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脸懵逼 星星像是萤火一般浮在空气里,浮在高高的山风里。 风吹开薄雾,可以望见嶙峋的绝壁孤峰,如刀剑直劈天际,一道蜿蜒如蛇信的山道曲折地盘在山腰上,那是大型野兽群迁徙时踏出的道路。 穆星两眼放空,安静地躺在干涸的河道里,已经很久了。 河道很狭窄,途径整片森林。 穆星躺着的周围也全是望不见尽头的高大乔木,巨大的树冠像是一顶绿色帐篷盖下来,遮蔽了大多数的光线,零星几束水银般的光芒穿过枝桠,落在了铺满落叶的泥土上。 那些光线来自于夜空中一道似乎由无数颗细碎卫星组成的环带,横跨整个天际,数不尽的繁星点缀其间,令这里的黑夜一点也不显得昏沉阴森。 有些燥热的风拂动树梢,激起一阵一阵哗哗响的绿浪。 几只大得出奇的蚂蚁爬上了她的胳膊,仿佛把她当做了一座高山,准备列队翻越。穆星猛地一甩,将它们抖落。她赶紧坐了起来,挪到了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她抱住膝盖,盯着自己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内心万分茫然。 但这里是哪里?她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今早,她如同每一个平凡普通的清晨一般,匆匆忙忙地出门,准备上班。她居住的小区很老了,没有电梯,但小区里的绿化很好,高大的凤凰木已经开花了,远远望去火红一片。她如往常一般,从楼道口出来,绕过花坛,穿过平时老人们爱光脚晨练的石子路,然后走出小区侧门,马路对面就有一个公交站。 但很奇怪,今天这条路上格外清净,一个人也没有。 石子路两边是修剪成方块状的三角梅,后面的草地上间或植了许多洋紫荆。 “咕——咕——” 那微弱的奇怪鸣叫声便是在树下传出的。 紫荆树下落满了花瓣,一片粉白中似乎有什么暗色的物体正在蠕动。 穆星停了下来,蹲下来查看了一番,生长得极为紧密的三角梅挡住了视线,三角梅枝干上还有刺儿,她的手伸不进去。最后,她趴在地上,费了老大劲儿,才用自己的遮阳伞把那个惨叫不断的小家伙勾了出来。 那是一只受伤的雏鸟。 它身上还未长出外羽,全身覆盖着柔软的绒毛,绒毛呈灰蓝色,爪子与鸟喙也是深蓝色的,蔓延着曲折怪异的斑纹,头顶还有两根银色的呆毛。 它翅膀上的毛不知是否被火燎光了,露出深蓝色带银色纹路的皮肤,如蝙蝠般的翼膜破损呈焦黑状,爪子上血肉模糊的,伤痕累累。 穆星经常能看见小区里的熊孩子追猫撵狗的,还有用家里晾衣杆自制的网兜捕鸟,估计这只也是被哪个孩子抓住了,还想把它活生生烤了。 压下内心的愤怒,穆星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它无力地躺倒在穆星手上,虚弱地缩着脑袋,眼皮半睁不睁,偶尔才会发出微弱的鸣叫。它已经有点重了,体型跟一只小母鸡一般大,穆星猜想它大概是一种自己没见过的大型鸟。 感觉情况挺严重的,穆星不再犹豫,打电话给同事说会稍微迟到一会儿,她抱着鸟打算送去附近的宠物医院。 她一直很喜欢动物,每月会到流浪宠物救助站当志愿者。她也曾想过要领养一只狗或者猫,但是医生这个经常加班的行业和不允许养宠物的房东让她对自己是否能承担起一条生命感到怀疑,于是迟迟没有做决定。 她快步地往前走去,但往常一两分钟就可以走出去的路,突然变得没有尽头一般,她一开始没有发觉,直到一阵晕眩,她再抬眼,那只鸟在她怀里消失了。 什么痕迹也没有,就像从未存在过。 穆星摊着两只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鸟是怎么消失的,好像就是她突然注意到这条路变得无比漫长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风变热变得干燥了,吹来时充斥着浓浓的草木的味道。 似乎有所预感一般,她猛地回过了头。 熟悉的楼房,建筑,车水马龙的城市,就这么从她的眼前急急退去。所有的景色像是碎裂的积木,被一只无形的手重组拼凑,昼夜颠倒,唯有她不能动弹。她眼睁睁看着这些变化,直到眼前呈现出一片茂密葱郁的森林,她吓得冷汗淋漓,腿软地撑不住身体,膝盖一弯便跪倒在地上。 她不断地掐自己,扇巴掌,浑身发抖。 很疼,可是这个幻觉依然存在。 没有想过会出远门,她随身只背了一个小包。里面只有钱包、手机、钥匙、一本笔记本一只笔,一小盒口香糖、几片创可贴、还有一把小得只能遮住一个人的铅笔伞。 她拿出手机,可是充饱了电的手机却偏偏黑屏,无论怎么摁都摁不开,完全成了一块废铁,她把电池抠下来又装回去,不肯放弃地倒腾了两个多小时。 后来她都有些意识模糊,蜷缩在地上无声流泪。 没有任何意义地哭了一会儿,她开始瞪着眼睛思考该怎么办。 却直到黑夜降临,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回忆到这里,穆星已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了,但总不能就这么死去。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成功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慢慢站起来,环顾着四周。她至少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且度过这个夜晚,然后天一亮,她应当爬到高处去——至少看看这里除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说不定,山脉背后或者丛林深处藏着一座古城,这里也有人类,也有国家,她或许可以找到生存下来的办法。 但是森林里她一直不敢靠近,在她之前茫然又恐惧地痛哭时,森林深处好几次传来野兽的嚎叫声,还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的动静,每次这种时候,都会激起栖息在树枝上某种数量极多的小鸟,他们哗啦啦地振翅飞起,惊恐地呱呱乱叫。 而河道的另一边连接着一条如同屏障般横向延伸了不知多少公里长的高大山脉,山峰连绵起伏,上面不知为何没有任何植被生长,怪石嶙峋,只有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一点野草。 穆星抬头望去,这些山峰的海拔大概都在千米以上,最高的那座山顶覆盖积雪,耸入云端,她绝无可能抵达,而离她最近的这座,山顶似乎有火山口,时不时会喷出点黑烟。 但这座山峰离地面大概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块突出的石头,像平台一样延伸出来,上头有一部分天然的岩石刚好像顶棚一般能够遮风避雨。 这座山峰很奇怪,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出于什么原因,几乎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一个这样的平台延伸出来,像是一节一节的梯子似的。 穆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去爬那个离地面最近的“平台”。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能够爬到“平台”上应该能躲避一部分的野兽,也能稍微看得远一点。她不敢妄想自己能爬到更高的“平台”,她觉得自己能平安到达那里已经是超人了。 穆星把包包挂在脖子上,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河道,往山壁跑去。 跑动时,她紧紧抱着她的小包,这是唯一一个证明她来处的东西了,也是她现在拥有的所有财产。即使现在,包里的那些东西或许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穆星的手摸到了石壁,这些岩石都不是冰冷的,居然有微微的温度,也许这真的是一座火山。它会喷发吗?穆星心里有点没底了,但比起森林里不知潜伏在何处的危险,她宁愿待在火山上,咬了咬牙,她还是决定爬上去。 山壁极其陡峭,但着力的地方不少,应该是能爬得上去的。 她开始用力向上爬,这真的很不容易,她几乎每次都会滑下来。所幸她平时一直坚持锻炼,最后总算掌握了一些技巧。她调整着呼吸,确保每一步都踩实了。越爬越高了,她心里很紧张,手心不停地出汗。毕竟她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现在离地面已经有点高度了,一旦摔下去,也许不会死,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失去行动能力,也离死不远了。 就在她即将爬到第一个“平台”底下时,头顶上忽然传来极为凄厉的长鸣。穆星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猛地从她上方跃了出来,猛兽在夜里发亮的绿色眼睛让人手脚发软。 穆星吓得差点掉了下去,幸好求生的本能让她立马反应过来,她用双手胡乱地抓着石头,死死贴住了山壁。那个猛兽离她极近,就踩在她的手紧紧攀住的岩石上。它浑身灰黑,全身布满斑纹,在黑夜里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长得有些像鬣狗。 它嘴里叼着什么,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血液一滴滴地落在穆星头上。 穆星不敢呼吸,拼命把自己藏进岩石的阴影中生怕被发现。 更高处也传来一声声哀鸣,无数只相似的黑影不知从何处跃了出来,它们的嘴里几乎都叼着战利品,突然间,森林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那些黑影听见后仿佛得到指令,立刻迅速跳下山壁,企图逃窜。 与此同时,远处的天空中有巨大的鸟群呼啸着赶来,尖声鸣叫着俯冲下来,疯狂攻击着那些鬣狗般的野兽。 这些赶来的鸟类全身覆盖着红色的羽毛,翅膀展开将近十米,只有头部的羽冠是黑色,它们冲下来能掀起巨大的气流,穆星看见一只鬣狗(姑且称它鬣狗吧)被一只红色的鸟一扇直接从崖壁上掉了下去,摔死在了地上。 穆星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生怕被红鸟的翅膀扇到。在混乱中,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自己塞进了两块岩石的缝隙里,脚下踩着一块石头,总算比较安全地躲了起来。 原本站在她头顶的鬣狗已经被红鸟长长的鸟喙和利爪撕咬得浑身是血,它愤怒地抛下了嘴里的猎物反击,但那只红鸟无比勇猛,他敏捷地飞起,不断变换着方向俯冲下来,最终鬣狗还是死了,滚落了下去。 在打斗期间,穆星看清了被鬣狗抛落的猎物——那似乎也是一只鸟,但体型比红鸟小了将近一半,羽毛是全黑的,头上有着细长的红色羽冠。这黑鸟已经被咬死了,但奇异的是,黑鸟的胸前挂着一个藤蔓和树叶编织成大大的“口袋”,就算黑鸟死去了,依然还用翅膀死死地挡护在“口袋”的前面。 那是什么东西? 死去的黑鸟坠下了山壁,那“口袋”里装的东西就像是炮弹一样飞洒出来,穆星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反射性就伸手去接。里头的东西两颗砸在岩石上,一颗砸在了穆星头上,“啪”地碎裂了,黏糊糊的液体瞬间倾倒了她全身。 果然是鸟蛋。 穆星被砸得后脑都出血了,她粗重地喘着气,抹开满脸腥味的黏液,低头一看。 她接住了最后一颗蛋。 蛋是灰色的,表面有褐色的斑点。 大概有鸵鸟蛋那么大,但却没有那么重。 穆星一手抱着巨蛋,一手按着伤口,还得心惊胆战地观察着眼前的局势。 红鸟也死去了不少,穆星左边两米左右的岩石上就挂着一只红鸟的尸体,它在攻击时被另一只鬣狗从后面扑倒,继而被咬断了脖子。 更多的红鸟还在不停地从四面八方飞回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场猎杀,又或是一场战争,可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鬣狗几乎有三分之二已经顺利跑回了森林里,红鸟体型庞大,在密密麻麻的树枝间连翅膀都无法完全张开,如果钻进森林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它们只能盘旋在森林上空,愤怒而悲伤地鸣叫着,彻夜不绝。 天快亮了的时候,红鸟们陆陆续续地降落在平台上。 穆星眼睁睁看着地平线升起了一大一小两个太阳,心里顿时无比复杂。她告诉自己先活下来,再去想还能不能回去的事情,并把目光放在了红鸟身上。 经过一夜鏖战,他们身上几乎都伤痕累累,耸拉着脑袋,疲惫地相互梳理着羽毛。 这时,穆星发现一个现象,每个平台上只会栖息一到三只红鸟,它们在平台上稍作停留后,就会不断地用鸟喙敲打石壁,直到把石壁啄穿。 这让穆星吓一跳,原来石壁那么薄? 石壁后面露出了一个洞穴,里头似乎很大,但光线昏暗看不清内部情况,只见五六只黑鸟从洞穴里飞了出来。红鸟立刻张开翅膀,将黑鸟们护在羽翼下,看起来就像在拥抱一般。 黑鸟们发出了低低的哀鸣,仿佛在哭。 穆星觉得这些黑鸟应该是红鸟这种鸟类的雌性。在鸟类的世界里,雌鸟的羽毛往往没有雄鸟鲜艳,体型也没有那么大。 阳光越来越炙热了,这里两个太阳,温度升得极为明显。 而令穆星震惊的是,随着温度攀升,这些鸟类的体态开始发生变化了,他们浑身厚实的羽毛飞快地褪去,露出了红色布满黑色纹路的皮肤。鸟巨大的羽翼也跟着消褪,前肢显露出来,一层半透明的红色翼膜连接着皮肤,之后,长长的尾羽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细长的红色尾巴。 脸部的变化是最明显的,羽毛褪去后,长喙也变短消失了,露出了类似人类的五官,黑色的羽冠丝丝缕缕地分散开来,成了头发。 穆星呆滞地看着他们由鸟到鸟人的转变。 她无法用任何所掌握的知识去解释这种现象,只能强迫自己接受。 直到其中一只最强壮最早变化成功的红鸟发现了她,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种鸟类的眼睛有点像猫头鹰,晶莹剔透,多数是金黄色的。随着光线的变化,他的瞳孔也会变化,在目前光线强烈的状况下,这只鸟的眼睛闭合成了一条细线,猛地盯住了你,看起来有点可怕。 红鸟沉下了头,他微微张开了前肢,穆星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下一秒已经连人带蛋被叼了起来,扔在了平台上。 第2章 喜当妈 黑色雌鸟率先围了过来,低着头在穆星身边嗅来嗅去。 穆星一动也不敢动,就算他们变得像“人”了,她还是觉得很害怕。其中一只用尖利倒钩的指爪勾住了她的包,仿佛只是轻轻一划,那结实的皮质带子就断了,另外几只似乎不能理解那是什么东西,歪头看了很久,最后它们对此失去了兴趣,把那个包包丢在了一边。 还有几只用爪子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在她混合着蛋液和血液的身体上闻了很久。 穆星忍不住战栗着蜷缩起来,这些鸟类的攻击力多么强悍,她昨晚就已经体会到了。她不想被他们的利爪撕成碎片,也不想被他们推下山壁,像那只鬣狗一样摔死。 “啾——啾——” 最开始闻她的黑色雌鸟叫了起来,其他的鸟似乎在反驳她,发出了高高低低不同调子的鸣叫。他们仿佛在争论一般,穆星一点都听不懂,但她听着听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鸟似乎有自己的语言,而他们现在就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而且很可能,谈话内容还是她。 希望他们不是在谈论如何分割眼前这个无毛猎物。 穆星专注地躺在石头上装死,突然,她被叼了起来,有两只“手”抱住了她。刚刚那只最先闻她的黑色雌鸟用前肢将她搂在了怀里。穆星认出她了,黑色雌鸟们“化人”之后,皮肤也是红色,但是胸前会留下黑色的绒毛,就好像穿了一件黑色抹胸短裙一样。 但这只雌鸟红色的皮肤颜色比较暗淡,呈现着深红色,躯体上的黑色条纹也没那么多。穆星不知道这是不是年迈的特征,她只是觉得这只鸟没有那么健壮。 突然间,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了穆星脸上。 抱住她的鸟低低地发出凄凉的哀鸣。 穆星想起昨晚那惨烈的一幕,这只鸟的孩子或许也被鬣狗叼去了。 难道她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吗?还是亲人或者姐妹? 穆星困惑不已。 而旁边的鸟们也垂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后,那只最为高大强壮的红色雄鸟走了过来,他用胸腔发出威严的声音。 黑色雌鸟停止了哭泣,她依然用前肢抱住穆星,但前肢下的翼膜却鼓动起来。其他的鸟也是如此,另一只黑色雌鸟捡起了那颗蛋,他们做出了要飞行的姿态。 穆星观察着那只黑色雌鸟,看她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的样子,就尝试着蹬了蹬脚,但抱住她的爪子立刻收紧,黑色雌鸟的力气很大,爪子好像铁箍一般牢牢抓着她,尖利倒钩状的利爪穿过了衣袖,让穆星觉得有些刺痛,她不敢再动了。 然后黑色雌鸟低头在她脖颈边蹭了一下,似乎在安抚她。 强壮红色雄鸟发出了一声指令。 “平台”上的五只黑色雌鸟、三只红色雄鸟一下腾空而起。 瞬间的失重让穆星紧紧地抱住了黑色雌鸟,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的脸被吹得生疼生疼。她看见天空中其他的红色雄鸟也围绕过来,他们也都已经褪掉羽毛化成人形,这时候他们会互相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仿佛在打招呼。 穆星不知道到底飞了多高,但她还记得自己的打算,她竭力睁开眼,看向四周。 这是一片面积极为广袤的大陆,地势西高东低,之前看到的森林就处于低处,有两条宽阔的河流穿过了森林,从高处俯视,那仿佛只是一小块绿色的地毯。西部地势渐高,是一片广阔稀树草原,穆星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动物在草原上移动,但具体是什么,她看不清。 山壁的背后,则是一片荒漠,目光所能企及的最远处皆是黄沙漫天。 穆星有点绝望。 这时,鸟人们降落了。 他们停在了最高的一个“平台”,这个平台上方有非常多的红色雄鸟来回盘旋,似乎是守卫着这个地方。平台后面的石壁已经被鸟类们清理出一个能供一人同行的洞口。黑色雌鸟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红色雄鸟看着她们进去后,就调头飞了出去。 穆星被黑色雌鸟塞了进去,大概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变成人了,如果是夜晚时候的鸟形态,大概是钻不进去的。经过了刚开始的狭窄洞口,里面非常开阔、昏暗和温暖。这是穆星的第一个感觉,等她稍微适应了光线后,抬眼望去,几乎是呆住了。 她望着面前巨大复杂的空间,说不出话来。 这里大概有几个足球场加起来那么大,她的面前就像是开阔的操场,无数只红色雄鸟挤在这个“操场”上休息,他们非常有秩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雄鸟飞起。 “操场”的正上方开了一个“天窗”,可以进出,有一部分雄鸟会留下来盘旋在天窗附近,守卫着这个出口,另外一大部分则飞了出去,穆星猜测他们应该是出去狩猎。因为有些雄鸟飞回来的时候,嘴里总是叼着一些穆星认不出的小动物。 而操场两边的石壁上有着无数个孔洞,每个孔洞都是两米高,像蜂巢一般相互平行悬挂,与地面垂直。每个孔洞之间有一米宽的间距,可供鸟类飞行和停歇。 无数只鸟人携带着树枝或者食物从孔洞里飞进飞出,然后又向上飞出“天窗”。 这座山恐怕已经被这群鸟挖空了,大概每一个“平台”里面,都有这样一个巨大的巢室。穆星再次被那只雌鸟叼了起来,运送到了最角落的一个孔洞里。 如果穆星猜得没错,这里每个孔洞都是这些鸟类用来繁衍后代、孵化幼鸟的地方,但这个孔洞位置不太好,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低一点,但还算宽敞,大概有三四十平米那么大,铺满了干燥的枯枝落叶,踩下去非常柔软。 雌鸟把穆星推到了最里面,然后穆星之前接住的那颗蛋也被塞了进来,雌鸟跟着进来,然后从地上的树枝里挑拣了一下,用前肢不停地揉搓。那些树枝竟然十分柔软,并且具有很强的韧性,可以拉扯和随意弯曲,雌鸟手速惊人,几乎一眨眼就编织成了之前穆星看到过的那个“口袋。” 雌鸟把那颗蛋放进了口袋里,在穆星好奇地看着这个“育幼袋”时,雌鸟把蛋塞进了穆星肚子底下,又用前肢收拢了很多的落叶盖在那个口袋表面。 穆星:“???” 黑色雌鸟用头碰了碰她肩膀,似乎安慰了她一下,然后又叫了两声,就飞走了。 穆星懵了,她赶紧爬出孔洞,发现雌鸟钻进了斜下方一个孔洞,那个孔洞里传来一声声细弱的幼鸟叫声,没隔多久,穆星头顶忽的一阵风响,一只雄鸟叼着一只像是土拨鼠的动物飞到了那个孔洞门口,雌鸟立刻出来迎接,他们非常亲密,相互蹭了蹭脸颊,就好像欧洲人的贴面礼。 穆星转头看看周围,有几个孔洞门口也有雄鸟回来了,他们也在蹭着脸颊。 似乎他们是对方的配偶?穆星思索着,看来这种鸟是由雄鸟外出捕猎,雌鸟留守在巢穴内孵化幼鸟,每一个孔洞应该都是一个小家庭。 雄鸟叼着食物进去了,雌鸟却看见了穆星。 她冲穆星温柔地叫了两声,头摆动了一下,似乎在催促穆星进入孔洞。 穆星皱着眉头。 看着穆星没有动,雌鸟钻进洞里,没一会儿便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出来,飞到了穆星面前,用前肢推着穆星进去,然后又把那颗蛋塞进了穆星肚子下面。 穆星想站起来,雌鸟严肃地叫了两声,用爪子摁住她,不准她动弹。 穆星不动了。 雌鸟把肉放在了穆星手上,然后又用脑袋蹭了她两下,低而柔和地冲她鸣叫,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在无声地说:“吃掉它。” 穆星觉得压力很大,虽然她已经快将近一天滴水未进了,肚子很饿,可是她不是贝爷,真的没有活吞生肉的习惯,而且这块肉上还有棕色的毛,她拿着都觉得有点恶心。 但雌鸟一副你不吃我就不走的架势,不断地推她蹭她,穆星只好硬着头皮低头咬了一口。她没有咀嚼,只是含在嘴里,但意外的是,肉很嫩,质感有点像鱼肉,但却几乎没有什么血腥味,她心一横,仰起脖子咽了下去。 她知道,如果她回不去了,她就得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尤其是这里的食物。 雌鸟看她吃了,似乎终于放心了,她用前肢把蛋往穆星的怀里塞了塞,用那些柔韧树枝绑在穆星的脖子上,并且不断鸣叫,教导穆星要用手抱住它。 穆星几乎是任她摆布的,她心里对这些鸟人有着无法消除的恐惧,哪怕他们现在看起来和人类很相似,但对于穆星来说,这些鸟人都是一个陌生的种族,她不清楚他们的习性,也无法听懂他们的语言,这是很致命的。 那只雌鸟把穆星和蛋安顿好了,她望了望孔洞外面,耸动着鼻子,似乎闻见了什么味道,然后她就非常迅速地飞了出去。 她走了之后,穆星低头看了看挂在胸前那颗蛋,真的很想仰天长叹。 “这蛋真不是我下的!” 她很郁闷地抱住了那颗蛋,缩在孔洞的角落里。雌鸟离开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逃走,但是她很明白,她不会飞,根本无法离开这个巢穴。 然后她又觉得这种鸟的视力可能不是太好,他们似乎是靠气味来辨别同伴的。穆星身上沾满了之前那只死去黑色雌鸟的血,还有那颗碎掉的蛋,也许就被鸟人们误以为是同伴了。而且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裤,和雌鸟人形化以后的样子也有一些相似。 但她没有翅膀,没有爪子,皮肤也是白的,没有纹路。 他们到底是怎么认错的? 穆星不明白,但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 她听见了一声极为高亢嘹亮的鸣叫。 然后整个巢穴就仿佛瞬间被煮沸了一般,穆星把蛋卸下来埋进落叶里,悄悄靠近了洞口,然后她发现每一只红色雄鸟都飞了起来,环绕着整个操场不停地转圈,在歇斯底里地跟着长鸣,雌鸟们都抛下了自己的孩子来到孔洞口,垂下前肢,十分虔诚地跪拜在那里。 似乎在迎接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穆星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她发现这些鸟类,绝对不是她常识范围里普通的鸟禽,她们群居,有语言,分工明确,还有社会等级,他们似乎就像一个原始部落一样生存着。 也许,在这个世界,智慧种族的进化就是由鸟类开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许能在这里活下来,并且看看能不能找到回家的办法。 穆星决定仔细观察这些鸟。 “唳——” 一个大概两米多高的人影飞了下来。 与其他的雄鸟相比,他红色的皮肤鲜艳得犹如火焰,黑色的纹路犹如血脉一般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并且对称地蔓延在面部和背脊,他比任何一只鸟都要强壮,头上羽冠非常长,倒垂下来,就像留了一头长发,五官也更为接近人类。他肌肉喷张,四肢修长,可以看出他兽化成鸟,翅膀展开会非常大。 他裹挟着疾风,从天而降。 他大概是这里的首领吧。 他煽动翼膜掀起的大风吹起无数尘埃碎石,其他雄鸟也围绕在他身边不断振翅,穆星靠在门边,被吹得连退三步,最后几乎是跌进了孔洞里。 但她还没有爬起来,她就发现,外面的鸣叫不知何时停止了。 洞穴里光线一暗。 首领径自飞了过来,他没有进来,只是在洞口外嗅了嗅味道,然后抛下了一个东西。 正好就落在了穆星的身边。 那是一个已经变成人形的幼鸟,大概只有人类里五六岁的孩子那么高。这只幼鸟的皮肤是深蓝色的,头上有银色的羽冠,身上的斑纹也是银色的。 穆星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那幼鸟似乎受伤了,只是躺在落叶堆里,一动不动。 这是这种鸟类的幼鸟吗?幼鸟也是人形?但是为什么幼鸟的肤色又是另一种颜色? 而且。幼鸟的人形太像人类的孩子了。 穆星越来越有种感觉。 或许鸟类就是这个世界的“人类”吧? 幼鸟短促地喘息着,发出像是呻/吟般痛苦的声音。 听见穆星的脚步声,他有些艰难地抬起头。 穆星看见了一双像是落满星空的眼眸,美得令她一怔,这时,穆星突然发现他眼下一直蔓延到鬓角银色的纹路极其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还没想出来,幼鸟已经低下头,他用前肢支撑,慢慢地爬了过来。 他蹭到了穆星的脚边。 鸟类的温度比人类高,似乎在四十度左右,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脚腕上,暖烘烘的皮肤贴在了她的小腿上,就在穆星心有点软的时候,蓝鸟猛地长开了嘴,狠狠咬下。 “痛啊!” 穆星反射性一抬脚,幼鸟被她甩开了,撞在冷硬的岩石上,发出微弱的“咕……咕……”的哼哼。 不过这叫声……怎么这么耳熟? 她连忙低头仔细看向他,他也警惕地仰起小脑袋,一边往岩石后面挪一边用冷冷的目光打量自己,身后细长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着。 这只幼鸟很瘦弱,细胳膊细腿,像柴火棍似的,因此显得脑袋很大。他的躯体与雄性红鸟相似,胸前没有绒毛,穆星因此猜测他是雄性。 穆星的视线缓缓下移,停在了他的前肢上,那里的皮肤有异样的伤痕,好像烧伤一般,连接在前肢上的翼膜破损不堪,似乎被烧焦了,留下黑色的边缘。 而后腿上也是伤痕累累,使他无法站立。 她终于想了起来,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她捡的那只鸟吗!! 第3章 喂食 这里的白昼出奇的长,天亮过后又大概过了十个小时,两个太阳才缓缓升到了天空正中。浓郁炙热的阳光通过“天窗”照射下来,在“操场”上圈出一大片温暖的地界。 除了守卫,雄鸟们包括首领都外出捕猎了,雌鸟需要照顾幼鸟,是轻易不会离开巢穴的。 微小的尘埃在阳光里沉浮,让这个午后显得有些慵懒,许多雌鸟用前爪捧着落叶在阳光里铺了厚厚一层,布置好了以后,便挂着育幼袋飞到孔洞外面去晒太阳,这似乎也是她们孵蛋的方式之一。 虽然鬣狗的偷袭让她们失去了很多蛋,但幸存下来的数量依然乐观。还不敢擅自行动的穆星这十个小时一直呆在孔洞里,看见外面的动静,不由好奇雌鸟每次能够产多少枚蛋? 不一会儿,加入“晒蛋”的雌鸟大概有几百只了,其中也包括玛雅。 玛雅,是穆星给那只执意教自己孵蛋的雌鸟取的名字。然后她还给红鸟这种族群命名为红翼鸟,又考虑到这个世界或许还有不同种类的鸟与动物,于是她决定把这种能随意变换鸟和人形态的鸟类都统一称呼为“翼族”。 至于那只害她穿越还把她当食物咬了一口的蓝色幼鸟,穆星给他取名为“阿瑞斯”,这是希腊神话里代表勇武的神祗,她倒是不会和一只鸟记仇,她还希望自己能够把这只受伤的幼鸟救活。 或许这只幼鸟就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破损烧焦的翼膜…受伤的后爪…还有那深蓝色银纹的皮肤……一切都在重合。这只幼鸟一定也和她一起穿越了!或者……穆星看向他——人形的阿瑞斯体型像个七八岁的幼童,地球上普通的鸟根本不可能变人吧?他或许本来就属于这里的,那天在小区里意外捡到他,穿越的是这只鸟,而不是她,结果时空归位,她却躺了枪!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疑问,只能问这只鸟了。 如果她能够学会和阿瑞斯交流,也许可以得到回家的信息也说不定。 尽管这个希望听起来十分渺茫,但有了奋斗的目标还是让她精神倍增,也开始真正地想要在这个世界先存活下来。 她想,等她真的开始融入翼族的社会,她或许会给遇到的每一只鸟都取一个名字。 *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巢穴里的光线也越发明亮,看来天窗不仅仅是通道,还是采光口。呼啦啦振翅飞翔的声音时不时回荡在了巢穴里,玛雅在飞出洞穴之前,还飞到穆星的洞口来邀请自己带着蛋下去晒太阳,当然,穆星是靠着她兴奋地吱吱呀呀以及前肢的动作才明白的。 穆星想了想,她决定也下去。 她需要制作一些工具,还需要找到能够救治阿瑞斯的药物。顺便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到最下面的“平台”,找找她的包。 包里还有创可贴呢! 目前看来,红翼鸟虽然已经有了初始的社会概念,但似乎并没有任何医学常识,他们的生活应该还停留在茹毛饮血的阶段,这让穆星头痛,她虽然学医,却还是个实习新手,从没上过手术台不说,更不知道在原始阶段该如何医治断腿的鸟。 但无论如何,她都得离开孔洞,去了解更多的东西。 她用手对玛雅做了个稍等的姿势,也不知道玛雅是否明白,她返回身,想靠近阿瑞斯。 “嘶……嘶……” 阿瑞斯前肢撑在地上,弓起身子不停地对她发出威胁的哈气。 穆星完全无视,一步步靠近他,很奇怪,穆星对他不会产生恐惧的心理。或许是穿越前那短暂的相识,他竟然已变成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熟人”,再者,是幼鸟伤势那么重,她知道他无法真正的伤害她。 “咕!” 发现威胁没有用后,阿瑞斯转身要跑。 穆星轻而易举抓住了他。 “想跑?哼哼哼,就你这个战五渣!”穆星把他抱起来,对他酷似小正太的脸捏了捏。 “咕!咕!咕!”阿瑞斯在她手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是要伤害你,你别动了,伤口要裂开了!” 但劝说无效,阿瑞斯还是动的厉害。 穆星简直没有办法,她只好抓住阿瑞斯的两只腿。 就在这时,在门口等候的玛雅走了过来,她张开翼膜,对阿瑞斯露出嘴里凶狠的尖牙:“嘶——” 阿瑞斯瞬间老实了。 “……” 穆星把阿瑞斯小心地背了起来。并且把那块没吃完的肉用树叶包着,放进育幼袋和蛋一块儿带走。她不会飞,只能沿着每个孔洞之间不足一米的间隙缓慢地往下走。 离开时,她看见旁边孔洞里一只断了翅膀的雄鸟已经死去了。过不了多久,在这附近巡逻的雄鸟就会敏锐地发现有同类死去了,他们会通过特殊的鸣叫呼唤同伴,然后几只鸟用爪子合作抬起尸体,带到这个巢穴的深处。 穆星曾趴在洞口看到过这一幕,巢穴深处黑漆漆如同深渊,似乎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这只雄鸟是大约半小时之前扔到洞里的,因为接连有鸟被扔下来的闷响,穆星这才发觉她似乎处在巢穴中“老弱病残收容所”的区域,以她所在的孔洞为中心,左右三个孔洞都用来安顿在昨天晚上那场战斗中受伤的红翼鸟或失去父母的幼鸟。 看到这一幕,穆星已经确信红翼鸟是有智慧的。很显然,他们战斗后会在附近搜寻还活着的同伴,并把他们带回巢穴。虽然只能做到这一步,但对于轻伤者来说还有一线生机,重伤者……至少让他能从容地面对死亡,不用死后还将成为鬣狗或其他天敌的盘中餐。 穆星一边想着一边背着阿瑞斯慢吞吞地往下爬,阿瑞斯并不重,鸟类的骨骼都是中空的,这样他们才能轻巧地飞行在天上,所以她背着阿瑞斯并不吃力。 阿瑞斯在她背上一直很乖巧,因为玛雅也没有飞,然后穆星看见她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追上来三只刚破壳不久还没学会飞翔的幼鸟。 玛雅的幼鸟两只红一只黑,都还是圆滚滚毛茸茸的鸟类模样。穆星看向“操场”中央,发现聚集在阳光下的其他幼鸟也是如此,哪怕有些体型已有成年野鸡那么大,长出了一些羽毛,但仍然没有化形为人。显然,红翼鸟在幼年时期,会一直维持兽状。 只有她背上的阿瑞斯是不同的。 在这个世界遇见他后,他一直都是人形。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品种,但他明显不是红翼鸟的幼鸟,并不属于红翼鸟这个种群。 他会顺便被首领叼回来,可能和穆星是一个原因。 她之前的猜想应该是对的——红翼鸟辨别同伴的依据主要是气味。她可能是因为身上全是蛋液和雌鸟血液的味道,被误认成了残疾的雌鸟才被带回巢穴。而在“收容所”里呆了几个小时,穆星也在隔壁孔洞里陆续看到好几只明显就不属于红翼鸟这个种群的鸟类,有的根本只有麻雀大小,但他们也被叼了回来。 “吱吱——” 和伤了腿的阿瑞斯不同,玛雅的幼鸟都十分健康,他们叽叽喳喳排成小队跟在母亲后面,会调皮地啄对方的脖子,然后就会扑腾着小翅膀打起架来,但因为腿短体胖,相互都扑了个空,骨碌碌地一路滚到了地面上。 他们相互也不记仇,看见别的小伙伴,这几只毛球就挥舞着小翅膀钻进了别的幼鸟之中,圆滚滚的毛球们扎成了堆,然后穆星就根本分不出来了。 小毛球跑得比穆星快,在巢穴里,玛雅也十分放松,任由他们撒欢并不去管,反而好几次停下脚步回头等待负重前行的穆星。大概又花了十分钟,穆星才跟着玛雅走到阳光下,加入了一群懒洋洋躺在阳光里的雌鸟当中。 与地球不同,这里的阳光炙热无比,但却不刺眼,穆星有些惊异地抬头直视光线,她就仿佛凝视月光一般,眼睛没有任何不适。 这不符合科学常识,但这里又是有哪一件事能用往常的知识去衡量呢?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很多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她大概得学会不要用以前的知识来判断将来会发生的事。 在穆星对阳光感兴趣时,玛雅已经和身边的雌鸟攀谈起来,那婉转而抑扬顿挫的音调虽然让还没学会鸟语的她一脸懵逼,但现在这个场景真的很像小区楼下的大妈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样子,让她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的亲切。 随后,时常有雌鸟歪头过来看她,穆星觉得她们大概在谈论自己。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有性格更活泼的雌鸟凑过来闻她,还有雌鸟友好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和肩膀,吱吱地对她说着什么。穆星忽然觉得这些雌鸟圆圆的黑脸竟有点可爱。 穆星对她们笑了笑,结果把一个雌鸟吓得后仰了一下。穆星赶紧收回笑容,却见那只雌鸟又歪了歪头,然后也朝她用力呲了呲牙。 没等穆星反应过来,那只雌鸟转头又冲身边的雌鸟呲牙。 于是后者也开始呲牙,很快,就像水波荡漾开去一般,所有的雌鸟都学会了呲牙。 穆星哭笑不得。 他们的模仿和学习能力很强,穆星惊讶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先放弃和她们交流。她觉得自己得先照顾阿瑞斯。她把那颗蛋和其他雌鸟的蛋放在一起,有两只雌鸟照看着这些蛋。 然后她把阿瑞斯也放在了阳光中,她一放下阿瑞斯,他就用前肢撑着想逃,穆星赶紧把他拽回来。孔洞里光线比较昏暗,她又没有鸟类的夜视能力,所以她一直没能仔细查看他的伤势。 现在终于可以看清楚了。穆星用力摁着阿瑞斯,她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很多雌鸟围观,阿瑞斯马上不再挣扎,摊着四肢闭着眼一副装死的样子。 穆星差点笑出来。 但仔细看了阿瑞斯的伤势后,她笑容收敛了。 他的两条腿都受伤了,似乎是被某种利器割伤的,穆星皱着眉,这伤好像是人为的……至少是刀剑之类的东西造成的……可是这里……她观察了很久,红翼鸟虽有超越了鸟类的智慧,但也没发现红翼鸟有大面积使用工具的痕迹。 阿瑞斯有些伤口深可见骨,令人触目惊心。再不处理,感染起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刚才往下走的时候,穆星就有意识地四下张望,她发现,巢穴里只有石头和红翼鸟衔来的干草树枝,看不见任何植被,当然也没有什么自己认识的草药。 看来要获取草药,必须得离开巢穴。 森林里植被茂盛,说不定会有她需要的东西。 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巢穴吗?似乎雌鸟也会出去采集树叶捡拾野果,但次数并不多,不知道是否可以请求跟随玛雅一起出去?但是她不会飞翔,跑得也不快,擅自靠近森林很容易有去无回,她得先想出保护自己的办法。 穆星一边努力思索着一边将肉拿了出来。 被放开的阿瑞斯立刻弹了起来,他警惕地左右看了半天,然后他发现自己被雌鸟包围了,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由又僵住了身体。 穆星知道他现在很紧张,但她认为阿瑞斯多晒太阳也有好处,在干燥温暖的环境里,应该比留在孔洞更有益伤口愈合。阿瑞斯自身也需要补充多一些营养,在这样的原始环境下,动物自身的自愈能力是活下来的关键。 她把肉放到了阿瑞斯面前。 “嘶……嘶……”阿瑞斯似乎很饿,但他还不忘凶巴巴地哈她,穆星转过头去,退了几步,果然就见阿瑞斯猛地一个前扑,迅速地把肉叼在了嘴里。可惜……他太虚弱了,他努力把嘴凑了过去,咬在肉上,却撕扯不下来。 穆星叹了一口气,转头轻轻碰了碰玛雅的前肢。 玛雅转过头,歪着脑袋,很奇怪地看着穆星搭在她前肢上的手。 “玛雅,你的爪子借我用一下吧。”穆星对她说,虽然她知道对方听不懂。 穆星靠近阿瑞斯,阿瑞斯立刻抛下肉挪到了另一边。 先不管他,穆星观察着玛雅的表情,试探着把她的爪子放在了肉上,然后抓着她的“手腕”做出左右划动的行为。