写阶段报告,肯定不会放松。 如此一来,一件事有三个方向来催,哪个部司拖得起? 但另一方面,对于结果的审核却不能以数据为优先,要根据实际情况去制定一个合理的范围,对应不同的绩效等级,以免发生单纯追求数据结果为导向,而忽略过程合法性和正确性的恶果。为了说明这点,她还很笨拙的举了个例子,比如说一地洪水,官员的职责是把民众送去另一地,那考核的结果是‘运走几人’还是‘运到几人’,区别会非常之大。 数字是判断制度是否合理的重要标准,但不能是唯一标准。 上下级和同事的评价也能在考成法中占一席之地,但比重不能超过十分之三,顾辞甚至认为将其作为次要选项占一成足矣。 “这个法子你打算怎么用?和皇上提?还是等……”皇帝殡天之后自己干? “先在东宫实行,我想上朝后,接过战后抚恤和伤亡统计等琐事。” 这是得罪人的事,伤员多了将军手下兵少,死的统计多了,空饷就少,而且怎么安排复员的伤兵更是个大问题,丢给地方显然不靠谱。 “……你想怎么做啊?我能帮什么忙?” “不急,等皇上应了,我们再讨论,还得跟兵部打招呼。” “……不会有事么?”皇帝都防着他了,他还去和兵部的人打交道,会不会增加猜忌之心? 袁懿与她抵额相视,“阿鸾,我会好好保护你。” 顾辞很甜蜜又有点担心地问,“需要我天天给皇上请安么?” “你想去?” “……我,想先见祖母……”她的立场很坚定,要和太后站在一起,当然如果袁懿需要,她也可以主动去皇帝面前卖萌就是了。 “那就不用去管。”袁懿笑着亲她,“你看他昏迷时能把玉玺给你,也说明他信任你。”或许更甚于我。 “为啥啊?他没生我的气?” 她有这么重要?不过是个能勾起旧情的小侄女,皇帝胸怀天下,牺牲她一个没什么难度吧?何况这次如果不是她拦着不让袁懿进城,还拉来一堆不怀好意的人,皇帝也不会差点‘被’假戏真做…… “他即便真想试探,也不代表他会做什么,明白么?” “不明白,如果信任,为何试探?” “许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家小宝贝会这么厉害?” “那直接问我啊,我又不会瞒着不说。” 袁懿笑容更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套放在皇帝和继位者之间可不适用,皇帝当然是想探东宫的底,小丫头给挡回去了,还拖来一群急着摸鱼的人搅浑水。 “有时候别人说的话总不如自己看到的东西更可信。” 顾辞眨眨眼,消化了一下,然后搂着他的脖子说,“哥哥,你可以一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以后这么辛苦。” 袁懿温暖绽放的笑容晃花她的眼,两人甜甜蜜蜜回寝殿睡午觉。等到一个时辰后,顾辞真的睡午觉时,他握着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想起回宫后在皇帝病床前的对话。 “你在城外就这么放心?” “若真有变故,我会知道。” 两人皆心知肚明这话有多假。皇帝怎能没有怨气,眼前这个最优秀的儿子几乎摆明了等他死后一定给他报仇,也不想入蛊。 “……你比朕幸运……”顾辞这样单纯没心眼的小丫头本该事事依赖袁懿,这次却宁可独自承受京中所有压力和暗箭,也不愿意把他卷进来。即便她做的一切都以自己的安危为前提,但远不及她想保护袁懿的心意来得真挚。 “所以我这一生,有阿鸾一个就足够了。”不像您,还同时拥有很多,不知道这些‘幸运’的女人们这次联合起来对你痛下杀手,你是不是继续纵容? *********************** 文艺青年太宗对于军事方面还是做了很多改革的,比如说军制,从九品的班长是武将最低品阶,往上依次是排、连、营、团、旅、军、师,师长是正六品,这些都属于士官,介于军官和普通士兵之间。他们和军官一样,没有明确的退伍年限,可以得到续聘。军中的技术兵种也属于这个阶层,譬如斥候、军医、兽医、会计、厨师等。从五品的军曹往上是军官阶层,前锋、少尉、中尉、上尉、参将、副将、总兵、总督到正一品的将军。最上面没有大将军或元帅一职统领四军,四位将军直接归皇帝领导。兵部更像个辅助部门,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军械、军令等事,例如各省之舆图,武职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检阅、考验诸事。再有,他对军户制度的改革力度也很大,兵役有服务年限,士官以上退伍之后,名下土地一样有一定数量的免税资格,普通士兵如果得到勋章,一枚可奖励五亩地的免税。征兵有安家银,退伍有遣散费,在大虞当军人,比之前任何朝代都好得多。 不过,在热血萝莉顾辞看来,这样的举措并未把为国牺牲的军人摆上神坛,简直是不可饶恕! 上疆场的人一句‘马革裹尸还’,红果果道出当兵的无奈和心酸!不能为这些保护国土的将士解决后顾之忧,是重文轻武的文官系统对为国牺牲的烈士们的侮辱! 目前暂不能改变现状,只能对最近这批退伍人员尽可能地做好安排。她揪着太子的衣袖,BLABLA说了一通。首先,最紧要一事是建立整个军队系统的铭牌,人牌相应,人在牌在,便于统计战损和战后安排。其次,不能继续作战的伤兵会是各地武装力量的一个很好补充,或留在战场后方等待康复,就此定居边关,或返回原籍当乡勇教官、县尉等职。再者,北关打下的一大片土地不能没人,需要青壮年去开垦广袤的土地、修筑堡垒、守边立寨。愿意退役的兵卒可就地分土领田,哪怕羯夷囚犯和奴隶也能找到活计,能种田的当佃农,不会种田可以出卖劳力。最后,不但要给烈士家人抚恤银,流芳祠里再辟一处忠烈碑林,记上所有为国捐躯的烈士姓名,哪怕不知道名,也得把军中编号刻上去。 顾辞这次脑洞开得很热血,有点担心给袁懿找麻烦了,不过,他的实际行动更激进。 隔几日,太子首次上朝奏对,一是上折请示补充詹事府,二是提请为北关战损统计出力,皇帝很大方地把詹事府任免权和战后事宜全部交给他,户部李枞和兵部池睿配合为之。下了朝,太子开始点名抓壮丁,七个詹事只留下三个,主簿两人,十个舍人留下四个。谷策是少詹事的领头人,太子一气把习七、顾翃、顾翂和顾文恺几个都拉来给他打下手,顾文慎塞去和妹婿贾舍人当同僚。这一下把顾辞惊了好大一跳,不过有编制的人只有习七和顾文恺、顾文慎,其他都是免费苦力。 小弟配齐了,太子先约了池睿和李枞来谈开大会定框架。 不得不说太子妃给两位尚书培训出了好习惯,一看到旁边站着甘茗等东宫宫女在记录会议纪要,两人的发言俱言简意赅绝无废话,进展相当顺利。除了已经习以为常的谷策,其他列席的人,包括顾辞的这些堂兄们都暗自心惊。北关人员统计一事由习七和顾翃配合池睿去做,一个本就在那儿呆了好几年,一个是舅兄袁钊还留在北关镀金,肯定能帮上忙。各种钱粮的统计和调配,李枞得了顾文恺和顾文慎的帮忙还不满足,想从太子妃处借人,甚至不避嫌地‘暗示’要上折请太子妃审计这项专款,被黑脸的太子撅回来。李枞暗戳戳地想,账可以拿到东宫来算,找个太子不在的时间,把结果报去给太子妃也不是不可以嘛。 商议数日后,太子把老婆的宝贵意见很好地归纳总结发扬光大,给皇帝上了一份分量十足的折子。 除了顾辞提的四点要求,奏折里还提出了补充意见。 一是战损不能单纯写人数,太子奏请将九康堂的大夫们纳入军医编制,在战损报告里必须让军医附上验尸报告,除了能精确核对死亡人数,更重要的是致命伤位置,不但提高军医的心理和技术能力,也能为战术动作设计和训练提供依据,还可以改进盔甲和武器设计。 二是北关打下的一大片广袤新领土,应该分出一部分给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每人按其级别和功勋可得到一定数量的田地,在役时不能转让、出卖或自己耕种,只会拿到每年定息的田租,退役之后可自由处置。退役军人如愿意回到原籍或关内,除了应得的免税土地额度和遣散费,还应妥善安置到各地巡检司和村落的乡勇里,由当地官媒负责帮他们娶妻成家。这些人不管剿匪还是维护当地治安都很好,并且也可以让地方官少受一些当地循吏豪强的掣肘。愿意留在边关的人可比回原籍者多得一倍免税额度。 三,要让军人们知道这些优待不是白条,抚恤恩赏不是等到战后统一清算完战果才给,应即时发放给退伍兵士。而且土地不是荒地,有人在垦荒、种植、修路——他们俘虏了这么多羯夷人自然就是要干这个!当然,也少不了囚犯们。除了谋逆的陈速和景田伯一家,仁慈的皇帝许久没有灭族了,以后也请保持这个好习惯。同样仁慈的太子请皇帝扩大流刑的株连范围,十族以内、五服之亲全部去垦边吧!辽阔北关需要你们! 四是阵殁将士的抚恤银将由其父母和子女均分,子女未成年,则由当地官府按月发至成年,妻子有可能改嫁,给十两足矣。同时还要按年发放其本人阵亡时到退役期限的余下所有兵饷,如此方可让其子嗣得以生活无忧。无子嗣至亲者,可从孤儿营里挑选五岁以下身体强健的男孩传承香火,等兵饷用完了,由朝廷出钱将这些孩童抚养到十五岁。 这些举措可谓惊世骇俗,极其优容将帅士卒,满朝文武就此开始争论不休。武官无不称颂太子‘仁慈宽厚,爱兵如子’,文官显然觉得抚恤厚待太过,易出畏死情绪,不过这话要说得婉转,‘思归而怠战’。 太子一条条驳斥,‘士得受赏田’这点肯定都没异议吧,努力打仗,土地就会越来越多。上阵畏缩,就地格杀,敢当逃兵,用命拼出来的这些东西也彻底没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打? 至于想抠几个银球来花的人说‘恐国库无力支撑’,被李枞拿出来的专款预算打脸。最后的问题其实集中于两点,一个是巡检司这一故吏杂役人情最复杂的部门要做调整,给武人腾地方,一个是孤儿营如何管理。 皇帝听得饶有兴致,对太子的提议绝大部分都准了,至于孤儿营的事,毓仪长公主和铁梅寺本就一直在做,让太子妃接过此事,具体条陈另行上折。 散朝后,李枞兴冲冲地带着铸宝司掌司去熔银子,池睿、段昂和任合一起开始合计平南军和安东军的人员统计,唐尚书自觉去东宫与满面寒霜心疼媳妇被抓丁的太子好好聊一聊县一级衙门如何做胥吏职责的变更。最后的结论是,巡检司编制暂不变动,还归于府县领导,里面的人员和乡勇一样归于兵部管理,优先以退伍士兵担任其中各级职务,不再任用没服过兵役的当地人,领巡检司的县尉与县丞同为从七品,必须是退伍军人出身,以后不合格新兵可入乡勇或巡检司。 太子通过詹事府的几夜加班加点,给相关部门都下发了行事历,具体到日期和人员,至于你们内部是不是用此行事历,倒不强求,只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没有负责人签名,太子只管找尚书。 于是户部、吏部和兵部,前所未有地重视起行事历来。 97 孤儿营 自从袁懿回来后,顾辞万事不管,只围着他转,现在有些意外地接到孤儿营任务,也算有事可做了。她不敢一下子把此事推向全国,虽然各地溺死女婴的事天天在发生,但不是简单发善心掏笔钱就能解决这个现象,先了解一下毓仪手里的孤儿营经营状况再决定。 不得不说,幸亏是她娘在办,不然早八百年前就亏得破产了! 孤儿营里两个大杂院,男女分开,建了个义塾让孩子读些书,七八岁时依其材质送去某个铺子当杂工,或编入护卫队预备役里操练。男孩子好些,长大后自己交了赎身银去官府立户,或入顾家名下产业,当个侍卫都可,不愁出路。女孩子数量本就多,只有少数人可以去铺子做活,或入选护卫,大部分都是年纪差不多了,交给官媒或依其自愿婚配了事。像甘梅、甘泉和甘菊这种际遇的简直凤毛麟角,人力资源完全没充分利用起来。也就是说,毓仪完全是在烧钱,养大了塞去当免费学徒,或送点银子当嫁妆打发掉。 这种赔钱生意做了十来年,心好大…… 小小吐槽一下娘亲的顾辞斗志昂扬地开始蹲在小书房里搞调研、做计划。 这种属于纯粹的慈善,不能像奖学金一样要求学成之人回过头来捐款,所以钱得精打细算的花。首先,住处肯定要男女隔离,不然对女孩不方便,影响名声,和住宿制学校一样,对这方面的管理要很严格才行。其次,既然有义塾,那对他们而言,学技能比读书更重要,‘勤工俭学’完全可以用在这里。师傅反倒不是问题,放出去那么多宫女内侍,相信他们很愿意发挥余热。再来要考虑他们的出路,顾辞希望东宫能把男子都尽量收了,这绝对是最忠心的班底,看袁懿对开疆扩土这么热衷,这些人以后有的是地方可以去施展。女子才是她操心的重点。她们以后的婚配并不容易,鳏夫、贫民为多,庄户愿意娶的都少,概因她们的谋生技能有限,很多嫁出去的姑娘跟被买回去的丫鬟一样,任婆家打骂,还得管生儿子!所以从小结识的男孩子会成为她们的首选,但小夫妻又都在大杂院里长大,没有积蓄,没有经验,到了外面不一定能适应,过得好的并不多。 她最犹豫的是,女婴让不让领养?她没有民间溺死女婴的数据支持,不知道被‘收养’的女婴最后落到何处,一刀切又怕让孤儿错过好人家。最后还是定了个‘不许领养,只可定向助养’的原则,以观后效。 *********************** 给无聊的老婆找了活干,却被冷落好几天的太子忍不住主动来小书房腻歪,顾辞把做好的计划书扔一边,好好犒劳了他一次,累得沉沉睡去。袁懿一身畅快,神清气爽地抱媳妇,开始翻阅计划书。 第一页总览,简明扼要,思路清晰,但没什么干货,直接跳过。 第二页是人员结构,三岁以上的孩子全按年龄段分为十人一组,每组一个组长,任务的领派由组长负责;一岁以上三岁以下的孩子必须每三人有两个十岁以上的孩子亲自看顾,不得擅离,即便有事,也得找到接手人方可离开;而一岁以下的婴儿需要一对一的看护。 第三页乃房屋标准,学堂多大,房舍每屋的标准大小和摆设,桌椅灯具等共用家具,热水循环和地暖火墙一套系统,淋浴马桶等卫生系统,户外活动空间等都细细规定了,不同的只在于床。三岁以下的孩子每屋四人,一人一床带高柜,有**的空间;三岁以上则是六人一间,上床下桌柜的紧凑设计。 第四页开始介绍日常安排,半天上学,半天干活,按组替换。从养鸡、喂鸭、打扫庭院,到洒扫收拾、洗碗做饭、看孩子等,样样列得详实,归为甲、乙、丙三类,分由不同年纪的孩子去完成。比如甲类里的守夜、看孩子等精细活只能由十岁以上的孩子去做,乙类的炒菜、做饭、洒扫、担水等,七岁以上就可以,丙类的喂鸡鸭、摘菜等轻省活,三岁以上的孩子完全可以负担,这样整个孤儿营除了几位塾师和营官,完全不需要其他杂役,甚至肉蛋还能自给自足,多了拿去卖也能赚点。田地倒是特意注明只有男营有。 第五页是需要的资源,精通各方面技能的塾师几位,马车几辆,田地果园几亩,房舍几间,学舍几坪,启动资金几何。 第六页是启动资金的预算,从物料到工钱一一列明,甚至还有指导如何照顾婴儿,怎么看孩子的小册子刻印要花多少钱都有,真真是事无巨细。 第七页自然紧接着每年收支预算,按人数多少列明不同花销和可能产生的收益。即便是贴钱,其实也不多。因她特意指定了捐款的铺子可以在十三岁的孩子里优先选人,去其铺子免费工作三年,不同数额对应不同人数。免费工有时间限制,早八点晚六点,包午饭,隔五天休息两天。 第八页是整个孤儿营的制度规范,例如银钱的出纳会计管理,每月报账给捐款人,除塾师外,其他服务人员两年一换,稽查官每月不定期去五次,查看情况,孩子们干活要按班轮换。任何人如被孩子投诉或举报,立时卸职待查。任何分配或指定给孩子们的东西,都归其自有,与孤儿营无关,不得滥用,还特意注明每人的柜子都要有锁。课休日没有安排到活的孩子可以由组长和至少一位塾师带队出去玩。有了这个制度,营长最大功能是指定各组组长,解决纠纷矛盾和处理突发事情,完全没什么贪污腐败的机会,更何况,营长和出纳会计一样,干两年就走人,当然更有可能转为塾师。 第九页写明可调剂的事项,例如女孩子不得领养可以指定助养,若是女孩很多,三岁以下的男孩也可以放在女营这边,三岁之后再去男营。义塾对外开放,普通人家孩子来上学,一年五百钱到一两银子,交费住宿也可。还有捐款多少以上可以在大门口的育慈碑上留名,按时间顺序排列,与金额无关。不过每月财报上肯定有捐款数额和时间,若是求善名的财主官绅,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我家宝贝太会挣钱了!幸亏田庄早就给她管了,不然多亏得慌! 第十页空着待补。只是袁懿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她没考虑到的。***********************华灯初上,尽职尽责的明庭没让任何人打扰到‘书房议事’的太子夫妻,顾辞醒时还以为天没亮,呆呆地看着笑得异常邪魅又满足,正在把玩她秀发的太子殿下。“饿不饿?”顾辞摇摇头,埋在他怀里不说话。“……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迟钝的顾辞终于想起这个荒淫无度的下午和布满各种水迹的软榻,简直就是拍摄小电影的现场啊!这次是真的害臊得不敢抬头了。袁懿特别餍足,又怕小丫头脸嫩,觉得没面子,毕竟这样纵情放肆,唯恐她有不被尊重的感觉,但若说以后不再如此,委实舍不得。他绝无一丝不敬重的意思,实在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美妙,那瞬间真觉得死也值得。现在看她不说话,他忍不住有点担心。“怎么了?乖,让哥哥看看。”小鸵鸟终于蠕动一下,“别,别,不能碰了……”“伤到你了?”顾辞用他的衣襟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春情荡漾如水温柔的大眼睛,甜蜜蜜地瞪他一眼,“你,你再碰,又不好了……”“哪儿难受?”袁懿神色紧张。“没有啦。”顾辞羞羞地闭上眼睛,又埋头进他衣服里,瓮声瓮气地说,“就是,那个,现在不能碰……”袁懿细想一下她的话,欺身上前啄吻她,“碰了会怎样?”顾辞使劲躲开他的吻,白了他一眼,每次事后都爱这样问七问八,她觉得自己脸皮上已经打了许多层补丁了!在他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她才吞吞吐吐地答,“……合不拢腿……”“那是好还是不好?”“……还好……”“明天继续?”“……大餐也不能天天吃啊!”袁懿笑得很欢畅,满足地抱着她,“我还担心你会不高兴。”“为啥?”“没什么。”“嗳,不行不行,你问我,我都乖乖回答了,你怎能不礼尚往来?”袁懿失笑地搂着她亲,被她竭力抵挡,“你到底为啥觉得我会生气?”这次轮到顾辞不依不饶地追问了。她觉得如果平时算是日常活动的话,刚才就是拍个小电影而已,偶尔为之有益身心啊!自己老公有此过人的能力,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怕你认为我不尊重你。”没想到得了这样一个答案,顾辞迷茫地看他,“……呃,尊重的那啥,是怎样的?”这个不在学习范围内啊!难道以后不能这样了?不要啊……她面露失望的反应极大地取悦了袁懿,他含笑问,“我只想知道你喜欢么?”顾辞眼神立刻开始飘忽,“……凑合吧。”袁大熊直接把她扑倒,在她耳边呵气,痒得她笑闹成一团。“阿鸾。”“欸?”“刚才我觉得非常非常幸福,我喜欢和你这样亲密,就像变成一个人似的。”袁懿虽然在笑,但眼睛很认真。顾辞也羞答答小声说,“我也……那个,很舒服。就是,后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觉得有点丢脸……”袁懿听得心花怒放,压着她亲,他就知道,小丫头什么都会依着他,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好!顾辞赶紧左躲右闪,“偶尔为之即可!你别太累着!”“要不要再试一次我累不累?”“哥哥!”“嗯?”“给你讲个故事。一个书生在小破庙与一个姑娘一起避雨过夜,两人和衣而眠离得很近,姑娘划了一道线,说书生如果越线就是禽兽。次日醒来一看,书生果然有君子之风并未越界,然后姑娘就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顾辞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啵一下俊脸,才笑嘻嘻地补上,“禽兽不如!”***********************太子妃的孤儿营计划书奏折送到金銮殿案头,第二天散朝后,皇帝召来六部尚书,让他们依次看了一遍,毫无异议地通过。皇帝带着提案去慈寿门,折子进去了,他人没能进去。顾辞得到圣谕批复,把甘棠、甘茗、甘霖、甘薇和甘泉都叫来,问她们可愿意出宫去孤儿营当最初的营长和塾师,并主持此事,另外也顺便给她们解决终身大事。甘泉和甘薇本就是孤儿出身,自然无比愿意,甘棠是还没孩子,也同意了,甘茗和甘霖觉得自己所学不适合义塾,在宫里用处更大,如果出宫,去缎绫阁或者璀璨阁做些实事也行。顾辞把消息放出去,一直在忙审计之事的谢庆前来求见,带来一串提亲。潘安想娶甘泉,柏舟求娶甘茗,小萧管事本是不婚主义,被萧律压着,也点头同意,萧律做主来问甘薇的意思。然后就是袁懿为明津向阿钺提亲,谢庆想问问顾辞的意思。被一串喜事砸懵的顾辞赶紧叫来甘棠去挨个约谈,看她们愿不愿意,甘霖没人提,顾辞却没漏过她。甘棠汇报的都是好消息,就甘霖那儿有点小麻烦,她和璀璨阁打交道的多,和齐掌柜手下的一个小管事比较熟,但那人却没音信,所以歇了出宫的心思。至于婚事,全凭顾辞做主,她没意见。顾辞招来谢庆,让他想办法查查甘霖看中的那人是个什么情况,把太子妃身边大丫鬟要放出去的消息散一下,看那家子有反应么,不合适就给甘霖看看其他好男人!没几天简娘子递话进来,想为小儿子向甘霖提亲,本来顾辞嫁人时,她家已提过一次,但因甘霖进宫,只能作罢。没想到后来宫女可以到龄出宫,她儿子一门心思等着,现在太子妃愿意提前放身边大丫鬟出去,她就腆着脸想再替儿子努力一把。甘霖看中的那人却在犹豫,据说他的寡母一直怕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架子太大,想让儿子抻一抻。甘霖进了宫,母子俩撂开手,相看了一些人家,目前准备下定,听说甘霖能出宫,儿子又想回头再试试,寡母这次倒是积极地找到了谢庆。顾辞让甘棠把这些情况没有添油加醋的告诉甘霖,最后甘霖选了简家三儿子。大方的太子妃给她们备齐嫁妆,十日后消了宫籍,送回护国公府待嫁。彪悍的阿钺要效仿任塞渊,跟谢庆闹着去玉门关成亲,明津正在那里当副将。艺青正式取代甘棠成为她的贴身近侍,甘菊负责安保,身边换上一水的女侍卫,个个安静得跟不存在似的。特殊时期被太子妃丢去崇文馆烧饭的御膳房原三把手成功完成任务,经过明庭的‘培训‘,得以升任东宫主厨,接过甘泉无私奉献的大量食谱,天天用各种美味小点心怒刷存在感。顾辞发现自己连端茶递水的人名都叫不上来,很不习惯,艺青知道后,只要袁懿不在,不假于人的在她身边伺候,没几天顾辞就很依赖他了,谁让他这么全能!***********************方案已定,孤儿营开始筹钱动工,铁公鸡李枞看折子时夸得天花乱坠,这会却缩了。好在顾辞没怎么指望国家拨款,太后给了五千两,她自己的五千两,启动资金足矣。等建好后,再找娘亲和几个嫂子帮忙宣传,后面捐款优先作为奖学金的储备资金。第一批愿意捐助的贵妇可以获邀到清凉馆与太子妃单聊哦!还没等她搭建起宣传团队统一口径,袁敏荷、袁钰和叶蓁蓁等人主动给她递请安牌子,除了捐款捐物,她们还想一起参与此事。不独她们这几个来探路,其实很多对太子妃有所了解的人都愿意出人、出钱或出力,包括一向看不上顾辞的牛檀、柯芳思。很是意外的顾辞向叶蓁蓁等人问起原因,袁敏荷笑着说,“你做事向来条理分明清清楚楚,谁都不是傻子,既然要做好事,干嘛不跟着你,也让人更放心。”叶蓁蓁也补充道,“除了宫中大宴或太后召见外命妇,你自己没办过宴席,一直忙于宫务,难得有机会到你面前混个脸熟,自然人人愿意。”顾辞让她们别急着现在捐款,等局面打开,让大家认同这个方式再掏钱,免得这么多有身份的人一下子全参与进来,坏了她的规矩,以后不好板正。送走叶蓁蓁等人,顾辞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不爱交际应酬,就没给袁懿做好夫人外交?或不耐烦搭理不熟的人,才一点没想过办宴?连颇受好评的圣寿宴都是因为上面发话了才干活,一点主动性、积极性都没有!艺青一边给她卸下钗环一边安慰她,“战事吃紧本不应大肆宴请,后宫一直在封禁,外面人只是想找机会探探宫里情况,拿你做文章。何况,你还没及笄呢。”换下见客的大礼服,穿上家常夹衣的顾辞嘟着嘴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去见祖母啊!”“估计得死一些人之后吧。”艺青重新给她梳个简单的发式,想着该怎么安慰她,用吃的还是哄她和八戒出去转转?“你说,如果捐款不够,我找皇上和师父弄些字画,拿去拍卖可好?”顾辞转瞬就丢开自己解决不了也影响心情的事,开始考虑现实问题。光靠捐款绝对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一旦求名的人多了,肯定有人往孤儿营扣‘功利’的帽子,所以拍卖是最好的筹款方式!果然还是一样的乐观性子。艺青失笑地点点头,给她插上别致的发簪,与她去往书房。 没几日,为支持太子妃办的孤儿营,皇帝和萧律大师等会贡献墨宝,于今年志学节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这一消息不出十日,如火如荼地传遍神州! 98 铁血沙场秋点兵 京城的军政改革此时还没传到西线战场,阳关的靖西军最近被顾尧下狠手整顿得很惨,许多不合格的士卒被编入辅兵序列,开始在西城厢外和俘虏一起当工兵修防御工事。 最外层是密密麻麻的陷马坑,非但可以陷马足,一样可以陷人腿。在陷马坑之后,是深挖的壕沟,足有一丈余宽。壕沟后面是一堵胸墙,用的正是挖壕沟的土石所筑。胸墙后留有五六步的空间,方便长臂弓列阵。再后面便是一堵高达丈余的土墙,可以架设连环弩和燃烧弹投掷车。 这样依次排列横亘于城外的一套工事算是一个独立的防御体,每个防御体之间又空出了几步的空档,由高达八尺形如轿厢的盾车挡着,各面皆有八寸厚的木夹铁护板,连下面四轮一起挡住,还在顶上布三层牛皮,铺上泥土和沁水棉被,水火不侵,可以护着陌刀兵直入敌阵。 这些防御体连成反弧形,构建成防御强度极高的城池堡垒。 靖西军原有的骑兵,凡熬过密集军训者,可以如愿以偿和镇北军骑兵同进退了。他们在匈奴集结阳关后,会轻装上阵,绕去他们身后的大草原里,准备包抄游击,以烧毁各处海子的屯粮畜力和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从京城支援西线的近万人,其中五千镇北军,已准备好作为抵挡匈奴重骑兵冲击的主力,在加紧操练和打熬,以期能辅助两翼尽歼匈奴主力。在雁门关和玉门关吃瘪的匈奴不再分兵,阳关首当其冲是他们进攻的第一站,玉门关和雁门关的兵马都做好增援的准备。 一切只等匈奴进犯。 *********************** 至于匈奴这边,他们从去年秋收开始就没能在西线占到多少便宜,如果再拖到今年秋收,虞军有更充分的补给,他们可真的是杨白劳了。但是怎么打,匈奴三个王意见分歧极大,刚尝到点胜利甜头的大王、灰头土脸的二王和保守的三王话不投机。 实力未受大损的三王觉得中原地区对上他们一般只能守不能攻,追不上自家骑兵,眼下阳关守势正猛,防御坚固,而还有讨厌的火器,全力进攻并不明智。被天降神火的燃烧弹吓破胆的二王现在兵力最少,认为应该拉长战线,多去劫掠附近的小村落,实在不行回头去西域那些小国打打牙祭,补给下奴隶和粮草才是正理,镇北军的人不会在靖西军呆久,等士气十足的镇北军离开再对付相对比较弱的靖西军。大王之前成功突进阳关,但后续三王和二王跑来求援,他弄不清楚情况,怕遇到奇兵合围,才抢劫外城一把,退出阳关,因此他不认为阳关破不了,甚至觉得如果当时三王带着尚属完整的部队帮他保护退路和侧翼,拿下阳关完全不在话下。这次只要能把守军引到其他城门分散开,他们只攻一处,肯定能成功。 阳关的内城是百姓和府衙,外面一圈城厢都是护军和军眷。四个城门里,北城门外是茫茫草原,有一条通往雁门关的宽阔水泥官道,之前受劫掠最重的几个村落都在官道以内,南城门自然是去往玉门关的路,官道外沿不远处是康藏高原的崇山峻岭,内侧一样是散落的村寨。西城门一向直面匈奴大军,最结实,守兵也最多,现在还修了防御工事,易守难攻。东城门是粮道,两边各修了边长一里、宽百步、可通车马的长方形高护墙,直连靖西城和天水城。不论是官道还是护墙,都是这些年全国修路大潮下专门拨款所建,如今派上大用处,也让边境百姓对朝廷能首次战胜匈奴大军有了信心。 大王的想法是,二王人少主攻西门牵扯镇北军主力。三王一半人去骚扰北门一路,甚至可以再调戏下雁门关的夏极,雁门关离阳关比玉门关近多了,还可以去沿途村寨里拿补给。他自己带上三王的另一半人,沿山脉向南门突进,再稍微分些去玉门关拦住援兵,然后全力冲破南门,肯定轻松得很。 二王极力反对,他可不愿意手下不多的兵去攻城,游牧民族的骑兵攻城那就是个笑话!三王也不想重温噩梦,就和二王换了任务。 三人开始调兵遣将,慢慢布局,往阳关逼近。 *********************** 破虏和房良直在匈奴开始移动时就带着五千骑兵轻装出发,想绕去匈奴大军身后。很巧的是,他们也选了贴近康藏高原的路,并且为了躲过匈奴的探马,特意包住马蹄,在山林里走走停停,以免惊飞的鸟兽太频繁暴露行踪。 匈奴打头的自然是三王那一小拨人马,按计划分兵作战。前面这一部分打前锋,由三王帐下谷蠡王率着直奔玉门关去佯攻,另一部分稍微滞后,在一位骨都侯的带领下抢村寨打草谷。大王的主力十几万人在阳关西南角集结,就等留在阳关的三王正式进攻西门,立刻冲击南门。 破虏一行人先发现去玉门关的这批人马,大概不到三万人,重骑兵为主,一小半是无甲的骑手,走得不甘不愿,正想派人去报讯,第二批兴高采烈准备打家劫舍的两万多人分成四五队散开,这些都是轻骑兵。 房良直一看就道不好,这是往村寨去了。 破虏道,“给你一千人,你能配合玉门关堵截这三万人么?” “你们呢?”房良直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他一介私兵头子最多手下不过两百人,现在能带一千正规轻骑兵,独自指挥,这是天上掉馅饼啊! “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劲,破军带五十人继续往前侦察,有情况就马上回南门报讯。剩下的人和我逐一围剿这些散兵。” 这样分兵,如果不是内讧,那就是另有所图。即便玉门关不怕这三万人的围攻,但如果山脚下有人马和这三万人前后夹击,他们这五千轻骑兵全军覆没都是好的,就怕南门为了救他们开门出兵,导致失守。 所以,若能破合围之势,靠着两关的守兵,应该问题不大。 房良直激动之色一敛,严肃地说,“此非上策。我们对上他们轻骑兵没优势,但是五千人挨个偷袭他们入村寨的小队肯定没问题,村寨里也有兵勇可配合,不如我们合力,逐一歼灭。若真有合围南门之事,我们在外面游击反倒能让守军松口气,只要能进林子,他们的骑兵不如我们有优势。” “好。就这么办。”破虏采纳他的意见,五千人马缀在人数最少的那支匈奴队伍后,悄悄跟进。 破军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发现大王的主力,疾驰回南门报信。顾尧得知此消息,皱眉许久,派上斥候赶紧往雁门关和玉门关去报讯,然后开始在西门和南门集结兵力,东门保证粮道的兵力不能擅动,但北门却抽调不少人来支援南门。南门的一开一合也引起了匈奴大王的注意,大军不等西门的信号,开始派一部分兵力逼近城门下。三王亲自镇守强攻西门的六万人,在大王几次派人催促下,也开始攻门。二王本就在三王左翼等候,见状直接挥兵往雁门关出击。 *********************** 房良直不愧是马匪出身,先指点几十人抄小道去各村寨通知和打探消息,余下大部队等着从侧翼分兵围剿前方的三、四千人。 轻装上阵的虞朝骑兵燃烧弹有限,而且酒精在治疗上也有用,所以他们带得不多,第一场突击几乎是切菜似的,射杀了领头的千骑长和几百凶悍的精良骑兵,成功拿下。破虏按照惯例把这些俘虏缴了械,让小寨子里的民兵绑起来,等战后一起拉去阳关城。不过房良直拉来民兵头子,私语几句,只见民兵们开始把俘虏分散拉去不同地方,还有几人把匈奴人的马鞍马镫卸下来。 破虏看他一眼没说话,他嘿嘿笑着解释,“他们人多,寨子人少,以防万一嘛。” “以后你可以直说。” “……我还让他们把匈奴人的腿打瘸了……” “唔。下次照此办理。” “……” 下一个村子的敌人比较多,由一个万骑长带着六、七千装备比较精良的骑兵,房良直先把几匹伤马浇上油,让其从侧面冲向正在强攻村口防御墩堡的匈奴骑兵,并且射出几个燃烧弹,浑身着火横冲直撞的马让匈奴马群一起惊了起来,他们才开始用一轮箭雨收割人头,然后接着纵马而上,配合冲出来的民兵砍杀。 这次没人想着留俘虏,这些显然属于‘有生力量’。 打扫战场的事情留给民兵们,死割颅、俘断腿,破虏和房良直等人补充好箭矢等物资,稍事包扎和休息,出发去往下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的匈奴并不多,只有几个千骑长带着不到五千人,但村子没有有效的民兵组织,对顾尧组建民兵的命令一直阳奉阴违,村长和族老看见匈奴先撒丫子跑了,青壮年们殊死抵抗,才终于等到支援,而跑不快的妇孺老幼死伤极其惨烈。 领头抵抗的一个中年人,他正抱着被腰斩的小儿子痛哭。这时有几个浴血奋战也死了亲人的小年轻抢了匈奴的马,把逃走的村长和族老一路用马拖回来,义愤填膺的村民们把他们拉到亲人尸体聚集的地方,用石块狠狠砸死。 房良直吊儿郎当像看戏一样,轻飘飘叹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村长早点换个人,今天也能和其他村子一样没有大伤亡。” 靖西军的军士们都纷纷叹息赞同,但看破虏等镇北军的人依旧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毫不关心村民死活的样子,遂不再多言,也去整理行装。 离开时,破虏还是留下受伤较重的十来人帮忙组织他们建立民兵,并派人通知前面两个村子来援助,才出发往最大的村镇,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匈奴的骨都侯。 房良直心里很不理解,不过嘴上不敢乱说,“他们,也太不把顾将军的命令放在眼里了。若不是今日我们凑巧来了,估计就是屠村的下场。” “那你为何不等他们死光再行动?”破虏淡淡瞥他一眼,“做我们该做的就好。” 房良直摸摸鼻子没再出声。 带队劫掠的骨都侯是三王的小舅子,他的人马最多,八、九千人一齐深入最靠近粮道的村子。破虏等人奔驰接近时,骨都侯已经冲破村口的防御工事,往村里冲去。这下没时间再准备什么计策,分兵左右挥军直上,偷袭身后。在燃烧弹的爆炸下,匈奴骑兵的阵型和速度溃乱了。马还是有怕火的天性,被熊熊大火包围着,匈奴一时突围不易,大批人胶着在村口与虞军对射。先行入村的破虏这队人马除了追击骨都侯的几百人,其余都躲在防御堡后还击,仗着长臂弓的射程,有效地顶住了匈奴后续部队的进击。房良直带的一队人在后翼围堵想突袭的匈奴,燃烧弹跟不要钱似般扔出去射出去,仅有的两座连环弩也组装好了,对准匈奴人最多的地方齐射。许多匈奴人跳下不听指挥的马,以躲避密集的箭雨,也有人往左右翻滚出火场,跑进村子里想解决堡里的射手。等他们下了马和镇北军白刃肉搏,才后悔地发现,这些军人比他们更擅长近身战。 援军的到来让抱着必死之心的村民们重生斗志,抵抗得更为激烈,民兵们齐心合力驱赶下马的匈奴到镇北军身边,三人一组攻防兼备的配合如割韭菜一样把匈奴人砍翻在地。 骨都侯惊慌失措之下不敢回头,带着百来人只想冲出村子。本来闭户躲避的许多老百姓在民兵的敲锣召唤下也出来帮忙,给冲进村镇的骨都侯等人设置路障、绊马索,洒灰泼油,等破虏一个挥刀砍下骨都侯的脑袋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剩下还活着的匈奴人再也没了斗志。 *********************** 三王家的谷蠡王算是他的继任者,这次担任了如此无足轻重的任务心里不是不恼怒。他都如是想,手下更没心情赶路,反正抢东西没份,杀敌也没份,就让他们COS一下完全不擅长的围城,伐开心得很! 于是大部队慢悠悠地行近玉门关。 老关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看着这群不紧不慢的匈奴兵,听着探子的报告。三万人围玉门关那简直不叫个事,也就能堵个西门,剩下的去了哪里才是大问题。老关当机立断,叫来两个副将,各带五千人,从北门出去,一支往粮道去阳关报告一声,一支去看看阳关到玉门关这一路的村寨有什么情况,如果没有,两边都直接去阳关待命,看顾将军是否会安排他们回来前后夹击。 至于谷蠡王嘛,用顾翮的话说,要好好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老关砸吧一下嘴,叫来几个儿子、侄子,“给你们个大任务,从南门出去,绕他们后面,把退路给烧了。”玉门关西门自然也有防御工事,南边因为是进入高原的山林小路,每月一次的伐薪日砍柴火才有人走,所以平时那扇比县衙大门还小的南门几乎没开过。 “爹,你逗我们玩呢?”说话的大儿子很不客气,“扛油桶上山?再绕下去泼?上次草都烧没了,这次别浪费油了!” “咱可以在山上泼他们人。”年纪最大的侄子出主意,他是老关阵亡的二弟家的长子。 “今天风向不对咧。”老关的二儿子插嘴道,东北风不适合火攻,烧山怎么办,上次草原大火是东南风。 “自己商量去,我就要他们逃不了。”老关痞里痞气地说,“你们能做到,爹就能把他们全歼了。” “得嘞!”大儿子爽快应下就要出门,二儿子扯着他袖子,回头问老关,“爹给多少人?” “五百。” 五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瞪着他:亲爹(伯),您开我们玩笑呢? 还是二儿子沉思一会点了头,拿过令牌率先走出去点人。 老关坏坏地笑,“你们一会都听老三的吧。”然后又交代一句大儿子,“情况不对就进山里去,别逞强。” 剩下四个少年无语点头,也跟着出门了。 五个少年带着五百人从南门偷溜进了山林,倒是没多带东西,人人除了随身武器,手里扛的都是各种工具。 谷蠡王悠哉地在劲弩射程之外站定,身后推出两辆碎石车和三辆投掷车上前,开始装各种石头,一会就稀稀落落地往西门扔过来。 老关勃然大怒,“麻辣个鸡的!丫个孙子忒瞧不起我们玉门关!!这是把我当猴耍?!” 旁边谋士赶紧顺毛,“总兵,这可能是诱敌之计!” “你才是敌!” “……” “来人,列队,都在壕沟那站着!” 传令兵领命而去,谋士献策,“要不要把长盾准备好?” “必须滴。” 老关再悄悄交代他几句,让他下去安排,自己继续看望远镜。 山上的少年们带着五百人,没有骑马,沿着一条砍柴人踩出来的小路,步行到匈奴军身后。既然选择靠山这条路过来攻打玉门关,那必定有个最窄之处作为防备偷袭的要冲,匈奴当然派人守着了。他们经过这个隘口继续往前,拐过两个弯,确定匈奴守兵看不到,名叫关三才,排行第三的老关二儿子才让大家停下,然后寻找可以利用的地方。 “找啥子?”关三才亲哥关大元问。 “看哪里的石头能比较多的弄下来。” “人不够吧,得扛多久啊?”二堂兄关双华问。 “我带了土炸药,还有燃烧弹。” “那就上面这一大块和前面那一片吧,炸也要点时间。”关四喜明白过来,指点其他人开始挖坑埋炸药,他弟弟关五福过去帮忙,带着百来人开始忙活。 他们俩是老关三弟的儿子,亲爹管着家族庶务,他们虽然更喜欢手艺活,但国难当头,也入伍为兵。这个土炸药就是从烟花里捣腾出来的,威力不大,炸石头够用了。两人试验很多次,比较有心得。 关三才让关五福带大部分人去路对面去埋土炸药、燃烧弹和各种粉末,然后交代他们留五十人,等看到匈奴的人马过来了,再弄湿布巾捂住口鼻,点燃引线马上离开,看情况绕过堆石跑上山,或往粮道跑也行,总之别被匈奴的马追上。然后他自己带着关大元、关双华和不到一百人开始布置山林里的各种路障和陷阱,等关五福那边弄好了,也加入他们,把陷阱路障一路往南门方向延续。 这五百人忙忙碌碌,玉门关和围城的匈奴兵却闲得打蚊子。 老关派出的万人重装步兵在最里面一条壕沟前站定,第一排盾手举着一人多高的长方形木盾连成一排,严阵以待。木盾后有长枪和木棍支持着,不完全靠人力,对面的碎石机和投掷机没造成多少伤害,毕竟一地光秃秃连草根都没的焦地,想找大块石头也不容易。眼看匈奴准备去山林里搬石头,老关命令城墙的远程投掷机把燃烧弹扔过去,最好能烧掉那几辆车。噼里啪啦的小瓷瓶掉在匈奴阵营里,引起一片骚乱,一辆碎石机和投掷车烧起来了,一辆投掷车被惊马撞翻,剩下两辆赶紧后退。 这时候,匈奴军的后方终于传来绵密的爆炸声,轰隆隆的响声震起漫天尘土。 谷蠡王吓了一跳,赶紧派一个千骑长带队去查探,收缩阵营整队。这队人和殿后的探马一起往爆炸地奔去,看到山崖塌方,一地滚石堵住了退路,赶紧让人回报谷蠡王,结果身侧的土堆开始滋滋作响,上前查看的几骑还没到路边,一阵连环小爆炸,把他们的马惊得四蹄高扬。这次腾起的烟雾五颜六色,东北风一吹,马匹焦躁不安,人开始眼睛酸涩泪流满面,头晕胸闷。有几人努力睁开眼睛,见有虞兵往粮道方向逃窜,想追过去,被千骑长喝止,立刻下令全部退回本阵。 这时候除了剩下这五十人跑向别处,关三才带着余下的人都回了。老关知道后,让几个小的都回来,另外派了一个前锋,再带上一千人出南门,悄悄去林里埋伏。 谷蠡王见到狼狈不堪的千骑长,心头一凉,派出另外两队两千人,和他们一起返回,等着烟雾散去,立即清路。然后集结部队往前压,准备正式进攻,务必争取疏通退路的时间。 老关见他们终于愿意开战,开怀大笑,站到城墙角楼最高处指挥战斗,角楼上的旗手打出旗语,全城备战。 半数匈奴骑兵冲进射程时,长臂弓手在长木盾墙后连发三箭,射倒一批,被陷马坑绊倒一批,冲势已缓。眼看最前面的骑兵已勒马提缰准备跃过最外面一条壕沟,普通弓箭再射三轮,剩下还活着的骑兵俯身贴在马背上,即将跃向盾墙,盾手纷纷后退,一排盾车推上前来,顶住了他们的冲击,长柄陌刀甲兵在盾车后挥刀横扫,人马俱碎,重创了这批先锋骑兵。陌刀兵和盾车保持阵型后退,弓箭手都在胸墙的木盾后站定,继续砍射后继扑上的匈奴人。眼看大部分匈奴兵都挺进了,老关郑重举旗,防御工事最高一层的土墙上露出一排连环弩,城墙上的投掷机也准备好了。手落旗舞,第一批连环弩射出密密麻麻的的强劲箭雨,带着燃烧弹落地迸炸起火的呼啸声,匈奴人的密度显著减少。接着第二批第三批连环弩轮番上阵,密集尖锐的箭矢带走一波波匈奴人和马,包括重甲骑兵。 殿后的谷蠡王目疵欲裂,惊恐地忘记下令撤退,在亲随的保护下先往退路跑去。他的逃跑让前冲的匈奴人乱了阵脚,纷纷调转马头也跟着跑。 这时玉门关的北门开了,养精蓄锐的五千骑兵追击溃败的匈奴人。 谷蠡王带着几千人很快看见自己的人马在清理被巨石碎土堵住的路,他毫不犹豫地跃过路边各种小爆炸坑往粮道方向去,准备绕过这段路,与打家劫舍的骨都侯汇合。没想到迎面而来一队整齐划一的虞朝骑兵,一打照面就先扔了一排燃烧弹,然后长臂弓齐射。谷蠡王只能回头,不听亲随的劝告往山林里钻,其他不愿入林的人开始边打边退,准备再回玉门关与残部汇合,说不定合力突围希望比较大。 这队突然出现的虞朝骑兵就是破虏的队伍,他们休憩完商量了一下,派人去探阳关情况,先奔玉门关而来。路上见到几个逃向村寨的虞兵,问清楚战况,快马加鞭刚好堵住谷蠡王。 跟随谷蠡王入山的人中了埋伏死伤过半,谷蠡王本人也被乱箭射死,破虏与玉门关的骑兵合围,生擒了近六千匈奴兵。 *********************** 与玉门关一线战场分散又打得畅快的情况相比,镇守雁门关的夏极就很郁闷了。阳关烽火一起,斥候来报,为了减轻阳关压力和守护一路饱受劫掠的几个小村子,夏极先派出三千步兵去村子里布防,然后严密监视阳关过来的匈奴兵马。结果等到第三波斥候回报,这批匈奴人只有不到四万人,正是那个在玉门关吃了大亏的二王带队。 这下雁门关的将士们集体怒了!太看不起人了!居然派个丧家犬就想拿下雁门关?! 二王刚准备进攻第一个村子,雁门关北门和南门齐开。北门的八千骑兵隐入草原绕去二王身后,南门的两万甲兵和战车赶往最近的村落。这几个村子并不大,而且在上次阳关失利时,被逃跑路过的三王顺手打劫了一次,损失惨重。顾尧整军后,把活着的居民暂时迁往雁门关,实行坚壁清野。所以兴冲冲而来的二王只遇到一千来人的士卒,把他挡在村口外。不过他再落魄,人数也占优,虞兵们不打算短兵相接,布下陷阱和路障撤退得很快,急于抢东西的匈奴人并未穷追,只可惜除了陈米烂菜,没太大收获。气炸了的二王赶紧挥师去往下一个村子,还是一无所获,反倒伤了不少马。 第三个村子遇上了正经的虞军,两万多人的重甲兵配合战车列凹形圆弧阵,保护身后弓箭手,无畏地直面二王的大军,呈口袋状。 二王着实不想自己人再受伤,眼看这些步兵也追不上自己,派三五千人调戏一下,其他人马开始往后退。没成想队伍一拉开,官道外侧突然出现一支三千人的骑兵,把他的四万人截成两段,前面一截差不多八千人被逼往步兵阵里。他赶紧派人去救,援军即将接近虞军骑兵,可纳入射程时,这队骑兵突然两边散开,重步兵身后的连环弩齐射,援军和被压制的那堆人伤亡惨烈。二王心痛如绞,上次被草原大火烧死的大多是跑不快的重骑兵,这次不敢让幸存的重骑兵擅动,派了轻骑兵,哪里禁得住劲弩的矢镞。他一时怒得想全力压上报仇雪恨,一时又舍不得再有伤亡,犹豫是不是撤退时,身后又插入一队骑兵,呼啦啦地往最醒目的王帐王旗射出一堆燃烧弹和油瓶。曾被火吓破过一次胆的人马这次直接四下逃窜,已经分开的第一路骑兵又转身和后面这路骑兵合围,专门在外围点杀惊慌失措的匈奴人。重步兵队列整齐地缓步压上,手持陌刀,带着身后的长臂弓射手和连环弩,像压路机一样绞杀前方所有失去冲锋优势的匈奴骑兵。 二王悲叹一声大势已去,弃了王旗带着亲卫准备突围而不能,只好弃械投降,与他一起当俘虏的还有近一万匈奴人。 夏极狠狠出了口恶气,看着指挥骑兵灵活应战的前锋夸赞道,“你小子不错啊!算得上是奇兵!” 前锋汗颜地回答,“不是在下的功劳,是手下容军长的计谋。” 夏极转头看着一边兴奋得站不住脚的容八,笑呵呵地说,“原来是你啊!不错,虎父无犬子,这次立了大功。” 容临都快笑成傻逼了,他拳脚惜败于翟小二和钟十三,可是架不住命好啊!本以为是陪太子读书,结果端了个惊天大案,被送来二线的雁门关,以为只能小打小闹配合阳关的行动,没想到有机会上战场直面匈奴主力之一。这不是柳暗花明是啥!?虽然被太子和镇北军操练得很苦,但这个前锋是他爹的熟人,这次出兵还是带了他来挣功劳,而且听从他的意见,现在活抓了二王!他做梦都想像霍去病一样把骑兵用得如此灵活,今天可算是开了荤!北关那地界算个啥!草原才是哥的归宿!翟小二、钟十三,你们就等着仰视哥吧! 不过还没等虞军收兵回城,斥候就来报,阳关烽火再起。 一日之内二燃烽火,说明情况十分紧急,夏极直接命这队骑兵前往增援,剩下的步兵立刻回防雁门关。 *********************** 阳关这一仗史称‘破奴之役’,始于阳光正好的十点,整整打到金乌西斜,是顾尧获誉最多的一场战役,也是大虞超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两大兵家登顶旌表之一‘界临亘山’的第二个开端,第一个开端‘灭羯之战’已由他儿子顾翀完成了。只是顾尧现在还不知道,这场战役也会成为他军旅生涯人员伤亡最重,大虞整个历史上最惨烈一战。 原本以为是主战场的西门在保守的三王指挥下,并没有大的动作,他的轻骑兵大多派出去了,现在身边都是最精锐的重骑兵,阵型始终保持完整,有效地躲避在劲弩长弓射程之外,只有时不时地靠着数十部投掷车和碎石车轰击防御工事,牵制虞军兵力,给南门的匈奴主力创造条件。 南门外也有防御工事,但层次不如西门多,匈奴人驱赶苦役和奴隶在前做沙袋,填了门前的陷马坑和壕沟,胸墙后的步兵挡不住重骑兵的突击,与土墙和城楼的连环弩一起射退一波重骑兵,才得以回城坚守,幸好伤亡不算十分惨重。顾尧直接在南门城墙上指挥,西门一万五千兵力全交给破军和靖西军的一个参将,北门五千,东门一万,剩下的六万多兵力全部投入南门防守。 匈奴把以前从靖西军手里抢来的碎石车、投掷车和撞车几乎都集中在南门,为了保护这些攻城器械,还弄来铁皮包住,把潮湿的棉被覆盖在车上,浸水的树枝木条扎成排在前面,以抵挡燃烧弹,一旦木排被点燃就让马拉走,换新的上来。这些攻城车顶住了燃烧弹的威胁,已推进到射程内,还活着的奴隶继续被驱赶上前,拖走通向城门道路上的尸体,或把尸体堆成阶梯,给马做踏板,以便越过胸墙。尽管许多奴隶本就是汉人,哪怕再不忍,守军也未手软,所有进入射程的活物一律射杀。倒下的奴隶越来越多,一些受伤的匈奴兵也弃马上前拖尸堆人梯。 到目前为止,冲锋在前的都是三王的兵马,三王把麾下伤残老弱都给了大王,大王自然不会客气,而此时大王的十几万主力尚未有其他动作,一直在射程外待命。 南门在石块的轰击下裂开,匈奴大部队里突然拖出许多木板、门板,被骑手们扔到人梯上,拿尸体做垫子,搭出了一条攻门的路。沉重的撞车搭着数条湿透的棉被,被陆续推着越过土墙,或在相隔仅几步宽的土墙豁口处撞击,以便拓宽此路,容人马通过。城门上持续往撞车和攻城车的扔油瓶和燃烧弹,城门洞里正在堆叠卸下轮子塞满石沙的盾车,上方仅留不到二尺的距离供射箭和扔燃烧弹。城门洞外开始布置路障、陷阱和两边弓箭手,顾尧甚至下令南门城厢做好巷战准备。 南门第一次被匈奴人冲破是在下午两点,大王帐下的重骑兵看到破门,立刻吹起冲锋号,手持可护住要害的木板等物,冲向南门。 匈奴骑兵被厚重的盾车堵在城门,随之而来的后继部队被城墙上和门洞里密集的箭雨和燃烧弹狠狠收割了一把,才收兵退去,留下一地尸体在燃烧。但城墙上防守的虞军也被匈奴的攻城车打上来的碎石击伤许多。此时西门配合南门的进攻,同时整体压上,遇到了以镇北军为首的虞军在胸墙后的顽强抵抗。眼看几乎都进入连环弩射程了,破军下令急速后退,镇北军一下扔出一片燃烧弹遏制住匈奴骑兵的冲势,整齐地龟缩到土墙后,连环弩和长臂弓齐射,把三王的先锋军灭掉将近一半。此时南门被破的消息传来,破军赶紧命令全部收缩回城,紧闭铜包铁铸最坚实的西门,把盾车都拿去支援南门。 三王面沉如水地看着伤亡过半的先锋轻骑兵和紧闭的西门,犹豫要不要换个门进攻,还是去某处合兵。这时他的斥候来报,南门虽破但被盾车挡住,去打劫和佯攻玉门关的那两队人马迄今还没消息,二王那边也没探马来送信,大王请他分兵去北门或东门。三王忍不住暗骂,自己现在不过六万人,另外五万不见踪影,分个屁!这是攻城又不是守城,里面三万能顶三十万大军的合围! 三王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先溜为敬了。 大王这边一样得不到别处的消息,气急败坏地重整队伍,打算用撞车打头往里冲,而不是一看见门开了就让人马上。三点,匈奴人开始再次攻南门,没有了城门的南门靠盾车、支木和沙土袋抵抗着外面的撞车,两边都是靠人力,虞军还占优,不断加垒加固。反倒是匈奴攻城车朝着城墙上抛射石块造成的死伤更多。 顾尧身上伤口颇多,坚持没下城墙,此时东门来报,玉门关五千骑兵来援,并且另外有五千会从几个村寨那边过来。他顾不得询问老关为何把主力骑兵派出来,立刻命各角楼的旗手开始打出‘南,偷袭,即走’这句话。东门的五千骑兵开始往南门移动,已与玉门关另外五千人汇合的破虏等人也从斥候口中知道南门战况和旗语,立刻加速。雁门关骑兵的斥候远远看见北门旗语,即刻回报。 大王眼看南门动静加大,有不好的预感,决定一鼓作气冲开城门,命令换一批精壮的骑手代替吃不饱的奴隶苦役去推撞车。阳关没有多少骑兵,只要重骑兵入城,狭窄的巷道不足以让重步兵们排列好阵型抵挡人马合一的冲击力,骑兵砍起人来跟切菜似的。这个愚蠢的决定造成战场中央的匈奴军有一刻的混乱,退和进的人马无序地掺杂,一下子被玉门关两支不同方向的骑兵抓住了机会,一支从阳关东南角冲击南门的匈奴和撞车,一支从侧翼冲向攻城车,他们手中的燃烧弹朝着车轮等处扔去,一下让这些车和人都燃起熊熊大火。人马合一冲过的同时,把场面上惊惶恐惧不便避让的匈奴骑兵砍得七零八落,连有效的抵抗都没组织起来。大王怒急攻心,下令留守的大军上前围剿。未等这些匈奴重骑兵合拢,一万人马迅捷穿战场而过,往西门疾驰,大军不死心地追上。大王眼看今日已无法再破城,收拢残兵跟上,准备收剿这些大虞最宝贵的骑兵作为今天的战利品。就在此时,破虏的人马突然从南边的山林里插入,打头又是数十匹受伤狂奔浑身洒油的马,在燃烧弹的作用下,突进大王中军,带起一片火海。 随后是一阵箭雨落下,收割人头。 背后受袭的匈奴人仓惶地往西跑向草原,亲卫们裹带着骂骂咧咧的大王跑在最前面,并派人通知大军即刻回援。 此时的三王已打算脚底抹油溜了,但看到一片尘土滚滚而来,认出是虞朝骑兵,人数并不少,身后还有大王最精锐的追兵,连忙兴高采烈地摆开架势迎战,甚至想好了尽量捉活的,好去跟顾将军换钱换粮。 虞朝的一万人骑兵快进入匈奴射程时,立刻分兵两边,三王正准备让自己的兵也分开追击,就见大王的兵马忽然吹号勒马调头往回奔。 尼玛!把人引我这里来就撤退了?!我X你个亲娘的! 疯狂爆粗的三王左右受到了折返的虞朝骑兵夹击,连忙指挥迎战。祸不单行,他身后又来了一支更诡异的骑兵,分兵两路,像两支箭一样插入三王军中,然后每支队伍左右一分,万箭齐射,将本来尚算整齐的三王军切割成三块,中间开始包抄,左右与两翼呼应,开始持刀马战。三王再顾不上镇定指挥,拼命往大王军马撤退的方向跑,希望能去抱大腿。可惜他右翼的骑兵不答应,一边用余下不多的燃烧弹破坏匈奴人的抵抗,一边用弓弩和短柄陌刀施压让队伍的方向偏往城门,因为镇北军又扛着连环弩跑到壕沟边上,只要匈奴人进了射程,定然活不了。 彼时的大王得到大军的回护,如同获如来加持,终于镇定下来开始整军列阵。而破虏在看到匈奴大军回来的那一刻,立即调转马头往西门去,正巧与三王打招呼。混乱中没刹住车的三王及其亲卫等百人,在几面夹击之下,一头栽下马,不知死活。余下的匈奴人要么弃械投降,要么开始拼死突围,城门上破军打出旗语,让他们速速戒备,已经整军完毕的大王还在那边虎视眈眈。两万多的虞朝骑兵没有追兵败如山倒的匈奴,只砍下三王的头,将投降的俘虏一起拖去西门,余下就地休整,与收拢三王残部的大王对峙。 夕阳西下的天空红霞满天,犹不甘心的大王恶狠狠地瞪着不可同日而语的虞朝骑兵,悻悻地退入十里外的草原扎营。 99 荣耀之始 如火如荼的西线战事没能影响宫里的死水一潭,慈寿门和永和门安静除了内卫就没人靠近。朝堂的声音只集中在太子对军人的优抚上,各种评价都有,但在西线三关捷报传来之后,舆论纷纷一边倒地支持太子之策,甚至认为拥有‘明君神将’的大虞也可复制‘封狼居胥’的壮举。 东宫众人对此言论纷纷表示担忧:这个明君不像是指皇帝啊! 倒是顾辞听到后表示不屑,皇帝不喜武功擅文治,当然是明君啦;夫君文治武功皆不会放下,狼居胥算个啥,以后国界线北是横亘山南是澳洲大地,西是葱岭和马六甲,东当然是海那边的美洲啦! 正当京城涌起的这股尚武之风要刮向南方时,率先开始安置退伍军人的北关齐安城辖下出了一件小事,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面前,一下子四本奏折都是参这件事的。 事情不大,齐安城下的铁岭卫原来是个卫所,曾是与羯夷战斗的第一线,民风彪悍勇武,很适合作为老弱战俘的收容地。所以顾翀把一批年纪大的俘虏扔过去让他们使唤,毕竟北方牛少马多,苦力多了才能把马解放出来。翻身做主的铁岭卫人民相当欢迎啊,积极表示会帮助这些野蛮人劳动改造,挖沟修路挑粪担土,还不用给什么好吃的,几乎家家一个‘夷佣’。可是饱读诗书的官老爷觉得不合适,口称今上堪比天可汗唐太宗,‘爱华夷如一’,如能摒除‘贵中华,贱夷狄’的思想,‘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这才是实现‘大一统’的唯一途径。然后把这些俘虏集中起来,放到县衙一起养着,也不让干活,还让人教他们读书习字。吃饱喝足的俘虏心思浮动,决定找机会逃跑,被刚退伍入职的县尉发现他们的计谋,谁让人家打了羯夷一辈子能听懂他们的话呢。于是上报兵部和官老爷,准备带着巡检司埋伏好了拿个现行。结果官老爷接到报告后,不但不支持县尉的决定,还亲临现场,苦口婆心地劝慰俘虏接受‘华夷一家’的观念,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 计策被识破的俘虏们暴起挟持官老爷为质准备越狱,县尉与他们对峙,成功射杀数人,成功救出官老爷。却被官老爷呵斥,说他不尊上令视上官如无物,要奏请知府,还要罢免他的职务,县尉自然也把事情经过上报齐安城护军和兵部。然后此事被一位北关御史知道,所以有了四份奏折——兵部池睿,齐安城知府和护军上尉,还有打酱油的御史。 其实按太子之前的安排很好解决,退伍军人虽是退了伍,但组织关系还在兵部,归兵部管,属于军队体系,甚至一旦战乱,他们有可能并入正式民兵编制,所以兵部对这些人有直接管辖权。至于听县府的话,那是因为县府需要用他们当打手,所以具体工作由县府安排,可不是说人事关系归县府哦,亲。 吏部也同意这个方案,毕竟这些职务之前是吏不是官,吏部关注得本来就少,因此才被下面县府拿去做人情。现在太子说了,不能全部做人情,要给军人,吏部少管一大块琐碎婆妈事还求之不得。要知道,吏可比官多,麻烦也多…… 这么清楚明白的问题为什么会被提出来特意参一本呐,关键就在这个官老爷身上——人家名叫顾简,战神顾尧的弟弟,太子妃的叔叔,九皇子的岳父。 *********************** 顾翂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跑来东宫,不只是找太子,还要求妹妹一起来。 顾辞听完这事,很奇怪地说,“已有定策,照做就是。” 顾翂却是想问,此事做到何地步?要不要扩大战果,把巡检司都纳入兵部?或只是县尉巡检等退伍军人特许的职位? 太子觉得不能太过激进,“巡检司如果要改编制涉及太广,要知道,京兆府也有巡检司。” 顾辞点点头,本想说话,被袁懿捏了一下指尖就沉默了。 顾翂走后,顾辞疑惑地问,“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 “你以后想说什么告诉我就好,不用和别人提起。” 顾辞听话地点点头,娓娓道来,“我是觉得没必要纠结到六部这个级别啦。可以用此事扭转武不如文的惯性思维,好好打击一下这些文臣干涉武事,擅夺兵权,视武将为奴仆的现象!” “这个主意好!我还以为你会同意他说的‘汉化’观点。” “这才不是汉化!汉化的基础是互相尊重民族文化。我们尊重羯夷和匈奴的基础,必须要让他们放弃劫掠,老老实实用牛马交换粮食布匹,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么?肯放弃一本万利的抢劫?如果没打服,会尊重我们的边境么?即便目前打服了,日后国力不盛武力无继,他们会不会故态复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与鄂部有生活方式相似这个基础,但与其他羯夷不可能有!” 气势汹汹的顾辞喝了夫君递来的茶润润口,接着补充,“再者,他拿唐太宗来说事,更是不妥!整个唐朝从建国开始就是‘用胡抑汉以蕃代汉’,借助外族之力重新限制和改造了汉人的社会结构,并且在外族尚未融入汉文化时,就开放边境,大肆接纳塞外移民。而从辽东到幽并各州,一直顽强抵抗外族的汉族大门阀都被迫内迁,甚至‘以夷制夷’,造成藩镇割据,以致于朝廷无力约束。这样的‘华夷一体’根本就不是什么开明包容,而是抛弃了华夏本位意识,只保留混血汉族的朝廷本位意识!” 袁懿叹慰的给愤青媳妇顺气,“言之有理,世人皆盛赞唐太宗开明,华夷一家,堪称历代之冠,然则多为先打而后抚,重用外族也是‘安史之乱’的根源。” “要不怎么说‘华夏栋梁皆折断,鼙鼓焉不动地来’!”依旧气哼哼的顾辞勾着太子的小手指绕啊绕,“哥哥你在外交上一定要秉承两点不能松口!” “愿闻其详。”袁懿被她绕得心都化了,用鼻尖摩挲软软的白玉脸颊。 “一个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一个是‘三不原则’,‘不赔款不割地不和亲’!敢犯华夏者,虽远必诛!” 结束慷慨陈词的太子妃用热血澎湃亮闪闪的漂亮桃花眼期冀地看着未来一把手,让太子心情大好,笑声朗朗。 顾辞不明白他笑什么,不满地瞅他一眼,气呼呼地继续安利,“派人去把匈奴人的粮食牧群全部炸光抢光烧光!没了看他们怎么嚣张!” 袁懿爱怜地望着她的憨态,一下下地吻着她,喃喃道:“阿鸾你是我的——” 顾辞竖着耳朵等他说出‘宝贝’二字,不过他没说出来,只是扬眉一笑,意气风发地把她抱到怀里,“我们有一辈子时间去做这些事。” 她花痴地看着他,有事业心的男人真帅! *********************** 几日后的早朝,皇帝特别把弹劾顾简的折子都给了太子,让他上个条陈。次日,太子拿着顾翂的折子和自己的意见去了乾清宫,顾翂喷了自家叔叔拿唐太宗的民族政策来说事,认为坚持‘汉化’政策的前提必须是认同彼此的生活方式和互不侵犯,而太子则驳斥‘以文御武’的思想要不得,让不懂行军布阵,甚至连粮草要如何安排运输才能保证前线供给都弄不明白的文臣去指手画脚,简直是对克敌制胜的将士们大不敬,所以县尉和巡检司的巡检们一定要深刻意识到自己退伍了也是个兵,不用再唯知县之命是从。 没几天顾简的处理意见下来了,越权妄言,平调去齐安城知州下面做六品同知,原来的同知代替他做知县。县尉平乱有功,兵部论赏。知府处置不及时,偏颇下属,罚俸半年。 顾辞拿着这个结果很奇怪地问,“四叔这个调动是你的主意?” “一县之主变成打下手的,已经足够了。” 顾辞思考了一下就眉开眼笑——同知是从五品,而且一个知州下面可能好几个同知,顾简比其他人品级都低…… 当然袁懿没说的是,正是这个顶替上来的同知曾经暗示顾简,太子和镇北军定会把鄂部再养成一个羯夷,以保证北关的兵力和地位,但皇帝会认为‘羯夷归化以戈止武’方是明君之道,身为臣子自然要体察上意,让皇帝觉得镇北军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才行。顾简很认可这个,他对最小的侄子顾翂都得不行,还自以为找到了证据——太子提议将北关移至阴山脚下,改现在的北关为‘长春城’,而皇帝没有应允,只派了八皇子岳父礼部鸿胪寺冉掌司与顾翀一起去鄂部谈判,勒石为界。于是顾简开始拼命把铁岭卫刷成‘天下大同’的flag,现在弄巧成拙,又被出谋划策的人顶了职位,当然要愤怒地指责其‘党朋伐异,陷吾于不义’。好在四夫人还是有点见识,写信委婉批评老公‘君子和而不同’,自己傻就莫再把脸丢出去让人踩,再规劝顾简有事多与顾翀商量,县官不如现管,不要自己拿主意,顺便把知州府衙上下人的都准备好,让顾简去送。 作为旧同知的上司兼恩主的知州郁闷加不安。这事本是他的授意,想用顾简这个与皇家有亲的棒槌去探查上意,哪知棒槌没有和京中任何人打招呼问个路的意思,自己捋袖子就上,玩脱之后这么大咧咧地大肆宣扬,一下子把他和下面人打成‘党’。太宗建国之后对‘党争’深恶痛绝,所以科举座师不止一个人,前朝遗留的门阀氏族被拆得零零落落,爱结党的人一向仕途不顺,没人愿意沾这个名声。现在被一个将来的皇亲国戚这么说,影响以后仕途肿么办? 几个品级正常的同知也各有担心。与顾简工作有关联的人,担心做得多或做得不到位都容易惹了忌讳,顾简说得不对,他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作为顾简的普通同僚也不觉得舒服,和他打招呼彼此尴尬,论品级顾简最低,论背景顾简最高。整个衙门干起活来束手束脚,最后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彼此配合下,把顾简合力送进了镇北军回朝述职献俘的队伍中,美其名曰,让你们叔侄好生聚聚。 顾翀这次回京其实主要是陪同鄂部新首领江格拜都进京陛见,随行的还有袁钊这个本想去挣军功,奈何连镇北军五日操练都顶不住的宗亲,搞完名录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当纨绔吧。任塞渊镇守北关,翟小二翟竣蹲在新的边界盯着鄂部,也是在太子的授意下,帮太子妃家的小萧管事开始试探着和鄂部互通有无重开边贸,钟十三钟鼐率兵沿着涴江从抚顺城往上游走,太子命令他一边扫荡仍不肯投降的羯夷残兵,顺便也是遴选一处合适建新城的地方。顾翀本来想让妻子回京休养安胎,但听到太子给翟钟二人的命令后,决定亲自回去。这显然不可能是那个性子执拗行事诡异的太子自己琢磨出来的,绝对是阿鸾的意思!老爹在西边抽不开身,老二还在琅琊城,老七和十二都比太子小,只能由他这个三舅兄去质问太子到底想干嘛! 明都替顾翀代管镇北军,甘梅留在任塞渊身边照顾,顾翀也没什么好不放心,把江格拜都一众人迎到北关后,打点行装,一路往京城奔驰。 顾简被上司同僚们送出来,和镇北城抚顺城宁春城酂邺城等其他几处派的代表一起在定武城等顾翀的大部队。其他代表都是特意派的护军出身或精于骑射的武人,一是为了不在手下败将面前堕了大虞之威,二是他们对大胜归来的顾翀本就有仰慕之情,定然能在顾翀面前落个好印象,也不会给镇北军惹是生非,三是最重要的一点,想也知道鄂部与镇北军肯定是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弄个骑不了马的,那不是拖后腿么! 所以大家看到文绉绉坐在马车上的顾简都是一愣,不过考虑到这是顾翀的叔叔,还是很有点以他马首是瞻的意思。顾简那叫个意气风发,在定武城做上宾受奉承,感觉从未如此风光。可惜顾翀来了之后,连城都没进,只在城外驿站稍事歇息,派人通知一声,半个时辰后集合出发。其他人在府衙听到传话,唰唰几下,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顾简施施然整理好衣饰爬上马车,到驿站时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问了一边扫地的驿丞,才知道他迟到半刻钟,根本没人等他,到点就走了。 他气急败坏地催着车夫往京城赶,等他进了北阙门的时候,献俘都是昨天的事了! 吏部收了他申请述职的折子,把他打发回家,没人想起宣召他去陛前述职,连弹劾他迟到一事都没,他就跟被人遗忘了一样,只能灰溜溜地窝在男爵府。 这一呆,再没离开过。 *********************** 顾翀和鄂部的到来让上京一下子疯狂了。太子全权把献俘一事交给聂尚书,让聂尚书好好感受了一下东宫行事历的折磨,但也让六十多的老头子精神焕发荣光满面。为了办好‘午门献俘’这种无比辉煌荣耀的国家大礼,迎接即将来到的和谈,下面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三处的正卿到掌司,地被他带着忙得脚不沾地,尤其是顾明伦,干劲十足,誓要让顾家光宗耀祖一把。 顾辞也在为三哥的归来兴奋得团团转,致爽斋全月半价,丹青阁准备好复刻萧律的《行军饮宴图》半卖半送,还央求袁懿让她偷偷去看大军入城。想想镇北军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北阙门进来,经过钟鼓楼往东绕兵马司大道到承天门,然后顺着前门大街一路步伐整齐地走向午门,肯定很有阅兵的幸福感! 不晓得是小哥当年的状元游街得意,还是三哥的班师回朝威风? 袁懿好好享受了一把小丫头的撒娇,哄她签订许多晚上的不平等条约,才慢悠悠开口,“他们现在已到了北阙门外,明日一路上人都很多,你还是考虑一下,是现在去城外,还是等明天他入宫了我带过来?” 明天过午门可是要献俘的,他怎么可能让小丫头去看。 顾辞闻言像被泼了桶冷水,情绪低落地说,“那还是在东宫吧……”她怎么可能劳师动众地现在出城,明天也不晓得三哥能不能在东宫吃午饭。 袁懿哪里见得她难受,连忙安慰,“明天一早让姑母和师父来陪你,乾清宫完事,我就带他和政泽舒迟一起过来,让他们吃过晚饭才回去,好不好?” “好!让娘亲把六六也带来,不然得晚上才能见到三哥。”顾辞重新打点起精神,开始想明天吃什么,得让师父给顾翀探探脉,好好补一补。 袁懿磨磨牙,不想她把心思花其他人身上,拽着她去小书房看舆图,“你不想知道钟十三在哪里找到个地方建新城么?” 顾辞果然上钩,“他选哪里?” 袁懿指着涴江和黄江距离最近的地方,“这里水势平缓,地势开阔,西有赛音山,本是突弥卑部的一个驻点。” 顾辞听得很认真,这一片应该是蒙古的地盘,她没去过,更没留意过这个执意从中国分离出去的发展中国家。涴江好像也是前世并不存在的一条大江,压缩了前世的黄河流域,也让如今的黄江少了许多的隐患和天险,就是不知道源头在哪。 这个问题袁懿居然能回答出来,“你不是很崇拜霍去病的封狼居胥么?涴江源头就是他后来去过的瀚海。”‘瀚海’这个称呼有可能是呼伦湖贝尔湖,但既然说霍去病去过,那就应该是贝尔加湖? “这里?”顾辞大致点了一下贝尔加湖的位置。 袁懿点点头,虽然已经明了她的特别,但每次仍能让他更惊喜。顾辞标注上瀚海的位置,皱着眉仔细回想。 袁懿提心吊胆地揉开她的眉间,“不记得也无妨,别伤神。”他一直担心她‘泄露天机’会不会有反噬或是折损了什么去交换。 “没事的,不是不记得,我学得很好,只是很多地方不知道对应的名字,要想一想。”顾辞安慰地亲他一下,她只是把现代的译名转换成古代的称谓。然后她拿笔开始画出印象中乌兰巴托的位置,“这里是个重要的地方,叫库伦城或者乌尔格城,宫殿或寺院的意思。” 袁懿沉吟一会,有些踌躇,“这里四面都是草原……” “不过一个中转点而已,而且羯夷目前根本不足为惧,要防的是这边的罗刹人。”顾辞手指哗地往左划拉一大块,指着莫斯科一带,“他们在这里,曾经从这儿扩张到我们最东边,霸占了我们好大一大片地方……” 顾辞按照记忆圈出整个沙俄帝国西起瓦兰海(波罗的海)的圣彼得堡,到南边的本都海(黑海),东边的阿拉斯加,以及被独立的蒙古,再简单介绍这个帝国的成长,从引进海盗般的诺曼人,如何统一联邦国建国,再对外扩张,最后总结陈词,“如果我们今天没打败羯夷,他日罗刹人会代我们做到,接下来,在这么长的阵线上,他们会很轻松地入侵我们的疆域。” 袁懿不解地问,“你不是说鲜卑荒野严寒难耐,虽地大物博矿藏丰富,但目前并无特别好的手段去开采,也尚未值得大量移民么?罗刹人为何千里迢迢扩张至此?” 顾辞认真地思考他的问题,背课本去应付考试很容易,但真实原因书上不一定有写。她一开始想,袁懿就后悔了,“不然你就说你知道的吧,不许多想。” 她笑着窝在他怀里,开始一门心思的背书,从沙俄如何在欧洲和亚洲进行扩张,到败于地中海英法土联军,顺带科普了匈奴即突厥,被打残后占了人家的地盘建立了一个奥斯曼帝国,及其位置和简史。 袁懿惊叹地捧着她的花瓣脸亲吻,“真是个好聪明又厉害的小丫头,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记住的?” 晕乎乎的顾辞没过脑子就说,“这些都是考试要考的内容啊,就和科举背四书五经一样嘛!” “这么辛苦?那宝贝也肯定是最厉害的一个!” “那是!”从小就是学霸的顾辞开始叽里呱啦和他说起自己要学的科目和应试教育的内容,并特意安利了一下这样标准化的教材和试题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取代人情关系对结果的影响。 成功转移话题的太子决定以后找媳妇闲聊可以,后面一系列事情他会安排,但一定一定不能再问原因,更不能让她帮忙出任何主意! 有什么后果俱报应在他身上即可,反正他能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他的宝贝阿鸾,只需要笑靥如花地待在他身边,幸福快乐一辈子就好了! *********************** 世宗三十四年是个值得纪念的年份,是大虞辉煌的开端。数十年的厉兵秣马之后,大虞彻底解决了北方隐患,当然,现在的人们并不知道镇北军以后还会有数十年的赫赫战功,但颁金节前两日的午门献俘,已让整个国朝为之沸反盈天。 前门大街街道和左右高楼人满为患,路上红毯蜿蜒,干干净净,路边禁卫军拉起半人高的火红帐幔,拦住挤挤挨挨兴奋热闹的人群。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近了,响亮又磅礴。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等着镇北军到来。 迎面而来先是一面巨大的明黄旌旗,龙纹图腾环绕着‘虞’字,跟着两面墨旗,一面虎纹图腾,一面绣着‘镇北’二字,后面先是几辆囚车,光头麻裤裸身负荆的胡勒羌部噶朗部突弥卑等部的首领大将及其儿子们蓬头垢面奄奄一息。人群中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饱受羯夷掳掠之苦的汉人用鸡蛋番茄菜叶等将他们扔得更加狼狈不堪。 囚车后是此次随同顾翀入京谈判的江格拜都和鄂部族人,他们的外貌服饰很特别,男子剃额发编辫于脑后,全身衣服皆是皮毛所制,左衽短袍饰品繁复,脸大眼小瞳浅眉淡,与囚车里高鼻深目的羯夷俘虏除了身材一样高大外,并无太多相似之处。百姓们果然更信服顾小将军与他们联手抗夷的英明果断,明显这些人不是一个祖先嘛! 在外族人之后的是凤表龙姿气宇昂然的顾翀,一身黑亮的将军铠甲,羽饰九曲红缨盔,银鞍白马,腰间佩含光剑,领着身后表情肃穆目不斜视的五百骑,队列整齐步调如一,押送着献礼的车马安静地走过前门大街。他目前的职务是北关总督,但顾尧去西线后,由他暂代镇北将军一职。空气中沉默了一会,气氛更加喧闹炽烈,大胆的少女妇人们扯下身上各种络结绣帕和荷包,纷纷向他扔过去。可惜从顾翀到骑士们都不发一言,倒是他们队列后的北方各城述职代表与有荣焉地跟民众和美人们打招呼。 江格拜都一路上被大虞的繁荣震惊得麻木了,一直在和顾翀还有通译学中文,现在稍微能说几句。看见少女们的热情,他打趣地问,“你是不是可以选一个晚上带回去?” 顾翀额角一抽没理他,瞄一眼这群鄂部人,郑重地盯着几个通译,“一会我会让宫里给他们送女人,你切记要和他们说明我朝的婚俗,不能让他们误会和伤害我朝女子!” 通译得意中带着紧张地应诺,然后开始去跟江格等人碎碎念,‘不能抢婚,虞朝女子皆从一而终,以收继为辱’诸如此类的民俗。 *********************** 御驾午门,皇帝亲率百官,相迎镇北军和鄂部,在百姓和友邦面前亲自受俘,礼部唱和举行献仪,由兵部宣读露布,质问俘虏,经圣裁,予以审判,尽数磔诛。顾翀接着献上从各部收缴来的贵重财物及战利品清单,本就丰厚的国库又充盈几分,皇帝百官和百姓都很开心。再来是邀请鄂部等人入金銮殿陛见,完事后皇帝大方放人,顾翀跟两个弟弟随太子去见妹妹,江格不依不饶非要跟着顾翀一起,太子只能带他一并去东宫。其他鄂部人和通译由礼部送去鸿胪馆安置,随后五十多名教坊美人也悄悄跟了过去。 顾辞与毓仪在明德殿里急得团团转,四岁的六六很乖地摸着,坐在萧律身边陪他说话,艺青进来传话,“鄂部首领江格拜都也一起前来,还请太子妃和长公主先回避一二。” 两个女人只好悻悻地进了小书房。好在太子还是很上道地先让劳苦功高的三舅兄来见母女俩,他带着通译和另外两个舅兄请江格逛崇文馆。 顾翀快步进来,先给长辈行礼,抱起还有些怕生的儿子,看着已经大变样的妹妹不敢上前了。顾辞一见他就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毓仪也在哭,可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想到她也不能常见儿子,把地方让给兄妹俩,找了萧律在旁边说话。 六六很贴心地给漂亮姑姑擦眼泪,顾翀讷讷地说,“小妹快别哭了,你看六六都不忍心了。” “三哥有没有受伤?让师父看看吧?你在北关过得好不好?吃得惯么?有没有哪里难受?” 顾翀空着的右手扶她坐下,耐心地一一回答,好半天她才收了泪,父子俩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萧律这才上前探了顾翀的脉,“不错,虽然有些小伤,不过处理及时,没有太大后患,若可以,多饮些虎骨酒或擦在伤处,以后阴雨天不会难受。” 顾辞一听就知道有风湿的可能,立刻吩咐四春酒庄以后一半的虎骨酒都送去北关,“三嫂怎么样了?她怀相好不好?” 毓仪嗔了女儿一眼,“好啦,别操这么多心,让翀哥儿把那个野人送走,今天在东宫好好陪你半天行不行?” 顾辞嗫嚅一下,还是提出抗议,“娘亲不能这么称呼他们,毕竟是来和谈,我们也要尊重人家的习惯。说不定人家看我们用马拉车,还觉得暴殄天物呢。” 毓仪愣了一下,点她脑袋说,“行行,那你说怎么称呼他们?” “他们可有建国?或一族统称?”顾辞问顾翀。 “这倒没有,我提议礼部称其旧名‘肃慎’,江格觉得也不错。” “这个江格能明白此名字的由来?” “当然,他学语言非常快,已经能聊天了。” “哦。”顾辞本想问他们和高丽那边是什么情况,想到袁懿的交代,还是忍住了。 顾翀没呆多久,和萧律一起先出去解决江格,毓仪抱着六六去慈宁宫给太后报信,顾辞重新洗漱一番,好好地安排了一顿午膳。 *********************** 是夜,顾翀和萧律在东宫书房里,看着一幅新舆图目瞪口呆。这是袁懿根据顾辞所画的欧亚大陆版图自己重新绘制的,标注得很详细,但今天和他俩谈的重点是如何遏制罗刹人,并稳固整个北方广漠的冻原。 顾翀本来想的只是余下几十年和妻子一起戍边,或在鄂部彻底不成为威胁后,去南方尝试林海游击,哪怕安东水战亦可,却不想太子的胸襟已超过世人许多,激昂万分地细细看起舆图来。 萧律神色复杂地看一眼这两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他向来不喜穷兵黩武,阿鸾更是个柔弱性子,但太子依然把此事提出来,倒是不知有何理由。 袁懿歉意地看向萧律,开始娓娓而谈,给他们说了罗刹公国和西突厥鄂图曼的情况。罗刹各公国尚未统一为顾辞说的斡罗斯帝国,鄂图曼即为奥斯曼帝国,只是目前都尚未壮大。 “都说天下之大,可地就这些,我们少一块地,别人就能多一块地,不能不占。唐灭突厥之后不曾移民实边,终养大蛮族,引来羯夷之祸。”然后静待两人的反应。 “鲜卑荒野太大了,即便能打下来,补给和垦荒都做不到。”顾翀消化完他说的情况,严肃地应答。鲜卑荒野就是西伯利亚。 萧律点头,补充道,“罗刹国为何要往东扩?他们的防线重点应该在南或西。我们这就开始御敌于外,虽有占先机的便宜,但会否过于激进?” 这些自然也是袁懿的顾虑,不过他对于小丫头的话更为信服,这几天一直在根据前人的经验研究和完善这份舆图,已经有了眉目。 “我们的防线确实没必要如此铺开,以目前的军备,踏平鲜卑荒野只是时间问题。但为了遏制罗刹国东进的可能,防线也必不可少,位置可以选在这儿。” 袁懿拿笔点上朱砂,在横亘山,现代的乌拉尔山,画了一道,“只要能扼守横亘山的主要关隘,不需太多兵力即可守住以东的鲜卑荒野直至海边。” 顾翀的眼光更为明亮,“从此处往南得打下月即别,驻军西域,与大食隔着红沙漠与卓章海相对,再守住葱岭,此线以东都是大虞疆域!”卓章海即为里海。不得不说,如果真能做成此事,大虞未来两百年内不会再有西线战事。 萧律提醒一句,“然补给和粮草仍是最大问题。” 这么广袤的疆土要打过去,粮草可没办法运这么远。即使托了水运的福,眼下的北关也只能从抚顺城调粮,长江最后一个码头在乐陵城,之后直至入了吐蕃都没有合适的地方,黄江在靖西城拐往西北的河套地区而去,这些都极大的限制了军队继续推进的能力。 “这是后话,即便我做不成,也会让后人知道其重要性。但目前来看,罗刹国这个威胁何时扩大到横亘山,我们尚未可知,是否有必要派人去探一探?” 袁懿跟他们说这些不是为了纠结粮草,这些问题会用南线的作战来解决。他只是有一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罗刹国会这样扩张。顾辞不明白,现在邀这两人集思广益一下,能不能看出原因何在。但这话要怎么说,才能让人不关注在他如何知道‘罗刹国会这样扩张’这一点上呢? 还是老谋深算的萧律先反应过来,“罗刹周边地区,例如大秦(意大利)佛郎机红毛夷等都是近海国家,他们的航线发达,财富皆从海上而来。罗刹国却是完全的内陆国家,想来国势一盛,必定会抢占出海口。最近的是北部瓦兰海,然冰冻期长,并非良港。西南本都海次之,有拂菻国扼守入海口。往南须跨过整个月即别地区,战线太长。若几处均不可控制,只怕会往东而来。确实有必要去查探一番。” “北边如此宽阔的海岸线无可用之处?”顾翀好奇地问。 萧家毕竟经营海军已久,这些信息萧家人皆知,“北边一线海域皆为冻海浮冰,行船不易。如果罗刹国穿越鲜卑荒野至海参崴,即可得一不冻港。” “海贸利润之大,阿鸾也有心重启。”袁懿相当信服萧律的判断,考虑到顾辞心心念念的造海船,不由失笑。 “不急,慢慢来,国力不盛则海运风险太大,何况海船不易造。”顾辞的标准可高得很,萧律想到安东工巧阁的海船师傅们现在还纠结着各种钢材和造型试验数据,也跟着笑了。 “即便有了海运,也解决不了粮草问题啊!”顾翀念念不忘拿下辽阔西域和整个北疆的宏图。 “我朝粮草确实不足以支持大军远征,原因之一自然是运力,而根本原因是产粮地不足和产量不高。但在柳陵城以南,皆是盛产米粮之地,”袁懿点着地图南边的几处正色道,“交趾(越南)暹罗(泰国)骠国(缅甸)真腊(老挝)高棉(柬埔寨),若是拿下一两处,百年内虞朝都不会缺粮。” 萧律叹慰一句,“后生可畏啊!” 顾翀目光灼灼地看着整个中南半岛,“池伯父和段将军定愿为皇上开疆辟土!” 袁懿笑着说,“这边不同,边境本就只有小打小闹,而且大多数人对大虞观感极好,向往中原文化,即便打也只针对某个不服的部族,而非一定要灭国。西运河一旦贯通,阿鸾就准备入驻柳陵城,先开始边贸。” 顾翀与有荣焉,“妹妹真厉害!那会老二也回来了吧?” “快了,今年过年回来,应该就不会走了。” 萧律问,“你准备让谁去柳陵城?让阿鸾派柏舟也一起去。” 袁懿沉思一会,“这事我需要再考虑一下,不一定让顾家人去。”他想派一个身份上能压住段昂,却又不会对战事指手画脚的人。顾家携北关大胜之威,如果西线顾尧再拿下,哪怕放个最没出息的顾家人去南边,也会让段昂和皇帝不安。 萧律挑了白眉一哂,“那我就直接跟阿鸾说。” 顾翀倒是无所谓,妹妹已经是太子妃了,虽然皇帝还是很喜欢阿鸾,太子也志向宏远,但顾家也一定要防着功高震主,能不争的功劳就不争。 100 雄心壮志 尽管献出近五万人的伤亡为代价,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和随之而来的大胜让阳关内一片喜气欢腾,民伕工兵们乐颠颠地忙着修缮南门,骑兵们从西门入城,受到英雄般的欢呼和拥戴。总兵府里顾尧一边让军医包扎伤口,一边接了几个骑兵的领头人一起议事——破虏和房良直,容临和他的前锋上司,玉门关的裴副将和明津。 先读的是玉门关和雁门关的战报,人人脸上的欢欣之情溢于言表,本来接下来应该让各参战单位说下情况,不过欣喜若狂的小书吏捧着两份兵部正式加急文书进来,磕磕巴巴地开始读。 一份是北关的捷报,顾翀灭了最顽固的胡勒羌部,正准备报请朝廷如何与鄂部谈判,厘定边界和处理战俘。这个捷报让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将无比羡慕顾尧,子承父业,还做得这么好,很少有。但见顾将军只是淡淡一笑,看来人家没把这当回事。 然而另一份太子写来的谕旨直接让现场沸腾了,内容正是核定军士铭牌和优抚政策的细节。铭牌由工巧阁统一制作,半掌大小精钢所制,可做护心镜使,等名单一到就开工。至于各项优抚政策,让众人雀跃万分,激动不已地盛赞太子恩德。 顾尧心里骄傲一哂,什么太子,他会想到孤儿营?肯定都是我家乖囡的主意! 大家看顾尧的眼光极其热烈,儿子NB也就算了,女婿也这么强悍,这福气真是没话说啊! 既然已知晓政策的具体内容,那顾尧有必要敲打一下靖西军各人,“我领兵多年,军中空饷、冒名之事哪里都少不了。本来不想多这个嘴,然,请大家仔细想想,太子年方几何?还请妥善为手下人挣个福报,别寒了人心。” 若顾尧初来靖西说这番话,底下不会有人鸟他,可这次大败匈奴,甚至三关皆胜,根本不是以往历朝历代的靖西将军能比的。而且,人家镇北军的军容军姿在这里摆着,不服不行。于是靖西军将领纷纷称是,一定会认真办好此事,让靖西军也有和镇北军一样的战力。匈奴的大王可还没死呢。 书吏得了顾尧的首肯,屁颠屁颠带着太子谕旨去给大家宣读公告了。 容八心血激荡的同时,更崇拜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连顾尧问他话都没注意,直到明津捅了他一下,才醒悟过来,开始谦虚地说自己指挥骑兵的经验。 *********************** 池其羽和夏步凡没资格进去议事,这次他们参加了西门镇北军的防线,虽然战况离激烈远着十万八千里,但好歹也是第一次亲手杀敌。本来两人坐在总兵府门口互相交换战后感,等着一会好跟顾尧请战,就看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容八风尘仆仆志得意满地被请进去议事。 这不科学!这厮的拳脚弓马里只有‘马’拿得出手,其他都弱鸡得很,还是太子塞进来的关系户!凭什么能进去?! 于是他俩跑去雁门关的兵里一通打听。听完容八的奇兵制胜,没言语了。 这就是差距啊…… 池其羽很落寞地说,“我来阳关到底是干嘛的……” 夏步凡倒是被激起了斗志,“人各有长,如果容八不在骑兵里,今天战绩不一定比我强。我就不信,还能一直没出头之日?” 夏极之前治军不严丢了脸,不过这次雁门关大捷也有他的一份大功劳,是以声望重起,连带夏步凡英勇杀敌也获得不错的评价。 “……也难怪阿鸾不愿意正眼看我……” “没搞错吧,你是不是男人?回京就要成亲了,以后少说这种废话!” “我就感慨一下!反正你也快定亲了,你就没遗憾过?” “……我本就认识得晚,又不是青梅竹马……” 池其羽好不容易自我反省一次的负面情绪就这样被戳破了,“你他娘的专门揭人短啊!” 两人拳脚往来一会,筋疲力尽地躺到角落的树荫下气喘吁吁。 “娘的!我祝你以后老婆长得像关爱梅!”关爱梅是老关唯一的女儿,老关媳妇是玉门关难得的一个读书人家的闺女,白白净净斯文温柔,可惜她肖父…… “哈哈,没可能!” “怎么?你家里定了谁?” “不知道,我不娶就是。” “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不了学你,也跑北关逃婚去……” 池其羽骂骂咧咧地和他互相搀扶着往营地走去,夏步凡任他出言不逊也不还口,笑得很桀骜。 他才不想娶看不上眼的女人,大不了做第二个信武伯! *********************** 西线的捷报终于传到京城,那一日,依然兴奋于‘漠南无王庭’的百姓再一次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许多受过战乱之苦的老人携家带口到护国公府门前作揖行礼,朝廷上甚至有不少奏折请封顾尧为靖西将军,顾翀为镇北将军,更有一位上疏道‘护国公父子智深勇沉,胸怀韬略,尤顾舜卿以不世功绩,堪配流芳祠’。 本来兴奋得抱着袁懿手臂跳起来的顾辞看到这本折子的内容愣住了,担忧地看着他,“哥哥?” 一位成就霸业尚在壮年的将军,就提流芳祠,是在暗示皇帝,顾尧功高震主,可以下台一鞠躬了?不过想到自己家既是公卿又是外戚,目前手握两方军权,接连大胜解决边患,寻常人沾了一头都要被人眼红,何况三样占尽。 袁懿一哂,“奏折都给我了,别担心?” “……不是所有帝王都是汉光武刘秀……”没几个功臣名将如云台二十八将一样都得以善终,哪怕是文明高度发达、人民空前团结的建国后,不也一样清算得极狠? “皇上许是止步于肃清边境,但我不会。”袁懿没有多说什么保证,只拉她去看了自己和萧律、顾翀谈过之后重新拟定的大虞未来边界。 “哇哦!”顾辞无比崇拜地看着他,占据大半个亚洲的疆域,以天险喜马拉雅山、葱岭和横亘山为界,整个东部都是大虞的。她兴奋得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还有这些地方,高丽、琉球、东瀛,下面的澎湖、吕宋、爪哇,柔佛等,只要扼守马六甲海峡,不管是天竺那边的莫卧儿帝国还是欧洲列强过来,我们都不怕了。” “海贸就这么暴利?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航行数月来我们这儿?” 顾辞知道没有接触过海军或者海贸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不过是条赚钱的门路,完全没意识到航海时代的进步意义。她正色道,“有些国家的国土只有我们的一城一县大小,人数也差不多,但每年海贸的利润总额却有可能比我朝一年赋税还高。” 袁懿的眼睛睁大了,“竟能达到如此数字?” “他们需要我们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我们需要他们的白银黄金等货币。但这只是航海时代最表面的好处,重要的是互通有无。‘师夷长技以制夷’,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更猛烈的火药?他们在航海、术数、天文、医疗等方面都有我们比不了的地方,而且物产也不同。如果定朝没有从大食人手里获得红薯、苞谷,我们也不会渡过这么多次的灾荒。”顾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普及殖民概念,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信息交流,认识世界之大,不再闭关锁国,人们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如何定位本国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不会固步自封。我们的国土就这么大,以后人越来越多,外面的地方和威胁越大,就越不会自己人内斗。” “就如同襄原城和琅琊城用上纺织机之后,需要的织女锐减,你就让坞镇的人尽量招女工?” “是啊,我现在准备的各地孤儿营方案,就打算靠宫里放出去的宫女们来办。而且男婴五岁以下可以领养,女婴不许领养,就是为了让女子们有更多出路。人有了其他出路,但凡有脑子的,就不会只纠结眼前利益了。” “有道理,攘外必先安内。” “也不一定啊,内事不决,可以让外事转移大家视线,有时候反而方便。” 顾辞这句随口之言好像提醒了袁懿什么,他笑得很阴险地出去找艺青聊了几句,回房就抱起媳妇入内室,好好用力嘉奖她一番。 *********************** 十一月之前,鄂部和谈结束。不得不说江格是个头脑极其灵活的人,他一开始只打算划清边界,以开展商贸为主,听到西线大败匈奴的消息,立刻试探着提出‘与虞朝共守边界’的想法。朝堂上立刻响起一片歌功颂德要求将鄂部‘收编’入镇北军的声音,甚至连羯夷和匈奴的俘虏都要求照此办理。袁懿在老婆那得知鄂部‘曾经’建国为‘金’,并壮大到把中原王朝逼得分江而治,毫不犹豫地示意顾翀和池睿强硬拒绝此事。 皇帝在御座上好整以暇的看文官们与顾翀和兵部对上,两派互争不休,直至太子出列建言,“若谁能保证出任边境牧守,将这些野兽驯化成羔羊,治下羯夷、匈奴、鄂部在学会使用军中火器后也绝不叛乱,五年之内不生半点事端,孤愿奉上罪己诏以告天下!” 一时间所有文官都熄火了,顾简这个护国公的亲弟弟为什么被踢回京城,到现在都没地方可去,还不是因为他治下不到二十个老弱羯夷,吃饱喝好了第一时间想造反。 皇帝倒是畅快地哈哈大笑,然后把弹劾护国公和要求收编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满口仁义道德,却连家国大义都不懂!一群眼高手低、目光短浅之辈!”然后朝唐尚书看了一眼,“把这些人的职都革了吧,留京待查,等边境肃清,再派他们过去。若有想辞官的,尽管上折,直接批了。” 殿中百官静若寒蝉,上折的许多人面无人色地连站都站不住,还是‘仁慈’的太子出来打了个圆场,觉得‘以言罢官’理据不足,提请开始给各部培训如何使用行事历,新年后即可启用,半年后考查一次,再提任免之事。 皇帝准了,让太子主理此事,不过袁懿推拒了,称此事工程浩大,本该由内阁带头,但内阁目前就一个管印的乔阁老在,难堪此任,不如让皇帝先给六部尚书下个行事历,然后令他们共同协办,反正除了刑部,其他五部都受过行事历的折磨,有经验得很。 散朝后,皇帝把太子叫去乾清宫单聊,“之前你不是打算先建内阁么?怎么改主意了?” “若连内阁诸人都是用考成法推选出来,就不愁上行不下效了。再说,半年内肯定很多人急于表现,业绩比较好,以后按此定下的标准也更有效率。”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皇帝没打算放过袁懿,临时改剧本,定然有人和他说过什么。 “此外,也可从要求收俘一事看出百官过于重文轻武,若让内阁文臣设定兵部和军中标准,结果定然贻笑大方,反而让考成法成为一纸空谈。” “你不愿主理又是何道理?” “这是我第一次跟阿鸾过年……”袁懿哀怨地看皇帝爹一眼。 皇帝顿时语塞,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蛋。 其实袁懿改了主意都是因为跟顾辞私房夜话的结果,用小丫头的话来说,就是‘标准的合理性和可执行性才是树立权威的最好手段’,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干成功的。而且反对文定武职最厉害的也是她,连马都骑不到一个时辰的人,给军人们制定每日操练的标准,这不是搞笑么!再说了,满朝上下都需要对考成法有个适应期,肯定各种偷奸耍滑的招数都会使出来,既然要摸着石头过河,那就先把石头丢下去,看看水有多深,再来做个裁判,决定要怎么做比较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等朝廷开始感受到考成法的威力,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面时,再建言开吏考就不会有太多反对声音了。为了完成任务,谁还敢大肆招一堆亲戚做小弟?当然是有文凭的人才合适啊!等考成法和吏考经过一两年的打磨,这个朝堂,就不会有这么多尸位素餐之人了! 101 下限是没有底限的 鄂部人打算在京城过个年,江格可能还想娶个汉人女子,只是了解到虞朝婚俗是一夫一妻多妾,妾通奴隶可买卖,以及禁止收继后有些纠结,还在衡量得失中,经常表示想去艳帜高张的宜春楼多了解些风土人情。顾翀着实不愿意给已经开蒙的六六做个坏榜样,只得推了顾翮去代做东道主,好在覃岫咏对顾翮的信任度很高,大方放行。顾翮自然不可能堂而皇之带人去宜春楼这种‘低档’的地方,于是约了几个暗门子的私院或冶游,让江格等人大大开了番眼界,越来越想带个中原妹纸回去。 以上不和谐的消息顾辞是怎么知道的呐?当然是顾翮趁太子不在时,偷偷和妹妹坦白从宽,一是为了邀功,二是想让妹妹拿个主意要不要让人‘和亲’。 邀的功是在某个私人别院里,他们遇上了一个醉醺醺口称是郡主爹的酒鬼,冲撞了尊贵的客人,然后顾翮悄悄把人送到内卫司的牢房,交给忙得快断气的汝南郡王。 这个八卦顾辞好喜欢,用了热辣辣的口水鸡征服男神七哥的胃之后,听到一则很劲爆的消息。酒鬼是跟着淳仪时间最长的面首,而且他的真实身份是长宁伯杜家的庶子,年轻时也是京城一支草,生母早死,某次出门游学他自己也没回来,长宁伯家只当他死了,殊不知他在淳仪的‘保护’下当了长公主府一个默默无闻的账房,女儿女婿死得早,留下个比柯决小两岁的外孙女儿,作为淳仪的‘干’孙女儿,在府里金尊玉贵地养大,预备留给某个皇子做侧妃。当外公的不愿意这样坑外孙女儿,奈何那祖孙俩铁了心走这条独木桥,失落之下,抱着酒瓶不撒手。 “我怎么没见过这个人?” “对外只是账房的孙女,不过生得和淳仪相似而已,怎么可能出现在你面前?她们一直待价而沽,从已婚的中山王开始,到未婚的小八、小九都‘私下’接触过。” “……你故意去那儿的?” “妹妹果然变聪明了!”顾翮笑着吃点心,“过了这么久,做孙女儿的自然要给祖父送换洗衣服嘛,跟两次还抓不到人,你哥我可以去种地了。” “淳仪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顾不上这些,两个儿媳妇造反了。牛檀把儿子带回昌仪长公主府,干脆利落地给柯毅扔了和离书。自从传出玉昭华是被老头子开过苞的歌妓,玉阳再没脸出府门一步,和柯决天天吵,现在仗着有了身孕也想闹和离,被柯决扔了一张休书到脸上,一气之下去了望山别院。” 玉阳和东阳一样,没有公主府,都住淳仪的长公主府里。自从毓仪没要公主府,这些做侄女的公主们在成亲时也意思意思,表示可以不要公主府,结果就是皇帝一个公主府都没建,最多在夫家旁边或里面划拉块地,算是让公主们住得开阔些。而淳仪的府邸为高宗所赐,加扩数次,占地极广,东阳和玉阳嫁给淳仪的儿子,更别想有多的地儿了,皇帝可恨不得收回淳仪的府邸呢。 “七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东阳和玉阳明知皇上不喜欢淳仪,还要嫁过去?” “玉昭华是她送进宫的,梁淑仪更是她闺中密友。” “这不对吧!淳仪只是个长公主,无权无势,她们为什么靠向她?拐着弯地为了中山王?那中山王还不早死得透透的了?我才不信咧!” “说法很多咯,有传高宗宠爱淳仪母妃时,给了她很多金银财宝,富可敌国,所以皇上没找着之前不会动她。也有说高宗死前要求皇上善待淳仪,还给了她一家免死铁券。”眼看顾辞手边碟子里的花生米要扔过来了,顾翮赶紧转移话题,“你不如想想派谁去鄂部和亲这事?太后现在不出现,娘亲不适合插手,这事只能你来办。” 顾辞一愣,这样跟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不一样,不能叫和亲,顶多算通婚,需要在双边友好的基础上对鄂部施加文化和政治影响力,应该是异国婚姻里比较好的一种,人选的确需要好好斟酌。 “两地婚俗不同,江格是否能尊重?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是宗室女可否?” 看她回到正题,顾翮也不闹了,正色答,“这个人非常聪明机敏,他伯父是原来的首领,被胡部杀了之后,他几个哥哥、堂兄傻不愣登地冲去和胡部对砍,让鄂部死伤很大。是他聚集起余下族人入林游击,派人联络三哥,配合偷袭,我们才能活抓这么多人。不然真硬碰硬,我们死伤也不会少,毕竟草原里救治不易,军医跟不上。至于他喜欢何种女子,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不过男人嘛,都一样,如果有妹妹一半漂亮,估计他肯定愿意。” 顾辞被夸赞得眉开眼笑,送走顾翮后,提笔写了帖子给毓仪、崇仪和真仪,请她们后日来清凉馆赏花,急切地等老公回来,好问道解惑。 艺青在旁边笑看她滴溜溜地打转,被她抓住眼底的笑意,“艺青你是不是知道为什么淳仪这么特别?” “宫里的事,恐怕我知道得比太子更多些。” 顾辞立刻上前讨好,“告诉我呗!告诉我呗!” 艺青示意其他人退下,携着她的手进了小书房,喁喁私语,“外人知道的情况大多是表面,即淳仪生母贺太妃的庶姐乃高宗在书院读书时的心上人,淳仪长得特别像她,而不像其母,所以得高宗另眼相待,临死前确实给了她一张免死遗诏。” “只免一死?还有别的内容么?” “这个我没见过,不过想来顾七爷已经从那个面首处知道内容了。” “那你知道的呢?”顾辞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如果有尾巴一定摇起来了。 “人人都以为高宗软弱无能,子嗣保不住是因为太后无宠,震慑不住后宫女人的倾轧,其实,高宗也曾亲自杀过自己的一个孩子。太宗三年贺太妃进宫,次年生下淳仪……” “等等,我记得柯决和敏荷姐姐一样大……那淳仪生他时……已经四十多了?!”艺青含笑不语,顾辞立刻改正错误,讨好地揪着他的袖子摇一摇,“你接着说,我不插话了。”“淳仪二十才出嫁,先驸马是前任信武伯朱家,次年朱驸马去世,彼时淳仪有孕三月,孩子在宫里生下来就夭折,直到世宗继位后,才给三十岁的她再赐婚柯驸马。”“这个夭折的孩子就是……高宗……那啥的?”艺青点点头,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那是高宗亲子,生而脑大无手,所以朱驸马和孩子都只能死。”三观碎裂的顾辞被震晕了,瘫软得差点滑地上去。高宗真TMD是个没下限的货色!“这事,或许并不全怪高宗,贺太妃年老色衰,始终不能再孕,又无亲族,眼看淳仪越长越像其姐,就在姐姐忌日当晚引高宗醉酒,狠心把女儿送上龙床,以求代孕得子。”艺青继续放大雷,“高宗事后知道枕边是女儿不是心上人,仓惶逃跑。三月后淳仪发现有孕,进宫和贺太妃哭求堕胎,被太宗发觉有异,私下详查,真相才水落石出。之后太宗屠了淑景宫和一众不安分的宫妃,这事才没传出去,很多老宫人都不知道。”顾辞依旧目瞪口呆地扒着他的衣襟,根本说不出话来。 艺青淡定地娓娓道来,“贺太妃咬死不知情,侥幸留一命,只求亲自照顾喝了堕胎药的女儿。教我医术的司医正是文青的师傅,当时是熬药的小内侍,他打破一个药罐,怕被责骂,躲在药柜里不敢出来,亲眼看见贺太妃换掉女儿的堕胎药。见红几日,胎却没落下,再强行打会伤了母体,只能生下来。太宗逼着高宗亲手杀死那个怪胎,把贺太妃送去皇觉庵隔日暴毙,至于淳仪,禁足在府里自生自灭。所以高宗登基后,使劲补偿这个女儿,贺太妃也是追封的。”看着她呆滞娇憨的模样,艺青忍俊不禁,扶着她往外走,“至于柯决的事,你还是直接问太子吧。”袁懿正好踏进书房门,见艺青牵着媳妇的嫩爪差点发飙,不过再一看她神情恍惚面色发白,立刻紧张地问,“阿鸾怎么了?”“没事,受了些刺激。”艺青轻掐一下顾辞的虎口,让她清醒一些,然后把眼神涣散的她递给袁懿。袁懿抱起她到软榻上,狠刮艺青一眼让他快点滚蛋,柔声安慰老婆,“乖,怎么了?跟我说说是什么事?”顾辞全身脱力地窝在他怀里,小小声地把淳仪和高宗不得不说的故事复述一遍,精神受到二次摧残。“哥哥,……简直……匪夷所思!”男人肯定不可能醉到认不出人的程度还能办事,所以高宗绝对绝对是借酒撒疯!清醒后,许是淳仪态度过于抗拒,他才想靠醉酒蒙混过关。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淳仪表示出一丝丝半推半就,高宗会不会就是另一个海陵王。太TM龌龊了!顾辞内心小人在COS咆哮帝——我快要窒息了!抬头一看自己老公,也是一脸‘我祖父不可能这么变态’的难以置信和呆滞模样,忽然她心里平衡了,果然痛苦的事情要让人分担,自己才会好受些!再想想彪悍的太后,居然还能跟这种渣男生了一双子女,简直真·忍·女神!重新振作的顾辞利落地爬起来,分腿跪坐在袁懿面前,给他解开领扣袖扣,按揉眉角前额,温油地亲他,等他缓过来,再问柯决的事情。“我没事,只是……有点难以接受吧。”毕竟是至亲的丑闻,让小丫头知道了……袁懿看一眼目光清澈好奇的媳妇,好像一点没有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可启齿。“别多想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本不想让你听到这种……不好的事。”“一开始是吓到了,后来想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只不过恰巧是我们认识的人而已嘛,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袁懿半真半假地抵着她的额头说,“这不是怕你嫌弃我嘛。”“他是他,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顾辞不理解地认真盯着他。“至亲亦能分而视之?”“汉文帝都能尽除连坐法,罪责自负也是应该的。”“唔,难怪你总是强调不能诛九族。”“诛九族杀这么多人,外面的地方那么广,让他们去修路种田都好啊,直接杀了岂不是浪费他们这么多年吃的粮食?”“言之有理!以后只诛首恶,其余流放河套养马去!”顾辞开心得直点头,都不记得问柯决的事了,还是袁懿问起为什么和艺青说到高宗旧事才想起来。“七哥说了淳仪的一些往事,我才问艺青的。”然后她期盼地看着袁懿,“那个,柯决出生的时候,淳仪已经四十多了呢……”“四十多也不是不能生,不过柯决确实不是淳仪亲子,是前任信武伯朱驸马家的遗腹子。那会和皇上争位最厉害的六王叔齐安和十二王叔定平两位都与信武伯交好,所以皇上上位后虽然没杀两位王叔,但像信武伯这样的附庸砍了个精光。皇上默许淳仪保下了朱驸马幼弟不到两岁的男孩。这男孩改名为奴,体弱多病,娶了个丫鬟生了柯决,之后去母留子,他自己也没活多久就去世了。柯驸马默认了柯决的身份,条件是让最心爱的小妾生下个庶女。柯决这么得宠,应该长得特别像朱驸马吧。”“淳仪为什么锲而不舍地想搅和到夺嫡之事里来?对她有什么好处?”自然是因为曾经作为得到最多补偿最受宠爱的公主,享受过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当初若不是她在高宗面前撒娇卖痴,朱家、齐安和定平等人哪里有那个底气瞎折腾,现在当然不甘心以后籍籍无名老死于室,还想重掌权柄再回巅峰。只是小丫头一向觉得这种想法匪夷所思,投入与付出不成正比,所以他挑个最好打发她的说法,“朱家在没尚主前跟谢弛公提过很多次亲。”“提的哪个?”“不知,两位外祖母极其相似,也没区别吧?后来朱驸马着了宝仪的道,留宿其公主府两天一夜,亲事被谢家婉言回绝。所以他根本不愿意尚主,成亲后从未主动入公主府,甚至传言淳仪下药两人才能圆房。他素爱丹青,自成一派,可惜画的仕女图大多被淳仪烧毁,鲜少流传下来。”“小心眼的女人!因为朱驸马不喜欢她就这样疯狂!”喜宝说‘没有爱就要很多很多钱’,那从不缺钱的淳仪就要很多很多权才能弥补?“你呢?如果爱而不得会怎样?”“她这是求而不得,根本不是爱!自己都不自尊自爱,怎么能指望别人把你放在平等的位置,而爱上这样的你?”鄙视完淳仪,顾辞也不忘给老公说点甜言蜜语,“能相爱是需要运气的!我两辈子的运气都用完了才能遇到哥哥,所以我一直努力地让自己更好,才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太子闻言大悦,两人甜甜蜜蜜地搂作一团,顾辞也完全忘记要和他商量和亲人选一事。***********************淳仪长公主府里的假县主听到仆人回报祖父不见了,遂哭哭啼啼去找祖母,谁知祖母闻讯后的脸色比刷白灰的墙壁还惨败,六十多的人原本看起来五十不到,这一瞬间就像八十多的老妪一样佝偻。久经风浪的淳仪打点起精神,撵走坏事的孙女,派人出门探听消息,结果派出去的人没一个回来。她独自枯坐良久,快入夜才叫大儿媳东阳抱着最小的孙子过来,让乳娘抱着睡着的婴儿和几个丫鬟仆妇一起坐上后门的一辆马车,偷偷离开京城,南下去粤海城。第二天,门房发现这个府里最小的主子一个人躺在正门外的马车上哭喊,安排的所有下人皆不见踪影。于是淳仪当晚投缳自尽,临死前写了一封密折,装在一个蜡封的铁匣子里,让东阳抱着一子一女送去东宫。柯驸马得知淳仪死讯后吓得屁滚尿流,带着三个儿子跪在东华门外,被禁卫军架回府看管起来。顾辞接待了东阳,不过没接手东西,只让东阳自己选,是通知皇上派人来取,还是她自个儿送过去。东阳到现在都一头雾水,却心惊肉跳地觉得大事不妙,想拖东宫下水,至少多一重保险。心一横,坚持等皇帝派人来取。来人是汝南郡王,取了东西就走,半点没搭理东阳,顾辞让人在东宫外准备好肩舆,端茶送客。东阳羞愤地怒吼,“你这么目中无人,难道不怕……”说到此处她自己悲从中来,自太子毫发无伤回宫那天起,她不是早知道家里的谋划失败了么,婆婆上折自尽也是希望能保下一滴血脉。想到此处,她不由痛哭失声,两个孩子也被吓得一起放声大哭。顾辞安静地翻阅手中账册,不理这母子三人,旁边的宫女一言不发,整个正殿里都是嘹亮的哭号声,特别突兀。没一会,东阳自己就哭不下去了,独角戏演起来太考验演技和体力,小婴儿轻拍几下就改为啜泣,小女孩的续航能力倒是很持久,东阳焦头烂额地哄也哄不住,不得已吼了女儿一声‘闭嘴’,才让她从哭嚎改为抽泣。东阳脸皮紫涨,低声下气地赔礼,“是我失仪了……总得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顾辞决定今天要高冷到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们的死活与我们无关。再说,若倒霉的是我们,你的表现应该比现在的我更欢天喜地吧?”东阳一下子脸色煞白,腾地站起来,忽而又软倒在地,昏厥过去,两个孩子又天崩地裂的哭喊起来。“你要是装晕,我会让你真的晕到没机会再去御前开口狡辩。”顾辞一点不客气地戳破她拙劣的演技,怀里的小男婴抱得好好地,晕个P啊!瘫软在地的东阳听到这话立刻一抖,自己缩着身子慢慢坐起来,小姑娘也不敢叫嚷了,满面惊惶老实许多,紧紧挨着她一起抖。母女俩缓缓起身,东阳木着青白交加的脸,带着两个孩子蹒跚离开。***********************藏不住消息的宫里没几天就传遍了淳仪的死讯,原本安稳如山的梁淑仪和杜才人,知道淳仪自尽,而且写了密折给东宫后,纷纷慌乱起来,紧闭的宫门时不时会开条缝,有不少宫侍进进出出。一直以待罪姿态等候发落的修宁侯上了谢罪折,想接替柯家父子跪东华门,被太子说一句‘都快过年了,何必当着鄂部在京做客的时候,用天朝的脸面来拿捏皇上’,吓得立刻回家把家产清单送到皇帝案前。瘫痪了左边身子的文昌伯提笔写了封信给湘仪,求她打听消息,未果,犹犹豫豫地上折,自称无嫡子,请降爵封隋进为子爵,等于将文昌伯这个爵位现在就让出来。舞陵伯也犹豫不决,既担心跳出去太早显得之前的确不那么无辜,又怕晚了在皇帝那挂上个‘冥顽不悟’的号,只得先打发小儿子去兵部报名投军,再想办法联络一下广思王。小儿子还没摸到兵部的门,就被宫中内侍客客气气地送回来,这下舞陵伯当机立断上折谢罪,转头哭丧着脸准备凑钱交罚银。中山王等亲王府闭门不出,也不敢再有什么主意,只是平均每天一封信写给宗正衡山郡王,衡山郡王一封没看,忙着筹备淳仪丧事,但用什么规格的丧仪和公主府怎么处理只能上折请示。果不其然,顾辞在明德殿里看到这份折子了。袁懿案牍上还有一叠从皇帝那捧回来的奏折,他正拿着一本在细读。顾辞喂他吃完一小碟糖渍嫩姜丝,给这个入了深秋还只穿夹衣的男人保养保养,然后帮他把剩下的奏折大致过目一下分个类,结果被这折子恶心到了。她也没打扰身边在思考的老公,撅着可以挂油瓶的小嘴,把其他的整理好,愤愤不平地瞪着那封奏折,在脑子里把敌人咔嚓咔嚓碎尸万段。袁懿放下手里折子,开始写条陈,一错眼看到她愤怒的小样子就笑了,正准备哄她,发觉案上奏折分好几摞,每摞写了一张节略,看着一目了然。还是先干活吧!他一边看一边时不时用余光扫一下她,只见她气嘟嘟了一阵,自己消了气,趁他不注意,把那本折子塞到最外面那摞的最底下,然后自己展开一张白纸又开始写写画画。袁懿感受到她的情绪从一开始的憋闷沉重到后面的眉飞色舞,翻阅起折子来效率更高了,不一会就看到被她放在最后面的这本关于淳仪丧仪的奏折,心里暖洋洋地搂着刚停笔的小丫头吻个不停,“宝贝觉得衡山王叔这个折子该怎么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顾辞美滋滋地和他玩亲亲,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你生什么气?”“皇上不发话,不就只能依旧例么?”顾辞歪着头疑惑地问。袁懿愣了一下,剑眉一挑,笑得很玩味,提笔刷刷写几字,没等她看清楚,就被抱过去狠亲了一口,“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可以出门吃东西?!顾辞立刻忘记手头工作和想问的问题,乐滋滋地跑去换衣服。 两人坐上马车出宫,明庭看一眼天色,不紧不慢地收拾书房,打扫茶具,完事才捧起那堆奏折往乾清宫走去。 102 安内 顾辞一路上缠着袁懿问到底去哪里都没得到个答案,直到下车才发现到了孤儿营的庄子,喜出望外地跳下车。 位于城东郊外的孤儿营被命名为‘善济堂’,包括女营‘慈济堂’和男营‘达济堂’,翻修一新的善济堂在毓仪庄子上的原址,而达济堂在田地的对面,正对着大路的那排房舍是给塾师和守夜人等休息的,也是平日招待来客的地方。营长自然是甘棠,明秀请缨去达济堂,顾辞觉得明秀做这个有些浪费,但想着可以给袁懿培养人才,暂时同意了,反正就一年,明年再换人也行。明秀与甘棠在接待客人的善济堂门口恭候,看到太子夫妻一行人,郑重下拜,迎两人入内奉茶。 太子没打算多呆,示意明秀赶紧汇报。 太后和太子妃的一万两目前还够花,许多人都表示愿意捐款,不过顾辞没打算让达官显贵搅和到运营之事里指手画脚,他们只管出钱就好,专设了出纳和会计。孩子们很喜欢新床新屋子,对分组干活积极性很好,上课很认真。小组长们很尽责,原来留下的几位塾师表示轻松许多。顾辞要求的标准教材已经编写的差不多了,萧律过目之后就可以付印,明年能用上新书。不过目前还没外人想来这里上学,周边大多是毓仪庄子上的人,宁可多花钱走人情或请蒙师帮孩子去考令德,也不想扔到孤儿营来。顾辞表示没关系,也不用刻意宣传,以后他们求着进来再说。这些人都是吏考的储备人才,没有背景没有家累,袁懿想做的事用他们来完成最好不过。 甘棠这边倒是有一个小插曲,沉寂许久的顾悌来捐款时,和她表示了想接手孤儿营管理的意愿,甚至还准备联合其他人一起轮流担任营长。 “其他人都有哪些?” “先是您的姐妹嫂子,再有就是她的手帕交。” 顾辞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你告诉苒姐姐,让她盯着吧。” 袁懿牵着媳妇离开,这次没有坐马车,直接把她抱上马,周围五率府的侍卫们很给面子,轰然叫好。被突然袭击的顾辞羞红着脸侧坐在他身前,被他的披风包着,听话地搂紧他的腰,一路颠簸往郊外林子里奔去,就这样他一路上还能射了一只兔子和一只狍子。 她想探头看看活着的狍子是个什么样,被袁懿拿披风捂住眼睛,“都拿下去处理了,一会我烤好了你再看。” “你亲手烤?” “当然。”他搂紧她,贴着耳朵说,“一直都是你给我做好吃的,今天可算能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顾辞幸福地软倒在他怀里,“我吃什么都行,可好养了!” 两人甜蜜蜜地当众秀恩爱,负责去处理食材的明庭已经先往水源跑了,后面戒备的人马以入了东宫编制的习七和单归为首,这俩单身狗被刺激得不行。娇俏明艳的太子妃果然不负倾世名花之名,真是漂亮啊!难怪太子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冷若冰霜的矜贵气度,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完全宠溺得不行。 单归酸溜溜地念叨以后也要娶个漂亮老婆,一边和其他单身狗一起,偷偷趁太子没注意时瞄几眼太子妃。 习七却想起接任族长的二伯知道他成了太子近臣,让他考虑有没有机会把最漂亮的一个庶妹送入东宫。现在看来没可能,太子为了青梅竹马的太子妃,一直等到二十一才成亲的这个传言绝对真实,而且太子妃的身世背景和对太子的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强,这时送人入宫是脑抽。以后太子妃失了宠,或顾家与太子生了嫌隙,再徐徐图之也不晚。不过真等到绝代佳人色衰爱弛,估计只能让妹妹的女儿来试试了吧…… *********************** 袁懿带的东西不多,为了她吃得方便,先砍了棵树削出碗筷,用砂纸打磨光滑,在玉涴河里洗净晾干才递给她,这时狍子已经在火堆上烤得流油,滋滋作响,勾引得出来放风的八戒直舔鼻头。 顾辞惊叹地看着他从马鞍上的行囊里掏出各种调料、粉末,干净利落地往上洒抹,盐、胡椒、孜然等,还有调味块,居然还在一只狍子腿上专门涂了蜂蜜给她。 “烫不烫手?” “没事,我动作快。我去洗洗手,一会就回来。”袁懿带着一群人往外走,交代艺青看着火候翻狍子。 顾辞怕他们这些男子是去解决三急问题,很乖地坐在火堆旁取暖,暗示甘菊等男人们回来了再让女护卫们一起结伴去松散松散。袁懿还没回来,习七先来禀告,鄂部的人也在附近转悠,看到太子和五率府在这,过来打招呼,陪着他们的是兵部的人。她很自觉地把刚才喝水时取下的面纱戴上,吩咐人去通知太子,再把车驾赶过来,如果鄂部的人来了,她得回车上去。 一会袁懿带着几人过来,除了鄂部的人还有池睿和段昂,顾辞只得取下面纱,和他们颌首为礼。几个鄂部的小伙子痴痴呆呆地看着她,最小的那个叽哩咕嘟说了一串话,什么‘鄂都古’‘达格尼’的,通译满头大汗地顶着太子和善的笑容翻译了一下,大意是‘天朝女子像天仙一样好看,如果太子妃有姐妹,他也想求娶一个回去,就算遵循这边的规矩,只娶一个媳妇也无所谓’。早就习惯这种注目礼的顾辞大方谢过他们的称赞,让艺青捧着袁懿亲手切好的蜂蜜烤狍子腿回车上呆着了。 反应过来的江格歉意地对袁懿说,“这是我最小的弟弟阿格迪,我们习惯直言夸赞女孩子好看,不是存心冒犯。那位是阿七纳丹的小妹妹‘噶卢岱’吧?” 袁懿听到‘噶卢岱’是凤鸟的意思,自豪地点点头,请他们把猎物一起拿出来烤,送他们几个装满酒的吸管杯,互相敬酒吃肉,谈笑生风。 顾辞窝在车上,一边和艺青蘸着芝麻酱分吃片下来的烤肉,一边在想刚才见到的鄂部人。才短短时间,他们就穿上了汉人服饰,除了发式有区别和腰间挂着标志性的弯刀,民族服饰完全不见了踪影,而且很熟练地在骑马打猎时把袍角掖到腰带里。如果戴上帽子,第一眼看到肯定认不出他们是外族人。她对自己想到的文化侵略政策又更多了几分信心,只要能控制关键技术,仅输出原材料和文化书籍,并弄出注音、字典等有益于学习语言的工具,不但可以普及中文,还能帮助他们保留本民族语言,加上针对女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和服饰、饮食方面的影响,鄂部很有可能自愿被纳入先进文明体系中来,这样嫁过去的女孩不会轻易遭遇到和亲公主那样的悲剧。 *********************** 金銮殿里鸦雀无声。 皇帝正在看东宫议批的衡山郡王那封折子,手边是一沓汝南郡王这段时间送来的奏折。眼看日头西斜,皇帝一直在发呆,都没出个声。文青重新沏了一杯浓香的顾渚紫笋放到皇帝手边,袅袅茶香好像招回了他的魂,难得地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开始提笔写手谕: ——淳仪夺封号贬为庶民,其府中几个面首和柯驸马这支尽数立斩,其他柯家人流放高丽边界。 ——中山王、广恩王、广思王封门圈禁,去其品级和俸禄,现有的幕僚、内侍、丫鬟、仆妇等悉数流放西南夷,由宗人府再另行派遣丫鬟和内侍。 ——东阳、玉阳、丹阳、宁阳及驸马皆圈禁于京西别院,夺品级和俸禄。 ——修宁侯夺爵抄家,嫡支尽诛,其余的人和林家一起流放河套地区养马。 ——舞陵伯降为三等伯,罚俸三年,罚银八十万。 ——梁淑仪、杜才人废其封号,抄没私财。 ——玉昭华送去皇觉庵。 ——牛檀、隋掌珠、柯芳思等人贬为庶民。 至于没成年的孩子们,以后就做个安安分分的庶民吧。 *********************** 黑幕如盖,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从玄武门往皇觉庵驶去,太子一行人此时刚回到东宫。 虽然大多数时间在车里呆着,但顾辞还是很开心这次放风,何况夫君的手艺极好,狍子肉鲜美可口,又烤得外酥里嫩、浓香扑鼻,她比平时吃得多。回来东宫后两人不急着洗漱,牵着手一起在院子里散步。艺青给她加了个桃红色薄绒披风退到一边,谷策求见,袁懿让明庭去处理,摆明了今天不管事只陪她。 顾辞叽里呱啦和他闲扯,一会说想给太后做些点心送去,一会说怎么让娘亲和崇仪帮忙选妹纸嫁去鄂部,要么就讨论一下以后东宫是不是要经常召见一下家属,搞搞夫人外交,再不然畅想即将到来的志学节会收到多少拍卖善款。 袁懿一直含笑听着,时不时应答几句,看夜色深了,抱起她回房。 “既然喜欢出去玩,若我没空,你带足护卫也可以自己出门。” “没有哥哥没意思,我宁可陪你。” “那我每天抽时间带你骑马?”袁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在床上满足地搂着她。 艺青提醒过他,自从不能走去慈宁宫请安后,她几乎足不出户,这样对身子不好,容易生病。 顾辞昏昏欲睡地答,“……我不是很想骑马啦。” “为什么?” “……晃得难受……” 袁懿想起沉甸甸长势喜人的两团软玉,心头火热,伸手探进去轻握,可离她小日子还有十来天,这几日如果不想用羊肠隔着一层,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睡觉,万一不小心有了身孕,对还没长开的她并不好,一时纠结是松开手还是继续。 完全没意识到枕边人心理斗争很激烈的顾辞酣然入睡。 *********************** 没有任何吊唁的淳仪长公主府挂满白幡,灵堂里跪着柯家三兄弟,迎入衡山郡王和汝南郡王,柯驸马在内室接了秘而不宣的一道口谕,萎顿于地脸色灰败。汝南郡王直接提走柯家人和几个面首、假郡君就离开,衡山郡王让礼部来人扶灵而出,宗人府开始往外搬东西。禁卫军把所有下人套上脚链和手铐带走,门一锁,整个长公主府与世隔绝,直到迎来下一任主人。 几日后,皇帝的口谕虽并未正式宣读,但京城大多数人家已知晓淳仪入土的棺椁仅为普通柏木,且是放到皇陵邑的群冢而不是高宗陪陵里。与其有涉的好几家更是人去府空,很快都由宫里派人封上。原以为可幸免的舞陵伯、昌仪、湘仪等人的请罪折子雪片似的飞到皇帝案头,都被皇帝扔到东宫去,其余人纷纷加紧了尾巴, 袁懿交代明庭把这类折子都给詹事府,让谷策收拾,不许出现在顾辞眼前,然后堂而皇之地以陪老婆忙慈善会为由,不再上朝。 103 画虎不成反类犬 此次慈善会按计划主要针对豪商富绅进行募捐,自持身份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听到‘价高者得’就完全不想参加,不过顾辞悄悄发动各地的坞镇和铺子做了有针对性的小小宣传,对那些自命清高的文士只重点提萧律的画,想来急着赶往京城的名士也会不少。 拍品共六样,从皇帝那里讹到的‘首善之家’亲笔大字一幅,随太宗征战疆场的佩剑一把,太后常年摆在慈宁宫正殿的岫玉如意一柄,太子随手拿出来的葡萄摆件一座,萧律的一卷新作《秋夜垂钓涴江红》和一幅大字。 顾辞本打算借用致爽斋大堂来拍卖,结果千两白银的门票愣是没能阻挡土豪们的热情,刚进十一月,负责募捐的明秀手里善款已过三万,还有无数冤大头正在奔向京城。自豪于战果骄人的太子妃开始寻摸足够大的地方,皇帝知道后,特意打趣她,要不要借宫里的地儿用用。考虑到负责京城安防的阮指挥使、程府尹,还有主管宫里防务的钱统领都是熟练工,谢嬷嬷和文青又配合得很好,请示过老公,她咬牙把地方定在崇禧宫,这样一来,绝不会有人敢说一千两的门票钱太贵了吧? 殿内摆设不同于宫宴,以中心为展台围绕两圈,上半圈为二十桌贵宾席,屏风相隔,薄纱为帘,最大程度保证私密性,每人许带两名随从。下半圈呈几层扇形,都是普通方桌,每人可带一名随从。这场地就算来个几千人,顾辞都有信心能安置好。贵宾席定金一万,先交先得,如拍下东西可折抵善款,没买就对不起您呐,钱不退了。当然,除了位置更好以外,贵宾席酒水吃食也比普通桌子更精致,还可以优先进场和太子喝一杯! 相信此夜之后,她名下产业又能多出好多客户! 心情大爽的顾辞轻车熟路地安排菜单酒水,印刷介绍善济堂和这些珍品的小册子,培训充当宫女的女护卫们如何更好地在每一桌前展示物品的全貌,忙得不亦乐乎。直到发现主持人还没谱,才急急忙忙找夫君求救。既需要身份上拿得出手,还得能说会道,善于处理大场面,这样的人她可没有。 袁懿这些天跟在她身边帮忙,本以为会和小丫头陪她批奏折一样甜甜蜜蜜,没成想她连吃饭的功夫都很容易走神,怨夫太子当然要趁此机会好好讨回利息,把她关在卧房里浓情蜜意一下午,才大方地把顾文恺借给她。 疲惫不堪的顾辞乐开花地扑他怀里道谢,被哄着应承了许多不和谐条件,过了好一会才忽然抬头瞪着他,“哥哥你太狡猾了!那是我六哥!” 身心满足的袁懿搂着她笑得舒畅,再度翻身压上去。 *********************** 志学节前一天,出现一个小小的插曲,与顾悌交好的一些姑娘凑份子,在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子回香楼包席摆宴,邀请一批京中闺秀,也宣称用拍卖的形式筹集善款,拍品居然都是顾悌一人提供——百年前的白岫釉粉彩兰花茶具一套,极品松烟墨一锭,最重要的是一幅谢蕴亲笔画的炕屏,和当年顾辞从顾普书房拿走的那幅是一套! 顾辞愤怒扯着前来报信的顾文恺袖子问:“祖母的画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她小时候去祖父那背书得的奖励……” “我要去买回来!” “……”第一次看见柔弱娇嫩的太子妃发飙,顾文恺这个哥哥表示不太适应,赶紧拦住,“阿苒已经让阿堇去了,你要是出面……”事情就闹大了! 气得眼圈都红了的顾辞扭头就喊甘菊,“带上银票给阿堇,别让她吃亏。还有今天谁做东、谁在场,都给我好好记下来!” 顾文恺赶紧摸摸身上,把一张纸掏出来递给她,“这是名单……阿苒说阿堇能处理好。别生气了……” 看着两个女护卫拿了令牌牵马往外走,稍微冷静点的顾辞不好意思地给顾文恺赔礼,“对不住六哥,我不是生你的气,不对,我不该在你面前发脾气……” “没事没事,别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顾文恺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英明神武的太子会如此中意这个在其他顾家人眼里高高在上的郡主妹妹了。 *********************** 西市的回香楼是个二层小楼,不是天井结构,所以一层散客二层大桌,没有包厢,他们家的拿手菜是各种辣食,吸引了许多好这口的老饕。顾悌一行人应该是他们所接待过的最高档次的客人,整个馆子都被包下,一层坐着丫鬟、嬷嬷等下人,其他姑娘只带一个贴身丫鬟在楼上。为了不让闲汉们聚集在附近非议,车夫们集体在门外吹冷风兼把风。 谢堇得了大姐的指示,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个丫头杀过来,还好顾辞的女护卫到得及时,在路口截住她,送上一箱子百两面额的银票,并且其中一个还代替她的丫头和她一起上去。车夫们以为谢堇也是应邀而来,没有阻拦。但东宫女护卫的打扮很显眼,让许多在附近打听一下稀奇的闲杂人等聚集过来,被鼻孔看人的车夫们拦在门口,只好不畏寒风,好奇地打量二楼。 顾悌的另一个大丫鬟蔚雪守在二楼门口,看到不请自来的谢堇等人立刻得体地挡住楼梯行礼,“这位姑娘,今日我们已经包场,只接待有请柬的女客。” 谢堇清咳一声,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方家人要卖谢家的东西,还不许我们姓谢的来买?” 蔚雪脸一呆脚一软,被女护卫伸手一拨,就歪一边去了。 谢堇的声音清脆嘹亮,让里里外外的人都能听得分明,围观群众闻言开始喧嚣,越来越多的人围聚回香楼门口。顾悌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怎么就忘记了这茬!可炕屏已经大喇喇摆在案上,人人都看得到‘谢会姜’三字…… 顾悌赶紧端起温柔和煦的笑脸迎谢堇上来,“谢四姑娘能来是我们的荣幸,还请稍坐,先喝杯茶。” “顾五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只为这个炕屏而来。谢家有祖训,诗文书画可传不可卖。虽不知您从何处得来,但既然我知晓了,愿双倍价钱拿回。”谢堇指着炕屏笑眯眯地说,不过音量不小,让楼下群众听了个清楚,如水滴油锅,讨论起来。 顾悌脸都青了,这意思是她拍卖诗书传世琅琊谢家的画作,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不说,东西还来历不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吐血的欲望,维持微笑说,“此事许有误会,还请先坐。” 谢堇故作无辜地看着她,“双倍不够,那三倍行不行?” “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价高者得么?不知哪位出价比我高?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商量!”谢堇转头打量诸女。 脸色难看得青白交加的顾悌感觉要抓狂了,蔚蓝立刻上来打圆场,“谢四姑娘别误会,这炕屏是我们老太爷送给姑娘的……” “这不是谢老夫人的嫁妆么?顾老太爷怎会如此处置?”谢堇满脸的不可置信,“世人皆知谢家规矩是‘赠书画必题款、落名、钧章’,这上面只有谢老夫人的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拿来送人。” 顾悌攥死拳头,狠掐自己手心才忍下这口气,僵硬着脸说,“那我做个主,这个炕屏谢四姑娘拿走吧!” “在商言商,不知道底价为何?可有人竞价?” 谢堇态度仍然和蔼,嗓门一如既往地大,当然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天生的,但在顾悌看来,她就是故意砸场子,外面必定有人听着她的言语,来日好去编造谣言诋毁自己,不由恨得牙痒痒。 “随便你出价。” “……这于我是无价之宝,您太难为我了吧?” 顾悌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居然以为自己会看上她那点钱!“一百两好了!” 谁知道谢堇突然收敛了笑意,示意女护卫抱走炕屏,气呼呼地拿出两张银票拍在顾悌身边的桌子上,“暴殄天物!谢老夫人可是师承弛公衣钵!”没等气急败坏的顾悌张口,她又咽下怒气干巴巴地问,“不知道这钱是要经顾五姑娘您的手给善济堂,还是我顺路送过去?” “不劳烦你辛苦!”顾悌完全没了平日优雅从容,死死压低声音以免怒吼。 “不辛苦,区区不才正是太子妃麾下查账的审计员,从两个月前开始专门负责审核善济堂的账,一会正要过去。”谢堇恢复了常态,没了火气的声音依然清亮,“现在还剩几百两,顾五姑娘过完年一起送去也成。” 离顾悌最近的一个华服女孩疑惑地说,“不是说最花钱的房舍早就建完了么?我们上个月一共捐了好几千,怎么只有几百了?”忽而语调变得气愤,“该不会有人监守自盗吧?!” 谢堇正色回答,“账上收入的款项目前只有太后和太子妃之前拿出来的一万两,太子妃与敏郡主等人交代过,善济堂明年才开始接收善款。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哪日去捐的?可有回执在手让我一观?” 发言的这个女孩和其他姑娘的目光都集中到顾悌身上。 谢堇不明所以地补充,“若是善济堂的记录有错漏,我可立刻命管现金的出纳卸职待查!还请姑娘帮忙提供佐证。” 顾悌本来熊熊燃烧的怒火一下子被身上的冷汗浇灭了,她这几个月得到的善款并没送去善济堂,甚至也没和四夫人说,只做了个简单的记录,好像挪用了一点去璀璨阁买批发价的香精和香皂,配上丫鬟们按她设计的花样绣成帕子、荷包,拿去一些小货行寄卖,若全回款后,能赚到的差价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现在尚未回款的这个窟窿有多大…… 她当机立断不再进行这个话题,“这些钱正是准备年后送去,所以目前由我代管,聂姑娘手里没有回执,此事我会稍后说明。”然后暗瞪谢堇一眼,“谢四姑娘慢走不送!” 谢堇好像也明白过来了,鄙视地斜一眼顾悌,给众人行礼告退。 她一下楼,好些认出谢堇身边那个‘丫鬟’是东宫女护卫的姑娘也借故离去,还有些人觉得顾悌对善款的处置有问题,连钱在哪都懒得追问,笑而不语地走了。几个较真的女孩打算问问顾悌会怎么安排这些善款,不过看顾悌语气有些不耐,且并无账目之类的东西可查,只有几次捐款众人画押的金额总数,一个银角子都见不到,纷纷合计这就去善济堂问问到底什么情况。呼啦啦一下子人走得差不多了,顾悌再也撑不起风度,强颜欢笑送余下女孩离开,立刻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 蔚蓝踌躇许久,过来劝她,“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也累得不行了。” 顾悌木然起身,上了马车忽然问蔚雪,“还差多少银子我们才回本?” 蔚雪一惊,仔细回想,“前几日统计的是还差四百五十三两银子就补齐善款。” “没把之前赚的也算进去?怎会差这么多?” “……姑娘,您买下这套茶具……”原价五百,打完折也三百多两呐! 顾悌有气无力地软倒在引枕上。 *********************** 顾辞知道谢堇拿回炕屏后不再关注此事,专心准备明日慈善会。虽然她不用出面,但整个流程都要时时遥控,处理好突发情况,而且最重要的是了解商贾们的品行和势力,判断哪些有更深层次合作的必要。 下午一点半开始,得以最先进场的贵宾席客人由五率府十骑亲自护送四驷红呢马车去其留下的地址接送,黑光油亮高背宽肩的骏马,矫健英挺肃穆威仪的东宫侍卫,温热平稳香风阵阵的御制马车,让围观群众大开眼界啧啧称赞。众目睽睽之下被迎上车的人不是一般的春风得意,许多没舍得或交晚了没拿到名额的商贾很是羡慕嫉妒恨。 一些来早了的普通客人也到了西华门,不过并未在门外枯站,不苟言笑的御林军验明请柬和来人身份后,会由内侍先领到崇禧宫外的抱厦里用茶,这里平日是文华殿百官的随扈们休憩之地,太子妃修葺文华武英两殿时顺手一起弄得舒适明亮,玻璃上的雾气一会就有小内侍来擦干净,完全不影响观赏外面花团锦簇绿意犹存的景致。 明秀在此处接待,而贵宾们交给龙章凤姿俊逸儒雅的太子殿下去招呼!相信掏了一万两的人绝对会不虚此行! 入席的先后按交钱顺序,袁懿安顿好一席就去下一席,脸上完全不见一丝不耐烦之意,平日里身份最底下的真·商贾见到‘传说中’的真龙太子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许多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有一位老人家甚至面色潮红得险些晕过去,还好旁边的宫女是太子妃的女护卫,手脚利落地给老头掐穴按额,让他缓了过来,此时待命的御医也来了,让老头子享受了一把御医扶脉的待遇。 现场的情况每十分钟会有人来告知顾辞,这种突发情况更得即时来报,然后每半小时顾辞会让旁听的蓝女官和文青去给太后和皇帝说说情况。她听到这个见到偶像过于激动的老头子是来自唐津城世代炼铁锻钢的莫家老爷子,立刻画了个五角星,一定要重点照顾! 两点半之前,二百八十一名客人俱已就坐,粤海城的海商苏家,苏扬城的绸商祁家,粮商万家,水运世家邓家等等,当然还有南方士林里冲着萧律新作而来的名士豪客。太子光荣退场,让出地方给顾文恺,他自报家门是东宫舍人,应太子妃妹妹之邀忝为司仪,给众人讲个典故唱个好,助助人气。本人长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一身竹青棉袍翠玉冠,文质彬彬诙谐幽默,很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拍卖这种形式毕竟是第一次出现,顾辞没准备搞得复杂,简单几点——东西一律五百两起价,一百两一加,唱价三次无加价,则一锤定音。众人从手中小册子里已知这些东西的大概材质和样貌,这时又没有宝石等级之说,只能由宫女用紫檀木盘捧着东西缓步巡场一周,好让人看清品相。 第一个上场的是紫玉葡萄摆件,这是如今还健在的篆刻大师赵定赵孟宣大家难得一见的玉雕作品,此人祖上即是丹青大家赵佶,幼时善书画,长大后无缘功名,遂不爱笔墨爱刻刀。他治的印以古朴苍劲闻名,尤精篆书和隶书。此摆件构图精巧,用翡翠为叶,碧玺为露,紫玉和粉水晶镶成葡萄,一派娟丽清雅的闺阁之风,若不是最下面一颗葡萄背后有个古拙的‘宣’字,几乎没人敢相信这是他的作品。顾文恺口才了得,着重说此摆件的来历——师承赵大家的太子设计的图,赵老下的刀,算是师徒俩第一次合作,篆刻改琢玉,一样刀法稳实,玲珑奇巧也不掩其布局谨严的本色。 这下感兴趣的人就多了。 明德殿里顾辞好奇地问袁懿,“你为什么会画这个让赵大家刻啊?送给谁做新婚贺仪的么?” 太子略为不自然地说,“跟师父闹着玩而已。”他一点也不想让小丫头知道这个破玩意是他还没明白自己心意,没计划娶她时,突发奇想给她准备的添妆,还取个多子多福的寓意。他当时一定脑抽了!这次翻库房看见,立刻处理掉! 紫玉葡萄以八百两成交,是赵大家的好友,广陵城仕宦传家的龚老先生买下,他把玩着摆件笑得颇为玩味。 下一个是太后的玉如意出场,这个东西不是特别罕见,只有两家人在竞价,一家是风陵城粮商熊家,玉如意本就是他家长辈当年作为芳辰贺礼送给前去避难的太后,想物归原主也不奇怪,另一家是乐陵城的盐商苗家,这个如意与另一个观音是同一块石头刻出来的一套物什,他们家恰好有观音。两人都在普通桌上,离得不远,互相对了下眼色,熊老爷让了苗家少爷,千两成交。 袁懿听完来人报告,挑眉问媳妇,“这拍卖有点不好,若竞价的私下串联,卖不出好价钱。” 顾辞笑嘻嘻地说,“这只是小打小闹,真想用拍卖赚钱,得玩一整套才行。” “愿闻其详。” 眼看太子都搂着太子妃凑一起去了,明庭识趣地把闲杂人等‘艺青’带出书房。 “比如说三个苹果十人争,先用这升价拍卖法,把叫价最高的五人单独拎出来,然后,用密封式降价竞价法,让他们再各自报一个底价,只选最高的三人,这样他们怎么也串联不起来。” “何为降价竞价?”袁懿最爱她背书时眼神清亮璀璨如星的小样子,含住她的唇轻轻研磨。 “……就是,以之前,抬到的,最高价,让他们降到,自己能,接受的,最低价钱,写出来,密封交给拍卖官……”顾辞被吻得眼神迷离,柔顺地依偎着他,说得断断续续,“若是,有三个人,的报价,一样,就流拍……” 崇禧宫里两件物品热身过后,开始进入重头戏。 先上来的是萧律的字,上书‘云间茅舍鸡犬静,化外烟霞风露秋。他日天门重登览,蜕仙岩下幸留迟’。他已经快二十年没往外流传挥毫泼墨的大作了,近几年更是醉心医学,新创极少。眼下且不论诗才进益良多,就这一笔苍古端茂的大字,比之甫成名时更为朴拙虬劲庄严流畅,雄浑笔意跃然纸上,气势酣畅淋漓,年岁的沧桑沉淀不是当年的意气风发可比拟的。 现场已然沸腾起来。 精于书画的自然不可能错过如此杰作,不懂行但有钱的也想要来做个传家宝,场面争得激烈。顾文恺经过前面两轮不咸不淡的竞价,本以为顾辞之前反复告诫他要控制场面是过于小心了,这会看到一群江南士林世家眼里朝着大字不识一个却狂拍桌子抬价的大老粗们飞刀子,若不是顾忌这是在宫里,破口大骂是少不了了。 他赶紧咽口唾沫,打个圆场,“太傅近年流出在外的佳作极少,难怪大家如此激动,不过本次慈善会是为了筹集善款而办,各位都是大善人,切莫伤了和气。” 对萧律有所了解的人立时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是萧聿公并未弃笔从医,作品应该挺多的,那确实没必要专门盯着一幅字使劲,一会不还有画么,据说是这些年自创了新画法,还是等等再说。 顾文恺接着开玩笑说,“太傅的字如此受欢迎,一会若是皇上御笔捧出来,各位善人还不得抢破头啊?我先替天下孤儿谢谢各位的大慈大悲!”他还似模似样的团团做了个揖。 商贾们想到一会还有皇帝写的‘首善之家’四字,这个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以后能光宗耀祖的大宝贝,于是也歇了劲。 仍然在竞价的只有金陵城的郭家三老爷和贵宾席里坐着的荔南城米家老太爷。 郭三显然是个有钱的主,一千一千的喊,米老太爷倒是几百的加,一会价钱就上了万。最后是豪阔的郭纨绔一万八千两拿下。 茶水换成了酒水,百里春在贵宾席无限量供应,普通席只有一小壶,一斟出来,满殿皆香。被炒热的会场没有了刚开始时入宫的紧张感,许多人在酒精的催促下,开始热烈的讨论谈笑。一会说郭三败家的习性一点没变,回头肯定又被郭老夫人抽一顿,就有人附和说郭三当年可是号称‘松缘堂下一走狗’的,市面上萧太傅的作品,但凡让他知道下落,定然求购,今日买下的人,以后就得忍受他的日夜缠磨。有的说米家这几年跟澎湖来往真是赚了大钱,就是抠门的本色改不了,碰到掏钱就痛快不起来,看这加价加得憋屈,自然有人反驳这种说法,澎湖这几年被红毛夷和佛郎机争来抢去,米家也不是没损失,赚的是命换来的钱,能省一个子当然得省。 顾辞听完这些闲言碎语,默默的把米家和郭家也画上小星星,然后期冀的看着身边的大帅哥,袁懿了然一笑,“我会请他们留到年后。” 她主动把太子扑倒在榻上献吻,“哥哥辛苦了!” “怎么补偿?” 顾辞红着脸和他咬耳朵,被追加条件,要求今晚就执行。 《秋夜垂钓涴江红》是挂在一个安了滚轮的木屏上推出来的,本来热闹无比的会场顿时寂静无声。 这幅画画技更为纯熟老辣,构图返璞归真,远观得到的立体感几乎堪称栩栩如生。 果然是前所未见的新画技! 看似师出张僧繇的凹凸画法,一旦近观细察就能发现其中的奥妙——阴影。 画中不论是垂钓翁的斗笠衣褶,非常符合透视法的艄船桌椅,还是片片翻飞的红枫叶,嶙峋怪石苔痕脚印,俱能清晰的看到满月之辉下深深浅浅或浓或淡的影子。 