玛雅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穆星松了一口气,然后耐心地借助玛雅的爪子把肉分割成了薄薄的小片。玛雅非常配合,后来她发现穆星想要做什么以后,她还主动切下了几片肉。 “你做的很好,玛雅,你真棒。”穆星放开了玛雅的爪,像对待孩子一样毫不吝啬夸奖,“谢谢你,玛雅。” 玛雅似乎能感知她的情绪,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愉快的“咕”,然后就不再看她,一会儿低头看着一片片的肉,一会儿又举起爪子端详,饶有兴趣的样子。 对于所有的红翼鸟来说,这都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往常,他们进食的时候从来都是用爪子摁住食物,用强有力的牙齿直接撕下来,这些撕下来的肉大小不等,但几乎都有一斤以上,然而第一次有人示范了食物还可以精细地切割成薄片,甚至条状。 其他雌鸟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雌鸟们看着这一切,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样把肉切割的话,她们的幼鸟也可以提早吃肉,而不是只能委屈地吞下并不美味的虫子。 幼鸟会因此成长得更快,更强大。 真奇怪,为什么之前她们从来没有想过呢? 她们看着穆星抓住了嗷嗷叫挣扎不停的幼鸟,把肉硬塞到幼鸟嘴里,不由发出短促的啾啾,似乎在惊叹着什么。 穆星也紧盯着阿瑞斯,她生怕这么一小块肉片会噎到他。之前,她稍微掰开阿瑞斯的嘴看过,看到他长出了两排像鲨鱼一样的尖齿才认为他可以吃肉的,但毕竟她也不敢完全确定。幸好,阿瑞斯几乎没有咀嚼就“咕咚”吞了下去,然后那双像是星空般的蓝色圆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手。 “咕!咕!” 他眼眸里的兽性并没有因一块肉而消弥,他用前肢不停地扒拉着穆星的手,甚至想用嘴咬她。 “别急,都是你的。”穆星并不着急训化他,总得先让她和他熟悉起来,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以前在救助站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了,大概要一到两个月,就不会一靠近就亮爪子张嘴咬了。 其实阿瑞斯还是长得很可爱的,穆星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就像抱救助站受伤的小狗一样把他抱在了怀里,很快就把那一大块肉给喂完了。 阿瑞斯几乎是狼吞虎咽,但这点肉似乎不够他吃的,吃完以后他到处嗅来嗅去,发现真的没有了,他又蹬着脚从穆星身上跳下来,坐在地上舔爪子。 没过一会儿,他舔着舔着,就疲倦地蜷缩在一起,在阳光里合上了眼。 他似乎很久没有吃饱,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可他依然非常警惕,任何一只雌鸟走动,都会惊动他猛地睁开眼。 穆星也在阳光里躺下,浑身被晒得暖洋洋的,她侧过头,望着阿瑞斯酷似人类的脸庞,惊奇地发现他也有睫毛,而且如扇子般又密又长。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以前,她一直梦寐以求能拥有一只宠物,谁知道,她的第一只宠物竟会如此炫酷。 第4章 自力更生 太阳经过五个小时才逐渐偏移到了天窗外。 其中穆星发现,大太阳移动的速度更缓慢,小太阳率先离开天窗上方之后大约一小时,大太阳才好像笨重地消失在了穆星的视线范围。阳光变弱并且倾斜了,有一部分雌鸟开始用鸣叫呼唤孩子,并且通过嗅觉从蛋堆里辨别出自己的蛋。 穆星依然坐着,她只是有点窘地看着雌鸟挂着蛋离去。 嗯……她的蛋是哪一颗来着? 完全认不出来好吗! 穆星觉得自己再参与下回晒蛋,有必要在蛋壳上刻上“正宗穆家土鸡蛋”之类的字。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怔,在发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她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她看向周围,虽然对爪子更锋利、性情更凶猛的雄鸟还心存惧意,但她现在处在雌鸟堆里已十分坦然自若,并不感到害怕了。 尤其是玛雅,她有时甚至会依赖她。 玛雅先把自己三个幼鸟都依次叼回了孔洞,其中有一只最胖最圆的拒绝离开,迈着小短腿绕着圈吱吱叫,最后被玛雅无情地一扇翅膀,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晕头转向了才停下来。最后抵抗无效,还是被叼,悬在空中嗷嗷叫了半天。 她把孩子放好过后,居然又飞了回来,陪伴在穆星身边。 她对穆星“啾啾”叫了两声,又抬头看了看太阳,好像在询问穆星为什么还不走? “玛雅,你要等我吗?”穆星有点感动,在一个陌生的什么都靠猜的世界,她很怕一个人,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走过去,像朋友一样轻轻抱住了玛雅的“胳膊”,说:“你再等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走。” 玛雅低头看着被抱住的前肢,爪子动了动,似乎有点不习惯。 于是穆星冲她笑了笑。 她思索了一下,回报了一个呲牙。 蛋堆里终于只剩下了一颗孤零零的蛋,穆星小跑过去把蛋抱起来,塞进育幼袋,又背起目光疏离又紧张的阿瑞斯,有玛雅在,他一点也不挣扎了。 “走吧,玛雅。” “啾!”她回应了一声,穆星观察她的表情,觉得她大概是说好之类的。 她觉得通过表情和相应的动作来猜测大意是一个好办法,红翼鸟似乎并不会刻意伪装自己的情绪,大部分的想法都表现在脸上,穆星已经能够猜测出他们一些简单的言行。比如快乐的时候他们会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咕咕的叫声,有时还会拍动翅膀。生气的时候他们会微微沉下身体,两只后爪不安地刨动,用胸腔发出威胁的低鸣……这些她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她想,她可能没有办法模仿出鸟叫,学会他们的语言,但必须尽快听懂。 如果以后回到地球上,她会不会也能听得懂所有地球鸟的话呢?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穆星和玛雅各自回到了孔洞。 等天窗再也照不进阳光时,天空中传来长鸣,雄鸟们也满载而归了。 然后穆星惊奇地发现,随着夜幕降临,红翼鸟都恢复了鸟型! 她连忙走出孔洞,发现雌鸟也是如此。 难道他们化人也是分时段的? 穆星想着,缩回了洞里,她回头,阿瑞斯却没有变化。 他依然维持着人型。 这时,一只雄鸟路过她洞口的时候,大嘴塞得满满的,至少叼了三只之前见过的土拨鼠一类的动物,前肢上坚硬的黑色长爪还各插着两只全身覆盖着浓密墨绿色体毛的蜥蜴,一只大概有成年的绵羊那么大。 红翼鸟的狩猎范围似乎不止小型动物,甚至大型猎物也不在话下,穆星觉得自己得重新评估他们爪子的力量。 外面热闹了起来,穆星却不在看了,她有点害怕完全兽状的翼族。 有了对比,她现在越发觉得阿瑞斯亲切了。 她悄悄朝那边靠近一点,然后,不断抠着自己的皮肤。 她身上很不舒服。 她晒了一整天的太阳,之前黏在身上的蛋液凝固成了一层薄膜,她用指甲一点点撕下来。头发上的血液也结块了,她的头发因此变成了一撮一撮,她费了老大劲儿才弄开,凝固的血被她搓成了碎片,落了下来。 然后穆星捧起很多落叶在身上擦,没有条件,她只能先用这种方法清洁自己。 她大概花了两三个小时搞定这件事,她闻了闻自己,那种蛋的腥味好像没有了。她这才坐了下来,把满地的落叶和干草重新规整,并且按照玛雅教的那样把蛋埋进去。 在这过程中,她发现孔洞里真的没有水,巢穴里也没有看到储水的地方。她很疑惑,红翼鸟不需要喝水吗?还是说他们需要的水分很少,在肉类里补充就可以了? 但她真的很渴。 一想到水,她喉咙里就干涩得快要连唾沫都咽不下去了。 因为一直没有进食也没有饮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排泄。 而且她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按照她今天观察到的,在红翼鸟的种群里,狩猎的任务主要是由雄鸟完成的,如果雌鸟没有配偶,年轻的雌鸟会结伴出去捕猎,年迈的雌鸟则会由她已经成年的孩子代为捕猎。 然后看到今天的雄鸟们成群结队回来后,又现实印证了她的另一个想法:在这里,每只雄鸟都有权独立地处置自己捕获的猎物,他们不为群体捕猎,不必为群体贡献什么,他们只需要照顾好配偶和幼鸟。 他们会群居在一起恐怕只是为了交/配并且集中力量保护幼鸟。 那么问题来了,她怎么办? 她没有配偶,只有一颗蛋和一只断了腿的幼鸟。 很可能,她得自己捕猎。 但是,她不会飞,她出不去,就算出去了,她也很可能反被当成了狩猎对象。穆星一时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样下去,她很可能活都活不下来,还妄想找到回家的路。 穆星坐在那儿,心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沉思了良久,她决定去找玛雅。 嗯,她也觉得自己这种讨食行为有点不要脸,但渴望生存下去的本能超过了自尊。不管玛雅会不会施舍给她食物,她也还需要玛雅帮忙。如果必须自己外出打猎,她就需要制作工具,否则,她只能啃树皮而已。虽然她吃野果之类的也能勉强果腹,但长期得不到能量,她会变瘦会没什么力气,个体的虚弱在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事情。 况且,阿瑞斯要怎么办?他好像和红翼鸟一样,都是食肉鸟。 她看向一回来就迅速藏进落叶堆里,只露出两只发亮眼睛的阿瑞斯。 如果阿瑞斯死了,她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穆星垂下眼眸。 她要活下去,阿瑞斯也是。 穆星走到玛雅的孔洞口时,玛雅一家正在进食。 她没有走进去,因为那只雄鸟警惕地抬起头,一边吃一边紧紧盯着她。穆星知道大部分动物在进食的时候都厌恶被打扰,他们会认为你的靠近是想争夺食物,很可能会用武力驱赶你,甚至发起攻击。所以穆星又后退了几步,不敢进去。 雄鸟这才低下头。 玛雅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啾啾”叫了几声,就低头专心地喂幼鸟。 穆星知道自己得不到食物了,因为她看到孔洞里只有两只长毛蜥蜴……玛雅的雄鸟捕获的猎物并不多,大概也就勉强够这一家子吃一顿而已。穆星很理解。 但她没有走,安静耐心地等待他们吃完。 在这过程里,穆星发现玛雅居然在切肉。 对比雄鸟狂放地撕咬,玛雅简直优雅得如同宫廷里的贵妇。 她用爪子把肉切得又细又薄,然后叫来了最大的一只幼鸟,喂给了他。穆星好奇地扭头去看,原本幼鸟吃的是雄鸟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昆虫,还有一些葡萄大小的野果。 幼鸟吃下肉后,玛雅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幼鸟。 直到幼鸟拍着翅膀“吱吱吱”叫个不停。 玛雅瞬间眯起了眼睛,切肉速度也越来越快,并且叫来了另外两只鸟。 穆星很震惊。 这样的学习能力超出了她原来对红翼鸟智商的预估。 或许玛雅真的能帮上她大忙。 他们很快吃完了,雄鸟吃饱以后就慵懒地躺进了干草堆里,不一会儿,幼鸟们也打着嗝跑到了雄鸟身边,在他身上踩来踩去,各种翻滚打闹,雄鸟半合着眼,尾巴轻微地甩动,好像马上要睡着的样子。 玛雅则在收拾那些骨头。 穆星鼓起勇气叫了声:“玛雅。” 玛雅对她啾啾叫着,似乎没有不欢迎的样子。 穆星尝试着踏进去一步。 雄鸟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穆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走到玛雅身边。 玛雅似乎正准备把吃完的动物残骸和皮毛丢掉。 “玛雅,可以把这些都给我吗?” 玛雅一点也听不懂,穆星只好一边制止她,一边比划着,费了很长时间,玛雅才理解了穆星的意图,然后她表现出更加困惑的样子,第一次对着穆星发出了很长一串“吱吱吱吱……”似乎在问,你要这些垃圾干什么? 穆星安抚她,然后用一块比较扁平的骨头将其它骨头上残留的肉渣刮了下来,用树叶盛着。玛雅看了她一会儿,便开始用自己的爪子帮她刮肉。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至少能让阿瑞斯垫垫肚子了。穆星叹气。 把骨头上的肉都清理干净以后,穆星用树叶将骨头擦干净。玛雅似乎很喜欢模仿她的行为,于是耶也拿起了树叶在骨头上摩擦,有了她帮忙,穆星很快把骨头都搽干净了。 然后就是切割了。 红翼鸟的爪子非常坚硬锐利,穆星觉得他们既然能挖穿山壁,那把石头或者骨头分割成相对的形状应该也不会太难。穆星再次借用了玛雅的爪子。 她先选择了一块大概是肩胛骨那种扇形的大骨头,抓着玛雅的爪子在骨头上割出了一把刀的形状,然后她放开了玛雅的手,各种比划之后玛雅终于明白了。 玛雅沿着她割出的线条用力切割了下去。 很快一把类似大砍刀的玩意儿出现了。 虽然刀还需要打磨,但穆星已经激动得厉害,她连忙把动物的皮毛拿了过来,再次请玛雅牌切割机把那块皮割成了一块一块,然后她把皮毛包在刀柄的位置,用之前见过的那种坚韧树枝缠绕固定,最后试了试手感。 这种动物的骨头不是很重,但骨头硬度非常不错,穆星做好的大砍刀包括刀柄大概有四十五厘米长,十厘米宽,穆星想象了一下自己肩扛大砍刀外出捕猎的模样,感觉非常炫酷。 然后她又挑选了几款骨头,又做了一把镰刀,一把匕首,再让玛雅切割石块,在石块上钻洞,把动物的大腿骨插/进去,并用软树枝固定,做成一把大锤子。 最后她又用树枝做了几个绊脚的绳套,用那个动物的肋骨做成横踏板和触动杆,牙齿绑在活套结上。但到了这一步卡壳了,她还需要找到类似竹竿有弹性的植物作为弹力的来源。但她现在没有类似的东西,只能外出的时候再寻找了。 她会做陷阱,多亏小时候在乡野农家里呆了好几年,那里的老爷爷几乎都会这些。她也学了点皮毛,会一些简易的小陷阱。其实都忘的差不多了,于是她只能凭借印象不断尝试。 另外,她还想编一个网。这个倒是现成的,那种软树枝就可以用来充当材料。穆星挑了两根动物肋骨觉得可以用来做棒针。她不懂怎么编网,但她会织毛衣。 差不多做完了这一切,夜也很深了,天窗漏下来的银色环带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孔洞,穆星决定先到此为止了。于是成就感满满的穆星肩扛大砍刀,腰别镰刀插匕首,手抡大锤,腋下还夹着陷阱半成品和包好的肉末,顶着玛雅目瞪鸟呆的表情告辞了。 临走前,玛雅从呆滞中清醒,叫住了她,把幼鸟没吃完的昆虫和野果送给了她。 “谢谢你,玛雅。” 穆星艰难地腾出两根手指夹住了这个礼物。 那天晚上,穆星把肉和虫子都喂了阿瑞斯,自己吃了剩下那些野果。酸甜的水分瞬间拯救了她仿佛要着火的喉咙,她这才发觉她已经饿得厉害,那些野果几乎被她一扫而光,最后她用强大的自制力留下了一个给阿瑞斯。 转过头,她才发现阿瑞斯又躲进了落叶堆里,但这回他露出了整个脑袋,他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原先眼里那紧张恐惧的味道似乎淡了一些。 “阿瑞斯。”穆星对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他“嗖”的一声钻进了落叶里埋了起来。 穆星笑了。 他的眼睛真的好美,像是落满星光的湖泊。 明天会怎么样呢? 穆星一边想一边在孔洞里找了一块粗糙的石头用来磨刀。 不论怎么样,她都会拼命走下去。 总之,先解决食物不足的问题吧! 温饱都无法解决,谈什么回家啊? 她花了两个晚上才把刀磨好,手都磨起了泡,又花了一天才编制好一张三米长宽的网。这几天,她和阿瑞斯都是依靠玛雅每顿剩下的肉和野果勉强度日。有一个晚上玛雅的雄鸟捕到了大概三只大蜥蜴,红翼鸟又不吃腐肉,于是穆星分到了两只巨大的蜥蜴腿和尾巴,她也是饿得不行了,用刀切下肉,剥掉皮以后,闭着眼也吃了几块,其余都分给了阿瑞斯。 那天之后,阿瑞斯似乎明白她不会伤害他,渐渐地,愿意在她周围活动了。 虽然只是从十米的距离降到五米。 更加不愿意被她抚摸。 每当穆星流露出要摸毛的意图,阿瑞斯都会一口咬在她手上。 但却越来越不疼了。 网织好的那天晚上,她把自己那部分落叶搬到阿瑞斯身边,阿瑞斯并不激烈地反抗了一下,穆星把落叶往外挪了一米,他也就不情不愿地从了,扭过身,用尾巴对着她。 他们相互依靠着睡去了。 阿瑞斯像个温暖的散热器,让她很快就觉得眼皮发沉,这是她在翼族世界的第四个夜晚了,她来到这里以后总是失眠,她以为她今夜也会彻夜难眠了,但没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 而光线昏沉的夜晚中,两点淡蓝色的眸光始终亮着。 巢穴里大多数鸟也都睡去了,四下静谧。阿瑞斯把脸轻轻地贴着身边的那个人。 忽然,洞外想起了振翅的声响,有什么停在了孔洞外。 味道……阿瑞斯瞬间抬起头,死死盯着洞口,胸膛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隔了一会儿,振翅声又起,那个讨厌的气味远离了。 他低头,身边人呼吸均匀绵长,没被吵醒。他紧绷起来的肩膀松懈下来,又警惕地等待了一会儿,外面再没有什么声响,他抖了抖尾巴,悄悄地挪动了一下,换了姿势,把头轻轻搭在身边人手边,缓缓合上眼。 一夜香甜的穆星并不知道曾经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天一亮,穆星就专注地实验树枝网的坚韧度。 她把石块全都装进去,并且拖在地上走,然后看磨损程度。 反复实验了几次,她发现这个网大概可以承受五十公斤的重量,再重一点就很容易破了。而且它不太能够对抗尖锐物体,刀子和阿瑞斯的爪子都可以割断它。然而,一只蜥蜴就超过一百公斤,她的网根本连一只猎物也无法承受。 一整天,她又想尽办法想增加网的耐度,她努力地做着即将要外出狩猎的一切准备,但没想到,她很快就获得了这个机会。 大约两个昼夜之后,巢穴里的温度骤降了不少,外面下了一场暴雨。 然后穆星发现孔洞里的落叶都潮了。 雌鸟们躁动不安,雄鸟也不再全天出去捕猎。 在一次雄鸟们回来过后,玛雅和其他二十多只雌鸟准备要外出采集新的干草和落叶。 穆星连忙腰围刚织好的树枝网,肩扛大砍刀冲出孔洞。 “玛雅!带我飞!” 第5章 意外收获 风声化激流,天空化深海。 穆星趴在玛雅的背脊上,觉得自己像鱼,在盛满阳光的云海里穿行。 极目远眺,天地如此辽阔。森林溪流、山峦荒漠像是铺展在眼前的巨幅画卷。穆星想象着曾经的自己,她曾经默默无闻地生活了二十余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骑着巨鸟振翅掠过千山万水,看银河倾落。 这种体验令她有释放一切,大声呐喊的冲动。 把所有恐惧不安都抛却。 不过,她很快将那些文艺的想法都咽了回去。 突然嗷得一声,吓到玛雅把她甩出去了咋办? 生命诚可贵。 难得上一次天,她并不想掉下去看看。 而且,为了让玛雅带她飞,她讲也讲不明白,最后只能死死抱住玛雅,往她背上爬。幸好玛雅是个性情温柔的鸟,不然她哪能那么顺利说上天就上天? 最让她诧异的是,一见她要离开,从不愿靠近她的阿瑞斯立刻急切地叫着,甚至拖着伤腿爬出孔洞,死死叼着她裤管不放。那双像是星海里涤荡过的眼睛让穆星有点心疼。 “阿瑞斯,我很快就回来了。” “我是去为我们寻找食物,等你腿伤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吗?你好好看家,等着我。” 穆星好说歹说才让他明白,但飞离巢穴时,阿瑞斯还坐在孔洞口。 像是被抛弃了一般,看着她远去。 她想起曾经救助站的站长对她说:“你别看小动物不会说话,但他们什么都知道。” 谁对他们好,谁不好,他们都知道。 虽然阿瑞斯一直有点高冷,但穆星觉得他一定也知道。 对于穆星来说,从草丛里把阿瑞斯扒拉出来的时候起,这特殊的缘分就已经解不开了。而且她一直有点混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阿瑞斯。 该把他当人,还是动物呢? 或许再相处多一些就能明白了。 这次出行的都是雌鸟,鸟群的规模也十分壮观,大概有三十只。穆星原本以为她们到达森林边缘之后就会停下来,她们却一直飞往森林最深处,才接二连三缓缓落下。 森林深处树木更为繁密,脚下踩下去软绵绵的,全是不知堆了多厚的枯枝腐叶。天上两个太阳的光线都几乎透不进来,森林里昏暗无比,耳边能清晰地捕捉到爬虫在不知名的角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每走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一般。 穆星心理上有点不舒服,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错觉,仿佛再走几步,就快有虫子钻进了她的裤子,很快就爬满她全身了。或者下一刻会有一条蛇从树上窜下来,咬她一口。 她紧紧跟着玛雅。 玛雅回头看了她一眼,啾啾地鸣叫,似乎叫她不要害怕。 很快,穆星也发现,她的害怕有点多余。 雌鸟们对这里非常熟悉,也很放松,这里除了一些飞快逃窜的小动物之外,显然没有像鬣狗一般会对红翼鸟产生威胁的野兽。一开始穆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她走了一会儿发现前面没路了。 一道深渊横亘在眼前,不知是否因为地震还是原来就这样,这里的陆地有一条裂缝,将森林一分为二,两块陆地间地势有高低差距,他们现在是处在海拔较高的那边。穆星看雌鸟放松的样子,大型野兽似乎都被留在了与稀树平原接壤的另一边。之前在空中因森林植被太茂密而没有发现这一点,看来除了拥有翅膀的红翼鸟能飞越深渊,其他动物都过不来。 没有天敌,让人感觉分外安全。 少数一些雌鸟还将即将成年的幼鸟也带了出来,教导他们如何挑拣树枝和干草,并且辨别哪些植物有毒哪些可以食用。穆星心中一动,决定跟着那几只幼鸟后面偷师,于是拉着玛雅和他们同行。玛雅歪了歪头,虽然不明白,但也没有特别的意见。 反正需要的树枝落叶到处都是。 这时,雌鸟们已经分散开来了,她们脖子上都挂着巨大的育幼袋,里面没有蛋,都用来装需要带回的干草与野果。红翼鸟已经不像地球上的鸟类一样,为收集树枝树叶来来回回往返,而懂得利用软树枝编制大口袋一次性搬运。 穆星跟在幼鸟后面也为自己捡了很多软树枝,然后看幼鸟吃什么果子也摘什么果子吃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半饱。并且四下寻找有没有灌木或者竹子一类的植物,想用来做陷阱的弹力杆。 但她还没有找到弹力杆,却听见了水声。之前在天上飞过时就看到森林里溪流众多,像蓝色的血脉遍布其中,一直期待能洗个澡的穆星眼睛一亮,立刻像河边跑过去。 这里的溪水冰凉而清澈,水里还生长着比人还高的水生植物,那些植物有芦苇般细长的杆,叶子阔而大,像芭蕉,顶上有碗一般大的淡黄花苞,花苞像郁金香,完全盛开之后就有小脸盆那么大。穆星给这种水生植物取名叫水芭蕉。她伸手摸了摸,惊奇地发现,花瓣很硬很挺,她马上想到,这些花朵可以用来做器皿。只是不知道摘下来枯萎之后会不会软掉。 穆星尝试着摘了四五朵,花朵摘下之后,茎杆上冒出了很多乳白色的黏液,非常粘手,穆星在水里洗了很久还是觉得黏黏的,最后是擦干后用树枝才刮掉。 这下她学乖了,用树叶包着花朵下方残留的一截茎杆上,才顺利用水芭蕉花舀了满满一盆水,居然真的没有漏。 她开心极了。 另一边,雌鸟已经教会了幼鸟在水边饮水而不过多弄湿羽毛。 见状,穆星也忐忑地喝了一口。 水里有点水草的腥味,其他倒没什么不同。 她其实有点怕自己这个“外来物种”水土不服,也不知道翼族能吃的,她是不是全都能吃。可是没办法,她只能秉持着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在这里生活,毕竟她是独自一“人”。 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犹犹豫豫地把一“花盆”水喝完了,不再渴了以后,她用“花盆”打水,把头洗了一遍,又摘下几片水芭蕉的叶子遮挡身体,然后把衣服脱了,迅速地洗了衣服和身子。她尽可能拧干了衣服,潮乎乎地穿了回去。湿答答的有点不舒服,但比起之前又是血又是蛋的,此时她已经可以称得上神清气爽了。 她把水芭蕉的花叠在了一起,然后像帽子一样戴在头上。 她看着潺潺流淌的溪水觉得无比可惜,因为她没有任何可以储水的罐子可以携带。用水芭蕉花盛水,在经过飞行之后一定半滴不剩了。 她又不像红翼鸟,可以长时间不饮水。 看来以后还得把日用品的制作提上日程。 穆星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溪流的方向去寻找在下游的玛雅。 走了几步,她突然听见玛雅气急败坏的“吱吱”声。 她连忙拨开树木密匝匝的枝叶,就见到玛雅两只脚已经踏入了水中,全身湿透,前肢上的利爪全都亮了出来,正一脸恼怒地盯着水底,等了一会儿,她猛地往水里一扎。 穆星明白过来:水里有鱼。 但看到其他雌鸟也在水中徒劳地扑腾个不停,她看出来红翼鸟并不擅长捕鱼,或者说,完全没有点亮这一技能点。看了看玛雅站在水里后的深度,差不多到玛雅的腰部。红翼鸟的雌鸟在人型直立状态时,高度一般为一米八左右,雄鸟则为两米左右。 所以可以得出,这条小溪水深差不多为一米左右。 水并不深,穆星隐隐有点兴奋。 她把腰间的树枝网解了下来,她这个网是比较粗糙的,网眼大概有三到四指宽。这本来是用来与陷阱结合捕小动物的,用来捕鱼可能有点勉强。 但穆星想到了水芭蕉的黏液。 她决定把网改装成粘网。 心动不如行动。 “玛雅!!”穆星高声叫道。 玛雅应声回头。 她现在已经知道当穆星发出“玛雅”这个音调就是在呼唤她了。 穆星冲她招手,没有抓到鱼,玛雅有点沮丧地耸拉着眉眼过来了。 “玛雅,我帮你抓鱼。”穆星充满信心地眨眨眼,“等着!” 玛雅当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穆星让她去捡石块的时候,她差不多一遍就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穆星现在和玛雅沟通已经越来越默契,她已经很习惯穆星的比手划脚了。 有了玛雅,一切进展得尤其顺利。 穆星在网上涂满了水芭蕉的黏液,并且用树枝和大小不同的石块进行投掷,直到她发现重量在一斤以下的都可以黏住,她停止了实验。然后她在网的底部绑上玛雅加工过的长条石块,请她和其他雌鸟一同帮忙,将网横拦在水流较缓的河段,将长条石头牢牢地插//入了河底的淤泥中。然后穆星让玛雅和几个雌鸟们在上游扰动河水,将鱼赶到拦网附近。 之后,穆星便让玛雅和雌鸟们先去收集需要的东西,过三四个小时再来收网。穆星也开始独自寻找草药之旅。她虽然学的是西医,但祖父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她想起院子里晒得满满的中药,还有那个抱着她,教她一个药柜一个药柜认过去的温厚老人,她忽然有些鼻酸。 还会有吗?那种日子。 翼族世界里的植物千奇百怪,她几乎都没有见过,这让她很头疼,她在这片森林里转悠了很久,她什么也没有发现,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发现了大蓟。 大蓟在她的记忆里,花朵呈紫红色,但这里却是白色,她差点就错过了!穆星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发现这里的大蓟真的很大,比记忆中大了两三倍,她挖出了大蓟的根,并且摘了叶子。大蓟根和叶子可以捣碎外敷,有抗菌消炎止血的功效。 穆星采集了很多,最后抱着一袋子的大蓟回去了,发现玛雅她们已经聚集在河边,把网一点一点网上拽了。水声哗啦啦地响,网似乎沉了不少,两个雌鸟居然也有些拽不动。穆星连忙过去让玛雅下水,按照之前下网时的顺序,将石条一个个起出来。 这回网顺利地拉出了水。 好几条细长的银白色的鱼飞了出来,在岸上啪啪地跳着。 雌鸟们先是愣了一会儿,立刻拍打着翅膀爆发出了兴奋地叫声。 随即,她们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穆星。 穆星没有注意到,她也正看着一网的鱼高兴呢,这是有多少只啊?她粗略地数了一下就有几十上百只,有大有小,银色鱼最多,还有一些黑色的,看起来比较凶猛,嘴里甚至有尖牙。她仿佛已经看见了熬的乳白的鱼汤和鲜美的刺身在向她招手,顿时一阵阵咽口水。 蛋还没高兴完,她就被玛雅抓了起来,玛雅激动得又是蹭又是跳,最后甚至围着她飞了起来,拿了好几条软树枝过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穆星有点愕然,因为她们那种中了彩票般的激动。 有一只雌鸟都高兴哭了。 看清玛雅的动作后,穆星才明白,原来她们想再下一次网。 穆星抬头看了看天,阳光还很充足,这里的白昼很长。 应该还来得及。 穆星开始用两根树枝教玛雅编制网,其他雌鸟们也都围了过来,穆星只是稍微教她们最简单的针法而已,雌鸟们本来就精于编制,很快就学会了,而且她们速度非常快,那快得眼花缭乱的动作,令穆星瞠目结舌。 很快,大概半小时而已,她们共同编好了一张更大的网。 重新摘取了水芭蕉的黏液,因为有了经验,穆星还重新选择了下网的地点。所有的雌鸟都炯炯有神地看着穆星每个动作,神情肃穆,非常安静。 穆星不理解是正常的,她不会知道这对红翼鸟来说,是怎样珍贵的事情。 她们并不以这些银鱼为主食,但她们却非常需要它们。 那种细长的银色鱼,能够增加她们产卵的数量。 但这种鱼非常难抓,它们灵活,机敏,在水中的游速极快,并且滑不溜手。 时至今日,也只有红翼鸟的首领,偶尔能抓住几条。 然而今天,她们一下得到了近百条。 新的网下好了,穆星就和雌鸟们就坐在河边等待,并且把之前的鱼从网上拆下来。 弄完之后,她带着网又到附近转了转。 其实她这次出来的目的几乎都达到了,只是有点可惜没有找到类似竹竿的植物。于是她只好在她觉得比较合适放置弹力绳套的地方,利用森林里分叉的树枝绑住了捕鱼的粘网,并用树枝掩盖了一下,想说下次来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小动物被黏住。 回去以后,她发现,雌鸟们少了十多只。 并且之前装满落叶干草的超大育幼袋也少了一半。 她听见天空中渐渐远去的振翅声。 为什么她们先回去了? 她看向这次带队的雌鸟,这是一只比玛雅看起来年纪还大的雌鸟,因为她胸前的绒毛已经彻底失去光泽,变得灰扑扑的。而且她化人后,行动总是比别的雌鸟更迟缓一些。但这次出来的所有雌鸟都非常尊敬她,并且不让她背任何重物,穆星猜测这只雌鸟的在红翼鸟族群中的社会地位一定不低。于是她悄悄给她取名:伊丽莎白。 她看起来和英国那个续航能力超群的女王有点神似。 穆星心里暗笑。 但突然间,她听见了天空中群鸟飞来的声音,并且还有那熟悉的鸣叫。 伊丽莎白发出高高的鸣叫,似乎在告诉他们坐标。 不一会儿,数十只雄鸟来了。 穆星皱了皱眉,一般雄鸟是不会参与雌鸟的采集活动的。 然后她发现雄鸟们也眼神发直地瞪着地上一堆银鱼,随后就像炸了锅似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声。他们围着鱼叫个不停,雌鸟们也跟着叫个不停。然后没一会儿,一只雄鸟跌跌撞撞地起飞,不一会儿又飞了回来。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首领煽动着巨大的翼膜,降落下来。 所有的鸟都跪了下来。 穆星也默默地跪在了玛雅身后。 她一向是最识时务的。 “唳——” 首领环顾了一圈,眼睛也落在那堆银鱼上。 “啾啾……”伊丽莎白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 下一秒,首领就转头,锐利的目光穿过所有鸟,直直定格在穆星身上。 “啾啾!”玛雅神情兴奋地回头望她,穆星觉得她脸都涨红了。 首领气度威严,缓缓向穆星走来。 带着花盆帽的穆星被傻眼了。 这是闹哪样?? 看她干啥?憋过来,她有点方! 她难道捞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6章 交换 当首领走到她面前时,穆星非常怂地躲到了玛雅身后,把自己像蘑菇一样缩了起来,她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牙关都咬酸了,蹲在那里连头也不敢抬。 其实穆星一直都不是个胆大的人,以前她怕麻烦也怕改变,很少敢冒险地去尝试什么。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蕴藏在基因里的生存本能带着她熬过了最艰难的开始,她以为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但真正看着这个两米多长得巨大双翼像个怪物似的鸟人一步步朝她走来时,她还是害怕了。 这个害怕来自悬殊的力量,也来自对发生了什么都未知的恐慌。 玛雅一开始还“吱吱”地叫着想把她拽出来,但她发现穆星浑身抖颤后,她松开了爪子。 首领发出了低沉的鸣叫,似乎在询问。穆星一动不动,于是玛雅低垂着脑袋,恭谨地回答了一串鸣叫。他们相互交流了很长时间,期间,伊丽莎白也参与了讨论,然后伊丽莎白站了起来,叫上了两个雄鸟将河里的网收了起来。 鱼类扑腾的水声巨大,满满一网的银鱼被抛了上来,伊丽莎白将粘网拖到首领的脚边,然后回过神,指着穆星轻声叫唤,似乎在说这一切都是穆星做的。 首领用爪子勾起了那张网,仔细端详着,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穆星偷偷地看着这一切,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闯祸了,这条河里的鱼可能有什么特殊意义不能随便抓,比如说图腾崇拜之类的。但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一开始玛雅和其他雌鸟明显就是想抓鱼,而且,后来鱼抓上来了,她们那股欢呼雀跃恨不得点鞭炮庆祝的劲儿都让她吃惊。 那么,她应该是做了一件有点超出红翼鸟目前发展水平的事情了。 这些鱼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比较难抓的。 就好像工业革命之前,一台织布机的出现,就改变了整个现代化的进程。 这么分析下来,穆星就放松了不少。 一会儿,首领放下了手里的网,对玛雅严肃地叫了两声。玛雅似乎很为难,她回头看了一眼穆星,最后低下头,退开到了一边。首领来到了她面前,他低头俯视下来,让人倍感压力。穆星不敢喘气了,但在这时,她心底突然涌起了身而为人的尊严,这让她强撑着站了起来。 虽然这样并没有什么卵用。 穆星紧张极了。 首领其实已经很像一个人了,他的脸方方正正的,棱角分明,眼眸狭长,在浓郁的光线下,他金黄色的瞳孔闭合成了一条竖线。他胸膛宽阔,四肢长而有力,微微有点前倾地站在那里,背脊一节节突出皮肤,像红色的山脉。 红翼鸟里,越强壮越高大的雄鸟化人后,模样也更接近人。 这是穆星的一个新发现。 这位首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穆星不由想到阿瑞斯,他比首领更像一个人,而且,他即使到晚上也没有兽化。 他是不是进化得更彻底一点? 所以这个世界不同品种的鸟类进化程度也有差距吗? 她是不是可以设想,进化程度更高的翼族也很可能存在? 突然,耳边传来低沉鸣叫,首领对她说话了,表情非常严肃。 穆星强撑着转头望向了玛雅。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弯腰捡一只笔就像听天书的数学课堂。 对不起老师我听不懂啊! 她想这样大叫。 最后玛雅解救了她。玛雅把那一堆鱼都装进了育幼袋,然后一个一个拎到了穆星面前,两只爪子做了一个“推”的动作,穆星觉得她是说,这些都是她的。然后玛雅又把几个雌鸟一起叫了过来,把一条银鱼交到穆星手中,然后抓着穆星的手做出了一个递的动作。最后又解下雌鸟脖子上装满野果的育幼袋,递给穆星。 穆星愣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她看向首领,首领神情没有变,只是短促地叫了一下。 如果穆星没有想错,玛雅大概是想告诉她,依照红翼鸟的捕猎习惯,个人所得均归个人,是不用交税的,所以她今天利用粘网捕捞上来的银鱼,理应所有权也全都归她。但由于这种鱼似乎非常珍贵,首领希望,她能够拿出少数一部分,给需要的鸟。但也不是让她白给,他们会拿出自己的猎物进行物物交换。 领导就是领导,这脑子转得多快啊! 穆星略微思考以后,捡了根树枝,把地上的落叶都扫开,开始画图。 她在左边画了一条鱼,代表银鱼。 在右边,又画了两只长毛蜥蜴,然后在中间画了一个等号。 然后她指着那个图,抬头看向首领。 首领俯身看了这图大半天。 那时间长得令穆星以为自己这个灵魂画手画得太抽象了,导致首领已经懵逼。 所幸首领理解了。 但首领还没开口,玛雅已经比他更快地行动了起来。 在赶来的数十只雄鸟中,也有她的配偶,只见她冲着自家雄鸟一顿狂叫,然后她的配偶拍拍翅膀就火速飞起,直接从巢穴里把刚刚捕捉回来的两只长毛蜥蜴叼了过来。 “扑通”扔到了穆星面前。 穆星心领神会,立刻就从袋子里抓了一只银鱼给她。 玛雅激动得两眼放光,直接就一口吞了。 于是所有鸟人也明白了,顿时一阵沸腾。不少雄鸟跃跃欲试要回家搬蜥蜴,甚至亮出爪子要去现抓的也有,但被首领一声长鸣喝止了,首领抬头看向天空,原本明亮的阳光不知何时被灰蒙蒙的云遮住了,森林里顿时犹如黑夜。 顿时,鸟人们的激动之情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伊丽莎白开始指挥着雌鸟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穆星捕捞起的两网银鱼则由雄鸟们抬回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在首领的带领下,陆续离开。 穆星嗅到了一丝不太平常的味道,也连忙爬到了玛雅背上。飞行时,不断有雌鸟飞过来,冲她小声地啾啾叫个不停,似乎在不停地说:“务必给我留一条鱼啊!蜥蜴要多少有多少!” 为什么他们那么爱吃鱼? 这种鱼是有什么包治百病的功效吗? 要不要给阿瑞斯吃几条? 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十全助孕大补丸的穆星如此默默地想着。 从天窗直降下来的体验,犹如高空蹦极。 穆星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从玛雅身上爬下来。 然后她就看见她的孔洞口已经堆满了山一样高的蜥蜴,一袋袋银鱼摆在另一边,许多雄鸟们吱吱叫着围在门口,里一层外一层,却没有一只鸟去争抢那些鱼,这让穆星发觉红翼鸟对同伴几乎是绝对信任与单纯。 不过,穆星突然在那一片嘈杂中听见了完全不同的鸣叫。 甚至可以说是低沉的,凶狠的低吼。 阿瑞斯死死地守在孔洞口,他弓着身子,不停地刨动爪子,即使他孱弱,受伤,但他仍然拼尽全力,不许任何鸟类踏入孔洞一步。看着他第一次露出刚刚长出来的两颗尖牙,穆星想起离开前她似乎随意对他交代了一句:“要好好看家哦,等我回来。” “阿瑞斯!” 那一瞬间,穆星忘却了她对雄鸟的恐惧,拼命挤了进去。 雄鸟们见到她叫的更欢了,甚至有一只雄鸟举起了蜥蜴,又跳又叫。 “鱼!鱼!换鱼!” 即使听不懂,穆星也肯定百分之八十是这样的。 令穆星完全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阿瑞斯见到她,立刻张开前肢将她拨到自己身后,挺起皮肤下肋骨隐隐的胸膛,继续冲他们嘶哑的咆哮。 穆星在他身后,几乎愣住了。 