这在前人画作里从未有过,萧律十年磨一剑,‘画圣’名不虚传! 顾文恺似乎误会了现场的安静,还潇洒的添把柴,“在下内人曾说谢家‘赠书画必题款、落名、钧章’,太子妃深以为然,拟邀今日购得此画者改日前往崇文馆与萧太傅一叙,并补上赠言和题款。” 言罢,他示意宫女开始推着画走向会场,许多人都直接站起身盯着此画,贵宾席里许多人更是直接掀起帘子走出来,不一会宫女们就举步维艰。 顾文恺当机立断让宫女把画推回来,然后请想看的人上前来看,眼神不好的还可以免费提供放大镜。 一群文士围绕着画赞不绝口,已经有人开始痴迷地揣摩笔触和技巧了。 郭三幸福得几乎晕过去,直接报了个三万。 顾文恺心里刚一喜,就被另一个喊‘五万’的吓着了。 郭三毫不气馁的‘八万’压过去,又一声‘十万’碾压过来。 郭三急了,大吼,“十一万!日后此画我以玻璃为框,挂于郭家正堂,无偿供大家伙儿观摩!” 另一个声音怯弱许多,“……十二万……” “你叫啥?!” 郭家好歹也曾领了江南士林的风骚几十年,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又不认得的人还真不多。 “……我姓夏,我们将军交代但凡是太傅或太子妃的画,一定要买下……” 这人居然是夏极的亲随,伤了左腿被扔回京送节礼。夏极身为萧律脑残粉,夏步凡见过顾辞的画,自然要来抢。 “哪个将军?!”一介武夫懂什么新技笔法! 顾文恺一看郭三怒目而视,立刻上来打圆场,丢了个眼色给那个亲随,“这位是夏将军家的吧?夏将军在雁门关为国浴血奋战,我们慈善会怎能要贵府的善款!不如改日让太子妃再请萧太傅为靖西军作画一幅?” 本来满眼鄙视的文士们一下眼神都温柔和善起来,西线战事这次真是赢得漂亮,一雪前耻!他们虽然觉得武夫不学无术,但不可否认精忠报国之士值得尊敬。 夏家亲随犹豫着应下了,着实在这群文质彬彬的饱学之士前没有底气,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 顾文恺请他坐下,亲手斟茶一杯,“你是受伤了才回京的么?” 他憨憨一笑,“左腿中了两箭,救治及时没大事,但上不了战场,暂回京里送年货。” 郭三朝他一揖手,“失敬失敬,你们上战场的是真英雄。我十三万,可不许再跟我抢了!” 其他文客失笑摇头不再出声,这个价钱也确实超过他们的预算。商贾们虽然从这些人的表现就知道此画难得,但若真出价,落得鄙视不说,看郭三这架势,跟杀他父母似的,也歇了心思。 郭三心花怒放的看着画慢慢卷起来,和那幅字一起放到他面前,已经开始乐颠颠地考虑见偶像要穿什么了。 顾辞听到郭三的一掷千金笑不可抑,“合着都是他家的钱了……” “此人对师父推崇之极,为了这十几万两,不晓得会得被打成什么样。你可得和师父好好说说,让人家高高兴兴地回去。” “郭家藏书很多?” “不逊于萧谢两家,而且据说王家散佚的典籍都是他们尽力收纳才完整保存下来。” “我有个法子让他回去不挨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 “但说无妨,你哥哥我不是个怕事的人。” “建个国家图书馆,抄录各家藏书,编文典,同时还可以编字典和普及注音。” “这个法子不错。可以用丹青阁的法子来招人抄录,然后刻印留存。” “就是防火防水和校对是大工程,其他的花不了多少钱。” “钱不怕,让皇上多写几幅字卖呗。” “……皇上的字不一定比师父的字值钱吧?” 果不其然,皇帝的四个大字虽然受到商贾们的大力追捧,也不过是两万八成交。 夏极的亲随最后还是一万捡了把太宗的佩剑回去,大家都谦让给他,没人竞价,让他很后悔为什么一开始就喊一万,说不定八百就可以了。当然这个想法回去让夏夫人知道后,又把他撵回雁门关了! *********************** 顾辞开心的抱着账簿去找太后和皇帝邀功,顺便透露袁懿想帮郭三一把,打算弄个图书馆,类似崇文馆这样的,保存书籍和编典什么的,让郭老夫人觉得这钱花得值。 皇帝假装生气,“以后也别找朕要钱要字,让你师父卖画去。” “师父画个图得好几年,算起来您的一个字可是最值钱的!” 104 想怀孕了 顾翱赶在小年前携家带口回来了,尽心尽责的太子让媳妇第一个见到这位越发儒雅老练的二哥,然后两个男人在顾辞的眼泪中落荒而逃。还好顾家另外三位兄弟也来了东宫,顾翮哄人功力愈发深厚,直接拿了顾尧的信过来给她看,里面都是给孙子们起的名字,让她给侄子们选。 顾辞果然收了泪,诧异地问,“怎么我来选?这应该你们当爹的活啊。” “哥哥们忙,以后给女儿取小名再操这个心。” “嫂子们选也行啊!” “她们也都愿意让你代劳。爹说了,他只管外孙女的大名。” 顾辞知道自己失态了,也耽误他们谈正事,不好意思地捏着顾尧的信去小书房认真读,其他人总算松了口气,坐下开始议事。 这一辈的男孩子从‘力’字边,顾辞觉得就按顾尧排列的顺序就很好,二哥家的七斤叫顾勋,三哥的六六顾劲,八两顾励是七斤的弟弟,七哥的安安是顾劢(卖),小哥的孩子还没出生,接下来应该是顾劭(邵)、顾劻(匡)、顾勤、顾勉、顾劝、顾勘、顾勐(猛)、顾効(效)、顾劬(渠)。 一共十三个! 耶耶这是给哥哥们规划好孙子的数量指标了么…… *********************** 今年的新年大宴仍然是太子妃操持的,轻车熟路了,就多了鄂部的客人而已,只要百里春酒不限量,他们不会有任何意见! 初二的宫中家宴因为皇帝说要节俭取消了,顾辞表示非常理解,吃我的喝我的,还想我死,太闹心了! 这个说法让袁懿笑出眼泪来。 “……哪有这么好笑嘛!”顾辞不依地挠他几下,“本以为宫宴能见见祖母……” “快了的,等那两个送去皇觉庵的死了,祖母就会消气了。” 顾辞叹口气,转移话题,“我初五就请娘亲、崇仪姨母和衡山郡王妃来吧?这样上元节刚好让姑娘们有机会见见鄂部的人。” 江格、阿格迪和一个叫德布库的大将都希望能娶虞朝女子,毓仪等人还真从宗室里找到几位愿意远嫁的姑娘,只是顾辞有意把这个过程拉长,让鄂部人回去半年后再来提亲,然后在先在镇北城建的公主府住半年,再一家人一起去鄂部生活。这样嫁过去的姑娘可以充分学习语言和熟悉他们的生活习惯,总比两眼一抹黑就被丢过去的强。 顾辞既希望她们能和夫婿琴瑟和鸣,也希望她们能反过来影响整个部族,这个度该怎么把握,她完全没经验。 问袁懿,他一个大男人觉得女人能起的作用有限,无法理解曾经存在过母系社会的部族里女人的力量有多大,最多认为是武则天一般的昙花一现,娘亲等长公主、王妃们即便有很好的政治视野,能体会理解她的想法,也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所以她给太后写了封信递进去,可是没有回音。 初五当天,毓仪、崇仪和真仪带着五位姑娘到了东宫。顾辞借着更衣的时机和毓仪咬耳朵,“娘亲,她们为什么会愿意远嫁?” 这些姑娘家里大多是无封号或仅得个奉恩将军的王叔或不知名的长帝姬,庶女为多,顾辞实在担心她们或她们家人只把此事作为自抬身价的途径,而无法担当影响分化整个部族的政治重任。 “别担心,能让我们选中,这些人就不是脑筋糊涂的。有所求,自然明白该付出什么代价。你一会好好看看再说。” 一顿午膳过后,顾辞有些明白为什么三位长公主都选择这五位姑娘了,她们不论身份或年纪,能让太子妃的母亲记住名字,大多在自己府里经过激烈竞争才脱颖而出,智谋手腕自不必说,性情坚毅果断,如果能和鄂部的人看对眼,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顾辞把几人送走,自己去慈宁宫门口求见‘大病初愈’的太后,又吃了个闭门羹,于是不管不顾地让女护卫们开路冲进去。太后正在东暖阁逗她送的几只鸟,笑盈盈看着她狂奔进来。 顾辞嘴一扁,扑过去扯着太后袖子就哇哇大哭,“祖母你不要阿鸾了么?” “怎么可能!还是阿鸾最孝顺!”太后搂着小孙女窝在软榻上,轻轻拍她的背。 这番动静哪里瞒得过东宫和乾清宫,皇帝和太子一起到慈寿门前求见。 “哀家精神不济,不见!”太后仍然不讲情面地轰人。 “祖母别生气,阿鸾陪你。” “好啦,祖母没事,有你的信和吃的送过来,天天过得不知道多舒心。” “……哥哥也想来看你的。” “祖母知道元哥儿不方便,没生他的气。” 那是生皇帝的气咯?皇帝和老公,当然是老公重要!顾辞也不管了,搂着太后腰叽叽喳喳说起几个侄子的趣事。 七斤正式拜顾翂为师,选了令德书院,让鹤鸣书院的戚山长好懊恼,每逢顾翂有空时就会去清藕院补课,又是一个顾翂的翻版。 因为覃岫咏又怀上了,马佳期坐月子,武沉秋忙于家事,六六和八两带着身边的小厮一起送去义塾上学,小伙伴多了,他们玩得很开心。 马佳期元旦当晚早产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小名叫阿练和阿达,乐得毓仪嘴都合不拢,可是顾翂很失望没有女儿。 顾辞吐槽完家里哥哥们盼女儿的眼睛都绿了,然后把顾尧取的名字背了一遍,再吐槽他爹为了图省事一气给了十三个名额。 其实这些信里都有写,只是她说来更有意思。 太后兴致高昂,鸟啼莺转里,祖孙俩喁喁私语。 眼看快晚膳的点了,顾辞想赖着不走,被太后撵,“写信就好了,过些天祖母全好了你再天天来。” “到底几天?” “哈哈哈,如果鄂部人看中哪个姑娘了,祖母保证立刻痊愈,召她们来说话。” “人家不是为了这个!” 太后不忍心逗气嘟嘟眼红红的孙女,“乖,祖母总得帮你们把麻烦处理干净了才安心。也就这些天的事了。” “……那,明天我让娘亲把小侄子们带来给您玩?” “行行行。这下满意了吧?” “您要好好吃饭,别熬夜,要做什么让哥哥去忙……” “真是个磨人精,赶紧走吧,一会某人的醋缸又翻了!” 顾辞蔫蔫地往外走,袁懿果然还在门外等着她。 她在肩舆上一路依偎着他,回去用膳也没精神,被哄着洗漱完,两人早早窝进被子里。 袁懿以为今天她见到太后闹得不愉快,什么也没追问,只是轻抚她。 殊不知顾辞的心思都集中在‘孩子’身上。 家里那么多小侄子了,如果太后明天见了高兴,她要不要考虑早点生一个呢?十五岁应该可以了吧?她的受孕期是哪几天?不知道要怎样说服哥哥?好像身体力行主动出击应该就能拿下了吧?还是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再坦白从宽? *********************** 次日毓仪接到女儿的通知,推掉所有应酬,带着一串小萝卜头来了。脚一踏进东宫门就劈头盖脸一堆疑问,“母后身体如何?精神可好?怎么想起见这群皮猴?是你又去烦母后了?” “……我,我太久没见祖母了嘛……” “你可知道,外面都说皇兄是因为母后无人照料,亲自伺疾才劳累过度病倒的?” “啊?” “所以有人说你这个太子妃不堪大用,上折提请立后或立贵妃呢。” “立谁?!” “还能有谁?娄德妃呗。” “……上折的是谁?” “小七说是查到冯贤妃头上了。” 顾辞愣了一瞬,“……杜废妃能耐真大啊……” 毓仪噗嗤一笑,“果然长大了!” 奚川王被八皇子顶出来当出头榫,两个绝捞不到好处,一旦太子有什么不妙,还是只有目前仍未被波及的九皇子希望最大。 “真是不死心呐。她不担心……以后会对九皇子不好么?” “宗室里总是需要立个牌坊的。再说,谁打顾家的脸都行,就元哥儿这个连襟不行,只能忍着。” “那怎么办?!” “这种事他们男人会解决,我去慈宁宫了,你老实呆着。” “为什么我不能去?!” “等母后愿意见元哥儿了你再跟着去。” “噢……” 挥别娘亲和四个萌娃,顾辞偷偷问艺青,“我现在的身体可否怀孕?” 艺青吓了一跳,有些不赞同地说,“你今年八月才及笄!太早了,至少也得明年年底怀,后年生。” 顾辞又蔫了,暗自决定及笄礼后就努力勾引老公! 艺青不安地问,“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太子明明表示要满二十才让她怀孕,若不是她现在还小不宜频繁,早就吩咐他晚晚准备羊肠了。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小孩子……” 艺青没说话,寻机把这事告诉太子来解决,就见被念叨的人若有所思地迈步进来。 顾辞起身迎向他,“回来了?今天这么早,要不要喝点芝麻糊?” 袁懿发觉她精神恢复少许,笑着揽住纤腰,“好啊。先吃饱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是耶耶要回来了?”顾辞欣喜地问。 “……不是。” 没了兴致的顾辞无所谓地拿起热腾腾的黑白芝麻糊,亲手喂他。 快速消灭掉两碗芝麻糊的袁懿捏捏她的嫩脸说,“单老太爷昨日送了他家二弟的姨娘去铁杵庵。” “咦?”话题转折有点突兀,算什么好消息? “铁杵庵可是离皇觉庵挺近的。” “是……?”恍然大悟地顾辞偷偷用嘴型说了‘太后’二字。 “单家男丁怎么可能上山,都在山脚下等着呢。再说,最后见到杜废妃的人,可是她未来的小儿媳妇。” “五姐?!” 这下子顾辞是真的惊了! 以顾简那种猪脑子和四夫人的保守谨慎,穷得隔天才吃顿肉的四房敢掺和夺嫡之事?!还是顾悌仗着穿越光环打算自己苏个大的? 袁懿一副‘愿者上钩’的表情,伸个懒腰,暗示地用眉梢勾了她一眼。慈善会他礼贤下士,把那些豪商富户留到年后准备好好交往一番,当晚虽然不能真刀真枪做到底,福利可是丰厚得很,让人忍不住食髓知味。 顾辞歪头想了一下,今天是两次月事的中间,上次解锁的新姿势应该是他很喜欢的,果断扯着他的腰带进内室。***********************事毕精神抖擞的袁懿眉头微皱,轻揉着顾辞柔软的小腹让她入睡,这会回神后才想起刚刚失控了,没做措施。阿鸾今年八月才满十五,还是太小了些,不能现在就怀孕,可是喝药对她身子也不好。他小心不吵醒她地起身走出外室,低声叫来艺青,艺青暗带不赞成之色把今日顾辞想怀孕的事说了,让他甜蜜满足又有点苦恼——今晚小丫头难得如此主动,这种福利多多益善,但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完全没了信心,只能吩咐艺青以后常备羊奶罐。等顾辞被吻醒的时候已是晚膳时分,许是之前运动过度的原因,她吃得兴高采烈,完全不记得生孩子和皇觉庵的事,洗漱完被抱上床才想起来,赖在袁懿身上时才想起来。“哥哥,单老太爷去皇觉庵干嘛?”“你再坐上来一次,我就告诉你。”她瞟一眼床头的小罐子,“反正我总会知道的。” 袁懿被她傲娇的小样子萌到,翻身压上,“那我就自己动手。”被翻红浪鏖战一番,彻底放松下来的袁懿慵懒地啄吻她,“真是吸人魂魄的小妖精!”“……以后晚上老老实实躺着睡觉好了!”明明自己爽得冒泡,还这样说她!“哥哥就爱小妖精!一天都离不开!”知错就改的太子马上堵住她的嘴。舒坦之后的顾辞放松全身,摩挲这个男人漂亮的胸膛和富有弹性的肌肤,眷恋地轻抚他脸上柔和精致的线条,才发觉羊奶罐打开了,很是不满地啃咬他,“谁想出来的羊肠?真讨厌!”“这样的好东西当然是英明神武的太宗弄的。”“哥哥,我们生个和你一样的小男孩,再生一个像我的小女孩吧?”顾辞仰起桃红冶艳的脸庞,眨巴染上春光的水汪汪大眼,期待又痴迷地看着他。袁懿被她的风情和话里的这个画面诱惑得差点脱口而出说好,不过想到她的身子,忍痛哄劝,“乖宝,等你再大点的……”她嘟起红唇,拉过他的大掌覆上,“你不是一直夸我大了么?”然后贴着他蹭,舔舐锁骨、喉结、下巴、唇角,“……听说,有宝宝了会更大……”袁懿觉得自己TMD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糖衣炮弹!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身冒热气,狠掐几下手心才憋出一句,“你有孕在身就不能碰了!”顾辞不满的撅嘴,心一横,吸咬他的耳朵悄悄说,“不就头尾几个月嘛。再说,可以有别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越来越红。 袁懿光想到她说的各种福利就硬得叫嚣着要就地正法,顾不得准备新的羊肠就身体力行压上去,“要人命的小妖精!” 105 汲汲复营营 寒冬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敬仁殿时,袁懿就醒了,看着窝在怀里呼呼酣睡疲惫不堪的小丫头,神清气爽得意餍足,又带点挫败懊恼——不是孤不争气,是小妖精太勾人! 他眼热心跳地吻着粉嫩的苹果脸,昨晚整整一宿真是又激烈又火辣,为了不让他碰羊肠,她简直出尽百宝有求必应,要榨干他似的一直斗志昂扬地撒娇引诱。许久没能这么畅快过的太子回味无穷地想,这丫头主动起来真是让人血脉贲张,怎么才能经常吃到饕餮盛宴又成功避孕呐? 顾辞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羞赧的回想起昨晚盛况,看见床褥被单全部换了新的,哀嚎着捂着小腹缩在角落里装死:如果肚子里真揣上小包子,生出来一定要TA好好孝顺她这个当娘的!为了怀上你,你造你娘有多努力么! 艺青听到动静敲门进来,轻笑出声,“可要起身?” 她羞答答探出个脑袋,嗓子有点哑的说,“什么时辰了?” “九点过了,今天没什么事,殿下吩咐让你好好休息。” “哥哥他人呢?” “殿下为了强身健体,准备去信武伯家讨教几招。” 顾辞含嗔瞪他一眼,“艺青你学坏了!” “快起来吃点东西,趁着天冷,好好补补身子。” 顾辞七手八脚自己穿好内衣中衣,钻出被子,一边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打扮,一边想单老太爷和五姐去皇觉庵是怎么回事。 等用完早膳宫女们退下,她才问艺青,“信武伯和五姐是做了什么?” “被送去皇觉庵的杜废妃暴毙了。” “和五姐有关系?” “太子回宫后,顾五姑娘经常和往弘文馆鸿雁往来。杜废妃离宫去了皇觉庵,感染风寒,她知晓后,收买了皇觉庵采买菜蔬的老尼,送了些吃食药材。杜废妃昨日召她相见,晚上病情加重去世。” 顾辞悄悄吐槽他,“阿青你适合写史。”这种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她听得一知半解! “你可以贿赂我。” “……我不做对不起哥哥的事!” 艺青眉眼生花地笑开了,“你本想对我做什么?” “……没有!” “单伯爷这一趟自然事出有因,不过不是出于太后的授意,只是觉得太后病了如此之久,杜废妃功不可没,所以直接出手。”艺青与她十指相扣,一边给她按摩手上养生穴位,一边娓娓道来,“顾五姑娘没能力做什么,也就递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给九皇子或杜废妃。她在回香楼落下个不太好的名声,似乎银钱上有短缺,顾四夫人帮她补上后,禁了她的足,直至过年才放出来走动。她在皇觉庵往杜废妃身上使劲,许是想从未来婆婆手上得点遗泽,可惜什么也没捞着,被单家人捅破此事,反倒是个现成的替罪羊。” 所以现在外面流传最广的版本是——两位废妃因与太后的病情和小皇子的夭折有涉,被罚皇觉庵吃斋念佛一年;单老太爷亲自出面压着弟弟把犯错的姨娘送去铁杵庵,路上身体不适,在山脚下休憩一会,看到顾五姑娘从庵里出来,随之见有人求助帮忙传讯,回城后才知道是杜废妃病逝;至于从顾五姑娘手里受了诸多好处的采买老尼为什么也死了,只有当天见过的人才知道,单家人当然不知道。 “单老太爷不怕九皇子……”广恩王被圈了,还有个九皇子呢。 “所以皇上让太子去信武伯府拜年。” “五姐……哪里来那么多钱?” “她对顾四夫人夸大了善款的缺口,四夫人名正言顺地把准备给顾四老爷走动的银子拿出来给她补上。” “这结果……也算不错了……” 顾辞幽幽叹口气,这个五姐到底图个啥? *********************** 太后病愈,先见了最疼爱的太子妃,然后再叫了女儿和外孙们玩了几天,终于松口让太子和太子妃陪吃晚膳,至于同样大病初愈不久的皇帝,蓝女官前去慰问,转达太后关心之情,慈宁宫路途遥远,就不用御驾亲来了。 初十上午,顾辞把亲人们都请到东宫,哥哥们自然先去见了皇帝才能过来,小萝卜头们打发去烦太子,让他提前适应带娃生活,然后她和娘亲还有二嫂问起顾悌一事。 武沉秋很含蓄地说,“五妹婚期尚远,有些急了。” “二嫂别整虚的……” “她就是听说小九有两个通房宫女,心里急了,想在小九面前争个脸。长宁伯家好歹不是灭族,烂船也有三寸钉,她想着小九出宫不易,在外面把这些烂钉子收拢到自己手里,以后更得小九看重。”毓仪不屑地说。 顾辞不认为同是穿越女的顾悌会把目标设定在这么没意义的层次上,争一个**的宠爱和敬重,压根就不可能是她们俩的选项之一好不好,说她为了钱这样营营汲汲倒是有可能,但赚钱路子这么多,何苦选沾上一身骚的这条路? 只是眼前两人不是很理解这种思维模式,说起顾悌的行为来,还是从内宅的角度出发,觉得她是为了日后进门就站稳脚跟,才如此高调行事,即便九皇子先有庶长子也无妨,甚至隐隐流露出与太子妃争锋之意,同样是为了自抬身价。 “回香楼之事让她与许多姑娘走得远了,现在男爵府的人给她办事也不怎么积极,身边两个大丫鬟受了罚,六弟妹看着她呢,再闹不起什么风浪。”武沉秋劝顾辞别放在心上。 顾辞想了想,问毓仪,“我可否请她来当面问问?” “不要自降身份,你可是太子妃!” “娘亲……” 以前顾悌一度对她颇为维护,也曾交好长房各人,不知是不是从杜贤妃想让九皇子娶她开始有的心结?总得知道症结才好解决这个隐患吧。 武沉秋马上打圆场,“或可宣召家里姐妹和弟妹们一起?” 毓仪想起顾翱曾隐晦地劝过自己,阿鸾已是太子妃,与太子是一体,自己不能把她只当小女儿一般教训,不仅会让阿鸾颜面有失,也令太子不喜。遂放缓口气道,“这也成,除了她和顾憬,别人还能带个孩子来你这热闹热闹。” “九姐还没孩子?” “都不睡一块,哪来的孩子。” 方举的庄子出息有限,平日会作些字画去丹青阁寄卖,他从小喜好此道,也算有些心得,尤爱繁复锦簇的花鸟图,喜庆应景,销路还不错,时不时补贴家用。这些钱他自己留一半买笔墨颜料,另一半却让顾莹和顾憬抢得厉害。上次顾莹说方峦家里两层婆婆,想多买个小丫鬟帮忙做家务,方举多给点,顾憬就不干了,顿顿安排青菜豆腐。下次顾憬说过年要裁新衣,从方举那多挖一些,顾莹就暗地里大哭儿媳妇不给养老钱。方举一气之下,时常以写生为名在周边转悠不回家,偶尔回去,顾莹还把他拉自己院子里,说要好好补补身子,然后方举一走,转过头就数落顾憬不下蛋。加上五夫人在一边拉偏架的帮腔,一家子在庄子上闹得沸沸扬扬,佃户们每日消食必过门前转一圈,就看主家今天闹的是哪一出,回去好说道说道。 *********************** 两天后,东宫太子妃第一次下帖子请宴,客人是姐妹和嫂子以及孩子。 姐姐们除了在西边的二姐顾晓愫,粤海城的十姐顾晓怜,和没被邀请的顾憬,其余都来了。大姐顾晓忆带着一儿一女,三姐顾晓惟的两个儿子,四姐顾悦的大儿子,六姐顾晓恬和十一姐顾晓惜都是孕妇。嫂子们来的少,大嫂、五嫂、三嫂任塞渊都不在京,十二嫂马佳期还没出月子,四嫂袁敏荷、六嫂谢苒和七嫂覃岫咏大着肚子来了,八嫂池绎、九嫂聂氏、十嫂韦氏、十一嫂孔氏和十三嫂朱氏是第一次见面。还好有武沉秋这个二嫂,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帮着顾辞介绍她们,七斤小大人一个,在甘菊等人的照顾下,领着其他小孩子去花厅旁边的玻璃温室玩。他上次带着弟弟们找太子,被这个不负责任的姑父直接丢进去自己玩了一天,不过他好喜欢里面的秋千和摇椅,所以这次也轻车熟路的领兄弟们过去。 在场除了顾悌都是已婚女人,交流婚后或生娃经验气氛热烈,话题百无禁忌。 顾辞借着更衣到花厅后的一间偏厅落座,唤人请来顾悌,摒退下人,只留艺青在门口伺候,开门见山地问,“五姐到底想做什么?” 顾悌的眼神明显失了以前的灵气,即便刚才能和其他人语笑晏晏,但一落单就不可抑止地露出意志消沉的疲态。听到眼前这个明媚张扬华服雪貌的小妹妹问出这么一句,这段时间所受到的巨大压力像气球一样被针刺破,她摁捺不住地厉声反问,“你觉得我要什么?你这种人什么都有了,自然不能理解别人!” “那你是想和我一样?” 顾悌没想到她会不带一点火气的反问,一时语塞,继而愤愤不平地答,“太子妃言重了。我只是萤火之光,怎敢与您的日月之辉相提并论。” 顾辞微挑秀眉,“得益于亲人的恩泽,我拥有很多,以后还会有更多,都是你的父母、亲人、丈夫给不了你的。那么五姐,你要继续把我作为这辈子的目标去努力?” 或许是这种鸡汤似的开场白让顾悌很熟悉,也许是偏厅的薰衣草香让她放松了许多,她的怒气和傲气一下泄了个干净,喃喃自语起来,“……我,只是很嫉妒,你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别人千辛万苦都挣不到的东西,家世、权势、名声、美貌、金钱、爱情,哪样你没有?我就想拼一把,争取个更好的未来,这有错么?!” “家世和相貌是父母所赐,你这辈子应该没希望超过我。爱情,只能靠你以后的夫君九皇子,好在还有机会去经营。名声是自己赚的,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么?至于金钱,我觉得你这辈子没可能,哪怕你一百两能赚来三百两,可我一起步就一万两,或许你的孩子可以追上。至于权势,是你的目的么?” 顾辞说得很慢,顾悌哪怕精神有些恍惚,也听得清清楚楚,随着她的话脸色变幻:是啊,一开始自己的基础就和她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是出生那刻决定的,再不公平,这会才抱怨完全没意义,她想改变的——不过是让历史回到原点!袁念登基为帝,她为皇后! 她确实想要一个万人之上的地位,有了这样的前提,才可以弥补其他方面和顾辞的巨大鸿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的眼神从迷茫到震惊,再到了悟,逐渐清明,顾辞一直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这会肯定她的确是想身处高位大权在握,纳闷地问,“五姐,亲王妃的地位不能让你满足?” “……太子妃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与当年的天真单纯不可同日而语。”往日听不懂机锋的小郡主如今也学会套话了。 “是你自己失了章法……”顾辞叹口气。 顾悌有些暗恼,也有点彷徨和豁出去的解脱之感,“难不成,太子妃要治我的罪?”重新冷静下来的她自然知道顾辞和太子不好有所举动,对兄弟们的虎视眈眈只能防守不能动手,‘不争即争’嘛,颇为有恃无恐地小小挑衅一下。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明明没必要……”虽然顾辞后知后觉,但她肯定,顾悌的野心应该许多人都看出来了。九皇子换个王妃或丧个未婚妻完全是小事一桩,真闹出事来,除了四夫人,恐怕连顾忻都不见得会为她感到惋惜。 “太子妃,我只是心里小小嫉妒一下,还什么都没做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在开玩笑么?现在的你做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做,一点都不重要好不好!因为你姓顾,只要与你牵扯一丝,那便是你的过错。不然为什么杜废妃要先见了你才……” 顾悌呆愣在原地,好像顾辞说的是外星语一样,茫然迷惑不知该如何反应。顾辞这是什么意思?!又一个攻心之计?难道以后但凡有人针对太子出手,都栽赃到她头上?! 她讨好杜贤妃这么久,当然不是为了袁念,只因历史上被废为才人的杜贤妃仍能让素有贤名谦逊低调的八皇子终身做个惠新王;袁念立为太子的前一天,她‘遂’病逝于冷冷清清的皇觉庵。这都说明她有的是底牌。她自信以自己的前瞻和手段,只要取信于被提前送进皇觉庵的杜贤妃,得到她手里暗藏的力量,绝对能扶持袁念上位! 她那么努力的广泛交际各家贵女,打听她们的喜好禁忌,不仅仅为了宣扬名声,这些人家在代宗时都是仕途光明青云直上的高官权臣,她需要这些人从现在就站在她身后。她是慧名在外的顾家嫡女! 明明每一步都没做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她以后会是袁念的皇后,杜贤妃为什么要算计她?! 汗流浃背的顾悌好像陷入噩梦,几欲昏阙,讷讷不能成语。 她应邀去皇觉庵自觉很隐秘,一路上没遇见任何人,老尼悄悄带她去杜废妃的屋子里,她们只是简单寒暄,杜废妃说了一句‘以后一切皆托付于你’就让她离开。她念及这是第一次成功进入皇觉庵与之面谈,充分展现自己的能力和决心即可,下次再慢慢取信于人也不迟。谁知她刚迈出柴门没几步,信武伯家的一群人就如鬼魅般出现在前方路口烹茗煮茶,一位车夫还认出她身边的蔚蓝!然后信武伯开口邀饮,她否认婉拒之后想赶紧离开,却眼睁睁看到一位小尼姑冲出庵门,惊慌失措地求信武伯家的人送她入宫报讯。她当时就觉得不妙,加快脚步跑回自己的车上,回到府里也不敢对别人提起。直到知晓杜废妃死讯,母亲泪流满面地追问她到底去皇觉庵干什么,任她如何解释只是问个安,母亲都不信。再之后接到袁念来信质问她,她才发觉事情完全失控了。 今天如果不是太子妃下帖子,她可能在成亲前都出不了门。 可单家人并未妄言,她确实是最后一个见到杜贤妃活着的人,以后如果有人打着长宁伯、杜废妃的旗号做些什么,那她简直就是现成的替罪羊!到时即便回归正常历史,袁念继位,也轮不到背了黑锅的她来做皇后!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接下来怎么办,最好和四婶、五哥商量一下,他们应该是最关心你的人。”顾辞叹口气,谁在乎你一个已经入毂的猎物知不知道,出现在合适的场合作靶子即可。 “……你是太子妃,你可以……你若信我……” 顾辞无奈打断她的语无伦次,“五姐,此事,我与顾家都帮不了你。”人家明显冲着东宫而来,本就被动挨打,撇清还来不及,怎可能主动拉你这个**烦一把? 顾悌狠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地与顾辞谈判,“我若有个好歹,对你也没好处不是?顾家都会没面子。……况且,我并非一无所长,我能做的事比一般人多得多!” 这个顾辞当然相信,不过对她这种口气非常反感,“五姐做这些事之前,有想过对我、对顾家是好还是坏?” 被噎了一把的顾悌只能更低声下气,“以前都是我小心眼,迷了心窍,我给你赔……” “如果你不姓顾,如果我不是叫你一声五姐,你觉得,还有机会在这里和我说话么?” “……你希望我如何?”顾悌心底真的慌乱了,脊背上升起的冷意让她微微颤抖,顾辞这态度显然是袖手旁观,她目前连婚都没结,想破局自然只能依靠地位最高的人。 这下轮到顾辞傻了,“我都说了无能为力啊,又不是我们要对你怎么样。你做事之前就没想过如何善后?” 词穷的顾悌看见她爱莫能助的表情,脸上浮现货真价实的慌张,“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想到……” 这台词真和方太夫人一模一样呢。五姐你是亲生的吧?还是拿错剧本了? 默默吐槽的顾辞摇摇头,“五姐,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走。”跪着也要爬完! 顾悌神色变幻莫测良久,似乎下了个决心,瞄了一眼艺青,毅然开口道,“还请太子妃摒退此人,我说的话十分紧要,只入你一人之耳。” 顾辞讶异地看着她,“他是我很信任之人,你觉得不便可不说。” 顾悌犹豫几瞬,咬牙悄声道,“……若你能助我脱困,我可以告诉你以后会发生的一些事,必定应验。” 呀!原来五姐是从这个时代的未来穿越过来的,难怪呢…… 顾辞有些犹豫,若应承下来,对袁懿的好处自不必说,以这人为饵或为镜,可探知上辈子他死后可能发生什么事,但这样彻底地利用一个同类人,又让顾辞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五姐,我并不……” “阿鸾妹妹,你考虑好了再回答。”顾悌忽然觉得底气足了很多,顾辞若拒绝她,大不了直接找太子,更方便,相信太子一定不能拒绝皇帝是何时驾崩又是如何死掉的这个天机。至于以后,若袁念仍有机会,她还有赐婚在,若太子成功改变历史,那她有这样的筹码,还有无数治国良策先进理念,一个太子妃而已,谁做皇后还不一定呢。 顾辞没考虑太久就摇头了,如果袁懿想知道,他自有手段,但自己不能做出任何承诺。 “日后后悔也没机会了哦。” “我一向待人以诚,和你不同,所以你的条件我没兴趣。” 话不投机,顾辞端茶送客,顾悌恢复傲然的姿态,跟着门外一个恭敬的宫女回了花厅。 随后顾辞给各家送了丰厚的节礼随车离去,只有顾悌以未婚为由送了些锦缎,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让顾家人都知道了她的态度,四夫人更是严格地控制她的行踪和往来信件,让想和太子制造偶遇的顾悌无计可施异常暴躁。 106 千里姻缘一线牵 晚上规规矩矩盖棉被睡觉觉滴顾辞把白天和顾悌的对话向袁懿全盘托出后,撇开不管了,当然也不知道艺青已私下建言直接杀掉顾悌一事,她明天要先见见上元节准备和鄂部人相亲的五位候选新娘。大冷天的不适合姑娘小伙们展现骑术之类的武力值,吟诗作对鄂部人也不懂,太子妃虚心请教如何创造机会让他们互相看对眼。 袁懿开始觉得好笑,“难道定下了还有人敢反悔?” “心甘情愿和不得不去是两种不同的态度,得到的结果肯定不一样嘛。我希望她们生活得幸福美满,这种影响力才有足够的说服力,容易让人认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这话让太子开始认真了。第二日他招来明庭和明方,讨论一下除了五位宗室女之外,还有什么待嫁的合适人选可以和鄂部人通婚。 明秀被打发去专门盯着六部考成法的实施一事之后,明方带着祈年全盘接管东宫在外的情报,包括京城和外地,明庭主要负责军中事务,和艺青配合处理宫里的消息。谢嬷嬷虽然是谢家留下的老人,但不是顾辞的人,从她曾含蓄地劝袁懿先纳个有身份的侧妃生下长子就知道,即便顾辞现在姓谢,她忠于的仍然是萧潆。袁懿没把此事告诉妻子,只是杜绝了谢嬷嬷出现在东宫的机会,他不需要这个皇宫里有任何可能对顾辞不好的人存在,包括他自己,一切都只为让她过得舒心。所以他能忍受艺青,却绝不打算放纵谢嬷嬷。若顾辞正式接过宫务,宫里的事会全部交给艺青,明庭和明方掌握着目前东宫所有信息来源。 明方听完此事,笑看顾辞说,“殿下所言甚是,伉俪情深总比相敬如冰强。属下有个人选,觉得还算合适。还请太子妃参详。” “哪位?”顾辞有点好奇。袁懿极少对别人说某事是她的主意,明方既然特意提她,定然是她认识的人。 “任家三姑娘。” “她不是和沉扬哥哥议亲了么?!” 某醋坛子听到这个称呼,捏了她掌心一下,又轻挠几下。 “任国公和武尚书彼此有意,但小儿女之间似乎并不太情愿……” 武沉扬为啥不愿在场的心知肚明,不过,“可知淑姐姐为何不同意么?” “属下并未关注。” 顾辞暗暗决定明天挨个和姑娘们谈谈心,元宵宴上看机缘吧,她不认为这种事要按政治任务去处理,就当是相看普通人家,只是远嫁异俗而已。 *********************** 次日是上元节前一天,由太子妃代太后在宫中举行个新年小宴,大家本以为这纯粹是选和亲之人,看到许多与东宫、太子妃亲近的女眷,有些家里也有未定亲的郎君,是不是鄂部选不上就让这些人家接手?然而又见名单里有武尚书夫人和汝南郡王妃,顿时觉得太子妃不可能这样坑自家姻亲。还有衡山郡王妃,念及衡山郡王嫡长子袁铤妻丧已过,得找个续弦,想来只是顺手一起办个相亲宴而已。 武沉秋被顾辞请来帮忙,另外也是武夫人接到帖子后,想在此宴上给小儿子看看其他姑娘。任淑慎是不错,但人家姑娘本人和儿子都彼此无意,任合与武尚书再聊得来,也没必要勉强。 未婚姑娘里,和顾辞最熟的是任淑慎和谢堇。谢茜和谢萌已在琅琊城定亲,只剩下谢堇这个喜欢东奔西跑的职业女性,父母鞭长莫及,长姐当然要操心。这次顾辞办宴,谢苒拿肚子威胁她一定要一场不落的参加,虽不指望这些高官宗亲能看中谢堇,若鄂部的人看中了也不错啊!就算大龄女青年为国做贡献嘛! 顾辞安排好客人,先解决袁懿交待的政治任务,把没见过几次面的奚川王妃请去偏厅喝茶。她看得出来奚川王妃有点坐立不安,遂开门见山的说,“四嫂勿忧,上次慈善会所获颇丰,殿下打算年后提议建立国家图书馆,类似崇文馆。主要做三方面的事,一个是派人手去各地世家抄录珍本典籍,留存于馆内。其次是依此修文史大典,校对编纂,择其优者付刻刊印。三是编写全字字典和发展注音,便于普通人习字查阅。” 奚川王妃也是诗书人家的女儿,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欢欣鼓舞地就想替夫君应承下来,“多谢太子妃告知,我回去就让我们王爷来给殿下打下手!” “四嫂别急,此事尚未有条陈,我替殿下提前说一声,只是想问问您二位的意愿。” “还有妾身的份?”奚川王妃有点诧异。 “实不相瞒,我家的丫鬟从小读书识字,这几年办的女学、义塾、蒙学也不少了,即便她们文采不好学得不深,但校对纠错一事还是可以做的。编典、抄录、排版等事错漏难免,若由男子来做此等反复核对的工作又有些浪费,所以我想让认字的女子做一些琐碎事,以及前两道的校对和核版之事,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只审终稿和终版即可。这些自然也需要您出把力。” 奚川王妃激动得都站起来想给她行礼,“我,我愿意!”之前她还在担心是不是东宫准备塞个侧妃进来敲打一下自家老公,这会方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需要做什么请尽管吩咐!琰一定不负所托!”奚川王妃名叫蔡琰。 “四嫂坐下说话,既要选,那就得先考,所以女科之事还请您多拉些帮手来,即便编典一事不能立时启动,我自己的手下,还有善济堂、女学里也需要这样的考试来给姑娘们一个文凭等级。” 这算是给有文化的女子们一个官方认证的意思,奚川王妃怎会不明白此事的意义有多重大,捂着嘴差点哭出来。 送走感激涕零的奚川王妃,顾辞拉了任家姐妹继续在这儿说悄悄话,“淑姐姐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至少打得过我吧……” “你就想嫁武将啊?”这个不难,给耶耶写封信或跟顾翀说一声,大把人选可挑。 “……也不是啦……” 大摇大摆跟来偷听的任温惠一声咳打断两人的交头接耳,“还以为你多大胆呢,直说不结了?” “啥情况?”顾辞有点懵。 “她和鄂部的一个男人打了一架,约了明天再比呢。” “……明天元宵宴没比武环节……” “不许我们人约黄昏后?”任淑慎脸稍微红了点,不过一样犀利。难怪明方叔叔提议她! “是哪个?” “当然不是老的那俩。” “阿格迪?” “……好像是叫这个名吧。”任淑慎眼光开始飘忽了。 任温惠瞪她一眼说,“三妹不想让祖父操持婚事,二叔和二婶又没回来,所以还得靠你了!” “为什么不想任叔祖来定?” “祖父毕竟是男人,比如他看武沉扬好,可三妹就不喜欢那样老成老实老学究型的。” 顾辞很严肃地问任淑慎,“淑姐姐真想嫁过去?” “人家不一定能看上我。只是觉得去那了天高水远,自由自在,比嫁京城里能多些乐趣吧。” “我知淑姐姐是个在哪都能寻自在的性子,你觉得可以去那边驰骋草原看牛羊也不错,但我并不需要一个单纯去和亲、去牺牲的姑娘。”顾辞认真地看着两位好友说,“你看鄂部的人才来上京几月,现在带上帽子不说方言,你还能认出他们是外族人么?”说明这些外族人其实很认可中原文化,并且知道我们有很多先进的东西可以学习,这就是他们有可能‘汉化’的基础所在。 “你想对他们整个部族施加影响?”任淑慎的政治敏感度很不错。 “对!让他们认同我们的物产、衣饰、习俗、文化、制度都比他们现在的更好,心甘情愿成为虞朝的一部分。” “如鲜卑入汉?” “是,不一定需要马上分化割裂他们整个部族,但要防止他们拿到我们的国之重器,圈在原地不能壮大。最好是他们的后代都说汉语,写汉字,除了风俗习惯有异,其他并无不同。” 任温惠愕然道,“你这是要选个拓跋宏的娘嫁去鄂部呀!” 任淑慎没说话,但眼底有跃跃欲试的激动。 顾辞解释道,“这不是和亲,只是嫁得远些。并且我会要求按他们的婚俗,女婿在上京住半年到一年才回去。等路修好了,出嫁女随时可以回来探亲。离鄂部最近的新北关,也可以自建府邸,住府里还是住部族地都随意。” “再说大姐也在那边!”任淑慎已经开始精神抖擞地畅想起来了。 任温惠泼她一脸冷水,“人家不见得看上你!” 任淑慎一挑眉,“嫁不嫁他,不妨碍我去北边。大不了找个愿意一起过去的男人!” 顾辞吓了一跳,“淑姐姐别激动,想去总有机会的。而且我打算开‘女科’,以后给我名下产业办事的尽量都要女子。到时候北边也会有很多职位需要人手。” 任温惠很感兴趣地问,“就和阿堇一样?” “是的。苒姐姐也是如此。” 顾文恺是东宫舍人,谢苒帮她管坞镇账目,夫妻俩一起在东宫上班,现在谢苒休产假而已。谢堇虽然之前是跑外地去审计,但成亲后可以根据她夫君的去处调整办公地点,尽量不影响这些职业女性的婚姻生活。 任淑慎志得意满地说,“没问题!若我拿不下那个阿迪,你就给我在新北关找个男人!一定得功夫好的啊!” 送走任家两姐妹,顾辞把另外五位候选人请来,她和这些人不熟,就不能说得太深,也不准备给她们太多压力。首先让她们明白,这与和亲的区别,虽然会以公主或郡主品级出嫁,但新北关也有公主、郡主府,有官道之后每年都能回来探亲,就跟远嫁没区别。其次是完全自愿,就和自己家相看女婿一样,即便鄂部人看中她们,她们不愿意也无妨,稍后会有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介绍鄂部的风俗习惯发给她们了解一下。这是顾辞让通译们加班加点编写的,这些通译都被提拔入鸿胪寺的从七品笔帖式一职,一下得了官身,积极性高涨。最后,若没有相中,可自行婚配,她会帮忙求个圣旨或懿旨的赐婚。 所以,妹纸们,古代情人节那天,都请好好表现吧! *********************** 东宫新年小宴挺顺利地结束了,别家如何顾辞不知,但武夫人是看中了谢堇,打算让儿子哪天见见。另一个小插曲是来帮忙应酬宗室女眷的真仪给她咬了下耳朵,外面盛传此宴是因她成亲两年无孕,为给太子选侧妃办的,并且转达了毓仪的原话,‘若元哥儿想纳侧蓄婢,带着艺青回清颐院过自己的小日子,想要孩子了再找个老实听话的’! 怪道好些女孩和她说话时总带着羞答答的劲儿,原来有这种误会! 顾辞心里嘟起了嘴,但面上还是笑着说,“姨母别担心,我们好着呢。以后课休让七斤和烨哥儿一起常来东宫玩吧,去崇文馆也行。” 当晚她就故技重施,穿上一套薄如蝉翼的纱质短裙,只在关键处绣几朵花,努力扑倒老公。 袁懿不敢上床,心中天人交战,在床边用被子把她裹上,“宝贝今天怎么了?” 顾辞敌不过他的力气,缩缩圆润白滑的肩膀,扑闪着无辜的大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红唇微启小露香舌舔一下嘴角,“想要哥哥……” 顿时感觉要疯的袁懿闭了闭眼,撇开目光不敢直视她,“……乖,先把话说清楚!” “就想要你抱!” 袁懿听她已经带着哭音,手狠抖一下,认命地钻进床里,连人带被一起抱住,贴着她后脑勺劝说,“乖宝,哥哥更想要你。可你还小,咱们过两年再生好不好?” “可是,我们都成亲两年了……” 只要不看着她清纯魅惑的小样子,袁懿的智商还是有余额的,“谁跟你说什么了?不用管他们,我会解决。” 是谢嬷嬷递话进来了?还是今天哪家给小丫头推销女人了?或者南苑关着的那群当礼物送来的女人被她知道了?明天就让明庭和艺青好好处理一下! “……我晓得外面人夸我贤德明理,就是在暗示我要给你纳妾!可我不想做什么贤良女人明德马后,我就要做个祸国妖妃,不让哥哥看其他女人一眼!” 顾辞忽然觉得好委屈,真的想流泪了。 袁懿暗恨乱嚼舌根的人,心疼地哄着她,“别瞎想,一切交给哥哥处理就好。明天不是请了鄂部的人么?等忙完这阵,我们再讨论何时要宝宝,好不好?” 被提醒明日还有正事的顾辞立刻消停,暗自检讨一下,本想罢手下床换衣,鬼使神差又补一句,“可我今天第一次穿上你最喜欢的小衣服……” 袁懿低头一看,明紫色的薄纱在她雪白无暇的肌肤上极其诱人,银粉色的芙蓉花将将遮住要害若隐若现,崩溃地狠狠吻上去,“小妖精!就一次!” 再次得逞的顾辞兴奋地回应他,两人草草了事,身心畅快地沉沉睡去。 *********************** 元宵节东宫宴请的地点选在清颐院的溆芳园,名义是品尝四春酒庄的新酒,明方把做酒精的庄子交给祈年管着,酒庄的生意由顾辞指定柏舟和甘茗夫妻做掌柜,以期日后用白酒来打开南边粮道。 顾辞还在北关的黑土地开垦精耕了一片试验田种优质稻米,在柳陵城与交趾用丝绸换购一批当地水稻,用这两种米为原料分别酿造两种白酒和两种米酒,另外再有一款新白酒——用小麦、大米、玉米、高粱、糯米酿造的‘五粮春’,再试制了一批古代啤酒‘麦芽酒’来试水。 为了配合麦芽酒的口味,今天的主题是烧烤BBQ,幸亏天公作美,晴朗无雪。除了今天获邀的人,其他相熟人家顾辞也一样两瓶,送去当节礼。 溆芳园的清晏斋是个大大的方形四合院,临水那面是敞轩藕香榭,中间院子足够宽敞,搭了许多雪棚,男席左女席右,之间错落有致的排着半人高的彩色风铃和玻璃珠帘屏风,略为避嫌,也增加些雅趣和轻音。 男客方面好说,除了小透明八皇子和欲守孝而不能的苦闷九皇子是请得不甘不愿,百里春的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何况还特意说明有新酒试品,好杜康这口的人都不请自来,例如许久不曾露面的河间郡王带着儿子袁钊来了,定国公世子任磊、大理寺宁正卿、西南盐运使岑御史、庆丰司雷掌司,加上作陪的文官翰林院寇掌院、马祭酒、杨御史、程府尹,武官一系的池睿、段昂、阮指挥使、成右使、尤左使等,更别提一群姓袁的宗室纨绔,还没开席,场面已热烈非凡。 女客由顾辞与太后一起拟定,宗室里请了几位性子爽朗大方的长辈,如真仪、汝南郡王妃、河间郡王妃等,然后是武将勋贵之家的夫人一类,同辈之人以未婚姑娘为主。当然除了五位候选人,还有谢堇、任淑慎,以及自动请缨来开眼界的归德伯家陆千喆陆四姑娘等人。陆四就是曾经在玉涴河船舫上想和顾辞下棋的那位。 BBQ这种活动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何况旁边并未安排多少宫侍帮忙烤制,女士们不想自己动手就让自家丫鬟上,想自己来更好,一个烤架旁边一个宫女帮忙看火提醒刷酱翻面,大男人们自然更愿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顾辞请众人落座后,茶点摆上酒斟好,说几句贺岁拜年的好话,第一个捋袖子开始烤鸡翅。如果要讲究什么男女有别、风度仪表,趁早别来这个宴上见鄂部客人,草原上人家直接在旁边现宰现烤,BBQ好歹还给你串好了。 男席那边有只烤全羊,火力更旺,顾辞特意交代麦芽酒稍微冰镇一下再端上去配着烤肉喝,白酒等上完第一轮的蜂蜜酸奶再倒上。女席以米酒为主,不过陆四捏了十来串羊肉板筋开始熟练地刷酱时就喊了一嗓子,“太子妃别小气啊,米酒不得劲的。” 顾辞笑盈盈地问长辈们要不要也来点白酒暖暖身子,大多数都想尝尝新酒。一轮酒过后,不光是男席那边已经开始哥俩好的划拳赌钱掷骰子,女客们也放松许多。 陆四果然是海量,顾辞看她滋润地小嘬一口五粮春,心醉神迷浑身舒泰的样子,太有酒鬼范了! 鄂部人经过通译们几个月的耳提面命,认得出已婚和未婚姑娘发式有区别,知道哪几位娇客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早就不动声色打量过了。江格有点遗憾,大虞确实没有年龄合适的待嫁公主或郡主,真要娶个不甚得宠的中原女子回去,影响家里几个老婆,对他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他一直态度暧昧。德布库是个勇武过人的魁梧糙汉子,他在宜春楼里可是最尽兴的一个,太喜欢虞朝女子娇滴滴的温柔模样,所以一心想娶个这样的小妻子。阿格迪心情就有点复杂了,感觉哪个都没太子妃漂亮啊,那个身手很好的姑娘今天也在,不晓得她酒量如何。 顾辞看到袁懿端起酒杯向她示意,带着艺青过去,陆四立刻跟上,腆着脸对太子说,“殿下,我担心太子妃身子弱喝不了多少,自动请缨代太子妃喝,保证一滴都不浪费!” 归德伯世子看见侄女如此作为,活像上赶着要进东宫做妾似的,差点一口酒呛到鼻子里去。 “陆四姑娘太客气了,”顾辞笑着对陆四说,拍拍冷着脸的太子,“殿下要不要也叫个人来帮帮忙?我听说鄂部的客人个个都是海量呢。” 袁懿示意未婚的单归上前,单归不敢耽搁,视死如归地端着酒杯过来,这样一来,活像把他跟这个不着调的陆四凑作对一般,艺青淡定地执一壶酒,几人先往鄂部客人那桌去。 陆四果然没让顾辞沾一滴酒,喝得比旁边两个男人还豪爽,袁钊带着衡山郡王的小儿子袁锴,汝南郡王家的袁镝、袁锋等几个堂兄弟开始给她喝彩,什么‘见面三杯酒’、‘一口闷’等说得天花乱坠,通译苦哈哈地翻译还没他们说得快,江格哈哈大笑,示意通译休息,“不就是喝酒,不用说,喝就是了!” 没等其他人起哄或拒绝,陆四举杯一仰头干掉一杯,“说得好!”,鄂部另一个身材精干硬朗的男子也和她对了一杯,然后伸手示意她继续。 陆四眼睛一亮,回头笑得灿烂地对顾辞说,“太子妃赏几个碗呗,这小口杯不得劲啊!”顾辞看到那男子叫来通译翻译她的话,遂点头让人上了两个瓷碗,只见这俩人如失散多年终得见的兄妹一样,坐去一边小桌上拼酒,只是身边多了一个通译。 归德伯世子的眼神都快崩溃了,还好此时阿格迪上来给袁懿和顾辞敬酒,然后问,“我可以去那边给那个姑娘敬酒么?” 顾辞知道她说的是谁,点头示意一个女护卫领他过去,也算稍微解了陆四跑来男席痛饮的出格之举。段昂见状,拉上池睿,请江格等人到中间小屏风的间隙和自己夫人见见面,太子更是携老婆去和真仪和几位王妃饮一杯。一时间男女席不再泾渭分明,可算松口气的归德伯世子抹把冷汗,感激涕零地决定以后给东宫的贺礼都送最重的一份! 比较机灵的袁镝暗示弟弟袁锋和德布库好好套下近乎,然后自己学太子先去女席那边敬长辈,再打着堂兄弟的名义给五位候选姐妹做下自我介绍,契阔一番。反应过来的袁锋带着德布库也来了,虽然让姑娘们有些不好意思,但德布库汉语的流利程度还是很让人刮目相看,彼此年纪不大,有袁镝和袁锋在,说起草原和雪岭的风光野趣,气氛还算不错。 顾辞注意到德布库看得最多的姑娘是袁敏敏,她爹是皇帝目前活着的最小的弟弟,本该获封任城郡王,但他的母妃只是宫女,还曾有对食的丑闻缠身,册封诏书被内阁毫不留情地撅回来,不肯盖印。所以虽然他被称为任城郡王,实际上并无封号。袁敏敏是家中排行靠后的庶出姑娘,名字虽和四嫂袁敏荷相似,但际遇大为不同。她的生母不过一个小歌姬,之前是外室,接回府时任城夫人以不知其清白为由,无论如何都不认庶子,靠老婆养的废物郡王不敢吱声,委委屈屈只认了这个小女儿。她的亲哥只能以其生母的艺名为姓,叫白沐阳,身份尴尬地在府里长大。 其他姑娘自然也看出德布库的兴趣在袁敏敏身上,不一会就识趣地告辞去别处吃喝交际,袁敏敏俏脸微粉,有点怯弱,还算大方地继续和几人聊天,直到袁镝、袁锋把德布库拉走。德布库临走前还抱怨,“你们中原人非常,那个,女孩子会害羞,男人应该喜欢女人,干嘛不让人说,不男人!” 宴至日斜,除了如谢堇这样从头到尾都在默默吃的人,也有不少人醉醺醺地站不直了。淮南郡王因为伺疾一事被牵连,罚了好多钱,他家的袁键和袁镭急于讨好东宫,被袁懿派了任务,全程盯防两位未婚皇子,即便一身锦缎白袍的九皇子喝的是素酒,也一样被灌吐了。 顾辞先处理喝醉的,让内侍们把男客直接送到清晏斋里灌催吐汤和蜂蜜水,让他们安心睡大觉,女客由宫女们扶上软轿,去护国公府的客房休息。还能走的好好送上车,安排几个五率府的护卫或顾辞的女护卫送回家。当然未婚的姑娘们统一由东宫马车送回家,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只喝了一点点米酒就颊现红晕的顾辞回到东宫后没力气干坏事,洗漱完秒睡,让微醺的袁懿松了口气,又隐隐地很失落。 *********************** 次日清晨,吃完早膳还想赖床的太子夫妻窝进暖烘烘的软榻被子里嘀咕昨天的情况。 这种形式的宴席出乎意料地让人可以接受,既不会开放到刺激讲究男女大防之卫道士的神经,又能充分地实现男女互相交流,尤其适合纯男性的场合。顾辞点评一句,‘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才是真男人’,深得袁懿的心。 作为八方招呼的主人也没饿着,串串吃起来方便,有油纸和盘子,不会脏了手和衣服。不影响俊男美女的优雅风仪,而且火炉和烤架安全又保暖,露天也不觉得冷。若不是考虑到有女客,食材完全可以现宰。顾辞颇有些遗憾,没能把烤红薯、烤栗子、叫花鸡等保留项目加进去,好在亲亲老公答应今天给她在家里小厨房做上这几道菜。 当然,作为女主人,顾辞得意洋洋地宣布,昨天那个宴席的花销,哪怕加上摆设和碗筷的钱,全部加起来都没超过五百两!她一脸‘我省了大钱快夸我吧’的表情让袁懿爱得心都融化如水,要不是惦记着孩子这事,早爆发了! 顾辞看他隐忍的表情,有些不忍心,亲亲他的嘴角,“哥哥,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你觉得合适了,我们再要宝宝。” 袁懿激动的拥吻她,险些失控,还好艺青敲门来汇报清晏斋留宿客人的情况,打断一室缠绵,让一对衣衫不整的鸳鸯气喘吁吁地分开。 107 机关算尽太聪明 曼妮是个身姿窈窕年华正茂的漂亮大姑娘,只是眼角眉梢的愁绪有些破坏她对镜自怜的优雅造型,芊芊玉指划过铜镜里昏黄模糊的芙蓉面,看不清自己艳若桃李的容颜,挫败地甩袖仰靠在椅背上幽幽叹气。 这是她在东宫南苑过的一年零几个月了?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个美人,见过她的大人没有不夸赞的,虽是庶出,但琴棋书画歌舞茶样样拿得出手,连平日在后院一点不上心的父亲也对她另眼相待。等她再大点就明白了,父亲希望她能嫁入宫门,正妃很难,但做一个得宠的侧妃也很不错,不是么? 说是读书人家遭了难实则青楼出身的娘亲教了她那么多掌握男人身心的技巧,指望她能一飞冲天,亮丽光鲜地在府里嫡姐妹们面前扬眉吐气。 嫁给林将军二爷的七姑姑不止一次游说父亲,想让她在广思王面前露个脸,她都拒绝了,父亲问她为何时,自己是怎么答的? ‘亲王的庶子和皇子,父亲觉得哪个身份更适合自己的外孙?’ 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太子一人。 某次听说太子要去丹青阁,她凌晨五点提前守在对面的茶铺里,准备亲眼看看这个将来要征服的猎物是何等人物。 没想到,先动心的人是她。 俊美如神祗,冷淡若冰霜,矜贵清朗,玉树临风,什么溢美之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那年她十二岁。 只要是宫里太后的宴请,她想方设法一次不落。她比没脑子的程雯和疯癫的陈香香更清楚他的行踪和喜好。他擅萧,她就苦练琴艺。他不爱甜,她学会做的所有点心都能不放糖也保持芬香可口。他善茶,喜雀舌,她只喝这种口味。他最爱檀香和百合香,这两种香她调制得最熟练最出彩。他喜白,她的衣橱里再没别的颜色。 可惜庶女的身份没办法让他正眼相看,更别提记住她这个人。她只能揣测猜度哪个姑娘可能是他的正妃,再努力与之交好,以期能在他的后院占据一席之地。 整整努力了五年,眼看快十八了,她拼命说服父亲让她毛遂自荐去冲喜,生母急得头发花白一半,一家人只等来元仪郡主的赐婚诏书。 她有些不可置信,连嫡长姐都没资格拜见的郡主,就是她将来要讨好和踩下去的正妻? 又觉得有点棘手,郡主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几乎是他一手带大,又有如此高不可攀的身份和家世。 当然更多的是欣喜,十三岁成亲的正妻,几乎不可能生下长子。 这正是她的机会! 然而这么多年来她对太后的讨好毫无作用,太后完全没有让太子立侧妃的打算。她花重金从宫里得到的消息是,太子甚至连通房宫女都不曾有过,一门心思守着尚未及笄的太子妃,夜夜同眠形影不离。 世人交口称赞‘贤德孝俭’的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庸俗妒妇! 父亲终于开口让她嫁人,给了她两个选择,不是贵妾就是庶子,她绝望地跪求父亲把她当成府里的舞伎送入东宫,她相信只要让太子见到她,一定有机会得偿所愿。 父亲第一次毫不留情地嗤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她是漂亮,但远比不上豆蔻年华的太子妃,别痴心妄想了。 她不相信,非要亲身亲眼去见,这时嫡母过来相劝,才让父亲应承,代价是从此她再不能姓安,也不是舞陵伯家那个艳名远播的庶女。 父亲以贺太子妃芳辰的名义把她和另外九位舞伎送到东宫,从那天起,她就住在南苑,盼着太子凯旋,盼着太子看她轻歌曼舞,盼着太子召她侍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她不知太子何时载誉载银归来却守城门而不入,不知太子妃如何在宫里呼风唤雨威仪日隆,更不知他们夫妻如胶似漆伉俪情深。时光如同冻结在南苑里一般,除了守门的两批不苟言笑、不收贿赂的二十多个内侍和明庭大总管,她们再没见过一个外人!各种来历的姑娘们从时不时窃窃私语太子怎样怎样,到如今的何日能像宫女一样到龄出宫,渐渐变成死水一潭。 只有她还没放弃。 这不,明庭大总管来通知她们,明日上元节随车赴宴。 她终于可以在爱了这么久的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美貌和舞姿,一定要让太子再也忘不掉她! 可她已经不是碧玉年华的安九姑娘,而是二十多岁的舞伎曼妮,纤毫毕现的银镜好些年没用过了,看不清脸上有了多少变化。长腿柳腰还在,胸口也丰满许多,但冬日里看不出来,不如舞衣里面不穿中衣?又或许太子喜欢年幼纤细的女子? *********************** 金乌西斜,惴惴不安的曼妮和其他兴奋的舞伎一起坐上一辆平稳宽阔的大马车,进入一个陌生地方,雕梁画栋入目皆画,比舞陵伯太夫人住的院子还要华丽精致。 舞伎们都不敢做声,任沉默寡言的跟着内侍们去向不同屋子。 她们不是来跳舞的! 许多人都意识到一会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脸上神色不一,有的解脱,有的欣喜,有的胆怯,还有的不动声色。 她也感觉到害怕,脚软了,坚持着没退缩,只有她走向的是正房! 月白的软烟罗帷帐,精致的玉白瓷器皿,暖融融的屋子里,水仙的幽香和浓烈的百合香萦绕鼻尖。 这是太子休憩之所? 她幸福得快战栗了。刻意塞给领路内侍一个分量极重的荷包,激动地压低声音道,“这位哥哥,请问一会是哪位……” “噤声!主子的事勿多问。” 内侍没退回她的荷包,去旁边把牛油烛熄了,留下床前昏黄跳跃的琉璃红宫灯,把桌上滚烫的茶水摆放在床头小几上,才示意她去床上等。 曼妮闻出顶级宜宾雀舌的香气,一颗心如冰雪化春水,喜悦和娇羞忍不住湍急地流淌到全身上下,正待坐下,被内侍呵斥一声,“除去外衫!” 她这才回神想起太子好洁,连忙一边脱斗篷外套,一边问,“请问何处可洗漱,一路风尘,未免对殿下不敬。” 内侍闻言打量她一眼,“勿入净房,去用那边的水。” 曼妮看他所指之处是几壶热水瓶,也没否认‘殿下’一词,心里更安定几分,施礼谢过,拎上包袱款步走去,准备清洗身子。 内侍没管她,推门出去守在门口。 曼妮只着**,斗志昂扬地用还算温热的水擦拭身体各处,偷偷在颈窝、脚踝、手腕抹上百合香,钗环卸掉,挽一个最能衬托纤细玉颈的简单发髻,直接套上轻薄诱人的桃红舞衣,赤足侧倚于床头,突出腰臀曲线,小露胸襟藕臂。 正在摆弄间,听到踉跄的脚步声,男子的声音含糊道,“今晚歇这。”想是醉得不轻。 她感觉心中迸发出璀璨夺目的花火,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软了,螓首靠于立柱上做假寐状,腰带更是扯松几分。 男人的脚步声去了净房,水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交织,一会就听见轻盈纷杂的脚步声出了内室,只有最重的一道一步一踏的往她走来。 男子好像看到她的媚态,‘嗬’地轻笑一声,似乎挺满意? 他俯身拿起茶杯灌了几口,浓烈的酒香合着茶香,好像把她熏醉了。 曼妮感到自己有些迫不及待,犹豫要不要睁眼服侍他,就察觉他的手抚上她最引以为傲的细腰,带散衣敞,灯灭帐落,高大的身影直接把她压在床上。 她最熟悉的檀香味、素白的里衣,修长健美的身子,她忍着疼使出浑身解数,满足地沉溺于他的纵情放肆。 *********************** 艺青把袁懿请去书房,说明庭和明方有急事,自己进去服侍顾辞整理衣饰,看她一脸幸福的小模样,含笑伸手刮刮她鼻头,“悠着点。” 顾辞羞赧地笑笑,岔开话题,“昨晚可有出什么状况?” “今早陪客的一位舞伎似乎有些发癔症,明庭已经处理好了。” “舞伎?” 顾辞没想到袁懿还会安排得这么体贴,昨晚留宿的绝大多数是年轻气盛斗酒喝趴的男子,许多还未婚,当然,以他们的身份,是不是成亲完全不影响睡个贱籍女人,但东宫哪里找来这么多女人提供夜间服务? “都是别人送给殿下的礼物。” 顾辞惊了,她习惯每份礼单过目一遍,怎么从未见过? “单子你要过目,不可能直白写上,人和身契跟着礼物进门,自然也是礼物。” “哥哥怎么没告诉我……” 她撅起的小嘴又被刮一下。 “大醋缸怕打翻小醋坛子吧?” “……那舞伎怎么了?” “她醒来后乱喊,吵醒众人,又提及为何昨晚不是殿下,惹怒九皇子,被内侍拖出去时,自称是舞陵伯家的九姑娘。” “……” 既然袁懿不告诉她,那这种乌龙事还是他自己搞定吧,反正她是不行的。 *********************** 袁懿和明方、明庭也在书房谈到此事。 “真是安家的?!” “属下已查证。” “自愿入贱籍?!”袁懿感觉非常匪夷所思。 明庭知道此事后已经向守南苑的内侍了解过她的情况,答道:“据说穿用都是精品,善调檀香和百合香,第一天曾要过雀舌,爱白衣,会厨艺,不吃甜,想来都是按着殿下之前吩咐传出去的话,专门调教的。” “舞陵伯所求甚大。广思王废了就攀上九皇子,看来对我这个太子不满得很。”袁懿挑着嘴角一锤定音,把此事定好基调,剩下的就让两人去处理。 安曼妮被东宫的一辆小马车拉回舞陵伯府,然后一封致歉的帖子送给弘文馆的九皇子,袁懿改天又特意拎着素席素酒去弘文馆和憋屈的九皇子喝了一宿,然后就是弘文馆九皇子的角房里悄悄多了个通房曼妮。 外面静悄悄流传的版本更加香艳劲爆——九皇子醉倒清颐院,睡了个自愿侍寝的舞伎,舞伎早上醒来发觉睡错了人,失了清白以死明志,九皇子心软救下,问明不是舞伎,是舞陵伯安家的姑娘,感其为爱勇敢献身,也怜其命运多舛,愿意给她栖身之所,让其为心爱之人守节。 刨除舞伎想睡的是自家老公以外,顾辞觉得这剧本挺圆满! 至于九皇子本该守母孝不能行房,顾悌会不高兴,舞陵伯有个爬床**的舞伎女儿很丢脸等问题,都不是啥坏消息。 时下守制并不那么变态,不是三年丁忧是一年,且理由正当可主动上折申请夺情,当然申请丁忧表示孝心还是必要的表面文章。禁忌也只有‘不彩衣、不科举、不婚聘、不同房(至少别弄出孩子来)、不庆典、不贺年’的‘六忌’而已,宴请酒肉都不是很忌讳,只是讲究的人家会给守孝客人提供素酒素席而已。 所以东宫宴请九皇子没问题,给他送女人**没问题,九皇子和女人闹出个小小的风流韵事也没啥大不了,甚至还可以说杜废妃之死无明旨,算不得孝期都行。 最丢脸的只有玩脱了的安家,即便舞陵伯现在声称这个女儿早已出族,那也是曾经艳名远播的安九姑娘啊! *********************** 顾悌听说后,满心的愤懑就不用提了,用自尽逼着四夫人让她住到庄子上,不然她这个钦定的九皇子妃,死人一样没一点反应,还不被京里人笑死! 四夫人无奈同意了,泪水涟涟送走女儿,殊不知顾悌一出家门,拿了根金簪嘱咐车夫交封信给她的乳兄。 车夫眼睛锃亮地收下东西,送她们到了庄子,立刻调转马头回京,先不回男爵府,在五房顾文恺的小屋子前打个转,领了另一份赏钱,重新拿回信,才去找之前因为被赌场的人下黑手打断左腿的顾悌奶兄,得了第三份银子,哼着小曲把家还。 不一会,被太子安抚好的小醋坛子在东宫小书房看到谢苒递进来的纸条,‘悌欲私会太子’! 身边的袁懿和她一样惊愕,“……你之前说她许是知晓后事?” “嗯,但不知是你的哪个版本。” 袁懿有些混乱,拧眉想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意思是,顾悌知道的可能是现世的将来,也可能是他的上一世,但与顾辞的那一世没有关联。看来有必要见见,之前他没听从艺青的建议下手,是因为知道小丫头心软肯定不赞同,但若见过之后确实会对她有威胁,他不介意当场格杀。 顾辞揪着他的袖子有些忧心地看着他,“我晓得五姐是个麻烦,很难处理,但总觉得罪不至死……” “宝贝,你在担心什么?”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有人很希望从前那个阿鸾活着,所以才有以前的我来到这里……”顾辞感觉自己逻辑崩溃词不达意,只好换个说法,“佛曾经曰过,‘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尘缘’,世间有三千世界,我们能跨越千年相遇,多不容易啊!艺青和五姐也是有类似机缘的人,说不定冥冥中自有天意,还是别伤及性命的好。” 这个说法倒是让袁懿有醍醐灌顶之感,他一直担心小丫头慧极伤福,谁又知道她的宿慧是不是上世的艺青种了因,才有此世的果?不过转而他就否认了,要是有因果也是结在自己身上,和艺青没关系! 既然顾悌杀不得,那就得想办法让她老实下来。 拿定主意的袁懿为了不让顾辞担忧,转移话题,“我怎么记得‘一花一世界’下一句是‘一叶一如来’?” “呃?!我就记得四句……”顾辞看他脸色轻松,知是应了自己的要求,也开始和他逗乐。 “还有两句说来听听?” “一吃一大碗,一睡一整天!” *********************** 既然太子准备见面,那自然速度得很。 二月前一天,顾悌得到奶兄传来的消息,太子今早临时代替身体不适的太子妃去四春酒庄,查验新酒酿造的情况,而四夫人的庄子上刚好有一批粮食要运过去。 打着太子妃族姐的名义,顾悌很顺利进入酒庄,‘偶遇’正要离去的太子。经过她‘智勇双全’的突出表现,终于突破侍卫们的‘防线’,成功滴递出一张写了半句话的小纸条,获得面谈的荣幸。 柏舟把办公的书房让给太子和顾悌,甘茗送上茶,狠刮一眼‘不要脸的小婊砸’,退了下去,顾悌心下暗恨,面上却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等待太子先开口。 谁知道太子不以为意,都没瞟她一眼,品了口新酒,煞有介事地提笔开始写意见,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殿下真是沉得住气。” “孤不是女人。” 顾悌被噎住,明显是说她拖延时间与妹夫独处,不在乎名声。 “若让阿鸾妹妹知道……” “小九不介意就行。” 顾悌再次血压飙升,太子自信能哄住顾辞,可她还没嫁! “是民女不知进退,请殿下恕罪。”毕竟能屈能伸,顾悌先低了头,“民女确有极机密之事报予殿下。刚才给殿下看的那句话是……脉案。”她隐讳地伸指指天。 “孤竟不知顾五姑娘懂医。” “民女不会医,然民女知道的不止这点,甚至可预断时日,不知太子对此可感兴趣?” “条件?” 顾悌有些举棋不定,她之前演算过各种可能,杜废妃留的后手必然是要取太子的命,让袁念上位她背黑锅。她现在就让太子出手把她摘出去,若彻底绝了袁念的希望,那她就只有嫁给太子做侧妃这条路可走了;万一太子还是失败,她会更倒霉。若不求助,谋害太子这个嫌疑没其他人能帮她洗清,袁念成功后,顾家长房不会管她死活,她一样倒霉;若袁念失败,哪怕嫌疑犯是九皇子妃也一样躲不过一死。不求太子,她还能求谁?! 无论如何都不能背黑锅! “还请殿下帮我洗清嫌疑,我与杜废妃并未私谋任何事。” “退亲?” “……御赐的亲事……” 顾悌看着始终眉眼低垂无动于衷的太子,知道自己今天若不表态与袁念断了关系,对方没打算帮她。反正历史已经改变许多,倒不如她狠下心来自己改写后面的,只要她是皇后,哪个是皇帝有关系么? “……我的婚事但凭殿下做主!” “时日?” 下了决断的顾悌反而更有斗志了些,“殿下不如另许一门亲事?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人?” 饶是顾悌自诩是现代女性,要自荐做小三,也不禁有些羞窘,尤其是太子从未正眼看她,神色如对蝼蚁一般毫无感情,她稳了下心神,用经过训练的演讲技巧缓缓开口,“……世宗三十六年,夏,七月,甲辰,帝疾甚,卧与百僚辞诀……” 她停下不语。 袁懿目露厌恶,垂睑掩住鄙夷之色,起身甩袖欲走。 顾悌得不到任何正面反馈,只得赶紧念出下面一句,“……丁未,呕血数升,托孤太傅,崩于金銮殿。” 袁懿没有停下脚步,推门而出。 顾悌立刻追上,眼看他要拉开书房门,含泪柔声道,“还请……殿下怜惜……” 袁懿声音冷硬地说,“何意?” “……我,我愿身居阿鸾之下……” 袁懿怒极,扔下一句,“凭你也配?恶心!”推门而出。 顾悌羞愤欲死,掩面跟出门,却惊惧异常地发现不远处面露鄙薄的顾辞正被太子搂在怀里,只听太子急急解释几句,周围几个侍卫怒视厌憎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耻笑声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头撞死! 一个嗓门大的侍卫低语一句‘这长相,果然太恶心我们殿下了’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悲愤羞愧地怒吼,“我已如实相告,太子何故作践我一个小女子?” 顾辞娇嫩的声音直接反驳,“人自贱,而人方贱之。你还是和九殿下解释一下为何非要追来此处与我家哥哥私聊吧。” 如闻惊雷的顾悌僵硬扭头,书房门侧树荫下一个挺拔身影慢慢走出来,满面寒霜的袁念对萎顿于地的她视若无睹地直接略过,带走那几名侍卫。 袁懿连袁念这个弟弟都没理会,抱着妻子上马车,呼啸而去。 酒庄的仆役这时才在甘茗的带领下靠近,战战兢兢的蔚蓝从他们身后跑过来,扶起如丧考妣的顾悌哭着往自家马车走。 顾悌面皮紫涨气若游丝地问,“……他为何在这……” “殿下,交代过,蔚雪,若您出庄子,就通知他一声,他有话,要问……” “……何时到的?” “您出来前一会……” 就在她自荐枕席时?! 顾悌双眼翻白,晕死过去。 108 得偿所愿 从酒庄离开的顾辞紧紧巴着老公不放手,“哥哥今天受惊了,这么帅的脸白被人看了那么久,我要好好安慰你!”顾辞一边说借口,一边扑倒他,在他脸上亲个不停。 袁懿的郁气一扫而空,乐得抱着她甜甜蜜蜜地享受。 忽然艺青在车辕上轻敲几下,袁懿停下作乱的手,遗憾地整理下彼此衣服,掀帘出去。 顾辞平息下呼吸,歪头看换进来的艺青,“出事了?” “三百护卫,怎会有事。” 顾辞一脸不信地盯着他,艺青坐到她身边伸手护住她,没说话。一会听到甘菊来报,前面奚川王拦住了先行怒驰回宫的九皇子,在路旁等着他们这行人。酒庄在城东,离通运河和涴江汇合的码头很近,便于粮食装卸。现在他们的位置刚好在酒庄和东阙门中间。顾辞想的是不会有人真敢用行刺这招吧,五率府人虽少,但不是禁卫军和御林军这样疏于操练的队伍能比的,何况还有她的一百女护卫,这边地形好像也没什么可伏击之处。 车驾继续行驶,快到城门前袁懿才带着顾翮上了车。 喜出望外的顾辞笑得合不拢嘴,“七哥!你怎么来了?” “特意来接你们回家吃饭。明天是阿练和阿达的满月,你们来不了,娘亲就说提前一天请你们去见见小家伙。” 顾辞立刻扭头看袁懿,得他首肯,高兴得都坐不住,坐在门边的艺青立刻递过来一杯红枣茶,让她消停下来。 *********************** 见完娘亲、嫂子和侄子们的顾辞回宫后本想好好拷问下老公大人,没成想,洗漱完秒睡了。第二日是二月一日,皇帝下旨新年大朝会定于十日,过完明天的龙抬头,大家就要准备上工了。 顾翀陪着江格一早特意上门找袁懿,看来要讨论亲事,另一边谢庆也来汇报跟大商贾们走动的情况。午饭袁懿去了乾清宫,她去了慈宁宫,晚膳他邀了奚川王和郭三见识清凉馆的别致雪景,她和萧律前往乾清宫,根据顾悌说的脉案,看看皇帝的症状如何,在她撒娇耍泼下,皇帝总算愿意看诊,然后她顺便留下陪吃,打发萧律自己去清凉馆和脑残粉郭三一起陶醉。 夫妻俩忙了一天,彼此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晚上顾辞没等到老公回屋就又秒睡了。 第二天龙抬头,袁懿在书房搂着媳妇好好报告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 首先鄂部人来提了三门亲事,德布库就不用说了,阿格迪和任淑慎打完一次之后经常相约去致爽斋喝酒,听说他若不负责,任姑娘没办法嫁其他人,立刻上门送了金刀,还想在任淑慎院子门口唱歌表白,让任国公脸色很扭曲。比较出乎意料的是,海林察也以陆四和他喝酒以后会嫁不出去为由,自己跑去跟归德伯提亲,现在归德伯世子想和太子喝杯小酒问问意思。 其次,顾翀大朝会过后,和鄂部人一起回北边,至于亲事,按之前说的,半年后来提亲,住上半年再回北关。顾翱会进户部任田籍司侍中,继续摊丁入亩一事。顾翮昨天是带着锦衣卫把欲设伏的一批人带回交给汝南郡王,至此皇帝中毒之事应该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最后,郭三的银子全部拿来筹建国家图书馆,让他回去好交代,并且此事需要他在江南代为宣传,至于如何操作,不日将赴任琅琊城接替顾翱的顾翂会拿出细则。奚川王夫妻对国家图书馆之事非常热衷,所以昨日才破天荒有如此出格的举动,跑去知会他,还拦住了袁念和他们一起走,打乱那些伏兵的计划。 “真的有杀手?” “王家人和长宁伯这些年的银钱都在杜废妃手上,养百来个杀手算什么?” “以后真的就没事了?” “肯定不会让你有事。”不死心想打小丫头主意的人,皇帝舍不得下手,他不介意自己出手。 顾辞皱皱眉,忍着恶心的感觉问,“那五姐……” “我已经让艺青透话给皇上,信不信咱们管不着。”当然艺青说的是顾悌有意做太子侧妃被老九知晓。 “哦,说起来皇上确实是有痰症。” “那纸上写的应验了?” “有轻微征兆,不严重。” 顾悌写的可能是病重时记载的症状,目前皇帝只有‘眩晕心嘈’一项,‘寒热肿痛、四肢肿硬、失音瘫痪、咯血’等尚未见到。如果是高血压,会吐血说明消化道受影响,那对于中药液的吸收肯定不好,要禁食清胃,还要补糖盐水以免脱水过度。但若头疼得厉害又不能随便补水,因为可能颅内有水肿,反而需要脱水降压。实在是麻烦得很。不过综合来看,皇帝只要保证心平气和,睡觉时上半身稍微高些,不可能明年发病。 “那就好。”小丫头这么小,他若登基,肯定多的是催他纳妾、逼她生子的折子。 “那个……五姐会和九皇子说这些么?” “有人信?” “也是,她说的都不准。” 若皇帝信了,倒霉的也是老九,和他们没关系。看来上辈子的事,老九最后摘了桃子。难怪顾悌这个女人如此钻营,眼看老九势颓还想进东宫。不知道老九会怎么对待这个有异心又不要脸的女人?这可是皇帝特意送给他的护身符,哪怕老九真想夺皇位,冲着顾家女婿这个名头,就不好弄死他。 这会她应该没脸再出门闹腾了吧! 这种卑贱丑陋的女人居然也敢图谋他,真的好想杀了她! 险些黑化的太子忽然口里一甜,嚼一嚼,是红薯,还带着糖丝。 “好吃吧?这是拔丝红薯。还有土豆、水果都可以拿来这么做。” 顾辞一脸满足的再咽下一块,陶醉的小样子诱人的很。 袁懿一口吻过去,从她嘴里抢走半块,“果然好吃。” 分食完一小盘红薯的顾辞开始跟他说自己和谢庆拟定的计划。 首先先和莫家合作办‘皇家钢铁厂’,以国家占八成股份,锻造高质量铁器,大力发展金属材料的应用,首当其冲就是高质量的农具的生产。 “他们会答应只占两成?”袁懿又被媳妇惊了一把。 “这还是看在他们愿意第一时间合作的诚意上才给的,不然只有一成。矿是朝廷的,他们只管开采和制造,那朝廷如果收回来,他们就是空中楼阁直接垮掉,所以无法拒绝。再有,以后鸿都里专门开冶金科,开展新的炼钢术研究,这些研究成果都技术共享。没有了资源和技术的垄断,他们还有什么底牌?我只是想和他们共赢,不想争这门生意而已。现在各家把技术当成自己宝贝,就跟药方不让人看一样,都是无用功。不比对辩证,没有健康的技术流通环境,怎么发展?简直是浪费这么多好矿!你看看他们炼的都是什么玩意,连根龙骨都不能保证坚韧度……” 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海船试验烧这么多钱还不成功,都是因为材料不过关的顾辞被老公抓过去好好亲了个够。 晕陶陶的她继续显摆,“万家知道我在柳陵城购粮,主动找我们。我定的条件是以后朝廷每年会核定次年军需粮的统一价格,不论市价高低,想和我们合作,就要有胆子吃下这块蛋糕,不然隔年皇家粮商就换人合作。” “要不让贾鹏去南边?让你十一姐给你把着南方的粮道。” “我也不打算抢这块,只要保证鸿都里每年育新种、试验田、新农具的工作能持续就行,我要的是深耕细作的技术优势。万家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独吞或找人合伙。到时候哥哥往南进时,让柏舟和甘茗配合平南军把好关就够了。” “真是个好大方的宝贝!” “邓家也是自己找来的,坞镇让他们很眼热,也想这么干……” “他们找死。”袁懿口气清淡地说出霸道之极的话,“你的东西,敢染指就别想活着出京。” 顾辞卧倒在他腿上亲吻他的手指,“哥哥,你不能这么想,要看长远。钱,一个人是赚不完的,有钱大家一起挣,其中也有朝廷一份,这个国家才能越来越好。” “我不管什么朝廷、国家,你的就是你的。” “我们也是国家的一份子啊,以后你可以按自己想法主宰这个国家的发展,让它变成世界上最好的。你不喜欢这样的成就感么?”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只爱你。” 顾辞这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因为他觉得她的让步是一种委屈。她爬起来与他对视,“哥哥,我想让这里变好,是因为你就在这里,它是你的。” 袁懿愣住了,忽然紧紧抱着她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颤抖的声音会出卖他现在激荡如潮的心情。 顾辞不以为意地埋头在他肩上接着说,“每地港口码头都可作为中转点,或大或小而已,这样物流分段运输,省钱省力。我们可以让当地官府来控制港口、码头的管理,但里面产业让商人自己去整合,就等于每个坞镇都是朝廷开来收租金而已。邓家有这个基础包揽几处的二道租金,让他们弄好了,后面肯定会有跟风之人与他们争。” 袁懿叹口气,“那你的坞镇也要归朝廷?” “我的不就是你的么?”顾辞有些纳闷,她若成了皇后,她的产业自然变为国有,下面的人也肯定觉得吃上皇粮是件好事吧?为什么他有意见? “若我不是太子呢?” “那归于国有也是好事呀。朝廷自动成为我们产业的靠山,而且你忘记了么?我的产业都是股份制,只要产业在,我的那部分怎么也少不了。若我占股多,那等于朝廷给我打工呢。这是双赢的模式。” 所以现在未献予朝廷但实际上是在朝廷控制、支持下的坞镇才会如此受人垂涎,却无人能仿制超越,邓家只能寻求合作。 袁懿这才正视起她的这种‘互利互惠’的双赢理念,若真能有效控制,确实比朝廷自己去干便利得多,而且从目前小丫头打算开展的这些合作来看,完全能建立起一个庞大的组织去控制商贾这个群体。若用于朝廷或者对外…… 顾辞看他发呆,没打扰,伸手又拿过一盘枣泥山药糕开始吃,吃得太开心,都不记得给他投食。直到被袁懿不满地咬了口爪子,才鼓着腮帮子傻兮兮地笑。 “那苏家和米家你是个什么打算?”袁懿伸手给她揉小肚子,怕她吃多了积食。 “唉,我的造船图没出来前,只能和他们聊聊海外各国的情况呗,最多让他们在《海域志》上出把力,给他们卖点零件,卖点玻璃!” 唉声叹气的太子妃好心塞,工巧阁受限于钢材问题,现在只能集中精力折腾新零件,比如带滑轮和齿轮的桅杆能拉起更大的帆。 袁懿暗暗决定,若日后她想要的那种钢铁海船造出来,一定要带她去坐一趟。 “祁家和你的缎绫阁谈了什么合作?” “没有,他们把桑基鱼塘的模式学了去,纺纱机也买了很多,曾经闹过几次民愤。我和他们谈了办学这个事,让他们尽快督办。然后也想给他们讨个好处。” “何事?” “都说‘民不着绸,官不穿葛’,可明显不是如此。何不干脆放开禁令?只要明黄一色不滥用即可嘛。” “可以考虑,不过得看爱妃的诚意。” 两人正在甜甜蜜蜜地亲热,忽然有人敲门。 袁懿压下火气去开门,明庭禀告,归德伯来喝酒了,于是顾辞退去小书房,给他们在小偏厅整治一桌美酒小菜。 刚忙完,艺青扶着萧律进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我给你弄点好吃的去,好好补补。” “别急别急,你过来。” 顾辞一头雾水靠过去,两只爪子一人一只开始切脉。 “怎么啦?我挺好的啊。” 两人不理她,交换爪子继续。 良久,萧律才拈着白胡须眉开眼笑地说,“确实挺好。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顾辞茫然地说,“就想吃甜的……” 艺青也有些激动,眼神更温柔了,小心翼翼地给她调整了一下靠垫,“你小日子都过去七八天了……” 顾辞一下就愣住了。 萧律嘴巴都合不拢了,站起来转圈圈,一边盘算要准备什么,一边自己铺纸磨墨写注意事项,还顺便吩咐艺青给他收拾东宫的院子。 艺青顾不上叫人进来,先给她一杯红枣茶,让她定定神。 顾辞欣喜若狂地捂着小肚子,声音都发颤了,“真,真的,有,小宝宝了?” “你小日子从来没差错过两日以上。” 私人医生艺青的话实在太有权威,顾辞一下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萧律连忙来劝,“这是好事,不哭啊。虽然你年纪小了些,不过身子好,咱们好好养十个月的,生个漂漂亮亮的小宝宝啊!” “我,我想见哥哥……”顾辞两辈子第一次怀孕,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成这摸样,抽泣着只想到跟袁懿解释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凑巧,就那几次得逞,还就怀上了。 萧律赶紧撵艺青去叫袁懿,自己给小孙女擦泪。 “可不许这么哭,以后宝宝也会爱哭的。” 顾辞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没有成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师父你别担心,我一会就好了……” 袁懿大步迈进来,小丫头从来不会在他忙正事时来打扰,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进门一看,师父也在,顾辞哭得不停抽噎,艺青一头大汗给她轻拍后背顺气。 “出什么事了?!” 他急冲过去伸手想抱她,被艺青拦了一下,“殿下缓着些。”然后艺青扶着无奈摇头但精神高涨的萧律出门,把空间留给小夫妻。 顾辞站起来朝他扑过去,拉过他的手放在肉呼呼的小肚子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抽抽搭搭地说,“哥,哥哥,师父,说,我,可能,有,小宝宝,了……” 袁懿一下子懵了,脚一软险些直接坐地上去,想起怀里还有个宝贝,才稳住身子,发现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抖了,赶紧扶她坐下,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依然平坦的小腹,“……真,真的,吗?” 顾辞仰头吻他下颌,点点头,就见这个帅得没谱的男人露出个呆滞得依旧很帅的傻笑,然后她也跟着傻笑起来,不知不觉泪也停了。 门外的艺青这时才放心离开,吩咐人去告知皇帝和太后,通知长公主和护国公府,安排各种事宜,务必保证这一胎平平安安。 屋里两人抵额相视,眼睛都是湿漉漉的,袁懿不敢用力地轻拥她,好似抱着个珍贵瓷器,“宝贝……” “哥哥!我们有小宝宝了!” 袁懿埋头到她的秀发中,听着娇嫩如天籁的声音在絮絮叨叨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长辈,要准备什么,要做什么,眼眶酸涩得险些忍不住泪。 他不但活下来,娶到心爱的宝贝小丫头,现在她还要给他生个更小的宝贝,男孩像他,女孩像她。 忽然听见小丫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小声地问,“哥哥,你说是哪次怀上的啊?” 109 百年树人 时下并无怀孕未满三月不可外传的规矩,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如野火燎原,一下惊动了宫里上下,太后第一时间冲出慈宁宫,直奔明德殿,袁懿刚扶着顾辞出小书房,她老人家喜气洋洋地大步迈入,“别整这些虚的,快乖乖坐下,祖母不缺你这一礼!” “祖母!”顾辞欣喜地拉着太后的手。 “有没有不舒服?这眼睛怎么红红的?谁惹你生气了?”最后这句瞪着袁懿说的。 “没有没有,我是高兴得哭了。” “傻丫头,这事又不着急,谁敢惹你心烦,都交给祖母。” 然后霸气地把准爹爹轰出去听萧律背注意事项,搂着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孙女说私房话。还没说几句,就听皇帝亲自来了! 这下所有人都得来明德殿候着,连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归德伯也放下酒杯跑过来。 皇帝没看别人,下了御辇挥手让顾辞别行礼,“好啦,朕就是怕你去乾清宫累着才过来的。”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些什么?过年有没有累着?” “我都好,一点没觉得累。”顾辞很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感觉,但看板着脸不理人的太后,赶紧帮皇帝一把,“您留下和祖母一起吃个午膳吧?” 太后依旧不说话,皇帝也没计较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好声好气地说,“母后别气坏了身子……” 明明是你来了太后才生气的,你还让人别气……顾辞无语地再助攻一记,“祖母马上有小曾孙了,当然不气了。”扯着太后袖子摇一摇。 脸色明显缓和的太后突然愤怒地一拍桌子,“你还知道我是你娘?让你动手你不听,让你别踏进慈宁宫一步,你倒是听话得很!还不如我孙女!” 这下大家都听出来了,显然皇帝该听的话没听,让他滚蛋倒是听个清楚,执行得彻底,顾辞都能闯到太后面前,皇帝却老老实实在慈宁宫门口打个转就走。 没诚意啊,亲! 既然知道症结,小孕妇一句‘我去安排午膳’把亲亲老公解救出书房,让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俩自己闹腾去。 “累不累?我送你回屋休息会?” “不累。”刚想撒娇的顾辞看到角落里翘首以盼的归德伯,立刻作贤良淑德状,“你去忙吧,我去安排食单,一会陪祖母说说话。” 袁懿在她的示意下也看见苦逼的归德伯,只好把媳妇交给艺青。 不一会,毓仪带着几个儿子也来了,见到皇帝的御辇都有点吃惊。 相比较于女人们的兴高采烈,顾家几个兄弟的脸色可有些不好。等袁懿送走满口吉利话的归德伯,四位舅兄好好和他深入探讨了一下当爹的‘感受’。 *********************** 有皇帝在的午饭吃得煞是热闹,顾辞没安排分席,而是袁懿带着她和皇帝太后娘亲长辈一席,小辈陪着萧律一席,充分让皇帝兄妹施展哄老娘的招数。 饭后皇帝和毓仪送太后回慈宁宫,萧律抓住袁懿继续去背书,顾辞和哥哥们闲聊消食。哥哥们可以对着太子抱怨妹妹年纪小有孕不好,但对着顾辞却只说家里儿子们的情况,让她放松。等袁懿被放回来,送顾辞回去休息,才和舅兄们进书房说正事。 平日沉默低调的顾翂反而第一个开口,“北边新建的城怎样了?” 这事顾翀也只知道大略,看向妹夫。 袁懿打开他曾经给顾翀看过的大地图,上面的红点是顾辞根据记忆,把比较大的城市所在标注出来,指着一个画圈的红点说,“按钟十三递回来的地形图看,这个地方可以依水而建个码头,”见顾翂还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一哂,“不是坞镇那种,人都没那么多,只是个泊口。” 顾翱知道小弟自从受过妹妹琅琊坞镇的刺激后,对建设新城的热情无比高涨,巴不得能去新的疆域上施展一番,遂规劝道,“琅琊人力物力充足,人流如织才能养得起一个如此规模的坞镇,何况,你主持一地民生,才能知道以后该怎样规划。” 袁懿暗地嗤笑一声,他们所谓的规划,与小丫头的图纸比起来,那就是个七巧板。 顾翂点点头,“我明白,先解决人的问题。” “今天留你们也是为了此事,大朝会第一日,考成法就要实施了,这几日唐尚书在加班加点。等小结几次时,肯定会有诸多问题暴露出来,那时我准备开个吏考。” “妹妹在折腾女科,你弄吏考,皇上可曾发话?”顾翮问得很直接。 “吏考之事早已和皇上说过,不是问题。阿鸾的女科是为了征集各地孤儿营的塾师和文集大典准备,不归于科考司。” 现在皇帝已经有意无意地放权给袁懿,事情不上到六部的层面,基本上不会有太大问题,何况是有孕在身的太子妃想找些识文懂字的女子来帮忙这种小事。 袁懿接着说道,“我打算让伯符去吏部,和黄侍中以为北关新城补充人手为名,专门负责厘清所需职位和人数,科考司那边,可能需要顾三老爷配合一下。万展会派往柳陵城,和柏舟一起开南边的粮道。勤德暂时在东宫负责户部之事。至于振翼,若愿意,可以先去抚顺城,以后再往兴庆城去。我需要在广陵城放个人,子综或慎勉愿意外放可以去那,不然我会在詹事府另选。南诏附近也准备建个新明城,以边贸为主。大朝会时,应该会给镇北军论功行赏。再者,若任家三姑娘嫁予鄂部,谁接任家的班,你们都不用管。” 伯符是谷策的字,黄侍中是大姐顾晓忆的公公,万展是贾鹏,振翼是顾翃的字,勤德是顾文恺,子综是顾珝,慎勉是罗兢。虽然顾文恺是五房,但娶的是太子妃娘家人,三房交情再好,顾翃娶了宗室女,总归是没法再任实职的,要么出去干苦活,要么在京养老。其他人所能得的也不是优差,总体来说,太子这个安排并未特别照顾顾家人。然顾翱几人都觉得如此甚好,没有异议。 袁懿这拿起一支笔在两处画圈,指着距离高丽最近的一处对顾翀说,“这里许是你接下来最需要注意的地方。徐家人和曹家人可以再带些过去。”再有如今的北关往西北延伸出去极远的一处,“这以后会是个很好的据点,若兴庆城竣工,我会让钟十三继续前往此处。” 顾翱虽然已经听顾翀说过他的计划,但仍深吸一口气,“……如此,太过激进,你现在,是太子……” “只是让你们知道我准备做什么,至于何时开始,你们心里有数就好。”袁懿对着顾翱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说,“给武尚书透个信,一旦你开始推行摊丁入亩,‘私蓄奴婢’之罪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阿鸾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记得盯着点你们那个五姑娘。”袁懿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是对着顾翮说的。 “南苑的门你可关好咯。”顾翮顶回他一句。 袁懿扭头不理他,也没什么嘱咐顾翂的,倒是顾翂难得话多一次,“切莫累着她,孕期前几月容易嗜睡,脾气也不好,莫名其妙就会生气或哭起来,一定要先拿别的事打断她,回头再慢慢哄。”他是顾家男人里少有的从头到尾照顾过身边孕妇的人,其他不是出门在外,就是整日忙于工作,感受没有这么深刻。 袁懿果然很上心,想到这位最小的舅兄可是照顾媳妇一次生了两个,经验定然比其他几个老道,立刻与他热烈讨论。意犹未尽时,明庭喜笑颜开地来报,阳关大捷,匈奴大王的大军被击溃,残部三万余人逃往西域。 *********************** 翌日,太子妃有孕和西线大捷的消息让京城沸腾。 得知父亲不日凯旋的顾辞很开心地在东宫偏厅里依次接见了鄂部提亲的姑娘们。 第一个见的是陆四,她这亲事来得莫名其妙,那天两人说的话加一起都没通译说的一半多,居然就让人看上了。不过顾翀说海林察在鄂部里的势力并不弱于江格,因此顾辞特别慎重。 她把海林察的意思和陆四说了,并且表明自己和虞朝的态度,以及其他同时进行的婚事,再把海林察和江格在鄂部的地位说了一下,小册子一样送给陆四,让她回去考虑。大朝会时鄂部正式提亲前给她答复就好。 “太子妃行事的确有些出人意表,没有哄着我应承下来。”陆四仍然大大咧咧,然脑子极清醒。 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啊!顾辞腹诽一句,笑眯眯地补充,“啊,忘记给你一个优惠条件,若你真嫁过去,我会把四春酒庄在新北关的总代理权给你,没有限量。” 要知道,五粮春这样的新酒对外可是每年限量三百瓶的哦! 看着陆四一下卡壳,眼睛亮起来,顾辞舒坦了,说了句心里话,“这是远嫁,不是和亲,以后那只是大虞一个风俗特别的边城而已。你别认为是去当昭君,可以把自己当成女拓跋宏。我希望嫁过去的人是鄂部里过得最美满的夫妻榜样,所以千万别勉强。” “……您这激将法威力非同寻常。” 送走陆四,请来袁敏敏,对着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顾辞先把态度摆得特别软和,哪知人家姑娘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愿意嫁他。” “你可想清楚了?与家人商量好了?” 说实话,她的境况嫁在京中或许对她那个异姓哥哥更有帮助。 “我和哥哥去见过他……”袁敏敏有些羞涩,看来是真的愿意。 “北关不久就会有很多机会,你哥哥如果愿意可以去试试。可还有其他要求?” “若可,能让哥哥接了姨娘一起过去生活么?” “你看这样可好,将你过继到真仪姨母名下,以郡主身份出嫁,你生母可封三品淑人,住在京中的郡主府,当然,若想随你哥哥去北关也可自便。” “多谢太子妃,但京中我们不想要郡主府。” 看来是不想留东西给任城一家子抢去。顾辞同意了,作为补偿,会在新北关和镇北城给她和她母亲多准备田庄。 任淑慎更不必说了,一脸喜滋滋的样子,被顾辞打趣几句,连着另外两个一起送去给太后解解闷,接受一下先进**国教育。 *********************** 顾辞没有经验,不知道孕吐何时会来,遂把女科和外地善济堂的事抓紧时间安排上,只要涉及教育,都是百年树人的大事,不能半途撩开手。 下午先见了奚川王妃,把已经生完孩子的甘露、甘雨都招回来帮忙,一开始只是在京中以给善济堂选塾师的名义来办,即便不想做塾师,太子妃名下产业也会优先雇佣有文凭的女子。 从顾辞开始在家里给丫鬟们办学以来,她说的考试不是什么科举时文那样的主观题,一直都是判断题、选择题、填空题和限制字数的论述题。招两个丫鬟来,一是因为她们熟悉这种考试的流程和批阅标准,好带着之前放出去的那批识字的丫鬟们帮助奚川王妃准备前期事宜。二是她们会做预算,得先定个收费标准,不能做白工。三来,她们都是顾辞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工作习惯配合得多好啊,怎能因为结婚了就闲置在家呢? 普通科目分为四科,经义、明算、杂文、闺仪,另有四科专业文凭,农桑、烹饪、医术、刺绣。前者题目都不用奚川王妃操心,顾辞自会求萧律出题,相信这个消息会让很多藏于深闺的才女们踊跃报名滴!后者除了农桑和医术要笔试加现场动手以外,其他都是直接上手干活,鸿都的女夫子们会根据过程和成品给她们打分。 至于笔试时间内姑娘们的安全问题和考场安排就交给甘棠去安排。顾辞本就奔着学校的规模去建的慈济堂,除非需要住宿的人过百,不然慈济堂空余的宿舍完全够用,课堂做考场,容纳千人问题不大。 奚川王妃原本还怕太子妃有孕后,得自己来担全部责任,战战兢兢地了解到任务内容只是做个宣传招牌,心里大松一口气,拍胸脯保证一定发动姐妹亲友来参加。 善济堂的事多是些手尾活,先把整个办事流程和规章制度写成指导手册,然后由东宫派人联系各地知府和之前出宫的宫女们,按此手册试建。初始资金由东宫拨款,后续善款接受东宫审计。当地达济堂的男塾师由知府推荐,慈济堂的女塾师也可举办女科考试选,或由东宫指派。 至于各地是否有人自愿做首倡之人,顾辞打算发动闺蜜和姐妹们的力量,把这些贵妇们从家长里短勾心斗角里拉出来做点实事。正好让有封号的袁敏荷主持,也算弥补顾翃的不得志吧。 *********************** 三日后,顾辞在京的手帕交和获邀的姐姐们齐聚东宫,纷纷听了一次太子妃的安利。 隔天,太后与太子妃一起召见外命妇,正式宣布太后病愈,以及善济堂可以接受捐款了。当然,此次会晤许多人是冲着太子侧妃哪怕是通房的位置来的,让太子妃当晚回到寝殿心情低落。 尚不知情的太子殿下牢记小舅子的言传身教,立刻拿归德伯家应了亲事来逗老婆说话。 “是陆四本人的意思?” “你觉得归德伯能拗过这个孙女儿?” “那天她兴致不是很高。” “她出宫后去了外宾楼,抓了海林察和通译,在致爽斋吃麻辣火锅。完事回家就让归德伯来传话了。” “那就好!她们的嫁妆……” “让礼部去办,你就看单子就行。” “不许有工匠和工艺的书!农书和农具可以考虑多弄点……” “嘘,别为这个伤神,”袁懿搂着她在被子里亲亲,“乖乖刚才为什么不开心了?” 顾辞歪着头痴迷地看着他,老公是个专一的高富帅,当然觊觎的人也多啦。 她主动翻上去和他交缠,忽然又拿着丝带绑起他的手和眼睛。袁懿无奈地看着媳妇撅着小嘴又羞答答的小样子,很是不解,问也不说,只得配合她。 然后就觉得身上一凉,衣服被扒开,接着软绵绵香喷喷的小丫头往下一滑,整个人钻进被子里,扯开他的裤子…… 除了时不时**低吼,啥也说不出来! 事后顾不上穿衣服的太子抱着小脸红彤彤捂着嘴的媳妇去漱口,又喂她喝水,简直片刻不能释手。 再躺回床上时,袁懿激动地吻她的小嘴,“宝贝你真好!” “我是哥哥的专属小妖精嘛。” “其实,你不用……”这话说得太违心,爽得另有风味,让人失控,可他也是真心心疼小丫头。 “哥哥身上每一根头发丝我都喜欢,”她忽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笑嘻嘻地补充,“也喜欢它!” 自制力差点又崩溃的太子动容又遗憾地把她包进被子里抱着,顾辞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秒睡了。 110 外戚? 新年伊始第一次大朝会上,鄂部的人正式向皇帝求赐婚,这种通家之好的态度,暗示了这三场婚事不是基于两国平等谈判才达成的和亲之意。并且海林察会在上京住半年,然后才带着陆千喆回阴山,阿格迪和德布库两对夫妻在新北关住够一年才回部族之地,让娘家人大为放心。 如今的北关也正式更名为长春城,顾翀提请户部、吏部派人核定新国土一事也获准,为解决北边人手不足的问题,太子提议开吏考,选拔胥吏充实北关,再给这些愿意去北关的胥吏们一个优待,若一次大考评级皆优,可转为官,比起正常的三次九年才能转,不能说不吸引人。 此提案得到以唐尚书为首的吏部官员附议,文选司显然是最高兴的。曾几何时北关以北可是流放之地,愿意去那边的进士肯定很少,当地有的是驻军,能解决文书小吏们的人手问题,头上有没有个官反而不着急了。而且百废待兴,肯定容易得优,三年后就是官,可以填补北关派官数量的考成指标,太子真是好人呐! 另一个提案是池睿请旨恩封镇北军将士,让年仅二十五岁的顾翀正式接任镇北将军,关自在任命为靖西将军,顾尧调任安东将军,任磊回京派驻天津港。 皇帝准了吏考之事,但恩封一事准备等顾尧班师回朝再议。 顾辞知道这个任命后奇怪地问,“皇上是不是没地方放耶耶,所以调来调去的……” 袁懿含蓄地点点头,然后问她,“你知道的军部是何样的?” “我没专业研究这个,就知道文武平行,下面是各自独立的系统,名字的话,有国防部、参谋部、后勤部、作战部、情报部、宣传部和装备部,专门的军事学校,专门的兵种如海军、野战军、炮兵、特种兵等。”顾辞知道自己说得不对,她爱看军旅片可真心不知道军制,只随便发散一下。 “等于是兵部独立?” “兵部不过是后勤部而已。参谋司也是名不副实吧。比如说要打高丽,那应该先是由智囊团或军师拟定好一个战略计划,派情报部的人开始干活,然后参谋部收集情报制定每场战役的指导方针给到下面总指挥官和参谋长,让各兵团和军种配合。这样虽然前线指挥者有酌情定夺权,但战役结果和过程都可控了,不太会出现责权不明的情况。” “国防部即是总称?” “对,大仗不会一直打,但要防着被人打,何况与国外互派使团常驻的话,使团也需要有军方的人。” “宣传部是干嘛的?征兵?” “我记得一句话,不晓得对不对,‘军人就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道德层面进行价值判断绝不是一个好军人该做的事’。能不能把人洗脑到这个程度就靠宣传部了。” “参谋长就是总指挥官的军师?” “差不多,负责写战略总结,比对差异。” “不然我们先办个武学,让姑父留京?” “可以吗?!”顾辞喜出望外。 袁懿见状岂能不应,“安东军谁爱去谁去,总不能让咱们的宝宝见不到外祖父吧。” *********************** 鄂部的婚事是过年前就有了默契的,礼部很迅速地把嫁妆单子准备好,定国公和归德伯两家的嫁妆单子也递到东宫,让太子妃定夺。 顾辞看了一眼单子,听顾翀说过长春城到新北关的路况都是大草原,这玻璃瓷器哪里过得去,于是给皇帝上了个折子,和鄂部的人商量一下,先在京里成亲,然后让工部节慎司的人来做修路预算看多久能修到新北关,到时候再带上嫁妆浩浩荡荡地一路展示过去,顾翀和江格参加完婚礼可先回去。 许久没见过太子妃折子的皇帝心情极好,大方准了,让节慎司两日内拿出预算。 节慎司的韩掌司赶紧去和顾三夫人她爹营缮司的于掌司取经,拿到一份工巧阁预算的模版,开始苦逼的加班。 这份预算折子让皇帝龙颜大悦,国库又有钱,立时就准了,同时也修一条镇北城到新北关的路,让节慎司制定行事历下发。 顾辞感觉皇帝拍定的这条新路线修起路来,绝对会极大地体现行事历的神威和效用,因为路程比长春城那条要长一倍多,不是简单的数字相加就可以做得到的,韩掌司和敢在行事历上签字的人必定出大错。 她马上告诉袁懿做好准备,还要另外预备一班人马,这条路其间定会自然而然生成一个中转点,说不定会发展成为新的城镇,派了小萧管事带着媳妇甘薇去镇北城盯着。 *********************** 此时的袁懿正在把柏舟和贾鹏拜托给段昂,让他照顾点小丫头在交趾的生意,段昂大包大揽说,只要酒管够,什么都没问题,池睿也在一旁附和。等太子接下来开始谈及西南夷的南诏等六诏,以及真腊、骠国、暹罗、高棉等地的情况,两个老的就笑不出来了,另外两个小的倒是求知若渴,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后生可畏啊。”池睿叹一句。 段昂心有戚戚焉,“殿下,您这生意可真不小。” “阿鸾图个新鲜,能折腾出东西来,也算让她开心一下。只要人的安全有保证,得利与否倒是其次。” 两个老将对视一眼,口头说是生意,这太子妃的人出个什么差池,本身就是现成的出兵借口嘛。哪怕我军不出手,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也很简单。 池睿有点想让池其羽去南边了。 送走几人,袁懿听得顾辞递的信,刚好接下来要见谷策,开心地给他说了这个好消息,三月八日的吏考如果成功,刚好能补上不少人。 “韩掌司为人迂直,然,甚是勤勉……” 袁懿点头表示明白,会让顾文恺拉拔一把,打发他赶紧去干活。 顾家三房的几位是一起请来的。罗兢已有外放治理一县的经验,袁懿本想让他去广陵城挣几年资历,日后压在襄原城的顾忻头上,让四房没有翻身之地。没想到他选择去抚顺,倒是颇有眼光。顾珝本来想抢着替姐夫去,被顾翃镇压,才开口说愿意去广陵城。 不过太子还是放弃他了,打算让顾晓愉的丈夫周迈顶上,“你还什么都不明白,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读书吧。”转头问顾翃,“振翼如何打算?” 顾翃初始有些难受,论才学、关系、人脉、身份,他比顾文恺强得多,但谁让他娶了郡主,大虞不流行把宗室皇亲放外面指手画脚,只安心在京养老,为此三夫人私底下不是没有后悔过。好在令德学院的事一直是他在打理,不算埋没一身所学。 “除了令德,还望能参与国家图书馆一事。” “不急,稍后我让勤德把鸿都的事也交给你。另外,你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子综身上,也就不到一年了。”等吏考成型和明年春闱结束,又是一批人才可供挑选,顾珝还是这样天真,那就跟着顾翃修书去吧。 顾珝三人离开东宫时,顾珝还有些愤愤不平,结果听完罗兢分析新建一个兴庆城的机会,顾翃跟他说了吏考的意义,他才知道自己和哥哥们的差距有多大。并且,他以前看不起的同进士六哥顾文恺现在在东宫管着工部和户部的事,完全碾压长房之外的所有顾家人。等五房顾文恢几个过了吏考,去北边干活,上面没有主官,他们又是姓顾的,跟一言堂有何区别。而他自己居然还挑三拣四嫌太子指的地儿不够好。 受了大刺激的顾珝才开始成长起来。 下午,袁懿和谢庆挨个见完那些大商贾,谈妥条件,收了一堆孝敬,已是华灯初上。谢庆送去萧律那,顺便捎带一壶五粮春。他赶紧回屋和小丫头吃饭,免得让孕妇久等。 *********************** 东宫这段时间如此动作频频,人来人往,许多关注此事的人,在打听到顾家及其姻亲的去处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意外,除了世子顾翱,锦衣卫的顾翮,几乎没有在中枢任要职之人,甚至还有自请去抚顺城这样偏远的地方。 太子果有明君之象,外戚顾家必不会有机会揽权。 袁懿为此还特意跟小丫头解释一下,谁知道她不解地说,“出去才是好事吧?身份比上司都高,哪怕不是一把手也胜似一把手。在京里不过是男爵府的庶子、庶女婿什么的……” 这种只重实惠不看虚名的精神实在让人不得不爱。 袁懿把顾辞有孕的消息和《海域志》一起给老丈人专人快马送去,想来顾尧定会同意留京。 111 蚕食 三月京城吏考,几乎都是善济堂、令德和鸿都的学子们参加的。善济堂的好些人本就是北边逃难来的孤儿,鸿都的学生在顾文恺的号召下,愿意去闯一闯。何况跟着东宫的人,迄今为止还没谁吃过亏,尤其是进了太子妃产业的鸿都前辈们,好些都直升某地一把手或骨干,原来熬了好些年的老师傅都不一定比得上。令德学子本不是吏考的重点,他们几乎都奔着科举而去,只不少人知道自己没希望,看到顾家剩下的几个白身子弟和女婿兴冲冲地去参加,纷纷效仿。那边是顾家地盘,坑谁都不会坑姓顾的,混几年得个官身,比读十年得个同进士再花钱捐官,区别并不大。 第一次考试的成绩还是很不错的,绝大多数都是丙等以上文凭,但能得甲等的人并不多,让外人费解的是,令德的甲等甚至还没鸿都的多。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考试形式和顾辞给女科定的标准化试卷一样,还是那几种题型,算术、刑典、经义、文史、农桑五门,尤其是论述题要求限定字数,不是科考可让你随便发挥写满几页纸的主观题。其次就是这些科目完全是鸿都学生的强项。 顾辞一样让丹青阁第一时间印了题目、答案和解题思路的小册子摆出来卖,据说鹤鸣书院让学生们每人买一套回去做,然后课上辩析。 随即吏部在官署门外张榜公告北边胥吏职位的缺口和所要求的文凭等级和每门科目的分数线,文选司的黄侍中和谷策借京兆府的地儿,专辟一处受理申请,面见候选人。这个环节和面试一样,申请人填好履历表,吏部的人三人一组挨个与申请者面谈,提问的内容提纲,每个人都要记录下对此人的评价,这样做成其档案,连同谷策制作的一张统计表格一起交由掌司审核,再拿给唐尚书批准。 看起来似乎工作量增加许多,但每一个看到统计表格的人都会觉得,这个方法比他们之前所用的都要好——首列是人名,首行是申请职位、意愿地区、文凭情况、面试评价等一系列细项。只需要在对应格子里打上勾叉,就能清晰明了地看出来此次工作的成果,最底下每一细项还有分类统计。 职位不但招满了,而且没被选中的许多人在‘愿意接受调剂’一项上打了勾,那北边再有新城建立,也不怕没人去了! 文选司全体上下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行事历上都显示此项工作按时按质按量地完成了,干劲十足地给这些选上的人发文配书,这个‘书’指的就是《工作指导手册》,每个职位的职责和内容,会遇到何种情况,如何解决,向谁汇报和求助,全部清楚明白,特别适合一天活都没干过的菜鸟们。 人人似乎都能看到半年后考成结果全员皆优!唐尚书看着女婿愈发慈祥,脸上褶子都少了许多。 *********************** 相较于吏部的春风得意,韩掌司就有些上火了。 北关修路按韩掌司的预算二月里没出什么大问题,进入三月后,负责镇北城那条线路的当地同知打了个报告催物料,缺口有些大,他正拟文询问长春城的同知是不是给镇北城运少了。沙土、石灰等物料当地不多,都是顺着涴江运到抚顺,先拉到长春城再转往镇北城,现在不知道哪个环节少了或占了去,只能一节节往上问。 这时顾文恺来请教,说是几个弟弟、妹婿领了职,准备结伴去干活,刚好顾翀来信,告诉他们二月底三月初的草原还有小雪,要穿厚衣服,不知新北关的路修得如何了?往哪条道走比较快? 韩掌司虽然有点死脑筋,但也明白人家是在给他透个信,让他知道物料的事可能被天气影响了,赶紧谢过,找来下属加班加点修改预算,延长工期。 进了四月,这些胥吏们到任开工,镇北城这条线仍然只修到一半,北关报告还没过来时,顾文恺又来找韩掌司了。修到一半的地方是新开拓的疆域,兵部的资料只简单说明地势西高东低,坨甸相间,却并未提及四月乃大风期。 韩掌司得知这个消息后,默默地在镇北城报告来到前,将工期再度延后。 修路的人和物料就地滞留的时间比较久,又是在一个草丰水美的甸子地里,以前曾是胡勒羌部的一个大驻地,小萧管事带着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收购一批当地特有的牦牛羊马,开始雇人在此处放牧,并且提前跟这些人预定了明年的草药、羊绒、羊毛、奶制品、牦牛肉等物,渐渐地把这儿的人气聚集起来。为了不再被六月雨季耽误工期,加快工程进度,当地征用更多民伕和囚俘。不知不觉间,镇北城已经把这个地方作为一个中转点来使用,终于在草原第一场大雨前,把路修到了新北关。 韩掌司感激地拉着顾文恺的手,要请他喝酒,可算是没出现第三次延期的情况,他上半年考成勉强还能拿个中…… *********************** 四月的六部小核节略里,工部节慎司行事历两次修改重发这样的大事必然得提及。 皇帝第一次看到二月的节略时,感觉与之前的六部尚书奏章并无不同,只是依其严于律己的习惯,行事历既然规定了这一项,哪怕他是皇帝,也必须按自己定的规矩看完。三月节略就发现问题了,当月没能完成的事项暴增,导致六个尚书里有四个手中都有项目逾时未毕,究其所述原因,可一连串溯及到最底下出错的小吏身上。 例如户部下令在全国推行‘乡绅一体服役’和‘以银赎役’,去年底,某县实打实地提交本月收取役银的目标是一万一千两,结果在行事历下发时变成一万七千两,知县没注意看就签字了,月结一下子少了六千两。上面知州与知县不合,本以为这个最富庶的县是保守估计,肯定能超额完成,为了报目标好看,定的数额稍高一成,这下不但不能弥补其他县区的差额,反而让窟窿更大,一下子就差了一万多两,急得知州都想自己掏腰包了。可惜他的下属们这次完全没办法配合,役银多就意味着在册齐民多了,管户役的同知即便敢伪造几千人出来,下个月春汛摊丁派役时,要按照这个人数去雇人出工,他哪里找这么多壮劳力。这里摊派超额任务下去,别说下面各县不干,上下游和工部水利司也不干啊。到了知府那,他之前报目标非常保守,总数倒能持平,但与隔壁城的知府所报数字一对比,问题就大发了——鱼米之乡收上来的役银与半城是湖的水运之城多不了多少。这种问题在户部财政司属于重大情况,不敢不报。即便不想报,都归纳在一个图表里,清晰可见,直接说明问题。 溯及既往,最初为何一万一会变成一万七?概因知州府衙里负责录入数据的小书吏是他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舅子,只会写自己的名字,统计数据时,让身边懂几个字的书童和师爷一个念一个写,师爷年迈耳朵不太好使,一听成七,写完直接交差,也没人查验。这个错误导致从知府到知县一串人这半年的考核不合格。 眼下四月工部的延期问题却是另一个现象,不是事情到了六部才发现不对,继而往下追查哪个环节出错,是最下面新上任的那批通过吏考入职的胥吏们根据自己的工作指导手册,发现问题了,按上面规定的做法提交报告,才让韩掌司及时修订行事历,避免造成一系列恶果。 这三个月来,除了出面替顾辞打理鄂部的三门亲事,太子基本上只在东宫陪媳妇,经营她的嫁妆铺子,折腾善济堂和女科考试,不像过年前后频频约谈会面,更不见他问及被圈禁和打压下去的一众兄弟,完全是一副过自己小日子的态度。但从吏考、考成法等政事的推进中,又切切实实地能看到东宫不动声色的影响。 不知不觉,这个儿子长大了。 *********************** 此时太子恐怕连亲爹叫什么都记不得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顾辞从三月开始就吐得一塌糊涂,几个嫂子献来的秘方对她全没用,也就含着辛辣的生姜能忍下恶心。萧律试着开了药,顾辞不愿意喝,喝了也吐,太后和毓仪虽然心疼她小脸瘦得都尖了,但并不觉得是大事。四月里情况更是加重,一点油味也闻不得,天天白水青菜,最多吃点水果。看小丫头吐得天昏地暗,漱过口接着吃,又开始吐得气若游丝的可怜样子,他就恨不得不要这个孩子。 这话他偷偷问了艺青,转头就被她知道了,这会正泪汪汪地扯着他的袖子哭。 “乖,是哥哥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不说她坏话!别哭了啊!” “你看,我这么难受,身体都这么不好了,她在我肚子里还是乖乖的,一点问题都没有,说明她也很努力的。哥哥你别不要她……” “没有不要!只是心疼你,不哭了,不然哥哥就陪你一起哭。” 呃?!好像从来没见他哭过呢!顾辞的眼泪一下收了,好奇地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哭过?谢嬷嬷说你从小就不爱哭,摔了伤了都没哭过。” 自从谢嬷嬷上次来送止吐的方子,和她说了一些萧潆怀袁懿时的旧事,能时常进出东宫了。袁懿虽然不喜谢嬷嬷之前自作主张,但小丫头高兴,他就没阻拦,只提醒艺青,不得让任何人与顾辞独处,哪怕是她的丫鬟都不行。 “……都把你娶到手了,哪里还有什么事值得哭?” 满足的顾辞倒在他怀里,“你说耶耶想好小宝宝的小名没?” 因为顾辞的孕吐实在厉害,而且肚子一点迹象都没,完全碰不得酸,大家觉得这胎肯定是个女孩。大名自然得皇帝来取,小字就留给萧律了,太后抢去拟封号的权力,小名在太子妃的坚持下,要让顾尧来取,当爹的反而没份。 “姑父肯定想了许多,过完端午就知道了。” 顾尧得知女儿有孕,立刻整军,请旨回京,老关和夏极跟着一起进京陛见。镇北军那部分人直接绕河套地区外沿回北关归队,顺便扫荡一圈。池其羽被勒令回来成亲,明津、容八、房良直和夏步凡会率骑兵深入草原游击查探,以防匈奴卷土重来,其他人暂时留守。他们三月中出发,预计端午前后能到。 “不晓得耶耶喜不喜欢清颐院的玻璃屋。” “你弄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工程可是太子殿下一手操办的,完全符合顾辞心目中的‘不浪费一丝阳光’的设计理念,那叫一个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岳父大人怎么可能不高兴。 听出他的醋意,顾辞笑着夸奖,“都是哥哥的功劳!” 袁懿心叹,恐怕再修十个玻璃屋,也不能让顾尧对他这个害得女儿小小年纪就怀孕的罪魁祸首和善一点吧。不过看她精神些了,好歹不会一直想着吐,赶紧把话题再发散一下,“等姑父回来后,找个时间提修文典和办武学的事,你准备把女科定在何时?”现在外头的事都是袁懿在打理,他只会拿这种小事来问她。 “七夕吧。七嫂说,那会她出月子了,也可以去考。” “七斤很喜欢花房里的秋千和摇椅,你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对哦!那里可以弄成个游乐园!”兴奋地爬起来去画图的太子妃完全看不出一点孕吐时没精打采的痕迹。 游乐园当然要有滑梯和跷跷板啦,还有可以爬上爬下的连梯,要不要弄个篮球框呢?旋转木马也可以有的啊! 看着媳妇精神抖擞了,袁懿忽然觉得她的孕吐是不是有一半原因在于闲得发慌了? 游乐园计划不出意外被毙掉,因为宫里有孕妇,不能动土!别说东宫了,太后连御花园里挪块小石子儿都不让。 眼瞅着老婆又蔫下来,袁懿赶紧补救,“让工巧阁先给清颐院做一套,你生完了再给东宫装上,等小东西能玩也得一段时间呢。再说,不是还可以拿出去卖了赚钱么?” 重展笑颜的太子妃总算雨过天晴,“给每个善济堂也送一套,那里孩子多。” 112 凯旋 端午当日艳阳高照,靖西军入城献俘,比镇北军凯旋时更盛况空前,皆因中原地区受匈奴之祸的历史尤甚于羯夷。这次除了只剩人头的三王,二王和大王的几个儿子是重点照顾对象,以及一串匈奴大将,各个都带枷铐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 献俘完毕是陛见,皇帝体贴的直接打发顾尧去东宫,只留夏极和关自在奏对。 顾尧才进明德殿,就见瘦了许多的女儿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然后就是拉着他的手一顿好哭。 “乖囡不哭啊。” 顾辞哽咽地暂缓哭声,“八戒都不认得耶耶了……” 艺青在太子的示意下上前,“请国公爷赐脉一观。” 顾尧锐利的眼神扫过他,携起女儿坐到椅子上让艺青切脉。 “国公爷近日赶路太急,风邪入肺,吃食清淡些,饮几副汤剂即可。” 顾辞赶紧忙碌起来,艺青扶着她下去安排熬药,准备午膳。萧律此时才施施然迈入书房,和翁婿俩好好说话。小孙女太爱哭了,萧神仙表示心脏负荷不起。两位长辈联手再抱怨了一次太子让顾辞‘不小心’怀孕,开始说正事。 有顾尧陪着用午膳,顾辞的孕吐奇迹般的好了,一碗天麻乌鸡汤下去,吃嘛嘛香,胃口比怀孕前还好,吓得几人不敢让她敞开了吃。 对着女儿崇拜的目光和女婿感激的眼神,太尉大人表示以后午膳都在东宫解决,看过顾辞在东宫给他收拾的屋子,四平八稳地往金銮殿走去。 *********************** 半个月后,皇帝下旨大赏全军,任命顾翀为镇北将军,关自在为靖西将军,夏极为安东将军,其中关自在获爵景田伯,夏极封长宁伯,其余有功之人俱有恩赏。而大虞朝的‘战神’顾尧,将出任新办的武学‘讲武堂’第一任校长,专门培养军官。 世人皆暗叹‘鸟尽弓藏’时,太子上了一封拍马屁的奏折,言及皇帝乃盛世明君,现安邦定国,武功已竟,恳请推行文治,修文史大典教化众民。奚川王跟着附议,群情沸腾的翰林院立刻跟上,皇帝看着准备韬光养晦的太子,准了此议。 规章流程已打好腹案的太子直接祭出行事历,让奚川王打头去领着翰林院干活,通过郭三把这个消息传遍江南,南方仕林头一次如此团结主动,抄书之事异常顺利,甚至有人愿意捐出全部家藏。 为了解决藏书问题,太子在城内一番调查,选定原来的淳仪长公主府作为‘国家图书馆’的地址。因为淳仪厌水,只有她的府邸没有大片的池溪亭阁,楼宇完好精美,处处皆可直接用上。 再者,翰林院人手不足,且排序、编号、列目录等琐碎之事由饱学之士来做未免浪费,请开女科征辟识字女子来帮忙,工钱与宫女一样。至于男女大防不用担心,翰林们在崇文馆挥毫,女子们由奚川王妃领着在图书馆里执笔。这条消息在让许多诗书人家的女子都激动万分,纷纷进京赶考,许多仍在宫里的宫女也想应考,太后大方放行。 民间如此大的动静让六月底的朝廷半年考成总结变得静悄悄,许多出了大纰漏的官员倒是有点心理安慰:被罢黩了大不了去修书嘛…… 皇帝没管考成不合格之人的去留,只说再看下半年的表现,但叫来太子和二品以上官员商议,欲根据今年的考核情况遴选首辅和次辅。 太子自始至终做壁花,不参与讨论,问多几次就蹦一句‘全凭父皇裁夺’。 另一个沉默是金的人乃乔阁老,他的尴尬在于显然皇帝没打算让他升任首辅,而且本次官员考成完全是六部下发,没有哪个尚书能给上头的阁老发行事历,所以他就跟编外人员一样,只在需要内阁用印时才出现。本以为这是皇帝对他的敲打,但知道外孙女顾悌与杜废妃之死有涉,之后又和九皇子断绝书信来往,原因不明,心里已暗暗有了辞官之意,只等安排好乔祺的婚事和乔禝的外放之地就自请去编书。 众人讨论不出个结果,皇帝撵走其他人,只留太子,看他虽然一脸平静,但明显有些心神不属,“阿鸾有什么情况?” 袁懿本想否认,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可能是双胎……” 顾辞五个多月的肚子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已经挺难弯腰了,虽然她有意识地控制食量,但经常忍不住饿。萧律和艺青隐约觉得她怀的是双胎,已经去信把医术最好,又有丰富经验照顾孕妇的甘梅召回京。目前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顾尧和毓仪尚不知情,这会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告知皇帝了。 “不用担心,吃多也无妨,每日多走动,多喝些蜂蜜。晚上警醒些,再过些日子,记得帮她翻身和揉腿……” 父子俩一时相对无言。 良久,袁懿出声告退。 晚上听说皇帝去了坤宁宫。 *********************** 七月流火,大肚子的孕妇不能用冰,还要到处走动,不是一般的辛苦。这会就能看出来是双胞胎了,顾辞小小的身子上挺着个硕大的肚子,身上倒不见有多丰腴,吓人得很。只要她站起来,艺青根本不敢松开她的手。 甘梅抱着八个月的儿子入住东宫,刚生完不到五个月的甘棠内定为奶娘,毓仪正忙着寻摸另一个奶娘,胡妈妈依旧矍铄地来照顾她,恭送走了经常带漂亮宫女来东宫坐镇的谢嬷嬷,太后直接把这个大谢嬷嬷送去和毓仪身边的小谢嬷嬷团聚了。 和甘梅一起回来的还有刚生完几个月的任塞渊!她居然还参加了七夕的女科,考了个甲等文凭,简直是顾辞现在忍着娇气不敢叫苦叫累的精神支柱。 至于帮不上忙的太尉大人,压根不理讲武堂的事,专心致志每天来东宫报道,引着小女儿多走走,下面一串孙子全撒手不管。 边关的顾翀和琅琊城的顾翂得知是双胞胎,立刻三五天打一个报告强烈要求回来给妹妹过生日,顺便等生完了再回去。皇帝烦不胜烦地涂了个‘准’字,他俩麻利地快马加鞭赶在顾辞生日前回京,马佳期为了带孩子没跟去琅琊城,所以现在护国公府是人员最齐整的一次,父母兄嫂一个不少,都在翘首以盼顾辞肚子里的两个小家伙何时出来打招呼。 过了重阳节还安安稳稳的小包子一点没有出来的意思,就在顾翂和顾翀犹豫是不是上个折子把颁金节也一气过完,十八日一早,东宫开始鸡飞狗跳。 仍然睡眼惺忪的顾辞那天早上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好像要生了’,把太子吓得滚下床,一直摔到敬仁殿的大门外。幸亏袁懿当时是在陪她补眠,衣着完好,还算光鲜,只是少穿了一只鞋而已。 等艺青和甘梅扶着洗头洗澡完毕的顾辞再躺回床上,让萧律进来扶脉,大家才知道她已经开了三指,想来是半夜就开始阵痛,被她忍过去继续睡…… 产房就在寝殿里,袁懿无论如何不肯让她去别处将就,东厢房的床褥摆设早已换过,甚至连婴儿床都准备在侧。甘梅、甘棠等丫鬟和毓仪在屋里陪她,艺青在角落里没有出去,萧律带着血型配型合适的几人在隔壁小梢间做好输血准备。袁懿和其他男人们在门外等着,武沉秋和马佳期在厨下给安排汤食和热水的胡妈妈帮忙,任塞渊和刚出月子不久的覃岫咏帮忙盯着院子里的下人们,尤其是另一个奶娘,派人随时给皇帝报信。 顾辞拒绝了素不相识的稳婆,她宁可相信这些人,也不愿意让陌生人在这个生死关头横插一腿。如果信任她和她信任的人都救不了她的命,那她也认了! *********************** 胡妈妈送来鲜鱼鸡蛋汤面和红枣燕窝粳米粥,给她吃什么她就咽什么。艺青等她吃饱了,喂她喝了碗催产药,搂着她不停在屋里走来走去,等着孩子入盆。本是甘棠和甘雨搀着的,但两人配合不够默契,一走动起来顾辞就东歪西倒,不如艺青一个人的好。他人高手稳力气大,半扶半抱让她走得很稳当。顾辞的眼泪鼻涕全抹他衣襟上,阵痛时间越来越长,间隔越来越密集,她不停抽冷气小声呼痛,汗水贴着湿透的发梢、睫毛滴下,眼睛雾蒙蒙的好像被糊住了,真是一挪脚一呼吸就疼,只能在间隙中凭意志往前蹭。感觉到身边男人的手和胸膛抖得比自己还厉害,她居然还有心思想:幸好不是亲亲老公在旁边,没让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 好不容易甘梅说差不多了,艺青把顾辞抱到一旁软榻整理出来的血床上,看她死抠着自己的手不放就没退下。 顾辞不懂呼吸法,但好歹知道要节省体力,只要甘梅没叫用力,她就咬着软布不出声,老老实实熬过一波一波的阵痛。她还想着一会一定不要叫那么惨烈,等要使劲时什么也顾不上,几乎是抖着嗓子嘶吼出来。 毓仪满面泪水咬着唇不敢做声,就怕哭声让女儿紧张,给她喂了半碗红糖水,拿帕子给擦着额上的汗珠,心疼得直暗叹,果然身子骨没完全长开,要多受些罪呢。 “……宫口开了!”甘梅惊喜出声,“郡主再用把力气,孩子马上就出来!” 本来已经疼得麻木的顾辞如同听到冲锋号,精神顿时一震,力气好像从四肢百骸里抽了到一处,她深吸一口气,全身开始用力…… *********************** 外面的袁懿贴着门一直看,好像这样就能看见顾辞怎么样似的。等到第一声痛到极致声嘶力竭的凄厉尖叫传出来,他险些破门而入,还好被明庭按住了。 惨叫声声不绝,袁懿面色苍白万分后悔让她怀孕,这么娇气的小丫头,嫩生生的,像是掐得出水来,能受得住么?而且还是两个…… 太后忍不住了,拽开这个准爹爹门神,一脸焦急地抬脚迈进。 不由自主想跟进去的袁懿被神色凝重的顾翀和顾翮联手拽住,他一心急,掌下吐劲,把门上的格栅捏碎几块。 顾尧出手摁住他的肩膀,“你进去反而碍事,别添乱!” 袁懿难得一见地露出哀求期冀的目光看向一直表现得很冷静的岳父,“……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顾尧自己袖里的拳头已攥得发白,不过还是镇定地回答,“当然,阿鸾是我女儿!” 顾翱和顾翂虽然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指尖却是在颤抖,听到父亲的话,总算缓过来一点。 袁懿看到在场几个早已当了爹的都如此淡定,心里稍微松了些,僵硬地把头转过去,紧绷着神经,继续瞪着破了的门。他死死扣着门扉,不敢错过任何一点动静,十指发白僵硬青筋暴起,掌心的血迹干涸结痂。 从日头过午到金乌西斜,血水端出去好几盆,里面都送了两次吃食了,还没见生出来。 *********************** 太后强自镇静又心焦地站立一边,没敢近前,也坐不下,不停转动手里明黄的蜜蜡佛珠,口中默念金刚经。 忽然听到甘梅和甘棠惊喜地喊,“头出来了!”“郡主快用力!”,一声惨叫之后,就看两人手里多了一坨血乎乎的东西,太后疾步上前,小心地抱起,孩子小小一团哭声细弱。她顾不得血污了衣裳,先从头到脚仔细查验,见一切正常才舒了口气,交给甘雨和胡妈妈抱去一边清洗,再去毓仪身边给孙女和女儿擦汗,柔声安慰道,“是个健康的男孩子,阿鸾再加把劲!” 顾辞软软地吐出口气,靠在艺青身上,无力地喝完毓仪喂的参茸鸡汤,感觉有人还在揉压她的肚子,知道孩子不能在里面呆久,趁着一股疼劲立刻开始咬紧牙关再次用力。 甘梅正想让她歇会,慢些使力,可眼睛一眨,第二个孩子就出来了,“生了,生了!”孩子递给甘棠,她赶紧给顾辞处理胎盘清洁身子。 毓仪听到第二个孩子也出来了,一下忍不住搂着女儿哭出来,“好了好了,我们生完了,乖囡不疼了!” 顾辞什么也没听见,只觉得浑身一懈,像一朵棉花一样,一下子松散开来,困意如潮水般漫上,急喘了几口气,歪头在艺青怀里失去知觉。 太后细细看过第二个孩子,是个姑娘!龙凤胎,真真再好不过! 穿着白大褂的萧律听到第二个孩子的响亮哭声,一脚踢开西梢间的门进来,这会抱起包在襁褓里的小女孩乐个不停。 两位长辈一起笑眯眯地把两个小宝贝抱出去,让外面等了差不多一整天的男人们看。 袁懿见到门开,对两人臂弯里的襁褓视若无睹,直接闪身冲进去,差点被门槛绊住摔一跤。看见小丫头唇色和脸庞一样惨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了,跌跌撞撞扑到床前,又被脚榻绊了一下,要不是艺青眼疾手快搀了一把,准得磕破脑袋。 他反手揪起艺青的袖子,眼底血丝密布,浑身都在抖,不敢问一句。 艺青了然地悄声说,“累得脱力,睡着了。” 一直在给顾辞收拾床褥的甘梅看到太子进来,正犹豫要不要行礼,见甘棠等人完全不理会太子,也继续手脚麻利地整理床榻,好让郡主早点睡过去。 等屋里收拾好,袁懿亲自把顾辞抱到两人的卧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不顾旁边还有人,跪在床前,把头埋到她怀里不说话。 艺青体贴的带走其他人去照顾小宝宝,留太子自己好好压压惊。 *********************** 外面几人除了太后一直抱着小男孩,顾家男人都集中在小女孩身边,已经抱过瘾的萧律大方地把含着指头不哭闹的小小丫头递给顾尧,和四个刚当上舅舅的男人一起讨论这个小姑娘长得像谁。四个嫂子见状,忙围着太后开始夸这个铁打的皇太孙多聪明漂亮。泾渭分明的两波人似乎都忘记了皇帝还在等消息,完全没想到要主动报讯。 不一会皇帝自己过来了,脸上难得喜气外露,看着一对孙子孙女,开始和众人讨论怎么分配起名权。 萧律霸道地说,“我家小小孙女的名字自然得我来起!” 顾尧也很赞成,表示给孙女起个小名就满足了。至于孙子,两人不稀罕,留给皇帝和太后发挥吧。然后太傅和太尉带着四个小辈,开始集议哪个名字才配得上家里唯一的小姑娘。太后和毓仪凑一起商量小孙女的封号,皇帝只好自己拿出事先拟好的一堆名字,研究哪个给备受冷落的小孙子才合适。 顾辞的四个嫂子默默退下去打理杂事,这里没有她们说话的份。 *********************** 顾辞再醒时已入二更天,身上干爽轻松,就是又疼又饿,眼睛都绿了。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一扭头,看见旁边一脸惊喜眼圈发红的老公,她赶紧开口,“好饿!” 门外艺青听到动静,带人端着一桌子饭菜进来,色香味俱全的那一桌是袁懿的晚膳加宵夜,摆在床上给她吃的这桌是软烂少盐又清淡的月子餐。几顿没吃的顾辞完全没有风仪可言,大口大口吞下艺青给她喂的三鲜鱼汤面和鸡蛋红糖水泡小蛋糕,缓过饿劲,看着自己不吃只给她夹菜的老公,想起卸下货的两个小东西,连忙边吃边问,“哥哥,宝宝们怎么样了?我还没见过呢!” 袁懿温热的手抚上了她没多少血色的脸,“还疼不疼了?” 这一说,她立刻觉得肚子虽然平了,但还是一抽一抽疼得厉害,刚才坐起来要不是他扶着,腰跟断了似的根本使不上劲,“疼呢!可疼可疼了!” 袁懿倏地搂住她,哽咽着说,“……我们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生孩子太危险了,如果小丫头有个三长两短…… 看来老公被自己吓到了,顾辞有点讪讪地转移话题,“宝宝们怎么样?男的女的?是不是很小?”早产儿一般都是小小个的。 艺青悄悄退下去,准备等太子清醒点,再让人把两个小孩子送过来。 “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这么多人围着,怎可能不好。” “你看见他们没?长得好不好?” “……没看,我担心你……” “我没事!”顾辞赶紧擦嘴,稍微推开他,哄他吃点东西,“你尝尝这个鸡蛋糕,虽然是给我做的,但很好吃。” 袁懿一口咽下,味如嚼蜡,但见她笑靥如花地神采奕奕地,比起刚才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样子确实好多了,身子和神智才渐渐缓和过来。 两人甜甜蜜蜜互相喂食,吃得七七八八了,宫女们收拾下去,艺青带着萧律给她把完脉去开方,顾辞强烈要求看孩子,外面甘棠和毓仪抱着孩子进来。两人怀里都是明黄色的襁褓,顾辞想都没想,嚷着要看女儿,可她手脚无力连拿勺都抖,甘棠不敢让她抱,放在她和太子中间。 顾辞看着小婴儿红彤彤皱巴巴怎么也论不上好看的小脸,傻兮兮地笑,这个小宝贝是她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小女儿呢!以后可以穿母女装,还要和太后还有娘亲、八戒一起穿! 袁懿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完全没移开眼光看儿女,这会见老婆只顾孩子一点没注意他,还忍着肚子疼俯身去亲手边的小东西,忍不住暗瞪一眼小包裹。不过他看到小姑娘一头柔软又疏淡的绒毛,想到小丫头出生时肯定也是这样的小小一团,心里顿时就软了,脑子里这会才浮现‘阿鸾给他生了个小女儿!’的念头,凑过去和她一起傻笑着打量女儿的五官。 毓仪哭笑不得地抱着大名袁胤的皇太孙,提醒初为父母的两人,“这还有一个呢!” 艺青接过小男孩放在顾辞另一边,和其他人退下,给这一家四口独处的时间。 “哥哥,你看他们俩长得不像呢,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长开,那会应该能看出来是像你还是像我了吧?” “女儿肯定像你,儿子随便,反正都能娶到媳妇。” “不知道皇上和耶耶取了什么名字。” 这个袁懿是知道的,哪怕他一直呆坐床头,明庭也给他塞了字条,这会翻出来一看,“儿子叫袁胤,还没小名,女儿是师父取的一个‘彤’字,小字‘佩玉’,姑父就把小名定为‘锵锵’。太后赐的封号是‘安仪’。” “……哥哥,能让女儿姓萧么?”顾辞小时没想过嫁入皇室时,心里拿定主意生个女儿跟师父姓,她知道师父不稀罕什么子嗣香火,不打算要继子,但如果是她的女儿,师父一定宝贝得很。 袁懿不以为意地满口答应,“行啊,我去和皇上说。” “谢谢哥哥!你给咱们儿子取个小名吧?” “你这么辛苦,应该你来取。” “人家说‘生完傻三年’,我怕取得不好!” “他敢嫌弃我揍他。” “……那,叫‘阿圣’好不好?” 八戒都有了,怎么能少了大师兄呢? 阿圣忽然小声哼唧起来,顾辞手忙脚乱去摸他的屁屁,看是不是尿了便了,锵锵被吵醒,也跟着嘹亮哭起来。 艺青带着甘棠和另一个才到东宫没两月的奶娘进来,“太孙和郡主许是饿了。” 甘棠接过阿圣带去隔壁婴儿房,那个奶娘看了一眼太子,正要靠近接过锵锵,被顾辞拦住,“你退下。” 等奶娘离开,顾辞才哀求地看着艺青,“我想自己喂锵锵!” “晚上要吃两次奶,你睡不好不行。” 本来觉得老婆说什么都得无条件执行的袁懿一听,立马倒戈,“还是交给奶娘。” “……那白天我两个都要喂,吃不饱再给甘棠和奶娘。” 艺青无奈同意,顾辞再接再厉,“让那个奶娘把奶挤出来,烧滚了再给锵锵喝,不许她靠近锵锵一步。” 两人知道她小时候正是因为奶娘才中的毒,再小心也不为过,所以没有异议。奶娘和她的孩子直接被送去一个厨房旁的小院子里,吃喝都由一个宫女和一个内侍专门伺候,只是傍晚把奶挤出来煮滚,晚上喂给小主子喝,让原本以为能一步登天的奶娘很心塞。 *********************** 顾辞在老公的努力帮助下,让锵锵和阿圣都喝上初乳,不过很快她就没力气管两个孩子了,第二天一早,趁着孩子爹乐颠颠地去接受大众祝福,她得做产后按摩。 这个手法还是甘梅教给艺青的,主要分几部分,可以用上精油。 第一步是按摩四肢和肩腰,主要是放松全身,尤其是手背的支沟穴,和小腿腓骨的阳陵泉两个穴位要向下按压,圈状按摩,可以防止和治疗便秘。 第二步是最可怕的腹部按摩,以肚脐为中心,耻骨上方为下界,顺时针的方向从右至左揉捏,天枢和气海两处更是得揉按到发烫。虽然有减少赘肉和产后尿潴留,还能促进**收缩排出恶露等诸多好处,但那个疼可不比生孩子的阵痛少啊! 顾辞被丫鬟们强压,艺青连哄劝带地彻底把她的肚子按了个遍,整个过程她一直在鬼哭狼嚎,再次把嗓子喊哑了,眼下只盯着艺青骨节分明但非常有力的漂亮大手怕得直打哆嗦,整个人都快贴到墙上了。哭笑不得的艺青让刚才帮忙压她手脚的甘棠和甘梅下去,自己净了手喂她喝各种鸡汤鱼汤猪蹄汤。 顾辞看他这个样子,将信将疑地问,“可以,不用按了?” 艺青让她躺下,手碰上她的肩膀,就看她抖一下,又心疼又好笑,“现在疼是恶露没排干净,排干净就不会疼了,就和给你揉腿一样舒服。”顾辞嘴一扁,扑簌簌掉泪,确实感觉身上轻松许多,握着他的手掌,发现有指甲印和血痕,很抱歉地看着他,破涕为笑,叹慰地想,这真是她遇见过的男人里对她最温柔的。 *********************** 不知道袁懿和皇帝怎么谈的,洗三那天,锵锵的名字直接改为萧彤,老泪纵横的萧律抱着曾孙女不撒手,只要不是吃奶时间,绝对形影不离。顾翀和顾翂眷恋地看过几次小侄女后打包离京,两位嫂子倒是留下了,打算明年再跟去。 东宫有了未来储君,自然普天同庆,当然,趁着太子妃在月子里,送女人的也多了,本来空了一半的南苑再次人满为患。 也有聪明人从安曼妮一事里发现,送入东宫的女人别说到太子面前献殷勤,恐怕连给原来的主家透露点消息都不行,不然为何舞陵伯这两年没能从这个女儿口里得个只言片语,才会愚蠢地以为可以糊弄过东宫,跟广思王一起浑水摸鱼,结果差点被淹死。所以有些自作聪明地就约太子去外面‘玩’,可惜每次被拒绝得很漂亮。 渐渐地太子妃善妒专宠的名声就传出来了,只碍于顾尧如日中天的地位,没人敢明说。 龙凤胎办满月当天,因为顾辞要坐双月子,是太后和毓仪办的宴。无数贵妇们带着妙龄女儿来贺喜,话里话外都是东宫空虚需要充盈,子嗣为大应该雨露均沾。 “哀家也觉得后宫没什么新人,少了点鲜活气,哪位的女儿适合入宫,上前让我看看?” 顿时不少含苞待放的漂亮姑娘被自家娘亲送到太后跟前,太后不顾亲女儿难看的脸色,一一问了几人的姓名家世,扭头就跟蓝女官说,“都是挺好的姑娘,跟皇上说一声,哀家做主给他收下了,暂时按才人的例吧。” 众目睽睽之下,花容失色的姑娘们差点哭出声来,她们的母亲们扭曲地挤出一脸雷劈过笑容,跪地谢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几个夫人失魂落魄地告退,姑娘们直接被宫女带出去,挤一辆小车里送去永和宫,连顶粉轿子都没。 太后的路走不通,马上有人转而打起太子妃母亲的主意,毓仪听着这些夫人们‘规劝’她尽早为女儿打算的各种体贴之语,笑盈盈地把巴掌扇回去,“阿鸾是个厚道的丫头,都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一直托我给她寻几个通房。我这孙子多了实在忙不过来,几位夫人如果愿意,我就拜托给你们了?”接着对着几个喜上眉梢比较明显的妇人说,“只要长相比阿鸾好,皆可送到东宫来。若丑了,别说我们阿鸾不依,太子也不干啊。” 一句话给心思浮动的一屋子女人头上浇了盆冷水,难度未免太大…… 别以为就女眷们家长里短,外面席上给太子敬酒的不少人也趁着顾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在探口风,袁懿因为一个月孤枕独眠,心情极度恶劣,带着温和灿烂的笑脸,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毫不客气地鄙夷道,“原来大人喜欢这口,明日孤给你家人送些过去?” 不管此人是否明白,反正隔日家里收到一群东宫美人,皆带着身契,从上面八十多瘫痪在床的老太爷,到刚十五的小孙子,指明老少爷们人手一个。自有好事之人打听这家人怎么得了太子青眼,或家里葡萄架子全打翻是何缘故,以作谈资。这下全城都都知道太子瞧不上卑贱做妾的女人,谁想塞女人,谁家里的男人就得先收一批美人,恨煞一群想入东宫的少女心。 新收了几个鲜嫩美人的皇帝,直接把喜气洒到上折提请东宫立侧妃的那个官员身上,亮出他上半年考成得的‘下等’评语,全家送去新北关垦荒,相信顾家人会好好照顾他们一家老小的下半生。 113 作茧自缚 丝毫不知自己安然渡过老公贞操受威胁这一问题的顾辞,在一个月的月子结束后,以为就此解放,听闻还得多坐一个月,顿时没精打采地抱着两个小包裹不想吃饭,直到太子力排众议,晚上回卧房哄老婆睡觉,才稍微开心点。 按说有了孩子重心就不在老公身上,可顾辞完全没机会体验这种感觉,每天太子下朝叫醒她,两人抱着吃饱喝足的阿圣去给太后请安,连着奶娘甘棠一起留在慈宁宫,阿圣直到和皇帝太后一起吃完午饭,午睡起来才回东宫。锵锵就更不用说了,顾辞每天醒了见一面,午睡前喂奶见一面,晚上陪玩一会哄她睡觉,其他时间都是萧律霸占着。袁懿对此安排非常满意,感觉这两个小东西也没那么烦人了,开始学着萧律展示慈父之心。 只有新晋妈妈很失落,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 善济堂一切都走上正轨了。靖西城的善济堂在顾恪和大嫂詹氏的主持下已经办起来,北关自然是顾家几个兄嫂牵头。男孩被领养的很多,女孩们虽然人数众多,而且不能被领养,但得知给自己上课的女塾师们都考到女科文凭,太子妃的其他产业也优先招有文凭的女子做工,且九康堂专门开设女医部,也没觉得有何不平。 女科已经开了个好头,顾家姐妹嫂子们几乎人人都去考过,一开始文凭的作用不显,大家闺秀们也只是想见识一下萧律的题目,试试自己能得几分,所以玩闹的性质为主。但修典一事专门遴选有文凭的女吏参与修订,凡在经义和杂文两项得到高分的乙等文凭以上都可报名参与,顿时让女科文凭身价大涨。据郭三报告,南方已经开了四次女科,目前已经有数百名合格的女吏准备入京。这些人的工资和花费,按丹青阁目前已经开始刻印贩卖各种珍本孤本的收入来看,完全可以支撑,愿意捐钱捐书的更是不胜枚举。 与大商贾们的合作中,顾辞只重莫家,袁懿抄掉唐津城铁矿的矿监后,莫家第一时间投入东宫怀抱,不对,是国家怀抱,八成股份白送,让无数锻铁商惊掉下巴,纷纷认为太子以势压人,谋私利、肥私库。但拜访过莫家的人,却发觉不同之处。莫老爷子交完家底,把自家积年老帐房送入鸿都和东宫做审计长,接受东宫会计和出纳入驻,不但他本人成为鸿都冶金科第一任教授,正六品虚衔,赐翰林院同级助教的顶戴,更是顺利为莫家优先拿到灌钢和玉钢的锻造法。以后技术在鸿都研发出来后,都会独家优先供应莫家一年。真细算起来,少掏许多孝敬,新产品的销路和分到的红利不见得比目前少许多,何况这身份、技术和层出不穷的新图纸,真花八成股份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 其他锻铁世家在当地矿监的劝告下也动了同样心思,若他们不愿意学莫家,矿监没法向太子交代,要么自己走人,要么不卖给他们,铁打的矿山流水的矿监,彼此都落不到好处。而且若东宫自己建锻铁铺,死不低头只会连汤都喝不到。头脑灵活的几家在莫老爷子的劝告下陆续投诚,同样并入皇家钢铁厂体系里,得了优待,但家主就没这么高品级了,最多是个八品助讲,也只拿到玉钢锻法。 不出两月,市面上就出现皇家钢铁厂制造的质量更好、更优质的新农具或小器具,在坞镇的流通宣传力度下,几乎一下占据半壁江山。其他家磨磨唧唧实在扛不住市场份额的急剧压缩和矿监的断货压力,也靠向东宫,不过他们只能拿到一成股份。也有负隅顽抗之辈,在矿监和当地官府的联手下,直接换了主家,只保留了全部技术班底。人人都知道,太子妃经手的产业里,必有一部分利润全分给底下干活之人,他们之中技术出众者,甚至可以和莫老爷子一样得个九品书校的官身,优秀子弟直升鸿都完全没问题。 等到太子妃临产之前,整个锻铁行业几乎全部收归国家,其中八成利润按三成国库,三成内库,一成鸿都,一成分给下人的比例分配,余下的要么全部给了原来的主家,要么东宫拿走一成。 灌钢技术已经全面应用于铁器的制造上,韧度和强度都足够的龙骨指日可待,另外高炉炼铁术也开始研发。 柏舟和甘茗在柳陵城也干得很顺利,不但和交趾通商,还帮助贾鹏一家成功打入真腊的官场,顾晓惜本就聪明,带着通译和真腊的官夫人们打得火热。两方粮道皆开,只要他们不内乱,基本上虞朝不再缺粮。军粮有万家等人的支持,哪怕皇帝想挥兵打葱岭,估计都没啥大问题。 财政健康运转良好,似乎完全没有顾辞可以操心的地方了…… 失去苏的天堂,顾辞发觉很有必要开始考虑人生有没有其他意义! *********************** 带着奶油卷来拯救才尽‘顾’郎的是太子殿下。为了喂奶忌口良多的顾辞吃着味道很淡的奶油卷,心满意足地窝在老公怀里,刚才那点失落不翼而飞,很快就给自己定下个新目标,一定苏出个可以烤小饼干的简易烤炉! 袁懿忙完一段公务,特意来和老婆亲热,另外捎带点无关紧要的小消息给她打发时间,顺便勾引老婆出了月子后,再跟他一起去书房办公。 “米家和苏家主动来找,想在粤海城和荔南城海岸上弄类似的坞镇。” 顾辞一看他们的提案就嗤笑一声,说得很好听,他们出钱和官府一起建房盖楼,产权归官府,但里面产业和收费全部自治,还算有良心的是,他们只要十年的租权,想来十年后朝廷也该明白这里面有多赚钱了吧。 海贸不同于水路上的泊点,那里建的坞镇其实应该叫‘市舶司’,是一个有收关税和外交往来权力的政府机构。关税很好解释,就是针对可能给国内产品造成销路威胁的舶来品征收重税,还可以对卖给外国人的国内产品退税,增加贸易顺差。但是管理方面却不是简单说个比例而已,要根据朝廷对列国的外交政策来制定,扶哪个坑哪个,都是有哈数的! 大虞的历史似乎从唐朝之后就来了个大转折,没有五代十国的分分合合,从党项人和女真人处收获许多奇耻大辱的宋朝也没了,变成连绵四百多年的‘定朝’。虽仍有抵抗匈奴的岳飞和诱杀功臣的秦桧这对冤家,也有战功赫赫不用夹着尾巴做人的‘武神’狄青,但定朝后期再没出现过软弱无能的南宋,汉人被虐成狗的元朝,重开日月天的有明一代和捡漏上位的辫子清。定朝对于靖边工作非常重视,如今的四路边军就是那会开始定下的雏形。前朝叫‘济’,一百多年国史,闭关锁国,海贸更是太宗建国前才恢复的,不然荔南城和粤海城的港口根本不对外开放,甚至还和外夷们火拼过许多次,以至于现在叫崇明岛的海南和澎湖、琉球都已经是外夷的中转点了。所以顾辞也说不好对应的西方国家处于什么水平,也不好大张旗鼓展开,只能通过商人们来操作。 上次太子和苏、米两家谈过一回,并未深入,现在这两家来投石问路了。 袁懿本有些不忍心让小丫头操劳,却见她兴致勃勃地开始写东西,又觉得这样精神抖擞的好,若每日忙些家长里短柴米尿布,安于内宅,才是浪费了她的本事和眼界。不过后宫宫务还是得交给她,太后年迈,其他宫妃没资格,皇帝和他本人的意思都是让她现在接手,以确保阿圣的安全。顾辞思绪被打断,听到有个重大任务,从善如流地表示,明天就去请示太后该怎么办。 “祖母肯定让你扶起娄德妃或冯贤妃中的一个。” 以前的四妃除了还在皇觉庵的梁良妃,都死干净了,新四妃里吴良妃不知道在哪,皇帝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林淑妃已经半疯癫,估计也快没命了,只有奚川王和惠新王的这两位母妃还算好过。 “我玩不来……还不如找点事给她们做……” “何事?” “让宗室孩子都来上弘文馆咯,惠新王和九皇子可以给他们上课,淬玉阁一起启用。” 勤文堂都开课好几年了,好些成绩不错的内侍和宫女都准备出去后当塾师,或考鸿都拿文凭,这两处还只有八、九两位皇子,实在浪费。 “让两位管弘文馆和淬玉阁?” “是呀,娄德妃管弘文馆,冯贤妃管淬玉阁,其他被圈禁的人家里,小孩子一起弄来上学吧,反正都是住宿。彼此做个伴,宫里也能热闹些。”明理而后知耻,想来只要孩子不是太不堪,以后他们一家子也有个依靠。 再说两地离东宫都近,哪怕再有个袁锦那样不正常的,五率府和东宫女护卫直接碾压就是。 “咱们的孩子以后你也要送去?” 亲子话题最有爱,顾辞立刻开了脑洞,“看他们啊。等他们六岁,就去善济堂、令德、鸿都、宫学还有鹤鸣都试读一个月,随他们选择哪个都行。” 袁懿听得发笑,怎么可能让太孙去宫外读书,估计阿圣会由皇帝指定几个师父,在东宫或崇文馆上学,锵锵必然是萧律亲自教。两个红通通的小猴子没几天就变成白胖圆嫩的小包子。锵锵长得不像父母,倒真和萧潆很像,阿圣完全是皇帝的翻版,长辈们爱得不行,反而是刚当娘不久的顾辞现在抱孩子还有些不熟练。 不过他不会那么没眼色地打断老婆的畅想。 “老八可能想去修典。” “他又不喜欢干这个,干嘛去添乱?” 袁懿心情很明媚,“许是觉得我把四哥打发去那,那里就是安全的吧。” “小人之心。他真能保证按行事历完成工作?” 惠新王虽然低调,但学业真心不算好,哪怕去修典,每日要校对誊抄多少书籍都是有定数的,真爱此道的奚川王、翰林和才女们那是废寝忘食沉迷了,每日超额甚至翻倍完成任务,各种方便吃喝的串串和吸管杯已成了崇文馆和图书馆的标配。随着郭三那边的抄书和藏书源源不断运过来,人手只会越来越紧张,惠新王若不是真心想干这个,恐怕还会耽误上下线的工作,被人嫌弃。 “我会让他见识一下。老九跟皇上提想开府,只说年纪大了住宫里不合适,但没说成亲之事。” “弘文馆很快就他一人带一群小萝卜头了,只要他不出门,没啥不方便。”惠新王婚期订在颁金节后,府邸也准备好了,不像九皇子得满二十才婚。 “他那个安姨娘有孕了。” 呆滞好一会的顾辞才想起来安姨娘是舞陵伯家的那个舞伎,“……这是天涯沦落人摒弃前嫌,谱写新恋曲?” 九皇子居然不嫌弃、不介怀、不生气枕边人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是太子?!’ 喷笑出声的袁懿很喜欢她这种神来一笔的用词,“那是。老九这么容易喝醉,有一就有二嘛。” “……既然双方如此自愿,那是不是安姨娘要恢复身份?” “舞陵伯现在急着督促儿孙上进,坚决不认安姨娘,据说早把她生母发卖了。” “……还能买回来么……”九皇子的庶子再差也是个宗室子,亲生的外祖母是个贱籍,怎么也不好听。 袁懿没接话,这些都是习七揣摩他的心思后动的手脚,让舞陵伯家方寸大乱,频出错招,狠狠得罪东宫好几次,更不用说老六和老九这样连着被踩脸,他们家估计挺不到自己登基就得垮了。 “乔家似乎已经知道顾悌的事了。” “……全部?” “应该查到的是顾悌被杜废妃陷害背了黑锅,愤而找我自荐枕席求助,被自己的丫鬟告密到九皇子那。” “唔。觉得五哥有点可怜……” 顾忻连考数次才拿下魁首,若叶莫莫得了封号,他就是个没仕途可言的郡马,又被顾悌扯一下后腿,以后最多只能在修典上一展宏图。 *********************** 现在的男爵府里表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内里一团混乱。 乔楠把乔家得到的消息递过来,四夫人当即昏厥,下人无头苍蝇似的,要么凑上来打听缘故,要么事不关己躲得远远地。赋闲的四老爷根本找不到踪影,乔嬷嬷无奈请了顾普出面主持大局。 顾悌被罚跪祠堂,顾普亲自去乔家求救,乔阁老和他喝了一顿茶,委婉表示顾悌姓顾,他已上折准备致仕,着实无能为力。 随后顾普派人请顾尧,却只能等在东华门外,守门御林军不会为了一个男爵府的下人去打扰每日忙着和太傅一起陪锵锵的顾太尉,若真有急事,来的定然是护国公府的人。顾普无奈让乔嬷嬷去护国公府求见毓仪,只见到世子夫人身边的武嬷嬷,乔嬷嬷没敢露一丝言语,拼命求见长公主,武沉秋终于出面,她还想坚持,差点被直接送出门去。万般无奈之下,乔嬷嬷吞吞吐吐地说出顾悌和九皇子有误会,想请毓仪帮忙周旋。 武沉秋轻笑一声,“原来是这件小事啊。因着亲戚情分,府里不便插手,也就没管。小儿女之间常有口角,好在九皇子是个宽宏大量的,婚事不会有变,嬷嬷回去让四婶和老太爷放宽心吧。” 面红耳赤的乔嬷嬷一听,护国公府应该早知道顾悌之事,既然自家姑娘不顾廉耻想勾引妹夫,人家怎么可能出手帮忙,失魂落魄地回禀顾普和四夫人,四夫人闻言立刻又晕了过去,顾普知道四儿子指望不上,遂去信给孙子顾忻,让他想办法。 此时的顾悌无知无觉地在祠堂里缩成一团,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一错再错,比历史上的顾悌还要愚蠢,选了这样一条路。明明一开始只想着找个温柔老实的夫君,一心一意和和美美过日子,怎么会到了这一步了?! 九皇子不会退亲,他需要顾家这块护身符,她也不能退亲,没了这门亲事,已经二十一的她没人娶。即便她不嫁,家里也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二叔一死,男爵头衔和府邸都收回,哪怕府还在,也归大哥一家。顾忻会被她连累得失了前途,九皇子再落魄,也能让顾忻再无出头之日。而且她清楚这个亲哥有多鄙薄她这种不知廉耻的做法。没了亲人和身份,以后她该怎么活?难道就嫁给袁念,在他的厌恶憎恨里过完一生? 她无比悔恨自己执着于历史的顽固,八百年前就该死的太后现在好好地含饴弄孙,活不到成年的太子已经儿女双全,明明应该寿终正寝的皇帝眼下老当益壮,活蹦乱跳的太子妃更是个从未听闻的人物。 历史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她为什么不肯接受,还要抱着执念,一门心思认为一切会回归正轨!?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嫉恨顾辞的无限风光上?明明应该鄙视婢妾、追求一世一双人的她,居然生出自甘堕落去当妾的念头!她是真心喜欢过袁念,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和太子说出那种话,还被未婚夫听见?!现在她连如何跟袁念解释这事的理由都编不出来,更何况,信也送不出去了。 回想一步步走来,她好像总觉得自己好似被逼到没有退路、只能如此选择的地步,但实际上完全可以随时抽身离去。没有嫉妒不平之心,没有攀龙附凤之念,哪怕最后还是嫁了袁念,也不会惹上这么多麻烦。她自以为的先知和优势,不过是作茧自缚的绳索,捆住的无非是‘不甘心’三字。 顾悌痛悔不已地伏地嚎啕大哭。 114 我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总算坐完双月子的太子妃满血满蓝复活,除了身材更劲爆以外,没有任何不适! 先是当天和太后一起接见了请安的命妇们,应酬了整整三天,这次来的人都正经陪太后逗趣,再没敢撺掇往东宫塞人。然后正式接管宫务,用不上或没人住的地方封起来,梳理和精简人员,每个职位的职责和工作内容都细细规定清楚,值班表排好,保证‘一事一责一人’,绝对不会出现推诿责任扯皮的现象。经过一通跟朝堂一样的绩效整顿,每年一考核,采用末位淘汰制,考评最低的那百分之五的人就送去偏远地区当学监,监督被贬谪流放的犯官们搞教育。简直一举两得! 然后鼓励年纪大学识好的内侍宫女去帮忙修典,并许诺他们的名字一样会出现在校对名单里,有专长的愿意去鸿都或各地义塾,也支持他们考文凭。后宫前所未有的展现出新气象,都知道即便出宫也有奔头,何苦陷入宫妃倾轧,甚至夺嫡这种要命的事里。 眼看腊月快来了,腾出手的太子妃和老公商量何时搞定苏米两家。 “你觉得呢?” “他们是何时再入京的?” 慈善会后应该都各回各家了。 “苏家大朝会后返乡,路上和士庚一道。米老爷子没离开过,一直在京。”士庚是赖姐夫的字。 顾辞看着舆图发呆,总觉得忽略了什么,袁懿怕她伤神,赶紧继续说,“米老爷子似乎对萧家颇熟悉,去了工巧阁琉瑛阁和九康堂好几次,买了许多东西,甚至还想请九康堂的大夫随同出海。” “可有问为何需要他们随行么?” 海船不可能没有大夫随行,他们应该是看中九康堂的一些特色治疗技术了。不过九康堂从未藏私,各种新方法一律印出来在丹青阁卖,接受同行的指正和修改。所以杏林一改保守风气,各种学术交流非常频繁,尤其是许多人主动给各地的九康堂提供祖传药方以做辨证。 “明虚师父接待他们,说提到一些海上特有的症状,以及想卖海外药材过来。明虚师父做主应下药材一事,然后细问他们病症,却说得不明白,于是介绍他们去丹青阁买医书,年后九康堂也会开到荔南城,如有病人可送过去,九康堂的脉案是每月互通的,不必非得来京城求医。” “恐怕病的不是咱们的人,是他们看到外夷有这样的病,想发财……”顾辞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航海时代里著名的疫病,黑死病和疟疾,赶紧给太子科普‘灭鼠灭蚤灭蚊蝇’的必要性,和美洲金鸡纳树的特效。 “若能把疟疾传入中原,他们岂不是能拿金鸡纳树来赚黑心钱?” 顾辞点点前世重庆附近的昌黎城,“这里的青茼蒿也能治,就是量少,好像荔南城和粤海城附近的也行,别处的都不好使。不过那种特殊蚊子在湿热瘴林才有,普通蚊子没这么厉害。” “米家所图甚大。” “无妨啊,先通过他们了解外面情况,我觉得他们想要海军支持,所以得让他们出大力气才行。” “怎么才算大力气?” “比如把澎湖拿下,给他裂土封侯都行。” “我媳妇这么大方?” 顾辞知道他的皇帝病在国土上最为严重,可占不可分,讨好地和他解释,“目前我们的海军确实不如人家嘛,海图和水手都不足,而且还不知道外夷的实力如何,所以让他们去狗咬狗好了。等以后海船和水兵配备上,澎湖只是个稍微方便点的补给站,我们只要拿下这里,”她点点马六甲海峡新加坡所在之处,“守住这里,东边整片海域都能封锁住,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商船没有火炮的支持,那就是肥羊。我相信米老爷子已经知道燃烧弹的好处,只是他的木船不敢用。” 顾辞知道不是经历过海上风光的人要理解航海时代的意义很难,所以很想参与和苏米两家的谈话,至少也让她听个壁角嘛,这样才能有助于袁懿作出正确的决策,开始唠唠叨叨安利他,“你看陆地的面积就这么大,只占十分之三,剩下全是海水,一船货物没有十倍之利,都不值得出趟海。现在两家说白了都是走私,不过发觉安东军有动静,怕我们搞起官方走私,所以想先一步定下游戏规则,洗白自己的钱。但咱们不用怕啊,我们是官,漫天要价没压力,他们想就地还钱,还得看有没有这么大的底气。以关税或海贸利润换取时间和控制权,还是很划算的,最后说白了看谁拳头大嘛!” 袁懿目光如炬,神采如晖,看着舆图上的一片海域没有说话。 *********************** 好不容易争取到旁听资格的太子妃窝在偏厅的小梢间屏风后,偷窥太子接待苏米两家的客人。 苏家代言人是苏大老爷,顾晓怜写信给谢苒说了一路上和苏家人来往的情况,东宫已经知道了苏家的态度和诚意。米老爷子却是个不好打交道的老油条,幸亏袁懿这几天经过媳妇的补课,至少知识面上能完虐他老人家。 众人的话题很轻松,基本上都是在聊这些年所见的外夷人是什么情况。 太子对红毛夷不列颠高卢等列国很熟悉,知道佛郎机里分为伊比利亚和波秋歌,对这些国家的区别和历史了解得非常清楚,让两家人心里狠狠紧了一下弦,重新评估了东宫对海贸的定位,毕竟海贸是萧家人一手搞起来的,他们只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等到太子问及外夷几次著名海战,以及如今还是不是大食的舰队最强盛时,连米老爷子的脸色都郑重起来了。 “殿下真是博闻广记,令人佩服!” 袁懿笑着和他们打哈哈,绝口不提他们上折子之事,按既定方略继续闲聊,连季风航线和各国贸易都谈到了,话锋一转,重点提问东瀛情况。 米老爷子心底暗叹,他们两家正是在南洋和澎湖上没落到多少好处,被佛郎机人占了大头,才想从东瀛分一杯羹,虽然风津城和安东城的水军并不做太多走私的活,但架不住人家是官,自己是民,又有太子妃的家底在,若没个途径切进去,日后定然是麻烦,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想和东宫合作。看太子对海贸的了解,恐怕之前是他们想得太美了。他当下立刻表态:“殿下,米家愿倾举家之力开展新航道,至于坞镇之事,全凭殿下拿主意。” 苏家自然跟进,并表示平南军无水军编制,愿意并入安东军。 事情顺利得有些意外,袁懿想起顾辞的提醒,更不敢接茬,把话题带到海外物产上,表示多多益善,尤其细问了一下米老爷子所遇病症如何。这次米家人没隐瞒,一个黝黑干瘦的老水手把所见病情细细道来。 方寸小间里的顾辞来不及思考,只能用速记的本事把每句话都写下来,她真是一孕傻三年,感觉脑子都不如原来好使了。 这事袁懿很重视,表示一定马上让九康堂研究治疗方案,尤其在沿海地区重点宣传,并且特意提示丹青阁可以买到所有的九康堂编写的防治手册。 苏大老爷神来一笔夸赞到,“殿下与太子妃真是夫妻敌体不分彼此啊!” 袁懿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脸,想到他是唯一一个没给东宫送女人的商贾,暗暗决定为了表扬他的上道,以后海贸可以考虑让苏家挑大梁。 米老爷子眼角一跳,这才相信了太子妃在东宫的地位,不是他以前想的凭家世和子女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女人,那么东宫名下产业,包括所有收益也是太子妃一手掌管之事,应该也是真的!好在还没送族里的女孩入宫,尚有回旋余地。若今日与太子谈不出什么名堂,可以考虑从太子妃那入手。 *********************** 腊月完了要过年,过完年还要休息到二月初六这个钦天监定的吉日,才开始新朝的第一次大朝会。这次是考成法实施一年以来第一次宣布考核结果,该找的关系,该跑的门路,过年时都应该烧完香了,这会端看皇帝如何处置不合格官员。 不得不说能做官的永远是社会精英,至少智商和资源不是劳苦大众可比的,半年前那次结果已经让大部分官员了悟考成法的功效,只不过时下作弊手段尚未发达,没有足够好的法子规避风险,哪怕主观评价再高,也不超十五分。完成没完成,横向与同级别的人比较,上下游一对接,问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的过错,谁的功劳,落到纸面上黑纸白字。 皇帝听着吏部的总结,心里什么想法没人看得出来。 百官考评之后就是六部总结,每个尚书依次发言,接着众议如何赏优罚劣。说重了吧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都是同朝为官的僚属,说轻了吧,一年里十件事八件办不好,谁敢保?何况半年前已经给过一次机会,仍不见改善,显然是能力问题。 一下子金銮殿里鸦雀无声。 皇帝毫不意外地让太子发言,袁懿就知道这种得罪人的事自己得上,好在有个可以偷师的媳妇,很淡定——想来定好即可,每级末位淘汰,最低的十分之一降级,下级最好的百分之五擢升,换级不换岗,降级的去下县,升迁的去富城,再者拿出内库一笔银子,按考核结果给奖励。 得罪人的事我出头,那皇帝的口袋就出出血吧。 基调一定,下面人立马知道怎么干活,倒是荔南城和粤海城请设市舶司的折子静悄悄地被皇帝直接递给太子,让他出个督办条陈。 吏部考功司的农掌司就在唐尚书的带领下开始细化末位淘汰制,耳目灵通之人自然会知道这是太子妃执掌宫务以来出的新政之一,于是顾辞突然发现自己从东宫门房和内奏事处收到的请安牌子多了起来…… *********************** 袁懿拿着市舶司的折子先去和詹事府众人商议,大家皆不赞成现在启动这事,在考成法的考核下,当地官员不见得愿意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去做,太子不是皇帝,官员用不着听东宫指挥。再者,做得非常好,容易留下东宫‘挪用国资与民争利’的印象,做不好是太子能力问题,怎么都不合适。说白了,想办成得费大劲,性价比太低。 之后袁懿又去找了刚把锵锵送回给顾辞的萧律讨论了一下。从之前拿到的消息看,风津城很早就在安东军的默许下和东瀛私下有买卖,米家受挫于澎湖以南,想转往东瀛也是应有之意,苏家的货物本与交趾高棉甚至暹罗互通,然而被阿鸾打通陆路商道后,规模缩水不小,也只能谋求与米家合作,要么拿下澎湖以南的南洋一片,要么挤进来集体分东瀛。说起来东瀛的互贸一直不断,多亏了萧家的支持,小丫头更是认为从东瀛赚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事,除了为整治谢强家发难过一次,其他时候不说出谋划策就算不错了,也难怪两家直接找上东宫。萧律虽然也觉得现在不是开市舶司的好时机,但很赞成收服目前明显处于劣势的苏米两家,折子是苏米两家试水东宫的态度,现在若能拿出一个既不让皇帝心生不爽又能控制住两家的法子出来,以后必然事半功倍。可他不擅长商贸,不能提供什么太好的主意,只交代袁懿勿让夏极参与此事。 回寝殿后的太子沉默不语地吃宵夜洗漱,直到睡在床上还在思考。他第一次认为,如果现在自己已经登基就好了,用不着如此束手束脚。 顾辞从他进门便察觉此人心绪不佳,没有让两个孩子来玩亲子游戏,服侍他舒舒服服地躺下。眼看要秒睡时,被枕边人直接搂过去,压倒和谐一把。 运动完,散去郁气的袁懿有些迟疑地说起市舶司的事,刚才心底那个不能付诸言语的念头让他忽然之间热血沸腾,又怕说出来吓着小丫头,只能用行动表明他的激动。 顾辞觉得这些不是问题,如果官方渠道走不通,那在商言商,无非看谁的实力大,谁建立游戏规则。再说了,现在他们想办法越过皇帝办这事,以后定然也会有人想法越过他这个未来皇帝私下做些事,在什么位置用什么方法,有问题解决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办法就是合资做船行,东宫占六成,两家一人两成,萧家船和两家船都包括在内,港口坞镇的地皮和屋舍由当地政府来出钱。船行按规定纳三成税,剩下七成才是可分成的利润,这样如果日后有了市舶司,关税就在这三成里。至于优惠条件,首先是凡船行卖给外夷的货都可退税,外夷通过船行卖到国内的货统一定价。其次,如有必要,安东军会随扈。其三,时机成熟会建立海事大学,培养水手和海军指挥官,其四,工巧阁的新商船也会放入船行运营。 “让他们把船全部拿出来恐怕很难。” “没船就掏钱。让他们报个数可以拿多少。” “可是,建港口也得花不少银子。” 这是增加税收的政绩,官员肯定想干。只是舍不得掏钱。在考成法之威下,许多人不敢做这种有风险的事,又是筹钱又是征夫,宁稳勿激。 “那个滕宗谅,记得不?” “史评‘滕子京负大才,为众忌疾’,又‘豪迈自负,罕受人言’,不过‘治最为天下第一’。” “他贪得不少吧?只是很会做官而已。” “何以见得?” “他才不会做蚀本生意。修岳阳楼是为了搞‘形象工程’,让文正公写序,是借其‘名人效应’,把自己包装成‘才子’,一般人就容易认为‘有才必有德’。修楼自己一分钱没出,都是收集大商贾们的欠条,用衙役们去追债。结果成了政绩工程的是他本人,出钱出力的反而没人夸。”顾辞对对手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有时候,咱们无赖点,应该也没啥大问题吧?” 看着一脸求赞的她,袁懿觉得好似自己要杀人,小丫头给递了把刀一样,心里熨帖的很。他一手扶着她的螓首,口中勾住香舌搅动翻滚,一手揽着她的腰爱抚。两人紧紧相贴,唇舌交缠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少许。***********************数日后,袁懿去和皇帝谈了市舶司的事,随后传出皇帝要巡海防以庆万寿的消息。万寿节在九月,今年正是五十大寿。礼部主办,东宫审计,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顾辞真心觉得这次去纯粹花钱,一点赚头都没有!小财迷的唠叨被袁懿笑了几天,他现在非常确信,即便是‘劳民伤财’的出巡,如果让他家小丫头来办,绝对可以赚个满盆满钵。“你给聂尚书或者顾掌司支个招?”“……那就给三叔说,慈善会是有门票的,这个也可以有。每地除了官员必定要请乡绅陪席,最多一席十人,现在让人拿席位去卖,等皇上出发的时候,价钱绝对不止一千两。”“这事礼部可不能干。”骇然大笑的袁懿掐她一把脸蛋。“……那就让李尚书肉疼去吧。”这笔钱可不少,李枞知道了这么好的赚钱法子,又不能出手,必定心痛难忍!“既然让咱们做审计,说不得这种事得东宫来做。”“皇上好鸡贼!那怎么办?一般都是中官会这么敛财,可是……”东宫的内侍素质可不比一般官员差!即便折节去做,恐怕也不能让精明的商贾们全然相信。做这种事得能屈能伸心黑胆大脸皮厚,也是一种特殊人才,不是明庭这种儒雅正派的君子模样可以达到的效果。 “这个不用担心,不如想想还能怎么省钱?” 115 南巡 过了上巳节,东宫习七在萧定川大管事的陪同下,带着太子妃的人马和十来个内侍出发,肩负极其复杂的任务。很快,皇帝巡海的消息传遍神州,路线是从天津港出发上海船,途径风津城金陵城安东城荔南城和粤海城等沿海城市,再从粤海城的通运河北上,经过颖都城襄原城广陵城定康城朔方城回京。 这十一城的市面上出现了千两一张的‘一程随驾票’和‘御席票’,而且每城一个行宫名额,允许当地豪商官绅以自家屋舍参与竞标,中标者可获皇帝御笔题词和皇家谢礼。既然‘住’都要竞标了,‘吃穿用’一样不可少,每处指定办御席的酒楼供应御驾米粮肉菜的商家提供帷障布幔的绸商按礼部规制特制马车大船等都要搞竞标,中标者可以挂个‘皇家特供’的牌子以示甄别。 虽然商家们第一次听到‘竞标’这个概念,但太子妃的慈善会影响深远,纷纷觉得也是‘价高者得’而已,没想到,这次负责采买物品的光禄寺顾掌司提出了详细的规格要求,并附有户部给出的预算,说明皇帝不欲伤及民生,户部精打细算只用这么多钱,吏部不许额外征徭役,让愿意为御驾做贡献的人们看清楚再决定是不是竞标。 豪商富绅们心中明了:不就是说皇帝没钱没人,我们可以补上嘛,没问题! 这一手堵住了御史想‘忠言直谏’的嘴,总不能说不许百姓追随,不让皇帝与民同乐吧?要拿皇帝安全做文章吧,羯夷匈奴都打垮打残了,难不成国内治安问题比外敌还厉害?再说‘战神’护国公随行,哪处宵小敢乱来? 十一城竞标如火如荼,端午节落下帷幕。 到六月年中朝廷小核时,本以为会劳民伤财大伤元气的十一城,居然税金收入翻了一倍,有更多良民自发入册,甚至很多不愿放籍的主家被告至衙门,被官府以‘私蓄奴婢’为由,判了重额罚金,并勒令遣散超额奴仆。 这些案子让刑部本次小核的考评都是优,乐坏了武尚书。 顾辞好奇地问老公,“这个用多少奴仆还有数量限制?” “太宗定的,‘列王公主二百人,三品百人,七品三十人,七品下及民十人,年五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官奴不受此限。” “……那岂不是超过太多了?” 一品护国公加上长公主的定额也就三百,哪止三百人! “你打算怎么办?”袁懿逗她。 “……能不能把不在府里的都签成雇工?” “不怕泄密?” 仔细思考一会,顾辞有些不确定地说,“有很深的利益关系,泄密与有没有身契关系不大了吧?而且所有带技术的产业里,我都要求流水线作业,除了少数几人,没人能知晓全部的生产秘密。” 自从把产业弄成股份制后,顾辞就把下面人的身契都给他们自己了,但他们是不是入册为齐民却没过问。好处是他们的孩子都能作为良民入学,坏处好像庆叔没报给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行不行。她只能对管理制度指手画脚,真的实在不擅长驭人之术。 袁懿笑着没说话,这种小事他来处理就好。想来被罚金刺激的很多人家会自愿遣散奴婢或者转签雇工。 *********************** 皇帝要求万寿当天在琅琊城的琅琊台过生日,所以八月初出行。六月底的考成小核一过,随行名单就定下了。陪玩的一批人,比如毓仪和太后;去干活的一批人,类似顾翮这种负责安防的苦孩子;撑面子的一批人,顾尧萧律必不可少。然后是一大批军士,在见识过五率府的军容军姿后,皇帝笑纳了五百人,御林军反而退下去守甲板。 浩浩荡荡的皇家船队最后面还会缀着一艘‘福船’,正是买下炒至一张五千两‘一程随驾票’的土豪们。 福船是工巧阁最新的运输船类型,上面人下面货,两组桅杆,双侧排桨而行,平稳宽大,乍一见到很容易觉得是战船,概因此时的水战或海战皆以‘大船碾压水手登船近身肉搏’为主流,而且造船的熟练工们也更熟悉这种船型,对于外夷那种靠三角帆风力驱动的轻快小船型并不熟悉。所以对于发展新船型一直有争论的声音,要么学外夷研究帆更大桅杆更多的风帆船,要么坚持大船型。 顾辞本人不懂海事,说不出优劣,只胜在见识——既然航母都是海军的发展方向,那么大船型绝对是未来趋势,不管是配备炮火还是充足的兵力,载人和载货量均是一流,可商可战,再好不过,要解决的问题仅是更强动力系统问题而已。 她把记忆中在郑和纪念馆里见过的郑和宝船样式画下来,首尖尾宽俱高昂上翘,与福船的区别只在于底部是尖底,吃水深又不影响在浅海靠岸,其他特点诸如‘船头包重铁’可撞击小船‘双舵设计’‘多重桅杆组合’等写了给工巧阁的造船师傅参考,这么多年才造成第一艘可用的大福船。 当然可以参加奥运竞速比赛的那种小帆船她也不会放弃,拉在大福船身后,一是作为救生船备用,二是满帆顺风时小船速度极快,机动性好。 得亏她是个土豪,一般人两线齐下,定然穷得破产。 *********************** 皇帝的船队开始在海上漂了,红光满面的萧大管事精神抖擞地跟着习七习屏知先行前往荔南城,一边了解米家和荔南城海贸情况,一边等着随同御驾的米老爷子回来谈判。他们这行人已经把路线跑了一遍,不但在强势密集的宣传下,把各地的随驾票和御席票炒高价格,而且帮助户部完成整个竞标过程,甚至连中标人的各种改建采购和供应都拉动起来,可想而知太子妃自身产业和各地商业得有多红火。 习七回想自己这段时间里经手的谈判和交易,感觉上比抄没顺商的银子更恐怖,这么多流水般的银钱从他手上收进递出,整整带动起十一个城的生意,这是朝廷如何免税劝农都做不到的活力。看着萧大管事不以为然的样子,想起他说到粤海城的坞镇靠着南巡,今年的收入才和琅琊坞镇勉强齐平,还有其他内侍和管事会计们讨论这次给太子妃的时间太紧,场面铺得不够大,盈余‘一般’,就觉得自己比起这些字写得太快太丑的白丁来说,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土鳖! 他开始真真切切审视起在东宫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不得不承认,太子妃于经营之道简直如有神助,爱财不贪财,绝对是最适合太子的女人。他又一次后悔为什么不坚决拒绝族里塞个庶女到东宫南苑!要不然太子也不会派他出来干这种疯狂敛财之事,这会许是已给习家‘佞臣’之名再加了一重‘贪吏’的称呼了吧? 从他带着中官‘奉命收债,高价卖票’的第一个月开始,弹劾东宫的折子跟雪片似的,习家在高宗时的老黄历又被含蓄地翻出来晒,太子一直装傻,忙于为皇帝准备行辕不予回应,直到吏部和户部随之拿出标书方案,才表示他是奉旨帮忙筹办竞标一事。至于票价为什么会抬高,当然是在帝德天仪的感召下,大家争先恐后想一睹真龙面目,商贾不就是习惯价高者得嘛。 *********************** 此时被留下监国的太子夫妻守在皇宫里,对着两个已经整一岁的小宝宝玩得不亦乐乎。太后和皇帝不在,他们就是最大的,办公地点改到东宫明德殿,一切似乎与太子妃监国那会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没人留在宫里,顾辞贴心的给弘文馆和淬玉阁都弄了套游乐园设备,墙和地铺上厚厚的棉褥子,所有器具都用厚棉布包得严实,许多宗室小孩子不管其父母身份有何尴尬,至少在游乐园里玩得非常开心。 里目前仅顾翱夫妻坐镇,毓仪夫妻随驾出行,顾翮带着老婆公费旅游,马佳期搭顺风车去陪老公,任塞渊自然也要跟去开开眼界,一群豆丁们都归武沉秋管。 晌午哄睡两个孩子后,顾辞回了书房,见到袁懿正在看奏折,给他换了茶水,陪在一边也翻阅起宫务折子。 等袁懿忙完,搂着睡醒一觉的顾辞说,“米老头愿意出银百万两,但不想出船。” 本来两家都不想再弄出个船行来做竞争对手,即便知道风津城有走私船队,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东宫麾下的私人船队,去和正规军竞争,商与官斗永远没有可能赢,还不如大家一起做不合法的事,在商言商。 苏家没有明确拒绝太子,但米老爷子用了拖字诀,买下天津港到荔南城的随驾票,说不定想在路上直接游说皇帝。不过他们这会突然改变主意,应是在天津港见到福船了,猜想到武装后的福船威力。只是米家舍不得把自己的船队拱手送人,该走私还是走私,出钱给东宫做下面子情,说不定赚些额外收入。 “那就预支收入给他们,算借款,还不用利息,多划算!等以后船行里都是我们的新船,市舶司一开,能不能保住两成股,可不是他们自己说得算。” 袁懿想了一下,等于是米家出钱给他们建起船行,然后还得给港**税,如果不按他们的规矩来,自家船行完全可以凭官方身份明目张胆地抢他们生意,另外他们被一些‘海盗’骚扰,安东军也可以名正言顺袖手旁观。他们不是一心为公想开市舶司为国家增加收入么?那总不会拒绝东宫借钱吧?东宫建船队去试水可是皇帝同意了的哦! 这个坏主意真是深得他心! *********************** 琅琊台的御宴搞成bbq模式,正巧是重阳节,登云梯上观龙阁必不可少。太后和毓仪等女眷没上去,任皇帝领着一群不相干的人去上去追思往昔。 在宫里请了兄嫂来东宫过节的太子夫妻围坐在花房改建的游乐园里,看小大人七斤和一串小萝卜头玩得兴高采烈。六六八两和安安年纪相仿,天天一起去义塾上学,抱团玩得不亦乐乎,又钻又爬,七斤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还在坐着学步车的阿圣和锵锵,但另外两个走得跌跌撞撞想坐跷跷板的弟弟阿练和阿达就照顾不过来,很是苦恼。四个大人也不管,看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结果他撇开男孩们,只抱着锵锵坐旋转木马去了。 “七斤真有风度,会照顾小妹妹了。哎呀,二嫂你看,七斤会给锵锵擦口水呢。” 当爹的一个窃笑一个不爽:小小年纪就会讨好女孩子了! 晚上送走一群混世魔王,阿圣和锵锵累得呼呼大睡,顾辞问起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皇上为什么要去琅琊台过重阳节?” “据说他曾经追去那里,才得母后首肯允嫁。” “……这会去追忆似水流年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谁知道。”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不记得彼此面貌了。 顾辞蹭蹭他的手臂,两人还在玻璃花房里坐着秋千轻摇。袁懿抱着媳妇抬头看月色,如果小丫头同样因生育而死,估计他也会对两个孩子又爱又恨吧?所以他现在也不怨皇帝,只是再难生出孺慕之情而已。 “哥哥,如果以后……你会去什么地方怀念我?” “不许胡说!”袁懿惩罚地咬她的唇。 “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嘛。” 这个问题真问倒他了,袁懿开始认真翻当年回忆,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似乎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了。 “是因为我从小就很漂亮么?还是我太聪明了?” “……我,不记得了……” “哥哥骗人!”顾辞一脸甜蜜蜜地亲上来,温柔如水。 好像第一次看见她,是趴在慈宁宫门槛上,觉得这个小丫头可爱得不行。后来每见一次都觉得更可心,小小一个,抱起来又香又软,舒服得很,从来都是开开心心地笑,心思单纯得一眼望到底,连一些小脾气都耍得让人不忍心苛责。不论什么时候的她,在他的记忆里都像是会发光一样,把那些不好的事挤到看不见的角落阴影里,他心里再留不下阴霾和不相干的人。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116 海阔凭鱼跃 这个时空没有经历过爱南巡、爱烧钱、爱风月的大清半秃瓢皇帝洗礼,所以天子出巡这样难得一见的稀罕事比奥运更能拉动国内经济。而且顾辞记得康熙还是乾隆跑去找雨荷或盈盈时,监国太子不能自己对国事拿主意,得每日把折子内容写个节略八百里加急递过去,甚至特别急的折子不一定有资格打开看,连能不能出皇宫去迎接老爹都得打报告听指示,总之就是一个‘凡事皆请示’的态度。 这个想法正中太子下怀,凭啥你玩得开心,我和媳妇累得半死? 玉玺高高供起,重要的折子转交行辕所在,不重要的让詹事府看一遍归纳总结一下发过去,让皇帝一边玩一边批奏折,愈发显得勤政爱民。 乔阁老彻底没了事做,其他不得随行的官员发现不用担心现在要不要跟太子站位,纷纷集中精力与考成法做斗争,争取明年大朝会的时候,面子上好看些。 颇为清闲的太子夫妻开始琢磨怎么从南巡里继续挖些钱出来,都已经把习七放出去了,黑锅他也背牢了,不能浪费! 顾辞提了许多‘奥运套路’,比如发行限量版纪念币或主题瓷器什么的,甚至连顾尧佩剑的仿制品都可以好好卖一卖,再让才子们写诗作画,择优集成《南幸文选》拿去卖。还有,皇帝住过的地方以后怎能让人随便住?得官府发句话收点维护费吧?想继续使用‘皇家特供’的名号,得交些钱吧?不然别人仿冒官府也不理会的哦! 至于如何安慰背锅侠习屏知,看他愿意去建新城做一方牧守,还是留在某港口管收税和外事活动吧。 *********************** 全国经济欣欣向荣之际,匈奴那边又传来不和谐的声音,不过好在他们不敢随便惹靖西军,而是在西域打转,往西北吞并畏兀儿和哈萨克,这会又冲着叶尔羌去了。叶尔羌与月即别常年征战,现下背腹受敌,过来向大虞朝求助。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袁懿险些想破了‘先请示’的规矩,直接下令支持畏兀儿和哈萨克复国,分化匈奴,以免他们成为顾辞口中的‘蒙古铁骑’。若是有善战的首领,想办法杀了,绝不能让‘黄金家族’出现一人!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认真上折给皇帝说明情况,若再让匈奴拿下叶尔羌,匈奴国土就和现在大虞差不多一样了。而且河套地区和新北关那片地方恐怕也会受其侵害,不如‘御敌于国门之外’,方可让百姓安居乐业。然后不管皇帝回复如何,他私下去信给明都,一定要防止匈奴人扩大地盘,集成一部。 为了应对再次扩张北上的匈奴,顾翀请旨建兴庆城,罗兢在抚顺城立刻跟进,如无意外,他这个正六品的知县过去就是正五品知州,再带上一群吏考上来的能吏,兴庆城很快会富庶起来,至少也会是个乙级城。同时老关也提请在黄江与高耸入云的祁连山脉交界处建卫所,命名为西宁,一来可为河套地区马场输送供给,二来那是离涴江最窄之处,便于与兴庆城互相策应。卫所建起有了人气,自然又是一个边城,哪怕匈奴不来,与和善的西域人做交易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拿着袁懿折子看了许久,把顾翀、老关、池睿等人的奏折也翻了一遍,召来顾尧和萧律聊了一会,终于批了一个‘准’字。随折附上一首诗,‘王师出有名,今朝翰海行。战伐因声罪,驱驰为息兵。三阶愿治平,塞上牛羊耕。寰中皆赤子,域外尽苍生。’ 顾辞第一次看见皇帝的诗,很稀奇地问袁懿,“原来皇上喜欢写诗啊!是不是觉得不应该打仗?” “皇上的诗可不少。”袁懿不以为然地念起另一首,‘月掩椒房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露冷瑶阶曾寂寞,鱼沉沧海信难期。旧诗咏尽难回首,断弦声在未央宫’,“据说这是某年母后忌日写的。” 顾辞暗暗腹诽,该不会是后妃们怀孕了,一时觉得对不起萧潆才做的样子吧? 袁懿好像知道她的想法,悄悄在她耳边说,“就是老八、老九出生前写的,估计为了安我和祖母的心吧。” “……哥哥,你有没有写过诗?” “这种事纯属浪费时间,有空还不如和你好好亲热亲热!” 顾辞想到他的日常除了扑在公务上,真的就只在她身上花时间,完全的工作狂本性,和世宗皇帝这样讲究生活情趣,张弛有度的名士风流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他是不是更像太宗? 不晓得天赋重任的阿圣以后像哪个…… *********************** 皇帝一行慢悠悠地在水上一路晃过去,颁金节到了粤海城。苏家只买了粤海城到颖都城的随驾票,这会才看见米家和习七信中的‘福船’。多年未曾出门走动的苏老爷子直接拍板,全部家当押到东宫船队里,以后把自己当太子门人!即便之前心存异议的苏家人,也不再反驳这个决定。或许米家觉得福船即便武装好,和外夷打起来也不过五五之数,但福船绝对可以在北部湾横着走,下南洋都不成问题!这时候不接下橄榄枝,东宫自己搞定船队,别说喝口汤,油腥沫子都没了! 此时的米老爷子正在和习七大眼瞪小眼,太子这借钱的条件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啊…… 可他也不能不应,拒绝了显得有私心,以后和东宫再没谈的余地了,不拒绝,这一口又咬得太狠了点。 “习大人,您给小老儿一句准话,这事是太子的意思?还是……” “皇上日理万机,怎会关注小事。” “……到底是哪位手笔?” 习七决定以后留在荔南城,把市舶司的事接下来,天津港肯定给任家,风津城应该是夏家,琅琊安东自不必说,粤海城有苏家和赖家,只有荔南城的机会最适合,这时米家这个盟友很关键,自然不能再看着老头子抠门犯蠢。 “东宫产业不知繁几,除了进献的七家铺子,……米老切莫再走眼。” 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说么?太子肿么看也不是个熟知经济庶务之人,东宫属官大多有功名在身,哪个会在‘商’字上花太多心思?太子妃可是稚龄开始打理庞大的祖产,术数能力甚至连积年老帐房都比不过,最好的例子就是她从来没用过算盘! 米老爷子感觉嘴巴有点苦,眨巴几下浑浊的眼珠子,嘬干壶中茶,拍板拿了五百万两出来,为了弥补之前的错误,特意在习七的帮助下上折子给太子,提议建水手学堂‘舟师堂’,米家赋闲老水手们愿意出任讲师,并献出全部海图。 顾辞觉得此事看皇帝意思,他们没必要发声,工巧阁和皇家钢铁厂的合作很顺利,虽然还没进行到试制阶段,但新钢种已能顺利通过许多前期测试,有望打造出真正的钢铁龙骨!有了龙骨,其他部件对工巧阁来说不是难题。一艘从骨架、舷板、甲板甚至桅杆都是金属的小型福船,以现在的兵器和火力完全无法抗衡,绝对会是海上一霸! 可惜,保守估计成品还得有三四年才能下水…… 那会再办个海军学校更有针对性,现在还不如教水手们读书写字来得好。 这个意思转达到习七这,他请教过萧大管事,开始细细规划起来。 荔南城并无太多太子妃的产业,不过应米老爷子的邀请,九康堂已经开张,辟了一个小门面专门卖书,果然关于实施急救、防止疫症的各种图文并茂小册子俱有出售,米家很快让水手们配备上。另外水手们反映从京城缎绫阁买回来的背包非常实用,以及工巧阁的水杯、担架、轮椅等物也不错,习七决定请这些产业入驻荔南城,并且申请资金把当地的蒙学、女学和义塾办起来,以后就是现成的舟师堂基础。只要不让地方出钱,地方官自然乐意之至,非常配合。米老爷子知道这次不用出钱,也大方让所有手下不论年纪都可入学。 顾辞拿到报告非常开心,“这个习七好像一下子顿悟了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萧大管事授意的,这才是做事的好习惯嘛!” “若他仍不开窍,估计只能派他去琉球了。” 袁懿一点不意外,习七是个聪明人,办事过于圆滑反而失了本意,现在知道怎么利用手头资源办事而不是想着另辟‘捷’径,才是正好。 “对啦,让他多培养通译人才,从口语到书面,字典和著作翻译都要。” 顾辞的英语很好,但目前不知道日不落帝国崛起没,除了提供二十六个字母,没有她用武之地。 明年,东宫船队就可以组建完毕,扬帆出海了! *********************** 皇帝似乎没打算在过年前回来,从粤海城北上依旧是慢悠悠地节奏,估计过了定康城就到腊月了,如果不走陆路,破冰可是个花钱的活。袁懿上折自请去朔方城亲迎,总觉得在船上晃悠几个月的军士们战力严重下降,以防万一的好。 皇帝当然不许,让他守在宫里,清理好南阙门到午门的路就好。袁懿只能让朔方城的护军和坞镇的人注意安防。 “哥哥,要不我带着女护卫们去?”顾辞毛遂自荐一把。 “……”本来舍不得老婆的袁懿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年我出远门,我记得某人曾经答应过,如果按时回来,就再带我去一次朔方城的哦!”生完娃也没得健忘症的某辣妈开始翻旧账。 “好啦,你去吧。带好全部的女护卫,包括庄子上的。还有姑父的亲兵,姑母的护卫也别忘了……” 心花怒放的太子妃早跑出去收拾东西了! *********************** 腊八当天皇帝在朔方城下了船,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坞镇通过进了行宫,脚底虚浮还在晃悠的众人很是意外地看到笑盈盈的顾辞在大门外迎接他们。 太后、毓仪、顾尧和萧律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皇帝也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您不让哥哥来,就只好我一个人来咯!” “朕也没说你可以来。” “您也没说不可以嘛!” 顾辞体贴地安排他们用了清淡的饮食和腊八粥。行宫是当地大户为其母新盖的五进宅子,古朴大方修葺一新,很适合下榻休息。 顾辞带来的护卫自动接手了行宫的安防,从船上下来的护卫们还得好好适应几天。她一边带着艺青挨个给众人诊脉,连萧律都没落下,一边说两个孩子和顾家一群皮猴的趣事,等艺青看完诊,早早让他们洗个热水澡睡下。***********************次日朔方城的御席很热闹,毕竟是最后一站,累了一路的人觉得快解脱了,盼了好几个月的人觉得不虚此行,宾主尽欢。顾辞没参加,和七嫂一起窝在角落自己吃,不停地有人来给她汇报情况——总之就是没有意外情况。“别担心,政泽和汝南郡王也有安排。”覃岫咏安慰她。现在没哪个皇子能与太子争锋,谁家能死忠到这份上了,拿全家人性命去跟着没前途的皇子拼?“我知道,只是有点不放心哥哥那边……”如果皇帝死了,太子获利最大,也难怪顾辞不避嫌疑一定要过来。其实她在不在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求一个自己心安而已。“……你不是很相信殿下的么?”“两个小东西闹起人来可厉害了!哥哥怕是会被他们烦死。”锵锵已经会说短句子了,脾气虽然好,但是很有韧劲,想要的东西拿不到,会一直跟你磨,直到你给或说服她。后者基本上很难,只有搬出袁懿来,‘是爹爹的’,‘爹爹不许’,她才可能罢休。阿圣刚会说话不久,除了‘八戒’以外,顶多说些叠字,生气的时候不爱理人,所以要时时刻刻注意他的情绪。好像除了她这个当娘的,别人问他原因,他都不理会。真是甜蜜又幸福的负担啊。覃岫咏噗嗤笑出声来,姑嫂俩开始说起孩子打发时间。***********************顾辞离开第一天的晚上,太子正在和两个闹着找娘的小魔星纠缠,锵锵快哭了,“爹爹最厉害,要娘亲!”阿圣在旁边二重奏,“要要!娘娘!”“你们娘过几天才回来……”“求爹爹!呜哇!”“爹爹,呜呜呜呜!”对着婴儿床上一起哭泣的儿女,袁懿抿着嘴把年迈的八戒扔上去,阿圣抱住八戒不哭了,困顿地倒下,即将合眼。八戒自从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小婴儿,把他们当自己孩子一样天天守在婴儿床下。孩子一岁后,顾辞同意两个小宝贝抱着八戒睡了,和宠物一起可以提高免疫力。大方的锵锵经常把八戒让给哥哥,自己抱着顾辞用旧衣做的八戒玩偶就满足了。这会锵锵还是瞪着一双和顾辞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的桃花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爹爹,求你了……”实在硬不起心肠的太子一把抄起女儿去寝殿,让她巡视一圈,确定顾辞真的没在,然后放软声音,“要么,你抱着你娘给的布娃娃去和阿圣睡觉,你再哭,我也不管了。要么,爹带你睡,但不许哭!”锵锵揉揉红肿的眼睛,自己抹干泪,想了一会点点头,搂着袁懿脖子埋头闭眼。可算松了口气的太子让充当奶娘的甘梅下去,抱着女儿一起睡。虽然少了媳妇不习惯,但小女儿还是很暖和的,袁懿一夜好眠。第二天起来,阿圣醒来不见妹妹,去找娘亲,知道昨晚爹抱着妹妹睡,不干了,强烈要求以后也要跟爹‘睡睡’。 高冷的太子让儿子在八戒和他之间选一个,阿圣委委屈屈选了八戒,额角黑线炸裂的太子决定过完年扔这小子去崇文馆上学! 117 人生若只如初见 拖沓的御驾大部队终于在小年当天进京城,南阙门直通午门的路边挤满围观群众,京兆府尹和阮指挥使虽然不是第一次搭档干这样的活了,但这次尤其紧张,年纪稍大或稍小的都不敢放得离御道太近,就怕出个好歹,让皇帝扫兴。 没有任何不和谐音符出现,真正是一派歌舞升平普天同庆。 皇帝仍然八风不动,威仪天成,马车里的太后恍惚起来,忆起小时候打马游昌京的活泼欢跃,同样是京都,自己几乎在这个皇城渡过了大半辈子,为什么这会忽然想起的却是旧京…… 宫里无波无澜热热闹闹地过年、饮宴,这次挑大梁的是太子夫妻,皇帝和太后几乎就是露一面就走。皇帝去坤宁宫的次数多了许多,之前被太后踢去永和宫的那些剑指太子的姑娘们被皇帝定为宫女,过完年,会跟着新一批放出去的宫侍们一起出宫,除了两位妃子时不时会召人过问淬玉阁和弘文馆的事,后宫安静得如同妃嫔们不存在似的。 第一时间发现太后开始遗忘岁月的是顾辞,太后口中反复提起的都是昌京,那时的萧家和谢家鲜花着锦,人丁兴旺,如故纸画卷里的风流名士,举手投足都透着一派洒脱放逸的雅韵。 顾辞伤心地回东宫大哭一场,太后身体没事,但脑子老了,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她能做的只有让毓仪和阿圣经常陪着太后,然后拿起怀孕后再没碰过的画笔,画了皇帝、袁懿、毓仪、锵锵、阿圣和她自己,她还根据旧时画像和谢嬷嬷、胡妈妈等老人们的描述,一点点地描绘出萧谢两家死于昌京围城的俊才娇女。谢弘的人像雕琢得最仔细,许是认为太后即便忘记女儿,忘记孙女,忘记小曾孙,也忘不掉自己最明媚张扬的年纪里,镌刻于心的这位白衣男子吧。她偷偷地地画了一张‘大逆不道’的全家福,太后、谢弘还有她和一双儿女,但一直压箱底没敢给任何人看。 五月,太后不小心染了风寒病倒,一梦醒来,就着窗外皎洁月光,一直在看谢弘的画像,忘记时间才着凉。顾辞非常自责,天天跑去探望,听太后反复讲述从前的趣事轶闻,她甚至一度想把单老太爷接进宫来,被毓仪敲着脑袋镇压了。 本在筹备婚事修葺府衙的九皇子行过及冠礼,上折求请延后婚期,理由无非是‘南巡伤财’、‘祖母病重,不忍劳动’之类,快二十四还待嫁闺中的顾悌只能寂静无声地继续等下去,四夫人病又加重,为了女儿不再守三年母孝,苦苦支撑。 病愈的太后似乎遗忘了更多事情,除了毓仪和顾辞,她连阿圣都不记得了。眼睛也渐渐模糊,放大镜一直在换新的。 泪水涟涟的顾辞跑回东宫,拿出全家福给袁懿看,哀求地望着他。袁懿红着眼眶带着她和画一起去了慈宁宫。 这是顾辞第一次见到坚毅果敢百折不挠的萧太后,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 袁懿留祖孙俩独处,转身去了乾清宫。 翌日,太后被毓仪接到清颐院休养,在那儿见到风烛残年已是弥留之际的单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平静地聊天,像许久没见打声招呼,约好下次再见的时间这么简单。 没几日,信武伯府挂起白幡。 太后半个月后重回慈宁宫,每天抱着顾辞一起看全家福,口中只重复一句,“你瞧,我们的小女儿多漂亮!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的小孙孙呢!” *********************** 活在记忆里的太后虽然持续衰老,但顾辞迎来的第一场亲人的葬礼是她的二叔,顾笈。 她只有一丁丁点伤感,相信男爵府里的众人也只有解脱之感,连顾恪都用不着上折申请夺情,因为顾笈快死时,顾普自己做主把顾恪过继到没成年的弟弟顾晋名下。需要为顾笈之死守孝的只有二房的三个女儿和二夫人,只是她们都不在京中。 顾笈临死前求见顾尧,还写了封信,来的却是顾翮。 在顾普的陪同下,顾翮认真地听完顾笈说的话,接过信直接扔到火盆里,“二叔,你想干嘛,咱俩彼此心知肚明。来的是我,都没能让你死心,侄子只能得罪了。信,您可以继续写,想给谁看,就给谁。阿鸾我们会护着!” 顾笈惊怒交加想解释,他不过是隐约知道了顾悌之事,想用手里所剩无几的筹码,最后给这个流着方家血脉的侄女争一个好点的未来,却不知此事为何会与顾辞有涉?!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厥过去,顾翮闪身叫御医,却被老泪纵横的顾普送出门外。 不觉意外的顾翮假惺惺地问,“祖父何时搬回护国公府?” 顾普哀戚地看着屋里的次子,佝偻的背好像一下折断了,挥手示意管事送顾翮离开,自己转身去了方太夫人的屋子。 晚上,顾笈咽了气,次日,方太夫人哀毁过度,跟着走了,男爵府一下子迎来两场丧事。本来病入膏肓的四夫人倒好转不少,在沉默寡言的顾悌帮忙下,居然能起身打理丧仪。五夫人和顾莹带着方举夫妻赶回来奔丧,没少添乱,被顾普勒令天天十个时辰跪灵堂,不出三天,连话都说不出了。 两人头七一过就送殡,方太夫人灵柩直接去留津城,顾笈的棺木送往襄原城,顾简哭得不成人样,但拗不过顾普心意已决。顾普喝着参汤含着参片,把家底彻底分了个干净,然后上折交回男爵府。 顾家入仕的男人除了顾忻都得了恩旨夺情,不用回来奔丧,顾忻只得辞官赶回来守孝。甫一进京,叶莫莫获封金阳郡主,他作为郡马,直接住去崇仪府里,以后的仕途估计也就断了。 五夫人跪完快断气的七天倒是和顾莹真正握手言和,两人分别在方举的小庄子旁各弄了个小院子,不再不识趣地干涉小夫妻生活。 带着两个庶女一个庶子的五老爷想让顾文恺养,被顾普一个耳刮子打蒙了,“你再敢祸害我孙子,我就把他们也过继出去!” 然后顾普拖着五老爷这个累赘,搬去城郊一个小道观,离谢家的田庄很近,据说是谢蕴生前常去之地。谢苒做主留下了两个女孩和顾文恂,然后把他们都送到善济堂的义塾去住宿上学,十来岁的孩子连《弟子规》都背不下来,只能去半工半读。 四房自然有能力置办自己的宅子,皈依佛祖的四夫人哄劝顾简去给顾普和顾明倢‘调解矛盾’,除了每月一日去铁梅寺求祷让顾悌早日定下婚期,足不出户。姨娘们送去让各自儿女奉养,自己带着女儿住得宽敞舒坦,时不时能见到儿子,儿媳妇还怀了三个月身孕,让她的病情一下好转不少。 顾尧曾经去过道观一次,顾普没答应回护国公府,他留了丰厚的香火钱离开,完全没扫一眼旁边很想跟着一起走的顾简和顾明倢两兄弟。 *********************** 顾家猪队友们清仓大处理,正在为前程努力的顾家子弟和女婿们都感觉天更蓝、水更清,其中业绩最突出的是在新北关搞通商的顾文慎,和在抚顺城管水利的七姑娘顾晓情的夫婿常姐夫,如无意外,两人明年得个七品官身完全没问题。 顾辞和袁懿私下感慨,“祖父一辈子看起来都很圣父,尤其对着方太夫人,没想到临了居然和二叔一样有决断,敢下手,看来二叔其实是随了祖父。” “圣父?” “呃,就是,看到别人被强盗捅了一刀,要反击杀了强盗,还说‘强盗只是穷得活不下去才做错事,何必冤冤相报?’的这种人!” “举个例子?” 顾辞看着袁懿纠结的脸色,再揣摩下措辞,“就是祖父被方太夫人坑了一辈子,还觉得她只是‘失恃失怙的可怜人’,用菩萨光环普照人间,让大家原谅她的‘无心之失’。” “这不正是说明顾老太爷真心爱重方太夫人?” “喜欢一个人会让她做妾?或者明知她做错事,事前不预防,事发不阻拦隐瞒,事后不帮忙补救?” 顾普不过是觉得在方云身上很能刷存在感,儿子又有能耐善后,他自然可以云淡风轻当圣父。孰料顾尧撒了手,他搞不定,只能忍,忍不下去,切换圣父模式,主动让惹来麻烦的人消失。 擅长隐忍和一朝爆发这点上,顾笈和顾普绝对是亲父子! “照这么说,皇上也……” “哥哥,我上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三千世界,才能嫁给你!” “那我就是佛前求了五千年。” 两人蹭蹭鼻尖,相视一笑。 皇帝一样不能说是真爱萧潆,即便曾有深情,也抵不过岁月的打磨,而且在其他女人身上刷到经验值的感觉也很良好,所以一直容忍她们,生生把‘此恨绵绵无绝期’演成一出‘不闻旧人哭’的拙劣剧本,偏偏自己常被悲情回忆打动,只是感动不了其他当事人,尤其是‘爱情的结晶’袁懿本人。 从这点上来说,袁懿的性格或许更像热烈如火、忠贞不渝的萧家人——萧瓒能为谢相千里驰援,慷慨赴死,为袁别抛却身后清名;萧轻念了谢弘七十多年,连单斌也只因为声音酷似谢弘才稍有移情;萧律能为谢茭终生不再娶,独自一人抚养女儿。 袁懿完全没有世宗袁冕这种文艺青年的轻愁,和高宗袁起喜新不厌旧的博爱,像萧家人一样,是一个感情纯粹的人,所以也要求另一半同样纯粹。顾辞的经历让她正好是个安全感不足的人,幸好,她的身世足以匹配未来的帝王,虽然身份和陈阿娇类似,但她的兄长们不输于卫青和霍去病。外戚的隐患对于一个野心旺盛的君主来说不是难题,本身够强势,也需要更多更强的权臣去开辟疆土打造盛世。 得天之幸,他们万分般配。 *********************** 世宗三十八年冬,腊月,癸未朔,孝懿弘太后病笃,次年春三月,乙卯,崩,葬于高陵之西,附葬名臣数人。 帝哀泣,欲服斩衰,众劝议,改罢朝百日,太子懿及妃自请服斩衰。 世宗四十年春,正月,丙午,密召梁废妃,赐白绫,夜惊梦而邪风干忤经络。二月,乙丑,有眼疾,拒治。夏,四月,癸未,赦天下。辛丑,诏赏赐支度,事无巨细,并付太子懿。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与百僚辞诀。八月,甲子,山陵崩于坤宁宫。 118 千端万绪开头难 世宗大行,袁懿并不是隔天立刻登基,自动升级为帝。他是太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仍需鸣钟诏集百官于太和殿,在阁老和宗正的见证下,由礼部尚书宣读明黄遗诏,百官三请,太子三让,复接旨,立为‘新君’。随之乾清宫二十五日停灵,新君扶柩入皇陵殡宫,十日后奉安封陵。殡迄而归,方即位掌国玺,为先帝拟谥号‘世穆仁烈’,定新年号‘神宗’。 按说‘某宗’和‘某祖’一样,应该是君王死后才得的庙号,但太宗觉得凭啥老子辛苦一辈子,最后让‘子议父、臣议君’?所以他自定庙号,即为年号,死后让儿子在后面增三字为谥。作为开国之君就这点好,他划下道道,子孙们只要强不过他,只能按他说的办。 例如高宗这个庙号是他自个定的,想取‘功德盛大’之意,但下葬时世宗和百官很不客气地给他在‘幽’、‘息’、‘僖’、‘平’、‘炀’、‘专’等看起来不太美好的字眼里选谥号,最后定了‘幽平炀’三字,分别取‘违礼乱常’、‘惠无内德’、‘好内远礼’的结论。‘平’好歹算上谥,平谥‘幽’和下谥‘炀’都是和女人有关,比起太宗的‘太圣德成’来着实不好听。 以皇室女子为主的大虞杰出女性可得‘孝’为号,加二字为谥,文臣以‘文’字加一字,武将则是‘武’加一字,特殊贡献者按其功绩得‘忠’加一字为谥,除此之外只得一字。一品以下官员除非特旨,例不授谥。比如随葬西高陵的谢弘谥‘忠烈公’,单斌谥‘武勇公’,葬入皇陵的衡山郡王谥‘端’。 定新年号时,礼部拟了好几个字让袁懿定夺,他一眼就圈中最后的‘神’字,不是为了‘民无能名’之意,只因自己和顾辞的经历犹如神迹,就像太后谥号里的‘弘’字是为了人而选,不是从一百三十一个上谥字里挑的一样。 名分既定,还不等于登基为帝,神宗下旨罢朝百日,再择吉日行登基大典和立后大典,且自服斩衰,恩旨子民可‘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即可。礼部顿时大松一口气,老百姓也不用担心误了女儿花期,许多人准备一个月后趁着登基大典的热闹,赶紧把喜事办了。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皇宫的新主人好好清理和整顿一番了。 *********************** 罢朝不是真的不干活,只是没有五日一早起的早朝,袁懿每天的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如果不是严格执行行事历,控制每次开会谈话的时间,估计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和他一样忙的是大着肚子的顾辞,未行大典,他俩不能直接搬去乾清宫或坤宁宫,但再住东宫也不合适了,所以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把养心殿收拾出来。两个孩子晚上和他们住养心殿,白天去东宫学习和玩耍。萧律和顾尧仍任太傅和太尉,可以继续当保姆。 太妃们好办,各接各妈出去,没有子女的上一代妃嫔只能去皇觉庵。尚未出嫁的十公主和十一公主赐封号‘南阳’和‘华阳’,把占地颇广的长宁伯家划拉成几片,安阳、南阳、华阳一人一处带妈出宫。顾辞原本考虑如果各人家里愿意接走也可以,可惜这些太妃们宁可去皇觉庵也不愿意出去,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袁懿没有后宫,南苑的家伎们早在太后病重时就打发干净,带着嫁妆赐给五率府未婚人士。等这些太妃全部送走后,南十八宫立刻变得和北六宫一般空荡荡,一样收拾好细软封起来。太后过世时,顾辞特意在东宫里专门收拾了一间屋子,打扮得和太后最喜欢呆的东暖阁一模一样,里面有她送给太后的贝雕和鸟儿。太后只要了谢弘人像和全家福两张画抱在怀里陪葬,现在顾辞把其余的画装裱镶嵌好,送去流芳祠,这个屋子留给阿圣来照料,就不搬去别处了。 以后养心殿可以作为两人的书房,还是一人一处,袁懿肯定跟她住坤宁宫,这样养心殿前的奉先殿就启用为百官候见之处,再放个专门制定整理皇帝行事历的秘书处,她的活动范围完全可以安排在坤宁宫东边的安坤门,附近有个大花厅,进出东华门方便。这样两边互不干涉,除了袁懿去乾清宫走得远些,没什么大问题。 新宗正是卸任内卫司总统领的汝南郡王,继任内卫统领的是艺青。蓝女官没有出宫,顾辞让她做了尚宫局尚宫,内务府总管明庄,乾清宫总管仍然是文青,明庭领秘书处。 淬玉阁和弘文馆的宗室孩子换了一茬,十岁以上的回自己家去了,只有九皇子又打报告,申请在宫里给先帝守足三年孝。太后病时他就推迟大婚不建府,太后病逝,他又要求守一年孝,然后皇帝病了他要伺疾,这会府邸都建成好几年了,还不肯出去,带着一双庶出子女,窝在弘文馆里和小萝卜头们混。但小孩子们喜欢的是弘文馆游乐园,不是他那个一堆姬妾的小院子啊。真不晓得图个啥! 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肩挑日月的常服,未及而立之年的神宗皇帝忙里偷闲,削好一颗梨,个折腾完宫务安心养胎的皇后娘娘慢慢投喂,解惑道,“他不就是怕死!不想娶顾悌,又不敢上折退亲,看老八一直无所事事,怕自己丢了顾悌这个护身符也是个守皇陵的命嘛。” 世宗遗诏里除了传位,还把那几个之前折腾得狠的皇子们打包去了皇陵,至于王妃和孙子辈因为都贬成庶民了,所以袁懿把中山王家的宅子改了九个小院子给三位皇兄的家眷,还有凤阳、东阳、宁阳、高阳、丹阳五个姐妹的家人一起住。九皇子的府邸直接是他亲哥的旧宅。袁思、去城郊陪女儿的湘仪和这五个公主的府邸都被拆了门墙,重新规划出一片规格适中的大小院落,准备拿来当人情往外送。 “他俩打算一直这么闲晃下去?” 奚川王夫妻完全投身火热的修典大业中,家里的两儿两女一概丢到弘文馆和淬玉阁,现在让出宫享受天伦之乐的娄太妃来管。已经完成的前两卷进了世陵陪葬,整个崇文馆和图书馆与有荣焉。现在在图书馆里天天打卡上班的职业女性们个个是名符其实的才女,半年才开一次的女科文凭也成了香饽饽。她们和圈养在四方宅院里的深闺妇人完全是两种精神状态,虽然进出随自愿,但绝大多数成完亲生完子仍然会选择回来继续干,甚至有七八个月的孕妇还在奋笔疾书的。而且从效率和准确度来说,她们查缺补漏的能力比崇文馆强得多,连袁懿都感慨若是女子可为官,朝堂半数人不及她们。 “其实老八为人极其圆滑,看起来是老好人一个,我本想让他做下一任宗正,然私心太重。”可惜他和老九一样,不甘心效力,只想谋优差。 “养着呗,他们不急,他们的儿子大点了,自然会急。” “真该急的是顾悌吧?” 顾辞一愣,对哦,她已经二十六了!这又是一个让她搞不明白的人,既然婚事蹉跎,为何不好好施展才华呢?她好像也是甲等文凭,图书馆里多得是二十四五没打算嫁人的姑娘或宫女,一个个生活得多充实,顾悌一个现代女性还不如人家想得开。 “……九皇子真打算三年之后才娶?” “要不我以‘花信已过’解除婚约?” “你和六哥、七哥商量吧。” 顾文恺脱下东宫属臣这层皮,接下来定然会得重用,顾翮现在是锦衣卫的左统领,总统领还是汝南郡王暂代,右统领没人,所以是实际上的一把手。两人几乎可以做主顾家旁支和护国公府绝大部分事务,尤其顾翮,他的话有时比顾翱这个世子还管用。 袁懿担忧又动容的伸手摸向比常人鼓得多的大肚子,感受里面时不时来一下的胎动,“师父说这次又是双胎?” “……是呐,哥哥实在很厉害!不晓得会不会也有个小锵锵?” “也许是两个小丫头呢?” 顾辞脸上的梨涡更深了,这次完全没有孕吐,经历了一场大丧事,她还是健健康康,白里透红,虽然已经快二十了,看起来还是十五六的水嫩模样,想来两个孩子很体贴娘亲。 思及几个月后会有两个更小的小姑娘睡在隔壁,袁懿展颜一笑,俊美的容貌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帅得让人无法直视。 *********************** 百日期满,钦天监算出最近的吉日是在半个多月后的腊月十八,袁懿看见那一日也宜立后大典,眉眼间顿时放松不少,让小丫头托着八个多月的肚子,穿着厚重的吉服独自在大冷天里行完全程大礼,光想都觉得可怕!如果和他一起,能简化不少流程,而且他完全不介意抱着媳妇登基继位! 礼部拿着和新帝反复敲定后定下的行事历开始筹备登基和立后大典。这会忙的就不是袁懿和顾辞两人了,明庭、文青拿出大冬天里喝黄连茶的劲头来操持,务必不让皇后娘娘有一丁点的不适和不满! 这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大事,对袁懿又是如此特别和重要,土豪皇后自然不会吝啬钱物,锦缎鲜花、玻璃宫灯、玫瑰香精、五彩雾凇和百宝冰雕,把偌大的皇宫打扮得如仙境一般璀璨夺目,阿圣和锵锵开心得快玩疯了。 午门上鸣钟鼓,中和韶乐设而不作,新帝于养心殿端坐迎旨,礼部尚书持遗诏奏请即位,门外升舆,至乾清宫降舆着天子衮冕,再升舆至保和殿升座,一品重臣行礼毕,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众臣随御太和殿升宝座,持国玺,受百官朝拜,阶下三鸣鞭,依鸣赞官口令,群臣行三跪九叩礼,进贺表,颁遗诏,布新诏。此时才算登基即位,然后袁懿才能以神宗皇帝的身份册封顾辞为皇后,继续封后大典。 百官出太和殿东阶就位,一品命妇于太和殿西阶伺立,设皇后拜位香案于殿内正中南向,册案宝案各左右,由礼部尚书持金册金宝和册文册宝,随皇后仪驾往养心殿宣旨,恭请皇后着正服凤冠上舆,于太和殿宫阶下降舆,皇帝亲迎,百官命妇一拜送入殿。皇后领旨三拜皇帝,升凤座,帝后齐受朝拜贺表。 礼毕,百官命妇恭送帝后,入崇禧宫领素席。帝后升舆至崇禧宫寝殿祭拜诣庙,奉册宝告社稷祖宗,出而入席,与民同乐。 *********************** 提前离席吃饱睡足的顾辞把两个孩子哄睡,坐在坤宁宫里等袁懿回来,听到一串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扶着艺青的手往外迎。 坤宁宫的门不是一般的多! 她跨过第三重门槛,才跟他遇上。他已洗漱完,身上没有酒味,眼神特别清亮如寒星,一见到她就雀跃地笑起来。 袁懿今日非常兴奋,尤其是百官朝拜时,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让他几乎克制不住血液沸腾,他终于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了! 闲人退下,袁懿一把抱起顾辞,低头就是一个火热深吻,“阿鸾,小宝贝,今天累不累?” 顾辞又哭又笑地和他唇舌追逐,两人在暖和柔软的床上搂成一团。 袁懿没问她为什么掉泪,小丫头的眼里除了为他高兴,满满都是心疼,让他只想好好地爱她一次。还没等他有所行动,顾辞就侧躺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吻,他素了十来天,攒得沉甸甸的,着实忍不住她的娇媚手段和触手温热滑腻的雪玉肌肤,一个恍惚就解决了一次,再想乘胜追击,只见媳妇擦了把红艳艳的唇,咽了几口蜂蜜水,给他把裤子穿上,羞答答地说,“好像要生了……” 上任第一天的神宗再次忘记穿鞋就衣衫不整地冲出了坤宁宫。 次日午时,两位精神抖擞的小皇子用洪亮的哭声恭贺亲爹荣登大宝。 袁懿把两个红猴子扔给奶娘甘薇和甘茗,起名的任务交给萧律和顾尧,下的第一份圣旨就是今日停印,然后守着累晕酣睡的媳妇什么都不管了。毓仪带着阿圣和八戒,四个国舅在哄劝闹着要去看小弟弟的锵锵,对当了皇帝还这么没出息的孩子爹很无语。 119 新政 神宗元年的二月初四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袁懿坐在金銮殿龙椅上的第一次大朝会,虽有‘三年不改父道’的约束,但蓄势待发的新帝仍以‘弘扬世宗文治武功’的名义,颁下几则影响深远的圣旨,让朝野为之侧目。 其一,着鸿胪寺于全国范围内刊行《万国全舆图》,征寻可提出校对细化意见之人,扩充通译,图书馆内专辟夷文馆,修订各国字典,翻译外夷著作文史。 其二,原属东宫的皇家粮行、皇家钢铁厂、皇家船队、皇家坞镇皆归为国有,皇家坞镇改名皇家驿所,丹青阁改为皇家书局,璀璨阁改为皇家珍宝行,缎绫阁为皇家布商,工巧阁为皇家工造局,九康堂为皇家医院,琉瑛阁为皇家琉璃厂,四春酒庄为皇家酒局,商税皆免,重新厘定股权,国家持股比例为八成,一成可让民间认购,一成作为功勋卓著者奖励。红利将按股权比例分配,国家分红中的三成归国库,三成归内库,一成作为鸿都门学各专业研究新技术的基金,一成分予其下从业者。 其三,琉球、高丽、东瀛等外夷已与大虞开展海贸,海贸税收和全国农、工、商税数额益增,单立税部统管国家税务,下辖各海港设立市舶司,核定国内货物退税和外夷货物关税之事。 其四,因国家财政日益富裕,户部工作繁重,人数众多,遂将户籍黄册统计、辖天下鱼鳞册和国仓出纳之事的田籍司另立一部,冠以民部,以顾翱为尚书。 其五,各地驿站馆舍并入皇家驿所,民间可赎买运营,官员往来费用自付。 其六,兵部撤参谋司建传邮司,兵部及鸿胪寺的会同馆在职人员和驿丞皆编入此司,会同馆房舍归于皇家驿所经营,除招待外夷、递送公文和接待人马以外,传邮司亦可按编户齐民所登记之户籍与门牌投递书信包裹。 这些看起来更明确了各部的职责,甚至特意为国舅顾翱腾出个尚书位之外,以及无私的皇后让利于国,但实际上得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体现出其中的影响。 比如第一条的工作虽然是督促礼部鸿胪寺,但在此前提下,兵部派遣斥候或先遣军探查前往未明之地也就顺理成章了。一系列重要产业的国有化和股权、分红分离处理的制度,让经济命脉可以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方便以后设定商务部或专门的商务大臣,即可最大程度避免掌权者的无知对经济造成的恶劣影响。海贸更不必说了,目前的船队以苏家和安东军的旧船为主,靠数量已经能震慑周边小岛国,更不用说顾辞要造的钢铁福船今年即可以下水试航,市舶司的建立也是提前为航海时代做好准备。给顾翱弄个尚书,大家肯定觉得是在补偿顾尧的闲置和皇后的大方,但其实是为户部的专业化和强化审计打基础,以后户部不但可以审账,还要从账目里审计各部运营、贪腐的情况。再者,所谓的皇家驿所无非就是官办连锁酒店,租地皮给地方上的商贾承包运作,先不提收入会如何惊人,光是解决了制约人员流动性的住宿难这一痼疾,就能对商业有极大的促进作用。最后,搞个古代邮政部解决驿丞失业问题,免得出现李自成这样的无业游民到处捣乱,顺便把驿丞这个群体纳入军事体系,增加退伍军人就业机会,保持各地良好的军事敏感度和保密意识,比之让驿站成为官员侵占马匹馆舍之处要好得多。 除了颁布新政彰显存在感,新年大朝会的另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百官考核。乔阁老前几年致仕后,内阁再无一人,大家都明白先帝打算把这几个位置留给神宗施恩,所以这次的大考才如此受瞩目。除了末位淘汰,皇帝还让吏部遴选出累计三年考核皆为‘下’评的官员名录,三日后呈上,这次一齐罢免了。 据估计,人数会高达几百人! 还在坐双月子的顾辞听到时都傻了,她可以理解当梦想突然实现后,人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狂热举动,也知道袁懿想这么干很久了,但如此突然且声势浩大,完全不符合他一贯以来平静镇定游刃有余的风范。 这人显然是兴奋过头了! 晚上袁懿回来时,顾辞刚手忙脚乱地给两个小东西喂完奶,还来不及掩上大敞的衣襟,被狠狠揩了把油。如果是以前,她给锵锵喂奶,他要进来,甘棠或艺青肯定会尽职尽责地拦住。现在,明显没人有那个胆敢拦皇帝。 她要不要做这个螳臂当车的人呐? *********************** 顾辞‘悄悄’让甘茗去明庭那儿拿了吏部这几年的考核,然后让宫女们从几个维度去统计数据。 首先按城统计每年优、中、下的人数,这个是考量任务目标设置是否过易或过难。比如昌京基本上年年人人都是优,中都是少数,明显放水了。 其次按城统计同一职位每个考评等级人数,这个会说明工作量设定是不是合理。比如管水利的同知,在水乡广陵城‘优’是多数,去年水患也确实没有出大问题,数据就比较可信,但内陆城市武陵城以‘中’、‘下’为多,去年又没报旱灾,那肯定有问题。 再次,按职位统计全部考评情况,如果全国通判这个职位得‘优’的比例连三数都不到,那就不是正态分布,说明考核内容或方法出问题了。要么细化等级,或把行事历完成结果转换成分值来统计,要么由吏部根据所有人的考核结果来定什么标准以上符合‘优’,而不是把这个评判权放到下面的地方官身上。按五级‘优、良、中、下、差’对应比例‘一、二、四、二、一’一般是比较科学的。如果和这个比例差太多,就是制度有问题咯。 最后,把通过吏考入仕的人得到的考评数量统计一下备用。 在几千年大一统思想和封闭的地缘环境禁锢下,国人天然闭塞,讲究群体意识,很容易接受奴化教育。当一个人要融入一个某个集体时,总要舍弃一些基本权利,而满足小集体的内部平衡和稳定。能戴上乌纱帽的绝大多数不是傻子,如此庞大而人口众多的国度,对人才的遴选和淘汰只会越来越残酷,若考核结果显失公平,引发的后果难以估摸,张居正就败于此处。考成法目前在官员集体里起到梳理和博弈的作用,不可避免地受到这个集团内部求‘中庸平衡’的保守力量的影响,跟揉面一样,施加的外力越大,面团越快变成球形。要保证制度有效,就得保持官员升降通道的权威性,和大家对标准合理性的认同。 顾辞暗戳戳地让甘茗拟了折子盖章呈上去,她没出月子,连纸屑都摸不得。 养心殿里的袁懿从艺青那儿知道‘有人给皇后露了吏部考核要大裁官的口风’,昨天又见明庭把资料递了进去,今天一整天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现在人尽皆知皇后独宠,想尽办法走她路子的人肯定不少,他很清楚小丫头不是听了就会马上动作的毛糙性格。她打小养成的习惯是先把事告诉他,然后等他问起来再东拉西扯,或干脆直接让他拿主意。这还是第一次偷偷摸摸自己折腾一天,弄出个东西了才给他看,实在让人不能不好奇。奏折上不是她的字,小丫头还是很乖的没在月子里动笔。内容估计是她口述的,甘茗一字不敢漏,跟平日说话的口气一个样。 看着看着,他心里渐渐沉静,好像她的话变成清凉沁人的涓涓细流从脑中淌过,让他因为一朝御极而生出的热血舒缓下来。如果他还是太子,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这事,而从小丫头的分析中也能看出许多问题,考成法算起来施行了四五年,下面人自然也有了对策,所以他要继续走在这些人前头。 袁懿心里又暖又热,恨不得现在就抱着小丫头狠狠揉到怀里,想到她还有十几天才出月子,灌口凉了的茶水,叫人请唐尚书。 *********************** 解决完国事,皇帝将将赶在晚膳前回了坤宁宫陪凉凉吃饭,难得的是阿圣和锵锵也被两个霸占东宫不肯走的老人家放回来,一家六口在小偏殿里用餐,包括两个躺在婴儿床上咿咿呀呀吐泡泡的肉团子。 袁懿虽然尽量每餐都赶回来和家人一起吃,但大多数时候他晚上办完公事,两个小的也在奶娘宫女们的环绕下入睡了。所以顾辞决定饭点带上小儿子们来凑热闹,至少让当爹的天天看一眼儿子长什么样! 四岁的阿圣和锵锵已会用筷子,虽然帝后也很关心他俩,实际上陪他们比较多的是萧律和顾尧。萧律年近古稀,虽然眼不花耳不聋,但已开始潜心著书立作,等闲不出东宫一步。顾尧却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因世宗蛰伏了这些年,袁懿正需要他再次出山,一展身手,他担心以后陪锵锵的时间少了,几乎天天去东宫蹭两顿饭。所以阿圣和锵锵难得有时间一起在坤宁宫吃饭。 顾辞逼着挑食的女儿吃下胡萝卜,给不爱甜的大儿子塞下一碗双皮奶,心满意足地放他们去陪两个弟弟阿双和阿桑睡婴儿房,然后挽着亲亲老公散步回寝殿。 “对啦,哥哥,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个很重要的东西。” “是你又发现宫里哪处适合夜半幽会?” “人家只是想和你去个没去过的地方独处嘛!” 整顿宫务时,顾辞关了南十八宫的宫殿,那里自然人迹罕至,巡夜人经常发现一些对食的宫侍们隔些天换一个地儿约会。她觉得还挺浪漫的,也没怎么遏制这股风气,禁不住的事情还不如疏,遂把宫女内侍编成早中晚三班,轮换去勤文堂学习、干活和守夜。如果彼此有意,肯定会调整时间同步,省得大晚上出来偷偷摸摸吹冷风。她还特意记下几处景致特别的地方,准备出了月子和老公去二人世界。 “那不如十八日晚上我们去清凉馆试一把幕天席地?” 顾辞不争气地红了脸,有个黄暴的老公是不是应该深感幸福…… “人家可是正经人,不能这么随便……” “我这不是怕被宝贝嫌弃禽兽不如嘛。” 大大的媚眼狠刮他一下,水葱似的小指头在他手心勾啊勾,不一会,皇桑就抱起凉凉直奔龙床而去。 稍微疏解一下的皇帝轻抚手底更软更白的小肚子,满意地亲了一下,慵懒地开口,“宝贝刚才准备说什么来着?” 顾辞懒洋洋的表情忽地一呆,皱起眉头开始冥思苦想,她之前想干啥来着? 半天不得要领,哀怨又愤怒地咬一口硬梆梆的胸脯肉,“美色误国!”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袁懿笑得猖狂,压着她好一通亲,喘着粗气分开少许,“是何等与国相关的重要东西?” 经他提醒,顾辞恍然大悟,“火器!” “之前在太宗笔记里看到的那个巨型烟火?” “他估计也没用过,只是见过而已,所以写得东西好多不对。火器的威力在于火药,炸山开石只是小意思,一人可用的是火枪,配备在城墙上船上或者推车上的是火炮,射程远,杀伤力大,完全碾压刀剑这样的冷兵器!还有呢,北关那边有黑色火油,点燃了水扑不灭,比酒精还厉害。” “……你之前不说是因为我还没登基?” “嗯!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个威力真的太恐怖了,相比较于目前的军械,属于毁灭性武器。如果那会被人知道,会给你惹**烦的。燃烧弹再大个也只是炸开瓶罐,让某块地儿起火,这么点精炼火药可以轰碎整个午门的朱门!”顾辞用手比划一个小圈,“而且,之前铸铁和精工技术也不够,做出来的东西顶不住发射的力道,容易炸膛,灵巧性和准确度没保障。” “……你没偷偷自己弄吧?!”袁懿声音有些发虚,第一次听到连小丫头都觉得要慎重对待的危险品,感觉背后冷汗往下滴。 “没有,我谁都没敢说,连师父都没。” 这才是真正的国之重器,用在冷兵器时代,就跟拿航母撞木船似的。只要能做好保密工作,可以让这个世界再不会出现屠戮成性的黄金家族!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我只知道**的最佳配比,硝七十五,硫磺十,木炭十五,可是粉末状或粒状,点燃后的爆炸力会让枪铳里的铅弹急速射出,遇物可穿透或爆炸。但我不懂原料硝怎么弄出来。做的时候可以拆分流程,比如制硝不让他知道比例。还有我会把大概的原理图和枪炮的样子画出来,试着拆分零件,一人只做一个部件,组装另外让人做。就这些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危险的东西?!” 袁懿开始发愁媳妇小脑袋里奇思妙想太多了,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何有人会教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孩学这些危险的玩意儿! “……”不知该如何解释‘消息大爆炸时代’这个概念的顾辞傻笑着扑倒他,“我就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小妖精呀!” *********************** 次日,唐尚书的确报上了累计三次考评为‘下’的官吏名录,但同时也上报了另外三份不同的统计表格,根据这三份表格,申请宽限考功司五日,重新核定去年考评。 这一下神展开让朝廷很受震动。 神宗还是储君时,虽监国数次,然,与他直接打过交道的官员毕竟是少数,这是第一次让全体下属们见识到他的强势。 经过调整的考评和考成,客观性得以纠正,一些想浑水摸鱼的老油子直接撤职待查。这个结果极大地激励了许多力争上游的年轻官吏,而适应性不够好的老臣们,得到了另一根胡萝卜做奖励,半年后根据考成结果组阁。 120 制人者握权 火器的研发由明方负责,他被任命为皇家工造局的‘总经理’,取‘经理世务,商略古今’之意,田老师傅和造船的萧九师傅是‘首席技术官’,一个管工艺一个管造船。 袁懿有点意外,问为何不让萧九去皇家船队,顾辞好奇怪地反问,“九师傅年纪这么大了,怎能到处乱跑?” “船队你打算交给谁来管?” “只能我亲自管,先暂任三期九总经理,稍后等我见过成品船之后,会给皇帝陛下上个折子的!” “小宝贝居然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袁懿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滋味,他能感觉到小丫头对他的态度有所调整,虽不像别人那样整个人都变得毕恭毕敬,但和之前的全身心依赖也不同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但他就是难免有点介怀。 “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下属?” 被问得一愣的袁懿随口回了一句,“当然是能干的。” “太含糊了,我是问你会给下属多大的权利?想怎么监督?” 顾辞知道古代讲究‘心术’,论起‘御下’来甩她几百条街,但似乎没有明确的‘授权’概念。所以袁懿的工作不是简单的‘国家领导人’一词可概括,还得兼任首相、ZJ局委员长、宣传部长、军事委员长、外交部长等等角色,尤其是执政初期的磨合中,各方面的决策都集中到他手上,下属们要试探他的想法,而他也要见天的跟这么多人斗智斗勇。从先帝殡天到现在不过几个月,顾辞明显感觉他的腰围细了许多,虽然食补一直没断,架不住烧脑啊,这人还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说来听听?”和小丫头开脑洞还是个非常好的放松方式,袁懿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榻引枕上和她闲聊,暗自庆幸把她拐到养心殿来,而不是留她跟孩子们玩闹。 “你是喜欢把事情交给某人,限时让他交上结果,还是喜欢他定时给你汇报每个阶段完成了什么?” “有何区别?” “你对明方叔叔等人是喜欢前面这种方式吧?但如果下属是你不熟悉的人,总不能挨个考察了再决定给他多大的权利去做事吧?” 袁懿好好地思考了一会,这确实是他目前遇到的问题之一,虽自信能解决,但总归让人有掣肘之感,“你的建议是?” “我给你背段书啊。” 领导能力的核心除了识人善用,还得知道如何合理授权,其原则包括‘授权留责’,例如士卒犯罪,过及主帅,‘视下属能力授权’、‘责权明确’、‘适度授权不可滥用’、‘做好监督控制’、‘逐级授权不能越级’和‘防止反向授权’等。顾辞不是专家,只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领导力培训’的PPT还是看过不少,相信朝堂能人这么多,袁懿会找到办法去治理,让自己不那么累。 显摆完,她轻轻摸他瘦得更明显的锁骨,“你是人,又不是牛,琐碎细致的事尽量让下面人去做嘛,只要把握大方向,看结果就行。这样每天能多休息会,胃口也好些,劳逸结合。” “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让我多睡多吃?”袁懿搂着她亲昵,无视明庭在外面转悠的身影。 感觉自己的重点没被GET到,顾辞再次强调,“那不然我图个啥?你看,我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尽量先做好方案,让你心里有数,好查缺补漏,这样你不就能节省时间了么?” 袁懿失笑地捏捏她的翘鼻,爱偷懒的小丫头在考虑如何省时省力方面真是下功夫,不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大不了多弄几个阁臣,避免专权。 “爱妃这是在抱怨朕没时间陪你?” 袁懿平常在她面前不会自称‘朕’,但每次一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下面的结局就会灰常不和谐,差点被扑倒的皇后终于看见明庭,挣扎起身,自己跑去后面小书房。 *********************** 海运是件大事,顾辞不怕船队归别人,她只需要做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便能保证控制权不会旁落。造船工艺和船队经营分开,不仅是因为她需要像萧九这样的技术牛人来发展船舶、航海技术,不能只服务于一家,更重要的是制定船级标准,发展保险业! 没有保险业的诞生,远航太烧钱了,一个意外,船毁人亡要破产! 船级社是为了实施船舶检验和登记入级。验船师可以聘请退休的船长和造船的工匠们担任,把船体技术状况划分为‘优、良、中、下、差’五等,将船上的备帆、锚、军械、救生艇等设备和人员配备情况分为‘优、中、下’三等,根据这些评价标准制定这条船的保费和赔付比例是多少。至于船队,一个船长一个驾驶员,以后弄出蒸汽机来再配个轮机长,就是一条船上的管理层了,把握好这些关键人才,下面的船员,什么大副、二副、水手、舵工,再有个管事带着大厨、服务员、船医,轮机长下面带几个机修工,很容易配齐。 市舶司这样的机构,不管放到何人手中,总是免不了贪污受贿,以目前的制度,只能事后惩罚,但如果市舶司的收入变成保险赔付的重要来源,那在初期可以保证这笔税金被挪用贪腐的可能性小很多,能开个好头。 当然,收保费本身就是要赚钱的,以后市舶司的税金主要用于建造新船和建立海事学校,后期就要看保险理赔如何识破骗保,和对资金监控的力度了。 至于海事保险,顾辞只有关于‘共同海损’、‘推定全损’等模糊概念,只能尽力而为写下来供参考。 洋洋洒洒一叠纸写完,她开始考虑其他产业的总经理一职是不是还让自家人做,免得让后来人觉得这仍然是萧谢两家的产业。后来转念一想,股份制的好处不在于谁运营,而是在于怎么对外合作一起赚钱,反正三年换一次人。若是堂堂皇家产业因为经营不善而亏损,恐怕皇帝和户部尚书都抢着要换总经理了吧! 以后工造局可以接受个人订单,像米家这样死活要把船握在手里的商家,肯定无法拒绝新船的诱惑,让他们出钱来买。皇家船队的整条船,包括船员一起,可以分别或打包出租,这样跑下一年的海运贸易额和收入,应该足以让萧九师傅和田老头把火炮和蒸汽机研制出来,配备到军船上。另外还有个课题也要交给工造局,就是做发条机械自鸣钟。只要有了能转化为经济效益的产品,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技术工艺和材料的革新。 粮行肯定交给萧柏舟,驿所让萧大管事打理,父子俩一起配合,应该很快能把传邮司的改革往前推进,担心失业的驿丞传兵完全可以租赁小门面做往来客商的买卖,贫困地区就只能靠调剂谷粮和采购当地特产去养路了。 书局还是江大管事主持,与图书馆、崇文馆配合,用便宜的竹纸炭笔为各地普及蒙学和女学出力。 珍宝行是齐大管事,养珠事业目前还是国有,国内继续走物以稀为贵的路线,多余的尽量拿去海外卖,而且交趾、真腊、骠国的翡翠玉石等物在国内也能赚一笔,等到自鸣钟面世,最赚钱的产业就是奢侈品行业。 皇家布商她想探探祁家的意思,简娘子夫妻于大格局上有欠缺,之前她只走平民路线当然无所谓,但现在顶着皇家头衔,总要让这些织女绣娘们扬眉吐气一把,她在江南搞女学可不是为了白扔钱不听响。 琉璃厂的苏师傅只能做首席技术官,总经理待定。目前顾辞已经批给他们预算去做水银镜子,以后量产了也往海外卖,现在的白银镜子暂时别做了,作为一个贫银国的皇后,好心疼白花花的银子哟。 酒局由祈年出任,五粮春继续走限量高档路线,白酒尽量用非主食的谷物酿造,另外要开始研发葡萄酒和麦芽酒等品种,以后收复西域,能大量酿葡萄酒往外卖。 医院院长让萧律兼任,总经理自然是小萧管事,虽然只有中医和外科两个科室,但顾辞还是把‘妇产科’和‘住院部’的概念提出来,前者交给甘梅和甘薇。这是个不能以盈利来衡量的产业,她急需发展各地药材事业,以免养不活医院和义诊的开销。这个得和小萧管事好好商量一下。 钢铁厂顾辞没有特别好的人选,因为各家的高端技术人员她都打算放鸿都的冶金科里搞研发和教学去,需要有商业意识的人去专门做运营,并且此地的业务与军工相关密切,也需要皇帝来把关。谢庆这样的人才去一个小钢铁厂有点浪费,顾辞更想让他做经济部长这样的职位,大不了钢铁厂她自己兼任嘛。 *********************** 做完功课正等着向欧巴邀功的皇后先等来了抱着八戒的大儿子。 顾辞开心地把她的两份计划书让人拿给袁懿看,抱着儿子出后门去院子玩亲子游戏。不是她上班时间摸鱼,实是敏感地觉得阿圣心情不好。 说来也奇怪,她本就不是个心绪敏锐的人,但总是很容易感知到几个人的心情波动,目前是这父子俩,不晓得以后会不会多另外两个小的。 “乖宝怎么了?跟娘亲说说呗?” 院子里就娘俩,顾辞抱他坐在树荫下的摇椅上晃,八戒卧在脚边晒太阳,现在已是四月,天气不冷不热,小风吹着很舒服。 “娘亲!”阿圣一下哭出声来,扑在她怀里哽咽地说,“……八戒今天摔跤了,师父说它老了,是不是也会和皇祖父一样不见了?!” 阿圣今天跟八戒玩接球,八戒追着球和他跑了两圈,脚一软趴地上,阿圣赶紧回头去抱起它,也不让身边宫侍碰,自己送去给萧律看病。 顾辞想想八戒都十六岁了,算是高龄狗狗,也有些伤感地抱它起来。八戒窝在阿圣怀里哈哈哈地直喘气,缓缓摇几下尾巴,舔舔两人的手。她安静地听着儿子跟八戒絮叨了好一会的话,一边给它摸毛,一边掉金豆子。 “乖宝,娘亲没办法让八戒不老,或许它有一天也会和你皇祖父一样,”顾辞想着怎么和他解释‘死亡’这件事,“去了另外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这些是我们不能控制的。” “为什么会有看不见的地方?” “你不是喜欢玩万花筒么?是不是每次看到的图案都不一样?这一次见到的过去了,可能以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阿圣很认真地想了许久,“好像是。” “娘亲只是举个例子,你可以想办法去验证下,看娘亲说得对不对。”顾辞鼓励儿子自己动手,“所以呢,许多东西都是有时间期限的,到时间了就不见了,只是时间长短不一样而已。像今年开的花会谢,明年再开就不是今年这朵了。” “那怎么办?我舍不得八戒!” “我们可以努力地延长这个时间啊!”看着儿子还是很难过,觉得这个答案可能是废话,顾辞有点束手无策了,“宝宝,努力和没努力还是不同的。你看,我们给八戒治病,吃更好的东西,陪它玩,它是不是每一天从早到晚都很开心?如果我们不为它做这些,它每天一个人很孤单。即便最后结果都是不见了的,这个过程也很不同呀。” 顾辞没有教小孩的经验,阿圣和锵锵小时候更多的是陪着长辈娱亲,但两个孩子对她的依赖有增无减。如果说她和锵锵还能玩到一起,知道小女孩喜欢什么,要教什么,对小男孩的成长就完全是一无所知了。阿圣是未来的太子,谁都没把他当成普通小孩子,可是她不懂怎么把握这个度,只好按自己想法去实施。反正有师父和耶耶,阿圣不会长歪的…… “娘亲是说过程更重要么?” 惊讶于儿子已经能准确理解‘过程’和‘结果’的含义,顾辞感慨一下这智商绝对随了爹,也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娘亲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过程就是指每一天都在做,可以努力去达成的事,但结果有时候我们没办法控制或改变。当然这是娘亲自己的想法,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好!那以后我能去哪里都带着八戒么?” “行呀,咱们设计个带轮子的小车,让八戒累了就在上面休息,然后你去哪里都可以拉着车走。” 阿圣随时都有一大群人跟着,但有些地方宫侍们是不能进去的,而且顾辞也觉得应该让他亲手照顾八戒,以后长大了才不会后悔。 “还要放个垫子,还有……” 母子俩开始讨论八戒的坐驾,完全没注意身后来找媳妇的孩子爹站了好一会了。 事后,日理万机的皇帝在阿圣午睡前抽出一刻钟和他进行了一次男人间的对话,阿圣再没看着年迈的八戒目露难过,反而精神十足地兑现去哪里都带着它的诺言,拉着小车载着八戒去读书上课玩乐。 *********************** 成就感十足的皇帝去找凉凉邀功。 “哥哥,你到底和儿子说了什么嘛?”稍微平复下喘息,顾辞媚眼如丝有气无力地追问大儿子的小秘密。 袁懿竭力稳住心神,“不如说说你打算安排谢庆做什么?” 话题转移到公事上,她只好偃旗息鼓,“庆叔通晓百行,我准备让他专管审计,若是可以,应该独立为‘审计部’。” “不是户部?” “这个和都察院一样是审察的功能,而且查账不止能查商贾,还能查六部和各地府衙的银钱流动。若是拿这套去查百官,可不比内卫司和锦衣卫差。” 袁懿想到她的那个‘做什么坏事都需要钱’的理论,深以为然,准备哪天招谢庆来好好聊聊审计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没安排?” “谁?”迷茫的皇后觉得自己智商已经恢复八成了,应该没遗漏谁。 “明秀呢?” “他不是帮你管情报么?” “这块我打算全交给政泽,扩大锦衣卫。明秀只是配合他,有点浪费。” “那让明秀办个《新闻杂报》,将朝廷大略方针、各地要事集于一纸,刊行天下,配合搞舆论工作!” “集‘舆人之论’?” “舆论有两种来源,一个是群众自发形成,另一种可以有意识的引导。江南多有投书风气,佳文面世群起争阅,就能形成一定影响力,那官办的应该更有威信力。” “邸报亦可由通政司广而告之。” “邸报是官方的朝堂定论,以政事为主。没有辩论抵牾,百家争鸣,被曲解滥用了,每地官府也不可能自己去解释政意。” “这算,开言道?” “控制言论方向,引导社会风气,阐明或美化军政意图,不让庸腐书生空谈误国。还可以发行新的剧目、新技术的推广,给穷困地区招商引资,发表学术观点什么的。” 袁懿想到成亲前总有人论及顾辞‘与民争利’,他曾指示明秀压下这些话,效果不显。若当时有这样的刊物,事情会好办得多。只是江南士林素有论君议政的坏习俗,前朝尤甚。若真开此先河半官半民的办报,会不会蜂起效仿,助长诽谤君政之风?罚俸,他们有钱不在乎,撤职反而让他们沽名卖直,有更多闲暇摇笔杆子,入刑更是成全他们‘仗义直谏’的‘忠’名,着实是个麻烦。可若官报能占领主流,人人信而崇之,确是一件利器。 “如何控制为好?” 报纸的内容当然是党的喉舌定的通稿咯,但怎么让其他报纸不乱说话的来着?顾辞歪头想了一下,很抱歉地说,“我不晓得,就知道要经常抽查,有不合法内容就取缔。” 这话虽然有些泛泛,但已经给袁懿提供了思路,以后通奏司只管收奏章就可,让都察院解决这个抽查问题,再来就是得给明秀找个笔杆子厉害的人。 121 而今迈步从头越 机构调整从来都是最难一步,好在考成法的威力让许多官员有了自知之明,能力不足的自然不敢轻易钻营到新机构里,向往出头的则几乎争着去新部门,尤其许多户部的人想往税部和民部转。 税部的职能原在户部度支司,掌司姓金,积年老吏熟知税典旧例,精于数算却不全面,本以为今生仕途就是个三品到头,哪知税部独立,得个尚书衔。此司下辖三十七城(不含新城)赋税之事,每城知府下皆有转运使专司本城税务,另有盐、矿、茶三大从三品专职转运使,直接向尚书汇报的,转运使下面又有一群提举、提使、提调、帮办等小吏,可谓是人数最多的司。如今还要加上市舶司,单独成部也是应有之意。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太宗定下的‘城县制’,以城辖州县,城以管理规模的大小,行政级别的高低,或根据区位地理而定,下面大县、望县为州,余者为县。如兴庆城版图大,但人气不足收入低,虽然叫城,但只是中县的收入水平。琅琊城地方不大,但地位特殊,所以叫城。管一城的不一定就是四品知府,也可能是六品知县或五品知州。若一城有专职税,则两个转运使分别负责不同的税种,下面小吏更是职能重叠,冗员繁多。现在合成一部,专职转运使不再独立在外,一城的税务体系合并,减少不少吃空饷的小吏。 民部是另一个大头,户籍统计、掌管国家黄册是为民籍司,建立国民档案,进行人口普查,救助司管助养孤弱寡残,开展赈灾防疫等社会救济,另一个管辖天下鱼鳞册,监管国库、粮仓出纳之事,为粟农司。 剥离后的户部,只剩完全的财政部职能——管会计的财政司,度支司职能变为出纳,铸宝司管发行货币,再把工部的审核结算预算的慎节司放进来,全都要专业财务人才。 李枞向来与袁懿有默契,主动提议办一次转职内考,全国在任官员想进入新两部的都可来六月时赴京考试,然后特意和皇帝提了一句,请皇后把关出题。皇帝压根没理他,直接请来谢庆商议,不但咨询审计之事,还把顾辞关于皇家产业的计划奏折给他看了。 与有荣焉的谢庆接了出题一事,再提了几个意见。 首先关于税部,现在的普通税源来自两方面,一个是田税,摊丁入亩这么多年,原来的丁银和田赋合为一体收实物或货币税,另一个则是商税,就是商贾们深恶痛绝的杂税,这部分种类繁多偷漏也极多,官员监守自盗更是常事。前朝曾统一为铺税和路税,结果养肥了许多地方官,朝廷反而收不上什么钱。谢庆的建议是田税光收银,虚增火耗部分,等于变相加税,这部分要重点关注。商家可像田地一样执行商户登记入册制度便于考核政绩和收税,商贾们也能躲开苛捐杂税,每年只缴一次额定商税,小商贩的铺税和路税也是能免则免为好。对于盐、矿、茶三司,在登记制下增加其查账权,可尽量杜绝偷漏税。 其次是目前矿业只有铁矿办了皇家产业保证税收,其他矿产是否效仿,盐茶是否一样控制,这点还请皇帝慎重考虑。 再次,审计一事的确可不限于商业,若想审计各处府衙部司,不如在都察院里设立专门的审计司,弥补御史们侦查力度的不足。 最后是京中官员绝大多数为科举出身,尤其六部里哪怕一个笔帖式都可能是个进士。然这几处需要的是精于数算之人,还得皇帝帮忙解决身份问题。 送走谢庆,袁懿随即召来李枞、顾翱、金掌司及杨御史,议定户部分立和审计司之事,再招齐其他尚书商议办《皇家新闻报》代替邸报,允许个人投稿,种类不限,接受都察院审查。以及裁汰通政司和原属内阁辖下的行人司,将其职能全归于秘书处。秘书处置于养心殿西偏殿,分内外两处,外处每位阁老配一员,仍每日随行一人,负责拟旨传召,内处负责奏折的收发。还要建立奏折编号制度,按地区、职务、日期为序,其中上书、收讫、通奏、批复等日期和传阅人签章俱需明示于奏折末页。 种种举措都表明了神宗励精图治和把控政务的能力,权责界限更为分明,在没有内阁的情况下,直接把政事调整的任务落到一干能吏身上,正表明了日后的内阁只是决策机构而不参与具体事务的运营,与先帝内阁把持拟旨和可以直接以阁批号令六部执行内阁决议的做法区别极大。 这是一个更讲效率也更不讲情面的帝王。 *********************** 经过考成法折磨的文官们相对于机构调整更能适应和接受,因为这些对于责权的明确效果很明显,让他们被考核的压力少了许多,甚至于归于武职的兵部也对接手驿丞和传兵没有异议,本来没这部分人,他们也得派专人往来传信,这会不过是能用的人更多了,可以把不重要的日常信件站站相传,不用一人从头跑到尾。驿丞的活就更简单了,收发本地邮件,配合当地武事警戒,甚至保留了上疏权,俸禄从兵部发,还不受当地官府的辖制。 但文官系统的调整其实完全是为了组建武官系统而服务。这半年时间,就是袁懿为了建立新的军队系统,打造精兵良将和潜移默化开疆辟土这一国策做准备。 成立传邮司,只是为了把参谋司提出来独立,解放兵部的传兵,充实探马和斥候队伍,不让他们做跑腿这么简单的活。另外,这一改革在驿所的运作下,许多不能胜任兵部要求的驿丞、传兵可优先选择在驿所里继续受雇干活,或干脆自己租赁驿所门面,搞小本经营,只是少了一层小吏的官皮,却能在皇家产业下谋生。即便是穷困地区,皇家粮行的粮队也会走到那里去做生意,不会造成多数人失业或断了生计。这点真是感谢小丫头,她一向为民生考虑得周全。 商鞅用‘霸道之术’变法,把秦国打造成战争机器,才有了一统六国的成就,汉武帝同样用了一点点秦国的军事化制度,使得大汉的扩张一样停不下来。他想做的事和这两位帝王没太大区别,一样需要举国动员,强调纪律,鼓励军功和强军,却不能如此施为,只能小火慢炖,抬起武将压制文官,以利导之。 在他的构想里,大虞的军事体系上有枢密院总辖全军,执掌舆情和制定战略方针,下分军部、兵部、舆部和伍部。 军部为现有的四军,包括安东海军,再加上火炮军。各地护军撤掉,精兵并入五军里。 兵部与现在的兵部差别不大,车马司、武库司、铨选司和勋绩司。 传邮司归于舆部,另外还有专探外夷军情的情报司,和监视全军将士动向,宣传忠君爱国思想的宣导司。宣导司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但参考小丫头的论述,感觉和控制舆论一样用处极大。 伍部则是由负责退伍军人安置的结役司,统管各地县尉以下武装力量的巡检司,和组织边关村寨民兵的乡勇司。 枢密院也如内阁一般设立三到五位指挥使,总指挥使必然是顾尧,池睿、任合这样的老将放去管理后期杂事或研究武器改进简直浪费,肯定也要拉进来。 参谋部是否设立他并未想好,需要进一步和兵部还有几位将军相商。 再有就是讲武堂已经开了几年了,招了不少勋贵子弟和穷苦孩子,别的效果不说,光是体能,绝对都是达到标准了的。在建立枢密院之前,先通过讲武堂把京城的尚武风气带起来,一改之前因为不受先帝重视,闲置功臣的印象。沿海几城这些年在蒙学和义塾里都加入了水手课程,只等找到一批精于海战的老兵,就可在安东城办起舟师堂。 *********************** 端午之前,数年不闻军情的京城因为四位将军的集合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关自在和顾翀都是来报告新城建立和西北两处敌情,夏极则是来报告舟师堂筹备情况和请示关于市舶司的下一步指示,并等着工造局的新船入港一起陪着新帝验收。 随段昂入京的有西南夷实力最强的南诏王段伏宽,安南权贵曲成裕和骠国王雍维羌,颇有点万邦来朝的感觉,然三国各有诉求。 南诏想借兵对抗吐蕃再统六诏,吐蕃勾搭上匈奴,不再西出高原涉足西域,转而往东南入横断山脉,向另外五诏征收重税,并于险要处设立营堡,还要五诏每年出兵助防南诏和骠国。五诏迫于吐蕃威胁,对南诏时附时叛,南诏因百年前曾覆灭其他五诏,统一洱海地区,不忍对自己子民下手,因而想借大虞之力解除吐蕃的势力。 曲成裕逃难而来,是贾鹏在安南的重点攻略对象,非常爱慕虞朝文化,这次是因国内战乱,应万民之请,愿永归大虞。然安南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现在北部有个‘国君’陈日礼,与南部的李恒利对峙,再南还有个占城捣乱,加上西贡的红毛夷人也准备北上占领更多地盘,以彻底控制北部湾,和崇明岛的佛郎机军队抗衡。类似曲成裕这样被陈日礼迫害的一众大臣、贵族和富商与李恒利私议后,愿举国纳入大虞版图,请虞军南下戍边,解决北陈和对抗外夷。 骠国王雍羌也是为了求助而至,还带着舞乐队前来,进城时,载歌载舞的骠国男女拍打布满海螺壳精美装饰和镌刻的大铜鼓,牵着数匹大象和许多孔雀,甚至专门进献一只白孔雀和一只白象,让京城百姓重温大唐《骠国乐》,大开眼界。他们被五诏之一的蒙巂诏打去半壁江山,南边又有暹罗紧紧相逼,只得求助于南诏,发现两家联手也打不过吐蕃和五诏,便跟着一起来求**。 鸿胪寺在驿所和通译的帮助下妥善安排好众人,开始给他们培训礼仪和介绍大虞常识习俗,让他们安心抱着教坊伎子,等待皇帝的召唤。 *********************** 此时的神宗直接把四位将军、三位国公还有萧律请到养心殿东偏殿,里面的布置不是书房模样,而是正中间一张特别硕大的圆桌,正面墙上一幅巨幕,左边一块平整的白板,右边才是几张小桌子,有几位内侍执笔待书,众人的座位在大桌周围。 袁懿没有先听四人的报告,反手拉开身后巨幅布帘,墙上悬挂着私下这么多年慢慢完善的‘万国舆图’,比交付鸿胪寺勘定的更为详尽。 除了顾翀还算淡定以外,其他人都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没等他们细看,小内侍拉绳卷起这幅舆图,露出下面同样大小的欧亚版图,袁懿这才请众人上前。地图是画在平整的布面上,墙上背板是块铁板,图下百宝格里有各种颜色和形状的小旗子,底部以磁铁制成,粘而不掉。这块版图上,大虞西边界在横亘山、葱岭、圣母峰(喜马拉雅山)一线,南至骠国、爪哇等岛国,东含高丽、东瀛,北接冰洋。 神宗安静地饮茶,等众人震惊之色渐消,示意内侍在白板边上挂上一张树状图,这是他构想的枢密院组织架构。 *********************** 枢密院第一次会议内容除了当天在室内的人和顾辞之外,外人一律不知,然西有匈奴卷土重来,北有异族死灰复燃,东现海盗劫船和南方诸国求助等重大军情,随着《皇家新闻报》创刊号的发行传遍神州。 《皇家新闻报》明确其内容主要为‘经秘书处下达臣僚章疏,替代邸报’,偶尔会增加新剧本、新学说、新译著等版面为辅,创刊号除了宣告‘撰造浮言、乱有传播私报者,皆以违制论’,还广开言事之路,允许文人士子按格式书写,用传邮司向报社投稿,匿、署名自便,可针砭时事、发表新作、立题求辩等,报社将择优刊登。为了让报纸的官方属性不那么浓,报纸末页还专留‘广告版’,如商家或某地特产需要做全国宣传,欢迎来人或来信洽谈费用和内容问题。 报纸五日一刊,通过传邮司足以在半个月内从京师发行到最偏远的驿所售卖。为配合报纸的宣传,顾辞特意要求增加一个‘广告牌’配送到每处驿所,让他们挂在门边宣传——报纸人人可买,全国独此一家获准刊发,不是妖言惑众的私报,可写信去投稿,还有新剧目可看等精彩内容。并且她做了第一版付费广告,征求各地特产草药,具体价格可与各城医院详谈。 报纸由皇家书局承印,经过工造局的改进,已可实现正反面同时刻印,速度和数量都有保证。驿所每期留一版做底,三个月统计一次各地购买量,下季度上浮十分之一即可,避免浪费纸张。实在卖不完的就捐给蒙学当教材吧…… 作为神宗元年的第一个新生事物,报纸带来的巨大影响在两个多月后才显现出来。 122 中南半岛 古代搞改革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尤其是上位不久的新君自己动手。即便动静不大,甚至说只是做一些顺理成章的小改动,但从袁懿把原来的东宫班底全部派出去这一点来看,就知道他心里其实也不是非常有把握。 王子和公主结了婚,从此无忧无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事只存在于童话里,更不用说王子公主成了帝后,面对偌大的国土,负担数以亿计的百姓安康,责任在身,自然忧思日盛。顾辞别的帮不上忙,只能想办法帮忙在民间宣传新政的各种好处,并通过经济利益来给予实际支援。先把大家的目光引向中南半岛,让经过多年锁国政策的百姓百官们了解来使的三国及其周边国家是何等情况和历史渊源,相信有许多人能窥见其中商机,愿意与皇家产业一起做南方生意,甚至举族南迁。 纵观此间历史,唐朝末年经历了黄巢之乱后,唐昭宗还没来得及被朱温毒死,就禅位给了定朝开国皇帝定太祖,朱全忠、李克用与李茂贞等人也没来得及冒头,展现逐鹿天下的实力,就拜服于定太祖的黄袍之下,更不用说五代十国那一大串名字让人记得头都大了的君主,或压根不在史书上出现,默默无闻地湮灭,或留下作为良将名臣,留下浓重一笔,宋朝的名士也成了定朝大家,例如一串姓赵的人因为‘神将’赵匡胤、赵匡义兄弟得列公卿之位,后代勒马转文,出了画仙赵佶、倡议言官制度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赵祯等杰出人物,成为长盛不衰的定朝第一世家,如今的赵孟宣大家就出自赵氏嫡脉。 当然,李煜及其著名的亡国词也是有的,他祖父李昇得封吴越枢密使,与静海枢密使吴权勾结,趁着大理动乱和匈奴入侵,想与定朝隔长江而治,自封吴越王。吴越指闽浙一带,即如今的安东城和荔南城等沿海一带,静海是顾辞所知道的越南、广西一部分,原只包括北部的安南,自立后入侵南部的日南,开启内战模式。大理即为南诏统一六诏后改的名,已归唐百余年,原南诏王获封大理枢密使。当时枢密使与吐蕃屡败屡战,‘屡覆众,国耗虚’,终于引发起义,其手下的汉人权臣郑氏弑君自立‘大长和国’,屠戮南诏王室八百余人,南下吞并骠国北部,并将在汉时的哀牢古国所建的掸国灭国,几乎一统横断山脉南部。 当时的皇帝定穆宗先通过海路联络大理和静海后方几国,除了中间的暹罗正在和高棉撕打得热闹,无暇分身,占城和骠国分别是大理和静海的死对头,很愿意出把力,时不时骚扰劫掠一下两国,当时中南半岛最大的帝国高棉也贡献力量,真腊还在其版图内,通过真腊地区时不时煽风点火。定穆宗转而专心干匈奴,把他们虐到于阗以西,然后才来收拾南边。灰心丧气的只能西行,走出瓦罕走廊那部分险些被喀布尔附近的山地部族弄得团灭,以致于另一部分从疏勒、伊宁西去的匈奴人远远跑到本都海(黑海)附近生活,被称为突厥。 腾出手来的定穆宗第一招棋就往夹在静海和吴越之间的柳陵城、平南城一带增兵,设立楚荆枢密使,通过占城给原来日南的反抗力量黎部送去许多物资支援,打败吴权,逼其避于海上,遇风暴而死。随即黎部北上统一安南和日南,归于定朝,得赐名‘安南’,当地称为‘黎朝’。然而帮忙打吴权的占婆人没有听从定朝号令,离开日南,与安南继续撕逼。定穆宗没急于解决中南半岛两个盟国的纠纷,驻精锐部队楚荆围着吴越国,大举屯兵于平南城、昌黎城一带,摆出两线作战的架势。 其时大长和国已依附吐蕃,郑氏国君被吐蕃改封‘日东王’,取消‘兄弟之国’的地位,改为君臣关系。定穆宗遣使宣告,若大理斩郑氏一族归降,定朝出兵平蕃,不然就一扫六诏,光复大理。在大长和国与定朝疆域相接的拓东和会川两地,直面定军压力的拓东节度使段思品暗中联络其他各处节度使和部落首领,趁着进大和城觐见郑君时,控制城内守军,斩郑君和皇宫内亲眷近百首级,押械郑氏族人,迎定军入城,率六诏‘弃蕃归定’。 青唐吐蕃怎会甘心商道和粮仓就这么没了,自然要和定穆宗约架。著名的三都谷之战,开创了华夏对外战争以少胜多、伤亡最少、战损比例最大的战役之一——定军阵亡不到七十人,歼敌近万,而且还是六千打败三万。从此分崩离析的吐蕃再不敢对中原政权调皮。 终于只剩下吴越国了,词帝李煜面对定军,乖巧地主动去除国号,改称‘江南国主’,并贬损仪制,撤去台殿鸱吻,以示尊奉朝廷。但吴越军没撤,赵匡胤和赵匡义兄弟俩带领的定军没有手软,直接十五日内搞定,才子被俘送京师,仍获一个‘违命侯’。 经过这番动乱,定朝前所未有的重视南部靖边,派军移民,任命高素质的官员和将领,成功的固守了大理,使其再未离开过中华版图。安南也在官方的控制下,全面接收中原文化,北部以国都升龙府为首,识汉字说汉语,皆视己为汉人,日南南部与占城接壤的地方,因定朝的介入退兵休战,但连年战乱人丁锐减,涌入许多暹罗和高棉之战的难民,他们自立自治,哪边的管都不服,让占城和安南都很头疼。直至百年后来自中原荔南城、与占城交好的李公蕴领导他们依附于定朝,被并入安南地区的版图,才最终稳定下来。 定朝虽然学习了唐朝的经验,控制边军藩镇的武力,但没重视女人问题,后宫总是人满为患,倾轧撕逼得厉害,闹得子嗣不丰。末期只得一个羸弱庶子登基为帝,朝政毁在宠信太监、只依靠娘家的听政太后手里。无数唯利是图的太监和依附粗鄙国舅的豪商们涌向南方和沿海地区,搞得富庶的南方与北方政权非常反感和对立,生生忘了定太祖建都于昌京的初衷是为了‘天子守国门’。 依顾辞粗浅的地缘政治眼光看来,定朝的最大功绩之一是把位置类似于海河流域的许多小河扩展成了最北边的这条涴江,利用山形地利,遏制了漠北高原的铁蹄南下。之二是没有出现过宋朝的绥靖政策,一直坚持游牧民族分而化之这一政策几百年不动摇,什么鲜卑、突厥、柔然、铁勒等都按汉时说法统称匈奴就是定太祖延续下来的惯例,每地各族互相混居,不让说同一语言的某族独大,还频繁流放或派出汉人去掺沙子,西域党项的西夏,东北女真的辽、金,北边的黄金家族等国目前还没影子,匈奴一直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每逢中原有点乱子就凑上来,被打怕了就散开。功绩之三就是让中南半岛的小国们对于‘北方大怪兽’消减了许多恐惧和抵制心理,更多的是对中原文化的向往,甚至主动愿意并入定朝享受国民待遇。这个效果与定穆宗‘民商通西域,名臣镇西南’的国策有关,派到江南以南甚至中南半岛的都是好官能吏,比如耳熟能详的半山老人王安石,把他的施政理念在这片‘蛮夷’地界挥洒了一大圈,强军定民,知天命之年入阁拜相。至于他的死对头、砸缸的司马光,因为没机会‘为反对而反对’,并未陷于党争,在洛阳二十几年不闻政事,安逸地编纂《资治通鉴》。 济朝开国的元宗正是定朝江南派系的代表,然而他心里非常明白,北方抵御外族的强劲武力才是决定因素,作为唯一一个嫡公主的驸马,济元宗一开始就配合家族,暗中联络四方都护,在朝纲不振、边境面临匈奴压力频频告急的状况下挺身而出,捐资捐物,成功赢得军民好感。然后上演‘清君侧、诛佞臣’,公主也帮老公解决了继母,于是夫妻俩作为四岁的小皇帝庶弟仅剩的亲人开始监政。可惜小皇帝一年后死于天花,坚决不接受女帝的百官拥立元宗,公主同意了,至少儿子以后也是皇帝。只是她没能捱到当上太后那一天,两年后死于旧疾复发。 济元宗不遗余力地整顿边贸和吏治,本已纷纷闹着自立的大理和安南又安静了一段时间,好景不长,济元宗曾孙子继位时,因为家族整体武力值实在是不高,更爱误国空谈的书生,已经渐渐被匈奴压着打了。 与此同时,隔壁扮柔弱许多年的康藏高原也在发生一系列动乱,‘禁佛崇本’的达玛赞普被刺身亡,一场席卷吐蕃全境的奴隶平民大起义之后,吐蕃奴隶制社会全面瓦解。一个号称是文成公主后裔的萨迦派高僧班智达冒出头来,拿出定穆宗虐完青唐吐蕃后颁发的‘大宝法王’金册,游说众部落恢复‘会盟制’,推选僧相和法王国师,止战抗济,共同治理草原,形成了政教合一的萨迦地方政权。萨迦与匈奴达成默契,对匈奴借道去靖西三关一带打草谷大方放行。而大理在萨迦吐蕃的压力下,再次分化为六诏,时蕃时济,只有南诏坚持接受济朝的指派和管辖,甚至派了兵助济镇压叛乱。 安南也意识到济朝的羸弱,黎朝的最后一任领袖自立为帝,史称‘卧朝帝’,遭到不愿意‘惹怒北方大怪兽、脱离中华文明’的官民们集体反对,在其死后没依遗诏尊其幼子为帝,反而拥立汉人权臣陈李为首,接受济朝委任,称为‘陈朝’。占城虽然与日南的李族交好,但对陈朝很是不爽,他们精悍于海战,时不时从海上进入红河三角洲打打劫,各有胜负。李族的两不相帮和济朝锁国袖手旁观让陈朝很生气,‘欲因其乱而取之’,甚至‘置百官,制朝仪,定服色,帝王之规模可见矣’。济朝末帝受匈奴和羯夷夹击,自毁国祚,让陈朝放心大胆的称了帝,这一举动受到升龙府为首的曲、杨等北方权臣世家大力抵制,陈朝遂迁都南面的清化,李族为防备陈朝南下,在顺化建立武装力量抵抗。 大虞建国时,吐蕃被一路追杀匈奴的太宗顺手灭占主力,只能又一次龟缩,把力气都使在横断山脉。吐蕃的奴役让五诏与南诏时打时和,互有消耗,南诏相对五诏的实力已不占优,全靠大虞平南军的震慑才撑得了这么些年。 占城和陈朝就打得热闹了。一会占城的船在白藤江退潮时,被事先埋下去的包铁皮木桩扎穿团灭,一会陈朝跑去占城的主场打回来,被严密的象阵逼退,两边也都遇到过损失惨重的风暴。太宗开海贸时顺便让人来调停了一下,两方暂时和解,可惜现在又乱起来了。 *********************** 作为一个爱好旅游的人,东南亚简直是必去之地,知道三国的来意后,顾辞很得瑟地贡献了自己在中南半岛转悠的见闻,那么多博物馆和古迹也不是白看的。 那时的越南给她的感觉很纠结,既害怕中国大怪兽,又对自己‘半岛小中华’的背景引以为豪。除了近代的敌对原因,从历史上也把中国作为假想敌,所有的越南英雄人物都有一个共性就是‘抗华’,但又处处愿意学习和接受中国的文化和细节,甚至最受欢迎的歌曲和明星都是中国的,会汉语的普通人也最多。然而在这个时空,经过定朝的洗礼,这种对立情绪非常弱,陈朝的自立更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孩闹脾气,‘你居然不理我,我生气了’这种。所以进一步开展汉语和汉学教育,让他们认同感更强,数十年后,安南和柳陵城没区别。不过顾辞对‘陈朝’二字的印象实在不好,她做攻略时曾多少了解了一些越南那个陈朝的历史,根本就是个‘乱X家族’,皇室的公主们都不用招驸马,陈氏家族内部解决,表兄妹成亲都不算啥,同姓的堂兄妹也没少生孩子,侄子娶亲姑姑,夫妻俩的亲祖母或祖父是同一个人等等,各种匪夷所思的交叉婚配都能在陈朝史书里看到。当时她还感慨,居然没和古埃及一样,生出许多奇葩畸形的孩子来,陈氏基因真好啊…… 占城她更不喜欢。安南与占婆,一个是中国文化的分支,一个是印度文化的延伸;一个是儒家学说的继承者,一个是婆罗门教的传播人;双方人种上有差别,文化上不兼容,思想上不相谐,偏偏领土相近,不打都不行。并且占城遵循了印度教教义,没有任何文字历史记载,一切靠神话传说,口口相传。这也是为什么安南占了他们的地,他们再拿回来也统治不了。马老先生说了,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这是一条永恒的历史规律。占婆人没有儒家文化中所提倡的“修生养息”的概念,绝不言和,西面和陆真腊对掐、北面和安南死磕,南面也在和高棉打——连年战乱,生产凋零,人口消耗得非常厉害。但此时貌似赫赫有名的“占城稻”还没传入中国,顾辞立刻写信给萧柏舟,一定要在南方推广种植,善莫大焉! 对于骠国,顾辞没印象,应该是消失了的一个古国,如果能并入大虞再好不过。然而看到骠国现在的位置,她还是想到了缅甸的‘果敢族’。前世的缅甸人一开始与南诏人同源同根,据说是南诏南下时,留守后方伊洛瓦底河谷的屯田军民繁衍而成。南诏衰落后,他们建立了自己的蒲甘王国,北进云南打大理,南占马来半岛扼住马六甲,向东击退高棉帝国的扩张,与高棉并列为当时的强国。再过个几百年,强壮的象军惨败于元军铁蹄,蒲甘灭亡。新王朝再次统一,又与明朝打了很久,夺回北边许多地区。明末永历帝率残部逃至缅北被俘,缅军向追杀而来的吴三桂献出永历帝,明军残部却逃入果敢地区,成为十分之九都是汉人的‘果敢族’,而此片叫做‘麻粟坝’的地域有另一个以特产闻名遐迩的称呼——‘金三角’。清朝时,缅甸已经消灭暹罗、吞并老挝,横扫东南亚,数次与清军交手,双方皆损失惨重,十全老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定这边的两股小叛乱。暹罗趁机获得喘息机会,得以从亡国边缘复兴。 暹罗目前刚脱离高棉人的控制,自称‘泰’,即为‘自由民’之意,对自己国家的共称为‘勐泰’,意为‘泰人之地’。哪怕是现代的泰国人国号观念都很弱,一般以都城来称呼朝代,或就叫勐泰,特别LOCAL。泰国认为暹人祖先来自于云贵一带,所以和中国关系一向很好,而且从建国第一位君主开始就信奉佛教,几乎全民皆僧,有‘黄袍佛国’的美名。而佛教是世界宗教中为数不多远离战争和政权的宗教之一,因此泰国的形象很平和,侵略性不显,一般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为多。现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建立王国,不晓得大虞有没有机会将之收入版图。 此时的真腊已经是水真腊和陆真腊分离,水真腊被高棉帝国的神王从爪哇的控制中抢过来,以安哥王城作为帝国首都,拥有数万头战象,现在一边与暹罗打得热乎,一边试图吞回陆真腊。陆真腊的前身是哀牢,看位置应该是老挝,不想跟高棉混,与安南时不时打一场。反正他们的领地以山地为主,隔着安南山脉,守住娇女隘和穆嘉关,时不时骚扰一下安南或占城,打不过就跑山林里,反正别人不敢追进去。 顾辞很爱柬埔寨吴哥窟上千座的宫殿群,印度美轮美奂的泰姬陵,和泰国精致的白庙,绘声绘色地给袁懿形容了一番。袁懿宠溺又有些抱歉地搂着她微笑,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带她去这么远的地方看看。 *********************** 南诏王段伏宽的问题好解决,段昂本就是大理段家的汉人苗裔,只要神宗点头,他巴不得做曹玮第二,再给萨迦吐蕃来一次三都谷之战。骠国与五诏的问题可以合并到南诏一事里一起解决,看雍维羌进京求助跟游玩似的这么悠哉,估计国土臣民也没遇到啥大问题。但安南却是个**烦,地势狭长,却占据很长海岸线,不光自己爱内乱,和周边的真腊、占城打得不亦乐乎。现在朝廷上的争论主要在于以下几点:安南内乱,李族、北方豪族和陈朝,支持哪一方利益最大;陈朝自立是不是要惩罚;一向与中原交好的占城被灭,大虞要不要主持公道;若红毛夷妄图控制安南,染指大虞沿海,如何应对。 第一次论及此事,文武百官们争得面红耳赤,不过神宗并不给他们太多的发言机会,直接转入下一个议题。就像顾辞说的,有些人或许连京城都没出过,问策于他们,岂不是有点盲人摸象?他更希望看到从报纸反馈来的信息。 *********************** 许多识文断字的人在驿所门口看到告示,都愿意花五文钱买个新鲜,第一期的报纸迅速脱销,因为顾辞的策略,明秀并未加印,随即有更多人蜂拥至驿所亲自手抄,当场高谈阔论者比比皆是。驿所的有心人自然会记下值得注意的言论,这些只言片语很快和汇集到明秀手中,信息之丰富、言谈之大胆,让他忍不住心惊胆战,与一些投稿互相印证,更感觉瞬息之间即知千里之外的毛举细务。 袁懿看到这些资料时,刚和顾辞把两个孩子哄睡,等她洗漱时随便翻了翻,却一直手不释卷地坐到次日曙光大盛。 朦胧中,顾辞感觉腿脚很凉,睁眼一看,身边男人的姿势和昨晚睡前一个样,她吓得骨碌一下爬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熬夜一宿,袁懿仍神采奕奕,眼底不带一丝青影,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刚清醒一样,激动难抑地抱起她,“这便是报纸聚议之力?” “就为了看这个一晚上不睡?!”顾辞扭头瞟一眼他拿的纸张,气咻咻地说,“以后,你不睡,我也不睡!” “好啦,下次不会了。” 看着精神依旧亢奋的男人,她没好气地说,“这与火器一样,都是放出了一头猛兽,一定要控制好。” 如果说投稿是开放官网论坛的话,那这些私人言论就跟**评论一样,一定要受到监控,并且及时杜绝过于煽动人心的不良信息传播途径。也别说这是学了**,没有‘言论自由’,要知道,GFW挡住外面的所谓‘煽动性’言论进来,也拦住本土水军去人家的地盘水洗版面。如果脸书FB上,奥巴马发个官方宣传图片,配一句‘今天天气好好’,下面几万条汉字骂街、跪舔或‘留图不留种,菊花万人捅’什么的,正常人都会觉得挺没面子的吧…… 一晚没合眼的太子为了表达自己的兴奋,把她就地正法,然后两人陪孩子们吃完早膳,一起补眠。 顾辞昏睡前只来得及感叹,幸亏今天休沐,不然她就是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惑国妖妃了! *********************** 综合明秀交来的消息,安南目前的情况比曲成裕说的要复杂得多。占城因为多年征战,荒废的土地被李族悄悄塞去不少人耕种,许多陈朝难民也通过李族的帮忙,来到占城的地盘,等占婆人回头来这些刚夺回地方一看,自己已经使唤不动了!感觉受到安南人愚弄的占婆人继续开打。可惜这次是李族和海上过来的北方世家前后夹击,合力把他们踩到了底,大军入侵,擒占王及皇亲大臣,将其灭国。李族完全占据占城的国土后,一跃成为安南最大的势力,北方世家与之亲密,尚在观望,夹中间的陈朝就不行了,急忙与北方结盟,许以各种高官厚禄,拉拢曲、杨两家,搞南北对抗。 正当安南地区再次内乱时,红毛夷占领了西贡,与李族起了冲突,开打。陈族见状放心地诱杀来到清化的北方世家,再次率兵攻入升龙府,统一了北部。这下李族前后受敌,只得拜托通过大虞商人外逃往柳陵城的曲成裕等人向朝廷求援。安南各处的地方豪强,其先人大多来源于中国内地,其中最显赫者,一般是由中国外派到此地做官的人,树大根深。当初在这里做节度使或地方官的家族,经过多年发展,都渐渐控制了一方经济和政治,安南的汉化,他们功不可没。现在李族和陈族都是汉人之后,陈日礼还不敢随便挑衅大虞,两边对汉人的善意都不错。 只是目前如果要出兵相助李族,走海路从安东出发,必经佛郎机控制的澎湖和崇明岛,还会提前与红毛夷对上,敌我未明,不是好时机。若走陆路,只能先灭陈朝,平南军分兵南诏和安南,战线过长,也不合适,颇有些两难。 至于占城,灭就灭了,小丫头要的‘占城稻’还有就行。 *********************** 距离《皇家新闻报》初刊三个月时得到的一封投稿让袁懿怦然心动,粤海城的一个海商许之全全面阐述了整个安南半岛的状况,提出一些很有用的建议。 陈朝的确是皇室女子内部通婚,驸马全部姓陈,实在是有违天伦。李族人之前受战乱之苦,有一支已经去了高丽半岛落地生根。从此间看,拉拢李族人获益更多,他们也对中原更有感情。 自定朝起,粤海城最大最好的出海口越秀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已经慢慢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 许之全提出‘海上丝绸之路’这个概念,是因为在定朝之前,不论陆路还是海路,主导丝绸之路的其实是大食人。作为西夷与汉人之间的中间商,唐时就有无数大食商人涌入长安,从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源源不断的跨越葱岭远销西方。而在古老的七海航路上所有的港口城市,都有大食商人,整个海域内都可以见到他们的‘缀船’。 由于历朝历代更为重视西北的边境问题,一直致力于西北地区的开发,尤其以实行‘关中本位政策’的唐朝为最,因此众人悉知的丝路都是陆上这条。得益于定朝对南方和沿海地区的重视,海上丝路的发展有了一个极大飞跃,中原地区参与到东瀛至天竺这条航线里,大食人反而屈居次席。然而因为前朝的锁国,海上丝路这一截断了,大食商人只得绕道去高丽半岛和东瀛获取东方商品。 而本家在荔南城刺桐的李族人之所以如此致力于开拓海外事业,完全是因为作为海上丝路东端的起点之一,刺桐山多地少,百姓只能以海为田。一旦失了海贸的机会,只得出洋谋生,整个刺桐都是‘浮大海趋利,十家而九’的局面。 他建议由朝廷给愿意开拓海域的海商赐下官职,使其有权在沿海各国处‘分田立宅’,内则保护中南半岛等邻国不受西夷侵略,外则成为交通天竺、大食乃至西夷的桥头堡,运输土产,转运贸易。不出数年,海外各国就可由朝廷遣官经理,起例抽分,足国裕民。若可在战乱频发之地先行移民,更能事半功倍,既迅速控制当地局势,又树立大虞天威,使其融入汉文化。 袁懿并未让此文刊发,请上米老爷子,让苏大老爷把这个许之全请到京里,召集萧律、枢密院众人和尚书们,于乾清宫议事。 123 扬帆出海 顾辞的就座吓到在场所有人,顾尧和萧律谴责地看了皇帝一眼,无可奈何接受了。 先是米苏两家说了红毛夷和佛郎机在西贡、崇明岛和澎湖的争夺。除大食人外,最先到达中国周边的是佛郎机,济朝初期他们在刺桐上岸进行贸易,遇到闭关才退而求澎湖,只是那时红毛夷已经占了崇明岛。双方在澎湖打了几次,红毛夷败退到爪哇,趁着高棉与爪哇抢水真腊,占据了马六甲海峡北岸,佛郎机则顺势占了吕宋。目前红毛夷还没能打下南岸的爪哇人,不能扼守海峡。所以往北部湾发展,保证补给。 佛郎机已经到了亚洲,在苏伊士运河还没打通的情况下,是说明波秋歌已经独立于西班牙,开始发展非洲航线绕好望角过来的?还是整个伊比利亚半岛仍在大食人的殖民统治下,他们在亚历山大港上岸,再跟着大食船队过来? 这些问题苏米两人肯定不知道答案,许之全接着侃侃而谈,倒是解了顾辞心里的一些疑惑。前朝时,佛郎机还在大食控制中,波秋歌闹了很久的独立,尚未成功。拂菻国从那会开始就一直在和鄂图曼死磕,大食人为了支持同样信仰的鄂图曼人,在大马士革海上进出多少受到大秦教廷的影响,于是把主意打到伊比利亚半岛上来,希望能彻底占领塔里克海峡(直布罗陀海峡)。波秋歌人的据点大多位于塔里克海峡西北,这下没办法进大马士革海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做个探索新航线的前锋。红毛夷本是商业最发达地区攒成的联邦小国,一向不满通向东方财富和黄金的通道被大食垄断,得知有人开辟了新航线,出钱帮助波秋歌打退大食,获得完全独立,勾引余下伊比利亚地区继续纠缠大食,尾随波秋歌人顺着新航道来到东方。波红联军本以为能一起在东方发财,没想到中国不让进了,前朝末期时红毛夷曾想强行登陆,被安东水军和倒戈的波秋歌人揍了一顿,只好退回马六甲。波秋歌出了力,也没得太多好处,只好转而去高丽半岛和东瀛。太宗时期与大虞开展海贸的是波秋歌,现在大虞开贸不开港,说白了就是把自己东西运到别人地盘去和交易。 顾辞把这些情况和自己记忆里的对照一下,大致有数了。 在座其他人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见皇后在神宗的示意下开口,第一句话就震倒众人。 “许先生跟大食的船是走绿海还是红海?” “……草民是在澎湖随大食船队前往绿海,再陆路至西大食海。” “从安条克还是大马士革再下海?” 许之全眼睛顿时一亮,“安条克当时正有战乱,一般都选择大马士革入海。” 此时被定朝打退到本都海的西突厥正在崛起,占据了安纳托利亚半岛(小亚细亚),称为鄂图曼。拂菻帝国,即东罗马拜占庭帝国深受其威胁,逐渐丧失对陆上和海上丝路的控制权。所以此时红毛夷、波秋歌等西夷需要另一条航线以避开大食和鄂图曼的势力。在这种情况下,如大虞开海贸,很容易在本土周边占据霸主地位,一举将大食船队挤出去,然后在波秋歌和红毛夷之间选一个做为西方的据点,与欧洲诸国展开生意。所以才有代表海商,尤其是国外海商利益的许之全不遗余力地游说。 了解完这些,顾辞继续问,“先生七海可都去过?” “……草民对本国海域、红海和绿海沿岸比较熟悉。” 顾辞暗忖,看来大食人并不是很相信外族水手,大马士革海(地中海)、亚得里亚海(威尼斯海)、本都海和卓章海(里海)周边这样交易频繁的地区都没带他去。她随即问起大食人所用的天文航行技术。 许之全不再像来时那样信心满满,谦恭地呈上翻译好的大食海图、雅各竿和罗盘,自称是打扫甲板的人员,不是专业的舵手,了解不够深。 海航最重要的是方向与位置,这就需要中国的指南针和大食人的‘纬度航行’技术。中国靠指南针和地貌、水深等航海,属于地文航行,大食人靠观星航行,属于天文航行。雅各竿只能做纬度航行,经度难以确定,偏差颇大,所以西方诸国仍是沿岸行驶。若和指南针结合,再能研发出八分仪或六分仪,就不怕在茫茫大海里迷路了。 顾辞笑眯眯地说,“不知先生可愿意编写航海经验作为舟师堂的教材?另外我要做个地球仪,普及经纬度的概念,尤其是这些海域的季风和暖流,以及罗盘的使用。” 许之全咽了一口口水,皇后的知识好像不比积年老水手差多少,看来工造局能人不少,之前希望能得个皇家船队首席技术官的职位,看来是想得太美好了。他连忙一口应承下来,并且愿意推荐通译和几位年迈有经验的大食人。 然后顾辞看了袁懿一眼,见他首肯,笑着对其他人说,“几日后工造局的新船入京,还请诸位见过新船再议。” *********************** 神宗元年伏暑节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让人铭记于心的不是在考成法下产生了五位阁臣的新内阁,而是福船入京。 杨御史、唐尚书升入内阁,替补他们的是廖御史和农尚书,另外三位阁臣颇为冷门,分别姓章、申、岑。首辅和次辅目前空着,许多人猜可能会是留给太傅和太尉。 上京南渡口的码头在顾辞的指示下已经安排好,最靠近码头的是帝后二人,其次才是皇家船队的人,百官重臣们再次,百姓们可以在岸边看热闹, 作为海船模型的四桅福船要顺着江河入京并不容易,不仅仅是逆水而上和吃水问题,靠岸转向才是最大难题。好在顾辞一开始就要求设计成双桨双舵,虽然作为海上航行有些浪费,但在浅水区靠岸时才真正体现出优势来。原地转圈的良好操作性让海商和老船工们啧啧称奇,到了近处一看,似乎七、八米深的吃水,许多人都相信了这是一艘钢船。 作为金属结构的东西,除了原材料要好,焊接也是其坚固程度的决定性因素,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顾辞对此帮不上忙,全靠工匠们的创新。比如把钢材做成榫卯结构拼合,再用钎焊法浇灌液态钎料,填充接头间隙,或用水力、畜力提高锻焊的火温和锻打力度,使可焊接的截面扩大许多,能造出更大块的钢板进行焊接。船体、龙骨、甲板都是钢材为主,只是船两侧包木皮,船头更是一整块厚达二十公分的铸铁包住。 袁懿携起顾辞的手率先踏上甲板,萧九师傅跟在皇帝身边给他介绍,顾辞拿着炭笔在做记录。别人无暇顾及她的小动作,都听得津津有味。 如果是大臣们看的是热闹和载人载重量,那船队的人就是货真价实地震惊了。 苏大老爷这会嘴角快咧上眼角了,他捐出自家船队换了股份,还得到皇后许诺的三艘让苏家自行命名的福船,免费让他家用三年。本来族里还嫌弃三艘少,这会看几个族老呆傻的样子,苏家一船才二百料不到,能和两千料的福船比么! 米老爷子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他虽然股份和苏家一样多,但没有船权,哪怕船上都是姓米的水手,船也不会免费给他用。这个精明的皇后早就规定好了买船、租空船和连人带船一起租是什么价钱,想到苏家可以免费用三年,他的心里就飙血!好在及时回头,皇后给的折扣还不错,但除非掏血本,这船永远不会冠以米家的名字。 许之全傻呆呆地打量,这比大食缀船以椰绳缝合的船体高级多了!简直就是海上霸王!而且这还只是二号福船,商用的,军用的一号大福船岂不是更猛?!他很庆幸自己看到报纸后第一时间投了稿,神宗肯定对于海贸有极大兴趣。 曲成裕等使臣的心理活动就更为复杂了,各种羡慕嫉妒恨。 萧九师傅一边解说,一边时不时瞟一眼皇后,看她越写越多,不由得和田老头对视苦笑,这不定又找出多少‘待改进’…… 其实冤枉她了,她只是在考虑灭火问题。海上不缺水,但极缺淡水,如果用上蒸汽机,倒是可以把海水蒸发凝结的蒸馏水保存为淡水用,但灭火要怎么取水方便?总不能在这么大的船上还继续使用木桶打水提上来吧。是不是考虑安个水泵?水泵搞不出来,虹吸装置应该也能行吧?还有整艘船还是按照旧习惯去制造,没用上冲水马桶、烘干室和海水、热水循环系统,这个在蒸汽船上一定要改进,让水手们养成良好卫生习惯,以免适应不了潮湿炎热的热带气候。另外船医也需要特别设计房间,可以做手术和重病护理,在风浪中固定瓶瓶罐罐什么的。还要配备足够的救生圈和救生艇,哨船、冬船、鸟船、快船、沙船、广船等一系列辅助船。 