好长一会儿,穆星才忍下眼里的酸涩,从背后抱住了他,轻轻地安抚他的背脊,“他们没有恶意……阿瑞斯,你做的很好,不要怕了,我回来了,不怕,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穆星不厌其烦地低声重复着,阿瑞斯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犹豫着缓慢地松弛下来。 “你看,他们是来给我们送食物的。我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耗费了一小时,穆星才劝服了阿瑞斯,给了他几条银鱼,让他回到孔洞里去。 她留在门口给已经等不耐烦的雄鸟们换了鱼,并且每只鸟都多给了好几条。 可她发现,她的洞里还是很快堆满了蜥蜴。 她赶紧打住,然后在地上一边画图一边比划着告诉他们,她可以把鱼先给他们,但他们每天轮流为他们运送来野果和猎物就可以了。穆星还专门用十条鱼换取了一只雄鸟作为她的长工,每天用水芭蕉花为她运水回来。 反正鱼可以再捞,她现在却还没有办法能长期保存这些食物。 就这一洞的蜥蜴都够她烦恼的了。 穆星给自己留了大概四十条鱼,毕竟她不想老是生吃蜥蜴谢谢。 夜幕也随之降临了。 红翼鸟们骨骼暴涨,羽翅迅速生长,浓密的羽毛覆瞬间盖住了他们全脸。 他们又兽化了。 夜空中,银色环带的光芒从天窗中泼洒进来,明亮得仿佛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穆星觉得这光芒似乎比昨晚要耀眼不少,是不是像月亮一样,随着季节变化会有阴晴圆缺的变化? 穆星没有在意,亮了反而好点,她这个没有夜视功能的废柴人类无法离开光明。 在一堆蜥蜴里,穆星挑了一只最肥的留给了阿瑞斯,然后又挑出四五只让玛雅带回去。之后,她拿出了她的匕首,开始游刃有余地解剖那些鱼。 穆星是个野草一样的孩子。她的父母去世得早,是祖父抚养她长大,因此她什么都会一点,因为她身后没有能够为她打点一切的人。她把鱼肉剔骨一片片剖下来,放在叶子上。然后她翻找了一下野果,扯出一条枝桠,上面缀满了一簇簇红色的小果子。 这些果子很酸,于是穆星就管它叫小柠檬,她把果汁挤在了鱼片上。 最简单的刺身完成了。 “咕……咕……” 阿瑞斯艰难地咬着蜥蜴的尾巴拖到离她最远的角落,然后才趴下来吃。 穆星抓起一片鱼,走过去:“阿瑞斯,来尝尝看?” 阿瑞斯一脸防备地把蜥蜴藏在身后。 穆星哭笑不得:“刚刚你护着我的劲儿呢?这么快就不理我啦?” 亏她还想从此把他当人类看待,在这个世界,她真的太孤独了。她也想把玛雅当朋友,可是看到红翼鸟兽化,她还是清楚地明白,不一样,他们和她完全不一样。 在这里最酷似人类的阿瑞斯让她本能感到亲切。 虽然她也知道,她不是人。 穆星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阿瑞斯趁她发呆,迅速仰起头,张嘴一咬,把鱼肉从穆星手里抢了过去。 吞咽时,牙齿轻轻碰到了穆星的手指。 他完全没有用力,穆星只觉得痒痒的,她笑了起来。 想那些干嘛呢?她总会回去的。 “不给你吃了,臭鸟!”穆星哼了一声,抽回手。 阿瑞斯却没有放开,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清香的酸味引诱着他。 穆星不明所以,只觉得他此刻像极了粘人的犬科动物,就笑着推开他:“你这蠢鸟,这是我的手唉,不能吃的。” “咕咕……”阿瑞斯却一直追着她的手指舔,穆星一边笑一边躲,最后后脚跟被蜥蜴毛茸茸的尾巴一绊,摔在了厚厚的皮毛上。阿瑞斯乘胜追击,张开破损的翼膜,直接扑到了穆星身上,舔了舔穆星的脸,发觉味道没有了,他又不停地嗅来嗅去。 “我去,口水……” 穆星胆向两边生,用两只手捏住他两颊往外扯,然后看着他变形的脸哈哈大笑。 “咕!”阿瑞斯顿时伸出爪子跳开,不悦地眯着眼睛看她。 穆星见他跑开了,正好继续切鱼。 最后,穆星和他一起分享了这四十多条鱼,她也终于发现,阿瑞斯只是喜欢小柠檬而已。 她不由愤愤:“为了吃没有底线的蠢鸟!” 饱餐之后,穆星哼着走调的歌割下了蜥蜴的毛,铺在身下,依靠着阿瑞斯睡去。 之后,穆星再也不用想方设法捕猎,每天都有雄鸟会为她送来新鲜的蜥蜴或者土拨鼠,穆星彻底过上了小康‖生活。而且在吃下银鱼的第二天,不少雌鸟就开始产蛋,这让穆星终于领悟了银鱼的妙用。她不由有点窘……她吃了无数条啊无数条!不会悄悄被改变了什么体质吧? 但她身体并无不适,也就暂且抛到了脑后。有一次,送来的蜥蜴中还有活的,她把大蓟的根和叶子捣成的汁抹在了蜥蜴的伤口上。第二天,蜥蜴还活着,并且伤口开始奇迹般地结痂了。 穆星开始也给阿瑞斯外敷大蓟,其中她还外出了两次,特地叫玛雅带她回到之前那个平台,但她的包包已经不见了,她和玛雅飞到河道里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被野兽叼去了吗?穆星失落了很久。然后她又回到森林深处看了看她的陷阱,但很可惜,网破了,用陷阱捕猎宣告失败。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又找到两种似曾相识的中药,分别是田七和凤尾草,她又在蜥蜴身上试验过后,效果非常显著,她发现在这个世界找到的中药都变异了不少,有的药效得到强化,有的毒性变得更强,所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每次给蜥蜴实验过以后,她就专心地为阿瑞斯治疗。 当阿瑞斯已经可以行动自如时,她发现她用石头在墙上一昼夜一刻的刻痕已有了六十多条。 离她来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这时,她已经能够读懂大部分鸟人的意思,也能够更顺畅地和鸟类交流了。 这对她来说真是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阿瑞斯也像吃了膨化剂一样迅速地长大了,之前骨瘦如柴的样子已不复存在,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的变化着,有一天穆星迷迷糊糊醒来,发现一大早站在石头上舔爪子洗脸的阿瑞斯已经超过一米八,她震惊了。 他的双翼变宽变长,后肢的爪子又大又长,身上银色的斑纹也愈发明显。他头上银色的羽冠长长地垂落在身后,身躯变得高而挺拔,当他用那双蔚蓝的眼眸望着你,就像电影里曾经把穆星迷得七荤八素的精灵族王子。 妈哒,那些蜥蜴里有化肥吗? 怎么才吃了俩月就长这样了? 但一看玛雅家里也还没化形,体型却十分庞大的三只幼鸟。 穆星沉默了。 大概鸟类的生长周期就是这么短。 自从银色环带的光越来越亮以后,天气越来越干燥,越来越冷,玛雅她们都减少了外出捕猎的次数,并且不论白天黑夜都是身披厚实羽毛的巨鸟形态。 穆星和阿瑞斯居住的孔洞比较偏,光照不足也比较阴冷,于是她用蜥蜴的毛编进软树枝里做了床垫和棉被,这段时间都是和阿瑞斯挤在一条“被子”里睡,阿瑞斯也格外喜欢钻进“被子”里休息,大概是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没有羽毛吧。 于是这提醒了穆星——阿瑞斯是果的啊! 温热的皮肤,健壮的肌肉,还有近在咫尺的脸庞…… 穆星是真的不大好意思和阿瑞斯“同床共枕”了。 当晚,穆星默默地卷起一半铺盖睡到了孔洞另一边。这让刚进食完正在玩尾巴的阿瑞斯非常不解,他飞掠到穆星面前,“咕咕”叫了几声,直接用翅膀把穆星连人带铺盖扇回了原位。 穆星大怒,小伙子,你翅膀硬了啊! 反正你这么高冷从来不给撸毛,也不给抱,还睡个毛! 她抢回铺盖,又一次搬走,但阿瑞斯力气大了,她每次都会被叼回来。 僵持了一晚上,穆星认命了。 跟他计较什么呢? 他不是人,他……什么也不懂。 阿瑞斯满意地蜷缩在穆星身边,他的尾巴微微弯曲着,仿佛把两人拢在一块。 这天晚上,穆星莫名没能睡着。 她怔怔地望着阿瑞斯沉睡的脸,目光又停在天窗外落下的银色光芒。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突然,有一片片白色的东西被风吹进天窗,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那是…… 她慢慢睁大了眼睛。 下雪了啊。 第7章 储粮 雪下了一夜。 不过几个小时,温度直逼零下。 阿瑞斯身上散发着热气,穆星费劲儿地蜷起手脚,往他身边靠了靠,他懒懒地掀开眼皮瞧了她一眼,似乎也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寒意。他难得没有嫌弃地推开穆星,而是微微张开翼膜,将穆星护在了自己双翼之下。 大雪铺天盖地。 穆星看见他困倦地合上眼,心里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宁。 她微微仰起头,阿瑞斯削瘦的下颌轻轻摩擦到了她头顶,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拂过眼角,她心中惊了一下,又连忙低下头来,紧紧闭着眼。可她一直没能睡着,她只好在脑海里数鸟,一只阿瑞斯两只阿瑞斯……但却越来越清醒。 于是她只好开始想以后的事。 这里的冬季来得并不是毫无预兆,白天时温度差别不大,但到了夜晚,巢穴里便总是风声大作,呼啸的夜风猛地灌进来,让人招架不住。一周前,穆星就不得不用蜥蜴的骨架搭在洞口,然后用厚厚皮毛包裹在骨架之外挡风,天亮了再用蜥蜴肉使唤阿瑞斯搬开。 同时,红翼鸟开始疯狂进食,他们的食量比以往增加了数倍,不到一月便胖了好几圈。并且,雌鸟们外出采集落叶与干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们用落叶堆满了孔洞,将蛋埋在最底处,并几乎一整日用肚子温暖鸟蛋。这在气温降低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天气一点点变冷,穆星也一直在为冬季的到来做准备。 她最近每次都随着玛雅和伊丽莎白一起外出,不仅钓起更多的银鱼、捡拾果实,她还扩大了活动范围,有一次她在靠近稀树平原的那头呆了几个小时,那时玛雅紧张着浑身羽毛都炸起了,但她在那里收集到了一种极为细长的藤蔓,穆星给它取名叫针线草,这种草可以用来缝制衣物,对她这种无毛人类来说,极其重要。 她还发现一种带有辣味的瓜,她决定把它切片晒干后磨成粉,作为调料保存。前天还找到一种生长在土里外表类似红薯的果实,生吃甜甜脆脆,而且很容易生长。她摘了一大袋作为粮食储存,还连带泥土一起,拔了几株幼苗回来,种在了晒干的水芭蕉花里。 之后,玛雅和雌鸟们几乎不再离开孔洞,寸步不离地孵化鸟蛋。而穆星那颗从鬣狗口中救下的鸟蛋至今还没有动静,穆星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孵坏了,但她又不敢就此放弃。由于她没有羽毛,也不可能整天孵蛋,她只好想了个办法——用蜥蜴皮毛把蛋层层包裹,塞进育幼袋里。然后趁阿瑞斯不备,挂在了他脖子上。 “阿瑞斯,想吃吗?想吃就好好孵蛋。” 穆星拿着小柠檬露出迷之猥笑,只要他肯整天抱着蛋,就奖励他一颗小柠檬。于是穆星在忙碌之余,就能看到阿瑞斯尽职尽责地窝在“被子”里严肃地孵蛋。 另外,她还拜托雄鸟们为她带回非常巨大的岩石,并请求他们替她挖空中间,做成了一个个水缸,用来储存水和饲养吃不完的银鱼,顺便还做了好几套石头锅碗瓢盆。在那次穆星送了他们大量银鱼,并且丝毫不藏私地教会雌鸟们编织渔网自己捕捉银鱼后,整个红翼鸟族群都对穆星非常友善,他们乐意为穆星做任何事,哪怕穆星要他们收集蜥蜴的粪便并带回来。 是的,穆星收集了大概一百公斤的粪便,全堆在隔壁废弃的孔洞。 起因是有一天,穆星有了圈养长毛蜥蜴的想法。 她为一只作为食物丢到她面前的蜥蜴包扎并且喂了点树叶,然后把它用软树枝栓在了一个废弃的孔洞里。虽然这只蜥蜴最终只活了三天,因为它每日要吃三十公斤的草和树叶,穆星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饲养它。但穆星却意外发现,蜥蜴对她而言不仅仅是食物和皮毛的来源,它的粪便更是可以作为燃料而存在。 穆星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蜥蜴是食草动物,它的粪便类似牛粪,里面同样具有大量没有消化的粗纤维,她尝试将那只可怜蜥蜴的粪便晒干,发现它的粪便变得疏松而不那么紧密,非常适合燃烧。这对于穆星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有了火就有了温暖和光明,还有烤肉烤鱼烤红薯水煮鱼水煮肉片鸳鸯火锅了好吗! 她完全有本事在异世界弄出八大菜系好嘛! “阿瑞斯!!可以撸串啦!”穆星一兴奋,跑过去就对着阿瑞斯一顿揉。 然而她忘了她刚刚徒手掰大粪。 阿瑞斯毫不防备,习惯性闻了闻。 “呕——” 这秃毛兽的爪子辣眼睛! 天亮以后,穆星就开始制作冬衣,她一直有意识地收集蜥蜴的皮毛,于是之后雄鸟为她带来蜥蜴后,她都拿出解剖考试的小心来剥取蜥蜴皮。让阿瑞斯将蜥蜴固定好之后,她纵向切断气管和血管,将血全部放出,这些就不会让血弄脏皮毛。 之后的剥取就十分顺利了,用钝刀刮干净血肉,最后平整摊开,挂在通风口晾干。 打磨好鱼骨,穿上针线草,穆星花了一周时间给阿瑞斯做了件毛绒绒的背心,因为他有翅膀,穆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做袖子。裤子倒是简单了,她在屁股那里剪了个洞,把阿瑞斯尾巴拉了出来,用蜥蜴尾巴的皮毛给阿瑞斯的尾巴也做了个皮套。 穆星也给自己缝好一套简陋版的皮衣皮裤,成就感超群。 穆星还特别恶趣味地在阿瑞斯的胸口用针线草绣了“我主人超正”五个大字。 当然,一开始,阿瑞斯是拒绝的。 后来穆星冒着被他挠死的危险又牺牲了一花盆的小柠檬才给他穿上。最后还花了两周才教会阿瑞斯如何脱裤子方便,然后训练他学会用“猫砂”。 是的,穆星还是个尽职尽责的铲屎官。 她无法忍受阿瑞斯和玛雅他们一样,排泄在休息的孔洞里,每隔一段时间才清理一次,虽然他们每天也吞食大量植物,排泄的粪便被纤维包裹,没有什么异味,但穆星还是觉得受不了。于是她在外出时总会从河道里装许多泥沙回来,然后铺在一个特别制作的宽敞石盆里。 石盆放置在左边没有红翼鸟居住的孔洞,穆星现在有了可以使用的三个孔洞,一个吊满了正在风干的蜥蜴肉、鱼肉,底下堆满了干草落叶。另一个堆满了粪便燃料并作为厕所。石盆里的泥沙每天清理一次,每当穆星蹲在石盆前,用小石铲铲屎,阿瑞斯都会用一种又嫌弃又震惊的眼神望着她:这家伙为什么每天偷屎? 穆星表示她不想和他说话,并向他扔了一盆猫砂。 至于穆星自己,以前每天都随着玛雅外出,她也就在外面悄悄解决了。但冬季玛雅她们都不再外出,而阿瑞斯的翼膜还未完全恢复无法飞翔,她也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一起用泥沙了。 穆星一直想把她的厕所推广开来,这样巢穴里的蚊虫会减少,卫生干净防止疾病。但玛雅她们并不领情,倒是格外有兴趣地观察穆星制作肉干存储粮食的行为。最后伊丽莎白请来了首领考察她那风干蜥蜴肉的储粮室,首领立刻带领一群雄鸟用利爪开辟出了一间两边通风的孔洞作为仓库,对于他们来说,食物不足永远是冬季里最大的难关。 雄鸟们开始每天和穆星学习如何将蜥蜴完整地解剖开来,剔除内脏,用木棍撑开胸骨,一具具吊在仓库里面。穆星在每只蜥蜴上留下时间和数字,这样才能明确风干程度。 最后,只要想办法取得火种,她觉得她就一定能舒舒服服地度过这个冬天。 可当这个世界真正的寒冬来临时,她才发现,她太天真了。 第8章 火和入侵 穆星用刀柄将抵在平台口的其中一块岩石顶开了一条缝。 天空阴晦苍灰,如鬼哭般的狂风撕扯着鹅毛大雪,整个世界像被打翻的面粉簸箕,在风中翻卷着,滚动着,搅得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暴雪连续下了六天,从天窗外落下的雪已堆得一米多深,肆虐的暴风雪将山壁拍得砰砰响,这几日,穆星揉着眼睛把脑袋从被窝里伸出来,立刻就会被冰寒刺骨的寒气激得一个哆嗦。堵在孔洞口的骨架已经变成了两个,到了晚上孔洞里还是吱溜溜地钻风,直像小时候老街上的剃头匠拿生刀子在你头上比划。 储存在水缸的水全都冻成了大冰块,蜥蜴肉也被冻成了硬石,外表爬上了一层白霜。在这种极度干燥寒冷的天气里,穆星想不出一点办法将它们解冻,让她大伤脑筋。总不能用体温去捂吧?生火成了最为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是她这几日尝试着钻木取火都失败了。 穆星裹着厚厚的蜥蜴皮毛盘腿坐在毛垫上,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一块已切割好的不知名树木的木板。这种木板质地比较柔软,边缘处被她用匕首挖出了一个“v”型的小槽,她又选了几根比较坚硬的木头作为钻头,在木板底下垫着一片枯树叶和一点绒毛。 这个办法是之前出去野营的时候听朋友说的,穆星还认真问了“v”型凹槽的大小和深度,没有穿越之前,她一直有一颗背包旅行独走天涯的心,所以很留心这些小知识,但没想到用这样奇异的方式实现了。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是她的力气不够大吗? 穆星陷入了苦思。 大雪中的巢穴很安静,雄鸟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外出寻找食物,雌鸟则留守在孔洞中孵化鸟蛋。红翼鸟的举动令穆星有些担忧,她不知道暴风雪会下多久,也不知道这里的冬季会持续多久,巢穴里的食物足够吗?穆星没有任何概念。但长期生存在这里的红翼鸟一定深知寒冬的可怕,他们冒着被冻死冻伤的危险也要尽可能寻找食物的行为就像一个不详的信号。 穆星觉得她也有必要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沙——沙——” 她转头一看,阿瑞斯又在蹭墙壁了。 最近几天他一直都这样,穆星一开始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皮肤病,紧张地观察了好久。后来发现他身上的银色斑纹不断扩大,深蓝色的皮肤开始脱落,而新生长出来的皮肤是白色的,摸起来也更加厚而坚韧,就像河马和海象之类的厚皮动物一般。 穆星觉得他在蜕皮。 这种过程大概持续了一周,然后穆星就看见了一个皮肤雪白的阿瑞斯。 他身上仍然遍布着银色的纹路,但这时看起来已不太明显,他站在穆星面前,背后双翼伸展。这期间他的翼膜也重新生长,曾经被烧焦的伤痕已经蜕去,完整而巨大的翼膜收拢在两侧。穆星被这种变化惊呆了,她觉得阿瑞斯只差头顶一圈光环,就可以扮演北欧神话里的天使。 似乎发现穆星发直的目光,阿瑞斯走了过来。那一刻,他如同一个高大英俊并且赤|裸的人类。当他走近时,穆星注意到他瞳孔的颜色也变淡了,像雪山顶冰蓝色的湖泊,又像是挪威浮着薄冰的海洋。 穆星感觉阿瑞斯的五官更接近欧洲人种,就像是某个寒冷国度里长大的绅士,并且家庭富裕,居住的地方有花园式庭院,壁炉里明亮的火光跳动着,他捧着书坐在沙发里,落地窗外面是静谧的雪原。 “咕?” 阿瑞斯的手指触碰到了她,高于人类体温的热度让她惊醒过来。 灰暗的洞穴,鸟类的鸣叫,她被拉扯回现实中。 穆星有些怅然若失地垂下眼睛。 来到这里后,她依然能够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忘记。 她太想回到故乡了。 “阿瑞斯。”穆星让自己把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木板上来,招呼着,“过来坐下。” 阿瑞斯没有动,头也没回一下,自顾自地舔着爪子。 “阿瑞斯!”穆星声音大了一些。 他终于看了过来,冰蓝色的眼眸让他显得比平时更冷淡,目光看不出任何波澜。 这是让穆星最无奈的一件事。和阿瑞斯相处了很久,他们之间的关系依然生疏。阿瑞斯在进食时依然会把猎物拖离穆星身边,也会格外警惕。吃饱喝足之后,他虽然会变得比较松懈,会允许穆星轻轻摸他的头,捏他的脸,玩他的尾巴,也喜欢夜晚休息时两人靠着同睡,但一旦他睡饱了,立刻就恢复高冷,大部分时间都离穆星远远的。 最可恶的是,阿瑞斯已经明显能听懂穆星的话了,但基本上他都选择无视。 除非拿食物引诱。 “阿瑞斯!”穆星拿出了一枚小柠檬,“过来。” 阿瑞斯眼睛一亮,哒哒哒地小跑了过来。 “坐下。”穆星的手往下压。 “咕!”阿瑞斯有点不耐,磨蹭了一下还是坐下了,眼睛一直盯着穆星的手。但他没有伸手抢,因为他拿到小柠檬一点用处也没有。穆星从来不藏小柠檬,都是堆放在水芭蕉花里,但因为小柠檬的皮是苦的,阿瑞斯之前咬了一口就嗷嗷地吐了出来,还痛苦地呕出了中午的食物。 他不会剥皮,只能求助于穆星。 “不听话啦?叫你过来帮忙都不肯,白养你了。” 穆星瞪他,把小柠檬从左手抛到右手,阿瑞斯的头就跟着左转又右转。 “爪子伸出来。”她又发出一道指令。 阿瑞斯犹豫了一下,伸出了爪子。 “把这根棍子抓起来,你看我……对,就是这样,嗯,放在这个地方,立起来,对的。”穆星决定让阿瑞斯来钻木头,她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她力气不够大,钻得不够快,才一直钻不出火来。 “咕!”阿瑞斯发出渴望的声音,他只是依葫芦画瓢地按照穆星的指令做着,眼睛还一直望着穆星手上的小柠檬。 穆星趁热打铁,从外面把着他两只爪子搓动了一下,说:“然后两只爪子这么用力地转,转……对对对,用力,快点……” 她放开了手,阿瑞斯就像一只通电了的小马达,转轴在他手中飞快转动,很快,穆星就闻到了她梦寐已久的焦糊味,一缕白烟冒了出来,紧接着火花一闪。 “成了成了!”她几乎跳了起来。 枯叶被烧着了,穆星连忙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引火物一个接一个地将那一星火光扩大。阿瑞斯却有点害怕,他丢掉了手中的木棍,飞快地躲到了角落里。穆星忙碌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神情非常委屈。 “别怕啊,阿瑞斯。”兴奋至极的穆星将小柠檬用刀切开,然后抛给了他作为安慰,便继续守护着她的火堆。她找来几个石块围成一圈,树枝架在里面,火舌迅速地舔舐开来,火光跳动着,将穆星的影子拉长扭曲,像个巨大的怪兽似的。 火越来越盛了,穆星在上头架了一个石锅,她为了这一天,这口锅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她颠颠儿地跑去敲下了一大块冰,又从储粮室解下四五条银鱼。 噢!石锅鱼!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就在她兴致勃勃准备做菜时,天窗下突然传来凌乱而锐利的长鸣,鸟类振翅的声音灌满了耳朵。她伸长脖子一看,只见许多雄性的红翼鸟击败了在天窗周围盘旋的守卫一个个冲了进来。但令人诧异的是,闯进来的鸟类也是红翼鸟。 穆星纳闷了,不理解怎么就打了起来。 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她皱起眉——这些红翼鸟似乎有点不对。 这群红翼鸟非常瘦,羽毛也凌乱而稀疏,并非在这个巢穴里居住的鸟群。 他们的眼睛凶狠而透露着贪婪的目光,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孔洞里留守的十几只雄鸟不停地对着这群红翼鸟同样发出了驱赶和威胁的鸣叫。无奈对方鸟多势众,对方疯狂地攻击着试图阻挠他们的守卫,不顾性命。 不一会儿,地上已躺下了好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穆星心道不好,她连忙搬来石头和蜥蜴骨架挡在洞口,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这些红翼鸟和她生活的这一群不是同一群,虽然是同类,但在食物匮乏的冬季,生存的本能赛过了一切,为了熬过这个冬天,为了获得食物,就算是抢掠同族也在所不辞。这在兽类的世界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争夺地盘、配偶、食物,同种族间经常会发成冲突。 阿瑞斯早已闻见陌生鸟类的味道,他张开翅膀,猛地飞掠到门口,爪子上长长的指甲都亮了出来。停下来后,他仍然没有收起翅膀,维持着攻击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洞口,嘴里发出不安的低吼。 穆星蹲在火边,把砍刀用力攥在手里。 目前巢穴里只有十几只雄鸟和力量完全无法比拟的雌鸟和幼鸟。 等外出的雄鸟回来,一切都晚了。 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失去食物,更不能失去性命。 那群入侵者咬住守卫的脖子将他狠狠摔到石壁的画面依然在眼前。 穆星的心在狂跳,手脚冰凉。 在雄鸟回来之前。 她一定要守住,否则就没有活路了。 第9章 抵抗 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 尸首散落一地。 穆星胆战心惊地从骨架缝隙里窥视出去。 那十几只守卫已尽数被侵略者杀死,他们的尸首甚至被啃食。紧接着,入侵的红翼鸟把目光投向了雌鸟,以及孔洞中储藏的食物。他们显然预谋已久,在他们的首领指挥下,每三只雄鸟为一队,共同袭击一个孔洞,杀死抵抗的雌鸟与幼鸟,掠夺食物。 有三只雄鸟像炮弹一般从天空中朝着穆星所在的孔洞猛地俯击下来,狠狠地撞在蜥蜴骨架上。他们尖利的爪子穿过了骨架缝隙,猛地一扯,骨架就散了一半。那近在咫尺的黄色眼眸直接盯住了穆星的脸,大张的长喙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叫。 穆星吓得几乎要尖叫,生命的本能拉响了警报,大脑告诉她快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她拼命控制住了自己。她颤抖地闭了闭眼,她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没了食物死在这个饥饿的冬天! 再睁开眼,已是满眼的决绝。 她转过身,猛地抽出了石锅底下烧得通红的木棍,冲上去狠狠戳进那只红翼鸟的眼睛。 “唳!!”鲜红的血液喷涌出来,入侵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呼。他拼命挣扎,宽大的羽翅用力地拍打着岩壁,无数碎石四下飞散。 早已在等待机会的阿瑞斯鸣叫着扑了上去,一爪子割断了那只雄鸟的喉管。他仰面翻倒了下去,砸中了下面几层一些叼着食物正准备撤离的红翼鸟,顿时又是一阵混乱。 “唳!唳唳!”另外两只雄鸟看到同伴死亡后大怒,他们用双翼和爪子疯狂地攻击,早已摇摇欲坠的骨架顿时散了,他们与入侵者之间再无任何阻隔。 阿瑞斯立刻将穆星一翅膀扇到了身后,张开巨大的翼膜,发出愤怒至极的大吼,这次他发出的叫声与往常截然不同,穆星耳边被震得嗡嗡作响,那声音仿佛具有撕裂一切的穿透力,让人想起雷霆般的龙吟。她不由捂住耳朵后退了几步,跌倒在一小堆蜥蜴粪便旁。 那是她之前为了煮食物搬过来备用的。 红翼鸟兽化后几乎接近三米高,两只雄鸟挤在洞口,远古巨兽一般遮天蔽日的强大。还不足两米高的阿瑞斯在他们面前像个脆弱的玩具,几乎一爪子就可以扫倒。但他鼓动着双翼,冰蓝色的眼眸里仿佛流动着烈焰,正一点一点烧得通红。 “吼——”阿瑞斯又发出了一声低吼,他气势悍然,那两只入侵者竟与他僵持住了。洞穴外是雌鸟们凄厉不绝的鸣叫还有绝望的反扑,衬托着这紧绷的僵持格外安静。 阿瑞斯的爪子上残留着入侵者的鲜血,正一滴滴地落在地面。 好一会儿,穆星从极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她悄悄把手伸向背后的蜥蜴粪便。那一堆蜥蜴粪便燃料大概只有十几块而已,穆星趁机飞快地捡了起来,用皮毛兜着,全部扔进了火堆了。 刹那间,火光大盛,浓烟弥漫。 门口的雄鸟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像是某种平衡被打破了,他们狂怒地冲向了阿瑞斯,阿瑞斯也嘶吼着扑了上去,他的爪子狠狠刺向了其中一只雄鸟,但后背也被另一只用长喙叼出一个大血洞。穆星看到阿瑞斯腹背受敌,也知道那些雄鸟杀死阿瑞斯后,最后的目标就是她和这洞里的食物。最应该庆幸的是她把那颗蛋埋进了角落里,还没被侵略者发现。但可悲的是,她将大量食物都储藏在另一个洞穴里,那里没有任何人看守,此时恐怕已经被别的雄鸟搬空了。 所以这里的食物,她死活都要保住! 反正没有食物也是死! 生了死志的穆星用砍刀从火堆里挑起一块已经烧起来的粪便,猛地朝雄鸟扔去。 雄鸟身上都是羽毛,燃烧极快,她不管不顾,像是疯了般拼命投掷过去。可惜决心和悲愤无法把她一下变成超人,她的准头依然不太好,有的掉在了地上,点燃了铺在地上的落叶,所幸有一些还是打在较靠近的雄鸟的后背,他很快全身都被点燃,疼痛让他嘶吼着飞了出去,在空中胡乱转着圈,可惜没飞出多远,就像个火球似的坠落在地上。 另一只非常凶悍,还狠狠地咬在阿瑞斯的前肢上,爪子还撕裂了阿瑞斯的胸口。 这时,穆星已经没有可以投掷的武器了。 看见阿瑞斯喘着气差点脱力跪下又硬撑着站起来的样子。 穆星终于明白,她可能在劫难逃了。 压抑已久的满腹委屈与愤慨终于爆发超过了恐惧。 既然你要我的命,我也要你们全部陪葬! 谁都别想活了! 穆星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随即不要命地抽出了所有还在燃烧的木材,她的手被烫得几乎失去知觉,一股脑朝那雄鸟过去后,她提着刀冲了上去。 木材几乎都没有命中,只有零星一些擦过了雄鸟的羽毛。入侵者彻底被激怒了,他狂吼着飞了起来,金黄色的瞳孔恶狠狠地盯住了穆星,这时,他放弃了阿瑞斯,高高地抬起后爪,似乎是要踩死穆星这个不自量力的矮小物种。 “吼!”阿瑞斯猛地飞挡到穆星面前,一个弹起也飞到空中,和那只雄鸟缠斗起来。穆星看着他被那只雄鸟又抓又咬,一会儿就浑身血淋淋。她开始拼命捡地上的石头往鸟上扔,但她力气太小了,几乎都落了空。终于,她有一块石头砸中了雄鸟,雄鸟嘶叫一声,被阿瑞斯逮到机会一爪子一翅膀扇到了地上。 很久之后,穆星回忆起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觉得那时她大概只剩下了被逼迫到尽头的绝望——她大叫着举刀冲过去,拼尽了她二十多年来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一刀扎到了雄鸟的脖子。 她被烧得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死死地握着刀柄,她从雄鸟金黄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渺小的倒影。这时,她觉得她已经失去理智,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好像也脱离了神智的控制。 她爆发出了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那股力量促使她顶住了雄鸟不停扇动的羽翼,无数破碎的石块砸得她头破血流,她没有后退一步。 拼命地大叫着,她横向切断了雄鸟的动脉,比以前任何一次解剖考试都还利落。 用力过大,甚至手腕都脱臼了。 “唳!”雄鸟吃痛得扬起脖子,鲜血狂涌飞喷而出,全身都痉挛地踌躇,双翼狂扫。 穆星被他一扇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石墙上。 黑暗瞬间弥漫上来。 失去意识之前,她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阿瑞斯暴怒地咬下了雄鸟的头。 无头的尸体瞬间倒塌。 阿瑞斯双眼血红,踏过了尸山血海,朝她飞奔而来。 他没有看见。 背后,又有数只红翼鸟朝他飞速俯击下来。 “快跑……” 穆星想发出声音,喉头却只涌出鲜血,她的身体擦着岩壁落了下来。 岩石上只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第10章 伤心 穆星做梦了。 梦见大雨里空旷的老街,半旧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哗啦啦地溅起地上积水,像一只霸道的座头鲸,巨大的鱼尾露出水面,水花四溅,又很快潜下,穿行在深海里。 穆星有点紧张,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披着一件淡黄色的雨衣,又打了一把伞,她还很懊恼地盯着自己那双塑胶雨靴。跟自己生了半天闷气,她悄悄地,把头转向了几步路外那个正在等车的高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将他整个人的身形拉扯得颀长又挺拔。他戴着一块很旧的卡地亚手表,皮质的表带已经磨损得严重。那块手表,是他妻子去世前为他而买,当时穆星也在场,她是个小实习医生,刚刚为他妻子换完药准备离开。下班前,她还分到了一块蛋糕。 他妻子去世后,穆星再也没见过他。 这次偶然的重逢,令她心砰砰直跳,可是她知道,她什么也不会说。她曾经默默地看着他在手术室外守候到深夜,也看到过他躲在无人的消防通道捂着脸流泪。 穆星决定上前和他打一声招呼,算是对那场单恋最后的纵容。 她缓缓走向他,男人听见脚步后转过头来。 穆星对上了一双仿佛沉浸在星海里的蓝色眼眸,男人五官深邃的脸上慢慢爬满银色的纹路。 她脚步猛地一顿,愣住了。 世界破碎,四季轮回,城市倾倒,高山拔起。 她吸入了寒冷的空气,闻见了焦糊的味道,疼痛感越来越明显。 她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 一开始视野模糊不清,眼前一片混沌,像装了扇磨砂玻璃。四周光线昏暗,犹如夜晚。唯有天窗外漏下几束白光,映亮了被血染红的雪地上。穆星仍然在梦里的脑子才缓缓回到现实中。是的,这个地狱一般的环境才是现实。 雨中的家乡,暗自喜欢过的人,通通都已成梦境。 穆星的心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这时,一直搭在她胸前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她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一向拒绝她靠近的阿瑞斯从后面抱着她。穆星微微抬起头看他,他闭着眼睡得很沉,脸上还沾着血,眉头像个中年人一样皱着,似乎累极了,睡着了。 但即使沉沉睡去,他的前肢仍然紧紧搂抱住她,守护般地张开巨大翼膜盖在她身上。外面雪似乎已经停了,可天气依然冷得出奇。他不会用火,干草也烧没了,他只好让穆星靠着他暖烘烘的胸膛,所有仅剩的皮毛都裹在了穆星身上,包括穆星为他做的那件毛绒绒的背心,自己却裸/露着皮肤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穆星还注意到头很晕,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八成是脑震荡了。她全身都疼,左腿尤为强烈,她试着动了一下,觉得可能骨折了。她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有的地方皮都烧没了,但都是外伤,倒是还好处理,大蓟之类的草药她还有一些。幸运的是没有感染化脓,她对这冷得刺骨的天气表示感谢。 大概是她不安分的动作打扰了阿瑞斯,阿瑞斯那密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穆星再次看见了那双她梦见的蓝色眼眸,她恍惚了一下,才冲他轻轻一笑:“阿瑞斯。” 阿瑞斯的眼里竟有一些血丝,他沉默地看了穆星很久,才突然低头凑过来,在穆星脸上舔了一下。莫名被糊了口水的穆星傻了:“阿…阿瑞斯?!” 阿瑞斯没有理她,反而用前肢捧起了她的脸,后肢和尾巴夹住了她开始挣扎的身体,一下一下地舔掉她脸上的血和污垢,他的动作用力又有些莫名的颤抖,喉咙里发出很悲伤的咕哝。穆星只觉得自己胸口都被勒得发疼,又不知他是不是对之前的遭遇产生了心理阴影,只好安慰他:“阿瑞斯,没事了,我们都活下来了……” 她蓦然睁大了眼,嘴唇上的湿润将她剩余的话都堵了回去。 阿瑞斯在她的嘴上舔了好几下,甚至牙齿还轻轻碰了她的唇,像是热情的亲吻一般。 穆星的脑袋变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很久,她呆了很久,阿瑞斯像是要将她全身都清洗一遍般舔得没完没了。直到阿瑞斯听见了什么声音,猛地抬起脑袋,迅速放开她,将她整个人都塞到角落里藏了起来,他挡在她面前,对着孔洞外发出嘶嘶的低吼,他的表情一下变得可怕而狰狞。 洞口出现的是一只雄鸟,穆星见到他瞳孔猛地一缩,居然不可遏制地发抖,她眼前瞬间闪过了那些入侵者从空中俯击下来的样子,她想起那叼着阿瑞斯血肉的长喙,那双阴狠的黄色眼睛。 她猛地就大叫了起来。 阿瑞斯感觉到她的恐惧,立刻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一些,并且冲门口咆哮了起来。 那只雄鸟没有进来,只是远远地放下了一只蜥蜴。 他转身飞走了,穆星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她的理智渐渐恢复了,只是那种对雄鸟的恐惧再次回到了她心里。其实,她已经认出了来到门口的那只雄鸟并非那些入侵者,而且玛雅的配偶。这说明外出的雄鸟们已经回来了,这个巢穴暂时又安全了。 昏迷之前的画面一个个在穆星脑海里重播。 她压下心头的战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除了骨折了一处,她身上大多都是外伤,头上破了好几块,手臂大腿全是擦伤和淤青,目前都已经止血了,在她昏迷时,阿瑞斯似乎帮她舔过伤口,伤口上的灰尘和血都干净了。她让阿瑞斯拿来匕首,将头发都尽可能地割断,然后找出洞穴深处晾晒的草药敷在了头上和手上的伤口处。 阿瑞斯伤口不比她少,他似乎自己为她和自己都舔了很久,所以他们俩人身上浅显的伤口已经有结痂的趋势,穆星怀疑他的唾液是不是有杀菌消毒的功效。但她还是用草药给阿瑞斯糊了一身。 阿瑞斯厌恶地拍着翅膀。 最后,她叫阿瑞斯找来之前钻木取火的木板和软树枝,稍微固定了一下左腿。 简单地处理完过后,她对阿瑞斯指着洞口:“阿瑞斯,我要出去看看。” 阿瑞斯不高兴地发出一声:“咕!” 她耐心地说了好几遍,并且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阿瑞斯终于妥协了,他不情不愿地用前肢托起了穆星,让她趴在他的后背上。 穆星觉得阿瑞斯突然乖了很多。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许让阿瑞斯误以为她之前可能死了。 所以舔她的时候他那么伤心。穆星想起曾经见过流浪狗被汽车碾死,它的同伴死死守在一旁不肯离去。阿瑞斯是将她当成同伴了吗? 穆星心里突然有点感动。 寒风扑面而来,穆星趴在阿瑞斯的背上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一片狼藉,操场上堆满了尸首,那一大堆尸首显然不是巢穴里战死的守卫,因为数量太多了,而且他们的死状都极其惨烈,里面还有好一些雌鸟,就好像是故意泄愤一般将他们折磨而死。穆星想,这些应该是入侵的红翼鸟那一群。 尸体旁边,则堆满了蜥蜴和一袋袋未孵化的鸟蛋。 穆星转过头,操场的另一边还摆放了一具具尸体,那里面大多数是雌鸟和幼鸟,有很多幸存下来的幼鸟围绕在死去母亲身边,不停地用头去拱母亲不停悲哭。 穆星在那些尸体里看见了玛雅。 她的三个孩子都还活着,可想而知,她真的拼尽全力了。 穆星眼眶一酸,眼泪落下来了。 她内心里有愧疚涌上来,混乱中,她太害怕了,她忘了玛雅…… 虽然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可现实是玛雅死去了,她还活着。 穆星有点厌恶自己。 首领就站在自己族群的尸首前面,发出了一声高亢的长鸣,很快所有的雄鸟都鸣叫了起来。 那声音里有很深的悲伤和仇恨。 穆星知道,首领应该也带着雄鸟去捣了那群鸟人的老巢,而且他们赢了。 他们杀死了雄鸟和雌鸟,还抢来了他们的孩子和食物。 