这些意见给到工造局,萧九又爱又恨地开始给军用福船做新设计,就等田老头那边的蒸汽机出来,马上就能用上! *********************** 任何想真正做实事儿的人或组织都必须靠钱来驱动,没落实到钱上,或让你掏的钱比得的钱还多,那就跟传销似的,是个大忽悠!但对于中国人来说,跟分赃似的告诉他,以后咱俩这钱怎么怎么分,你就放心大胆跟我干吧,完全不够看,还必得有个高大上的理由和SLOGAN,‘好以利禄驱众,志节之士多不乐为用’,得是有理想有道德有前途的老板,矫情的文人谋士才会给你卖力气打工。 鉴于这样的理念,六月十日的报纸上,全面介绍了中南半岛的局势和红毛夷、波秋歌的情况,开始有针对性的安利海贸和海船的必要性。工造局和皇家船队一起打了广告,除了列出福船的规格和载重,表示可买可租,价格好谈,船队还准备凑够十艘船,三个月后八艘远渡天竺开展沿途商贸,两艘去琉球、东瀛和高丽。每船普通船票百张,一票一人可带二十料的货去往国外买卖。船上有护军和虞使随行,既可排解海外汉人面临的困境,也可宣扬国威保护海商! 这次再没人嚷嚷‘蛮夷之地不足以与盟’,纷纷集资求票备货。米老头申请自家船队跟着一起去,顾辞答应了,一船一票,由皇家船队收钱。苏家旧船顾辞也放出了票、船分别售卖的消息,一时间海贸成了全国最热点问题。 祁家主动表示与皇家布商合作,共同开发海外市场,五五分成。顾辞纠结好几天,还是拒绝了,让他们自己买票,并表示皇家布商不会参与这次海贸。为了那些女织工,她打算做精品路线,专做成衣市场。如果顾悌没有自己作死,以她的爱好和经验,做个总经理完全没问题,现在顾辞考虑让甘霖出任。 在这股热潮下,神宗的内阁静悄悄地推进各项政务。完成全国工商登记,收缴统一定额税款,废除苛捐杂税;建立沿海各地市舶司,核定税率,收取海船保费;依照皇家产业章程,建立盐、煤、铜、金、银等关乎国计民生的专业矿场和工厂;让吏部重新规定各部各衙的官吏数量和职责,以及下发县级《工作指导手册》;在都察院设立审计司,可雇佣审计专业人员参与办案查账;正式建立安东舟师堂,任命许之全为第一任教授;责成吏部重新厘定全国胥吏职责和岗位数量,没有吏考文凭之人不再予以录用;吏考不定期,根据吏部职位空缺才开;下令刑部开始修刑律,重惩偷漏税、贿赂贪污等不当商业行为,以徒刑、流刑、巨额罚金代替众多杖刑、笞刑。 新政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也没听到太多反对的声音。 四位将军见完福船后,各回各位。段昂带着平南军与段伏宽直奔五诏,顾翀派钟鼐前往兴庆城驻守,自己率一队人去监视高丽边境。关自在得了西宁城建城的指标,也派人去探听一下北边河西走廊诸城和西边格尔木附近的情况,夏极乐颠颠地回安东,准备调兵遣将上福船。 重阳之后,十艘福船带着一大串小船分别从刺桐和越秀出了海。出发前,负责荔南城市舶司的习屏知和越秀的赖士庚按照皇后的指示,推销了一番海事保险,小船绝大部分是苏家旧船和米家船,看在皇后和苏家的面子上,很多人花最少的钱买了最便宜的‘意外险’,吃过一次亏的米老头只舍得买费率最低的一半船,都是些装了便宜货的破旧船。 *********************** 出使天竺方向的是顾翃,挂职鸿胪寺副掌司,兼之又是皇后的哥哥和宗室郡马,得授金印、九龙佩剑和黄衫金冠,简直是代表大虞重现定朝‘扬威于海外’的壮举。他之前从没想到自己有担此重任的一天,虽知道会有危险,但仍全身心投入其中,把顾辞给他的资料反复研读,几乎天天和许之全和各个通译泡在一处。 陪顾翃一同出使的是明庭,明庄会接替明庭的工作。明庭负责指挥船队的武装力量,主要任务帮助顾翃去处理各国关系,该打该杀该和谈都由他决定,他甚至比顾翃本人还重要。所以顾辞千叮嘱万交代让顾翃一切和明庭商量着来,就怕没出过仕的这个三哥书生意气把几千人都害了。 首席船长自然是许之全,连不在编的小船都要听他的指挥航行。顾辞总觉得没火器不保险,想等军船武装好了再保护商船,扬帆出海,但许之全下巴都合不拢的样子让她发觉,目前的航海技术连八分仪都没,估计也经不起福船一撞。所以她还是首肯了让船队出海,不过偷偷交代明庭,如果对方有火器,掩护小船马上跑,不用拼,最迟明年可以完全碾压! 去往东瀛和高丽一线的是顾文恺领衔,他带上了顾翮的书童闻道和空也。这队人少船少,但是兵多,主要是今年东瀛和高丽的粮食采购量突然多了许多,怕有战火。而且自大盲目的高丽人和阴险狡猾的东瀛人,就得靠顾文恺这种人才能收拾得了。 比起顾文恺和顾翃的春风得意,顾珝怀揣《新城规划参考书》和《伍夫组织细则》默默跟着段昂去往澜江和珠江交汇之处的三江高原,准备新建一座新明城,初步建立乡勇制度,厘清田亩,对此处民族成分复杂的州县、乡村进行民政整合。他的榜样是已经在五年内把兴庆城建成中县的姐夫罗兢,还有已经成为靖西城知府的大哥顾恪。 也有人质疑皇帝为何不用兄弟用外戚,其实袁懿一开始是想让两个弟弟去,可惜两位生怕孤家寡人被搞死在海上,惠新王说不习水性,九皇子称晕船,只得作罢。至于其他兄长,‘三年不改父道’,总得等他们深刻忏悔错误之后再说吧。 除了把堂兄们送去各地,贴心的皇后还从昌京大兴善寺等著名寺院里请了几十位精通佛法和梵文的僧人随同前往各处布道,毕竟南洋和东瀛处都是佛法盛行的地方,也算给众人多了一道护身符。 124 战略论 貌似自神宗登基后,成为外戚的太尉大人更加默默无闻,除了被召见,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连东宫去得少了。然而在大虞船队载着国人的致富希望和自豪之情出港后不久,讲武堂被当世战神顾尧的一份《战略论》点燃了热情。 开篇提出战略之含义——‘尚武不黩武’谓之‘战’,‘夫未战而庙算胜’谓之‘略’,再次重申‘天下无事,不可废武,虑有弗庭,无以捍御’的论调,一扫中华传统军事思想‘工于权谋,拙于自强’的弊病,强调用实力碾压权谋。再把战略分为精神、质素、算计、地理、后勤五大要素。 ‘精神’主要是指统帅的才能、军队的武德、队伍的士气等,将才与士气都是历代武书的重点内容,不再赘述,唯军人的‘武德’尤胜于常人的‘勇敢’、武夫的‘战斗热情’和普通人道德层面评价的‘品德’,必须服从更高的要求——‘服从’、‘遵纪’、‘法度’、‘团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需要任何质疑,以服从集体为要务,无论何时都不能抛弃团队,自我行动。 ‘质素’包括军队的人员数量、构成、身体素质、操练熟悉程度、各兵种比例等。‘算计’指如何判断战线合理性、计策的筹划、对作战时机的把握等需要谋略之处。‘地理’要素点出制高点、山脉、江河、森林、道路等地形的影响。‘后勤’指后方一切补给手段、辎重安排、工事修葺等。具备这些要素,再配以严明军纪,制度化的操典,分解到位的战术动作,必要的器械维护规则,足以锻炼成一支战意强盛攻无不克的强军。 而战略为战术之根源,战术乃实行战略所要之手段。 战术只有攻与防之分,‘攻防互破互生’,有效的攻击产生新的防御手段,又促使新的攻击之术产生。而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可以让对方一直研究防御之术,有效压制反攻的机会和产生新的攻击手段。例如匈奴常年进攻,我方被动防御,迄今进攻的战术远不如防御手段丰富、有效。 战术最重要而又最简单的准则是集中优势兵力——制造局部相对数量优势、以出其不意为基础。用于某一战略目的的兵力应同时使用,越是把一切兵力集中用于一次行动和一个时刻越好。因此以后会战是战争的重心,由几个战斗所形成的大规模会战能有效地消灭敌军,所取的的成果最大,有效挫败敌国交战意志。 对战术最好的补充是民众武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尤其在持续时间长的战争中用处最大,以无形之力突袭摧毁敌军的基地和交通线,破坏敌人的补给生命线,可散可隐,机动灵活,其限制条件也明显,需要较大回旋余地,依托复杂地形,一次胜败不影响战局。 大虞国境辽阔,防御线极其漫长,北关依靠山脉和长城,直面整个广袤的鲜卑荒野,西北是通过狭长的河西走廊是一马平川的草原荒漠,西南是天险康藏高原和横断山脉,不是瘴林深山,就是部落丛立,东边长长的海岸线矗立的都是富庶重城,防御目标众多,又高度分散。若一味防守,一旦开战,战场往往是本国领土,不论最后输赢,焦土残垣,对大虞来说都是损失大于收获。因此大虞一边要坚持‘不以兵争天下’,一边又要时刻准备‘御敌于国门之外’,‘不得不战,则以攻迫防,战于彼土’,如此才能实现‘屈人之兵’。 可以说,在见识了福船打造出的‘天朝上国’之威后,大虞的军民普遍都有‘大国心态’,似乎对外夷可挥斥方遒,指点他国江山。顾尧此文直接告诉他们,和平时期不要忘了被打残时的惨状。看看烧得破破烂烂的昌京吧,如果不在国力强盛时做好准备,一旦开战,倒霉的还是咱们。 *********************** 临近腊月,阳关和西宁城来报,叶尔羌败于匈奴和月即别之手,已被瓜分完毕,匈奴收拢了哈萨克、畏兀儿和叶尔羌的兵马,目前已经近百万骑兵,在于阗附近驻扎。 顾文恺把琉球、高丽和东瀛绕了一圈,让空也领一艘福船护送商贾和几艘小船先行回国,自己这艘带着大部分兵力停驻在苦兀岛,试图与当地土著和平相处,扎下据点,以备将来若需要进攻东瀛、高丽,能在此处放支奇兵。虽然语言不通,以酒为媒,还是能把关系打好的,现在这不已经开始学语言了么,今年就在这里过年了,顺便派人去探探附近虾夷岛,还有洋流和地形,也试试皇后妹妹说的‘极寒’是个什么滋味。高丽、东瀛的情况已由空也带回去,想来皇帝妹夫看到两国不但爱内战,也爱互相打,一定很头疼吧。 顾翃的速度并不快,因为一开始就做了在澎湖与佛郎机交手的准备,谁知佛郎机人对他们很是友好,不但主动派了通译过来接触,表示愿意共同驻扎澎湖,主官费尔南德上尉还特意提出让副官去面见新帝,商议在大虞各个港口开展正常商贸。 这种态度让顾翃和明庭都很振奋,邀请了一个熟悉岛上土著情况,会说汉语和佛郎机语的通译和副官一起上船,一起前往崇明岛。 崇明岛的佛郎机人和费上尉却不是很对付,不听其副官的劝诫,摆出防御姿态。虽然不敢贸然攻击这支庞大的舰队,也让明庭等人很不爽。 过了崇明岛直奔安南,此时的安南还在南北内战,红毛夷只是据守西贡,试图以此为据点打下马来半岛,半岛上古老的三佛齐王国正与佛郎机支持的柔佛打得厉害。这个情况让船队不敢贸然挺进马六甲,而是派出哨船和通译,前往陈朝、李部、三佛齐和柔佛打探消息。好在三佛齐和柔佛,以及对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更为有力的佛郎机人都释放出善意,允许中华上国的船队稍作停留,安全通过,并愿意遣使上京。顾翃决定互赠国礼之后就继续出发,暂不开展互贸,但可先通过离崇明岛最近的合浦地区把佛郎机副官、各国使者和这边的消息送至京中,等待圣裁。 *********************** 这些信息汇总至乾清宫时,黄桑大人正在哄不吃饭的皇后凉凉。 “乖宝,以后我一定好好休息,别气了!” “你总这样……动不动就看一晚上,有什么不能明天再看?!”顾辞又伤心又生气,舍不得打他,就只好捶引枕。 “看着并不多嘛,再说,我总得过目一下才安心。” “你看驿所的消息我不反对,那些酸儒投书至于浪费时间去看么?” “舆论关乎民意,书生虽意气误国,却也最易煽动……”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话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士林总有领头人,他们一句话可能比圣旨还管用,你花时间挑个人不成么?” “我自然不惧书生谈国是,只怕他们被利用为党争……” 太宗对‘朋党’极为厌恶,秦皇吕嫪权争、西汉吕刘权斗、东汉党锢之祸、西晋后党之争、晚唐牛李之争都是天天挂墙头的反面教材,所以即便是爱胡闹的高宗,在这方面也下过苦功。 “‘党’是不可避免的,你在‘争’上面下功夫不就好了?” 成功转移媳妇注意力的皇帝暗吁一口气,“不是说‘君子群而不党’,要避免朝中结党,才会政通人和。” “因政见而争,与为权而争,是不同的吧?师父和耶耶在你没登基前也算**,可有引起‘争’?” 作为经历过两党竞选热潮的顾辞,完全不觉得古代能解决党争问题,最多是皇权足够强势,或平衡之术玩得好,让各党明面上争不起来。先帝不就是和得一手好稀泥,所以抱团在皇子们身边的臣属被轻易化解掉。顾尧、萧律等东宫系的中流砥柱和修宁侯等人没两样,所以若袁懿不是太子,他们俩和修宁侯也不会是一样下场。不同只在于顾尧、萧律的政见主张与先帝的心思并不悖行,也没揽权的迹象,靠实力吃饭,而修宁侯等人本身不太成器,结党即是为了争权夺利。 袁懿觉得很有道理,正想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就见媳妇气咻咻地戳他腰肉,“我们说的是你熬夜不睡觉!你扯这么远干嘛!” “……好啦,哥哥保证再没下次!”小丫头越来越不好骗了。袁懿心忖这引导书生舆论之事还得让专人来做为好,可惜师父年迈,不然最合适。 “还想下次?!我不管,你一晚不睡,我就一顿不吃!” 偏厅里等着父母就坐的锵锵推着双人婴儿车和两个咿呀学语的小豆丁玩得开心,大哥阿圣很忧郁,每次父皇哄的时间越长,娘亲就越爱使性子。今天看来又等不到他们了,遂自觉地吩咐宫女们传膳,照顾弟妹吃饭。 *********************** 睿智的黄桑还是成功用海外来信把凉凉哄到书房用点心当了正餐,自己在一旁继续批阅奏折。 顾辞细细看过顾文恺、顾翀、顾翃和明庭的来信,提笔开始做笔记。 虾夷好像是北海道,苦兀是库页岛,这个地方选得不错,以后往北通过流鬼半岛(勘察加半岛)可以去往北美洲,可随时占据陆地上靺鞨人聚集的伯力和海参崴两处,南下牵制高丽和东瀛也方便。 唐时高丽的新罗以唐罗联军打败了百济和高句丽,想独霸半岛,爆发唐罗战争,成为北唐南罗的局势,因唐朝采用羁糜政策,并未扩大战果。定朝更为激进,直接将整个半岛纳入囊中,移民驻军,全面接管半岛三地,扶起高丽。然而前朝末期的封闭让中华对归附不久的地区失去控制权,让一小部分百济和新罗手拉手闹了独立。目前是北边的李氏高丽和南边的百罗联军在对峙。这个李氏高丽与安南的李族正是同祖同枝,顾翀驻军后,他们主动来联系,祈求归附。 只是高丽的‘归附’和六诏相比,很是欠缺真心,从地缘角度看,他们想自成体系实在太容易。北部地形多山,利于防守阻拦入侵,南部平原面积颇大,农业发达,提供经济支援,和中华本土一样,是个南北互肋的结构。两个地区是否会统一在一起,很大程度时要取决于彼此距离,或者说交流的成本。大虞在陆地上只能通过辽东地区的一小片前突之处与高丽半岛发生联系,这地界大虞可以轻松过去,高丽人过来也一样简单。光凭北边放点守军,很难长驻半岛,彻底整合南北。 这种难题还是交给专业人士解决吧…… 唐罗联军打百济和高句丽时,与百济联手被KO的正是东瀛。以东瀛习惯,被教做人后,就会努力学习对方,所以当时的天皇搞了个‘大化改新’,效仿唐制,东瀛正式纳入中华文化圈。定朝时,趁着佛教极力扩张推广的机遇,中原对东瀛的政策是‘扶僧灭武’,接近和影响类似安昉、芈镜等近身侍奉天皇或大贵族的权僧法师,同时广泛开展互贸和互遣商民,甚至在政权更迭时暗中支持僧侣政权,使其一直保留了话语权,没有让代代必出皇后的藤原氏一枝独秀。 济朝时,平氏、源氏等武士大名崛起,全民玩起了‘下克上’,弹丸之地分出六十六国,割据势力犬牙交错,造成大名林立的武家政权与公家朝廷公卿的百年对立。因为东瀛几乎全员尚佛,禅宗和汉学文化非常繁荣,僧侣们认为贵族把持天皇,横征暴敛,也反对武家干政,认为他们崇尚暴力,杀孽深重,有违佛心。实则是因为许多大寺院本就割据一方田土,掌握了许多日需品的货源和流通渠道,还能获得信徒们的供奉,政治地位还不够高的武家势力,和执政的羸弱公卿们都不想放过他们的钱袋子,所以三方撕逼得厉害。 济朝后期,藤原继一作为架空天皇的摄政关白,为了对抗平氏、源氏以武力控制政权的举动,让天皇授命其为征夷大将军,同样通过联姻、征辟等措施,大力吸纳平、源两家之外的武士们进入摄关体系,大肆征伐,一统本州岛。这样的内乱使东瀛陷入财政困难,断绝朝贡,与中原没了来往。 藤原继一开启了将军执政的时代,一改平安时代的靠血统和身份上位,变为谁拳头大听谁的话。没看公卿之首的藤原家做的事,与平、源武士没甚区别么!当然,此举也初步缓和了公卿和武家的矛盾,减慢了藤原氏的分裂和没落。不过将军幕府的成立在僧侣们看来是个危险信号,有权有枪的都搞一起了,难道下一步要抢寺庙的饭吃么?所以他们责备藤原氏‘自甘堕落’,和没逼格的下等御家人同流合污,坏了大义名分。在僧侣们的影响下,不管是平、源家针对藤原氏的倒幕运动,还是尚未被统一的九州、四国两岛大名,为了自保去参与或暗助本州岛内讧,都打着寺院的名号进行,引起了数次将军人选的更迭。 然而,不管东瀛内部怎么打,所有势力都有志一同的主张‘攘夷’。目前国门未开,仅有九州鹿儿岛、四国冲岛和本州的中京开放给中原海商,大食、佛郎机、红毛夷等‘化外之人’均不得其门而入。 东瀛‘攘夷’这个观念的形成归咎于第二任幕府。第一任藤原幕府打下了本州土豪,但分田地时发现地不够,捉了急瞎分一气,与其有世仇的九州大名岛津家暗中联络受到不公待遇的武士和庄园被侵占的几位权僧,把他家撸掉了。上杉家杀出重围继任幕府,吸取血的教训,国内稍微消停后,就马上让大家把目光投向远方,对外扩张。琉球太小看不上,虾夷太冷不想去,首选还在内乱的高丽,占了济州和对马岛,发兵占下最爱闹事的百济和新罗。承平日久、武备松弛的高丽向济朝求助未果,只得自救,北方豪族李氏从济朝边军处买来军械,带兵反攻回去,两方议和,百济归东瀛。五年后高丽夺回百济,东瀛以此为由再次进犯,灭了皇族王氏,却被李氏打败,连新罗都没了,比之前更穷。 内战完了外斗,饱受苦难的东瀛人民成了大食和红毛夷、佛郎机传教的土壤,也因为天方教和景教最适合被劳苦大众当成精神支柱,而且这些外国人免费提供医疗服务,获救痊愈的人更是认为得到了上帝或胡达的救赎,纷纷入教。九州、四国的开港之地尤以景教为主,好些大名都皈依了,教众颇具规模,引起上杉幕府的警惕和忌惮,生怕有人以宗教名义将两个藩国变成琉球咔嚓出去,神道教和僧侣们更是认为教徒们会将国内本来就不多的资源转头供奉给了外夷,于是开始禁教,景教徒奋起反抗,引发‘天草之乱’。上杉幕府通过血腥手段镇压起义,颁布禁教令,开始闭关锁国。 所以,远征高丽给东瀛留下的教训就是‘攘夷’。 好在东瀛对汉人的没有排斥,但它不同于六诏这种被‘分裂’出去的地方,或类似高丽这样的藩属,有其独特历史轨迹,虽存在朝贡和册封的长期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平等国家之间小国对大国的尊重,不存在很强的附庸关系。或许只能用温和的殖民政策先从经济方面开始渗透,相信商人加军火的力量足以让他们臣服。过得百年,自然汉化或归化,再不济也会是大虞东出太平洋的桥头堡。 琉球是一个很好的中转站,与中原关系一直非常好,其第一部国史就是用汉字写的。定朝时只重边境不重海域,与琉球只是朝贡关系。前朝因为东瀛穷乱,九州藩时不时打劫一番琉球,最后把离鹿儿岛最近的整个大隅群岛都抢去了。现在佛郎机占着靠近澎湖的先岛,红毛夷守着奄美岛,一人一头。所以地盘严重缩水的琉球国王愿意归附,请求大虞赐民通学,保护海疆。 顾辞认为琉球和澎湖的情况可以放一起考虑,当年日本能消化琉球,为啥现在的大虞不能?把这一串‘第一岛链’都搞定,再来百艘美国潜艇都没可能封锁中国。 安南情况涉及军政,顾辞不便置喙,但西贡和马来半岛的控制权必须拿下,尤其是目前属于柔佛的龙牙门,后世的新加坡。顾辞注意到三佛齐和柔佛虽然接受大食和西夷人,尚未确定天方教的国教地位,打算用佛教把他们搞定! 该占的地方肯定不能放过,对佛郎机是打是拉,就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红毛夷虽然暂时没起冲突,但其在亚洲并未占太多优势,若大虞与佛郎机结盟,就得把他们打出南洋。至今尚未打过交道的大食人反而不用顾虑,对于天生的商业民族来说,利益是世上最纯粹最干净的关系,一切都有谈的余地。 *********************** 按春秋战国时期的‘华夷五方论’——‘中原、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西边的外族人应该称之为‘戎’。可现在从西域而来的游牧民族被定名‘匈奴’,再西边的欧洲和中、西亚等外族统称‘西夷’,正是因为以大食人为代表的这些西方异族大部分从海上而来,在东边沿海上岸,于是被归类为属于东边的‘夷’。同理,北边的‘羯夷’,‘羯’是族名统称,归类为‘夷’,是因为他们也是绕到东北才南侵中原。一直作为定、济两朝国都的昌京正北有个曲庸城,恰好在祁连山脉东麓,与东北方向涴江河畔的酂邺城有一道定朝时修筑的长城为屏藩,阻挡了‘北狄’们的入侵。并且涴江源头在金微山,除了冬季封冻期,游牧民族想南下也不容易,即便踏冰过河,防洪堤坝连起来的‘河堤长城’一样让人头疼。所以他们要么选择往西走一大圈,绕金微山西麓进西域,或往东,从阴山和大鲜卑山(大兴安岭)中间的关隘拐向南,直面镇北军。 如果顾辞是个地理达人,就能清楚地从大虞舆图上看到,祁连山东麓比她前世更往东进,而应该叫做‘阿尔泰山’的金微山是一座冰雪覆盖、高耸入云的大山脉,同样往东南前进一大截,才有了汇聚雪水而成的涴江。涴江通过各种小支流在天津港入了海,整体压缩了黄河流域,曾命名为长安的昌京附近,黄江的大‘几’字型河道变成一个小‘几’字。 这些地缘上的改变,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虽然让长安失去了‘八水帝王都’的美誉,但间接地让发源于黄江高原的炎黄子孙更易于往东、往南扩张,在黄泛区实现民族大融合,形成中央之国的格局。这样一来,自然没有动力去拼命地把黄江上游那些草原开垦成良田,保留了这些天然牧场,一直延伸到河西走廊,使得这条道受到游牧民族的垂涎,时不时要来宣誓主权一番。隋唐两朝酷爱大兴土木的历代帝王,早早见识过南方参天巨木和丰腴之地,没有贪图方便大肆砍伐长安周边森林,倒是戮力搞运河,从巴蜀盆地或东南丘陵运来良材巨木修葺宫殿,‘岁获大木以数万计’。总而言之,黄江水土流失并不严重,不再是下游处处成悬河的景象。 在封闭的地缘环境内,锁国偏安的济朝虽然‘无为而治’,但前面连续几任皇帝都爱好修堤挖渠整运河,把脾气不好爱改道的黄江治理得服服帖帖,很多沿海的盐碱地也通过水网灌溉系统变成良田。这些经验同样被应用于南方,由于流经东南亚的许多河流都发源于中原境内,水利工程也间接地影响了下游的中南半岛,例如怒江流向安南升龙城,柳陵城要再挖通一条小河,连接西运河和怒江,新明城的位置横跨珠江、澜江和怒江三处,都有利于控制下游诸国。 前世的中国为什么没把整个东南亚纳入版图?原因很简单,不需要。亚欧大陆上春风吹又生的游牧民族威胁更大,有这样的生存压力,中原政权的目光不会放在相对和平安稳的南方。低纬度地区的温度偏高,人的生产力和进取心都会受到很大影响,而且物产丰富,人容易产生惰性,普遍战斗值不高。反正中原人守不住家园了可以南逃,欺负南蛮小国还是不成问题的。 顾辞无比感谢定朝几位君主对于南边边境的重视和安抚,让中华文明成为周边各国的父系文化来源,不但疆域比之前更广大和稳固,还严控部族首领的特权,用比羁縻制更强力的流官制鼓励移民迁徙,落地生根。前朝没延续这个传统,但南方军备松弛,水网纵横,经济发达,财富殷实,地方官不管水平如何,至少生活宽裕自在,让饱受战乱之苦的外国老百姓们心生艳羡,所以后期的绥靖政策只是减弱了各国政府的依赖之心,民间向往之意更甚于定朝。 现在中央之国传承到大虞头上,作为一把手的老婆,不管是出于支持老公实现霸业的事业心,还是稳固周边商圈避免战争,让这些边缘小国臣服于东方唯一一个霸权大国都是最好的选择。至于以后,西方舰队一旦过来,他们恐怕更要争着抱大腿了。 125 御敌于国门之外 顾辞写的节略得到了老公的表扬,而且皇帝承诺会把报纸阅稿之事分出去,让专人打理,皇后凉凉高兴滴去准备过年了! 神宗次年的第一次大朝会颁布了一条重量级的旨令,成立枢密院应对可能存在的军事冲突和指导边城海港的武装力量如何保护边贸海贸的商民。枢密院下辖四部,等于文武各有中枢,让文官系统顿生反对之心。然而护国公随后拿出的几份军报让持反对意见的文臣们哑口无言。 匈奴百万大军集结于于阗,以北是塔里木沙漠,南是山高鸟飞绝的葱岭和康藏高原,沿着丝绸之路西去是同样以骑兵为主的月即别和大食人,往东走向水草丰美的河西走廊,再继续东进就是阳关,匈奴人会怎么选,几乎不用问。南诏与骠国归附,五诏已降,不甘失利的萨迦吐蕃已联络匈奴。安南陈朝不理会虞朝的照会,利诱西贡的红毛夷准备夹击李部。东海的新罗与大隅岛的红毛夷勾结,以对马岛为礼,预备将李氏高丽推往汉江以北。一向与兴庆城做边贸的一些零散部落告知,金微山以北,瀚海以西地区有个骑兵大部落统一了,是否对大虞有威胁需要进一步去查探。 这种‘四面楚歌’的境况,加上皇帝表示谁人觉得不需要武将制定战略也能保证一城安稳,他很乐意派其去发展边疆,固守国门,甚至可以携妻带母一块去。 与这两件震荡朝堂的大动静相比,现有胥吏半年后都要补考吏考文凭、顾尧任次辅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皇家新闻报》也迎来了主编赵孟宣和副主编龚锦添,以及挂名的荣誉主编萧律。神宗对两人的指示也简单——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但要严禁‘非君、十恶、诲淫诲盗之议’,坚持‘党而不群,争不涉权’,以政见、道义引导舆论,破‘煽动、教唆、愚昧、偏颇’之力。 *********************** 在报纸的宣传和顾尧的威信之下,民间对于文武分立的支持力度相当高,都认为‘文不预武事’才是应该的,弱鸡哪来的资格对战神英雄指手画脚?! 袁懿尝到‘宣传’一词的威力,想到之前小丫头提过军队里的宣传部,仿佛有些明白其中深意了。从古至今,军队都归将军管,真要让士卒们说是忠于他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新帝,还是更忠于将军本人,恐怕答案不一定让他高兴。若提升‘忠君’到‘爱国’层面,以‘华夏族人所在之处即为中华上国’为基调,反复灌输‘民族’、‘国家’等概念,是不是可以替代掉军士对将军本人的盲目追随? 此事暂不能让将领们察觉,私底下去做的话,恐怕还得让锦衣卫出手。 这个意见遭到顾辞强烈的鄙视和嘲笑,“让七哥安插人手去监视各军各将也就罢了,他岂是做这种婆妈细活之人?” 她家男神怎能是当居委会大妈的料! “怎么说?” “这种事就跟做媒似的,要循循善诱,润物细无声,从点点滴滴小事里体现君恩国利,不是天天喊口号就可以的。” “这么说来……”袁懿想到的是内侍,如果让明方去做,还真是合适。只是考虑到军队排斥宦官监军的传统,又犹豫了。 顾辞和他想一块去了,“明方叔叔这样的就很合适。这么多识文断字的内侍,他们出宫也就是在定福庄发霉,不能浪费人才啊。” 不监军只做文案工作的内侍,让人接受应该不难。军中的确需要不少书吏,只有年轻无家累的人才愿意去,内侍就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而且他们等于是服兵役,也算多一条堂堂正正的出路,退伍或出意外可以领养男孩,不怕断嗣。 “明方还负责火器之事,实在抽不出身。” “……哥哥,穆总管怎么样了?” 袁懿眼睛一亮,穆万清本是先帝打算留给他的人之一,只可惜之前护卫不力,才被扫去一边。 “宝贝你真是我的福星!” 被夸的人得意地扑过来接受奖励,完全无视门外明庄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奏折。 *********************** 枢密院的成立,最明显的是武人们也有行事历了! 之前也就兵部这个以后勤为主的部门被行事历折磨,现在细分四个部,职位是多了,活也多了,而且军中推行学文识字没多久,很多公文得靠文书来读,但军曹以上级别才可以配备文书,让下面人搞行事历,简直比上阵杀敌还困难。好在皇帝帮忙解决问题,最低以排为单位配备文书,即为通过吏考自愿参军的胥吏或内侍,年龄在十五至四十五之间即可。若宫里在役内侍想去,也可即刻办理手续出宫。 这一下引起了轩然大波,本就不满神宗‘重武轻文’的文官们上折表示,尚未有战事就这样增加非战斗人员,有穷兵黩武之嫌,李枞也立刻拿出预算,表示军费开销会一下增大许多。兵部新尚书立即上疏请裁各地护军,将其优者纳入四军,劣者下放当地巡检司。新上任的伍部尚书,兼任五城禁卫军的阮指挥使,奏请将列入伍部编制的各地巡检司进行考核,不合格者就地入编没薪饷的乡勇民兵队伍。 这下文官又哑火了。 巡检司这个部门吧,听起来颇为高大上,其实跟府衙里打杂的书吏、看牢门的狱卒一样地位,在要津、关卡做路霸,一县一个,或是一县数个。原意是在府县统领下负责捉盗辑凶,有时候还要镇压地方上的骚动叛乱,编制不定,依需而设,于是同样沦为关系户重灾区。兵部第一次搞行事历时,就有一项是士卒《操典》的实施和应用,按其标准考核,新兵集训三个月,达标才算正式兵,不达标就去做乡勇。这样咔嚓一刀关系户,多的是位置腾出来给不达标的护军和退伍军人,更别提文书了。 说不定军费还能剩下不少,何况还有个如此会赚钱的皇后…… 阮指挥使有了新职,连着京兆府下面的巡检司一起管,顺理成章的五城禁卫军也拆分入京畿巡检司负责治安和消防,或并入御林军负责城防。经过这样的调整,必然有职位重叠,如果有人想参军或进讲武堂都可直接参加考试。武权加重但杂兵减少,便是再看不惯皇帝重文轻武的文人也说不出不好来。 不过皇帝随后给了文官同等地位,六部变成七部后,合并为崇政院,与枢密院并立,内阁除了皇帝岳父,并无武人,只是首辅悬而未决,让文官也有了要压过武将的动力。 以后皇宫安全由内卫司全权负责,至于后宫那些女兵,除了巡夜守门,还和识字的宫女一起,在艺青的带领下,给皇家产业打工,负责各种统计汇总、上传下达、整理归纳的工作,比秘书处还忙。顾辞每次拿到月结报告,都要感慨一下,艺青如今完全不比庆叔差了,难得还是个复合型人才,兼职名医。 袁懿听她如此推崇,特意拿了月结报表详细看过,眼下皇家产业增多,顾辞拜托谢庆搞审计时,帮忙盯着人才储备,光是她手里的人手已经不够用了,需要一个人把各产业的总经理带出来,并且严格按照产业章程来运营和执行。如果艺青能担起审核之职,外面就可以放手让谢庆挑人去做总经理一职。好在为了配合皇后,所有皇家产业在京总部的财务、办公人员都是女子,极大地节省了人力。 *********************** 萧律之前埋头写书,医书画册文集什么都在弄,除了陪锵锵,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知小孙女弄出来报纸,还拿着每期报纸给小小孙女做教材认字,他看了一眼就放不下了。尤其听说那期关于‘穷兵黩武’和‘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辩战是赵孟宣扔了刻刀又拿起笔杆子和好基友龚老先生一起写的,知道皇帝徒弟给了他一个荣誉主编的名头,兴致勃勃地参加论战直议政见。这效果比起唯恐政权旁落而欲煽动书生学子与粗鄙武夫对上的迂腐之人更有说服力。 有这三位定海神针,每次关于新政的一点改动,都可以在民众之间获得良好的反应和期待,当然,也让实施的人更有压力。袁懿作为自上而下推行改新的起点,不是一般的严谨慎重,这段时间忙得连陪母子几人晚饭都时常赶不上。 顾辞除了更加精心照顾他的身体,只能时常呆在书房里,先帮他分类整理奏折,做好摘要。这事让别人干,他又觉得不够妥帖,她来做,他又心疼。真不晓得这个男人为什么不早点把首辅弄上,自己定个大方向,让首辅干细致活不就好了?现在耶耶要忙着枢密院,剩下几位都是辅臣,谁也不敢多嘴,当然只能累着他一个人。 今日的亲子时间,顾辞正在给锵锵和阿圣解释为什么顾尧和萧律最近来得少了。 “你们都知道外祖父是咱们大虞朝的‘战神’吧,现在边境可能有危险,他要想办法阻止或者化解掉,所以很忙。” 两个与有荣焉的孩子乖乖点头,锵锵问起萧律,“曾祖父也要去打仗么?” “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忙着写东西给报纸,好给大家去学习。” 锵锵一向性子豁达,知道答案了就满意了,护着八戒和两个小弟弟玩。 上次阿双拿着铜铃不小心打到八戒,锵锵心疼,数落他好久,却发现人家还是只会笑,苦闷地找娘主持公道。顾辞笑着劝她,弟弟和八戒都不会说话,所以她这样口头教训是没用的,让她去想一个有用的办法。锵锵本来想打弟弟板子,又舍不得,让弟弟以后不能和八戒玩,更舍不得,最后想出的办法就是自己全程盯着,不放两个听不懂话的弟弟单独和八戒在一起,如果再打八戒,她就抱走。为此事,课业繁重的阿圣还特意谢谢她,因为他心疼八戒,也想弟弟们和八戒一起玩,有妹妹护着,就不怕八戒再受伤了。 顾辞笑眯眯地围观全程不说话,决定等两个小的再大点,就给他们两个也养一个小狗狗。这样两个人抱一个,促进感情交流。不过袁懿不许,说八戒看到新小狗会难受,还不如等八戒去了,再给他们养。那会锵锵和阿圣大了,也没时间照顾小狗了。 阿圣没有锵锵那么好打发,继续追问,“外祖父为什么不直接去把那些坏人打掉?” “为什么要直接去?”当娘的没义务给答案,那是当爹的事,她就爱反问儿子。 “以后就不会再麻烦了。”显然儿子习惯被反问,已经自己想过了。 “谁能保证先打掉就没麻烦?”顾辞摸摸他,“外祖父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诸葛孔明七擒七纵孟获的故事?” “说过。” “孔明先生这么厉害,孟获还不是反复来找麻烦?”看着儿子迷茫了,顾辞觉得可能这个话题太大,换个他能理解的,“你看阿止每次来玩,都很喜欢抢玄米冻吃,如果你也很喜欢吃,为了不让他来抢,会先跑去教训他一顿?” 这个阿圣就明白了,开始想怎么才能让这个大了几个月的七表哥以后不能抢走娘亲做的玄米冻。“我每次分好,给他一半。” “他嫌不够呢?” “……把我那份也给他。” 看着不爱甜食的儿子这么舍不得她做的点心,顾辞成就感爆棚,“他还要怎么办?” “……我不许他抢!”未来太子还是很有威势的。 “他不听呢?” 阿圣有点纠结,告诉父皇似乎小题大做,告诉七舅又像告状,“……我让大表哥教育他……” “其他人都不在,也没有大人和宫侍,只有你们几个小孩子怎么办?” “我自己拦住他!” 勇敢的孩子值得鼓励,“乖宝好厉害!如果你打不过阿止呢?或是六六要抢?” 笑看儿子卡壳的顾辞搂着他拉回话题,“你看,娘亲举了这么多例子,有些情况是不是真遇到了,才知道也许是你处理不了的?” 阿圣不情不愿地点头,他确实打不赢二表哥六六。 “所以要先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事先做好准备呀。你要是觉得阿止会不听你的,就留祈安在旁边,是不是就能解决了?”祈安是阿圣身边的内侍总管。 “阿止也不听祈安的话怎么办?” 儿子也会反问了,真聪明!顾辞鼓励他,“娘亲也不晓得,你可以自己想想,问你爹也行,或者请教外祖父和曾祖父。” 让聪明儿子开动脑筋的结果就是顾翮家的阿止以后进宫再也吃不到最爱的玄米冻,当然,额外收获是激发了未来太子勤练武艺的热情。 *********************** 神宗时代的第一个新年过得非常热闹,已经当爹的池其羽陪同南诏王段伏宽的弟弟段伏明和骠国王的儿子舒明那陀,带着已降的五诏首领或使者,押械被俘的萨迦吐蕃大将入京,东瀛船队带来了琉球王察度的儿子武宁、李氏高丽的使臣,还有东瀛天皇、上杉将军、九州藩、四国藩的使臣,包括往来几处的大批华商,以及安南李族、三佛齐、柔佛的使者和佛郎机使者。 真有点万邦来朝的模样了。 鸿胪寺冉正卿打点起全部精神,拿着下属通译们赶制付印的《万国异事录》为参考,把外宾楼给好好拾掇了一番,管太常寺教坊伎子的蔺正卿甚至还敦促姑娘们各学几句外夷话,务必让夷人们宾至如归。 在报纸和万国舆图的宣传下,自诩见多识广的上京人再不会对外夷有茹毛饮血的错误概念,何况年前返回的东瀛航线带回多少真金白银。 乡下人土鳖没关系,有钱就行啊! 126 枝繁叶茂 顾家人今年能来的基本上都聚集到京城了,没有了男爵府,毓仪和顾尧大方的把护国公府让出来,请了顾普住回上院,除了顾翱夫妻留守,带着剩下的三家人回清颐院住。当然,顾简和顾明倢留在道观‘为母祈福’。 大哥顾恪已是五品,以他同进士和外戚的出身,以后品级不会有变化了,但下辖边境重城,算是一方牧守,大嫂詹氏带着一双儿女,神情淡然又满足,想来在靖西城过得不错。 四哥顾翃以国使身份远航,袁敏荷和两个儿子既骄傲又有些担心,不过看到来使们对大虞的尊敬和拜服,还是安心不少。 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五哥顾忻反而是顾家男丁里最不显眼一人,身无官职不说,还住在岳母府上。好在叶莫莫身份高贵又一向爽朗,抱着女儿和妯娌姑嫂们说得很开心。 六哥顾文恺也是远度重洋,虽自嘲今年过年与野人为伴,但谁人不知他是除了长房之外唯一的皇帝近臣,外人不晓得多羡慕娶了皇后娘家人的他。谢苒带着儿子大着肚子,没人和她聊儿女经,只问她平日在聚宝街如何‘上班’。聚宝街就是致爽斋前面那条原来没名字的街,离大理寺、宗人府等衙门不远。致爽斋开建时,太子就暗地把那街上的宅子都买下了,他和顾辞的护卫就守在那儿换班暗防。现在作为皇家产业的总部基地,所有的财务、人事、行政等日常工作都在里面进行。做这些工作的几乎都是女子,未婚已婚都有,朝九晚五,若是成亲或怀孕还可以申请休假,或随丈夫外调也可以。顾辞只让她们签雇佣协议,只是额外加了保密条款。原本还有人担心会泄密,但皇后发话了,这钱是赚来的,又不是坑蒙拐骗,想查账去户部也可以,没必要这么紧张。也许女子对机会更为珍惜,工作更认真仔细,还真没出过泄密致损之事。谢庆常驻致爽斋,除了顾辞本人,各位总经理平日开会也在那,久而久之这条小巷子就被称为聚宝街。 八哥顾文恒夫妻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开了个点心店在西市,玩得很开心,宝贝儿子让两位姨奶奶长辈养得胖乎乎的,看着特别像爹。 九哥顾珝刚上任没多久,新明城址已经选好,写回来的信激情澎湃,聂氏准备过完年就和他团聚,两岁的儿子留给长辈们,正在和十弟妹韦氏讨教经验。 十哥顾文恢一开始去镇北城做书吏,业绩很好,已经转为从七品县丞,上面主簿、知县都没有,他就是一把手。他媳妇韦氏和生母丁姨奶奶跟着去了镇北城,已经攒下一大片田地农庄,这次孩子和老人没回来,他们特意来打探皇后的意思。现在海贸已开,日后近海那边肯定也会兴起,他摩拳擦掌准备往齐安城以东靠海那处使劲。 十一哥顾文慎更积极,一开始就去了现在的北关,和鄂部通商通婚这些年,那里已经很热闹了,他也成为第一批吏考里目前官职最高的,六品知县,统管北关。孔氏办了个南北杂货铺,有钱有权,孩子和生母都过得舒心。只要不起战乱,日后只会更好。 十二哥顾文怀自己没什么主意,在长春城里老老实实做事,这次带着朱氏回来也就聚一聚,反正顾文恺不在他就听顾文慎的。 大姐顾晓忆的公公快从吏部退下来了,黄姐夫应该能再上一步,看兄弟连襟们的样子,夫妻俩考虑的也是外放。刚好可以让闲下来的祖父带孩子。 二姐顾晓愫的夫君是杜家人,侥幸免予一死,在阳关的义塾教书,今年得了皇后恩旨,带着孩子们回来聚一聚。虽感觉有点不自在,但姐妹们对她一如往昔,让她安慰不少。 三姐顾晓惟儿女双全,虽然曹姐夫跟着顾翀上了战场,但婆家人对她极好,从嫁进门就没什么不顺心的,现在心宽体胖富态得很。 四姐顾悦和姐夫罗兢一起去了兴庆城,这次特意带着一儿一女回来,准备接上婆婆和三夫人一起去兴庆城住段时间,享享天伦之乐。 六姐顾晓恬和金姐夫跟着顾文慎混,如果顾文慎去建新城,那北关必是金姐夫接手,现在她大着肚子抱着儿子回来,也是预备生完再去和夫婿会和。她和两个庶妹也在京郊置下一处小庄子,让三人的生母住一起,和二房两个姐姐的生母所住之处不远。 七姐顾晓情和常姐夫在抚顺城扎根了,这次回京准备把张姨娘和常家公婆一起接去。 八姐顾晓愉和丈夫周迈这些年带着两人的生母去了广陵城,齐乡侯数次希望这个和皇帝做连襟的孙子回京入中枢,但他们一家人更愿意在外过自己的小日子,周迈甚至连儿子都没抱回来让周家人看。 九姐顾憬终于有动静了,还没显怀,很想和姐妹们说些育儿经,不过只有万事不愁心的顾晓惟搭理她。方举还是天天拿画笔自得其乐,顾莹和五夫人心平气和地等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含饴弄孙。 十姐顾晓怜和赖士庚在粤海城简直说一不二,赖姐夫还管着市舶司,可想而知以后海贸开了,得赚多少钱,连他们的儿女现在都被人抢着定亲。她的生母春姨娘打算这次跟着去南方享福,让另外两位老姐妹很是羡慕。 十一姐顾晓惜在柳陵城更是风光,以后安南说不得就归到贾鹏手里。 最为荣耀的长房,顾翱官拜尚书,顾翀是一品将军,顾翮掌管锦衣卫,顾翂今年回京,有消息说会进都察院做御史。 这样的‘真·外戚’,从官职看并不算显赫,更不用说身处高位的几人都有真本事。而名义上的外戚谢家,并无特别人物,只追封谢弘为沐恩侯而已。 除了悄无音讯一直待嫁的顾悌,顾辞把兄弟姐妹姑嫂们邀进宫叙旧一日,好好地打探了一下他们在外的行止,听叶莫莫提了一嘴顾悌的婚事,送出一大堆礼物。 *********************** 当事人顾悌现在足不出户,每日陪母亲念经,新来的两个丫鬟也是能不说话就不张嘴,生怕重蹈蔚蓝、蔚雪的覆辙。顾忻很少过来,嫂子倒是带着孩子常来,每次都让母亲很高兴。她引以为豪的本事都在宅门之外,却生生毁掉前路,深陷内院。可想而知,即便顺利出嫁,袁念也会如此待她,只管衣食无忧,不得半点自由。 今天嫂子从宫里出来,倒是带了句话——三年不改父道,若还想嫁,自己联系九皇子,不想嫁,考虑好今后怎么办。作为顾家人,这是皇后最后一次帮她,还给她带来一大沓《皇家新闻报》。 她一页页翻看,感觉渐渐活了过来,这会她还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穿越人士,那就真是个棒槌! 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皇后妹妹改变了历史! 在现代她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在古代却处处倒霉? 不就是因为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忽略了客观因素根本不具备让她出头的机会。她没有顾辞得天独厚的条件,也没人愿意像长房、萧律和神宗一样为她筹划,又不甘于随分从时,自然狠狠吃亏,撞得头破血流。 现在国门已开,她还要困守后院过完一辈子? 顾悌学母亲一样跪在小佛堂的观音前考虑了五天,带上一张讲述新明城的报纸去找四夫人。 *********************** 顾珝从平南城逆珠江而上,进入西南夷地区的高原,到达一个珠江、澜江、怒江三江并流的地方,三江左右是两座崇山峻岭,东北地势突然拔高连接康藏高原,中间是一宽一窄的草甸子隔开三江。宽草甸上绵延盘旋着一条神秘古道,如登天云梯一样向雪白的山峰里延伸,这是自汉末以来西南地区与康藏高原进行茶马互市的主要路线,原是五诏之一浪穹诏的地盘,如果不是平南军收复了六诏,这会吐蕃大军还在茶马古道上晃荡呢。 现在平南军防线已经推至进入高原的关隘大研山口,那里是纳西族聚集的地方,而他作为归附虞朝的南诏城第一任知县,将在三江高原处建起一座以战备补给、水利和边贸为主的新城——新明城。 这几年他跟着姐夫罗兢从抚顺到兴庆,像顾文慎等人一样从胥吏做起,干出成绩来了才敢偷偷和顾翃说愿意来边疆。虽然他没做过一县主管,但熟悉上下事务,尤其钻研过水利工程。神宗登基后,知道他的意愿,大方地给了三个地方让他选,一个是直面崇明岛、养殖珍珠的合浦城,一个是接壤高丽半岛近海的延边城,剩下一个就是新明城。想到当时的情况,他现在还忍不住热血沸腾。 合浦城虽然近海,但目前只是个渔村,有安南和崇明岛回归疆域,以后沦为补给站点的可能性很大,战备意义大于经济利益。延边城在江海汇合处,北方又是顾家兄弟集中之处,定然不会出岔子,应该是最好的选择。然而他不小心瞟到一眼新明城的规划图,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选定了此处。新明城的图纸包括三个可独立可连体的分流堰和贯通渠,直面茶马古道的巨大城郭,可行车马的宽阔城墙,和井然有序的城区布局。 皇帝有点苦恼地说,这个地方是顾翂想去的。 他嘿嘿装傻,君无戏言。 那会他压根没想到民伕徭役怎么解决,再起战乱或浪穹诏叛变怎么办,甚至不知道目前城址还不在大虞控制的版图内,总之,他就是抢了十二弟的活。 当他带着图纸和任命书傻兮兮地回家,和四哥、姐夫、妹夫说了这事,几人看完图纸和他一样反应震撼,随即忧多于喜。直到脸色很臭的顾翂上门扔给他一本计划书,和他们一起细细参详,才安下心来。等顾翂离开后,周妹夫才说,计划书或许是出自皇后之手。他在广陵城这些年与定康城来往比较多,定康坞镇虽小,但布局规划的思路和新明城图纸有共通之处。皇后虽然不懂水利和城防,但不得不说,如果新明城建好,一边封锁茶马古道,镇守吐蕃大军南下,一边可借势应对六诏叛变,而水利可以控制下游旱涝和水流缓急,开通水运,直接影响到安南、真腊、暹罗、骠国等外夷。六诏和吐蕃这么多年的战乱,多的是战俘贫民可以当劳力,不出十年必成上县,五十年内不出意外,即可代替南诏城成为西南夷中心,怎能不令人振奋人心? 现在城墙开建,吃饱穿暖有屋有药的战俘在工地上干得很开心,六诏的农耕也恢复了,皇家产业带着大量商家进驻,药材特产往外走,粮食和丝瓷等物让商道一下繁荣起来,至少百姓们生活无忧,五诏对大虞的归附之心增强许多。顾珝刚到时,纠结要不要按计划书上所写的,先让边境商人集资盖个庙,他看到六诏都有各自信仰的不同本主,只是试探性地和段伏宽提了一句仿建灵感寺,铸佛像塑金身,整个南诏王室感动莫名,向五诏宣布此事,使汉商一下子深得人心。后来再征民建城筑坝,推广汉学和管控矿业,从昌京城大兴善寺请来论佛的千慈大师襄助良多,事情顺利不少,让他对新明城的未来更有信心,就等着把吐蕃彻底打垮,还西南夷一个平安。 骠国也参与对吐蕃作战,雍维羌今年过年特意来了新明城,现在上折希望大虞也和骠国通商移民,甚至驻军都可。顾珝考虑是不是给乔祺去封信,让他看看有没有机会去骠国闯一闯。 *********************** 新明城的构思的确出于顾辞之手,不过完全不是凭借前世去大理丽江旅游的经验而拍脑袋制定的,她还是好好地研究了一番舆图,顺便改进了着色版地形图,方便识别山河湖海的高低区别。 叠嶂险峻的横断山脉和她印象中的地缘环境区别较大,这片倒三角形的山脉虽然不如康藏高原那么高耸,但同样是不便逾越的南北向稻皱带,往东地势陡然一降,峭壁之下是低洼富饶的昌黎盆地,或者顾辞应该称之为‘四川盆地’;往南的话,山势顺着三江高原徐徐低缓,新明城就在三江高原最低处,身后形成次一级的大理高原,囊括了西南夷的六诏和夔州城等岩溶地貌,山高水密,峡谷深陡,再往南是更次一级的掸邦高原,包括真腊北部山地,继续南下才是中南半岛的平原。这样的康藏—三江—大理—掸邦四级高原组成一大片阶梯状山地,曾经非常有效地阻止中原百姓深入中南半岛的平原地带,迄今为止也还在发挥同样的作用。好在华夏民族对土地的热爱是天赋属性,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可以长出芽苗之地,从昌黎盆地和楚荆地区的农民们克服了复杂的山地地形和湿热的气候,所爆发的扩张性十分惊人,成功地渗透进第二级的大理高原,把的南诏建设成‘邑落相望,牛马被野’的农业领头羊,才有了六诏一统的大理国和现在全部永归的西南夷国土。 目前在建的新明城意义重大,首先要挡住康藏高原的吐蕃南下之路,其次是有利于汉族人迅速填满二级高原,毕竟大理高原虽有许多连绵起伏的山岭,但山岭之间的坝子都是土肥水美种啥长啥的宝地,再来还可以努力地、慢慢地往三级高原渗透。说是‘渗透’,其实是学习了山地民族的传统,一族强大了,抢了别人家的坝子和河谷,把人家从河谷地区赶到半山腰,而这些被挤上山的人只能继续把半山腰的原住民赶上山顶,新明城就是要拦住这些被挤走的人回过头来抢地盘。当然,被赶上山的人基本上是吐蕃铁杆粉,或当成沙子掺进去的流放汉人,他们的任务可不是打仗,而是修路护道,跟不服大虞管束的部落甚至吐蕃人做生意。想当年乾隆的十全武功之二就是在这地界打了两个土著部落,耗时三十年,损兵数万,花费飞军力、财力跟打准噶尔差不多,性价比奇低,即使是科技高度发达的美国打阿富汗山区里的一小撮**,也一样苦不堪言。又穷又不好进攻的山地还是靠屯田种地和‘要致富先修路’来解决吧! 这个口号可不是白喊的,不要怀疑汉人‘人定胜天’的信念和征服自然的能力,无论多么艰难险阻的地方,出于对土地的热爱和利益的驱动,华夏民族都有可能找到一条行进的道路。秦时的巴蜀人早在张骞踩出西域的丝绸之路以前,就打通了昌黎盆地和大理国国都之间的通道‘五尺道’,著名凤凰男司马相如也被汉武帝指派来开凿另一条东西贯穿横断山脉连接昌黎和大理的‘灵关道’,两道汇合于大理,继续往西下了掸邦高原进入骠国,称为‘永昌道’,从骠国可以去往天竺和中亚等地,此道统称为‘南方丝路’。以后南方丝路和茶马古道的交汇点就在新明城,而且穿城而过的珠江水系离长江的一个支流安宁河非常近,完全可以效仿柳陵城的灵渠再凿一道运河,把珠江和长江流域在上游连通,加上距离同样不远的怒江和澜江,‘四渎之聚’的新明城以后地位不亚于三峡大坝,发电量绝对世界第一! *********************** 袁懿正在拿着舒明那陀献上的骠国舆图钻研,这是一份典型的古代地图,也就标个山在哪里、水叫何名,但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长,没有地形标识,没有海拔和比例尺概念,还不如顾辞凭记忆结合实地考察的经验画出来的舆图严谨。 被当成首辅用的皇后凉凉指着前世缅甸的整个伊洛瓦底江流域开始回忆,“哥哥,这里都是怒江下游流域,盛产稻谷,”她点着叫‘大光’的仰光,“这是个很好的港口,好像比旁边的怒江入海口还好,”然后比划流域东边的一大片和其中与大虞相邻的弹丸之地,“我知道的是掸邦高原的这里,叫果敢,住的基本是汉人,汉时属于永昌郡,诸葛孔明也曾到过。”语言是跨越地缘限制的一个最大因素,有现成的桥头堡一定不能放过。 “可以试着探一下。” 顾辞从果敢联想到‘六星红旗’为国旗的印度曼尼普尔邦,手一划,在骠国西边那一串山上点了点,“这好像叫若开山脉,是骠国与天竺的边界线,”再用炭笔点了几处,“这里是山脉豁口,南方丝路去往天竺的关隘,叫纳妙拉;这儿是另一个隘口洞鸽。若开山脉西边有个珍珠城,这里特别重要,也是汉人聚居之地,南北朝的齐朝曾派人通婚。” “那我们可得好好安抚下流落在外的先人之灵。”袁懿轻笑出声,与有荣焉,齐朝不就是萧氏先祖萧何后人所建之国嘛,萧家人果然喜欢广拓疆域。 “对呢!别忘了宣传佛教,抵制天竺的韦驮教和大食的天方教。” “何以如此忌惮?” “他们不认为‘众生平等’,有些视外来人为低等贱民,或觉得不信教者是异端,教众排外,又是最容易被煽动,太危险了!” 韦驮教即印度教,其教义里的‘萨蒂’陋习——丈夫死后妻子要‘自燃’殉死以示忠贞——简直跟活人殉葬一样惨烈。天方教就更不用说了,只认本神,排斥其他信仰,最严格者扭曲又极端,根本不把教徒和异教徒的人命当回事。 “那佛郎机人的‘景教’呢?” “按他们的教义是支持武装传教的,所以也不好。” “这么说我们和西夷总归有一战?” “肯定的,可以搞宗教交流,但目的是为了驳斥他们。而且崇明岛的佛郎机人和这次来的应该不是一个邦国。” “就是你说的分为伊比利亚和波秋歌?” “对,应该是波秋歌人对我们更友善吧。” “你不喜东瀛又是为何?” “岛国人自卑、自傲、狭隘、悲观,只看眼前利益,总对外面的世界既恐惧又觊觎。” “那若是他们归依要不要?” “当然要!” “不怕出尔反尔?” “哥哥,如果罗刹国占据咱们整个北边,实力比咱们强,你会想归附还是抗争独立?” 袁懿自然不可能是甘为附庸的君主,这样一想,周边小国的依附就很好理解了。从地理角度看,距离决定了东瀛岛国的离心力,彼此交流、控制和融合的难度随着距离增大。也许东瀛面对威胁更大的敌人没有一争之力时愿意归附,但时间一长,不管是掌权者还是一岛国民,都会渐渐自成一体。从语言、民族或经济等渠道多管而下,让其十之八九的居民都自认为是‘大虞人’,或许能加速消化一地,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或许只能把这样独立性比较强的地区捏在手里,主导其民生和政务,当成藩屏。 “把他们当成属国?” “国都得换个对咱们有利的地方。” “如新明城一样?” “对,朝廷就主管三样——普及汉语和汉字,允许通婚通学,支持商贸和救济。其他事情交给僧侣和商人们。”近如爱尔兰,日不落帝国都没能占全乎了,不是在地图上涂成和本国同一个色,国境线就自动挪过去的。 “那东瀛这样不愿永归的呢?” “和许之全说的差不多,划地为邸,遣使驻军,护商互贸,加上修庙立佛,其他让商人们自己解决。” 和她这样说了一通,黄桑感觉自己有了思路萌萌哒,抱着媳妇开始每日一夸,“我家宝贝真是博闻广记。” “皇上,臣妾求个恩典呗?”顾辞配合地紧贴他,抛媚眼送香吻,小手顺着龙袍袖口往上轻挑慢捻,活脱脱一个宠妃样。 “爱妃但说无妨。” “二姐夫在阳关教书,他家虽是死罪,但不能浪费他们这么多年读的书,比如教出五个八个有乙等文凭的学生,就能免一个孩子的罪籍?” 眼下的学堂多是素质教育,普及义务教育的根本难度在于师资不足,义塾的慈济堂能接受女师,但蒙学暂时不可能,只能把识字的人都想办法用上,扩大基数,经过至少一代人的培养,才可以打下义务教育的基础。 “待朕好生思量思量……” 龙掌顺着白玉脸颊都快滑到她衣领里了,还装腔作势!要装一起装! 顾辞娇嗔他一眼,一甩帕子挣出去,“这位官人今儿来得不巧,奴家身子骨不舒坦。”一个海棠春卧凹柳腰,小露酥胸芙蓉暖,扇底香风熏欲醉,丹唇微启玉含珠。 这是演的勾栏小花魁? 饶有兴致的皇帝倾身过去轻抬她的下巴,“那,今个爷来伺候小娘子?” 一只不盈一握的祾袜天足轻轻划过他的膝头往大腿去,媚眼一飞,“昨个回旋舞扭了脚,官人可会治?” 娇俏勾人的小模样让袁懿演不下去了,一手捏她的足踝,一手揽腰把人拉过来,直接压下,“看爷怎么治你个小妖精!” 治完人的黄桑生龙活虎地找内阁和枢密院开会,被治服的皇后小憩一下,去厨房做了一道酥皮奶油豆沙卷,去和儿女们玩。 127 膺其锋者为齑粉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神宗次年四月,顾文恺携流鬼国使者返航,并告之海参崴和伯力尚有黑水靺鞨的部族蠢蠢欲动,目前试图统一辽东,复兴渤海国,若再西进,会与鄂部直接对上。六月末,顾翃带来了天竺、锡兰、三佛齐、柔佛和爪哇等国的使者团,另外还有一艘载满金银器物的大型缀船跟随在后。时隔多年,大食人再次来了东方。 天竺使者里有北部的波罗王朝和南部的朱罗王朝,一个以韦驮教信徒为主,与大食的天方教抗争得厉害,一个是佛教的坚定维护者,喜欢闷声发大财,有时候也和波罗、锡兰干几架。 真是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使团啊…… 这些外交关系让皇帝头疼去,皇后只关心收获。船队首航圆满结束,满载而归,不过其他小船不是毫发无伤。买了苏家一条旧船的船主许是在柳陵城与陈朝打过交道,回程时不听从许之全和明庭的号令,偷偷靠岸交易,不知出何差错,将将驶近海岸时被陈朝水军凿沉,为了救这些人,明庭指挥福船撞沉了陈朝两条船,扔下三艘救生艇,把自己人和陈朝兵救上来,其中还有个大将陈吾琅,一起押械回京。米家一条装瓷器的船却是在锡兰多逗留了几日,没及时跟上船队去金奈,遇到大风浪加退潮,触礁搁浅,瓷器全碎。 这可是大虞保险史上第一起理赔案例呢! 皇后凉凉责令武尚书主抓,为后事所鉴。口供物证俱全,事实清楚,小船货主买了八百两保险,虽然是最便宜一档,但可从市舶司获赔一万两,然后市舶司再根据刑部调查结果追索船主责任,索要货损五万,不然可去衙门递状纸,申请查抄他家产业,产业赔不完还得按欠债不还的条例执行‘以役代银’。悔不当初的船主卖地售屋,凑齐银子,免于去福宁城养牦牛。 至于米家船,不舍得买保险,没他们什么事。 至此大家都知道保险的好处了,开始认真研读保险条例,才发现船主、货主、船员都可以买保险,皇家船队是皇后强制全部买齐,一旦出事,连船员家里人都能得到一笔补偿款。原本削尖脑袋想钻进市舶司盯着这笔钱使劲的人,一时都沉寂下来。 *********************** 七夕,神宗带着老婆去西山狩猎赏月,夜遇地动,‘弗惧而还’。皇后凉凉显然更很开心,一路梨窝深深,回卧室里歪缠了老公许久。 “哥哥,我想要个……” “想都别想!” “小的就好嘛。” “不行!” 吃干抹净的皇帝又开始不好说话了。这也不怪他,实在是今夜看到的火枪和火炮威力太猛,火枪直接洞穿一头牛的躯体还在体内炸开,火炮直接轰塌半个山头,小丫头之前说的炸朱门还真是个小意思。不光他脸色发白,连平时不动声色的岳父和师父也目瞪口呆,其他人根本就是木鸡了。便是这威力还只得了她一个‘射程凑合,准头不行’的评价,不过后来画的图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他把图纸誊抄给田老头时,看他一脸欣喜若狂如获至宝的样子,真真是冰火两重天。 浑身酥软的皇后开始施展愈发纯熟的撒娇神功,又揉又蹭,“哥哥,我不要子弹还不成么,做个纪念嘛。” 袁懿心中软软的发热,她几乎从没主动开口讨要过东西,难得一次,大不了做个精致漂亮的枪壳送她,反正危险的是子弹,没这些就只是个玩具而已。 “那你要答应,绝对不许偷偷弄子弹。” “哥哥用这个也要小心,初期产品炸膛很常见的。” “不许避而不答,”袁懿气笑了,咬咬她微肿的红唇,“不答应就没得商量!” 气急败坏的顾辞软绵绵地吼道,“我保证不碰子弹啦!”随即恶狠狠地扑倒他,再次蹂躏与被蹂躏一番。 *********************** 千秋节,皇后芳辰,神宗颁布了史称‘开海令’的一道重要诏书: 首先,允许沿海七城天津、风津、金陵、琅琊、安东、荔南、粤海各设一个口岸自由对外贸易;确定外销和进口的商品税率——细货十五税一,粗货二十税一;严禁出口的商品种类——矿产、军械、马匹、货币、粮食等;明确口岸管理人员构成,抽查货物、审核货单、卖保险的是市舶司提举,每月收缴、统计税款保费入国库的是度支司主事;理赔定损的是巡按御史、审计司和当地管刑名的同知,工造局船级社为顾问。此条明确了关税的征与收分别是税部和户部的事,口岸每月报表同时给知府、税部和户部,尽量避免贪污腐败滋生。一旦发现问题,口岸全员连坐,都去新边城发展新生活吧! 其次,收复六诏、骠国、高丽、琉球和安南,封王派官,移民驻军。向陈朝、伊比利亚、红毛夷发出退兵照会,如果负隅顽抗,就等着被打残吧! 再次,向流鬼、东瀛、三佛齐、柔佛、爪哇等国发出通商照会,取消朝贡,互派使团依港建邸,保护华商。 再者,与锡兰、朱罗王朝、波罗王朝、大食、真腊、高棉、暹罗等国互通国书,商议互贸。 最后,与波秋歌签订互贸同盟协议,他们半年内退出济州岛、澎湖、崇明岛和先岛,可直接停驻于大虞七口岸,并且是欧洲唯一代理商,十年为期。 既然要发出警告,那自然得派兵去送国书,从工造局开始试制火器时就组建的火炮军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此军目前一千五百人,五百炮兵各配一名负责运载的辎重兵和一名负责装卸的辅兵,各军分配一百炮兵,皇宫一百,连同其辎重兵和辅兵一起分了出去。 目前的火枪还只是缩小版的火炮而已,后坐力和危险性都很大,在顾辞的坚持下,稳定性得不到保障,坚决不许发给军士们用。她按记忆画了几种手枪和猎枪的样式,但她不懂内部结构,还是旁听了几次工匠们的讨论会,才后知后觉地提出了‘扣动扳机,用弹片将燧石打在击砧上,擦出火星点燃火药,将子弹发射出去’这个简易过程,让匠人们少走了一些弯路。经过工造局、火器营和一些烟花爆竹工匠的论证,选定了‘六轮燧发枪’为重点研究方向,开始攻关,现今还在痛苦地和试验数据奋斗。而皇家医馆在萧阑的主持下,开始悄悄研究枪伤处理。 火炮运出京城时,正好是安东海军军舰首次在京城南渡口亮相。体型比商用船小许多,外形的差别仅在于桅杆三组,令人稀奇的是,船上有烟囱在冒烟,即便不升帆,船一样行动自如,不少老水手注意到船底尾部有异常,似乎是排水而行。可惜这次普通人不许上船,只有帝后和内阁、尚书们上去了。皇后仍然拿着木板纸写写画画,好像内容不多,萧九和田老头同时松了口气。 众人回到甲板,皇帝靠近东舷,手指远处,两艘木质三角帆快船迅速驶向那里,然后一艘船停住,水兵都上了另一艘返回原位,独留小黑点般的大小的无人小船飘飘荡荡。岸上的百官、使臣、百姓翘首以盼,不知道这是在干嘛。 只见三个制服不同的水兵下了甲板,片刻之后,船上大副一个口令,“各就各位——预备——放!” ‘砰’的一声巨响,船身微晃出一圈水波,一颗黑黝黝的东西从东侧二层船舷飞向远处小船,准确击中,发出一串轰隆隆的爆炸声和碎裂声,小船变成碎木板飘荡在尚未平静的水面上。鸦雀无声的人群许久之后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叫好。使臣们神色各异,如舒明那陀、武宁这样打算留在上京学习中原文化的铁杆粉丝为自己抱了正确的大腿而喜不自胜,有类似佛郎机人的庆幸,还有如大食人的紧张和忧虑。 总之,这是一次效果很好的阅兵,让大虞国书变得分量十足。 经过小调整的三艘军船增加了底层十来个密封舱,以防破底进水而沉船,于重阳节后从安东起航,先往东瀛去虾夷、苦兀、流鬼,绕高丽下琉球面对红毛夷,接着上澎湖收岛,再占崇明岛,好拿下陈朝和西贡。然后在龙牙门驻扎下来,一艘船保护官吏商人们前往骠国大光,一艘继续去往柔佛、爪哇、高棉、暹罗、真腊递交互商的国书。 *********************** 史载大虞炮乃‘铸铁为之,身长数尺,中藏铁弹并火药数斗,飞激二里,膺其锋者为齑粉’,东方帝国从此进入火器时代。 128 国民待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神宗三年的新年在上京人民对真金白银的期盼中到来了,许多人通过海贸获利颇丰,引发了‘全民海贸’的热潮。与之截然相反的声音也在报纸上出现,天水城一下县土地贫瘠,向来物产不丰,其知县投稿说辖下‘十室八空’,青壮年都去沿海地区出洋谋生,只留下老弱妇孺,即便有新农具和适合沙碱地的物种,也无力保证明年收成,恐怕口粮都成问题。此话题得到江南许多忧国忧民的骚客附和,他们的佃农也跑了不少。 三位主编对此农务不知如何回应,上疏请皇帝注意‘均仓廪’,皇帝忙于军政无暇他顾,还是皇后看到三天都没议到此事,忍不住自己写了条陈放到奏折最上面,让袁懿可以第一眼看到。随后皇帝直接把这个问题转交庆丰司,责令他们根据各城情况出具农畜业指导目录,并且每城可在报纸免费刊登广告招商引资。 其实看到天水城可能缺粮,已有不少嗅觉灵敏的粮商去探路了,而且那处的特产也有不少,枸杞、梭梭、胡麻、党参等药材质量极好,只是土地面积少才导致农民穷而已。至于南方,那纯粹是给工钱还和以前一样,佃农觉得低,不如耕点小田够自家吃用,再做些小本生意来得有赚头。 萧律特意为此事撰文一篇,提出《四民论》——即‘工商皆本’。 他认为‘士农工商’这‘四民异业而同道,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但一直以来的论调都是‘崇士、重农、轻工、抑商’,是一种偏见。定朝以沈括为‘工’阶层的榜样,盛赞他‘虽经日与格物之技为伍,不害其为圣为贤’,还废除了匠籍,尊工匠手艺为‘技艺之道’,如今工造与时俱进,‘工以技、器节劳力,促农商,利国器’,应坚持秉承‘格物致知’的理念,发展工业。而古来皆以‘农之用力最苦,而赢利少,不如商贾技巧之人’为由,坚持‘重农抑商’的观念,已经过时了。如今现状是良田少闲人多,‘仓禀殷实而患不均’,粮米之乡谷贱伤农,而贫荒之地则食不果腹,正需要商人‘以所有致所无’。又举了陶朱、子贡为例,提倡‘士魂商才’,推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之风气。在‘农为民生之首重,然工商皆本’的前提下,‘经世济民’的百官也需作出相应改变,具备廉、能、勤三者即为循吏,然除此之外更要看到本县的民生重点,百姓的生计根本,因势利导,利在千秋,才是‘官道’。所以,结论是,以‘士’为根本,‘农’为主,‘工、商’为辅,要适当提高工匠和商人的地位,大家各安其位,共同建设有大虞特色的新中华。 此文影响广泛,得到极大反响,让汉商们普遍树立了‘先义后利’的道德标准,成为闻名海内外的‘儒商’准则,也让进士老爷们把眼光放到长远处,不再为了忍受考成法的折磨得个‘优’而营营汲汲,也不再对武官的权重加大而杞人忧天,更不用担心持证上岗的胥吏们冲击他们的乌纱帽——吏考开这么些年,真做到六品以上的没几个,多是七八品就再无寸进,进士含金量没有降低,何况皇帝总不可能让将领们来治民。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皇家产业并未大举进入出口事业,反而一直致力于国内各地经济平衡和调整,专门做粮食、生铁、各类物种特产的进口。首先进驻各个下县的基本也是皇家粮行、书局和医馆,鸿都的试验田几乎扩大三倍,就等来年春天开始试种更抗旱高产的麦稻品种。大家认为这是朝廷和皇后‘让利于民’,纷纷歌功颂德,特别是下县的官吏们也开始广开思路发展各地民生,而不一味追求产粮量。 皇家产业内部对此情况不是没意见,但皇后总让他们稍安勿躁,眼下的海贸都是小打小闹,欧洲船队还没进来呐。她要做的是先稳定亚洲贸易圈,建立起统一的游戏规则,于龙牙门成立皇家贸易公司,针对西夷和天方教国家进行商品倾销,那时候才是皇家产业发力的好时机。现在让小商家们抢占桥头堡,更多的是为了政治需要,可以顺利地开展经济渗透,以皇家名义出现过于敏感,他们作为移民的意义更重于商人的身份。 在这样的市场风气下,市舶司运转良好,暂时还没人敢捋虎须,侵占关税和不菲的保费,尤其是审计司的威名随着留津城府衙贪腐税粮一案传遍全国,在审计司的监察下想对账目动手脚难度太大。 案子本身很简单,从知府一职被降级下来的留津城知州花了大钱,得以来到甲等城的望县,而不是柳陵城这样的边陲上等州。他之前所在的风津城以盐田为主要收益,来了粮产为主的留津城突感失去熟悉的赚钱路子,很心塞,于是他暗示小妾主动吸纳当地一家粮行,卖官粮赚钱,在盘库时挪粮行的存粮充数。结果这次上头刚盘完库,调粮令跟着下来,直接把粮食装船运往靖西城。粮行自然要找知州要粮或退钱,知州使了拖字诀,两方扯皮中,被人一纸告密。都察院的巡按御史带着审计员把账查个透,连知州去年挪用一笔七两的税银付饭钱都能查清。一个月内,从留津城知府、知州、几个同知到粮行,家产全没,以罪籍送去新明城修路。 报纸详细报道此案,廖御史奏请试点‘官邸与商家类同,财资皆审’,好在皇帝忙于军务,没打算对内政痛下狠手,只下了明诏确定都察院的‘袭检权’,御史可随时突然袭击,查谁查哪皆不用事先通禀,如欲抵抗可以‘抗旨’论罪,只不许误公伤民。百官均以此为戒,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领教审计的部门。 *********************** 袁懿这段时间确实很忙,天不亮就起,三更鼓才睡。别说一家人吃饭了,顾辞连去养心殿陪他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因为他的行事历上满满当当都是见人开会,难得有独自批奏折的片刻时间,她坐一边陪着,也不能像以前似的聊天。夫妻俩看着天天黏一处,却说不上什么话,让她很寂寞,连跟几个孩子玩闹都提不起兴致。 “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很辛苦?”趁着刚给袁懿喂完串串的时机,顾辞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撒娇, 袁懿正想起身伸展一下,继续看舆报,听到小丫头闷闷地抱怨,才恍觉似乎好些天没听到她娇嫩轻柔的声音,心底涌起一阵愧疚,反手将人拉到怀里坐着,心疼地亲亲委屈的大眼睛,“宝贝抱歉,改天带你们去骑马好不好?” “不用,”怨妇紧贴着他的胸口不肯离开,满足又郁卒地说,“你先忙正事。” 袁懿没多说,和她一起翻看手里的情报。 此时的匈奴已经东进,经过尼雅和且末,往若羌而来,欲北扼敦煌南联吐蕃,一起进攻河西走廊。西域回鹘、吐谷浑、黑汗等在唐末曾经纷纷有统一独立的苗头,尤以鲜卑后裔党项人为首,然而更为彪悍的匈奴铁骑把他们踩了个遍,接着定朝大军过境当了英雄,流官驻军,通商移民,把他们牢牢控制在丝绸之路的贸易体系里。济朝的疆域收缩也没有斩断这条黄金通道,只是让各处古城重镇形成实质上的自治而已。即便游牧民族凭借军事力量不停侵扰,甚至有某些部落出现了杰出人物一统某区域,比如畏兀儿、叶尔羌、月即别等,但在重要地区掌握经济命脉的还是亲中原文化之人,或根本就是汉族后裔。他们像不倒翁一样,在政权势力更迭中屹立不败,庇护着西域的异族平民。虽然客观上也让西域各国力量壮大许多,但他们所代表的汉文化影响力和包容力也得到西域民众的认可,汉商向来是首选的交易对象,中原王朝也永远是他们遭遇强大敌人时第一时间求援的救世主。因先帝暮年对匈奴在国境之外的动作采取绥靖政策,不论是畏兀儿、哈萨克还是叶尔羌,被匈奴占了都未发兵相助,当时还是太子的袁懿力争之下,派出斥候打听消息,救助汉人,联合反抗匈奴的残部,没有太多实际行动。因此,党项人所控制的敦煌受到威胁,除了向大虞求助,还打算北上越过金微山,联系蒙兀部落中实力最强的乞雅惕部。 东北的渤海国曾在唐罗战争后分崩离析,其贵族有遁留东瀛不归者,也有南投高丽反新罗者,高丽的陕溪太氏也是渤海国后裔之一。后来定朝趁虚而入,连东北带高丽一起拿下,整改为东丹道,统辖辽东,渤海王室迁入齐安城,采取同化政策,使渤海文明得到保护,也让道佛教得以扎根,带去了先进的文化。少数不愿归附的渤海国掌兵者一部分西逃到达赉呼伦湖成为羯夷八部中的郁伏都部,还有一些北退回更荒凉寒冷的伯力一带,称为黑水靺鞨。他们腾出来的这一大片冻土不好开垦,定朝没有大举移民戍边,原来在鲜卑荒野上生活的鄂部才有机会南下。在济朝的无为之治下,郁部伙同其他羯夷部落在边境打草谷很活跃,伯力一带的靺鞨忙于扫荡附近小部落搞统一。等大虞把羯夷狠狠收拾干净后,暂时只推进了一部分边界线,余下的广漠给了蒙兀人壮大的机会,被袁懿标注为库伦城的地方已经发现他们的踪影了。 这些年鄂部与虞朝互通,不但经济上依赖汉人,连治病救人更见效的道佛教都发展了大批信徒,尤其明显的是娶了汉人女子的几个头人实力发展迅猛,族人的生活比其他人好很多,招致保守人士的妒忌和中伤。保守派不甘没落,以‘光复’萨满教为纽带,想联合渤海国搞分立。江格应该没什么能力压制保守派的躁动,因为他自己的五个妻子中,有两人属于保守派。 针对以上情况,枢密院既定的战略是联合敦煌等重城的汉人和叶畏残部,争取与党项人合作,守住河西走廊一线,警惕乞部的来意;此外在稳固六诏的情况下,利用宗教矛盾分化吐蕃,争取在冬季前能遏制住吐蕃和匈奴东征的脚步,让西域有喘息的机会;派人试探性地接触一下月即别有没有合作可能。 目前争论的焦点在于,第一,是否将兴庆和西宁的防线推进到河西走廊最东端的武威,以发挥火炮的防守优势;第二,是否让镇北军西移,和靖西军一起应对乞部的侵略性,这样的话,刚复立的渤海国泰半要靠鄂部去应付,是不是心有点大? 幸好南方和海上传来的消息还不错,安东海军足以应付。与流鬼国通航后,皇家盐厂已经派人去考察在那儿开展盐业、渔业和皮毛养殖业的可行性,应该能很快开始互贸,他们本身也有一些与汉族相同的文化,如‘死解封树,哭之三年’,‘弓箭与中国同’值得拿下。苦兀岛和虾夷岛的地理位置对于大虞解决渤海国问题很有帮助,准备即刻驻军,直面伯力。 虞船的第一炮在对马岛打响,直接炸碎了红毛夷的基地和两条船,只余一条船放了七八人去奄美岛报讯,余下俘虏等着从西贡的红毛夷人手中换赎金。济州岛的波秋歌军与虞军顺利交接,退往先岛等待下一次换防。明都跟李氏军合兵,率军南下,越过汉江直逼小新罗占领的伽倻地区和金州城,与上岸的安东海军合围,拿下小新罗。其他继续出发的安东海军先下奄美岛,红毛夷人不敢再抵抗,交钱赎了几人,一溜烟逃了。收复琉球的虞军向东瀛出发,在鹿儿岛、冲岛、中京递交国书,拿回大隅岛,立碑据点,安抚汉商和见过琉球国王察度之后,在先岛和澎湖与波军换防,全面接管东海海域。再前进到崇明岛时,伊比利亚军与先遣到达的波军爆发冲突,虞军打出第二炮,也给伊军留一条船,占领崇明岛。下一步就是解决西贡的红毛夷,再北上支援安南李部。 安南的陈日礼和他的前任一样,是个不理政事、成天享乐的昏庸君主,失去支持他的大将陈吾琅后,面对百官和陈姓宗室的压力,设伏尽诛陈族人,毒杀王太后时失了手,被其逃脱。王太后死前揭露他的身世,实乃一杨姓优伶之子,其母孕时遇王叔恭肃王陈元昱,‘悦其艳色而纳之,及生,以为己子’,于是‘杨日礼’姓了陈,被恭肃王当亲儿子来养。彼时的陈朝国君是恭肃王之同母弟弟陈裕宗,无子而逝。脑积水的王太后认为恭肃王作为嫡长子本该身负历史重任,却悲催的成了一个不能继位的酱油龙套,让小儿子当上了皇帝,再把王位送回大儿子家也是应有之意。偏偏王太后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亲生的孩子,为了让皇位保持在自己家里,选择性忽略陈日礼的血统问题,支持他为王。现在养虎为患,陈日礼几乎杀光陈族人,自以为大权在握,强硬地要改回杨姓。在大虞的影响下,群臣不打算从所剩无几的陈族人里再选个新帝出来当摆设,纷纷归附李族,一路为南军北上大开方便之门,安南一统指日可待。 眼下虞军与红毛夷在西贡对峙,安南百姓被当作人质。波军退至柔佛,等待虞军和三佛齐、柔佛商议驻守龙牙门的结果,再确定自己在南亚的据点。有消息说波军与伊军展开谈判,准备借虞朝之手打跑红毛夷,联合波罗,跟大食人争夺朱罗的港口。 *********************** 这些情况让顾辞忧心忡忡,送袁懿去和枢密院开会后,自己在小书房冥思苦想。 党项、靺鞨和乞部是不是西夏、辽金、蒙古的前身?他们的崛起会不会重蹈另一个时空的屈辱历史,开启汉人被奴役的篇章?即便有明一朝的灿烂也挡不住狭隘封闭的满人毁掉华夏文明的根基,被西方列强远远抛在身后! 一定要加重外族人对华夏的认同感,消弭内部民族对立情绪,把农耕民族和这些野蛮的游牧民族割裂开来,遇到入侵时,能尽可能的团结和激发反抗力量。政治是掌权者的博弈,她不懂,那就执行群众路线好了。她把这个想法写了折子,偷偷放在袁懿桌上,召集列位总经理和谢庆等人,一齐着手做接收难民和安置俘虏的预案和中华皇家贸易公司龙门总部的策划案。 听说当晚几位尚书和内阁连夜开会,翌日早朝,顾尚书有本启奏,提出为海商安全计,仿船队进出港口的‘通航证’,推出个人的‘护照证’,取‘庇而护之,拂而照之’之意,记录此人亲眷、祖籍、住址、家庭和个人情况,以及出入境时间,便于在海外证其‘大虞国民身份’,及时得到虞军的保护。如安南、琉球、高丽等新纳之地,更应核定和承认其身份,与当地拒不入虞的人区分开来。此疏得到吏部农尚书的支持,如今齐民益增,行商频繁往来各地,路引业务量大涨,殊为不便,不如普及护照功能,方便流动人口的管理。税部金尚书提请为来华外商同样颁发‘外民护照’以兹区别。 ‘国民身份’概括起来就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安可饱暖立身,危可避难求援。只要是大虞国民,哪怕是秋斩前的囚犯,也能享受到上述待遇。 皇帝考虑兹事体大,工程繁浩,主要是让管路引的小吏们少了许多油水,着顾翱、李枞立项,分步做好预算再议。 当晚养心殿继续灯火通明一宿。 心疼又无可奈何的皇后哄睡四个孩子后,泪汪汪地抱着枕头歪在软榻上睡,无论如何都不去床上。 *********************** 次日霞光满天时,睡得正香的顾辞感觉有些闷热,迷糊醒来要蹬被子,笨拙地揉开眼睛,正对上一张熟悉的俊颜,带着几分倦意,下颌冒出青色的胡渣,眉宇微蹙,眼下黑影略重,鼻息沉沉,紧紧拥着她躺在床上。她一下睡意全消,一动不动偎着他,轻抚又瘦了寸许的劲腰,心酸地琢磨怎么才能让他每天夜里独自干活时能舒服一些,多保养保养身子。自己也要调整作息尽量和他同步,大不了晚饭前睡一会,晚上陪他熬夜! 想当年高考前不一样挑灯夜战半个月么! 等袁懿一觉睁眼,已近午时,疲惫尽褪,这几个月来难得如此舒散,一时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摩挲乖乖躺在怀里的小丫头流畅的腰背曲线,任一只柔荑在眉骨上轻揉慢捏。 “喝点水?” 他摇头不语。 顾辞觉得他是熬夜太过伤了神,贴心地给他按摩眼睛周边的穴位,又怕他继续犯困,再睡过去就更伤身了,想办法找话题。 “要不要见见孩子?” “一会的。”他的嗓音低哑沉重,如珍似宝地死死搂着她,“阿鸾,你,以前那儿是不是比这里好?”这个疑问他想问很久了,不知道她那个世界是更好还是更危险,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似乎不该是一个小女孩去学的东西。 “嗯,是一些。”差了有五百年的文明? “和我说说?” “我那里只是现在的某一个发展方向,可能从以前某个时期开始就不一样了。就像树枝似的,不同的分叉,长出不同的叶子和花朵。” 袁懿细细品味她的话,意思是,他现在每做一个决定,会影响将来是哪一处枝头开花结果? “还有就是我那儿的信息传播渠道和速度都非常迅速,普通人也能知道很多知识,许多学者会总结其中的各种规律和利弊,所以我才能拾人牙慧。” “唔,因此你是按规律做事,而不是预知结果?” “对呀,我的话不是预言,而是在某些条件下才会成为现实,只是我不完全知道条件是什么……”顾辞有些担忧地问,“我没有误导你,害你做错决策吧?” “怎么会!又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若真有不妥,内阁和尚书们看不出来?” 她顿时放心了,哪怕理念再超前,有没有办法做成,这些帝国的精英们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利弊,她这种门外汉出个点子而已,论实操就是战五渣。比如‘国民’是将一国之民都看做平等的主体,但经过顾翱的润色,就成为‘齐民’之意,巧妙地避过没有人身权的奴籍群体,不触动奴仆主人官绅们的现有利益。 “嗯!哥哥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她的夸赞非常由衷。 “你才是最聪明的。” “不是的,我的优势只在于见识,能把一个想法变成现实,才是最棒的人。” “哦?那你觉得我哪里比姑父强?” “……你,比耶耶年轻……” 看着媳妇飘忽的小眼神,黄桑很坏心地压上去亲昵一番,才笑着起身去洗漱。 袁懿刚从净房出来,眼瞅着艺青带着一群人提着热气腾腾的水壶和厚巾帕站在一旁,小丫头顾不上梳妆打扮,忙着拉他坐下,指挥几个小内侍戴着隔水的牛皮厚手套,拿起烫手的巾帕给他捂热手脚膝盖,擦胸搓背。艺青在他脸上敷上两块稍薄的热帕子,中间露出鼻子方便呼吸,用带颗粒的特质手套给他按摩头脸和后脑,顾辞还在一边认真地提问这些穴位有什么用。 这一下真是让他由内到外舒坦到骨头缝里。原以为有了这么多孩子让她宠,她分不出太多心神在别处,谁知小丫头仍然把他放在心头第一位,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全是他,只有他。 “快去收拾,一会孩子们该来了。” “呀!我这就去。” 一家子吃了顿热热闹闹的午膳,顾辞也没讲究‘食不言’,主动边吃边和孩子们讲话,好在两个说不利索的小豆丁很捧场,大大地表达了一把思爹之情。到了下午,养心殿的秘书内侍们看到皇后身边一个叫‘一竹’的小内侍蹲在小书房门口,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但凡与会之人一离开,皇帝落单,皇后立刻扔下自己那边的会议,或放下手头的活,见缝插针地跑进来让皇帝喝一杯龙眼枸杞茶,或一碗瘦肉冬瓜汤,再不济喂一块点心,直到晚饭前才消停。晚膳后继续如是,直到皇帝收工。 袁懿发现又过了二更天,停笔起身,回首一看,才惊觉身后刚站起来一个小美人。 “怎么还没睡?” 被皇帝的怒火烧了一下的艺青默默退后,让呵欠频频的皇后上前灭火,“我下午补了一觉,还不是很困。快回房吧,泡个脚好睡觉。” 坤宁宫里又是一通热敷泡脚,纾解了疲乏的袁懿心疼不已地抱起昏昏欲睡的媳妇上床,一夜入眠。 第二天袁懿悄悄早起,艺青一行人继续捧着一堆热毛巾在寝殿侧间候着,他黑着脸压低声音吩咐,“今晚别让她过去。” “回皇上,娘娘晚上一个人睡不安稳。” 无语的皇帝忽然感觉热气烫得眼睛有些酸涩难受。 129 皇家贸易公司 调整了作息时间的顾辞每天规律地八点起床,一上午打理宫务,午膳接了孩子们在养心殿后殿吃,方便孩子爹有时间过来一起聚个餐,饭后陪孩子们午睡一小时。下午处理对外事务,皇家产业的事或接见命妇,期间还包括了突然丢下手头事和眼前客人去给老公端茶递水的失礼之举。哺食先去补个眠,晚膳前被孩子们叫醒,再一起用膳。饭后陪玩两小时,八点哄睡孩子们,继续守着老公干活,到晚上十一点收工,基本上午夜之前能睡下。 相比较五点起床的学龄前儿童和打卡上班的老公,她这个差不多睡够十小时的家庭主妇实在颓废得很羞涩呐!不过谁让她是四个儿女傍身的独宠贤后呢! 不是没有人家打皇帝主意,只是外面女人进不了宫门,皇后从不召见未婚妹纸,非坤宁宫编制的宫女连四坤门都挨不到。想偷偷给皇帝送女人,第二日准被堂而皇之地挂起来,金口御言说某某家的女儿自甘堕落要做妾,让百官帮忙牵线搭桥,好歹以后能多个姻亲走动,别让堂堂朝官看望嫡女还得从同僚家的角门进去。某员外郎当场跪地,事后立刻申请调离中枢,去边陲支援祖国大好山河的基础建设,被体贴的农尚书送往北边顾家人扎堆的地界接受革命再教育。如果这还看不出来皇帝有多厌憎攀龙附凤的女子,那就是纯瞎子了。皇帝摆明了不想要其他女人,想到太宗当年也如此我行我素,皇后又是名门之后子嗣无虞,再加上无与伦比的赚钱能力,地位崇高的大长公主娘亲和满门显赫的护国公府,外戚们大多数在边境当官为吏,品级普遍不高,实是无甚可指摘。 对于认真做事的官员来说有这样的皇帝是好事,没有后宫倾轧牵扯精力,嫡长子聪明健康,还有两个小备胎,真是难得的一片清净。脑抽了才送女人! *********************** 自从枢密院成立后,袁懿就有意识地不让顾辞接触太多军务,自己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很自觉地不碰这块,只专注民生经济,晚上帮忙分类整理奏折都会避开枢密院的折子。 又好笑又暖心的黄桑过了好些天才发现,赶紧抱着媳妇解释,“乖宝,哥哥是不想让你,嗯,军报上常有些,不太光彩的事。” 战前准备总是少不了离间、暗杀、刺探、行贿等台面下的手段,有时比正面交锋还血腥,他一是怕小丫头看到了胡思乱想归咎于己,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若不知,这等伤及人命的报应由他一人承担即可。当然还有一个隐秘的小担心,这么多阴暗面的东西,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我知道的,这些我也不懂。” 顾辞相信有耶耶在,不会让大虞真的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而且有需要了解的情况,袁懿会直接问她。比如之前提及康藏高原,她就把‘法域卫藏,马域安多,人域康巴’的概念告诉他,点出最重要的卫藏分为前藏、后藏和阿里地区。 “你上次说康藏很准确,如果不是按照你说的情况去和他们打交道,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 政教合一的吐蕃教派颇多,萨迦派是花教,曾在定朝获封大宝法王,才能以‘正统’的名义一统吐蕃,至于是不是文成公主的后人,反而不重要。黄教格鲁派不涉政务,学识为尊,是他们重点攻克的对象。白教噶举派散派众多,红教宁玛派没有德高望重的领袖,都不合适。结合小丫头记得的‘前藏喇嘛,后藏**’,枢密院制定的策略就是‘以黄替花,分而治之’。所谓的分而治之,即把尽量多的不同民族、教派、地域等元素捏合在一起,避免其内部形成新的合力。一样抬起喇嘛和**,让前后藏继续隔着尼木峡谷相对坐禅,再给康巴、安多、阿里多封几个呼图克图、法王、珠古、仁波切之类的头衔。至于教政分离,那是打散之后下一步的事了。 小尾巴翘起来的顾辞故作谦逊地说,“这个,不算什么。咱们的人轻易别上高原,身体越好越容易出问题。一定要慢慢上,一个山峰呆七八天再去另一个,还不能相距太高,千米以内。” “你去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 “我是先到林芝适应了半个月才去拉萨的布达拉宫,要戴墨镜,防晒补水,多吃内脏、奶制品、蔬菜和土豆之类的东西,带上刺五加。千万别感冒,小小伤风就会要命的。” “都安排进军需名单了。” “我怕乞部南下会有大战,做了个难民预案,十天内,第一批材料和物资就可以运到西宁城。” “拿来看看。” “不一定用得上呢。” 袁懿笑而不语,打算一会让明庄直接去找艺青要。乞部敢南下,他就会让蒙兀族暴虐滥杀的名声传遍欧亚大陆。 *********************** 神宗三年初春,几处坏消息传至上京。 康藏高原南部今年雪灾严重,安多地区刚经历一次不小的地震,萨迦政权忙于和匈奴眉来眼去,赈灾不力,却毫不见外地送去许多物资补给匈奴大军,引起藏人贵族和僧侣们的不满,在一些亲汉行商的煽动下,萨迦内部及其身后的款氏家族发生分裂,德高望重的黄教教主甘丹赤巴认为萨迦法王治下‘僧纪废弛,仗其特权淫霍腐化,乱挑战火不修佛心’,这一说法得到卫藏地区大多数上层贵族的认同,他们因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被掐断,利益大损,眼看牲畜大量死亡,许多农奴牧民跑下藏区才得以活命,有些人趁势暗中联系汉人,以求大虞帮忙渡过难关。 鄂部的江格面对渤海国的压力开始摇摆不定,阿格迪和德布库正在与他抗衡,海林察索性率部归附镇北军,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蒙兀族第二大的烈蛮部驻扎在库伦城,逼近赛音山,觊觎达赉湖一域,和白山黑水之间的渤海国勾搭成奸,准备瓜分鄂部西边和北边,鄂部在两方夹击之势下,内部分裂更为严重。目前顾翀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在北关准备接应南撤的鄂部人,防备渤海军趁虚而入。钟鼐上尉在兴庆城镇守,视情况拱卫西宁,或策应北关。翟竣也当了上尉,游击于赛音山附近,刺探蒙兀人虚实。 最惊人的噩耗是乞部押着敦煌使者从金微山南下,顺北天山直奔哈密而去。哈密以畏兀儿族为主,离敦煌不是很远,汉人也不少,之前半推半就接受匈奴人管辖,没遭受战火。乞部来势汹汹,他们虽然得到汉商的警告,了解蒙兀人的野蛮,不太想开门接客,但驻扎城里的匈奴守官受命迎入蒙军,和乞部首领葛不勒讨论联合东侵大虞。 尽管老大们在酒桌上传情达意,下面的蒙兀人可没打算客气,在城里大肆劫掠财物和女人。匈奴人为避免自己受损太大,主动请几个万户长去饮宴,选了一间独家供应百里春等烈酒的天方教馆子。酒酣耳热之际,甚少吃猪肉的乞部人起哄拉了一头猪让厨子现宰现烤,被东家严词拒绝,口角升级为武斗,刀剑出鞘。匈奴一个小官上前阻拦一下,被发酒疯的蒙兀人剁了,两方一气之下开始互砍,一馆子人没几个活着出去。葛不勒本高兴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城,结果吃完一顿饭,手下死了五个,这怎么能忍?下令杀了匈奴守军,只留守官拷问一番,决定先抢完吐鲁番盆地富庶的几城好过冬,再和匈奴坐下来讨论下一步问题。为了避免后顾之忧,葛不勒下令屠城整整二十日,除了提前撤离的汉商,被俘走作为沙包奴隶的青壮年和年轻女子,四处燃起熊熊大火的哈密城中,几无活口。这个惨烈的消息随着一路逃往西宁城的汉商传遍西域各城,匈奴立刻固守若羌,派军前往高昌。 好在海上而来的都是好消息。 安东海军经过与三佛齐和柔佛的‘全面谈判’,成功入驻皇后命名为‘龙门’的马六甲海峡南口,在其两岸地区分别得到一大块地作为大虞专属港口,扼守住海峡。波秋歌、伊比利亚、红毛夷与朱罗‘武力’谈判后,各自分到吉大港、乌里舍城、金奈为据点,大食船将来只能在锡兰或天竺西岸停靠。波罗王朝对这个结果很开心,准备通过梅泰人和大虞开展互贸,梅泰人正是占据了珍珠城地区,有可能是中原人后裔的部族。 军方尚未对上述情况作出积极应对时,皇后先有了动静。谢庆带着谢廉和一群属下迅速赶往明庭驻守的龙门城成立皇家贸易公司,谢庞作为他的继任者常驻京城,与艺青一起负责总部的事务。 谷策被任命为首任骠国卑谬城知府,带领一批自愿过去的胥吏前往大光建立港口,兴学通商,同时开展对暹罗、真腊、高棉等国的外交活动。池其羽作为第一任卑谬总督负责整个骠国陆上的军事活动——控制洞鸽隘口沿岸,联络梅泰人在珍珠城布防,在雷多(纳妙拉)设岗哨。升龙城不出意外地由贾鹏任知府,但安南境内的驻军夏步凡率领的安东海军为主,据点在西贡城,同属安东军的单归配合明庭拱卫龙门城和整个南洋。 *********************** “这个‘贸易公司’用词颇为精妙。” “贸,市也;易,换而与之;公者,众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受到皇帝夸奖的皇后凉凉卖弄一下,“我现在要搞一个大的,让外商们规范起来,按我们的规矩来玩。” “爱妃速速奏来。” “第一条,每年与外商交易什么物品、数量多少、何时交付,由贸易公司制定计划,在国内征集供应商,把货物统一组织起来,打包一起卖。一来成本更低,二来很多没本钱做海贸的小店铺也有机会在海外扩大知名度,算是帮他们做广告吧。” “那其他商家……” “各卖各的,除了矿产、粮马等关乎国计民生的资源类产业,其他行业绝不许轻易开垄断的先河。” 袁懿给她一个奖励的吻,示意她继续。 “第二呢,就是让外面各国参与拍卖,分为六成、三成、一成三部分,六成这部分按密价竞拍法取价钱最高者,剩下的价高者得。流拍的话更好,咱们直接出航一趟,自己定价自己卖。” “这个办法好!”如果外夷想联合起来抑价,得花多少力气才能维持住彼此的同盟关系,只要有一国对某项产品想占大头,在知道其他人底线后,可以随时翻脸报出最高价,打破这种联盟轻而易举。 “第三点,为了恢复卑谬、安南等国的正常民生,咱们可以有针对性的预定需要的粮食种类和物资,按其地域让他们即刻开始种植特定的作物,或从事矿产资源的开发。”等一国国民都是在为大虞服务,从大虞领薪水,大部分日常用品都是大虞提供的,学汉字、说汉语时,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当成汉文化的一员?欧洲列强拥有那么多死心塌地的殖民地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这也是你之前学到的经验?!”三十岁帅叔叔作惊叹状,抱着媳妇啃了口大的。 “是呢,这是西夷曾经对中华做过的事!他们还把长寿膏走私到国内,祸害了好几代人!”爱国小愤青不改本色,义愤填膺撅着小嘴数落八国联军和倭寇的罪行。 “哥哥帮你报仇。” “……呃,不用啦,这边的西夷暂时还没对我们做坏事。只要记着‘落后就要挨打’,百姓会被人任意屠戮为乐,就够了。” “你的贸易公司还有别的好处没?” “当然有,外夷最后竞拍的价格可以给其他海商做参考价格,也让他们知道没拍到的国家哪些需求比较大,这样我们自己人不会内部恶性竞争。”海贸市场这么大,别说贸易公司,全国商贩都集中起来也不见得能占全,一定得培育出商人们的创新意识,而不是抄袭或抢占成熟市场这种歪门邪道。 “好厉害的小宝贝,想要什么奖励?”袁懿爱恋地看着她神采飞扬的小模样,心头痒痒,大掌顺着她的腰腿慢慢往上揉。 “……没说完呢!我们作为最大的海商,和外夷交易时,不用担心遇到骗子,其他海商依托于我们去做交易,也有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保障。”还在显摆的某人没有察觉大灰狼的心思歪了,掰着指头在数,“庆叔这次还带了许多,女子,去,希望,她们……”被摩挲得全身酥软的小美人气喘吁吁地咬上大灰狼的喉结,攀着他的肩膀紧紧相贴,“哥哥,你这是奖励你自己呀……” 彻底狼化的男人不废话,直接动手,投入地扒衣觅食,还没来得及炫耀‘互贸计划’和‘外销产品名录’的小红帽欲拒还迎地和他滚一团去了。 *********************** ‘互贸计划’是向东南亚各国预订特产,这种事简直是顾吃货最拿手的,安南、暹罗的香米、谷粮,真腊、高棉的牙雕、木材,马来、柔佛的水果,爪哇的煤炭、棕榈油,天竺的乌兹钢,卑谬城的翡翠、巨木,东瀛的石英、金银等。与之相对应的‘外销名录’则是向国内征集各种印花丝绸布料、玻璃、瓷器、漆器、香料、香精、酒、珍珠、皮毛、茶叶等用于出口。前者可以配合东南亚的大虞官员们施政更顺利,与当地王室贵族合作更紧密,以最快速度恢复遭受战乱的民生,扶养百姓。后者是以强硬的姿态介入世界海贸,体现贸易公司作为虞朝代言人的身份,不但统一海商对外,还能以武装力量和经济手段给予海商们全球庇护。如果这套路奏效,以后同样可以实施在广大的陆上疆域,或者玩玩倾销什么的,打击一下不听话的某外国也不错。 所有的皇家产业都调动起来,如驿所的物流能力,作为进口产品内销渠道的粮行,将来是出口主力的布商、珍宝行、琉璃厂等全部纳入这个体系,一时间让众多海商人人自危,生怕被皇后抢了饭碗。不过随着贸易公司在报纸上全文刊登海外公告后,言明供应商可自由报名,千秋节时会邀请各国在龙门城竞拍,只要供应商承诺的货品足额无暇,与哪国交易不受限制,还能上贸易公司推荐名录。 大家彻底放下心来,也被这次的大手笔吓了一跳。在信息不流通、天气预报也不给力的时代,操作这样大规模的交易,实在是太需要勇气和资本了。 顾辞把自己的小金库拿出大半,内库也划拉走一半,当然比谁都更担心亏本问题,每个环节都要考虑和模拟如何避险和止损。在国内收货,以贸易公司的一成股份为抵押,配上二成预付款,可以节省大量现金。拿货之后的检验把关要做好应对方案,不合格品是找供应商索赔还是低价清仓。运输和存储的损耗如何避免和处置,也得备好预案吧。种种成本累加之下,核算起拍价和怎么控制拍卖流程是门高深学问。期间要调动的人力、物力,如何与各国打交道的细节问题,她都要求一一演练,甚至特意拨冗‘指导’了一下鸿胪寺的通译们如何用注音去体现西夷字母的读音,好尽快编辑字典,培养和招募更多语言人才。作为一个不爱应酬,把接见命妇当面试的皇后,她整整花了大半年时间和谢庆等人打磨整个过程,就是希望继大虞的军事力量震呆各国之后,经济实力在世界版图的第一次亮相也尽善尽美。未来,皇家贸易公司整合的资源将不限于本国,会成为整个亚洲与其他大陆开展贸易的最大枢纽,大虞的语言和贸易方式,是世界通用的游戏规则。 以后子孙们如果再不用学英语、考六级,可一定要‘家祭无忘告乃翁’呀! 130 西域之劫 乾清宫,金銮殿内室,身着笔挺朱红朝服的顾翮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盯着跟前一杯茶香袅袅的六安瓜片眼神发直。他在等待前头议事的皇帝妹夫,手中拿着此次哈密事件的完整报告。上面的一字一句他都能背下来了,但每次眼前浮现这些字句,背后都是一身冷汗。 早在得知皇帝有意西域后,他就从锦衣卫里选了几十个原籍在西边的人,跟着商队埋到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瓜州、哈密、鄯善、高昌等地,若时间再充裕些,进入宁远、碎叶、怛罗斯、于阗也不是不可能。从发现乞部踪迹开始,他就下令让那儿的探子们争取让蒙兀人和匈奴闹翻,绝不能让他们联手威胁整个西域和大虞边境。 ‘一头猪引起的血案’的确是他手下的杰作,只是这个结果,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之重…… 怪他之前大意,没有重视皇帝说的‘徐徐图之’,放任手下出手,不但牺牲了他们,还赔上了整整一城十几万人的性命! 蒙兀人不是匈奴,不会养着富庶的城市,每年割一茬韭菜似的,打劫一番就回去喝酒烤肉庆个功。他们明白自己能力和兵力上的不足,为了断绝被反抗的可能性,不给敌人留下任何补给,以恐怖手段击溃对手的战斗意志,完全是毁灭性的征服,‘不赦一人,不取一物,概夷灭之’。 袁懿快步走入内室,看到这个一向万事不在乎的七舅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深吸一口气,接过简报速阅一遍,面沉如水。 良久,袁懿沉声道,“希望高昌还来得及,记得给他们申请最高等抚恤金。” 顾翮连着好几个深呼吸,才艰难开口,“……我们不能提前出手?” “因为鄂部的关系,北边可能先动手。以蒙兀人的报复心,如果西边不能用匈奴人牵制住,反而让他们合力东进,下次被屠的就是我们的城。” 顾翮神色一凛,冷静下来,严肃地保证,“臣,定不辱命!” *********************** 天山北边以准噶尔盆地为主的这片地方原是党项、畏兀儿、哈萨克等民族所控制之处,也是汉文化和佛教昌盛之处,蒙兀人不安常理出牌的暴虐震惊了西域各国,随着逃往西宁城的汉裔越来越多,一个让人崩溃的噩耗流传开来——如果匈奴不能保证将各城民众驯服地过渡到蒙兀人手上,葛不勒不介意挨个屠过去——这并非谣言,除了哈密的前车之鉴,蒙兀人为了谈起来更有筹码,已顺路把高昌东南的鄯善化为断壁残垣腐尸如山的死城。 鄯善原是畏兀儿族聚集之地,之前为党项人所控,匈奴人来的时候,他们重金求附,安然躲过一劫,继续当土皇帝。残暴的蒙兀人来了,党项人还是秉承开门接客的传统,谁知迎来了灭顶之灾。所幸鄯善的汉人提前重金贿赂了守城人,带着不少百姓逃往敦煌。 党项人的开门揖盗受到‘强烈谴责’,不但被畏兀儿人视为帮凶,遭到西域人的仇视,还被匈奴当成了筹码——他们一边敦促着党项人‘改邪归正、抗击蛮蒙’,一边增派援军驻扎在高昌城西,与东边过来的蒙兀人隔着高昌城对峙,做好割城和谈或谈不拢就开战的两手准备。 大虞上下也被这样罕见的几十万人大屠城惊呆了,靖西军已进入备战状态,朝野内外首次对顾尧‘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理念产生深刻的认同感,对于下一步是继续‘祸水西引’,还是为了辽阔西域的友好邦交和汉商的安危勇敢挺进‘直撄其锋’,在报纸上展开了各种辩论。 按枢密院的策略和救助司的《难民救助计划》,神宗针对敦煌的求援,向西域各城发出‘护民令’——责令靖西军为所有提出申请的人办理大虞‘护照’,证其身份,持此证去往任一大虞边城避难皆可获得庇护,配以临时居所和日常饮食。 明津带着国书和手下五千配备最新式火枪的骑兵前往西域,顺着武威、张掖、酒泉、瓜州、敦煌一路‘**’。他们不入城门,只带通译与守城官员交涉,提供双语护照模版,即便受到驱逐也克制地没有还手,仍然通过商人们私底下的渠道把护照发出去。秋毫未犯纪律良好的虞军成功获得各城百姓的爱戴和信任,瓜州党项军接到匈奴的指令,欲与虞军动手,甚至遭到义民的反抗,为首的李遇成和匈奴使者被杀,余下党项军被瓜州义军俘虏了送到虞军阵前。 真是让人又感动又不好处理啊…… 不过蒙兀人很快就会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了。 *********************** 此时距离蒙兀人围攻高昌已经快三个月了。高昌是一个鳞次栉比繁华兴盛的西域佛国,建筑布局堪比唐时长安,从前一度以汉人为主体,‘本是汉魏遗黎,咸出中原,成家立国,世积已久’,历史上曾先后臣服于北方强族或其他西域大国,融合了其他民族后裔,尤以党项羌拓跋氏为最。在党项人抗击定朝自立为国时还作为一段时间的都城,后来拓跋氏被打服了,乖乖归顺,大部分党项人从北魏时建立的另一个国都统万城被迁移到高昌来聚居。蒙兀人来之前,城中党项人已占七成之数。 当初匈奴愿意让出高昌与蒙兀人结盟,也是因为自己在党项人为主的高昌并不能占据绝对控制。他们收了城中贵族的供奉,不伤一人而进驻,与党项王李全安‘共治’高昌。在匈奴大军集结于于阗,准备与大虞死磕时,此地的匈奴守将‘激起民愤’被杀,只得再派一队人马过来与党项人周旋。这会舍而求盟,拿去与乞部共商大计,显然更有利。但蒙兀人胃口忒大,想要天山和河西走廊一线以北地区,一下子把匈奴在北边的地盘全割掉了,双方就此讨价还价互不相让。 明津押着两千党项军到达敦煌时,才知道一个月前蒙兀人恼了匈奴的拖延和放跑大量有钱平民的败家行为,开始围城。匈奴人退兵十里,李全安又欲开门献城,可惜城外叫阵的蒙兀人被拼死反抗的高昌人射死不少,葛不勒盛怒之下,命十万骑兵发动了大规模的‘复仇之战’,李全安只得同意死守。 明津一边报告枢密院求援,准许他们深入匈奴控制的若羌等地护送平民,一边与敦煌的党项首领李沧禀交涉,以两千俘虏换取守城权,希望他们党项人联合叶尔羌和畏兀儿的残部,摆脱匈奴的辖制,一起去解高昌之围。同时也做好准备,如果李沧禀拒绝接收鄯善和高昌逃出来的百姓,他们将护送难民南下前往西宁。李沧禀想要两千俘虏,但不愿意开城门,避免给虞军‘可乘之机’。两方僵持时,由容临带领的一支两万人骑兵从西宁城出发,走唐蕃古道上康藏高原,试图从格尔木和青海往西,通过茶卡盆地下高原直击若羌,避免这条线路的匈奴趁着西域浩劫突然东征。而顾恪前往西宁城,根据民部救助司下发的章程,组织难民收容工作。 匈奴不管高昌人的死活,退至迪化,并把若羌的大军分派一部分到焉耆,以这三地展开防线,阻拦蒙兀人西进。惯于不战而降的党项人遭受到各城民众的抵制,在其控制下的武威、张掖、酒泉等地全部暴动,党项将领或杀或俘,守军全部关押,推举汉裔向大虞发出求援和归附之意,求大虞出兵护城。 靖西军全线推进,沿着河西走廊一路留防,明津将在杳无人烟的鄯善城和叶畏联军汇合,一起解高昌之围。只是被押械上路的党项俘虏因听到李全安呼吁‘不抵抗,和平交接’的口号,屡次想叛逃或反抗对他们并不严格的虞军。 此刻的距离蒙兀人第一次出现在高昌党项人视野里已近半年时间,被围的三个月里,李全安数次想献城苟活,都被城中义军首领李梅光和军民众志成城的战意阻止。这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以李梅光战死而告终,李全安终于成功做了开门党,自以为安枕无忧,谁知蒙兀人‘待及城破,不问老幼妍丑、贫富逆顺,皆诛之’,且焚毁党项王陵、宫殿、庙宇和一切文字记录,彻底毁掉曾经差点成为西域霸主的党项文明。 屠城二十日,高昌就此灭亡。 除了虞军里陆续攒起来的五千俘虏,党项一族几近灭绝。 将将急行军赶到鄯善驻扎下来的联军听闻噩耗,皆沉默不语。 畏兀儿领袖塔塔哈尔鄙夷地看着差别只在于手缚身后的党项人,“这就是你们‘大白上国’的能耐?!真丢人!”旁边一个通译的家人正是死于鄯善,赤红着眼把党项人狠狠羞辱一番。 明津吐出一口浊气,扭头不再看城中遭受大规模施暴、横尸于地的无数焦骸和断壁残垣,吩咐属下把党项人解开,让通译问他们想去哪。 还活得挺滋润的李沧禀毫不犹豫地要求离开,一看便知他想去占了北庭,在匈蒙对战时捞点好处。明津被他死不悔改的德行恶心得不行,直接把他们撵到如人间炼狱的鄯善城里,派出探马告知北庭和打听匈蒙动静,率领其他人退回敦煌外围防守和接应难民。 *********************** 随着锦衣卫和斥候在西域的深入,各处的信息汇聚于敦煌,再传回上京。对于大虞来说,或许是个好消息,但对西域人而言,不啻于天罚。 李沧禀果然奔着北庭而去,虽然北庭也曾被党项占据,但目前的城主是归顺了匈奴的汉人,拒绝放他们入内。被阻拦在外的李沧禀遇到来附近遛弯的蒙兀人,领头的是葛不勒的小儿子忽特刺,欲主动归降,却被嫌弃‘无财无力’,几千不懂反抗的党项人像牛马一样被一千骑兵驱逐着从一杆王旗跑向远处另一杆,凡腿脚不快落在最后者,皆被蒙兵挥刀即斩,活者不过二成。城主当即决定向大虞发出归附书,送民出城,等蒙军来了,北庭定然又是下一个高昌。 匈奴人的退让没有得到预期效果,蒙兀人不知为何与他们较上劲了,紧跟不放。领军的呼韩冒顿单于只能在迪化与蒙兀人对上,其余的匈奴军立刻布置且末、轮台、昌吉等地的防线。这其中少不了大虞锦衣卫的功劳,各种在水源、马料下毒,或装扮成匈奴刺杀蒙军探子等等,挑起葛不勒的报复心,死咬匈奴不放。 容临好不容易从茶卡盆地里下来,进入若羌外围,好几次率军突袭了分兵且末等地的匈奴人,神出鬼没的战术,加上火枪的长距离、高精准、大伤害,匈奴人死伤惨重。若不是虞军的补给线要从敦煌绕过来,还不够稳定,说不定能把匈奴人一气推到葱岭。虞军的胜利给了西域各城极大的信心,也引起了蒙兀人的注意,神宗四年尚未开春之际,葛不勒遣使到敦煌,欲合攻匈奴。 就在西域人担心大虞会和残暴的蒙军联手时,虞军一边提出‘勿伤汉民’即可在若羌一线出兵的要求,一边加紧护送逃出北庭、焉耆、且末、轮台的西域人,甚至迪化防线以西的精河、昌吉、宁远、龟兹、于阗都有大量平民闻风而来。 葛不勒对于大虞的态度很不满,但发生了两件事让他无暇顾及,只管把滔天怒火尽数倾泻于匈奴和党项人身上。第一件就是匈奴人为了促进和谈,送来大量美女和金币,葛不勒的二子也素亥在享用美人时,被咔嚓一口咬成了太监。另一件事是一直以窝囊形象面对强敌的党项人出了个脖子硬的李叶培,给蒙人表演完舔靴钻胯之后,突然来了出‘荆轲刺秦王’,用藏在口中的一根磨尖的骨头刺瞎了忽特刺的左眼。暴怒的葛不勒下令杀光党项人,分兵包围迪化、焉耆、轮台,许诺日后以天山为界分治西域,让大虞同时进攻若羌和且末。 之前枢密院推演西域战事发展时也考虑到这种情况,明津的答复很快给到葛不勒,若蒙人不伤非匈奴的平民,尤其是汉人,可先联手对付匈奴。 蒙军对大虞的条件不置可否,围住三城之后,先切断水源和补给渠道,让之前俘虏的随军工匠就地取材制作攻城器具,接着驱赶奴隶们去攻门,用这些人的性命消耗匈奴的箭弩,营造恐慌气氛。 *********************** 十日后,第一个忍不住动手的人是驻守轮台的匈奴右谷蠡王伊维邪。 轮台城是个在灰烬中重生的城市,汉武帝时期曾被李广焚毁,所以唐朝和定朝都只将其并入焉耆城或龟兹城来管理,济朝时因为这两处势力有所衰弱才独立。匈奴被大虞太宗打残那会,退败路过此处,顺手把城主宰了,换了伊维邪来做。这地方城小墙矮箭楼破,支撑十日已近极限,好在伊维邪的弟弟乌维不顾呼韩冒顿的命令,从龟兹赶来增援,伊维邪自然要顺势反击,与弟弟合兵。 蒙军这边领兵的是葛不勒的大儿子斡勤,一心为还没儿子的弟弟也素亥报一咬之仇。他的手下是乞部里最强壮善战的勇士,两面迎敌毫无惧色,人手一把强弓一把强弩和三四匹骏马,满满的箭袋里都是配上破甲锥的羽箭。 匈奴人冲锋时,他们先在远距离用强弓射杀,百步内蒙古骑兵几乎人人皆可一箭致命。等对方距离靠近,换上速度更快的弩箭速射几波,然后依靠自己更为迅捷矫健的马匹快速后退,再次拉开距离,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箭雨。如此往复数次,最后等蒙古骑兵挥动马刀调头开始冲锋时,疲惫不堪的匈奴重甲骑兵所剩无几,而较为灵活的轻甲骑兵却抵挡不住马刀的砍杀和冲撞。 匈奴兵一溃千里。 乌维来不及收拢残兵,身上插了几支箭,和受重伤的哥哥一起,带着几百亲卫仓惶逃往龟兹,余下近三万跑慢了的匈奴骑兵被屠杀殆尽。因着轮台与若羌只相隔一个塔里木沙漠,考虑到大虞提出的条件,斡勤克制地没有下令屠城,只劫掠一番,搜出的匈奴人不论男女老幼全杀光,随即前往龟兹屯兵。轮台的平民百姓侥幸躲过一劫,立刻派出志愿者去敦煌求援入虞。 焉耆在轮台东边,是个汉学发达佛学昌盛之地,紧邻西海(博斯腾湖),虽气候寒冷,然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围城的影响并不严重。葛不勒的三子巴合黑在此督战,他一向与其他兄弟不睦,没太大报仇心理,却是个精明干练之人,一边做围城之事,一边派人入城,分别谈判,威胁震慑匈奴日逐王权渠闾弃城退兵,同时利诱游说高僧们劝降城中众人,推翻日逐王。如此双管齐下,加之轮台城得以幸存,和虞军大军压上,准备进攻若羌的消息一起传来,城中百姓、贵族和僧侣们渐渐倾向于降而献财这个计划,权渠闾及其手下五万人马渐渐感觉到压力。 五月中,葛不勒开始猛攻迪化,此时从敦煌杀向于阗的二十万虞军在房良直和关三才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占了若羌,冲着且末去。呼韩冒顿立刻联系吐蕃的萨迦法王,希望他们从葱岭下来,出兵皮山,和于阗、且末的匈奴军一起挡住虞军的攻势。容临的军队适应了高原气候,回撤入卫藏地区,在甘丹赤巴及其身后的朗氏家族配合下,逼近逻些,趁着萨迦四拉章起争端导致本钦换人之际,狠狠收拾了他们一番,救出被囚的朗氏帕竹万户长曲坚赞,在其配合下再次打败萨迦联军,统领了前藏。 六月初,权渠闾得知吐蕃自顾不暇,自家单于有点扛不住,已准备将财物和奴畜撤至昌吉、精河一带,当机立断布下路障星夜开城撤退去龟兹。战战兢兢的焉耆众人迎入巴合黑,贡献丰厚的财物粮草牲畜奴隶,仍然遭受了一次惨重的洗劫。虽不过百人被杀,然而蒙兀人见到的所有女子都被拖上马,随着蒙军呼啸而去。痛苦不堪的焉耆人公议推选出一位汉裔做城主,正式向虞朝投诚。 轮台、焉耆的沦陷给迪化人头顶蒙上一层阴影。‘周长十五里,高一丈二尺’的迪化城从唐时就是匈奴十姓部落诸羁縻府州,在匈奴吞并哈萨克、叶尔羌和畏兀儿之前,就位于三族的交界之处,吐蕃最盛时期也曾占过,甚至月即别来时也没放过这儿。匈奴一直对此处感情深厚,历朝历代每次被打跑都要打着‘光复’或‘攻克’的名头把这儿牢牢霸住,所以迪化算是匈奴后嗣聚居的地方。尤其是现在许多非匈奴后裔跟着汉裔外逃,城中泰半是颧突脸阔、高鼻深目的匈奴人血脉。 匈奴单于呼韩冒顿意欲潜逃的消息忽然传遍全城,好些人绘声绘色地表示看到许多栽满财物的马车晚上偷偷进北边旧城,肯定是呼韩冒顿想让全城人在南边为他当沙包顶住蒙兀铁骑,自己从蒙军最少的北城门突围。 迪化分为新旧两城,新城在南,是匈奴等外来人为了控制北边的‘旧汉城’而建,两倍大于旧城,现在北边几乎十室九空,南边成了蒙兀人重点驻防之地。 挣扎外逃的贵族和平民纷纷冲入北城,想随着呼韩冒顿的车队逃往北庭或昌吉。这样的动静自然会被葛不勒察觉,号称三十万的乞部大军开始攻门并派兵拦截北门的马车队。北城破门时,急忙赶到的呼韩冒顿正率领亲卫们驱赶没有马匹的平民挡住蒙兀人的冲锋,再带着马车突围。没想到蒙军让开一条路给平民们逃跑,只射杀骑马之人。许多贵族见状立刻下马,跟着普通百姓一起狂奔。这一大波平民跑出城门,蒙军前锋立刻冲向北城门,不便后撤的马车堵住匈奴军的退路,北城开始压倒性的屠杀。呼韩冒顿在为数不多的亲卫保护下气急败坏地退回南城,关闭甬道,心疼于财物几乎全落入蒙兀人之手,却不知其兄奇隆都纠集了对他‘为财弃义’之举不满的众将领,直接杀了他自立为单于。呼韩冒顿之子呼延揭见势不妙躲了起来,趁着蒙兀人把北城战利品拉走后留下的空档,带着部下和老爹的亲卫偷偷打开南北城甬道,连夜逃往昌吉。 等奇隆都发觉时,蒙兀人已从甬道里冲了出来。 奇隆都还是一个有血性的匈奴王,带着迪化人和十万匈奴军顽强抵抗,曾数次将蒙兀人击退回北城。然而这样的奋力反抗还是没能躲过破城的命运,最后只有奇隆都的儿子屠胥带着不到百人杀出重围逃向精河。葛不勒下令对城中居民进行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大屠杀,将迪化完全抢劫破坏后,才焚城撤离,只有一百零六名美貌女子免死为奴。 浓烟滚滚的迪化再次见证了蒙兀人的血腥和暴虐,占领,掠夺,屠杀,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是蒙兀人带来的种族灭绝。昔日繁华的丝绸之路上,蒙兀铁骑所过之处,尽为焦土,尸骨如山,近百万人殒命。 131 难民潮 忙碌的西宁城外,从去年开始,蜂拥而至的西域难民源源不断从敦煌沿着河西走廊逃难而来。肩负疏散重任的顾恪作为西域枢纽敦煌的临时城主,自然不可能让难民们聚集瓜州、酒泉、张掖、武威这一段路上,这些城市负担不了,哪怕是家资丰厚的贵族,也不能留下,都被劝往西宁。 敦煌城外的虞军只要识字的,都派去负责挨个检查难民护照,记录其家族和资产状况。然后雇佣会汉语汉字的敦煌当地人或难民作为通译和服务人员,将通过查验的难民安排去取免费物资,刚够一程路途的馒头和一大杯清水,以及一件成人大小的粗布厚棉衣,就出发去往下一站瓜州,如此一路奔向西宁。若是想吃更好的肉菜或买些日用品也没问题,每城之外的皇家驿所除了免费提供一次的定量馒头和水,还进驻了许多商家,自己花钱就是了。为了照顾没有骡马代步的平民,驿所还提供载客服务,可载二十人的宽阔马车每小时一趟往返于各城之间,不仅费用低廉,车夫和马匹也从难民里雇佣或租借。如果你没钱买吃买票,可以去驿所里找活干,帮忙刷碗,招待客人,修缮城郭,搭建屋舍,维护秩序,多的是攒工钱换温饱的法子。甚至想参军也没问题,新兵培训三个月,能坚持下来就是正式兵,不行的就放入当地辎重兵或工程兵编制里。各城的民兵也组织起来了,至少保证这些城市即便面对蒙军都能有一战之力,日常也可维护城中治安,避免难民中的宵小窃贼搞点什么偷抢谋乱贩卖妇幼的勾当。 除此之外,按照《难民救助计划》,各城外的临时屋舍还以宗教信仰划分居住区域,比如佛教区会专门提供素食,天方教区不会有猪肉和猪油等。通过各地的捐赠或虞军实地勘测,在皇家粮行收购或接受捐赠而得的地方划定难民田,种植经济作物或粮食果树,为难民营提供一定补给,雇其劳作看护。难民营一屋十二人,浴室、净房、厨房、桌椅公用,六张上下床各带床头柜,内有齐顶隔板可任意调整位置,隔出不同大小供几家人合住。识汉字的文化人已经组织起来,受雇于各地的蒙学和汉学,向西域孩子们教授中文和汉语,以及完善外夷语言字典。 西宁更是热火朝天,新城郭的北边一小块街区是天方教徒聚集地,特意组织他们搬砖自建天方寺,其他地方是普通难民的汇集之地,买下附近土地的人雇佣难民开展各种垦荒植树,挖渠开沟,筑垒城门,修葺佛殿。 最重要的是,除了教育,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所以,即便西域人赚到了工钱,也会花出去。而在这个循环里,基本上都是皇家产业或朝廷督办,除了能在逃难的贵族手里多赚点,尚未经受战乱的敦煌各城也捐了不少钱物。何况难民所需的房舍、米面、衣被、肉蔬等物资,通过皇家产业在国内定点批量采购,带活许多边城的商贸,例如牛羊肉就是从福宁城运来的,不再遭受吐蕃侵扰的新明城和战乱逐渐平息的安南升龙城运送了大批米粮到靖西城备用,南方茂盛的竹木通过黄江而上,提供建房原材料,类似工造局的各种便民产品,或皇家布商卖的各档次成衣,以及珍宝行开的当铺,甚至还能有点盈余,真正花在穷人身上的开销并不会让户部难以接受。 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开头,六月底结算时,李枞如释重负,脸色一下晴朗了。 *********************** 养心殿里的皇后正在看一本更为详细的难民救助专款账册,总体算下来,国库和内库投入的启动资金暂时还没出现赤字,再看一眼下半年预算,随着蒙兀人屠城的消息散布出去,难民只会有增无减,而且他们距离敦煌越来越远,能活着到西宁的也会越来越穷困,那时候不知道内库的钱还足以应付如此规模的移民么。 报纸上也详细报道了此次援助的过程和措施,现在一些自诩清贵的酸儒在批判朝廷‘发难民财’,鼓吹用‘仁德’感化他们,应免费照顾投靠来的西域人,样样收费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大虞过于小气,‘泱泱大国自有气度,不可行商贾之事’。 顾辞很是不满地对一旁喝茶的袁懿说,“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最讨厌了,是不是应该单独给他们辟个地方让他们去免费助养难民?看看外族人被当成猪养会得个什么结果?” 袁懿笑而不答,这报纸实在是个好东西,无知谬论自然有的是人去驳斥,省得他们写成奏折来烦人。他招手示意明庭让几个豆丁进来,亲子时间到了。已经正式进学的阿圣和锵锵带着两个活泼好动刚会跑的弟弟进来请安等午膳。行完礼,两个大的熟练地把俩小的塞到父母中间,然后阿圣挨着顾辞坐,锵锵自觉爬上袁懿的腿,八戒安静地慢慢卧在阿圣脚下。 “宝贝们看今天的报纸没?” 顾辞和两个大孩子的亲子活动已经慢慢改为谈论报纸上的一些内容,时事、文籍典故、曲目都可以有。 “看了,曾祖父说让哥哥自己考虑应不应该收费,下午要写篇小评当作业。”锵锵每次都很给大人们捧场,第一个抢答。 “阿圣这么厉害,都会写时评啦!” “师父说写得不好不让刊发。”阿圣自豪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忐忑。 给报纸投稿时评得以刊发是现在的文人趋之若鹜的努力方向,不说‘一笔文章天下知’这个诱惑,能得三位主编一句评语也足以让他们傲视群侪。不得不说古人在‘文’之一道上还是既谦虚又有傲气的,获选的文字无不是优中选优,从评语到内容俱能让众人心服口服,暂时没有‘因文获罪’或恼羞成怒升级骂战的情况发生。据明秀调查,文风鼎盛的江南也有人想自己搞个报纸和朝廷打擂台,但普遍被人讥笑为‘怯鼠’,讽其闭门造车,‘不敢与天下人论之’,只得自娱自乐,让办报人脸皮很痛。 袁懿来了兴趣,“跟父皇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没强迫他们,他们自愿去干活的,怎能不给工钱呢?就是奴仆也得给月钱,何况他们是良民。” “你如何确定他们没有身为奴婢之人?” “……他们在大虞护照上不是写了么?” “这是发去让他们自己填写的,但我们没有办法证明他们是不是奴籍。再说西域人彼此征战多年,俘虏即为奴仆,若复国成功则为王为将。还记得张骞身边的堂邑父么?”好心的皇后给大儿子一个提示,若只从身份来讨论,很容易被人歪曲或攻讦这一点。 堂邑父原是匈奴贵族,被俘后成为堂邑县一家豪门之奴,随张骞出使西域,立下汗马功劳,获封奉使君。 “他们在故土也要干活赚钱,为什么来我们这儿就不用了呢?”锵锵好奇地问。 袁懿夸奖她,“宝贝问得有理。” 阿圣闻言细细思索好一会才开口,“肯定有人会说,远来是客,怎能让客人干活,还掏钱买吃喝。” “那他们到底是不是客人呢?”顾辞笑眯眯地反问。 其实这事归根结底就是个身份问题,若视难民为客,则可热烈欢迎免费吃喝,也可闭门谢之恕不接待。然而‘护民令’将他们当做‘民’,那臣民们换个地方生活,自然有权继续赚钱养家,也负有缴税服役的义务。 前世报道德国接纳叙利亚难民,引发了巨大的社会问题和严重的经济负担,还有防不胜防的暴恐事件,完全把难民当做客人,一切免费,服务周到,结果呢,少有几个知恩图报的,更多的还是被人挑三拣四嫌弃个没完,什么‘提供的工作机会不好’,‘吃食不尊重民族、信仰习惯’云云。若以汶川地震迁徙到别处的难民为例,去了别地一样可以应聘找活做生意,最多得个‘优先雇佣’的待遇,不依靠救济肯定也不会饿死。 “拿了护照就是咱们的人!”锵锵气势如虹地说,难道还能有人不愿意做大虞臣民,唯一的公主殿下绝对不接受这个假设。 “妹妹不能这么武断,若是普通平民,做哪国人都一样,有了好处定然不会有异议。若是王室贵族之人,恐怕不一定。”跟着萧律这几年学下来,阿圣已经不是懵懂孩童了。 “大汉时就掩有西域,他们还会说汉语,怎么不是我们的人?” 看着阿圣这个大哥舍不得反驳可爱妹妹的话,当娘的挺身而出打击小姑娘的盲目自信,“咱们的三和大汉或唐时比起来已经从东退许多。护照是让他们多条保命的后路,但不是说你拿着人家送的东西逃命,以后就肯定是这家的人,对不对?” 大唐的高仙芝可是在怛罗斯之战里把葱岭以西输给大食人了,安史之乱时,吐蕃又趁着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等名将败亡,河西防务空虚之际,隔断中原与西域的联系。到定朝才逐步恢复互贸乃至全面控制西域。可济朝又疏于戍边管控,让他们形同自治。这个时空的长城可没有大明一朝的加固和延长,许多地方原来的长城已逐渐变为城郭外墙或荒废,而非边境障塞,远无‘万里’之实。 锵锵无言以对,和阿圣一样低下头考虑怎么才能证明西域是自家的。 两个小的不甘受冷落,纷纷爬过来扯顾辞的袖子要抱要亲,袁懿含笑看着几个孩子,一点不打算解救媳妇,谁让她刚才说了三关东撤这么掉面子的事。 顾辞挨个亲过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胖娃娃,被他们糊一脸口水,想了个法子安抚他们自己玩。让他们俩一人说一个身上的部位,然后按对方说的地方左手指自己身上相应之处,右手指对方身上自己说出的地方在哪里,跟周伯通玩左右互搏似的,一心多用。出错的人要被打一巴掌屁屁,没错的话,可以得娘亲香吻一个。不晓得是不是双胞胎的原因,两人居然玩了几次就很少出错了。另外四人惊叹地看着两个小东西闹得不亦乐乎,直到午膳摆好,一时都忘记了之前的沉重话题。 “娘亲,西域有多少国家?”阿圣吃完饭还是揪着顾辞问问题。 “汉时三十六国,但现在分分合合,有些还消失了,应该有五十多?娘亲也不知道确切的情况,你要不要自己研究一下,然后告诉父皇和师父?”顾辞眼看老公已经带着两个小的先溜了,只得一边哄俩大孩子睡觉,一边给他们出主意。 “好!” 锵锵连忙追着说,“我也要,我也要!” “除了西边,咱们还可以研究别处,锵锵要不要换个地方?” “换哪里?” “三舅舅在北方,九舅舅在南边,或者六舅舅去过的东海也可以呀。” “我喜欢三舅舅!我找六六哥哥和阿联哥哥一起写。” 顾辞一点没觉得让六岁的儿女写历史论文有什么不对的,很支持地表示会努力说服皇帝,让他们的内侍与鸿胪寺的通译们多多接近,甚至允许他们带上足够的护卫去图书馆查资料。 132 北方骑马的大汉 月余之后,《皇家新闻报》做了一次大型报道——‘莅中国而抚四夷’,分为‘海’、‘牧’、‘农’三个专题报道,其中第一篇‘海’的内容分为‘南洋’、‘东海’和‘天竺海’以及‘西洋’四部分。由第一任国使顾翃所撰,描述了此次出使的见闻和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在安南、骠国、马来、柔佛、波罗、朱罗等使臣和通译的帮忙下,还各自介绍了本国的宗教习俗、人文特产和历史渊源。结合皇家贸易公司的互贸计划,许多人一眼窥到其中商机,纷纷派出奴仆和族人下南洋开始打探情况,进驻卑谬、升龙、西贡等地。 皇家贸易公司的拍卖举行时,大食和波秋歌成了最大的赢家。大食人重金拿下大虞外销名录六成货物的商权,现在已经开始按上面所列的时间和种类在龙门城交接货品,东瀛的三位大名合力斩获三成,一成由波秋歌收入囊中。 其他没有收获的国家或富商,可以根据《虞商名录》自行联系商家交易,或从已购得货物的三家手里加钱抠点出来。其中波秋歌人得到虞商的一致配合,不管是折扣还是种类,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好,算是大虞的优先贸易国。可以预见的是,在鄂图曼人截断拂菻国商道之后,波秋歌人完全可以从海上垄断东方商品在整个欧洲的销路。红毛夷在欧洲是波秋歌人的首选合作对象,大食如果不加强伊比利亚半岛的控制力,日后伊比利亚再独立,迟早会失去欧洲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这样的收益刺激之下,除了一些有识之士继续投稿表达‘中华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这一观点,大虞舆论重点一下从西域之殇转移到海上财富,而西域苦苦求生的民众,看到报纸的内容,仿佛看到了西天极乐之界——如此国力的大虞,不是蒙兀人敢惹的主。 *********************** 吸睛的‘海’专题并不是重头戏,相反,‘牧’篇目下的‘大漠’、‘西域’和‘农’之下的‘东北’专题,才是这次报道核心部分。报纸上仅简略而刊,完整的专题报告直呈皇帝案头,其中一份是皇后所撰,太子和公主贡献不少。 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做不来引经据典的分析和论述,但他们按照顾辞的要求,以地理位置的变化为线索,从史书里查找出整个北方大漠和东北平原各族的渊源及演变,即主要是汉、唐时期的记载,最后,她自己再加上还没出现过的‘清’朝情况,综合得出的结论,倒是颇合地缘政治之规律。 这个时空因为地理要素有所改变,华北平原和关中以北的地缘情况与顾辞所熟悉的北方区别非常之大,但究其根底,是内外蒙古这片大戈壁滩上的金微山有了变化。西边拔地而起的金微山山脉似乎更为高耸和坚挺,不但峰顶终年冰雪不化,而且直接延伸入高原腹地的南麓那段山脉本该走低、荒漠化的‘戈壁阿尔泰山脉’,因为高度和体量的改变,保证了金微山和燕然山之间形成的河流可以继续往东南汇流,衍生了涴江水系,也让整片蒙古高原分为南北两部分,名字就叫‘漠北’和‘漠南’。 按说,漠南高原整体应该在金微山—涴江—阴山和大鲜卑山以南,但实际上被隔成东西两段。东部因为正位于阴山和大鲜卑山之间的豁口处,一片平坦的草原,简直是为骑兵量身打造的最佳战场,历来是游牧民族南下的最好通道。正是北关镇守之处,所以单独称为‘北关高原’。西部一半的南边界是天山—北山—祁连山,因为北天山接近金微山,所以呈哑铃状,西头是准格尔盆地,东头是河西走廊以北、贺兰山以西的一大片,狭义的漠南高原。 在顾辞的印象里,漠南高原即是内蒙西部,这一片理应是一串沙漠和戈壁,因为南高北低,冬季干冷无雨,夏季时祁连山截留水汽,使高原成为雨影区,除了有些因为融雪而形成夏洪冬干的河川以外,缺雨少水,植被不丰,地面又平坦和缓,自然容易飞沙走石,形成基岩出露的砾石戈壁,和流沙积聚的沙漠。每次新闻里提及‘荒漠化’,必定会听到的地名大多集中在此处。现在金微山虽然阻挡了南下的寒流,但涴江实在有点远,漠南一样冬寒夏炎,降水稀少。好在地势有所变化,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戈壁沙漠,只是仍以戈壁、沙漠、沙地、草原依次从西北的北天山向东南略呈弧形分布。最东边因为靠近黄江,草木开始茂盛。黄江在这儿遇到贺兰山,河道小拐出‘几’字第一个直角弯,拉近和涴江的距离,所以这一小片草原是中原地区难得可控的好牧场,被称为‘河套地区’。长城拱卫之下的靖西城就屹立于贺兰山南麓和河西走廊交界,古称‘贺兰山缺’之处,当年卫青、霍去病等发起的‘漠南之战’、‘河西之战’都是从这儿出发。 黄江过了河套地区再往东,和北边的涴江水系挨得近了,接下来的地方虽然看似属于本该水土严重流失的黄土高原,但架不住水还不少,农耕民族天赋属性太强,几乎全开垦为农田。济朝时为了保护河套和田地免受匈奴之灾,从靖西城开始,沿贺兰山上修一道长城奔北而去,直到金微山脚下,至此把漠南高原隔绝在贺兰山西。至于更深入漠南,甚至漠北的汉外长城、秦长城等,已被毁得差不多了。 当然,治水达人云集的济朝顺便也给涴江规整了一下路线,在主河道的南岸筑起高大的堤防长城,让春汛时的涴江水反而往北泛滥,正好在这片坦荡荡的高原上,淹一淹羯夷的牛马羊。历史上‘以水为兵’的策略没少用,就顾辞所知,南宋阻金、老蒋抗日,都曾挖开黄河,弄出千里泽国的黄泛区。虽然决策者需要承担一些道德风险,但这种无差别攻击的手段用起来威力十足。漠北恰巧有段低凹地,每次涴江洪峰过境,泛区甚至可直抵赛音山。因为水量充沛,这片地方水草尚可,不擅于预测和判断洪水的游牧民族挺喜欢这儿,哪怕每年都有可能淹死个把,也不舍得放过。当然,羯夷也能弄皮筏子渡水南下,只是河堤有了长城之后,破城有难度,好不容易砸开缺口,连人带马游过来,若是回程被汉人追撵,一不小心就在河边被包饺子。所以这段长城几乎绝了羯夷渡河南下的念头。鉴于济朝人爱水利的特点,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河道长城才是这段工程的重点。 河道长城在东边的抚顺城戛然而止,因为漠南高原的平坦到了这一带开始崎岖。这里的抚顺不是辽宁那个煤都,位于涴江北,阴山南脉之南,山水夹角之间还有一小块自给自足的田地。抚顺本是修河堤长城的物资中转点,和北关一样建成防御据点,易守难攻,依托涴江,连围困断粮都做不到。羯夷很少打这儿的主意,倒是希望搞搞边贸的牧民们愿意前来交易。涴江在此向东南拐,进入太行山脉一片谷岭交杂之地,去往上京。阴山同样是东西向,有几条小支流补充进涴江。阴山与金微山之间的缺口被涴江堵上了,形成完整的防御链和漠南漠北分割线。 防御链的完整不代表能完美地挡住游牧民族南下。 汉匈奴在苏武牧羊的瀚海流域形成第一个草原帝国,单于王庭正设于瀚海南边的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间的三角盆地,即库伦城所在。选择这个地方不是因为南下方便,哪怕是熟知何处有地泉和稀疏植被的匈奴人也不愿意经常穿越大戈壁行军,而是为了平衡东西两边高原的势力。 王庭龙城之西,燕然山和金微山之北有一大片崇山峻岭,称为‘唐努山’,三山之间许多被雪水滋润出来的大湖和森林植被,挤占了草原的范围,让这片地区的游牧民族必须随季节变幻,在山谷间迁徙放牧,同时,湖边和密林里也产生了渔猎为主的图瓦族。匈奴帝国的右贤王封地正在此处,为了寻找更好的牧场,南方的准格尔盆地和漠南高原都成为最好的攻略方向。漠南同样有戈壁,要辛苦地越过高山大河和长城才能见到面积不算大的草场和农田,打一把草谷尚可,但长期以此为根据地就不那么开心了,所以,进入准格尔盆地永远是匈奴右翼的首选。 大漠高原的东部是汉匈奴帝国王储左贤王的封地,显然比起右翼的高山来说,这边是地势平缓、水木丰盛的达赉湖流域——和顾辞熟知的名字一样,叫做‘呼伦贝尔草原’。更让他们欣喜的是,从这儿南下,不但在燕山以北同样有片水草丰美的哲理木草原,更多的是富饶的农耕‘猎场’。秋高马肥时,正是谷粮收获之际,不打猎一番简直对不起胯下骏马。这两个草原可不是无主之地,当年的汉匈奴正是打败了这片地界的东胡才夺得这处‘北国碧玉’。东胡人退往山林,不屈服的一支进入大鲜卑山,成为‘鲜卑人’,日后入主中原,听话的这部分乌桓人得到哲理木和昭乌达地区,成为汉匈奴南侵的马仔,汉朝居上风时,又倒戈一击,最后掺和中原争霸,被曹操弄死。 至此,汉匈奴形成以‘左—中—右’的格局,得到两条南下通道,全面入侵中原。后来,大汉成功地打残了匈奴帝国,让其四分五裂,要么龟缩于王庭以北,不敢再轻易南下,要么接受大汉的册封和送来和亲的宫女王昭君,呆在漠南,与漠北根据地形成‘南北分裂’的态势。偌大一个高原,漠南单于在大汉的支持下,对漠北单于有绝对实力,至少把‘中’和‘左’纳入囊中完全没问题。 在这样的困境下,漠北单于以汉军从未攻入过的金微山和燕然山一带为基础,开始攻略西域及更西之地,陈汤看出西匈奴这一战略转移,才有了康居之战。日后,大漠高原上的失败者不管是被鲜卑人挤出漠北,还是被隋朝分化离间,都走了同样往西的路径,这也是日后唐时突厥所形成的东、西格局。 如果说大漠是游牧民族的天下,是国家威胁的来源,那西域对中原人而言,与安南骠国等化外之地有本质上的区别,更像‘荣耀之地’。从汉时痛揍匈奴一顿开始,西域就纳入华夏版图,唐时更是推进到葱岭、天山以西,史载昭武九姓。定朝几乎恢复了唐时疆域,更是把汉人迁徙到每块绿洲上繁衍生息,马背上的民族要么被西域各国同化,如党项人一样据城自立,要么像突厥人似的继续向西找草原。济朝末期,边境线愈发后退,连河西走廊都丢了,对匈奴人打开了大门,只得在战国陇西郡一带设三关固守,把西域当成缓冲地带。太宗虽光复国都,但登基时已近知天命之年,寿元有限,不及追回河西走廊,随他们把西域当成大后方自己玩。就跟篱笆坏了,别人可以随意进出你家花园,这里折朵花,那里刨个坑,甚至随地大小便!多埋汰人呐! 面子事小,威胁事大,即便历经千年,地形没有太大变化,那生活于其中的人所能做出的选择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如果说,汉唐的经验在于昭示了西部而来的匈奴依靠西域以西为基础,侵吞西域,重复济朝末年威胁中原的常规路径,那顾辞还给神宗补充了大清准噶尔部的‘丰功伟绩’——除了准格尔和塔里木两个盆地,不但自西向东一统漠北,还能进入卫藏、渗透东北,全面威胁中央之国。在此之外,以朝廷和国人对西域的熟悉程度,她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仅能标注出天山以西那一串‘斯坦’的国都在哪儿,以及人口最多的大宛盆地和宁远河谷,当然,还有葱岭上那块与各斯坦、巴、印、阿等国产生边境纠纷之处。 *********************** 看完报告的袁懿好好夸奖了大儿子一番,把顾辞所写的那篇补充文字单独拿出来,根据舆图重新撰写一遍,召集枢密院开会,以确定大虞未来版图的西部边界。 不得不说,虽然经验丰富的枢密院诸将完全有能力推演出顾辞说的这种情况,但对于地形和族群情报却没有详实到这个程度,尤其是瀚海和唐努山等地,一直被认为是渺无人烟之处,没想到还有类似鄂部这样以渔猎、畜牧、耕田为生的种族存在。尽管她能提供的不过是大概略图,最多几个知名旅游景点,甚至山河所用名字都很怪异,可对于缺乏这片地区军用舆图的华夏历史来说,已是了不得的功绩了。有目的的查证总比漫无边际地探索有效率。 现在匈奴从西而来,乞部从金微山南下,烈蛮部在达赉湖,说明蒙兀人已代替松散的羯夷联盟,一统漠北高原。鉴于唐努山和瀚海还有渔猎民族为主的‘林中百姓’存在,蒙兀人不可能抛弃漠北王庭,给这些人腾出空间,所以必定还有一支看家的队伍。如果蒙兀人取代了匈奴人,或二者联手,复制准噶尔部的成功完全没问题。如今,双方虽然结了仇,但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之下,握手言和也不足为奇,再加上不安分的吐蕃,一旦形成合围之势,大虞边境危如累卵。 虞军目前在且末和匈奴的郝宿王稚犁湖对峙,此人正是从前败于阳关,在顾尧手下吃了大亏的那位匈奴大王,地位一落千丈。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战事一触即发。打赢他没问题,但要怎么打,才能杜绝匈蒙联手攻虞,则是备战的重点。靖西军在枢密院的指示下,将关防推进到敦煌——扼守西域大门,策应若羌和康藏高原两支部队,为了避免与蒙兀人直接起冲突,只派一部分兵力前往哈密废墟东边的伊吾。 *********************** 经过无能的高宗和重防不主攻的世宗,大虞建朝七十多年,终于迎来收复西域的机遇,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 边境线的改变,意味着领土的扩张,这次想来新土地的人,比之北关北拓时更为踊跃。皇帝看着春闱结束后的吏部职位需求和应聘表,想起第一次吏考时,几乎没有一个进士愿意去北边,现在,他钦点的状元武沉扬争着跟哥哥武沉舟一起去敦煌,在职的人里也有自愿南下或北上,甚至还有人谏言对吐蕃采取分而治之的政策,并愿意剃度为僧前往康藏,‘以教抑夷’。真是应了小丫头当年说的‘启民智,广选才,开新风,兴强国’。 他侧首欣赏隔壁桌上奋笔疾书的玉人儿,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了,还粉嫩如花,娇柔若水,漂亮得不似真人。心里忽然想到眼下的内阁,岑老是李枞的恩师,一家子都擅理财,申老谋略一绝,唐老有识人用人之能,章老精通水利工程,姑父善治兵,然说到能鸟瞰天下、前瞻百年这样不世出的宰辅之质王佐之才,却一直没遇到满意的。会不会是自己把她的前瞻当成标准,才觉得谁都不够格?可惜自家小宝贝得好好地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不能让人随意地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顾辞交了作业,打算再整理一下东海的情况,毕竟这次拿出大笔白银来的是东瀛的三位大名,没有幕府和天皇的份,说明了他们内部还是乱得很。一衣带水的东瀛被视为秦朝东渡的徐福之后,许多人都把他们当成另一个琉球,完全没意识到他们一旦变态起来,比之蒙兀人也不遑多让。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家正视他们骨子里的疯狂和危险。对于每个经历过八年抗战历史教育或热爱动漫的中国人来说,日本绝对是最熟悉的国度之一,即便他们的历史也改变了很多,但根据地缘形成的国民性格不会变。她一边研究通译刚交来的东瀛国史,一边考虑如何着笔,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人温柔似水的灼热目光。 直到皇帝忍不住了,轻轻走到媳妇身后,看她收笔换纸之际,贴上去搂腰抚胸,咬着耳朵跟她商量正事,“乖乖,这些事不忙,先把除服的事办了,咱们才好名正言顺地去清凉馆……” 软成一滩水的皇后羞恼地伸手往臀后不老实的地方掐一把,“……你,好好说话。” 等半个时辰后两人窝在软榻上好好说话时,有气无力的顾辞忽然想起孝满之后,顾悌这个**烦该解决了,连忙问计,“哥哥,五姐怎么处理?” “病重不愈。若老九不出幺蛾子,让他自己选个妻子。若不消停,舞伎扶正,正好天生一对。” 其实袁念颇可怜,安姨娘是实打实的皇帝爱慕者,喜欢多年的未婚妻甘做皇帝妾也不想嫁他。他能和前者生了一子,却无法接受后者的悔意,也是可以理解滴!希望他老老实实选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133 重获新生 顾恪安顿好西宁城,由武沉舟兄弟接任其职务,带着下属北上,打算顺着河西走廊一城一城整顿过去。二夫人忧虑地劝他,“朝中派武大人来不就是做这事的?你为何反而让他留下,这蒙兀人太过凶残……” “娘,您别担心,靖西军顶在前头呢。”顾恪轻松一笑,逗着女儿,安抚妻母,“我若留在此处,不过是顾家旁支的长子,以后品级是动不了了,再想上进,能靠谁?妹夫们和舅家现在还使不上劲,大伯和皇后总不能次次都给我机会,还有这么多兄弟呢。可去了西域,我身后靠的是大虞,只要在这个位置上,由不得朝廷不重视我这个人。” 詹氏体谅地帮他一起安慰婆婆,“是呀,娘,你看不但九弟自己选了去边疆,六弟这么聪明的人,还让其他兄弟都散于北边,个个过得都不差。” 如果顾家兄弟想留京,皇后和顾尧绝对不会拦着,榜样是顾文恒和顾忻,京中的资源绝大部分留给护国公府四兄弟。现在看自愿出来的兄弟们,即便科举不成,哪个不是一方牧守?下一代也在慢慢长大,各自的孩子能分到的余泽就更少。还不如当爹的先拼一把,关键时刻再用京中的人情给孩子们开路。在京里,他们只是和皇后分了家的普通族人,甚至还可能被揪着庶出或外戚的身份不放,可在外面,光是姓‘顾’,就能让众人高看一眼了。 但凡有些心气的男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也感谢先帝‘帮’护国公府分了家,逼得兄弟们的身份一落千丈,才让他们明白过来,开始奋发图强,没有继续像两个叔叔一样混吃等死。 现在人人家业有成,只有五妹尚无着落。 *********************** 此时的顾悌已经踏上前往新明城的旅途,她和四夫人深谈了几日,拜托顾忻和嫂子给皇后上了折子,收拾好行囊,不管不顾地悄悄离京了。 顾珝接到她要来的消息,差点把饭桌掀翻了,倒是聂氏早有预料,派人去最好的驿所给她预备一个住处。 “……这个,咱们不用管五姐吃住?” 聂氏白他一眼,“咱家人多口杂,她一个大姑娘,掩人耳目还来不及,难道要全城人都知道没过门的九王妃跑这来了?” “……总归是亲戚……”顾珝觉得这话很没底气,他也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谁知道顾悌就选了他这块‘瘴疠之地’。 “你不怕九皇子借故追过来?那可真说不清楚了。” “……九皇子这些年各种推脱婚事,真是欺人太甚!” 聂氏现在给皇后打工,是驿所在新明城和南诏城分部的会计主管,顾悌的事她知道得比顾珝多,好好给老公科普了一番——顾悌在未来婆婆那染了一身污水,转而挖皇后墙角,向皇帝自荐枕席,还让未婚夫听到,她没办法向长房求助,顾恪和五房从来都和皇后站一边,肯定不会优待她,“所以她只能来依靠咱们三房。” 目瞪口呆的顾珝气得脸都涨红了,“这人简直……”又说不出狠话,可认命地接手这个麻烦也不情愿,只好愤愤地提笔准备喷顾忻一顿。 “只要不让她打着顾家名义做事即可。” “怎么说?” “过几天肯定有消息说咱家五姑娘病重不愈,那在这里的就不是顾家五娘,只不过是个相似之人。” 这下顾珝出离愤怒了,“那五哥也好意思托我照应她的生意!?” 明摆着顾悌想诈病摆脱婚事,日后不受九皇子磋磨,皇后仁善,给她安排好后路,让她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可这兄妹俩只觉得有人帮忙把麻烦解决了,可以来他这儿发大财,一点没顾虑其他人为这破事是不是担了风险和责任!这种白眼狼帮来干嘛!? 顾珝也不打算写信骂人了,仅让妻子给叶莫莫去信,表达对顾悌病情的担忧,完全不准备认亲。若她真敢打着顾家旗号做生意,就别怪他把这麻烦甩回乔家身上去。顾忻自诩清贵,也做这种不辨是非、坑人还装无辜的事,真是方家人祖传的德行! *********************** 顾悌在船舷上张望,没有看到任何顾家下人的踪影,身后的旅人催促她别挡路。她沉默低头,带着顾忻给的新丫鬟蔚霞,一脚踏下舢板,站在一边,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拔地而起的新城。蔚霞也发觉忙碌的码头没有迎接的人,赶紧去打听哪里能租车雇轿,后面几个仆妇小厮在搬运行李,只有顾悌一人带着帷帽,安静而突兀地立于熙攘人流中。他们一行人选乘的是一艘小福船样式的客船,顺着通运河南下到粤海城,再沿珠江西上,每过一城主要码头会停一到三日,便于客商上岸买卖或游客闲逛。从京里出来时,同船的一位学子是妹夫周迈的族弟周达观,要去往中南半岛一带游学,途径顾晓愉夫妻所在的广陵城和顾晓怜夫妻所在的的粤海城,都获邀入府好生款待一番。独留她一人在船上,别说一叙姐妹之情或打点食宿,她们本人都没露面,只有管事嬷嬷送上一点程仪而已。若是从前,她定然忿恨于两个妹妹的‘狗眼看人低’,但现在,她做的丑事家里人尽皆知,这两个妹妹是靠着皇后才有如此风光,怎可能搭理她。再说,自己从前对她们谈不上什么姐妹情,怎能要求别人反过来待自己更好?连身边的蔚霞看到是嬷嬷们来送银子,都松了口气,可想而知,眼下她们没在她面前炫耀或鄙薄,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目前她不缺钱,四夫人、顾忻和叶莫莫都送了不少。她让顾忻给九弟顾珝写了信,准备在新明城认真做门生意,这里是她前世长大的地方,各种特产食物都很熟悉。至于婚事,她知道皇后开口说了她恶疾缠身,将来再不能以‘顾悌’之名嫁人,四夫人拜托了大舅乔楠给她在乔家找个新的身份,所以现在她的护照是‘乔善元’。如今顾珝应该知道她今日到港,却没有动静,想来觉得她是个麻烦,也不打算让她依仗其势。她和哥哥之前想得太美好,眼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蔚霞汗津津地跑来请示她,“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安置?”她心里很忐忑,万一姑娘执意要去府衙找九爷,是劝还是听…… “去最近的驿所吧。” 驿所给了她最好的一间屋子,随后一位聂嬷嬷来送了礼,恭敬地口称‘乔姑娘’,让她想住多久都可以,反正屋子平日就是给知州夫人留的。 顾悌明了这是不打算认她为顾家人,以后也没可能打着顾家名号做生意,暗地里深叹一口气,开始认真地和这位嬷嬷打听当地情况,询问置业购房之事。好在聂嬷嬷并未留难,答得明白爽利,告退之后,一屋子下人脸上都有了喜色。 没有了顾家做后盾,顾悌一开始筹划的百货行就不能直接上手,只能从她最擅长的绣艺和倒卖布匹开始做,铺子起名叫‘云想容’。皇家布商在此地只有一个卖成衣的小铺子,她自己去谈了个折扣,让随行来的几个绣娘和丫鬟配上各种新颖图案,再配合当地特色的小饰品和珍宝行卖的折扣饰物,整套出售。并且高价弄了个玻璃橱窗做展示,一下子名气大涨。等生意稳定有了盈余,她再让四夫人在京里也置个门脸,专门搜罗京中时尚新品运来南边,再把这边的特色服饰和布料卖到京城,双管齐下,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见她如此低调安分,聂氏偶尔逛街时也会和她打声招呼。有了知州夫人明面上的照顾,让她的铺子少了许多麻烦。 倒是京城的顾忻知道顾珝没对妹妹的生意出钱出力,眼下两个小店铺收入并不丰裕,颇有微词,被捧着肚子的叶莫莫一句‘想让报纸上出条待嫁王妃边陲开店的新闻吗’顶了回来,连四夫人都数落他‘不知感恩,莫再给皇后添麻烦’。顾珝知道后,写信直言,‘待五哥与九皇子解释清楚乔姑娘来历,弟定扫榻以待五姐病愈之大驾’。 郁郁不得志的顾忻意气消沉,从前的傲气生生磨没了。 *********************** 九皇子在知道顾悌‘病重不治’时,整个人慌了,生怕这是皇帝不打算留他一命,或扔他去皇陵的信号,每日约束下人过得小心翼翼,更不敢上折出宫入府,打定主意抱着弘文馆不放。皇帝没理他,皇后开始忙除服之事,因为弘文馆的伙食跟着崇文馆厨房一起走,御厨和宫侍们也没为难他。现在宗室孩子们也不再奔着弘文馆来了,许多都去鸿都、令德或善济堂的义塾上学。他在弘文馆里,就跟被遗忘了似的,只在自己院子里发霉。 除服大礼完毕,汝南郡王这个闲来无事的宗正很尽职地上折问九皇子孝满婚否?皇帝转手把折子送他案前。他憋了三天没个主意,倒是被人暗示有机会做王妃的安姨娘来劝,总归要出去,何不让皇帝心里舒服,再说,皇帝真要动手,他找什么理由都没用,可见是没想杀。只要听话,留着命在,出去自立了再考虑其他的事。袁念不情不愿地具本上奏请出宫,然后婚事待顾悌好转再议,咬死不退亲。 皇帝微微一笑,隔天就把他那一家子送出宫,再隔天,顾悌病逝,然后汝南郡王亲切慰问从一个小院子移到另一个小院子的袁念,想娶谁?若是想为未婚妻守孝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娶个牌位回来嘛。 这下袁念没法应了,只得恳请皇帝为其亲事做主。 谁知舞陵伯这会又发昏招,主动上门给袁念暖宅,提出见见女儿和外孙。列席的汝南郡王赞了一句‘舔犊情深’,把事情报给皇帝,被感动的皇帝自然成全他们,同意安姨娘扶正。于是武念王多了个舞伎王妃,若以后没续弦的机会,他这辈子就连个正经迎亲掀盖头的婚礼都没了。 新王妃和舞陵伯家刚开心没多久,被都察院查出一家子霸占商铺良田等劣迹,直接连爵位齐撸,送去新明城修茶马古道。光杆王妃因娘家‘有负圣恩’,儿子还是庶长子,没能上玉牒。头痛欲裂的武念王确定自己性命无虞,反倒一身轻松,开始纨绔生涯,后院一下子多了许多大肚子姬妾。 千里之外的顾悌听到袁念立妃的消息,怔怔地呆坐在窗前不言不语,直到傍晚蔚霞来点灯,才被闪烁的明亮烛火刺得泪流满面。 以后,她再不是和‘袁念’这个名字纠缠一生的‘顾悌’,从她离开京城的那天开始,就只是‘乔善元’而已!之前的噩梦全都过去了,剩下的日子,不再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她,要为自己而活! 擦干泪水,顾悌提笔给再无可能成为代宗的武念王写了最后一封信——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你我皆身不由己,望君珍重。 134 疏勒圣战 月即别是个日渐强盛的中亚国家,国都设在唐朝名将高仙芝败北的怛罗斯。关于他们的来历传闻却众说纷纭,有说是被驱逐到本都海的西突厥沿途所建,也有人考证他们是唐时的葱岭西回鹘,或昭武九姓中的石、康后人。他们占据了大宛盆地(费干纳盆地),和夷播海(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大片‘康居草原’,以及一部分葱岭地区。他们的皇族自认为是大食神话中的英雄后裔,通过于阗、碎叶等地的商人与西域诸国交往以来,就被公认为一个天方教国家。 他们最初与游牧汗国类似,一开始以萨满教为主,后期受西域万里佛国的影响,佛教成了主流。定朝时被死死压制在葱岭和天山山脉以西,寸步难进,只得时不时和波斯高原上凶猛的大食骑兵撕逼度日。济朝边防线收缩,大食人却空前强大,开始东进。第八任月即别大汗萨博拉惨败于大食人之手,迁都怛罗斯南边的塔什(塔什干),其次子卡迪尔继位,仍然反抗和遏制大食人的侵略势头。按传统,卡迪尔汗应立兄长之子萨图尼克为储,但萨图尼克为了分化大食人,收容了一位大食王子,受其影响,他和属下渐渐皈依天方教,引起仇视天方教徒的卡迪尔汗警觉,将其圈于阿拉木图一带。萨图尼克在大食王子的追随者和月即别西部一小部分天方教徒的支持下,打败并杀死卡迪尔汗,夺取了政权,称博格拉汗,宣布天方教为国教,按大食模式建立教法统治,设立宗教法庭和寺院。不久,他从大食人手中再次夺回怛罗斯,基本确立了对河中地区和七河流域的统治,二十万帐臣民全部入教,正式开启了西域第一个天方教王朝的历史。 既然信奉了真主,那自然要贯彻‘圣战’的宗旨——诉诸武力将天方教的和平与公正传播到胡达还没垂青的土地上,不接受教义的无知民众将面对死亡的惩罚。 现在的月即别人一边在西部顶住大食人的扩张,一边东侵,在第十九任大汗萨来曼的率领下,与匈奴人以叶尔羌河和夷播海为界,瓜分了叶尔羌、哈萨克等地,成功进入‘三山夹两盆’的西域地区。 *********************** 如今的西域笼罩在蒙兀铁骑的阴影下,沦为蒙军和匈奴的战场。大虞是他们得以献财活命免于被屠城的唯一保障,所以在锦衣卫和汉裔、汉商的推动下,匈奴大军处处受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和袭扰。这一策略很好的诠释了顾尧的《战略论》里关于‘民众武装’的意义,虞军淘换下来的旧军械拆分之后也通过‘见钱眼开’的大食人,送到这些神出鬼没的义军手上。当然,大食人也想卖给蒙军或匈奴,只是大虞给他们的军械都是普通零件,关键部位如锋刃、驳接固件等,虞军自己给义军偷偷送去。所以在城中贵族富户的支援下,只有义军会掏钱买这些旧武器,蒙兀人或匈奴人买去了也没用。从大食人那卖军火得来的钱,反过来又尽数用于难民救助上,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枞对皇帝玩的这一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再不叫嚷‘国库空虚’。 然而,匈奴的颓势让月即别看到了靠武力对邻近地区推行天方教的机会,他们亟欲在蒙兀人的屠刀斩下之前,像大虞一样尽量收拢匈奴的地盘。自认为是世上最强统治者的萨来曼汗觉得,论国力和人数,蒙兀人在这片土地上并不占优,也就能欺负一下同为客场作战的匈奴。他不满足于西域几国的朝贡,派出长子穆苏曼和次子优素玉甫分别进驻疏勒和宁远,推广天方教和占据更多地盘。 现在葛不勒兵临昌吉,斡勤在龟兹虎视眈眈,巴合黑想趁着虞军没打下且末之前,顺叶尔羌河南下洗劫莎车甚至于阗。三面受敌又陷入‘人海战术’的匈奴被分割成好几部分。因为迪化的残部由屠胥率领着直接固守精河,从宁远败于月即别之手的匈奴兵以呼延揭为首不敢靠近,只能再往东逃向昌吉,乌维躲在龟兹养伤,准备给伤重不治死翘翘的伊维邪报仇,权渠闾占了姑墨,还有被虞军一路从且末、尼雅打退到于阗的稚犁湖。这五人中,呼延揭和屠胥彼此有父仇,权渠闾和乌维争龟兹未果才败退姑墨,稚犁湖是怂恿匈奴攻占西域的出头榫子,被匈奴人视为带来霉运的‘吉祥物’,彼此都没联手打算,纷纷自立,形成‘五单于争位’的局面。 很快疏勒和宁远落入月即别的手里,此时的西域人尚未意识到月即别的危险,目光还集中在凶残的蒙兀人身上。 *********************** 于阗从古至今都是西域大国,在疏勒作为一个国度消失后,它取而代之成为大乘佛教的中心,被称为‘中原佛教的源泉’。唐时的于阗摆脱了吐蕃的辖制,和亲大唐,后来历代国王皆是唐朝公主之后,国姓为尉迟。定朝的第一任于阗王尉迟僧乌波自认为唐皇汉人之后,以‘李圣天’为名获正式册封,从此一直忠诚地奉中原为祖,穿汉服,行汉制,奉佛教。他们是拦住月即别东进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吐蕃不能下康藏高原入侵西域的屏障,即便是无能的前朝和绥靖的大虞初期都没能斩断他们与中原的联系。若不是月即别和借道吐蕃的匈奴联手,让于阗丧失了对皮山、尼雅、莎车等地的控制,塔里木沙漠以南这一条绿洲带不会沦于异族之手。于阗王族靠着珍财异宝躲过了匈奴的屠刀,现在对手势弱还内乱,家里人援兵临城,还有啥好犹豫,麻利地里应外合,解决了稚犁湖及其麾下八帐骑兵。 还没等带兵的房良直和关三才开心一下,商量好怎么处理俘虏,一个小内侍文书急匆匆跑进来报告——葛不勒开始攻打昌吉,巴合黑到了莎车,明津率火枪营和两万骑兵驻扎轮台,拱卫焉耆,北庭也有一支靖西军到了。另外最紧急的是月即别占了疏勒,情况十分惨烈,来报讯的是几个僧侣就在门外。突然冒出来的月即别让两人有点摸不清头脑,召来僧侣一问,才知道疏勒佛僧罹难。 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称疏勒‘淳信佛法,勤营福利。伽蓝数百所,僧徒万余人’,佛教盛况极其可观,高僧法显、道安、鸠摩罗什等都曾来顶礼膜拜过。几位面色仓惶衣衫褴褛的僧人就来自于疏勒最著名的大云佛寺。 大云佛寺在穆苏曼的‘圣战’里遭到灭顶之灾——僧人依次被押械出寺,全副武装的缠头巾士卒会问每人同一个问题:你愿意放弃佛教改信天方教吗?答‘否’的代价是付出生命,以马掌铁钉入颅骨,斩去四肢。全寺近五千名僧人倒在血泊中,浸泡着粉碎的佛像和残破的佛经典籍,狂热的月即别军队放火焚毁了藏书丰富的大云佛寺,其他寺庙也未能幸免,并在大云佛寺的原址上建立起一座天方寺,强迫疏勒百姓改教,不从者一律血腥屠杀。 这几位僧人因化缘在外,躲过一劫,换上乡亲送的常服,用头巾包住脑袋,一路风餐露宿逃来于阗,向虞军求助。房关二人立刻把情报转送敦煌的景田伯关自在,开始整军,先按既定战略收复皮山,然后就‘进军莎车可能与蒙兀人提前发生冲突’和‘是否放弃莎车救援疏勒’请示枢密院。 *********************** 月即别人面对佛教徒的残暴不输于蒙兀人,这个消息随着报纸传遍中原甚至南亚、东海诸国,引起轩然大波。佛学界立即作出反应,以普济众生为己任,除了加入西域在大虞护卫下的各城医馆,许多僧侣自愿效仿玄奘西行,接应难民和同袍。天方教再一次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可兰经》中的一段话被视为天方教徒‘号召杀戮异教徒’的口号而反复引用:当禁月逝去时,……,你们就在那里,杀戮他们,俘虏他们,围攻他们,……因为他们是无知的民众。 三位主编秉承公道,还是遴选了一位天方教资深阿訇的释文予以刊登——经义里的‘杀戮’是指在特定情况下,信仰被践踏,教徒被迫害,圣城被玷污,才可以去痛击敌人,不能断章取义。 萧律代表上京最负盛名的铁梅寺,对此言论发表辩词——当月即别以‘圣战’为借口屠杀异教徒时,请问,其他深信天方教义平和无害的教徒们试图制止或谴责这样的暴虐行径了么?若没有,那么,疏勒之难就符合真主胡达的旨意。可兰经言语直白,其实更像是一部律法书和政治纲领,以信仰判敌我,有强烈的政权诉求,加上鼓励信徒‘有权任意处置’异教徒的财产和生命,使其劫掠和杀害‘合理化’,才导致月即别人将之作为扩张和屠戮的借口。据传天方教与摩西教、景教等‘一神信仰’的宗教都有同源的‘天启之兆’,何不‘求同存异’?大虞从不以国力支持、干涉、压迫各种教派,对天方教与佛教一视同仁。月即别以传教为借口烧杀劫掠,开了先河,那大虞或其他国力昌盛之地是否也能以某宗教的名义去屠杀天方教徒?‘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此言让天方教徒们静默不语,也有一些亲中原的信徒开始批判月即别用暴力手段传播胡达的光辉会适得其反。然而,始终没有一位信徒敢开口指责‘屠杀异教徒是罪恶’。这种死不悔改的态度,和月即别人毫不收敛地继续在西域杀害僧人的行径,让整个汉文化圈一致排斥和警惕天方教。 日后中南半岛和东瀛更是以此为由,与大食世代为敌,坚决不让他们的商人进入亚洲海域一步。波罗王朝作为天竺半岛上韦驮教的最后捍卫者,也借此契机和朱罗王朝握手言和,共同从海上和陆路狙击大食军队。 硝烟弥漫的论战,以及顾辞之前的提醒,让皇帝和枢密院最终做出了在争取‘无一城被屠’的基础上,让蒙兀人与天方教两败俱伤的决定。顾翮作为锦衣卫之首,即刻启程前往西域。明面上他的职责是陪同礼部鸿胪寺姚少卿与蒙兀人谈判,在枢密院的战报里,他是负责给前线送去足够的新火枪,而神宗特下密旨,许他自行裁夺,不惜一切代价,让月蒙成为死敌。 忧心忡忡的顾辞特意给老公细细说了现代天方教的恐怖之处,让他转达给顾翮,比如绑架、暗杀、劫持这种都是小意思,拿女人孩子来做自杀式袭击,针对平民的无差别暴力流血事件,完全以制造大规模恐慌为目的。天方教是文明程度较低的游牧民族所创立的宗教,因此非常强调社会公正和平等。为了便于传播和理解,其教义非常简单,所以容易在文化不高的穷苦地区传播。由于先知穆罕迈德立教之后是以夺取政权为目的,内容上很注重入世和政教合一,其遭受迫害的经历体现在经义里,就使得信众团结而排他,举全教之力一致对外。这种斗争方式也成为全族上下铭记于胸的范本,处处强调‘圣战’和献身护教,对教众控制力极强。 顾辞以天方教赞许为教首献身为例,顺便阐述了东瀛武士道精神也有这样的激进特质,只不过他们是以自身的荣誉和道德为标杆去‘舍生取义、匡扶正道’,即便对其效忠的对象——天皇,也可‘君不君则臣不臣’。佛教比这俩强些的是哪怕提倡‘以身饲鹰’,也没鼓励为菩萨去吊脖子送命。景教徒的骑士精神只强调‘为荣誉和尊严而英勇作战’,‘为弱者和家国勇于牺牲’,没说可以草菅人命。总之,这方面内容可以让宣导司的穆万清掌司借鉴一下,但前提是要尊重人命,尊重人有自己选择的自由。 袁懿听完她的长篇大论,抿着嘴呆滞好一会,才一展眉眼,召来穆万清商议,开始系统而具体地考虑在军中推行何等内容的‘武德’。 135 祸水西引 相比较于大虞的稳扎稳打和维护西域民众坚决不肯让步,蒙兀人显然觉得月即别是个更好的合作对象。葛不勒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给萨来曼汗,‘你统治日落的地方,我统治日升之处’,言明以贸易兴盛彼此,双方一起剿灭分裂四散的匈奴人,蒙兀商队会将战利品和越来越丰富的物资,通过月即别的领土,去往报达和大食人交易。至于疆域的划分,蒙兀人要了龟兹和精河以东,巴合黑会退出莎车,然而疏勒的月即别人能不能在大虞手上占到便宜,就与蒙兀人无关了。 萨来曼汗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优素玉甫不用动一兵一卒,只需安逸地呆在宁远过冬,就能从蒙兀人的商贸中源源不断的获利,自然喜出望外。穆苏曼则恼怒不已,他已经派人去侦察过大虞的军队,只要有城郭的地方,不论攻守,骑着马的月即别人都不可能是虞兵的对手,如无意外,姑墨、莎车、皮山、蒲犁都不会落到他手里,还有可能被虞军以‘光复佛国’为由赶出葱岭。他辛辛苦苦打下疏勒这个号称‘西域万里佛国之源’的地方,为胡达赢得尊严,解救无知民众,可父弟却满足于通商互贸,止步不前,也没有积极地向愚昧粗俗的蒙兀人弘扬教义,实在太可恶了! 在这样的心理下,穆苏曼没有听从萨来曼汗让他安于现状,效仿先知穆圣在麦地那与摩西教相互扶持和谐相处的调停,趁着巴合黑刚搜刮完莎车财物和女子后撤的时机,悍然攻向莎车。 皮山的六万虞军在关三才的带领下立刻驰援,将将在城门前拦住了二十万月即别大军。莎车人在佛僧和汉裔们的组织下,迎入虞军,即使人数相差悬殊,但虞军的到来还是让莎车人感到由衷的喜悦。 顾翮此时也赶到了敦煌,眼看自己人可能要先和月即别大打出手,立刻派出大量锦衣卫刺探月蒙联盟的情况。 *********************** 此时西宁的难民营也有不少小骚动。天方教徒聚居的地方爆发了小范围的抗议事件,觉得汉人雇主们因月即别人的暴行而歧视他们,连工钱都给得比其他人少。 负责出面解决此事的是武沉扬,武沉舟已经赶往敦煌,准备再次接替顾恪,让顾恪可以分身前往于阗。问清楚情况后,武沉扬带着护卫特意去天方区召集教众解释一番,“几位店主雇人时签的协议已写明,雇工是按时计酬,贵教信徒每日的礼拜时间定然是不能获得酬劳的,并无不公平之处。” 一位年迈德高的阿訇出面应对,“现在已有很多教徒被辞退,这岂能说是公平?” 武沉扬一时踌躇怎么说,现在难民越来越多,不是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很难找到工作,哪个店家还会愿意雇个突然丢下手头事务,就开始铺毯跪地祷告的员工…… 他身边一位商贾模样的年轻男子忽然怯怯地开口,“这位阿訇,贵教一向食宿有别,之前你们都是在我的铺子里买素油和牛肉,咱们不如谈个生意,在你们街区开个分店?这样你们方便,有了活干,也不会和韦驮教的人起冲突。” 阿訇看他一眼,认出是时常去买油米的那家华天百货行的钱掌柜,温和有礼地向他颌首致意。上个月来了几位逃难的韦驮教商人,与天方教徒在货行门口买东西时差点打起来,起因就是韦驮教奉牛为神明,天方视猪为不洁,刚好两边各自买的是猪肉和牛肉。多亏这位钱掌柜出面调停,事情才没闹大。这个提议也不错,大虞鼓励难民找活干,更不会限制有钱人在新城商业街上租门面做生意,自家从钱掌柜处进货,单卖给族人,也是个解决之道。毕竟难民越来越多,汉人照顾自家人都来不及,还不如靠自己。阿訇和钱掌柜在武沉扬的见证下定了契约,一方去租铺面,一方去调集物资供货,事情顺利解决。 “多谢钱掌柜出谋划策。”武沉扬真心致谢。 “小武大人过奖了,草民可不敢当。” 钱富贵憨笑一下,和这位没有‘官气’的同知大人开始攀谈。一个觉得官老爷真是平易近人好说话,不愧是皇后娘家的女婿,一个知道他是皇家产业派来的大管事,有心亲近,相谈甚欢。 武沉扬已经和谢堇成亲多年,眼下妻子大着肚子在家带孩子,仍去聚宝街上班,等生完了可能才会申请调来西域陪他。他的好友乔祺在祖父和父亲的双重压力下,前年不甘不愿地娶了卫国公嫡女。可惜夫妻俩貌合神离,池瑷生下一子,乔祺就自请去了大光,和梅泰人交流愉快。虽说路途遥远,彼此鸿雁两月才到,但整个骠国区域物产丰富,米粮充裕,看他在当地纳了几个妾,生了一子一女,一面经商一面布政,乐不思蜀。这也多亏了皇家医馆有针对疟疾的特效青蒿剂,以及在南洋一片不遗余力地推广各种驱蚊灭蚊之法,水土不服的人少了许多,现在虞朝上下都不会视入‘南蛮’为畏途。 *********************** 西宁的教派纠纷很快传到京城,顾辞看到阿訇最后没租到店面,只得申请在街区里特批一间屋子为铺,觉得有些不合适。 这个天方教徒吧,内部特别团结,但不同教派对教义的理解不同,彼此间也会互相打来打去,当他们‘被孤立’一处,自给自足,怎么看都不合适。清朝同治**之乱时,西安城内的回汉两族主要从事商业,相处融洽,乡里之情为人之常有,互不相疑,暴乱之中反倒相安无事。而乡村的居民则是一村一堡,回汉分居,族群割裂严重,积怨一深,自然容易导致仇杀。**打出‘杀汉兴回’的口号,被左宗棠剿灭,关中不少地区千里赤地,汉死一千回死八百,汉人死伤惨重,**此役后几乎绝迹,彼此都没落得好处。只有甘肃的**知县哈国礼护其辖下一县生口,西安城内回汉相护,都得以幸存。 由此想到内侍们聚居的定福庄,虽然她本意并非孤立,但客观效果却和天方区一样。顾辞扭头问身边正在审阅皇家产业经营状况的艺青,“阿青,你说,住在定福庄里的内侍们过得可好?” 一开始艺青没理解她的意思,云淡风轻地说,“定朝之初,因厌恶历朝的戚宦之争,抹杀了一切与阉人有关的物件和史载。现在他们得重用,有朝廷奉养,已是天大之幸。” 顾辞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蔡伦的造纸术、有帝号的曹腾、高力士等著名宦官都没出现过,连《史记》作者都是司马迁他爹司马谈,遑论嫪毐、赵高、刘腾、十常侍、李辅国这种臭名昭著的太监,原来全被定太祖坑掉了…… “嗯,会不会,有点被歧视的感觉?” 艺青挑眉看了一眼西宁简报,明白过来回想一下,有了头绪,“有方便自然也有不便,目前能出去做事的人有些觉得庄子没任何不妥,一样早出晚归,当然也有人攒了钱搬出去自住。” “若是你呢?觉得和常人一样生活的好,还是自守一隅?” 这个问题当真难倒人,思索良久,他才苦笑,“本就与常人有异,这是事实。两者各有利弊,各人选择也不尽相同……” 顾辞安抚地拉他的手,他微笑回握道,“但只要有可以选择的余地,总归是更好些。” 歧视这种问题从古至今都是个痼疾,再先进的文明恐怕也解决不了,想来更高级的外星人来了地球,也一样会被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也就不指望现在有能力去搞定宗教纠纷了,只要不升级为战争,就是好事。 顾辞把此事抛到脑后,但艺青却对神宗如实汇报了一遍,穆万清旁听之后,自请在军队里的宣导工作中加入疏导工作,避免军士们因不适杀戮而投向某宗教,影响战意。 这将会是百年后‘心理学’的起点。 *********************** 顾七爷没有白来敦煌一趟,即便莎车局势一触即发,还是让他成功地找到机会往穆苏曼和巴合黑之间塞了一个通译做钉子。巴合黑脑瓜灵活,眼看老爹马上破了昌吉压上精河,龟兹也会落入斡勤之手,他再去往蒲犁,要面对疏勒的月即别,在大虞手下也讨不到好,说不得又得让出来,还不如再抢一把姑墨,然后和斡勤汇合。于是他一边派出五百人商队通过疏勒把财宝运往塔什,去大食人的领域上互贸,一边围住姑墨的权渠闾。 神宗五年的春季,遍燃战火的西域比几个月前的鹅毛大雪更让人冷彻心脾。 之前葛不勒在昌吉大肆烧杀掳掠,尽管没下令屠城,但长相不似汉人的成年男子几乎被铲除殆尽,可惜还是让滑不留手的呼延揭重伤逃走。斡勤仍然没伤害龟兹的民众,只收纳献财,俘虏了乌维及其下属的三万人马。姑墨的巴合黑与权渠闾一直胶着,相持不下,巴合黑已经给斡勤去信,让他来帮忙,顺便提防一下莎车的月即别和虞军。莎车一仗打得毫无悬念,在火炮的威力下,城外躺着一片缠头巾的破碎尸体,惊慌失措的穆苏曼退回疏勒休养生息窝个冬。房良直在皮山也站住脚了,等着合围疏勒或继续蒲犁。 穆苏曼这一次损失惨重,在疏勒榨不出太多油水,听说蒙军在西域收获颇丰,几乎把各国王库搬空,把主意打到了巴合黑的商队身上,暗地里通知镇守塔什的儿子赫巴德从蒙兀人身上刮些油水。好儿子赫巴德深刻地领会了老爹的意思,看着蒙兀骆驼身上的黄金、白银、丝绸及各种毛皮织品,两眼闪闪发光。他拘捕了商队,诬蔑他们是间谍。穆苏曼得到汇报,意思一下让儿子‘拘而候审’,谁知当晚逃掉几人,赫巴德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全杀了,财物纳为己有。 葛不勒父子几人震怒不已,然听说此事是穆苏曼的儿子干的,远在怛罗斯的萨来曼汗也是刚知情,遂派出三人使团和五十护军前往怛罗斯问责,要求严惩。萨来曼汗也被孙子这一手晕了一下,不过不以为意。可看到蒙兀人的来信,里面有一句‘把您当作我心爱的儿子一样对待’,极其让人不爽,干脆将错就错,杀了正使,剃光副使的须发,把他们驱逐出境,然后通知优素玉甫和穆苏曼,向着精河和姑墨出发吧! 受了奇耻大辱的使者返回葛不勒身边时,蒙兀人怒焰天天,集结二十万精锐,由巴合黑领军,从疏勒西征。伤愈后无比阴沉的也素亥,和拉弓射箭没了准头的忽特刺跟着老爹继续围剿匈奴人,而斡勤被派去北边,准备兜一大圈,从斋桑湖去往夷播海,牵制怛罗斯派去塔什的援兵。 *********************** 也素亥顶替巴合黑与权渠闾对峙,穆苏曼在疏勒被忽特刺绊住,西征大军施施然地绕过疏勒,顺着河流谷地,进入水网交错的大宛盆地,盆地的西出口正是塔什所在。蒙军全数散开,一路分兵准备各个击破,将塔什城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躲在城池里的月即别人并不惧怕骑兵的冲锋,赫巴德督令加强巡逻和监视,防止夜袭。城墙上的弓弩手让企图渡过护城河的蒙兵伤亡颇大,滚木砖石的砸击也让城门的蒙军束手无策,十二次强攻无功而返。 巴合黑调整部署,改为长期围困,断其粮草,再伺机强攻。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大军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扫荡周边地区,实行三光政策,切断联系,制造大范围的无人区,使塔什成为一座孤城。一路四面围住城门,让俘虏来的工匠架设、组装攻城器械,还在城中散布四处被屠的信息,制造恐慌。工匠们在城外一周构建二十多座高过城墙的筑堙,架设了瞭望用的巢车和望车,居高临下,侦察城内守军情况,几乎可以看到城内四周的每一个死角,以防城内守军大规模突围。 然而赫巴德及其手下并无这个胆量冲出包围圈,原因无他,马没人家快,即便能逃出去,步兵和民众只能跟羔羊似的被屠,还不如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或缺少后勤补给的蒙兀人自动退兵。他们忽视了蒙兀骑兵此时正四处掳掠粮草和牲畜,屠杀周边没有军队保护的百姓。中亚最富庶的大宛盆地里,奥什、安集延等地已经沦为赤土,数十万军民罹难。何况巴合黑不会让守军安逸地拖延时间,他命令工兵伐木锯树,铲土垒砖,继续修筑靠近城垣的高台,在高台上架设强劲的大型床弩和抛石车。 蒙兀人的弓弩技巧非常高超,虽是木质,但很强劲,射程近三百米。所用的箭有两种,一种轻而镞小,尖利无比,用于远射;另一种重镞大而宽,用于近距离射杀。他们从被俘的西域工匠处学到许多攻城手段,掩护攀登城墙的木幔和云梯,烧毁城门的火车和猛火柜,冲撞城门的钩撞车,发射粗如长枪之箭的床弩,用弓弩发射带火的箭等等。尽管略显粗糙,但对付同样野蛮的低等文明足矣。 床弩和抛石车从四面八方向塔什城内的房屋楼阁射出带火药包和油脂枯叶等易燃物的箭雨。许多粗制的火箭在飞行中熄灭了,但仍有不少射中目标引燃大火。一旦发现火点,弓弩手就一齐瞄准那处,把大量的油脂物缚在箭杆后射击,以引起更大的火势。 秋高气爽的时节和呼呼作响的大风,助了蒙兀人一臂之力,塔什城内熊熊大火连街烧。街道烧成一片瓦砾,士兵和百姓死伤无数,尤为可怕的是,许多粮仓化为灰烬。 巴合黑惬意地站在最高的观望台上欣赏一片火海的壮丽情景。 严重低估蒙兀人的赫巴德完全没想到会玩脱了,被根本来不及扑灭的火势弄得焦头烂额,眼下没了退路,只能期待援军。求援的消息早在巴合黑出发前就传到怛罗斯,但萨来曼汗在优素玉甫母妃的挑唆下对穆苏曼极其不满,何况听闻蒙兀人是原始的游牧民族,没有城池,不如月即别强大,对葛不勒遣来下战书的使者再次不客气地剃须剥衣,然后派了大将查哈带一万人去协防塔什。后来进攻精河的优素玉甫与屠胥僵持不下,葛不勒拿下昌吉奔精河而来,不知道是准备当黄雀,还是拉一打一。萨来曼汗禁不住枕头风,把重兵调往精河保护小儿子,忽略了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的塔什。穆苏曼感觉不对劲,想率军合力冲出忽特刺的包围,,驰援塔什,可惜忽特刺让他无可奈何。 现在,塔什的双方攻守了近四个月,粮草供应开始紧张,明知再不会有援军到来的赫巴德感到末日来临,绝望地下令准备撤入内城失守。蒙军突击队趁势登上了城头,放下吊桥让骑兵冲入,外城失守被烧毁。查哈觉得坚持不下去,劝说赫巴德投降,以减少军民伤亡,被严辞拒绝。作为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赫巴德知道蒙兀人绝对不会饶恕他,遂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宣战指示,要求全体将士与城共存亡。查哈不愿引颈就戮,于夜里率亲信偷潜出去投诚,谁知巴合黑连夜审了他一遍,摸清内城情况后就下令统统斩首。作为英勇无畏的长生天子民,蒙兀人向来讨厌临阵逃脱和背主而逃的叛徒,只欢迎一开始就主动投降的敌人。这样的行径也绝了月即别人投降的念头,人人抱着背水一战、与城共存亡的念头。 巴合黑肃清外城后,才吹起进攻内城的号角,下令活捉赫巴德,没成想遇到最为激烈的反抗。每街每屋都有月即别人与他们展开殊死搏斗,武器没了就挥舞棍棒砖石,甚至桌椅锅碗都能用,即便是被砍倒在地的老妇人,也会拼尽最后一口气,拖住蒙兵的腿或咬伤护甲不能保护之处,更不用说训练有素的士兵在身中数箭的情况下,还能拔下羽箭刺伤蒙兵,甚至有蒙兵被小孩子的弹弓打瞎的事报告上来。巴合黑不得不把部队化整为零,一寸寸地毯式地扫荡过去,有时顾不上抢掠财物,只得放火把房屋连同守军一起烧成灰烬。 这样的巷战非常残酷,蒙军的伤亡远甚于开战之初。 最后,所有的抵抗都被平息了,赫巴德及三个亲卫退守在最高的塔上,砸光了塔上所有能扔的砖头,依旧让蒙军付出了二十多条性命才精疲力竭的自尽而死。 蒙兀人像他们之前所做的一样,洗劫,杀城,付之一炬。 *********************** 塔什二十多万人口,活下来的只有几百年轻漂亮的女子,连不满周岁的孩子都‘尸首相枕’。如此悲壮的下场让整个月即别惊怒交加,自萨图尼克汗之后,他们再未经历过如此惨败,比之输于大食人更甚。此时刚突围不久,还没赶到奥什的穆苏曼痛心疾首地立下‘世仇永不忘’的誓言,一边质问老爹为何见死不救,一边从大宛盆地出来往南边康居逃去,以期摆脱忽特刺的追击,再绕玉龙赤杰北上前往碎叶。暴跳如雷的优素玉甫得到援军后立刻挥师直奔葛不勒去,欲一雪前耻,双方在向阳湖(艾比湖)一带展开会战。 屠胥正考虑要不要去捡漏,忽闻手下两个大将遇刺身亡,他立即出门想控制场面,被埋伏在屋顶上的好几个黑衣人用一种很特别的火器连射。幸好有亲卫的保护,只伤了左肩,但城中几个驻兵之处火光大盛,明显局势已经失控,他忍痛简单包扎一下伤口,紧急聚拢群龙无首的匈奴兵,向城门冲去。幸好交战双方没人把他当回事,让他一路跑到夷播海,与同样狼狈的呼延揭打了个照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直福星高照、次次都能脚底抹油的呼延揭实在无力再逃,只得束手就擒。然而肩骨几乎粉碎的屠胥没高兴几天,伤重不治而亡。呼延揭带领自己手下和屠胥的兵马,准备去往怛罗斯,归顺月即别。 葛不勒没想到萨来曼汗的援兵居然派给优素玉甫,自己不到三万的人马要面对十二万大军,不过他对自己的军队很有信心,一边急召也素亥和斡勤回援,一边在空着的马背上全绑上毡子做的假人,迷惑对方。月即别士兵确实信以为真,以为蒙兀援兵已至,心生溃意。优素玉甫及时制止了恐慌情绪的蔓延,以胡达的名义做祷告,让他们相信己方人数占绝对优势,此战必胜。然后分兵左右两翼,意图把葛不勒兜往向阳湖畔。 悍勇的蒙兀人灵活地发起冲击,优素玉甫命令全军下马,将缰绳系于腰间,向蒙军齐射箭雨,几波密集的箭雨过后,终于刹住了蒙军进攻的势头。然后月即别三路大军的主帅翻身上马,向蒙军发起了反冲锋。眼看合围之势将成,心知不妙的葛不勒愤而往阿拉山口撤退,岂料这十月深秋之际,路上竟是风沙大作,视野不便,还形成许多坑洞或下陷的流沙,蒙兵纷纷落马,无处可逃,成为被屠杀的对象,仅有不到五百骑护送着葛不勒退到山口外。而这一小波人倒霉地遇到了呼延揭,一世英雄的蒙兀大汗葛不勒屈辱地死于匈奴逃兵之手,其首级作为呼延揭的投名状,交到优素玉甫的手里,削耳割鼻挖目,以猪肉覆面,献祭于怛罗斯最大的天方寺。 斡勤救援不及,追去怛罗斯,也素亥被权渠闾拖住,听闻父汗死讯,怒火中烧之下,全军压向姑墨。姑墨平民恐惧于蒙军的暴虐,开始反抗和出卖权渠闾。城内义军拼死开了城门,蒙兀人入城。权渠闾带着余下的匈奴人拼死杀出重围,反其道而行,绕路逃往蒙兀人的老巢金微山以北。残忍的也素亥不是斡勤,一路从城中屠过去。若不是急着为父报仇,姑墨城也将成为一片焦土。 当野蛮的文明发生碰撞时,更残忍的一方才会赢。至此,除了投靠月即别的呼延揭,逃往漠北的权渠闾,刚集结起‘百万大军’不到五年的匈奴人几乎烟消云散。而蒙兀人找到了新的复仇对象,也素亥前往怛罗斯襄助斡勤,忽特刺与巴合黑汇合,继续西征。 大虞迅速填补蒙军身后留下的一片防御真空,开始努力恢复各地生机。 136 驱魔跳大神 乞部在西域的横行和收获让东边的烈蛮部大汗旭烈很是眼红,他们在镇北军摆出防御姿态后,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收拢周边小部落,安逸地跑去达赉湖边扎营放牧,另一方面努力地煽动渤海国,把鄂部西边那片打下来。渤海国自然也不想当出头榫子,加紧渗透鄂部的保守派,争取让他们内乱,脱离大虞的控制。 顾翀一直克制地没有过多干涉鄂部内务,只反复强调渤海国和旭烈的来意不善,并把报纸上蒙军的残虐行径普及给鄂部民众们知道。这点让江格非常不满,因为心有戚戚的民众越来越质疑他的权威,认为他倾向于渤烈联盟,会引狼入室,而他时常提议的‘均富济贫’让已经开始富裕的族人很有意见,觉得是让他们拿出辛苦赚的血汗钱,赡养想不劳而获拒绝新生事物的懒惰之人。 通过与大虞的来往,鄂部人很快就知道了互贸和农耕技术共享的好处,但保守派却坚持‘纯净的传统’,认为这些新出现的东西污染了腾格里神。其实说白了就是汉商并不太愿意和带着有色眼光的萨满教徒做生意,大巫和祭司的利益受到影响,人穷了,地位就低,为了维持面子,以‘拒绝佛道教入侵’为由自抬身份,纠集教众。说‘入侵’单纯是祭司们的个人感受,从症状判断和治疗手段、效果来说,中医比巫医高级了好几个世纪,僧侣和道士们很多是来游历或本就是医馆工作人员,念经打坐只是人家的副业习惯,不一定想着要传教。只是被救治的病人或与他们接触得多的人认为这种‘神秘仪式’说不定对自己和家人也有用,好奇地表示想了解一下。说起大道理和小故事来,道佛教既包罗万象又高大上,还不限制别人同时信仰萨满教,自然吸引了许多信众。 大巫可以不让信徒靠近汉人聚集的地方,可他们治不好的病人被家属带去求医问药痊愈归来,或交换必需品和商品等活动却禁止不了,就连大巫自己想穿棉着缎,也离不开汉商,只能针对与汉人关系最密切的几户本族人家使劲。 海林察一支的大巫在胡部入侵时全部叛变,后来被宰个精光,所以他们归附汉人和改信佛道教完全没压力。大巫和保守派数次挑衅,海林察直接让青壮男子加入镇北军,妇孺老弱等人从世代定居的哲理木地区迁入长春城生活。江格所在的昭乌达地区比哲理木更靠近镇北城,挨着大鲜卑山南麓。保守派依附于他,自然对空出来的哲理木垂涎三尺,又不敢轻举妄动。看起来海林察放弃了自己地盘,但人家可没说不要哦,现在只是看在自家额和尼陆夫人的面子上,让德布库和一些老弱贫幼的族人来‘暂居’。如果谁敢不打招呼乱来,他们一定不介意请镇北军主持公道。 除了海林察和德布库,保守派最大的阻力其实是来自于江格唯一的弟弟阿格迪夫妻。 任淑慎到了这边,任塞渊把一半女兵拨给她,几乎可以在鄂部横着走,引起有心人的不安。但女兵又不同于男兵,不穿戎装,一个个水灵得很,温柔可亲又知书达理,会治病能接生,养马耕田都有一手,让鄂部的小伙子们眼馋得很,老爱聚集到阿格迪的‘汉府’外唱歌遛马。 反正他们不是头人,家财也只够娶一个媳妇的,很合适嘛。 除了三位‘和亲’的头人,就数阿格迪手下的汉妻最多,比起光头和尚和毛道士更让大巫无可奈何!他们一直在怂恿江格给阿格迪送几个保守派女子为妻,可惜江格不答应,万一大虞说鄂部不守诺怎么办?人家亲姐姐就在边境上屯兵等着呢。 *********************** 此时的任淑慎托着八个月的肚子,准备回北关待产。保守派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女人生孩子时最容易出事,也最说不清楚死因,到时想赖上他们也不容易,遂派出大巫阻拦她,声称这是部首兄弟家的第一个孩子,要按照鄂部规矩来。任淑慎以大局为重,忍了,这会发动起来,却见大巫带着一群祭司上门,说给她准备了助产之物。袁敏敏和陆千喆都在陪她,为了不让两个暴脾气和鄂部族人起冲突,温柔的袁敏敏自告奋勇去应付大巫他们。另外两人不置可否打发袁敏敏出去,一个开始大吃大喝,一个琢磨怎么好好收拾一下爱惹是生非的大巫。 不一会袁敏敏花容失色地冲进来,说大巫要先让任淑慎喝下墓地苔土泡的水,然后让阿格迪去猎一只雪鸡,孩子生下后,把最长的那根鸡毛烧成灰吸进她和婴儿的鼻子里,如遇难产,还要用马鞭抽打她的肚子来驱魔! 正在忍受阵痛的任淑慎不耐地甩来一句,“他们爱准备就准备去,敢闯这间屋子的砍了就是!” 陆千喆让袁敏敏守着不安分的产妇,自己出去处理这些萨满巫医。阿格迪拦在大巫面前,江格也赶来了,德布库和海林察倒是让陆千喆送到后面去,还说‘女人的问题不能用男人的方式解决’。她笑盈盈地一出现就让这些人脸色扭曲了一下,因为身后反剪双手被挟持的老妇人正是大巫亲孙女身边的阿嬷。 “你这是何意?!”大巫气急败坏地质问,江格面露不悦。 陆千喆笑脸依旧,“阿慎和玛黛花刚好都是今天生产,听说大巫做了最好的准备,我就想着一起用的方便。”她让人打开二门,轻描淡写地说,“再说了,汉府里的棉被褥子肯定是最好的,人手都是您家里准备好的,只有这位老嬷嬷急着出来和您说话,才离开玛黛花身边。” 她示意女兵放阿嬷说话,只听老婆子叽里呱啦一顿哭喊,大意是说女主子刚喊肚子疼,这些女兵就把她们一屋子人连绑带抬送到这里,现在女主子要生了。 大巫手心冒汗,想就此罢手,旁边一位巫医A立刻呵斥阿嬷,“快进去陪着你主子!若是过午还没动静,你再来报!” 在场之人都认出这是和渤海国走得近的祭司之一,阿格迪看着他冷笑一下,吩咐亲卫配合女兵守住二门,转身离开。 江格怒瞪此人一眼,警告大巫,“若惹出事,我可不会保你!”然后去追弟弟。 里面陆续传来女子的嘶喊声,陆千喆和蔼地看着大巫问,“要不要东西给她们喝?” 大巫稳一下神,吩咐两人上来,各拿一杯浑浊微黄的茶水,陆千喆大方放行。两人回来后,去左屋的说见到玛黛花的阿嬷,已经喝下,另一个表示他只能在门口递进去。 陆千喆讥笑说,“女子生产是私密之事,汉人是不许不相干的男人进去看自己衣衫不整的媳妇的。” 大巫一惊,赶紧派人去找玛黛花的丈夫,直至日头正好,都没见到人影。 这时巫医A又开口了,“这定是难产,大巫,上鞭驱魔吧!” “我们不许男子进入,女子可行?” 巫医A很强硬,“只有巫医有资格祭祀。” “男子进屋得蒙眼!” 大巫拦住那人,“请让阿嬷来说话。” 老婆子冲出来证实了玛黛花是难产,大巫立刻附和巫医A的话,要求驱魔。陆千喆挥手让女兵带着一个祭司进去,另一个祭司跟着阿嬷走。鞭打声和女人的哭喊声更惨烈了,好半晌两个祭司才大汗淋漓地走出来,祭司解开眼罩跟大巫和巫医使了眼色,另一个眉头紧锁,说看着不太好。 大巫立刻急了,对着陆千喆怒吼,“玛黛花若有个万一,我要你偿命!” 这时一个泪流满面的男子从二门里冲出来,揪着眼罩仁兄狂扁,“混蛋!我杀了你!” 大家认出此人是大巫的孙子巴特桑,连忙搂腰抱手,把两人分开。 大巫惊痛莫名地问,“出什么事了?!” “这人居然敢用带倒刺的马鞭抽打玛音!上面还抹了辣椒粉!”玛音正是他妻子,怀着大巫的第一个曾孙。 目疵欲裂的大巫揪着眼罩男,“谁让你这么干的!” 眼看那个积极促成此事的巫医A想溜,女兵立刻把他踹回眼罩男身边,果不其然,眼罩男指着这人哭喊,“是他说要这样弄死阿格迪的额和尼!我只是听他的!不关我的事!” 大巫顾不上问巴特桑为何玛音在此,和亲近之人血红着眼睛对两人拳打脚踢,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早就聚集了一大批围观群众。陆千喆等人默不作声地看着,也没提醒他们要不要抢救产妇,直到玛黛花的阿嬷再次冲出来,跪在大巫面前,说玛黛花不行了,扭打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地分开。大巫和巴特桑赶紧往里面跑,陆千喆大方放行。这时大汗淋漓的玛黛花丈夫带着几位汉人大夫过来,追了上去,恳求地边跑边对大巫说,“汉医有办法救人,大巫,求你让他们救命!”巴特桑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拉着一个僧侣就往玛音的屋子去。 大巫站在分岔口上左右为难,不知道是去看孙女还是先救曾孙,眼瞅着女婿快跪地上去了,连忙挥手让他带人先去,派了一个最信任的女巴列钦跟着他,自己转头去巴特桑那边。 两个产妇情况都不妙。 玛音伤重昏厥,和尚给她紧急施针让她清醒过来。为了保证她适时用力不能止痛,好在宫口全开,靠参汤和浓药熬着把孩子生下来,就闭过气去。屋里女兵和医僧赶紧先抢救她,巴特桑抱着血糊糊的孩子,父子俩一起哭得痛不欲生。大巫落寞地站在门外抖着手不敢进,老泪纵横,一点想不起吹鸡毛之事。 玛黛花这里是真难产,好在这个巴列钦技术很不错,矫正了胎位,临近深夜终于生下一个小女孩。汉医遵照陆千喆的指示,详细写了注意事项和会导致的结果交给两个丈夫,然后退了出去,医僧还想和巴列钦讨教一下,结果看见大巫,只得放弃。 事情其实很简单,玛黛花是被掳来的,可玛音是路上动了胎气,被人就近送来,不管水和鞭子有没有问题,反正安心在后面生下个六斤男孩的任淑慎都不会出事。陆千喆本打算拿捏人质就好,没想到老天送来了玛音。女兵交代过巴特桑千万别出声打扰产妇用力,他一直在帷幕后面看着。亲眼看着老爹的人进来递土水抽鞭子,可能这些真的是萨满教习俗吧,他居然没反对,还是女兵看玛音昏死开口制止。然后他听到妻子没声音了,担心地出来近看,才发现伤口不对劲。 这些情况被人看在眼里,谁还能不知道大巫等人的用心? 两个罪魁祸首自作孽,各断一手和家人一起被驱逐出部落。因为玛音受了大苦,身子虚弱不堪,险些就去世了。巴特桑和玛黛花两家深恨借刀杀人的靺鞨人,后悔不迭的大巫从此沉默地保持中立。 *********************** 保守派失去最大助力,势力日益萎缩,只能和渤海国越发紧密。已经在达赉湖驻扎下来,压缩鄂部生存空间的烈蛮部打算不管磨磨唧唧的渤海国,自己先冲鄂部最北边的水源月亮湖而来,设据点‘白城’。 渤海国怕失了先机,在大巫家和阿格迪家给孩子办抓周礼时,派十来人人混入江格的队伍里,一边准备装成保守派的人,刺杀任淑慎母子,引他们兄弟为敌,一边杀了大巫嫁祸阿格迪。若不是他们扮汉人难度太大,乔装成虞兵最合适。 任淑慎不计前嫌地允许和阿格迪交好的祭司进府为儿子跳祈福博舞,头戴鹿角熊头帽,饰以鹰翎,系铃持鼓请神,在祷词、咒语、吟唱和鼓声中模拟动物或精灵的动作,如‘鹰神’会飞啄供品,‘虎神’会窜跳扑抓,‘金苍之神’则在黑暗中耍动燃香,虽然祭司本人庄严肃穆,但变化多姿,热闹非凡,最后以舞降神才圆满结束。汉人们不论男女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鄂部人一起叫好,让许多忠实的萨满教徒放下心来。 能进汉府的自然都是熟人,但为了安全起见,阿格迪的亲卫还是守着前后门。热闹散去准备入席时,突然发现来了好些不认识的人,还穿着酋长亲卫的衣服,怎么可能放过。几个婀娜灵巧的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水,就地拿下,扭脚绑手卸下巴。放下酒杯匆匆赶来的江格好好审了一番,刚问出还有人去了大巫家,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哭喊着大巫和好几个年老的祭司都被杀了,现在贼人劫持玛音的儿子,躲在汉府里。江格黑着脸把这个报讯的人捆了,派兵去大巫家,然后拖出一串俘虏,拉到院子里一字排开,一人脖子上架把大刀,后面一排弓箭手满弦瞄准。 他大声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报讯人,“把你看到的情况说一遍,有错漏就如同此手。”一刀削掉旁边一个俘虏的左手。 报讯人战战兢兢地说,他亲见大巫等人同时被身旁的几人用匕首连刺几刀,等他躲到角落时,是一个路人说看到抓走了大巫曾孙的那个人穿着阿格迪府上侍卫的衣服,那人说自己去追,让他来报信领赏钱。大巫的家人簇拥在巴特桑身边一起来了,人人神情悲怆,衣襟染血,义愤填膺地要求阿格迪出来解释。江格当众审问了几个俘虏,才知道这是靺鞨人的计谋。此时在府外围守卫的女兵来报信,刚才有人从院子的西角翻墙出去,中了套索陷阱,现在正举着个孩子与她们对峙,好像外面有人接应,请求支援。江格带着俘虏和巴特桑赶去,阿格迪觉得府里说不定还有贼人,开始关上门梳理。 被劫持的襁褓果然是巴特桑的儿子,那个贼人要求放了同伴,并提供马匹来交换孩子。德布库低声提醒,这人没要求吃喝,可见在外有接应。江格一边派人去周边打探,一边和他周旋,冷静下来的巴特桑也让手下布防,定要保证孩子安全。 阿格迪这边的收获比较大,女眷们都被请到一个屋里集中,任淑慎安置好儿子,带着女兵过来时,发现江格大夫人身边有个丫鬟和外屋的几个女奴行迹异常。她通知了阿格迪,借着送她们一家家出府为由,把这些人隔离开,才识破他们是男扮女装。阿格迪毫不客气的拿下大夫人和这几个假女人,拖去给江格看。江格被老婆的背叛气得老脸涨红,直接上刀把这些男人全阉了,然后一个大耳刮子抽破了她的嘴。 谁知劫匪看见这一幕后神情微现急乱,被巴特桑发觉,一把拖过鼻青脸肿的大夫人,用刀直接指着她的眼睛,恶狠狠地说,“儿子我还能再生,让这个女人陪葬也不错。” 江格一开始没明白,看到劫匪竟然看到犹豫不定,略微松开孩子的脖子,恼羞成怒的一刀捅进大老婆的肚子,“吃里扒外的贱人!” 伤痛惊呼的劫匪被暗处的海林察一箭直取咽喉,然后巴特桑和德布库同时扑向孩子和劫匪,一个护住气息奄奄的小身子,一个掰断其右手。江格回头细细审了和大夫人立场相同的四夫人,虽然她收了渤海国许多好处,但至少没附赠绿帽子。不过她的家人连同其子,和大夫人生的孩子,以及坚定的保守派,近百人全被驱逐到最北边,直面蒙兀人的威胁。大失面子的江格无颜再做酋长,让位阿格迪。 从此,鄂部人逐渐进入大虞版图,这片地区再没发生分裂独立之事。 神宗四年的这场风波是鄂部和渤海国正式反目成仇的起点,被斩首的三十七人——十三潜入昭乌达的靺鞨人,在外接应的二十三人,加大夫人,首级皆送往他们称为‘龙泉府’的首都宁古塔作为宣战书。 137 备战东北 上京和前世的北京一样处于‘四塞之地’,是个‘山南水北’的宝地——西太行、东有海、北燕山、南涴江。 西边的太行山同样有一串小盆地和通往中原腹地的太行八径,还有一条涴江与太行山并行,涴江之西属于酂邺城,东归定武城。北边仍然是拥有‘塞上五郡’的燕山山脉,呈斜‘>’型,分别延伸向西边的阴山和北边的大鲜卑山,因此,这三座山呈倒‘品’字状排列。阴山方向的一端即是长春城,羯夷南侵中原必经之地,历朝历代农牧博弈最激烈之地,另一端几乎连上大鲜卑山,只有一条潢水(西拉木伦河)河口可以让大漠高原的牧民进入东北平原,享受河口以南的哲理木大草原。但对于漠北牧民来说,更北边的达赉湖众多河道可更方便的穿行大鲜卑山。 所以上京在北边的防御方向大致分为西北和东北。前者是著名的战国‘赵国北三郡’,长春城所把守之处,身后有数条燕山径道串联数个小盆地,通向上京。其中一处关口背靠全包围小盆地,拥有足够的自给能力,可以‘深挖土、广积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命名为宁春城,统管全部峪径,这也是上京的最后一道防线。另一个东北方向则可以通过燕山里的‘辽西古道’——平岗道、卢龙道、无终道——北出中原。并且,燕山靠海的东麓不断被东海冲积,历经千年,已形成一条前往东北平原最南端的狭长滩涂——辽西走廊,也许顾辞更熟悉的是‘山海关’和‘秦皇岛’这两个地名。而控制辽西走廊的北关隘是齐安城,背山面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她的印象里,齐安城驻兵之地有个更如雷贯耳的名字——锦州。 东北平原最南部是骊河入海的一圈冲积平原,称为骊河平原,西部即为辽西平原,出了辽西走廊即是。有‘辽西’,必有‘辽东’,这两个名字来源于战国、秦汉时的‘塞上五郡’,沿用至今。‘辽东郡’本指的是骊河平原东边那半拉平原,和辽西平原对称,但在定朝时还包括了辽东小半岛,以及高丽半岛上汉江以北等地,甚至囊括了长白山天池,比燕北长城的范围还广。 唐朝踩完高句丽,没有移民戍边,给东北下来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腾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好在定朝没有犯这个错误,学唐朝海陆齐上,搞定高丽,继而挺进东北,掀翻渤海国,整合大东北为丹东道,封王派官,移民垦荒。整个骊河平原土地优良利于耕种,汉民最多,一向‘有事纳朝贡,无事闹自立’的高丽人,当然也对这里情有独钟。为了让高丽人老实点,定朝搞起了‘以夷制夷’,把原来占据了骊河平原的渤海人赶出去,一部分庸碌无为的贵族内迁齐安城,效仿春秋无义战初期‘灭国不灭祀’的传统,给他们留点香火,大部分渤海军民塞去辽东郡,看着高丽人,不许他们越过汉江,渗透东北。这样的好处在于让渤海人成为汉人为主的辽西平原与高丽人之间的缓冲,当然,经过这么多年的融合,除了口音有异,辽东郡里已经分不出汉人、渤海人和高丽人的区别了。但也有一个坏处,深感半岛地皮不够用的高丽人要么翻山越岭,一路爬进长白山和更北边的三江冻土,与黑水靺鞨人争地盘,据说不抗冻的高丽人在三江平原上‘活者只余一二’,要么挤压南边原来百济和新罗的地盘,造成这两地常年闹事。 其实辽东郡这一片大多是山地丘陵,渔猎民族的主场,农耕天赋的汉人不宜。可没办法,定朝老霸道了,大修港口和堤防,从燕山山脉最东北处的丘陵沟壑开始修葺燕北长城,一直捅到高丽大同江,这段长城的西起点正是北关2.0,直面昭乌达,再北则是哲理木。可惜济朝防线收缩,弃用这一段燕北长城,在卢龙道和无终道两个北出口的河道之间开渠建了河道长城,有了统管辽东辽西的镇北城。 定朝不是第一个在高丽半岛占地盘的朝代,商周时不愿臣服于周人的商人遗族在这儿建立了‘箕子朝鲜’,春秋战国之燕国修的长城也是差不多的路线,只是年代久远,比不上定朝的名气大。农耕民族依托于有自给能力的地方,构筑防御工事的效果杠杠滴,长城帮助汉人移民牢牢守住了辽西平原,一河之隔的辽东,虽然有时候不一定在华夏版图内,但那一小部分耕地养活的人口仍能顶住长城之外渔猎民族的入侵。高丽人曾对长城表示‘强烈谴责’,奈何长城保护之下自称‘关内人’的居民们不愿被强拆,打过几次没意义的小仗之后,捏着鼻子认了。目前掌权的高丽李氏,正是在辽东发迹的关内人,所以与大虞的关系很密切,亲如一家。 离开燕北长城,才算正式进入东北平原,视线一下豁然开朗。东北平原是个人迹并不罕见、地势平坦、江河纵横的千里冻原,有两条主要河流,南边一条由东拐南的正是骊河,北边一条一分为二的难河(松花江),根据河流和丘陵的位置可大致分为上中下三部分。最下边这块当然是骊河平原啦,以燕北长城为边界。中间平原以东行的骊河为主,其中最大的支流是潢水,所以也叫潢水平原,包含了哲理木和昭乌达。潢水平原以北是一串低矮的分水岭,‘扶余台地’,台地再北正是东北平原的上部——难河平原。分叉的难河一条往南经过台地入长白山岭,一条继续东行,从长白山北麓和小鲜卑山之间流出去,经过可江海通航的依兰城(佳木斯),进入一大片冻得发硬的沼泽沃土,即三江平原。 依兰南边入长白山有数个相连谷地,其中一处就是‘宁古塔’。宁古塔是鄂部人的称呼,据说这儿曾是他们的发源地,现在被新渤海国占为国都,改名‘龙泉府’,曲河(牡丹江)穿城而过,山势连绵河流纵横,‘九分山水一分田’,易守难攻。 如果扶余台地海拔再高些,地势再复杂些,难河平原可谓是难得的三角形‘四塞之地’——南有扶余台地,西是大鲜卑山,东是长白山和小鲜卑山。可惜台地不给力,整片东北平原须得整体占下,才能守得住。 *********************** 结合女儿写来的东北地区地理简述,顾辞回想当年日夜背诵的考试重点——叫嚣‘大东亚共荣圈’的东瀛给中国带来的那段屈辱史——说不定能对袁懿和三哥有可借鉴之处。幸亏有前世十几年对地理和历史的热爱,以及经过高考冲刺时反复强化的记忆,现在她还能和孩子们一起给老公的霸业做贡献。 当时东瀛以高丽半岛为跳板,‘掏心’战术直扑沈阳,直接控制了骊河平原,才有了后来先占南边的锦州,再侵北边的哈尔滨,全面入主东北平原的‘壮举’。如同先前策划高丽独立为‘帝国’一样,他们在长春也扶植了一个‘满洲国’。一般而言,老师和课文会在这个时间段给出一个标准答案——‘九一八事变造成东北三省沦陷’,但不会提及满洲国的区域实是‘东北四省’,其中还包括一个消失了的‘热河省’。这儿正是东瀛的第二个目标,于是才有抗日联军大刀队和倭寇在燕山上打了一场血性的‘长城抗战’。如果燕山不能为中原政权所控,那从北方突破华北平原是迟早的事,满清如此,东瀛亦如是,所以才有了几年后的卢沟桥‘七七事变’。接下来学习重点转向中华民族的全面抗战史,然而少有人注意到,后来东瀛为了达成满洲国‘四塞之地’的战略地位,想把作为西部防线的大兴安岭整体一起纳入囊中,渗透蒙古高原和远东,在大兴安岭的西北角和苏联打了一场‘诺门罕战役’。好在这边平缓广阔的地形既适合马背民族驰骋,更适合朱可夫将军所率领的机械化兵团作战,失去山地保护的东瀛人被日成狗。 印象中,中原政权防备东北的敌人南侵是一门必修课,由南向北进攻东北而胜的例子却不多。 有明一朝修好长城,占了辽西走廊后,似乎山海关以西的燕山长城各关口就武备松弛了,清军正是在这些地方发动‘入口之战’,数度突破燕山和长城防线攻入京畿,南侵山西、山东。只因山海关未失,满人不能占据尺寸之地,更攻克不了京师。后来得以入关,是平西王主动献礼,做不得参考。 而东瀛的整个东北攻略如此迅捷高效,是依托了铁路之便。在三十年前,为了争夺东亚控制权,抢夺东北修路权和辽东小半岛的登陆权,东瀛和毛子可是打了不少仗。战争结果是毛子修‘中东铁路’,东瀛修朝鲜铁路。沈阳、长春、哈尔滨成为铁路上的几大枢纽,才有东瀛因铁路而制定的入侵计划,和围绕铁路展开的皇姑屯事件、中东路事件等博弈。再之后的东北解放战争,先是‘四战四平’的拉锯,再加上‘三下江南、四保临江’的吉林山区围歼战和伏击战等,最后辽沈战役打下锦州,整个东北关门打狗,围城长春,无法外逃和获得补给的国军‘不战而降’,最后回过头弄沈阳,不到两个月,东北全境GG。 那么,在没有铁路的年代,她记忆中攻入东北打胜仗的只有‘伟大’的成吉思汗。作为游牧民族,他们在达赉湖那儿发家,进入东北轻而易举,其中一路军队南下,攻克沈阳附近的金朝东京辽阳——‘攻城不克,佯退五百里,乘守军疏于戒备,以轻骑昼夜兼程驰还,一举袭克,大掠一月回师’。能记住这个,多亏了带兵的蒙军将领是郭靖的师父,哲别。 好在水利星人济朝的皇帝们没有关注到的地方普遍改变不大,东北的地理要素和顾辞所知差不多。燕北长城还在,骊河平原这个核心区域全在大虞掌握之中,拿下东北平原是迟早的事。顾辞把关于东北和内外蒙古的记忆整理出来,准备一会和锵锵的作业一起交给袁懿看,这边比起西域来,大虞更能掌握主动,希望不要再出现野蛮的杀戮。 至于铁路,好像工造局的技术水平还得提高提高才能实现啊! *********************** 顾辞兴冲冲地挑了个风和日丽不早朝的日子,和老公两人窝在养心殿小书房里,一边用炉子烤红薯和栗子,一边献宝。 偷得浮生半日闲,袁懿搂着她,吃吃豆腐,开始过目母女俩合作的作业,颇为好笑地问,“这也是据地利而言史?” “我是不太相信‘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种‘人定胜天’的论调啦。不然为何三国的刘皇叔和诸葛孔明最后输给了魏曹操?”顾辞本人并没接触过系统的地缘政治学说,但她很希望袁懿能在注重人文历史的中华传统之外,以地缘这种客观条件来考虑战略,而不要陷入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清谈误国’里,“所谓的‘顺势而为’,这个‘势’应该是指某种规律,而规律形成的条件,几千年几乎都没有变化的只有‘地利’一项,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应该才最客观!” “爱妃此言的确有理。” “你别笑嘛!”顾辞羞恼地拧一把伸到**里的大掌。 “好好好!”袁懿安抚地深吻一记,“不如,你先想想东北和大漠打下来后怎么治理?一会我看完了,咱们来说说?” 他一点不觉得以现在的兵力收拾蒙兀人和渤海国有什么问题,更多的是在为日后考虑,所以他更想了解顾辞口中的‘满清’,现在正好合起来一块儿看。 曾经惨败于镇北军之手的羯夷八部泰半都发源于达赉湖流域的大草原,只有噶朗部是从燕然山和金微山之间的‘大湖盆地’南下,进不了准格尔盆地,只好去抚顺‘做生意’,勾搭上其他大部队,合伙一起打草谷。烈蛮部的发源地据说也是在‘大湖盆地’,虽然有湖,也是个盆地,但咸水湖和仅靠雪水滋养的荒漠草场可不尽如人意。如果说库伦城是单于王庭‘龙城’所在,很显然乞部崛起为草原老大,占据了库伦,而烈蛮部是个好马仔,屈居于乞部之下,才能离开两山之夹的荒原,来到资源更好的东部达赉草原。 “这个大湖盆地的驻军队可是在赵信城(车车尔勒格)一带?” “更里面,”顾辞拿着自己按记忆画的地图指给他看,“当时这儿叫‘唐努乌梁海’,满清在这里设了个‘乌里雅苏台将军’,后来把这一大片都割让给了罗刹。” 原来是汉匈奴右贤王的领地。 袁懿嗤笑一声,“就这样拱手送人?” “外族人嘛,总觉得大不了退回老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割的是中原的地儿,和他们无关。” 实质上而言,蒙兀、匈奴、突厥和羯夷并无区别,都是大漠高原下来溜达的游牧民族。从准格尔进入西域横行的统称为匈奴,败退于西域继续西去的就称为突厥,一直奔着长春城使劲的几个部族叫羯夷。而西方人口中的‘鞑靼’,或许就是对西域和中原不感兴趣,更喜欢欧洲平原的大漠铁骑。之前阿圣对于大漠的分析也同样以地理为出发点,讨论匈奴帝国和突厥帝国的异同,而如今的蒙兀人同样分为东西两路南下,这说明在大虞不知道的情况下,大漠高原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势力更替,现在不过是重新洗牌,由蒙兀人代替羯夷和匈奴,在同样的土地上,做出同样的选择。 历史不过是一次次似曾相识的轮回。 想明白了这一点,袁懿开始认真思考她说的‘地缘’一词。“跟我说说,你知道的满清和蒙兀是什么关系?” 顾辞听到他沉思半晌终于问到这个话题,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东拉西扯,两人一问一答,不亦乐乎。没办法,经过清朝辫子戏和清穿文的洗礼,好多东西都变成常识了,如果袁懿不问,说不定还想不起来。 *********************** 背靠大虞的鄂部团结一致针对渤海国,让渤海国君完颜钦茂心很塞——人家只是想让你们乱了,自己以亲戚身份去劝个架,然后收了你们的地盘,和大虞哥哥做好朋友,一起打倒小浪蹄子蒙兀人嘛! 旭烈乐见其成,直接抓了鄂部弃民好好了解下情况,打发去做奴隶,好整以暇地看鄂部和渤海啥时候开打。 相比于悲惨的西域烽火连天,海贸的巨额收入和南国的风调雨顺大丰收,东北这则‘渤海国离间鄂部欲图中原’的小浪花并未在报纸上引起大众关注。辽东之外都被当成极寒之地,更不用说再北的三江平原,若不是原住民鄂部人入京,绝大多数汉人可能并不认为那是能住人的地儿。 但是大虞权力中心的顶尖人士都明白,神宗一向把那儿当成重点,不但细细勘测地形,还把国舅一直放在那边,皇后多年前已派人去试种玉米、小麦、大豆、高粱等各种产物,甚至还通过鄂部,私下从渤海国再次弄来‘卢城稻’的种子。工造局历年来从鸿都选调那么多精于匠器的学生,大部分是扑在了工具改造上,其中一个核心项目就是蒸汽机,已用于战级福船上,现在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把这个大玩意儿用来代替牛拉动深犁,或代替马牵辕拉车。 现在渤海国扼守依兰,蒙兀人突进白城,鄂部的地盘是个‘四战之地’,地缘劣势非常明显,大虞防线必须北进,囊括鄂部现有领土,直面白城和渤海国。枢密院就此忙碌起来,务必不能让渤烈联盟齐心协力,连成一气南攻。最好的情况是先解决客场作战的蒙兀人,再收拾有根据地的渤海国,避免两线作战。 枢密院在辽东长城之外最北边的丘陵处选了一地‘康平’作为战略据点,正在哲理木草原东面,便于保证补给和应援。扶余台地上有个西汉时扶余国的都城,刚好在白城东边,可作为前哨站,监视蒙兀骑兵动向。这儿日后会作为全面攻略东北平原的中转点,但目前不宜把大军压上扶余,以免刺激渤海国。康平和扶余正是顾辞熟知的四平、长春两地,的确是枢纽所在。扶余以北地区河道纵横水面宽阔,仅在冬季冰冻期才方便军队、辎重大规模穿越和移动,暂不在此次对蒙战役考虑之列。 如果只是防守,占据康平、扶余两地足矣,可惜神宗陛下的目标包括整个大漠和伯力以北的海岸线,甚至连战后事宜都开始研究了,比如如何给大漠诸族圈划牧场,规划驿传路线,设立寺庙驻锡之地,以及封禁边关和限制通商资格等措施,烈蛮部和渤海国不过是顺路要踢开的两颗小石子儿。 在枢密院整套方案中,与依兰在两山夹地之西相对望的‘木兰’(哈尔滨)才是整个‘大丹东道’——囊括大鲜卑山以东全部地区——中枢所在。此外,达赉湖以北的三江交汇处有一地以‘庐朐河’为名,叫‘庐滨’(满洲里),可西控漠北,加上东边的伯力,大丹东道大局可定。再依此为基础,从庐滨、长春城西进漠北,占下库伦城王庭和瀚海一带不成问题。继续向西进击唐努乌梁海,有斋桑湖和西域的靖西军配合,大漠可归矣! *********************** 相比于西域的跟随蒙兀人而进,东北之战才是需要枢密院首次调动四军来应对的大事。 首先是镇北军在各处据点的分布——顾翀大军去康平,直面科尔沁草原;明都领前锋军去扶余安营扎寨;翟竣机动作战,哲理木到白城门口都是他的活动范围;任塞渊首次单独领军,深入康平东边的山林里,在‘乌拉’(吉林)扎下据点,剑指渤海国都宁古塔,视情况出兵牵制渤海人,或等待合攻。留鄂部在身后,他们能不能挡住漏掉的草原铁骑,或有人私通旭烈,都是个隐患。所以钟鼐带三千人马与鄂部人一起守住镇北城,其他鄂部非战斗人员迁入改名为‘大宁’的北关,归崔舶管辖。 军队即将要入驻的这些地方并不是渺无人烟的无主之地,如何让当地居民接受大虞、配合行动才最重要,还不能让渤海国觉得受到威胁。从神宗四年开始,商人和斥候们比镇北军更早进入东北。在他们的努力下,镇北军‘租借’了康平城外一大片荒地作为‘巡猎营’的驻地,扶余小城换了几个‘族老’和‘头人’,顶住了渤海国的压力,‘邀请’镇北军协防时常来打秋风的蒙兀人。 除此之外,大部分安东军要配合北上。单归在龙门的职务由夏步凡接手,他将和崔航的哥哥崔舫,还有顾文恺一起,率风津城和天津港的安东军到达对马岛,时不时往虾夷、苦兀一带巡航,开始适应北海冰洋的气候。其后崔舫这支舰队从对马岛出发,占领海参崴,送陆军推进到湄沱湖(兴凯湖)。苦兀这边由单归领军,从穆河(黑龙江)入海口插入伯力,视情况顺乌河(乌苏里江)南下湄沱湖,合攻宁古塔,或继续沿穆河西去,占领依兰。只要避开冰冻期和汛期,在安东军的威慑下,想来渤海人不敢轻举妄动。 平南军因为安东军的离开,也要做出相应调整,调派池其羽带兵进驻卑谬、升龙、大光和西贡,确保半岛上的兵力优势。吐蕃那边,段昂带着南诏军从南方丝绸之路绕道掸邦和骠国,借道天竺,一路驻兵于墨脱,再北上林芝,一路顺着唐蕃古道的达旺逼近日喀则,安抚和游说各教派、土司,与前藏的容临和帕竹政权配合,先以非武力方式孤立萨迦残余势力,再图谋阿里地区,当然,视情况派兵守住阿里和卫藏南下天竺的几个关口,比如亚东、普兰等地。 靖西军忙着恢复和巩固西域诸城,防止蒙兀人回头。不过看着巴合黑从塔什一路屠往月即别最西边的卓章海而去,斡勤跨过阿拉山口去蹲守怛罗斯,真真是大快人心。 138 科技之光 大手笔的军防调动不是小事,有心人自会关注和搜集这方面信息,但普罗大众的注意力还是在皇家贸易公司的《神宗六年进出口目录》和《西域扶助计划》上。前者预判了明年会大量进口南方丰收的米粮,以及出口更多的瓷器、棉纱、丝绸和茶叶,给海商一个很好的指导。后者历数了目前西域各处的情况,需要怎样的援助,及其曾经的特产,可推广种植的物种等,从药材、粮食、水果、木材、鱼畜、皮毛等应有尽有,眼光毒辣之人自然能从中窥见商机。 这是顾辞在尽最大努力去调动商人的积极性和野心,拓展并整合大虞版图内各处的物资分配,也正是神宗上位大力推行‘商政’后,大虞的活力之源。 ‘商政’一词,出现在一篇洋洋洒洒数百页的报纸投稿里,便是有心人从最初的七家皇家产业到现在的皇家贸易公司,研究归纳了所出台的明文规定和自发形成的一系列商业惯例,执笔人正是谢庆的独子、阿钺的二哥谢戚威。 当神宗知道萧律等三位主编执意要刊发此‘文’时,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了。不过,顾辞阅后提了一堆修改意见,指出许多不完善或定义含糊之处,限定一个发表的时机,让谢戚威老老实实地重写,以后可以作为财经科的教材来用。 *********************** 现在的上京三大学府里,鹤鸣自然是贵族学校,专门培养社会精英官绅进士。令德撑死了是个二本,学员皆以做‘公务员’为目标,很多成绩优秀者,直接转去鹤鸣了。鸿都最复杂,完全是个融合了财经、职业技术、法律、理工、农业,乃至风水、艺术、医学等五花八门的超级综合型院校。 太不科学了! 顾辞一直想改,但袁懿和萧律不太支持。因为鸿都口碑太好,轻易改动,怕影响‘命中率’——成立十余年,目前在职的官吏有近二成是鸿都学子,一成多是令德,这个比例可谓惊人。 有人曾以此现象抨击‘沧海遗珠’太多,说明要么科举取士名额太少,要么是礼部给鸿都开了后门。刚上任不久的神宗当场给了他机会,去鸿都随便拉个学生来,一起考同一套吏考题目。如果他分数不如鸿都的学生,说明他这个进士是走后门得的,或三年一次百名进士还可以更严格些,免得有人滥竽充数。结局自然还是他这个老进士成绩略略高于未束发的鸿都学生,抹着冷汗缩了。不过神宗没放过他,拿出历年吏考得职者名单,十个里面难得有两个升上可称为‘官’的七品,而十个进士的考评至少一多半能是‘优’。这说明真才实学的进士自然比胥吏有更多机会去担重任、做大事。但小事也不能没人做啊,吏考补充的就是这部分人。如果单纯增加进士名额,像这位大人似的,历年考评最高只拿‘中’的成绩,迟早要被连年拿‘优’的年轻人踢掉。‘老臣辅政先帝多年,朕不忍’,SO,以后说话还是过过脑子,不然回家吃自己吧! *********************** 腊月封印后,帝后二人居然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鸿都门学指导工作,熬得眼青神颓的谢戚威被山长顾翃和自家三叔谢廉拉出来,苦哈哈地陪同在侧。顾辞好不容易能来一趟鸿都,打算好好看看蒸汽机的研发情况,争取说服亲爱的老公整改鸿都,不说文理分科,至少要把职高技校这种可以半工半读甚至赚钱的部分分出去嘛,留着高精尖人才花钱! 汇报工作的会议总是一成不变,只有参观实验室时,顾辞才打起精神,探究到目前为止蒸汽机的体型还不能尽如人意的根本原因在哪。 皇帝很有默契的让顾翃等人陪他去看校区,留她一人在安静的实验室附近‘休憩’一会。这一休息,顾辞连午饭都错过了,等田老头和萧九跟在兴奋异常的皇后身后出来时,看见皇帝又冷又黑的脸色,差点跪地,幸亏娘娘笑靥如花地上前,激动地揽着黄桑回御驾上说悄悄话。 “哥哥,咱们再建一个学校吧。” “就为这,你连饭都不吃了?!” 顾辞手忙脚乱地塞下几块点心,灌下老公递来的温茶,满足地舒了口气,揽着他的腰开始亲亲,接着安利。“我去看了一下工造局的实验室,里面的蒸汽机虽然小了很多,但细节做得糙。然后我要求去看做各部分零件的模具,才发现模具大多是手工制作,费时费力,精度还不能保证,公差太大。” “公差?” “手工的东西,第一个和第二个的尺寸误差比较大,这个误差无法避免,但要控制。模具不对,再做出来的东西肯定误差越来越大。” “如何解决?” “设计车床,带卡尺,精确到毫。只要不是金属的东西,能保证最大程度的控制。” “又是个新课题咯?” “这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很简单,之前没人研究模具和尺寸公差的影响罢了。” “那有什么不简单的收获?” 顾辞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贴着他耳语讨赏,“若是,我能让所有的军队都配备上火枪,和可拆卸搬运的火炮,你觉得,算不算不简单?” 眼神一下子发亮如炽的袁懿一把将她搂入怀,“就靠车床?” “你想啊,如果每个零件都是尺寸一致,铁水灌入同一个模具就能出一个标准零件,这样能批量组装多少枪炮?”标准化、流水线是批量生产的基础,再将淘汰率控制好了,可不就能人手一把么! “小宝贝想要什么赏?!”兴奋难抑的袁懿直接一记热吻,差点将她就地正法。 媚眼如丝的顾辞一脸的柔情蜜意,窝在他怀里喘息,“我想把鸿都里的专门人才分出来,成立经世大学、格理大学和技术学院。” “都随你。你自己想要什么?”他注视着怀里柔得似水的爱人,心里又甜又热,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献给她。 顾辞主动含住他的唇,含糊道,“你的就是我的嘛,我要哥哥就够了!” 正在如火如荼难舍难分的两人被车外的艺青越来越大声的咳嗽打断了,他们今天出来考察的第二站——国家图书馆到了。 整理了许久才下车的皇帝牵着小脸微酡的皇后开始打量图书馆的正门。长公主府原本的高墙已经拆掉,只有缠绕藤蔓高耸过人的镂空铁艺栏杆围住偌大的前院。这是顾辞设计的西式风格,让人可以对图书馆的布局一目了然。本以为这种抛弃私密性的形式会让老学究不喜,没想到士大夫们很赞许,觉得这是朝廷对向学之人‘不设门槛’之意。 这种爱脑补的阶层真是矫情!╮(╯—╰)╭ 女文书们早已迁到内院干活,二门封死,开了后门,不影响她们出入。前院对外开放,左边几个院子打通,一间间屋子里全是书架,每间按经史子集等挂匾分类。右边是配备桌椅几凳的玻璃房,书可借走,或在此抄阅,不过不许吃喝,只提供炭笔竹纸。正中间的屋子是接待处,他们身后也是书架,不过放的是书籍目录,按书名、作者、朝代、国别或门类查找均可。 顾辞注意到鸿胪寺翻译的外文书籍还没上架,打算一会和奚川王妃提提这事,让女文书们参与抄录原著。翻译著作不同于整理古文经典,有错漏必然难免,刚好可以让大虞学子们去论证辨识,所以不用浪费大学士们的宝贵时间,女子们搞定即可。反正按皇家书局的书籍印量,和高价卖去海外的竹纸销量,女人再多一倍都养得起。 寂静无声地巡视完图书馆,帝后起驾回宫。 *********************** 次日一早,皇帝把鸿都几位负责人和各科目教授等人召入大内,与他们讨论新立两所大学的设想。本以为是件缓缓待议之事,居然得到大多数教授的赞同,连目前的山长顾翃都有些意外。有点不明所以的皇帝立刻着人请皇后过来,说这事以后汇报给皇后,毕竟之前也是国丈大人倡议而建,他就不管这等小事了。 端庄美丽的皇后款款而来,跨门槛时有些迟缓,皇帝心底暗爽一下,放她和这群老学究们打交道,带着顾翃等管理人员去隔壁讨论选址和经费问题。 腰酸腿软险些爬不起床的顾辞开门见山地和诸位教授说,“本宫想先听听诸位对新学府的科目设置和内容介绍,还请畅所欲言,若之后有需要补充也可上折。” 田老头年纪最大,也已经从她这里知道消息了,立刻捧哏,“鸿都初建,世人大多视为杂学之所在,直至吏考得以扬名,然而也仅有术数、水利、农桑等政务相关的学科受追捧,其余的大多为养家糊口学手艺。既有高低之分,不如分开。” 萧九补充道,“匠技科目也自有区别,有人学贯数门,也有识字不多者,下官以为分开教学更合因材施教之意。” 两个皇后的自己人发完言,其他人也就知道基调了。 主管术数的王恂年纪最长,是钦天监的司历,从小过目成诵,被当时在昌京天文台摸鱼的现钦天监佟监正收为弟子。师徒俩在神宗上位时获准修历,带着几个术数科的学生一起分赴全国四方,定点做日晷实地测量,精心计算,总结了一千多年间历经七十改、创法者十三家的普遍规律,大胆创新,推出了精确的《授时历》,正准备明年颁行天下。他们这些人干的活比起财务需要的四则运算复杂得多,进入高等数学领域了,所以希望单独成科,哪怕归于天文亦可。 顾辞很认可他们的想法,一边做笔记一边说,“不知王老可曾接触过大食人的天文航行?在西夷,天文乃观测星象,而历法术数所需的进阶演算,恐怕其深奥程度不亚于天文,这两科还是分开的好,您觉得呢?” 王恂大为赞赏她的知识渊博,表示一会去鸿胪寺探讨一下西夷‘天文’之说,然后提起自己学生遇到的一个情况,“下官有个弟子郭思若,一样精于术数和历法,然,潘教授也瞧上了,您看……” 旁边一位方脸阔额的中年男子失笑道,“王老不厚道,这是让娘娘来压我?”他就是工部掌管水利司的潘季印少卿,朔方城人,祖祖辈辈和黄江打交道,有名的河工世家。但传奇的是,他本人进士出身,授通判一职,业绩骄人升任御史,再擢大理寺少卿,妥妥的专业法官背景。 看来这是在抢人才,顾辞微微一笑,“本宫有个提议,诸位帮忙参详一番。如术数、文史等可谓基础学科,不管后期做何事都需要用得上,所以必定不可裁并。然水利、历法、天文等,又是在基础之上的延展,定有天资聪颖之士,可融会贯通两科甚至数科,彼此互为借鉴参考。所以,不如在新学府里设立必学的基础学科和可选学的分支学科,让学生自由选择。诸位教授申报课题时,愿意参加者也可不限于本科。这样如何?” 必修、选修、攻关课题,很好解决。 接下来理工科教授们的讨论方向就变成了‘格理大学里哪些科目是必修’。顾辞放任他们发挥,吩咐宫女内侍伺候好,能记多少笔记记多少,然后转头面对文科教授。首当其冲要发言的自然是身份最高的宋玉,谁让他老婆得了泰阳郡主的封号。刚才皇后面对老教授们的宽容和对人才的尊重让他有了点冲动,也想帮自己的学生一把。 “音律书画乃怡情之作,谈不上基础,然臣以为其中还是有许多也需要用到术数的地方。”看皇后点头表示赞同,宋玉更有信心,“所以若将术数独立到其他学府,恐会影响臣等的学生修习。” “不必担心,跨校一样可以选修,收费按所选科目来计。”整理排课收取学费,一下子就能多出许多勤工俭学的岗位,两全其美。 “那与如今都在一校有何不同?”问话的是医科是李东璧,他是祖传太医世家,也是最早自发加入铁梅寺修习的御医之一,出仕之前曾游历大虞,不是坐井观天的风格。 “一是为了方便管理,二来主要是建实验室。当然,最重要的是学技与学理之人分开,前者必要负担生计,后者多为富足之家的学子……” 说白了,保护穷人自尊心,让他们边学边有小钱可赚,攒够钱了再回过头继续读也不是不行,现在上学没有年龄限制。这个理由是众人之前没想到的,一时讷言。这样考虑,分校确实有道理,很多人本就奔着学吃饭手艺而来,自然对究其根底没兴趣。 李东璧主动出言赞许,“娘娘思虑周全,下官佩服。” “李大夫过奖,关于医科,还有男女分区一事,不知你怎么看?” 宋玉失去继续说话的机会,有些扼腕,不过想着可以让妻子帮忙递话,又坦然了。 “老夫觉得荒谬之极。女护士难道不需要照看男病人?”医馆里的婆子本就是为了照顾病人才招的,这会学校里要分开,讲的还是一样内容,简直浪费。李大夫非常不屑于这种‘男女大防’,命都快没了,防个P啊! “那护理课只能招已婚女子了。”顾辞比他更无奈,可没办法啊,若男女一同上课,铁定不会有女孩报名,来了还有可能害人家嫁不出去。现在各地医馆都招已婚妇人,可是来上学的却是小姑娘为多,真是闹不明白。 “也行!反正小姑娘来学,只为求个善名,以后也不会去医馆做活,招已婚的拉道帘子完事。”李东璧居然很赞同。 居然是这种情况!来镀金而已?那就算了。这种人扔专门的女子学院去,保证从收费到科目都高大上! “您看,以后医科学生学满三个月后,每五日去医馆干一天活如何?” “这个主意好!” “另外我打算动一下太医院,用轮值制度,不当值的都去医馆坐堂,您看如何?”反正宫里有师父和艺青,顾辞觉得御医没什么用处,太医院的人不拿去使唤太浪费了。 李东璧只是普通御医,做不得主,但可以帮忙把消息透出去,作为皇家医馆北京分馆的馆长,那些因他直言不讳而不喜的同事们,以后可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了。 李东璧咧嘴一乐,笑纳了。 农桑科的王伯善跟着表示学生可以五天下地一日学习,托皇后的福,现在试验田越来越大,物种越来越丰富,尤其是他们最新的‘大棚’课题,如果成功,在东北黑土地上推广,定然会让东北成为千里粮仓。他是庆丰司的掌司,家中也是粮商出身,这方面敏感度相当到位。 顾辞觉得把学生当农民用,有些不合适,遂提议,“本宫觉得学此科的目的在于每日定时记录试验数据,不知王掌司怎么想?” “说到这个试验方法,我门下学生徐光岐总结了一套方法,比之太傅大人所用更完备,用之颇为得力。”讲到得意弟子,他的话就开始多了,“他本是刺桐人,与一位佛,波秋歌人学了语言,现在跟一位景教的传教士研究他们的学科著作,想试着翻译出来……” “我一会就让鸿胪寺的通译去帮他,另外,译文和原文对照的著作也会尽快刻印,图书馆和学校了优先供应。”顾辞一激动,连高冷范标配的‘本宫’都不记得说了。 “谢娘娘!”王掌司心满意足闭嘴了。 不过顾辞锲而不舍,“我对农桑科的期望是‘嫁接’、‘杂交’和‘农药’,优先粮食,需要什么资源可随时上报。” “娘娘英明!”喜出望外的王掌司咧着嘴在记笔记。 其他人听闻这个好消息一样高兴,能互通有无是科学狂人们的梦想,何况‘天子失官,学在四夷’,有些技术和传承可能是断在了改朝换代上,外夷若学了去,他们再学回来,教学相长,没什么不好意思。 教律法科的傅宪是潘季印的继任者,他一边参与武尚书的修律之事,一边授课,很是辛苦,推荐了律例司的侍郎陶安敬为教师,所以今日两人一起来了。他们对分校没什么意见,专业性太强,哪怕独立为一个小学院都可以。顾辞对他们却很关注,提了两个意见,一是律法方面分断案和勘验两种人才,说白了就是通判和仵作,但后者地位低下,这方面能否和医科合作?她觉得医科的人肯定愿意,在这个时代,有机会解剖人体多么难得啊!看李东璧那眼睛亮得都绿了。第二个就是‘案例教学’,时人普遍觉得律法比之四书还深奥,大陆法系出了名的晦涩拗口,那不如让学生们参与搜罗和编辑案例,既可用于普法宣传,又能直观学习。 这个方法让其他科目也颇受启发。文科这边就剩下财经科,教授是谢廉,不用多说。顾辞回过头又找了几位理工科教授开始划拉,“除术数外,还有哪门可作为基础学科?” 田老头和萧九刚才争论的就是这个,他们觉得铁、木是器械、建筑、锻造、冶金等专业的基础,但以原料分别为科又嫌太细,合一处太繁杂。其他人参与讨论,出谋献策,不亦乐乎。 顾辞赶紧打断他们,控制会议时间,直接下结论,“依我愚见,‘数’乃计算之根,不如改‘术数’为‘数学’。铁、媒、金、木都是物,叫‘物理’如何?然物料在水、火,甚至人力下才有不同变化,才分为冶金、机械,就称‘化学’吧。” 众人细品,点头俱赞。 “‘术数之学’、‘变化之学’、‘格物之理’,”王恂赞她,“娘娘真是深谙‘文统’之要义!” “文统?”顾辞暗地吐槽一句:搬几个简单的名词跟文学素养有毛关系…… “始皇帝一统天下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后人皆从秦制。定太祖开科举,累世无人不晓‘八比文’。科目之名虽小,却是让日后的东海、西域、南洋、北漠皆尊此制,实乃‘大一统’之基石。” *********************** 直到袁懿带着她的笔记,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继续议事,顾辞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就会让大半个亚洲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科学教育体系设定,而且这些士大夫们比她这个受过严格现代教育的人,对这种科技话语权的敏感性更高,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若是文化艺术方面追求‘大一统’,她觉得习以为常,‘独尊儒术’什么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对于科学体系的构建也如此高瞻远瞩,就很出人意料。不老有现代人批评中国古代是‘华夏无科学,儒家轻本质’么,这些士大夫和工匠显然继承了汉文化里喜欢对哲学、理念进行深度挖掘的习惯,把追求形而上学之‘道’的执拗劲,用在对万物本源和技术原理的探索上,怎么会是没有科学精神之人?所以这次的分校才让他们欣喜若狂,觉得是高端系统的科学研究脱离了工匠技艺层面,成为一门独立学说,就等于朝廷和历史会承认他们是开宗立派的奠基人,堪比孔孟一代宗师,正是对他们‘求道’之心的肯定。 不过反过来想想,从她做通用螺丝开始,就在技术手段和试验方法上给了工造局的匠师们足够的启迪,以中国人善于总结规律,加以提炼、复制的能力,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顺理成章。看来她完全可以把记忆中的各科内容假托太宗的名义写出来,让这些科技人才消化吸收,说不定这辈子有机会坐上热气球呢! 她正暗爽于点燃科技之光的YY中,忽然掌心被捏了一下,立刻抬头对老公甜甜一笑,再扫一眼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和她一样是木板夹纸,用炭笔一页一页地写。自从在福船首航时大家看到皇后如此使用,这套文具几乎一夜之间红遍了全国,皇家书局的炭笔卖得比湖笔好得多,各地义塾蒙学也把这个作为标配,方便又便宜。 袁懿悄声和她说,“顾郡马担心鸿都的花销太大,会被攻讦‘形而下者谓之器’,我让教授们先大概写个实验室要求,好划地方。” “杂学是为强兵利器而用,皇家产业本就有专款拨给他们,只要不超额,有什么好说道的。”有了贸易公司,怎么可能缺钱,“还不如让他们报课题,先看看有没有能合并的项目,到时候也不用抢人了。” 下面人立刻翻页,写得更起劲了。 宋玉没什么好动笔,踌躇着是不是趁机提一句自己学生的事。袁懿看出来他有话说,召他上前。 “臣有一门生,精通音律术算,天纵奇才,笃学谦敏……” “身份有何问题?”袁懿直接打断他的话。 宋玉抬头瞟一眼皇后,看她很专注地在听,豁出去说,“他乃前任信武伯朱家遗孤留下的独子……” 若是从前,袁懿不会觉得如何,但知道高宗和淳仪有一腿,就不能不多心了。不过看着小丫头缱绻缠绵的眼睛,终于决定轻轻放过,“无妨,若真有才,就好生栽培。” 顾辞感激地看着愈发沉稳威严但还是很温柔的老公,开始给宋玉布置任务,“宋郡马不妨多排演些歌颂军士的戏,穆桂英什么的。还有这么多附属国和新族群,不一定有文字,去采风记谱,把他们的东西保存下来。再弄点新乐器,过年好好乐一乐。” 宋玉一边点头一边提笔记下,如释重负。 *********************** 事后袁懿还是派人去查了这个叫朱堉的人,他的确是淳仪丈夫朱驸马之子,但母亲是个善音律的伎子,和朱驸马一夜风流,怀了孕喝了几次药没打下来,自赎躲去乡下。儿子的脑子出了问题,她辛苦拉扯大,后来听说朱家没了,更不敢声张。儿子成人后,娶了个农家女,有了朱堉的出生。完成任务的媳妇和儿子一起染上时疫病死,伎子决定怎么也要让孙子好好过下去,把自己会的吹拉弹唱都教给他。 祖母撒手人寰后,朱堉略有薄产,老实读书中了举,到京城碰运气却落榜了。好在当时鸿都已开,他干脆去报名,做了宋玉的弟子。 顾辞听完这事,和袁懿一样松了口气——幸亏和淳仪无关…… 139 东北会战(一) 为了保证三军有充裕的时间调动布防,神宗向烈蛮部和渤海国派出使者,争取将大战的时间拖到明年河道解冻时。为此特意公开询问守皇陵的三位皇兄和八、九两位皇弟,愿不愿自告奋勇为国出使? 不过人家都觉得这是个大大的‘阴谋’,纷纷病倒、受伤,出不了皇陵出不了府,倒是各人府上在弘文馆读过书的庶子们纷纷自动请缨。爹是庶民,他们自然也是,效仿顾翃出去走一遭,说不定得个一官半职。至于嫡子,那都是命根子,自然也不能去冒险。礼部和兵部里也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申请者颇多。于是鸿胪寺搞了次竞选,按新兵考核标准和吏考题来测试候选人的文武素质。 很意外的是,广思王的庶长子袁崭合格了,入围最终的五人名单。神宗钦点他为使,另一个是鸿胪寺自己人,侍中张圭白,李扶香的夫君,某任兵部尚书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慈霭的聂尚书问他们分别想去哪,袁崭毫不犹豫说白城。两人未获授官职,只敕封‘特使’,由皇帝分别单聊许久,带上随从和礼车出发。 顾辞担忧地问,“此行可会有危险?” “不一定。老六被林德妃养得憨直,他儿子也不太灵光。”若袁崭死了,正好有理由把蒙兀人赶回草原去,若投了敌,他不想养那个好六哥很久了。 “……我是问渤海国。”她自是挂虑李扶香,改天召她带孩子进来见见吧。 “那边更不愿意打,穷得很,据说宁古塔城墙都没修好。” “用黄金白银砸晕他们?”银子能解决的,从来就不是问题。 “他们敢漫天要价,我们慢慢的就地还钱。”目前除了东北局势有些紧张,其他各处没什么亟需操心的事,登基以来,袁懿第一次感觉身上担子轻了点,有心逗逗怀里这个好似长不大的媳妇。“万一,他们送个公主过来,指名给我……” “不是吧!”顾辞很鄙夷地甩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恶心他一把,“听说那里的女人一辈子就洗三次澡,出生、成亲和去世。哥哥你口味太重啦!” 逃跑不成的皇后被逮回来,双腿架在养心殿的太师椅上,前后左右全方位地体会了一把‘重口味’,溃不成军。她咬着裙角努力平复激抖的身子,愤愤地腹诽不已:三十多岁该走下坡路的男人为什么还这么生猛!太不科学了!等我‘如狼似虎,坐地吸土’时,看你还能战否! 身心舒畅的皇帝惬意地拥着她,翻阅新大学计划,时不时揩把油,两人许久没有这样温馨安逸地肌肤相亲,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以前在致爽斋和她消磨的闲散时光。 “想不想去致爽斋一趟?” 顾辞眼睛一亮,随即警惕又有点失望地看他,“……改天吧,今天,太累了……” “吃饭也累?你想多了吧?” 意有所指的黄桑被啃了口胸,‘呲’地倒吸口凉气,正犹豫要不要再‘罚’一次,就听她气哼哼地抱怨,“哥哥,你这里有点软了哦!” 时常打拳练剑、强身健体的皇帝笑得温煦无比,给她包上厚棉袍,扛起来就往内室走。小丫头三天不收拾就上房揭瓦了!今天不解锁几个新姿势休想睡觉! *********************** 翌日,皇后还抱着暖暖的棉被呼呼大睡时,调整鸿都门学的旨意正式颁发,鸿都一分为三。 皇家文艺大学主要是文化、艺术、宗教方面的科目,音律、书画、曲艺、棋艺、佛学、道教、历史,什么都有。男女分校,两个校区,男校校长宋玉,女校校长安阳。男校各科目的教授分别是朱堉、牛檀她爹牛准、宋玉、方新、大兴善寺的主持净衍大师、太清宫的丘长春真人和高岱,以保存各族各地的文化宗教遗产,推陈出新为己任。当然后面两位是客座教授,真正上课者另有其人。女校额外增加五门课,厨艺、刺绣、制香、女容、药理,授课的都是宗室郡主甚至长公主,绝对和学费一样高大上。 皇家技工学院校长是顾翃,由土木、锻造、厨艺、农桑四科目为主,舟师堂作为其下安东分校,可半工半读,也可由商贾捐资定向培养,和善济堂一样免束脩。 皇家格理大学才是重点,校长是皇帝本人,两门必修课数学和物理,教授分别是李之振和王徵,十一门选修是农业、医学、天文、机械、建筑、化学、水利、堪舆、海事、律法、财经,任教的分别是王伯善、李东璧、王恂、田坌、吴蒯祥、宋应星、潘季印、徐宏祖、萧久、陶安敬和谢廉。 顾翃接旨后,拿着科目表和学区的划分,根据格理大学教授们的提名,开始安排十日后的新学期学员选课名单。诸位教授们则捧着课题名单和经费喜忧参半,喜的是可以捋起袖子大干一场,忧的是这些项目可以同时进行,那么多课题节点报告怎么写得过来?! 格理大学敞开了招人,没有名额限制,许多内侍在坤宁宫第一人艺青大总管的鼓励下也报名参加。不得不说他们听话认真和谨慎仔细的优点很有优势,校园里渐渐出现许多内侍的身影,即便他们不是正式学员,只有个尴尬的‘助理’之名。 一开始有人看不惯,不过格理大学既然独立了,一切由教授们做主,皇帝校长觉得这些人可用,教授们也接受,那么不接受的人可以离开。 从世宗末期开始,宫里就没再添过内侍,但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仍然存在。许多年轻内侍小小年纪被没入罪籍,在宫里某个角落里长大,对外一无所知,所以给他们找条合理的出路一直是顾辞希望做到和做好的。之前鼓励他们出宫任塾师或参军,都是让他们变成‘有用’良民的举措,连御膳房的许多老师傅都愿意去致爽斋掌勺或在军中做个火头兵。只要给出了机会,有心人定然能抓住。蔡伦、司马迁已湮没于历史中不可考证了,但郑和还是有希望出现的,不是么? *********************** 张圭白的活完成得轻松漂亮,一位亲汉的渤海国贵族耶律图撒合里帮了大忙。 耶律家是定朝前的旧渤海国遗臣,世仕于王庭,其先祖曾与唐玄宗册封的第一任‘渤海王’完颜祚荣情同手足,家族代代与王室结亲,男尚主或女为后,端的是旧渤海第一显贵。旧渤海立国按唐制,汉化极深,享有“海东盛国”的美誉。不愿意归附定朝的原因之一是当时的王庭想趁乱独立,其二是定朝派来的招抚特使是渤海人的死对头库莫奚人,所以渤海王乞乞比羽打着‘定祖受禅不正’的旗号拒不受封,后来被打得四散而跑。 现在的新渤海,国君完颜钦茂的血统相当远了,但耶律家一直传承至今屹立不倒,说是一国主心骨也不为过,自然受到其他贵族的合力排挤。这些贵族以溃败逃回‘娘家’的郁伏都部为主,还带来其他羯夷残部,他们精于弓马,以武力迅速上位。郁部以‘回归漠北鲜卑’为由,改姓氏为拓跋,其他各族也跟风,忽然之间都变成宇文、慕容、万俟、长孙、赫连、贺兰等,还有一小撮匈奴人恢复独孤一姓,一个个的家史俨然比完颜氏和耶律氏长得多。所以,现在这些黑水靺鞨人的王庭虽仍叫‘渤海国’,但看朝廷上下这些重臣显贵们的名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鲜卑复国、北魏再世呢。 耶律氏世代修习汉典,秉承汉俗,在‘光复’一事上,一直持反对意见,认为不宜主动招惹大虞——如果羯夷不是自己傻,没有及时收手,大虞也不会北扩边境,现在这些蠢人又鼓吹平起平坐,玩阴谋还露馅,这不是求着大虞继续往北打么!依兰、伯力、海参崴一丢,以后只能去最冷的那片鲜卑荒野了! 可惜这地界的文人说话不比刀枪有用,国还是立了。之所以扶起了完颜氏后人,还是耶律氏与最想自立为王的拓跋益博弈的结果。目前所谓的‘大学士阁’里,除了图撒合里,为‘复国’出力最多、身居高位的几人,都不是读书人。图撒合里能出头,还是托了治国定制时,‘鲜卑人’全抓瞎了的福。 说起来耶律一姓与萧姓有点小渊源。耶律氏的确出于鲜卑分支宇文部,羯夷在唐时由迭剌耶律部一统为‘契丹’,其祖‘慕汉高皇帝,故迭剌耶律兼称刘氏,以石述律相国,遂为萧氏’,石述律部就是耶律部的铁杆粉,所以契丹也出过一位有名的‘萧太后’。虽然大虞萧家的族谱可考据是汉高祖时的萧何之后,但说不定几百年前两个萧氏有过交集。关系嘛,不就是这么拉近的么! 张圭白老老实实在依兰递交了印信,等着渤海王派人来接,跟他同来的一些商人开始‘私下’做起买卖。守城的正是图撒合里的人,把情况上报后,图撒合里说服完颜钦茂,亲自来接。两人引经据典,手谈品茗,聊得很是热乎,到了宁古塔时,俨然一对好基友了。 完颜钦茂听闻大虞海商也走高丽、东瀛、虾夷、苦兀、流鬼这条航线,很开心的说,愿意开放海参崴和伯力,与大虞互通海贸。有了礼物开门,又有跟来的商人一掷千金买特产,渤海国人人都相信了大虞不喜欢在天寒地冻的北方打仗,大家和平相处做生意就好了嘛。至于蒙兀人,迟早要回大漠,没看这么冷的天,他们的人和马都躲在帐篷里簌簌发抖么,哪里比得上城墙砖瓦保暖。 圆满完成任务的张圭白带着十车回礼和货物打道回府,临行前跟图撒合里说了句心里话,另一边的蒙兀人屠了西域和月即别近百万人了,绝非善类。 *********************** 袁崭的收获也不错,神宗没交代他和蒙兀人谈什么具体条件,只简述一下靖西军和葛不勒在西域‘协同作战’的情况,然后问旭烈有啥要求,他一定一字不落的转达。要说旭烈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他既然把小村落叫‘城’,自然想按着城的标准弄防御工事,可他的俘虏大多是游牧民族,也就南下才抓了些会建房子的奴隶,现成的砖瓦之类又不够,草房木屋还不如帐篷防潮防雪。不过周围一圈泥石堆砌的高墙冻得结实,还是让大多数蒙兀人安心地呆下来,风雪一停,趁着冰封河道出去打打草谷也很滋润。等春天占了哲理木养壮牛马,秋收时捞一笔就走也不亏。 可能实诚人人缘好,旭烈笑纳了礼物,让人把回信带给顾翀,留他在白城喝酒。这下袁崭不干了,回去露脸的轻省活还能让给别人?留下来当人质可没功劳,等于白来一趟。再说帐篷总感觉漏风啊!外面虽然马上开春,可还有鹅毛大雪齐膝深,上个净房屁股要冻掉了,哪有家里的火炕、炭盆、手炉来得舒坦?! 大实话莫名投了旭烈的胃口,挽留他多呆几日,天天把酒推盏地闲聊。眼看主子们谈性甚浓,胆子大的几个虞兵做起了小买卖,用随身行李里带的新鲜小玩意儿和蒙兵互换物件。虽没出过圈定的营房,但这些蒙兵的武备和大致人员情况都摸透了。 *********************** 张圭白由图撒合里的侍卫护送到依兰时,袁崭还在帐篷里乐滋滋地跟旭烈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五粮春不是他能常喝的东西,这次趁机灌个够。等张圭白一行人在扶余台地遇到前来策应的明都,驻扎下来‘恭候’他这个特使,旭烈才放人。 红光满面的袁崭屁颠屁颠地带上十来车回礼跟明都、张圭白等人汇合,没想到刚寒暄完,坡下缓缓走来一个全身披挂的蒙将蛮哥和三千蒙兀骑兵,此人几日前还在酒桌上和袁崭觥筹交错,这会却一脸张狂。无比愕然的袁崭上前破口大骂他居心不良,蛮哥不以为意,转达旭烈原话,若他投降,必以兄弟之位相待。 明都的人默不作声做战前准备,等着袁崭如何决定。袁崭一点没犹豫,拔刀指着蛮哥想冲上去。张圭白轻叹一口气,把他拖回来,和其余人一起退到明都的队伍后,请士兵把蒙兀人送来的礼车检查一番。好几辆底都漏出一种灰白色的粉末,似乎是某种香料,显然蒙军是靠这个跟踪过来。 犹自气愤的袁崭莫名看着自家士卒从大部队后方推出来十几尊双轮铁炮,“张大人好生厉害,从渤海国弄来如此利器?!” 旁边一个商贾嘴角一抽,“这是咱们家的炮。” 三千蒙骑刚开始准备冲锋,明都下令放炮,阵型突乱的蒙军死伤不少,马匹也因震天欲聋的炮火声有些不受控制,他们连忙散开欲合围。此时左右两翼出现两支迅捷的大虞骑兵,直冲蒙军而来,形成三面合围之势。蛮哥当机立断转身逃跑,没想到虞兵在弓箭射程之外就用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开始‘砰砰砰’。密集的三波怪声过去,蛮哥似乎感觉身边人一下少了一半,更是头也不回地用刀扎一下马臀,狂奔逃命。跑得慢的蒙兵被虞朝‘神器’吓破了胆,看着一地残破零落的尸块,屁滚尿流下马伏地,弃械投降。 大虞骑兵一路追着溃逃的蒙军收割,直到进入沼泽地区边沿才返回扶余台地,此时镇北军的工兵营和辎重营已经带着物资到了,开始扎营筑寨。 安全无虞的袁崭好奇地看着先卸下车的一大堆钢铁块,几个看起来级别挺高的工兵们在热腾腾的大火堆旁边开始组装,其他人则去伐树打桩建营房。张圭白等人本应即刻率队往康平汇报工作,来叫袁崭,可袁崭一心念着看这个大家伙的完整样貌,佯装不舒服,害得其他人都得留下来,搭帐篷陪他等一宿。 第二日,使团的人被轰隆隆的机械声震醒起床,所有人对袁崭不再有意见,大家伙实在值得一观——硕大的锅炉里不断地投入黑煤块,炉火翻腾烧得通红,附近水源的冰面凿开了一个洞,锅炉带动水车把河底冷水抽上来,经过锅炉烧热,通过管道储存于保温的水箱里,这些热水管道还通向营房的地板底下,可供暖不说,洗漱做饭时打开水龙头就能用上热水。如果这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那更另他们稀奇的是锅炉外有一个大齿轮不停转动,缓缓拉动大型的回形驳盘,轻而易举地将木材、粮草、砖石等重物运至工兵身旁卸下,或把壕沟挖出的沙土运到营房。挖沟也不需要人用铁锨去铲冻得坚硬的厚土,一溜服饰特殊的工兵出门测距,挨个地点标记打洞,然后埋下一小块东西,由一条长长的线连着。等埋好了一排,示意大家后退捂耳,点燃引线,噼里啪啦一串爆炸,尘土飞扬,又深又宽的壕沟差不多算是成型了。这些崩飞的碎石沙土扫拢一处垒起来,在外面插一圈尖锐的木刺,用水浇透,一晚上就能冻成坚固的胸墙。锅炉上的烟囱冒出不同寻常的滚滚浓烟,即便蒙兀人派了探子来,听见那一串串不停歇的爆炸声,估计也吓得不敢靠近了。 袁崭等人啧啧称奇,看得津津有味,过午都不肯离去。还是康平的顾翀派人来探问,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新营地。 *********************** 袁崭和张圭白的折返,以及渤烈两边的态度,尽数刊登于报纸上,加上许久没有动静的镇北军连番进行大举调动,让人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蒙兀人是草原战争的王者,迂回、机动、迅捷,对被征服的地区执行彻底、全面且恐怖的屠戮,这样深刻的心理阴影,让大虞人从歌舞升平中陡然清醒过来。有识之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开始集思广益如何赢得这场面对屠夫的保卫战,许多关于烈蛮部、旭烈、蒙军装备特点的杂乱信息通过明秀汇总到枢密院,甚至有人特意跑去格理大学,给田老头提供一大堆新式武器的设计图。西域的幸存者带着畏惧和仇恨,卑微地希望救世主大虞能成为第一个折断蒙兀人铁骑的军队。大部分民众盲目自信于‘大虞上国’的荣耀,对镇北军信心满满,八部羯夷都收拾了,何况区区不到二十万手持木弓的蒙兀人? 不看好己方的人也不少,其中一位投稿至报社,详细比对了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认为虞军一开始会败——游牧民族战斗人员的数量在二十万以上,通常足以对中原王朝造成致命威胁。镇北军攻不如守,即便打得再灵活,在集团作战上,面对蒙兀人也讨不了好。虽有重炮火枪,但一个是守城利器不便于移动打击,一个不如弓箭娴熟方便,子弹打光了就是块废铁,暂时还得靠常规武器。并且,上京所在的华北平原,在两千年多年的历史上,因为要面对南下的羯夷,所以不论是太行山还是燕山,重重关隘和据点,防御级别非常高,这也是当年西边三关难保,而太宗却能守住的原因之一。可现在在燕北长城以外应敌,时间和人力都不足以修建坚固宏伟的城池和工事,并且,燕北长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中原控制之内,只有外族聚居之处将之作为城郭,尚算完好,其余部分年久失修,防御能力不见得足够。蒙兀人还好说,汉人抵御游牧民族的经验很充足,但渤海人如果发挥熟悉地形的优势,即便长城完好坚固,他们集中兵力突破长城上的一点,整条防线都会落空。一旦进入无险可守的骊河平原,即使有安东军在海上支援,也只能在齐安这个第二道防线上遏制敌人的攻势。反之,只要齐安不失,以大虞的国力和兵力,迟早能反攻到扶余,乃至占下整个东北平原。 沸沸扬扬的物议没有影响大虞决策层,战前准备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为了这次迟早会到来的战役,工造局和镇北军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更多更轻的火枪、火炮,各种远程投掷武器,威力更大更猛的强弩,从物资、军备、后勤的调配,枢密院已竭尽所能,连顾尧都表示,如果这样还不能完败蒙军,控制鲜卑荒野就是个笑话。 这次危机面前,朝野上下倒是没有分什么主战派、主和派,想也知道,神宗的岳父、枢密院总指挥使、把羯夷收拾得几近灭族、将匈奴打得屁滚尿流的护国公顾尧,怎么可能会让人去和谈!? 都没交过手呢,打了再说! *********************** 败回白城的蛮哥身边只剩不到二百人,神情惶恐如丧家之犬。接下来的探子回报虞军已经在台地上枕戈以待,又是烟又是炮,实在无法靠近。旭烈心中一时纠结要不要留守一样有城墙的白城,一时又觉得进了草原说不定马快能躲过那种可怕的武器。最后决定带着大部队前进到熟悉的草原,留下蛮哥驻守白城作为退路。 苦逼的蛮哥想抗议,被众同僚讥笑一顿,委屈地缩回营房挠墙去了,打算在外围搞十道高高的冻土墙,坚决不出城门一步! 旭烈带着进十五万人进入哲理木的消息很快传到康平。要重创骑兵,丘陵和河流才是最好的地方,哲理木这种草原是骑兵的主场,说不得要让给旭烈,把昭乌达作为战场比较好。何况现在春寒料峭,怎么也不适合他们这些要种田的人开战。顾翀把翟竣和海林察撒了出去,告诉他俩可以向容临学习,只要保证己方安全,不让蒙兀人打扰自家耕种或布防,想怎么骚扰就怎么来。 容临在西边打得风生水起,萨迦军数次想下高原,和蒙兀或月即别搭上线,都被他成功地半路狙击,或某些重要据点时不时被剿一把,就是没办法找到他和手下三千人的行踪,获称‘康藏之狐’。虽然他现在和钟鼐、翟竣天南地北相隔万里,但托驿所的福,几人保持书信往来。他自嘲‘肤黑如炭,颊满红斑,几与野人为伍,视母豕为貂蝉,只余齿白如故’,可已是正二品总兵,自己和钟鼐还只是从三品…… 这会顾将军竟然说向他学习!妈蛋的,旭烈你等着!老子要拿你祭旗! 翟竣一改中规中矩的风格,打起了流氓游击战。专门趁着饭点、天刚黑、凌晨等精神松懈、防备有失的时机进攻,一得手就退,不为伤人只为烧物,让旭烈无可奈何又烦躁不已。追又怕自己射距吃亏,被神器所伤,何况这么少人来骚扰,肯定是诱军之计。不追吧,这厮太气人,每次都拿枪声吓唬人,时真时假,死于他们手下的马匹比人多了去了。这种骚扰极大地牵制了他进入哲理木的进程。终于有一次,一个蒙兀将领忍不住发狠冲上去,追出几里地,踩到一颗雷,最前面几匹人马飞上天,血肉模糊肢残骨碎,惨状可怖。恼羞成怒的蒙兀人决定还以颜色,对整个哲理木进行扫荡,逼近昭乌达地区。 一旦他们踏入昭乌达,大虞也不会再放过他们了。 140 东北会战(二) 哲理木是纯粹的草原地区,也叫‘八百里瀚海’,这儿可是传说中女魃的部落、商周时的‘鬼方’,所以海林察的骑兵最多最好。昭乌达靠近山麓,河道密集,更像一个大型渔猎混合的村寨群,没有坚固高耸的城墙可以抵御骑兵的突袭。 不论是属于肃慎人的鄂部,还是靺鞨人的渤海国,都是从白山黑水之间产生的渔猎民族,与蒙兀人或者羯夷人这种纯粹的草原游牧民族很不同。中国古代对于同一地区的族群一般给个统称完事,不管先来后到,肃慎与靺鞨的区别只是出现在不同朝代的史书里。商周先秦的古史认为,整个大东北包括远东地区被分为三大族系,秽貊、肃慎和东胡。按照历史规律,越是北方或高山上的大汉侵略性和武力值越高,大东北也一样印证了这一规律。最南边骊河平原的‘秽’、‘貊’两族合族于扶余,融入长白山下来的肃慎一族,才有了扶余国。更北边的哲理木诞生了东胡、乌桓,乃至入主中原的鲜卑族。 但从定朝后,就只有肃慎和靺鞨两个族系了。于顾辞而言,这是分别指代辽金女真和清朝满族,一个如契丹一样汉化程度奔着100%而去,一个还处于荒蛮时代。对于明确二者区别的定太祖而言,听话的都是前者,不听话的全归后者,所以,他整合丹东道后,除了把汉人迁徙进去掺沙子,还让二者在东北平原一起混居又彼此独立,而靺鞨人则被驱赶到丹东道以外更寒冷的地方,比如三江平原或阿林山(外兴安岭)一带。 定朝的‘以夷制夷’深谙‘二八定律’,即以小族群统治大族群,人数最少的汉人担任关键职务,让少数肃慎人把持征税、司法、安保等重要职务,去管理燕北长城之外乌泱泱的靺鞨人,抬高他们的地位,隐然超越于靺鞨人。这种做法并不新鲜,在顾辞所知道的‘伪满洲国’里,东瀛人便是如此任命朝鲜人来管理广大汉族同胞的。只是古人显然逼格更高些,做得比较含蓄和隐蔽,喜欢以第三方主持公道的角色出现,‘帮扶拉打’一套组合拳玩了几百年,两边互有征战和联姻,几成世仇,如同满清之初的叶赫氏和爱新觉罗氏。等中原政权撒手不管,汉人撤回关内,或留在当地自成一派,失去依仗的肃慎人吃了许多苦头,愈发被逼入深山,鄂部人认为本族发源于天池正是这个原因。 大漠骑兵南下可直接奔着长春城外的北关草原而去,发源于达赉湖流域或哲理木的骑兵们一样可以选择这条道,当年若不是太宗袁别在宁春城扛住了,说不定上京和昌京是一样命运。如果哲理木的骑兵选择镇北城或齐安城为突破口,只能留在辽西跟长城和丘陵较劲,倒霉的也只是昭乌达和燕北长城之外的缓冲地带。因此长春城向来直面骑兵威胁,而镇北城反而少有战火。当靺鞨人中出了一个激进的郁伏都部后,这些更擅长山地作战的猎手们索性跑去占了昭乌达,和哲理木的骑兵混饭吃,从此成为羯夷八部之一。事实终究证明,和汉人抢耕地是没希望赢的,羯夷被镇北军击溃打散,哲理木和昭乌达迎来了下山捡漏的新主人——肃慎人鄂伦春温部。 现在镇北军打着为鄂部‘收复失地,开展贸易’的口号,一路挺进扶余,打通辽阳—康平—扶余的通道。有辽东的港口和高丽提供充足的补给,哪怕整个哲理木和昭乌达都失守,康平也能保住。康平在,扶余就在,两处占据了高地势,可南北夹击哲理木和昭乌达地区,就看旭烈什么时候到碗里来。 *********************** 蒙兀人分为三路大军从哲理木南下,旭烈在中路督阵,顺着哲理木往南扫荡,他儿子汪古别领右路军截断康平和辽阳的补给线,一个万夫长抹华梨率左路军直扑康平强攻,蛮哥那点人也要从白城杀向扶余。显然旭烈父子的在于截断补给线,再回头围剿扶余和康平的镇北军。 钟鼐和阿格迪的一队人马从镇北城出发前往辽阳以北、唐太宗远征高句丽的‘北方第一驿’——‘咸州’。此城城防坚固,是曾经的长城关口,也曾是旧渤海国的国都之一,丹东道守军驻跸之处,原是‘二户靺鞨夹一户肃慎’的混居之地。郁部溃败时,正是在这儿休整一番,逃入山林,带走其他怕被报复的靺鞨人。于是,躲入山林的肃慎人又下来了,更善于种地的汉人也来了,还欢迎败于高丽李氏的新罗、百济人来这里当苦工,逐渐把余下那些靺鞨人也挤出去。外地打工仔挤占原住民生存空间,也怪不得渤海国立国之后,要打着为靺鞨人做主的大旗煽风点火。 既然咸州是辽阳—康平补给线上的重点城池,那么,必得有另一路人马协防包抄。翟竣现在在扶余西北休整,准备急行军避开旭烈中军,先去咸州帮忙,抵挡汪古别。顾翀把康平留给妻子镇守,自己赶在抹华梨到来前带大军狙击旭烈,明都仍然镇守扶余。 康平在唐时叫‘扶州’,曾属于高句丽,半山半田,山下地势平坦水量充沛,相当好的一片农耕地,以汉人为主,山上峰峦起伏,草木茂盛。汉人在下面垦田种粮,其他民族住上面打猎砍柴,做起买卖互通有无,倒是泾渭分明。发展到现在,自然汉人更多,听说大虞大军要来,大家没什么抵抗就顺从了,只要不是蒙兀人,谁来都行。 按镇北军的设想,应该是离白城最近的扶余先起烽火,所以翟竣有充足的时间绕过扶余和旭烈的中军,南下追击汪古别身后。而顾翀的大军从康平西入哲理木草原,如果先遇上汪古别,直接迎战,如果没碰到,专心寻找旭烈决战。康平、扶余和咸州只要守住,等顾翀解决了旭烈,或翟竣包抄了汪古别,再收拾攻城的骑兵,那就是小意思。 哪知最先遭遇蒙军的是翟竣和海林察,他们本就迟了一日才出发,路上还是碰到了不情不愿走得慢吞吞的蛮哥。这下不打也不行了。 本来转身想跑的蛮哥发现他们没用那个恐怖的手持‘神器’,以为这些是散兵,没有好装备,继而兴奋地折返,英勇奋战。不想浪费弹药的翟竣节节败退,结果还是动用了火枪,才把这三千人收割完毕。俘虏拖去扶余,余下人耽误了一整天,赶到汪古别身后时,发现情况危急。 汪古别的急行军比虞军更快,而且是和抹华梨一起行动,从抹华梨手中再要了一万人,掠过康平直接南下,过咸州未停,佯攻辽阳,只派出一小股士兵屠杀咸州周边的村寨。钟鼐和阿格迪只得出城迎战,拦截汪古别。 钟鼐兵马本就不多,咸州的防御力量以鄂部人为主,他们的装备不如虞军精良,即便钟鼐尽量把好弓配给鄂部最好的射手,比起人强马壮的蒙兀人还是差了一截。一旦离开咸州的坚固城墙,在蒙兀骑兵的高速冲锋下,如果没有紧密的战车或重步兵阵型予以抵挡,很容易溃散,首次与蒙兀人交手的鄂部人正是如此,何况还有一小撮在侧翼捣乱的蒙军散兵。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钟鼐和阿格迪率众主攻拦在山边那一部分蒙兵,弃马入林,才算有效的遏制了蒙军攻势。林中是鄂部猎手的主场,没过多久,局面扭转,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蒙兵失去速度优势,被陷阱和冷箭杀掉一批。汪古别看了下风向,下令烧林。倒霉催的正好是东风,浓烟扑向深林里的阿格迪等人,他们看不清路,躲不开箭雨,只得挣扎着往上风口跑,苦不堪言。 翟竣和海林察从探马那儿得知消息,一路狂奔,远远看见黑烟升腾,从汪古别身后直插而入,一点不吝惜子弹的招呼蒙兀人,一下造成极大伤亡。回过神的汪古别发现没了退路,身后就是大火黑烟的密林,只能鼓舞士兵‘危急关头,不拼死力战,不能克神器也’,带领亲卫率先冲向翟竣等人,大军随后全力压上。子弹打光了的翟海联军没有慌乱,凶悍地以弓刀相迎,一时杀声震天,双方越战越勇。 虞军一向能保持三人小队攻防结合的优势,不论近战还是远射都没有被冲散,鄂部人却没经过这么严格的训练,显出混乱之象。林中的阿格迪和钟鼐又不见踪迹,没有及时合围反攻,翟竣砍翻一个万户长,略一犹豫,打算往南退。林中不能再入,不然被一锅端就成笑话了。蒙军发现他们没了神器,士气高昂,十分凶悍地紧追不放,而密林里始终不见阿格迪和钟鼐部队的身影,翟竣一边组织虞军断后,让鄂部人先退,一边计算旭烈应该到了哪处,如何利用南边那条叫清河的河流解决眼下困境。 可惜老天不在他这边,旭烈大军的旗帜出现在北边地平线上。 爆出一句脏话的翟竣恶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血,但好像心底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竟然一点没感觉到绝望或恐惧,两眼如狼般犀利地盯着两路蒙兀人,兴奋地大喊,“弟兄们!今天看咱们的啦!” 旭烈既然在这,说明顾翀不久之后也会到了,只要他们能拖足够长的时间,引诱两路蒙军靠近山林和清河相交之地,没了南逃路线,疲惫的汪古别和不擅林战的旭烈,极有可能被镇北军最精良的中军大部队一次全歼。几瞬之间他已经拟定好数个策略,大吼一声,“决不能让蒙兀人踏入大虞一步!”立刻指示虞军收拢阵型背对山岭。海林察虽然与他配合不多,但显然知道他也打算入林游击,即便担心火攻,眼下只有这条退路,于是从善如流一齐后退,指挥猎手们在虞军的防线后以远程攻击遏制蒙军的冲杀。 清河离他们目前的位置不远,从长白山西麓延伸出来的丘陵地带流入咸州城东南角,最后汇于骊河入海。翟竣想退入的地方正好在夹在两条小山坡之间,形成一个内凹的三角形,三角形其中一条边正是清河,一旦将蒙军引入那处夹角,后方以火炮之威,蒙兀人只能进山或跳水,无路可逃! 翟竣的悍勇鼓舞了身边的人,尽管他们只有不到五千人站着,面对汪古别一倍多的人数和旭烈大军的逼近都毫无怯色,进退有据地边打边退。即使蒙兵见到援军士气大振,还能换下疲惫的战马迅速再战,但在虞军配合无间的箭雨下往往使不出冲击力,因为大虞人的装备太好了,他们的弩单手可操,一手控马保持阵型和速度,一次连射三箭,似乎不用瞄准就能命中。一批人打完三箭立刻后退,第二批人继续上,然后再到第三批人,如此往复,‘三段式’射击几乎让蒙兵靠近就死。而且箭矢轻小锋利,每人的马上背后至少四五个箭袋,迄今为止还没用光的迹象。 此时已近黄昏,旭烈的王旗清晰可辨。 翟竣很快退到了山河交接处,海林察这时才隐约发觉他的意图,极为佩服,让鄂部人轮换着准备好下水要用的水囊,和林中需要的陷阱材料。但此时翟竣不退反攻,凶狠地冲上去射出所剩不多的羽箭。 一直在追追打打的蒙军完全没想到,一下子被打乱了节奏,眼看对方要弃马入林可以砍杀了,居然还被人冲到跟前收割掉这么多人,顿时怒而拔刀准备肉搏。没等他们的刀砍下去,虞兵倏地立刻勒马调头以盾护身收缩队形,此时伏在马背上悄悄冲上来的鄂部人起身一阵齐射,带走射距内的蒙兵,海林察的一箭甚至穿透了汪古别的肩胛骨。蒙军的攻势顿时一缓,今天头一次翟海联军从容退后,迎接乌泱泱的蒙兀大军。 旭烈得知儿子重伤摔下马,暴怒地挥军齐上,和汪古别的左军一起打算以十倍的人数搜剿这群负隅顽抗的战士。轻松自在骑在马上摆好阵型的鄂虞联军脸上毫无惧色,眼看蒙军到了射程能举弓远射了,前面一排人忽然齐刷刷下马,刀扎马身,让战马狂冲向蒙军。许多马身上燃起了火,有几匹甚至还没到蒙军阵前就‘轰’的一声巨响炸成肉块,更多的是在阵中爆炸。旭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识蛮哥口中的‘震天神器’,几乎忘记下令射杀这些源源不断冲过来的战马,让惊恐万分的蒙兀人在战场上混乱成一团。 忽然,镇北军的虎纹军旗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旭烈身后,他们没有急着冲锋,而是发出四枚红色信号弹,一息之后,前排骑兵后退,身后出来一排两轮马车,上面是最新型的冲天炮,以射程见长,连着三次三段式炮击,旭烈的中军倒下一半人。炮军退后,此时镇北军的冲锋号才嘹亮地响起,害怕得簌簌发抖的旭烈和蒙兀人只能往山里钻,却被翟竣等人阻扰,甚至还有几个直接跳入河里,祈求腾格里的救赎。神智涣散的旭烈在亲卫保护下往北跑,可惜夜幕已临,对于几乎不吃蔬果和内脏的草原人来说,晚上的他们跟瞎子没两样,只能靠马匹载着,跟着感觉走。 镇北军一边就地扎营,一边在山中清剿逃跑的蒙兀人,顾翀特意派人跟着一路去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翟竣和海林察等人几乎是一入咸州城就一头栽倒,躺地上睡着了。 *********************** 这一场会战十分惨烈,双方伤亡都很大。旭烈中军六万精兵三万多杂牌军,汪古别带着三个万户长,大致算下来近四万人,十几万人溃逃不到三万,俘虏一万,余下全歼,五个万户长被生擒。顾翀的大军仅有不到百人轻伤,阿格迪和钟鼐的四万人目前还不能确定在哪,最惨烈的是翟竣这边,三万人只活下来不到一万,最后吸引旭烈入榖的这批人,手脚完好的不到三千人。作为蒙军的重点照顾对象,翟竣身边十个缮济侯府的亲随,只有一个还能站着,六人不幸牺牲。最惨的还是鄂部,海林察这边因为紧跟翟竣,被镇北军护着,伤亡和虞兵不相上下。咸州城外死伤者却多为阿格迪的手下,连江格都中了两箭。当然,钟鼐本来也没多少兵马。 好在钟鼐这边没掉链子,他们虽形象不好,一个个如焦炭似的灰头土脸,但拦截住了旭烈这波逃兵,即便没能全歼剩下的三万人,让重伤的汪古别跑了,但旭烈的首级足以挽回颜面。 众人合军休整一日,准备明日出发解决围守康平的抹华梨时,一直压抑不语的钟鼐主动请战,要代替翟竣首攻抹华梨。顾翀反驳了他,仍然按原定计划让翟竣当先锋,但是给了钟鼐去依兰拦截蒙军入渤海国的任务。气闷不已的钟鼐出来后被阿格迪和翟竣追上,海林察也随后过来,四人进了翟竣的营房,开始吃喝。 “抹华梨去渤海国不好么?咱们为什么要拦着?”阿格迪问小声。 本来枢密院也是想祸水东引的,但张圭白说了耶律氏的事,这招乃下策,暂不采用。依兰是图撒合里的地盘,能争取或保护一下,也算大虞的一个表态。若‘鲜卑人’不懂事,就拉拢耶律氏,让渤海国改头换面,这是上策。中策是让他们自己内乱,大虞可以两边都帮。虽然钟鼐不知道枢密院的决策,但他说出来的猜测与之一模一样。 “论谋略还是你强啊。”翟竣目光微动,感慨一句。 钟鼐一愣,随即笑骂他,“要你拍我马屁?你当我请战是为了跟你别苗头争功劳?” 翟竣小心思被识破,一时语塞,羞恼地质问,“那你甩脸子给谁看呢!?” “我什么时候对你摆脸了?” “刚才你一眼没瞅我,我白给你使那么多眼色了!” “我少看你一眼都不行啊!” “你跟我说,我照做就是了,有啥好不高兴的!” “蒙兀人这次被你坑了,定是恨你入骨,将军让你前锋,他们为了报仇,自然要血战到底……” “这不挺好的么?” “闭嘴,听我说完!” 旁边两个闲杂人等假装突然听不懂汉语,任这对好基友打情骂俏,自顾自喝酒。翟竣被吼了一嗓子,安静做小媳妇样,开始扒钟鼐递过来的一碗饭。 “你那天没注意么,蒙兀人宁可进山也不愿下水,下去那几个还是不小心失足的。他们认为水是腾格里养育万物的‘神圣之源’,只喝不用,一辈子就洗三次澡。” “咱能不说这么恶心的事么,吃着饭呢!”翟竣脸色不好的扔下碗筷,钟鼐瞪他一眼,挟了块红烧肉放他碗里,他撇撇嘴继续捧碗吃。 “康平河多,我想利用这点引他们不战而降,一时没好主意,当前锋可以先去看看。” 海林察严肃地开口问道,“为何不战?” “若是投降,乞部定然以他们为耻,不能以‘为烈蛮部复仇’为名转往咱们这边来。”钟鼐抱歉地看着族人死伤惨重的两人,还是坚持说下去,“西域尚未恢复元气,咱们对那边情况知道得晚,就怕烈蛮部被全歼之事引得乞部和月即别罢手,然后同时再举兵进攻西域和这边。”即使靖西军能顶住乞部一个回马枪,那达赉湖和库伦城一带的其他蒙兀人如果借口南下‘复仇’呢? 海林察和阿格迪都有些沉默,他们自然想血洗蒙兀人报仇,但乞部动向未明,钟鼐说的情况很有可能发生,即便大虞能支撑两线作战,那也不是件好事。钟鼐这些话完全可以私下和翟竣说,估计他之前就是顾及两人想法,才制造这样的时机坦白计策。 阿格迪很快拿定主意,“咱们去和将军说,一起想办法。” 四人再去找了顾翀,商量此事。顾翀听完之后深思良久,召来其他人群策群议,拟定了一个以击溃蒙军战意为主旨的方案,钟鼐任前锋,翟竣配合他,另外承诺鄂部人,首恶必诛,汪古别即便投降,也会让鄂部人带他去献祭战死者。 *********************** 汪古别逃到抹华梨阵里,还没开口,抹华梨就立即下令整军撤退,被失去理智的汪古别夺了军权,一定要用大虞人的血来祭奠父亲,预备明日攻康平。 虽然康平的城墙和壕沟是新建的,但炮已经摆上了,守城完全木压力。任塞渊得到的命令是只守不攻,这两天都是用弩床射出长距离弓矢吓跑叫阵的蒙兵,这会看对方阵营有变,似乎要分兵左右一起攻城? 她摩拳擦掌准备迎战,结果刚打出几发威力一般的炮弹炸了蒙军的沙包奴隶们,就看到吓破胆的抹华梨强压着暴跳如雷的汪古别挥旗收营,退兵入哲理木。然后,她在望楼上看见钟鼐和翟竣率军追过去,悻悻地黑着脸下去打扫战场和搜罗俘虏。 钟鼐对蒙军一样采取了疲劳战术:当蒙军进击时,他们不战自退,蒙军刚扎营寨,他们去偷袭。尤其晚上,牺牲十几匹从蒙军手里抢来的马,绑上树枝扎成的假人,插根火把,冲击蒙军营地,让他们昼夜不得休息,甚至连生火做饭的时间都不给。 蒙军一路被逼退到白城,冬天时冻得比砖石还硬的土墙经过几次雨水,松松垮垮,一推就倒,但好歹能提供一点安全感。可能因为大神器还没到,虞军好像也没打算牺牲人命,只围不攻。许久没得到补给的蒙军,一场会战下来又失去了许多粮草,现在被包围在白城里,仗着有城墙的防御,好好休息一下,准备点热食吃好喝好,再行突围。哪知天不遂人愿,都快五月底了,晚上突然落霜大降温,一下冷得不行,蒙军辎重扔得差不多了,本来吃得就不是很饱,热乎气一下冻没了。 偏偏虞军的后勤及时送来御寒衣物,虞兵不但能轮番休息,还在城墙外烤火吃肉,煮了香喷喷的辣汤,捧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木杯子喝热茶,让人困马乏饥寒交迫的蒙军守兵羡慕不已。 缓过一夜的汪古别自觉战斗力恢复了,急于突围,抹华梨无计可施,又不甘投降,只得听命。 清晨的阳光刚洒下来,严阵以待的虞军阵前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让几个俘虏大声的喊‘投降不杀’。被将领们鞭策冲锋的蒙兀人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一阵轰隆隆的炮声把他们逼退。肝火旺盛的汪古别发觉东边一角没有炮声,聚集亲卫跑向这处破绽。等汪古别等人踏上这条通往依兰的路时,虞军突然发起冲锋,尚未跑出城的蒙兵彻底没了战意,龟缩回城里跪地投降。已经冲出去的几百蒙军和抹华梨抛弃了伤重的汪古别,奔依兰而去。钟鼐带兵追上,翟竣开始押送俘虏。只要依兰配合,烈蛮部将不复存在。 *********************** 自从知道烈蛮部要集中兵力对付大虞后,渤海国的鲜卑人就吵吵着‘推进依兰防线’,想把两山隘口之西、被大虞命名为木兰的地方也占了,刚好与依兰两相呼应。原因之一当然是觉得大虞被欺负了,一时没空找他们麻烦,说不定可以做个黄雀;之二嘛,有钱的汉商们只喜欢和图撒合里的人做买卖,绝不越过依兰一步,他们若不往前去占地盘,好处可都归耶律家了。 谁知木兰迎来的第一批外族人不是被蒙兀人吓得不敢出门的豪阔汉商,而是丧家之犬抹华梨。蒙兀人一路被追,没能打家劫舍,又饿又累,虽然只有五百人左右,但收拾个两百军士守着的小据点没太大问题。好在抹华梨想先填饱肚子,低声下气请求收留。克服了语言障碍,鲜卑人自然不会拒绝,喜迎贵客吃吃喝喝。随后追来的钟鼐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在十里外就地停驻。 依兰的人知道了此事,赶紧通知图撒合里,还没等快马加鞭的图撒合里赶到,鲜卑人忍不住先出来挑衅虞军了,不到二百人站在大虞两千人的阵前,告知钟鼐,抹华梨归渤海国罩着,如果不想引起两国纠纷,速速退散。钟鼐表示渤海人的汉语太差,听不懂,马鞭指着躲在后面的抹华梨,示威性地抽了一响。两边开始对峙,一方沉默是金,一方言辞激动。 图撒合里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立刻上前勒令鲜卑人退去,至于抹华梨之事,要上报国君拿主意。 钟鼐终于等到他出现表态,告诫他抹华梨非善类,最好尽快解决,转身收兵回撤。鲜卑人不顾图撒合里的劝阻,肆无忌惮地冲着虞军继续喷口水。钟鼐眉头一皱,回身一箭,穿过这个话痨的头皮,直接射死抹华梨身前一个护卫。 世界终于清静了。 141 中亚之殇 不管渤海国收留了抹华梨会有什么麻烦,历时一年多的这场东北会战大胜利让大虞版图内的诸国沸腾起来。西域人喜出望外,心甘情愿请大虞驻军葱岭和天山山脉,拱卫西陲,阻挡月即别和蒙兀人的卷土重来。当然,若是能跟随蒙兀人的步伐继续占了月即别地盘,让他们和烈蛮部一样,成为不会骑马只擅长挖土砍树种地的劳动人民才最好。南洋的高棉、暹罗和真腊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自从安南和骠国成了大虞的一部分,他们再也不能时不时欺负一下。被一个强大的邻国夹在中间,是个正常人都会有危机感,虽然没有受到压迫,不到奋起反抗的地步,但芒刺在背同样不好受。 然而枢密院并未因此次胜利感到更多的欣喜,概因此战能赢靠的是装备碾压,从战略角度暴露了许多问题。其一,以顾尧的眼光来看,镇北军在制定战术时,没有坚持会战的原则,即集中优势兵力打一处,反而让汪古别和旭烈形成了绝对优势去收拾翟竣,所以这一路人马伤亡惨重;其二,鄂部人融入大虞时间尚短,没有针对性的训练配合度,这样合兵,还不如镇北军自己上;其三,白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初衷是好的,如果乞部没有陷入月即别和大食的泥淖中,这个处理方式最合适。但现在看来,留了个手尾,在渤海国埋下隐患,大虞日后有可能会比较被动。 当然,以上问题并不是说顾翀这个主将指挥有重大失误,而是没办法的事。分兵是无可奈何,蒙兀人恶名在外,哪一路没拦住,定有村落生灵涂炭。没有熟悉当地情况的鄂部人加入,或让鄂部人独立作战,恐怕这次死伤更重,两害相较取其轻。至于抹华梨一事凸显出来的问题是鲜卑人的实力又增,把本来傻兮兮蹲一旁嗑瓜子的渤海国拖下水,与镇北军无关。所以枢密院内部好好总结了这次险胜的经验和教训,重新调整对渤海国的战略,打算先策反图撒合里,避免渤海国成为第二个休养生息的烈蛮部。 令人称奇的是,之前唱衰镇北军的那人又投稿了,他所总结的东北一役的得失以及后续措施,与枢密院的意见不谋而合,甚至点出了可先与耶律氏达成默契,以抹华梨为借口,突袭依兰,坐看三江平原和长白山脉内战。虽然此人已匿名,但皇帝还是嘱咐锦衣卫把他的底细交给舆部尚书池睿,如合适,可擢其入职。 翟竣凭其功绩连升两级到从二品副将,钟鼐低他一级是参将,拉近了与容临的差距。海林察和阿格迪补了他俩的上尉之职,鄂部战死者一应抚恤同虞兵,并尊重其习俗,在咸州开林园为烈士墓。 现在第三个东北防线推进到与木兰隔难河相对的‘安达’(大庆)之外。此处是顾辞特意标注有可能生产猛火油的重点城市,而且可以与扶余互成犄角守望之势,震慑木兰。大鲜卑山防线也要加紧构筑,以免庐滨之北望建河(额尔古纳河)的蒙兀人南下。 自从北关2.0改名为‘大宁’,以后再也没有‘北关’这个称谓了,无关内关外之别,有城名处皆为国土! *********************** 烈蛮部自寻死路的举动,及其后充满耻辱的近四万人投降,成为大虞‘奴隶’一事没能引起斡勤和巴合黑太多的关注,他们进入月即别这片气候温暖的低洼地区后,很有些‘乐不思蜀’。 一方面,天山和葱岭以西,一直到卓章海、本都海,这一片可都是辽阔的大平地呐,间杂绿洲和荒漠草场,妥妥的一马平川趟过去。另一方面,月即别人和蒙兀人一样是马背上的民族,文明程度比之大虞差远了,至少没有黑呼呼的铁疙瘩,能把一片人马炸成渣,蒙军的优势非常明显。而且大食递来了橄榄枝,主动派遣商队与蒙兀人进行交易,比之西域小国给力多了。 斡勤的路线是阿拉木图—碎叶—怛罗斯,这一线集中了月即别的优势兵力。巴合黑计划从塔什一路沿着康居(撒马尔罕)、戊地国(布哈拉)、木鹿(马雷)、图斯(马什哈德)、和椟(番兜)等小国或大城,一直打到本都海边的雷伊(德黑兰)——至于这些城市属于月即别还是大食,有关系么? 报达(巴格达)的大食国君穆塔迪米菲欲助巴合黑‘一臂之力’,不但派了以希拉德为首的大批学者和向导前来帮忙,还希望以结盟为由,从雷伊派兵往东与巴合黑会师,一起南下。傻子都知道大食人打下的地盘没蒙兀人什么事,不过为了保证商道尽快开通,减轻斡勤那边的压力,巴合黑还是答应了。 大不了腾出手了再去打报达嘛——相信巴合黑内心OS肯定是酱紫滴! 斡勤这边的压力来自于怛罗斯,阿拉木图和碎叶被大虞纳入保护区,他不欲再起纷争,纳财而走,围攻怛罗斯去了。也素亥对他的‘怯懦’十分暴躁,两人时常冲突,为了保持威信,斡勤索性把他踢往西边的河中地区自己玩。 月即别的建筑师们非常强大,在康居草原上,所有的月即别古城就一个字,高。无论是风雨还是酷暑,河沙筑成的防潮减震基座,粘土黏砌的砖坯,经历了兵戎和岁月的侵袭,千年之后仍能保持完好无损。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些高墙古城远离水源,位于自然高地上,城中普遍有高耸的城堡。在野战上完全不敌蒙兀人的月即别人,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些精巧牢固的城墙上。 有人可杀的也素亥再也不来烦斡勤了,一路去解决红城卡孜勒、土城托普拉克、风城阿雅斯等古城。斡勤可以好好考虑如何能在怛罗斯这个‘受胡达庇护的圣地’成功地砍下杀父仇人的脑袋。 岂知这一考虑,就围了快半年还没动静,此时也素亥已经越过质河(锡尔河),杀到乌浒河(阿姆河)畔的玉龙赤杰,巴合黑在木鹿休整,大食人拿下哈马丹,前往雷伊的路上,在木刺夷与擅长暗杀的‘刺客教派’阿萨辛人纠缠不清。 *********************** 更为详实的消息由顾翮从西域带回上京,不论是枢密院还是报纸主编们,都认为应该对乞部这一举动予以警示和分析,神宗特意召了枢密院和崇政院的尚书、正卿们众议,大皇子列席,除顾翮以外,还有一位刚入舆部情报司不久的新人专门在会前给未来的太子普及相关历史知识。 此人名叫周庭,字达观,齐乡侯世子最小的嫡子,顾家女婿周迈的堂弟,也是个刚从南洋一带游历归来,准备明年春闱下场的举人。他一向游手好闲,爱看杂书不喜科举,让长辈颇为头疼,玩一圈回来后,自掏腰包在皇家书局刻印了自著的《真腊风土记》,很得士林好评,才让家人对他改观。 有鉴于顾辞的培养,阿圣除了听周庭介绍怛罗斯的背景,还特别喜欢问此处的地理情况,准备会后给自家娘亲好好说道说道。 *********************** 怛罗斯在汉时是西逃的匈奴郅支单于借了康居国的地儿建的郅支城,背靠天山的一条支脉,北面七河地区,山脉的南北都是大块荒漠,唯此处是七河之一冲积而成的绿洲。当时郅支单于与康居联手,大败乌孙,而乌孙所占之地包括怛罗斯所在的七河地区、宁远河谷、准格尔盆地西南,乃至天山西脉。由此可见,怛罗斯的位置对于连接七河地区与准格尔、宁远两地非常重要。 可惜这个地方还不如李白的出生地碎叶有名,所以很少人知道五十多岁的诗仙在长安意气风发时,东方的唐帝国与西方的大食帝国曾在此有过一场影响极其深远的决战。 如果以唐帝都长安和大食首都报达为丝绸之路北线的起点和终点,那怛罗斯正好处于一个中间位置,控制此地,即等于控制了一条最便利易行的商道。更有甚者,从两个国都到怛罗斯都要分别穿越两个大沙漠,若哪一方战败,其防线自然得退至两块不毛之地的后面,那么中间这一大片领土,都可以纳入胜利方之手。意即大食人落败,唐军可长驱直入到波斯高原的雷伊跟头巾军SAYHI,反之大唐GG,敦煌说不定会迎来大食骑兵,再惨一点,整个西域都保不住。 刚篡位不久的大食国君兼‘海里凡(哈里发)’的阿巴斯对此心知肚明,比起忙于和儿媳妇扒灰、没有危机感的唐明皇,他也更输不起,所以大军倾巢而出,命大将艾布率十几万人跋山涉水而来。 唐军这边的安西都护府,高丽名将高仙芝手下只有三万来人,他之前已经成功地进行了两次西征。第一次西征是进入葱岭和大雪山,收拾了大小勃律,打通了丝路的南线;第二次西征在于震慑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以北的丝路中线诸小国,被选为目标的正是当时的石国——塔什,因为天方教帝国的崛起,塔什这根墙头草时不时要歪向大食。这次胜利让石国的王子跑去抱了大食的大腿,两个强大的帝国不可避免地要发生碰撞了。高仙芝主动发起第三次西征,从丝路北线进攻怛罗斯,以期全面控制西域的三条丝路。 可惜好运总是‘可一可再不可三’,事先一点情报工作都没做的高仙芝,掳了袖子攻向‘仅几百人’的怛罗斯,结局自然不会太好。 即便如此,名将就是名将,当时四万大食人驻防的怛罗斯险些失守,若不是大食援军火急火燎地赶到战场,从背后发起突袭,唐军征用的一小撮突厥人又阵前倒戈,高仙芝恐怕不一定会输得这么惨——唐军一万被杀,一万被俘,大唐在整个西域的兵力仅剩几千。当然大食也好不到哪去,一样损失惨重,无力东进。 吐蕃趁乱下了高原想捡漏,一年时间迅速恢复过来的唐军在封常清的带领下,把他们虐成狗,伤筋动骨后,安静了近百年。 大食由此战一度确立了在天山和葱岭以西的霸权,尽管没能力继续东侵,但开启了西域天方教传播的进程。造纸术也随着唐军的俘虏传到中亚、中东和欧洲,《经行记》的作者杜环,就是以俘虏身份,周游大食一圈,著书立作。 这场东西方的决定性战役还有个最直接后果——安史之乱。唐玄宗把长安附近的守军调往西域应付吐蕃,给了安禄山一个绝好的反叛机会。 更为讽刺的是,两国国君后来一样听信谗言,分别把高仙芝和艾布都杀了,于是大唐陷入藩镇割据的撕逼状态,大食忙于平叛功臣被杀而引起的大规模内乱。 其后定朝也在怛罗斯有一战,定穆宗的孙子烈宗吸取了脏唐的教训,把最骁勇善战不好管的游牧民族全扔去西域,如同让安禄山代替高仙芝,以他们血液中的不安分因子,自然非常愿意一路打到报达去看看两河流域。领军大将是契丹人石塔延谷,他尊重民俗,施仁政,轻赋税,非常有耐心地花数年时间收集情报,再次聚拢西域人心,完成了爱敛财的高仙芝做不到之事。并且,天方教为了开源而针对异教徒征重税,在各国受到极大反对,信众锐减,在汉传佛教的帮助下,石塔延谷剿灭不少天方教官员和将领,大食对西域的控制力渐渐消弱,西域慢慢重归万里佛国的怀抱。 当时还没立国、也不在定朝版图内的月即别占据了河中地区,借道给大食,让其主动挑衅石塔延谷,再战怛罗斯。大食之所以选这儿,正是觉得依靠‘受胡达庇护的圣地’,东方势力从没能接近大食地盘一步,上一次真主让天方教徒赢了如此重要的一仗,这次也不会例外。 事情果然如了大食人的愿,石塔延谷被俘自尽,手下一万多人淹死于河里。一直被定朝死死压制的月即别人发现定军并非不可战胜,同时大食实力也受损很大,开始了自立为国的历程,也从此对天方教的态度不似其他西域之国那般反感,对怛罗斯的迷信,更是让他们选择以此处为国都。 第一次怛罗斯之战让唐朝疆域一下缩水许多,第二次怛罗斯之战让定朝西扩止步,而月即别作为大食与中华的缓冲地带,徘徊于佛教与天方教之间,也影响了阿拉木图、碎叶、宁远等地,产生一小批天方教徒。 现在,怛罗斯这个‘自古华山一条道’的地儿,完全不是蒙兀人主场。作为国都,有不下八万精兵保护,加上城内可以作战的补充军力,保守估计军力在二十万上下,更不用说这是非天方教徒的‘死地’。现在的斡勤,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必须比当年的唐军和定军做得更好。 *********************** 顾辞聚精会神地听阿圣给她转述‘怛罗斯的前世今生’,一边感慨自己背过的中华五千年历史太空泛,一边忍不住拿同样爱西征的成吉思汗去和唐玄宗比较。听到安史之乱,险些口中爆粗——将近耳顺之年还忙于调情的唐明皇给后世丢下这样一个由盛转衰的烂摊子,而同样年纪时的铁木真,心心念念的是如何越过怛罗斯这个关隘去西征。尽管两人的能力和才智或许区别不大,但在不同的人生目标驱使下,屠夫戴上了世界征服者的桂冠,而老流氓留给人们的记忆只有风流多情。 总结陈词——扒灰党遗祸子孙! 然后当娘的抱着开始长个的儿子谆谆教诲,坚决要把他养成事业型男人,哪怕老了也要励精图治,不能在女人身上浪费精力。 母子间的谈话内容很快被皇帝知晓,当晚他就掐着老婆的小腰好好‘教训’了一番。待云散雨歇,两人贴一处私语,袁懿才开始追根究底。 “什么叫‘信者七人足矣’?他日后要管的可是文武百官、万里江山。” “一个人能直接控制的人数在七人以内最合理,多了必然顾此失彼、效率低下……”顾辞不好意思地埋头在他怀里,“有人研究过的,管理幅度最多七人,最有效的层次是三级。我就记得这些了……” “还算有理。那后面的‘十帝之功过’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不是,担心……晚节不保嘛!” 顾辞科普了一下午各位晚节不保的历代帝皇,被儿子崇拜的小眼神晃晕,一时说漏嘴,把CHAIRMAN对好些皇帝们的评价也抖出来了。 比如毛伟人对纣王帝辛的评价可不低,‘能文能武’,一统东夷和中原,如果不是没处理好俘虏问题,也不会被周武王趁虚而入;秦始皇比孔子伟大的多,主张法治,有度可裁,儒家主张厚古薄今,‘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老粗出人物,汉高祖‘得天下一因决策对头,二因用人得当’,听劝又务实,拉得下脸皮,黑得了心肠,是最厉害的一位皇帝;武帝刘彻雄才大略,晚年自知奢侈、黩武、方士之弊,下了罪己诏,好歹挽尊一把;唐太宗‘自古能军无出李世民之右者’;再有个性格暴躁的隋炀帝,虽然做法‘蕴藏大乱’,但与秦始皇一样,创隋制传衍千年,都是眼光独到的政治家。 以上六位皇帝还算是以褒为主,那么其他几个就不怎样了。南陈后主陈叔宝和词帝李煜是典型的‘文艺皇帝’没出息;梁武帝萧衍虽然是自家先祖,但她还是说了‘专听生奸,独任成乱,梁武有焉’这个评语,哪怕个人操守再好、再不近女色,后期沉迷于宗教信仰,‘小人日进,良佐自远’,终留败笔;唐明皇和萧衍一样,前半辈子会做皇帝,后半辈不会做,也是典型的晚节不保代表人物。 “倒是有几分意思,还有谁漏了没说?” “多了,不过有几个在这儿不是皇帝而已。”她笑着补充了几个印象深刻的人物——曹操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项羽一句‘不可沽名学霸王’可概之;‘康延孝之谋、李存勖之断、郭崇韬之助,此三人可谓识时务之俊杰’;赵光义此人不知兵,以术治国,小人手段。 “怎么不把项籍的诗学全?” 顾辞嘟嘟嘴,背诵了一遍,感觉跟老师抽背课文似的,把著名的《沁园春·雪》也念了一遍,用手指轻轻描绘枕边男人英挺的侧脸,抚过一双璀璨生辉的漆黑眼眸,“这词是不是很合你心意?” “我原以为,今生之功至不过是恢复汉域。”袁懿爱怜地与她四目相对,缠绵啄吻,“是你给我带来这么多惊喜。” “可是,以后我会越来越帮不上忙。” 历史的岔路越走越远,早已超过她的记忆,没有铁木真的蒙兀人居然放弃了富饶的中原,直接去西征。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可是靠着中原的实力,才能连续几十年征战八方,现在的蒙兀人哪里来的后勤储备支持西征? “你和孩子们已经给我帮了很多忙了。”袁懿失笑地拥吻她。 “是哦,至少我还能带孩子!” *********************** 斡勤比之高仙芝和石塔延谷有优势之处在于:第一,他的兄弟们没有被拦在西域,已进入月即别腹地开心地玩耍;第二,通过巴合黑对月即别领土的‘让步’,蒙兀使者已经前往报达、大马士革征集能工巧匠,制造攻城器械,所以他不急于进攻,只要不让城里人出来,没有援兵,迟早能耗死萨来曼汗。 为了加快对其他月即别城市的入侵,瓦解怛罗斯的防御,斡勤继任汗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全体蒙兀人发出敕令——以塔什为戒,降者入城不杀,伤蒙兵者,一民不留。 巴合黑很乐意听从此令,因为大食想要的是富裕的城市和充足的可纳税人口,蒙兀人这样处处屠成一片焦土荒野,太浪费了! 也素亥根本不理会,主动制造冲突,或让蒙兵受伤,管你降不降,反正老子就是要杀。 但在塔什成为‘宁死不屈’的代名词之后,迄今为止,没有一城主动出降。红城、土城已杳无人烟,风城饿蜉遍地,康居化为乌有,布哈拉一片死气,巴合黑在木鹿被希拉德劝阻,玉龙赤杰还在英勇抵抗。 在蒙兀人带来的噩梦里,中亚一直在经历寒冬,烈日当头的酷夏都没能让月即别人感觉到温暖。 镇守玉龙赤杰的是痛失爱子的穆苏曼,带着十一万守军和十万居民拒绝投降。此城挨着乌浒河(阿姆河),位处下游,在卓章海以东、阿拉海(咸海)以南。也素亥先带着一小部分前锋军兵临城下,大军分三路扫荡周边再合围。初始蒙军在城外劫掠游击,引守军出城驱赶,复而暴起伏击,斩杀颇众。本欲尾随月即别败军攻破城门,可惜天黑了,只得退出。大军清理完周边地区,拿到充足的补给,开始围城,环城筑垒,填平堑壕,造出云梯撞车开始强攻,屡次被顽强的守军打退。 急躁的也素亥发觉城中依靠乌浒河而活,派三千人去夺跨河大桥。城中百姓为保卫这座与全城性命息息相关的生命桥,争先恐后地自发涌上桥头包围蒙兵,将之全歼。这一仗让城中人深受鼓舞,更加誓不畏死,坚守城头。 整整七个月,玉龙赤杰仍在乌浒河溿屹立不倒,蒙军却伤亡颇重。也素亥怒不可遏地砍杀了先锋将领,限其克日攻破城门。次日,蒙军潮水般涌上云梯,穆苏曼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因私事暂离指挥之位,玉龙赤杰的防线再次被破。 城中军民与蒙兀人展开巷战,妇孺老弱一样投入战斗,节节防御,蒙军只得每占领一处就将其拆毁烧光。如此苦撑一个多月月,近二十万军民阵亡殆尽,玉龙赤杰终于全面沦陷。除了一千多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不及轮高的孩子们被抓去当了奴隶,剩下的人无一幸免。 也素亥离去前,下令掘开乌浒河大堤,引水灌城,即便是藏匿起来免遭屠杀的幸存者,也尽数溺死。 从此月即别第二大城市,曾拥有近三十万居民的玉龙杰赤被夷为平地,彻底消亡。 英勇战死的穆苏曼头颅被砍下,也素亥用融化的金银灌其耳目,讽刺他的爱财之心,以报葛不勒死后被献祭之仇。 142 瘟疫 神宗六年夏七月,月即别诸城的悲惨情况经过节略和筛选,发布于报纸上,通告全国。哪怕是深受其害的西域佛教徒也无法对其遭遇感到幸灾乐祸。野蛮和文明之间的较量只会用最血腥暴力的方式来解决,没有人会认为眼睁睁看着两只野狼互相撕咬是件好事,即便两只狼都曾经咬伤过你。 鉴于月即别人对佛教徒的排斥和伤害,这次站出来的是道教,年近古稀的太清宫掌教丘长春真人自请前往月即别面见蒙兀人,‘剖析天人之理,演明道德之宗’。神宗与他详谈一个时辰之后,命顾翮协助靖西军,护送丘真人及其门下弟子前往木鹿。 当晚,好奇的皇后娘娘和好学的阿圣,以及打酱油的另外三个孩子,加上八戒,齐齐跑去皇帝跟前,要求解惑。成就感爆棚的袁懿笑纳了妻子送上的桂花芋泥和孩子们的马屁,先问阿圣为何丘真人会选木鹿。 “真人定是冲着巴合黑去的?因为此人听从了希拉德的劝告,那说不定也会听真人的话。” 袁懿赞许地摸摸他脑袋,看另外三个懵懂的眼神,笑着稍微解释一下,“想说动斡勤需要像大食人一样助其复仇,这事咱们不能做。也素亥毫无理智可言,去了浪费时间。” “丘道长准备如何打动巴合黑?”顾辞心急,直接问了。 “我命他相机行事。” “会有危险么?”好孩子锵锵很有爱心。 “丘真人,”“很厉害,”“蒙兀人,”“打不过!”阿双和阿桑最近迷上了对口相声,一句话定要分开说,一人蹦几个字,烦死个人! “凡事都有危险,但丘真人文道并重,于儒佛两家经典也颇有心得。若真能让巴合黑纳谏,功德无量。”袁懿耐心解释,三个小的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去?”阿圣还在刨根问底。 “问你娘亲。” “欸?”忽然被打断思路的顾辞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觉得,一教之兴,一是要对教众有实际好处,二是要让掌权者认同。道教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如佛教盛行,就是后者做得不够吧。”她觉得有些小人之心,急忙描补一句,“我瞎猜的啊!” “你娘说得对,现在丘真人出面弘道,一来彰显道义,二来也是希望朝廷给个正式的认可,重拾唐初国教之盛况。” 袁懿教完儿子,夫妻俩一起打发他们回屋睡觉,两人躺被窝里才告诉她,上次听完她说了‘满清制蒙’的八旗政策,想到让宗教去各处试水,康藏的几位黄教活佛已经跟着镇北军,准备深入漠北,道教自然不想落于人后。而他支持丘真人西行的条件是让他将欧洲和大食的炼金术士带回来,表面上是为了鸿都里的化学科目,实际上,一旦对宗教来者不拒的蒙兀人接触了各种景教或摩西教,届时定然会介入宗教之间的矛盾。天方教内部各派本身就互相打得厉害,北有拂菻,南有波罗,再加上搅屎棍蒙兀人,足够大食和欧洲列国头疼了。 顾辞目瞪口呆,崇拜地看着老公。 经历过近现代史满清、民国和抗战教育的她,向来爱幻想把这些未来可能欺负中国的国家都先揍一遍,但真的只是想想而已,跟键盘侠一样,动口不动手。可是,她的男人,切切实实、脚踏实地的在实现这个想法! 这感觉怎么形容?就像你要的不过是一朵玫瑰,他在努力拼搏,送你一座城堡! 莫名感动又兴奋异常的顾辞讷讷不能成语,怀中像是揣了只热乎乎嫩生生的小兔子在活蹦乱跳,着迷又依恋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目光像是能溺死人,惹得袁懿身上一阵滚烫,压着她颠鸾倒凤。 最后,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言语可以表达心中的爱意,干脆化激动为行动,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狠狠犒劳夫君一晚上,主动开发新地点,解锁新姿势,几乎把曾经看过的小电影都学了一遍。 神宗次日议事时虽然晚了一个时辰,但心情和精神尤其好,嘴角一直翘着没落下去。 *********************** 月即别人被百万同胞的惨剧激起同仇敌忾的仇恨之心,爆发了更加凶猛的反抗,尤以国都怛罗斯为首。敢死队在夜里顺着城墙用绳索滑下,泅过护城河,高喊着‘光荣属于胡达’,出其不意地在蒙军营地里泼洒油脂、投掷燃烧的松材,然后点燃自己,自杀式地扑向守夜的蒙兀人。 熊熊大火惊醒了整个营地,在蒙军的慌乱中,怛罗斯护城河吊桥放下,月即别精兵出动,双方在河边厮杀至天色蒙蒙亮,斡勤的儿子莫图甘中箭身亡。英勇的月即别伤兵们牺牲自己的身躯,将蒙兵挡在吊桥之外,让大部分骑兵安全回到城里。 此役暴露了蒙军不善夜战的弱点,让月即别人看到了希望,然而死对头大食人很快让他们再次绝望。巴合黑付了重金,从大马士革雇佣了一队景教徒和天方教徒混杂的工匠送过来,为斡勤制作巨石炮。异国工匠们采用精确的测距技术,结合蒙兀人对木材使用的丰富经验,造出比大食军队所用的巨石炮更高大坚固的产物,需要四、五百人同时曳放,比斡勤目前所用的投石车射距长数倍,可以将三百斤重的巨石高高抛入空中,轻松越过两百米护城河,砸向城墙或掷入城内。 怛罗斯迎来了最悲惨的一日,巨石和夹杂着火苗的易燃物如蝗如雨,遮空蔽日地从天而降,入地七尺,伤人碎物,如庞贝末日再现。城外最强的防御线——二十米高的双层城墙,其外墙高达七米可抵御攻城炮的柱脚,在这样的火力下完全失去作用。 斡勤却没趁此机会渡河进攻,战意尚存的月即别人英勇无畏,拥有高超的巷战技术,蒙兀人在城里失去速度优势,反而是历次战役中死伤最多之时。他只命令巨石炮不停攻击,砖石不够,拆掉附近几座天方寺,没了石头,就用巨株的桑木为弹丸,若重量不足,还将檑木浸在盐水中,几日后再使用。 惊恐四散的民众在碎如粉齏的街巷废墟间仓惶逃窜,但巨石和火焰如同上帝给天方教徒降下的神罚,整整几个昼夜都在不停坠落,这种人力无法抵御的轰击让月即别人的信心崩溃了。此时整装待发的蒙兀人才用云梯架桥,杀气腾腾地冲进失去屏障的城堡,开始一寸寸地厘清反抗者。 斡勤一向被视为蒙兀人中少有的‘仁善者’,因为儿子的死,血液中属于草原野兽的天性仿佛一夜之间觉醒,连稀缺的工匠技人和献财投降者都没能躲过他的屠刀。骁勇善战的优素玉甫带着几百亲卫护送萨来曼汗从密道逃出,跃入附近的塔拉兹河,绕行天山西脉,依靠山岭林木为掩护南逃。尚且活着的人们退至皇宫集结,企图依靠宫门高墙获得一线生机。蒙兀人移尸作梯,堆尸为塔,轻松杀入,人畜俱灭。 一个多月的大清剿,不赦一人,不留一物,蒙兀人在全城大火的衬托下,志得意满地离开了东方人视为不祥之地的怛罗斯。 残存无几的月即别人惊恐地从藏身密道爬出来,向火光中的雪白天方寺圆顶奔去,悲怆地注视着化为乌有的家园,趴跪于地呼号礼拜。却不料身后突然出现一队去而复返的蒙兀骑兵,将他们一网打尽,其中包括萨来曼汗的母后、妃嫔和幼子阿拉丁。拷问出金库所在之地后,斡勤率军继续追击萨来曼汗父子。 *********************** 优素玉甫与年迈的父亲兵分两路,他自己南下大雪山(兴都库什山),进入大夏王国(吐火罗)的地盘,从蓝氏城(巴尔赫)继续南行,而萨来曼汗西行躲过巴合黑和大食军队,在卓章海的港口吉兰(拉什特)伺机乘船入海,找到一个小岛藏身。 当得知萨来曼汗跑至卓章海附近时,斡勤刚拿下蓝氏城,追至巴米安(巴米扬),陷入当地人的围攻,一时无法脱身,立刻命令在康居草原晃荡的也素亥阻击。山区人民从来都特别彪悍难缠,想想美国打伊拉克时的惨烈就知道,山地又不是骑兵的主场,完全得靠主力精锐部队大举碾压才能获胜。 巴合黑也派忽特刺走海路去吉兰港口,配合堵截,他的小儿子蒙都染上瘟疫,没心情征战,暂驻木鹿。除了蒙都,染病的蒙兀人也很多,许多人归咎于希拉德等人,认为这些唯利是图的大食人在木鹿绊住蒙军的步伐,不是为了‘保全天方教徒’这个高大上的原因,而是想让大食能往东走得更远。所以听信他们的妖言,停下征战脚步,安逸于金钱和享乐的蒙兀人,现在受到了长生天的处罚。 主治蒙都的几位大食医士被迁怒,巴合黑勒令他们限期治愈,逾期砍死,并将所有患病的非蒙兀人统统杀掉。还下令每五个健康的月即别人去照顾一个染疾的蒙兵,若这个蒙兵死掉,五人一起陪葬。 希拉德劝阻不能,恐族人因此枉送性命,带着众人逃向对大食更友善的斡勤,寻求保护。这样的‘叛变’让巴合黑更为震怒,然而他深知兄长对大食人的重视,没派兵追杀,只砍了木鹿城里非匠籍的大食人泄愤。 在他提出的这种苛刻条件下,大量月即别人随着瘟疫的蔓延染病或被杀,只有少数蒙兵康复好转。巴合黑派人查探伺候痊愈蒙兵的人,发现其中不少也有了发热征兆,但据说精神最好的一个人是汉人长相,是被月即别人从疏勒俘虏过来的木匠奴隶。 此事随着一股流言在蒙军中悄悄传开,宣称‘豕肉可起沉疴、治大病’,所以不吃猪肉的月即别人躲不过‘天罚’,而汉人从来都能控制住瘟疫的蔓延。 宁可信其有,巴合黑开始想方设法在这片天方教土地上给儿子找猪肉吃,显然在商道全依赖于大食的情况下,难度很大。 他一边写信给弟兄们求助,一边派人折返西域买猪…… 143 一言止杀 大食人对于巴合黑翻脸不认人还用猪来亵渎真主的行径很愤怒,纷纷要求穆塔迪米菲与蒙兀人解除盟约,从阿萨辛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去‘收回’其他月即别领土。大权独揽的宰相阿卡米出面驳斥了这种‘毁约’的做法,但同意绕过木刺夷,往图斯以东去攫取财富。 因为蒙兀人摧毁了河中地区的许多大城市,而图斯附近暂时没有受到伤害,月即别幸存者纷纷涌入这里,及其东南的也里(赫拉特)、尼沙普尔(尼沙布尔)等地。 大食军队的退出不代表木刺夷会自觉罢手,刺客们没了压力,又能怀揣淬毒的匕首出巢活动。据悉,除了木刺夷教主卢肯丁颁布的刺杀敌对天方教派重要人物的常规令,他们接到的‘订单’还包括行刺阿卡米等亲蒙大食高官,或暗杀景教首脑,或抢劫蒙兀商队。 因蒙都去世而狂暴的巴合黑对大食和木刺夷如此不识趣极度恼火,在得知卢肯丁居然派遣四百名乔装改扮的刺客来搞死自己,终于下决心先灭了丫。 *********************** 木鹿与木刺夷之间可隔了好远,有两条路可前往。一条是进入波斯高原西半部分的山区,得从图斯、尼沙普尔、安息旧都和椟、雷伊等重城才能杀入阿萨辛老巢,另一条路是沿着高原北部山脉前往卓章海南岸,经过尼萨(阿什哈巴德)和志费因(戈尔甘),从吉兰港口拐入山区的哥疾云(加兹温),可以直面木刺夷。如果巴合黑选择前者,那就提前进入大食地盘,若是后者,等于绕到雷伊西北边再折返。 如果大食帝国是个集权国家,绝对不可能让野蛮的骑兵在境内这样来去自由,可惜他们还是个政教合一的部落联盟性质的国家。权相阿卡米身后的阿里家族正是属于天方教里的少数派‘十叶派’,当主流的逊奈派表示反对时,阿卡米哄劝醉心经义疏于国事的国君,‘允许’巴合黑仅带一只两万人的军队从哥疾云到木刺夷‘剿匪’。 尼萨地处要冲,是波斯高原与康居草原之间的贸易重镇,月即别和大食在此常年征战,民风彪悍,一小支蒙兀探马在大军之前来溜达,被轻松全歼。两万骑兵想围住尼萨简直不可能,不过蒙兀人怎么可能听大食人的话,巴合黑派二儿子帖古尔带着两万人精锐直奔志费因而去,留给尼萨的是他亲自率领的七万精兵。无可奈何的尼萨长官出城请降,巴合黑假许不杀,纳财即走。但蒙军入城后,只选留工匠数百,全部居民和降卒屠杀殆尽,死者达二十万,城池被夷为平地。 志费因是丝绸之路上出产奇异装饰和西域陶瓷的一站,花瓶虽然弱不禁风,但破了的碎片也能割伤手。帖古尔自出金微山以来,遇到了最顽强的一次抵抗,围城和巷战近一个月,方才全克。屠戮焚毁之后,此城再也没能从这次灾难中恢复过来。 作为松散的部落联邦,大食和月即别在波斯高原和康居草原上的控制力更多的是依靠商业利益和时不时的小规模军事行动而形成的,有些大城本身就曾是一国,或几个小国联合成为一个汗国。这种不稳定的结构有个好处,王室、将领一旦被杀或投降,下面人也就跟着听话了,除了在少数商业枢纽会派兵驻守,基本上各个城、国还是各自为政的,被哪边打败了就归顺哪边,都是墙头草作风。然而,不讲理也不需要太多人口的蒙兀人,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反抗即是死。 所向无敌的帖古尔直逼哥疾云,这里已算是大食地盘了,他意思意思找了个借口,‘城中守卫曾帮助优素玉甫等人逃往吉兰’,即刻攻城。城中军民英勇抵抗,战事激烈,双方共有超过五万人战死。 作为曾经也是大食领地的哥疾云,自然也有不少大食人,如此惨烈的伤亡,居然没有激怒刚夺回哈马丹的大食军队。缠头巾的大食骑兵完全没有打算‘教训’蒙兀人的意思,并不是现在就怕了蒙兀人,而是这片地区的天方教徒以十叶派为主,在哥疾云城破之前,已有逊奈派的教徒联系了巴合黑,邀请他调军前往雷伊南边的库姆——十叶派里仅次于图斯的第二大圣城,十叶派教徒聚居之地。 终于轮到木刺夷了。 阿萨辛人盘踞于山区里,在绝壁上修建了一百多个城堡,称为‘鹰巢’。卢肯丁一开始认为所有骑兵都一样,没办法攻上峭壁陡崖,然而融合了西域和大食攻城技术的蒙兀人马上教他做人。西域工兵用来自中国的技术制造了精巧的滑轮绞车,将巨石炮拆卸开一件件地运上山,还有充足的石料木材,组装成高堡,架设攻城器械于其上。帖古尔一声令下,巨石飞射,百米长的一段城墙轰然坍塌。 卢肯丁见大势已去,自缚出降,但其它据点仍有不少负隅顽抗之辈,留守的蒙军花了快两年时间,才将将捣毁所有的鹰巢,彻底毁灭了这个恐怖组织。 这一仗是蒙兀人历史上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义举’,受到所有教派和地区的一致五星点赞好评。逊奈派教徒甚至主动从报达翻山越岭来为蒙军提供补给,因为帖古尔的下一站是库姆。 应逊奈派教徒之邀来毁灭库姆的蒙兀人将城池洗劫一空,屠杀了城中所有拿着武器反抗的男子,年轻女子和小孩子则皆沦为奴隶。接下来这把借来清理异教徒的刀,顺理成章进驻雷伊,接受大食贵族的供奉和补给,准备北上。 *********************** 这边的巴合黑在刺客身上发泄怒火,那边的斡勤恢复了一点理智,没有屠尽蓝氏城的城民,只杀掉反抗的士卒,即便如此,城里也只余一万多怕死献财或藏匿之人幸存。随后,他围住巴米安没有进一步行动,因为他长子术赤台也染病卧床。他听闻‘长生天不保佑放过敌人的懦夫’这一说法后,考虑是不是折返蓝氏城,剁了所有幸存者为儿子祈福。 幸亏此时来了好几批人,打消了他的念头。 首先到达的是希拉德,他提出了避难要求,并阐明蒙都之死与大食医士无关,巴合黑军队里瘟疫蔓延完全是因为他们没有执行患者隔离政策,甚至还派更多人去病人身边照顾,才会扩大疫情。 作为继承了古希腊科学文化的大食人,早就发现了瘟疫是通过人体接触和血液而传播的疾病,这些隔离策略无误,只是由于蒙兀人的疑心而不能实施。 斡勤接受了他的解释,也接纳了这批学者,任命希拉德为夏官,按大食人的方法给术赤台治病,但没有让儿子立即服用大食药物。他的谨慎得到了福报,士兵来报,一位‘高功’道长听闻葱岭之外有疫症传播,特意赶来查勘,现在快到木鹿了。 中原医术显然在蒙兀人心中比大食人更有说服力,丘长春真人很快被截住,转而来到斡勤的王帐。他带来了治疗热疫的草药,让下人拿去熬制,喂术赤台喝下糖盐水,认同大食人的隔离和降温手段是正确的。看着呼吸不再艰难的儿子,斡勤很诚恳地向他请教汉人为何不惧瘟疫。 丘真人结合了萨满教的一些说法,向他传授‘上天洁净之道’,认为瘟疫的出现主要因为‘死去的灵魂’得不到掩埋或焚藏,再加上不沐浴,导致‘身负污浊’。 想也知道,中东、中亚这片少雨干旱的地儿,大热天不洗澡,不病才怪! “水是长生天的恩赐,怎么能让生命之源被不洁的身体沾染污秽?!” “中国的古话‘上善若水’,意即上天的恩德如水一样无处不在,还请大汗接受水的善意,解了不许以水洗浴的禁令。” “你们的上天就是我们的长生天?” “长生天跟着你们的大军来到月即别,现在,我们的上天自然也随我而来了,都是抬头可见的这一片蓝天白云。”丘真人趁机劝说,“贫道从千里之遥的轮台、龟兹、姑墨一路而来,若不是大汗曾心怀善意,如何能有你我今日一番谈话?” 斡勤沉默一会,下令让士卒们到一旁蔚蓝清澈如宝石的班迪湖里洗澡,所有尸体全部火葬,让其灵魂‘脱离肉身,去侍奉长生天’。 十几日后,术赤台逐渐痊愈,斡勤对丘真人更为佩服,观其年过古稀还健步如飞,不显疲态,饶有兴致地与他讨论是不是真的有‘长生药’。 丘真人含笑告诉他,道教之术在于‘养生’而非‘长生’,既养自身延年益寿,也养万物生灵,“男阳也属火,女阴也属水,唯阴能克阳,水能克火。服药千朝,不如独卧一宵。大汗试一月静寝,必觉精神清爽,筋力强健。”这个说法让斡勤觉得很新鲜,并打算身体力行试一试。一旁的希拉德却嗤笑胡须花白的丘真人,觉得中原男人爱茹素,身体不行,才有这样说法,大食男人在他这个年纪,一天一次都木压力! 斡勤对两人的不和乐见其成。自从丘真人治好了术赤台,希拉德就如同看到天敌的鸡,非常急于在他面前表现大食文化的渊博,甚至私下以重金贿赂他的女人们,希望能在术赤台康复后赶走狡猾的中原人。但德高望重的丘真人完全不与他一般见识,对任何人都一样客客气气。其他未获官职的大食学者没有希拉德的危机感,与丘真人相处甚欢,探讨‘丹术’。在听闻月即别对疏勒佛僧犯下严重罪行,而大虞仁慈的君主仍然允许天方教徒一如往常的生活,许多人都觉得东方那片充满黄金和白银的土地是天方教未来的乐园,很愿意随丘道长去‘东方麦地那’一探究竟。 随后而来的是景教使者,他们是来自大秦(西罗马)教廷的布鲁克,和高咖索山脉以东、卓章海以北的哈扎尔汗国特使伊思达。然而两人俨然是死对头——高冷贵族范十足的伊思达鄙夷地视道貌岸然的布鲁克为叛徒,而自诩宽厚仁慈的布鲁克唾弃食古不化的伊思达为乞丐和弃徒。并且,这两人有志一同地敌视希拉德,一下子把这位大食高官的注意力和火力全吸引过去了。 丘真人靠着慈祥的微笑在他们到处乱飞的眼刀语锋中游刃有余,于是斡勤经常请他前来聊天,询问他对这几个教派的看法。丘真人知道蒙兀人信仰萨满教,但从金微山西下的游牧民族很早就在康居草原甚至本都海附近接触到了景教,教徒也不少,“贫道觉得,哪一教的上神都在同一片天上,主宰下界人的命运。然,如同五指各有长短,上天自然也不会强求人人有一样的相貌和信仰。” “这就是中原施‘善政’的原因?” “帝王悉天人谪降人间,若行善修福,则升天之时位逾前职,不为则反之。是以济民拯世积行累功,方使天下怀安。” “真人意指我的子民杀戮太甚?” “大汗本天人之身,受上天眷命,假手贵军除残去暴,为父仇恭行天罚而已。然我教李祖认为天地之生,以人为贵,是故人身难得,如牛之角,万物纷然如牛之毛。既获难得之身,上至帝王,下及民庶,尊卑虽异,然性命相同耳。” 斡勤一开始的话问得有些不怀好意,严格说来,大虞在西域的行为也不是很厚道,没阻止蒙兀人的屠杀,只通过谈判等外交手段救归附之城的人命,不过因为大虞同时也面对匈奴的威胁,不好指责他们‘虚伪’而已。 蒙兀人从来没有占领某处安居乐业的念头,城镇对于他们来说是无主的仓库,他们想要的只是里面的财物,至于城里的人,是马都不许骑的奴隶,够用就好,多了还浪费粮食。而且,同出一源的匈奴和党项人在西域生活多年的情况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警示——匈奴人说是百万大军,但为了贪图每地的财富,将兵力分散在十几处,不但不能建立有效防线,还和蒙兀人打起并不擅长的守城战。在熟悉地形上的集团野战才是骑兵大军的优势所在,匈奴人完全抛弃了这一点。党项人就更不用说了,唐朝时他们作为定难军,能割据一方,定朝时,曾强大到打得蒙兀的也先部在准格尔盆地和夷播海几近灭绝,还差点在河套地区的统万城建国。本该是草原之狼的他们,变成葛不勒口中‘被城墙圈养的狮子犬’,怯懦畏战,失了血性。城郭被匈奴占了,他们用钱买命,匈奴一旦离开或衰弱,富商和贵族们就倒戈一击,玩的都是汉人那套。 葛不勒正是吸取了他们的教训,坚决不打算陷入‘城池’的陷阱中,留下后顾之忧,才以屠城的方式威慑敌人。但是斡勤本人和巴合黑心中别有想法,他俩不介意拿这些‘没用的奴隶’去换取更大的利益,比如大虞的袖手旁观和大食的结盟。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月即别的疯狂反抗和对气候、疾病的不适让蒙兀人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老爹没立继承人就横死。四兄弟虽然残了俩,但巴合黑定会与他争汗位,他需要更多的支持,巴合黑把天方教徒们逼走正中他的下怀。 现在的局面是天方教和景教两派三者之间互有矛盾,都在争取他的信任和皈依,而这位丘真人却不以传教为首要目标,仅教授些有益身心的知识。这说明道教并不像其他三派一样需要蒙兀人的支持,更多的是传达大虞对蒙兀人的意见——勿滥杀。所以,他暂不打算招惹大虞这个强大得过头的敌人,希望能靠这位长者的智慧和大虞的支持,稳固汗位。 *********************** 半个月后,斡勤重整军队,对巴米安的守军谕降,被拒后强行轰开一段城墙,大军压上,杀光反抗的士卒。但是,他最终听从丘真人的劝诫,把全城居民驱赶出城,带走一万工匠和三万壮丁,其余人皆可纳财自赎。然后,斡勤下令在大雪山的山谷处修建雪山行宫,并在巴米安这个天方教与佛教等各教派混杂的地区,为丘真人建起一个道观‘长生天宫’,赐其国师金牌,享蒙兀人供奉。 此时忽特刺发现了萨来曼汗藏身的小岛,斡勤也听闻优素玉甫在喀布尔起兵反攻,命术赤台留在此处休养,自己率兵南下。丘真人以年纪为由,婉拒邀他定居雪山行宫的敕令,决定在这里休整过冬,明年开春再返中原。 没了最强力的竞争对手,希拉德、伊思达和布鲁克跟着斡勤,快乐地一路撕逼去了。 对于丘真人这个救命恩人,术赤台非常尊敬,视其为师,对于建造道观的巴米安工匠豁免赋税和其他杂役。丘真人及其弟子身体力行,时常将多余的米面救济饥民,利用宫观广发度牒,安抚了大批无以为生的贫民乞丐。隆冬暴雪时,更是出面说服术赤台施粥赈灾,开设义诊。并且,他对任何教派的教徒一视同仁,也从不强制持有度牒或入教除役之人改其信仰,只强调‘敬天爱人,止杀清欲’。大食学者对他极为钦佩和崇敬,彼此毫不藏私地互通有无,准备来年一起去上京看看。 丘真人的所作所为传至大虞,被龚老先生高度评价为‘一言止杀,济世奇功’,神宗封其为‘主教真人’,掌管天下道教,太清宫一下声名鹊起,兴盛如潮。 虽然丘道长和斡勤的对话不一定这么文艺,但他的弟子所写的《长春真人西游记》和蒙兀夏官编集的《玄风庆会录》,给世人和历史留下了如此富有戏剧性的证据。 144 天启教派 顾辞听闻丘道长这一无量功德时,正在拟定东丹城和崇明岛的铁矿开采计划,与之并列的是曲庸城猛火油项目。曲庸城下的延长县是优质的地表油田,东丹在她前世有个更为著名的名字‘本溪’,其铁矿质量与崇明岛的‘海南’石碌铁矿一样,品质极高,露天低杂质,东丹还伴生焦煤矿,简直是宝地。现在虽然还有渤海国在一边画圈圈,但更强力好用的蒸汽机出现了,可以着手做准备,迈入新能源时代,大不了先在崇明岛试行嘛。 巴米安的消息一下子打乱了她的思路,让她错乱好一阵,似乎,眼下这个欧洲的人文历史与她记忆中的中世纪岔开得灰常大…… 袁懿忙里偷闲,特意来小书房和她通通气,看看斡勤身边的三个使者可能是什么教派,哪知道刚听完,小丫头就变了脸色,急得冒了汗。他心一抽,赶紧搂住她安抚,“别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你慢慢说,我来想办法。” “能不能马上派人去报达,把他们的书籍和学者、工匠都弄回来?如果蒙兀人下一步继续西征,会毁掉整个大食文明!” 前世的巴格达在奸臣开门揖盗下沦陷,百万古籍的图书馆,闻名世界的高等学府,十几万知识渊博的学者全部化为灰烟焦骨,从此的天方教和大食一改古希腊文明式的宽容,只能继承野蛮人的统治习惯,变得残暴嗜杀。 “斡勤身边有个希拉德,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倒霉。” 顾辞吁了口气,开始和他说西方教派,这是她最熟悉的几个宗教,伴随着前世家族的跌宕起伏,别人或许说不明白这些教派的关系,但她耳濡目染下,大概知道彼此渊源。 在红色年代,她的家庭成分并不好,算是军阀之后,家中长辈因为历史原因分别与各西方教派发生联系。年轻的祖父出国留洋,在英国接收了天主教的洗礼。父亲投身红色革命,在苏联学习时皈依了东正教,回国被组织雪藏。大伯去援建以色列,与犹太后裔的大伯母喜结连理,回来遇到那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大堂哥随母信奉了犹太教,为此吃了许多苦头。另一个堂哥在中央广场和同学们拦住了坦克,被迫去美国留学,起起落落之下,选择做个基督徒。 “简而言之,这些都是天启教派,相同点在于,只认最高的‘上帝’一神。新月沃地产生的摩西教算是第一版,随母系血统传播为主,千年封闭。景教是第二版,随着大秦帝国扩张而传播,大秦帝国分裂为东西两边后,景教自然也会随之分裂为大秦的大公教和拂菻的正东教。天方教算第三版,集中力更强也更容易传播。”她一边拿着地图写写画画,一边列了个树状图,“天方教里主要分为坚持政教合一的十叶派,和君政控教的逊奈派。对咯,不晓得现在大公教里有没有出现新教‘耶稣教’,这个教才是彻底的政教分离。” 过于复杂的撕逼宗教史让神宗皇帝有点晕,“……布鲁克看来是大公教之人,依你看,伊思达是哪一派?” “哈扎尔地区应该是摩西教或正东教吧……” “摩西教是诸教起源,为何互不相容?” “表面上是教义不同,互争圣城,不过,可能对西方人来说,用教派来划分敌我,比之血缘或地域更简单清晰吧……” “和我说说你知道的国家?”袁懿揽着她的腰,靠在明窗下的软榻里吃点心。 她眼神亮晶晶地点点头,在炕桌上铺纸磨墨,提笔勾勒数幅地图,虽然海岸线不标准,但大致走向、范围和位置应该无误。 先是希腊文明里的雅典和斯巴达之‘内战’,然后东方的波斯帝国出来搅局,和希腊这两个选手进行PK,她能记住的只有倒霉的波斯海军跟攻打日本的蒙古人一样,好几次遇上‘地中海龙卷风’,船毁兵损。接着是亚历山大帝国在雅典、斯巴达和波斯的‘三国演义’里脱颖而出,开始东征整个波斯高原,为后世的西方帝国打造了一份疆域范本。然后是拉丁人在亚平宁半岛崛起,和环地中海殖民的迦太基人开始相爱相杀,期间产生的几次著名海战和战术不是她一个小女人关注的重点,号称‘欧洲战略之父’的汉尼拔才是心头爱,虽不懂从北非绕伊比利亚半岛,远征亚平宁半岛的战略有多NB,但在意大利国土上孤立无援十几年,还能保持不败战绩,必然真男人! 这种溢美之词又打泼了醋坛子,顾辞的思路被男人的一顿热吻和揉搓打断,只断断续续把罗马帝国版图及其奠基人凯撒大帝与埃及艳后的事迹简述一遍。为了应对南下高卢和日耳曼的哥特人,和保住东边的大食行省和高咖索地区,罗马帝国一分为二,地中海也被切成两半。被日耳曼蛮族和‘上帝之鞭’的阿提拉反复蹂躏的西罗马帝国灭亡,进入‘日耳曼战国时代’。与日本‘上洛’和春秋‘尊王攘夷’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欧洲大陆上,法兰克王国的查理曼大帝获得教廷加冕,其后的奥托大帝更是从教皇手中接过‘罗马皇帝’的皇冠,建立‘神圣罗马帝国’,原先的蛮族成为了代表文明的‘基督徒’,诞生了一系列王国、公国,而陆续填补到东欧草原上的斯拉夫人、波罗的人、维京人、乌拉尔人等不同的海内外种族加入欧洲大家庭,一同愉快的玩耍。 如此热闹的欧洲,‘右手持剑、左手捧经’的大食人少不了要掺和进去,黑衣、绿衣、白衣大食分别在不同时期的新月沃地、埃及和伊比利亚半岛扛把子。而天方教徒作为一个群体来说,小亚细亚半岛、中东、西亚、中亚、北非都是他们的主场,三族两派——阿拉伯人、突厥人、波斯人和十叶派、逊奈派——撕逼得厉害,十字军和骑士团还时不时来客场作战一把。 直到收拾了西夏和辽金的蒙古人因为一件意外开始西征,好好地教会西方人民做人的道理,建立起史上疆域最广阔的宏伟帝国,又迅速地分裂、坍塌。然后文艺复兴伴随着大饥荒和黑死病,迎来奥斯曼帝国在小亚细亚半岛的崛起,切断东西方商道,引起美洲的地理大发现,开始进入宗教改革和西、葡、英、法、荷为主的殖民时代,大食已经沦落为打酱油的角色了。而此时中国的郑和公费旅游七次后,关起国门修典、修陵、养厂卫,和北方骑马的汉子你来我往,连皇帝都被抓走。等西方殖民帝国来到门前,满清也准备入主中原的花花世界过把瘾。欧洲开始宗教改革,千古一帝忙着开疆扩土,直至国门被**和炮舰轰开。 接下来的割地赔款史没必要说了,顾辞坚信有老公和儿子在,日后绝不可能再出现这种情况,把最后一幅欧洲现代国家分布图画完,除了过于迷你的卢森堡、瑞士等小国,基本上有一定国土面积的国家都标注了,连红色帝国分崩离析后的十几个国家圈出大致范围,尤其点明邻国与中国的友好度。只是在地形上比不得国内熟悉,毕竟地理课只教中国为主,没太涉及国外细节。 落墨收笔,她安静地倚在袁懿怀里,不打扰他的沉思。虽然自己很希望能把报达的图书馆整个儿搬回来,但这种涉及外交、国事决策的美好理想有没有可能实现,她不便置喙。而且中华历史已经拐了好几个弯,撵了辣么多游牧民族过去,欧洲没理由一成不变。 *********************** 丘真人带着一批大食人回到上京之前,斡勤身边三人的教派之争即见分晓。因为希拉德和大食工匠们一直获得斡勤的重用,布鲁克最早放弃,折返大秦教廷复命,灵活的伊思达却跑去巴合黑身边,把天方教与其他教派的纷争全盘托出,表示若巴合黑愿意把大食人赶出圣城,会获得整个地域上摩西教徒和大公教徒的支持,并且,哈扎尔国君海顿将是他最忠贞的盟友。 巴合黑欣然接受了他的投诚,海顿果然派来三万哈扎尔骑兵加入蒙军。这三万人以摩西教徒和景教徒为主,很愿意肆虐天方教徒的土地。 巴合黑拿下尼萨,去往图斯,先派使者入城,接管‘属于’月即别的图斯,尽管昙花一现的月即别当时只是让其俯首称臣。城里逃难而来的月即别人非常多,图斯的守将不敢直撄其锋,派遣八人带着酒席和礼物示降,愿为蒙兀人提供给养和草料,接受巴合黑的敕封。虽然图斯曾是古城安息的国都,现在已然算不得一个大城市了,至少不如沿海诸城。巴合黑不欲在这儿花费时间,想早日进入富庶的新月沃地,同意守将纳贡后就离开。但临走前,他以占领者的身份,宣布以后蒙军所到之处,所有人都实行火葬,以防瘟疫再生。 在天方教义里,火是对‘罪人’实施的刑罚,不入土为安则灵魂不能升华归真。图斯人被激怒了,要给蒙兀人一点颜色看看,出城袭击了几支缀后的蒙兀人队伍。巴合黑派妹婿忽察领军回来征服此地,忽察围攻三日不克,被撤职,愤而强攻,中流矢而亡。余部退去十里外,扫荡周围山地,等待与巴合黑大军会合。巴合黑带着大量攻城器械回来了,重兵围城,集大量炮石于城下。守军那几千弩机、石炮根本不够看,完全丧失斗志。大食守将再次派人出城求降,这次没人理他。 七日后,壕沟已平,城墙破碎,巴合黑下令入城巷战。这次蒙军打头的先锋是为夫报仇的蒙兀公主,据说见人就杀,连猫狗都没放过。屠城半月,除了四千工匠、女奴,几无幸免。巴合黑大军开拔后,还留下五百人队伍,搜寻幸存者。 蒙军继续西征,巴合黑成功开进安息四郡之一的尼沙普尔。如今古安息四郡里,除了木鹿南边的也里(赫拉特),尼沙普尔、蓝氏城和木鹿已是囊中之物。蒙军入城仪式充满摩西教色彩,让天方教徒和摩西教徒一样手持枣椰、番石榴、柳树、香橼的枝条挥舞。伊思达将最大的天方寺重新修葺一番,掰下圆弧顶的新月标志,换成六芒星的大卫盾图案,阶梯讲坛上已经摆好圣约柜和《摩西五经》,点燃七烛台。最让天方教徒感到屈辱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被迫参与摩西教徒的礼拜,向大卫盾鞠躬行礼。而景教徒因为是蒙军的盟友,不用经历这些,甚至可以在军营支起单独的帐篷做教堂,摇响木铃,召集教徒们一起做弥撒。 忽然发现帮手变对手的大食军在哈马丹不敢寸进,生怕蒙兀人带上摩西教徒和景教徒一起奔向富饶的报达! *********************** 斡勤身边的希拉德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恶化,立刻写信回国警示国君,另外对斡勤展开游说——你弟弟这样明显的分庭抗礼之举,理应受到强烈谴责,可惜这会的斡勤没空理他。 驰骋康居草原许多年的月即别人和大夏地区各个小绿洲上的种地农民之间是典型的农牧博弈关系,与漠北高原和中原腹地的关系差不多。在这片经营日久的地方,优素玉甫还是很快扯起了十万人的队伍,准备在大雪山这个‘帝国坟场’里,狙击翻越喀布尔山口的三万蒙兀前锋军。 蒙兀人此役遭遇了南下以来的第一次大败,峡谷的复杂地形以及坑石相间的地貌,让骑兵吃尽苦头。而对手不但人数占优,还审时度势及时下马,以步兵设伏合围,人马合一的三万蒙兀骑兵大部分被歼灭。 听闻败绩,斡勤意识到山地战术于己不利,大军压上,翻过大雪山的分水岭,准备给予优素玉甫致命一击。刚胜一场的月即别人那一丁点信心立刻溃散,不得不继续南逃,希望在蒙兀人追上之前,能穿越平缓的犍陀罗盆地,渡过申河(印度河),进入天竺,就像当年玄奘和法显一样。然而凭借强大的机动能力,晚半个月从喀布尔出发的斡勤,在他们渡河之时追上了这些逃亡者。 优素玉甫带着数百亲卫骑马强渡,逃往天竺,队伍中还有不少匈奴人,正是擅长脚底抹油的呼延揭。其他的大部分月即别人向北突围,想再入犍陀罗缓口气。不幸的是,术赤台业已赶到,将之全歼。 145 上帝之鞭 收拾了玉龙赤杰之后,也素亥没打算听斡勤的话,去追个无力翻身的老头子,而是沿卓章海东岸北上,准备去那一片广阔平坦的草原撒欢。 勃朗山脉(阿尔卑斯山脉)、本都海、卓章海和高咖索山脉一线以北,横亘山以西,妥妥的是一片起伏不大的钦察草原,不论是欧洲骑兵,还是蒙兀人等马上黄种人,都非常适合。游牧民族的机动性除了表现为抢了就跑,在商业流通上也有优势,打着‘突厥’标签的哈扎尔汗国正是凭借这样的角色,成为一个汗国。游牧民族的领地向来没什么分界线可言,但是哈扎尔能成为欧洲贸易链上的重要一环,定然占据了地利——从怛罗斯往西入康居草原,经过横亘山和卓章海之间的通道,一直到再西边的毡德海(亚速海),进入本都海,与大马士革海连通,这是草原丝绸之路最重要的一段。 也素亥现在正通过哈扎尔人的地盘,鉴于其盟友的地位,一个人都没能杀,心情暴躁的他可以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往西北走,跟顿河以西的罗刹诸公国打招呼;一个是去卓章海以北,与窝瓦河(伏尔加河)和横亘山之间的老乡,鞑靼汗国的哥萨克人,比试比试;最后一个选项是从高咖索山脉南下,与忽特刺汇合。 高咖索山脉位于本都海和卓章海之间,是个类似‘Z’形的山脉群,两个锐角处自然形成一左一右两个河流入海的喇叭状冲积平原。西边小平地是高咖索土著古尔基(格鲁吉亚)人的国家,因为面向本都海,自然以景教徒为主,东边入海的小三角洲和一大块高原山区直接与波斯高原相接,属于突厥系的阿塞拜然(阿塞拜疆),受到大食、波斯文化的影响,都是天方教徒。 处于拂菻帝国和天方教势力的夹缝之中,即使阿塞拜然曾是月即别属国,古尔基号称为教廷对抗东方大食、安息等天方教国家的‘景教之盾’,但二者尴尬的地缘位置,让他们非常务实地秉承骑墙的‘事大’原则。 追踪萨来曼汗而来的忽特刺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在阿塞拜然的兰卡兰港口上岸,不但获知萨来曼汗病逝的消息,还得到阿塞拜然重城桃里士(大不里士)进献的补给。不过这不影响他继续北上,试探一下古尔基人的态度。 得到布鲁克的汇报后,大秦教廷对蒙兀人反应冷淡,教皇亚力山大四世召集另外四位主教商议如何应对节节胜利的‘黄祸’。来自拂菻的科穆宁主教常年与东方人打交道,提议与蒙兀人结盟,一起对付大食。这种态度被斥为异端,随后教皇以敕令的形式公开告知所有景教徒,蒙兀人是不可信赖的异教徒。 古尔基长期以来处于拂菻控制之下,是拂菻抵御东方势力的缓冲地带,在月即别与大食开始对抗之后,一下子压力大减,顺势成为高咖索地区第一强国,这也是阿塞拜然如此欢迎忽特刺的原因,希望这个东方来的新兄弟帮忙收拾一下古尔基这个异教徒国家。 古尔基的都城梯弗利斯(第比利斯)位于Z字山形的中点,显然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而且他们还有一支哥萨克雇佣军,至少有了抵抗的资本。忽特刺向梯弗利斯发起的两次进攻都无疾而终,虽然消灭了古尔基的半数精锐骑兵,但想拿下这个山海之国,凭他手上的三万人是不可能的,只能暂时放过,从高咖索山脉最东端的阿塞拜然都城巴库绕行去往山北。 元气大伤的古尔基自然不敢追击,但哥萨克骑兵们担心蒙兀人的目标是整个钦察草原,找来外援,希望能把蒙兀人挡在山区。他们能找到的帮手除了当地少数土著部落,只有高咖索山北的欧洲游牧民族代表阿兰人。这支因为恐惧而聚集在一起的军队数量远胜于忽特刺的人马,在高咖索山北的河岸拦住了蒙兀人的去路。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在恐怖的军事实力之外,忽特刺展现出了蒙兀人在外交层面的手段。因为鞑靼人和蒙兀人一样属于突厥语系、黄种人血统,比起印欧语系的白种人阿兰人来说,前二者更亲近,忽特刺很容易就让哥萨克人相信蒙兀人对钦察草原没兴趣,之前应阿塞拜然的邀请,教训一下古尔基,现在只是想去找弟弟,并且,他完全不介意与哥萨克人分享战利品。 哥萨克人退缩了,阿兰人独自与蒙军厮杀,秒跪。 失去高咖索山这个屏障,一马平川的钦察草原上,忽特刺分完赃,立刻追着哥萨克人往西北的毡德海而去,完全没管东边的也素亥在干嘛。最后,他顺势拿下克里木半岛,在温暖的本都海滨度过他们在欧洲的第一个冬天。 也素亥自然也没闲着,直奔北边哥萨克人的大本营,鞑靼汗国的首府喀山。如果说钦察草原上的哥萨克人是蒙兀人独霸草原的主要对手,那到了喀山这一片领土,在地貌上已经算是森林地带了,应该没什么吸引力。但哥萨克人和哈扎尔人一样,依靠牧、商结合的经济方式,在少数定居点积蓄了大量财富和适合游牧民族使用的补给物资,二者的区别只在于哥萨克人与罗刹人关系更紧密,参与的是瓦兰海沿岸顺第聂伯河南下入本都海的瓦希商路,而哈扎尔人所依靠草原丝绸之路,在中原放弃经营西域的这段时间里,业务量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所以才有了哥萨克人和罗刹人的坐大。双方曾在本都海和毡德海北边几大河附近争夺贸易据点,现在大致以顿河下游和窝瓦河中上游为界。 在也素亥的冲击下,喀山南部的森林也没能成功阻挡住蒙兀铁蹄,哥萨克人溃散而逃。这些游牧民族的定居点毫无悬念的成为蒙军的后勤保障,补充了大量毛皮的也素亥可以在窝瓦河中游过个暖和的冬天,待来年再去西边罗刹境内溜达。 *********************** 罗刹诸国目前处于割据状态,主要分为南北两部分。 北部自东往西有诺夫哥罗德、莫斯科、梁赞、苏兹达尔、科罗木纳等主要城镇,以弗拉基米尔为主,弗拉基米尔大公国自然成为北罗刹的名义上的共主。南部核心是第聂伯河畔的乞瓦(基辅)公国,为了瓦希商路入海那段通道,南罗刹常年与钦察草原的哥萨克人相爱相杀,成为哥萨克人的打劫对象。因为双方都是部落或邦城林立,各势力之间除了撕逼,也会有私底下的合作。 南罗刹当仁不让成为哥萨克人首选的结盟对象,乞瓦大公迪米特里力排众议,说服其他公国一同抗蒙,毕竟比起时不时打劫一番的哥萨克人,蒙兀人这种毁灭性的征服方式更恐怖,况且,十几个互不相容的哥萨克部落,也比几乎统一了整个中亚的强大帝国,要好对付得多。而北罗刹所在的地区大多为森林草原,自恃不会成为黄色骑兵青睐之地,只是出于维护商业利益,弗拉基米尔大公尤里同意一起出兵,先解决占据克里木半岛的忽特刺,夺回瓦希商路在半岛的港口控制权。 南罗刹和哥萨克人组织了十万大军屯兵于第聂伯河口,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群‘马背上的小矮子’,将黄祸挡于国门之外。面对对方三倍的人数优势,忽特刺再次遣使去分化罗刹人和哥萨克人,不过阿兰人的教训在前,蒙使被杀。感觉胜算颇大、也生怕时日拖久内部产生‘战合’之争,联军放弃守河优势,率先渡河进攻。 蒙兀人从来都不是靠人数取胜,不过第一次短兵相接,居然败于罗刹联军,蒙军的前锋大将被俘杀。忽特刺决心教他们做人,一边派一小部分轻骑兵骚扰、牵制罗刹联军,一边且战且退向东边的顿河后撤。 这种诱敌深入的策略很高明,不但让罗刹联军远离从乞瓦顺河而下的补给,还表明了蒙兀人的作战目的不是为了争夺瓦希商路的港口,使得矛盾重重的联军内部对于是否深入钦察草原追击蒙军的分歧越来越大。 一旦联军之间的裂痕被蒙兀人洞察,忽特刺反击的机会就来了。 轻敌的联军一路追杀过来,忽特刺以V字阵型渐渐将其纳入包围圈,并找到其中最弱的一支哥萨克队伍,集中兵力反击,这部分溃败后退的哥萨克人慌不择路,直接把联军的营寨冲毁。当蒙兀人击败敢于冲锋的那部分罗刹人之后,整个联军战意崩塌,溃不成军。在草原上与游牧者决战失败,结局十之七八是全军覆没,忽特刺开始高兴地收割这群由扛草耙的农夫和骑士贵族们组成的军队,完全不在意探马来报——沿顿河南下、姗姗来迟的北罗刹军已经登岸,准备在自家身后的一个土包高岗上构筑防线。 也素亥就是此刻赶到的,他直接围了阵地三天,北罗刹领军的公爵请降,条件是让手下军队回家,也素亥接受了,北罗刹军放弃抵抗,打开营门迎入蒙兀人,结果被食言的也素亥全歼。 此役南罗刹联军丧失九成兵力,被阵斩‘六王七十侯’,幸存者之所以能保命,多亏了他们逃过第聂伯河后烧毁所有船只,没能过河的人自然死于蒙兀刀下。北罗刹军虽不战而败,但这点损失没有动摇尤里的实力,只是钦察草原上的阿兰、南罗刹和哥萨克都已无力阻止忽特刺和也素亥的步伐,北罗刹再难独善其身,将来要直面蒙兀铁蹄。 *********************** 也素亥不辨身份、不论抗降、统统杀光的态度,继承了阿提拉‘上帝之鞭’的称谓,让任何教派或势力都不敢轻易与之打交道,连投诚、拉拢都要小心翼翼。相较之下更为理智的独眼忽特刺成了拂菻教廷的争取对象。 拂菻帝国即为大秦帝国分裂东西之后的东帝国,鼎盛时期曾部分收复西大秦的失地,占据了亚平宁、北非、伊比利亚沿地中海一线,再加上其原有的环大马士革海一带——巴尔干半岛、多瑙河中下游以南、安纳托利亚半岛、新月沃地西半部和埃及,几乎垄断了整个欧洲的海上商道。 眼下,这个庞大的帝国不复往昔,势力范围锐减,很有些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安纳托利亚半岛上崛起的突厥人成立了天方教属性的鄂图曼汗国,已经严重侵蚀他们在大马士革海沿岸的利益,抢回新月沃地、伊比利亚、埃及和北非的天方教徒更愿意和鄂图曼‘兄弟’交易。巴尔干在威尼斯海(亚得里亚海)的沿岸地区属于贸易伙伴威尼斯共和国,亚平宁重归大秦教廷之下,被称为‘意大利王国’。 因利益与教义之争,拂菻教廷与大秦教廷长期不和,大秦教廷要维护自己凌驾于其它宗主教之上的超然地位,而拂菻坚持认为五大宗主教地位平等。现在,拂菻教廷主教科穆宁希望和哈扎尔一样,与蒙兀人结盟,把上帝之鞭引向鄂图曼和大食。 *********************** 如果把葱岭和西域以西的欧亚陆地地区放一起来观察,可以很清晰地发现中间有一条东西向的隆起地带,由东向西分别是葱岭、波斯高原、高咖索山脉、安纳托利亚半岛上的高原和延伸入伊比利亚半岛的勃朗山脉。此线以北是一片平原,只有南北向的横亘山和卓章海划出一条分界线,西是包括钦察草原的东欧平原及西欧各河北流入海冲积而成的平地,东是西鲜卑荒野、康居平原(包括七河地区和河中地区)。此线南边,分为天竺、新月沃地、天方半岛(阿拉伯半岛)、埃及和北非等地。 此时的蒙兀人,在兄弟四人的带领下,往不同的方向拓展地盘,他们不在意对手是谁,也不是因生存受到威胁而战,只根据自己的需求,依地势而为。重商好利的巴合黑自然奔着最为富饶且沿海的新月沃地和天方半岛而去,嗜杀成性的也素亥更热爱河道纵横的东欧平原,因他后继无人,忽特刺当然要跟着去蹭经验、吃装备,剩下的地方看起来都归斡勤,实际上,能让他感觉舒服的地方并不多。 波斯高原虽说整体都是崎岖多折的山地,但根据山脉走向可以明显地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的山区主体正是让玄奘吃尽苦头的大雪山,延续自葱岭的大山脉,张骞为了找大月氏曾经拜访过的大夏,就是生活在这一片山地绿洲之间的农耕民族,通过瓦罕走廊与蒲犁相通,可以进入西域。大雪山的南边则是一个不能直面天竺海的干旱盆地。除了大雪山山脉,整个波斯高原的其他部分都曾属于安息古国,靠近卓章海的北部山脉更是诸多富庶重城,可惜都在巴合黑手里。 西鲜卑荒野的冻原沼泽不是蒙兀人该去的地儿,春汛一到,下游冰雪未化,那一片都是寒冷的汪洋。 康居平原是个四战之地,看起来最适合游牧民族,只是很不幸,这儿的主人以后可能要与强大的东方帝国做邻居,可想而知,最好的两片农田——大宛盆地和宁远盆地——大虞不会轻易放过。 好在大夏与康居草原这种南农北牧的格局正是蒙兀人最喜欢的组合,养活斡勤手下的人马完全没问题。只是通往东方的许多关隘、要道都在大虞手里,迟早要打一场,确定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的分界线。 *********************** 目前的斡勤追着优素玉甫和呼延揭渡过申河,进入天竺,待月即别人逃入拉合尔,玄奘笔下的磔迦国时,从北亚苦塞之地而来的蒙兀人,实在无法忍受恒河流域潮湿闷热的热带季风气候,只得打道回府。 在希拉德的反复唠叨下,斡勤终于以宗主国大汗的名义发出御敕,‘一统马蹄所踏之处,降者为藩属,抗者为敌’,允许蒙兀人自由加入各种教派,除了认定了哈扎尔的盟国地位,在其疆域之外,把汗国一分为四——新月沃地及其南边的天方半岛和埃及等地都归巴合黑;波斯高原和康居草原自然在斡勤手中;忽特刺只得到安纳托利亚半岛和高咖索山以南那点地方,不过,鉴于他能获得也素亥的遗泽,有这样一个根据地足矣。也素亥的封地最有想象力,高咖索山以北、横亘河以西,除哈扎尔以外,蒙兀马蹄所及之处皆属于他。 当然,这片土地上现有居民的意愿,完全不在斡勤的考虑之中。 本以为最有意见的巴合黑——因为他的封地几乎都在大食人手里,目前所征战下来的地方却归了斡勤——平静地接受了以斡勤为宗主国的事实,表示只要大食人识趣,他会保留除财富之外的一切东西。 忽特刺地盘最小,上面是不好对付的鄂图曼人和山地族群,鉴于阿塞拜然和阿兰人已经跪地唱征服,古尔基当缩头乌龟,克里木半岛在手,完全可以撒丫子跑去和也素亥愉快地玩耍。 也素亥当属最高兴一人,看起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冲入罗刹公国和孛烈儿(波兰)、马扎尔(匈牙利)的大片领土,甚至更西边的日耳曼(德意志)和高卢(法兰西)也行,可惜作为一个没有后嗣的汗王,他打下的土地只会为他人做嫁衣。因此,他选择同病相怜但稍好一点的忽特刺作为盟友,情有可原。 在希拉德的协助下,斡勤一边扫荡境内反对势力,征服农业发达的各小绿洲国,以备将来和大虞开战时有充足的后勤资源,一边创建蒙字、颁布文法、制定税役,开始发展冶铁和武器技术,准备以被毁得不是那么严重的木鹿为都城,建立汗国。得益于蒙兀人毁灭性的征服力度,和合理的施政,斡勤汗国迅速稳定下来,而巴合黑带上伊思达和海顿,移军前往哈马丹,预备挺进新月沃地。 野蛮虐了文明,被冠以‘上帝之鞭’,文明教训野蛮,却可称为‘开化’。那么,如果上帝之鞭开化了,对欧洲和大食来说,不知是祸是福。 146 江山初定(1) 蒙兀人抹华梨的加入让渤海国君完颜钦茂又忧又喜,喜的当然是有了能打仗的人,说不定可以捞更多好处,忧的是万一大虞生气他们窝藏钦犯打过来怎么办。图撒合里自要劝他勿激进,大虞的实力不是现在的渤海国能碰的,不然,只有学安南、琉球、高丽一样,被人并入版图,失去国格。不过,已把蒙兀人当兄弟的鲜卑人显然不以为然,所谓的稍有收敛也仅是在河流可通航的春夏季节老实点,平日欺负汉商,或往安达劫个道什么的没少干,给安达的油煤钻井、开采造成很多影响。 按枢密院的策略,一开始派了锦衣卫与图撒合里手下的人接触,听闻他拒绝了好些人的游说,坚决不碰王位,但表示如果情况危急,会考虑换个国君,毕竟完颜氏别的不多,旁支最多。 奉命守安达的是钟鼐翟竣这对好基友。当钟鼐听到图撒合里是个大忠臣时,决定把一路从金微山晃荡到赛音山的权渠闾勾引过来,让他和抹华梨对掐。 寒冬腊月,被翟竣一路撵着往东跑的权渠闾成功地沿着旭烈当年走过的路,进入大鲜卑山,再往北绕过安达,看到了小小的木兰炊烟袅袅。在某个阳光温和滴水成冰的大晴天里,木兰护军又屁颠屁颠地去安达附近扫荡煤车油桶时,权渠闾的千把人进木兰去取暖了。钟鼐和翟竣高兴地把这些鲜卑人都削了脑袋,只留十个放跑回木兰。死里逃生的十人进了村一看,好多好多不认识的人马!吓死本宝宝了!马上涕泪俱崩地跪地唱征服。 或许同出自大漠高原的缘故,彼此语言勉强相通,鸡同鸭讲之下,权渠闾大致让这些人明白了他打的主意和抹华梨一样。一回生二回熟,十人一时犹豫是带着大部队赶紧往依兰告状,还是让这些人去帮忙报个仇,证实他们有诚意。这时大虞骑兵列队逼近,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先跑为敬。 鲜卑人带着匈奴人到了依兰城门下,守军哪敢开门,马上派人通知图撒合里,只放两个吊篮,一边吊一个人上来汇报情况。这下搞笑了,你去打劫,被人砍了,回头自己家被另一波人占了,还带着抢地盘的人来家里,再抢下一波么? 图撒合里牌灭火器再一次赶到时,木兰已经成了大虞地盘,九个鲜卑人和匈奴人在依兰城外哆哆嗦嗦安营扎寨,两个报讯人关在城中大牢里,吃得油光满面。当务之急不是找大虞要木兰,人家忍到现在才发难,已经够给面子了,要紧的是,怎么处理这一千多匈奴人。权渠闾想的是先找地方过冬,如果依兰闭门死守,那他就只能去附近打牙祭,如果能进去,他不介意去宁古塔混混日子。图撒合里头疼不已,却接到随他其后而来的迎匈奴使节入城的旨意,只得怒气勃发地开了城门,迎入权渠闾,当然,他只能带十人随扈。剩下继续蹲城外的匈奴人怎么办?自己找吃的呗。倒霉的是依兰周边的小村落,粮食被褥一样不剩,只得逃往宁古塔。 怨声载道的流民没有让完颜钦茂改变主意,他对于能再次‘收降’一批武装力量很自豪,不顾图撒合里的劝慰,无视大虞要求引渡抹华梨和权渠闾的正式警告,给了权渠闾官职,并命其一干人为‘忠孝军’,然后一群武夫开始众议如何解决‘木兰’问题。不出意外的,完颜钦茂要求耶律氏在依兰配合大军‘防守’大虞,若大虞先动手,则可攻之。领军的居然不是给渤海国惹来**烦的两个异族人,而是拓跋氏的领头人拓跋益。 与其说拓跋益想挑衅大虞这头怪兽,不如说他失去木兰后,想从耶律氏手里抢过依兰,控制这座最大的贸易城市。 这种嫉贤妒能,滥权营私小人,因手握兵权,有拥立之功,一直占据高位,扰乱纲纪,和懦弱无能却性好猜忌的完颜钦茂简直是作死二人组。图撒合里开始考虑要不要换一个主子来效劳,但显然拓跋益比他着急。大军甫到依兰,拓跋家的将领就要求图撒合里大冬天的跟着去巡城探营。他自己身边二百人,只让图撒合里带两个小厮。傻子都知道他想干嘛,不就杀了图撒合里嫁祸给大虞么,老套路了。幸亏图撒合里没愚忠到这地步,看情况不对,自己人出不了城回宁古塔,干脆带着亲随打开城门,跑木兰去了。追在身后的渤海军被大虞骑兵射死几百人,其中包括第一次领兵出征的那个拓跋将领。 一时间渤海国群情哗然,依旧信赖鲜卑人的完颜钦茂认定图撒合里是内奸,里应外合事败才出逃,要把所有耶律族人及其依附者关进大牢,并下令夺回木兰。 这时宁古塔城内突然出现许多‘传单’,言明拓跋益先是设计在木兰偷袭大虞,挑起纷争,事败后欲杀掉识破他诡计的图撒合里,嫁祸大虞,而大虞只要权渠闾和抹华梨的性命,对木兰平民秋毫未犯,并允许他们随意离开,流民入京求助被拒之门外,再回木兰仍得到大虞庇护,中华上国是仁义之师。以耶律氏为首的许多地方豪族爆发起义,杀了替完颜钦茂传旨的特使和鲜卑人扶持上位的地方官员,在伯力组军自立。图撒合里知道后,立刻致信族人,说他已决心投虞,望族人以保全民众为首要,勿割据一方。 百姓公认图撒合里‘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有治国经世之才’,对把持朝政又残暴无能的鲜卑人极端不满,众口一词地认定拓跋益暗杀忠臣图谋篡位,而国君昏庸不分贤愚,大失所望之下,纷纷逃向伯力。 钟鼐翟竣兵临依兰城下,拓跋益将城中未及出逃的平民缚于城头,让大虞不能炮攻,传讯宁古塔,让权渠闾和抹华梨来‘襄助’。两人才没那么傻,抹华梨装风寒,权渠闾干脆以‘报君恩’为由,建言迁都,说宁古塔离依兰太近,战事一起容易被波及,不如将京都粮草省下给大军。拓跋益的盟友们分为两派,一边愿意求和引渡,救回老大,一边觉得应该向老大和权渠闾学习,‘挟天子以令诸侯’,换个地方,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神宗七年的元旦,镇北军的火炮轰开依兰一侧城墙,完颜钦茂广征车马,载珠宝文书先行,翌日,率大臣和亲军离京南逃去珲春。被其留守宁古塔的几个大臣惶恐不安地等来了依兰城破的消息,紧跟着是渤海军溃败,拓跋益被俘,伯力献上降表等几个坏消息,也马上打包去护驾。 完颜钦茂思前想后,决定先准备好船只水手,情况不对,立刻从徒门河(图们江)扬帆入海,然后‘分封九公’,以示朝廷恩信,让他们在各自地盘上出兵抵御大虞。于是鲜卑人、匈奴人、蒙兀人等都获封公爵和属地。珲春当地的老大,就是耶律氏的好基友萧氏,也得了个‘沧海公’,希望伯力的反军看在萧氏得了重任的份上,‘弃暗投明,共御外敌’。 有几个得了封赐的鲜卑人口称‘为君靖边’,立刻带兵离开,仍有三人留下来和权抹二人抢‘天子’,隔日暴毙一个,另外两个马上开溜。随后权抹二人亲自上门和沧海公打交道,看情形是让完颜钦茂求和,还是带着一起往海上去。 *********************** 新年开春,冰雪消融,在依兰过冬的翟竣和钟鼐扫荡了周围的麻烦,打退几波来试探的鲜卑人,作为前锋,南下直逼宁古塔。任塞渊从扶余入长白山,视情况偷袭宁古塔或干脆攻珲春。顾翀等其余的人在扶余备战,可随时支援渤海国战事,也为入漠北达赉湖一带做准备。安东军的船舰分两路,崔舫一路从苦兀直下伯力,单归一路在海参崴等着看有没有人从珲春外逃,高丽军则从海参崴上岸,一路扫荡上去。待这几路会师,基本上渤海国也搞定了。 因为神宗一直记得顾辞说过的话,正是东北山林里的靺鞨人最后败坏了华夏传承和千年文明,所以此次给枢密院的指令第一次显现出毫不宽容的态度——尽歼武力,逃逸者亦无赦。在锦衣卫和商人们的努力下,一直坚持渤海国祚的耶律氏将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图撒合里自请去珲春劝降,钟鼐并未派人一路护送,而是通知伯力的耶律族人,在两城中间地带接应。隔天,距离伯力最近的一个小村镇发现了图撒合里及一百多耶律兵的尸体,仅有的几个活口皆指认匈奴人是凶手,证据就是权渠闾没去宁古塔之前,这些匈奴人从依兰来打劫过许多次,化成灰都不会认错。昨天匈奴人追杀义兵入村,为了灭口,连村民一起杀了。他们几个躲到了地窖或房顶上,才死里逃生。 权渠闾矢口否认,但愤怒的沧海公带人冲入他在珲春的院子,发现许多从平民百姓手中抢来的米袋铜钱,匈奴人说不清这些物品的来历。而且匈奴兵和蒙兀兵每日都要出城跑马,无人敢拦,其探马更是无数次去往伯力或依兰,谁知道是哪波人截击了图撒合里! 也有人质疑是不是大虞人干的,可这话连耶律氏都不信,伯力已然递出降表,图撒合里的号召力对大虞绝对利大于弊。 直到宁古塔报告那段日子曾有匈奴人经过,在林中出没而未入城,在沧海公的主持下,沸沸扬扬地辑凶事件水落石出,民众聚集珲春行宫,要求格杀凶手。 已被半软禁的完颜钦茂一边安抚权渠闾,一边私下向‘卧病在床’的抹华梨求助,希望他能帮忙收拾权渠闾。抹华梨脑子还算清醒,口头应诺,转头病愈,就和权渠闾策划退路去了。势单力薄的完颜钦茂下旨赦免权渠闾,加封他为左副元帅,抹华梨为右副元帅,趁二人接旨不备之机,抱着玉玺逃出行宫,躲到沧海公家里,立刻又下新旨,抓捕权渠闾和抹华梨,打算献俘求和。 如此举动激怒了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的权抹二人,他们不顾局势紧急,围着沧海公府邸强攻,杀光守卫和萧氏一家子,拎上完颜钦茂,往东跑入阿林山(锡霍特山),准备北上绕过伯力,入海去苦兀或进东鲜卑荒野冻原。 这下民众不但对匈奴、蒙兀人恨之入骨,连带之前反对图撒合里,引狼入室的鲜卑人都遭到民间反抗。忙于应付起义和暗杀的各割据势力完全没有实力抵抗大虞的三面夹击,被进入渤海国腹地的三路虞军挨个收拾掉。得到大虞保证不伤平民性命,耶律氏亲自确认宁古塔、珲春除了负隅顽抗的鲜卑人被砍得七零八落,并无百姓伤亡,与钟鼐、翟竣一起带兵入阿林山,围剿权抹二人的三千兵马。 权渠闾、抹华梨离开阿林山,沿穆河北上,于宏科(阿穆尔斯克)附近尽歼耶律氏义兵八千人,钟翟二人继续追击而至,在穆河入海口特林(尼古拉耶夫斯克)一带将之全歼。 神宗八年中秋,除长春城护军之外,镇北军大半军力入驻原渤海国全境,明都、阿格迪、海林察分别以依兰、伯力和海参崴为据点,收编当地兵力。顾翀夫妻驻防白城,筹备军资,下一步将进入达赉湖草原,肃清不服管束的游牧者。单归、崔舫与安东军暂回对马岛和苦兀,巡防东海。 *********************** 渤海国一夕湮灭,神宗秉承‘灭国不灭祀’的传统,将贵族将领、部首头人等分批迁往长城之内的辽东地区,就在骊河入海口的青浦,位于辽阳之南之间。这儿虽重归大虞不久,但土地肥沃、草场丰美,条件更好,倒是让心存不满的渤海国遗族们说不出话来。至于青浦的原住民,自然是丢给高丽李氏,去开垦百济、新罗之地了。 《新唐书·渤海传》有云,渤海‘俗所贵者,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豉,扶余之鹿,鄚颉之豕,率宾之马,显州之布,沃州之绵,龙州之?,位城之铁,卢城之稻,湄沱湖之鲫,果有丸都之李,乐游之梨’,这片富饶的黑土地对中原农民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不需要强制,就有大量汉民涌入,使用先进农具,开垦黑土地。皇后娘娘之前在燕北长城外圈出的试验田成了最好的活招牌,不但育出新品种卢城稻,还仿照桑基鱼塘的模式,开创性地将鱼蟹苗放入水稻田里一起养,换了主人的东北平原生机更胜以往。 张圭白擢升辽东知州,普及汉字汉语,并派出使团,招抚山区各族,划分各自渔猎区域,征召民工,带领肃慎和靺鞨青壮年,与俘虏一起修筑山道和灌排水工程,誓把辽东变为大虞最好的粮仓! 虽然今世没有满清入主中原,把东北作为礼物送入华夏版图,但神宗和镇北军的努力,让这一隅从此永归,东北大仓成为后世历代之重,再没离开过中华国土。 148 江山初定(2) 神宗七年,丘道长一行人刚过碎叶不久,靖西军的防线就全面推向了天山和葱岭。虽然有跟在蒙兀人身后捡漏的嫌疑,但不代表那些躲过蒙兀屠刀的原住民就百分之百的接受大虞成为新的主人。 经过靖西军的武力威慑,大虞的官吏们将各地无主的田土重新核定造册,每城划出一片驻军之地,其中一部分专门作为靖西军退伍军人留驻当地的无偿奖励。皇家粮商紧随其后,雇佣大批格理大学和技工学校农业科和堪舆科的毕业生,在西域侦测水源,深挖坎儿井,但严控深井数量,大力推广省水固土的滴灌技术,拓宽绿洲的面积。其他商人闻风而动,按《西域扶助计划》罗列的经济作物目录,带着优良的种子,一起奔赴西域。 在这个过程中,顾辞根据发源于北非摩洛哥的塔吉锅,苏出来一种省水、省火、省油,快速易熟,好处多多的‘喇叭锅’,陶土制成,锅盖如尖帽子状,很适合干旱少水的西域,一下子成为畅销货。 至于西宁的难民们,去留自便,如果想回故土,可以半价从官府手中限量买地,如果留在当地,待遇与汉人无异。 原来各地的护军或义军,想入靖西军,可报名参加新兵选拔,考试不合格还想吃这碗饭的人,也有另外一个选择,成为明津手下的专职雇佣军,饷银比普通兵高两倍。明津的驻地在疏勒,整个葱岭高原都归他管,采用‘以夷制夷’的方式,由雇佣军去巡防这片呼吸困难的冰雪险地,一边沿着张骞、高仙芝和玄奘等先人走过的路,收服蒲犁、无雷、乌秅、桃槐、难兜、大小勃律、罽宾等地,驻守关口,修筑边垒和边境线,一边维护通向大夏、犍陀罗、天竺等地的商道,顺手剿灭爱打劫行商的罕萨部落。 最适宜农耕民族开垦的宁远河谷自然要留给靖西军作为后勤补给,由汉人移民来耕种,关三才驻防宁远河谷出口处阿拉木图,房良直去往阿拉木图以西的怛罗斯,重建戍堡,稳固边防。至于原住民,‘核其身份,非汉裔责令迁之’,统统丢去夷为焦土的大宛盆地搞建设,这里更为富庶,能养活几十万人,已有大量的大夏和月即别人涌入定居,当然,西域的百姓们愿意去,大虞也不会拦着。 日后,大宛盆地这片富饶的农田,定然是蒙兀人眼里的肥肉,枢密院对于是否死守盆地存在争议,目前只在入口处的苦盏建了一个骑兵巡防的据点,修立界碑,将之作为西域与斡勤汗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 自打顾辞从皇家公司上报西域项目的进度报告里,察觉靖西军没有染指大宛盆地,而是把那儿当成难民集中营,着实费解好些天,不得要领,终于心痒难耐地跑养心殿书房,向老公求教。 “还当你真能忍着不问呢!”袁懿弹指刮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翘鼻,老神在在地往她腿上一躺,“今天批的折子多了……” 眼明心亮的顾辞立刻施展‘眼保健操’神功,给他揉掐捏按,“夫君以勤先天下,朝乾夕惕,真乃希世明君也~!” 喷笑出声的皇帝大人抓过她的白爪子亲一口,伸手从软榻旁的书格里抽出一轴画卷展开,“你曾提过‘国境线’一词,似乎大多以山、水为界。” “对对!”顾辞想到著名的‘麦克马洪线’,“山是按分水岭,河流是按航线中线,这样双方都不吃亏。” “分水岭?”袁懿细思片刻,微微颌首,“原来如此,怪道罗刹要占了唐努山。” “这山最高?” “为了分水。”他说出自己的理解,“鲜卑荒野的几条大河,应是发源于唐努山,所以罗刹为了控制这些河流的上游,才夺了去。看来他们在堪舆上很下功夫,改天得给徐教授多派些人手了。” “好呀!”她马上拿起手边夹白纸的木板和炭笔记下来。 “我将你画的那幅‘中国’地图,按着舆部的情报,比对过沙盘。与天竺的那段南国界,应颇为完整,仅有两个小邻国,河源全占,圣母峰的制高点尽在手中,对中国而言,天竺应不足为惧吧?” “似乎就在达旺打过一次。犍陀罗和申河流域是个小国巴基斯坦,他们以天方教徒为主,原属天竺,分开后互相征战比较多。” “唔,若墨脱那儿再突进一些,与达旺相连,驻军亚东、普兰、仲巴、吉隆、扎达等水木丰沛之地,南边可定。” “嗯嗯!普兰跟林芝、墨脱一样,号称‘康藏小江南’,可漂亮了。据说,扎达也是。” “瓦罕走廊一带地势复杂,但似乎只占了东边一线,我可不想让出这么大一片山区,至少西边的山口要立碑为界。”袁懿亲亲她的手指,话题一转,“再来就是大夏、康居草原和天山之西的昭武九姓,曾经全是罗刹邦国,对吧?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邦国变成尽可能多的邻国。”他的声音轻松低缓,说出来的话却具有决定一地百姓生死的力量,“大宛和大夏等地的绿洲,足以养活这一大片游牧者,分成多少国家无所谓,只一条,不能让罗刹过横亘山和卓章海。” “你把大宛当成肉骨头?”顾辞认真琢磨一下,“尾大不掉怎么办?大宛也有可能反过来占了塔里木。”清朝的大小和卓不就这么干的? “疏勒不失则无虞,”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继续按摩,“我们的重点在横亘山以东和七河地区以北,须提防罗刹联合欧洲之力相抗衡。” 顾辞想了想,好像左宗棠大人带着骁勇的湘兵,没多久就解决了南疆,只要国力尚存,夺回疏勒不难,至于欧洲合力,“欧洲很难统一,他们很分散。” “当年如此庞大的罗刹也没能让他们统一?” “我,我记得没有……”顾辞侧头想了想,相比一战,她更熟悉二战,不过两次都是德国牵着呆萌小弟意大利当反派,至于欧洲全面对俄的战争,不是考题范围,就完全没印象了。“……好像日耳曼和鄂图曼打罗刹。” “好啦,不许多思。”袁懿捏一下脸上的肉爪子,让她回神,“有生之年,我能定界横亘、深踞中南,守住龙门海峡,不世之功可就。剩下的事,该咱们儿子们去操心了。” “哥哥真厉害!”顾辞俯身吻一下笔挺的鼻尖,有野心的帅男人认真起来,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发光体。 袁懿笑纳她的马屁,在这个温馨静谧的氛围里沉沉睡去,顾辞一边给他打扇子,一边考虑自己还能为他的雄图霸业做些什么。 *********************** 历朝历代在泱泱史书里,面对如何有效管理社会基层的技术问题,累积了许多经验,从权力分封、制衡、帝王心术等上层建筑,到产生‘皇权不下县’这样的认知,都是根据以农为本、道法自然的华夏文明,而得出的‘经验管理’模式,表现出来的除了‘以史为鉴’这样的古话,还深刻体现在华夏独有的‘祖先崇拜’文化上。而海洋文明产生的深厚商业基础,让西方更习惯于数字化管理,所以在工业化进程上,西方本就有先发优势,显得更依赖祖辈经验为主的华夏文明缺乏质疑精神。中华并不是‘无商’,只是‘轻商’,从《史记》的《货殖列传》就能看出,商贾的作用在于帮助‘交换’,协调物产的多寡,对其中涉及的经营之道甚至隐约可窥的货币战没有总结和发扬。不是‘素封’之家,多半不知内里门道,官员尚且如此,更遑论小老百姓与高高在上的天子。 现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已经出现在东方航道上,虽然英国和俄国还没崛起的迹象,但后二者里,一个限于岛国体量,必定比同时想在陆地上扩张的西班牙走得更远,才能打造出日不落帝国,另一个几百年来囿于内陆国家的位置,为出海口做困兽之斗,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如果大虞不能在经济上占据主导地位,全面控制新纳入领土,迟早会被殖民者‘分而治之’,再切割出去。 衡量一个文明是否成功覆盖一个地区,有三个标准是必须同时具备的,即种族、文化、语言趋于一同,少一项都属于革命尚未成功。例如安南,即使后两项能在一代人之内解决,但种族之间的差异不是那么容易抹掉的。 贾鹏夫妻在安南做得很好,西运河在柳陵城曾通过左江连同安南北部河网,在陈朝和济朝有意无意地忽略下,河道淤塞,仅通舟楫不可行船,现在已经疏浚完毕。并且,流经柳陵城北部的珠江通过一条支流北流河,与东南部入海北部湾的南流河之间,也开挖了一条以通航军舰为标准的小运河。如此一来,河海相通的柳陵城与安南北部升龙城,已然密不可分,十万大山再不会成为中原岭南与安南的天然界线了。 地缘的改变自然会带来人文变化,贾鹏接管安南南北全境以及占城地区后,保留各处官员的职务和待遇,以一年时间为缓冲,来年请旨开吏考,合格者留任,升谪与汉官类同,不合格者降级迁入柳陵城或崇明岛任职。仕途无虞,本身汉学功底不差的安南官员绝大部分成功地拿到大虞的公务员证书,安南学子们只要读写过关,完全可以报名大虞内地学府,哪怕是上京的格理或鹤鸣都不会拒收,而后年,更是可以和汉人一样参加大虞科考。这种一视同仁的政策,对于汉化程度很高的安南来说,反而比享受‘异族优待’更得人心。 以升龙城为中心的北安南稳定交接,而没得到太多额外好处的南安南李氏则出现不满情绪,尽管李氏当家人很努力‘配合’贾鹏和平南军的施政和布防工作,但善于山地作战的‘游民’始终不是那么听话。正好高丽李氏趁着安东军与镇北军忙于收拾渤海国,以抵御东瀛海盗为名,想自拥大同江以南独立为藩国。迅速回撤的单归带了两千荷枪实弹的安东军上岸,把李氏及其手下掌兵将领全绑了,首恶尽诛,余者丢去崇明岛,让他们老李一家隔海相望,如果安南李氏再不老实,就去岛上阖家团圆吧。 李氏消停了,但南安南不会马上平静,原属高棉水真腊地区的西贡,也因为安东军的离去,换成陆军平南军,而蠢蠢欲动。好在夏步凡虽然人在龙门,但西贡东北的金兰湾可是神宗钦点的未来海军基地,巡防的虞舰配合西贡平南军,把参与暴乱者直接拉到澎湖垦荒,历时不过五天。 一下解决两个大隐患,贾鹏可以专心对付南安南和战乱经年的占城地区,登记荒地卖予汉人,劝农护田,办学通商,聚拢人心。为了解决高棉人对西贡的虎视眈眈,他请示过崇政院后,还以敕封恩赏的形式,赠与百珍百金,作为西贡的‘买断金’。 *********************** 如果没有武装到位的海军,靠镇北军和平南军的调动来解决两地冲突,恐怕光行军布阵,至少得花个一年半载,现在三个月就OVER,让朝廷第一次正视强大的海军在征服和控制半岛和岛国国家上的高效——纵深有限的沿海地区,只要海军成功登陆,凭借压倒性的火器支持,足以肃清一切反抗力量。 如果纯粹靠内库和海贸养活的海军,能给大虞带来那么多岛屿和半岛土地,保护庞大的海贸利润,时日一久,怎可能再产生禁海之言? 看到这样的趋势,顾辞很欣慰,既然北边的漠北高原和罗刹更需要陆军去控制,那她和名下的皇家公司,就专心于扶持中南和马来两个半岛的商人群体吧。只要种植园经营个一两代,哪怕单纯为了粮食,大虞这个农业帝国也不会轻易舍弃海军这种能轻易控制一国命脉的军事力量。 147 江山初定(3) 坤宁宫小书房里,请示过老公的顾辞拉来艺青单聊,她不是财经专业,提出概念,只能靠现有的商业精英来完善,大家一起集思广益查缺补漏。 已经开始读奏折的阿圣争取到了一个旁听席位。 “阿青,我想办个皇家银楼。” “可是为了汇兑方便?” 现在的银楼是从生产和交易金银首饰器皿的店铺发展起来的,后来成为可专门存放银两和异地小额汇兑的私办钱庄。自从皇家贸易公司成立后,内部一直有个专门的通汇科处理异地汇兑和运送金银等事宜,运营数年已有经验,现在单独成立一个公司,等于对皇家公司之外的合作商家开放,也是应有之意。 “汇兑只是一小部分,能做到‘汇通天下’即可,主要为了放贷存取方便,同时吸纳金银储备,为发行宝钞做准备。” “宝钞?新的汇票?” “没那么严格,小额不记名,可以当成银角子一样,平时用来买卖东西。”汇票跟现代支票差不多,每个钱庄、银楼都有固定格式,金额不定,背书、签章一应俱全,才能实现异地汇兑,和货币的方便好用完全不同。以目前库存白银来看,做到汇通天下并不难,何况等伊比利亚等国开采南美洲金银矿之后,会有更多白银涌入。 艺青踌躇一下,‘宝钞’一听就让人联想到唐时的飞钱和类似盐引一样的代币之物,若要代替金银的话,“……恐会引出建兴帝‘错币之乱’。” 建兴帝即疑似穿越者的王莽,他的币制改革里,用包叠、镶嵌、镏镀等掺杂其他金属的方法,降低了金属货币里金、银的实际含量,搞得新币种类复杂繁琐,贬值得厉害。不过人家弄的好歹还是金属,直接一下换成弄成纸,伪造问题先不说,感觉上肯定不如沉甸甸的硬币靠谱。 “金银是用,宝钞也是用,哪个方便,人们自然就会用哪个。只要保证宝钞定能汇兑成功,自然可以代替金银。等金银的价格也用宝钞来衡量时,宝钞就变成货币了。” 至于发行量、伪造、流通等问题,是下一步要和皇帝、户部商量才能决定的内容,今天她只是想让艺青一起考虑得失,弄个方案,然后拿去和袁懿讨论,接着考察个三五年,选择成熟的时机启用。 “若只为汇兑方便,银楼可随时单立,但宝钞恐怕得有个十年八年才能普及。” “我想的是,咱们的粮行收秋粮都付宝钞,价格定得比付银子的高一些,然后国家收的税银也改为宝钞,便于交税,农民可以先用起来。”只要新的疆域开始习惯使用大虞货币,而不是哪国都能有的金银,西方再想殖民,难度可就大多了。 “这是为何?”艺青闻言一滞,银楼的主顾一向以商人为主,现在反其道而行,以农民为使用者,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 “主要是想让安南、骠国等地的农民早点习惯用宝钞,这样轻易不会改弦易辙。” “你要将两地之财收归国库?” “不能这么干!肯定得在国内港口试行,然后才让各地一起用。”顾辞就怕他想成‘以纸换金银’的敛财之举,“等他们都和国内一样使用大虞的宝钞,就不会觉得自己不是华夏人了吧?皇上也认为此事有可取之处,想让我们考察一下有没有可行性。” “知道了,我会找人专门筹备此事。” “先调研,不急着施行,慢慢来。”顾辞叮嘱一句,看见身边的阿圣双眼晶亮,笑着拧他的脸,“小鬼头,在这儿有话就说,不碍事的。” “娘亲,高教授解秦史时说,始皇帝为控百越而修灵渠,保岭南万世不失,咱们不是也往安南修了个西运河,还不能收服安南?” “秦灵渠到汉征南越国,可隔了一百多年,咱们不能等这么久,得快点让他们归服。” “为什么呀?” 顾辞呆了一下,要怎么跟儿子解释西方殖民帝国的扩张速度和威胁? “……问你爹去!” *********************** 段昂的平南军的驻地已移至新明城,一部分在南方丝路的主要关隘设防,保护沿途商旅和维护商道,一部分由池其羽率领,从雷多出发,‘借道’天竺,进入藏南的达旺、亚东和气候温暖的林芝守着,沿途诸土司、王公,抗者剿,降者抚。 靖西军副将关大元自驻地西宁出发,扫荡安多,向康巴施压,与池其羽一起,监控卫藏,杜绝其东下陇南城入侵中原(陇南城、陇西城和武都城即为原来的玉门关、雁门关和阳关),和入三江高原迂回南下的路径,连西入葱岭突进塔里木的可能性都被明津的雇佣军一齐扼杀掉。 半合围之势已成,容临终于可以大展身手。 在枢密院的授意下,他和甘丹赤巴、曲坚赞及其身后的朗氏家族讨论了日后取萨迦而代之,都要分封哪些有功之士。枢密院认为,帕竹与萨迦的不同在于,萨迦获得定朝的诰封,才能号令藏区,但帕竹是从草根打起来的,日后定然会力量分散。对于大虞来说,一个从教宗到政权都分散的吐蕃比政教一统的要更安全,所以四大教宗里哪怕是萨迦派都不要灭掉,大可以派去唐努山和瀚海,‘感化’那里的林中百姓嘛。 容临的任务不是参与到吐蕃的政教纠纷中,他带着这样的旨意前往康藏高原打游击,名义上是要缴回定朝赐予萨迦本钦的玉印敕封,实则是把大虞的态度告知这片区域的教宗和宗本们,让他们可以团结起来,帮助大虞收拾不听话的萨迦,然后一起排排坐分果果。至于最先靠过来的黄教、帕竹和朗氏,自然得到的果子最多。黄教除了甘丹赤巴做前藏**,让朗氏家的人做后藏**。噶举派不是散沙么,让他们推举一个活佛出来接受朝廷委任。红教也一样,不行就朝廷指派。萨迦政权要灭,但花教要保留,由政府拨款养几个小僧侣和老迈学者,不再接受世俗供奉,也不许僧人出任任何俗职。有了花教这个前提,以后循序渐进,能把教派和政权剥离开了,已是最大的圆满。 把寺庙作为单纯的修行学习之所,通过政府和活佛的考试,得到教宗头衔,这点很受甘丹赤巴认可,这意味着即便是掌握了世俗权力的宗本或贵族,也不能随意的篡改和掌控教派作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寺院进一步可以接受所有人的供奉,或独立介入政权演变中,退一步也能跟花教一样下场,专心研究经义。 获得甘丹赤巴的认同应该是容临这些年辛苦挣下的最大成果,在上述分配蛋糕的原则介绍完毕之后,他终于获得神宗的批准,跟曲坚赞一起干萨迦了! 曲坚赞领了大虞颁赐的诏书和金印,再次趁着萨迦内乱之际,联合其中一部,把萨迦势力赶出了后藏。曲坚赞忙着控制后藏,容临继续追击萨迦本钦,终于在数月之后彻底击溃萨迦仅剩的兵力,缴回定朝大印。至此,他的任务在神宗七年年初圆满完成,带着和他一样黑不溜秋的曲坚赞和朗氏、甘丹赤巴等各派各系的使者、活佛,前往上京入贡请封。 本来还想聚众讨价还价的吐蕃人,恰巧获邀见识了四军预备役军演的盛况,于是都很平静地接受了神宗的敕封。曲坚赞为灌顶法王,赐玉印、白金、巴茶等,甘丹赤巴为**喇嘛,朗氏的黄教扎巴迥受封**额尔德尼,还有八个地位仅次于他们的‘呼图克图‘封号。十位活佛的转世制度都一样,须经朝廷钦差主持金瓶掣签仪式而加以册封,赐以印信,并在鸿胪寺注册登记。八位高僧彼此各有领域及驻锡的寺院,平时半年驻锡于上京,半年前往领地视察一次。阿里地区是白教阿旺扎巴和花教的敏珠尔。昌都的诺纳和**分别是红教和白教。那曲的嘉木祥是红教,济隆木喀是白教,林芝的第穆属于花教,嘉拉果是红教。花教两个都是七、八岁的孩子。 至于花教和萨迦原来名下的庄园、田产、奴隶,全部由第一任‘康藏布政使’负责拍卖或自赎,自动请缨出任的是已在正四品伏波城知府一职上干了十年不得寸进的乔祯。最大功臣容临升任靖西军的康藏总督,镇守于阗,也许日后与蒙兀人还有一战。 之后,黄教作为铁杆粉丝,得到两个额外殊荣——其一,阿里地区所有流向天竺的河流谷口,如普兰、扎达等,都由黄教珠古驻锡,配合当地雇佣军巩固关防;其二,黄教高僧可跟着镇北军深入大漠传教,普建庙宇。当然,鼓励老实的蒙兀教众捐资出家当和尚,定期朝拜圣庙以固定他们的行踪,让他们少生孩子多念经等应有之意也必不可少。 149 江山初定(4) 中南半岛上的护军多是以保护官员、行商为名而设,远未达到全面接手骠国、安南地面军防的程度,即便雍维羌和李氏真的拿出十分诚意,解散手下士卒,迎虞军入城,但其他不甘失权的政客、贵族不一定合作,如果不是安南有一定民众基础,虞商率先高价购地免租雇农,还供应可分期还款的新式农具,说不定早有老百姓被煽动闹暴乱了。 骠国还不如安南,五诏一降,吐蕃一缩,马上有重臣贵族联合掸邦高原上的掸族人和邻国暹罗,意图在南部和东部自立王国。甫走马上任的乔祺立刻联络汉商,找了由头,带兵勘验‘禁物’,把几个蠢蠢欲动的地区‘走访’了一遍,暂时慑服掸邦土司,逼退想跨越掸邦高原而来的暹罗人。 本来区区不到千人的异动不值得朝廷为之侧目,但枢密院仍然视之甚重,派出舆部精干配合乔祺,把整个中南半岛的人文地理放一起去整理,详细汇报了当地民族、水文、山脉和宗教等情况。 中南半岛与西南夷没太大区别,掸邦高原和以前的西南夷一样,处于土司领主各自为政的状态,与新明城所在的三江高原以南和夔州城所在的云岭高原其实是一片地儿,山谷广阔,丛林遍布,景色壮丽,都是崇山峻岭切割出来的一大撮闭塞部落,彼此山路不通,语言不同,甚至习俗迥异,互有仇怨。 依靠当地商人、亲汉土著和先时南迁逃难移民们的帮助,乔祺大致梳理出头绪,在部落、族群林立的混乱中,按语系的区别,大致将半岛的居民分为几大族系,以骠国为主的缅族,安南北部的京族,主要分布在暹罗、真腊和掸邦高原等山区的泰族,还有曾经雄霸整个半岛的高棉族。 若按目前骠国控制范围来分,以王室为首的缅族占据了整条独龙江(伊洛瓦底江)流域,但东部掸邦高原上的泰族显然独立性更强,被统称为掸族。除此之外,高原上有一条向南延续入海的他念他翁山脉分隔骠国与暹罗,山上的泰族人也归于掸族,但山下沿海平地和连接马来半岛那条狭长地带上的居民却以高棉族为主,被称为孟族。再者,因若开山脉以西的沿海地区距离天竺的吉大港较近,曾属于同一个古王朝——阿拉干国,后接触远航而来的大食人比较多,这儿的缅族泰半都皈依天方教,又与其他地区格外不同。 骠国南部想闹事的正是若开的天方教徒,平南军虽扼守了若开山脉通往内陆的洞鸽隘口,但显然沿海地区地形宽度有限,并不担心陆地部队的进攻。好在大光的安东军示威了一把,在巡航到古城妙乌附近海港时,将一艘拒绝接受‘禁运品勘验’的‘海盗船’击沉,让若开地区安静下来。 光一个骠国就如此复杂,何况其他未曾深入接触过的暹罗、真腊、高棉。自从中原政权在秦始皇的带领下,跨过十万大山,与中南半岛接触开始,这片被笼统归结为‘百越’的地区,就只能采用羁縻制,让土司们纳贡自治。定朝费了姥姥劲儿,仍不能长设流官,将之直接纳入版图来控制,其他地区都是扶一打一,哪个汉语学得好,就拉拔哪个,慢慢往南渗透,百来年才有了下定决心做马仔的南诏国,和另一个半成品,安南。 所以才有了平南军深入康藏,而安东军进驻各港口,商人们配合着扼其南北商脉,让大虞官员有了可施展之地。然而掸邦高原这片山区,目前还是整体游离于大虞控制之外,进而影响了暹罗和真腊。再有龙门城,仅靠安东军的威慑,即便在柔佛和三佛齐的包围下形同自治,在习惯了陆地纵深的华夏人看来,海峡两侧的弹丸之地不足以立身,所以马来半岛必得拿下。这些,都是乔祺和贾鹏日后的任务。 *********************** 为了保证大虞对骠国和掸邦高原有长久的控制力,乔祺请旨修路,贯通骠国南北,连接大光港口与内陆的南方丝路。南方丝路从南诏城的大理出发,在西南方向的龙陵进入掸邦高原,经过畹町、瑞丽、南坎,在八莫这个水陆交通枢纽处连同独龙江。乔祺想增修的路线有两条,一条从龙陵北通腾冲,从大理高原直接西下去孟养(密支那),然后再拐向西北,直线连接雷多;另一条由畹町向南,路经腊戊、皎梅到阿瓦城(曼德勒),穿掸邦高原。这两条路线都要在崎岖山路中蜿蜒盘旋,沿途地形复杂,时有溶洞深涧,参天巨木,虽有古时存在的行商马道为鉴,但要修至可行车马的地步,工程很浩大,挖山填坡、建桥打洞,谈何容易。 技术工种可以高价聘请,但民伕就不好弄了,这儿的人普遍没有规矩干活的概念,不好管理呐,只能从当地势大的几个土司国身上想办法。 被他选为突破口的部落是‘兰那国’,此国传世已久,由一群小部落联盟而成,位于掸邦高原怒江下游两岸,岸上俱是根叶繁茂的原始森林,领地一直南延到暹罗北部。国名是他按读音而取,实在是因为翻译成汉语后,不好意思付诸于文字——‘八百媳妇国’,号称古时创国的君主有八百个老婆,一个女人领一个寨子…… 作为一个没啥语言天赋的人,乔祺能跟兰那国王芸莱搭上话全靠了依附南诏而存的妙香国为中介,只是妙香国没安好心,‘好利生事’,上来就说芸莱‘拒奉大虞正朔,请助臣一臂之力,为圣主征之’。整个中南陆地上目前还未正式发起一战,平南军更多的是支持土著兄弟往前冲,或保护商人夺权牟利,效果尚不明显,军功也没有,现在为了‘以武功彰显神宗之威’,似乎打一打也无妨。 朝廷对此事的态度几乎一边倒,都觉得虽然‘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这种‘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为利,不取不足以为害’,只要愿意朝贡通商,不伤害山下优质廉价粮的平原田地,LETI**O吧!还引经据典——诸葛亮失荆州后,也打过这边的主意,渡泸水南征,七擒孟获,无功而返;定朝末期的僖宗也曾派出志大才疏的刘深出征西南夷,‘宣威武德’,未战即摔死、病死十之七八,向当地部落借钱借兵,做得太狠厉,又遭倒戈反叛,一气儿被土蛮联军一路邀击,毒箭陷井齐上,‘士卒伤殆尽,弃地千余里’。正是鉴于以上教训,大家都知道征服这片地方的成本太高,因此济朝把整个中南半岛的国家,包括安南,都列为不征之国。 枢密院之前的郑重其事自有道理,第一次出具保守意见,纵观历朝平南军的作战历史,即使习惯气候善于林战,数万中原客军也不一定能战胜几千人的当地山民,疾病、天灾、地形不利,种种因素之下,即便赢,也是惨胜为多。当初骠国的所谓‘自愿请附’,不过是想玩时附时叛这一套,如果不是大虞海军有压倒性的实力,光靠陆军,恐怕再来百年,也未必能在卑谬站稳脚跟。既然打不划算,恩威并施的‘恩’就要更加重些,‘威’留给海军去施展,远比让陆军去山区送命强得多。 池其羽拨冗和乔祺亲自前往妙香国和兰那国周边转了一圈,回来研究了一下史料,上疏打不得。掸邦高原比之六诏好不到哪去,‘烟瘴之地疾疫盛行,蚁虫密布,且粮草辎重须民伕负载,辗转重山复岭,陡涧深林,行军之路多为危崖耸壁,其窄隘处仅容一人一骑,上如登高,下如入井,极易失足’。如果平南军贸然出击,说不定跟刘深一样,连八百媳妇的黑牙都没见着一个,就损兵折将,大丢脸面。 所以,乔祺希望以武力征伐桀骜不驯的大国,获取大量俘虏当苦工的想法得不到一点官方支持,倒是随着皇家驿所前来打通独龙江航道的商人们私下了解到一些当地信息,给他出了个主意。独龙江可通航河道的最北处就是孟养,别看离雷多的直线距离很近,其间的胡康河谷是当地著名的‘野人山’,里面山泽重叠林莽如海,瘴疠疟疾和豺狼猛兽一起横行,还有许多不开化的野人,完全可以抓来当苦工。 *********************** 顾辞不知道英国曾为了殖民缅甸,打了半个多世纪才勉强HOLD住这个独龙江流域的平原,而且接下来的一个多世纪,还要忍受山区游击队的折磨,但对抗日战争里滇缅公路著名的二十四道弯印象十分深刻,二十万妇孺老弱在一年内,无机械纯人工地开辟出一条补给生命线,穿越了最坚硬山峰和最湍急河流。现在乔祺打算用‘抓猪仔’的方式完成这个壮举,只要控制好事态,朝廷不会有异议,但她不希望大虞的殖民形象太差,还是打算‘以财帛动人’,开始通过珍宝行推广南边的翡翠、鸽血红宝石、月光石、橄榄石等硬玉,身体力行的佩戴和赏赐各种新宝石首饰,而工造局明年的硬木储备,半数从大光采购,所有中低档产品皆使用骠国盛产的柚木和鸡翅木。 为了珠宝和木材,大量商人涌入掸邦高原,收买深山里的土司,开矿凿石,哪怕是水流湍急不便行船的怒江也利用起来,浮运木材顺流而下,省却人工。 顾珝也很支持好基友乔祺的计划,曾占领过骠国的南诏首当其冲成为骠国新一届基层官吏的人才储备库,段伏宽的几个儿子和舒明那陀一起考中了额外开恩的‘同进士’,目前是五诏的父母官,其他通过吏考选拔的人会补充到畹町、腾冲、洞鸽、腊戊、雷多等地,联合当地土司,为修路事业出力。骠国原来的官员、贵族和王室等人仍留在大光、卑谬、孟养、妙乌等富庶之地为官,他们对南诏官员没有太大的抵触心理,也通过这样的现身说法,愿意学习汉语汉字,待日后条件成熟,参加大虞的吏考和科举。 除了十几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才之外,顾珝提供的最有用信息是让乔祺明白中南半岛盛行的佛教以戒律严格的南传上座部为主,只有安南受了中原影响而接受了大乘佛教。心领神会的乔祺立刻在孟养和阿瓦两城外圈出山头,筹集资金,在密林中修建禅林戒寺,延请半岛和南洋各地的知名法师和比库尼前来弘法利生。 五诏的士卒将领受雇来当监工,加上民伕们都是有偿征用,不限男女,多管齐下,逐利的商人和托钵的僧侣让修路一事得以顺畅启动。对乔祺而言,除了工造局核批的《山道修建标准》里有些数字让他一头雾水,一切都很美好,一两年后,汉字普及人数过万,就能在骠国地区申请开科举和吏考,这也意味着他本人够格升任布政使,整个骠国和掸邦高原,甚至包括暹罗北部,都有可能纳入辖下。 而立之年有此政绩,相比较于目前在康藏刚起步的大哥乔祯,和在礼部默默无闻当侍中的二哥乔禝,显然他能走得更远。 150 高棉神王与乌通王 随着东西的安南和骠国纳入大虞版图,逐渐走上正轨,暹罗、真腊和高棉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庞然大物带来的压力。暹罗国君乌通王顺势将都城从北部永河(湄南河)流域的宋加洛南迁至三条大河交汇的大府城(大城),拉近了与高棉都城安哥城的距离。 作为一对相爱相杀的五好邻居,暹罗是曾是高棉的属地,一样信仰韦驮教,开启上一个王朝宋加洛王朝的甘木丁大帝带领族人脱离了高棉人的控制,创造独立的文字,引入佛教。现任乌通王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帝王,他本是暹罗东部一位太守的女婿,那块地界是暹罗从真腊手里争来的,夹在暹罗、陆真腊和高棉之间。这种边缘之地的潜力一向很好,不但有饱经战斗的彪悍勇士,更有充足的资本与各大国合纵连横。他选择自立为王的时机非常好,当时宋加洛最后一任君主沉溺于佛学,无视国政,高棉在试图把陆真腊并回来,他没受到三国战事的影响,励精图治增强国力,将版图扩大到泰京以东的暹罗湾一带,获得足够的战略纵深,终于成功地反过来一统暹罗。 宋加洛气候条件并不如大府城地区,所以迁都对于暹罗的发展非常有好处,乌通王随之颁布了一系列治国之策。一方面团结各族,平等以待,确立佛教为国教,把寺庙变为教育场所,成就‘黄袍佛国’的美名。另一方面,全民皆佛也是全民皆兵,鼓励男子们未成年时出家,成年后全部服兵役,农忙时耕田,农闲期练兵。他独创性地颁布了一则‘食田制’,按皇族、文武贵族、平民、仆役和农奴等不同身份实行授田制,每个等级拥有定额的田地,但土地归国有,不能买卖,所以这个制度其实只是确定了不同爵衔的人能收附的平民和农奴数量。同时,他还加强武备,训练一支强大的象军,依靠武力把大府城以南沿海地区的高棉人赶走,夺下暹罗湾最大的港口泰京(曼谷),组建庞大的商贸船队,积极开展外交,与掸邦高原的土司部落互贸,全面开放通商,指点红毛夷人去西贡抢地盘的正是他。 即使感受到了大虞潜在的威胁,当虞舰带着使者、商人和僧侣们来递交国书时,他还是同意了大虞在泰京设馆开贸,办理暹罗船只去往南洋、东海和大虞本土的通行证,作为回报,大虞七港将对暹罗船提供最优惠的关税。 *********************** 大虞使团的下一站就是高棉,同样提出了在磅逊(西哈努克港)设立使馆和买下西贡的要求。作为暹罗一直以来的死对头,高棉现任的国王,第一任神王阇跋摩并不是很乐意看到东方的大怪兽在秉持中立态度,不过购买西贡的财宝足以让他心情愉悦,因此他暂时放下暹罗,转而全力收拾真腊。 阇跋摩之所以被称为神王,不是因其能力卓越,而是确立了高棉的政教合一,‘王即为神’。他祖父是一位合格的君主,将高棉帝国的领域重新扩张到最大版图,拥有战象近二十万头,国土万里,横跨海陆,成为南海第一强国。但水陆真腊在他爹手中分裂,并且水真腊还被爪哇和占城占了去。阇跋摩当时被俘去爪哇,老爹死后作为封臣回到安哥继位,经过数年经营,打退了爪哇,如果不是红毛夷和大虞掺一脚,他就能夺回完整的水真腊了。 神王阇跋摩作为一位杰出的建筑师、艺术家远比他国君的身份合格。因两个长辈都是虔诚的韦陀教徒,阇跋摩为父辈的一生功绩修筑了许多庙宇和王城宫殿,供奉各种湿婆神众相,还包括规模空前的水利工程。轮到他自己时,宏伟瑰丽的安哥寺初具雏形——四周一圈壕沟模拟咸海,高峻的三层平台为须弥山,墙面上雕刻着神话故事,还有大量王族和普通市民的生活场景。 后世称其代表了高棉庙宇艺术的巅峰,但对眼下的百姓而言,国内大兴土木搞建设,对外还时不时和真腊、暹罗、占城打一仗,已是疲惫不堪,如此战火不断的高棉,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大虞把经营重心移到中南半岛,不啻于让阇跋摩喘了口气,有了新大哥罩着,出什么事都可以抱大腿,看到大虞的使者们对他的宫殿非常赞叹和欣赏,虞商会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持新王宫的修建,他还有点洋洋自得,天朝上国的人真是太识货了! *********************** 随着大量商人进入中南半岛谋利,朝廷通过正式编制,明确提升这一地区的战略地位,神宗八年末,乔祺升任‘蒲甘布政使’,府城从卑谬移至阿瓦,掸邦高原一起纳入管辖,他可以放手治理那群土司了。顾珝是‘大理布政使’,府城在新明城,除了六诏,还有夔州城,整个大理高原的西南夷都在其治下。贾鹏擢为‘扶南布政使’,府城仍在升龙城,除了安南地区,日后还会囊括真腊。 相比暹罗和高棉两个产粮大国,真腊这个以山区为主的国家实是有些鸡肋,打肯定不划算,不打又如鲠在喉,独立在那儿很刺眼。 目前的真腊国王是泰族分支老龙族出身的珐昂,他生而有牙,被逐出家园,遇到一位高棉高僧,得其扶养成人。当时的高棉王是阇跋摩他爹,为了收回真腊,把一个女儿许配给他,帮他一路打回銮佛邦(琅勃拉邦)。结果珐昂登基之后,不听老丈人的话了,自立为王,史称澜沧王朝。他学习高棉政教合一的军政体系,以佛教为国教,兴建佛寺,强拆他教的一切祭坛和建筑,并把都城南迁至前有澜江、背靠密林的文单城(万象),好和高棉、暹罗一边干个小仗,一边互贸通商,还时不时骚扰一下安南。 真腊人民滋润的小日子在珐昂丧偶那天结束了,七十岁的老头突然变得暴虐无常,频频出兵大举征伐高棉,不堪忍受的百姓暴动频频,大虞的出现让人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 出人意料的是,在皇家贸易公司和锦衣卫的帮助下,最先被搞定的是马来半岛上的三佛齐。狭长的马来半岛像根倒置的孔雀羽,从暹罗湾延伸入南洋,三佛齐原本几乎独占整个半岛,只有羽根部分被孟族占了去,可因为真腊与高棉死磕好些年,腾出手的暹罗不但把暹罗湾区全占了,还一路沿着马来半岛往南使劲,趁着刚和大虞建交的热乎劲,暹罗海船直接越过克拉地峡,逼近逼近三佛齐国都洛坤。 本来,大方‘让’出一半龙门城给大虞的三佛齐应该是大虞最铁杆的跟班,但跟西方和大食商人打交道很多很多年的他们,更习惯于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不是捧回个祖宗放家门口。这种态度让其他国家商船看到了可乘之机,有些希望取代大虞夺取龙门,有的在龙门之前就靠岸交易,由三佛齐商人买入货物,走一段狭窄的陆地再入南洋,躲过龙门的控制搞走私,有些干脆在三佛齐的默许和暗助下做起海盗营生。 安东军得不到三佛齐的配合,为了解决这些麻烦,日夜巡航,这也是为何安南急需建立金兰军港提供补给的原因。虽然目前还没正儿八经打过一次海战,至少安东军在打击海盗方面,经验丰富卓有成效。 现在暹罗来袭,三佛齐慌了,忙不迭地向大虞求助。安东军以海防为重作借口,袖手旁观,按枢密院的计划,完全可以等暹罗打到龙门了,大虞再打回泰京去,然后趁势索要附表或割让港口。但是一位来自越秀的商人伍士侃站了出来,征集大部分贵族和豪商的意见,劝退三佛齐王室,接受大虞辖制,提出以每年交税银三百斤的代价承包半岛疆域内的燕窝开采权,请大虞与暹罗划界而治,避免生灵涂炭。 大虞接受了这个条件,敕封三佛齐王室为怀远将军,视同大虞郡王爵,保留其在洛坤的一应待遇,但把王庭迁至龙门附近的雪兰城(雪兰莪)。此处可开采锡矿,定是日后大虞流放罪犯之要地。并在湖泊密集的宋卡建城,封赏伍士侃为世袭罔替的城主,作为皇家贸易公司在三佛齐地区的总代理商。新纳的三佛齐地区以他念他翁山最南麓的茂当山口,到东边沿海的巴蜀城一线为界,与暹罗明确国界,政务暂从蒲甘布政使的领导,而军务则由龙门城直辖。 伍士侃喜出望外地出钱出力,帮雪兰城修新王宫,三个月后三佛齐王室们在安东军的护送下搬家。百姓们最兴高采烈,不用打仗了,可以好好做生意,种树耕田捡燕窝,随随便便就能买到中华上国运来的各种好东西,什么都不缺。 顾辞听到消息很开心,日后这儿可是橡胶的最大产地之一,能归自己家最好。和孩子们谈心时,她不小心胡诌了一句,给了阿圣启发,“这些地区天天打架,男人少女人多,中原男子不用参战,又经商有钱,在那里可不是地位越来越高么。” 汉人在中南半岛一带被视为平民,本身和后代不用服役,当地女孩都爱嫁汉人,血缘越来越亲近。对当地土著贵族而言,女婿上位和侄子上位,区别并不大,伍士侃正是一个掌兵贵族的女婿,翁婿俩本来就不同意王室阳奉阴违的骑墙举动,而且海盗的猖獗也严重影响自身利益,自然‘弃暗投明’。 不战而屈人之兵,商人们不血刃的拿下一片土地,有些出乎枢密院的预料,作为案例特意讨论了一次,看能不能在汉化程度高的其他地区如法炮制。 因为笑纳了几次淋漓畅快的枕头风,神宗皇帝决定不急着亲自向南边尚未真正臣服的小国们动武,让商人们先上,枢密院可以把精力集中于北面的威胁。 大理、蒲甘、扶南三位布政使一起向真腊派出使团,一方面是趁其内乱予以施压,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这个不富裕的国度反复卷入内外战乱。 三佛齐的例子也给了真腊人民一个参考,在层出不穷的民乱压力下,珐昂的儿子桑泰向大虞上表,愿为藩属,岁岁入贡,并送老父‘出使’上京,恳请神宗让其常住,等于变相地放逐了珐昂,顺利继承王位。 真腊从此向大虞开放,并形成独特的‘贡象之路’,在军事上纳入升龙城的平南军管辖,一直老实地呆在大虞版图内,和掸邦高原、六诏成了好基友。 *********************** 神宗九年,大虞向暹罗和高棉递交正式照会,三佛齐和真腊现在归哥罩着,敢再弄他俩,削死你丫的。 乌通王搞不了三佛齐,神王不敢再打真腊,只能回过头互掐。 三月初,乌通王带着五万战象和十万大军水陆齐上,顺流而下,直扑安哥。阇跋摩的主要兵力都四散于各处,镇压反抗沉重劳役的起义,匆匆集结的勤王之军疲于应对,节节败退。雨季来临前,安哥首次被攻陷,因为大府城的大虞使馆提前打了招呼,虞使及时带着一小队护军出面斡旋,庇护汉商、平民和老弱妇孺。至于贵族王室们,早就弃城逃入森林,等待暹军退去才露面。城中虽然被洗劫一空,好歹没有被焚毁,气急败坏的阇跋摩派儿子率军打回去,决定不陪乌通王玩了,搬家! 新都城选在澜江下游的百囊奔,这儿有个更好记的名字是‘金边’,本来只是一座人工加高的小山,用于供奉佛寺,现在被定为神王山,低地填平,开挖运河,一气儿建造了六座佛寺,并吸取安哥城墙精美却不实用的教训,修建了一道高高的护墙。 伴随着百囊奔如火如荼的大建设,阇跋摩的儿子耶跋摩在前线打得十分艰难,雨季一过,安哥再度被攻破劫掠。直至大虞看不下去了,把整个安哥城纳入保护,立碑为界,独立为汉城佛园,也作为平民避难所。反正捉襟见肘的阇跋摩很愿意用旧都换一大笔钱继续修新都。次年,耶跋摩抵挡不住暹军的攻势,弃守洞萨里湖,向东北退往澜江上游,半路却听到老爹死讯,未及赶至新都,他的舅舅苏跋摩登基继位。 苏跋摩的母亲身份高贵,是公主后裔,勉强能让王室接受他取代耶跋摩,然而没到一个月,苏跋摩就被大臣特里布迭暗杀夺位。作为最正统的继承人,耶跋摩不得不继续北退至真腊南部山林里,隐居于野,开始漫长的蛰伏生涯。特里布迭身份不正,急于确立自己的威信,一边向大虞示好,一边停止新都的大兴土木,聚集国力疯狂造船,装做要从洞萨里湖的河道反攻大府城,实则买通某个南洋华商,假扮他的商船,集结士卒乘船去往泰京,同时顺湄江(湄南河)北上。大府城与湄江之间通过运河相连,白天的河上是热闹繁华的水上市场,夜里没有了熙熙攘攘的划桨小船,高棉船队趁夜一路杀入大府城,劫财掳人。中立的使馆虞军同样阻止了高棉人点火烧城,保护这座古城的建筑完好。 这场胜利让特里布迭在百姓心目中树立了声望,但王室岂会甘心大权旁落,打算选出个自己人来继位,双方似乎都遗忘了仍在澜江上游密林里,与暹罗、山民打游击战的耶跋摩,开始了争权夺利的内斗,把步入衰败的高棉帝国弄得更加民不聊生。暹罗经此一败也好不到哪去,乌通王与重臣们发生龃龉,滞留宋加洛统治北暹罗的王室支系趁机争夺王位,一样发生内乱,国势渐颓。 神宗十年,就在暹罗和高棉热热闹闹的两败俱伤中过去了,两方陷入热火朝天的内乱,大虞安静地派出平南军在暹罗的泰京、大府城和高棉的安哥、磅逊、百囊奔开设使馆,租赁或收购庄园,收粮卖茶。 安东军护卫着更多的商人开始奔赴南洋诸岛,慢慢地开始蚕食这些撮尔小国。 151 再下西洋 改 152 西风东渐 新的东方客人到来,没能让几乎被虐成渣的欧亚非土地感到一丝轻松。在希拉德的斡旋下,斡勤向巴合黑发出避开两河流域的报达,西征叙利亚的御令。伊思达极力撺掇巴合黑先往‘新月沃地制高’——圣城而去,哈扎尔更愿意打通一条穿越高咖索山和阿塞拜然高原,直通大马士革海的商道。 巴合黑看似需要考虑,是在黎凡特港口收税金重要,还是依靠报达富庶的农业区补养士马的好。就新月沃地本身而言,两河是重中之重,相当于黄河流域的中原腹地,单独占据这一块,没有太多地缘优势。而且,整个新月与埃及、天方半岛主要是平坦炎热的沙漠,更适合骆驼,而不是蒙兀马。即使巴合黑不知道波斯和奥斯曼两个帝国的扩张史,也不知道现代的叙利亚、伊拉克和土耳其乱战,光从地势高低上判断也能明白,当安纳托利亚半岛高原和波斯高原都在兄弟们手里时,他分到的这一圈平地,大多是沿海据,需要依靠海上力量才能控制,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人的嫁衣。 不管外界如何努力,最后的妥协都是基于现实利益,巴合黑依旧分兵,长子纳木班带两万人进入黎凡特,老三阿合马往南,与苏萨的帖古尔清理报达周边,他自己带着儿子费古烈,进入安纳托利亚半岛。 *********************** 眼看战火要烧向报达,这儿不宜久待,明庭派出三艘军舰,由波秋歌人护送周庭和千人使团,绕好望角出使欧洲列国;另外两艘船带上郭思若等堪舆、水利方面的熟练工,直奔红海而去,务必探寻疏通运河的可能性;余下学者和女文书,在接到撤离通知前,抓紧时间泡在智慧宫里誊抄典籍,尤其是皇后名要的几位学者著作,花拉子密、巴塔尼、比鲁尼、尤尼斯、哈扬、拉齐、西拿、扎哈拉维、那非斯、贝塔尔、迪纳瓦利、泰米亚等人,领域涉及高等数学、天文、化学、医药学、光学、物理等。除此之外,使团还担负另一个任务,从波秋歌或伊比利亚人手中,收购所有能拿到的非宗教书籍,∨∨∨∨,<div style="margin:p 0 p 0">尤其是要派人常驻伊比利亚古城托莱多,这儿是天方教徒和典籍翻译工作最集中之处,定要在伊比利亚人彻底驱逐天方教徒前搞掂这些科学巨著。若蒙军逼近报达,整个船队立刻退出绿海,在红海口的亚丁湾寻港而泊,并尽可能地庇护和邀请大食和他国学者一起上船,返回东方。 相比璀璨夺目精巧罕见的东方珍玩,大虞学者送上的几十箱《文献大典》更合穆塔迪米菲心意,热爱学习的他非常自豪于大虞人对智慧宫的‘知识朝圣’,不但慷慨放行,还特意回赠几百本翻译成大食语的希腊典籍和波斯典籍,并特邀东方学者们参与各种辩论会。 《文献大典》正是中华古史典籍集大成者,目前第一版已经付印一万套,其中一千售价极高的精装版,三千免费提供给学府、书院的学术版,和六千平价可散卖的普装版,另外还单独铸造精钢雕版,入葬世陵。全书共两万五千多卷,一千七百多册,从世宗三十五年到神宗八年,花费十四年时间,合计三千余编辑、文书、笔吏和两千多书局员工参与编纂勘校,仅目录和后附的人员名单就占了一百六十多卷,上至主持总编的奚川王夫妻和三位主编等方家巨擘,或自愿重返翰林院的致仕宰辅,下到雕版排印的未束发内侍,但凡参与此事,皆留名于册。 大食人在几个世纪里,将古希腊、罗马文化加以发扬广大,传播到北非,最后再由对面伊比利亚半岛的白衣大食翻译成西方文字,照耀欧洲文艺复兴。与东方思维方式截然不同的希腊科学,建立在思考、归纳和推理基础上,而大食将其推进到一个新的时代,用实践与观察进行实验室研究。 现在两个东方文化的代表帝国正式通过外交活动开展交流,即便头上被蒙兀铁蹄的阴霾笼罩,碰撞出的火花也足以对彼此产生深远的影响。 以顾辞的初衷而言,她出于对现代知识的尊重和习惯,只希望提前出现‘西风东渐’,而不是在国弱民穷时,被迫接受带着‘高己一等’优越感的西方文明,但这次外事活动的效果却很快显现。在两种底蕴深厚的文明互相平等地融合中,最快产生变化的不是政治、文化等上层建筑,而是商业活动。 以谢戚威为领队的‘官方’商人们并未跟随千人使团绕非洲一圈,他们与郭思若一起,在红海上岸,到开罗再雇佣向导和船队,前往伊比利亚。谢戚威雇了两条船队,一条算是半个东道主,船主是马林大食人,另一条是不受东方人欢迎的红毛夷船队。商人的沟通有时并不需要考虑立场,谢戚威听闻他们有‘海上马车夫’的美誉,无论如何也要上去,看看红毛夷在本土是不是有完全不同的样子。 此时的欧洲船以排桨为主,大食船上摇橹奴隶多是俘虏或黑乎乎的‘生番’,这些非洲土著被称为‘赞吉奴’。为了便于对付海盗或随时应战,水手基本上都武装得挺好,刀剑弓弩齐备,船上还有勾绳和重铁包裹的船头,无一不表明他们目前的海战技术还处于接舷肉搏或撞沉为主的阶段,领航的大船往往安装了炮架,以投掷炮弹为武器,当然,还有从拂菻买来的秘密武器——‘希腊火’,一种从黄铜木质喉管中喷出的液态可燃物,类似石油,遇水更猛。 红毛夷船则显然不够高大上,木材比不上大食船坚硬,除了必备的灭火和防身装备,水手和船上没配备武器,更别提炮架,而且造型怪异,甲板窄,船身如肚,既大又圆,行驶起来缓慢笨拙,但价格便宜又宽敞。谢戚威自然不是因为贪图运费低廉而选择红毛夷商船,让他感兴趣的是一个故事——被波秋歌在好望角斩断财路的红毛夷人,为了寻找另一条通往东方的航线,曾经尝试着往北边冰洋绕行,冻在三文雅岛上,近二十人为了渡过八个月的漫长冬季,靠打猎剥皮维持吃穿,甲板都卸下来烧火取暖。直至死了八人,他们也没动用船舱里属于客户的货物,即使里面的衣物药品可能会救他们一命。来年冰雪消融,他们把货物完璧归赵,赢得了海洋商人们的集体信任。 两波大虞商人在波秋歌最大的港口里斯本汇合,比使团更早到达,虽然没有带着东方货品来做买卖,但商人嘛,到任何地方,最擅长做的无非是推销和采购。有望成为皇家书局未来总经理的江缙,原丹青阁江大掌柜的嫡长孙,很快发现了一个巨大商机——中文的排版活字印刷,囿于汉字繁多,工序复杂耗时,相较之下,不论是大食语还是欧洲诸语,都是很多‘音符’的排列组合而已,很适合应用印刷术,甚至还能进一步,像盖章一样,把一个个符号按顺序pia在纸上,即可成文,连笔都可以不用!至于怎么才能印得快,就让工造局和格理大学去研究吧! 他立刻写信把这个想法汇报给总部,如果能迅速研制成功,定能卖出大价钱,抄书一事也可提速不少。 *********************** 西洋船队离港后,每半月有一艘运煤和石油的武装商船随之出发,往来龙门与船队之间,反馈回来的各种信息再从龙门转至上京,当神宗第一时间看到的情报,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在船队船队途经天竺海时,大食与波秋歌之间刚打完不久的一场海战引起朝廷重视。 波秋歌和波罗王朝联手,把大食挤出了申河出海口南边的桑詹港(古吉拉特),还在绿海出海口的阿巴斯港附近拦截大食商船,连红毛夷也被挤出天竺海,只能在红海外的港口停靠,以至于整个西方香料市场皆在里斯本装卸买卖,勃萨罗和威尼斯的港口,连一块香料都见不到了。 大食找到的盟友,不是同为天方教徒的鄂图曼,而是不甘香料市场旁落的威尼斯。意识形态永远是为利益服务,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针对波秋歌如日中天的海上力量,曾经在黎凡特厮杀不休的威尼斯和大食,结成同盟。有了景教国家威尼斯的帮助,大食在红海出海口的哈尼斯岛上,把威尼斯商人通过陆路送来的新型战船组装完毕,与马木陆一起,拉起一支百船舰队,集结近万人,出发前往桑詹。 十几艘威尼斯船是大食舰队里仅有的大船,以排桨战船为主,没有装太多舷炮,更没有希腊火器,只在头尾安装投掷式的炮架,余下的大食船都是单桅帆船,更装不了远程重炮。所以这支舰队的主要攻击手段是接舷战和少量的火炮。波秋歌只有不到二十船,都是大型的卡瑞克帆船,两舷装了简易的投掷炮车,两千多水手配备的武器是从大虞购来的强弓劲弩,射程和杀伤力要强于大食水手的装备。 大食人一开始按照传统战术,准备正面撞击,并向帆船靠拢,将头系白巾的勇士送上去肉搏,没想到百码之外飞过来的石弹能把他们的甲板、桅杆击断,而自家炮的射程和威力远逊于对方,造不成太大威胁。当灵活的大食船迂回靠近帆船,高大的船舷和坚固的船身完全能承受这种型船只的冲击。四桅上挂着的三角帆及横帆,能提供足够动力,让帆船提速或转向,又有更熟悉水文和洋流的波罗人,波秋歌船可以轻易甩开如蚁似蝗的大食船。手持弯刀的大食水手好不容易搭上舷索,想登船时,过高的船舷让他们攀爬很辛苦,上面波秋歌人的弓弩射得很开心。 马木陆船队率先弃战离开,余下大食船队更是一溃千里,被打得七零八落。 此战以波秋歌大胜告终,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远程武器的使用,至少击毁了半数以上的船,一举改变了以往必须接舷战才能决胜负的模式,开始发展新的造船技术。波秋歌一举控制了天竺海西港口桑詹和东港口吉大,几乎成为东方商品去往西方的唯一海上代理商,算是名符其实的海上霸主,日后,里斯本也彻底将取代威尼斯,变成欧洲贸易的中心。 大虞军舰的出访,倒是让波秋歌人有些紧张,非常积极热情地表示可以全程陪同,免费同声口译,当然,如果大虞船队不是这么装备精良、浩浩荡荡,不定他们也不介意再来一次海战,确定谁才是海上老大,毕竟,海战里并不是船大人多就能赢。 明庭发觉了自身的隐患,认为大船易晃,不宜远航,而且在桅杆技术上也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对面的大帆船并不比虞舰很多,但配备有斜杠帆、前桅前帆、上帆、桅帆等,甚至帆角索等细节都被临摹记录下来。 曾经横扫千军的大食人输得这么惨,在海上完全没了优势,彻底丧失了天竺香料贸易的控制权,受到沉重打击,在这次海战中与大食同呼吸共命运的威尼斯商人更是一蹶不振,作为拂菻海军的中流砥柱,拂菻在大马士革海的影响力定会进一步下降,那么,大食和拂菻两个帝国的敌人,将迎来逆袭的机会。 *********************** 船队返回的各种信息,除了绝密的‘军’字号情报,统统汇集到顾辞手里,由她统一批注分类,再呈御览。半年后的上京,看着江缙提出的这个神奇的‘打字机’设想,她真的惊呆了,根本顾不上看数百箱书籍的目录和欧洲概况,立刻让艺青着手安排格理大学的教授们立课题,而且,奚川王夫妻又有了新的任务,《文献大典》要增加‘译文卷’。 含笑看她忙叨完,袁懿才牵着她走到书房的万国舆图下,了蚯蚓似的东瀛,“我准备明年春派勤德去一趟,你想想有什么交代?” “……要银子!许多许多的银子!” 153 东海有国 一条城曾是中京(名古屋)尚未立城时就修建的一个近海天守阁,现在刚好可作为大虞在中京的使馆,负责接待使团的是一位叫李一辉的汉商。他们家族来自刺桐人,从定朝开始专跑东瀛航线,前朝锁国时,祖上滞留鹿儿岛,干脆购田置业,娶妻生子,改了东瀛姓氏叫‘高向’,取自东瀛史书上唯一一位汉裔‘天武天皇’的亲生父亲‘高向王’之名。李家一脉单传到了李一辉父亲这辈,一下得了三个儿子,按东瀛习俗,家里一切归长子,虽然祖父分得还算公平,但作为家里老三,他们这支还是离开了鹿儿岛来到中京,正如他的二伯一家去了冲岛一样。李一辉作为长子,继承了中京的生意,弟弟李仲辉本来想去海对面的高丽找机会,正好大虞开了海贸,转回刺桐负责进货。兄弟俩合作无间,财源滚滚,很快就成为当地汉商执牛耳者。 顾文恺和单归作为正副使,甫一下船,就受到汉商们的集体欢迎,从申请一条城作为使馆,打理住处、安排食宿到递交书信、办理照会、争取敕令等事宜全由李一辉一力承担。上岸第一顿饭,就是李一辉安排去中京最好的饮宴,而女眷们,由同为汉人的李夫人在府里接待。 东瀛的习俗和大虞一样,已婚女人并不抛头露面,为了谈生意方便,商人们都会让熟识的芸子,也就是艺伎,或游女作陪,李一辉不能免俗地也资助了一对母女,好给客人们介绍女孩子。使团的人普遍身份高贵,迟早会离开,不是他这样荤素不忌的商人,他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安排芸子并不妥,只是拗不过母女俩的哀求,才带继女来开开眼界。 *********************** 十七岁的雅子已是中京颇负盛名的芸子,她的母亲原本是某个水茶屋的‘茶汲女’,未婚而孕,又被抛弃。为了抚养她,在的姐妹们劝告下入行做了‘游女’,因为柔顺体贴,找到李一辉做‘旦那’。现在,随着这位继父的生意越做越大,她母亲也成为中京有名的‘太夫’。 今天,继父在最上等的料亭招待了两位来自中华上国的使臣,母亲特意央求继父把她带去,希望她能遇到良人。不过从小受到严格培训的雅子不打算走母亲的老路,也不满足于找个男人,引退、结婚、生子,她可是以成为‘中京第一芸子’为目标的女人。 中京不少芸子会说汉语,但没什么机会学习汉籍,少有人像雅子一般读写精通。看得出来,她从每期的《皇家新闻报》上了解到的中华习俗和新闻,让两位英俊高大的使臣非常惊讶。继父很满意她的表现,暗示两人她可以侍寝,只是,俊美的大使和健硕的副使似乎对她本人毫无兴趣,全程彬彬有礼,谦逊温和,是中京男人少有的斯文儒雅,宴后也没有约她单独出去的意思,让她心动又遗憾。 想到之前母亲向继父提议,献出自己的初红,以示感激和敬爱,直接把继父吓得落荒而逃,两个月没来看她们一眼,可见中原男子都是一样的谨持守身。 如何才能让汉使接受她,做她的旦那呢? *********************** 东瀛的大虞使团正是由‘闲置’许久的顾文恺和单归带队,当然,谢苒也跟着来了。整个使团最特别的是,每个男人,哪怕是船上的伙夫,只要成了亲,都带着老婆。小道消息说,这是皇后的要求,但神宗表示,本次出访是为了让他们全方位地好好研究一下这儿的风俗人情,有些事自然女人去做更方便。 上岸之后,许多本来不太情愿丢了孩子、家务和工作来‘公费旅游’的主妇们,似乎明白为什么不能让老公单独前来——在一群普遍身高不咋样的东瀛人里,大虞的男人‘高大魁梧’,不要太吃香好么!而且这边的妹纸如小猫一样温驯听话,看着谦卑恭敬,内里着实豪放不羁…… 即便姑娘再漂亮,使团也不敢随便沾手,随军的医师在中京下船吃完第一顿饭后,立刻写信回国,调配土茯苓,这可是治‘隐疾’的圣药! 坐在自己屋里捏膝盖的单归,不停跟顾文恺抱怨,“老子大半辈子没这么正儿八经地正坐过了!”这东瀛人本来就不高,还爱跽坐,弄得他们一顿饭都没吃好。 “咳咳,你看人家小姑娘都纹丝不动……” “打住!你先告诉我,你都打听到那姑娘什么情况,咱们再说后面的事。”说不出口的顾文恺召来一个小厮,这是李一辉临时从店里的派来伺候他们的小伙计,实际上应是锦衣卫早一步派来的钉子。 小伙子噼里啪啦把李一辉家里情况简述一遍,特意推销了一下雅子的语言能力和职业素养,然后着重说了一下这里的习俗——度种。作为保持了‘访妻婚’传统的东瀛女人并无太严格的贞洁观念,也不计较血统问题。在乡下村庄里,这种情况尤为普遍,甚至一村子孩子俱说不出父亲之名。在她们看来,富有又少见的汉人个个相貌俊美身材高大,斯文有礼,又会送讨人欢心的精美礼物,是个女人都迫不及待地开门延纳。中原商人们为了等候信风季节,往往需待半年左右,和游女甚至清白人家的女子留下不知多少子嗣。而且东瀛人从天皇到平民,不忌讳辈分、伦理或血缘,男女关系颇为混乱,雅子就很愿意和母亲一起侍奉李一辉,只是李一辉拒绝了。 锦衣卫显然觉得雅子能派大用处,那怎么能让这姑娘乖乖听话,提供情报,作为使团里少有的黄金单身汉,单归义不容辞。丢完大雷,小伙子快乐地出去收拾他们的行李了,留两位大使面面相觑。 “……这,母女同侍……挑战有难度……”单归瞪着顾文恺说。 “好歹,是个漂亮姑娘……” “她涂成白馒头样,你咋看出来漂亮?” “……你实在不愿意,我就让阿苒收她做个通译。”顾文恺也不和他较劲,他同样被雷得不轻,赶紧找老婆求抚摸求安慰去。 苦逼的单归恶狠狠目送他出去,开始阅读刚送来的新情报。 按照枢密院的指示,他们的攻略对象主要是三家大名,目前的幕府将军上杉广义和安德天皇只是走过场的酱油众。而新的指示里,让他们对信田家的实力着重考察,还增加了几处名刹神社,让跟着来参禅的净菩大师尽量争取到敕令,可以带队前去深度游一番,例如兴福寺、圆城寺、比睿寺、本能寺、本愿寺、东大寺、出云大社、诹访大社、热田神宫、宇佐神宫、白山神社等。 *********************** 随着使团和汉商们从中京前往京都,僧团去往各处谒拜,漂亮的雅子在谢苒和李一辉的资助下,效仿平安时代末期的出云大社巫女阿国,组建了‘大虞歌舞剧团’,穿着大虞服饰,用大虞的剧本改编剧情或舞蹈,跟在使团后面,一路表演。 东瀛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从鹿儿岛、冲岛和中京传回上京。枢密院军机处的那面大铁板上天天挂的都是东瀛地图,各种记号密密麻麻地标注在上面,通过强大的树状图来厘清百来个大名小名之间的关系。 一大二小三个岛,巴掌大的东瀛,少有掌实权的天皇,为数不多的中央集权时期里,还是那个天武天皇,仿唐制设立‘五畿七道’,硬是将有限的国土分为六十六国,似乎比周天子更流弊! 在这片少地多林多火山的岛国上,即便这种一国一村的划分再符合地缘规律,骑个马跑一跑,难免就‘入侵’他国了。每国一个或数个豪强势力成为小名或大名,几千人的打斗就算一场战役,上万人那可是大战或会战了,在枢密院众人眼里着实有些不够看。然,听说出云和陆奥有丰富的金银矿脉,东瀛人却没有足够好的冶炼术去开采提纯,连最淡定的顾尧都觉得,不搞定他们真是对不起已经拿下的高丽、苦兀和琉球。 皇家贸易公司得到的指令是用铜币从东瀛尽可能得赚取白银、砂金、硫磺、木材等物资,至于工艺品、特产什么的,交给普通商人去玩。而南洋的粮食,作为战国时代的东瀛,可是等同货币的硬通货,要配合枢密院的战略一起使用。 154 东瀛大名 源氏是某任非常能生的天皇,为了解决庞大皇族的生计问题,给儿女们‘赐姓臣籍降下’而新创的姓氏,即‘与朕同源,可为源氏’,《源氏物语》里那个惊采绝艳的光源氏就是这么来的。每当子嗣过多,穷得快吃不起饭,后世的天皇当然要竞相效仿,用赐姓入臣的方式来减缓经济危机,前前后后共形成了‘二十一流源氏’。为了区分这些源氏,通常以赐姓天皇的名号作为前缀,例如跟平氏PK的这支是‘清和源氏’,出名之后,清和源氏便成为‘源氏’的专指。后来按照地理位置,清和源氏又分为足利氏、斯波氏等,以河内源氏为本宗,以‘源平合战’闻名的源义经、源赖朝兄弟,正是嫡支直系。 可以说,武家贵族大部分都是源氏后人,上杉幕府也不例外。既然世代入宫为后的朝臣藤原家能做将军,开启武家下克上传统的土鳖平氏都跳出来争权,没理由身为天皇血脉后裔的源氏后人甘心雌伏。所以,幕府在藤原翔一手上垮台,开启源平争霸,源氏兄弟相残,功败垂成,弄得险些被灭族。躲在常陆的上杉氏从海上千里奔袭,于平家上洛途中伏击得手,代替源氏,踩着平氏一族的尸体,成功上洛。至于他们跑这么远,本部没丢,身后也没黄雀,很能说明第一任上杉将军的手段和谋略。 除了本在治下的常陆、上总、下总、安房及其以北的陆奥、出羽六国,上杉氏接纳了本属于源氏的越后、越中、飞騨、能登和越前五国,以及从平氏那儿抢来的上野、下野和甲斐三国,加上占据武藏、伊豆和相模的北条氏降为家臣,一下统领关东和东北,手握七百万石高,理所当然地获得天皇‘信赖’,官拜将军,组建幕府。 大虞第一次派船队前来时的幕府将军是上杉义谦当主,他有三个儿子,继承人长子义胜在常陆,次子广义封地甲斐,三子虎义封地越后,其他地区还是一盘散沙。这次来可大变样了,作为倒幕积极分子存在的两藩大名一统各自地盘,幕府治下也出现了另一股势力。 根据通行的说法,一统四国的长宗部起源于中原的秦朝始皇帝后裔弓月君,现在的当主元弥貌若好女,肤白瘦弱。然而能在短短十五年内,从一方小名成为一统四国的强力大名,其实力可见一斑。他二十二岁才上阵初战,同年父亡,继任家督,通过各种外交游说、联姻、过继,结盟又毁约,开始了一年一家的吞并速度,将四国岛上的诸多豪强一一收拾干净,渐渐蚕食周边领土。这样的扩张引起了上杉幕府的不满,几乎就在元弥一统四国的同时,派出广义攻略四国。 元弥先以外交折冲手段示弱,愿意让出西边的伊豫,上杉家想要的是东部的阿波和赞崎,谈不拢只好打。广义刚拿到征讨四国的旨意出兵,九州就出了事,守护代大友镇义逃到京都来找天皇做主。大友家是藤原氏后裔,向来是天皇家的好基友,之前一直牢牢占据九州最大的日向国,没想到被世仇岛津实家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大友为了恢复旧领,愿意过继虎义为养子,作为大友家下一任继承人。幕府得了这么好的借口去控制九州,怎能撒手不管!于是广义一边与元弥讨价还价,一边绕过四国前往九州。 九州的岛津实家主久忠据传是源氏某任当家人的私生子,所以对上杉幕府灰常不感冒,他还有三个厉害的弟弟,四兄弟被称为‘九州最强武士’,以南部三国为基础,一统整个九州。 广义刚踏入九州地界,接到比他年长十八岁的大哥在京都弑父夺权的消息,立刻与岛津实四兄弟和谈,将姐姐文竹姬嫁给久忠为续弦,收了元弥三子为质,调头杀回去收拾大哥的人马,接任幕府。久忠和元弥趁机一边整顿领地,一边向广义示好,展开子女联姻。幸运的是,两人还算硬朗,迄今为止并没出现子嗣继承问题需要幕府介入,因此三方关系暂时比较稳定。 当然,幕府没对两藩有别的举动,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中京所在的尾张国,有个平氏后裔的信田秀一郎在迅速崛起。 秀一郎和元弥有一点很相似,都是‘姬若子’,意即长得像女子一般貌美。但秀一郎打小荒诞不羁举止粗野,与他本人秀美柔和的长相反差极大,好在找了个厉害的老丈人,人称‘国盗蝮蛇’的美浓大名斋藤峰丸。得泰山大人支持,秀一郎打败弟弟取得家督一职,当上尾张国主。后因大舅子与岳父不合,秀一郎驰援岳父,刀斩舅兄,得到一纸遗书‘让国状’,一举控制美浓和三河。浓尾平原可是东瀛三大精华农业区之一,石高愈百万,他顺理成章成为本州岛势力最大的大名,幕府的心腹大患,一国两藩的平衡随时会被打破。 *********************** 随着使团在东瀛的深入,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笔稍显稚嫩,但语句直白浅显、通俗易懂的小豆腐块去介绍当地情况,作者署名为‘洵美’。 此文详细阐述了东瀛文化里的一些特性,比如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任天皇正好是徐福东渡日本的时期,还有他们非常非常注重天皇的血统,和安南的陈朝一样内部通婚,以保证皇室血统的纯净,血统、身份和地位意味着‘大义名分’,所有人都要极其严格地遵守和服从上一级或上一辈的指示,以及他们除了‘天神地祇八百万’的多神信仰之外,特有的怨灵镇魂概念让神道教盛行,且佛教也分为许多宗派。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御家人即便‘下克上’夺取了官职和政权,也绝对不会出现像中原一样易姓换代的局面,天皇不管有没有实权,仍然‘万代一系’,地位超然地接受当权者的上洛。僧侣政权林立,僧兵众多,实力比之大名毫不逊色,宗派之间因教义互不相容,甚至血洗对方寺院的情况也常有发生。 当年在关东平原开府的藤原继一,为了管理已经成熟却不受公卿贵族控制的关东武士群体,接受朝廷任命,组建幕府,以‘将军’这个职务,取代天皇,自己成为辖制整个御家人的领袖。注意,一般被称为‘领袖’的人物,在世时足以一力降十会,但他的下一代一般没这么大能量,参见白头山那些个金太阳。在这样的二元结构下,地方上为朝廷执政的国司、郡司,不断被幕府设置的守护夺权。近畿在天皇,严格来说是天皇他爹法皇的控制之中,与关东幕府不可避免地产生对立。 如此众多的势力囿于狭长的国土之上,各种关卡赋税,显而易见对于商业有极大阻碍,也从侧面说明了为何九州与四国能成为独立藩属——岛津实和长宗部控制并开放了鹿儿岛和冲岛,经济基础和商业贸易大部分依靠海上而来,所以靠天吃饭的其他势力反而远不如两人。能与这两家大名媲美的是中京的信田,他能在上杉幕府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开放港口和贸易,实力已不一般。 ‘洵美’是锵锵的笔名,她的作业是第一次通过了审核,得以刊发,虽然目前的主编是好说话的皇后娘亲,不是对她无限宠溺又要求严格的太傅,也足以让她开心不已。 顾辞抱着女儿好好一顿夸。 “是哥哥帮了忙的。”锵锵没有居功自傲,爽快地供出了一边含笑不语的阿圣。 “可是文章怎么组织、怎么落笔是你自己的功劳呀,乖乖写得真好!” “娘亲为什么觉得姐姐的文好?”问话的是阿双,他和阿桑的作业也是一样的题目,但顾辞没选他俩的文。 顾辞笑眯眯地准备打击儿子,“你们认为有哪些地方写得比较好?” “我们的东西多多了。” 阿桑也点头,“我们每个大名都写了!” “还有么?” “有每任天皇,”“幕府,”“藤原家!” “可我给的题目是‘东瀛文考’,不是‘简史’呀,宝贝们。” 这两个小子足足写了二十来页,基本上归纳了东瀛历史,让顾辞看得很过瘾,也校正了一下和前世的差别,就是离题太远。 “再说,发布在报纸上的东西,不需要高深的学问和考据,只需要对普通民众有参考意义,了解一下异国风情就好。你们写的东西,倒是可以拿给高教授看看。” 高教授名叫高岱,是文艺大学历史科的负责人,除了讲解中华国史,还和鸿胪寺、图书馆一起整理外夷各国的国史。 “最后,锵锵写了自己的结论,你们写了这么多,对东瀛人有什么想法?” “他们好矬,老是做奇怪的事!”两个男孩已经接受娘亲的点评了,但不爱看书的阿双显然被折磨得不行,赶紧倒苦水。 “怎么说?” “藤原幕府后期分裂,本来平家和他们关系还不错,结果上洛两次,都不留下帮忙固权,反而刺激了源家,直接杀了藤原翔一。” “他们自己也没得什么好,和平家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被上杉摘了桃子。”阿桑帮忙补充。 “那他们为什么走?”顾辞和锵锵异口同声好奇地问。 “不知道呀!就说莫名其妙嘛!”阿双严肃表示他的身心受到了摧残。 四双很相似的眼睛一齐看着旁边不说话的阿圣,双胞胎和锵锵都遗传了顾辞的大大桃花眼,看起来特别水盈盈。 阿圣清咳一下,努力秉持正经的小模样,“枢密院认为,因为士卒多为农夫,得赶在农忙前赶回去……”没说完就忍不住嘴角翘起来了,“所以他们的大战基本上都是农闲时的冬夏才爆发。” 三个孩子恍然大悟,顾辞也愣住了,东瀛还处在没有正规军的年代?那说明织田信长这样的人物没有出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155 战国时代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些天顾辞给三个大男孩讲的餐前谈话就围绕在东瀛大名乱斗之上,孩子们听到为了大名之位,父子手足相残,还出现让养子继承家业而不是亲儿子这种乱象,并且,争的一国地界有时不过大虞一个下县的大小,甚至只是这一国里的一小部分,纷纷表示这个画风太清奇,理解无能。 顾辞很严肃地纠正了孩子们把东瀛战国时代当成‘村长械斗’的概念,有人就有纷争,土地统共这么大,你不争,别人强大了,就会来抢你。为什么大虞准备去找海外无主之地,就是为了防止出现东瀛这样的状况。 坏心眼的娘亲表示让他们根据目前知道的情况写个论文,主题是分析‘为何有天皇和幕府还会产生内乱’和‘何种制度才能解决这种情况’,并且提示他们可以参考五胡乱华十六国和春秋战国的历史。论文可以查阅资料,但要独立完成,她这个当娘的也会写,和他们的作业一起交给皇帝批阅。 袁懿自然最先过目顾辞写的内容,她对这些人名和藤原、上杉两个幕府一头雾水,不敢班门弄斧,先按自己知道的日本战国时代为例,分类大名:一类是守护代,例如源氏、上杉氏;一类是‘下克上’,平氏启先河,翻身做掉主家的岛津实家原是日向守护代大友家名下的奉行,斋藤更是从一介粮商搞掉两浓地区所有贵族武家们上位,不愧为国盗;还有一类可能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加贺国最大的寺庙一向宗才是当地真正的大名,到处煽风点火,在各地掀起‘一向一揆’运动,真不枉定朝当年那么下功夫扶持僧侣政权。接着她把前世日本最后一个幕府江户时代的建立者德川家康所实行的政策写了一下,比如限制大名势力范围的‘一国一城令’,以消耗大名财力为目的的‘参觐交代制’,和让各地大名之间互相监视甚至结仇的‘移封、减封、转封’三封制度,控制宗教势力的‘五山十刹’法度,锁国禁教的‘朱印贸易’,以及分重权给宗族亲藩和功臣谱代,但赐予归降的外样大名分散的大片领地,形成权财分离的格局,再一次确立以身份为核心,兵农分离等级森严的幕藩体制。 孩子们的作业才是让皇帝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锵锵延续她的优势,从资本方面进行分析。目前着重向外发展的岛津实、长宗部和信田三家大名的特点是资金来自于商人,而其他大名主要靠封地产出为主,所以从人员、规模和控制力度上,三大名优势最明显。因为东瀛割据势力为了保护自己的本地利益,纷纷限制产品的流动,商业利润的来源以海贸为基础。九州作为最开放最便利的第一站,岛津实家之前不但皈依了景教,还获得了第一手的关税,比之笃信神道教和佛教,遵从锁国令的竞争对手大友家资本雄厚得多。长宗部从陆路到海路控制了濑户内海和整个四国岛,这是商品流通的第二道关卡,所以他们的水军比之岛津实还厉害。即便大虞没开国时,依靠走私和高丽中转,率先开港的岛津实和长宗部获得大量资金,比起近畿、关东和浓尾等传统农业区也不差多少,而商品从西向东流动,沿途所能分到的财富随之递减。信田开了中京为港口,公布了免税的‘乐市乐座令’,一边分去了岛长两家的利润,一边吸纳了大部分把货物卖向关东和东北地区的商人们,东部的人、财、物聚集过来,加之本身石高优势,一下子脱颖而出。目前即便上杉家控制的地区最大,但处于利益链最底端,只能靠封地解决问题,反而最捉襟见肘,败象已显。 阿桑的作业着笔于天皇、幕府和大名的关系。总体来说,天皇是个摆设,和佛像一样,因为他自己没地也没人,幕府本该是地最多的,但分封出去后又控制不了,所以下面的守护和守护代等人,要么自己壮大了成为大名,要么被壮大起来的下人弄死,人家自己当大名。为什么幕府和守护们不给力,根源就在天皇、幕府和失败的守护们没能控制原本在自己之下的武装力量,而严格的等级制度一旦被打破,秩序一乱,下面的人肯定都争着往上走,谁掌握武力谁就能上位,所以商人斋藤可以成为大名。 阿双和弟弟的着眼点一样,但他着重写了幕府内部的‘下克上’。上杉父子三人的权柄更替严格来说也算下克上。广义生母是平家女儿,他一出生就过继出去,在没继承幕府前叫‘平广义’,虎义从小出家,直接表明放弃继承权,两兄弟对义胜毫无威胁。作为合法继承人,在外有强敌,内无竞争的情况下,义胜因为忍受不了义谦的猜忌,被逼举刀相向,实在蠢透了。 至于以上三个孩子们提出的解决方案,那当然是并入大虞,服从父皇的约束和管理,成为国土的一部分,才是东瀛唯一出路! 阿圣的作业最让袁懿惊喜,也是针对上杉家父子相残去论述。 文中第一部分直接驳斥了阿双的‘猜忌说’,因为就在义胜动手前,义谦还派他前往广义的封地甲斐,与北条一起杀向骏河,又派亲信去信浓,与当地的两大名分别结盟,好让信田安分呆在三河,不要和远江一起捣乱。 家臣们忠于幕府的目的是为了更多的利益,从义谦的角度看,上杉家能分的都分完了,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内部重新分配,这没可能,二是去抢另外的地盘,比如加贺、九州、四国、信浓、骏河、信田。加贺是一向宗的地盘,动了等于与佛教为敌。九州、四国以目前幕府的实力看,只能大军压上才有必胜的把握,但时值春耕,调不出这么多兵。信浓两个大名中,北部的村山家紧挨着上杉家的越中、越后,同出源氏,一向听话,南部的小早园隔着山与东边的甲斐相望,不如骏河好打,骏河自然成了首选。为何不直接联合村山和小早园一起收拾西南处美浓的信田?概因两浓之间的飞騨山实在不好翻,只能曲线救国。 骏河北是甲斐,东是相模、伊豆,西是远江、三河,只要义胜和北条瓜分了此地,几乎包围了广义的甲斐,再打小早园或进入远江乃至三河,都有了基础。但问题就出在这次征战要依赖北条和村山,一个从相模攻骏河东部,一个南下牵制小早园,骏河的一半和南信浓的打下的地盘肯定归他们,剩下的地方留给义胜一派的家臣,反而是义谦的重臣占不到太多好处,还得出力。作为帮助义谦打天下的家臣,各自分封了领地,实则已同小名没区别,在义谦和义胜的权力交接过程中,为了自己利益,肯定各有偏向。即便义胜想重用父亲的老臣,他也没有太多土地资源,可以换取他们的忠心。面对这么下力气帮他开疆扩土的老爹,义胜还是反叛了,原因正在于他和义谦一样,渐渐控制不了下面的家臣,在家臣面前,已处于劣势。为了清理这些心怀二志之人,给自己的势力腾出封地,兵戎相见是必然之举。广义则是老臣们的另一个选择,之所以没选虎义,也许因为这位‘佛将’迄今为止‘生涯不犯’,完全不近女色。 第二部分提出的解决方案完全是阐述幕府应该如何控制大名,除了分化制衡、加强法度和等级管理等措施,还有就是在土地分完后,还要掌握金钱和政权的分配、制衡,才能让大名们始终没有与幕府抗衡的能力。 *********************** 这次孩子们的作业完成得太好了,顾辞准备一起好好夸夸,再让他们挨个找皇帝讲评谈心。锵锵第一个得到表扬,对于父母长辈们的偏心,男孩们表示已经佷习惯了。 “宝贝做得真好!”她搂着女儿用力亲了好几口。真不枉当娘的拼命支持商贸,这不,除了外面有高人能看出来土地不再是唯一的资本,连小女儿都能归纳出土地资产和商业资金的不同。 “可是如果海贸断了的话,岂不是就比不过有土地的大名?”阿双等母女俩腻歪完赶紧发问。 “海盗就是没土地可耕种,只靠商贸生存的群体,可你看,何时能真的禁绝?即便身份再低贱、再受打压,商人也从来没消失过,甚至官府、官员自己也要从事商业交易,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么?” “可他们有钱了还是买地呀!”阿桑想得深,反驳得很快。 “人人都说土地是根本,有地就能有吃、有穿、有木头盖房子、可以活着,而资是通过商人们带来的,有没有多余的钱都无所谓,对不对?”看见孩子们点头,顾辞觉得可以开始普及一点印象中粗浅的经济学概念,“娘亲认为,人要活得越来越好,‘物’和‘资’都不能少。物是吃穿住用行基本的东西,资是能买到这些东西的钱。当然,物是从无到有造出来的,所以土地很重要,但资现在在变得越来越重要。你们有想过为什么大家都对海贸这种赚钱的生意这么热衷么?难道只是为了买地屯银子?” 阿圣很认真地回答,“肯定不是,现在有钱了什么都能买到,所以有没有地是其次的。” “你们看,这就是钱的作用,它比地更受欢迎,是因为人人都有办法获得,而地却不是。你们看过鱼鳞册么?拥有咱们大虞土地的人,和一国人口比起来,比例并不高吧?” “那为了让没有地的人也能活不下去,我们才要发展商贸?”锵锵问得很认真,门外的皇帝也坐到门槛上,偷听得很认真。 “乖宝贝们真聪明!”顾辞毫不吝啬夸奖孩子们,接着安利,“咱们先来看,土里的东西怎么从无到有的好了。首先,土地、种子这些是必须的,然后再有人,得是农民去干活,才能有收获,你们想想,还需要什么?” “犁和牛。”“耕车也可以。”“建大棚才好!”“杀虫的药水,吃虫子的小鸡。”“还有肥料。”“好恶心,不要说这个,一会吃不下饭了!”“阿双你太坏了!” 去过试验田的孩子们七嘴八舌补充,眼看要歪楼,顾辞赶紧叫停,“你们说得都对!很早的时候没这种东西也一样种地,说明这些不是必须的,现在有了,却会让产量更高。所以,为了区别,娘亲把这些叫‘料’。‘料’能出现,正是因为有了‘资’,所以,在‘物、资、人’一起作用下,‘料’会越来越多,只要投入的‘资’不亏本,生产效率就会提高。即便不是每个人都有地,地也没增加,我们的粮食、衣服、屋子等东西一样能增加很多。” 听完这段话,几个孩子开始认真做笔记,这是他们自发养成的好习惯。 “明白了资的作用,咱们再来看看东瀛的问题。信田家的尾张都是上等地,现在又掌握了商人的资金,所以,下面人听他的话,总会得到好处。上杉家只有土地,已经分完了,如果打不下新的,手下还会甘心只守着已有的地,然后继续听他的话么?”没好处谁跟你这个老大,只要别人给的好处更多,肯定背叛。 顾辞接着问,“有了很多钱的人买地,只是为了在地里种粮食、种棉花,用这些产出自给自足么?” “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捧哏双胞胎答得利索。 “所以说,他们和守着地里产出的人是不是区别很大?”顾辞举了个例子,“还记得娘亲琅琊城里的地么?现在种地的人都不是咱们家的,用的机器、种子、等等东西都是买来的,如果没有商贸,仅娘亲一个人,那些地就荒芜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执意不肯跟上潮流的地主们遇到的就是这样的困境,固守自己的田土,但佃农和仆役有更好的出路,会日益减少,他们只能付出更多的钱去雇佣和购买更好的种子、农具,不然田地荒芜,被官府收走,土地孳息卖不出价钱,只能变卖土地,越来越穷。而掌握了土地之外其他物资的商人们,通过资本的积累,有些已能轻易地控制一地经济命脉,有没有购入土地,成为新的地主,并不影响他们的地位。这样的商人如果没有根基,而守旧方是官宦世家,那妥妥的被口诛笔伐,甚至死于非命,但如果这个商人依附皇家产业为生,就让他们天然有了对抗的底气,得到庇护,顾辞知道艺青曾默许皇家产业出手,整垮闹得厉害的那些顽固耆老。清流?世家?官宦?不好意思,论哪方面都能碾压你。 “咱们先回过头来看信田家。如果大虞突然不去中京,他的资金减少,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办?” “和其他大名一样抢地。”阿双抢答。 “他要钱不就是为了抢地盘么。”锵锵道。 阿圣很谨慎地开口,“但是战略会不同。”因为有中京,现在信田的重点放在打通琵琶湖的通道上,近江、伊势,直至京都上洛。上杉家在骏河有动静不怕,只要越不过三河,威胁中京,信田完全有实力回头再打远江,甚至拿下骏河。 阿桑好奇地问,“那会不会有清贫的官员,因为没钱雇人种地,被商人欺负?” “再穷的官员都有办法限制商人的活动,比如设关卡,查货,扰乱店铺生意等,那你还觉得商人会欺负官员么?”顾辞很支持他去做社会调查,因为阿桑真的喜欢琢磨这些事,“这个情况你可以自己去深入研究。” “咱们要保护商人。”锵锵和顾辞一样认为商业很重要。 “那商人会坐以待毙?” 看着孩子们,尤其是阿圣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顾辞轻轻地补充一句,“商人和官员起冲突,娘亲只能想到两个结局,一个是商人执政,一个是朝廷禁商。” 其他三个孩子刷刷地记笔记,阿圣却惊讶地抬头,她微笑着摸摸阿圣的手,孩子大了不好摸脸,太遗憾了! 156 纳为属国 商人掌权并不是坏事,江南许多诗书人家本就是‘商而优则仕’,当年隋唐开科举,让寒门有了晋升公卿官宦的通道,现在还多了个吏考,根基浅薄的商人想做公务员并不难。而且因为最大的商人是朝廷产业,不但对内掌握了国库盈亏,修典保护民商,对外更是以国家垄断的形式去控制属国、争夺国际市场,几无敌手。 从大虞目前的人口数量来看,虽然已有了突破性的增长,但远未达到需要殖民海外才能缓解生存压力的地步,所以肯定不会有西方诸国那种强烈的扩张欲望。因此,顾辞从一开始就有目的地以自身的权势地位去做一个官方商人,并将皇室、重臣和朝廷尽量绑到这辆马车上。更重要的是,她身边的帝国精英们,不但对此乐见其成,更有不遗余力支持她大步往前走的一群智囊团。这只能说明大虞的高层人士已经有不少人看出商业发展的趋势,并且这片土地上也足以产生新商业模式所需的充足人力、物力和知识储备,她不过是恰逢其会,身份合适,提出的想法足够成熟,少走许多弯路,缩短了这个过程。 商业体系逐渐完备,商人地位随之提高,也是水到渠成。有了资本的人就要改变自己的地位,不然干嘛暴发户买油画装品位,或是花钱当个什么协什么官。科举为何出现,自然是因为皇权需要别的力量来对抗掌握大部分资源的氏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人人耳熟能详,敢于实践的人代代皆有。 但对于一个以土立国的大陆农业国来说,在凭借土地资源而形成的原有利益集团之外,现在又出现了掌握大量资本的商业利益集团,情况会更加复杂。所有通过海军控制的飞地,日后肯定如三佛齐一样,以经济控制大于军事控制的模式,成为大虞的属国,即便是安南、骠国这样已并入国土,采用城县制的地区,如果不是因为布政使的外戚身份,恐怕朝廷还是抱着‘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态度,对待这些新子民。 中华传统就是官绅掌握土地,因隐田、免税等措施,大量土地越来越集中于少数人之手,土地的产出要求稳定和封闭,人员或商品的流动很容易影响粮产的数量和价值。虽然大虞对此已经开始采取措施,遏制土地兼并的速度和趋势,但随着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所需要各种原始积累,会破坏这种依土地而建立的单纯关系,甚至让土地本身和土地上的人一样,变成可买卖可流通的一个环节。不同立足原则会导致两个利益集团之间产生直接冲突,而且,倘若资本集团对外扩张停顿或失败,又会反过来加剧国内的土地兼并,这缘于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因对土地有强烈需求,而形成的安全感,就跟股市崩盘,资金涌入楼市,或‘有钱存银行,不如去买房’一样。届时定会暴露出更多潜在问题和矛盾,必然让许多保守人士惊呼‘动摇国本’,重提‘重商灭礼’的论调。 背书时都知道‘生产力改变生产关系’,但身为当事人,顾辞不晓得什么程度才是‘变’的节点,会发生什么冲突,结果是前进还是倒退,即使目前没遇上,她的儿子或孙子也会遇到。所以她想的是通过东瀛战国时代的分封体制来说明,地是有限的,只能在技术和商业上下功夫,提高产量和资金量,可不能有禁商锁国的愚蠢想法。 社会变迁从来都是金字塔换塔尖,最底层的人只能在这个塔尖更替过程中顺势而为,才能实现阶级上的飞跃,除此之外,教育不会改变这一点,法治也不会,技术更不会。那身为塔尖里的人,顾辞不希望成为被替换掉的那个,幸亏她的夫君是个锐意进取勇于接受新事物的人,选的时机、措施和执行人都很给力。报纸成了最初级的思想政治教育,去给自给自足的官绅百姓们普及何为‘国’、何为‘民’,何为‘商’,当小农经济遇到西方文明的冲击时,有了统一的认知,再去选择、、评判、消化、吸收,远比被打破重构,更安全稳妥。当然,对于热爱土地的国人来说,直接告诉他们,海外有许多无主之地,用不着为眼下这点争得死去活来,或许效果会更好? *********************** 反过来看东瀛,他们为什么热衷于下克上,因为幕府的分封是为了封锁阶级,确定‘天皇—将军—大名—武士—农民—匠人—商人’的划分,辅以神道教和佛教的约束,一个认为天皇是神的后代,确定人神之分,一个用‘轮回说’劝各阶级各守其道。但平家打破了这个传统,商人可以成为家臣,农民拿起刀可以成为武士,武士可以振臂一呼,推翻大名上位,做将军又有何难? 任何文化和政体都是在经济基础上构建而成,多山少地的狭小岛国,只有三块较大的平原——近畿、关东和浓尾。不论是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皇,讲究血统尊贵的贵族,还是闲时耕田战时保地的草根武士阶层,他们的经济来源只有土地。位于狭长国土中间位置的政权很难有足够的控制力全面掌握国土,近畿地区也养不活一支专属于天皇的军队,去讨伐东西两边不安分的地主,所以,发展神道教维护皇权的威信,采用分封制去控制近畿之外的田地,是唯一选择。 分封带来了庄园制经济,在没有足够技术发展铜、银、金等货币时,米布就是这个岛国的货币。当定朝钱币流入东瀛成为通货时,给完全依赖土地产出为生的御家人带来了灭顶之灾,本来十斗粮食足以换取一匹表现武士身份的马,现在铜币先过一道手,十斗米换来的钱在某些时候只能买个马屁股。再加上诸子均分的‘分割相续’,造成类似‘推恩令’的结果,每个人能得到的土地越来越少。没地就没钱,没钱只能借,借了高利贷还不起,只能卖地,地都没了,自然更没钱——这是土地兼并永远不变的恶性循环。 有武力值的人自身HP不足,当然要从别处抢血瓶和绷带。上杉家的横空出世,不是因为他们比源平两家拥有更多资源,而是顺应时代,在制度上小小变革了一下——嫡长子继承家业,其他儿子出去抢新地盘。有了新的土地分配方式,意味着攻占下来的土地会重新分封,相比较于单纯依靠近畿和关东平原旧势力晋身的源平两家,上杉家显然更得人心,所以才能暗中收买,或说劝降平氏阵营各势力,在平氏即将享受胜利果实、精神松懈之际,成功地一击必杀,取而代之。 嫡长子继承制虽然能实现聚拢家族资源不再细分,但基于分散的土地而形成的经济基础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获得幕府分封的守护和守护代,自然也凝聚自己家族之力,成为大名。每个大名想必都很支持没有继承权的其他儿子和兄弟们去开疆扩土,开始新一轮的对外战争和兼并。 *********************** 对大虞来说,东瀛这种距离较远、来往时间长的小地方,比之三佛齐的航道要冲地位低许多,仅比琉球这等体量的小串岛重要一点,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把它作为一个获取金银的商业属国足矣,使臣可以让商人们兼任,只要控制了对马岛,连上岸驻军都不必。 他们内战打得越久越激烈,越要依靠大虞的海贸,给大虞输入金银,所以枢密院在皇帝和太子的建言下,很快制定了‘扶三港,占隐崎,控出云’的战略——重点扶持信田,能拿下甲斐金矿最好,维持岛津实和长宗部的现状,打击隐岐走私的海盗,将其收编,重点保护出云的银矿,在出云选择一位大名合作。当然如果虎义头脑足够好,能搞定加贺一向宗,在能登开港,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至于僧兵的存在让寺院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大名,这点让枢密院比较踌躇。越是乱世则越需要‘正统’思想来禁锢等级关系,这是新上位者防止下克上的工具。但东瀛的佛宗往往依赖于庄田的产出和信众的供奉,对贸易并无需求,甚至反对开国互贸,因为信众一旦离开本地,就会给别家寺院献财了!这样的阻力,大虞选择合作伙伴时多了一个条件——敢于灭佛再立。 还有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就是东瀛佣兵。许多武士因战乱失去家主,不愿‘折节投敌’而变成浪人。在大虞没来之前,他们大多成为海盗,在对马岛、伊岐岛、隐岐岛游荡走私。大虞来了之后,他们非常愿意受雇为‘上国之兵’,武艺不错又听话,善水战,不畏死,刚好可以收编补充到安东军中,接受系统训练和语言学习,日后随着安东军出洋征战,成为雇佣军主力,与汉人无异。待他们回归本土,也将成为治理东瀛的最好人选。 这样四面开花的结果,除了会让东瀛不易平定,也能让大虞仔细选择一个盟友进行合作,等此人真的成了‘天下人’,产生一个稳定的政权之后,只要在其试图自立,或别的国家前来染指时,从高丽和琉球两地加以施压,完全能让这根墙头草安分地为大虞守好海上第一道门户。 唔,这就是我们的东海第一岛链! 157 帝国之形 东瀛正在经历的过程,正是中华在秦帝国集权之前的历史,华夏一族从黄土高原扩张到现在的规模,显然不可能是充话费白送的。广袤的国土让中原政权可以不断在相对封闭的东亚寻求更多土地,以解决每个朝代末期因土地兼并过度所导致的矛盾。比如秦下巴蜀、荆楚,汉克岭南、西域,唐开吐蕃、栗特,定朝入大理、东北、安南、高丽,济朝虽然惫懒武事,修建的水利工程足以将让汉人在这些新的疆域里扎下根来,繁衍生息。如果是顾辞知道的宋朝,虽然弱得和晚清一样割土求和,好歹富庶繁荣,还有个粮食革命,引入占城稻,‘湖广熟、天下足’,自然没了占地的动力;元朝不用说了,险些欧亚一家亲,明朝重文治似乎作为不大,但沐王爷搞定了云南、贵州;不为文人所喜的清朝却把整个蒙古、东北、西域、青藏、台湾都划拉回来,即使在‘宁赠友邦,不与家奴’的思想下割下许多肉,至少还留下一只完整的‘鸡’。 神宗九年,建国八十一年的大虞正处于上升期,帝国最尊贵的一家人有幸亲自创造和经历这段的历史,借助这次了解国门之外的机会,她支使双胞胎去整理国内外各朝代在开国‘九九循环’时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双抢着整理国内史,毕竟有高岱教授做后援,翻翻资料而已,一点都不难,阿桑很激动地开始折腾西方历史,顾辞特意不限制他们的交稿时间,写好一段交一段都行。 *********************** 西周按武王分封始,八十一年正值周穆王十二年,西征阳纡,小胜而归,但加剧了与犬戎的冲突,‘自始荒服者不至’,之后两伐而定犬戎。第二年东征,八师伐淮夷,后来又去西边一趟,勾搭了西王母。这个喜欢东奔西跑、打仗泡妞的皇帝,结果是朝政松弛,周天下由盛转衰。 到了东周时代,彼时乃周庄王八年,齐、鲁、宋、陈、蔡五国联军攻卫,送卫惠公复辟,南边的楚文王徙郢都,深入江汉腹地,奠定楚国的根基,倒是没什么全国性的大乱子。 秦朝国祚太短,西汉的八十一年正是武帝元狩二年,骠骑将军霍去病辉煌的河西战役之始,从此武功昌盛,国土大增。东汉延平元年却陷于戚宦之争,一年内换了两任皇帝,外面鲜卑侵渔阳,西域联兵反汉,谈不上扩张,尽在内耗。 三国之后的晋朝八十一年已至东晋十六国时期,永和三年,能算大事的也就桓温伐蜀一桩,虽然四分五裂,竟然还跨越千里西域,与拂菻建交,也算一个壮举。 南朝是齐中兴元年,萧家先祖萧衍正在大放异彩,即将搞定皇位,建立梁朝,这一段自然得到阿双的大书特写。北朝的鲜卑政权从北魏元年开始算,即宋明帝泰始三年,在献文帝拓跋弘和大将慕容白对南方的侵略,以及宋明帝北伐反攻中度过。 短命的隋朝之后,大唐的八十一年是女皇当政的则天顺圣皇后中圣历二年,有吐谷浑余部内附,又与西突厥十姓部落相通,山那边飞旧渤海国静悄悄地立国了。 定朝天祐元年接于唐昭宗的天复四年,第八十一年是穆宗之子、烈宗他爹顺宗继位第一年,做了二十八年太子的顺宗终于熬过了强势的老爹,改元观宁。虽然这个年号只维持了一年,顺宗就驾崩了,但这短短一年半里,他做的几件大事足以载入史册——开放港口迎入大食人,随之而来的玉米、红薯等发源自‘尼罗河源头’的粮食从此名列华夏食谱,年底又再接再厉引进卢城稻和占城稻,才有了江南鱼米之乡的繁荣,也让烈宗常年应付羯夷、匈奴两线作战,出击天山之外,仍能迅速恢复元气。 济朝继承了殷实的家底,据称元宗改元时,人数已过亿,待迈入九九轮回之年,济简宗统正十四年,本该更上一层楼的国势却已摇摇欲坠。羯夷首次突破北方防线,攻入上谷郡,如今的上京,军民哗恐,争相南逃过涴江,几无主官留任,刚中进士刚及冠的太宗走马上任上谷郡守。当时河西走廊尽失,朝廷数次大举征调西南夷土著和川夔边民新修三关,疏通漕运,修陵寝,激起民愤。文人领军,对付彪悍山民,完全束手无策,再加上朝政惫怠,旱情、瘟疫,加上巴蜀大地震,简直天都容不下简宗,腊月没到,他就光荣谢幕了。接下来开始了延绵不绝十来年、此起彼伏的边民起义,和每年准时来打劫的匈奴、羯夷,以及连年天灾,雪、涝、旱、蝗轮番上,济朝再没缓过气来。 现在到了大虞的八十一年,收复西域、东北、康藏、吐蕃、高丽,新纳安南、骠国、琉球、三佛齐、真腊、龙门,又有海军之威和骑兵之盛,帝国之相初具雏形。 年方八岁的二皇子袁胄不认为自家老爹会就此止步,眼下国朝无内耗隐忧,连着几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民生富足,军势占优,没理由不向刘野猪和定烈宗学习。若讲究休养生息,大可让大哥抚民,他跟着镇北军或靖西军去打江山,以战养战,哪怕把自己的俸禄全扔进去,也在所不惜! *********************** 阿桑的西方史研究得不是太顺利,主要是安息、大秦、拂菻等没有系统的编年史可考证,不过这些国家和文化引起了他的兴趣。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泡在鸿胪寺的通译司和高教授的书房里查资料、做笔记,然后拿回来与哥哥们和顾辞讨论。 这些零星火花似的小碰撞,有时能给在一旁打酱油的袁懿或艺青不少启发。例如孩子们评价古希腊雅典打造的‘提洛同盟’形式,将本该由同盟的城邦国缴纳和共同决定用途的‘盟金’变相改为每年献上的贡税,以收取‘保护费’的形式,为城邦国的海上安全保驾护航。这种本该平等的同盟,却因为一家独大,成为松散的‘帝国’模式,让艺青借鉴到处理东瀛业务上。 东瀛是个很好的试验点,先辅以条约形式,以打击海盗或保护华商为名,全面接管东瀛港口的关税收入和军事权。以大虞现有的商业渗透能力,可首选在那儿试点宝钞的发行和控制,大量进口他们的金银矿和渔林产品,卖出多余的黄豆、小麦等农产品,必要时倾销稻米,使其经济命脉完全受控于皇家产业。退一万步讲,若东瀛政权彻底不受大虞控制,依两国贸易的紧密联系程度,哪怕换个凶残的蒙兀人当天皇,也不会影响其在商业方面的附属地位,大虞还是能占主导之位。 袁懿对此提议很认可,让内阁众议之后,待时机成熟,朝廷拟下发正式国书,将东瀛的‘属地’地位明确下来,充其量不过给个‘属国’待遇,以代替之前通行的‘称藩纳贡’。称藩纳贡是一种以小藩事大国的关系,藩国受中国的册封,并由中国赐与印玺,以每年的朝贡表示服从。中国方面对藩国持不作为态度,甚至为了显示‘天朝上国’的富有与大度,本着‘薄来厚往’的原则,给藩国的赏赐远超过贡品的价值,反而是亏本生意。宗藩之间看似不平等,实际上只是维系一种友好的上下级关系,很多时候并不具有统治和被统治的实质性内容。毕竟中国如果真想要某地,一般打下来后,直接驻军、流官、移民、开垦,允许作为藩国存在的地方,基本上维护起来性价比不高,例如海军壮大之前的安南、高丽、骠国。以后这种商业优先、军税全控的‘属地’关系,也将取代宗藩关系,成为大虞远距离控制海外诸地的国策。 至于中南半岛和高丽这种,有陆地的连接与支撑,先占了再说。 *********************** 几百年后,有些史书将东瀛战国时代分为前中后三期。 在大虞全面介入之前,以大名与将军之间的斗争导致幕府更迭,藤原氏、源氏、平氏和上杉氏都是为了上洛组建幕府而战。 第二阶段是大名之间的互殴,上杉幕府在广义之后的将军和天皇一样,是被摆起来或抢来抢去的装饰品,这一阶段以彻底的兵农分离为特征,由于大量的农民成为持刀弩的武士,大豆、棉花、玉米等经济作物和肉类严重依赖于大虞进口,宝钞成为货币。 最后一个阶段很短,继承了信田家和上杉家的信田由方成为战国时代的第一个‘天下人’,他以‘天下布武’为口号,大力提拔各个阶层的人才成为家臣,通过封地和商贸权的区别分封,和严格的晋升奖惩法度,牢牢控制了庞大的家臣团队,并引入了大虞的弓弩,成功地收服了整个本州岛的大名,逼降两藩,组建了一个全面控制公职和天皇的幕府,对大虞割让隐岐岛,全面开放除鹿儿岛、冲岛之外的中京、横滨、难波、博多、敦贺、青森、富山七港,东瀛的海岸线全部对大虞开放。 在由方的威势下,被压制的家臣们相安无事,然而他的去世,又使信田幕府分裂为数派,尤其是占据港口商贸权却无多少土地的大名蠢蠢欲动,纷纷支持不同的继承人。此时大虞以‘驻军保护七港’为条件,介入此次纷争,以七港大名为首,投票选出由方幼子由定为总督,彻底废除将军一职,而其他占地颇广的内陆大名,则联名推举一人出任关白摄政,一武一文,彼此都不再轻易动武。在七港和京都的大虞使馆区的监控下,近二百年的东瀛战国时代结束,三岛迎来久违的和平。 158 欧洲烽火遍连天(1) 大虞在遥远的东边一枝独秀,如拈棋落子,任意主宰周边小国的生死存亡,而长期被欧洲人视为东方代言人的大食,这次要和死对头西方人一起,迎接蒙兀人的挑战。 乞瓦已失,第聂伯河以西迎来也素亥的大军,罗刹大公、贵族们的联合抵抗几乎全是无用功,一旦开战,军民全歼,洗劫、焚毁、屠杀,就算投降,教堂里避难的百姓妇孺都不能幸免。一路西进到沃伦(沃伦斯基),也素亥面临有两个战略方向选择:一是向南,入侵本都海西岸的保加尔和拂菻,二是继续向西,进入被科尔巴阡山包围起来的马扎尔草原,或从马扎尔北上,攻击孛烈儿。后者正是当年的匈人阿提拉和其他常来欧洲草原看看的游牧民族最喜欢的路线。 孛烈儿和马扎尔属于大秦教廷的铁板跟班,保加尔与拂菻教廷更为亲密,这下两大教廷顾不得高兴巴合黑如何收拾大食,束手无策地等着带刺的小鞭子抽下来,因为,好说话的忽特刺没参与西征,而是折返高咖索山脉。侄子和哥哥都要抢他的那点儿地盘,岂能坐视不理?不过,位于亚平宁的教皇国,比起日耳曼‘神圣大秦帝国’的重城维也纳,显然距离蒙兀人更远,他们还有余力关注他国战事,比如,配合巴合黑,酝酿第二次十字军东征,重现第一次东征的辉煌。 黎凡特即将迎接纳木班的蹂躏,阿合马和帖古尔奔着报达而来,明庭立刻下令所有人撤离,船队去往红海出海口的哈尼斯岛,等待使团汇合,两艘军舰停泊在苏伊士港,接应郭思若和谢戚威等人,在运河没有打通的情况下,这儿便是红海的尽头。 不是所有西方人都会因蒙兀人西征吓得簌簌发抖,除了日耳曼和大秦教廷一样担心孛烈儿挡不住蒙兀人之外,在他们西边的高卢正与在海那边的不列颠撕逼,更西边的伊比利亚在努力摆脱天方教徒的控制,波秋歌和红毛夷忙着赚钱,瓦希商路的中断,对他俩和瓦兰海三国都不上坏事。对于依靠商贸而活的国家,比如威尼斯,作为一个曾经几乎独霸大马士革海和本都海的强国,眼中只有代替拂菻、与他们争夺海上霸权的鄂图曼这一个对手。 斡勤勒令完海都止步于桃里士,他的精力投入在为蒙兀人征服过的地方组建完善的驿传体系,建立有效的帝国统治,并追踪杀父仇人——优呼二人组。 *********************** 周庭作为使者团的领队,尽职尽责地从里斯本开始外事访问,分为三路。在波秋歌人的‘友好招待’下,周庭带领的一路沿着大西洋去拜访不列颠、红毛夷、瓦兰海三国和幸存的诺夫哥罗德。最主要的一路由身份最高的顾翃领衔走陆路,沿着伊比利亚、高卢进入被神宗定名为‘日耳曼’的‘神圣大秦帝国’。最后一路进入大马士革海,沿北非沿岸走,再往北去探一探意大利王国,若情况安全,可以考虑去威尼斯、拂菻、鄂图曼、黎凡特等地转一圈,哪怕进入本都海慰问一下蒙兀人也没问题。这条线路几乎都在海上漂泊,说不定还要动武,自然是年富力强的顾勋带队。 周庭和顾翃的任务完成得挺简单,有了蒙兀人和大食人做对比,这些国家的对‘远东的文雅客人’释放出极大的善意,主动派出使者,随船去上京一探究竟。顾勋就没那么走运了,他的旅打开头就不顺。 除埃及之外的整个北非沿岸地区,在当地称为‘马格里布’,即定史《诸藩志》里的‘墨迦猎’,现在统一在马林王朝的阿卜杜拉素丹治下。早在波秋歌独立之前,海对面的伊比利亚半岛就爆发了反抗大食统治的‘光复运动’。对于曾经在伊比利亚半岛殖民近千年的天方教徒来说,现在半岛上的伊比利亚人彻底背弃了胡达的信仰,成了大秦教廷的爪牙,义不容辞要与之进行圣战。天方教徒建立的城镇不断被攻克,地盘一直萎缩南退,这场拉锯战持续了近七个世纪。百年前终见分晓,大食彻底失去这块殖民地,和半个塔里克海峡的控制权,伊比利亚独立建国。当时,新生的伊比利亚王国也做出了一定妥协,允许南方投降的天方教徒保留信仰。谈判得来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伊比利亚南岸的圣战和光复运动从未停止过,现在伊比利亚逐渐占了上风,国王阿方索誓要彻底清除天方教的痕迹,解决塔里克海峡的归属权,将大食人拦在大西洋之外。他设立了宗教法庭,烧书、审判、抓人、火刑,三十万不愿改变信仰的天方教徒被没收财产,遭到驱逐和迫害。整个海峡充斥着逃难的船队和积极搞圣战的天方教徒。 顾勋尝试着给阿卜杜拉递交了国书,表达亲切友好的致意,接着得到另一个坏消息:哪怕能安全通过海峡,现在的大马士革海也不平静,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海战。 鄂图曼现任素丹奥加奇甫一上任,就在海军上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他的目标是马摩拉海对面那座从未被攻破的拂菻城。要掐断拂菻的补给线,就要掌握海上控制权,为此,他从大食人那儿购入船炮技术,制造了帆桨兼备的大型三桅多层甲板的帆船作为战舰,打造出一支舰队。至于经验丰富的水手,直接招募敕封这两片海域的海盗就足够了。 这几年,鄂图曼舰队挂着海盗旗,在爱琴海上游弋,把各国商船当肥羊,时常连船带货一起拖回自家港口,其中受损最重的自然是贸易量最大的威尼斯。大肆洗劫的鄂图曼人有了更多钱可以造船,他们想要的就是战争,愈发横行霸道。除了拂菻对面的一小块地方,鄂图曼已从拂菻手中抢走了大半个安纳托利亚半岛,包括沿海港口。 东方航线不断萎缩的威尼斯,财政连年吃紧,渐露颓势,已经有点被压着打了。威尼斯排桨船普遍不大,哪怕是战船,对上鄂图曼的新舰,也输多胜少。何况天竺海与波秋歌人一战,新造的船几乎全军覆没,险些把家底赔光。将目光转回大马士革海的威尼斯不想马上引起战火,对鄂图曼的疯狂挑衅咬牙死忍,屡次提出‘严正抗议’,同时增刷国债,制造新舰,屯积物资备战。 不久前,鄂图曼海军悍然袭击了最大的海军基地,克里特岛,打败正在筹备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威尼斯海军,脸踩在脚下。现在,眼看陆地上的蒙兀人冲着鄂图曼而去,天赐良机,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威尼斯商人联合同样饱受劫掠的伊比利亚人,在拂菻的资助下,倾举国之力,在家门口的海域与鄂图曼舰队打响遭遇战。论人数或船数都只有对手一半,威尼斯海军总指挥官依旧勇敢无畏地下令全员迎敌而上,先展开三次较大的小规模海战,占得上风,逼得鄂图曼人露出船舷的三十门石炮。密集的炮弹阻止威尼斯小船从侧面接近,击断许多桅杆,让小船丧失机动性。为了让本队得以收容舰上的威尼斯船员,原本横在鄂图曼舰队前方,阻拦去路的两艘威尼斯大帆船迅速满帆,乘风出击,左右夹击鄂图曼指挥舰,展开接舷肉搏战。威尼斯人虽然在陆地上比三流步兵还不如,但在海上可比会晕船的突厥人强得多,势如破竹的近身战逼向指挥室,几乎马上就能拿下这艘鄂图曼新舰。情急之下,鄂图曼指挥官点燃指挥室中的火油库,轰然飞溅的火舌将两艘威尼斯大帆船和本船一起烧毁,三条舰船在烈焰黑烟中化为粉身碎骨,沉没入海。 这种天方教徒特有的壮烈自爆、同归于尽的精神鼓舞了鄂图曼海军,他们开始疯狂攻击威尼斯军舰,威尼斯指挥官只得抛弃十余艘失去桅杆的小船,全军西撤。鄂图曼人付出了两千五百多人的死伤赢得了胜利,而多方失利的威尼斯人只得与鄂图曼人议和,继续蛰伏,埋头筹钱造船,等待下一次决战。 北上与意大利王国和教皇国SAY完HELLO,有幸近距离围观一场壮观的海战,顾勋不打算再冒险深入,掉头打道回府。他的时间颇为充裕,绕非洲一圈时,不但沿途记录和探查许多水文、地理情况,标记补给岛屿和岸上的零星据点,绘制详细地图,重金收购海图,搜罗了一大堆没见过的特产物种,抓住十来个胆敢前来冒犯的‘昆仑奴’,准备带回去献给神宗姑父做圣寿节礼物。 待历时一年多的出使活动顺利结束,神宗九年春,使团、商队带回大量国礼和商品,与大部队在哈尼斯汇合后,明庭下令返航。 *********************** 神出鬼没的优素玉甫和呼延揭不会老实呆在申河,但可供他们东山再起的地方并不多,在蒙兀人的阴影笼罩之外,仅有埃及和大马士革海西部的国家有可能幸免。墨迦猎那片地儿更适合骆驼,骑马的人只能选择从埃及上岸。 从距离上看,如果黎凡特挡不住纳木班的两万人,下一个就轮到埃及,但黎凡特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即便目前的人不知道黎巴嫩、以色列、伊拉克、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等现代国家在这片狭长地带战乱了多少个世纪,光是一个圣城的存在,就已让这些古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将近千年。 不论是因为圣城对教廷和信徒的意义重大,还是作为欧洲人插入东方的一颗楔子,有了西方的全力支持,圣殿骑士们独立而顽强在天方教国家的包围中存续近百年。如果黎凡特失陷,圣城首当其冲,南边的马木陆人可以静候最佳时机再出手。 优呼二人正是冲着这一点而来。 月即别人不久前横扫波斯高原的彪炳战绩还记忆犹新,何况曾经大胜蒙兀人,黎凡特和埃及都打心底里地欢迎这样的选手加入。但他们不会傻到自己开门撒花,迎入蒙兀人的死敌,给蒙兀人一个先攻打自己的理由。 当两人踏上苏伊士港时,作为一个十叶派教徒,新上任的埃及总督拜巴尔悄悄地把他们一行近百人送往圣城,‘默许’他们召集天方教徒,为阿尤布夺回圣城,在黎凡特获取一个立锥之地。再不济,这些人和骑士团一样,至少能稍微抵挡一下蒙兀人前进的脚步,让拜巴尔能腾出手来解决国内问题。 159 欧洲烽火遍连天(2)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曾经的大食风光无限,打败了大唐,让波斯都护府所在的疾陵城烟消云散,把西方人彻底赶出黎凡特,一统西域之西的亚非地区。【ㄨ】帝国分崩离析后,数个王朝之间彼此征战,反而让西方人有了可乘之机,染指圣城。当时,阿尤布第一任素丹从赞吉王朝手中夺取了圣城,赞吉素丹找鼎盛时期的拂菻当外援,愿意出让圣城给拂菻教廷,宁赠友邦,不与家奴。于是三方坐下来喝茶谈判,‘十字军东征’有了完美的第一次,兵不血刃拿到圣城。声望日隆的拂菻教廷也开始有底气与大秦教廷分庭抗礼,开始了教会东西分裂前的百年扯皮工程,圣城也成为一个观光旅游之地,与海港一样,向三教教徒自由开放——术忽人可以尽情地抱墙哭,天方教徒能随便进出金顶天方寺,白袍红十字架的圣殿骑士团留了下来,为耶稣修建了圣墓大教堂,独立为一个圣殿十字军公国。 有了圣城作为号召三教教徒合力抗蒙的旗帜和缓冲地带,埃及现在的实际控制者马木陆人并不急于响应图兰沙的求援,长途奔袭、客场作战,不是拜巴尔喜欢的作战方式。他仅派出优呼二人,临时拉起一支军队,攻打圣城的骑士团。他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得先处理,比如把头顶上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素丹清扫出去。 能在天方教国家里第一个冠以女素丹的名号,这个名叫莎吉蕾的女人也算大食版的武则天了。她与马木陆军人一样,出身突厥奴隶,是上上一任素丹的宠妾,生有一子。老公翘辫子时,正值海军败退天竺海,她以避免动摇军心为由,秘不发丧。等正统继承人回国后,她主持传位,没几日又暗地集结与新素丹不合的将领们,将之咔嚓。当大家以为她要扶持自己儿子继位,她宣布自任女王,独揽大权,搞起一系列造星运动:修建新的天方寺,要求聚礼祈祷词歌颂其名,以其头像造新币,往麦加圣城赠送天房帷幕。至于海里凡和他国男素丹们有何意见,WHOCARE? 与埃及接壤的马林王朝第一个对此表示反对,阿卜杜拉派出一支军队,准备从陆地上讨伐她。大秦教廷鼓动没有遭受战争威胁的意大利和高卢,还有完全控制大马士革海出口的伊比利亚,一起集结在西西里岛,发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 神宗九年五月,数月前刚经历过一次大型海战的大马士革海又热闹起来,差不多两千艘大小各异的战舰扬帆起航,直奔开罗大港‘达米埃塔’而来。因为埃及将领们不愿意接受女素丹的指示,加上有内奸开门揖盗,十字军轻松地攻占了达米埃塔。炎热的气候导致瘟疫开始蔓延,攻克达米埃塔的先锋部队不熟悉尼罗河泛滥的汛期,不敢随意进入内陆,老实呆在城里,等待后续部队的跟进。拜巴尔从容地屯兵南边的曼苏拉要塞,在河里沉船作为工事,精心选择了一段干枯的运河作为未来的战场,布阵迎击十字军。 七月下旬,五千骑士和四万步兵以及弓箭手、朝圣者组成的十字军向开罗进发。拜巴尔且退且战,将他们引到运河附近。运河与一条尼罗河的夹角被十字军选为营地,他们开始筑城扎营。八月初,尼罗河洪水汹涌而至,干涸的运河里倒灌进来,埃及船轻易地包围了十字军的营地,截断他们的后路。被围困十几日后,进退维谷的十字军内讧,粮草被烧毁,连夜渡河撤退。次日清晨,马木陆骑兵追击上来,精疲力竭的十字军惨败,包括主帅被俘万人,其余淹死或尽歼。 拜巴尔用三百贵族换取高额赎金,其余尽斩。他携胜还朝,暗杀掉莎吉蕾母子,自命素丹,将阿尤布王朝变为马木陆王朝,再次亲率骑兵北上。 上有蒙兀人,下有埃及兵,图兰沙更纠结了。 *********************** 与图兰沙一样纠结的还有奥加奇,他面临两支蒙兀军队的进攻。 除了斡勤已经在着手建立一个天方教国家,也素亥更愿意杀人之外,另外两个蒙兀大汗都没有寻求建立一个有效的政体的意思,更多是以军事威慑,让所到之处望风而降的形式,统治被征服的土地和人民。所以对于忽特刺和巴合黑而言,阿塞拜然那块面冲卓章海的喇叭状平原,气候凉爽,水草肥美,有助于保持马上民族的本性,太适宜骑兵休养了。而附近有三个小湖滋养的农业区,以及桃里士这样的大城,能提供最好的补给,去新月沃地、波斯高原或钦察草原都很方便,实在是兵家必争之地。可见斡勤这样给兄弟们分地盘,着实居心不良。 顺着波斯御道这种存在千年的古道而行进,完全不用担心补给,沿途大多数城镇或聚居点是从商队旅馆发展而成。他们看到凶名在外的蒙兀人,无一例外地驯服献金,但若明天忽特刺来了,他们也一样顺从,和气生财嘛。巴合黑在伊思达的规劝下,开始考虑在桃里士建都,至于目前躺在桃里士收保护费的侄子完海都,那完全不算个事。 即便忽特刺更愿意和弟弟去打马扎尔,但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肥肉被人动了,总不是件好事,与其指望大哥主持公道,不如自己先占了,再坐下来谈条件。蒙兀人从来不是头脑简单的屠夫,忽特刺为了尽快进入半岛高原,与拂菻眉来眼去一番,重金雇佣船队,顺第聂伯河南下入本都海,直至在古尔基岸边上岸。这次,无力抵抗的古尔基女王,乖乖‘听从’拂菻教廷的指示,臣服于蒙兀帐下,为忽特刺的军队打开大门。 半岛高原最北边挨着本都海的一整条山脉叫做‘庞廷山脉’,其南麓有两条东西相向而行的河流,长长的河谷在干燥气候的影响下形成一条草原走廊,千百年来,钦察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翻过高咖索山,正是通过这条走廊进入半岛,包括半岛现在的主人,突厥系鄂图曼人。忽特刺选择了同样的道路,沿途待遇与巴合黑没什么不同,诸城纷纷纳贡投诚。攻克了高原东边一座重镇埃尔祖鲁姆之后,这座在丝绸之路上存在六千年的古城成为他们最方便的补给点,让忽特刺可以放心大胆地沿着草原走廊继续西行。 鄂图曼都城安卡拉,正在庞廷走廊西端之西,他们当然更要提防忽特刺的到来,而不是分散精力,同时撩拨对沿海商贸更感兴趣的巴合黑,为此,他们特意联合了庞廷山脉北部沿海柴布宗地区的欧洲人,共同组成联军,阻止忽特刺的前进。 突厥人和蒙兀人第一次交锋的战场正在河谷中心,两条河流相望的分水岭‘克赛山’之上,参战双方总近十五万人,主力在克赛山口接战。一开始,身为防御方的鄂图曼人依托城堡和工事固守,借助地利,占据优势,但指挥官还是有些冒进的派出了一支两万人的先锋部队主动出击。狡猾的蒙兀骑兵利用高超的机动性和强悍的战斗力与之缠斗,未现败象,从拂晓鏖战至暮色四沉。因蒙兀人不擅夜战,又使出惯用的诱敌深入之策,分散逃逸,将鄂图曼先锋军引至不同方向,兵力一分散,很快便被蒙兀人歼灭。柴布宗的军队见状立马倒戈撤退,引起己方防线的混乱,鄂图曼大军丧失斗志,溃散而败。 奥加奇没有给两路蒙军长驱直入的机会,立刻施展外交手段,向忽特刺与巴合黑分别派出使者求和,每年献上六成税金和海军供驱使。不得不说这个缓兵之计很诱人,如果鄂图曼只是单纯的突厥国家,蒙兀人对于消灭这样的对手不会迟疑,但一个生存在山地高原,拥有城池、海岸线和海军的成熟政体,并不是把君主剁了就能宣告彻底征服的。何况,在西方人和大食人为主的欧亚非土地上,马背上长大的老乡,总有些许亲切感,类似突厥人这种游牧加行商的生活方式,也值得合作一把。对面两个有理智的蒙兀人不是疯子也素亥,能明白如何取舍更有利,至于战利品怎么分配,则是兄弟俩要坐下来商量的事了。 鄂图曼的这次失败和屈服,虽然大失颜面,但有了蒙兀人撑腰,鄂图曼的海军可以更肆无忌惮地去抢占本都海和黎凡特港口。拂菻本意是希望忽特刺击溃鄂图曼,暂且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没想到突厥人如此识时务地玩起哥俩好这一套,一旦海洋落入鄂图曼之手时,固若金汤的拂菻城就只能自己直面鄂图曼军队了。 *********************** 巴合黑迅速与忽特刺达成协议,大致以伯拉河(幼发拉底河)及其最北面的支流为界,以南的地区,再加上阿塞拜然,都归他。然后他火烧屁股一样率领大军南下黎凡特——优呼两人拿下圣城后,马木陆骑兵北上全歼纳木班之军,斡勤知道二人动向,也亲自领兵出击,为儿子报仇,为自己地盘,由不得他不急。 160 欧洲烽火遍连天(3) 相比较于兄弟们的克制,也素亥要尽兴得多。他一路西进,连克罗刹诸公国的城池,整个罗刹除了北边被湿冷沼泽包围的诺夫哥罗德公国,全面沦陷为蒙兀汗国的附庸。大公们携金带银跑向马扎尔求包养,也给了也素亥继续西进马扎尔的好借口。 按大秦教廷的尿性,宗教信仰一直是甄别敌我阵营标志,数百年前,马扎尔人皈依景教获得公国地位之后,口袋状的马扎尔草原及矗立其内的马扎尔王国向来被视为‘景教之盾’,无数次地抵挡了欧洲草原上你来我往的游牧民族入侵,阿兰人、哥萨克人、匈人,现在轮到蒙兀人。 也素亥与手下大将别儿脱脱兵分两路,他自个儿带队从东、西科尔巴阡山之间的山口进入草原玩耍,别儿脱脱沿着西科尔巴阡山继续往西去探探孛烈儿的路。 如果马扎尔获得华夏传承,一定会在这种保护型的口袋山脉上修起坚固的长城,妥妥的拦住骑马的汉子,可惜马扎尔人也是骑兵出身,只会用木石堵塞山口,派去驻守的兵卒也只起到传讯作用,最多耽搁半天功夫,别儿脱脱就率三万大军进入腹地,直逼都城布达。整个马扎尔草原被多瑙河自北向南划拉成两部分,布达城位于河西,也曾是上一根鞭子阿提拉的王城所在,河东是新城佩斯,两城通过渡船互通。现在蒙兀人兵临佩斯城下,沿途各城已扫荡干净,但布达城里的王公贵族并不是十分焦急,概因河水解冻,宽阔的多瑙河可以拦住蒙兀马,而且十万马扎尔最精良的骑兵都放在佩斯城,守可随时补给,退能迅速渡河,打持久战没问题。 也素亥的主力没有急于进入草原,而是去孛烈儿那边溜达,一则让孛烈儿不敢擅自南援马扎尔,二则听闻探马来报,孛烈儿有重甲骑士军。他先来试试深浅,再顺河南下穿越两个山口,进入口袋草原也不迟。所以别儿脱脱的人马也没急于守城围攻,反而在外围诸城打起了游击战,随抢随走。 态度更积极的也素亥接连拿下桑多米尔(桑多梅日)、克拉克夫(克拉科夫)、弗洛斯拉夫(弗劳兹拉夫)等城,这几个公国都城被先抢后屠,纵火烧毁。孛烈儿公国名义上的国王亨利坐不住了,集结孛烈儿、日尔曼、条顿骑士团等三万联军,出征列格尼卡(莱格尼察)。这支重装欧洲骑士联军并不熟悉蒙兀人作战方式,他们的经验还局限在哥萨克人、阿兰人或突厥系骑兵袭扰为主、组织性不强的特点上,不明白纪律严明的蒙兀人可以依靠令旗迅速传达作战指令,而且一路从西域杀过来,俘虏了大量工匠、手艺人的蒙军怎可能和欧洲游牧民族一样没有重甲骑兵。 也素亥仍然以佯败开场,装备精良的欧洲铁甲联军被落败撤退的蒙军迷惑,争先恐后地尾随而去。三万骑士由于分属不同阵营,出于各自考量,不是同时追击,原本整齐的阵形变得散乱不堪。待联军兵马疲劳之际,蒙军突然反攻,整齐的两万重甲蒙骑出现在阵前,真正的战斗这时才开始。重甲蒙兀骑兵排列成人墙冲锋远射,欧洲骑士被破甲箭簇射成了刺猬,之前作为诱饵的轻骑兵知道骑士身上的铁甲不易穿透,在灵活的跑动中专门射杀无护甲的坐骑,摔下马的骑士行动不便,只能束手待毙,被蒙兀人的马刀切瓜剁菜一样收割。蒙军还放了一场烟雾,遮蔽了后进者的视线,落后的骑士们和随之来‘打扫战场’的欧洲步兵们看不到惨烈的战况,一头扎进蒙兀人的陷阱里,毫无疑问地被全歼。亨利被俘斩,其他大公贵族力战而死,条顿骑士团被尽歼,逃脱者不过五千。 也素亥割下了阵亡欧洲人的耳朵,足足装满了九大麻袋,幸运的是,他决定先南下收拾布达和佩斯。顺河南下的蒙兀人在多瑙河对面与维也纳打了个招呼,吓唬了一下这个属于日耳曼‘神圣大秦帝国’的核心重镇,施施然地穿过被称为‘马扎尔之门’的波若尼(布拉迪斯拉发),吓坏了整个欧洲皇室和大秦教廷。 另一方面,拥有欧洲最好骑兵的马扎尔人不能坐视蒙军在自己家里愉快地撒欢,兼之北边还有个恐怖的蒙兀头子,十万大军主动出城迎战,想截断也素亥和别儿脱脱的汇合。机动性更强的蒙军还是甩开马扎尔军,在多瑙河东北的赛约河畔(斯拉纳河)合兵,在河东沼泽地下营,马扎尔军遂在河西小城‘穆希’驻营,遣兵五千守桥。 也素亥亲率中军正面攻桥,吸引马扎尔人的注意力,别儿脱脱分兵上游和下游河口,涉水、结筏而渡,抄了对方后路。习惯于欧洲式正面对决的马扎尔人瞬间崩溃,欧亚两大顶尖骑兵的对决,仍然以蒙兀人压倒性的胜利告终。七万多马扎尔人被歼灭,余部退回佩斯,但也素亥赢得也不轻松,驻兵佩斯城外,等候忽特刺前来合攻。 在也素亥期待兄弟的日子里,整个多瑙河东岸再次遭到大肆劫掠,诸地焚毁后,无力阻挡蒙兀人的马扎尔人退入口袋草原东南角的小高原,保存实力,蒙军果然止步于此,不打算攻克山地地区。 神宗八年腊月,再次封冻的多瑙河迎来了蒙兀铁蹄,也素亥等人付出惨重代价,顺利进抵布达和佩斯两城。国王贝拉逃走,富人和皇室贵族一样遭到屠杀,但商人和许多穷人却活了下来,成为蒙兀人的奴隶,因为他们的新主人要在此处过冬。 贝拉的选择与萨来曼汗没什么不同,他和残部逃向爱琴海东岸,在威尼斯控制之下被称为‘达尔马提亚’的沿海地区。有了忽特刺的理智加持,布达和佩斯没有化为灰烬,也素亥追着贝拉去往沿海,忽特刺留在布达,通过外交手段,让大秦和拂菻教廷,以及日耳曼帝国知道,蒙兀人要打马扎尔,是因为他们收容了哥萨克人,同理可证,谁收留贝拉,也会迎来长生天的惩罚。所有西方诸国和两大教廷袖手旁观,贝拉只得重金买通港口的商人,避于海上。 也素亥其实并不在乎贝拉在哪里,他不会让自己闲着,麾下铁蹄把达尔马提亚痛快地蹂躏了一番,跨越巴尔干山脉的马其顿、索菲亚等山区诸城,进入本都海西岸。这里是保加尔的地盘,与北边马扎尔的口袋草原隔着南科尔巴阡山,可以平坦地直通钦察草原。他的目标自然是多瑙河畔的保加尔都城普列斯拉夫,国王马达拉完全不打算抵抗,遣使纳款,开门接客。但北部山区的刁民部落却拒绝不战而降,他们借助地势,出没于林间,不时偷袭蒙军小部队。 也素亥从普列斯拉夫押械一批保加尔人,来到山区最大的城镇喀琅施塔得(布拉索夫),向这些仍然在顽强抵抗的同胞们冲锋,打乱他们的阵脚,活捉万名俘虏。然后下令将战俘的眼睛都刺瞎,每百人中只留一个独眼人,由其牵着九十九个瞎子步行返回普列斯拉夫。 此举让也素亥赢得了‘保加尔屠夫’的称号,他的这些壮举也在欧洲历史中留下比阿提拉还伟大的‘鞭子’形象,不论是史书还是文学作品,甚至童话,都记载着他的各种暴行。比如先答应赦免不杀,鼓励或强迫逃亡者重返家园,在居民们为蒙军提供足够物资、制造充足的器械或收割完庄稼之后,又背信弃义地全部屠杀。至于把俘虏和平民组织成敢死队,冲在蒙军前面,去强攻设防城市这种旧把式,已被归纳为蒙兀人的战术特点之一了。 在忽特刺的规劝下,也素亥一边还击胆敢挑衅蒙军神威的欧洲人,一边开始清理从保加尔到克里木半岛的本都海沿岸。 *********************** 马木陆骑兵被公认为战斗力最强的大食军队,这一族群的产生和存在,缘于数百年前刚征服安息帝国不久的某任海里凡,他畏惧于辖下安息贵族的实力,通过自己突厥裔的生母,雇佣欧亚非地区上最强悍的骑兵种族突厥人,建立‘古拉姆卫队’。演变到后来,这支近卫军不再雇佣忠诚度不足的职业军人,改从高咖索地区买突厥儿童做奴隶,从小开始严格的训练和培养,每年不少于两万名孩童被诱拐或绑架到报达、开罗等地。当然,如果当年蒙兀人已经来过欧亚非草原SAYHI,说不定这项利润丰厚的人贩子生意,会驱使大食商人们不远万里,深入漠北草原抓猪仔。 现在的马木陆人已经成为大食帝国最主要的军事力量,他们纪律严明,队形严整,刀法尤其出众,可在策马疾驰时劈中悬空的一颗蜜枣,于近战格斗中优势很明显。新官上任三把火,拜巴尔已经通过击退海上十字军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接下来如果完成光复圣城这一伟业,定然无人再敢攻讦他的奴隶出身。 优呼二人手下的人马不如马木陆军人优秀,更多的是少数月即别残部,大量北非、尼罗河上游等地招募的雇佣兵,加上宗教狂热者,但在十叶派教徒居多的阿尤布王朝里,他们对十字军和逊奈派为主的赞吉王朝宣战,可以获得很多支持,士气也不错。 161 欧洲烽火遍连天(4)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对图兰沙来说,这一万多杂牌军不算啥,圣城失陷也没关系,真正的威胁是北边而来的纳木班。为此,他手下的十万大军囤积在阿勒颇,于达遏水沿岸设点筑堡。 纳木班并不急着冲入黎凡特,他先解决达遏水北边,即安纳托利亚半岛东南部山区里的游牧民族。这一撮天方教徒被蒙兀人成为曲尔特,如果顾辞能看到曲尔特人聚居的地区,便能清晰地叫出这个族群的‘正确’译名——库尔德。这个古老而悲催的民族在她穿越前夕还陷在土耳其、叙利亚、伊朗和伊拉克的几方博弈中,谋求立国而不得。 山区人民不会轻易下跪乞降,纳木班的人马一越过哈喀儿山,当即遭遇了曲尔特人。凶名在外的蒙兀人全歼了这支军队,进入底牙儿别克儿(迪亚巴克尔),连取数座古老的城池,彻底占据了达遏水上游。 优呼联军作为首次虐过蒙兀人的FLAG出现在黎凡特,还是很有号召力哒,他们一气儿清理加沙、雅法等海岸线港口,毫不客气地向圣城挺进。鉴于骑士团的主帅跑去参加十字军,围攻达米埃塔,现在还在开罗大狱里等人来赎,群龙无首的圣城守军抵抗不力,落入联军手中。二人组没有客气,在城里大肆屠掠,除了照顾一下天方教徒的情绪,没有彻底破坏焚毁,留给拜巴尔的也只是一片残垣断壁,仿佛是替大唐收复洛阳的回纥人。 不管怎么说,马木陆人从异教徒手中光复了圣城,威望直线上升,获得海里凡的大力嘉奖,优呼二人的消息也随之传到斡勤耳中,年近五十的他再次调兵遣将,召回术赤台,一起从木鹿西征,小儿子阿巴鲁接替术赤台去喀布尔,南镇大夏和犍陀罗。这一动向刺激了纳木班和帖古尔,他们分别向阿勒颇和报达以北的萨拉迈加紧进攻,免得斡勤来分一杯羹。 纳木班强攻达遏水河岸的十来个堡垒,顺利渡河,逼近阿勒颇。图兰沙顾不得屁股后面的拜巴尔和优呼铁三角,急召属下相议,因意见不一,将相失和,自己险些被杀。数名大将叛逃,投奔拜巴尔,他也只好把家眷和财宝送去开罗,顺便求援。如此一来,军心涣散,各自为战。 城壁坚固、兵械充足的阿勒颇,在名将曼苏尔的率领下,一边准备坚守,一边求降。纳木班纳财补粮,过城而不入,意在直取都城大马士革。阿勒颇一失,图兰沙立刻逃往开罗,霍姆斯和哈马一样不战而降,长驱直入的蒙军很快就会到达大马士革。一位异密苏黎曼召集城中贵族,决定开门献城,避免流血。但城中仍有两三万守军不愿弃械投降。纳木班化了快一个月时间解决大马士革周边子城,又用十来天剿灭城中负隅顽抗之辈,才顺利拿下整个叙利亚。 统治叙利亚多年的赞吉王朝宣告灭亡,弹冠相庆的景教徒和十字军们涌入黎凡特,一点儿不见外地把蒙兀人的胜利归结为上帝显灵,跟随巴合黑征战鄂图曼的海顿甚至写了封信,让长子里奥递交大秦教廷,为‘东方十字军’正名。 失利于埃及,又眼睁睁看着马扎尔被蒙兀人凌虐的大秦教廷并不买账,哈扎尔人一向是拂菻教廷的好基友,巴合黑的胜利只会让拂菻扬眉吐气,忽特刺也被拂菻收买,整个瓦希商路和本都海以东的贸易都没有大秦教廷的份了,说不定日耳曼和教皇国还要直面疯狂的也素亥。所以,不出意外地,两大教廷又开始‘教义’之争。科穆宁主教指责跪拜圣母、圣徒像的大秦教廷是异端,亚力山大四世悍然把笃信景教的里奥开除教籍,直至互除教籍,演变为‘割袍断义’。 终于,东西教会之间薄薄的遮羞皮正式被扯裂,大秦教廷称为大公教,拂菻教廷自认正东教牧首,从此两边教皇王不见王,历经千年也没和解。 *********************** ‘上帝为你铺路,让你在平坦大道上畅快奔驰时,胡达会在前方给你挖个大坑,让你狠狠栽个跟头’,这话不是哪个古人或名人之言,完全是纳木班的亲身体会。 对于有城池的国家来说,蒙兀人的野战能力之强几乎是压倒性的,抢了就跑,跑了你还追不上,如果继续追,补给又是大问题,非常让人头疼。所以中国古代发展出许多针对劫匪的战术,比如李牧用了十年时间麻痹匈奴,最后用战车围剿,几乎全歼十几万匈奴大军,差一点就能灭绝他们。学聪明了的匈奴人不会中这样的圈套,又有了比匈奴人更擅长移动战的霍去病,再一次把匈奴打到他们母亲都认不出的地步,从此匈奴也学会了防守。 一路顺遂的纳木班,从大马士革继续南下,即将面对目前天方教徒心目中人气最高的优呼CP,及其背后尚不为蒙兀人所知的马木陆骑兵。在他看来,几支部队糅合在一起的联军,完全不足为惧,就跟曹操每次闻知对手增兵时会大笑一样,彼此之间没有配合默契,不但可以分而化之,更容易各个击破。 这次领衔抗蒙大军之人,当仁不让是拜巴尔,以优呼二人的惯性,这会应该已经琢磨好逃跑路线了。他麾下八万人的队伍并不全是马木陆精锐骑兵,也有败退南下的赞吉大食军人,还有一半是从黑非洲腹地征集而来的土著游牧民族,他们对于蒙兀人的彪炳战绩同样一无所知,彼此语言不通,整个队伍士气挺高涨。 两军决战之地不是城池,而是加利利湖区西边的艾因贾鲁山地(乌姆阿法姆)。蒙兀人没有匈奴人这么见多识广,经过华夏民族长年累月的打磨,相对淳朴一些,出金微山后,也早已习惯野外敌人闻风而逃或一击即溃,城里对手坚守高墙、闭门不出等常规作风,完全没想到他们还有别的作战方式,敢与蒙兀骑兵野战。 纳木班被一万败而不溃的马木陆骑兵引到一个U型山谷处,毫不起疑地闯进中厚边薄的内凹新月形包围圈。稍微慌乱之后,蒙兀人以重甲骑兵打头,呈楔形状向人数较少的新月左翼发起攻击,迎着密集箭雨不顾伤亡发起冲锋,插入马木陆阵营。左翼很快开始溃败,但拜巴尔率其亲卫一马当先,高喊天方教口号,以真主胡达的名义砍杀了十几个蒙兵,其身后的马木陆骑兵毫不犹豫地跟着冲锋,带领不畏战的其他骑兵一起冲入战场,与蒙兀人展开近身格斗战。拼刀失败的蒙军死伤惨重,纳木班身中数箭,当场阵亡,残兵往东溃逃,被一路追杀。然而就是这些蒙兀残兵,以马为盾墙,依然精准射杀了许多联军骑兵,直到弩箭用尽才力战而死。 一举粉碎蒙兀人不可战胜之神话的马木陆骑兵载誉开拔,进入大马士革休养,证明了大食骑兵并不弱于蒙兀人。他们精于重骑兵式的马上对抗,大食马在冲刺和负重上比蒙兀马更有优势,甚至还能下马变身成为重步兵战斗。在双方都不畏战的情况下,战斗的胜负更多取决于战术方面,显然主场作战的拜巴尔选对了战场,扬长避短。 战争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这次大胜比优呼二人的影响更深远,启发了各国有针对性的发展克制蒙兀骑兵的战术。而打了胜仗的拜巴尔和马木陆王朝,很快会成为天方教的最后救赎者——因为报达将彻底毁于兵燹。 *********************** 阿合马和帖古尔在两河流域的作用更多的是牵制报达周边的军力,不让他们派出援兵,另一方面就是防着点斡勤捞过界,一个从尼尼微往南,一个打苏萨、勃萨罗向北,慢慢把波斯高原西麓的重点城市扫荡干净,等待老爹亲临报达。 当然,他们想跟纳木班一样快速收拢诸城也很有难度,大食人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军,战意远甚于畏惧,士气高涨,悍不畏死。概因形势直转急下时,穆塔迪米菲从经文中探出头来,亲自出面,宣布发动‘护教圣战’。他是穆圣和胡达在人间的唯一代理人,海里凡是********的唯一精神和世俗领袖,地位比天方教地区各王朝的国君‘素丹’,或掌握军权的‘异密’、总督更崇高。作为帝国和教派的最高统治者,这个位置有非常严格的血统要求,一旦走马上任,则拥有信徒们无条件的崇拜和服从,权柄更甚于教皇。在他的召唤下,即便是最温和、最厌恶战争的天方教徒,都会拿起武器参与圣战,因为这是可兰经明文赋予海里凡的责任,也是教徒必须遵从和履行的义务。 所以面对群情激昂的‘人民战争’,阿合马两人不到三万的精锐兵力没太多优势可言,凶残的屠杀往往更激起教众的反抗。再彪悍的战士,要应付一群时时刻刻愿意与你同归于尽的敌人,伤亡和损失也难以承受。关于这一点,如果他们有机会认识在伊拉克战场周旋几十年的美国军人,相信彼此之间一定有很多苦水可以交流。 现在,斡勤和术赤台的大军来了。 162 大食之冬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斡勤与阿合马同时出兵报达,实则给了大食人周旋的余地和契机,可惜伊思达被留在阿巴鲁身边,报达城里的权宰阿卡米只想着左右逢源,愿意提供大食诸城的防御细节,提出的条件仍是老生常谈,让十叶派的阿里家族后裔成为下一任海里凡。斡勤置之不理,蒙兀人不需要一个摆在自己头上的‘神’,哪怕是摆设也不行,斡勤、术赤台和帖古尔三路蒙军目标明确,同时直奔报达而去。斡勤在沿途城市留了少数兵马牵制或围困,不再放任阿合马的人对这些城市进行掠夺和屠杀,接管的意味十分明显。他从北路的亚述古城渡达遏水,向报达西北进攻,南路的术赤台急行军向报达东南方向的希拉进攻,阿合马与帖古尔到克尔曼沙汇合,攻向报达东部。 形势严峻如斯,穆塔迪米菲抛下经书,召集重臣研究防御方案,在城中组织起军民七万人马。其他将领提出日夜巡逻、巩固城防等建议被阿卡米否决,他坚持认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足以抵御蒙兀人的攻城车,而且在蒙兀人靠近报达前,这片土地上的天方教徒和大食军队可以拖延足够长的时间,能通过外交手段化解这次危机。轻信阿卡米的穆塔迪米菲接见了斡勤的使臣,表示口头退让,愿意协助缉拿蒙兀人的‘杀父仇人’,恳请宽限一年时间,大家开开心心地过完斋月,双方再坐下来讨论细节。 这种敷衍的态度简直是火上浇油,斡勤派一万多轻骑长途奔袭,在萨拉迈遭遇大食守军。大食军以大将费度为首,却配有一个阿卡米的信臣艾格为掌印副官。费度侦知蒙军急行军而来,趁其尚未站稳脚跟,偷袭了一把。【ㄨ】斡勤边战边退至提克里特,费度不欲再追,以免落入圈套,艾格却宣称此时蒙军没有增援再不进击以后没这么好的机会,催逼他立即追击。费度无奈跟了上去,双方力战入夜也没决出胜负,只得休兵僵持。 斡勤怎么可能让他们安静地睡一觉,他大胆地派出大部分人马掘开达遏水的堤坝,将大食人后方的平原淹没。不是所有的破釜沉舟都能带来胜利,有时反而是斗志崩溃。次日凌晨,两军再战,突然发现没了退路的大食军战意尽失被全歼,费度战死,只有艾格一人逃脱,返回报达传讯。 穆塔迪米菲得知萨拉迈失守,立即下令修缮城墙戍楼,沿街布置路障,征集全城居民参加保卫战。阿卡米再次派出艾格,一方面是听从穆塔迪米菲的指令去和斡勤议和纳贡,拖延时间,不提投降,另一方面私下献上重金,恳求宇宙天团蒙兀大大提携他家二叔公做下一任海里凡。 斡勤嗤之以鼻,砍死艾格,直接兵临城下。他没有急于攻城,先开凿绕城一周三米深的壕沟,防止城内大食人逃跑,等待术赤台的合围。 神宗九年的夏天还没过完,报达已被三军围城。六月三十日,斡勤下令攻城,曾由大食工匠研发贡献的巨大石炮和火弹发挥了大作用,报达城郭的戍楼全毁,三军一齐压上攻城,墙头战斗极为激烈。 术赤台还搞了一出离间计,以矢缚书射入城中,宣布阿卡米一系已私降蒙军,会任下一任海里凡,以献出穆塔迪米菲一家子的头颅为条件,谕降城中百姓和贵族。一直玩弄谋术的阿卡米猝不及防,与阿里一族的权贵们一起,被愤怒的逊奈派教徒捉住,吊在城门上,接受蒙兀炮火的洗礼,尸身俱碎。孱弱无能的穆塔迪米菲失去主心骨,只得不停地派官吏或儿子数度出城纳款求降,以期能拖延时间。斡勤不为所动,持续攻城,为了防止大食人逃脱,在河上造桥造船,日夜巡航达遏水,拦截和射杀试图泅水而出的居民。十日后,穆塔迪米菲带领儿子、官员和贵族等三千余人,跪在破碎的城门前示降。 蒙军入城后,开始了历时近二十天的屠城。 心知在斡勤手中占不到便宜的阿合马兄弟大开杀戒,除了少数汉裔、景教徒被赦免以外,城中成年男子和老残病弱之人屠戮殆尽。这些天方教徒的头颅垒成一百多座‘京观塔’,年轻妇女被运回雷伊,或卖给大公教国家做奴隶。城里美轮美奂的宫殿,藏书百万的图书馆,闻名世界的学府,以及宏伟壮丽的天方寺建筑,皆被付之一炬。近百万人的报达,大食最富有、最宝贵的古都,约有八十万人丧生。 对于斡勤这个已经‘皈依’天方教的汗王来说,本该对地位超然的海里凡网开一面,但蒙兀人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在头上架起一个‘神’来昭示自己的正当统治,穆塔迪米菲的特殊身份,仅能让他在死前得到最后一点尊重——按照萨满教的教义,斡勤赐予他最慈悲的‘不见血之死’,让他的灵魂可以保留在血液中。传承三十七代、历时五百多年、高贵不凡的海里凡一族,被装进精美毛毯制成的麻袋里,由蒙兀铁骑践踏而死。 报达的沦陷,标志着曾经统一而强大的大食帝国坠入寒冬,这片孕育了苏美尔文明的古老土地分崩离析,互相征战,再难重现昔日荣光。 *********************** 从十字军手中夺回圣城,成功击败纳木班的拜巴尔,麾下又有两个同样战胜过蒙兀人的优素玉甫和呼延揭,使得出身低微、以僭越上位的马木陆人,在天方教世界里拥有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力。他们被视为可以在蒙兀铁蹄面前拯救天方教的新守护者,赞吉王朝的残余势力,不愿意追附蒙兀人的鄂图曼天方教徒,从斡勤汗国内逃难而来的难民等,纷纷涌入埃及。 胜败乃兵家常事,蒙兀人只要及时用一场大胜来KO马木陆骑兵,也能再次把天方教徒的信心打入谷底。就像在喀布尔山口失利后,斡勤马上亲率主力,追上优呼二人,在申河之战中擦去这个污点一样,如今从安纳托利亚高原南下的巴合黑也希望能用一场胜利,来教训这支敢于挑战蒙军威严的天方教‘残余力量’,为儿子报仇。 不过想象中的马木陆VS蒙兀大战没有立刻点燃,巴合黑止步于安条克,先肃清领地内的不安分因素,挡住斡勤伸入两河流域的手,彻底控制安纳托利亚高原,甚至在鄂图曼人的协助下,派出一支军队拿下富浪岛(塞浦路斯)。 如此一来,拜巴尔有了充分的时间去接收大食帝国的所有遗产。他不但携胜占据大马士革,宣布赞吉王朝从此归附埃及,还堂堂正正地将一位幸存的海里凡家族后裔迎接至一片荒芜的圣城里,此人是穆塔迪米菲的叔父,前任海里凡的儿子,穆斯坦。整个马木陆王朝的天方教学者被聚集到开罗,由埃及的天方教律协会审查核实穆斯坦的世系正确无误,认定其为新一任海里凡,阻止了阿里家族染指‘海里凡’称号的可能性。 在修葺一新的圣城里,拜巴尔为这位侥幸逃过报达大屠杀的老人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就职典礼’,并且从这位傀儡手中,接过正式册封他为‘埃及和黎凡特’素丹的证书。从此,寄人篱下的穆斯坦及其后代海里凡只具备东瀛天皇一样的功能:名字会铸刻在金币上,出现在每周五主麻聚礼的祈祷词中;穿上先知留下的斗篷,保管先知的各种遗物,如手杖、印信、牙齿和须发等等;主持各地新任素丹的继任典礼,签发册封文书;如果族中有女儿、孙女,就嫁给各地素丹,除此之外,便是在开罗最大的天方寺里足不出户地研究教义和经文。 另一方面,夹在也素亥与斡勤两大汗国之间的哈扎尔,因为伊思达辅佐巴合黑的关系,成为巴合黑身边的铁杆盟友。对于国君海顿而言,远交近攻,与巴合黑的合作让他有机会把疆域跨越高咖索山脉向南发展,彻底垄断卓章海和本都海之间的商路,氮素,他的两个儿子却有不同选择。大儿子鲁本受到拂菻教廷的拉拢,是个正东教徒,更倾向于与历史悠久的西方教廷合作。小儿子达甘的母亲是术忽人,自然愿意唯蒙兀人马首是瞻。巴合黑给身边第一谋士伊思达的奖励,是将富浪岛赠与术忽人定居,让千年以来谋求复国的术忽人能隔海与‘流淌蜜与奶’的圣城相望,看到了曙光。海顿的去世,让哈扎尔内部开始分裂,大公教跟摩西教开始对掐。 说起两教在哈扎尔国内的历史,还得从灭亡于大食人手里的安息古国说起。哈扎尔人骑着骏马来到卓章海抢地盘时,拂菻正在和安息死磕,眼看扛不住了,立马捧着黄金找上新邻居求助。哈扎尔借了人,拂菻却不会使他们的骑兵,他们只好自己上阵,来一出围魏救赵。哈扎尔骑兵捋了一把安息腹地,给拂菻解围,也让安息大伤元气,被大食趁虚而入,取而代之,随即演变成大食与哈扎尔的死磕。在天方教徒狂热信仰的支持下,视死如升天堂的大食人屡败屡战,将哈扎尔拖入消耗战,险些彻底击溃哈扎尔。缓过气来总结失败经验,哈扎尔人决定也找个神仙拜拜,把各大教派约来搞个‘坐而论道’。拂菻和大食都派出资深学者参加辩论赛,却不料术忽人也来凑热闹。搞清楚三家都源自摩西教,于是哈扎尔选了最‘根正苗红’的这家。 因为拂菻是好基友,大食是死对头,所以哈扎尔人也有不少景教徒。海顿在东西教廷分裂后,选择了支持正东教,这一点让摩西教徒感到不安。在术忽人之前的磨难史中,出于商业利益或对教廷的不满,西方诸国的摩西教徒一直挺愿意给信仰天方教的鄂图曼人或大食人当带路党,这等飘忽不定的节操值也是使得他们在欧洲列国形象极差的重要原因。现在海顿去见上帝了,拂菻自然希望哈扎尔这个抱了蒙兀人大腿的好基友成为牵制也素亥的一颗棋子,而术忽人希望在忽特刺身上复制伊思达的成功,再搞个岛或国中国作为复国的基地。 蒙兀人在宗教方面的宽容,既表现为斡勤这种不执着于某一信仰、诸教皆纳的态度,也体现在容易被当地宗教所影响,忽特刺则是后者的典型。虽然目前突进马扎尔口袋草原的蒙兀人,夹在虔诚的大公教国家孛烈儿和保加尔这个受拂菻教廷控制的国家之间,但不意味着忽特刺会想当然的在大公教与正东教之间选一边。被大秦帝国浸润过,充斥着各种繁琐的仪式和等级制度的景教,更容易为定居文明所接受。而出身游牧文化环境的穆圣,为了适应天方半岛上居无定所的迁徙生活,也为了更有效的凝聚这些生性自由、更难受到宗教影响的游牧者,将天方教教义设计得更具控制力,比如众多禁忌性规定,和简练的宗教仪式,这一点也使得天方教在游牧之地传播时,更有优势。所以忽特刺与斡勤一样,开始逐渐靠向天方教。当海顿之死让哈扎尔草原开始动荡时,这边的吸引力可比口袋草原大多了,毕竟围成一圈的山脉有太多不易攻占之地。也素亥高兴地冲向卓章海北的哈扎尔草原撒欢,而忽特刺顺势退出马扎尔草原,以科尔巴阡山为界限,清剿本都海港口的拂菻帝国势力。 宗教、血缘、协议或联姻,从来都只是政治的遮羞布,面对撕毁盟约的蒙兀人,达甘用重金贿赂希拉德,愿意为斡勤的势力越过卓章海大开方便之门,而娶了拂菻国君杜卡斯之女的鲁本寻求帮助未果,只能在互相撕逼中,直面也素亥的入侵。 斡勤与巴合黑需要重新确定一下彼此之间的疆域界线,没空往北发展,杜卡斯和科穆宁宁愿抛弃昔日盟友,换取蒙兀人不再西进的承诺。毫无悬念地,鲁本麻利的去见老爹了,先一步向也素亥俯首称臣的达甘彻底沦为蒙兀人的附属,哈扎尔汗国的名字在今后的历史中一笔勾销。 正当西方人高兴地看到恐怖的蒙兀人暂时放弃了西进的念头,要么与埃及的天方教徒争夺黎凡特,要么彼此内战时,一场比****更惨烈的灾难即将来袭。 163 黑死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也素亥自己在东边愉快地玩耍,忽特刺也没闲着,他要攻克的港口是迦法,在克里木半岛正西,隔海相望。这儿的许多人是蒙军西进时,被迫从克里木半岛离开的逃亡者,意志坚定地决不投降,依靠海路补给,坚壁清野,闭城不战。 忽特刺围城数月,久攻不下,闷热的天气里,瘟疫再次蔓延。 不同于上次,这次瘟疫迅疾猛烈,骤然发病,一夜之间,蒙军死伤过千。 气急败坏的忽特刺直接把尸体抛入城内,莫名其妙的迦法人还以为蒙军已经没了可以攻城的巨石弹药,只能拿尸体来砸。 不到半个月,迦法城中水源和空气都被腐烂的尸体污染,也爆发瘟疫,许多人的腋下、腿窝长出巨大的脓核包块,三四日内全身青黑而死。 幸存的迦法人纷纷打开城门,仓皇乘船逃窜。 蒙兀人也没能占领此处,瘟疫一样没放过他们,兵力大减的忽特刺只能退向钦察草原,让沿海城市暂时脱离了战争的阴影。 此时迦法城爆发瘟疫的消息已经传遍欧洲,几乎所有的港口都拒绝幸存者登陆,威尼斯的一些港口勒令他们的船在海上隔离一个月,才准许船上的人上岸,继续隔离。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船上携带跳蚤和病菌的老鼠比人类厉害多了,它们早已泅渡或通过缆绳登陆。这会的欧洲城市没有卫生可言,街上脏水和粪便四溢,垃圾和杂物堆砌,正是老鼠的天堂。 虽然目前只有迦法人因瘟疫的致死率而恐惧,蒙兀人憎恨‘神罚’让到手的财宝拿不出来,欧洲人都以为疾病被隔绝于海上,冬天的到来也让这场疫病稍微缓和了一下攻势,蒙蔽了欧洲人,只作为谈资出现在人们口中,让所有人失去戒心。 然而,死神不会轻易放弃看上的目标,,日后被命名为‘黑死病’的这场瘟疫,即将开始在整个欧洲蔓延。 这个情况倒是在大虞的预计里,随使船而来的礼物中有不少关于防疫的小册子,使团人手一本,再加上汉人卫生条件比西方人都好,不但洗手洗澡勤快,连污物的处理都很讲究。只是这些汉语写成的医疗措施被许多国家束之高阁,傲慢的教廷更是直接拿这些异国来的精美纸张和文字印刷品作为艺术珍藏,内容连翻都没翻。 神宗十年春天,等爆发大规模瘟疫的消息传至大虞时,最早沦陷的迦法一城惨状才通过西方最大的城市拂菻传遍整个欧洲,此时人人都已经发现,被称为‘黑死病’的这场瘟疫是不可控制的。 整个大马士革海和卓章海沿岸城市无一幸免。次年,一海之隔的不列颠也没躲过,索斯安普敦作为黑死病登陆的第一站,几乎没什么人活着,很多人从发病到死亡只有半天时间。不列颠人的死对头厄尔巴人认为是自己的诅咒被上帝听到了,降罚于不列颠人,准备协助上帝彻底的消灭入侵者,结果厄尔巴人也中招了,几天内死了几千人,活着的准备回家时,又遭到不列颠人反击,死伤过半。 到神宗十年底,黑死病席卷欧洲内陆高卢、日耳曼、罗刹公国等地,除了极冷地区,这场浩劫没有放过一个城镇。 瘟疫于神宗十一年秋天抵达马木陆,沿尼罗河蔓延,向东抵达圣城、麦加,但最终在一年后会止步于报达。 *********************** 一开始惊恐的人们除了隔离根本不知道别的有效抵御之法,放血、催吐、烟熏、通便都用上了,或者以尿洗澡,杀死家畜猫狗,火烙肿块,贴上干蛤蟆皮等偏方,还有苦修团从一处游行到另一处,手执铁蒺藜鞭条抽打背部,以期洗清罪孽,当然,同时也把细菌也带到各地,更利于疾病传播。【ㄨ】有些国王出于对大虞的尊敬,颁布了‘清扫令’,只是贵族们并不理睬,也不愿意付更多的钱雇人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浪费生命’之事。 伴随灾难产生的往往是人祸。 拘禁、冤案、歧视、仇恨,铺天盖地地冲着陌生人、麻风病人、精神病人、乞丐、穷人、妓女等弱势群体而去。 摩西教徒更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由于他们的生活场所更为干净卫生,受到的侵袭稍轻,被孤立的教区正好又把他们与普罗大众隔离开,显得愈发可疑。日耳曼的梅因兹地区甚至认为是摩西教徒在城中井水下毒,超过一万五千摩西教徒被处以火刑或折磨致死。整个欧洲各处都在大肆扑杀他们,像动物一样将他们斩杀,或关入木屋活活烧死。无数幸存者奔向克里木半岛,途径各个城市又被驱逐和当成传染源与病人隔离在一处,死伤极重。这种无意义的屠杀暴露出深植于欧洲人心底的反术忽人情绪,有时并不是出于恐惧瘟疫或教派之争而痛下杀手,只因摩西教徒传统上被禁止拥有地产,很多人不得不从事纯金钱交易,比如掮客,或令人憎恶的放贷。于是,为了一劳永逸地摆脱债务,普通负债人也会向他们举起屠刀。 在其他教派的世界里,摩西教徒成了公敌。 只有孛烈儿国是个例外,因为继任的国王伯莱斯拉夫最会赚钱的宠妃正是摩西教徒,不但敞开大门接收他们,还愿意派兵护送其前往富浪岛。 等束手无策的医师听说大虞曾送来解决方案,要求阅读并照做时,作为大秦帝国最著名的城市之一,翡冷翠(佛罗伦萨),在瘟疫反复肆虐之下,已十室九空,尤其是处理尸体的神职人员死得最多。‘教堂是通向上帝唯一通道’的信仰开始崩塌,人们纷纷指责教廷的无能和昏庸,开始质疑教派的权威。 然而即便有了防疫措施的提示,除了隔离病人,在执行灭鼠灭蚤、补充糖盐水、接触尸体者穿防护服、清洁洗手、垃圾处理等事项上,欧洲人和蒙兀人都没有经验,人手和物资不足,尤其是一直被大公教视为幽灵和邪恶化身的猫数量太少,情况好转得并不明显。 少数自愿留在西方游学的汉人之中,有一位李东璧的得意弟子,庞贤。他亲往翡冷翠,在教皇的支持下参与教廷医师的解剖,发现了鼠疫分为三种类型和三种传播方式,并找到将疫病从老鼠传染到人身上的媒介是跳蚤,证实了大虞的医学理论是正确的。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在于,千里迢迢重金从大虞购入的草药,能有效缓解和延续患者的病情。 将近三年后,瘟疫之神埃拉才静静收回她黑色的翅膀,带走四分之一的欧洲人作为战利品,其中包括让西方人闻风丧胆的也素亥。 *********************** 自从神宗九年中,明庭率船队回到上京后,对于已经开阔眼界的大虞人来说,风起云涌的西方世界,哪怕是令人胆寒的黑死病,不过是报纸上的一则趣闻而已,他们更关心皇家产业的动向和朝廷修编的新律,最多再感叹一句四方诸军最近又有些什么大动作。 从神宗七年万人船队下西洋开始,顾辞就通知贸易公司调整往后几年的计划,不论是大食可能有战事,或蒙兀人在欧洲杀得兴起,肯定都会影响利润。她建立皇家产业的初衷本就不是在国内进行垄断和野蛮扩张,而是把力气使向大虞版图之外的国家,间接刺激了民间对南洋的重视,和信田家的快速崛起。当船队回归后,正值她再次有孕,不宜操劳,只得把心思放到欧洲那边,帮忙整理些情报。艺青接手了皇家产业的全部日常事务,开始花更多时间在国内,配合顾翱普查非奴籍的人口数量,整合行会,建言商税,通商山区,推广新物种等水磨工夫。 现在黑死病一爆发,西方买主不知道还活得下来么,贸易公司马上联络其他买家,再不行就及时清仓止损。有可能接手的买家不过是波罗和朱罗王朝,以及东瀛的几个大名,可想而知价钱肯定都不如富得流油的大食或西方教廷给的高。 挺着个大肚子的顾辞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索性让老公和聪明绝顶的大臣们趁这个机会讨论一下,要不要开始缩紧海贸资格,对于海商的贸易资格加以控制,实行牌照制度。再交代艺青从这些年皇家贸易公司积攒的数据中列出各行业的供应商质量排名,然后预估一下可能会缩减的交易规模,帮袁懿做好功课。 为了防止瘟疫传入国内,除皇家产业不受限制外,由市舶司检核合格的船队才印发‘通航证’,凭此证才可出入港口。另外,各地官府也接到整改任务,不论是港口码头、驿所关卡、城门府衙,都要严格执行‘右进左出、分开出入’的原则,以免疫病传染。 对于经常遭受瘟疫袭击的泱泱大国,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小意思,就是港口码头的任务麻烦点。 如今的海港或码头,有条件的都用上了蒸汽机驳盘和吊车进行卸货,比之人力或畜力更为方便。虽然一台机器贵得离谱,但皇后发话,工造局可接受‘分期付款’——只要提供价值差不多的抵押,每月仅用交一部分使用费便可拿去用了。使用费其实是分期本金和利息,付讫本息之后,机器才归于购买人。若半途停止付款,工造局可选择拿走抵押物,把机器给购买人,也可以按购买人已付款的比例,只要一部分抵押物,然后机器再另卖他人,扣除折旧费用和管理费用,按比例将货款分给原来的买家。分期贷款的出现,让许多经营仓储的商人们愿意掏钱买机器,工造局也发现这样比直接一次性买断得的钱更多,只不过,一旦发生纠纷,可能刑部又得多出一个判例教材,指导大理寺断案了。 顾辞弄出来分期付款,有另外两个原因,一个是目前假肢的制作和成本比较高,价钱不是谁都付得起的,如果想要尽快给军中伤残之人配上,除了按职级功勋提供不同免费额度之外,让他们分几年,每个月付一点,负担起来也不难。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开挖苏伊士运河做准备,埃及也许是唯一的合作对象,不仅是因为他们已控制了红海两岸,更重要的是,他们和大食人一样,习惯于从尼罗河上游的非洲腹地获取源源不断的劳动力来使用,正是顾勋带回来的赞吉奴。 现在要调整船舶的进出通道,许多地方需要拓宽或改建,不是一个官员随便找些耆老、工匠就能拿主意的事,还得靠专业人士来改建。格理大学这下高兴了,多好的实习机会啊。水利科派出几百名学生奔赴各地,给工造局的技师们打下手。他们的专业理论和规划能力,让许多对格理大学不以为然的官宦乡绅都开始正视这所规格比鹤鸣还高的学府。 大学,比之太学,仅差一点而已。 164 大虞律 这几年大虞扬威西欧,收复夷国,靖平边境,东辖倭瀛,似乎年年都有一大功绩让朝野上下可以歌功颂德,神宗简直‘堪比尧舜、功盖汉武’。只有枢密院的人始终一言不发,皇帝说了,这才哪到哪,接下来靖西军该在宁远到斋桑湖一线,镇北军在库伦、庐滨一带踏平整个蒙兀草原了,以后什么异族人都别惦记着来打个转就走。 当然,到时候他们也是大虞人了,没区别。 疆域扩大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外面地多了人不够,在内政上下的水磨功夫比引人瞩目的派兵出去耀武扬威要细致和温和得多。 从第一次派出安东军下南洋那年开始,神宗就用各种优惠政策吸引中原人走出家乡,通过报纸传播和预测了这些地区的特产和目前需要的物资,在皇家产业的带头下,大虞开始实现商人为主体,部分农民为辅的小规模移民潮。等到吐蕃、西域、东北开打之后,他又狠狠加强了一下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工作力度,从贪污受贿到寻衅滋事统统严打,猛抓官商勾结的经济犯罪,弄了好多犯人流放去垦边。 比如说趁着皇后有孕塞女人的几家人,丢去伯力开荒;一直挺着不肯咽气的襄城侯及其一家子,挑个错,连名下佃农一起押去疏勒种苹果。还有之前在海贸的刺激下,原是鱼米之乡的江南产粮地,大部分耕地变成经济作物,用织布机的人家也多了,失业的桑农、佃农聚众闹事,正好送往卑谬、安南。好在中南半岛纳入版图,连年丰收,粮仓禀实,不至于发生大规模饥荒。 至于执法要严格到何种程度呢,一罪分得极细,量刑从十倍罚金到‘五世不可参考’,加上允许‘钓鱼执法’,逼文官集团里以‘忠正直言’为标榜的御史们站到整个官员系统的对立面,去斩断人情往来的潜规则。比方‘受贿不得过百两’,御史们大可派人偷偷上门给某官员送个一般人认不出价值几何的古物,等这家人收下,立刻带巡检司上门查验,一逮一个准。 为什么御史们会愿意以此立身,因为都察院这个部门和大理寺、刑部一起,被神宗通过修律重新划分了职能。 神宗即位之初,就给刑部修律定了两条原则: 一,‘出礼而入刑’,以法典为底限,以礼教为‘仁德’目标,越了底限则重罚,未犯法却不合礼教之事酌情裁夺; 二,确定刑法和民法的分立,即‘刑为国之法度,民为商之规矩’,以‘护民’为重,启民生,减民赋,庇其财物田舍,助其危难困窘,并推及国域之外的国民。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世有万古不变之常经,无一成不变之法治,‘事变愈多,法理愈密’,经历了走出国门的热潮和冲突,法律自然要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大虞律》成典于神宗五年西域和东北战事频频之际,携海贸扩大之威,于神宗七年下西洋时顺利实施。 *********************** 修律先修典,《大虞律》分上篇总则和下篇分则,内容为‘刑、民、政’三部分,刑主罚,民主偿,政主谏。 修刑,先确定刑罚种类为‘死、残、流、财’四种。其中新出现的‘残刑’本来主要是为战俘而设,如断拇指、割脚筋、渺一目等措施,可让骑兵失去战斗力又保留一定劳动能力。后来发展到针对强奸犯而用的腐刑,对杀人或偷盗惯犯断数指,让其失去犯罪能力等。而拘禁就只作为暂时关押,不作为刑罚的一种。要想让人呆在一地儿不动,与其浪费空间和人力去守着他,不如直接断了他的脚方便。再者死刑直接砍了,不搞凌迟、绞首、腰斩等酷刑。罚金进一步加重,十倍起,流放去边境的三代以内都是不能办护照和身份证的‘罪籍’,五世不能参加各种考试。顾辞本对这种变相的肉刑很是不能接受,但‘存在即是合理’,那么多俘虏如果没有丧失战斗力,是很大的隐患,也算强迫他们改变生活方式的一种最有效措施吧,何况现代也有‘化学阉割’的处罚,遂并未多言。不过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一点意见,刑罚的加重自然也要应对减刑措施的增加,教书育人为重中之重,只要能教出好学生,子孙后代除罪籍、可参考。 其次,刑名进一步分类细化,比如贪污受贿,就细分为受贿罪、行贿罪、贪赃枉法罪、渎职罪等,对应不同刑罚,‘连坐’细分为个人受益和家族犯罪两种,比如一家之主偷了钱去买东西给孩子,妻儿也跟着受罚吧,但若是有嫖赌劣迹,则是一个人去支边。同时会有放宽的部分,比如‘同姓为婚’等放入‘不告不理’一类,还有一些一般由宗族解决的事情,如通奸、立嗣、招赘、改嫁等,只规定原则和底限,具体由族长族老和当事人到官府备案入册为准。当然也有对宗族权力的限制,如‘五服相隐’改为直系血亲和师生关系,其他人可不检举,但受垂询时不得隐瞒,不然视为同伙。 最后,明确规定了国家级犯罪内容,比如保护使臣的‘妨碍外交罪’,还有比同‘谋逆’的‘叛国罪’,从出卖情报、走私到资敌皆入罪,一如当年的顺商。 民律以‘民、商’为主,民法以亲属嫡庶关系、继承、国民身份和财物归属权等,商法主要是商户登记制度和赔偿原则、海事法、保险法为主。 政律是确定了上至皇帝下到罪民都能对执政官员的不当行为向都察院提出匿名检举,说白了是御史权的扩散,只是单独拿出来,以示皇帝宽宏大量恩泽百姓,‘不以民论为忤,为百姓伸冤’,比之登闻鼓还有做戏效果。 这些刑典的修改是神宗开海贸这么长时间以来,整个刑部通过各种判例为基础整理而制定出来的,可以说任何一条法规的确定,都能举出实际案例。相对的,武尚书也就没有遭受到前人变法最常遇到的大肆攻讦,乃至性命之忧。 不过民律必是争议最激烈之处,比之商律这样的新兴内容更饱受阻挠。 对于‘人皆可有之’的国民身份,因其推广的时机和环境比较合适,所以没有受到太多阻力,但施行下来,对于嫡庶关系和奴婢身份的冲击极大。例如,之前为了赚第一桶金,许多人为了能把庶子、忠仆派出去捞钱,让其掌了钱财或入册为民得了护照,那现在这些人赚回来的钱怎么分,该归谁,就要打问号了。最后刑部和礼部以及请来的宿儒讨论的结果是,明确了经过血缘验证和登记在家谱的庶出子女有‘一半继承权’,不在谱的则无权继承父族遗产,奴籍或雇工除了月例工钱,别的收入都归于主家,官府为家产、奴仆等提供登记、公证的服务,但超出规定数量的奴仆,就赶紧签雇工协议吧,哪怕签成卖身契的内容都好啊,或者买罪籍的人来当奴仆。 这一改动也间接把社会阶层分为‘罪、民、官’三等,模糊了奴婢的地位,将之分化为‘民’中的雇工或‘罪’中的奴籍,而且有了数额限制,抑制家生子这种世代为奴的情况,对于增加流动人口是好事。当你执意不想当奴仆,在当地混不下去,岂不就只能出去闯荡了。 *********************** 既然立法权集中于刑部,那么大理寺要独立行使完整的审判权,现在提‘三权分立’就是个笑话,只能在程序上做出调整。每级官府设初级和地方裁判所,通判一职的行政关系俱归于大理寺,从人员任免、财务预算,包括受理、审判、复审、复核在内,都不受其他部门影响。 另一个垂直领导的部门就是都察院了,御史可以公正独立地监察百官,现在神宗在做的就是在锦衣卫的补充下放开弹劾权,去掉三司会审的裁夺权,把都察院作为明面上唯一行使监察权的机构,可不受限制地提交案件到大理寺。 从一个案件的流程来说,都察院受理了匿名举报或调查出问题,带上审计司的好手,要求当地捕快或巡检司合作侦察抓捕,作为案件提交到当地通判或大理寺,立案审结判定,移交刑部执行,罚款、流放、收监待斩等。 整个过程中,捕快和狱卒属于刑部督捕司和提牢司,巡检司属于兵部武装力量,在案件之初和立案审判过程中不能参与进来,各级官府更没张嘴的地方了。况且,在这期间,其他部门人员同时也受御史们监督,他们巴不得多个案子,年终奖金厚一分,若是跨省大案,说不定直接明年晋级。 虽号称‘御史’,然而这些积极查案,连个蟊贼都想亲手抓的官吏实则归于都察院其下的按察司,专门负责处理匿名检举和锦衣卫移交的证据,以六品的提刑监察使、七品都事和八品检校为主,掌司名不见经传,但下面有个侍郎谁也惹不起,皇后的小哥,顾翂。 他们和传统的士大夫御史不同的是,都是从格理大学考出来的‘胥吏’,以律例为标准,案例为参考,业绩和清廉第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百官不是没有意见,但敢冒头挑刺的人,无不是被锦衣卫举证违法,或被这些御史们调查,不久即身陷囹圄,去地里刨食,间接让修法一事也少了许多阻碍。 在廖御史、顾翂和皇帝的护航下,都察院一改御史台‘以血直谏’、与皇帝对着干的传统,将目光放到了百官纠察之上,比之‘风闻奏事’时更让人自危。 165 杀鸡儆猴 在金钱的刺激下,土地不再是人们唯一的追求,占有田地最多的贵族官绅愿意出让一部分土地,转向商业机会,有钱的商人也会反过来占据土地。从国家税收而言,按土地和商户收税没有多少损失,但没有田地的商人地位已经在慢慢提升,有些地方的土地带来的收益甚至会渐渐少于商业。 在这个矛盾还没激化时,以顾辞的一点点阅历,只知道可以通过扩张领土来转移,让有资本的人专注于争夺本土之外的地域。而为了财富和土地,本土的权贵们也会更愿意从控制土地的人,进一步变成控制资本的人。 在海贸的刺激下,有了足够好处的权贵并没有和神宗过不去,反而很愿意妥协,以换取巨额的海上利益,从前低贱的游贩、脚商、货郎、掮客,都有可能一跃成为豪门座上宾。 黑死病传播的消息传来,有机灵的商家已把目光从海外挪到大虞新占领的区域,和相对安全的南洋、东海,茶马古道肯定要恢复,西域重建啥都缺,东北垦荒从牲畜到棉衣都需要,加上防疫药材,商机多的是。受伤最深的反而是只懂跟风投钱,甚至借钱来入伙的人,一旦亏了,能回本就不错,怕的是本息一还,还要搭上自己银子。其实真正的商人不会都押在海贸上,消息知道早了,亏也亏不了多少。专门做海贸的商人,也不只走西方这条路,别处也会卖,只是卖得少些,毕竟大头在贸易公司那。但海货很少是隔年就坏了卖不掉的东西,陈年发黄的生丝都能出手,最多是差些价钱。 等黑死病的爆发第二年使得海上收益严重缩水时,遭受了损失的贵族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要么回头追求更多土地的稳定收益,要么想按老套路,趁此机会把扼住商业命脉却根基浅薄的商贾们吞并。这时民律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官府保护等价交易,按交易金额抽税,商户登记以股份入册。即便把商贾一家子杀光光,股份也归于国有,若想强买强卖,掌握了大量金钱的豪商怎会听天由命?一旦捅出来,被御史盯上,整个家族可能都得去澎湖犁田了。 上京什么都不少,皇亲国戚最多,武念王家的舞伎王妃看中了一家新开的天竺香料铺子,去暗示几次让他们自动献干股,掌柜只送薄礼,一律当没听懂。于是她吹了枕头风,让袁念亲自出马,找背后主家谈。知道这是亲王,自觉晦气的东家打算破财消灾,权当倒手一间铺面,大不了再赁别处不卖香料,开了个正常价。哪知袁念夫妻想的是白要,压根不讨价还价,转头天天派人来闹事。掌柜把店铺一卖,准备暂时不做京城的生意,还被他们找到客栈去闹事,非说他是王府逃奴,把人直接拖回王府。京兆尹没直接出头,只让衙里捕快去通知熟识的某提举。这下顾翂带着巡检司封府查验,救了奄奄一息的管事和已经断气的掌柜,押了一干护院管事去大牢。 妥妥的是个FLAG,大案子呐! 人赃俱获,证据确凿,大理寺直接按民律判了,伤人恶奴俱断左三指,和超额的奴仆一起送去怛罗斯搬砖。神宗亲自下旨斥责武念王,罚俸三年,降为郡王,宫里派嬷嬷捧着皇后懿旨,命舞伎王妃每日跪正堂上背《女诫》两个时辰,让她没力气再出幺蛾子。为了尊老爱幼,刑部体贴地把老幼留在王府,青年男女押上刑车。 有人上疏,亲王怎能因恶仆获罪,理应卑让尊,训斥即可,无须多罚,另家仆也应罪减一等。 神宗以民律答之,“法者,与民共信之物。律有明文,乃知应为与不应为。杀人者,处死刑、一等残行或五世流刑。教唆他人使之实施犯罪之行为者,为造意犯,依正犯之例处断。”并吩咐将此案做为典型,过程和证据公布于报纸上,宣之四海。 至于武念王大失颜面和舞伎王妃身份曝光的问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天子最特么讨厌的弟弟?反正有奚川王摇旗呐喊,惠新王也上折请裁奴仆,一个只会喝酒赌钱睡女人的亲王有何感想,谁在意? *********************** 杀鸡为了儆猴,但也有可能会让猴更团结。虽然有了袁念做那只‘鸡’,但猴子们不见得就此甘心,只是不再硬碰硬,希望能迂回打通靠向权力核心之捷径。 大虞的核心自然是皇帝。 最接近他的人首推皇后,其次是秘书处的大总管明庄,然后才是崇政院和枢密院的诸位高官。 皇后的路向来难走,她本身重实务不好交际,三句话寒暄过,不是她直接有事说事,就是你得道明来意。若是弄什么机锋暗示,皇后不想理会就当没听懂,要问个清楚,你就得做好直言不讳的准备,不然,恐怕下次进宫遥遥无期了。 明庄大总管曾侍奉先帝,这会还能做神宗跟前第一人,可见是个不好相与的。何况目前宫女内侍在艺青总管的调教下极难收买,也没派系之分,谁不想安安分分呆到出宫? 其他诸位重臣就更不好使劲了,据说议事不决时,须投票备案,少数服从多数,七个崇政院尚书,得收买四个,难度更大…… 御极多年的神宗,已不是个好说话的太子,或深感人手有限掣肘颇多的新皇了,考成法为鞭,都察院为刀,锦衣卫为匕,皇家产业为萝卜,还有完全在其掌控之下的枢密院和四军一营,最重要的是经过标准化教育和考试,源源不断可以补充到各地官府和朝堂的人才,让他可以随时对昏官庸吏权臣贵胄更新换代。 不是没人打过直接送女人到皇帝身边吹枕头风的主意,总是被皇帝当场用‘庶孽乱家’、‘贱妾之子生而低人一等’等戳心窝子的难听话狠狠抽脸,事后远谪。何况,皇后父兄都是国之栋梁,真送成了,善后难度太大, 于是,被打主意的就是没几年就要束发的太子袁胤。 *********************** 盛夏的热浪里,不能用冰的皇后凉凉捧着个大肚子,咸吃萝卜淡操心,在担心黑死病蔓延之余,很郁闷地翻看今年的财报预算,比预计的还要少一些,算起来黑死病还有两三年才能过去呢,明后年肯定不能指望欧洲和大食了。 得想办法开源节流。 从大食那弄来的许多翻译书籍已经成为格理大学的教材,但他们始终被视为‘匠途’,现在的主流还是鹤鸣、令德等以科举为重的书院。但欧洲人口的减少意味着更需要借助工具的力量去代替人力,以后的大型器械出口可以现在开始做准备了。 还有疫区的恢复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但西方经历过黑死病之后,打破了原有社会结构,许多身体更健壮和占领了死绝贵族之田地的农民商贩会晋升为有钱人行列,有人曾评价这算是上帝帮忙西方人洗牌重新制定阶级,进入资本主义的契机。大虞这边实在距离资本主义太遥远,改朝换代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但,只要东方有个十来年时间不封闭,不说迎头赶上,至少绝不会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还有东北黑土地的开发,吐蕃的和尚们怎么分封,暹罗与高棉的调解,如何挺进鲜卑荒野,对真腊、三佛齐、柔佛、爪哇等地的重新定位,怎么收拾东瀛等,什么家国大计都需要科技发展来支持。只是可惜了开通苏伊士运河的计划,在现在人力成本这么珍贵的西方,恐怕不是雇人干重活的好时机。对咯,去开拓美洲和澳洲的计划是不是也应该启动了?那么多无主的土地,先到先得,不去占下,岂不浪费? 所以,作为三十岁的‘高龄’孕妇,她能做的就是,给格理大学派课题吧! *********************** 神宗十年黑死病爆发,有鉴于西方海贸的不顺畅,在神宗的指示下,皇家船队和安东军一起,分别派出两支探险队准备往东和往南去拓展疆域。除了探险,还要沿途占领无主之岛作为中转补给点。东线会从流鬼国往东,沿着北边的冰山冻海一路去往美洲,南线以澎湖为起点,南下吕宋、柔佛、爪哇,直到澳洲大陆。当然,现在除了帝后二人,并无他人知道这两个大洲的存在,这次派人去的目的就是找到他们,然后制定战略,是否需要守住这么广阔的无主之地。 至于岛上土人,顾辞的意见是尽量释放善意,以物易物。但从皇帝到百姓,都觉得那是重现‘昆仑奴、新罗婢’的大唐盛世之景,还从史料中找出记载,‘安南以南,冷海数月,至昆仑国,多野人,身如黑漆蚪发,诱以食而擒之,卖与大食国为奴,获价至厚’,说明南边正是昆仑奴的产地。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语言不通无处可去,一般还都被‘骟’过,多好的劳动力啊! 自从报纸上刊登了此则消息,举国上下热情高涨,许多奴婢变雇工的豪门大族更是希望能大批买进,连萧律、顾尧都对昆仑奴再现很感兴趣。 顾辞很着急,只有反复和袁懿述说‘玛雅文明’的遗迹,努力地安利他要区别对待有文明的土人。好在袁懿不忍她担心,应允了会视情况定夺,尽量不发生流血事件。 去往东线的是袁崭和崔舫,格理大学堪舆科的徐宏祖教授带队随船,崔舫在苦兀的军队让单归接手。徐教授的弟子陆去海,归德伯世子的小儿子,兴冲冲地带其他师兄弟,和明庭、周庭这对老搭档一起去南线。为此,陆去海特意自取了个字为‘显庭’。 本以为至少能走一趟东线的顾文恺好心塞,成功出使东瀛归来的他半个月后受封‘东海布政使’,虽限于其同进士出身,只是五品,但统管高丽、东瀛、虾夷和苦兀四地,权柄比国内一城知府大得多。他的府邸设于高丽汉江流域的汉京,改名为高汉城,单归带着部分安东军和他一起驻守,顺便慢慢收拾东瀛。现在这个期盼已久、可以‘开疆扩土留名青史’的机会被臭不要脸的袁小白脸抢去了,他只能不甘不愿地和单归一起,在苦兀岛上羡慕嫉妒恨地送走这群洋洋得意的讨厌家伙 哼!看不把你们给冻死! 166 养精蓄锐 格理大学目前拿得出手的成品就一个蒸汽机,自鸣钟、地球仪、钢化玻璃等新鲜玩意儿,在顾辞看来,属于‘骗’钱的东西,技术含量远远不及有划时代意义的动力系统。现在因为使用了猛火油,蒸汽机的体积和能效提高不少,但上次皇后带着几个孩子‘垂询学舍’时,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却没人能具体回答——如何衡量提高了多少? 老教授们为此搞起了头脑风暴,不晓得他们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能不能总结出‘单位’这个概念。大不了这事由她来提,连着‘标点符号’和‘简体数字’两项一起安排下去。 反正顾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前世的理科公式啥的都可以扔了,连瓦特都算不上发明人,那还会有他的名字存在物理教科书里么? 在拟课题前,她特意哄孩子一起开动脑筋,艺青拿着纸笔在旁边做记录。 今天来的只有男孩,快及笄的锵锵被派去常住清颐院,给萧律、毓仪、顾尧等长辈娱亲,那儿有她特意建造的玻璃屋‘听雨轩’,重新修葺的竹心阁,纳凉避暑再好不过,也顺便学些当家理事,打理庶务,看能不能捞个小驸马。虽然顾辞本人不想让女儿嫁回娘家,但架不住四个哥哥迄今为止已圆满完成顾尧定的十三个孙子名额,就是没一个女孩,都对锵锵抢红了眼。 “宝贝们,帮娘亲想想,有什么东西有好玩又有用,但是现在还没人做出来的?” “我想要个可以带我飞起来的大大的孔明灯!”阿桑袁脩抢了话,看阿双也猛点头,这俩应该是想一块去了。 “这个可以让格理大学的教授们好好研究研究。” 飞机是没可能了,热气球应该有发展空间,看来上次带几个孩子去放灯,还是很有意义的。 “我也能去么?”阿桑立刻补充,阿双却开始想别的东西去了。 “宝贝喜欢听他们上的课?” “喜欢!好有趣!” 除了阿圣,其他孩子都没少跟着顾家那堆表兄弟们去义塾、令德、格理、文艺和技工学院旁听过,想来是手工课或实践课让他们感觉比坐着背书要好玩,都九岁了,还没一点稳重样子。顾辞弹一下两人的小脑门,看向打小就稳重的大儿子,如今的太子阿圣袁胤。 “……可以给八戒做个,代替它走路的装置么?”阿圣可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够不着‘有用’这一点,但还是讲出来了。 八戒已老,虽然得到最好的伺候和照料,但真的年岁很大,可算‘狗瑞’级别。 顾辞抱着两个有些伤感的小孩子,安慰地拉拉一脸难过的太子,郑重地说,“没问题,娘亲去拜托田师傅,他一定有办法的。” 田师傅是老田师傅的儿子,接了他的班。田老头已经半瞎,正在一个小内侍弟子的伺候下,把毕生经验归纳总结成书。 有了顾辞的安慰,几个孩子又精神起来了,兴致盎然地开始想别的。 “娘亲娘亲,我们做个不会把蚂蚁烧死的放大镜吧!”喜欢动手的阿桑上一次用放大镜看蚂蚁窝,结果阳光正好,烧死一片。烟一冒出来,险些吓尿了旁边的宫侍。 “这个主意好!不过,你弄明白了为什么放大镜在太阳底下会弄出烟了么?” “没有呢。宋教授说他研究一下大食文籍,再来给我讲课。” 顾辞笑着点头,暗想,那就让宋应星干脆弄出显微镜来吧! “宋教授不是说要先研究一下,为什么西夷认为咱们所有人都是站在个球上,却没有掉下去么?”阿圣好奇地问,他偶尔有闲暇,会去格理大学随便找个教室听课。 这个问题把顾辞逗得笑开了——漂亮!让牛顿和他的苹果SAYBYEBYE吧!当年被弱明满清耽误了,《天工开物》毁于一旦,这次她绝对支持宋应星等人大展身手! *********************** 掩盖在西洋船队的丰功伟绩之下,四方诸军经过几年的经营,也做出了相应调整。 先是安东军大举调动,离开沿海城市,全体布防到海上。单归在高丽的高汉城,崔舫在苦兀,米家嫡长孙米伏龙守澎湖马公城,琉球现任国王、安东军中尉武宁在琉球津梁城,任淑慎的弟弟任硕镇守西贡,兼顾金兰湾,苏家大老爷的庶子苏牧征去大光,夏步凡仍然在龙门城。然后除了单归要盯着东海,其他安东军攻略的重点是暹罗湾的泰京,渤泥(加里曼丹岛)的坤甸和乌潭麻(苏拉威西岛)的加锡。至于金洲(苏门答腊岛)和爪哇两个主岛,由于有多重拍岸浪现象的存在,几无天然良港,所以这两处交给商人们在陆地上解决,而海军巡防协助,并不常驻。 平南军配合压上,除了新明和柳陵,旧疆域里再不留驻军,全部放到亚东、南诏、卑谬、升龙等地,表明了大虞趁着西方自顾不暇的机会,海陆并进,全面接管南洋,监控天竺的战略意图。 靖西军这边,原三关全撤,关自在以敦煌为西域首府,怛罗斯由房良直镇守,疏勒及苦盏哨点归明津统辖,关双华换防阿拉木图的关三才,后者的任务是在斋桑湖拱卫夷播海—阿勒泰—北庭—伊吾—敦煌这条‘金微山南—天山北’的西北防线,防止漠北高原的蒙兀人或其他游牧者再次南下。容临离开于阗去斋桑湖,接替他看守于阗的是关大元。这位前任康藏总督的任务最重要,以斋桑湖为据点,出发前往哈萨克草原和横亘山,也就是说,一旦也素亥不想往西打欧洲人,回头就能和他干一架。怛罗斯和阿拉木图有了新城墙,靖西军的骑兵大部分抽调给容临,让他带着二十万骑到处晃荡,平坦宽阔的哈萨克草原很适合他发挥。 与西北防线相对应的北防线是镇北军的新重点,从兴庆城逆涴江而上,与金微山衔接之地设了个哨所,取名‘定襄’,阴山北有个自然形成的榷场,定名为呼伦城,再往东即是长春城。这几城连起来就是北防线。至于东北防线,毫无疑问是整条大鲜卑山西麓。 镇北军虽有防线,但以攻势为主。主防之将包括崔舶,守备大宁和齐安,明都驻守依兰,兼顾木兰,两个港口伯力和海参崴分别划归崔舫、单归。顾翀夫妻带着大军,与翟竣、钟鼐和海林察一起,从白城西进达赉草原,剿灭不服气的刺头,整编当地小部落,给他们划出固定的游牧范围,选立当地人为仲裁官,为****的仁波切和商人们大开方便之门。很快,庐滨一带已形成固定榷场,皇家产业择选五家大行商为漠北总代理。如此双管齐下,不少牧民已从游牧改为半游牧半畜牧的生活方式。 以水草丰美的庐滨为据点,翟竣与钟鼐继续往西,与葛不勒弟弟那支蒙兀人在漠北的单于王庭库伦城数度交手。 游牧民族的生存环境恶劣,形成的继承习俗是‘长子拓边幼子守业’,年长的儿子成年后须自谋生路,能留在家中与父母相处的自然是幼子,同时,由于年长者分家之时已带走了部分财产,最后留下的遗产由幼子继承更显公平,葛不勒正是因此而出的金微山,而库伦的蒙军才是蒙兀人本部。 不论大虞的军械如何先进,在代替马匹的坦克和绝对克制骑兵的重型机关枪没有出现之前,镇北军最好的战绩不过是击溃、打散单于的大部队。幸运的是,在神宗十年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漠北草原,有充足补给的镇北军在庐滨安然过冬,而库伦的草原骑兵们死伤殆半,不战而降。遭受雪灾的牧民们携家带口奔赴呼伦、兴庆、定襄、抚顺和庐滨等地谋生,眼巴巴地盼着榷场开市,不但自愿当一把带路党,给镇北军指点大部落的位置和草原地形,还很愿意去天水开采油田或去安达挖煤,再不济在当地搬砖修路也行,甚至有不少人参加新兵选拔,争取入军。 顾翀挺进库伦后,不再擅进,只派出机动快速的小部分队伍四处打探、出击。哈萨克草原、唐努山、大鲜卑山和阿林山以北,正是一望无际人烟罕至的鲜卑荒野,分为西、中、东三部分。横亘山是鲜卑荒野的西边界,西鲜卑荒野是一片非常平坦、林木茂盛、矿产丰富的平原。中、西鲜卑荒野以谦河(叶尼塞河)为分界线,中鲜卑荒野延续了唐努乌梁地区的高大山脉,东鲜卑荒野大多属于极寒地区,近百年内是无力开发了,用顾辞的话说,也就在瀚海边养鹿、砍树、抓条鱼吧。 海林察从庐滨往北,深入东鲜卑荒野,探一下情况,目的地是库伦以北的瀚海,跟那儿的渔猎民族套下关系。任塞渊留守白城,张圭白的长子张辅被提拔为前锋,占驻庐滨,收拾周边不老实的部落。钟鼐和翟竣仍然往西,前者目标是清理燕然山和金微山之间,后者深入唐努山,会一会乞部、烈蛮部之外的第三大蒙兀部落,图瓦部。如果翟竣不幸落败,可以顺着金微山南逃,奔向钟鼐的怀抱,挺考验两人的配合默契程度。 若无意外,图瓦部会是镇北军接下来要啃的一块硬骨头,所以为了牵制他们,容临也得从斋桑湖往北出发,清理西鲜卑荒野的哥萨克人,绕道去唐努山以北的谦河上游,拉拢这儿的林中百姓为同盟,一起弄死图瓦部。 战争永远是科技发展的源动力。冲着解决镇北军和靖西军的补给问题,格理大学对于火车的研究已提速进入试制阶段。虽然伴随着‘失我险阻,震动东陵,烟伤禾稼,妨碍风水’等争议,仍面临制动、冷却、马力、沿途水煤油补给等现实困难,但在不到千米的试验铁轨上,蒸汽机已能带起一截四人座的车厢了。而连发机关枪和金属弹壳的设计列入最紧急项目,只是这事除了神宗、明方和项目组的人之外,再没别人知道,至于曾经提供粗浅思路的顾辞,更是被排除在外,生怕影响孕妇心情。 *********************** 还没等顾辞整理好课题项目的大纲,从两个弟弟那知道昨天卧谈主题的锵锵强烈要求把她的意见也算上,跪求娘亲帮忙弄个可以缝衣服的东西! 皇后赧然地看着读信的老公,母女俩都不擅长这门手艺,迄今为止,神宗陛下收到娘俩做的东西,都是没绣大花的素服、素鞋、素帕子。可能是更年期到了的毓仪看不过眼,逮着小孙女练绣活,故有此怨…… 袁懿失笑地捏捏媳妇又胖出小肉窝的玉爪,“今天女儿有没有闹你?” “没有呢,她好乖。” 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人胖了,但肚子不大,一看就知道这次不是俩。夫妻俩都觉得是个小女儿,盼着能自己带,不像锵锵,简直就是给萧律和顾尧生的。 “等你养好身子,孩子也大些了,咱们也出去玩一次?” “真的么?!” “想去哪?” 顾辞兴奋地开始琢磨,欧洲这会还太脏,算了,印度、东南亚一带太穷,也不行,巴格达她没去过,貌似不太平。这种拉动内需的事,尽量在自家地界蹦跶的好,不要搞成国事访问。 “咱们最远是卑谬城吧?” 袁懿一听就明白了,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想看的地方,可能他永远也没办法带她去,“不用管这些,就说你想去哪里。” “跟着你就好!” “……你从前,家住哪里?” “就京城。”恍然大悟的孕妇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嗜睡地打了个呵欠,“有哥哥的地方才是家,那儿是另一个娘家而已。” 话音刚落,肚子一抽,正艰难地准备躺下午休的顾辞坐起身,看一眼身边笑成一朵花的中年帅大叔,“哥哥,你家小闺女,好像,也想出来玩了。” 167 探索新大陆 黑死病带了海贸的缩水,引起了不小的动荡,恰逢翟竣与图瓦部的第一次交锋失利,首先被拿来开刀的是军务。有人总结了神宗继位以来的历次大规模军事活动,通过与汉、唐、定三朝的军人数量和疆域相比,指责他黩武扩军,在南面和海上投入过多兵力。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纷纷上折或投稿,针对如此激进的四军大调防指手画脚。 待争议逐渐升级,连朝会上都有倚老卖老的旧臣出列建言时,神宗下令让李枞把近十年的支出明细发布于报纸之上——大虞的军费支出只占户部总支出的二成比例,即便加上整个枢密院的花销,也只占三成半,远不如工部兴修水利和硬质大道的费用多。当然,这些人看不到内库的账,不然他们会更加振振有词。内库的六成用于军费,整体算下来,历年军费支出占总支出的五成半左右。对于一个勇于开疆扩土的皇帝来说,这个比例应该是正常的,而一旦息战,大量现役军人复员,总支出比例压缩到三成以内完全没问题。这些银钱如水如油,花在军队身上,再随着扩张国土的行动,从周边国家、属地吸纳土地、财富和物资,形成良性循环。 其实这些保守意见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作为以陆立身的东方大国,自然不同于西方的不列颠、伊比利亚、波秋歌等岛国或半岛国。东方封闭的地缘条件,已经给华夏文明划出了一个棋盘,文官们最爱批评的所谓‘好战喜功’,很多时候是个‘收复国土’的概念。所以在顾辞熟悉的历史中,只有像唐、元、清这种自带游牧属性的王朝才真的拓展了疆域边界。在现在这个历史中,再流弊的本土王朝定朝,也不过是‘恢复唐域’。现在的神宗,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历任君主,当然有的是人想给他喊停,盘子就这么大,干嘛捞过界?可是在西方文明看来,立足于海上的国家没有所谓国界,船能到,商人就能到,士兵也能到。如果说,游牧民族往往要积蓄很久的力量,形成合力,才能突破防线南下,甚至机缘巧合,才能翻过长城和秦淮一线,全面占领整个中原国土,正说明了东方这块地儿是入局难的话,那么,广义的西方,欧亚非地区这种几乎没有天险可凭借的地方,地缘上就已经划分出了多个容易平衡的地区,玩家一旦入彀,不容易退场,简直虐哭! 在见识过这另一种环境下形成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体系之后,作为一个眼光并不短浅的皇帝,袁懿怎么可能在对方疲软之时放过壮大自己的力量?势必以先构建自身战略优势为己任!更何况他还有个擅长吹枕头风、比国人更了解西方的皇后。 顾辞不懂高深的经济学,但至少知道一点,金钱一旦有了足够体量的流动,形成金融体系,不再是个封闭的圈,就不会轻易地被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瓦解掉,土地的出息和金融衍生的孳息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即便日后真有某个傻缺君主敢妄提锁国拒商(她坚决不认为这种蠢货会是自己的后代!),也只会落到被推翻的地步。 天山南北路的葡萄棉花、东南亚的稻米水果、库伦城的牛羊鹿肉、东瀛高丽的装饰品、南洋的香料木材,在上京随处可买,这种实实在在的好处,比起鼓吹‘武伤民财,兵破礼道’的酸儒迂蠹更有说服力。 作为一个诞生不久的新鲜玩意,报纸承载的教化意义比学堂更甚,从普及‘国家’和‘世界’概念,到‘国民基本权’和‘商政’,犹如给关在本土的民众打开了一道门,让他们跟着皇家产业一起踏出去获取财富和新的观念,等这些人完成两到三代的传承,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地断言‘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在大虞产生了呢? 报纸的销量一直在节节攀升,为了不亏本,趁着三位主编中年纪最小、刚知天命的龚老先生官拜首辅之际,皇后建议把报纸一分为三,分别针对不同人群定价撰文——政务版‘新闻时评’、民商版‘环球资讯’和娱乐版‘曲苑杂坛’。另外两位主编会以政务版为主,谢戚威负责民商版,宋玉负责娱乐版,政令传达的基调和舆论收集归于明秀。非汉语地区的驿所让鸿胪寺配备通译,以其销量作为官府‘传文劝学’考核项目中的一项,连同学校、医馆和可以上演剧目的茶馆酒楼一起纳入考成。 一切准备就绪后,改版后的第一期《皇家新闻报》将在千秋节正式发行,一定要用最大力度好好宣传庞贤等人的义行,并感谢出使西洋的使团和奚川王妃等人带回大食典籍的壮举! *********************** 此时按行程,美洲航线已经离开流鬼,传回来的消息说他们正顺着一溜只有土人或者没人的小岛一路往东,发现大陆的可能性很大!钦天监很开心地把这些岛添加到新绘制的地图上,并提请皇帝给这串群岛命名。 这招果然拍对了龙屁,神宗龙颜大悦,提笔就向世人秀个恩爱——雅嘉群岛。各取帝后小字‘嘉言’和‘希雅’中的一字而成,且是皇后在前。 寝殿里的顾辞听到前世的阿留申群岛变成了这个名字,顾不上看学步车里的小儿子,笑得甜蜜蜜地拿起针线,准备做套毛茸茸的‘特别睡衣’,晚上好好奖励工作狂的夫君。 晚上一进寝殿的门,袁懿就觉得灯光有些不正常的昏暗,艺青带人速度给他热敷完,给他使了个眼色,就齐刷刷退出去关门。 袁懿心里雀跃地念叨着‘小丫头今晚又有什么新花样’,一边推开卧室门寻觅她的身影,只见床上铺了一套奶白色的羊羔毛毯子,白纱床幔垂下来,隐约看见一个团着的人影。他含笑掀开帘幔,“宝贝躲在这里干嘛?” 一双毛茸茸的爪子巴在他腰带上一扯一拉,直接把看呆了的皇帝拽进了床里。 侧卧在柔软顺滑的毛毯上,袁懿讶异地打量着跪坐在身边的顾辞,她手脚戴着毛茸茸的手套和袜子,秀发松松盘起,头上竟然是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不过最让人心痒难耐的是身上两块小小的三角形毛皮用细绳穿着,在脖子和背后系住,下面一样是毛茸茸的小裙子,屁屁上毛茸茸的小尾巴。 感觉衣服穿得有点厚的皇帝直接顺着毛爪子往上滑去,轻轻刮过她胸前的茸毛,弹了一下。“这是广寒宫上的小兔子动了春心,下凡来了?” 顾辞羞答答地说,“等着吴刚哥哥捣药呢!” 春宵苦短,一晌贪欢。顾辞感觉一晚上都被晃个不停,嗓子沙哑,泪眼婆娑,全身上下里外都麻到无力,也没见这人罢手,好像天都蒙蒙亮了才紧紧拥着她睡去。 不出意外的,第二日,以勤政爱民著称的神宗第一次罢了早朝。 *********************** 往南去的澳洲航线就不那么顺利了。整个南洋地区主要分为九个大岛群,从西到东分别是西部的马来半岛在上金洲在下,中部的渤泥在北爪哇在南,东部最上面是吕宋、苏禄(棉兰老岛),中间的乌潭麻和下边的一串珍珠项链般的小岛‘淡邈’(小巽他群岛)和古里帝汶(东帝汶),再往东,上面一片小群岛是美洛居(马鲁古群岛),下面就是考察队刚发现的麻那里岛(新几内亚岛)。麻那里岛南边,正是此行目的地,澳洲。 明庭一行人倒没遇上战事,没几个缺心眼的人敢去惹几层楼高的钢铁大船,只是失了澎湖的红毛夷跑到吕宋去了。大虞舰队在吕宋碧瑶城靠岸时,红毛夷人刚杀掉了当地国王罗阇曼,激起民愤,互相打得厉害。作为从定朝开始就纳贡的属国,‘三庭’自然不能坐视吕宋受难不理,刚举枪打伤二个红发黑眼的夷人,四百多红毛夷人乖乖投降。 军医全副武装上前,挨个给红毛夷人检查身体,查探他们有没有毛病。在半吊子通译的帮助下,周庭和罗阇曼的儿子罗莱试着努力沟通当地是否有染上黑死病等瘟疫的案例。等确定没啥大问题了,清理出隔离区,把红毛夷人收监,其他人才下船。 审讯后得知,除了吕宋,柔佛的渤泥、苏禄、金洲、爪哇等地都有红毛夷和伊比利亚人在抢地盘,这些欧洲人正为了逃离黑死病而游弋于海上,像海盗似的抢劫补给为生。他们自然不敢靠近龙门附近,但发现了大虞海军没在这片外围海域上巡航布防,不轻易离开龙门的弱点,所以才敢对这些东南面的分散岛国下手。 这个情况之前枢密院有注意到,从夏步凡的角度看,一来他的想法和习惯还没脱离以陆护海的观念,不来犯则不战,二来之前的常规航线是沿海岸线行进,过了龙门,去往西贡、崇明岛、澎湖即可顺利到达大虞沿海诸城,皆在掌控之中,分兵巡航的任务更多是出龙门入天竺海扫荡海盗,以及护卫暹罗湾的船只,哨船的数量暂时不足以派到这么多小岛上调查真实情况。 明庭一边把消息传到夏步凡那,请示枢密院如何处理,一边带一艘船的兵力出发,准备扫荡周边西夷人,俘虏们分批用小船拉到龙门去关押,相信黑死病过后,皇后会拿这些宝贵的人力向两国要赎金的。周庭和陆去海就老老实实在吕宋呆着,免得他们一走,其他红毛夷集中兵力来报仇,反而害了吕宋人。南洋的情况传到枢密院时,许多人都认为可以如三佛齐一般如法炮制,让汉裔或汉商掌管当地政务,军力则归入安东军管辖,可惜这个建议被皇后的枕头风吹了一下。 顾辞始终觉得南洋与大虞本土距离如此之远,不能复制三佛齐的成功,因为三佛齐毕竟在陆地上与骠国相通,没有陆地纵深,陆权国家很难控制岛国,哪怕全是华人,也不过是第二个新加坡。而南洋之所以扼守了龙门,还不能将西夷拒之门外,完全是当地商人对大虞阳奉阴违的结果。经过大食人多年的锻炼,他们比之锁国的东瀛灵活多了,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三佛齐被打成那德行,王室都不肯开口向大虞求助的原因。即使大虞帮他们赶走了西夷和大食,但他们仍然不会愿意大虞成为下一个大食,甚至更为警惕这个距离很近的邻居。 像暹罗和高棉这种与大虞并未直接接壤的国家,更是不可能轻易地俯首称臣,当年英法在中南半岛你争我斗多少年,依靠掸邦高原的纵深和足够长的海岸线,泰国像个不倒翁,从未落入殖民帝国之手,这不是仅靠政治智慧便能做到的事。 对于物产丰富,比大虞更能自给自足的东南亚一带,不能像东瀛一样把某种商品作为硬通货来改变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相反,大虞在某种程度上还得依赖东南亚的稻米,毕竟东北目前刚起步四、五年,小部分地区已经能使用蒸汽拖拉机去耕犁田土,可以打破冻土层,深挖地下肥沃的田土,但没有塑料的情况下,大棚不能批量实现,总不能一直用钢化玻璃这种奢侈品吧,哪怕不抗压的普通玻璃成本也不低呀。那片黑土地离成为‘北大仓’还远着呢。 顾辞在等着美洲航线的橡胶和金鸡纳树过来,只要南洋开始种上第一棵橡胶树,她能保证让整个南洋地区和东瀛一样,要依赖大虞的商贸而活。可是真腊、高棉和暹罗就不一样了,甚至掸邦高原的土司们也不好搞定,总不能都杀了吧。 以她的脑袋,想解决这种国际关系问题完全没戏,所以还是老办法,告诉老公,让他去斟酌。老神在在的皇帝一边听着她絮叨,一边心不在焉地吃豆腐,一点不认为这些弹丸小国会造成什么问题。连国史都没的国家,需要考虑这么多?都抓来流放到国内贫苦之地,两代后说的汉语,学的汉史,妥妥的都归化了。 枢密院的回复很快给到明庭等人,考察队继续往南出发,一定要在西夷人之前找到澳洲和古里帝汶,后者将作为以后去往澳洲的补给点。而给到夏步凡的军令,是大虞首次表现出攻击性的一纸‘护海令’:所有进入南洋海域的船只必须在龙门或大虞使馆办理《通航证》,无证者视为走私,武力拒捕者视为叛乱;南洋列国若不配合大虞的军事行动,以《大虞律》‘通敌罪’论处;安东军开始清理诸岛,务必将之纳为‘属地’,反抗者去其王室贵族,顺从者依三佛齐之例。 通敌罪,最好的结果也是举族流放,一般都是尽诛。可想而知,诸多古国会因为这一句话湮灭。 168 韦陀教的最后保卫者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发现澳洲、麻那里和古里帝汶的消息及时传到上京,紧接着,报纸很快报道了南洋的情况,并列举了各岛的特产和现状。目前南美的橡胶还没在南洋落地生根,所以最吸引顾辞目光的就是渤泥的铁矿,至于香料木材等东西,交给商人们去折腾吧。 在皇家贸易公司的支持下,大批的商人准备奔赴南洋,许多贫困州县的官员们也接到一个任务,‘劝迁令’,迁徙移民到南洋、东北等田地富余之地去开荒。对他们而言,走的青壮年多了,当地人均收入反而提高,相应的政绩也好了。至于人走地荒怎么办,没关系,打报告给朝廷,会给你介绍好用的新农具,开发别的资源,派来流放犯人挖土垦荒,反正罪籍之人不计入人均考核数字中。 不过劝迁令注定没有护海令引人瞩目,官吏们对此很不积极,概因大虞不全然是黑死病的禁区。安南、南诏、暹罗、卑谬等地一样遭受了鼠疫的袭击,其中以紧邻天竺的地区情况最严重。与珍珠城一山之邻的吉灵城突然数百人高热发咳,有人甚至当晚便去世。好在药物和措施执行到位,疫病被控制在比较小的范围内没有传播开。 乔祺及巡检司护卫们跟医馆大夫护士一样,全副武装地穿上隔离服,跑到吉灵城视察疫情,把当地居民和从珍珠城跑来的难民们吓坏了。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吩咐大夫和护军把吉灵庙作为隔离场所,放言在佛祖保佑之下才能救命防疫,成功地安抚了众人。虽然被隔离的病人都死了,但穿了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躲过一劫,疫情也没持续扩散。 劫后余生的乔祺把这段经历写文投稿,在全国,甚至日后在世界范围内都引起轩然大波,被欧洲人称为‘勇敢的执政官’。【ㄨ】 *********************** 黑死病给南亚和东亚带来的是发展机会。与欧亚非的交易中断,让大虞这个富饶而强大的国家把整个海上贸易重心和攻略重点转移到这边,陆上丝路虽未隔绝,但还没恢复生机的中亚人民显然购买力很不理想,曾经强大的月即别汗国风流云散,取而代之的蒙兀人要土鳖得多,最吸引他们的是药材和粮草、当然,还有猪肉。 一盘散沙的大食并未完全聚拢于新崛起的马木陆王朝之下,从绿海或红海逃向天竺也是另一个不错的选择,这儿的港口桑詹被大食经营数百年,城中居民以天方教徒为主,曾经逼退蒙兀人的湿热气候,对于习惯了骆驼和沙漠的大食人并不成问题。眼下波秋歌同样遭遇黑死病的袭击,无力维持海上封锁,大食人怎会错过这个机会,汇聚于此的大食军很快占据了申河流域,延续旧传统,开始跟波罗抢地盘。 波罗和朱罗两个王朝都是联邦制的土著结合体,一样继承了天竺对宗教的支持和庇护,对王室土地进行分封的对象都是寺院,而不是世俗官僚,区别只在于前者信奉韦驮教,后者国教是佛教。大虞在两国设立的据点严格来说不能叫使馆,使者以兴善寺高僧为主,驻锡在波罗的那烂陀寺、富梨寺和超戒寺,以及位于朱罗加西城的鹿野苑,当年释迦牟尼初******之处。 波罗王朝的创始人瞿波罗是骁勇善战的拉杰普特人,皈依韦驮教后,以刹帝利(武士)的身份一跃而成为天竺四大种姓中帝王将相的高等种姓,‘拉杰普特’就是‘王之子’的意思。他们是南亚最好的骑兵,个个战技非凡,骑术刀法皆精,拥有许多特别的武器,折叠剑、拳刃、竹制长弓、可投掷的环刃和著名的弯刀,所以更喜欢在马上贴身肉搏,于白刃战中取敌首级轻而易举。 现任的波罗国王拉桑伽身经百战,战斗经验非常丰富,总是冲锋在前,曾被打瞎一眼、断一手、跛一腿。据称在其第一次与大食人交战之前,身上就有八十多道伤口,激烈拼杀一场后,又添十几处重伤,突破百伤大关,端的是个骁勇之辈。 这种国王领导的军队,想也知道不可能有投降这一选项。尽管波罗骑兵非常彪悍善战,还是在开战之初便惜败于兵力大增的大食人之手。不过波罗人很快带着数万头训练有素的勇猛战象反攻回来,俘获大食前锋军的三千人和两个千户长。这些战俘被集中到斋普尔,在战象脚下踩踏而死,头颅被嵌入阿格拉新筑的城墙内,或挂在马具上耀武扬威。被激怒的大食复制了蒙兀人的残暴,在天竺的土地上大规模烧杀抢掠,到处屠城,并强迫臣民抛弃韦驮教,皈依天方教。为了更好的抗击入侵者,拉桑伽将都城从斋普尔一路东迁至水陆交通枢纽的阿格拉,他们也不负武士之名,无数次站在战争最前线,作为韦驮教的保护者,激烈反抗大食人和天方教的入侵,绝不屈服,进而将一向横行无忌的大食骑兵拖入消耗战的泥沼。 神宗十年至十一年之间,大食人七次东侵波罗,终于踏着韦驮教徒的献血,在恒河上游站稳脚跟,把目光投向更富庶的阿格拉地区。 与尚武的波罗王朝相比,天竺的低种姓民众对大食人印象挺好,在大食政府和法院的管理下,感觉大食军队比波罗军队好打交道,而且天方寺还是教授知识的学校,申河流域容易就接受了新的统治者。不到一年时间,这儿几乎十之七八的天竺人都自愿成为天方教徒,天方教传播速度之快相当惊人,大食语也成为天竺语之外的第二大语种。有了这样成功的例子在前,大食凭借着群众基础,继续向阿格拉推进。英勇不屈的抵抗没能让波罗王朝保住阿格拉,只得一路沿着恒河东退,直到大食人渐渐逼近那烂陀寺,并焚毁途中经过的一座古寺,朱罗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主动向波罗伸出橄榄枝。 两罗联军打败了大食一次进攻,在大虞‘护佛令’的支持下,许多东南亚、东瀛的雇佣兵被送去庇护那烂陀寺等佛院。曾经以勇武闻名的波罗人,失去都城之后,只得依靠雇佣兵退守那烂陀寺,或南退离开恒河流域。而恒河下游和吉大港等地,因为大食人同样经营多年,有许多天方教徒,这些人毫不意外地成为炮灰,被数次屠戮,或驱赶出去。 数年的拉锯战中,大食人自身伤亡也很惨重,始终未能彻底征服这个尚武的王朝,终于消停了些,在阿格拉以北另立新都‘德里’,主将萨哈鲁愿奉穆斯坦为‘正统海里凡’,自立为素丹,作为这片领土的新主人,开始试图打造出一个天方教帝国。 *********************** 大食这样漂洋过海来侵略的行径,也算给固守本土的大虞人打开了新大门,并不是守好现有国土就万事大吉,一旦在海上挡不住他国军舰,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大虞也会变成第二个天竺。乔祺这个蒲甘布政使通过珍珠城,把战争过程和得失总结成文,写了封奏折,支持神宗大力经营海权,并且提议派驻重臣贵戚来经营中南半岛。作为远离上京的‘荒蛮之地’,一旦有什么变动,很容易就被放弃掉,若有个分量十足的人物放在中南半岛,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朝廷对这儿的重视,也有利于改变当地土著认为天高皇帝远,县官不如现管的想法,让他们直接‘沐浴皇朝天恩’。 这一见解与刚致仕的顾尧类同,他非常支持孙子们出去闯荡。数年后,顾翮的长子,排行第四的顾劢主动请缨,没要任何官职,直接带着大儿子夫妻到真腊的万象城开始赚钱办学、传教授医。 彼时的万象还不算真腊重城,他来到这个位于掸邦高原南部的城镇之后,既团结了一大批华商,成立‘兰芳公司’,组织‘民兵’保护自己人,又能与当地土人合作,把翡翠和硬木等奢侈品源源不断地运向上京,换回大量中原特产,深受当地酋长和商人的爱戴和推崇。 再过十来年,当万象周边的暹罗、高棉或掸邦战火频起时,他以‘兰芳联邦’的名义总揽了万象附近各城,乃至掸邦和真腊通往大虞境内的沿途安保工作,以及各部族之间的利益协调等事务,虽无国之名,已有国之实。因各部族内部事务仍由酋长负责,这种形式得到认可,各商道周边的部落、武装力量和城镇据点都纷纷加入,整个掸邦高原和真腊的地界上,几无其他势力敢直撄其锋。兰芳联邦按照大虞的政策统一了这些地区的赋税、行政、法规等内容,全民皆兵,战时扛枪,平时耕地,除了没有正规军队,如同立国一样。 当西方军舰远道而来时,中南半岛上不论是大虞的政区,还是松散的部落联邦、国家,都不得不整体纳入大虞军事体系中。待到最为强大的不列颠彻底止步于天竺海,再不得寸进,东方帝国的版图内,已用百年时间,慢慢将整个新纳地区的文化差异消化殆尽,这一稳定的粮产区,使得大虞帝国百年间的人口数量一下越过四亿。 随着中南半岛上通晓汉语的人数猛增,大虞和兰芳同时从海陆出兵,彻底镇压暹罗和高棉的内战。‘和平’解决掉两边王室、贵族成员之后,由兰芳、蒲甘、扶南、马来四大政区瓜分掉两国国土,哀牢政区取代兰芳,顾劢长子为哀牢布政使,中南半岛尽归中华。 在另一个时空中,同样远镇云南的沐王府和平西王,其家族后代的命运截然不同,前者让云南成为大明一省,后者是遗臭万年的三姓家奴。而兰芳宗主顾劢的选择与沐英相类,在世时即封异姓王,赐丹书铁劵,顾氏子孙世袭罔替,逝后附葬皇陵,入流芳祠,破例获谥‘昭靖’。 169 吾家有子初长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因为高龄添丁而许久不闻窗外事的顾辞,抱着没满周岁,小名‘阿缀’的四皇子袁望,正在听双胞胎儿子说悄悄话。在他们小时候,这是午睡前的讲故事时间,现在,轮到经常出宫上课玩耍的儿子们来给她显摆新鲜事了。 “娘亲,今天好多不认识的女人,”“去祖父家门口守着大哥。” 两个双胞胎一人一句。 “是么?” “姐姐说他们把大哥当成戚风蛋糕。”“人人想吃一口。” 顾辞知道许多人家都把女儿推销给皇家,但她和袁懿商量过,如今已束发的阿圣可以立太子,让艺青或萧律去教他‘男生该懂的事’,但至少十八才考虑婚事,而且也要看儿子自己的意思,所以对外一律拒绝选太子妃,东宫也没侍寝宫女。不过明面上的回绝挡不住人家私底下的热情,新晋太子各种被倒追,锵锵也被连累得多了一大把素不相识的‘故交旧识’。 “你们有没有帮阿圣啊?” “帮了,我们进去找了勋大哥和劢四哥,”“让他们安排几辆净车从门口走过。”“那些女人跑得很快。”“大哥有谢过我们。” “真乖!”一人一个香吻,马上满十周岁的双胞胎完全不拒绝她的亲近。 得了夸奖的两个小家伙更得意了,“七勤和八勉说,”“以后我们被人撵,”“他们也帮忙!” 乐不可支的皇后在下午见到了耳朵有些红的太子,他一般是晚膳提前一点来请安,算是母子俩的独处时间,今天来得特别早,定是知道两个弟弟说了什么。 “乖儿子,娘亲不打算让你太早成亲,可知为何?” “我还小!”阿圣在母亲面前还是没掩饰害羞,把脸埋顾辞的臂膀上,这个动作从他八岁开始去养心殿看奏折后就极少做过了。 “弘文馆里不少比你小的哥儿都有通房了哦。” 阿圣皱了下眉头,颇为厌恶的样子,“……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玩意儿。” 这点定然随了爹,顾辞暗自发笑,“你能看清她们的心计不良就很好。但你可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丫鬟和娘亲身边的丫鬟不一样么?” “娘亲选得好。” “不是的,娘亲自己没什么识人之能,教不了你。只是,不管她们会不会有坏心思,先让她们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出路,她们可以选择不做贱籍。” 不管袁懿是太子还是皇帝,想凑到他身边的女人怎么会少,最靠近皇帝的宫女当属她身边之人,可正是这些人生出别样心思的最少,一是艺青把得严,二是这些人更希望成为甘棠、甘薇等独当一面的女人。新修的《大虞律》里明确了‘妾通婢,入贱籍,有家资者一半入夫家’,哪怕后来得原配家属同意转正,孩子仍是一半继承权。 阿圣第一次听到这种非常不高大上的论调,仔细思考好一会才抬头好奇地问,“袁铠的那几个丫鬟是因为没办法像棠嬷嬷、茗嬷嬷那样出去工作才争宠?” 袁铠是广恩王唯一的嫡子,比阿圣大一岁,之前在弘文馆读到十岁,那会他身边就有丫鬟为了争通房之位互相下药陷害,撕逼得厉害,不愧是家学渊源。 “别人会怎么选,谁也控制不了。也许有人会觉得做妾好处更大,可能娘亲身边的人认为出宫嫁人更好。” “因为您一向主意正,所以身边的人耳濡目染。” 被儿子的马屁拍得很舒服的顾辞搂着他说悄悄话,“那阿圣要不要也找个有主见的媳妇?” “……嗯!” “可有些姑娘看起来温柔小意娇滴滴的,实则挺有主意,也有爽利大方不拘小节,反而糊涂耳根软。或者人家的主意就是跟你不同,也过不到一块啊。” 本来还羞涩的正太呆滞了,这个问题没想过呀!有主意的闹起来,可比老实听话的更麻烦! 顾辞再接再厉,“你看,咱们现在说的是你怎么选,那主动送上门的怎么办?人家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你会不会心软?撒娇卖痴会不会就耳朵软了?” “那……不会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得自己先琢磨个章程出来。待你十八,或有喜欢的好姑娘,娘亲再和你爹提,好不好?” 阿圣严肃应诺,然后有些低落,“娘亲,我是不是比父皇当年差许多?” “哪方面?” “父皇那会已经领了五率府……” 袁懿目前还没给阿圣配备五率府,但东宫属官是齐全的。 “还有么?” “……我看了太傅以前给父皇布置的功课……” 看来孩子的自信心被打击了。 “那有没有人指出你哪里不好?” “先生们尽说好话,太傅只说我阅历尚缺。反正都……” 这下问题有些严重了。 “好话也分真心和假意,不能认为先生们夸你就是在逢迎。”顾辞摸摸他的小俊脸,长大后除了脸型和祖父世宗相似,眉目、神态反而更像亲爹,尤其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师父说得很对,你没有考虑全面,心里就下了判断,正是阅历不足的表现。” 阿圣信服地点头,一双求知眼看着她。 “你要和你爹的十五岁相比,除了考虑他本身的资质和努力,也要综合看他当时所处的环境。” 袁懿生而丧母,兄弟相忌,小妈众多,亲爹出于各种考虑,明面上并未过多看重这个唯一的嫡子,除了祖母竭力相护,生存环境比阿圣乖宝宝险恶许多。 “你瞧,每个人的能力其实和宋教授做的热气球似的,有大有小。能吹得大,有些是自己努力,有些是帮忙的人多。” “所以,父皇是前者,我是后者?” “对呀,你要和你父皇比,得看整个球的大小如何。”顾辞很耐心地解释,她希望孩子有大局观,眼界开阔,但囿于深宫,见识总归少了,只能试图高度抽象的说明,“娘亲觉得一个人的能力等于天赋、努力和支持的总和,而且这三者不是叠加的关系,是翻倍的乘法关系。如果比天生的能力,或许有差距,但通过更多努力去提高后面两项,一样能超过许多。” 儿子,跟你重生的爹PK天赋,妥妥的没希望,但,与一个比开国之君还乾纲独断的强势皇帝较量亲和度,绝对是你的强项啊! 豁然开朗的阿圣激动地点头,老爹以前助力少,才不得已自个儿拼命,现在自己有这么多兄弟,他们都不是猪队友,以后肯定不会差! *********************** 说干就干的太子拉着护国公府的几位表兄弟,折腾了快一个月,弄出一份奏折,和两个双胞胎弟弟一起联名递了上去,又把自家九叔袁念立了一次FLAG,提出‘宗室行为规范’。 武念王叔纵奴行凶皆因娶妻不贤,舞伎出身的王妃以色晋位,乃无德无才的前舞陵伯安氏所献,主奴包藏祸心,行事放诞无忌,使得无辜的王叔家风败坏,名誉扫地。之所以造成这样的恶果,正因宗室未能严格遵守太宗祖训——‘凡天子及亲王、后、妃、宫人等,必择良家子女;勿受大臣进送,恐有奸计’。然朝野上下,显贵富绅皆以赠婢换妾为风尚,不利于修身齐家、持正守道,何谈治国平天下?!为免再有狗仗人势的奴才污染了高贵皇族,防止借宗室名义谋权贪财,以后宗亲婿媳之父族五服内皆免职爵,三代皆授诰职即可。拜请父皇钦承太宗圣命,重申家法,使我等日后亦不负祖宗垂法之意! 诰职,便是世宗弄出来的头衔,给那些曾和他作对的兄弟姐妹们聊作安慰,兄弟分奉恩、奉先两档,将军、上尉、中尉三级,姐妹统称帝姬。 对于没野心的宗室来说,门户绝对不是必选项,哪怕娶个实惠的商户女子,都好过高官显贵之家的庶出姑娘,姓袁的女孩们更是嫁入寒门之人过得最舒坦。反对宗室亲家免爵授诰最厉害的人家,正是想和太子、皇子们攀关系之辈。但太子既然说了是‘家法’,宗正汝南郡王和其他几位老郡王同意,皇帝一点头,全票通过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人立刻想到皇后也是过继到谢家,才没影响护国公府的煊赫,大家也可效仿为之嘛。只是像谢家这样名望背景深厚,却没人可出仕的高门世家不好找,低了容易被扣个‘蔑视天恩’的帽子,高了,谁家亲戚们愿意为一个太子姬妾被一掳到底,祖孙三代头顶虚衔干吃俸禄。 此事一锤定音,至少没哪个姑娘再敢明目张胆地去骚扰太子。即便她们不死心,她们的家人也不会舍得拿全族人的荣华富贵去搏。 神宗看儿子们折腾,跟看戏一样,顾辞却担心了,万一儿子以后喜欢上个姑娘,家世背景很高,怎么办?阿圣扭扭捏捏地说,到时全凭家长做主,当爹的能娶到护国公府的唯一嫡女,没道理满足不了儿子的小小心意。 看着儿子成竹在胸的小模样,怀抱着第四个儿子,顾辞好心塞地感觉自己老了! *********************** 神宗皇帝今儿回寝殿比较早,却没看见媳妇围着他转圈圈地解衣递帕,端茶送水,他询问地看一眼旁边按摩伺候的艺青,就见他忍笑示意噤声,然后指指梳妆台那块丈许高的龙凤交颈大屏风后面。 袁懿收拾好自己,悄悄走过去看媳妇在忙什么。 顾辞一手抚脸一手支在穿衣镜旁,皱着秀眉,前倾身子对着镜子细看着什么。 可在袁懿眼中,只觉入目春光无限。 她穿的是背后深V及臀的双层垂纱曳地睡裙,碎发散落在肩侧,或明或暗的阴影让整个玉背如光洁白绢洒了水墨,让人忍不住探究是个什么图案。两凹腰窝深深,翘起的弧度圆润诱人,两根细细的带子挂在脖子上系个结,腋下微敞,侧面欲露不露,胸前沟壑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紧紧黏住他的目光。 今晚的福利真够好! 等他变着花样在镜子前龙马两次,顾辞已经连腿都哆嗦了。 次日一早,连阿缀喊崩天的哭闹都没能吵醒睡得天昏地暗的皇后,还是红光满面的皇帝下朝了才叫醒她。 “昨晚……” 话才开头就被捂住了嘴,顾辞老脸一红,四顾无人才扑到他怀里,娇羞地咬耳朵,“……我,这小肚子……” 袁懿笑意更深,顺着曲线上下其手,“丰腴肥美,如卧云端,古人诚不欺我。” “……阿圣都快娶媳妇了,还是老了……” “你难道真是妖精幻化而成?”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花瓣脸仔细端详,“怎么看起来仍和二八年华一般?” 被老公从实际行动到甜言蜜语双重抚慰熨帖的皇后凉凉,森森脚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泡在糖罐子里,璀璨的目光甜丝丝地盛满柔情蜜意,惊喜又感动地承诺,以后黄桑你想什么时候去清凉馆幕天席地,老娘奉陪到底! 170 节流之币制改革 当黑死病的蔓延造成东亚也变相锁国后,经济上受到的影响会逐渐在政治上体现。为了给老公减轻压力,顾辞已和艺青一起,将正式成立银行一事提上日程,为接下来几年的开源节流做准备。后来,因为孕期怀相不好,颇为辛苦,无力分心,银行之事由艺青一手操办。待她从奶娃大业里抽身出来,第一次看到完整方案和针对各种意外状况的预案,忍不住惊叹,艺青实在是个非常优秀的执行者。或许一开始他并不明白目的何在,但这些年在海贸方面的经验积累,已让他超越了银楼这种国内私人票号的局限,开始有玩国际货币的概念了。中国人太擅长归纳总结,短短十来年,这片土地上的商业知识和经验储备,足以规划出金融业的前景! “可有问题?”艺青含笑问顾辞,一手拍着阿缀,哄他入睡。 “没有!艺青你太厉害了!” 皇家银行的功能被他分为三部分,首先是最简单的异地汇兑,为了便于异地汇兑,会发行三种纸钞,千两以上的汇钞,与汇票别无二致,需要背书印鉴。千两以下百两以上,简化汇钞样式,为兑钞,仅有记名和骑缝章。百两以下,五种面额的宝钞,一两五两十两二十和五十,仅有面额,不记名。简而言之,三者类似于汇票支票和钞票的区别。其次是存款业务,收金银付纸钞,收取一点低额保管费。最后是低息贷款,按固定利率收取孳息。 银行可提供千万两白银量级的异地借贷汇兑存储,还发行不记名小面额宝钞。宝钞可根据汇率用金银或铜钱兑换,以后各地府衙包括市舶司收税款只收汇票和宝钞,在所有府衙或中华产业里购买东西均可使用宝钞,等同金银铜钱。在银行开户存放金银铜币可以免费核定成色,随存随取,异地亦可,如存期一年以上,取的是宝钞而不是金银,可以额外获百分之一的利息,这点对于在役军人最实惠,他们每人一个户头,军饷和奖金直接打进去,等退役时,带着身份证明和开户单,随便哪个分行都能取出来花用。 更让顾辞感兴趣的是,一旦宝钞进入流通,通过银行汇集起来的金银铜等金属货币都会运到聚宝街金库。聚宝街不但是中华公司总部,周围一圈民宅也被拆迁,建成御林军和五率府的轮休所,而地下则是准备动工的一座钢铁结构的巨型金库,以代替目前皇宫和户部存银的银库。 银行的金库和一般银楼票号的银库有个最大区别,那些私营老板再嚣张也不敢随便挪用赖账或拒付,但金库属于皇帝,皇帝可以是天下最不讲理之人,一般人还拿他没办法,说不定人们还会认为,把钱存普通银楼里还比放皇帝兜里安全,所以,银行一定要限制皇帝偷偷动用金银储备,或不按户部规定乱印钱。 艺青的设计已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极限,守库人是负责皇宫安全的御林军及其下的五率府,但皇帝和太子一把钥匙都没。三道门的第一道是七字密码锁,七字写在圣旨上,置于金銮殿。第二道是双钥锁,户部和税部各一把。第三道是印鉴锁,需要在中间圆孔内扣入中华银行总部保存的六边形精钢宝印,套上特制的中空六边形y型扳手,至少三人合力才能扭动。而且,每道门重达数石,开启之后得纯靠人力挪动门锚才能抵住木包精钢门,不然门会自动关上,从里面可打不开。这样一来,每次开启金库少说得二十来号人干活,动静绝对小不了。当然,为了防止真的误关,每扇门里都有一根牵绳穿过细孔,通向轮休所的值房,一拉动绳子,值房里对应的铃铛就响。 顾辞非常崇拜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设计许多机关暗器什么的……”没想到斯斯文文的一个中年帅哥,居然如此简单粗暴! 艺青笑吟吟地说,“我可不会奇门遁甲,再说,二百斤一个没奈何,想偷也不容易。” “对对!遮遮掩掩,不如坦然示之。”顾辞拼命点头,上辈子的她也知道全世界四分之一的黄金储备都在最大的华尔街金库里,还能预约去参观,可要说抢,除非美国本土沦陷,不然绝无可能突破安保和各种高科技的严密监控,进去运金子。 “上京若遇战乱,宝钞便是废纸一张,让世人皆知在何处可兑现,总比让摸金校尉钻了空子的好。”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 “就一个,存金银不但不收管理费,还每年给点利息。”存纸币才收保管费! “唔,那纸币发行量不能超过次年税收总额,免得汇兑出问题。” “对!对!”顾辞崇拜地看着艺青,这是她完全没意识到的问题,谁说古人没见识她跟谁急!“还有,等人们用银子换宝钞,一开始可以超额一些,等时间长了,记得每每周更新一次兑换率。每处的储备金得留好,如果其他银楼愿意和我们合作,也可以谈。” “合作?” “咱们只收金银铜,等金银和宝钞的面值有差额了,其他银楼可以合并当铺,做高息贷款。即便他们本金不足,也可以和我们谈一个低息借款,拿去放贷。” “我们不碰这部分?” “只管宝钞和金银铜,古董等其他抵押物完全没必要。咱们业务不用太杂,对不对?” 中央银行放贷,玩的都是低息大额,甚至是国对国,用不着养一帮精通古董的老供奉掌眼,纯粹搞货币生意就是。 艺青点点头,知道她向来不会独占生意,何况不收其他抵押物也有好处,以后哪怕是皇亲国戚想借钱也难。 *********************** 当晚呈放在皇帝案头的方案已十分有分量。官办银行肯定受商家欢迎,皇家产业内部也可以敞开了用,所以初步问题集中于四点,一是纸钞防伪和印鉴预留问题,二是除了商家,宝钞会否被平民接纳,三是发行多少谁说了算,四是如果金银储备低于宝钞发行量,或被挪用,宝钞兑不出钱,失去信用怎么办。 艺青的方案里提出了对应的解决办法,防伪靠研发耐用不易折的新纸,图文繁复多色套印嵌印水纹,跟铸宝司一样,将技术和原材料独家垄断,增加伪造难度,另一方面严惩伪造者,重奖检举者,每地银行设立辨钞人。强制某些环节必须使用纸钞,例如所有皇家产业皆可接受宝钞,税部各地提举收税也只收宝钞和兑钞,海贸更是只认汇钞。发行量需要户部决议,最后一个问题他瞄了一眼凝眉思考的皇帝没有作声。 顾辞崇拜地夸奖艺青,“阿青好厉害!” 醋意满满的袁懿眉头更皱,“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要把银子存起来不花?” 他一听就知道,表面上看起来,顾辞弄银行的原因可能是为了省银子,至于其他用处,暂时想不出来,但她和艺青折腾好几年才出了这个方案,怕是个跟火器一样,能吓死人的玩意儿。 “咱们不是产银国,目前的金银大多来自海外,若一旦失去海权,别的国家针对我们收购白银,整个商业都会崩溃。” 顾辞可不是瞎说,美国曾占据了西方大半白银的生产和冶炼,经济大萧条时,为了恢复产业,针对银本位的中国搞出一个《白银收购法案》。中国银元迅速升值,流向美国,不但让美国商品成功倾销于国内市场,还导致银元货币奇缺,物价飞涨,经济几乎崩盘。在这种情况下,中正公‘常凯申’为了摆脱银本位,发行大量纸币,只得到一个通货膨胀和纸币大幅贬值的结果,让红色中国来买单。现在虽不知南美洲那些银矿都归了哪些国家,但保不齐人家攒够白银了也来这么一手,早些摆脱银本位总归是好事,还能降低成本。 两个男人听了她的话,开始陷入思考。相较于日理万机的皇帝,艺青显然对经济更熟悉,“你是想,宝钞代替金银后,可以脱离对产银地的依赖,同时,朝廷控制纸钞印量,即可抵御国外对黄金白银的收购?” “应该说,使用纸币本位后,金银成为最主要的储备,封库不用,市面上的金银和其他商品一样,也是商品,我们可以调整纸币印量来应对国外恶意收购和商品倾销。当然,反过来,我们也能靠这个对付他们。” 目前大多数国家都是金银本位的货币制度,用本国价格低廉的纸币可以收购讨厌国家的大量金银,这想法多美妙! 皇帝不需要追究细节和原理,想到这个可能性,立刻拍板决定干。先赶走碍眼的大蜡烛,然后抱着求赞的媳妇卿卿我我。 “你,要不要把艺青放谢家去?” “欸?你是说,让阿青出宫?” “怎么可能!只是给他赐姓谢,好名正言顺代替庆管事。” “这个主意好!明天我问问他。” “不用问,这是他自己提的。” “那,能不让他做管事这样的下人么?我是说,过继到某个叔祖名下……” “唔,也行。弥公就不错。” 谢弥是工巧阁创始人之一,庶支的庶出,身份不高,生前行的也是商贾事,且身有残疾,不能有后,再适合不过。 袁懿灰常欣慰地想,这样一来,这个碍眼的家伙就是老婆的堂兄,总算不那么戳心窝子了! “好!明天就办!” *********************** 皇后身边的大总管过继到谢家,冠以世家大姓,一时间风头比纵横海上的明庭更胜。神宗下旨将所有皇家产业中的‘皇家’二字改为‘中华’,以谢艺青为总经理,在他之下,明方祈年明秀也在明文公示的中华工造局酒庄报社总经理一职上,他们身为‘残奴’,却能堂堂正正地以‘商宦’身份进入世人眼中。这一举动激发了受雇内侍们的工作热情,日后出现更多担任要职之人。宫中的内侍已减至千名,民间自宫风气禁绝,而他们这样的身份,更便于与女子共事,大虞的女性,似乎迎来了‘相夫教子’之外的更好选择。 神宗十一年初夏,万寿节当天,报纸用最大篇幅刊发了中华银行即将于次年正旦正式开业一事,包括各城的银行地址,分行总管的个人信息和画像,一应规章制度和三钞防伪标记,从此‘宝钞’一词成为中华纸币的代名称,开始流通到国外,随着此次币制改革载入史册。 171 开源之资本流动 最先大范围使用宝钞的必然是税部,这得益于大虞建国以来对税制和田赋的控制和变革。 在摊丁入亩之前,大虞的税分为三种,官田缴租,私田纳税,其他为敛财而设的商税铺税盐税关钞等统称为赋。前两者为粮,入各地官仓或皇仓,后一种收时为铜,运时折成白银,入国库或内库时,则兑成黄金。粮有鼠雀耗,银有火耗,为保最后缴纳的钱粮足额,这些额外负担都摊派到老百姓身上,而这些多收的部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猫腻。 几千年来,官员权贵的田地都享有‘优免权’,所以到大虞开国前,归朝廷控制的纳粮田急剧减少。定朝开国时,继承了唐朝大部分的国土,官府登记在册的土地有八亿五千万亩之多,但在济朝末帝登基当年,‘已减强半’,仅有五亿一千万亩。这几百年里,不但新垦之地一亩都没,还整整蒸发掉三亿多亩良田。难道是被从不占地定居的游牧民族抢走了?还是边疆纷纷自立为国让国土流失?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五分之二的国土完全是进了皇亲贵戚文武勋贵和豪门富户手中。 他们可不用纳税,国库的负担全转嫁农民头上了,能不起义闹事么! 每次一闹事,本身就占了万顷良田的有识之士会蹦跶出来几个,喊口号要‘括隐清丈’,可谁干啊,他们自己家人都不愿意。即便括出来了,换一茬官,新田又有了新主,朝廷和国家还是只能欺负小老百姓。 大虞立国之后,感谢匈奴和羯夷的帮忙,占据最多良田的皇室一下子变贫农,西部和北边的大量无主土地都归了国家。太宗没把这些地全分给新贵亲信,纳为‘国田’,先以清点各地无主之田,分封功臣的名义,让各地护军掌兵之人‘协助’量地计丁,上报田地和人口情况,为了防止投身为奴,还特意限定了不同等级人家的奴仆数量。经过地方豪强和这些中央下基层的骨干们扯皮撕逼之后,大部分城县做到了‘丈无遗地’,彼此达成一致,分好蛋糕,报上数来。一下子入鱼鳞册的田地达到近十亿亩,人口九千五百万,若计上没入册的非齐民,实际人口数量应已过亿。这时,太宗才公布‘国田政策’,每城每县的所有土地,按田地亩数核定一个定额税粮,国田由官府租给农民种,国田收缴的税粮便是文武勋贵宗亲皇室的禄米。 我皇帝的田都拿来养你们了,你们这些人还好意思和我嚷嚷‘免税权’? 此令颁布的次年,风调雨顺大丰收,田赋收入近四万石。太宗进一步减轻赋税,核定每年税粮总额为三千五百万石,永不起科。按平均亩产三石半左右来算,这个赋税并不重,一直维持到世宗上台都没动过。 雄才伟略的太宗只初步做到了‘量地’一事,清丈了大虞的总田亩数,另一方面的‘计丁’未能实施,没把力役改为雇役,也没彻底废除免税权。免税权的存在,让地方豪强有办法减免自己的税,挖国田墙角,说明纳粮的不一定是田地主人,或说他们只交一小部分,或由在册的散户农民来承担本地所有田地的定额赋税和徭役。即便没有前朝的横征暴敛和大肆修堤挖河这种苦役,当个平民也不轻松,因此,民间还是延续了‘宁为奴,不为民’的习俗。 经历了傻缺高宗的一小段混乱时期,世宗不可避免地要做出一定让步,给一部分地区或权贵特别的蠲免,总体税粮减免到三千万石。一旦世宗大权在握,之前退了一小步,必要前进一大步,不可避免地要动定额税粮之外的这块蛋糕。 顾翱借谢家之势在琅琊开了个好头,改免费征伕为雇工劳役,把收缴的税从定额粮税变为折算后的银税,使得免缴税粮的‘免税权’成为一纸废令,征税的对象直接变为名下拥有土地的人。一套组合拳下来,这些年总共析出齐民两千多万,把没有地的多余人口从土地中解放出来,才有了商业大发展的基础。 商业发展的另一个前提是钞关的裁汰。前朝建了那么多运河水利,可不是为了方便以后的皇帝南巡泡妞,完全是一泊一关,而且这个关税还可‘纳物中钞’,即拿物抵银。当地官府缺什么,就以何为‘中’,抵扣多少金额,不是按物的价值,是看官员心情。一匹马售价三百银,过关只抵五两税,或是百铜不到的一匹粗麻布能折钞一百两,开心死宝宝啦! 太宗大刀阔斧地把这块银子砍了,可通航之处,一城仅一码头可收关钞。当时有官员上折诉称,若仅有官泊收费,会形成无船停靠官泊,都去免费的野码头的局面。太宗直接甩了折子去他脸上,‘你敢保证以后治下野码头一文不收,老子奖你一城关税’! 