可是玛雅死了。 穆星觉得自己对红翼鸟的所有感情好像也随她而去了。她觉得很累,她一点也不想关心这些了,她现在对所有雄鸟都充满了恐惧,只想远离他们。 她让阿瑞斯带她去了储粮室。 里面一片狼藉,她晾晒起来的蜥蜴和银鱼都没有了,只有地上还掉了些残胳膊残腿。她看着空空的孔洞,只有寒冷的风来来去去,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活着,可还是一场空。 眼泪拼命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滴在阿瑞斯的背上。 自从决定在这里拼命活下去以后,穆星再也没流过眼泪,可是现在她压不住一心的疲累和绝望,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她第一次觉得她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阿瑞斯一开始不知道她哭了,因为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她特别不喜欢在人前痛哭,可是她有点忍不住了。 阿瑞斯感受到了湿漉漉的水分,他回头,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穆星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是一个人啊,她一直是一个人啊。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咕!咕咕!”阿瑞斯有些无措地团团转。 穆星哭得稀里哗啦,他不懂该怎么办。 好一会儿,他抬起了头,望着天窗之外高高的天空。 他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一蹬脚,双翼鼓动大张。 他背着穆星飞了出去,朝着某个方向,头也不回。 第11章 包包 溪流浮着薄冰,森林郁闭,高大乔木遮蔽了大多数的光照,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密密的枝叶间漏下来,稍稍驱散了森林中经久不散的浓雾。 穆星把积雪扫开,坐在一截覆满苔藓与菌菇的枯木上。 头顶的树枝一阵晃动,阿瑞斯叼着两只看起来像野兔的动物探出头来。但这应该不是兔子,穆星想,兔子不会爬树,野外的兔子是穴居动物,并不生活在树上。 穆星刚刚已经收集了一些干树枝和石块,垒起了一个简易的灶。 阿瑞斯挥着翅膀落到她身边,把那树兔吐到她脚边,然后蹲在她身边,凑过来,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喉咙里发出低而温柔的咕哝:“咕!”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铲屎官别哭了,我可以养你!” 穆星眼眶一热,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流的眼泪有点多,有点丢脸,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把树兔抓到手中,开始发愁:“我们的刀没带出来呀……还有我的蜥蜴大便…还有你的小柠檬……还有我们的蛋,孵了那么久还没孵出来……” 她又看了看四周。 他们飞得不远,从天窗出来以后,阿瑞斯便一个劲儿往森林里飞,最后他在那道忘不见底的深渊边停下了。 穆星踮起脚,远目眺望深渊对面的话,就是以前经常跟玛雅一起去抓鱼的地方。 穆星想起玛雅,想起无数次骑在她背上飞越高山河流,想起玛雅递给她的第一块肉,想起她在自己穿越最初的慌乱和迷茫里陪伴自己,她一下沉默了起来。 好一会儿,她转头看向阿瑞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这里是你以前呆过的地方吗?” 阿瑞斯抬头看她一眼,眯起眼咕了一声,又垂下脑袋拨弄那两只树兔。树兔被他咬断了喉咙,已经死了,他从爪子划开了树兔的皮,竟学着穆星之前处理长毛蜥蜴的步骤,很完整地将树兔的皮剥下来了。他用两只爪子拎起那块皮歪着头检查了一会儿,像是满意一般点点头,然后他把那快皮递给了穆星:“咕?” 穆星觉得他大概看她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认为她喜欢皮毛吧。 怪不得刚刚她明明看到树洞里有条又粗又大的蛇在冬眠,但阿瑞斯看也不看就窜上了树,费了挺大周折才把这两只树兔捕捉到手。 “谢谢你啦,我已经没事了。”穆星对他笑了笑,知道他在尽可能安慰自己,对大部分习性都还是兽类的阿瑞斯来说,这太难得了。她在周边捡了些树枝,用阿瑞斯的爪子当刀子削了几下,再让他按照之前的办法生起火来。火光腾地亮起照亮两人脸的时候,阿瑞斯又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咕……” “别怕。”穆星一瘸一拐地蹭到他身边,看了看头顶银色的光带,对他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我们既然出来了,就不回去了,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空着手离开。我在这里烤肉,你快去快回,把我们的刀和蛋带回来……其他就算了,小柠檬也可以再摘……” 但这个指令对阿瑞斯来说有点复杂了,穆星在地上画了半天,又和他比划了将近一小时,阿瑞斯才好似明白了过来。但他不肯离开。 “咕!咕!” “没事的。”穆星摸摸他脑袋,“这里有火,野兽不敢过来。” “咕……”阿瑞斯仰起头,看到穆星的手落在他头顶,又缩了缩脖子。 最后,阿瑞斯还是和她一起吃完了树兔。没有任何调料的树兔肉并不好吃,但已经比生肉好多了,温热又散发着肉类原本就具有的香味。穆星吃得不多,阿瑞斯似乎第一次吃熟食,手长脚长的他蹲在那边,被烫得直伸舌头,又迫不及待地张口咬。 吃完后,他们一起把火灭了,阿瑞斯背着她四处搜寻了一会儿,把她塞进了最高的一棵树上的树洞里,还给她捡了很多石头堵住了树洞口。 穆星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手放下以后,阿瑞斯也怔怔地抬起爪子摸了摸。 “去吧。”穆星对他说。 阿瑞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穆星趴在树洞里看着阿瑞斯展开双翼飞过天空。 银色的环带光芒落满了他肩头,让他看起来原本就从天上来似的。 直到看不见阿瑞斯的身影,穆星才躺了下来。 她在想以后该去哪里? 这个世界她完全不熟悉,原本打算在红翼鸟的巢穴里多待一段时间,至少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有点底以后再一步步往外扩展。她原本还想着,在红翼鸟的活动范围里多收集一些不同种群间动物的特征和习性,最好能够遇见阿瑞斯的同伴。 但不知阿瑞斯种群的栖息地不在这里,还是阿瑞斯这种鸟类是独居的,她一直没有见过和阿瑞斯相同的鸟人。难道阿瑞斯是某种非常珍稀的品种? 穆星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边的碎石块。 不过红翼鸟的巢穴她不会再回去了,她不想面对那些雄鸟。 现在首要任务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如果留在森林里,捕猎当然会容易一些,这里植物茂密,食草类动物的数量惊人,因为就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仍然有许多坚韧不惧寒的植物破雪而出。但是这里风险也多,鬣狗之类的野兽可能已经饿了一个冬天了。 要到稀树平原去吗?还是翻越山脉,到另一边碰碰运气? 穆星想着,又有些坐不住了,她用手撑起上半身往外望去。 她现在可以说是身处高处,虽然不可能一览纵山小,但森林里大部分的情况还是能够一览无余的。但比较倒霉的是,现在是晚上,光线本来就不足,森林里又长期昏昏暗暗,穆星还真没看出什么好地方能提供给她养伤的。 这时候,一片昏暗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有点紧张地往后缩了缩,从石头缝隙里警惕地望过去。 那晃人的东西来自对面的那颗树。 她皱着眉头看了很久,茂密的树枝间有个挺高大的阴影,但她却看不清是什么。 她的心已经剧烈地跳动起来。 阿瑞斯还没回来,她又断了一只腿,如果有危险……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树梢突然一阵晃动,哗啦啦一阵响,有个脑袋从密匝匝的树叶里探了出来,脖子上还挂着什么东西,晃晃悠悠地荡漾,上面的亮片被银色环带一照,反射出金属的冷光。 穆星猛地瞪圆了眼,她几乎快叫出来。 那……那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她的脖子上挂着的正是穆星丢失已久的包包! 第12章 新品种 夜空的游云被风推挤着,银环的光芒随之忽明忽暗。 当头顶漏下的光重新明亮起来,穆星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不,或许不应该称呼她为“人”。 她只是很像人而已。 空气里的细微尘埃与虫子在光芒里飞舞,她轻盈地站在树梢上,瞭望着远方。她的面容如同人类般精致而美丽,长长的黑色羽冠披在身后,像是束了一把马尾。她身上没有玛雅一般的绒毛,也没有羽毛,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莹白色,覆盖着蛇一般的鳞片,但她背后生长出的双翼证明了她也是一名翼族。 穆星没有放松警惕,因为这个翼族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或者说是先进。 她身上围着羽毛制成的彩衣。 脚踝、手腕处都佩戴着羽毛或打磨过的兽类牙齿做成的饰品。 她的手握成拳头举在胸口,还拿着一个明显为人工打造的圆形物品,物品表面闪烁着指示灯一般的红光,偶尔会发出轻微地“滴滴”声。 这个很容易令人联想起“科技”、“文明”、“人类”的东西让穆星呼吸急促。 这里会有人类吗? 如果这一切都与人类文明无关,那么,这里的某些翼族文明水平是否已达到了人类现代社会的水平?或者……更加先进?有没有可能,这里的翼族已先进到能够脱离三维四维的限制,往更高维度发展,摆脱时空的桎梏,能够穿越到别的世界? 但她之前所接触的红翼鸟族群明显还处于原始部落的状态,那么这个翼族所代表的族群,他们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他们会是这个世界最高等的智慧生物吗? 她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穿越的答案吗? 就在穆星各种猜测不停时,这个雌性翼族忽然将那东西搭在了嘴边。 浑厚如号角的声响撕破静谧的夜。 难道这是个乐器,还是传递信号的物品? 穆星不得而知,她紧紧地盯着雌性翼族的每一个动作。 吹了大概不到一分钟,当翼族放下那圆圆的物体时,随即,深渊深处回应了相似的声响。 雌性翼族转头听了一会儿,将那圆形物体塞进了穆星的包包里,她“嗖”地一声,重新钻进了树枝中间。然后穆星便看见了震撼无比的一幕。 雌性翼族的身体仿佛融化了一般,软绵绵地滑下来。她就像个无脊椎动物,双脚柔软地缠绕在树干上,像一只蛇一般飞快地游弋到了地面。她收拢起双翼,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厚厚的落叶层下,往深渊的方向爬行,到了悬崖边缘,她又露出头来,前肢一撑便紧贴着岩石就这么爬下了深渊。 穆星呆呆地望着这诡异的一幕。 直到阿瑞斯回来,搬开了树洞口的石块,穆星才回过神。 阿瑞斯身上挂满了两三个软树枝口袋,嘴里还叼着好几块皮毛,满满地压着他。穆星连忙往后退,阿瑞斯有点艰难地钻了进来。 穆星把他身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阿瑞斯带回了刀、仅剩的几条银鱼、半只蜥蜴和满满一袋的小柠檬,另一个袋子里装满了落叶,落叶中间是那颗蛋,最后一个袋子里全是穆星冻起来的野果、野菜和草药。她把东西都放好,皮毛铺在身下,今天晚上恐怕就要在这个树洞里将就一下了。 等天一亮…… 穆星想着,转头看去,阿瑞斯坐在她身边,舔着弄脏的爪子。 她想让阿瑞斯带她去深渊底下看看。 她有一种预感,或许可以从那个与众不同的翼族得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穆星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把草药都拿了出来,给阿瑞斯和自己重新换了一次药。 然后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 她受伤的那条腿已经肿了起来,她重新固定了一下木板,在这种条件下,她没办法为自己治疗。她想到了那个雌性翼族,如果雌性翼族的族群已经能够开采金属,还可能发现了电之类的能源,说不定医疗水平也已经足够先进。 不过,穆星也没有那么乐观,她不知道自己会在深渊遭遇什么。 但她别无选择了。 在这个世界,又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 “咕?咕?” 阿瑞斯忽然叫了起来。 穆星扭头一看,发现他在盯着装蛋的育幼袋。 穆星爬过去,把蛋抱了出来。 蛋裂开了。 穆星把耳朵搭在蛋壳上听。 里面有微弱的鸣叫。 穆星和阿瑞斯都有点傻,这蛋就这么孵化了?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总算有结果了。穆星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把蛋放下来,她把蛋用落叶埋住了,这样或许能让他暖和一点。然后她让阿瑞斯把那个育幼袋抱在怀里。 阿瑞斯不是很愿意,于是穆星给他剥了一颗小柠檬。 他很快乖乖地抱着蛋睡觉了。 或许明天起来,就有只小鸟冲他们叽叽喳喳叫了。 穆星躺在他身边,树洞不够大,他们得紧紧挨着。 阿瑞斯是个天生的暖炉,穆星挨着他,闭着眼睛又想起那个入侵者冲进来的夜晚,阿瑞斯挡在她面前,浑身肌肉像石头一样就紧绷,眼里像是燃烧着火焰。穆星有些后知后觉的悸动,阿瑞斯和她相处了那么久,第一次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 而且他从此之后也不会叼着食物离开她到别处吃了。 穆星摸了摸他的眼皮,阿瑞斯之于她,是什么呢? 穆星没有答案,但她觉得她越来越依赖他了。 “咕……”阿瑞斯眼皮也没睁,尾巴一甩,圈住了穆星的腰。 树洞里昏暗而温暖。 穆星将头靠在阿瑞斯胸前,安心睡去。 这次她没有做梦,却也没能一夜好眠到天亮。 外面天气很阴,浓重的乌云又开始聚集。 穆星被一种焦虑的近乎暴躁的低吼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其他感官也逐渐苏醒,她听见远处传来有些熟悉的浑厚号角声,而那低吼几乎就响在自己的耳边。她猛地一惊,转过头去,便看见阿瑞斯动作异常地盯着外面,他把堵在树洞口的石头踢了出去,双翼微微张开了。 “阿瑞斯?”穆星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出去吗?” 阿瑞斯没有理她,那号角声持续不断,越来越大声,树林里的其余鸟类都吓得呼啦啦群飞而起。穆星紧张地靠近阿瑞斯,她发现他的脸上没有惊恐,他并不是在害怕。 “你怎么了?”穆星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了。 阿瑞斯瞭望着深渊,喉咙里一声声低吼,不是愤怒不是威胁更不是恐惧。 像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向往与急切。 他仿佛被那号角声蛊惑,他对穆星的声音充耳不闻,身后双翼张得越来越大。 穆星吓坏了,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扑向洞穴内抓起了育幼袋和那把砍刀。 那一刻,阿瑞斯身子已经前倾就要飞离树洞。 穆星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阿瑞斯的背上。 几乎还没抓稳,已经腾空而起。 阿瑞斯要是独自飞走了,断腿的她可能会困死在这棵树上。 他们径自朝着深渊飞去了。 穆星紧紧抱着阿瑞斯,她想到昨晚阿瑞斯像是有目标一般将她带来了森林。 或许他原本的目标就是这道深渊。 但他没有马上飞下深渊。 难道他是在等待这个号角吗?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密闭的箱子,但这一刻,这个箱子的一角就要在她眼前掀开了。 深渊底下到底有什么? 还是,阿瑞斯原本就来自那里? 或许,那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第13章 团灭 深渊近在眼前了。 阿瑞斯毫不犹豫地俯冲下去。 深渊之中浓雾缭绕,银环光也照不透,底下似乎还生长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穆星听见了风拂动树枝沙沙的响声。由于地势低,穆星明显感觉到温度在一点一点升高,空气湿热蒸郁,有种让人难受地黏糊糊的感觉,鼻腔里瞬间充满着动植物腐烂后生成的味道。 深渊里光线更暗了,穆星几乎看不见什么,就见一片一片硕大的阴影,有的是树木,有的是两边悬崖凸起的石块。 风吹得穆星两边脸颊都仿佛变形了,她从来不知道阿瑞斯全力飞行下速度能那么快。 这时候,她特别害怕在这样急速下降的时刻蛋从她手里飞出去,她能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叫,还想撞出来。 她只能紧紧抱着那颗蛋。 什么东西越来越近了,穆星突然有这种感觉。 她只觉眼前一花,有一种红色的光芒闪动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整个人飞了出去! 但她很快就着陆了。 穆星头昏眼花地想要爬起来,可她发现她做不到。 她是以脸朝下的姿势着陆的,不是落在地面上,而是黏在了一张大网上。 穆星费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将自己从这张网上□□,但幸好她的头不大,正好穿过了网眼,这让她好歹还能抬头看看。 这个网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构造像蜘蛛网一样,直接横拦在半空中,结结实实地连接着两边的崖壁。看得出来,这东西绝对不是自然生长在这里的。就像穆星之前往河里撒网捉鱼一样,这个网很容易让人想到用来拦截鸟类的陷阱。 “嘶——嘶——” 阿瑞斯落在她不远处,在网中徒劳地不停嘶吼,拍打着翅膀挣扎。 但很快,他动作幅度越来越小。 穆星心道不好,连忙大喊:“别动了!越动就缠得越紧!” “咕……”阿瑞斯不再动了,实际上他也很难动弹了。他的挣扎看似让网丝破裂了,但细小的丝线却随着他的挣扎更加紧密地黏在他身上。没一会儿,他的翅膀就缠满了白色的网丝,死死黏在了身上。阿瑞斯呼呼喘着气,穆星无奈地看着他,发现他之前那种仿佛中了*药一样的神情消失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穆星:“咕?咕?” “别怕,别慌。”穆星看着阿瑞斯,让他冷静下来,也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使劲地伸手,用指甲一点一点去抠缠在她手腕的网丝,让她的手能往旁边移动一些。她的砍刀因为之前绑在腰上,就落在她手边不远处。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后颈发凉。 网微微颤动起来。 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 颤动没有停止,不知一只。 穆星全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她僵硬地绷着身体。 然后她听见了钥匙串碰撞的清脆声音。 她逼着自己扭过头,她先看到的是一双白生生的腿,如果不是脚掌的部分三趾向前一趾向后,指甲又尖又长,穆星估计会以为这是一双人类的双腿,而且还是极为美型的那种。她缓缓抬起视线,看见了自己的包包,一身羽毛彩衣,然后是一双湖泊般翠绿色的眼眸。 是之前那个雌性翼族,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雌性和几个体型更为高大的雄性。 穆星的目光落在跟在最前面的那个雄性身上。 他和阿瑞斯一样,银色羽冠,浑身蜕皮后的雪白,银色的斑纹布满全身。 难道这里是阿瑞斯的同族生活的巢穴? 但她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她向后看去,其他的雄性各种模样都有,长得一点规律也没有,他们有的甚至是绿色的皮肤,尾巴像蜥蜴一样粗大。 雌性翼族瞥了阿瑞斯一眼,发出一声短鸣。 跟在她身后当中最高大强壮的那个雄性应声走上前,他蹲到了阿瑞斯面前。 “嘶——嘶——”阿瑞斯发出威胁的嘶吼。 还不等穆星为阿瑞斯担忧,那个雌性翼族就向她走了过来。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雌性翼族身材非常修长纤细,踩在网上行动自如,并不受黏性的困扰,穆星怀疑这个网就是她吐的也说不定。但穆星的内心因此而产生了极大的困惑,这种违反生物学规律的事情是存在的吗?鸟类应该属于脊椎动物门,所以她的骨骼可以支撑身体。但她又可以瞬间变得像爬行动物一般。然后现在,她很可能还拥有蜘蛛的基因。 这在动物的进化历程中是可能的吗? 穆星真的有点懵逼了。 但她也没空想这个了。 雌性翼族微微低下头来,用一种奇异而感兴趣的目光打量着穆星。 这目光让穆星有点毛骨悚然,她来自于人类敏感的本能开始拉响警报。 雌性翼族的眼神太单纯了,就是单纯在考量:“这是什么?能吃吗?” 很快,她似乎得出了结论。 能吃。 之后的事情,穆星有点记不清了,她就看见那个雌性翼族突然张大了嘴! 天知道她的嘴为什么可以张那么大,她的上下颌似乎像蛇一样可以移动,方便他们可以吞下和自己体型相当甚至更大体型的猎物。她看见那尖利的牙越来越近,她尖声大叫起来,死亡的恐惧一瞬间掠夺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感官,生命的本能让她发疯一般挣扎起来,但这一切都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尖牙利落地咬穿了她的脖颈。 她很快就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了,神经毒素让她全身麻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但奇异的是,那个翼族没有再咬她,也没有吃下她。 她发现翼族抱住了她,翼族的身体柔软而冰冷,紧紧地缠住了穆星。 穆星感到了湿润。 翼族的身体开始大量分泌某种物质。 这期间,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很快被那种冰凉的奇异的东西完全包裹了起来。 之后,穆星的意识就断了,她迷迷糊糊的,眼前有时黑暗一片,有时又突然醒过来。她看见那个蹲在阿瑞斯面前的雄性也对阿瑞斯这么做。与她不同的是,雄性没有毒牙,阿瑞斯从头到尾剧烈地反抗,还咬了那雄性几口,直到被那种分泌物完完全全吞没。 然后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穆星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像是坠入无边无比的深海,虚无将她包裹,只剩下顽固的意识还在苦苦支撑。后来,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被放在油锅上煎烤,她很热,有什么在掠夺她的意识,她拼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想着年迈的祖父,想着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想着雨天滴滴答答的屋檐,她想着春暖花开,想到阿瑞斯那双星空般的眼眸,想到他突然凑过来,舔掉她脸上的血痕,轻碰到她的嘴唇。 她想起所有的美好与眷恋。 不知僵持了多久,那股一直要将自己吞没的力量消失了。 穆星睁开眼。 她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却觉得五官极其敏锐。 她能听见很遥远的振动翅膀的声音,她能辨别出每一种植物的味道。 好像一切都被打通了一般,她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蒙着一层纱的感觉消失了。 眼前有个身影在晃,他似乎跪了下来,对她温柔地鸣叫。 “歌丽安女王。” 她很轻易地听懂了,但她有点不明白。 女王?谁? 等了一会儿,她的视力渐渐恢复,她看见了那个模样与阿瑞斯相似的雄性,他俯身下来关切地看着她,似乎在观察什么,一片银色的羽冠垂落在他肩部,微微晃悠着。 穆星的目光从茫然转为了困惑,她想说话,却自然地发出鸣叫:“阿瑞斯呢?” 那个雄性的表情骤变,他难以置信。 “歌丽安,难道是你被吞噬了吗?” 第14章 地下弃族 头顶闪烁着点点微光,有的像蛇眼石一般呈现淡蓝色,有些则是红酒般浓郁的红色,还有一部分是翠绿色与淡黄色的。它们是一些裸||露在外的原始矿石,这些矿石中可能含有类似萤石的成分,使得这个狭小的洞穴能在黑暗中保持明亮。 穆星慢慢地从一个铺满干草的圆形鸟窝上坐了起来,她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脚。那名雄性翼族所说的那句话让她吓了一跳。吞噬?那是什么意思?歌丽安是那个雌性翼族的名字吗?那些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的分泌物是什么?她被吃掉了吗?那她为什么还活着? 而且骤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与感应时,她总有一种即将被掠夺的危机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入侵了她的身体,想要杀死她全身的细胞,抹去她作为人类的所有痕迹。她全身都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感觉那一刻,她体内所有的白细胞都在拼死反击。 在反反复复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后,穆星松了一口气。 之前,她居然有种荒诞的错觉,她会长出翅膀与爪子,变得不再是个人。 所幸,她还是她,骨骼也一如既往坚硬,身上没有多出什么用来吐丝的腺体。 她是人类,她没有被吃掉,也没有变成怪物。 唯一的区别是,她身上的伤口全好了,皮肤雪白光滑,之前骨折的腿也活动自如,而且她觉得自己好像更瘦了,好像还长高了一点?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分泌物自带美容瘦身效果? 另外,她身上的衣服全不见了,就好像被溶解了一样,一块碎布破线头都没剩,反而披着那个歌丽安的羽衣,脖子上也系着她缀满了矿石与兽齿的项圈。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穆星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她把头转向了旁边。 那个长得和阿瑞斯有些像的雄性翼族还跪在她面前,眉头死死地皱着,表情从之前的万分震惊||变得十分严峻与沉重:“怎么会呢?从来没有女王会被吞噬,从来没有……” 他喃喃自语,不自觉地重复了很多遍。 穆星听了一会儿,还是得不到答案,但她居然有点不耐烦了。 “为什么不会有女王被吞噬呢?”穆星突然开口,轻而婉转的鸣叫让她自己微微一怔。那个雄性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甚至有些激动地向前靠近了一些。 他是个完全成年的雄性翼族,身高两米有余,跪下来也比坐着的穆星高大一倍,但穆星心中竟然一点恐惧也没有,只有居于上位一般的平静与淡漠。她内心惊愕地发现自己正无比傲然地看着他。 “歌丽安,你还在吗?” 雄性的目光仿佛想要穿透穆星的骨骼血肉要看清她身体里谁是主宰一般。 “我和你们长得都不一样,你看不见吗?”穆星与他对视,无比清醒地回答:“我不是歌丽安,这是谁的名字?” “吞噬后血脉融合,外表发生改变是非常普遍的,可是……”那个雄性眼神已经有点绝望,但却还在挣扎一般,看着穆星解释到:“歌丽安,这是你的名字。你是老女王克蒂亚所生下并存活的第五只雌鸟,你继承了女王强大的血脉,按理说除了你的几个姐妹们,没有谁的血脉如此强大能够吞噬你。你还记得你成年时的雨季吗?碧丝击败了你成为整个鸟群新的女王,你和苏西亚被迫离开沙洲,苏西亚死在了迁徙的路上,她对你说她后悔选择了离开,可你说你不会臣服碧丝,你一定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新鸟群……” “但是,似乎再也不可能了……”雄性看着穆星,眼里仅剩的希望一点点暗淡,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里,“身为女王的你为何会被吞噬呢?没有谁的血脉可以吞噬王族,就算岩猫与蝮蛇也不能啊……新的幼鸟刚刚出生,难道要和我们一起赴死吗……” “吞噬……是什么?”穆星听得云里雾里。 那雄性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回答:“那是我们生命延续的方式……” 他说了很久,用了很多穆星还不理解的词语,但渐渐的穆星也听明白了。用人类的语言来说,他们这种鸟类,有着特殊的进化方式。他们这种进化方式很像穆星之前在世界地理杂志上看到的一种海蛞蝓,它们拥有“盗食基因”的能力——那种海蛞蝓通过进食藻类,吸收其叶绿体并“夺取”藻类细胞核中的基因,可以获得光合作用的能力。 他们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盗食基因”的能力更为强大,可以夺取各种各样的动物、昆虫与植物的基因,为自己所用。他们之中也有同伴选择并食植物,可以光靠晒太阳和饮水而长达半年不用进食。这种吞并他人基因的过程就是他们所说的吞噬。 盗取其他种族的基因完成个体进化,还能遗传给下一代! 穆星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想想人类从猿变人经历了多久,这群鸟人开挂啊! 但是这个外挂并不是很稳定的。“掉线”和“卡机”之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比如,曾经他们这个种族里的一个鸟人想要吞并一只鬣狗,最后双方的基因在博弈中,鬣狗赢了,鸟人的主意识反被鬣狗占据,最后那一群鸟人差点被这个“鬣狗”鸟人引来的大群鬣狗灭族。 又比如,一个鸟人吞并了另一种鸟人,结果两个鸟人的基因旗鼓相当,最后相互吞噬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下,鸟人往往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病症,最后死亡。 不过,在长期的繁衍过程中,他们的族群里出现了一些幸运的雌性,她在长期吞并别人基因的过程中从没有“被吞噬”过,经过强强联合的基因重组,她们和她们的雌性后代在整个族群中变得格外强悍,基因延续性也最强,可以吞噬任何动物,获得想要的能力。 但是这种异变却“传母不转公”,只有女王的雌性后裔才能完整地继承她的强大。 于是鸟群渐渐演变成一种奇特的母系社会,基因强大的雌鸟建立了自己鸟群国度。并且新的女王成年后,将与自己的母亲、姐妹进行殊死搏斗选出最强者,成为整个鸟群的女王。而落败者将有三个选择:死亡、臣服新女王或者从此远离新女王的领土,永不涉足。 歌丽安便是那个落败的女王候选人之一。 但她即使落败,她也是女王的后代。 在这群翼族的眼里,女王的后裔是不会“被吞噬”的。 穆星挠挠头,其实在翼族眼里不能理解的事情,她觉得没什么奇怪。 她可是更新到最新21世纪版本的高配人类啊!她可是经过上万年的自然淘汰后最终站上地球食物链顶端的物种啊!对于文明水平仍处于初始阶段的翼族来说,人类的基因和他们相比,就好像一串无法解密的病毒代码,一旦进入程序,你这台老式电脑就准备瘫痪吧。 大概了解了情况,穆星就有点坐不住了,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这个洞穴挺宽敞的,应该就是这群鸟类挖出来的,她摸了摸墙壁,有点潮湿。她向后看去,身处的洞穴后面还有一个小的洞穴,目前是空的,不知道是用来放置什么。前面则是很狭窄的洞口,长长的通道不知道延伸到哪里。 这些鸟类在这种特殊进化中,已经不能用寻常鸟类来衡量了。 穆星收回目光,看向这个雄性:“你叫什么名字?” 雄性愣了愣,低头回答:“我的名字是阿尔,是成年之前,你给我取的。” 穆星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歌丽安,我叫穆星。” 雄性低着头不再说话。 “阿尔,那个和我一起的雄鸟在哪里?”穆星看着通道外面,“带我去找他,可以吗?” 阿尔听了立刻皱起眉头,质问道:“你是说那个身上带着碧丝信息素的雄鸟吗?他是碧丝的雄鸟,为什么会到穿越荒漠到这里来?你也是碧丝派来的吗?” 穆星愣了:“什么信息素?” “你闻不出来么?”阿尔瞪圆了眼,“成年之前没有‘吞噬’过任何种族的雄鸟,是被女王从小就挑选出来作为配偶的雄鸟,他们身上沾染着所属女王的味道。除了被挑选的雄鸟,其余雄鸟都会在成年前的‘吞噬’后失去生育能力,他们将成为鸟群最忠诚强大的卫兵……” “等等等等……”穆星抬起了手,“每个女王后裔小时候都会挑选自己的雄鸟作为配偶?你是说阿瑞斯是你的同族,而且还是那个碧丝的配偶,你是歌丽安的配偶?” 全民订娃娃亲的种族? “当然了,不然他怎么会对女王的号角产生血脉的共鸣呢?在鸟群里,每只雄鸟出生后都会被女王和女王后裔所挑选,最强壮且美丽的那些就会成为女王们成年后的配偶。配偶不只是一个,像歌丽安原本有60只雄鸟配偶,但现在只有23只雄鸟配偶,其余都在迁徙途中死去了……”阿尔还叹了一口气,“碧丝却拥有上百只雄鸟配偶,她是沙洲的女王,不用两个春天,她的鸟群一定会变得非常庞大的,到时候……” “为什么女王需要那么多雄鸟?”穆星呆呆地问。 阿尔歪了歪头,很不能理解穆星的问题:“为什么不呢?只有女王们可以通过交|配繁殖最强大的后代啊,除了女王们,其他都是短翅雌性,他们并不需要雄鸟就可以产卵啊……” 穆星脑子里一团浆糊,她又傻傻地询问了阿尔好久才搞明白,阿瑞斯确实和他们是同一个品种,为了不让自己产生混乱,她决定先暂时命名阿瑞斯这个种族为银斑鸟。 银斑鸟是一种神奇的鸟类。 他们在性别分配上有点像蚂蚁,地位最崇高的鸟群女王和她的雌性后代,这是鸟群的核心,鸟群是否能继承延续就靠他们了。其次是女王们的配偶,为了保证银斑鸟基因的大部分延续,他们将在成年前都不能参与“吞噬”。接着,就是在幼鸟期就要先“吞噬”他人,变异成为飞行速度极快、力量超群但无法生育的卫兵鸟,他们负责捕猎和护卫鸟群的安全。另外,是矮小的雌鸟,她们不用□□就可以单性繁殖产蛋,她们繁殖能力强,翅膀短小,只负责筑巢、挖洞、采集食物、饲喂幼鸟。 所有的雄鸟和矮雌鸟都是单性繁殖的后代。 因为长期的基因融合,他们每一只鸟都形态迥异,大小不同,所以他们身上有腺体,可以分泌信息素,这成为分辨谁是谁的重要依据。只有幼年被选中没有吞噬过基因的雄鸟还具有原始的银斑鸟模样,但一旦成年,大部分雄鸟配偶也可以吞噬别的物种,所以他们长得又很随机了,因此他们身上除了自己的信息素,还终身携带自己女王所分泌的信息素。 而卫兵鸟和普通雌鸟也会自己分泌不同的信息素。 每个鸟人的味道都有微小的差别。 虽然穆星并闻不出来。 说完,阿尔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凑了过来,上上下下地闻穆星的味道,他惊喜万分:“歌丽安的味道没有变!你一定不会是碧丝,她的味道像是烤过头的石鳞鼠,有一股焦味!” “哦?你们还会用火,果然比较先进……”穆星的重点却在别处,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阿瑞斯不会是那个什么碧丝派来的,我想去见他。你前面带路吧。” 阿尔犹豫了一下:“就算歌丽安被吞噬了,你的味道没有变,你仍然是我们的女王,如果你要去见他,我无法违抗你的命令,但你恐怕会认不住他来。” 穆星很想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味道,她也不是他们的女王,她只是想去找阿瑞斯,然后弄明白穿越是不是和银斑鸟有关。她是一定要走的。原本她还想带阿瑞斯回人类世界去,可现在……这里就是阿瑞斯的族群,他会愿意跟她走吗?带他走还合适吗? 而阿尔最后那句话让她把这些思虑都咽了回去。 穆星着急了:“阿瑞斯被吞噬了?他……他怎么样?” 穆星其实想问:他还在吗? “哦,他还没醒来。”阿尔已经往洞穴外走了,“歌丽安原本想杀了他,因为他身上有碧丝的味道,但后来她改变注意了。碧丝的雄鸟配偶都是最好的,我们现在鸟群太弱小了,为何要浪费一个强大的生命呢?因此,歌丽安让我们之中最强壮的费洛将他吞噬。” 穆星的手越攥越紧,但她咬着牙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这是鸟人间的弱肉强食,她无法怪罪任何一方。 可是阿瑞斯若是消失了…… 她会一把火烧了这个该死的鸟窝! 他们穿过了狭窄却很高的通道。 通道两边的墙上有很多小洞,数十个矮小的普通雌性在里面忙碌着,她们手里托着一个个木质的小盆,里面放着打成浆状的肉。银斑鸟会用火,还会制作工具,穆星默默在心里记下。她很想知道银斑鸟的文明到什么程度了。 之前歌丽安手里拿的东西,阿尔好像说那是‘女王的号角’,那是什么? “咕咕……”幼鸟的鸣叫从里面传了出来。 穆星忍不住抬头去看,好几只圆滚滚的脑袋探了出来,像星空一般纯净的蓝色圆眼望着她。 有的就像她捡到的阿瑞斯一样,有的还更小一些。 她的眼神忽然就有点软了。 “再过一段时候,他们之中强壮的就会率先蜕去羽毛,完成第一次特化。”阿尔顺着穆星的目光看去,但他眼里更多的是忧虑,低声呢喃,“可是,他们还能平安等到那一天吗?” 穆星刚想张口询问这话里的意思,阿尔却停下脚步:“到了。” 她眼前是一个比她的洞穴大了一半的巢室,里面吐满了白色的丝织成了一张张网,网上包裹着无数巨大的茧。穆星终于明白阿尔说的那句:“你恐怕认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吞噬期间大家都会变成这样。”阿尔说,“‘成熟’的一瞬间,身体会散发出高温,丝网会被融化,他们就会自己掉下来。然后雌鸟们会将他们搬运到各自的巢室。” “我也是这样吗?”穆星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是的,但你不会在这里,你一开始就在最安全的王室中,我和卫兵鸟昼夜不眠地守护着你,直到‘成熟’那一刻到来,他们才离开出去捕猎。” “哪一个是阿瑞斯?” 阿尔闻了闻,指着中间那个最大的:“那个。” “你说的‘成熟’,还要多久?” “不知道,每个人的时间都不一样,但不会超过三个昼夜。你是在第二个夜晚醒来的,如果一切顺利,他最迟今晚就会‘成熟’,可是你看那个……”阿尔仰着头指向旁边另一个泛黄的茧,“即将‘成熟’的茧会变黄,他却没有。” “那……这代表了什么?” “很可能出问题了,或许他和费洛的血脉一样强大,还在相互压制。”阿尔忧心忡忡地摇摇头,“这样的话,‘成熟’后,不论留下来的是谁,他们都可能活不长了……” 穆星的心如坠冰窖,她很久都没说出话来。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包裹阿瑞斯的巨大的茧,茫然无措。 “那他们会在里面呆多久?” “谁也不知道,之前有一个茧整整悬挂了一个冬季,掉落下来的时候他就死了。”阿尔垂下眼睛,“一整个冬季没有进食,他早已经干干瘪瘪的……” 穆星闭了闭眼:“我要在这里等他。” “等?”阿尔诧异地转过头看她,“不,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说什么?” 但阿尔却没有再理她,他沉默了很久:“等也没有用,我们没有办法,只能靠他们自己。” 之后,他似乎有些烦躁,崩溃地转来转去:“所以这就是我不愿意去吞噬的原因!谁也没有办法控制,谁也没有办法!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没有歌丽安了,连费洛也可能会失去……我们该怎么熬过春天?我们都会死的!” “春天?”穆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春天怎么了?春天不好吗?” “你疯了吗?”阿尔红着眼眶,大喊,“春天才是最可怕的!暴雨与融雪会将河谷与大半个平原淹没,所有动物与鸟类都会失去家园!我们只能迁往横切山的另一边。而那边是一片大荒原!那里全是岩猫和蝮蛇,就算我们没有被岩猫吞进肚子,侥幸穿过了荒原,却又到了碧丝的领地!碧丝会杀了我们的!她鸟群庞大,根本就不需要我们这些背叛她的弃族!” 穆星木木地看着他。 阿尔已经痛苦地哭了:“如果歌丽安还在,或许我们还能在荒原边缘抢夺下一小块地盘,只要熬过融雪期,我们就能回到这里,至少还有希望……” 穆星转头看向那颗巨大的茧,很久很久,她蹲下来拍了拍阿尔的肩膀。 “别哭了。” “你不是说我仍然还是你们的女王吗?” 阿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我以前可是流浪动物互助之家的优秀志愿者啊,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说起来,我也没地方去了……”她轻轻笑了笑,“既然荒原那边还去不了,那我们就不去了吧。” 阿尔呆住了:“不迁徙吗?” “是啊,那边不是很危险吗?” “可是!”阿尔着急得要跳起来,语无伦次,“河水暴涨,淹!全都——” 穆星想了想:“嗯……我可能有个办法……” 第15章 船和茧 冬季的第二场暴雪来临了。 这场雪来得更为凶猛,不过一夜,悬崖上的森林已被白雪覆盖,溪流彻底冻上了,树被积雪压得弯折下来,像一个个列队鞠躬的巨人。 深渊下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飘散的雪在半空中便化成了水,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水。 阿尔在巢穴口落下,用力抖了抖翅膀,把怀里那一窝吱吱叫的长尾甲幼兽抓了出来。这些幼兽一共有六只,正蜷缩在一起,粗短的四肢四处乱爬,他们都还没有睁眼,更没有成年长尾甲那令人讨厌的黑褐色鳞甲,看起来鲜嫩美味。 阿尔吸了吸口水,忍下想吞掉它们的*。 穆星说了不能吃。 嗯,是穆星,不再是歌丽安了。 想到这,阿尔不免有些沮丧,他垂头钻进了巢穴。 穆星不会飞,也没有爪子和尖牙。 她连山猪的皮都咬不穿。 如果要争夺地盘,碧丝一个爪子就能杀死她。 可是能怎么办呢? 歌丽安都被她吞噬了,她的血脉如此强大。 他们之中谁的血脉都比不上歌丽安,更比不上穆星。 鸟群不能没有女王。 那她就是他们仅剩的希望了,毋庸置疑。 银斑鸟习惯于依赖血脉的继承,他们之间的等级鲜明而不可逾越。 就算所有同伴都担心鸟群是否还能生存下去,他们也不会产生“谋朝篡位”的想法。 女王就是女王,生来就决定了。 所以,身为雄鸟,他只有尽全力保护穆星,哪怕牺牲一切。 只要女王还活着,他们的族群就不会消失。 这么一想,阿尔轻松多了,他抱着幼兽向新挖出来的“养殖舍”飞去。 这名字也是穆星取的,古怪得很。 她的行为更古怪,在决定在这里度过春天后,她让阿尔叫来了所有翼族,然后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活捉性情温和、体型庞大、吃得不多的大型猎物,最好是母兽和幼崽。 阿尔以为她饿了,可是她接着又让矮雌鸟挖出了一个比王室还更大的洞穴,并且用带着尖刺的树枝做了一个可以打开、闭合的“栅栏”,还在“栅栏”上涂满了鬣狗的尿液与血液,那就是“养殖舍”。 阿尔到达养殖舍时,先被卫兵鸟抓到这里的长尾甲母兽正在养殖舍里横冲直撞,大声吼叫。无数矮雌鸟全副戒备地守护在门口,以防母兽冲出来。 但母兽没有,它每次靠近树枝栅栏就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阿尔很新奇地看着这一切。 穆星说的很对,天敌的味道会让母兽乖乖地待在里面。 “你找到它的幼崽了?”穆星从隧道另一边走来,“把幼崽还给她,不然她不会安静的。” 阿尔低头看了一眼鲜美的食物,很是舍不得地塞进了栅栏里面。 长尾甲兽听见了幼兽的叫声,她视力似乎不好,她四处闻了闻,然后迅速将幼兽抱进了怀里,然后它退到了角落的干草堆里,全身蜷缩成球,又厚又尖的鳞甲会将掠食者的嘴严重割伤,它们常用这种办法保护腹部和幼兽。 穆星见母兽已经安静下来,便不再过去,向他招手:“跟我过来一趟。” “为什么不吃了它们呢?”阿尔一边走还在一边咽唾沫。 穆星严肃地说:“这些不是用来吃的,你要这么告诉所有人。” “好吧,可我们为什么要养它们呢?” “因为我们一无所有啊!”穆星神情很是悲催。 目前巢穴里只有23只雄鸟,50只守卫鸟,200只矮雌鸟,60只新生幼鸟。这是之前向阿尔了解到的数目,而且她还询问了一下碧丝的鸟群有多少,阿尔也不太清楚,但是他知道在克蒂亚老女王的时代,光是守卫鸟克蒂亚就拥有上千只。 那才是银斑鸟群该有的规模,才能统治并守卫一片领土。 这么一对比,穆星终于清晰地了解到,歌丽安真是逃亡来的。 但她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当然要想办法抵御住即将到来的洪水。 阿尔告诉她,这里的冬季一般会下四次暴雪。 第四次暴雪结束后,温度就会开始迅速升高,冰雪消融,然后会连续降四十日雨。 这天气简直了好嘛…… 根据之前第一次降雪,连续降了六天,然后晴了大概半个月,今早又开始下暴雪了,穆星大致可以估算出距离冬季还剩下两个月多月。 穆星知道自己必须在温度升高之前准备好抵御洪水的一切。 时间紧迫。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并且初步了解鸟群的规模和文明水平后,她立马打消了之前想要移动性拦水闸的做法。对于目前的银斑鸟来说,这太天方夜谭了。 所以她决定先造一艘大船,一艘能够抵抗住超大洪水和飓风的船。 至少捱过这第一个洪水泛滥的春天再说。 所以,她需要大量的木头和劳动力。 可她能投入的劳动力包括完幼鸟都还不到四百!所以她暂时只能准备一些畜力来节约劳动力。而且,这个项目必须全民参与,不然根本完不成。可是矮雌鸟还需要日夜看护幼鸟,这是她们的本能,穆星要想办法让她们能腾出手来做事。 她回到了王室,也就是她一开始醒来的那个洞穴。 这个洞穴处于整个巢穴的中间,以她的洞穴为圆心,往外一圈则是孵化幼鸟的凹洞。再往外是永远忙碌个不停的矮雌鸟,然后是狭窄的“守备室”,基因变异后的巨大守卫鸟连尾巴上布满毒刺,他们一般不进入巢穴的深处,除非女王下令。他们在外面捕捉到的猎物通常直接扔进通道,矮雌鸟会搬运切割并分配给所有鸟人。 而现在,五十只守卫鸟把王室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粗|长的尾巴都不得不叠在了一起。 穆星看见他们就想起一堆健硕的肌肉男。 他们的骨骼比一般雄鸟要更大,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结实而有力,包括脑子里的也是。 是的,极致强化攻击力的代价,不仅仅是失去了繁殖能力,还使他们的脑容量永远停留在了幼年时期,他们保留着对鸟群和女王的忠诚,什么也不能令他们退缩。守卫鸟没有过多的情感。他们认定了自己女王的味道,将永远为她而战。 穆星走到他们面前,在酝酿自己的语气。结果,所有的守卫鸟都全身紧绷,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双翼贴在地上,仿佛信徒叩拜心中的神明一般:“歌丽安女王!” 她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对这种阵仗,阿尔倒是平常得很,只是有点不满:“您怎么能让他们踏入王室呢?” “我只是想给他们做一下分工。”穆星缓了缓,拍拍手,“都起来都起来。” 守卫鸟们相互推挤着,激动又娇羞地站了起来。 能想象一堆健美肌肉男露出娇羞的模样吗? 穆星努力地克制了一下自己。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穆星扫视他们一圈,然后尽量用鸟语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你们之中有领队或者队长之类的吗?” 守卫们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那你们当中,谁捕猎捕得多?” 有几只格外强壮的守卫鸟挺着胸脯站了出来。 “很好,那你就是伐木队一队长、你是二队长……你是三队……”穆星给这五十个守卫鸟分了五队,用兽类的血在一块块蜥蜴皮上写下数字,然后把蜥蜴皮用软树枝串好做成“袖章”,绑在每个队员的手臂上。队长的袖章上则多画了一颗红星。 红星照我去奋斗嘛。 穆星叫他们每天捕猎后,再到悬崖上砍下不同种类的木头,每个队负责一种。 砍完不用搬回来,就堆在统一的地方就可以了。 然后穆星就让他们走了,王室里一下宽敞起来,阿尔看见穆星走到“办公桌”,然后坐在了“椅子”上。阿尔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她的双手放在了那个方形的木板上,用树枝沾了一些兽类的血,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她命令矮雌鸟为她打造了一些古怪的东西,阿尔新奇地到处看。 桌上还放着一个“台灯”,穆星是这么告诉他的,她让矮雌鸟将洞穴顶部散乱的萤石都敲了下来,然后打磨光亮,一起镶在了一根切割过的石条顶部,石条底部像是倒置的喇叭花,能稳稳地竖立在桌面上,用来照明。另外,她还让矮雌鸟帮她将兽皮晒干铺平,切成大小相等的块状,她说那叫“蜥蜴皮卷”,是用来写字的。 可是“写字”又是什么? 阿尔一边想着,一边往另一边看去。 矮雌鸟刚刚为她做好了一张“床”。 “床”,真拗口,但他记得是这么发音的。 四根木棍支撑着一块块拼接起来的木板,“床头”是用一整个老树的横切面做成的。然后矮雌鸟在她的指挥下为木板铺上干草,最上面是两层柔软的蜥蜴皮毛,那又有个名字叫“毛毯”。阿尔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有点想去抚摸那些温暖厚实的“毛毯”。 那张“床”看起来似乎比原来的鸟窝舒适多了啊。 穆星是怎么说的来着? “从中医学的角度来说,老是睡在地上湿气太重不健康。” 嗯,完全听不懂呢。 不过,回去以后就叫矮雌鸟也为他做一张吧。 他摸了摸下巴,巢室里的鸟窝已经发黄了呢。 在床的两边放了两个树墩,上面也放了一只“台灯”,台灯旁边放着晒干的水芭蕉花,那是“灯罩”,矮雌鸟说穆星睡觉不喜欢光线,那是用来将萤石的光芒盖住的。 床的对面,矮雌鸟在洞穴墙壁上掏出了一个拱形的小洞,掏出的石块就整齐地摆放在那个小洞外面,圈出了一小块区域,里面码放着晒干的蜥蜴粪。现在那个小洞里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蜥蜴粪,温暖的火光摇曳着。 嗯,这叫壁炉。 王室的改造还没结束,在阿尔发呆时,洞穴口飞来了好几个矮雌鸟,她们手里共同拿着一整块拼接起来的兽皮,灰色的是毛熊皮,花斑的是鬣狗皮,这些大小不同的皮毛用黏性十足的丝网黏成了一大块儿,然后铺在了王室的地上。 阿尔无处下脚,被赶到了门口。 矮雌鸟干完活,在洞穴口放了一个小木盆,里面叠着一张张薄荷叶。 “以后你进来之前,”穆星站起来吹了吹画了奇怪符号的蜥蜴皮,抬头笑眯眯地对呆愣住的他说,“记得自己把爪子擦干净知道吗?” 阿尔低头瞪了那盆薄荷叶好久,才困惑地捻起一片瞧了瞧,然后他犹豫了很久,才用薄荷叶随便抹了抹爪子,又犹豫了好久,才踩在了软绵绵的兽皮上。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 好、想、打、滚、啊! “好了,别傻了,”穆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我要跟你说正事了。” 阿尔的膝盖都已经弯了下来,听见穆星的声音连忙又站直了。 穆星把手肘撑在桌子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那个……咱们跟横切山上住的红翼鸟……他们的关系好不好?” “关系?”阿尔歪了歪头,“他们的肉不好吃。” “……”穆星扶住了额头,“我的意思是,我们通常什么情况下会见到他们?” “抢食物的话。”阿尔轻蔑地撇了撇嘴,“他们很笨,抢不过我们。” 哦,那就是不好。 穆星有点苦恼了,她咬了咬手上那个树枝笔杆。 “如果想借他们的巢穴……” 阿尔连忙摇头,尾巴也使劲摆动:“不可以的,他们把横切山都挖空了,春天到了,雪水和雨水会直接灌入他们的巢穴,然后再从巢穴口冲出来。他们春天也不会留在这里,第三次暴雪来临前,他们就会走了。” “我没有说我们要住在那。”穆星咬着笔杆,思考着,“可是……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再开工估计来不及了……” 船要修的,但也要有两手准备。 她可不是造船专业毕业的,她对船的理解也就是一个大概。 要是船没造成功,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当然不行。 他们还得有一个避难所。 按照阿尔提供给她的信息,洪水会淹没平原和河谷,暴雨连续下四十日。 深渊这种低洼地带就更不用说了,完全就成为一个巨大水杯了。 只有海拔最高的横切山上的红翼鸟巢穴可以躲一躲。 可是横切山积雪融化,大量雪水又会倒灌进红翼鸟巢穴。 穆星扯过一块蜥蜴皮,默默思考了起来。 以前家里装修的时候……排水系统是怎么弄的来着? 她还没想出来呢。 外面突然吵闹起来。 阿尔立马飞了出去,穆星还没走出去,他又匆忙回来了。 “不好了穆星,阿瑞斯和费洛的茧被那只幼鸟咬开了!” 穆星傻了:“啥玩意儿?” “就是你带来的那颗蛋啊!他早已孵化了!” 日,她忘了她还有个蛋! 第16章 地龙鹰 巢穴里一时间鸡飞狗跳的。 矮雌鸟们在隧道里飞上飞下围追堵截,半空中那个小小的黑色影子却灵活得很,在无数只翅膀的缝隙里钻进钻出,倒引得抓她的矮雌鸟频频发生相撞事故。 那小东西得意得很,刚刚孵出来不过几天,身上胎毛都没褪干净,已经懂得在空中扑腾着翅膀捧着小肚子窃笑不已。她飞到角落的阴影里,正想趁着追捕者还没找着她,溜回那个有着熟悉味道的大白茧上头。刚一扭头,忽见细细密密的白丝铺天盖地落下来。 她一下被黏住,“啪叽”掉到地上。 “吱吱……”她在地上奋力挣扎,最后累得直喘气。 头顶忽然暗了下来,她抬头一看,一圈形态各异的大鸟围着她瞧,其中有一个披着羽衣的,还没有翅膀。她立马乖乖地不动弹了。 “她应该是闻见了母亲的味道,毕竟幼鸟成年之前都会跟在母亲身边。”说话的是一只前肢后肢骨节仿佛昆虫的雄鸟,他叫奥兰多,吞噬了一只巨足蛛。刚刚吐丝的就是他,横拦在悬崖下的那巨大无比的蛛网也是他织的,只需每日蹲守在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就为巢穴提供了许多食物。 “她是雌鸟?找不到妈闻来闻去把阿瑞斯当妈了?那她怎么不来找我呢?”穆星注意到奥兰多说话时用词的不同,从地上将她拎起来看了看,小东西立刻鼓起眼睛,警惕地冲她嘶嘶叫呢。 但奥兰多还没回答,穆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问题问的愚蠢。 她身上满是歌丽安的气息。 小东西已经认不到她了。 在这样一个陌生巢穴里破壳而出,她当然循着气味去找阿瑞斯了。 想通了。穆星揉了揉眉头:“是谁照看她呢?先把她带回去,别让她乱跑了。” “我在这里,歌丽安女王。”看守着幼鸟的矮雌鸟飞过来,擦了擦满头热汗,“她是一只雌性幼鸟,可是她看起来像是生活在海湾地带的地龙鹰的幼鸟。她性情蛮横,出生不过四天,就总是殴打同巢室的幼鸟了,还总是抢他们的食物。幼鸟们都不敢靠近她。” “地龙鹰?”穆星诧异地再次拎起幼鸟打量,幼鸟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古老的小型翼龙,长喙巨大,里面已经开始长出有一排排锐利的牙齿了。 “是的,歌丽安女王。”矮雌鸟恭敬地回答,“有时候地龙鹰会到这里过冬,他们的蛋和红翼鸟的蛋看起来非常相似,他们经常会认错彼此的蛋,直到幼鸟孵化出来。” 所以红翼鸟那些瞎子又把别人的蛋叼回来了? 穆星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请你和其他矮雌鸟为我打造一个笼子,不用树枝,那迟早要被她咬断,到外面寻找一块岩石,中间挖空,四面做成养殖舍的栅栏一般,你们能明白吗?然后把她关进去,挂到我的巢室里,我会亲自照看她,教她做鸟。” 穆星吩咐下去以后,就转头看向奥兰多和阿尔,神情凝重:“你们跟我去看看阿瑞斯。他现在的温度一直在下降,即便呆在火边也没有丝毫改善。” 阿瑞斯脸色苍白地躺在穆星的王室里,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 王室被烘得暖烘烘的,但阿瑞斯的体温还是一直在下降。 意外从茧里掉落后,他一直没有意识。 只有微弱的呼吸和偶尔抽搐的四肢证明他还活着。 他被发现时,茧已经被幼鸟咬开了大半,蛛丝无法再承受他的重量,他掉在了地上。 突然的响声惊动了矮雌鸟,于是才造成了骚动。 阿瑞斯身上还沾着许多蛛丝,穆星坐在他身边,为他一点点清开。 穆星不知道吞噬进行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从外观上看,阿瑞斯突然强壮了很多,他的体格更靠近吞噬过大型岩猫的费洛,身上银色的斑纹也变成了类似于虎斑的深色纹路。但他的容貌并没有多大变化,他看起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像个贵族少年。 阿尔看了奥兰多一眼,他踌躇地说:“从来没有鸟在吞噬期间破茧而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和费洛的融合还没有完成,我们只有等待。” 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但穆星那沉默的模样让阿尔说不出实话。 费洛…或者阿瑞斯……很可能会死。 “难道就这么等着?”穆星不是傻瓜,她知道恒温动物体温一旦下降到生命能承受的底线会是什么概念,“他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茧能为他们提供什么?” 穆星眼神锐利地投向奥兰多,他一定知道什么。 茧是他制造的。 “温暖和安全。”奥兰多是个表情不多的翼族,他说话总是透着一股冷漠,“吞噬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斗,不论是谁都会拼尽全力,在夺取的过程中,大多数鸟人都会失去行动能力,他们无法自行进食,也无法为身体提供温暖,因为所有的能量的都用来保全自身了。” 穆星眉头紧皱:“如果你再将他包裹进茧中可以吗?” “我不敢保证会起作用……而且……”奥兰多看向阿瑞斯,他抬起步子,靠近了一些,轻轻地嗅着,然后皱着眉头说:“不必了,他快要醒了,或许就是今晚……” . 夜晚,火光跃动着。 穆星伏在那简易的办公桌上拿着画人体骨架的认真画着船的设计图,她将龙骨、船身以及每一个部件都单独画了出来,兽类的血很容易晕染开来,她画得很吃力。 “喀呲…喀呲…” 穆星抬起头,一只石笼就挂在一根插/进石壁的木棍上。那只地龙鹰的幼鸟正蹲在里面啃着石鳞鼠的大腿骨,啃得津津有味。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她一直对着阿瑞斯叫唤个不停,穆星被她烦得脑袋都快炸了。 她又转过头,阿瑞斯还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他有的时候会像抽筋一般动一动,其余时候都安静得很。 穆星拿水芭蕉花盖住了桌上的莹石灯,她走向床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阿瑞斯的体温已经下降到她摸着都觉得冰冷了。 她将皮毛通通都包裹到了他身上,在床边还放了三个烧着蜥蜴粪的火盆。 她隔着皮毛抱住了阿瑞斯。 别死啊,在这个世界,我只有你了啊。 她心里一遍遍念叨着,睡去了。 半夜时,她忽然觉得身边的人动了动。 她猛地睁开眼,撞进了一双星空般的眼眸。 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她有很多想说的,可却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阿……” 对方却发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歌丽安女王。” 穆星浑身僵住了。 第17章 告别与急救箱 “歌丽安女王。” 阿瑞斯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向着穆星跪下。 穆星往后退了两步,她有点不敢相信事实。 隐隐的,她心底也有过这种结果的猜想,可她不敢深想。 她有私心,一直祈祷着留下来的是阿瑞斯,即使这对费洛是不公平的。 她垂下眼眸,看着跪下来的阿瑞斯,他神情坚毅而稳重,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浸透了见惯了生死的淡然与岁月才磨砺得出的沧桑。他仰起头,向着穆星伸出了手。 “歌丽安。” 他握住了穆星的手,低沉沙哑的声音回响在穆星耳边。 穆星一动不动。 “我可能只能陪伴您到这里了,”他的眼里透出了一丝遗憾与悲伤,“我们一同长大,一同学会飞翔,一同穿过危机重重的荒原,我从未离开过您,我以为还能见证您登上王座,很可惜啊……似乎来不及了……” “你……”穆星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他有些支撑不住地摇晃了一下,但他用手撑在地上,稳住了身形,然后,他郑重并且决绝地在穆星手背上落下一个轻轻地吻。 “您一定要如愿以偿啊……”他笑了笑。 费洛,这一定是费洛。阿瑞斯没有这样的眼神。 穆星愣愣地看着他,他好似突然被什么袭击了一般,一下就倒下了,他喘息着,脸瞬间布满潮红,他望着穆星的眼睛渐渐涣散了开来。 “再见了,我的女王。” 那一刻,穆星竟然觉得无比悲伤,好像有一只手用力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 但她知道,那些悲伤不属于她,而是被她吞噬殆尽的歌丽安,最后一丝意识。 “嗯……嗯……” 泪流不止的穆星被呻//吟吸引了。阿瑞斯蜷缩成一团,呼吸短促,粗重地喘息着。他突然浑身都在发热,就像当时歌丽安吞噬她时一般,她也感到了无比的炙热。那是一种讯号吗?穆星不知道,她连忙拭干了眼泪,蹲下来想将他重新扶上床,却被痛苦不堪的阿瑞斯粗鲁地挥开了。 “你很难受?”穆星紧张地盯着他。 “呼呼……”只有重重的喘息回答她。 “阿尔!奥兰多!”穆星转头向洞穴外呼唤。 银斑鸟发出呼唤时,声音悠长而极具穿透力,女主的呼唤将整个沉睡的巢穴都惊醒了,没一会儿穆星的洞口外就传来了气流被急速扰动的振翅声。 阿尔和奥兰多先后出现在了穆星的洞口,阿尔制止了正要往里飞去的奥兰多,给他塞了两片薄荷叶,自己率先擦干净后递给了奥兰了一个眼神:“学着点。” 奥兰多面无表情地抬起了爪子擦擦擦。 “你们还磨蹭什么,快进来。”穆星费劲儿地把阿瑞斯扔上了床,“你们过来看他怎么回事呢?” 奥兰多飞掠过来,观察了一下,说:“这是最后了。” “等他醒过来,就完成吞噬了。”阿尔说,“主意识的争夺似乎结束了。” 穆星松了一口气,她想起费洛的告别,心里有一点愧疚。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住啦,歌丽安也已经不在了,你留下来会更伤心吧? 当然不会有回答,阿瑞斯呼吸越发紊乱了,他紧紧地压制着自己,似乎身体里关着一只躁动的巨兽,身体里的痛苦几乎要撕裂自己一般。 穆星不由有点担心:“这大概要等多久才会结束?我们能让他不那么痛吗?” “他得自己熬过去,穆星。”阿尔摇摇头,说,“我们帮不了他,这是他获得力量的第一步。” “应该不用多长时间。”奥兰多瞥了一眼阿瑞斯,“黎明破晓时分,吞噬多是在那时候完成。” “那我不睡了,我等着。”穆星想了想,“你们俩也先别走,我有事情交代。” 阿尔苦了脸,奥兰多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问:“什么事?” “我想要给每个同伴都准备一个急救包。”穆星让他们到桌上看,她将急救包的设计摊开给看起来一头雾水的两只雄鸟看,“你们看,急救包里有足够一到两个昼夜食用的肉干、莹石做成的小型手电筒、充气救生衣、雨衣、防止长期浸泡在水里而皮肤溃烂的草药。” 阿尔和奥兰多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研究摆在面前的设计图。 穆星的素描水平还是不错的,因为兽血不方便画复杂的东西,所以她都极力突出特点而线条简洁明了。她画了一个整体的急救包外观,然后里面每一件物品的大小用途都用图画的方式单独画了出来。然后又画了一张披着雨衣、穿着救生衣模样的翼族是怎样的。 虽然翼族会飞,但暴雨中飞行很容易被雷电击中,并且大量雨水打湿双翼,很容易发出坠落事故。而且,他们能连续飞四十天吗? 如果造好了船,却因洪水凶猛而没能抵抗住,翻船或者漏水之后,救生衣和急救包至少能让翼族们在洪水中存活一到两天,这给了他们最大的生存机率。而且救生衣制作简单,穆星以前在医院经常能接触到这一类急救用品,她很有信心能把这东西做出来。 唯一缺少的就是防水皮实的材料。 在这个世界,要做出什么尼龙什么纤维什么泡沫材料就先算了吧,穆星首选只有动物的皮,最好像牛皮一样坚韧又弹性。 穆星把问题抛给了面前的两只雄鸟。 阿尔是一脸茫然,他现在都还没理解穆星要做的事情。 奥兰多却是拿着穆星画的翼族漂浮在水中的画陷入了沉思。他倒是理解了画上的意思,但他只是有点无法相信,这样一件小小的方块形的玩意儿就能使翼族浮在水面上不沉没下去。 “山猪的皮富含油脂,晒干后可以防止雨水渗入,”最终奥兰多选择了相信女王的一切举措,“矮雌鸟们时常用来修补巢穴。” 穆星眼前一亮:“我们还有没有山猪皮?” 阿尔打着哈欠说:“我去找黛西来,我记得她昨天才在晒那些臭气熏天的玩意儿。” “很臭?”穆星眨了眨眼。 奥兰多严肃地点头:“是的,山猪为了不被吃掉,每次被抓住就会分泌出腥臭无比的信息素,所以我们都不吃它的肉。”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抓它?” “修补巢穴,或者给幼鸟玩儿。” “……” 等那个叫黛西的矮雌鸟来时,穆星又问了问奥兰多伐木的进程,听说守卫鸟们进展神速,已经砍下了需要数量的一大半后,穆星摸了摸下巴。 看来,那些长尾甲兽可以派上用场了。 穆星刚摆出一副班主任的脸想要对雄鸟们布置一下明天的任务,奥兰多突然转头看向了床上:“比我想的还要快。” 穆星转头看去,阿瑞斯正坐在床上发呆。注意到穆星的视线,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抬起,犹疑不定地在两只雄鸟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穆星身上。 穆星的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阿瑞斯愣了一会儿,突然对她呲了呲牙。 那是他们意外留在红翼鸟巢穴里时,他被玛雅她们带歪的笑容啊。 穆星差点落下泪来。 第18章 女王的号角 夜已经很深了,银斑鸟的巢穴不像红翼鸟一般开着天窗,巢穴里的所有照明都来自天然的萤石。含有不同矿物质的萤石呈现着不同的光泽,让巢穴有种地下酒吧的奇异氛围。王室之中萤石是最多的,但穆星为了不影响睡眠,将它们都敲了下来,只挑选出光芒最柔和的那些,用软树枝吊在巢室顶部,抬头望去,像繁星一般。 阿瑞斯就沐浴在萤火般的柔光里,因与费洛的基因融合,他的羽冠变短了,有些凌乱地垂在后面,光洁的额头整个露了出来,眉眼深邃,倒显得精神了不少。 穆星让奥兰多拿来了食物,一大块石鳞鼠的背脊肉。银斑鸟是真正的“共义”,每一只翼族的食物都由矮雌鸟按需分配,并且将多余的储存起来。 “吱!吱!”见到肉,那只地龙鹰倒是激动起来,跳上跳下,将笼子撞得四下摇晃。 穆星切下一块抛给她,然后走到床边坐下,将肉用兽皮垫着放到床边,轻声问:“先吃点东西吧……你……还记得我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之前语言不通,穆星也不知道他是否辨别得了她语言的意思。 “我叫穆星,你还记得吗?” 阿瑞斯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正在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好长一会儿,他紧紧拧起眉头:“你的味道变了……” “呸,你的味道才难闻呢。”阿尔皱着鼻子出现在门口,吞噬完成后,费洛的味道消失了,只剩下阿瑞斯身上碧丝的信息素,这让阿尔非常排斥,“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回到沙洲去!” “阿尔。”穆星警告地瞪他一眼。 阿尔悻悻地闭嘴了,他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捧着一整块山猪皮的黛西。黛西在模样身形都仿佛复制黏贴一般的矮雌鸟中显得有点特殊,她身形臃肿,腹部明显突出。 “谢谢你,黛西,东西放下你就回去吧。”穆星觉得黛西应该是即将产蛋了,她不想劳累一个孕妇,而且救生衣也只能她自己捣鼓,别人帮不上忙。然后她转向奥兰多和阿尔,“你们也回去吧,天亮以后把雄鸟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是,穆星。”阿尔狠狠瞪了阿瑞斯一眼,才飞了出去。 奥兰多却没有动,他脸上是一贯地严肃认真:“穆星,你已取代了歌丽安,所以你要明白,我们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女王的。”他顿了顿,看向有些紧张地绷起身体的阿瑞斯,“他也是,就算他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碧丝,但他一定会回到碧丝身边。有朝一日,你们会变成敌人。” 穆星怔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奥兰多离开了。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对他说出心里的实话。 阿瑞斯永远也不会是她的敌人。 永远。 王室里一下安静下来,穆星很快把奥兰多的提醒通通抛开,抬起山猪皮放在了壁炉边烘烤。之后,她走到阿瑞斯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她垂下目光,看向阿瑞斯紧紧攥住的手,“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嗯……我们的味道不一样……他们说我不属于这里。” 阿瑞斯的声音有点哑。 “那你觉得呢?你记得碧丝吗?你记得以前的事吗?” 阿瑞斯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他的眼里满是混乱和空洞:“我不记得了。” 穆星安静地等着,什么也没有说。 他努力回忆着,脑中却只有支离破碎的画面,那时他似乎还很小,漫天的火光骤然腾起,灼伤了他的眼睛他的双翼,他身上的绒毛已经被点燃了,他拼命地飞,想逃离那炼狱一般的牢笼。 “有火,很疼,很热……”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号角引诱着我们,一直环绕在耳边,躲不开,我们只能听从号角的命令……” 他说的没头没尾、颠来倒去,穆星心里却有了数,第一次在小区见到他,他浑身都是烧伤的痕迹。一开始她以为是熊孩子的恶作剧,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沙洲那边恐怕发生了一场火灾,也有可能不是灾难,而是人为造成的事故。 阿瑞斯说“我们”,也许他只是幸存者之一。 “我明白了。”穆星不打算向他解释这些猜测,她温和地摸了摸阿瑞斯的脑袋,阿瑞斯把肉吃了,然后起身去抽屉里拿出了她的包包。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手伸进了包包里,握住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她将那个黑色的金属物品递给阿瑞斯,“是这个吗?你说的号角。” “是。” 女王的号角。 穆星重新将这个东西握在手中。其实之前穆星就拿出来研究过,但她一直分辨不出这个东西的材质,摸起来像铁,可黑得发亮的颜色又不太像。号角是镂空的,里面有一颗散发着红光的萤石,吹动或者晃动,萤石会与这种不知名的金属发生碰撞,声音有如电子产品发出的滴滴声。 穆星问过阿尔,他说除了女王,谁也不知道号角的秘密,也不懂吹响号角的方式。 确实,穆星试过,吹得肺都要炸了,她就是完全吹不响。 每个女王都有属于自己的号角,吹响号角时,鸟群会觉得血液沸腾,无比强烈的臣服的冲动甚至会让他们迷失自我。而一个无法号令鸟群的女王,还算什么女王呢? 这让阿尔再一次陷入萎靡不振当中好久。 穆星不懂这是什么科学原理,或许这种矿石有什么放射性元素,能和银斑鸟产生共鸣。看这东西的神秘程度,很可能是王权的象征?毕竟只有王族才能拥有。而且这个东西向她传递了两个信息,第一,银斑鸟已经懂得如何加工矿石,对于火的运用有可能已经到了煅烧或冶炼的程度。第二,女王已经具有集权的意识,并借助号角控制民众。 但跟随歌丽安逃亡到此的同伴却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说明制作号角的技术没有普及,并牢牢掌握在女王及其后裔的手中。 多么熟悉的愚民政策啊。 沙洲……碧丝……女王的号角……大火…… 看来有些秘密要到沙洲才能解开。 举起战旗,回到故乡,那也是歌丽安的愿望吧? 如果可以帮她实现…… 穆星拍了拍自己的脸,算了。 她知道自己急不来。 当务之急,先度过即将到来的洪水吧。 她打起了精神,命令吃完了肉的阿瑞斯去睡觉,自己则坐到了壁炉边,开始用奥兰多的蛛丝和山猪皮缝制救生衣。 温暖的火光跳动着。 地龙鹰在笼子里睡得四仰八叉,打起了呼噜。 阿瑞斯却没有睡着。 他看着穆星,穆星的体型比所有的雌鸟都要娇小,她没有双翼也没有羽冠,她的头发柔软而纤细,她不是很呱噪,像现在一般安安静静地忙活着什么的时候居多。橘色的火光将她低下头时白皙的侧脸映得分外温柔美好。 他有点怔忪,为什么那些伤人的火焰,在这一刻,会显得那么柔软? 穆星。穆星。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这个名字,渐渐睡去。 梦里却只有一片黄沙漫天的荒漠,一座倾塌的沙堡从绵延起伏的沙丘尽头露出一截断壁,大漠的另一端,一个黑点正顶着肆虐的风沙缓缓前行,凄厉如鬼哭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乐声。 时远时近,时断时续,却始终清晰在耳。 “杀了她。” 血液被鼓动着,脑海深处传来冰冷的命令。 第19章 啦啦啦 大雪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天寒地冻,吸入的空气都像夹着冰渣。 阿瑞斯醒来的时候王室里只剩他一个,他埋在厚毛毯里发了一会儿呆,他脑中一片混乱,梦里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但一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围着他。他垂下眼帘,摸了摸胸口,心脏在胸腔里慌乱地跳着。 “吱吱!吱吱!” 越发大声的鸣叫让阿瑞斯渐渐回过神来,他扭头一看,地龙鹰在笼子里扑腾个不停,她似乎把脑袋顶在笼子上打瞌睡,结果睡得熟了不慎卡进缝隙里,正瞪着眼儿嗷嗷叫得拔不出来。 他过去推了她一把,小家伙跌倒在笼子底部,立马又翻身飞起来,软软地叫着蹭他的爪子。阿瑞斯没有收回手,他认得这只幼鸟的气味,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心点。” 王室外传来很轻的风声,他转过头去,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矮雌鸟,她脸上的斑纹都黯淡了,皮肤像苍老树皮一样皱,但她的声音很温和,让他下意识伸出来的指甲又缩了回去。 “你醒来了?”她毫无所觉,手里端着一个小盆,里面是幼鸟吃的肉糜,她把小盆塞进了地龙鹰的笼子里,扭头对他说,“女王在新挖出来的‘食堂’里进食,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醒了一起过去吃。雄鸟们都已经过去了呢。” “食堂?” “除了幼鸟,和同伴们共同进食的地方。” 没搞懂,但阿瑞斯不打算再问了,他沉默地点点头,跟着她飞了出去。 他心里其实还想着别的事情。 穆星真的成了女王,他昨天还有些发懵,并不敢相信。 但似乎的确如此。 他当然还记得飞下深渊那一晚发生了什么,号角的呼唤令他再次丧失了自我。落到网上的那一刻,嗅见了歌丽安的味道。他猛地惊醒过来。他拼死挣扎,望着穆星的方向嘶吼得嗓子都裂了,却无能为力。他很愧疚,很悲伤,他知道无可挽回了,他亲眼看着歌丽安吞噬了她。 对于女王的敬畏从出生起就存在于他的意识里,他清楚地知道女王的血脉是无法战胜的。 吞噬之后,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躯壳还在,真正的自我却不复存在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又很可悲的状态。 但穆星还存在,甚至完全存在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就是这一点,歌丽安仅仅只改变了她身上的气息,甚至连外表都没能改变多少,歌丽安的血脉被尽数吞噬干净,没有多少血脉真正被融合了,更别提能夺取她的意识。 穆星……她到底是什么种族呢? 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没有厚皮没有翅膀没有爪子甚至连尖利的牙齿也没有。 这样脆弱的物种真的能活下来?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脆弱,所以只剩下穆星一个了? 在“穆星是濒危动物”的路上越想越远,阿瑞斯心中不由得涌上了满满的同情。 太可怜了,都快灭绝了。 穆星要是知道他的心思,估计会满脸黑人问号。 