事实证明,专跑国内水运的漕商果然一点儿不傻,停在官泊,只用交核定的税银,其他地方敢拦,拼武力值吧。尤其通海之处,漕商们都爱花钱请安东军跟着一起跑跑国内河道,比起一道上被讹诈的过路费来说,这点孝敬不算啥。所以近两百年不出海打仗的安东军普遍水性尚好,个个不晕船,也是托了漕商的福。为了避免关钞也被滥征,太宗核定了‘三十税一’,不许折抵,而且对于运量最大的布茶盐铁等核定一个比较公允的价钱,按此价计税银。次年,这部分税银比前朝末年高了三倍,达到二十八万余锭,一锭十两,近三百万两。加上其他定额铺税等杂项,共计三百八十万两。发展到现在,各处码头基本上也不用官员搬个凳子坐岸边挨个船的收钱,船家每过一地就主动去官府报备吨数货品等消息,交笔小钱完事。 税部为聚财,那需要散财,才能完成整个资本流动。国家拿到这些银米会如何花出去呢? 太宗初年,地方存留粮总数约三百万石,作为各地行政支出,四方军五到八百万石军粮,各地护军的漕粮四百万石,京粮五百万石养官,二百万石养内宫,五百万石用于宗亲,余下三四百万石折银归为内库。所以田赋收入几乎全部用于军事行政和皇宫消费,没什么剩余。国库不到四百万两的银子,要养活一个人口可能上亿的国家,那就是个笑话。发放了百官俸禄军饷防汛银宫葺银等重头戏后,所剩无几,也不怪李枞打上任开始便日日哭穷。 偌大一个国家的财富是有数的,每年的产出基本恒定,只不过大部分没摆在台面上。国库没钱,不代表内库没有,更不代表官员们会穷到只靠薪俸禄米过日子的地步。太宗的登基靠的是个人建立团队,而不是联姻或继承,他的强势在于,除了掐着土地和赋税这一边,还在私底下控制了各种垄断性的产业。内侍派出去做矿监盐监茶监等,正是‘奉旨捞钱’,所有的矿山海边最大的盐田各处最好的茶园桑田,沿海的海贸等行当都直属于他一人。把持这些产业的内侍再贪婪,再换个内侍去,哪怕前任贪了根针,继任者都能给他挖出来。例如世宗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查抄了一大批内侍监,其中贪得最狠的一个,抄出黄金百万两。 作为独家或最大的供应商,这些商业利润和******成果自然都归了内库,其他商人只是中间环节而已,皇帝心情好,便不给你们加税啦。 如果说国库是‘取之于民,只用于民’,内库便是‘聚举国之力,为帝王之商’,皇帝是最有钱的商人。所以,从太宗玩这一手开始,内库从不缺钱,除了明文规定的军饷俸禄,额外的银钱赏赐都从内库出。太宗无视烂泥儿子,去世前直接把内库交给世宗,这是世宗可以无视高宗想换太子的愚蠢举动,坐稳帝位的原因,当然也是高宗敢弄出那么多女人和孩子的底气所在。 有个善敛财的开国皇帝,商税低廉,商业自然繁荣昌盛,有圣眷的宗亲勋戚文武新贵可以跟着一起喝口汤,被拒之门外的人只能一腔热血投入对土地的热爱之中。对于不缺钱的世宗来说,商业肯定不是他最关心之事,他的精力全花在对土地和勋贵的控制上。世宗末年,基本完成摊丁入亩之后,国库以银为税,只从几处鱼米之乡,先以定额税款购入谷粮,一并入库作为存粮。御极四十载,三公六侯九伯之爵,不少换了人来做,从前的勋贵旧戚几乎淘汰一半,更不用说只能领白银禄米,却无太多田地的不入流宗亲,被抛弃的人家,都是不能和皇帝站一条线上的累赘。 世宗给神宗留下一群比较听话的臣子,安稳的政局,和满满当当的内库。神宗元年,国库银米总计约三千三百万两和五百二十万石,内库却有近三千万两余银,作为非产银国,可以说大虞近九成白银都在国家控制中。 神宗执政十几年,这个数字更是有增无减,全国土地平均田赋为‘上地三分中地两分下地一分’,之前握在皇帝手中的垄断行业,要么像茶布一样完全开放给民间,要么如矿盐等并入皇家产业,三成商税归国库三成归内库。所以在东瀛和海外流入的白银支持下,神宗十年的国库存银高达九千八百万两,存粮八百二十万石,内库八千万余两。 看起来国富民强,仓禀殷实,为什么仍有反对新政的声音? 神宗元年和十五年的两个数字,其构成差异极大。三千三百万银,八成半是田赋,还拿出一些购置存粮,即杂税银大概五到七百万左右。九千八百万这个数字里,因为有了安南东北卑谬高丽等地的粮产,尤其是去年的东北大丰收,让田赋创了历史新高,增加到四千二百万,剩下的五千六百万,各地钞关并市舶税计三千一百万,登记制下的商税二百万,赃银三百万余,余下两千万皆由免商税的皇家产业贡献。 缴税多,意味着创造的财富更多,但是从田地持有者的角度看,他们能得到的孳息和十几年前几十年前并没多大不同,即便他们买了新地新农具,比起商业提供的增幅,亩产的增加简直是毛毛雨,甚至愿意给他们干活的人也越来越少,逼得他们花更多钱去雇人买机器。 这些反对者有通过科举吏考掌握权柄的现任官员,他们在执政时,自然想‘恢复旧制’,废除保护商人的新法和限制流民迁徙,可考成法不答应,连续三年不到中等,就得去边远山区实现这个梦想了。不走仕途之人想转行与商贾为伍,或抱上皇家产业的大腿赚钱,又有不少因为经验不足,从零开始,被海上风暴或黑死病坑了一笔,得花大钱买了个教训。 穷者越穷,富者愈富,清贵的名声和高人一等的地位,都得靠钱来维持滴! 激进的反对派认为他们的窘境都是新政造成的,皇家产业在帝后的庇护下‘与民夺利’,没看从‘蛮夷之地’运来的稻米卖得比我们本地米还便宜么!这样‘国人’赚什么?!工造局的耕犁机那么贵,这些钱搁我爷爷那辈,能买百来个佃农了!所以恳请皇帝废除新政,让一切回归原始吧! *********************** 作为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好学生,‘资本主义萌芽’是个学政经必知的词,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玩意儿。类似这种人文科学概念,一般都是事后诸葛亮总结而成,对当下过日子的人来说,不会突然‘叮’的一下,蹦出个赵老师画外音来广而告之,“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非洲大草原的雨季过后,又到了‘萌芽’的季节”。 顾辞深刻记得,西方的萌芽带来了欧洲资本面向全球的急速扩张,而中国的萌芽长势缓慢,还没等抽条,便被海那边而来的八国联军踩到泥里当了肥料。在皇家产业运作这么多年后,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出主意,让大人们去操作运营的小女孩了,虽不懂判断什么是萌芽,不懂如何解决反对派的声音,但她可以通过袁懿,将内库聚集的资本散出去,尽可能的实现‘还之于民’。 ‘资本即是聚财’,如果说西方式的扩张是为了得到足够大的市场,用商业模式和商品攫取更多资本,那么大虞本身就有足够广阔的体量可以容纳和完成资本的循环流动,皇权手中的资本通过行政手段去到地方,同样能带动当地的资本聚集。 现在,全国甚至海外至少六成以上商人依靠皇家产业而活,国库内库文武百官勋戚显贵的赏银各个学府的资金军备军资数以万计的雇员等等都是它养着,比田地更能产生财富,价值只会越来越高。在皇家产业这个怪物面前,不论是想用手中权势驱逐其影响,或侵占其好处,难度如同蝼蚁撼树。换哪个皇帝,即使把股份全部收回手里,只要想让它像现在一样赚大钱,就得按设定好的奖惩机制来运作。 她梦想的良性循环是依靠皇家产业的对外竞争力聚集西方资本,通过朝廷和皇帝的手,花在大虞的基础设施和军事技术服务上,保持自家产品在海外的倾销和优势。即便缺少海贸这一环节,在目前大虞控制的版图内,一样能实现这个模式,套句老话,外国需要大虞,大虞不一定需要外国。 ‘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馀,而上不忧不足’,这种‘以外商养内民’的模式持续个小百年,该出现的新思想和新阶层也差不多定型了吧?怎么也能护住那一丁点小萌芽了吧?八国联军来再多少人,打个持久战耗死丫挺的总可以吧? 172 淘金热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神宗十二年冬,因天津港封冻而滞留安东的南线船队为大虞带回了一个面积不小于本土的最大飞地‘澳洲’,与南洋九大岛一起纳入大虞版图,当然,正式名称得和‘非洲’、‘美洲’一起,等待神宗核定。明庭找到了东南宜耕之地的某个入海口,设立据点南虞城(墨尔本)。周庭和土人们实在沟通不来,带着一艘军舰开始绕岛一周,和麻那里岛一样,在各个可登陆地点立碑为界。陆显庭则按着明庭的指示,乐颠颠地带兵钻进山里,成功地发现储量丰富的金银矿,圆满完成此次任务。 东线探险队也在美洲大陆西岸成功登陆,但那儿不是无主之地。墨西哥和美国的金银矿大虞有望占下,船队继续往南,准备绕了一圈到东岸宣誓主权。 波秋歌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大食手中独立,却在塔里克海峡输给同胞伊比利亚,失去进入大马士革海的通道,逼不得已招募水手,集资建船,想办法往南发展,结果探索出好望角航线,绕道前往东方。 塔里克海峡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大马士革海这个欧洲内海通往辽阔大西洋的唯一路线。海峡北边是塔里法岛,南边有唯一的天然港丹吉尔。从大西洋而来的船只经过塔里克海峡,进入大马士革海,沿着北非沿岸马林王朝的墨迦猎地区一路往东,在迦太基城这个拐角,驶向开罗、大马士革等通往东方的城市。 那时,伊比利亚忙于光复运动,与马林王朝对掐,把塔里法岛和丹吉尔俱控制于掌中,高卢专注于死磕不列颠,日耳曼陷入选帝侯的内部纷争,卡马尔同盟与红毛夷争夺瓦兰海控制权,独辟蹊径的波秋歌人逐渐占据了海上优势,在东方混得风生水起,更是几乎垄断这些年的中华贸易公司商权。 其后,隔壁受了刺激的伊比利亚派出著名的‘哥伦布’,试图沿着‘圆的地球’驶向富饶的东方。发现了南美洲,玛雅帝国丰富的黄金白银像磁铁一样吸引人,他们开始从东北向西南逐步占领南美洲西岸,以期能开发出另一条通向东方的航线。双方在教皇的掺和下,在大西洋上划了一根笔直的子午线,西归伊比利亚,东属波秋歌。次年,趁着蒙兀人把欧洲搅成一锅汤,波秋歌几乎垄断了天竺香料市场,里斯本取代了威尼斯的海上商业中心地位,在南美洲也想多捞好处,索性把子午线往西挪了点,把巴西划拉到自家地盘。 等红毛夷、高卢、不列颠等国跟着来喝口汤时,只能或在贫瘠的北美洲扎下据点,再想办法南下捡漏。高卢和不列颠船少人少,只在一地登陆,往深处扩张,前者占了南北美洲东岸加勒比海之间的一串岛屿及其与北美洲相连的半岛,统称为‘路易斯安娜亚’,不列颠的地盘在高卢半岛北边,称为‘纽英兰’。红毛夷仅在巴西东北部有一小块地方。 相比较于遍地黄金的南美洲,北美洲几乎算得上荒蛮之地,若立足于此,到处是可开垦的无主之地,能让汉族发挥种族天赋到处种地,而且,只要打通了从西岸通往东岸的陆路,从人数而言,这些海上强国不足为惧。如果要参与南美洲的黄金竞争,那么,大虞将面对现今海军最强的两国,是否能绕过南美洲去控制北美洲东岸也是个问题。 打OR不打?怎么打?THATISAQUESTION! 枢密院的建议是以南北美洲之间地峡最窄处,未来的巴拿马运河为界,全占北美洲。目前船队可以试探一下南美洲西岸的伊比利亚,若能与玛雅人合作,赶走他们自己抢下玻利维亚、秘鲁等地的银矿也不错。至于东岸的安全,等待黑死病过去之后再考虑。一是试着与波秋歌合作,他们傻兮兮地占了好耕作的巴西平原,如愿意提供补给,安东军完全可以绕一圈去问候东岸的不列颠和高卢,刚好趁着黑死病,要他们的命;若波秋歌的盟友地位不那么牢靠,一路打过去恐怕要面对西方的合力进攻。二是完全抛弃介入南美洲的想法,在地峡找一处可转运之地,尽快在东岸打下据点,造船建堡。 在没有巴拿马运河的情况下,要绕南美洲最南边的合恩角去东岸,得多出两个多月的时间,而如今的巴拿马地峡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完全是热带雨林的潮湿闷热气候,巨木参天,瘴虫密布,地形崎岖,无路可走。若要开凿巴拿马运河,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目前的人力和物力做不出升降水闸,更不可能把地峡上的浅湖挖成跟海平面一般高。关于这一点,顾辞能帮上点忙,她记得另一条没成型的尼加拉瓜运河的大致路线。尼加拉瓜湖离西海岸最近的地方作为上岸的中转点,翻越过这一小段陆路,湖里有一条河可直通东岸的加勒比海。至于河道的深浅,只能现场去查探了。 万幸美洲水土没有因为这是个穿越者辈出的时代而流失或改变,大虞探险队上岸后,砍伐巨木,造出几艘小船,开始探索那条‘平安河’的水文情况,还铺石为路,打算弄个转运港口出来,为可能到来的海战做准备。 *********************** 针对报纸上公布的新土地,朝廷的反应速度第一次和商人们比肩。市舶司、民部、工部等部门急需大量有吏考文凭之人去海外执行公务,中华矿业公司获悉麻那里岛和澳洲的矿产信息,和驿所等其他周边产业一起筹备明年开春包船出发,并内部发出招聘启事,招募矿工和职员。沉寂百年的安东军首次大规模扩军,枢密院特请神宗签发‘征兵令’,为即将爆发的海战做准备。 在利好消息的刺激下,腊月封印之前,神宗下旨撤楚荆府等内陆地区的正三品‘布政使’一职,日后此职仅设于边关,且品级不限,除了之前任命的东海、南洋、扶南、蒲甘、大理、康藏六位布政使,再增设乌梁海、瀚海、渤海、西宁、敦煌、葱岭六处,新增的地区分别由顾恪、罗兢、张圭白、周迈、武沉扬和武沉舟担任,除了西宁和敦煌,其他府衙设于斋桑、库伦、扶余和于阗。 所谓‘布政’,在知府一职的‘承宣政令、管辖属官、掌控财赋’之外,最重要是‘办学、开考、修路、护商’,普及汉文教育,吸纳当地人参加吏考或科举,修建硬质宽阔的官道和推广商贸。 对于新归附的游牧民族,统统拉去干基础建设,或是圈地为牧场养牛马,其他非稻米农耕之处,指定当地人种植特定作物,让其从根源上依赖大虞提供的粮食。对于鱼米之乡,只让其种谷粮,其余物品皆靠商人提供,彻底在各处边境打破当地自给自足的经济结构,纳入大虞整体经济圈。 政绩突出的布政使们以顾家姻亲为主,被戏称为‘外戚戍边’,掌握了许多边贸资源,无形中又激化了很多排斥、反对发展商业的保守人士不满。 这些确凿的消息证实了新土地遍地是金,终于在新年伊始引发了全民淘金热潮。 开海之初的海贸以沿海城市为主体,大量青壮年出洋谋生后,自然有灾荒或贫困地区的人口流动到缺少佃农的江南鱼米之乡作为补充,淘金热更是加剧了这个流动的速度和深度。大量奴仆与平民为金钱而脱离了耕耘数百年的土地,奔赴海外,形成大规模的移民潮。 *********************** 波秋歌与伊比利亚瓜分了大部南美洲的‘巴西’,在北美洲,前者只抢到东北部一大片,后者在西岸往北发展时,遇到了来自东方的船队。 这是东亚与西方第一次正式的海上冲突,大虞除却人数十倍于对方之外,军械军舰和炮火的威力完全碾压那几十艘木质风帆船。伊比利亚船队很快举起了白旗,安分地退回南美洲。双方经过‘亲切友好的谈判’,大虞把整个北美洲和中间的狭长地峡尽数拿到手里,一方面准备登陆设堡,建起尼加拉瓜湖和平安河这个‘海-陆-海’通道,另一方面继续派出军舰,绕合恩角去往东岸,收拢整个北美洲。 袁崭一行人绕到东岸见到波秋歌人,他们痛快地‘让’出了北边那片冷冰冰的区域,还做东请袁崭一起去非洲好好玩一玩。红毛夷那处弹丸之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再往北见到高卢人,这个半岛地方在出发前神宗给的地图上被标注为橙色,说明是‘能拿下最好’,袁崭一撸袖子去谈判。这次是真谈判,因为高卢人太少,打起来胜之不武。高卢少尉看见大虞舰队第一眼,马上握着袁崭的手,就想来个爱的拥抱,极力撺掇大虞去弄死北边那群搞黑暗料理的猪猡,待黑死病过去,他一定会说服国王,退出北美洲。在蒙兀人跑来挑战欧洲佬脆弱的小心脏之前,隔着海峡一衣带水的高卢与不列颠发生了一场决定性海战,不列颠大胜,获得了英吉利海峡的制海权。所以居于劣势的高卢人不介意拿这些贫瘠的土地换取其他利益。袁崭再去北边看了看,也是人少得让他不忍心打,请了两人上船,协商个解决办法。两波人非常有风度地寒暄,坐下饮了几口茶,便开始用不同语言对骂,完全无视他们这群主人…… 结果自然喜闻乐见,高卢与不列颠‘自觉’退出北美洲大陆,在岛链上安家落户, 这种近距离长时间的军事接触,让西方人引以为傲的海军实力受到了严重心理打击,遥远的东方帝国除了遍布黄金和珠宝,更有高于他们、足以威胁欧洲本土的军事力量。现在在北美洲,大虞已经表现出攻击性,那么,这些钢铁巨舰会不会跨越重洋去欧洲玩一玩呢? 等黑死病带来的恐慌过去,美洲的消息传至欧洲,在这样的忧思之下,哪怕东方人看起来再无害,西方人也需要考虑新的战略布局与之应对,尤其伊比利亚和不列颠,一个是掌握了大量黄金白银和控制塔里克海峡,有机会逐渐压倒波秋歌成为真正的海洋霸主,一个是完全没有陆地纷争之忧,可全面投入海上争霸,希望取代伊比利亚的岛国。 *********************** 这种抢地盘的事不是顾辞的关注点,她的激动在于东线探险队出发到达美洲的第二年送回了第一批‘国礼’,其中有被称为‘泪树’的橡胶树成株和好几大麻袋的种子,她第一时间安排艺青着手成立中华橡胶公司,在南洋群岛和宋卡城一带开设种植庄园,这是中华贸易公司今年的唯一任务,其重要地位等同于粮食!剩下的白灰色成品全部交给宋应星,让他研究硫化和定型,用于鞋底、车轮等等一切需要缓冲之处。让准备向格理大学机械系下课题,研制可批量生产胶底鞋、马车轮和三轮车的各种车床。 然后,在强劲香艳的枕头风下,甚为餍足的神宗爽快地答应了以后南洋布政使的考核标准里多加一项橡胶产量。作为尚未见过什么叫橡胶,甚至种子还没到手就要被考核的第一个倒霉蛋,南洋布政使谷策表示太苦逼了!为了执行考成法,须奔赴本土之外各地区核定施政情况的吏部官员也纷纷表示苦大仇深,一来一往,小半年就没了! 商人们可高兴坏了,他们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叫橡胶的东西,日后地位不啻于粮食、硬玉和硬木,纷纷蜂拥至南洋、东海和东南亚一带,谁也不会嫌钱多呀! 东线探险队走了四年多才圆满地跑回来,神宗十四年腊月,徐宏祖教授荣登格理大学的‘大学士’一职,成为终身享受朝廷供奉的学术决策人之一,崔舫升任舆部情报司正三品掌司,袁崭如愿以偿得了个礼部鸿胪寺从二品的少卿职位,开开心心接出姨娘住进新府邸,共享天伦之乐。而大虞的版图经过十五年的努力,比开国之初几乎大了十倍,中南半岛、南洋诸岛、澳洲、北美洲、中部和东部鲜卑荒野俱为四方军威所慑,已迈入不惑之年却意气风发的神宗,声威与权势如日中天,朝野内外再无人敢与之相左。 这是属于他的时代。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173 我们来谈笔生意吧! 在大虞按‘先到先得’原则HAPPY地抢地盘时,黑死病悄悄地离开欧洲,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遥远的西方为了重振生机,开始各种新的尝试,最明显的是缺少农民的农场主纷纷把田地改为牧场,饲养绵羊等畜禽,毛织业随之发展,这种活女人也能做。又如人口几乎死绝的翡冷翠,这个以商业和技术为支柱的城市,不依赖于土地和农民,没有一蹶不振,财产基本保持完好,反而因为‘及时行乐’的观念影响,活下来的人对奢侈品的痴迷更深。靠着重新从东方流入的商品,类似翡冷翠这样的沿海国家迅速汲取大量财富,重聚人气。 这些掌握了大量财产的商人和投资者一跃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开始获得掌权者的青睐和信任,慢慢进入政府担任要职。在翡冷翠这样的地方,他们甚至成为了主要决策人,取代了旧式贵族,逐渐掌握话语权。反观依赖农场而生的旧贵族,雇工成本增高,地租却减少,愈发困窘,生活质量和地位一落千丈。 教廷的威信一落千丈,许多学者开始反思,重解圣经,新的教义开始显露苗头。 让人高兴的消息也有,高卢与不列颠之间的百年战争暂停了,也素亥死于此次瘟疫,挥舞小皮鞭的上帝和瘟疫之神埃拉一起收了手,让百废待兴的欧洲人可以放心去攻略忽特刺作为‘以夷制夷’的同盟。而接手了也素亥地盘的忽特刺,除了要解决原属也素亥麾下的大将别儿脱脱惹出来的麻烦,还需要和两个兄弟重新确定一下彼此疆域。 巴合黑的复仇之路不太顺利,代替大食扛起天方教大旗的马木陆人数次在霍姆斯击退他的进攻,隔壁斡勤的汗国已经逐步稳定,要从报达过来找优呼二人的麻烦也不是难事。当然,斡勤还有其他选择,比如响应老家图瓦部的号召,在七河流域给大虞找些麻烦,避免整个漠北草原变成农民们的牧场,抑或从另一个弟弟手里刮一块草原下来,推进到窝瓦河畔,或者再度尝试体验一下天竺桑拿,将德里素丹萨哈鲁变成足下之臣。可惜,重病卧床的他再也没法亲取优呼CP的脑袋,为父报仇,诸多选项只能由儿子们来代替他完成了。 *********************** 神宗十五年上巳节,为了尽快获得西方诸国的最新动向,并解决北美洲归属问题,神宗派出庞大的皇室使团,再次前往欧亚非。此次的使团阵容可谓最高档次,主使是快及冠的太子袁胤,浩浩荡荡的副使团中,有顾尧的八个孙子,除了四郎顾劢已经去了万象,排名一到九的八位郎君一个不落。 皇后娘娘可没开后门,完全是礼部正规选拔的结果。现在考试都有年龄要求,十五以上,四十五以下,副使的任职要求包括三点,一是限于宗室和皇亲本家,二是会游泳,能通过新兵体能考核,三是至少有吏考甲等或举人资格,优先免选条件是会一门外语。除了顾氏八人,宗室里只有汝南郡王家的袁锋、袁镝,淮南郡王家的袁镭、袁键,衡山郡王家的袁铤、袁锴,河间郡王家那个爱走南闯北的袁钊,奚川王家的袁铭、袁锐,宋玉的儿子宋岷,叶蔚的儿子叶珖,叶蕤的儿子叶珏,和真仪的独子崔烨合格,顾翃靠着学会了大食话,得以故地重游。 袁胤的主要任务是和马木陆谈下开挖苏伊士运河一事,大虞很愿意和他们一起合作,出钱、出方案、出设备,条件是运河二十年内的过路费有大虞一半,他们只需出人即可。但是这个钱大虞压根没打算自己掏,之所以派出这么庞大的使团,正是为了筹措资金。使臣们每人随身带着一个通译和一个中华产业的管事,一人一国,去游说掌权的国君、教会或贵族,准备和这些人口锐减但钱包更鼓的土豪们一起生意! 至于北美洲那两块地儿,大虞不介意拿明年中华贸易公司的商权买下,端看讨价还价的结果是否能令人满意。 *********************** 大虞太子使团要攻克的第一关是控制了埃及和半个黎凡特的新天方教王朝,马木陆。 当年,马木陆第一任素丹拜巴尔一举击败蒙兀人和收复圣城,接着携胜势清理了周边的十字军港口,载誉回到大马士革,受到全城天方教徒的夹道相迎,如此传奇的一生却在此地划下一个诡异的句点。在庆功宴上,他误饮自己为野心勃勃的副将阿拉文所准备的毒马奶酒而死,阿拉文立刻率兵回开罗,顺利接过穆斯坦的册封诏书,成为以强为尊的马木陆第二任素丹。 大虞并不打算向大秦帝国的图拉真和另一个时空中的拿破仑学习,在占领埃及后才考虑修建运河。袁胤拿出完整的工程勘定和费用预算方案来游说阿拉文,大虞将提供大功率的疏浚机械,可分期付款,这对于挖掘和维护运河是必不可少的。作为天方教世界的新一任扛把子,经过黑死病的肆虐,阿拉文想立刻建立军功有些不切实际,腾出地方给东方人,让其集资开通新的东西方贸易通道,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面对蒙兀人也有了一个新盟友。他并不认为如日中天的马木陆军团会失去运河的控制权,至于目前缺少的劳动力,有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一点儿不是问题。 欧洲的商人们同样对运河计划燃起极高的热情,一旦运河开通,前往东方的航线不用再绕过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至少节省一个月时间。在他们看来,埃及是大秦帝国的失地,总有一天要收复回来,现在能以商业形式渗透进去,未尝不是好事。即便各国并不齐心协力,但正如顾辞前世的中国,会时不时聚集于开挖克拉地峡和尼加拉瓜运河等改变海洋地缘环境的大事上,就知道哪怕没有直接利益,这种盛事情也‘值得投资’。 除了年纪较大比较稳重的袁钊和袁铤分别出使大秦和拂菻两个教廷与王室并重的地方,其他一群姓袁都安排去欧洲列国,袁锴去保加尔,袁镭和袁键方便拜访亚塞拜然和古尔基,袁镝到日耳曼转一圈,袁铭和袁锐,一个孛烈儿,一个马扎尔。失去英吉利海峡的高卢对运河一事最为热情,顺水推舟之下,出使高卢的袁锋同意其将路易斯安那亚作为出资额,换取运河工程的债券。顾翃的重任是待在开罗和大食学者们多多交流,邀请天方半岛的巴尔素丹来见个面,崔烨去寒冷的罗刹,叶珖到鄂图曼一游,叶珏被派到上次没去到的瓦兰海三国找维京人聊聊。宋岷这个文艺青年则去墨迦猎地区,与马林王朝的阿卜杜拉素丹问个好,顺便去富浪岛跟术忽人打个招呼,然后奉旨‘寻欢作乐’,尽情地参加各地宴会,采风谱曲。 在两大教廷的牵头筹集下,欧洲的金银流向大虞使团。纷纷积极地促成此事。大虞提供的债券抵押物是中华贸易公司每年三成货物,还款方式为每年免除各国在龙门城和本土七港的同等数额关税。以目前洞鸽—三佛齐—金洲岛一线往东都是大虞地盘来看,这笔买卖很值得做。鄂图曼人和蒙兀人也没被排除在外,但鄂图曼更愿意和马木陆兄弟合作,蒙兀人完全没有掏钱的意思,他们更愿意自己去占领整个运河收过路费。 出使不列颠的是新一任护国公世子顾勋,顾尧致仕后,直接让顾翱袭爵,自己安享天伦之乐。对于阔绰的东方人开辟财路的建议,不列颠的贵族们和国王含蓄地表达了同意,实则欣喜若狂,他们这样的岛国,比起对面陆地上的国家更需要便利的航线,以纽英兰为标的,购买中华运河工程公司的债券。只是其余的资金缺口,想颁布人头税代替田地税来筹集,引发了全国性的农民大起义。等使团离开时,他们正在焦头烂额地镇压善后。 二郎顾劲、五郎顾劭和六郎顾劻各自拜访斡勤、巴合黑和忽特刺,邀请他们遣使一起返回上京,商议图瓦部之事。三郎顾励和八郎顾勉分别带着红毛夷和伊比利亚俘虏,很有礼貌地去跟两国国王换来郁金香的种子和美利奴绵羊。伊比利亚已占据了大马士革海的西大门,现在要新开一个东大门,作为海上老大,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很积极地想取代波秋歌的地位,成为大虞总代理,以及中华运河工程的大股东。九郎顾効为了稳定老伙伴波秋歌的情绪,同意向其出售福船,至于具体数量和条件,请他们派使臣前往上京一谈。 算数最好的七郎顾勤待在马木陆‘视察’运河准备工作,他将担任财务总监一职,和三艘军舰的六千兵力分别在苏伊士港和开罗停驻,首要任务是保障工程资金顺利到位,排除各方势力的干扰,其次是将款项用于雇佣技工、支付工钱和购买机器,以加快沙土搬运速度。当然,还有皇后姑姑私下交代的,搞一批大马士革弯刀回去,并要保证工奴们的饮食、保暖和治疗条件,以及亲爹顾家七爷转达的皇帝口谕,适当的时候,以股份收回债券,让欧洲人自己争夺运河控制权。 所以,整个项目的职责划分情况是,其他国家出钱购买中华运河工程公司的债券,马木陆维持工地秩序,工程进度安排和工地区域归大虞管理。项目总监是明秀,工程总监郭思若,除了跟着使团回国汇报情况的几船人,大多数通译、商人和士卒都留下了。 他们来这里可不是真为了做好人好事,除了收集情报,还肩负着掏空欧洲人钱袋子的重任。比如推销工造局最初级的蒸汽设备,可大大地节省人力,农场主们要不要人手一台?你们想省钱自己造也行,核心部件或者技术一样很贵。当然,最贵的是用于驱动蒸汽机的黑媒,好像你们这里没有哦!我们还有许多来自东南亚和南洋的稻米粮食,对你们这些农田都荒芜了的国家来说是刚需呀!应该更舍得花钱才对吧?玻璃、瓷器什么的奢侈品就更不用说了,只要舍得掏钱,咱们都能给你们弄来!当然,我们都是用宝钞哒,可以在开罗第一家中华银行用金银兑换,早换不吃亏哦,亲! 174 大一统 《史记—天官书》有云,‘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年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自太宗袁别揭竿而起立国之始,大虞已近百岁。历数许多朝代都在第一个百年左右出现由盛转衰的迹象,而在神宗手里,却显示前所未有的盛世吉兆。虽然他的尚武野心和独宠皇后颇受腐儒们的诟病,但打下的疆域实实在在是历代帝皇难以企及的不世之功。这一次大规模的出使活动,可想而知会带回西方诸国多少使者和商人,届时定然是一场‘万国衣冠拜冕旒’的昌荣之景。眼看奚川王领衔主编的《盛虞大典》即将完工,包括了外夷各国的典籍和译本,等着拍马屁的文人们开始摩拳擦掌,要好好吹捧、歌颂一下神宗皇帝的彪炳功绩了。只是这股风气很快被扭转,报纸用很大篇幅刊登了一篇总述欧洲历史的长文,朝野之间的舆论热点被巧妙地引导到西方人的‘治国之策’为何如此‘失败’,以致于时常引起巨大的社会****。 欧洲各国内部的城邦同盟被称为‘邦盟’,以防御共同敌人才彼此签订有一定约束力的和约或协议形成的长期合作,所以会推举出各自代表组成议会,投票决议,但仅针对采取共同的军事、经济或政治行动,协调彼此关系等比较表面的决策,真正的治理力量,如军队、司法、行政等机构属于各成员邦国独立执掌。虽然大家同心协力时能做不少大事,但彼此的盟约关系太脆弱,毁约如翻脸一般容易。不但独立或半独立的城邦如林,甚至某些沿海城市自成一体,往内陆走个几千尺,完全是另一种政权模式。而欧洲人经常因为战乱或贸易需要跑去不同的城邦谋生或定居,城邦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旅馆,只有利益依存,没有忠诚。 这种话题简直太助长文官、士林的文化优越感了,喜欢‘一统天下’的文士普遍认为这种邦盟简直不堪一击,大虞只要向不列颠学习,可以轻易分化他们,让其散成碎片。但也有目光敏锐之人看到类似高卢、日耳曼这种常年打个不休的地区,可能会因为长期面对共同的敌人,而集结起很强的凝聚力。像不列颠这般独立的地理位置,或基于天方教的基础,会使许多国家天然形成统一的利益和防御需求,说不定欧洲各国的统一意识不久之后就会出现。 如此争论一番,几位主编遴选佳文,一应刊出,赵孟宣笔锋一转,小评一则,认为大虞即便可以冷眼旁观欧洲大乱斗,但本国的‘大一统’要提上日程,早日占据文化、技术等方面的话语权,也便于规范新纳入版图的地区,好进行学习和推广。 两所大学和令德、鹤鸣等知名学府的教授、山长积极响应,发起联名提议,统一中华纪年,以简化日常应用。简而言之就是确定一个中华历史的起点‘元年’,来统一重修古史和今史,日后称呼日期也用这个,常规的‘X宗XX年’只在官方庙祀或史书里备注,便于普及国史。其实这就是顾辞印象中的公元纪年概念,只是她习惯的公元20XX年这种表述方式是按西方基督教概念确定的元年,中华上国的耆老鸿儒们当然不可能承认,得搞出自己的大一统纪年才行! 于是这些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老人家们突然焕发青春,开始挖坟考据,埋头编典的翰林和女文书们也从故纸堆里抬起头参与辩论,更何况还有最爱凑热闹的热血小鲜肉学子们。‘皇历定元’一事引起学术界大讨论,投稿之多简直堪称历史之最,隔着纸张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吐沫星子在飞溅。争论焦点集中在哪年才算得上是元年。以纪元之始的西周共和元年为起算年代,抑或中华民族的始祖三皇五帝为源头?是定为首位称帝的秦朝始一统天下那年,还是以首个世袭制朝代夏朝初年为始?又或以‘汉人’之由来的大汉建国为起点? ‘大一统’的概念出自《春秋》里的《公羊传》,‘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汉书》对‘一统’的注释为‘天下诸侯皆统系于周天子’,经过沸沸扬扬的溯本追源,中华皇历元年定为周朝开国之年,神宗十五年将正式称呼为‘皇历2754年’。 接下来舆论又神奇地转移到给堂堂大虞定‘国旗’、‘国徽’等议题上来,好在悬挂、铭刻于使馆或虞船上,标识国别身份。打了鸡血的饱学之士继续积极响应,甚至还有一撮人‘集社论道’,专门著书立作,研究为何华汉一族能保持数千年的‘大一统’思想。他们从伏羲画卦、仓颉造字,到秦始皇的‘书同文’,考证出正是汉字这种独特而稳定的辨识度,比起欧洲、大食等简单易混淆的豆芽文好得多,所以今人看到千年前的甲骨文都很容易识别,才能传承不断。尽管南北口音差异如鸡同鸭讲,但写出来的东西人人都能看懂,仅这一点就可极大地提升彼此认同感。而且,华夏文化兼容并蓄却强势,许多教义为了能在汉地传播,都不可避免地遵循汉人习惯,做出改动,没有爱闹事的宗教问题。还有人比较了西方资料,讨论中华上国之所以会产生大一统的制度,是为了兴修和管理大规模水利工程,‘治水帝国’的君主需要调控全国的人力和物力资源来完全人定胜天的大工程,才以此汇聚集体的力量,此君定是济朝皇帝的脑残粉。不过看看欧洲平坦草原上,顿河和窝瓦河离得这么近,都没修出一条运河,这种说法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顺应潮流,神宗明旨公布最新的大虞版图和国界线,南洋诸国去其国号,各处皆以城为名,划分辖下各岛和所规定种植的物种,以橡胶和通宁(金鸡纳)树为主。澳洲更名‘南洲’,纳入南洋范围,中南半岛以粮产为首要任务。北美洲也改称‘东洲’,南美洲称为‘下东洲’。确定了鲜卑荒野以北仍叫‘北冰洋’,东瀛与东洲之间的海洋还叫‘太平洋’。东洲西岸通往金山的港口称为‘宁仪城’(旧金山),地峡上的中转路线,西岸港口称为‘文定城’,尼加拉瓜湖改称‘斌湖’,东岸河口‘武定城’,连接南美洲的那条狭窄地峡称为‘国门峡’。 自己的国土定名后,也要规范一下邻居们的称呼,横亘山—卓章海—大马士革海一线以北还是欧洲,苏伊士运河和红海以西是非洲。欧洲与大虞国境线之间的地方,什么大夏、波斯高原、康居草原、黎凡特、天方半岛,统称‘中陆’。对外自称‘华人’,以代‘汉人’,日后,所谓的‘欧亚大陆’称为‘中洲’,再无东亚、南亚、西亚、中亚、中东之分,只有‘我国’和其他。 *********************** 在这些个席卷全国的热烈讨论中,根据枢密院的战略,神宗静悄悄地调整了四军布防。 顾翀夫妻镇守库伦,阿格迪回白城,海林察驻于庐滨,由钟鼐带着翟竣、张辅等人解决图瓦部。镇北军已占领之地,由舆部征调堪舆科的学生实地考察,按大河流向划定牧区,即为‘河牧区’。大型湖泊周边若有渔猎民族定居,则为其留出‘盟府’,没有渔猎之人,也将盟府当成收容老弱病残之人的据点,同时,作为行商、施政、断事、开庙、办学、会盟之地。待到图瓦部平定,所有归附的汗王按旗下人马多寡,封王分区,归鸿胪寺下理藩司统一处理。 容临既已联络上林中百姓,可以和关三才一起,专心准备去横亘山安营扎寨之事,至于房良直,他的对手是斡勤汗国的蒙兀人。 平南军除了在普兰、扎达、亚东等地轮防戒备萨哈鲁和天竺之外,在中南半岛配合顾劢,蚕食掸邦和真腊,其余进入南洋九大岛,保护橡胶庄园,但有反抗者,流放东洲修路。 安东军没办法在东洲东岸占据海上优势之前,得靠陆地推进,保证领土不失。至于上面的土著印加人,人数那么少,完全可以送些东西打发掉。安东军目前除了在东海的对马岛节制东瀛以外,其他大据点只保留金兰湾和马公两处,小据点如大光、碧瑶等地保留一定船只,主要依靠平南军驻防,其余全部放去龙门和东洲,做战前准备。 大局既定,神宗的精力就要放在内政上了。如此规模宏大的‘大一统’运动,也昭示了一个巨大挑战,朝廷要如何在这么大的版图内顺畅地推行政令,并保证结果准确无误。古人曰过,‘皇权不下县’,中央与地方的信息隔阂非常大,参差不齐的各城状况对官员‘因地制宜’能力要求太高,同一条政策在不同地方实施的效果,也经常出现南辕北辙的现象。又有腐败这种万年痼疾,动辄春风吹又生,只能‘查、罚、换’,也没其他法子可根治。再好的体制,运行一段时间,内部仍会因为复杂的利益关系,形成了特有的筛选标准,从而影响或代替合理的考核机制。考成法考核官员们的工作质量,报纸传递政务信息,锦衣卫和都察院约束百官行径,这些都是官吏头上的紧箍咒,但远距离的控制又必须要放权,最好的做法不外乎封王就藩。 针对眼下如此辽阔的版图,神宗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为儿子们打好基础。为此,他的主要精力放在内政的调整方面,崇政院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应对各种博弈和妥协,不但扩大了锦衣卫的人数,还开始着手明年试行四品以上官员审计。 *********************** 安东军舰队顺利到达东洲西岸的金山,这儿曾发现金沙,吸引了中华矿业公司带着数万矿工入驻开采。经过测算、能通过平安河的船舶零件在文定城运上岸,在斌湖里组装完毕,几十艘小船载着军人、商人和官员们前往东洲东岸的平仪城,即顾辞前世的纽约。这里是整个东海岸最好的港口,也是欧洲人最早登陆的地方。不列颠人花了价值不到六十银币的小东西从当地印加土著手中‘买下’这片地方,还没等他们跨越高山密林,去发现五大湖,大虞拿着完整详尽的地图,驾驶火力威猛的舰队来撵人了。现在,由华人带上青茼蒿、东方蚊香等必备品,沿着河流往内陆探险。 作为安东军东洲舰队的第一任指挥官,单归很开心能摆脱顾文恺这个炫女狂魔,他的任务除了拦住欧洲人,还得找到金鸡纳树。可惜东洲不长这个东西,还是监军明庭坐着大福船绕下东洲一圈去平仪城时,在伊比利亚人的地盘发现了这个大宝贝。他从伊比利亚人手中救下一位印加酋长,对方出于感谢,将树皮作为礼物赠送,他赶紧用一套甜白瓷茶具和玻璃壶向酋长买下百棵成株,按照神宗之前的交代,大半送去爪哇岛,留点拿到平仪城试种。陆去海也跟着来了,在军队的支持下,他拿着地图从印加人手中,用各种小玩意儿刮了一大片地,并‘友善’地请他们去中南部平原放牧,划出一个疆域为他们的自治区。当然,眼下语言不通、看不懂地图、也没有国土概念的印加人以后是不是承认这个自治区,不在他的考量中,若自治区发现金银矿之类的好东西,还让不让人家自治,也不会提及,总之,‘先礼后兵’他是做到了的。郭思若的师弟徐有贞收获最大,他本意是考察一下有没有开通运河的可行性,搞一个和师兄PK一下,意外地在湾区北边的山区里发现一个金矿矿脉。 一个国家的土地扩张必须要有足够的动机,因为人口的压力需要新的耕地,或因经济的利益,又或是战略的需要。在这一点上,不管未来的大虞需要什么,神宗都已经先拿到手了,接下来,就是属性点大部分分配在种地上的华夏民族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175 反对党 有人曾如此评价,中华几千年的帝皇史里,充斥着王权和官权的斗争,实则是执政党和在野党的区别,彼此一起控制了最大的社会资本,‘土地’。权力是娘,资本是崽,儿子天生亲近妈,所以土地总是越来越往上集中。一旦二者之间的博弈影响了资本的聚集过程,就会造成****,如此一来,居于下风的官权便有了机会推翻王权,然后再次PK出新的王权,重新分蛋糕。当资本不限于土地时,畅通的物流、充足的人口、发达的贸易、良好的政策环境让商业利益逐渐抬头,比土地的固定出息更能吸引资本的聚集。新的资本一样要向权力中心靠拢,如果发生在欧洲,那么就会出现资产阶级革命或光荣革命,而在东亚,强势的王权会给新资本划下道来,比如晚清的红顶商人、官办商行十三行等,用行政手段干涉资本的聚与散。 现在的大虞,虽然也是在给商业资本立规矩,但在王权层面,是用巨无霸式的官办贸易体全力支持和引导新资本流动,感受到金手指加成的商人群体很快崛起,靠向权力中心。活起来的资本,似乎有魔力一般,能在最贫穷的地方发掘出宝藏,许多原本稼墙艰难的下县,因发现矿产或特殊作物,一跃成为望县。 以本土田地为基础的官权体系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土地曾是他们最大的仪仗,也不过是商业资本中的一个环节而已。工造局元老之一的田家,虽然时至今日仍寸土皆无,然而每年获得的分红攒一块,不比户部尚书李枞身家少。萧久更不必说了,东北田地一开放认购,他立刻在依兰城外买下千顷地,这样的手笔,连正三品的扶余布政使张圭白都比不了。 这种不平衡的落差感,让反对的声音渐渐汇聚成一股暗流,他们在‘大一统’的热议中悄悄冒头,对此持批判态度,‘必欲唯持大一统,则不得不仰仗集权中央削除各省参差,以落后为基准;华人之恶****而恋大一统者,实无异于爱苗条而不舍甜食’,这个论调获得了不少人的共鸣。当国威已示,东洲再开一矿时,忧于‘连年征战,农事疲惫’的反对党们站出来了。 这个‘反对党’的群体构成很复杂,有仅能依靠土地出息而活的不入流宗室,讲究风骨传统的清流世家,发现自家兼并的田地增多但产出越来越少,却仍不肯让族人出去赚钱只读圣贤书的高官显贵,因不肯涨工钱任农田荒芜三年,地被官府收回还被罚款的乡间富绅,只会侍弄水稻但田地改为种草药而失业的佃农,甚至还有不要东北土地换成家乡的田发现已经荒得都是野草的退伍军人,以及接纳了许多想偷偷找路子出海淘金的‘流民’而不满的沿海城市官员。热血学子当仁不让成为代言人,纷纷激动于‘朝廷逐利而毁农,流民大增,引发民变’的乱象‘谶言’里,甚至有些被鼓动得打算血谏神宗、青史留名,被‘推举’为领袖的是一直低调沉默形象尚佳的惠新王。 报社没有讳莫如深,如实挑选了一篇‘檄文’刊登,建言就此议题展开‘民辩’,并保证获选之文可以上达天听。 许多匿名之人历数某地每年核发通行去往东海口岸的人数和返程人数对比,十去八不回。再有沿海某处一年涌入的外地人数已超本县原有人数,刑事案件比开海前增加十几倍,以此证明朝廷现在对‘流民’越来越不作为的态度引发了多大的社会问题。还有以惠新王名义所写的,他家比武念王老实本分多了,却与录典有功的奚川王家一样,因仆役被裁雇农不足,这几年都卖地为生,更不用说那些奉恩将军、帝姬之流,都是太宗血脉,怎能让我们这么惨?! 有了一块明面上的战场,大多数反对派开始绞尽脑汁地聚议撰文,真正别有所图之人只能转为私下行动,反而让锦衣卫发现端倪。被推举为‘反帝’领袖的惠新王一直沉默,闭门不出,公侯之家里也有些人上疏请皇帝‘先固民生,再推北伐’。 跟反对派呛声的‘维新派’口气也很强硬。如要拿流出人口统计来说,直接列举该县目前的赋税收入和人口数量,和开海之前比较都有增长,说明走的人多,来的人也不少,当然,税收总数是由原来的土地税为主变成商税占优,而补充的人数大部分是商人,这点从数据上看不出来。若讨论‘流民’涌入沿海,案件的增多是事实,但从开海以来是递减的趋势,说明对于官府来说,管理能力越来越能应对这种情况,哪怕真遇上灾年逃难的大规模真流民,也完全能处理,是好事不是坏事。奚川王妃本人主动投文反驳卖地之说,他们裁汰仆役后,靠着购买农具和新机器去耕田,根本用不着这么多雇农,那些地也是这些人之前举家带田投靠而来,把用不着的人放出去,总不能把人家的地昧下吧!人家给的银子也只是补上这些年的租子,算不得购买,真论起来,王府赏赐给他们的东西可比地值钱。宗正汝南郡王更是列出了世宗历年给这些编外宗室的固定俸禄总数和神宗给的做了对比,这会比之前多了一倍,至于为什么还叫穷,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不干活白吃饭除了窝家里生孩子,还会干啥,不穷才怪。倒霉的武念王又被拉出来做了反面教材,之前纵奴杀人赔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御赐之物不能变现,只能卖地。现在仍然很穷,是因为他目前姬妾四十四人,通房二十七个,加上爱金饰的王妃,怎么会有余钱去开源雇农,自然出息越来越少,继续卖地。 不出意外的,论战的结果歪向了‘应对坚持耕田垦荒之人免税助农,对轻松获利的商贾课以重税’,从反帝运动变成‘皇帝还不错,如果能多保护一点我们这些只想自给自足的小农地主,就更完美了’,更多的人是从中发现了农用机械的商机,纷纷打听奚川王或三个国公府等圣眷正隆的豪门宗亲所用的‘拖拉机’是个什么玩意儿。 *********************** 此时正在给三岁的阿缀准备开蒙小书包的皇后好些天没看报纸了,并不知晓外面的波澜诡秘,另外两个小子为了以后也能风光出使列国,现在正在拼命练武学外语,该选驸马的锵锵跟着爱操心的外祖母出席各种宴席,只有小阿缀在跟前,乖乖让顾辞打扮,他从今天下午开始,可以去和最小的表哥顾勰一起在慈济堂上半天学。 顾勰是顾翱前两年新添的小儿子,在顾家人的期盼中出生,可惜仍然不是小孙女。顾尧定的十三个孙子指标已经超额完成,顾勰排行十四,小名‘阿小’,文静秀气又听话,让顾辞的嫂子们时常感叹为什么是男孩。 等送走小儿子,顾辞打算翻一翻报纸,却发现报架空空如也,奇怪地指着那个空出来的地方问艺青,“坏了么?” “很快就送来,要不要先看看太子的信?” 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的人马上不记得报纸一事了,开始和艺青讨论运河之事,还有安排工造局设计各种机械车床,准备在农业不发达但有矿产的地方建立工厂,批量生产不同类型的零件,扩大产业规模,技工学院的学员普遍可以提前半年上工,也能在当地创造许多就业机会。 处理完正事,双胞胎来娱亲了,顾辞一手拉一个,坐大玻璃窗下的软榻,看着院子里红枫如火,喝奶茶吃小蛋糕。 “你们大哥冬至前能到家。” “我们可以去接他么?”阿桑盼着出门很久了。 “不行啦,大哥行踪怎么能随便让人知道,都不晓得他们会在哪里上岸。”阿圣不在,阿双已经很自觉地当起老大,教训起比自己晚出生半个时辰的三弟顺口的很。 “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等他们行程定了,找你爹说去。” 两张几乎一样的俊脸一起凑过来,阿桑有些委屈地抱怨,“二哥老觉得我们要离大哥远些。” “为啥?”顾辞诧异地问。 被打小报告的阿双吭哧吭哧地说,“大哥,是太子嘛!和我们不一样!” “乖阿双,告诉娘亲怎么不一样了?” “人人都夸他,好像,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我们就,总是,做得不合适,可有可无……” 当娘的彻底惊了,看来男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后,对兄长有点不服气的意思呢。 “阿桑也这么觉得么?” “没有,有些事,大哥确实比我们想得周到。”阿桑是个实事求是的孩子。 两个小家伙说的是阿圣出发前让他们帮忙拟定通知哪些宗亲之家的子弟参加副使选拔一事,阿双完全不想让欺负过爹娘的那几位皇陵叔伯家的堂兄弟们参加,阿桑觉得袁崭堂兄都能入仕,没道理把这些人排除在外。阿圣采纳了阿桑的意见,给所有人宗亲之家,哪怕关禁闭的袁锦、隋掌珠等人都发了通知。最后那些人家没人参加,但外面人都觉得太子似乎比神宗更‘虚怀若谷’。 “大哥完全不用这么麻烦!还给了那些人借口去编排咱们!如果我是……”阿双被阿桑捅了一下腰,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住嘴,不过看他挺直脊背绷紧小脸的样子,显然不以为意。 这下问题有点大了。 “……如果你是太子,是不是觉得,就能按自己的意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辞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轻轻捏捏他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见他微微点下头,露出个温柔的笑容。 “还记得娘亲说过的么,在什么位置就从自己现状去考虑问题,所以,你不是太子,这个前提不存在。” “……”阿双虽然没反驳,但显然不认同。 “娘亲知道,肯定有人告诉你,如果阿圣不是太子,你就肯定是太子。” “但是这些人并没告诉你全部的情况,”从阿双的表情看,果然有人在向他这个第二顺位继承人使劲灌输‘如果成为太子’这个念头。顾辞说得更加小心翼翼,“这个位置是不是属于你,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有很多前提条件,比如,阿圣去世,你父皇驾崩,在你能当上太子之前,娘亲会伤心过度而死……”看着阿双一下脸色煞白,顾辞不忍心继续,搂他入怀,悄声说,“别人隐瞒这些,是因为事情真的发生之后,他们不会难过,我们一家人的死活与他们无关,他们甚至会因我们的死伤而获利。而你不同,对不对?” 阿双立刻想明白了,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忽地涨红,差点哭出来。 顾辞安慰地亲亲他,几个男孩七岁后就没让她这样亲近过了,“别怕。以后,在判断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之前,一定要先弄明白,谁会受影响最大。知道么?” 阿双重重点头,趴她肩上哽咽说,“我没有想过……” 顾辞一边拍他的背,一边摸摸阿桑的脸蛋,“娘亲知道你没有。再说,有问题想办法解决就行,用不着拿身份来说话,连你父皇都不能随心所欲。” “……我回头就跟大哥道歉。” “真是好孩子!” 顾辞满意地左右亲一下,把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儿子送走,等着老公回房,和他聊聊儿子的教育问题。 *********************** “哥哥,你说阿双的脾气随了谁?” 阿圣从小就对别人说的道理特别听得进去,几乎没动过怒,顾尧说像萧律。锵锵大气明朗,毓仪觉得和萧太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桑沉稳谨慎,爱琢磨事,公认和顾尧相似。阿缀虽然还小,但古灵精怪得紧,让人一看就知道外甥像舅,和顾翮一模一样。就阿双特别,貌似自己兄长和皇室中都没这样傲娇偏激的小孩子呀。 袁懿没好意思说,阿双这个熊孩子跟前世的自己没两样,转移话题,“你打算何时给锵锵定人家?” “让她自己选吧。” “不嫁回姑父府里?” 顾辞犹豫一下,还是坚定摇头,“不要的好。”侄子们可以自己选择不入仕,但不能因为锵锵而受影响。 “没事,她姓萧。” “可她自己也没想嫁呀。”锵锵和表哥们关系都挺好,显然没情窦初开。 “也行,随缘吧!” 袁懿是那种认为女儿不嫁人养面首玩也没关系的爹,日后想嫁了绝对也能嫁出去。至于阿双想当太子不是坏事,最善谋略的阿桑之前也不是没有小心思,只是明白得比阿双早,性子也不执拗。若双胞胎一开始就因人言而甘于臣服,恐怕他才会觉得失望,这事正好让三兄弟自己磨合,阿圣也可以练练手。至于刚学拿笔的小儿子,那完全可以放养了。 176 偃旗不息鼓 第二天,听说要定驸马的锵锵跑来跟母亲说悄悄话,她觉得自己大了,得为父母分忧。 目前为了土地一事闹得厉害的主要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观念守旧的‘读书人’,觉得商人一月入斗金,苦读十年反而保不住田,意见很大,第二种是想趁乱要好处的不入流宗亲,第三种却是在海贸亏了钱卖地筹钱,却发现原来卖掉的地变得更值钱,心理不平衡,打算借势找补回来。最后这种人其实以曲庸伯雷家和颖都伯楚家为主,他们都跟风和惠新王凑了一船瓷器和茶叶,尾随明庭下西洋,卖给大食人赚得满盆满钵,到第二船时更是全家上下连仆役都放开手到处集资,想搞笔丝绸大买卖,比占地又不经碰的瓷器有更多赚头。谁知船刚行到锡兰就听闻黑死病,大虞船只一律不得越过桑詹港口,只得就地卖给天竺人,比大食人出的价钱低了一半,还完借款,没剩多少盈余。不太有远见的曲庸伯留下京郊田地,把曲庸城的地卖出去。锵锵和雷家世子的嫡次女雷霜霜玩得不错,以高两成的价钱出面买下,结果去年皇家矿业公司从她手里把曲庸城的地统一高价收购下来,开挖油田。再次决策失误的曲庸伯怒急攻心,成了反帝大军里的一个急先锋。 锵锵觉得这事有点阴差阳错,曲庸伯被忽悠的可能性很大,尽管雷家世子很努力地规劝他爹,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因为公主的驸马家里三代只得虚衔,她觉得自己嫁过去,说不定可以解了雷家的围,让脑筋不太清楚的曲庸伯早点抽身出来。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顾辞大惊失色地问,“很多人反对你父皇?!” “……也不是很多,就是机缘巧合……”发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锵锵刚才还红晕满满的脸色这会正常了。 “你为了不让曲庸伯跟你爹较劲,就要下嫁他家?!” “……反正,迟早是要嫁人的嘛……” “嫁哪个?!” “……好像,应该是,霜霜她大哥吧……”雷震据说。 “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和那小子很熟?!” 当娘的受打击了,外面这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也没准备个预案,连女儿有心上人了都一无所知,太失职了! 看着平日端方明艳,有时还如小女孩般烂漫活泼的母后一脸自责担忧,又掩饰不住地吃醋和好奇,锵锵噗嗤一笑,大方地说,“我们都大了嘛,当然要想着给您和父皇分忧。不是有私情,就是觉得他人挺好,若要嫁了也不错,对各方面都好。” 身为神宗膝下唯一的公主,她打小就见多了绕着她献殷勤的男孩,驸马一族无实爵的宗法一出,那些人跑得比谁都快。雷家嫡长子雷震一表人才,风评不错,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没人如他一般,肩负家族重任还愿意为将来有资格求娶而努力,甚至曾主动提出愿意出继。曲庸伯闹出事来,雷家倒是一致赞成他尚主,或许雷老太爷也是看着有这条后路才敢放肆,她故意疏远他们兄妹,雷震一意说服祖父家人,约束下人,并未上赶着或让雷霜霜靠过来求助。 这样的处事态度,萧彤觉得够资格做驸马了。祖母也就此人情况问过祖父和曾祖父,大家考察之后都觉得不错,也算给曲庸伯家一个台阶可下,她才来跑来跟母后坦白。没想到外面的事情父皇全瞒着母后,这下被她揭蛊了,一会还得去和父皇好好讨饶才行。 *********************** 和女儿说完私房话的顾辞把错过漏看的报纸找来细细浏览一遍,看到报纸对老公大肆批判的内容,民辩论战已趋于白热化,扭头不解地看着艺青,“……这是在做什么?” 身为所有中华产业的总经理,艺青绝对是和袁懿商量好了才这样推波助澜。【ㄨ】 “问题迟早会出现,早点解决总好过措手不及。” 艺青说得轻描淡写,实则这次的效果有点超出他和袁懿的预计。 之前顾辞总会提‘经济制裁’,但对于有田有奴的人家来说,断其财路几乎不会对日常生活有什么影响,顶多收入丰俭不同而已。所以他和皇帝选了几处为试验之地,看看威力。他提议先大量倾销南亚来的米粮和糖,还有流鬼高丽等处的盐,将这些物品的价格压至低于当地水平,再高价收地,为开办店铺兴修道路招募人手,如此一来果然吸纳许多农民转来做雇工,用工钱买的粮比自己辛辛苦苦种一年便宜,还不用交租子。这些官绅豪族顶不住压力,涨价雇人又亏得更多,非常不划算,纷纷怨声载道。颖都伯还算有眼光,立刻派人去往贫困之地招人,或改种其他作物,即便卖地也留良田,再不然借通运河和西运河之便开始做生意。曲庸伯就糊涂多了,自以为和惠新王同仇敌忾,蹦跶得欢。而真正别有所图的人,若再不把事闹出来,今年恐怕连送节礼的钱都得去银楼借了。 顾辞嘟嘟嘴,不满地抱怨,“你这是出师了,就把师傅丢一边哦!” 艺青笑而不语,拿来一份关于雷震的资料让她过目,让她转移注意力。 *********************** 为了缓和当前矛盾,在皇后的限制下,工造局把一大堆船舶订单押后,优先保证农用机械的生产。原本想等着轮胎试制成功才大批量投入本土市场的拖拉机现在提前推出,包括可以用畜力带动的半成品,以后大不了免费换轮子嘛。其次是代替畜力的三轮车也要加紧研发了,争取明后年可以大批量推出。其他中华产业的支持重点可以先集体向南洋和澳洲倾斜。靠工业研发促进粮食等必需品的产量才是保证经济不发达地区稳定发展的基础,不然肯定要出大问题。 正式定名为‘耕犁机’的简易拖拉机销量一下猛增,从东北黑土地的使用情况来看,基本上代替十人干活不成问题,哪怕是牛马拉的也能节省三到五个劳动力。据估计,在明年春耕之前,会迅速在江南富饶之地普及,而通过商人们,最迟明年中可以推广到边远地区。工部也将灌溉作为明年重点,以期增加亩产。 赵主编在报纸上为自家位于广陵城的水田发广告募工,更以颖都伯为例,盛赞其去往陇南城、陇西城和武都城招募佃农的善举,还介绍他家改种甘蔗后开了制糖作坊,压榨之后的甘蔗渣还可以用于养猪,甚至卖予丹青阁研制新种纸张。 这些举措让许多人闭嘴了,加之现实如此,不知变通只会越来越穷,热血学子们很快调转枪头,去抨击死脑筋的地主不知人间疾苦,只图一方安稳,不愿放眼四海,救万千黎民于水火。 神宗十六年的重阳节,大虞唯一嫡公主萧彤赐婚曲庸伯嫡长孙雷震,易雷家二品伯爵,由原世子雷彬任从一品镇国将军,驸马特赐二品辅国将军。之前因为卖掉出产猛火油的田地而愤愤不平闹得最凶的曲庸伯本人,光荣下台一鞠躬。颖都伯想效仿雷家,愿让唯一的嫡孙女入宫。神宗很有闲情地招了老伯爷来问话,‘您老人家这是?又?看中我哪个儿子了?’楚老太爷当场跪地不起,自陈孙女鄙陋,不敢妄想高攀,回头打报告申请让嫡长子袭爵,给各儿子分家,中风卧榻,颐养天年。 民辩之事告一段落,种种措施使得之前非议皇帝之人成了笑话。 *********************** 随着出国淘金的热潮席卷全国,和工业机械产业的一点小起步,西北部的两军也传来好消息。 容临和关三才分别在康居草原以北扎下据点,一个位于横穿横亘山的伊赛特河畔,另外一个是康居草原北部台地的北麓,从斋桑湖沿额毕河(额尔齐斯河)北上即可到。显然两处都是按着顾辞指定的叶卡捷琳堡和鄂木斯克的位置而找的,神宗直接下令两地都要占下,因为中间有个巨大的油田。前者定为元仪城,后者是安仪城,用大虞朝最尊贵的母女俩封号为名。至于原本生活于其间的哥萨克土著汗国,要么收编起来,送去打图瓦部,要么拉到元仪城修防御工事,溃败的哥萨克人大多被迫退到横亘山以西,和喀山的蒙兀人,也素亥手下最勇武的大将别儿脱脱争口吃食。 燕然山和瀚海周边那些被‘劝降’的游牧、渔猎民族,根本不用镇北军动手,看到虞兵探马就下马,高举双手,伏地求包养,携家带口牵牛羊,投奔库伦而来。这两年的干旱和雪灾使得他们没太多选择,除了向更苦寒贫瘠的鲜卑荒野迁徙,便就只能往南投靠重新出现在这片地区的中原人,老老实实地和他们互贸互市,换取粮食和棉衣。 钟鼐已基本肃清金微山东南的闲杂部落,带着文理侯族人,在燕然山的两条大河交汇处,最初的烈蛮部老巢‘扎布哈’(乌里雅苏台)搞起了羊毛和牛羊肉生意,连银行都有了。翟竣在金微山和燕然山之间与图瓦部数度交锋,一击即中,一胜即走,将他们大本营逼入唐努山以南那几个大湖组成的盆地里,等待东边库伦的镇北军和唐努山以北的林中百姓一起围剿他们。 177 刺杀 今年的颁金节,为了一扫舆论紧张的气氛,神宗特下旨在崇禧宫办宴,由明年底出嫁的安仪公主操办,让皇后可以好好歇一歇。 筵宴当天,顾辞一身正红皇后朝服,和袁懿一起端坐上首,笑盈盈地看着女儿招待命妇张罗琐事,与有荣焉。唯一一点小问题就是座位离皇帝有点远,中间小几隔了盆富贵牡丹。待她看到仪表堂堂的准驸马雷震会时不时偷瞄一眼漂亮明媚的女儿,不方便和老公窃窃私语,只得挠挠他的手心,让当爹也看一看。 唉,女儿大了,有心上人了,说不定她很快当祖母了…… 袁懿握着她的玉手含笑不语,锵锵和萧太后像了九成,选男人考虑的是实用性,情投意合自是锦上添花,没感情也无妨。跟她这个当娘的相似之处仅有一点,心性豁达,还学去了温柔爱娇,可惜只是流于表面的示弱求怜,内里毫不相让。即便驸马一家子意见再大,女儿也能用实力碾压,好在雷震宽厚耿直,对女儿情有独钟,身后一家子靠她保命,日后绝对不敢让她过得不好。 喜乐融融的宴席进行到尾声,奏乐恭送帝后退席,顾辞本该由左手边退下,鬼使神差地越过中间摆着牡丹花的小几,跟上袁懿。 袁懿回过头一笑,牵起她的手。 倏忽之间,顾辞似乎听到一些杂音,她还没分辨出是什么金属的撞击声,看见下面跪倒一地的人群边缘有个人影动了,站起身来。她完全无意识地扑到袁懿怀里,就听见一声枪响,左臂一阵剧痛,彻底晕过去了。 *********************** “哥,哥……没事吧?”嗓子干哑得跟破锣似的,顾辞好不容易才睁开胶水黏住的眼皮。这次没有随手一捡的‘护心宝甲’,她还不知道自己整整昏迷了七天。 帅气的老公形容疲惫,胡茬满脸,眼圈黑青,激动的双眼水光闪动,双唇颤抖不能言语,紧握着她的右手用力亲吻。 “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艺青沙哑着声音问她,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 顾辞展颜一笑,“没事,就是有点饿……”轻轻摩挲袁懿干裂的嘴唇,“哥哥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艺青给她把完脉,喂她喝一碗粥,“先垫点,喝了药再吃。” 药也喂完,顾辞让明显累得不轻的艺青下去休息,顾不上剧痛的胳膊,搂着伏在她怀里不出声的老公轻声安慰,“别担心。” “……傻丫头。” 虽然艺青和萧律都说让她睡着对伤口好,不然会疼得睡不着,可袁懿一看她疼得秀眉紧蹙,浑身冷汗却醒不了的样子,整个人濒临崩溃,切换狂暴姿态,直接扔出格杀勿论的手谕,不吃不喝足不出户。现在亲眼看到她能说能吃,心神松懈之际,就这样半跪半靠在她床前迷糊过去。 顾辞轻轻地抚摸他的耳背和脖颈,觉得衣襟上有些湿热,感动得肉疼心更疼,赶紧让人把他挪到床上,虽然她身边位置不宽,总好过这个姿势吧! 等两人再度醒来,袁懿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肯撒手,连去净房都要亲力亲为,完全没打算出去上朝理事。顾辞也觉得离不开他,清醒之后,后怕的感觉才慢慢浮现。她不是怕死,是怕再也见不到这个待她如珠似宝的男子。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 两人脉脉对视,恍如隔世,无比珍惜岁月静好的这一刻,黏黏糊糊到下午才想起叫孩子们和父母长辈进宫探视。 几个孩子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成人,围着她眼圈发红。锵锵自责没把事办好,没等当娘的开口安慰,转瞬就杀伐果断地说下次绝不再犯这样的错,宁杀错不放过。阿桑不但比以前更稳重,阿双的傲气也泯然不见,泫然欲泣的阿缀这几天连学都不去上,天天蹲在袁懿身后当小尾巴。还是毓仪生怕他这根小蜡烛被女婿拿来出气,用一只小奶狗勾引他去和顾勰住段时间,并保证他回来之后,顾辞就病好了。现在看见娘亲果然醒来,扑到她怀里哭得凄惨,惹得顾辞也忍不住流泪。 好不容易哄走小的,毓仪和顾尧带着三个儿子来看女儿了,然后太尉大人拉着皇帝嘀咕半天,终于让神宗同意三日后重新上朝。不过人家首次上朝,就表现出了与之前‘慎封爵、性仁厚’截然不同的一面。 第一件事是诏示今年腊月初一封印,然后大封功臣。以曲率研究为方向的王徵极大地改进了工艺精度,让耕犁机的标准化生产成为现实,获封文昌伯,阿格迪为修宁侯,曲坚赞受封襄城侯,代为镇守蒲犁的畏兀儿族部首塔塔哈尔获封舞陵伯。除了实打实的爵位,但凡军中有功之人,皆获赐中华产业一定比例的股份,每年的收分红入非常可观, 有赏就有罚,程府尹督查不力,贬为天津港知府,他女婿孟府丞缉拿反贼有功,接任京兆府尹一职。不管下面众人有没有发觉铁杆皇后党程家是实贬暗升,神宗笑得冷冽地继续宣布,锦衣卫戴左统领本次护驾有功,晋为曲庸伯。 这是锦衣卫的人首次堂而皇之踏入朝野,有了正经出身。 至于宗室,除了奚川王,安阳、平阳、南阳、华阳四位长公主,所有被贬谪的兄弟姐妹和无封号的宗亲全部改姓为‘元’,后嗣彻底不再入皇家谱牒,与庶民无异。若有人能如元崭(袁崭)一般自考出仕做出功绩,和常人一样论功行赏。神宗还很大方地让出自己的皇陵,建起高墙大院,囚禁涉事之人及其家眷。至于他们原来的府邸、农田,全部充公,奴仆下人,审出问题的待斩,没问题的流放。外人不知的是,久居皇陵的三位前王伯,有两位在神宗登基第一天就已经生不如死了。元忠第三节脊椎已断,除了眼睛能动,跟死人没两样,元恩脖子上数个针眼,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形同弱智,御医诊断二人均为中风。元思反而因为腿疾,尚算是个完整的正常人,随着元崭出人头地,他是过得最好的一个。元惠和元念因涉及刺杀皇后一事,因皇帝还没提审,一起丢进去‘养’着。元惠一个人住个院子,宫里派了内侍服侍,日日被灌浓油大肉,才十来天就肥了一大圈。元念和妻妾一起住,但顿顿吃喝和屋内熏香皆有助情之物,见天抱着女人下不了床。 老子一向听媳妇的话,不和你们斤斤计较,你们竟然心生不满,胆敢伤她?!那就尝尝生不如死的味道! *********************** 趁着老公上朝,顾辞赶紧安慰一下另一个深切自责的孩纸,一口闷了药汁,忍着刚换完药的疼,用右手扯扯艺青的袖子。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忙着其他事……”这个男人满脸苦涩,坐在脚踏上,倚在床头,含泪和躺着的她平视,“我该记得,那天,是你……” 原来上辈子的顾辞只活了三十六岁,清楚原因,就好劝了。 “要照顾我的话,更应该走在我前面呀。”顾辞开始舌灿莲花地忽悠他,生怕这个聪明厉害的廉价劳动力退回二线当保姆,已经有了个千古流芳的明庭,更优秀的艺青也该获得名垂青史的机会,“阿青,你不是我的附庸,你现在是我的哥哥。” 因为你,我才能多活一世;因为我,这么多事都改变了,怎能丢下你们独自承担? 她隐约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每次受伤似乎都意味着成功地变了一些东西。伤口其实不严重,大部分是皮外伤,枪是样品,子弹是后配的,杀伤力不强,只是不知道为何当时会被爆炸震击昏迷。如果这次遇刺是改变历史的代价,那她愿意承受;只要她的亲人和孩子受益于这些变化,这点挫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相视许久,顾辞伸手勾下艺青的脖子,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才让泪眼带笑的他重展欢颜。两人的小指头拉着勾,安神的药材起了作用,顾辞沉沉睡去。 *********************** 十月底,巡游西洋一大圈的太子载誉而归,即将通过龙门城进入大虞海域,听闻皇后遇刺的消息,惊怒交加,下令全速前进,务必半个月内抵达风津城的不冻港,骑马换陆路回京。双胞胎获准去风津城接人,三位皇子和大部队一起快马加鞭,赶在腊八当天回到宫中,太子第一时间冲去坤宁宫找娘。 顾辞和大儿子好好说道了一下欧洲的情况,被伺候着喝完药,又躺下休息。现在虽已没事了,养得白里透红,可从袁懿、艺青,到父母、师父,还有孩子们,一致认为她得躺够百日才能下床。 阿圣出门抹了把眼泪,去和父皇复命,父子俩关起门来密谈许久,然后太子带着两个弟弟在东宫抵足同眠,彻夜深谈。 朝野之间,随着太子归位,逐渐平静下来,和被俘人家一起,静待来年开春的圣裁。 178 公审 平民大众没有渠道去了解官场暗流的风云变幻,也对西夷打成一锅粥没兴趣,更津津乐道于‘诸王谋逆、刺杀皇帝’一案。在报纸的舆论引导下,很多热血士子调转笔头,痛斥悭吝的反对党因不肯支付佃农更高工钱而失财损业,进而图谋不轨行刺皇帝,呼吁将‘主谋’惠新王依法惩处。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不是事实,为诸王喊冤,要求重开三司会审。若三司一开,都察院不能自查再自审,只能回归纠察一责,刑部主审,大理寺可驳正,在目前刑部以案例释法的现状下,大理寺对某一案子的意见可直接影响刑名解释,完全就是破除之前新政对三部职责的重新划分。 这种小心思怎么可能让目前气还没撒完的皇帝接受,他直接下令让内阁、锦衣卫和宗人府组成‘三司’,参与大理寺庭审。并定了神宗十七年上元节第二天公开审判。新三司之首分别是首辅龚锦添、锦衣卫总指挥使顾翮和汝南郡王,主审大理寺宁正卿,都察院顾翂主诉,刑部武尚书旁听记录,除了宁正卿,都是皇后家人…… 这下大家都HIGH了! 老百姓就爱这种热闹,何况,谁不想看看这个元惠是怎样的三头六臂,有胆子刺杀功绩彪炳的神宗,再取而代之?之前借元惠谋好处的人,当然更想当众坐实皇帝‘伤农重商、以绝国本’的暴行。 一开始,案子审得顺利,元惠的媳妇冉氏反水,甘做污点证人,只求赦免冉家妇孺和贴身婢女免于代代为妓。除了换身布衣,她身上毫无刑讯逼供的痕迹,把元惠哪天、在哪里、和什么人、谈了多久,以及账房支出都交代清楚,甚至许多人与元惠如何抱怨神宗的话都言之凿凿,包括元念埋怨神宗安排顾悌诈死不让他娶一事。围观群众集体歪楼,兴奋地脑补这是一出怎样的狗血大戏——武念王为何拖延婚期不肯娶?准王妃缘何孤身走天涯?背后隐藏着是怎样的真相?请跟随本期《中华新闻报》的访员,进入三司会审的大堂,带你揭开真相,看清本质! 大理寺正堂之上,嗡嗡私议之声不绝于耳,直到元惠和元念两位前亲王上庭,才陡然安静。不是这两位觊觎王位的皇弟王八之气外泄,实是没见过这么肥硕厚重和形容猥琐的天潢贵胄。元惠红光满面,油光发亮,脖子被下巴挡着看不见了,领口绷得厉害,凸出的肚腩如孕五月,看得出来腰带缝死在锦袍之外,而不是系上去的,至少抵得上身边的元念三个宽。元念则是一脸纵那啥过度的青灰脸色,唇乌神颓脚打飘。许多本来还挺同情或支持两人的‘志士’脸色颇有些扭曲——和年逾不惑却俊美帅气、英姿勃发的神宗相比,这俩也太糊不上墙了吧…… 强力的人证有了,物证却不好界定,往来都是金银开道,资助一个无权无势的元惠并不为过,没人傻到留下只字片纸。要命的是元念偷拿一个小本本记下了每次见面的客人和谈话内容,从联合哪些江南人家造势,到说服哪几位宗亲出面,以及各家对神宗、太子和另外三位皇子的犀利言论,统统记录在案。里面还标注了他猜测的各人动机和私下单线联络方式,很贴心地把这些反对党分为三派:愿意扶持最小的皇四子袁望登基,让元惠为摄政王的一派,以宗亲为主;江南世家更想太子名正言顺地上位,以示他们不是奸臣反贼;还有希望皇帝太子一起死翘翘,把武断自负的皇次子袁胄捏在手心的人。正是后者这一小撮人收买了袁胄身边一个内侍,图谋在天津港行刺太子一行人,只是他们扑过去时才知道港口冰封,太子在风津城转陆路回京。 从元念的小本本看,手持‘格杀勿论令’的锦衣卫和巡检司完全没抓错人,几乎一家不落地都送进各地牢门。眼看大势已去,元惠颓然认罪,表示自己并无非分之想,只是钱财受制于他人,不得不旁听,至于唆使他和元念的宗亲们哪里来的钱,他并不清楚。元念从小本本被人拿出来读就开始涕尿俱下,这个小本本与其说是怕自己酒后忘事,更是一种被顾悌培养出来的‘写日记’好习惯,连藏匿的地方都是顾悌教他的,‘最显眼的地方才最安全’——书桌正上方的‘归愚堂’匾额后面。 怎么不灵光呐! 元念哭着认错,“我不该贪图小便宜就让这些坏人进门喝茶,谁知道他们喜欢搬弄口舌说七哥坏话嘛!再说了,安家死贱人老逼着我赚钱……” 人家冤枉嘛,嘤嘤嘤嘤…… *********************** 两个前亲王的认罪直接把日记本上所有提到的人家钉上了‘谋逆’标签,公审内容通过报纸广而告之,案情一明,大理寺迅速结案,由皇帝亲自阅卷,从重定刑。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卷宗里,才真正揭明了行刺一案的实际策划人,非常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已自裁的刺客曾是玉太妃宫中总管,却是淳仪当年送进去的钉子,柯家早已湮没,柯芳思却在欧家活得滋润。她不甘于作壁上观,和宫里的刺客恢复联络后,少不了做牵线搭桥的活,在宫里收买内侍,撺掇袁胄夺嫡,在外通过宗亲之家常用的人牙子,把自己手头不多的人手派去各处跑腿。例如得知嫁去鄂部的合阳郡主袁敏敏混得风生水起,夫婿德布库入编镇北军,就弄个内侍混入无实封的任城郡王家做门房;元念出宫建府,塞个丫鬟;听闻风陵城粮商熊家亏了一笔钱,马上派个管事去谈合作;火枪一面世,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婢女去武库司掌司家里做小妾。所以,一旦得知这些反对派想联手‘诤谏’神宗,她才不管什么纵横捭阖、重农抑商或摄政夺嫡,只不过是颁金节前一天来了个突发奇想,觉得可以顺路把独霸心上人的皇后灭掉,临时安排武库司家的小妾偷出一把火枪样品塞到食盒里,交给经常随袁胄出宫的内侍,再转交刺客手上,第二天颁金节大宴,直接找个角落射杀皇后,简单粗暴。不论是负责宫内安防的艺青,还是掌管锦衣卫的顾翮,即便事先察觉反对派会有所谋划,也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地行刺素来名声极好又低调仁善的皇后。枪声之后,人人都认为这是反对派弑君夺位,而皇后则是奋不顾身为夫挡枪的‘贤后’。 所有曾经参与过商讨‘诤谏神宗’一事的家族,都被这个成亲二十五年无所出的疯狂女人拖下水,以‘谋反’罪盖棺定论。 主谋为元惠、元念、柯芳思及其婆家欧家。两个兄弟不会杀,妻妾砍光,儿女子孙入奴籍,烧水做饭,伺候他俩坐牢,妻妾婿媳的家族和仆役就安心地去见上帝吧。欧家和柯芳思自然是夷九族,别说什么‘罪不及出嫁女’,姻亲们请一起打包上路。 其余涉事案犯分为三类——其一,以任城郡王为代表的闲散宗亲,元忠、元锦、东阳、玉阳、隋掌珠等被世宗贬为庶民的皇亲,终身圈禁囚陵,其妻妾、丈夫、儿媳、女婿等非元姓之人九族全杀,五岁以下幼童流放逻些,五世不得赦免;如武库司掌司,丹阳的公公、原楚荆府布政使殷融等涉案的在职官员,父族、母族均诛,其妻妾的家族,嫡支连坐,旁支流放东洲挖矿;还有粮商万家、前首辅秦家等平民,诛全宗,妻妾婿媳的九族也一概流放伯力,男子终身为奴,女子代代为妓。其二,扫到台风尾但及时急流勇退的前曲庸伯雷家和颖都伯楚家,侥幸逃脱一死,除了雷驸马之外,统统贬为罪籍,流放马公城。其三,本次没敢犯事,但属于遗留问题之人,例如从前躲过死劫的前长宁伯杜家和前修宁侯梁家余孽,本就是罪籍,此次一并砍光了事;而不入囚陵的元姓子孙,仅留一人百两银子,不论男女,通通撵去蒲犁、塔什、怛罗斯织布种地,死活自负。最惨的是武库司掌司家小妾和袁胄身边那个内侍,赤身钉入城头,示众十日,方枭首碎尸,扔去喂狗。以上所有人家,名下的田地财产全部抄没归公,未获死罪的奴仆雇工一概扔去夔州城开山种地,并对潜逃隐匿之人发出海捕令,举报者赏银五十,协捕百两,扭送官府者可得从九品一职。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这一下,少说要杀几千人,要流四五万人。一向执政温和周全的神宗,因为皇后重伤,首次表现出睚眦必报、暴戾独断的一面,文武百官莫不敢劝。幸而有皇后她爹顾老公爷顶在前头,拖延执行的时间,让牢里还活着的人有个盼头。 最后,病愈的皇后去了养心殿,挠了夫君掌心两个时辰,神宗才下旨让太子与大理寺、刑部、宗人府一起重议刑罚。 次日,太子联名三部和两个皇弟一起上疏建言,除元惠、元念两位的妻妾,武库司掌司夫妻,以及柯芳思和欧家三族尽诛,恳请皇帝将其余人皆改为流放,原死罪或罪籍之人皆以罪籍流放,余下以庶民论。且律典增加一条,若再有奴仆婢妾犯事,其家主或夫主罪加一等,为官者罪加三等。罪籍和庶民的区别就在于前者五世不得改头换面,后者的子女在当地还可凭各种考试翻身再来。有罚必有恩,若罪籍流放之人戍边有功,可为自己或子女减刑。此时朝野内外才算松了口气,纷纷赞扬太子‘仁善’,然后打算回去就遣散那些不安分的老妾旧婢。 皇帝微微一笑,高抬贵手,让恢复雷、楚两家的平民身份,连掌司和柯芳思两对夫妻主犯都暂且饶了命,允他们‘观刑’,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三族,即父母和岳父母,兄弟姐妹和儿女子孙,在菜市口被全诛。据称掌司的妻子当场疯癫,其他悲痛万分的观刑亲人看着宠妾灭妻的掌司目露滔天恨意。从小爱慕柯芳思的欧家老爷,见到年迈的老母人头落地那瞬间,发狂地冲上去想直接咬死柯芳思,可惜只生生咬下一只耳朵,其他无辜被连累的欧家人对他俩一样恨之入骨。 179 善后 年逾仗朝的太傅大人也要给受了重伤的宝贝孙女出气! 最新一期报纸上出现了一则评文,历数币制改革的便利,列举太宗、高宗、世宗和神宗执政元年与十年的税收支出,附上获罪官员每年考核成绩,并赠一言评语——‘自大汉始,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均分之以地利。今大虞新政,与社稷万民分商利,故帑廪丰盈,子民富庶,良有以也’。皇帝这是把地分给你们这些当官的人,把商业利益分给普通老百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最妙的是,所有入罪之人被抄没的家财也一同列出,欧家以白银一百二十万两、上等田千顷名列前茅,连看起来最穷的前首辅秦家都有良田千亩。这些人根本不是活不下去了要造反,完全因不能多占便宜而不满,一个个都是贪官污吏,杀得好! 以上,即为此次‘民辩’和刺杀一事的总结陈词。 *********************** 血腥地清洗了百来人,和名为流放实则移民了近五万人之后,神宗对于商贸政策的推行力度前所未有的严格,皇家产业也积极地配合,给各地分站提供相应补贴,务必对外要掌控新疆域的经济命脉,对内吞并守旧人士的田土家财。因为在公审暴露出来有几十名文官涉及皇后遇刺一事,被报纸通告全国,许多与其有交情的顽固派官员纷纷受到攻讦,自请下台,崇政院在神宗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来,被迫接受部门审计,成为太子参政的一块磨刀石。 从中华产业分红中划出来的百官奖金总额越来越多,,许多出身商贾或支持新政的新生代官员通过吏考迅速上位,‘武力靖边、商贸开道、科技立国、华民一体’作为国策,再无人敢用‘恢复旧制’为由,挑战当世国土最广的君主。 这种趋势实乃一种必然,多年后的史学家会赞誉神宗的前瞻性,说他的行事多么地符合历史发展方向,各种跪舔。因为他们总结出一个规律,在辽阔的华夏大地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相较于人口数量,土地这块蛋糕足够分,所以朝廷一直鼓励生育和农桑。许多王朝依靠雄厚的农耕基础,能突破‘百年人口怪圈’,在衰落时再度雄起,国运延绵几百年。但在大虞第一个百年,人口出现翻了倍的突破性增长,不能指望土地孳息的缓慢速度能跟上,为了承载多出来的人口,对外扩张和发展科技成了最正确的选择。 这些事后诸葛亮并没能从史籍中找到最真实的原因,英明神武的虞神宗不过是记得皇后随口提到一个人口数量词为‘四万万’,所以当民部黄册统计齐民接近此数时,他毫不犹豫地颁布了《定边令》,将国策彻底确立下来,并且,所有愿意在驻地退伍定居的军人可获双倍功勋田,所有购入飞地者可获双倍免税期,且在当地的奴仆数量不受任何限制。 报纸上每个月更新一次的两洲地图,慢慢描绘出那儿的风土人情、地质地貌,顺便标注出已卖出或无主之地。不愁金银的商贾们涌向海外,和三大国公府和四方军的士卒一起,随手在东洲、南洲买下一县大小的地儿。堪舆科的学生陡然吃香起来,受雇于官方或私人,绘制地图,堪地画界。国人所谓的‘故土难离’,不过是在华夏宗亲崇拜的信仰下,因为失去原有的社会关系和便利,在新地方重新融入当地族群圈子难度太大,可是面对一片有本国军队保护的空地,没有宗族的羁绊,只有新的人际关系和更多的利益,大家起点都一样,有什么离不了的? 当你有机会见识海洋,便不会只看着脚下的一小片土地。 *********************** 全面康复的皇后忙于为刺杀一事善后。一是处理好与此事有涉的两个姐姐,二是女儿八月份成亲,最重要的三嘛,便是太子的婚事啦。 远在靖西城二姐顾晓愫拒绝和离,送夫君上囚车回京,她自己带着孩子随后跟上,打算入宫求情,保住夫君性命。还没到京城便接到顾辞的信,听说了夫君不用砍头,改为流放碧瑶城。杜姐夫这些年教学有功,三个儿子已非罪籍,去那里后,当爹的可以继续教书,三个孩子想入中华橡胶公司或贸易公司都行,即便科考什么的,也完全没问题。随信还附上一份碧瑶城的橡胶园地契,让顾晓愫夫妻一下安了心。另一位涉事的五姐顾悌本该销声匿迹,结果又被炒旧饭,虽然她完全没有身为死遁之人的自觉,但一直还算安分守己,和四夫人一起做生意。艺青把顾珝的媳妇,九嫂聂氏这些年上报来的情况整理给顾辞看,聂氏给顾悌开了方便之门,很多新明城特产都通过顾悌的店铺卖往京城,现在端看她日后如何打算。 锵锵的婚事几乎由毓仪和京中三个嫂子一手操办,除了过目嫁妆单子点个头,貌似没有需要她这个娘亲的地方,添妆也由萧律、父亲和四个哥哥准备好了,好没有成就感!想到最小的阿缀也天天往外跑,顾辞愈发后悔没生出个女儿自己养。 不过驸马一家子在大婚后会被送去澎湖这事,皇后还是需要和女儿好好谈谈的。 “乖女儿,你和女婿好好说,马公城不是瘴疠之地,……” “……娘亲,我哪里见得到他嘛。”锵锵眉染清愁,有点甜蜜又有点哀怨,扯着顾辞的袖子轻摇。 “欸?为什么?”她和袁懿婚前一样腻歪,就成亲三天前消停了点。 “他……哪好意思招摇过市,也就写写信……”顾辞刚想说‘那你写信告诉他’,锵锵立刻补充,“祖父也不让写,发现了会没收。” 看来毓仪和顾尧对宝贝女儿被刺杀一事还没消气,顾辞酸涩又窝心地说,“我这就叫他进宫。”想来她先表了态,爹娘不会再对孙女婿横眉冷目了吧。 锵锵欣喜地点点头。 “我让你们见面是交代正事,完了再谈情说爱,知道不?”顾辞掐一把女儿红扑扑的脸蛋,一边BLABLA地给她科普,“澎湖可谓宝岛,去那儿不是罚,让他们心里有数。除了地理位置关键,可以控制海域以外,岛南那点耕地可不比安南差。” 锵锵认真点头,听到雷震已到,坐不住了。 当娘的只得咕哝一句‘女生外向’,便把织女送去给阿牛哥,再把大儿子叫来询问终身大事。 顾辞做好了准备跟阿圣循循善诱一把,结果太子出去一趟长开了,毫不羞涩地表示,皇帝和太尉、太傅给他提了几个人。 又一次被孩子们搞突然袭击的皇后崩溃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祖母说,您肯定觉得哪个都好,父皇和祖父都打算等祖母挑完,才让她们进宫拜见您。”不然来个心思厉害的女孩,把皇后忽悠晕了,肿么办? 深感受到一万吨鄙视伤害的顾辞,听到这是亲爹的意见,顿时舒坦多了:想来耶耶觉得太子妃是国事,暂时用不着她这个皇后参与。 “那些小姑娘你都见过么?” “没有,我都听娘亲的。” 顾辞闻言更舒心了,笑着犹疑道,“……可,若是……”我觉得好,你没感觉怎么办? “父皇说了,您考虑谁做正妃就行。”看娘亲一脸大惊失色,阿圣马上补充,“太傅和祖父会权衡哪家适合做侧妃。” 顾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儿子不是老公,她这个婆婆以后可能会有好多儿媳妇来请安,“但是……” “长辈们觉得子嗣不用急。” 顾辞稍微放点心,又仿佛有点说不明白的不妥,只得嘱咐他,“若有喜欢的人也就罢了,若一碗水端平,不如都是老实听话的好。” 阿圣贴心地微笑点头应是。 祖母说得太对了,娘亲跟没长大似的,只要听到这事祖父同意了,绝对不会有意见。他没有父皇这样的好运气,能得个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贤内助,他的婚事应该与皇祖父一样,以利益、制衡为重。像父皇说的,子嗣之事,要么嫡子两三个,要么都是庶子,择优而晋。日后真有看上眼的女子,端看自己手段如何了。 *********************** 公审内容通过报纸昭告天下,远在新明城的顾悌得知假死一事暴露,以乔善元的身份,请叶莫莫转达‘入京觐见皇后’的愿望。 顾辞还没发话,袁懿就怒了,“不知所谓的女人,她以为还有谈条件的资格?!” 若召她回京,不论是私下口谕还是明发懿旨,都等同承认她是诈死拒婚的‘顾悌’身份,即便元念知道了也惹不出麻烦,此举仍颇为恶心人。 “不管她咯,谈生意找各地掌柜,谈家事找五嫂、九嫂。” 顾悌等了两个月,只得到嫂子‘有事请直说’的回答,并不气馁,提笔写了封信给顾忻,由他出面,悄悄盖了叶莫莫金阳郡主的印鉴,寄往中华公司总部。此信很快到了宫里,不说事后叶莫莫与顾忻吵了一架,直接限制他出入内院书房重地的权利,就说艺青看到信上内容,险些想直接派人做掉顾悌,以绝后患。 顾悌所求看似简单,不过是想借中华贸易公司之名,在新明城当地也弄个专属贸易公司,专门针对大理区域划定各处种植特定作物或商贸之地,抬高入境关钞,实现本区域内部的‘均粮米,分地利’,有多余的部分才由贸易公司卖给外地商贩。若真如此施为,大理政区形同割据自治,异日财足兵强,完全可自立藩王,哪里还会是大虞之地。肥己损商,何谈‘富足一地’?这种没有大局观的自私女人就不该给她蹦跶的机会! 假如顾辞看到此信,或许能明白顾悌是想搞‘特区’、‘商圈’,但在自然经济比重超过一半的古代,可不是COS一下七九年的老人,想当然地伸手画个圈那么简单。靠记忆和追逐商利的小聪明,连人家为什么选择一个沿海小渔村、靠着香港做特区的原因都不懂,就惦记着凭借家世地位,垄断曾为一国之地的经济命脉,自给自足,分庭抗礼,当朝廷和其他商人是傻子?真开此先河,各中华公司也不用顾及小商贾的死活而频频让利,完全可以垄断所有行业了。 可惜这信压根没出现在顾辞眼前,艺青直接找到神宗,两三句话,议定一个女人的未来,以及从经济上遏制各地方官府垄断的原则,不能让顾悌设想的‘国中国’情况出现。 180 老蚌怀珠 强势的集权,坚韧的耐性,不滥杀,独爱连坐,动不动连一个小妾家里的九族都一起抄家流放,连大虞朝唯一一位驸马的家人都没放过,神宗这位‘明君’,以血淋淋的几百颗脑袋为实际案例,为大虞后面几百年的宗族和世家定下了新的规矩。谁家没个烂榫子?想抱团,就得接受全宗族被连根拔起的后果。有弊必有利,分家的好处很快就能体现出来。 上巳节后,太子妃花落平治侯容家,其父容贤是靖西军从一品总督容临的亲弟。容临兄弟俩是容家嫡出四房的嫡子,但四房继室还生了一个嫡子。为了让弟弟继承四房产业,容临当年入伍时,便自请分家。除容临外,容家并无其他子弟身负一官半职,如今的平治侯及其世子,顺理成章地为太子妃卸下爵位,容贤另封承恩伯,一跃成为容家的新家主。两个侧妃一个是丢了颖都伯爵位的楚家庶女,一个是被流放的前粮商万家嫡女。钦天监算过后,婚期已定,七月十二太子大婚,八月十六侧妃入门,八月二十六千秋节,安仪公主大婚。 顾辞看着台阶下跪着向她谢恩的几个女孩,默默地想:一个的亲叔叔守着秋明油田和西北门户,而且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侄女;一个的家人迁居澎湖,加固海防;一个的族人放在伯力,盯着大粮仓…… 夫君和耶耶果然好厉害! 双胞胎自告奋勇接过太子大哥的婚事,刚养好病可以下床出门溜达的顾辞感觉不太好,仍然没什么事情需要她操心,好像过完今年生日,就会有小宝宝喊她祖母了…… *********************** 太子大婚前一月,康藏布政使乔祯‘致仕’,其职由他的二弟乔禝接任,乔禝和圣旨一起到达逻些府衙,此外还有一辆带橡胶轮胎的乌蓬马车,上面坐着兄弟俩的表妹,恢复顾悌身份的‘乔善元’。戍边布政使的任期和其他官员不同,至少五年,最长十年,不到五十的乔祯还算年富力强,在此任满十年,本以为日后可压过三弟乔祺入阁,却因为要送顾悌回京办婚事,止步于三品。 心灰意冷的他一想到连中枢的边都没摸到,便被迫谢幕,全是拜车里这个自鸣得意的女人所赐,一路上完全没有好脸色,连个照面也没和顾悌打。 一行人没入京城,直接从南阙门穿北阙门而过,在离京城不远的一座小村子里歇脚,蔚霞等人得了乔祯嘱咐,个个装聋作哑。而顾悌毫无所察,陶醉于可以成为皇后身边最重要的‘幕僚’,任凭丫鬟们服侍她坐入一顶红帘轿子。 喜轿从一个后角门进了一个大院子,顾悌听到母亲的哭声,诧异地下来询问,“娘,你怎么来这儿接我?” “……你,你个孩子,好好在那边过日子,做什么又折腾这么多事?!” “……我不过是……”此时才察觉不对劲的顾悌环顾四周,她的丫鬟一个都没,四夫人是叶莫莫陪着,一个哭得不可自抑,一个怒其不争,“这是怎么了?” 四夫人实在说不出口,叶莫莫问,“乔大老爷没给你说?” “大表哥,一路上,都没……到底怎么回事!?” “……”无语的叶莫莫看着快哭断气的四夫人,回首示意外面低头守门的丫鬟,不一会顾忻来了。 “娘,别哭了,宝儿还等你回去给他做鸡蛋糖水呢。”顾忻劝完母亲,再对妻子说,“郡主,你先扶娘洗漱一下,一会再来。” 四夫人本不肯离开,听到儿子一会还让她回来,才跟着儿媳离去。 顾悌强忍恐慌,硬着脖子,迎向亲哥冷清平淡再无一丝傲气的眼神,“哥哥这是打算拿我做什么?!” “我拿你?你有何价值?值得别人打你主意?”顾忻叹口气,“我只后悔信了你,真以为你信里写的是忏悔之意,帮你寄给皇后。” “我……我有和她道歉!” “没别的?” “……就,出谋划策而已。总归是……” “你以为你是谁?这么多辅政大臣和商家管事,都不如你?”顾忻这时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兄妹某方面真的很相似,一样自以为是。 “……即便……那也罪不至死吧!”顾悌心慌意乱,难道是她的计策太好,皇后卸磨杀驴?或犯了什么不可明说的禁忌?抑或是这事被人利用来对付皇后或顾家了?可这些怎么能怪在自己身上! “你姓顾,自然不会随便要你命,”顾忻看她一脸不肯悔改,叹口气,“不过是让你恢复身份,物归原主。” “什么意思?!”顾悌眼前一黑,差点昏厥,冷汗涔涔而下,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皇上有旨,感念你守身不渝,赐婚元念,为其‘正妻’,享五品奉先中尉夫人品阶。”说完顾忻转身离开,四夫人冲进来,抱着了无生气的女儿嚎啕大哭。 叶莫莫无奈地安慰夫君,“别担心,娘回府见到宝儿就没事了。” “给郡主添麻烦了。”顾忻此时此刻真的有些愧疚,苦笑一下。 “……夫君言重了,夫妻本是一体。” “明日我去奚川王府上一趟,往后老老实实修典吧。” “你开心就好,修典、教书、游山玩水,总有一样能做。九妹夫不也被文艺大学请去教课了么?” 方举自从见过顾辞的画,也接触一些西洋画后,改行临摹和琢磨人物写实。顾辞让宋玉聘他为老师,专门培养素描人才,不光要画中国人,还得学画外国人,准备日后在护照等身份证件上加上画像。 顾忻一家子很快离开囚陵,两个守陵内侍把浑身脱力又绝望的顾悌押上红轿,送入内院一间侧室就走,大锁一合,囚陵恢复了宁静。 *********************** 等顾辞忙完两个儿女的婚事时才知道这个小插曲,两个男人怎么都不肯告诉她信里写了什么,她只给叶莫莫提了一个恩典,顾悌的亲子可以过继给顾忻,送出囚陵。 一个素来不亲近的姐妹过得如何,哪比得上新婚有喜的女儿重要。 虽然萧律只喜欢女孩,但锵锵仍决定以后第一个男孩姓萧,若日后只得这一个男孩,她愿意过继雷震的子侄为嗣。眼看萧律年过八十,她婚前一直积极调养身子,希望婚后来个‘进门喜’,果然一举成功,成亲刚两个月就查出有孕。 顾辞兴奋地准备跑去清颐院看女儿,没想到被艺青拦住,请了皇帝过来,宣布明年升格当祖母的她,一样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紧张又担忧的神宗看着好像不到三十的皇后,细细盘问了艺青一遍,知道老婆孩子都好,笑得合不拢嘴,得意洋洋地吩咐让太子把补品药材和这个好消息一起送去清颐院,然后抱着好似被晴天霹雳砸晕的媳妇开始畅想未来。 “要是咱们再有个女孩,就过继到弨公名下,这样谢家三支都不至于无后。”袁懿不介意女儿们过继出去,对女孩来说,不是皇家人反而更轻松。没想到陪着女儿一起调养的媳妇也顺利怀上,老子果然龙精虎猛宝刀不老,这次总该是女孩了吧! “万一,小女儿比小孙女还小,可怎么办!”清醒过来的顾辞有点难为情, 袁懿噗嗤一笑,伸手抚摸白软肚皮,咬着她的玉耳说,“放心,等这次生完,就让艺青帮我,嗯,处理一下,不会再让你怀了。” 生下阿缀后,他们亲密次数仍然颇为频繁,时常忘了用羊肠,也没见怀上,索性不用。前段时间忙于婚事和政事,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很少妖精打架,哪知有限几次就中了奖。 “不行!可不能伤了身子!”古代没有男子避孕的好方法,她也不好意思说出‘男子结扎’这种‘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事让医馆研究,不管吃喝还是所谓‘手术’,都对身体有损。 “不会的……” “那也不行!”顾辞认真说,“万一你跟别的小妖精滚一堆,闹不出孩子来,我还发现不了!” 笑得差点岔气的袁懿刚开始琢磨给小女儿起个什么名,便得知岳父母和年迈的师父上门检查莅临指导! 181 攘外必先安内 常凯申同志曾经用他的失败经验告诉我们,‘攘外必先安内’是个笑话,因为攘外是大义,安内是私利,先安内再攘外,捡了芝麻丢西瓜,这不是鼠目寸光的小农情结么!但是,从中国浩瀚史书里总结的经验来看,这句话算不得错,大多数成功例子都是,先隐蔽或含蓄地求和于外,再安内,最后攘外。比如汉武帝派出卫青大杀四方之前,他家祖宗从刘邦开始可和亲了匈奴许多年,还送出昭君美眉,所以轮到他了,能作为正面教材流芳百世。凡是外人已打到门口了,还想着去安内,最后定然傻眼,例如大明一朝。 现在有实力在陆地上威胁大虞的‘外人’很少,天竺自顾不暇,想突破康藏高原的几个河谷也非易事,吉大港等地的天方教徒想越过珍珠城进入大虞的蒲甘政区基本没戏,康居草原和大夏的蒙兀人还算老实,欧洲还在努力地从黑死病的大灭绝中缓慢复兴,人少了很多,但财富并未减少。目前也就是那些退入东北以北的林海雪原的靺鞨人需要警戒,以及把漠北草原上套马的汉子们编制成队,去收拾图瓦部等不老实的部落。但海上的隐患谁都说不好,南洋的岛国土著对于正规海军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可没有经历过像样海战的安东军,若在东洲东岸面对海上强国,胜负尚未可知。 所以,太子领着崇政院安内,保证政令通达透明,神宗带着枢密院攘外,让西方诸国暂时别打东洲和南洋的主意,以及偷偷把防线推向横亘山。 *********************** 如果说和蒙兀人和大食人败于马木陆人和波罗人之手,是绚丽夺目的骑兵个人技巧对抗,那黑死病之后重整旗鼓的孛烈儿骑兵,和也素亥手下最英勇的万夫长别儿脱脱之战,就让人见识到了一种新的骑兵战术。 孛烈儿是个贵族大公割据的欧洲国家,彼此之间争权夺势,互相敌视,国王不过是拥有‘全孛烈儿大公’头衔之人,任何一个权倾一方的大公或领主都能否决掉下任‘国王’的候选人。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绝对不会服从选出来的‘国王’,坚持地方自治。所以形成一个让人费解的传统,喜欢选一个外国人当国王,以确保这个新国王既没兴趣也无力量搞什么中央集权的玩意儿。 上一任国王亨利的脑袋被也素亥顶在长枪上周游列邦之后,大公们又推举出一个伯莱斯拉夫国王作为傀儡,代表孛烈儿‘承认’也素亥为新的统治者。当黑死病的蔓延时,这位国王做了一个英明决定,收留了大量遭受教廷迫害而逃难的术忽人,顺利抱上忽特刺的大腿求蹭蹭。忽特刺继承也素亥的领土之后,取代消失的哈扎尔成为草原丝路和瓦希商路的‘保护者’,对他们的识趣很欣赏,给了不少好处,所以孛烈儿是欧洲最先缓过气来的国家之一。 也素亥的旧部怎么可能轻易地认忽特刺为主,别儿脱脱作为也素亥麾下三将之一,常驻乞瓦,第一个表示不服,趁着忽特刺忙于‘灾后重建’,联络了桃里士的完海都和报达的巴合黑一起合作。此时伯莱斯拉夫作出第二个明智的决定,应忽特刺的‘请求’,启用一位年轻的贵族将领别索斯基,勇敢迎战恐怖的蒙兀人。 别索斯基出生于孛烈儿东南部,家族史中最伟大的一个项目就是与罗刹公国的哥萨克雇佣兵打得不死不休,战斗经验值爆表。因为这次战斗关系重大,国王和各王公都掏腰包,要钱要人都给,让别索斯基能组织起足够的优秀骑士进行配合操练,进一步提升装备。 与其他欧洲列国爱用雇佣兵相比,孛烈儿骑士们一直保持着非常古老的良好贵族传统,常年的艰苦训练使他们拥有严明的纪律和优秀的矛术,非常推崇骑士精神,以堂堂正正面对面的战斗为荣耀。但这种习惯让骑士们一贯以来只适应小范围战斗,遇到蒙兀人之后,更是变成一个笑话。之前被也素亥利用得很充分,用迂回灵活的战术,在方圆百里的战场之内狠狠地给自命不凡的欧洲贵族们上了一课。被教做人的欧洲各国从此变本加厉地认为哥萨克、鄂图曼、大食或马木陆这种‘马背上的战士’,才是一流骑兵的巅峰。但别索斯基坚持认为,若论一对一的近身战斗,蒙兀人肯定不是欧洲重甲骑士的对手,何况孛烈儿有大片的森林沼泽和城墙城堡,只要选择合适的战场,列阵重骑兵完全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 别索斯基选定为战场的地方位于伦贝格(利沃夫)附近的丘陵地带,两河相交之处,一边是丘陵山坡,一边是密林。他的军队里除了孛烈儿骑士,还有曾经的老对头哥萨克骑兵,和再次前来复仇雪恨的条顿骑士。五千哥萨克人的作用是袭扰和诱敌,一万人的条顿军团正面迎敌,而三万孛烈儿骑兵重装列队,手持带球形护手的空心长木矛和长盾,人马全身披挂铁甲,关节处和面部是锁甲,只露两个眼睛,全部布置在丘陵山坡上,伺机对进入包围圈的蒙兀人发起冲锋。 哥萨克和条顿两支友军对战术执行得很彻底,别儿脱脱的前锋轻骑兵在与哥萨克人比拼技巧和互相追击下,引领四万蒙兀大军进入山谷,发现了严阵以待的条顿骑士。蒙兀轻骑兵立刻向两侧散开,露出中间的重甲兵,在旗语的指挥下前进到阵前,准备发起冲锋,凿穿条顿大方阵,再由轻骑兵跟随而上,分割他们,各个击破。 蒙兀重骑兵突击到最前方条顿军团之前,别索斯基立刻率领孛烈儿骑士团启动,翻越山坡,向下俯冲。这些纪律严明的骑士不是漫山遍野的冲下来,而是组成整齐的三个大方阵,如墙行进,排列密集,整齐划一。很多骑手甚至无需手拉缰绳,紧挨在身旁两边的队友马匹会带着他胯下的骏马一齐前进,可以释放出两只手来战斗,一手举枪,一手持盾。尤为特别的是,为了保持队形,并不需要高速冲锋,否则会打乱阵型,影响冲击力。 在如此压倒性的‘铁墙式’队列慢跑冲锋跟前,即便蒙兵的个人技巧可能更胜一筹,一旦遭遇携势下冲而来的一排铁甲骑兵,一人一马要同时面对数根长矛,一瞬间人仰马翻,甚至连人带马一起滚落山坡。蒙兀轻骑兵根本无法对铁甲造成威胁,反而会被杀伤力巨大的长矛轻易地刺穿或挑下马。哪怕短兵相接,蒙军所用的马刀、重锤、狼牙棒等武器更是不如骑士的重剑长盾有效。孛烈儿骑兵保持阵型不散,内部的骑士以弓箭还击远射,外围的骑士以近距离格斗为主,冲溃缀后的蒙兀轻骑兵。 身后的轻骑兵陷入混战,让跑在前方的蒙兀重兵有瞬间的慌乱,条顿军团除了列阵的骑士们,还有大量步兵和几门赶造出来的投掷火炮,虽然打完一发要许久才能填上第二发弹药,但第一波‘三段式’炮击后,已能有效地遏制别儿脱脱的冲锋速度。眼看距离逼近,来不及再打一波炮,条顿骑士们像孛烈儿骑士一样,排成膝盖挨着膝盖的密集两列横队迎向蒙军。哥萨克人在外围点杀溃逃的蒙兀人,却有点技不如人的苗头,只得退回山坡上,在侧翼协助条顿军团一起顶住蒙兀重兵的压力。 在狭长的战场上,以条顿军团为砧,尽管孛烈儿骑士们的速度不占优势,但足以像压路机一样碾压过去。而且,他们拥有良好的纪律性,最前线的骑士可以轮流退入战线内稍事休息,靠持久力顶住蒙兀人的反攻,缓缓推进,争取与条顿军团合围,缩小战场,不让蒙兀人有施展技巧的余地,彻底摧毁蒙军的战意。 尽管满心不甘和暴怒,别儿脱脱仍然当机立断,下令集合突围,以期离开铁甲骑士的碾压。然而人少的条顿军团身后又组织起一波火炮,蒙兵不得靠近,另一侧密林中可见泥泞沼泽,只得选择仰头冲击山坡上的哥萨克人。此时孛烈儿的一个方阵迅速压向山脚,山坡上的哥萨克骑兵也迅速后撤,露出一排推着各种手推车、木刺排、铁蒺藜长锁链等物的步卒。说他们是步兵都有些勉强,许多人连皮甲都没穿,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的农夫。不过这些路障足以让蒙兀人头疼了,孛烈儿骑兵手中近四尺长的长矛虎虎生风,哥萨克人的冷箭防不胜防,让爬坡逃命的蒙兵伤亡不小。 虽然蒙兀人此战败得难看,但逃命的能耐在欧亚大陆还是首屈一指的,别儿脱脱终于率领三分之一人马逃离了战场,留下的战利品包括宝贵的蒙兀重兵和几千匹战马,以及万具尸体。 别索斯基以七千多死伤的代价,终于让欧洲骑兵在蒙兀铁骑下赢了宝贵的第一战。 *********************** 随着此次欧亚骑兵对抗的战报一起来到上京的还有黑死病的大概致死率,顾辞看到这个数字,真的是非常感动感激,一扫阴晴不定的孕妇情绪,马上神采飞扬。 有了充分的应对,在这次黑死病的疯狂蔓延中,大虞作为旁观者,很好地总结和吸取了此次鼠疫的教训。 这种季节性传染病,主要在温暖的季节和地区爆发,传播迅烈,病不及治则身死,几乎防不胜防,如天竺、埃及等地,一发倒一城。但半年内又会迅速地离开,奔向下一个目标,因此每处遭受打击的时间平均仅为五到六个月。若能好好执行隔离和防护政策,撑过这段时间,能少死许多人。波秋歌和大食就严格遵守了这点,人口损失比例是所有国家中最小的,比草原上四处散落、隔离得彻底,但卫生条件实在不够好的蒙兀人还要好得多。 火葬成为被瘟疫蹂躏地区的最主流选择,骨灰的收殓和埋葬有了新的宗教意义,只有‘冥顽不化’的天方教徒仍然坚持土葬,但死后迅速下葬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更显而易见的是,整个欧洲、西亚、中亚、中东、北非都因鼠疫全部陷入瘫痪,贸易停滞,通货膨胀,必需品价格暴涨,即便是最发财的行业——当兵,也招不到足够的健全男人来补充军队。也算是带来个难得的短暂和平时期了,让赞吉奴贸易得到疯狂发展的机会,也给运河工程减少很多麻烦。 值得庆幸的是,在西方,外科手术兴起成为一门独立学科,人体解剖和传染病学得到认可,来自东方的治疗技术和草药获得人们的推崇和眉目信赖。这些来学习中华医术的大食人和欧洲外科大夫,又反过来影响大虞的中医,更深入的研究血液和外科,发展解剖学。两相印证,互为补益,从器械到理论都有了长足发展。从这个方面来说,世界文化之间的深度交流似乎是第一次通过惨烈但和平的方式进行融合。 最让人意外的是,在溯源为何大虞能制定出如此详备的防疫手册时,西方宗教考据党得出一个似乎不沾边的结论:推崇佛教的东方人对于火葬有天然的好感,这是遵从了古老的‘天人合一’智慧。于是佛教莫名地在欧洲大陆多了一批高阶层信徒,开始传播,其宽容扬善的教义也符合幸存者们注重眼下生活质量、思考个人存在价值的潮流,结合雕塑等艺术的发展,将来会有许多佛教概念改头换面地融入文艺复兴之中。 自己这么些年的碎碎念,袁懿都记在心上,身体力行,将之变成现实。防疫知识的交流和普及,严格的海防和疫病传染控制,不但让黑死病止步于天竺,远离东方,也救了不少西方人的性命。她看着一点不显老也没蓄须的老公,含情脉脉地说,“哥哥,你知道你有多厉害么!” 身边人正在研究下一步怎么搞套马汉子和何时从运河抽身而出,闻言一挑眉,大掌抚上微凸的软肚子,“等你生完,我可以每晚都让你知道我有多厉害。” 顾辞略有羞意的掐一下他的手,然后继续不遗余力地夸赞,“你救了一千多万人的性命呢!”她虔诚地捧起他的手,亲吻干燥温热的掌心,满眼都是崇拜和爱恋。 “哦?” “本来至少三死其一!” 现在死了大概四分之一,基于近亿的人口基数,已经是天大的功德了! 袁懿笑着没说话,满足地享受她的主动亲近,却没告诉她,自从知道可能会有这场瘟疫,哪怕没发生,他也盘算好了借机把嗜杀的蒙兀人、精明的大食人、凶悍的鄂图曼人和贪婪的欧洲人困在边境之外自相残杀,好尽量给大虞留出时间去变得更强大、更统一。 十年,只要给他十年! 从蒙兀人第一次屠光哈密时,他便给顾翮和枢密院下了死命令,争取至少十年内,让这些潜在的敌人无力靠近东方。‘不明真相’的月即别人以为大虞的边界离西域佛国很远,可以在匈奴人和蒙兀人之间捡漏,于是他们充当了蒙兀人的第二个诱饵。蒙兀人会一路往西打,不是因为傻,而是他们知道身后的大虞随时可以与前方的大食联手,教他们做人,只能以战养战。加上这场黑死病,和也素亥不分敌我的疯狂,简直是天赐的福气。只要扼守三山两盆的要害,慢慢蚕食掉横亘山和鲜卑荒野,康居草原和大夏作为缓冲地,完全可以拱手相让。 他不是慈善家,在西域维护归附之城和救助难民只是顺势而为,其他异族如党项、畏兀儿、哈萨克,如今不是灭族,就是零落散于数城中,或在高寒艰苦的蒲犁戍边,何谈缔约时的复国一说? 五诏和骠国这种一开始并不是真心依附的小国,抱着时判时降的念头,现在从经济到政务都被大虞控制,安南、高丽和琉球,想借势立权,也是在渤海国灭之后才老实了。东瀛、南洋、真腊、三佛齐已经归顺,成为属地是迟早的事,暹罗、高棉即将扶起汉裔或大虞的代言人。 跟小丫头说的一样,从经济和文化上控制一地,武力作为最后一击,只要当地人过的日子,比他们在自己的君主手下过得更好,两三代人之后,那片地方没道理不归顺,百年之后,说汉语写汉字,新土地上人人都是大虞人。 既然落后百年就要挨打,那就让他用这十年,去换华夏百年的领先,成为世界的中心。即便子孙再不肖,再多内乱,也不至于攘不了外夷,屈辱为奴。 182 双喜临门 每个曾经占领埃及的君主都梦想有一条‘苏伊士运河’,本土的法老、大秦帝国的图拉真、大食帝国的欧麦尔一世,尚未称霸的鄂图曼帝国和还没出生的拿破仑,都想这么干,现在的阿拉文一样有如此雄心壮志。 在古埃及时代,红海与尼罗河入地中海的支流之间仅有一个湖,在湖的东西凿通两道运河,大马士革海与红海便可直接通航。斗转星移,作为非洲大陆流量最大的一条河流的入海口,尼罗河北部扇形三角洲不断沉积,红海的海岸线一直南退,旧运河早淤成沙地,许多小支流也断了或挪了位置。古运河南端、苏伊士城以北逐渐形成一个大苦湖,不再直接连通红海。后来几经堵塞和疏浚,苦湖与红海才再度打通。到了打败高仙芝的那位海里凡阿布?阿巴斯的时代,运河再度淤浅废弃,他的儿子更是为了控制天方半岛的叛教者,不让反抗势力利用运河输送补给,下令在苏伊士城填埋沙土,这条历经千年、经过无数次改进、摧毁和重建的运河,终于彻底堵塞。红海与大马士革海航道自此中断,在波秋歌人发现好望角航道前,东西方贸易最短的航线只能从亚历山大港进入尼罗河西支流,到达开罗,再由骆驼队在沙漠中辗转跋涉至苏伊士,才能装船运往天竺和南洋。 整个三角洲以海里的沉积物、河水的冲积土、粗砂砾和狂风吹来的沙为主,泥沙易淤塞,地势不平,东高西低。东边是荒凉且干旱的西奈半岛,人烟杳至,只有北上到黎凡特才见富庶丰饶的城邦。红海两边同样资源匮乏,也就两大圣地所在的汉志地区兴旺一些。人力倒是便宜得紧,可如果单纯靠人力挑沙挖土,少说也得十几年才竣工。 郭思若最后定下的运河方案是南起红海最北端的苏伊士,北端直接打通新港入大马士革海,其间利用数个天然湖沼洼地,将沿途的几个湖串连在一起,虽然河道会出现多处弯曲,但大大缩减了施工量,也有了现成的船舶避让港。 加上阿拉文同意从大虞购入大型器械和充足的煤炭以加快施工进度,保证工地的安全,避免东方客人介入几千年都不消停的教派之争,于皇历2755年,工程得以顺利启动。 在商人的运作下,欧洲皇室的金银汇聚于埃及,依靠雄起的马木陆王朝的庇护,动工挖掘苏伊士运河。这些钱财购买了最低级的蒸汽设备作为核心动力,疏浚和运送沙石。 工程被四个主要的浅水湖截成数段,最南边的陶菲克湖本是苏伊士城淤塞后形成的一个湖,如今再次疏通连接苦湖,是为第一段工程。古运河的东端是提姆萨赫湖,疏浚苦湖和提姆萨赫湖这一段为第二段工程。但整个古运河被弃之不用,第三段工程将从提姆萨赫湖开凿一道新运河,通过一片盐沼地笔直往北,在最北边临海浅洼的曼扎拉湖修建一个新港。这个新港一旦建成,将极大地影响目前埃及最大的港口亚历山大港的地位,所以许多反对意见不绝于耳,工地也没少受到攻击,阿拉文时不时要镇压一把内乱,为工地送来更多俘虏和苦工。当然,最主要的劳动力来源,是百年前便沦为大食帝国奴隶的赞吉奴。 一开始,赞吉奴的来源是大食军人南下深入尼罗河上游抓回来的俘虏,这么来过几次大规模的抓捕之后,派军队成本忒大,改为提供劣质弓箭矢镞或廉价物资,收买当地某个部落酋长、国王,让他们少献祭些敌对部落的族人,都拿来交易,一下子奴隶数量激增。这些战俘通常是戴上脚镣,背上绑着沉重的货物,连人带货一起装上船,顺尼罗河北上开罗,运货贩奴两不误。当大食的几个王朝不给力时,波秋歌、伊比利亚等海上强国崛起,整个非洲西岸和南非洲沿岸大岛基本上被两国占了去,高卢、不列颠和红毛夷等国也划拉了一些据点到碗里。受限于气候和人数,谁也没想着往内陆腹地纵深发展,都延续大食这种‘以夷制夷’的方式。 在墨迦猎、黎凡特、安纳托利亚半岛等地,即便西方国家与天方教徒们时常发生小规模军事冲突,但大量的赞吉奴仍能通过商人或海盗们的船只,源源不断地进入工地。 伊比利亚占据了西北非和塔里克海峡,他们的船只把酒肉、弓矢、布料等廉价品运到下东洲西岸,和印加土著换取各种金银矿石,再来到非洲沿岸,花一点点代价,比如一套雪白的瓷器或漂亮的玻璃珠子等‘特产’,从各酋长手中换取大量奴隶,进入大马士革海,在开罗的市集上卖给马木陆人。波秋歌被排挤出大马士革海,却在下东洲有辽阔的耕地,所以反其道而行之,用低廉的货物在南非洲换取大量赞吉奴,一部分从东岸北上进入红海,直接与运河工地上的大虞商人进行交易,另一部分送去地广人稀的下东洲卖给农场主,再把农产品运回里斯本卖掉。不管哪种方式,其间的利润时常可以高达五六倍,乃至十倍,这也是东西方贸易重启之后,波秋歌和伊比利亚能几乎垄断大虞中华贸易公司九成商权的底气所在。 眼看这种贩卖人口的贸易规模迅猛扩大,若无意外,史书上定会留下一笔‘欧、美、非三地的三角贸易促进了奴隶贸易的发展’、‘开启黑奴苦难史’这种论调。有了两个成功案例摆在眼前,没有在下东洲占到大头的不列颠、红毛夷、高卢、日耳曼等国,派出更多的军队、传教士和商人,开始深入非洲。严格说起来,这些躲过黑死病的白皮肤,能适应非洲热带雨林气候,可归功于大虞高价卖出的青茼蒿药剂,让他们能克服疟疾,深入雨林腹地,效果杠杠滴。 而另一方面,运河接收了越来越多的赞吉奴,作为管理者,马木陆人只需要保证数量,不会在意他们的死活。漫长的航程,炎热的天气和恶劣的卫生条件,经常在运奴船上引发各种传染病,病得厉害的赞吉奴往往被直接扔下船。 赞吉奴的命运被马木陆监工一切为二,一种经过大虞大夫们检查合格,去到工地里,和其他被大食和马木陆送来的战犯奴隶待遇一样,吃食无忧、防暑降温、衣物保暖、房舍干净、有医有药,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和工钱,说不定过得比之前还好,当然被要求每日换一身衣服、睡前洗澡、饭前便后洗手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了。另一种会被带去富饶的黎凡特、拂菻或威尼斯拍卖,因为黑死病和征战,能耕种的壮男少了许多,亟需补充。这部分就完全等同于‘会说话’的鸡鸭牲畜,连怀孕的女赞吉奴都要从事最繁重的工作,每天仅休息五六小时,随时会被工头任意处置,甚至处死,由于过度劳累和饮食粗劣,死亡率很高。 所以每次运来一批新奴隶,都是大虞大夫们最忙的时候,各种健康检查、分诊治疗、开方手术。为了保证自己人的健康和安全,顾勤将以上情况写成正式报告,速递回国,请求增派医疗人员。从此格理大学医学生比其他学科多了一年实习期,中华医馆的学徒想晋升医士也多了一年见习期,指定地点皆为运河工地。这些人皆拜入李东璧和庞贤名下,日后成为大虞最抢手的大夫,而且许多新药的药效和病理试验,都获准在赞吉奴身上实施完成,录入《中华医谱》。 *********************** 赞吉奴的百年黑历史和运河动工一起拉开序幕,让大腹便便的大虞皇后有些心塞,即便她加大力度支持运河工地的医疗和食宿保障,也不能减轻一点愧疚感。而且还有些惊讶,怎么感觉上,欧洲人往非洲岸边放百来个人,就能抓到人数过千上万的赞吉奴?他们的武力值不是还处在中世纪末期低端火器和弓枪矛刀混用的年代么,不然怎么会弄不死蒙兀人,为何在非洲却可以达到一挑百千万这么牛逼? 等皇帝带着四个儿子来陪她用午膳时,一家人聊起这个问题,双胞胎立刻打蛇随根上,强烈要求等妹妹出生后,亲自去欧洲、东洲考察一趟,连一向乖巧的阿缀都满眼期盼地看着她。 “你们看我干嘛?这事我可做不了主……” “父皇说了最近不派使臣。” “但是青总管可以派人去查账。” “娘亲,我已经考过审计证了……” 三个孩子一人一句,顾辞招架不住,求助地目光投向另外那对不说话的父子俩。 袁懿面色如常,实则没注意听他们的话,一直在轻抚媳妇大得有些吓人的肚子。虽然她是个大龄产妇,但保养得宜,并不比清颐院里一样大肚子的女儿辛苦多少。只是这次仍然是双胎,眼看都快九个月,还没出来的迹象,让焦躁的孩子爹急白许多头发。这不是比喻,艺青可真在皇帝的龙头上拔下几根白头发…… 顾辞扯扯走神的老公,重复一遍孩子们的要求,他笑着摇头,“不是国事,不归我管。” 阿圣没办法拒绝自己老妈,“……如果娘亲这次生了两个妹妹,就让你们去。” 三小的一愣,脸一垮,这条件太苛刻了! 顾辞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忽然肚子一抽,好熟悉的感觉!她赶紧握着老公的手,坚决不让他在儿子们面前丢脸,心平气和地宣布,“好像要生了。” 这次险些滚着出坤宁宫的是打小就少年老成的太子,另外三位殿下被火速扔去崇文馆和清颐院,请大长公主、太傅和太尉大人。 *********************** 二更天,坤宁宫寝殿门外,一群大男人终于听到第一声婴啼,紧接着不久又是一声细弱的哭音。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公主没有让年迈的萧律和顾尧生生熬一宿,乖乖地降临人间,齐齐给风一样刮过奶娘身边的皇帝爹翻了个白眼,就落入东厢房两位老人家的怀里,和四个哥哥、三个舅舅和舅母甜蜜蜜地打招呼。远远呆在西配殿不便靠近的太子妃闻讯,立时吩咐宫女去清颐院给毓仪和大公主报喜,好让她们放心。 这次顾辞虽累极,但没晕过去,摸过两个小宝宝,和一脸感动的老公喁喁私语几句,才安然睡下。袁懿待她睡熟,兴致勃勃地起身去隔壁看两个粉嫩嫩的小女儿。长得真是好呐,有些红皱皱,皮肤白透,胎发密软,雪雕玉琢,乌溜溜的黑眼睛。一模一样的肉呼呼小脸蛋,简直让人想咬一口,唯一区别是小名雅雅的二女儿右颊有小酒窝,三女儿嘉嘉则没有。 顾尧一直到现在还有点激动,“真像阿鸾!” “眉眼尤其相似。”萧律附和道,看着曾孙女的亲爹来了,把手中襁褓递过去,让袁懿好好抱过瘾,自己去一旁找艺青问小孙女的情况。 顾尧舍不得撒手,身边的顾翱、顾翮和顾翂围着虎视眈眈,阿圣四人只能先看老爹怀里这个小妹妹。没一会两个小娃娃咿咿呀呀哭起来,大家只能送她们进内室的婴儿房,交给奶娘。萧律和顾尧等人去崇文馆休息,完全不见疲态的神宗皇帝在养心殿琢磨一晚上起名的大事,天刚蒙蒙亮,抱着饿醒的媳妇求赞。 “咱们当时不是说好过继个孩子给弨公么?你看雅雅叫谢丹可好?” “谢谢哥哥!”顾辞吃饱喝足,满血满蓝复活,毫无异议,和他一人抱一个熟睡的宝宝。 “……我有点想把嘉嘉过继给昊苍,你觉得如何?” “真的?!”顾辞很开心,哥哥们想要个女儿始终不得如愿,又不愿要庶女,这样应该两全其美了吧! “我本打算让嘉嘉叫袁月,还是让岳父起名吧。” 顾辞感动无比,又有点歉疚和纠结地看着他——生了三个女儿,他这个富有天下的皇帝反而一个都没,可是,自己已经生了一支带替补的篮球队,难道还生?真成母猪了!让别的女人生?更不可能! 袁懿好笑不已,“没关系,孩子们在谱牒上一样姓袁,不过注一笔。等嘉嘉三岁,隔半月回宫和我们住住就好。虽然咱们没有和亲之虞,但皇家的女孩一向过得不容易,我可舍不得让她们被那些老嬷嬷磋磨。” 即便如毓仪一般受宠的嫡公主,从小也是一丝规矩错不得,动辄还有被弹劾的可能。但顾辞哪怕顶着‘九公主’的名义,再高调逾制,因为不姓袁,反而只会让人羡慕嫉妒恨。 “你给宝宝们起个小字吧!”顾辞讨好地蹭蹭他的肩头。 “唔,雅雅小字‘明玑’,取个‘赪丹明玑’之意。嘉嘉是‘明皎’,封号归你。” “就平仪和宁仪呗,我只要孩子们平安宁泰。”顾辞埋头到他肩窝里,甜滋滋地说,“耶耶和三哥一定高兴坏了!” “最高兴的是阿双那三个小子吧。”袁懿搂着一脸茫然,显然智商还没回档的媳妇轻吻,“这下他们仨如愿以偿,可以去看运河。” “呀!还真是!”顾辞有点失落,儿子们大了爱往外跑,还是女儿好! 次日,神宗约了老丈人在养心殿书房小谈片刻,两位小公主洗三当日宣布的姓名是谢丹和顾元。有了公主做孙女,顾家后人再没可能尚主或入主后宫,许多人都觉得这是皇帝开始防着外戚坐大的举动,但顾尧和儿子们喜笑颜开,连摆三天流水席,比生了儿子还热闹。最开心的还数领军在外的顾翀,看着妹妹送来的小女儿画像,和任塞渊乐得嘴都合不拢。 183 四夷靖平 作为一个几千年的陆权帝国,海外飞地,或说海权概念,在中华政治体系里几乎没有存在感,撑死了在岸边狙击海盗倭寇,或渡个内海去人家地盘上打一场。哪怕海贸发展至今,也只是一个增加国库收入的重要手段,至于外面搞下那么广阔的地儿,目前最有用的价值就是流放罪犯。几百年来为了逃难、经商或淘金而出去的几十万华人,比起泱泱大国的人口基数,不过是九牛一毛。 中国人的种族天赋是‘种地’,属性小农,平和得很,只求有地种,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不能种地的地方没多大兴趣,换句话也可以说成没有进取心。但越是这样的中国人,在一个非常有进取心的帝王领导下,被迫或主动地到了别处,就能让那里的土地种出东西来,自然能牢牢占住这些新的疆域,落地生根,茁壮发芽。何况这背井离乡算不上是生离死别,最远的东洲和南洲不过两三个月的航程,比之马车去怛罗斯一走小半年可近多了。 在2755年(神宗十五年)黑死病彻底消散和开建苏伊士运河,到2760年这五年时间里,大虞鼓励和强制移民了许多汉人出海,平稳地巩固自己的新国土。 通过各中华公司旗下人员都签署了五年或十年雇佣协议,国舅顾翂自请出任‘东洲布政使’,携年长的双胞胎顾劭和顾劻两家人去往海那边,顾劭留在定仪,他与顾劻去往平仪。在中华公司和国公府的配合下,他带走了一大批顾家小辈及其随扈胥吏。有了驻军和主官,‘平仪—武定’和‘文定—宁仪’之间每三日有一趟定时客轮往返,每月定期一班客船,沿宁仪—雅嘉群岛—苦兀—虾夷—隐岐—对马—仁川—青浦—天津港航线往返。 南洋布政使谷策辖下一堆岛国,逐渐像三佛齐一样,分别扶植起汉裔政权,不同的岛屿划定为不同的产业区,水果、橡胶、通宁霜(金鸡纳树)、木材等分门别类,而稻谷、玉米等大宗粮食则渐次被来自扶南和蒲甘的农作物替代。各地土著能沟通的作为‘属民’看待,可入学习字,一户之中有一人通过汉语考试,不论男女,该户便可列为齐民。像麻那里和南洲等地的土著,实在距离文明太远,别提写字,连说话都教不会,被送往各处种植园或矿山做白工。只要包吃包住,这些‘南奴’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高兴得很,对于主人而言,省了衣服,也不用看管,草菅人命、****成嗜的案件不是没有,不过还能保证最基本的国民待遇,皆大欢喜。谷策的苦逼在于,他和别的官员不同,靠着龙门的中华贸易公司这个纳税大户,表面上的政绩足以傲视群侪,额外的三项‘特旨考核’才要命——橡胶和通宁霜的产量,海啸、台风、火山、龙卷风等天灾的应急预案和救援措施,矿产开发和物种录入。没错,一看即知,这些内容完全由皇后亲自拟定,并给他配备充足的堪舆科学生和医士等人手,若完成数量打了折扣,结局不堪设想。 关于活不好干这事,谷策没少和亲家顾文恺哭嚎,不过皇后的六哥也好不到哪儿去,肩负深挖东瀛日见银山和甲斐金矿的重任,两人除了互倒苦水,来往信件中探讨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救灾抢险。十年任期呐…… 另一对布政使亲家乔祺和贾鹏没有额外重任,一个只需配合平南军,支援珍珠城,挡住波罗人打雷多、亚东等地的主意,再督促一下吉灵庙的高僧们抵制天方教徒的渗透,另一个只要安排好‘半岛小中华’那些旧官贵族的新仕途,掐灭他们经济独立的可能性,全力支持金兰湾的海军基地建设,便可安稳渡过任期。两人共同的任务,比如保证粮产不受洪涝灾害影响,协助兰芳搞定掸邦和真腊,对暹罗、高棉施加压力等,基本上都是做熟的事了。 顾珝也很想跟好基友乔祺做亲,奈何两人的孩子岁数老是不搭,所以他家唯一一个姓顾的漂亮小丫头便宜了池其羽的儿子,儿子们娶了段昂家或聂家的闺女,实现军民一家亲。大理政区毕竟算熟地,只是收复回来自己管理,新明城的‘通江大渠’在俘虏们前赴后继的努力下,基本成型,从上游康藏高原下来的洪水被三江高原的山堑沟壑分流入渠,滋润整个大理高原,不论是山势较为平缓整齐的六诏良田,还是地势更崎岖复杂的夔州梯田,都得益于此,通江大渠也被誉为都江堰之后最伟大的水利工程。四通八达的官道和水路,让新明彻底取代南诏成为大理首城,顾珝这个正三品的布政使,是顾家旁支里官职第二高。 除护国公府外,顾家官职最高之人当属驻守乌梁海的顾恪,他虽是同进士出身,却因屡次戍边有功,破格擢升为从二品的乌梁海布政使,比同为同进士的正四品顾文恺高了好几级。乌梁海辖区也是所有陆上布政使里最大的一处,天山以北的准格尔盆地、金微山、燕然山、唐努山、横亘山以及整个西鲜卑荒野全归他管。这位顾大老爷除了配合容临、关三才、钟鼐和翟竣的军事行动,还担负几项重任,一是地质勘探,包括具体煤、油田的位置,地下水情况,土质和风沙等气候条件,为将来修路乃至建设铁路而备用,二是大力推广滴灌技术,限制坎儿井的数量,栽种抗旱防沙的植物,三是安置好辖区里各游牧、渔猎民族的畜牧区,从他们手中收集大量毛皮、鱼肉,通过商人卖给罗刹、瓦兰海三国等北欧国家,他们比大虞更需要这些毛茸茸的皮草。这些举动很好地‘安抚’了小游牧部落,孤立图瓦部,也间接地恢复了草原丝路的活力,让钦察草原新的主人忽特刺赚了个满盆满钵。 自从如今的护国公夫人武沉秋嫁给顾翱,武家已被视为三大国公府之外最有实权的新贵,没有之一,最让其他世家说不出酸话来的是,武家两兄弟都积极戍边。老大武沉舟自请担任葱岭布政使,在遥远的于阗蹲守,配合神宗的心腹明津和关大元,重现唐时西域丝路的盛景,整个塔里木盆地周围各重城商机无限,和大夏、德里素丹、天竺、斡勤汗国等来往密切,一片焦土的大宛盆地重新富庶起来,武家名下的玉器行在上京和沿海各地稳站鳌头。敦煌布政使武沉扬的政绩没有大哥如此显眼,但在老婆谢堇,中华贸易公司西域分公司总经理的帮助下,稳扎稳打地盘活了靖西、河西走廊和吐鲁番盆地等地的经济和民生,加之河套地区的马场也归他管,肩负培育新品种驽马、挽马和战马的艰巨任务,简直是枢密院和格理大学畜牧科的重点关照对象。现在武次辅已致仕,眼下武沉舟的五年任期将满,不出意外定然能入阁。等他功成身退,又正好给明年才四十的弟弟让路,可想而知,这五十年内,内阁少不了姓武的。一门三阁老,这是何等荣耀,若下面子孙争点气,说不定也跑不了一个阁臣之位。洛亚武家,险些湮灭于昌京之围,现在不过百年,再现辉煌,父子皆入流芳祠,名列贤臣碑,何等荣耀。 和武家兄弟比起来,西宁布政使周迈比较默默无闻,但是他的职责可算所有布政使里最重,因为他的辖区很特别,除了把昌黎盆地划给他,还从康藏高原上切割出那曲、安多和康巴三区。西宁政区的南部是康巴藏区,包括整个横断山脉的二级高原,南与新明、夔州相交,东挨荆楚;西北部是涵盖了茶卡盆地、青海的安多地区,北接河西走廊、敦煌、若羌等地,东界为陇西、武都、陇南旧三关;东北部则是水湖众多的那曲地区,是长江、怒江、澜江的发源地。阿里无人区,那曲山高水多,‘康巴的汉子,安多的马’,没了这几处,卫藏又分了前藏和后藏,吐蕃想再玩一次崛起,困难可大多了。借助富饶的昌黎盆地,通商开路,往三个藏区里慢慢掺入汉人沙子,这种政治任务,才是周迈最擅长的。 有了周迈在外围做水磨功夫,代替大哥乔祯担任康藏布政使的乔禝轻松许多,修路、通商这些次要事项可以慢慢来,办汉学和登记僧侣才是他的首要任务。十位活佛,一****一****,加八个呼图克图一起,每年八月启程,入京觐见。不管什么教派,每年出个百人,去瀚海、渤海和乌梁海三个政区的庙宇驻锡个三五八年,回来之后才有国家认证的喇嘛资格。至于期间耽误日常事务怎么办?没关系,政教分离即可解决这个难题,想掌权,就别挂靠寺庙,想念佛,就断离红尘。不愿意?皆以抗旨论罪,南洲矿山欢迎你。 瀚海布政使罗兢辖区也不小,至少超过当年的葛不勒,除了乞部王庭库伦城,还包括漠北草原东边的庐滨、达赉草原,北部有瀚海周边及其北的中鲜卑荒野,西边界是燕然山和金微山东麓,南边以涴江—阴山—长春城为界线,东边自然是大鲜卑山。都说环境决定生活方式,如果汉人在草原上生活久了,一样变成善骑射的蒙兀人。对于军人而言,这可能是一种隐患,但不见得是坏事,但文臣却不能入乡随俗,而是要驯化这些欺软怕硬的草原狼。所以首要以炫武震慑,在库伦、呼伦、兴庆、抚顺、庐滨、白城等驻军地之间建起一溜哨堡和烽火楼,随时监视和传递战情,每年选一处召开归降部落首领的‘会盟’,开一次大榷场、演****和断事堂,保护商贸,弘扬佛法,处理牧领纠纷,来者可竞争本牧区的商贸总代理,不来者立剿。其次,一方面‘厚恩全族’,将游牧民族的部落组织打破重组,纵横捭阖,分化瓦解,拉此打彼,利诱威胁,且为了尊重游牧民族‘长子分家、幼子继业’的习俗,布政使给各族划分独占牧区,派出流动断事堂,为下面各家的成年长子细分牧区和牛羊数目做公证,保证童叟无欺。若儿子太多地盘不够分怎么办?喇嘛庙在等着你,包吃包住包就业哦,亲!除了在草原上搞‘推恩令’,把牧区越划越小,另一方面还要施行‘以畜代牧’。因游牧民族有‘弃老’的传统,罗兢当然要纠正这种‘错误’,将各族四十岁以上的族老、妇孺聚于库伦等‘华城’周边,让他们学习种田、畜牧等方式,爹娘、老婆、孩子都在华城附近做生意考四级,你还能居无定所的游牧去哪儿?再者,以教御族,修了许多喇嘛庙兼汉语学堂,大力宣传普及汉学佛教,借宗教冲淡血性基因,五岁以上未满十五的孩子,每年至少上学八个月,有寒暑假。再次,贵族内迁,在京畿等地赐府赏田,将他们‘请’入京中好吃好喝,消磨其意志。共树一敌,愿意参军的青壮年都编入靖西军或镇北军,所有不服从‘分牧令’的部族都是‘企图破坏草原和谐秩序的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消灭掉!最后,通过‘封禁政策’,建立断事堂的流动性和权威性,牢牢掌控附庸部落的承袭权,维护各部落的牧领世袭制,限制他们成为‘土皇帝’,并严格禁止各牧领、牧区彼此之间的越界来往,互相吞并,更不允许他们随意离开领地。草原有了农耕文明,有了稳定收入的生产模式,对土地有了依赖性,自然而然的认同汉人思维,而不再是四处掠夺的野蛮人进攻模式。这些政策大多数借鉴了满清的八旗制度,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杀人诛心,斩草除根,三代之后,哪还有蒙兀骑兵产生的基础。 与罗兢隔着一座山的张圭白同样为入阁人选之一,他的辖区囊括了大鲜卑山以东和燕北长城以北,大部分东北平原和东鲜卑荒野,包括流鬼半岛和雅嘉群岛,还有一水之隔的苦兀、虾夷全归他。至于东瀛人对虾夷的归属会不会有意见,那就是顾文恺要解决的问题了。在他正式被提拔为渤海布政使当年,主要任务是配合安东军在各个小岛上树碑为界,后来有国旗了,再把旗子也弄上去,顺便配合堪舆科和舆部调查水文情况,让新水手练练手。至于岛上不能沟通的野人,或林海雪原里不听话的靺鞨人,安达的大矿实在很需要人呐。作为一个正二品的布政使,他的升官速度快,除了因为大力推广火炕,还借鉴了皇后试验田的玻璃温室,在田里覆盖可挡风雪的白色粗棉纱布,并铺设热水或火气管道,搞出一片简易大棚,极大地提升粮产量和冬季蔬菜品种。而且黑土地的肥力不是盖的,完全不需要种一两年大豆或油菜来养地,直接深耕追肥,第二年照样高产。东北粮区这种原本放牧都成问题的地方(黑土湿地),种出了鱼米之乡的水稻,已不比旧都昌京旁边的洛亚、曲庸差多少了。许多出关谋生的农民战斗力简直爆表,当兵、挖煤、开荒,路已修,城已见,瞬间和内地木有区别。想来再有十年,汉人应该能彻底把靺鞨人和肃慎人挤出大丹东道了,说不定三江平原都堆满汉人,哪还能再出来个努尔哈赤,把东北圈成自家后花园,不让汉民染指。 侥幸从皇后遇刺一案里留下性命和平民身份的雷家,在大公主和雷驸马的提携下,很快在小岛渤海上再度崛起。雷家和楚家两大族,连其妻妾、护院、佃农带仆婢的家人,足足几千人,还有足够的钱财一起被打包扔过来,在红毛夷和波秋歌修建的岛南马公城港口上岸入住。最初面对岛上的猎头部落,确实被吓得胆都破了,后来与西北部最大的一个酋首结盟,靠着安东军隔三差五上岸演习一把,收拾了许多小部落的俘虏来开垦耕种。不出几年,西南部平原出现许多一望无际的大片农田,和扶南一样,一年三熟没问题,沿途路过澎湖的船只,皆在马公进行补给、交易,两家人比起身为侯爵时还有钱。雷家得了实惠,督促族中子弟上进,参加春闱,雷驸马的小弟雷霆第二次终于考中,得了进士出身,一入仕即获正六品的澎湖布政使一职。给家族带来这一劫的雷老太爷给儿子分了家,含笑闭眼。有了皇亲雷家指路,楚家也开始积极筹谋,想来以两家底蕴,必不会埋没‘宝岛’之名。 至此,十四位布政使,加上兰芳的顾劢,十五位戍边的外戚、重臣,配合四方军,一点一滴的夯实边境防线,大虞将用完整的东方版图,迎接西方的殖民扩张。 184 新的疆域 新领土的获取有三个层面:第一层是打得进,第二层是占得住,第三层是消化得了。 从神宗执政之初的《开海令》到四夷靖平这二十年功夫,有科技点加持,打打杀杀几乎不费太多力气,势如破竹的占下前所未有的版图。 打天下之后就要守,有句老话叫‘三代出贵族’,让新国民对华夏民族形成归属感,三代是最低的限度,而大虞要做的就是,在爱玩分裂搞‘二八分治’的欧洲人过来之前,完成最基本的政权融合。这需要三个前提条件,一是汉族能适应当地气候,能在新地域里扎根,二是不能出现足够强大的当地势力,影响中央政权的统治,三是最基本条件,汉族人口足以填入新地区。皇历2760年第一次大朝会,当民部黄册统计的齐民数量很接近四万万时,神宗立刻颁布《定边令》,鼓励汉人开始大规模的海外移民,用人口填满版图。 衡量一种文明是否成功覆盖一个地区,一般有三个标准,即种族、文化、语言,若这三项指标都与文明传播的源头趋同的话,那么这个地区可成功地纳入这个文明体系,比如哥特人、日耳曼人、保加尔人等异族,一旦接受了大公教或正东教,马上摇身一变,被纳入‘欧洲人’的范畴。而如果只符合其中一、两顶标准,只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例如皈依天方教,自称素丹,却始终不刁海里凡的鄂图曼。现在大虞没有被排斥在大航海时代之外,按先到先得原则,已占稳了许多地盘,需要慢慢消化。所谓‘消化’一地的标准,是新地区的居民有九成以上认可自己是‘大虞人’,这是个文化概念而不是政治概念。用华夏最擅长的人海战术铺过去,以野人或低等文明为主的地区,哪里扛得住这种全方位的人口、文化、经济、政治和军事压制? 现在大半个亚洲、整个澳洲加北美洲,都飘扬着大虞的国旗——九星太极金龙旗,等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欧洲人抢完非洲,想染指亚洲时,才会见识到一个真正完整的东方帝国有多恐怖。 为了保持帝国政权对遥远辖区的控制力,除了派遣心腹重臣为布政使,在军中弱化将领的重要性,宣扬‘为国、为民、为君’的新思想,更有赖于交通和报纸的发展。 橡胶轮胎的产生,让目前速度最快的马匹能拉动更重、更大的马车,三轮车的发明,让买不起马的人家有了代步工具,也反过来促进道路质量提升。修路一直是工部重头戏,比之水利工程也不差,至于曾经的修建帝陵大项目,早被神宗扔到角落里。但凡有人上折请修皇陵,没多久就会被调派去某工地当监工,迄今为止,‘神陵’选址或棺木等准备工作都没确定。 报纸是保证政令透明通达的唯一工具,即便阳奉阴违的官员抓不绝,但至少投诉有门,从上京传达出来的政策,不会在斋桑湖或平仪城变个样。但也侧面冲击了提倡‘礼治、德治、人治’的儒家孔孟学说,转为‘依法先治,以礼教之’,任何政令裁夺或案件判定,皆写明所依据的律例条款,而中华书局每年从刑部律例司拿到最新的案例集结,刊印成册。情理与律法之争时常成为报纸主题,但朝野上下已逐渐认可‘违法必惩’这一原则,被削过许多次的皇亲王爵更是不敢再随意挑衅律法之威。 其实这一点并不让人意外,孔孟时代的君臣民一体的体量并不大,信息透明,政策就不会变形,才得以依靠伦理建立纽带。现在一封信从最南边的南洲北部南虞矿山寄到最西北的安仪城,最快也要差不多一年,没有公开、公正的律法,只凭所谓‘礼法’,一旦掌握当地宗族权的土皇帝和外派来的官员勾结起来,一地民生经济都受控制,这对于越来越有钱的跨地域商人来说,可不见得是好事。 在中华产业的强制下,各种新生或旧有的货物都逐步固定一个行业标准,在这种基础上,中华保险公司的业务慢慢从海贸扩大到其他方面。有了‘国字号’为担保,其他中华公司没涉足的民间产业,也自发形成相应区域的大小行会,寻求保险业务,由此学来了‘行业标准’这个玩意。 以农为本、崇拜先祖、道法自然的华夏文明,向来更依赖的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经验管理’模式,当标准化、数字化的要求渐渐成为政务、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最主要衡量依据时,这种冲击反映在********上,便是礼教与新法之争。事实总是胜于雄辩,数字又总是最直接最明确地证明事实,所以礼教渐露颓势也在所难免。 苏伊士运河的工程是连接大虞和西方的最重要纽带,往来其间的商人们带来欧洲和大食的历史和经验,每年新付印的《文献大典》译文卷越来越多,西方奇闻异事也时常登上乡间戏台,哪怕是山间小村卖馄饨的文盲都知道地球是圆的,海那边有一群长相、语言不同的‘欧洲人’,随便去个港口就能看到,老祖宗可没见过这么多稀罕事,说不定哪天,他们还会来咱们山沟沟里挖矿呐! 没有盲目的‘崇洋媚外’,没有彻底的‘破除四旧’,华夏民族没有经历狂热无知的红色浪潮,不会全盘否定千年沉淀,保持着文明优越感,吸收西方文化,补充知识空白,在本土文化里增添更多宽容和猎奇的视角。 东方巨人在缓缓转身,尽管动作很微弱,尽管非常不容易,但没有闭上眼睛沉睡。 *********************** 《定边令》之后,年已及冠的二、三两位皇子终于得到许可,开春带着十一岁的四皇子前往运河工地,上次没得出远门的顾家余下几位表兄弟都能跟着去。三位皇子拿着艺青发的任命书,顶着中华运河公司外审员的头衔,集体公费旅游。 真正考到外审员资格证的人是最小的四皇子袁望,真正去那儿干活之人是谢戚威,还带上谢家几个族弟,谢廉的儿子谢戚武和谢戚成,谢庞的儿子谢戚戎等。真?领军之人是主动请缨的夏步凡,他将在龙门城上船,他的职务由任硕暂代,陆去海的哥哥陆观海接替任硕,驻守西贡和金兰湾。 送走儿子们的皇后凉凉坐在小书房里,怅然若失地拍着外孙萧然和小女儿嘉嘉顾元的背,哄他俩睡午觉。萧然只比两个小姑姑小两个月,三个小的已满三岁,一起在崇文馆跟着八十六岁的萧律启蒙,每天上学半天,三天一休,都在坤宁宫睡午觉。明天是他们的课休,萧然和嘉嘉醒后玩一会,就会回清颐院。 另一张书案前的艺青正爱不释手地抱着雅雅谢丹,小姑娘的一排小米牙又白又整齐,笑得不停,毫无睡意。虽然名义上谢丹是他的侄女,但他感觉这个小宝贝根本就是顾辞给他生的女儿。从刚出生,小书房就安放她的专属一张小床,只要艺青不出去,必定守在床边,不论小包子是哭闹玩乐,还是吃喝拉撒,他都耐心十足地停下手头急事去处理,比顾辞这个当娘的还尽职尽责。 无比吃醋的皇帝只能时不时溜过来亲近一会,想到雅雅以后可能会更亲近他,经常酸溜溜地抱着另一个女儿怒视他。可如果没有他帮忙带孩子,顾辞一个人可照顾不过来两个宝宝,小书房更不是谁都能轻易靠近的地方。 说一千道一万,只能忍了! 孩子很重要,孩子娘也不能忽视,艺青总算让小姑娘眯了眼睛,轻手轻脚放入床里,小声安慰顾辞,“别担心,‘天龙号’沿海岸走,有夏将军在,安全无虞。” 格理大学这会已经把天文航行的八分仪弄出来了,安东海军数次在哈尼斯岛—锡兰—龙门之间直航,探明水文气候情况,行船时间缩至不到两个月,清理出一条最短巴尔素丹和天竺的海盗几乎绕着所有悬挂大虞国旗的船舶走。 “诶,我不是只担心安危,”顾辞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像,我这个当娘的,帮不了孩子们太多了……” 如果说,在遇刺之前,她还能对‘世界局势’有个预判,过了这几年,所谓历史,早就如脱肛的野马,撒开蹄子跑得没边了。作为纯粹的家庭主妇,她除了出席皇后该出现的场合,见一些内外命妇,完全投身于养孩子大业,围着两个小女儿打转。突然得知三个儿子扬帆出海,才发觉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现在的欧洲变成什么样子,要注意哪里有危险。 再加上一下子放出去三个皇子,外面多少人都认为这是皇帝给太子特意留出的机会,便于他固权争宠,难免有暗流涌动。阿圣满十五时,毫无悬念地确定了太子之位,在他出使归国之后,除了列朝参政,再没亮眼表现。而阿双这几年把四方军走了个遍,阿桑日日去枢密院报道,而最小的阿缀几乎成了艺青的专职小秘书,除了去格理大学,就是跟着艺青开会、盘账。在别人看来,这些表现简直是神宗忌惮太子的信号,不但让两个皇子分掉军权,连内库最大的财源也要分出去,没兵没钱,太子只能听话的只当一个太子。顾辞虽然不认为自己的儿子们会为了一个皇位闹到自相残杀的地步,但关于皇子们的出路问题,即便袁懿征询她的意见,她也着实没有头绪。 就好比,辛辛苦苦硕博连读,跟着搞SYMBIAN的老板打拼出一片天地,结果为了生孩子辞职,等娃上幼儿园解脱了,再出来找工作,却发现世界变化太快,手机操作系统都改IOS和ANDROID!以前的履历成白纸了! 家庭妇女脱离社会太久,思想落伍了有木有! *********************** 晚上袁懿早早结束公务,提前回来陪老婆,知道一气儿送走三个儿子,她一定不开心,特意‘恩准’艺青把雅雅抱出去玩,单独安抚顾辞。 结果,听到她如此抱怨,神宗大帝失笑出声,“他们都多大了,怎能再让你操心?” “我可能真帮不上什么忙了!”老夫老妻,顾辞从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忌讳什么,轻叹一声,“难不成,日后我就当个不问世事的黄花菜?看着你累成这样?” 摊子大了,袁懿和艺青现在都是大忙人,每日睡眠时间不足六小时,经常忙到半夜。秘书处近五十人为神宗皇帝处理案牍之事,就这样,每天需要他亲自过目的节略也不比一本牛津词典薄。艺青要管理那么庞大的跨国公司,还要每旬抽时间给一家子把脉调理。若不是她瞎出了那么多主意,也不至于让两人累成这样,这可是没有电脑和OA系统的古代! 顾辞心疼的抱着老公,明年是他的五十大寿,两鬓都有白发了。 “我早把西域、康藏、大理和东北的事儿都丢给阿圣,”袁懿抱抱她,安慰地亲亲,“等这几个孩子回来,再让他们自己选地方。” “选?” 袁懿沉吟良久,才郑重开口,“我打算让他们就藩。” 顾辞先是心疼不舍,一会儿欲言又止,袁懿知道她担心什么,连忙补充,“去哪儿让他们自己跟阿圣商量,再说,每年回来一次也不难,以后孙子们也得放上京,养到十岁才能回去。” “……只是舍不得他们辛苦。”想想几个儿子送走顾翂时,那一双双发光的眼睛,顾辞叹口气,不说什么了。 白手起家、驯化野人、连一片砖瓦都得现烧的地儿,堂堂护国公幼子,在那里可不仅仅是吃苦这么简单。好在航线和转运通道已成,东洲的东西两岸已开始有了人气,为数不多的汉人带去种植业和马匹,和当地的印加土著还算友好,希望不会再发生种族大屠杀的惨剧。 当初她只想扇动一下小翅膀,给老公指出一个最可能的方向,却未料到在这片地缘已有变化的土地上,会得到如此惊人的结果。但对于站得最高的人来说,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多出来的涴江增加了北方套马汉子南下入局的难度,所以没有元、清这种纯粹的游牧民族胜利者出现。更加封闭的结构,想成就霸业的帝王自然会考虑往其他方向发展,西域、康藏、安南、高丽、东瀛的华夏传承一直没断过。 现在开了海圈地,先人一步,制定自己的规则和玩法,难不成日后还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