直到逐渐热闹起来的声音和引人垂涎的香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来到所谓的“食堂”。 眼前是一个刚刚掏空的极为开阔的洞穴。挖出来的岩石经过打磨后,根据大小不同,做成了和王室里类似的“桌椅”,差别是这里的桌椅都很长很大,也没有抽屉。 “桌椅”整齐地摆放在洞穴里,纵横间都留有空隙,可以供翼族进出。在洞穴的最前方,则放置着一条长桌,盛满肉块和野果两个大木桶放在上头,两个矮雌鸟看守着木桶,翼族们端着盆,一个接一个上前领用食物。每个翼族都能分到两大块肉和两颗小柠檬。 没吃饱可以重新排队。 吃完的,都得乖乖把空盆放到另一边的空桶里,有专门的矮雌鸟负责清洗。 这是前所未有的,阿瑞斯站在门口都不敢进去。 还是穆星先看到了他,笑容满面地冲他招手:“阿瑞斯,过来这边。” 她和所有雄鸟坐在一起,往边上挪了一个位置给他。 雄鸟们的目光齐齐投了过来,有好奇有疑惑有漠然有嫌恶,唯独没有善意。 阿瑞斯没有过多的犹豫,顺从地坐到她让出的位置。 他和所有翼族一般,对于“坐”这个姿势十分生疏,于是落在椅子上,就仿佛椅子上长了钉子,像其他高大的鸟人那样,有些神情怪异地扭动着庞大身躯。 “你吃我这个吧。”穆星把自己面前的肉推给他,然后招手让矮雌鸟再拿来一份,笑着说,“今天的食物很新鲜哦,是我教黛西放在石板上煎的,山羚羊肉排,撒了辣瓜籽,香得很。” 面前的山羚羊肉被煎烤得滴油,辛香的辣瓜籽洒在上头,配着油脂明亮的色泽令人看了就食欲大动,肉排的旁边还配着切开的小柠檬果肉,他下嘴咬了一口,肉质又嫩又紧,咸香辛辣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他烫得不行,却舍不得松口。 “哼。”见他吃得欢愉,阿尔突然在旁边不满地哼了一声。 穆星看他那别扭样儿就来气,从桌下踹了阿尔一下:“哼个毛,吃你的!” 阿尔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穆星在心里叹息。 她不是没有发现阿尔他们的眼神,但她没有过多地去劝,劝是没有用的,她越是偏袒,阿尔他们越是会记恨阿瑞斯。这种属于不同鸟群之间的隔阂,在翼族们的世界里是无法一下就抹去的,他们没有掀桌而起和阿瑞斯大打出手,就已经算十分文明礼貌了。 所幸之后雄鸟与阿瑞斯之间倒没发生什么摩擦了,毕竟有什么事儿是一大块山羚羊肉排不能解决的呢?如果有的话,那就两块。 吃完了以后阿瑞斯都还在回味,别桌的守卫鸟们吃相十分豪放,已经吃得打嗝还不罢休,脸埋在盆里试图舔干净最后一滴油。穆星看阿瑞斯一直盯着他们蠢蠢欲动,显然也有点像他们那样做的冲动,穆星笑了,拍拍他脑袋:“别馋了,等从外面回来了,晚上一起吃火锅。” 阿瑞斯不懂什么叫火锅,他注意前半句,问道:“要出去?” “嗯。”穆星点头,对桌上的雄鸟们说,“都吃好了吧?那吃好了就干活吧。” 阿尔听了一副末日来临的样子,哀嚎:“真的要吗?” “试试看啊,让你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啦。”穆星跃跃欲试地叫来了黛西,“都准备好了吗?” 她通宵研究了一晚上,做废十多张山猪皮,终于把救生衣搞定了! “是,女王,按照您的要求和指导,我们已经把山猪皮都缝好了。”黛西毕恭毕敬,其余矮雌鸟捧着一件件缝制成背心模样的救生衣飞了过来了,救生衣外面都涂上了莹石磨成的粉,这样即使在夜晚也十分显眼,容易被救援人员找到。 系带的地方,穆星还加上了一个小竹哨,那是因为“女王的号角”得来的灵感。如果意外落水,又无法自行脱险,可以找机会吹响哨子,如果附近的同伴听见了,就可以前来驰援。 “给他们穿上。”穆星指着二十三位雄鸟,“有个口可以往里面充气,穿好自己吹。” 阿瑞斯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是套在膨胀的气泡里,差点笑出来。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了。 穆星亲自拿了一件过来:“穿上,我特意给你做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也成了个胖气泡。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穆星忍着笑看着他,好不容易才憋住,然后咳了一声:“走吧,试着就这么飞到深渊下面去,黛西告诉我底下有个温泉,所有人都在那边集合就行。” 巢穴通道狭窄,一群圆滚滚的鸟人蜂拥而出,飞得相互碰撞,你推我搡才挤出去。 等飞出了巢穴口,在空中习惯了一会儿,倒没增加什么负担。 就是看着有点好笑。 穆星暗暗点了点头。 飞行没有问题,现在就看浮力够不够了。 如果是按照标准规格生产的海用救生衣,都有它的浮力标准:一般成年为7.5千克/24小时,儿童则为5千克/24小时,这样才能确保胸部以上浮出水面。穆星没办法流水线作业,也不太清楚鸟人们的重量,于是只能最笨的办法去实验。 但悬崖上的河都已经结冰了,就算凿开了冰,温度太低也不适合实验。她本来还苦恼,想着要不要叫矮雌鸟弄个大澡盆出来,烧热水来实验,后来黛西说她们在外面采集干草野果时经常会经过一个“咕噜咕噜发热的湖泊”,她立刻就激动起来了。 温泉啊!这不是瞌睡送来枕头么? 深渊底下的温泉,掩藏在原始森林深处,白雪点点,寂静无比,幽幽地冒着热气。这温泉不知从哪里发源,也许是有流经银斑鸟筑巢的那座莹石矿山,泉水里积淀了不少矿物质,整片水域呈现出老翡翠一般幽深的翠色,颜色美得令人心悸。 雄鸟们一个个从天上落下来,穆星拿出早就备好的软树枝拴在他们腰上,以防浮力不够沉底了,然后把踌躇在岸边磨磨蹭蹭的阿尔第一个踹了下去。 在惨叫声中,温泉里就像下饺子似的热闹了。 “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我要……”阿尔闭着眼睛大喊了一顿,然后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浮着呢,他瞪圆了眼,“我真的浮起来了!这是神迹吗?” 奥兰多也一脸惊讶,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并且想办法从水里飞起来,发现完全可以做到。 他看向在岸边紧张观测效果的穆星,心里第一次产生了震动。 他为什么会浮着? 这是为什么?他只是被套上了绑着空气的山猪皮而已啊! 穆星看来知道一切,她如此自如而信心满满。 这就是看似脆弱的她隐藏的力量吗? 奥兰多神情严肃了起来。 他们好像遇到了不得了的人物。 穆星完全不知道她在奥兰多的心里已经成为了神圣先知类的人物,她留意着下水的所有鸟人。阿瑞斯也下了水,他比较轻,救生衣在他身上正好。他浮在水上,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四肢不自觉地乱划,后来发现淹不到头,倒新奇地感受起水中漂浮的感觉。 其他人也差不多。唯一有只雄鸟,叫布莱顿,吃得多又爱葛优躺,就生得胖一些,一下淹到了脖子。穆星忙让爱雌鸟们把他拉上来,又叫她们用山猪皮现做两个小气囊,绑在他的胸前。矮雌鸟是缝纫和建筑的天才,没一会儿气囊就成型,这回再下水浮力就够了。 但他胸前两个e罩杯似的圆形气囊,怎么看怎么有点污。 救生衣应该可以大规模生产了,之后的工作交给矮雌鸟就行。穆星心里轻松了不少,她走到另一边,也坐在岸边泡泡脚,微微有点烫脚的温度让她惬意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一直都赤着脚,鞋早就没了。人类社会的印记似乎一点点在减少,有时候一觉醒来还有一瞬间错乱,梦里的万家灯火就像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一般。 幸好她还是人的模样,不然,她可能都会忘了她来自哪里。 阿瑞斯从水里探出头来,一回头就看见穆星坐在波光潋滟的湖边,微微仰着头看着悠悠洒下雪屑的天空,她的眼神出奇的寂寞。阿瑞斯看着她,玩乐的心忽然也跟着淡了,他费劲儿地往岸边扑腾过去,穆星离他越来越近了,但他却还是觉得很遥远。 远得好像随时就会离开。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厌恶,他一把抓住了穆星的手。 穆星有些惊讶地低下头来。 “阿瑞斯?” 他没有说话。 阿瑞斯。这是穆星为他取得名字,他不懂这名字有什么含义,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三个音节从她嘴里吐露总显得十分温柔。他以前有名字吗?他忘了,或许曾有人呼唤过他,可他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大火和逃亡。 在被红翼鸟首领抓住之前,他拖着断腿在森林里已经流浪了很久,他捕捉不到食物,饿得啃泥土,土里偶尔会有昆虫,他胡乱嚼着吞咽下去。那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唯一只有活下去的本能支撑着他。他遇见的每一个动物都想伤害他,都只会驱赶他。 只有穆星会将食物全都留给他,照顾他。 他不想……离开她。 “你怎么了?”穆星伸手为他梳理好湿漉漉的羽冠,看他低头沉默的样子,“不想在水里泡着了?那你跟我去附近走走吧。” 穆星想去收集一点树皮、木头之类富含植物纤维的材料。 用兽皮和兽血写字的感觉简直日了狗。 她之前的效率太低,“诺亚方舟”设计图都才画了三分之二,而且已经拼出了快两米的兽皮了。而且鸟人们看不懂字,她只能尽可能完善地描绘出每个零件,甚至每个角度都要画出来,尽可能让他们能更准确地理解。 她必须要在守卫鸟们准备好木头之前,把设计图完成。 所以她想做出简单的草纸,然后再用烧过的木炭和树枝做成木杆笔。 之前忙,也是没想到,现在弄起来也不晚。 趁机还可以制定出鸟语的拼音,教鸟人们习字。 学的当然是中文字,只是发音变成了鸟语的发音,这样他们学起来比较快。 《新华鸟语词典》什么的。 穆星觉得很有必要。 银斑鸟是很聪明,穆星觉得自己可以着重培养一些有创造性思维的翼族,然后将基本的物理、化学、生物交给他们。或许有一天,有了基本知识的储备的银斑鸟,就像一栋大楼打好了地基,他们动起脑筋来,说不定会研发出什么惊人的发明。 穆星并不想搞什么愚民政策,鸟群想要发展壮大,走封建集权的路子是不成的。第一,她并不想和上百只雄鸟交|配并生下女王后裔,这是她坚决拒绝的,她可没这个义务。 而且她生不生得出还是个问题。 再则,她根本不认为女王的基因会是一个种群进化的关键。银斑鸟们或许对女王的力量无比敬畏,穆星却是嗤之以鼻的。或许吞噬是进化的一种捷径,但也有像人类一般踏踏实实摸索成长到地球霸主的例子。而且个体的进化并不会带动整个种群的进步,银斑鸟目前都还停留在初期的文明水平就可见一斑了。 女王的思维还是很短视的,她们只想着确保自身力量凌驾于族群。 在穆星眼里,这就很无聊了。 吞噬一群智力开发水平和比自己还不如的动物有什么用? 只有自己的头脑“进化”了,才是真正进化。 第二,毛爷爷说的好啊,走群众路线,发动群众的力量,人多力量大啊。 不然光靠她一个人捣鼓这些,那得捣鼓到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才能积蓄够足够的力量到沙洲去了解那些有关穿越的秘密,并且还能不被碧丝和她庞大的鸟群秒杀?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科教兴国啊! 总之,科教就先从造纸开始吧。 穆星在心中握了握拳。 没让矮雌鸟跟着,穆星沿路收集了一大箩筐的烂树皮、破木头块、一些植物的根茎,然后通通让阿瑞斯拿着。出门在外,有个雄性动物在身边哪有让女士拎重物的道理? 阿瑞斯任劳任怨,对于穆星挺重的东西,在他手里游刃有余,还嫌轻。 由于对穆星族人都灭绝的猜想,让他对穆星很多匪夷所思的举动都充满包容。 捡树皮木头算什么?她开心就好啊。 穆星顺道还采集了一些草药,止痒的马齿苋、防止皮肤癣菌的山茱萸等等。回到温泉边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深渊里一时变得鬼影幢幢的,雄鸟们早早从水里上来了,脱了救生衣四处捕猎,温泉边上堆了好一些猎物。 穆星这才想起来忘了叫他们没事儿可以回巢穴里去。他们没有得到女王的命令,又不敢乱走,只好找点事情来做——所以这附近的大小动物都被连锅端了。 既然这样,穆星就不打算赶回去了,让矮雌鸟回巢穴里搬了几口石锅,就地生火烤肉煮火锅,并且把在悬崖上头辛苦伐木的守卫鸟们也叫了过来。 银斑鸟是不畏火的,他们甚至有些崇拜火焰,因此篝火燃起,守卫鸟和雄鸟们都兴奋地仰头长鸣,唯有阿瑞斯沉默地往后退了一点。 他对于火的惧怕,来自于幼时留下的阴影。这让穆星心底疑虑更深。 沙洲深处掩埋了什么秘密? 苦思了一会儿,她放弃了。 现在想这个也没有用。 穆星摇摇头,重新低下头指挥矮雌鸟们将肉块片成薄片,再叫几只矮雌鸟在附近采来无毒的菌类、野果、捞起河虾鲜鱼,好些矮雌鸟飞上高枝掰下来了一个个冬瓜大小的大果实,里面像椰子一样全是水分,但味道完全不同,尝起来竟然有点发酵后的果酒味,醇厚甘甜。 有酒有肉有朋友,穆星看着被火光映红的雄鸟们的脸,不由微笑了起来。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 真好,她心里安宁地想。 火锅汤是兽类大骨、菌菇和河虾做汤底,放了许多辣瓜作为调料,鲜得令人流口水。 穆星教他们用树枝做成的筷子,涮肉烫菜。 一开始等不及要吃生肉的雄鸟们在喝下第一碗骨头汤的那刻,身心都臣服了。 一个个笨拙地举着筷子严阵以待,肉一熟,便争先恐后往锅里捞。 “闪开!让我先捞!” “那块是我的!” 我国长期用火锅征服世界,果然不是假话。 穆星很快吃饱,那边还抢得热火朝天,她独自躺在草地上回忆造纸的过程。她当然没有造过纸,但是高中历史讲到古代四大发明的时候,她好奇查过资料。造纸的过程说起来倒也还简单,总结起来就两步:一是将树皮之类的植物纤维碎成纸浆,二是将纸浆处理成纸张。 制造纸浆只需将原料按照材料不同浸湿研碎、磨木粉碎,断开植物纤维的连接;接着筛去颗粒、高温蒸煮,等待自然发酵使纸浆成型。之后,放在平整的模具里,滤水、压制、烘干,将纸浆脱水制成类型不同的纸张。 以她现有的条件,制作草纸并没有任何问题。她还可以麻烦奥兰多提供一些废弃的茧作为辅料,蛛丝具有黏性,这样纸张会更为坚韧,容易成型。 办法已经有了,这并不难,回去后让矮雌鸟试试吧。 她惬意地眯着眼睛想。 当女王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她终于不用累死累活地大包大揽了吧…… “阿瑞斯!你是碧丝的雄鸟,你应该回沙洲去!你别留在这里,你身上的气味真难闻,像烤过头的臭鼬……啊不……是石鳞鼠……”阿尔大着舌头的一通胡叫让穆星回过神来。 她循声转过头去,发现雄鸟们已经抱着那个大椰子都喝得东倒西歪,横尸遍野。 唯独阿瑞斯还像一颗孤零零的劲竹,笔直地立在那儿,一只手还倒拎着喝空的大椰子。 他拂开阿尔快戳到他鼻子上的爪子,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说的不算,我哪儿也不去。” 阿尔被他气得往后一仰,结果真的倒下去了,躺在布莱顿软绵绵的肚子上,浑身无力也站不起来,迷瞪了一会儿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很快就睡了过去。 “阿瑞斯。”穆星喊他。 他回过头来,眼神空而木然地四处游移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定格到了穆星。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发红,水汽蒙蒙,穆星知道,他也喝醉了,只是不想在阿尔他们面前露怯,强撑着罢了。 他摇摇晃晃地朝穆星走去,眼前全是晃动的虚影,还剩一两步时被凸起的石块拌住了脚,整个人就往前扑到了穆星身上,所幸他反应还算快,前肢撑在了她耳边的地上,没全压下来。 “醉了吧?”穆星伸手拨开了他覆住眼眸的羽冠,有些担心,“你们喝醉了会难受吗?” 阿瑞斯茫然地摇摇头,只是沉默地望着她,好一会儿,他低下头,在穆星脸上蹭了蹭。 “穆星。” 咬得很重的语气,滚烫的呼吸就在耳边,有点痒。 “嗯?” “我不记得碧丝。” 他神情有点委屈。 “别赶我。” 穆星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抱住了他。 “好。” 话音刚落,他神情一松,滚到一边,睡着了。 她转过头。阿瑞斯睡着的样子很像人类,或许是从小和她一块儿呆的缘故。但也有点不同,他总是戒备地将身体蜷缩起来,双翼却习惯性地张开,这样能够虚虚地盖在穆星的身上。 是一种下意识保护她的姿势。 这样的他,怎么会是她的敌人呢? 自从醒过来,穆星还没见过阿瑞斯和其他人主动说过话。他对别的翼族总是警惕过多,哪怕他们才是他的同族。穆星凝视着他的睡颜,心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这种依赖大概连阿瑞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她却有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她很想告诉他,他的不安全感都是多余的。对她来说,阿瑞斯不仅仅是她与家乡唯一的纽带,还是她在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唯一熟识的伙伴。 即使他来自一个对立的阵营,有一天,这会成为阻碍。 但这又如何。 碧丝最好是不要他,等她弄清回去的办法,索性把他带回地球去。 已经把碧丝假想成虐待儿童的暴力狂的穆星愤慨地坐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发现火锅连汤都喝得不剩了,只有野菜还剩一点,她本着不浪费的葛朗台心理装了起来。随后高声呼叫矮雌鸟,把这群醉醺醺的鸟人通通都抬回巢穴里去。 回去路过“养殖舍”的时候,穆星发现圈养的长尾甲兽数量已经增多到了三十头。 门口的栅栏已经换了,没有了鬣狗的味道,但它们也不会想要逃出来。 有一只叫柯西的矮雌鸟负责为它们喂食。 她按照穆星交代的,每次喂食时都发出相同的鸣叫,久而久之,长尾甲兽们一听见那个声音便会站起往栅栏边上来。现在看来,驯养还是很成功的。 穆星笑眯眯地奖励给柯西一只额外的石鳞鼠,她高兴得满脸通红。 慰问完饲养员,穆星回到王室。 地龙鹰看着她回来,嗅觉灵敏地闻到了美食的香味,不由大发雷霆。 嗷嗷叫地那翅膀扇她。 穆星拿野菜塞了她一嘴:“你可消停会儿吧,那么大只鸟了就知道吃!你看看你都胖成啥样儿?晚上黛西不是给你喂食么?肚子那么鼓还叫什么?你别那么凶下回就记得带你啦,乖啊别闹,你阿瑞斯麻麻正睡呢。” 安抚完小家伙,她突然想起没给她取名字。 算了,回头醒了让阿瑞斯给她取吧。 第二天,穆星就将草纸的制作方法告诉了矮雌鸟。原料都是现成的,工序也不复杂。矮雌鸟们在几天后就为她带来一摞漂漂亮亮的草纸,而且因为加了蛛丝的缘故,草纸挺括而淡白,如果忽略纸上偶尔出现的一些小疙瘩,简直可以媲美现代的a4纸。 炭笔的制作则是她自己随手就做好了,用兽皮包裹着削成长条的木炭,很快搞定。 穆星如获至宝,设计图的勾画进度飞快。 当第二次暴雪结束,守卫鸟们也完成了任务。 穆星伏在阿瑞斯的背上飞上悬崖,怀里藏着厚厚一叠设计图。 地龙鹰也被她放了出来,小家伙兴奋得在空中直翻跟斗。 后面还跟着运送数十只长尾甲兽的矮雌鸟后勤队。 给长尾甲兽套上笼头,用皮带连接上穆星刚刚请矮雌鸟打造出来的四轮平板车。 这是专门用来运货物的平板车,轮子是用整块木头做成的,这种车轮比较轻便,易于操纵。而四轮车的优点是载运量大,运行平稳,非常适合拖拽木头。 穆星要把所有的木头都运送到横切山下面,她要在那边弄个船坞。 她并不打算让“诺亚方舟”随波逐流。 路上不知道会碰撞上什么,船很容易被损坏。 把这种损坏将到最低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决定直接将方舟搁在船坞里,建好了也不挪动。 选址是个问题,穆星对于避风港的选择原则还停留在高中地理:港阔水深有利于停泊靠岸避风。所以说地势平坦地质稳定很重要,穆星趴在阿瑞斯的背上在半空中来回飞了一遍一遍,最终选了横切山中部的一个地方,那里靠近平原,地势开阔,勉强算合格了。 穆星决定让矮雌鸟在那个地方挖出一个高十米深十米的凹槽,地面呈滑坡状倾斜,方便水位上升时能够放船下水。之后她把设计图拿了出来,让所有矮雌鸟、守卫鸟、雄鸟都围过来听。 造船是个技术活啊。 穆星仔仔细细、极为耐心地讲了一整个上午,将所需要的每一部分都讲清楚。 她的船当然不需要美观,最主要功能就是——抗风别沉皮实! 她采用专人分工制,一部分矮雌鸟专门打磨以矿石为原料的钉子,一部分打造贯穿首尾的龙骨等等。在穆星的设计图里,船体两侧下削,粗壮的龙骨贯穿首尾,船底成v字型,便于船能够在水里行驶。船内采取密封隔舱,加强船的安全性。 很快,银斑鸟们投入了工作,穆星裹得严严实实嘴里哈着白气,躲在一边监工。原本她也想上去帮忙的,没柰何力气小身上皮肤又薄,没搬起木头还被木刺扎得一手血,最后被阿瑞斯一翅膀扇到边上去呆着了。 于是她只好搞好后勤,在边上架锅,今儿吃蜥蜴大骨汤、干锅石鳞鼠和水煮羚羊肉。 香味是一阵一阵,随风飘扬啊。 “大伙儿好好干啊!管饱!” 弄得一群鸟人一边奋力挥锤子一边狂吸口水。 穆星时不时抬头看他们。 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这可是整个鸟群生存的希望。 但值得庆幸的是,经过救生衣,鸟群显然对她充满了信心,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地龙鹰落在她肩头,没一会儿又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吱吱叫着也不知道干啥。第一次离开巢穴,她都不馋吃了,光顾着四处乱飞,在森林里钻进钻出,弄得一头树叶子。 快到天黑的时候,矮雌鸟们回去了一半,还有嗷嗷待哺的幼鸟在巢穴里。 穆星一边看着鸟人们狼吞虎咽,一边想怎么才能尽可能减少照顾幼鸟的人手呢?有的幼鸟还小,长期需要保持温暖,穆星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皮毛,并且在育幼室也挖了壁炉,这才勉强解决保暖的问题,不然矮雌鸟一个都不能脱身。 但喂食这件事……穆星想到了宠物医院里猫狗的自助喂食机。 勉强可以一试吧。 她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转头才发现身边传来鼾声。 阿瑞斯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满头都是木屑,靠在岩石上睡着了。 手上还捏着剩半块肉都没吃完。 他累坏了。 不仅仅是他,连最强壮的守卫鸟都面露疲惫。 要是有机器就好了,这么大的船全靠手工啊,真他妈累人。 她不由心疼起他们来,又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剥削人民的黑包工头。 穆星伸手把阿瑞斯手里的肉拿掉,扶着他肩部倒下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他迷迷糊糊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到是她,便又合上眼,随便穆星摆弄。躺下来了,凭着本能自己转了个身,抱着穆星的腰就睡了。 穆星被他这么一贴僵硬了一会儿,等他呼吸绵长睡熟,才慢慢垮下来。 之后,她就一边出神一边玩他的头毛。 他们最多就睡半晚上,后半夜还得起来忙,不然真干不完。 人啊人啊,缺人手啊。 唉,还得想想办法啊。 天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长鸣,有夜归的红翼鸟飞过,落在了对面的山壁上。 穆星立刻抬眼盯着他。 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雇佣工人这条路子不晓得走不走得通? 那只红翼鸟正在平台上梳理羽毛,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穆星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反正排水系统要弄也该开始了…… 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渐渐也睡去了,梦里还梦见自己像个恶毒地主婆似的挥舞小皮鞭,一脸凶神恶煞地鞭打着鸟人:“干活干活!快起来给老娘干活!” 梦没能做完。 “唳!!!” 银斑鸟愤怒的鸣叫充斥耳边。 她猛地惊醒过来。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挡在阿瑞斯的双翼后。 他弓着身子,浑身紧绷,冰蓝色的眼眸渐渐又充满了血红色。 她抬眼望去,发现对面还有一群全是由守卫鸟组成的陌生银斑鸟群。 穆星这边的守卫鸟们张开了翅膀站到了最前面,将所有同伴都挡在身后,似乎做好了牺牲自己、冲锋杀敌地准备。 就在这时,对面那群银斑鸟中间飞出一个雌性翼族。 她与穆星一般身披华丽彩衣,身上挂满了装饰物,她容颜美丽,眼眸乌黑饱圆,与歌丽安的容貌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她似乎更年幼许多,倒像个半大的孩子,满脸都是娇蛮与暴怒。 “歌丽安,我终于找到你了!” “快把偷了的东西还给我!” 穆星还一头雾水,更不知所措。 耳边忽然听见阿尔发出了有些颤抖的声音。 “碧碧碧…碧丝……” 第20章 啦啦啦啦 暴雪已经停了,矮雌鸟用造船的边角料架起木堆,在旷野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 火光照亮了四周,一直潜伏在黑暗里的鬣狗群悄悄地离开了。 大肆砍伐树木,似乎无意间破坏了鬣狗的家园,鬣狗们不得不迁往森林边缘。然而银斑鸟战斗力格外强大,他们多次偷袭报复都没落下好,穆星几乎可以从他们冒着绿光的眼中看出阴测测的恨意。 过几天寻个空,得把这群鬣狗赶得远远的。 鬣狗虽然是不能特化为人形的野兽,智商却不低,他们也很记仇。 留下来就是隐患。 穆星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毫不客气地坐在石锅边大快朵颐的碧丝身上。 “味道不错。”碧丝的爪子异于常鸟,指甲呈倒钩状,完全亮出来足足有半米长,像弯刀一样尖锐无比,阿尔说,这样的凶器令她能轻而易举穿透厚皮动物的胸膛,直接将他们的心脏掏出来。如今,她正把她这双恐怖的爪子当竹签似的往锅里扎肉块儿,一扎一个准,串成肉串以后,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她的守卫鸟们也是狼吞虎咽,把穆星为自家苦力们准备的饭吃了个底朝天。 虽然肉疼,但穆星暂时一点也不敢有意见,她和自己鸟群离碧丝大概十米远,躲到了刚搭出个底部框架的船身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因为阿尔和奥兰多说碧丝曾吞噬了一只沙漠巨蜥,她的舌头从此伸缩自如,弹出来能四五米长,瞬间就能将猎物卷入口中。 这他妈……还能行? 穆星不死心地数了一下碧丝的人马,她带来的全是守卫鸟,个个身强体壮,个头都比穆星家的守卫鸟高半个翅膀,大概有一百五十只。穆星的守卫鸟数目只有她的三分之一,虽然加上矮雌鸟,他们在数量上稍微占了优势,但低声询问了阿尔以后,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实事——让矮雌鸟参与争斗,简直就是顶上去送人头。 以前电视上演手撕鬼子觉得很可笑,这里的守卫鸟却真的能手撕矮雌鸟。 而且穆星一点也不希望自家的鸟人有什么损伤。 这么久相处下来,不管是娇羞肌肉男守卫鸟还是有整理癖的矮雌鸟,她都很喜欢。 和他们一起喝酒,看他们高兴地围过来讨肉吃,每个鸟人的眼里都是最纯粹的信任和快乐。她觉得自己只是力所能及地为他们煮了东西吃(那些猎物还都是他们打来的)。可他们就已经每次望着她眼里都仿佛流露出表情包一般的呐喊:“我家女王真好!我爱她一辈子!” 她一点也不想让碧丝伤害他们。 穆星紧张地观察着碧丝的举动,如果两个鸟群发生冲突,死扛的话,鸟群一定损失惨重,可她最近忙着造船造纸改善饮食,居然疏忽了制造武器和陷阱。碧丝来得太突然,她现在想做什么也晚了。如果鸟群还能存活下来,她一定要想办法要武装所有鸟人。 但令她迷惑不解的是,碧丝除了一开始叫嚷着要歌丽安将“偷”去的东西还给她后,她没有别的挑衅举动,因为银斑鸟灵敏的嗅觉让她很快被那几大锅煮得正是火候的食物吸引了目光,然后碧丝就吃到了现在。期间还远远对穆星夸赞了好几次她们鸟群烤肉技术不错。 她到底是干嘛来的? 穆星悄悄地问阿尔,阿尔胆战心惊:“一定是来杀我们的!” 于是,通过阿尔,穆星终于了解到了碧丝的过去。 就像穆星看到的,她眼中的碧丝更像个半大的孩子。的确,她刚成年不久,是克蒂亚老女王七个女儿之中,最小的女儿之一。 为什么说之一呢,因为碧丝是个双黄蛋。 一颗蛋里,孵出了两只幼鸟。 这在银斑鸟群里也是十分罕见的,矮雌鸟们非常精心地照料着碧丝和她的同壳妹妹。 就像双胞胎里面总有一个比较强壮一个比较弱小一般。 碧丝是那个强壮的。 她的妹妹莉莉安生出来时,体型只有她三分之一大,鸣叫都微弱得听不见。 不过,碧丝个头也比其它幼鸟大不少。 她很强壮,所以从小就很会抢食,扑腾着翅膀把姐姐们挤走,从别的幼鸟嘴里抢东西吃的光荣实例屡见不鲜。最夸张的是,碧丝还没特化成人形,就已经能打赢成年雄鸟了。很不幸,那个被碧丝胖揍了一顿的成年雄鸟就是阿尔,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雄鸟中的笑柄。 穆星听到这里不由恍然,怪不得阿尔每次说起碧丝时,眼神都那么凄惨慌张。 #那一天,阿尔终于回想起一度被碧丝所支配的恐惧# 估计是被虐惨了。 很显然,碧丝继承到了最强大的基因,这让克蒂亚老女王也不知如何对待她。 银斑鸟是没有家庭观念的。 幼鸟出生后,通通都交给天生保姆矮雌鸟抚育。 克蒂亚很少关心这些日后要杀死自己夺得王座的女儿,但她知道这是银斑鸟生存下来的法则,弱肉强食,自然淘汰,她不会感到悲哀,也不会恐惧,这就是生存。 碧丝年纪小,特化后的人形也比姐姐们娇小,力大无穷的暴力萝莉形象逐渐深入人心。 没人敢惹她,她似乎也是天生的战士,没事儿就去找守卫鸟练手。 一开始还总是输。 直到成年后,她一个人跑进沙漠深处,吞噬了一只巨蜥。 从此沙洲鸟群里,再也无人是她对手。 所以那场女王的争斗结局似乎在开场前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克蒂亚老女王终究还是老了,她死在了碧丝的尖牙下。 被夺去性命的,还有碧丝最年长的两个姐姐。 排行第三的菲娜在争王之前便逃走了,目前不知所踪。 第四、第五的苏西亚和歌丽安被碧丝咬伤,狼狈地驱逐出沙洲。 迁徙的路上,本就受伤较重的苏西亚伤口溃烂,死在了荒原。 最识相的是莉莉安,她从一开始便退出了争斗,选择臣服于她的双胞胎姐姐。 刚刚成年的碧丝就这么成了整片沙漠的主宰者,银斑鸟世代居住在沙洲,在地下建造了一个庞大的帝国,无数只银斑鸟振翅从地下飞出,非常壮观。 听完了“战斗女王养成记”的穆星沉默了。 这时,碧丝也已经吃饱喝足了,她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然后亮着半米长的指甲,开始舔。 她的守卫鸟估计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也动作整齐划一地清理自己。 但他们的动作落在穆星的眼里根本就等同于在磨刀。 期间,碧丝懒洋洋地越过鸟群,瞥了穆星一眼。 穆星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能再等了。 “威克,你带上飞得最快的几只守卫鸟,护送所有矮雌鸟回巢!”穆星回头沉声吩咐,“回去后带上幼鸟和食物,离开这里,飞得越远越好!” 威克肩上还绑着伐木队一队长的小红星,一听这话急了:“我们怎么能离开女王呢?” “这是女王的命令!难道要我吹响号角你才肯听吗?”并不能吹响的穆星一脸肃然地看着他,“听话,快走!幼鸟还活着,我们的鸟群就还有希望,你尽快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如果……你还想回来,你就回来。” 和银斑鸟的观念不同,穆星不觉得女王有什么特殊。 让妇女和儿童先走,这却是她的原则。 “我一定会回来的,女王。”威克的眼中燃起了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光芒,他低头抹了抹发酸发热的眼角,叫上同伴和矮雌鸟,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入黑夜里。 穆星看着他们的身影飞进了银环光芒照耀不到的森林中,再也见不到了。她叹了口气,转向阿瑞斯,她嘴巴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阿瑞斯已经摇头:“我不会离开的,穆星。” 他其实想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但不知为何,出口时,却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你”说出来。 穆星知道劝不动他了,只好去看碧丝有何反应。 这边的举动是瞒不过她的。 碧丝当然也看到了守卫鸟和矮雌鸟的离开,但她眼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 守卫鸟本就不占优势,歌丽安不怕被她杀死吗? 她当然知道她的到来对歌丽安意味着什么,这是一场输赢早已注定的战斗,她想过很多种歌丽安的反应,她想过歌丽安会逃,想过歌丽安会拼死反抗,却没有想过歌丽安会安排原本就不多的守卫鸟送矮雌鸟离开。 碧丝眼睛眯了起来,她这次来可没安什么好心。 她的羽冠里满是荒原的沙尘,皮肤也被肆虐的暴风雪刮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她带着她的守卫鸟辛辛苦苦千里跋涉,忍饥挨饿,可不是只为了来抢歌丽安这么一顿饭。 不过哦,歌丽安鸟群烤得肉真好吃,她以前觉得生肉味道更好,熟肉不是烤过头就是被煮得*的,实在是影响胃口,让她吃不过瘾,但今天她改变了想法。 烤肉真好吃!那些会辣得人流泪的汤也好吃!她现在肚子都还觉得热烘烘的! 明天还想吃! 不知道这是哪只矮雌鸟的手艺,等她吞并了歌丽安的鸟群,一定要把那只矮雌鸟抓来天天为她烤肉,这么想想真幸福啊。 等等……她是来吞并歌丽安的鸟群的啊! 碧丝晃了晃脑袋,对哦,她是来吞并歌丽安的鸟群的。 差点忘了。 在路上,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歌丽安要反抗,她就杀了她。 如果歌丽安跑了,那就让她跑吧。 她一点也没把歌丽安放在眼里,她这个姐姐空有野心却没有足够的能力,成年后就喜欢吞噬各种各样的动物,什么蝮蛇啦什么巨足蛛啦,以为这样就能赢过她了,真是可笑啊。 打败了歌丽安,她会接管她少得可怜的鸟群,她会杀死所有守卫鸟,驱逐雄鸟,因为他们永远不会背叛歌丽安了。但她会留下幼鸟和矮雌鸟,这些她一爪子就能拍死的小家伙们就像是沙洲里的一粒一粒沙土,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但却只有他们才能垒起一座巨大的沙堡。 想想觉得很不错呢。 高高点亮了攻击力却疏忽了智力开发的碧丝觉得自己的计划简单明了又天衣无缝。 但对面的穆星心里头只有争先恐后地冒出无数疑问,最大的问号拍打着她的理智:暴力萝莉突然到这边来干什么?据她所知,沙洲离河谷森林地带远得半死,而且每一步都危机重重啊! 碧丝只带了那么点人,也不符合常理啊。 在阿尔的描述里,沙洲银斑鸟群可是有成千上万只。 她抛下了自己的鸟群,带着一百多号守卫鸟来找她麻烦干什么? 碧丝吃饱了撑的? “阿尔,碧丝和歌丽安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穆星小声问。 阿尔认真思考了一下:“除了莉莉安,她对所有姐妹都一个样。” 喜欢姐姐们的东西和食物就张口要,要不到就抢,因为抢总会抢到的,没人打得过她。要说深仇大恨,应该是所有女王后裔们对她恨得牙痒痒又没办法吧。 那她干嘛还追到这边来啊?穆星懵逼了。 如果一开始不想放过,早就赶尽杀绝了,现在才来下手是闹哪出? 等等……穆星联想到了之前阿尔与阿瑞斯说的话。 阿尔说,阿瑞斯是碧丝的雄鸟。 阿瑞斯却说,他被号角蛊惑,差点被大火烧死。 按理说,被选中为配偶的雄鸟在银斑鸟群里的地位仅次于女王,在巢穴里猎物脂肪最多最嫩的部位,除了优先供应给女王和幼鸟,都会提供给雄鸟。他们也是族群的希望啊。 碧丝更加不会脑子有坑下死手去伤害自己的配偶。 就连歌丽安的雄鸟,她都没有追杀一只。 那么,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沙洲,出事了。 碧丝……穆星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么强悍的你,也被赶下王座了吗? 所有的一切都因这个猜想而串联了起来。 碧丝千里迢迢穿过荒原来到这里,身边能够繁育后代的雄鸟和矮雌鸟一只都不剩,只剩下无法生育的守卫鸟。其他女王的雄鸟是不会和她交|配的,这是要让她的血脉就此断绝的节奏啊。 所以,她不是来找歌丽安寻仇的。 但她肯定也没安好心,这个阴沟里翻船的女王心里一定不服气,她就像逃亡的歌丽安一样,满心都想要重整旗鼓回到故乡,狠狠给那个敢抢她东西的家伙一爪子。 不过,穆星却稍微安心了一点。 有所求,就有弱点。 穆星突然站了起来,她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守卫鸟,将自己暴露在碧丝的爪牙下。 这个举动太突兀了,碧丝警惕地张开了双翼,她身后所有的守卫鸟齐刷刷亮出了尖爪。 “保护女王!” 穆星的身后也响起了这样的吼声。 局势一时间剑拔弩张。 穆星却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她只注视着碧丝,微微一笑。 “碧丝,我们合作吧。” 碧丝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姐姐莫名变得娇小的身子,不由皱了眉头。 歌丽安那个笨蛋又傻乎乎地吞噬了什么东西? 她的翅膀呢?她的爪子上面光秃秃的指甲是怎么回事? 瞧她现在那儿样! 她一爪子就能拍死她! “碧丝,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穆星对她大喊,“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合作吧?” 共同的敌人? 碧丝心头猛地一震,思维还很单纯的翼族惊愕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也太好套了吧? 穆星微微怔了一下,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脸上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碧丝,你知道的,姐妹里谁也没有你那么强壮,我打不过你,这不丢脸!因为你是真正具有力量的王者,沙洲女王的王座让给你也无可厚非!可是……今天,你却像个丧家之犬一般逃到这里来!你简直丢尽了克蒂亚母亲的脸!统治沙洲的女王不再是你了,这简直不可思议,我无法接受!” 一向强势惯了的碧丝瞬间涨红了脸,她几次张嘴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却古怪地咽了回去。 她面色阴沉,低头生闷气。 碧丝在生自己的气,她觉得很丢脸,但更多的是伤心和委屈。 为什么会这样呢? 碧丝没有反驳,自己果然猜中了。 穆星心情很复杂,这意味着沙洲的新统治者比碧丝还强大。 这就日了狗了。 而且碧丝的表情很奇怪,她没有仇恨那个将她赶走的鸟人,眉目间满满的失落和难过。 穆星心里稍微有点底了。 “碧丝,你不想和我合作吗?你不想回去吗?”她继续问,“你知道的,我战胜不了你,我不是你的威胁不是吗?而且……碧丝,我已经不想回沙洲去了,我只想在河谷好好活着,我不会和你争夺王座的。你是想回去的吧?你的雄鸟配偶都在沙洲,还有你的鸟群,你一定很想回去吧?我可以帮你的,帮你重登王座。” 重登王座…… 她想,她想回去! 可是…… 碧丝的头却更深地垂落下来了。 “没有了……” “什么?” 碧丝深深地埋着头,死死地攥着爪子,憋住快涌出的眼泪。 “我的雄鸟……” “他们全都被烧死了。” 第21章 啦啦啦啦啦 同一时间,沙洲的深夜。 裹挟着砂石的热风逐渐冷却了下来,蝎子翘着带有毒刺的尾巴悄悄地钻出地面,岩猫蹲在高高的弧形戈壁上远望,眼前,绵延起伏的沙丘又被吹成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模样。 但对于这些长年在沙漠生活的居民来说,星辰的方向与猎物的气味会指引着它们往哪儿去,永远不会迷失。像往日一样,地下又传来振翅声,巨鸟腾空而起,银环的光芒像是轻纱,披在他们平展的巨大双翼上。 岩猫幽绿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场再平凡不过的狩猎。 每一天都会在沙洲上演,岩猫是地上的王者,它吃银斑鸟,有时也会死在银斑鸟的爪子下。 如果从那只银斑鸟飞出的出口望进去,可以看见一条阴暗狭窄的地道。沿着地道蜿蜒而下,一个几乎覆盖了整片沙洲的庞大巢穴逐渐展露在眼前。数不清的巢室纵横交错着,无数的银斑鸟在里面忙忙碌碌,飞来飞去,幼鸟的清脆鸣叫此起彼伏。 在这个地下王国的最深处,尽头有一个极深的洞穴,像一口井。 洞穴四周都是打磨极为光滑的黑色矿石,毫无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洞穴里有水声,水下无数条黑影游弋不定,唯有一块露出水面不足一米的山石可供落脚。 石头上沾满了血迹,坚硬的矿石表面也布满一道道爪痕。 “果然困不住她啊,这些蝮蛇反而成了让她生存下去的食物。”站在深洞边缘往下望了望,莉莉安捋了捋垂落在耳边的长羽,有些遗憾地说。 “她毕竟曾是沙洲的王者啊。”她身后一名高大而英俊的雄鸟接口道,“您对待碧丝太仁慈了。在争王之斗的那个雨季,碧丝可是一口气杀死了克蒂亚老女王和您的两个姐姐。” “因为她具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即使面对再强劲的对手,她也绝不会害怕,只会斗志昂扬地迎头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碧丝了,我从小就和她待在一起,我连走都还走不好时,她已经能飞了……能用花粉将她迷惑,囚|禁在此,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沙洲里最勇猛的守卫鸟也没有把握能咬死她,何况是我呢?”莉莉安垂下眼眸,她与其他银斑鸟相比,过于纤弱的手臂上慢慢生长出了绿色的枝叶,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了她的身体,她回头,“巴赫,尼古拉斯被她带走了吗?” “是的,碧丝逃到地面后,立即用假的号角呼唤了那一百多只被放逐的守卫鸟。”巴赫肯定地回答,“尼古拉斯也在其中,他们已经一同往荒原的方向逃离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碧丝的目标应该是横切山另一边的歌丽安。” 莉莉安微笑起来:“歌丽安么?她可不是碧丝的对手,那样碧丝可倒捡了个大便宜了。”她转过身,身上的藤蔓还在不断伸长,有几条缓缓地爬向了深洞,探入水中,不一会儿,水面便猛地震动起来,水花四溅,一条巨大的蝮蛇翻着肚皮浮了上来,藤蔓扎入了它的体内,渐渐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巴赫知道,那条蝮蛇的血已经被吸干了。 巴赫看向眼前身形瘦弱的雌性翼族,心中不免感慨万分。通风口吹来了地面上还有些燥热的风,莉莉安那头灰白色的羽冠在风中拂动着,莉莉安生得和碧丝很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和碧丝的不同,她体型弱小,羽冠没有光泽,脸颊削瘦,使得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显得格外大。 她甚至无法吞噬任何动物,吞噬需要分泌出大量的液体,可她分泌的液体却连吞噬一只石鳞鼠都很难做到。所以成年后,她一直以来都还是银斑鸟的原貌,深蓝色的皮肤,稀疏的银色斑纹从她的眼角蔓延至耳后。 一直以来,她就没有什么存在感。她沉默寡言,无法独自狩猎,倒喜欢摆弄花草植物,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苏西亚甚至指使她的雄鸟去欺辱她。苏西亚命令雄鸟将她的双翼咬伤,叼出巢穴,扔到了最远的绿洲,在空中哈哈大笑,看她无法飞起,狼狈地找不到回家的路。 后来还是碧丝听到了雄鸟们在巢穴里嘲笑她,把苏西亚胖揍了一顿,带着守卫鸟来找她。 否则,她可能会死在那里吧。 很多时候,她就像是碧丝的一条影子。 听说她还是一只鸟型幼鸟时,她和碧丝曾不小心被蝎子蛰过,碧丝身强体壮,喂了一点仙人掌就活蹦乱跳了。她却差点没能活下来,吃不下食物,连爪子都开始腐烂了。夭折的幼鸟太常见了,克蒂亚老女王命令矮雌鸟将她扔到地面上自生自灭,最后也是碧丝将她从岩猫的嘴里救了下来。 巴赫不由想,难道是曾经的情谊,莉莉安才没有派遣守卫鸟去追杀碧丝吗? 可是,巴赫却觉得,莉莉安内心深处,也是憎恨碧丝的。 争王之斗开始的那个雨季,碧丝毫无疑问地夺得了女王之位。 莉莉安在自己的巢室里浇花,没有出去。 谁能知道不过几天之后,一切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呢? 女王的位置居然落在了这个连矮雌鸟都打不过的莉莉安头上。 巴赫看着莉莉安苍白的侧脸,因为先天不足,她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女王后裔那样美丽。但巴赫毫不介意,在那个阳光炙热的发情期,所有的雄鸟都精心打扮,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希望能被碧丝或者歌丽安选中,她们是女王后裔中最美丽最强大的两只翼族。 每个女王后裔都会在那天尽可能地捕回猎物,那些猎物就像是傲人的资本和礼物。女王们会将猎物通通堆放在雄鸟的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也是间接向姐妹们证明自己的实力。那天,碧丝扛回了两头巨蜥和三只岩猫,这些都是银斑鸟的天敌,最难抓的猎物。 碧丝秒杀了她的所有姐姐,炫耀般地终结了这场暗暗较劲的展示。 莉莉安只勉强带回了一只小骆驼。 所有雄鸟都对莉莉安唯恐不及,当莉莉安向巴赫伸出手时,雄鸟中发出了一些嘲弄的笑声。但巴赫却看着莉莉安出了神,她脸上脏兮兮的,身上也全是伤痕,为了带回这只还未成年的小骆驼,她被骆驼母亲踢中了好几脚,她拼尽全力,她也渴望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雄鸟。 不是碧丝施舍给她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属于她的。 巴赫被那种拼尽全力的渴望打动了,他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莉莉安,相互交换了腺体,将对方的气息永远地烙印在自己身上。 所有的雄鸟都觉得他疯了,看他的眼神无比惋惜。 巴赫曾是那一窝幼鸟中第二强壮的雄鸟。 第一强壮的是他亲哥哥,同一只矮雌鸟生育的约纳斯。 约纳斯理所当然地跟随了碧丝。 所有人都以为,他至少能被歌丽安选中,没想到…… 巴赫却觉得没什么好惋惜的,他仍然记得莉莉安那天的笑容。 但想到这里,巴赫脸上流露出一丝忧伤。 他想起了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他想起了约纳斯焦黑的尸体。 他怔怔地发起了呆,然后狠狠甩了甩头。 别去想了,巴赫。他凝视着莉莉安的背影,在心里告诫自己。 在他到了莉莉安身边后,他才发现所有的同族都对莉莉安太不了解了,包括他自己。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废物——她很聪明,还懂得隐藏自己,像沙洲狐狸一样狡诈。这几个词语大多情况下都是和银斑鸟无关的,至高无畏的力量,才是所有银斑鸟的向往。 他们不屑于做那些背后的小动作,但莉莉安却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自己。 巴赫发现她早就已经开始制定计划了,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吞噬了一头食人花幼苗,这种食肉植物生长在绿洲深处,很少银斑鸟见过。食人花奇异的香味能够制造幻觉,迷惑动物靠近,然后张开花瓣一口咬下。 它的汁液里还有麻痹神经的毒液。 那次吞噬很完美,没有在莉莉安的外表上留下什么痕迹。 但她体内的结构已经完全改变了。 她不再是完整的翼族了。 食人花的幼苗以她的血液为食,在她体内生长。 她身体里全是纵横勾结的藤蔓,她的血液减少了,心脏也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包裹着,就算是碧丝那样尖利的爪子刺穿了她的胸膛,她说不定都还能有一线生机。她不再畏惧水,也不需要太多的食物,最好的补品便是阳光和各种各样动物的血液。 她能存活很久,保养得好,甚至可以像沙洲最顽强的植物一样几百年几千年地活下去。 就连碧丝都以为她可怜的妹妹还是个没有获得其他种族天赋与能力的银斑鸟,甚至很担心连矮雌鸟都能一爪子掀翻她。何况其他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的翼族呢?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莉莉安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些什么了。 她隐藏着自己的秘密,暗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在争王之斗的雨季到来之前,她就曾用花香引诱过苏西亚的守卫鸟,并且用神经毒素让他陷入昏迷,随后,她让自己的守卫鸟去吞噬他。 由于毒素麻痹了神经的缘故,苏西亚的守卫鸟在血脉的争夺中几乎毫无抵抗,这样的吞噬十拿九稳,最后主意识清醒过来的都是莉莉安自己的守卫鸟。 有时候气味会发生改变,莉莉安就会让他悄悄地回到苏西亚的鸟群中。 苏西亚有太多守卫鸟了,她不会发现其中一只发生改变。 而守卫鸟接近于零的智商,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同伴有什么不对。 外貌发生了变化?大概是又吞噬了别的什么东西吧。 如法炮制,莉莉安将自己的眼线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 所以巴赫一点也不奇怪碧丝会被莉莉安囚禁,他是唯一不惊讶的人。其实,早在碧丝夺得女王之位、掌握了沙洲鸟群的那天,巴赫就隐隐感觉会有这么一天了。他能感觉得到莉莉安和所有银斑鸟都不一样,她谨慎,沉默,她像是一只吐丝织网的蜘蛛,步步为营。 没有一只银斑鸟能做到这一点,巴赫几乎本能地心生敬畏。 如果穆星在这里,她就会告诉他,颤抖吧少年,这就是所谓智商的差距。 大概是因为天生弱小,为了生存,莉莉安只好想尽办法,脑细胞的运用次数比其它银斑鸟多多了,量变到质变,这个过程也许很长,但一旦跨越,那些还毫无所觉的人就追赶不上了。 这才是真的进化。 但银斑鸟的翼族们还不明白。 “回去吧,沙洲一到夜晚就越来越冷了。”莉莉安偏过头对巴赫笑了笑。沙洲女王的王室在巢穴的正中央,由雄鸟和守卫鸟层层护卫,也是最温暖的地方。莉莉安能操控植物,赶走碧丝后,她将王室用鲜花和藤蔓装饰一新,用来睡觉的鸟窝也摒弃了干草,而是充满清香的绿叶和花朵。 除了交|配期,女王是不会和雄鸟同巢的。但巴赫不一样,他每一日每一夜都陪伴在莉莉安身边,这是莉莉安要求的。“我想每天醒来都看到你。”她说。 即使她现在已经拥有很多很多的雄鸟了。 “莉莉安,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巴赫躺在了鲜花铺就的鸟窝上,他五官生得很柔和,垂下眼眸时总令人感觉温柔和安宁,“为什么不派遣守卫鸟去追击碧丝呢?如果她吞并了歌丽安的鸟群,过不了一个冬季,她就会带领鸟群回来跟您决斗的,我很担心……莉莉安!” 他无奈地看着像个幼鸟似的往他怀里钻的沙洲女王,很少笑容的莉莉安这时候看起来十分孩子气。他抚摸着莉莉安黯淡的羽冠,眼眸深处弥漫开深深的担忧。 “别担心。”莉莉安感受到他的情绪,抬起胳膊依恋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她蹭着他的脸颊,轻而温柔地说:“我还想在雨季过去后的夏天能生下和你的幼鸟,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碧丝回来复仇呢?我已经准备好一份礼物,交托给尼古拉斯,代我送给我亲爱的姐姐了……” . 而另一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守卫鸟被掉包的碧丝正跟着更加不知道守卫鸟还能掉包的穆星飞下了深渊,来到了穆星的巢穴。 碧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同情:“居然住在这种地方,歌丽安你真可怜啊……” 穆星干脆地说:“那你别住!” 碧丝屈辱地闭上了嘴。 她刚刚答应了歌丽安,提供人手帮她造船熬过春天的雨季。 歌丽安则收留他们,并且同意她在发情期向新生的幼鸟展示自己的强大。 如果有雄鸟喜欢她,她可以和其中一只交换腺体,然后等他长大。 碧丝想到这里兴奋了起来。 然后她突然闻见了一个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不知为何变淡了很多,还沾染上了别的气味,但确实是…… 碧丝四下张望寻找起来,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歌丽安身边那个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高个翼族身上。刚刚和歌丽安谈判的时候,她就觉得歌丽安有些鬼鬼祟祟地藏着什么,一见她同意结盟并且走了过来,就用臭烘烘的山猪皮把身边一个翼族给套住了头。 她被那山猪皮熏得差点摔一跟头,而且大晚上的她也没看清。 后来,歌丽安说明天还请她吃烤肉,她一高兴,又忘了。 现在,她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天后,她气呼呼地一拍翅膀,冲了上去。 该死的歌丽安!不仅偷了她的号角,还偷了她的雄鸟!!! 第22章 啦啦啦啦啦啦 听见身后碧丝突如其来的怒吼,头套山猪皮的阿瑞斯猛地反过身,将穆星护在身后。 “嘶嘶嘶——”他发出了威胁的声音。 比起穆星的笃定和自信,他依然对碧丝和她的守卫鸟心生警惕。 即使对方身上有着令他动摇的气息。 当他感受到碧丝身上释放的可能伤害到穆星的怒气后,他手心都出了汗,身体的本能一直试图控制他让他对碧丝臣服,可是心头涌上的情感却做出要他保护穆星的指令,他觉得自己好像裂成两半,不断地交战。 最终,似乎还是他的心赢了。 碧丝其实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对于银斑鸟的嗅觉来说气味过分强烈的山猪皮熏得她头晕,而且也更加地暴躁了:“歌丽安!” 经过刚刚一番交谈,穆星觉得自己已经清楚碧丝的脾性(其实是碧丝真心是个出奇简单的鸟,在她生命里可能只有分她打得过和她打不过这两种人。)所以穆星不是很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别的……她若无其事地从阿瑞斯身后探出半个头:“碧丝,你这是抽什么风?” 并没能理解“抽风”这个词语含义的碧丝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横眉竖眼:“把号角和雄鸟都还给我!歌丽安你这个窃贼!你怎么像狐狸一般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我什么时候偷你的号角了?别乱扣帽子。”穆星理直气壮,不管是不是歌丽安做的,反正她不背这锅,“先不说这个,你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落到……现在这地步的吗?” 在听到穆星前半句的时候碧丝气得都跳起来了,但一听下半句立刻就跟泄了气的气球似的蔫了吧唧地垂下头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莉莉安她……” 完全没有意识到被转移话题的碧丝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莉莉安。这个名字让穆星耳朵警醒地竖起来了。 “到我屋里说吧。” 从阿尔那边听来关于莉莉安的情报非常简单,用一个字总结:弱。用两个字总结:废柴。据说那么大了,连吞噬其他动物都无法做到的可怜银斑鸟。 但是从现实来看,这个莉莉安一定不简单。 趁着碧丝还没回过神来,穆星凑过去跟阿瑞斯小声地咬耳朵:“等会我让奥兰多陪着我,你和阿尔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吧,你们都还饿肚子吧?我已经让黛西准备了肉。” 阿瑞斯张张嘴,但余光瞥见了碧丝后,他内心又是一阵混乱。 于是他默默地低下头,离开了。 穆星看着阿瑞斯的背影,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充满了惆怅。 这一天,那么快就来了吗? 她曾经也想过,阿瑞斯可能会离开她。 毕竟他从来不是属于她的,就好像她曾经救助过一只流浪狗,到后来那只狗的主人找来了,她看着那只狗欢呼雀跃地冲过去,它用力地扎进了主人的怀抱里。 它没有一点的犹豫,也没有回头。 穆星远远看着,只有她一个人不舍而已。 就像生存是这世间所有生命的本能一般,她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去对抗本能。 她注定是要失去阿瑞斯的。 她这么阻止碧丝和阿瑞斯重逢并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碧丝以前有很多的雄鸟,她甚至不一定记得阿瑞斯,可是现在碧丝一无所有了。 一切都不同了。 阿瑞斯反而成了她的唯一,而女王一直以来都是雄鸟乃至鸟群的唯一。哪怕这个女王狼狈地逃亡,哪怕她失去所有,哪怕追随到最后面对的也只有死亡。 雄鸟们义无反顾,盲目地跟随着自己的女王。 穆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支开阿瑞斯。 大概是想要离别来的晚一点吧。 或许就是这种心理在作祟,穆星在王室里听碧丝说起沙洲的“政变”时,给碧丝倒了一杯又一杯的大椰子,后来干脆让矮雌鸟拿来四五个,堆在她面前,让她用芦苇管子吸着喝。 银斑鸟长期生活在沙洲,哪儿见过这种果子,碧丝一边大倒苦水一边好无防备地大口喝着高纯度果酒。所幸碧丝体魄比别人强大许多,喝得两眼迷离了,说话还算保持着条理。 但穆星越听神色越来越严峻。 在碧丝的口中,莉莉安的形象也十分片面,弱小,无能,一直在碧丝的庇佑下才得以存活下来。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带着两只大蜥蜴去看她,她的翅膀幼鸟时曾被雄鸟咬伤,之后一直飞不大高,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又只有一只雄鸟,守卫鸟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废物。所以我隔三差五就会带着猎物去找她,让她能吃的好一些。” “当上女王之后,我还是喜欢自己捕猎,那群守卫鸟都笨手笨脚的,抓的蜥蜴还没有我多。而且我总是亲自去喂莉莉安打猎,她只能吃母蜥蜴的肉,她身体很虚弱,很容易拉稀。守卫鸟们不明白这些,所以那天我带着蜥蜴去找她了…嗝……” 碧丝打了一个嗝,眼神变得更涣散了。 “她走到我身边,带着笑容,我忽然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甜腻腻的,就像雄鸟们发情时的香味,我脑子忽然就迷糊了,之后突然觉得一痛,眼前莉莉安的脸就渐渐模糊了。但我没有睡过去,我意识到出了问题,可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胡乱地攻击一切靠近我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莉莉安在我耳边呼救。”碧丝的神情突然激动起来,“我转过头想去救她,背后被一只爪子刺穿了,剧痛让我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回过神来时,我被困在了一个非常深的洞里。洞非常狭窄,翅膀无法展开更无法飞翔,洞穴周围都是光滑得泥鳅也爬不上去的莱氏石……” “莱氏石是什么?”穆星插嘴道。 “那是制作女王的号角的石头,只有沙洲最深的地下才能找到,莱氏石十分坚硬,漆黑,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从那个洞里爬上去。洞里有许许多多的腹蛇,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里会有那么多腹蛇,要知道腹蛇无法穿越沙洲,它们不是生活在绿洲就是在靠近横切山的荒原上。” “沙洲没有腹蛇?” “当然没有,歌丽安你怎么忘了呢?” 那就是有人故意养在那儿的。 穆星心里觉得格外不妙。 “后来我…好饿,差不多三天没有进食了,我逼不得已,抓了腹蛇来吃。腹蛇成群结队地攻击我,我在那么狭窄的洞穴里无处躲藏,我只能拼死一战。小小腹蛇还想吃了我?简直可笑!最后腹蛇的尸体都堆叠起来了,我惊喜地发现我可以依靠腹蛇而离开这里,真是太好了!” 啊你终于想到了真是恭喜……穆星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暗暗吐槽,要是她有杀害腹蛇的牛逼技能,她早就把腹蛇首尾相连,结成长绳爬出去了。 “离开洞穴之后,我想去找莉莉安,我怕她也被囚禁起来了……”碧丝声音变小了。 卧槽,你居然那么傻白甜??穆星露出了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 “然后,可是我只看见了冲天的大火,我的雄鸟控制不住自己,他们通通冲进了火堆,我大叫着,想让他们回来,却听见了号角声,我抬起头,看见了莉莉安。”碧丝低低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冷漠的表情,她的眼睛变得血红,那是只有内心满是杀意时才会产生的变化。” “我向她飞扑过去,她身上突然冒出了无数根树枝藤蔓,向我抽了过来。”碧丝满眼疲累,“藤蔓上有毒……我行动越来越迟缓,再次被丢进了那个洞穴里……里面腹蛇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我没有办法再爬上去了,后来我在那个洞穴里被困了很久很久……” 穆星:“……” 这一根筋的傻孩子啊! “后来……我偶尔吃一条腹蛇……不断地尝试爬上去。”碧丝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对那段岁月深痛恶觉,“但都失败了。最后,我开始胡思乱想,然后……我想到了你歌丽安!正因为想到了你曾经那傻乎乎的行为,我才爬出了洞穴。” 穆星指了指自己:“我?” “对,”碧丝得意一笑,“我也吞噬了一条腹蛇。” “……” 那真是太好了…… “后来呢?” “当然是立刻去找莉莉安报仇啊!” “……” 脑子是个好东西,真希望每个鸟人都有……尼玛啊,碧丝你的脑壳按在脖子上单纯只为了显得比较高吗? 穆星心底已经飞过了满屏的弹幕。 “我没找到她。”碧丝似乎还蛮遗憾的,“我被她的守卫鸟发现了,她已经将所有鸟群里即将成年已经吞噬过的雄性幼鸟都变成了她的守卫鸟,我无法与整个鸟群相抗衡,所以我…我…我逃了……” 她很耻辱地低下了头。 “我逃出了巢穴,我用号角呼唤我的守卫鸟,希望他们没有被杀死,可是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号角失灵了!号角的声音无法和任何一只银斑鸟发声共鸣,这个是假的!我的号角声甚至惊动了莉莉安的雄鸟巴赫,他是个斤斤计较的胆小鬼,立即带着莉莉安的守卫鸟追击我,他们试图包围我,但是我成功地飞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后来,我被驱逐的守卫鸟尼古拉斯第一个找到了我!巴赫一见到他,立即便怕得离开了……最后……我穿过了荒原……来到了这里……” 穆星已经捂住额头了。 神他妈冲破了包围啊!神他妈别人怕了啊!这不明摆着是个套嘛! 人家故意引诱你去和守卫鸟汇合的好吗! 穆星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那个莉莉安已经很明了了。 银斑鸟里面终于诞生了一个怪物。 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心机婊。 这就有点棘手了啊。 穆星陷入了沉思。 那边碧丝却突然大叫了一声:“号角!” 穆星被她吓了一跳,就见她瞪着眼:“差点忘了,尼古拉斯说他亲眼看见你偷走了我的号角!快把号角还给我!歌丽安你真是哥奸诈的狐狸!” “又是尼古拉斯说的?”穆星大叫冤枉,“这不可能,我离开的时候怎么有空去有你号角啊!你不觉得不合乎常理吗?” 就算是清醒的碧丝也得费劲跟她解释她才能理解常理这种东西,何况是喝醉了的碧丝?穆星这回总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碧丝一点也听不进她的话,爪子一亮就扑到她面前:“不仅是我的号角,还有我的雄鸟!!还给我!” “呲拉——” 血液飞溅,尖锐的爪子在身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温暖的怀抱,强有力的臂膀,严严实实地笼罩住了她。 没有任何疼痛,血腥味来自挡在她身前的人。 穆星睁开眼。 她首先看见的长长的银色羽冠,在空中飞舞。 然后就是那双让你忍不住沉溺的蓝色眼眸。 她愣愣地看着阿瑞斯。 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碧丝狂怒:“滚开!即是我的雄鸟,你怎敢违背我的指令!” 阿瑞斯没有回头。 他深深地凝望着怀中的女人。 “你不是。”疼痛让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说什么?”碧丝惊愕。 阿瑞斯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让他看起来无比温柔。 “我的女王只有一个……” 他一点一点收紧了手臂。 “她在我的怀抱里。” 第23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 连夜赶制出来的超大号铁锅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地龙鹰倒挂在头顶的树枝上悠闲地晃着。 不远处是浩大的造船工程,纵横交错的主次龙骨已经完美地拼接在船只底部。这多亏了碧丝带来的一只守卫鸟伊万。他曾经吞噬过一只笨重的长毛象,因此皮厚力大,身高四米,重达十吨。虽然无法飞翔了,可他还残留着鸟人的灵巧,双脚就跟锤子似的,只要将矿石钉子在需要的地方立起,他控制着力度,一脚一个,又快又准。 这让穆星生出了为鸟人们做人口普查的心思,收集好鸟人们姓名、性别形态、各自吞噬的物种和获取的能力,用来发挥他们的特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件事情,穆星打算交给阿尔和奥兰多去了解。她特意没有告诉两只雄鸟在没有文字无法记录的情况下如何将那么多鸟人的信息收集统计起来。她就想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造船大业加入了碧丝的守卫鸟后,造船速度大大提高了。 穆星再也不用担心人手不足,这些守卫鸟一个顶俩,执行力超群。 另一边,森林里传来辘辘的车轮声,“驾~驾~”柯西和另外十几只矮雌鸟按照穆星教的办法赶着货车队向船坞所在地前进。货车队新增加了三头长毛蜥蜴,它们虽然走得比长尾甲慢,却更稳当。比较重的巨木都交给它们来运输。 地龙鹰一见车队露头,“啾”的一声便飞了过去,像个称职的牧羊犬似的,时不时俯冲下去将走歪了走慢了的蜥蜴们赶回队列中去。 为了方便运输木头,曾经齐腰深的厚厚积雪已经铲开。 穆星闲来无事,在路边堆了两个雪人。 一个有翅膀,一个没有。 阿瑞斯从河底衔来两颗黑黝黝的小石子,按在个子更矮小的雪人脸上。之后又找来树枝和石头,各种打扮了一通,最后出现的就是两个手拉手的花枝招展的胖墩。 穆星哭笑不得,他自己倒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穆星。”他指着雪人笑,“很像你。” 穆星忽然觉得心都软下来了。 她招手把他叫过来,两人坐在炖锅旁边烤火。人数充足后,穆星就把人分成了两班,一班工作俩小时,这么轮换着。这会儿正好阿瑞斯那拨休息,穆星偷偷给他开小灶,拿一根木棍往火堆里扒拉了几下,里头滚出一只包着泥壳的“叫花鸡”。 这“叫花鸡”是拿小斑雀做的,那是森林里常见的小型鸟,长得像芦花鸡,栖息在很高的树上。平时银斑鸟嫌弃它们体型小,肉少,一般很少去捕捉。但穆星看到它们口水都快下来了。特意叫阿瑞斯给她抓了几只,留下一公一母生蛋,其他都烤了吃。 用开水烫了毛,剔除内脏,在肚子里填上菌菇辣瓜肉丁,拿水芭蕉叶子包住,再裹上湿泥巴,扔进火堆里慢慢地煨熟,熟了掏出来,往地上一拍,整只鲜香扑鼻,油润光亮,肉质酥嫩。阿瑞斯蹲在边上等得十分认真,这玩意儿他一口能吃半个,骨头都不吐,味都渗进骨髓了,嚼吧嚼吧越有滋有味。 穆星刚把一整只“叫花鸡”剥开,就见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过来一只爪,半米长的指甲扎进肉里,直接就带走了。 碧丝飞到高枝上,一个人默默地吃。 被抢了食物的阿瑞斯本来自己拍案而起,但一瞧是碧丝,他愣了会儿,又低头坐回来了。 穆星不由想起以前阿瑞斯有多护食,自己从小跟他在一块儿,都磨合了好一段时间,他才不会叼着食物远远躲着不让人靠近了。 可见碧丝对他来说还是不同的。 穆星想起那天他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似的宣告:“我的女王只有一个。” 她已经挺满足了。 “给,可别再被抢了。”穆星重新扒拉出一只,吹了吹,迅速塞到阿瑞斯嘴里。 碧丝在树上瞪着眼,她翅膀都鼓起来了,明显就想再抢一次。 没抢着,她又蔫头蔫脑地蹲在树上发呆了。 自从,阿瑞斯违背她,拒绝回到她身边后,她就经常这个样。 看着本该是自己的雄鸟已经忘了自己,她心中说不出来的感觉。 味道也会骗人吗? 碧丝陷入了迷惘,看着阿瑞斯安安静静地坐在歌丽安身边,他的眼神让碧丝有一点恍惚。 他看着对歌丽安的样子,她很容易想起约纳斯。 约纳斯也是她的第一只雄鸟。 虽然是巴赫的亲哥哥,却比巴赫能干多了。 冬日的暖阳软绵绵地照射在她身上,却带来不了一点温暖。 碧丝瞭望着远方,横切山阻挡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想象着自己飞过了荒原地带,回到了金黄色的沙洲深处,沙丘尽头有一个高高的身影,在等她。 她每次出去狩猎,不喜欢任何人陪伴。 只有约纳斯会悄悄地跟着她,有一回,她的后肢被岩猫咬伤了。 约纳斯驮着她回去。 晚风渐凉,从身后吹来,卷起细细的沙子,眼前的光线也明灭如星火。天空被黄昏和霞光调和成了另一种很温柔的颜色,夜幕就这么低低地笼罩了下来,远处银斑鸟巢穴的地下出口处亮起稀疏的火光。 约纳斯背对着黄昏,双翼被岩猫的爪子抓得一道一道,头上的羽冠凌乱极了。碧丝从后头偷偷看他,他的头微微垂着,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紧紧抿起的嘴角。 “碧丝。” “嗯?” “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第一次说得那么认真,带着孩子气的倔强。 让碧丝那句煞风景的“可我能单手把你抡地上完全不用你保护啊”憋回了肚子里。 因为翅膀受伤,他没有选择飞翔,就这么慢慢地驮着她走着走着。 时间长得让碧丝在他背上睡着了。 所以每次回想起来,她总觉得那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风柔柔地吹着,一直走一直走…… 碧丝揉了揉泛红的眼角。 她想约纳斯了。 可惜,再也见不到他了。 只剩下她自己了。 眼前掠过了在大火里挣扎嘶吼的焦黑身影,她认不出哪个是约纳斯。 雄鸟们的尸体堆叠在一起,血肉模糊。 她突然觉得胸口很痛,她不敢再想了。 莉莉安,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碧丝攥紧了拳头。 碧丝就这么在树上坐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了。 篝火又点燃了起来,矮雌鸟大多回巢去了。利用白天的时间,穆星经过多次实验,捣鼓出了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简易粗糙版自动喂食机,但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喂食机里的肉糜也大概吃光了,矮雌鸟们需要回去给幼鸟们添水舔饭,顺便打扫一下巢穴。 而这个时间,大部分守卫鸟离开去捕猎了,包括阿瑞斯。 只留下一小部分还在锯木头。 这几天风又大了起来,第三次暴雪应该很快就到了,暴风雪期间捕捉到猎物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趁着这几天天气晴朗,银斑鸟会储存大量的食物。 船坞可以利用横切山作为遮挡暴风雪的天然屏障,倒是没什么影响,但是木头就得趁这几天都运到船坞里才行,风雪肆虐,就算是利用畜力也不好运输。 穆星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制作“鸟语拼音”和“幼儿识字卡片”。 拼音就是中文拼音的形式,为了适应鸟语发音,四个声调扩展成七个声调,穆星以前会说闽南话,闽南话就有七个声调,发音十分复杂,穆星直接在闽南话的基础上设计起来倒还算容易。识字卡片是图文并茂的,穆星还打算做一套拼图版的。 画花草虫鱼动物翼族人类这些东西还挺好玩的,穆星干劲十足,连碧丝凑过来了都不知道。 “这是什么?”碧丝指着那些卡片问。 “文字。” “文字?” “是啊,以后你说的话都能看见,是不是很好?” 碧丝似懂非懂地抓起卡片,指着卡片上的图案说:“这不是鱼吗?” “嗯,鱼就用这种方块字表示,你可以试着记起来这个字的样子。以后你见到这个方块字,就是说明它在表达鱼的意思啦。” “哦……”碧丝像个歪果仁似的愁眉苦脸地认起了字,穆星画好一个她就抓过去看,然后嘟嘟囔囔地说,“这些方块根本都长得一样嘛……哎呦这不是你现在的样子吗?这是个什么动物啊,这个方块好简单,这个好记!” 穆星低头一看,是写着“人”的卡片。 火光映着碧丝兴奋的脸,穆星微微一怔,才低声说:“这个字,叫做人。” “人?” “对。人类……他们不会飞没有爪子皮很薄,跑得也不快。” “就像你现在一样。” “是的。” “那他们好吃吗?” “……应该不好吃…我没有吃过。” “为什么?听你说他们很好抓的样子啊。” “因为……”穆星顿了顿,脸上油然而生的自豪,“他们很聪明啊!” “比狐狸还聪明?” “对,比全部动物都聪明。” 碧丝严肃地点点头:“怪不得我都没见过,看来太难抓了。” 穆星被她逗笑了,可是笑容很快又淡漠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鸟人讨论起人类,也是这个世界的生物第一次得知有人类这种动物的存在吧。可是回忆反而让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异类。 她不属于这里,孤独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穆星仰躺了下来,她望着像是用画笔挥洒在天空中的银环,呆呆地出神。 碧丝也学着她的样子躺了下来,却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 听着她格外有规律的鼾声,穆星都有些困了。 她眼皮打架,突然听见草丛里有轻微地声响。 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后来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水滴在脸上。 有点腥臭。 紧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将她拖拽出了十多米! 穆星尖声大叫,她看见了鬣狗丑陋狰狞的脸。 它的嘴死死地咬住了她的胳膊,飞快地窜进了密林中。 守卫鸟们刚反应过来,在森林中却飞不快,好几只鬣狗还留下来阻挠他们前进。明显是蓄意已久的偷袭!鬣狗没一会儿就把守卫鸟们甩开了距离。 穆星一直在喊叫,却见猛地身边窜过两三只鬣狗。 看清后,穆星有一瞬间被噎住了。 那三只鬣狗合力咬着碧丝的翅膀,也叼着她飞奔。 由于碧丝皮厚,所以不觉得什么疼痛,她只觉得有点晃得头晕。 于是她居然只是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什么,又合上眼皮睡了!睡了!了! “暴力萝莉!憋睡了!我们要被狗叼走啦!” 穆星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她奇异的……不怎么怕了…… 第24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作为动物世界的忠实观众,穆星当然知道鬣狗是除了狮子以外最强大的食肉动物。他们能够长时间奔跑,咬合力惊人,刚刚穿越过来时,连红翼鸟这种凶猛的大型鸟类都有不少死在他们手里。正常情况下的人类手无寸铁是绝无可能干得过一只鬣狗的。 穆星不想再去激怒死死咬住她胳膊的鬣狗,刚才她大喊大叫,甚至朝碧丝的方向扔石头,手臂上的剧痛就成倍放大了,鬣狗甚至凑过头来想直接咬断她的脖子。穆星立刻闭嘴,像个死尸一般一动不动,那只鬣狗才顿了顿,更快地往森林边缘飞跑。 叼着碧丝的鬣狗们往另一个方向越跑越远了,穆星知道只能靠自己了,她浑身都是擦伤,火辣辣地疼,但这倒是让她格外清醒。她的另一只手则试图往后腰里摸,之前准备的急救包她一直带在身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解开。往里面搁东西的时候,她果断把石头匕首也放进了里面。在这种世界里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守卫鸟的长鸣夹在其中,忽远忽近。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危险气味,还伴随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渐渐的,鬣狗鬼哭狼嚎般的叫声越来越明显了,似乎已经接近了鬣狗们的地盘中,穆星感觉到叼着自己的那只鬣狗慢了下来。 她被扔进了一个岩洞里。 胳膊疼得她呲牙咧嘴,但她终于把匕首握在手里了。 她摇晃地贴住了冰冷的岩石,迅速地辨别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叼着她回来的那只大鬣狗,应该是母的,岩洞里还有幼崽的叫声。穆星觉得母鬣狗没有当场就把她咬死,大概是想在吃了她之前让她发挥一下余热,给她的幼崽当做捕猎的练习品。 深吸了一口气,她让自己保持冷静。跟刚穿越来时相比,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大大上了一个台阶。当初缩在岩石缝隙里,看着鬣狗跟红翼鸟厮杀着,她都快吓得心脏骤停了。 所幸,她的胳膊还能动,这简直是个奇迹,伤口深可见骨,但她的骨头没被咬碎。这让穆星也有点吃惊,刚才鬣狗那撕扯的力气,她还以为自己整条胳膊都会被拽下来。这或许是因为与歌丽安的基因相融合的原因,她的身体和骨骼都更强壮了。 母鬣狗的幼崽一共三只,已经学着母亲的样子低吼着,慢慢地向她逼近了。 穆星将匕首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猛地往幼崽脸上扔去,她转身就蹿上了洞口的斜坡,幼崽们一拥而上,一只咬住了穆星的脚。 穆星反手就是一刀,脚一蹬,在幼崽吃痛的嚎叫中跑出了洞穴。 身后腥风又起,穆星知道是母鬣狗发现幼崽受伤,要出来将她咬死了。穆星拔腿就跑。耳后鬣狗的喘息和嚎叫越来越近,穆星充分发挥了人类的技巧性,她利用地形和树木采用运回跑法,一会儿前进一会儿猛地拐弯,一忽儿钻进矮灌木,一会儿又抓紧藤蔓荡到树枝上。 那一刻,穆星觉得自己回归了原始,将自个祖先猿猴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母鬣狗一直穷追不舍,她血流不止的胳膊就是最好的指引。 穆星慌不择路,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但她注意到这里没有其他鬣狗活动的痕迹,母鬣狗的步伐也有些犹豫,她应该是已经跑出了鬣狗群的领地。 就在这时,她突然踩到了一块非常松软的泥土,她的脚瞬间陷了下去。 她呼呼地喘着气,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那只脚,转过身来面对着母鬣狗。 她全身都因疼痛而颤抖,嘴里学着银斑鸟发出吓唬和威胁的嘶嘶声。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母鬣狗沉下了身体,喉咙里滚出一声声闷吼,爪子刨动着地面,谨慎地挪动着方向,选择好最佳的攻击方位。它绿幽幽的眼珠子转动着,里面确实嗜血的杀意。 它没有给穆星准备的时间,四肢一蹬飞扑过来。 穆星拿出了运动会跳远的最佳成绩,腾地一跃躲闪过去。 母鬣狗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它的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杂草覆盖的泥沼里。 它拼命挣扎,却陷落得更快。 穆星警惕地看着她,并且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后退。 她就这样冷冷地旁边着,看着母鬣狗凄厉地叫着,垂死挣扎着,渐渐被泥沼吞没。 气泡冒了一会儿,泥沼里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 穆星喘着气坐倒在地。 她把它……干……干掉了?? 自己都很不敢相信。 这地方不敢久留,她又走不动了,周围密林遮天蔽日,她慢慢地往来时的方向爬去,所幸方向没有辩错,她找到了逃跑时散落了一地的急救包。 她趴在地上,握住散发着光芒的萤石手电筒,吹响了竹哨。 天空中盘旋不定的振翅声一下找到了方向,几道黑影猛地朝她俯冲下来。 飞在最前头的是阿瑞斯。 他降落在穆星面前,直接把她拽到了怀里,穆星听见他胸膛里的心剧烈而慌乱地跳动着,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才缓和下来,轻轻地抱着她闻了闻,最后他看见了她受伤的胳膊。 穆星把手往后藏了藏,伤口血丝糊拉的,太丑了。 阿瑞斯低下头,发出了幼鸟般委屈的鸣叫。 “对不起。” 穆星听到他这么说。 “你道什么歉呐!”穆星看到他心里就松懈下来了,安慰地笑,“没伤到骨头,小伤。” 阿瑞斯却不说话,沉默地背起穆星,飞了起来。 穆星单手抱着他脖子,却发现他没有往河道的方向飞。 “你要去哪儿啊?” 阿瑞斯没有回答,他像是生气了,皱着眉头猛飞。 穆星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然后落下来的时候,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鬣狗尸体,穆星终于知道了。 这是来端老巢了。 那头呢,碧丝是被咬着脖子叼进鬣狗们的岩洞里的。 其实中途她听见了歌丽安的叫声,但她没怎么理。 她也闻见了鬣狗的味道,但她还是没理。 她梦见约纳斯了! 所以眼皮都不想睁。 反正只是鬣狗而已,歌丽安不是有毒牙嘛。 她应该没那么废物。 碧丝心很大地想着。 然后被扔进臭烘烘的岩洞里以后,她终于醒了。 带着美梦破灭回到现实的烦躁。 由于她一直没怎么挣扎,鬣狗还以为她死了,结果刚要下嘴吃,就僵住了。 穿透肌肉骨骼的闷声传达到它的耳中。 它僵硬地低头看去。 一只爪子直接贯穿了它的胸膛,它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发出来。 它短暂的生命里看见的最后一幅画面,便是一双冰冷至极蓝色眼眸。 碧丝把它的心脏掏了出来,懒洋洋地丢在一边后,她的目光在岩洞里扫视了一圈。 岩洞里的其他鬣狗们早就想逃了——这味道突然变得好危险。 碧丝慢悠悠地挪动着步伐,堵住了出口。 她舔了舔爪子上的血:“把我吵醒了就得付出代价……” 阿瑞斯将穆星藏在很高的树上。 他瞬间冲了下去,两只后肢直接摁住了一只鬣狗,双翼一甩,又掀翻两个,前肢一抬,劈手又砸倒一只,尖尖的指甲深陷进皮肉,那鬣狗发出半截嚎叫,后半截消失在断裂的气管里。 穆星在树上看得鸡皮疙瘩一路窜上背脊,手紧紧抱着树枝不敢动。 她一个人面对鬣狗时都没瞧着这种压倒式的杀戮害怕。 血腥味浓重地漂浮在空气里,久久无法散去,鬣狗群几乎被杀光了,只剩下零星几只母鬣狗叼着最后的幼崽仓皇地逃亡。他们想要对银斑鸟报复,却没想到不小心选择了对方的女王而使得守卫鸟与雄鸟暴怒,招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是之前仅有几十只守卫鸟的穆星的鸟群,他们或许还有一些胜算,至少能逃得掉。歌丽安鸟群的数量还无法和鬣狗比拟,而且守卫鸟全体出动,那么巢穴里的幼鸟就可以招来杀身之祸。这也是歌丽安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和鬣狗群相安无事的原因。 歌丽安承受不起哪怕是一只守卫鸟牺牲的损失。 然而加上了碧丝和她的一百五十只守卫鸟之后,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如今,鬣狗群覆灭了,这意味着银斑鸟的领地可以扩展到森林的边缘,和红翼鸟群各占领河谷地带的两边。 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以后解决了洪水水患的问题后,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河谷地带大搞建设了。穆星其实根本不觉得沙洲是个好地方,要说植被和水土,当然是河谷好。 春天结束后,还可以圈出一块地畜牧、发展农业…… 想着这些,穆星看着碧丝从岩洞里飞了出来,爪子上还带着几只伤痕累累的红翼鸟。 碧丝似乎觉得它们好玩,是不是拿爪子拨弄一下,看他们哀叫着撑着双翼爬行,又用爪子把它们滚回来,就这么反反复复地逗弄着,直到他们再也难以动弹。 穆星皱着眉头,那几只红翼鸟长得有点眼熟。 那是玛雅的孩子。 “阿瑞斯!阿瑞斯!快把我弄下去!”穆星连忙叫来阿瑞斯。 她好不容易才把三只半成年的幼鸟从碧丝的爪子下捞出来。 三只小家伙凶得很,早就不认得她了,自个都半死不活了,见她伸手,张口就要咬她。 还没碰着,一下就被阿瑞斯提溜开了。 穆星惊讶地瞧他,都不知道他怎么从那么远的地儿飞过来的。 小家伙落到他手上就不敢动了,欺软怕硬得很。 穆星叫来矮雌鸟,又伸手摸了摸其中那只黑毛的雌性红翼鸟。 长得真像玛雅。 她眼角有点发酸。 然后那只雌性红翼鸟就吐了。 黏糊糊的东西沾了穆星一手,穆星愣住了。 阿瑞斯连忙把她拎开,但已经无力回天了,穆星满手都是秽物。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都在拿薄荷叶子擦手。 三只幼鸟似乎刚刚被抓到那里没几天,被鬣狗幼崽玩得半死不活。 也没东西吃,她手里的脏东西里除了砂砾就是泥土。 幸好如此,才不怎么臭。 但她擦来擦去,却发觉这里边的“砂砾”不太像砂砾。 捻起来一看,那些砂砾被她越擦越亮了。 泛着十分熟悉的金属光芒。 那不是砂子。 是铁。 穆星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有了铁矿……仿佛看到了工业诞生的苗头啊…… 她的排水管道、武器制造可算有着落了! 穆星立刻抱着阿瑞斯的脖子:“飞到碧丝那边,问清楚三只红翼鸟是哪里找到的!叫上威克他们去查探一下,看是不是能找到大量的这种石头……” 话还没说完,阿瑞斯飞行的速度突然降了下来:“穆星,风不怎么对劲……” “风?”她刚出声,脸上就感受到冰凉的湿意。 风中有细细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突然间,远处的横切山上群鸟飞起,所有的红翼鸟倾巢而出! 奥兰多从前面折返回来,神色焦虑:“女王,红翼鸟提前迁徙了!” “什么?” “天气有异……雨季似乎……提前来了……” 穆星一时间无法发出声音,她攥紧拳头,掐了自己一把,沉声命令道:“你去告诉阿尔,其他鸟人都到船坞继续工作,除了进食,守卫鸟不得再离开船坞!另外,阿瑞斯,趁着红翼鸟还没有离开,叫上碧丝,我们亲自把这几个孩子送回去,顺便见见他们首领……” 没时间了。 第25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风卷成云,银环光芒已经被厚厚的*遮盖住了。 大雨倾盆,天地旷野被笼罩进一片深浅不一的雨雾苍茫中。 雨水冲刷掉了身上的血和泥,矮雌鸟送来了之前调配好的止血草药,穆星咬着牙往自己手臂上糊了一层又一层,奥兰多在一边飞快地吐丝。他的前肢可变化,呈现出一对螯肢,眼花缭乱地织好了一块纱布,覆盖在上完药的伤口上,再又用蛛丝固定,最后打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 包扎好,矮雌鸟立刻递来一件雨衣。 穆星叹为观止地看着他快出残影的手法,觉得自己可以还成立一个以奥兰多为主治医师的专职医疗队。医疗队人员可以从第一批化形的幼鸟中选拔。科学教育从娃娃抓起,这个可以有。 风又大了一些,阿瑞斯侧了侧身子,叮嘱道:“抓紧。” 穆星紧紧抱住他,方才的一切也是在空中完成的,阿瑞斯逆风飞行,依然维持着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但却十分稳当。但这远远不是银斑鸟的极限,前头的碧丝抓着三只半成年的红翼鸟已经快撵上准备离开的红翼鸟群。 横切山近在眼前了。 没一会儿,就听见玛雅的三个孩子突然大声鸣叫起来。 “阿爸!阿爸!” 对面密密麻麻的红翼鸟群里一阵骚动,腾地飞出一只高大的红色雄鸟。 穆星还认得他,他是玛雅的配偶。 他看见几只幼鸟的一瞬间呆了一瞬,之后便不顾一切地飞了过来。 “熔岩!闪电!溪!” 异族靠近,每个鸟人的第一反应都一样,碧丝立刻亮出了爪子和狰狞的獠牙。 穆星在他们俩大打出手时赶到了。 “碧丝,自己人!自己人!” 碧丝瞥了她一眼,退到了穆星身边,但雄鸟依然愤怒地呲牙:“把幼鸟还给我!” “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吗?”穆星说,“是我们将他们从鬣狗的尖牙下救了回来,你自己是怎么弄丢了孩子,还要我提醒你吗?” 山浑身一僵,他当然记得。 他的配偶死去了,所以他就承担起了教导幼鸟捕猎和采集的责任。他跟同伴们带着三只幼鸟外出捕猎,却不幸遭遇了正离开森林栖居地的鬣狗群。 那是一场恶战,不少同伴都被鬣狗咬死了,他也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听见了前来驰援的同伴们愤怒的长鸣,鬣狗松开了咬在他胳膊上的牙齿,瞬间逃散了。他得救了,但他的孩子也都被鬣狗们叼走了。 他以为幼鸟们已经死了,心痛得几日没有进食,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 这群蛮横的银斑鸟居然也会做这样的好事么? 山有些狐疑地扫视他们一眼,鼻子微微抽动,嗅着这些鸟人的气味。 穆星叹了一口气,果然不认得了啊。 红翼鸟这种用气味辨别人的天性要不得啊要不得。 碰上银斑鸟这种有吞噬功能的,改变气味不是分分钟的事。 既然叙旧是不可能了,那就有事说事吧。 “幼鸟可以还给你,但我想要见见你们的首领。” “你们要见柏?”山犹豫地看了看不断呼唤自己的幼鸟,下了决心,“等着。” 他反身飞了回去。 淋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穆星便让阿瑞斯慢慢地跟上。 原来那个看起来很炫酷的首领名叫柏。 那玛雅的原名不知道叫什么? 红翼鸟取名字似乎更原始更直接,都是用自然万物取名。 银斑鸟栖息在沙洲的地下,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取名字的方式倒是更接近人类,喜欢用具有美好意味的词语来取名,比如碧丝在银斑鸟的语言里,有“最强大的力量”的意思。苏西亚是“长寿”,莉莉安则是“安静的花朵”,歌丽安是“比绽放的花还要美丽”。 “安”这个发音在银斑鸟的名字里很常见,因为“安”是“花、花朵、绽放”的意思。生活在沙洲的银斑鸟很少能见到成片的花海,所以花在他们的印象里是特别美丽美好的象征,但其实也代表着脆弱和易逝。 当然也有名字取得很任性,比如碧丝有只守卫鸟叫“兹别”,在鸟语里是个感叹词。 大概意思就是“哎呦喂!” 毕竟雄鸟和守卫鸟都由自己的女王命名。 碧丝估计把脑子里的好名字都用光了,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在生活习性上,红翼鸟和银斑鸟也完全不同。 红翼鸟是有家庭观念的,并且实行一夫一妻制,如果有一方的配偶死亡了,他们甚至终身不会再与其他雌□□配。所以,即使红翼鸟个体的体型和攻击力都优于基因改造前的银斑鸟,但比起能够单性繁殖的银斑鸟来说,数量却是远远低于银斑鸟的。 穆星觉得,红翼鸟要是生活地球上在人类社会,是很可能灭绝的。 银斑鸟则不同,他们一切行为和进化的出发点都为了繁衍和自己种群生存。 所以穆星觉得首领应该会来见她,红翼鸟的忠诚来源于感情,而不是由基因和信息素中控制的原始本能。穆星这么比较来比较去,也说不上两种鸟类哪种更先进。 只隔了一小会儿,对面鸟群中便陆续飞出了好几只雄鸟,打头的便是首领柏。 穆星一行也降落在平台上。 碧丝一直死死地盯着柏,眼神十分锐利。 她来到河谷之后,从没露出过这种认真的表情。 穆星不由瞥了她一眼,她有点羞涩地说:“这只雄鸟胸脯好强壮啊。” “……” 穆星是没看出来柏的胸脯是有多么强壮来着,因为体型差距过大,柏格外强壮高大的身躯在穆星眼里哪里都过分强壮。明显,柏也不仅仅是强壮而已,不然怎么能号令群鸟?红翼鸟可不像女王一般有血统继承,竞争对手就几个,就算打不过别的女王,那也能离开建立自己的鸟群。人家是真的自然淘汰,从一堆堆雄鸟中脱颖而出,强者为尊。 柏的气场足够压人,阿瑞斯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他将穆星微微护在了身后。 柏抱着自己的前肢,昂着下巴,眼神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阿瑞斯身上:“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浑厚而洪亮。 阿瑞斯抿着嘴看他,没有说话。 穆星却一喜,柏闻不出她的味道了,却还记得阿瑞斯。 柏又嗅了嗅周围,继续看着阿瑞斯问:“霞的妹妹呢?她死了吗?你们当时为何要私自离开巢穴……”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碧丝和奥兰多一行,皱眉,“和这些强盗混在一块?” 穆星愣了半天,才领悟“霞的妹妹”应该是说她,“霞”应该是玛雅的名字吧。而“强盗”估计骂的是经常抢他们猎物的银斑鸟…… 看来银斑鸟的名声不太好啊……穆星有种奇异的羞耻感。 沉默了一会儿,阿瑞斯难得对穆星之外的人开了口:“她没死,她就在这里。” “不,她不在了。”柏神色毫无波动:“她的气味消失了,她也就死了。” 他显然是知道银斑鸟能够吞噬他人的能力的。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确实是这样。 穆星默然。 “把霞的孩子还给山吧。”柏说,“你们救下了我们的幼鸟,我自然感激。雨季过后,我会让我的鸟群为你们送来五十头蜥蜴作为感谢。现在,我们要走了,你们也要迁徙了吧?或许我们路上还会遇见……” 说着,他仰头看向乌压压的天空,“大雨提前到来了,不是个好兆头啊……” “x蜥蜴就不必了。”穆星说,“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够在雨季时借用你们的巢穴。” 柏皱起眉头:“你们不迁徙吗?” “是的。” “雨季来临,我们的巢穴会第一个被雪水淹没。”柏摇摇头,“整个河谷都没有我们的栖息之地,动物们也会迁往高地平原,更多的会翻过横切山。留下来,只有死亡。” “这您就不必为我们担心了。”穆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看向天空,“我们不会住在巢穴里,等雨季过后,会将一个完好无损并且绝不会再积水的巢穴还给你们……” 话还未说完,天边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闷雷炸响。 “我们该走了。”雷声似乎在催促,柏神色更加严峻,他张开翅膀:“巢穴可以借给你,希望你们还能活下来吧……”话音未落,他发出一声高亢的长鸣,反身飞去。 所有的红翼鸟在此时飞向被闪电照亮的天空,碧丝也松开了幼鸟们。 他们跌跌撞撞地跟上父亲的步伐。 “我们真的不离开吗?”碧丝看向那些离去的红翼鸟们,“我之前听雨季时曾飞到河谷捕猎的老雄鸟说,水势滔天,滚滚而来,最粗壮的树木都会被冲断……” “我记得阿尔说,迁徙都会尽可能挑选在两次暴雪间晴朗的时候进行,如今大雨提前,在这种天气里迁徙,连红翼鸟都毫无准备,我们有把握能穿过荒原吗?”穆星把黏在头上的湿发甩开,“就算我们成功穿过了荒原,我们还能剩下多少同族,那时候疲惫不堪的我们还有机会战胜莉莉安和她的鸟群吗?” 碧丝不服:“我能战胜莉莉安!” “你只是能打赢她,还是在她不耍诡计的前提下,”穆星摇头,“那她的鸟群呢?她吹响号角,派遣所有的守卫鸟一起进攻,你的胜算还有多少?” 碧丝几次想张口,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她知道的,很难。 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她已经拿莉莉安没有办法了。 “迁移很可能会死,”穆星捏住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留下来却也不一定会死,两边都是一样,都得冒险。如果你之前没有来,大雨突然到来,我可能一咬牙就带着鸟群迁徙了,但是你不是来了吗,我认为,我们留下来胜算更大,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碧丝慢慢瞪大了眼睛。 “水位升高需要时间,温度升高也要时间,积雪不会那么快全部融化,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河谷地带之所以会长期受到洪涝灾害,归根结底就是由横切山这个天然的大坝,它就像一个拦河闸一样,拦住了上游的河水,但如果横切山挖通了呢?就像大坝开闸泄洪,另一头的荒原会冲刷成新的河泽之地。虽然深渊地势太低,依然会积满水,但可以搬到悬崖上面来,建造新的家园。” 穆星向她解释。 碧丝木木的,她不明白什么是大坝。 但她看着一脸认真的穆星,有种好像能够做到的感觉充盈心间。 这里的地形,穆星骑在阿瑞斯的背上就看过很多次了。 荒原的地势其实比河谷还低,可荒原从来不会被淹,因为水流不过去。 横切山挖通,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而且是长期永久性的解决。 她之前就想过要把横切山挖出一个个巨大的排水渠来,但由于红翼鸟的原因,她没有动手。 怎么说也在那个巢穴里生活过,红翼鸟的雌性对她更是友好。 她做不出强占他们巢穴的事情。 如今,红翼鸟迁徙,还得到了柏的同意,倒可以动手做了。 但穆星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大雨没那么快来的话,她可以冶炼出巨大的铁管作为排水管道,那样的话即使破坏了山体,所有的雪水雨水都会在管道里排出,不会淹到巢室里,他们就能暂时居住在横切山里,这是比较安全的。毕竟不管怎么泄洪,地势最低的深渊,他们之前的巢穴是一定会被淹没的。 但现在来不及了,穆星只能尽可能把山体打穿,挖出倾斜的排水渠,总之先把水排掉再说。而且还要考虑,已经完全被挖空的山体底部因积水太快而来不及排出,是否可以利用虹吸原理来挖出排水道。 所以船还是需要,她不清楚到时候洪水来临是个什么情况,高地平原会被淹到什么程度,但是在这种时间下,原本设计图上船身的双层木板只得改用一层了,那样才能最快的速度造出一艘船来。她之前设计图上还设计了三层的船舱,想让鸟人们能活得舒服点。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能造完一层就不错了,大伙都挤一挤吧。 穆星悲催地挠着头,忍不住对着老天竖了一根中指。 然后一道闪电就劈下来了。 她嗷得一叫躲阿瑞斯背后去了,再也不敢放肆。 老天爷不好惹。 今晚,就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穆星回头看着奥兰多:“之前让你去收集每个同伴的资料,你收集得怎么样了?” 奥兰多从怀里掏出一叠微湿的草纸,这是穆星之前提供给他的。 银斑鸟没有文字,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智慧。 奥兰多画出了各种各样的图形,利用银斑鸟的特征来表示不同的性别和能力。比如守卫鸟用两只交叉的爪子表示,矮雌鸟用肉块表示,女王用羽毛表示……吞噬了蜘蛛会吐丝的用茧表示、吞噬了鱼类能用腮呼吸的用一条条波浪线表示等等。 数量则用石子来表示。 穆星用一种惊喜地眼神看着奥兰多:“你太棒了。” “不值一提。” 奥兰多那张严肃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有掩藏在羽冠下的耳朵尖微微发红。 穆星利用奥兰多统计出来的数据进行了分配,擅长挖掘打洞的守卫鸟全部都抽调到横切山这边来,力量巨大擅长搬运的守卫鸟和建筑方面得天独厚的矮雌鸟则全部留在了船坞造船。 另外,腾出来五只矮雌鸟专门看护幼鸟,并且雄鸟们开始转移物资到船坞去,所幸目前孵化出来的幼鸟都在绒毛外长出了外羽,不需要再时时刻刻保温,不然在雨季里,穆星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长期稳定地维持干燥温暖的环境。 大雨果然再也没有停过。 第一道排水渠已经打通,从五米宽的口子望去可以看见同样浸泡在雨中的荒原。 穆星巡视过打通横切山的进度以后,和阿瑞斯一起走出平台。 外面大雨弥漫,却并不安静。 所有的动物都成群结队地迁徙,和往年比起来,他们的步伐匆忙了很多。 穆星让雄鸟们趁这个机会多多捕猎,储备粮必须得多起来。 有四十天的暴雨呢。 身后,红翼鸟的巢穴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 纵横交错的排水渠的构造已经初现,穆星其实没什么建筑细胞,但她牢牢记得水往低处流这句话。其他的她只为鸟人们说明了排水渠的作用,让银斑鸟明确知道自己需要干什么就行,毕竟筑巢时也得考虑通风排水,他们大概会比她更有经验。 因为红翼鸟已经把横切山挖得半空,所以守卫鸟们挖掘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挖出来的碎石泥沙,穆星都让雄鸟们装进了山猪皮里,用来作为沙袋,堵住深渊下面老巢穴的每个出口。 这样他们有些没法搬走的桌椅板凳才不会被冲坏,到时候水退了,那边说不定还有用。 安排好了,又累了一晚上的穆星坐在了湿漉漉的平台上,长长呼出了口气。 阿瑞斯坐在她身边,手上撑着她包包里的铅笔伞。 急雨敲打着伞面。 眼前的世界仿佛是失真的,只有漫山遍野的雨。 穿着雨衣的矮雌鸟从下面的船坞飞了上来,送来了烤肉。 临走前,她飞在空中对穆星快乐地转了两圈:“女王,大伙都说你做的雨衣好极了!我们的翅膀不如其他翼族有力宽大,以前一旦下雨,翅膀被打湿后,我们几乎都飞不起来了,现在可好了,飞起来一点都不费劲!还有那个……那个‘帐篷’,太厉害了!随时可以拆,又防风又挡雨,累了还能进去休息,在里面烧火也不容易灭!” 穆星不由也笑起来。 挺有成就感的。 帐篷也是用山猪皮搭的,拿沙袋堆在四周固定并且防潮。 在这种季节用刚好。 她把肉分给阿瑞斯,才发现他维持着举着伞的姿势,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这几天,穆星忙这忙那,没法睡,他也不休息,寸步不离地跟着,随时随地地帮忙。 阿瑞斯很少话,□□静了,有时候穆星忙起来总忘了他。 一回头,才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 温柔而安静,一直注视着。 她想悄悄把伞从他手里拿下来,但阿瑞斯还是被她吵醒了,他揉着眼:“穆星。” “嗯,吃饭吧。” 阿瑞斯习惯性地用爪子把烤肉切块,然后递给她让她先吃。 穆星咬了一口,发现不对。 肉有点酸,她赶紧吐出来,又连忙拍阿瑞斯的嘴:“不能吃,吐掉。” 是坏了吗? 她闻了一下,闻不出来,又撕开肉检查一下。 银斑鸟烤肉喜欢烤得七八分熟,吃起来比较嫩。所以每次撕开,里面的肉都是红色,有的还带着血丝。但这回不一样,肉有一点黄黄的。 “别吃了,这肉估计坏了,等会别吃拉稀了。”穆星让阿瑞斯赶紧下去,“告诉大伙把肉都扔了,再叫黛西现杀一只蜥蜴来,重新煮过一锅。这种天气,存储的肉可能变质了。” 阿瑞斯很快回来了,但他很困惑地说:“我去晚了,一部分同伴已经吃了,没吃的都叫他们扔了。但黛西说,这个肉就是刚抓的猎物,他们都知道下雨天不能存肉,所以都是抓活的回来关着,要吃了再现杀的。” 那就不是变质,穆星又问:“她放了什么别的东西一块儿煮吗?” “没有,我见她锅里没别的,像以前那样做的。” “那是怎么回事……”穆星就想不通了。 有点不对。 “没事,咱们下去看看……” 刚说完呢,阿尔急匆匆飞上来了:“女王,碧丝快死了!” 穆星傻眼:“啥玩意儿?” “她是第一个进食的,刚突然就吐了,疼得在地上打滚……”阿尔说到一半,黛西就从后面飞上了,猛地就撞上了他,两人滚成一团,阿尔撞上了岩石,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 黛西却不顾疼地爬起来,眼泪婆娑地哭:“女王,那些吃完肉的幼鸟们都喊疼,乌图喊了两声疼就倒在地上不会动了,我抱着他,他已经睁不开眼了……您去看看那孩子吧,他之前还说长大后要成为您的雄鸟,永远保护您……” 第26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船坞又被挖得深了一些,下雨后,幼鸟就居住在几个高于地面的岩洞。 洞口修建成了低垂屋檐的模样,雨水滴滴答答地连成了水帘。 黛西和其他矮雌鸟们是天下最称职的母亲,她们学习能力极强,已经比照着山体里的排水渠,在岩洞外也挖了两道水沟,通向荒原那头,雨水经由屋檐灌满水沟,洞中不会有雨水渗入,洞内的地面也是倾斜的,幼鸟们睡在地势最高的岩洞最深处,极大限度地确保了育幼室的干燥和温暖。 没有呕吐和腹痛症状的幼鸟们都不知所措地挤在了一边,这里头有一只幼鸟已经化形,像个大哥哥似的紧紧抱住毛绒绒的弟弟妹妹们。 鸟窝里躺着四五只低低哀鸣的幼鸟。 乌图是里面最严重的一个,他几乎已经不会动弹了。 黛西说,他是这批幼鸟里面最瘦弱的一个,破壳的时候身上的绒毛都稀稀疏疏,无法自己排便,只能吃野果和软体虫子。矮雌鸟们都害怕他长不大,就对他说,你要多吃肉,快点长大,变得强壮了才会被女王选中。 所以每次进食,乌图都会让自己尽可能地吃下更多。因为在幼鸟群里,他这个小身板抢肉艰难,所以一旦撕咬下一块,他都会尽快吞下去,不屈不挠地又扑上去抢。 这次也不例外,黛西匆匆过来喊着幼鸟把肉吐掉,结果他一愣,又下意识咽下一块。 穆星蹲下来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额头,掀开眼皮又看了看。 他几乎已经休克了。 失去意识,他的前肢都还紧紧捂着腹部,可见腹痛剧烈。 “他吐了几次?” “四五次了……”黛西眼泪啪嗒啪嗒掉,“都是发黄的水……” 肉没吐出来,这不行。 很明显,这是吃下蜥蜴肉之后造成的食物中毒,只是不知道造成食物中毒的原因是什么。 食物中毒大多是由于吃了被细菌、毒素污染的食物而引起,比如在卫生条件堪忧的地方,苍蝇叮咬过的食物或*变质的食物引起细菌性食物中毒。或者食用的食物本身具有毒性。这两种情况,在目前看来,都不成立。 蜥蜴肉是现杀的,*变质几乎不可能,被蚊虫细菌感染更是好笑,银斑鸟经常吃生肉,生肉中所带细菌数不胜数,甚至还有大量寄生虫。他们的肠胃都能够适应生肉,怎么反而烤熟了,肉质更干净了还中毒了?以前银斑鸟也大量地吃烤肉,没有任何一只鸟人有出现不适的状况。蜥蜴肉更加不可能自身具备毒性,以这种动物为主食的银斑鸟又不是傻子,明知有毒还凑上去找死。 难道有人投毒? 穆星被这个想法震惊了,银斑鸟是基因里就带着与鸟群共存亡的种族,他们的忠诚从出生起就镌刻在脑海中,什么人性的自私与贪婪在他们这里完全没有,说到要让谁干活,个个都冲得最快,毫无怨言还引以为豪。 同鸟群内部十分团结,没有任何理由发生这种事。 如果真的发生了,又会是谁? 穆星检查完了每一只幼鸟,以及蜷缩在幼鸟中间哭得一抽一抽的碧丝。 “歌丽安我要死了,我死了以后……我的守卫鸟你把他们赶走吧……不要杀他们……。”碧丝嚎啕大哭,“好痛啊……以前温蒂就是这么死的……” 温蒂是以前照顾她和莉莉安的矮雌鸟,误食了有毒的草籽,上吐下泻几天后,她很快虚弱地无法进食,有一天早晨,她再也没有起来,就这么死去了。 “你不会死的,等会灌一碗紫苏叶,你马上就好了,不怕啊。”穆星一边安抚她一边抱起乌图,让他趴在自己腿上,她的膝盖顶着他肚子,她用力地用手摁压着乌图的胃部,帮他催吐,嘴上也不停歇,“黛西,去把奥兰多叫来,我晾晒的草药都让他用蛛丝密封保存在他那里,你去叫他把其中一袋贴着紫色四菱形叶片的拿过来!有多少拿多少!” 回头,她对阿瑞斯指着外面:“阿瑞斯,你再叫上几个人飞去森林里摘无花果的新鲜嫩叶,洗净捣烂绞汁,给每个孩子都灌半碗。” 这个世界和地球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物理常识化学常识经过多次观察,原理基本都一样。在森林里也发现了多种中草药,但在这里它们多多少少形态上和功效上都发生了改变。比如颜色改变,毒性和药效增强等等。 每次去森林里,穆星都会下意识收集自己能认出,或者疑似认出的草药,找猎物们试药,有用的就晒干磨粉保存起来,并且在草纸上写下功效和名字,以及有没有改变的部分。 在穆星的记忆里,以前吃坏肚子,爷爷就经常给她煎紫苏叶、红薯叶或者甘草绿豆汤。针对目前这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食物中毒,一边吃甘草绿豆汤比较有用,这种药饮正好就针对一般性的食物性中毒。但这两个,穆星现在都没有。 紫苏倒是现成,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不知是不是水土还是光照的原因,紫苏原本解毒止吐的功效增强了好几倍。 阿尔和奥兰多扛着一麻袋的紫苏过来了,穆星看见阿尔即使下雨天㛑打理得油光水亮迎风招展的羽冠眯了眯眼,“黛西你叫上几个人打水把紫苏叶煎成浓汁,弄好拿过来给孩子灌下去……然后嘛……阿尔你过来一下咯……” 阿尔毫无防备:“穆星?” 穆星眼疾手快伸手一拔。 “嗷!!!!” 阿尔捂着秃头哭着跑走了。 穆星不管他了,拿着羽毛伸进乌图的喉咙里,手指压着舌根,羽毛扫过扁桃体,乌图终于有了应激反应,他痛苦地干呕了几声,眼泪都掉下来,哗啦啦地吐出了一堆还没消化的肉和粘液。穆星松了口气,把乌图放平。 乌图醒过来了,他看着穆星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又有些自卑,不想在女王面前留下懦弱的印象,他死死咬紧牙关,忍着腹中仍然一阵一阵的绞痛,短促地喘着气。 她摸了摸孩子的头,“好孩子,别怕。”穆星轻声安慰他,“一会儿就不痛了。” 所有矮雌鸟都停下了造船工程来帮忙,紫苏水很快来了,穆星让矮雌鸟给幼鸟们尽可能灌下去,灌到不能灌,再拿羽毛扫喉咙,让他们吐出来,反复几次以后,再每人喝一杯无花果叶的水。 幼鸟们被折腾得不行,灌了一肚子水抱在一起睡了。 矮雌鸟清理着一塌糊涂的洞穴。 穆星交代着黛西:“让他们躺着休息,紫苏叶水常备着,还有吐的再让他们喝。幼鸟们这几天不敢再吃蜥蜴肉了,伤了肠胃,不好消化。肉都换成银鱼肉,熬得稀烂给他们吃。另外,这几天要多多喝水,每只幼鸟至少每天得喝八杯水。” 黛西重重点头,等穆星走的时候,她还在嘴里念叨,怕自己忘了。 碧丝却是真女壮士,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喝下紫苏水没一会儿就腰不疼了腿不酸了,这会儿已经没事儿人一样下到船坞帮忙抬木头了。 只要碧丝一加入,其余守卫鸟们的工作热情也会瞬间高涨,因为碧丝特别爱跟他们比试,谁扛得木头多,谁钉得木头又好又快。穆星看着碧丝用小细胳膊一口气抬起六根原木,守卫鸟们跟在站在一排,都是一副趋势待发的样子。 地龙鹰在空中巡视了一圈,像裁判打枪似的,尖尖地啾了一声口令。 刘·碧丝·翔和守卫鸟们负重几百公斤在雨中飞快地冲了出去。 地龙鹰嗷嗷叫个不停,各种加油助威…… 看着严肃认真的造船工业硬生生被改成了鸟人运动会,穆星完全服了。 前一秒还哭着交代遗言,现在已经满血复活了。 碧丝这种无忧无虑的性格真好。 什么东西到了她那儿都好像特别简单。 被伤害了就回她一爪子,痛了就哭,好了就笑。 穆星笑着摇了摇头。 她却还不敢有丝毫放松。 尼玛,居然跟她玩阴的! 她还差点中招了,简直是丢尽了作为人类的脸啊! 投毒暗算之类的明明是人类的种族天赋好嘛! 我们人类才是阴险狡诈的地球老流氓好嘛! 气炸! “奥兰多,叫上所有雄鸟,阿瑞斯,你也过来。”穆星走出了育幼室,来到专门圈养猎物的超大洞穴门口,“关于食物的看管问题,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二十三只雄鸟都陆续飞来了。 “以后每天留一人在这里站岗,一天轮换一次,没有女王的命令,决不可擅自离岗。”穆星看着他们,“我会每天安排专门的人过来取肉,除了当天取肉的人,谁也不能进入这个洞穴,包括碧丝和我,听见了没有?如果以后再出了这样中毒的事,我第一个来找你们算账!” 雄鸟们面面相觑,点头答应。 安排好之后,穆星留下第一班岗的雄鸟,其他都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了。 穆星就让原本管货车的柯西负责每天取肉。 她还是比较相信矮雌鸟。 今天大家都没吃饱,穆星就让柯西现抓一只蜥蜴肉过来,然后她用高温煮过石锅,各种检查了一遍,发现没问题以后,开始烤肉,烤肉的过程她全程监视着,但是肉熟了以后,这个肉还是反酸发黄的……穆星怒了。 这是所有储备粮都有问题?? 如果蜥蜴本身没有问题,那是不是它吃的东西有问题? 穆星面色沉沉大步走进了洞穴里。 银斑鸟储备的食物分几种,第一种是大型动物,有蜥蜴、长尾甲兽,第二种是小型动物,有石鳞鼠、树兔、斑雀和各种鱼类。另外就是野果和能吃的野菜,这些植物纤维是用来帮助排便的。 蜥蜴之类的都是食草动物,草料也是由矮雌鸟们在采集的途中一并带回来。 但它们所吃的植物都不同。 为了确定到底是哪种草料的问题,穆星将其他动物也都宰了几只,烤过之后发现没有问题。 她的那些烤肉先分给了正在工作的鸟人们。 看来问题就出现在蜥蜴上。 穆星蹲下来检查蜥蜴所吃的草料。 这种长毛蜥蜴喜欢吃低矮灌木的树叶和地上开小白花的野草。 穆星翻来翻去没翻出什么问题,草都是很新鲜的,还沾着雨水。 就在这时,地龙鹰突然从石槽里探了出来。 穆星被她吓了一跳。 这几天地龙鹰都是散养,她经常不是睡在船坞里就是去森林里玩了,穆星也不管她,她显然是喜欢自由的动物,一直关着也不好。而且这家伙精明的很,每到饭点就会准时出现。 所以穆星好几天没怎么注意她了,她赶紧把她从草堆里拎出来:“好重……你又胖了吧!你是个姑娘啊,怎么什么地方都乱钻……还有你一个食肉动物吃人家的草干嘛……” 穆星看见她嘎吱嘎吱地嚼着灌木的叶子,杆子上还带着刺。 “这是鳌蝎草啊,快吐出来!”碧丝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急得一把将地龙鹰的脖子掐住了,倒吊着她甩了甩,“这是有毒的!” 地龙鹰被甩得头晕,嘴一张吐了。 碧丝大松一口气。 穆星把地龙鹰嘴里的那坨和石槽里的草料对比,发现几乎一模一样。 碧丝奇怪地嘀咕:“鳌蝎草是绿洲才有的植物,这里怎么会有呢?” “什么?”穆星耳尖听见了。 “鳌蝎总是躲在这种草生长的地方,所以我们都知道这叫鳌蝎草,一般见到这种草就躲得远远的,不仅因为草本身不能吃,还因为鳌蝎会突然从里面蹿出来蛰你,被鳌蝎蛰过的地方疼得不得了……” “河谷不会有的对吗?”穆星确认了一下。 “对,只是长得像矮灌木而已,但你看,矮灌木的叶子边上没有锯齿,这个就有……” 穆星把矮雄鸟们叫过来,她们也都认得这种草,但是她们采集回来的草料根本没有这些毒草。“如果有的话,我们一定会认出来,绝不会摘回来的……”黛西焦急地辩解。 那就是……莉莉安…… 穆星心里有数了,她翻着白眼捏住了碧丝的脸:“都怪你啦!” 碧丝委屈死了:“为什么怪我?” 她是一点都没搞明白。 穆星是一肚子气,叫矮雌鸟把毒草都挑出来,然后把那些已经吃了的蜥蜴做上记号以后关在一起,重新再抓新的。然后她又把雄鸟们叫来,嘱咐道:“晚上休息的时候,你们和碧丝的守卫鸟搬到同一个洞穴里去,他们每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尽量记下来跟我汇报。” 穆星觉得问题一定出在碧丝带来的人身上。 毕竟歌丽安的鸟群离开沙洲已经有些时候了,这些毒草还没完全枯萎,混在草料里也不显眼,说明是摘下来没多久的。能携带这些毒草的,应该是碧丝的人。 她也很好奇,守卫鸟可是终身不会背叛女王的。 那就是莉莉安是把自己的人安插进碧丝的队伍里?她是怎么做到的? 碧丝怎么会没发现? 有很多事情要想的穆星让雄鸟们先退下了,离开前,奥兰多的步子顿了顿,最后返了回来,他踌躇了一下,问:“女王,您是想抓什么吗?” 穆星挑了挑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蜥蜴的草料里混有鳌蝎草,这一定不是意外……”奥兰多慢慢地说出了他的想法,“您是不是认为鸟群里有沙洲那边……” 天空中,几只守卫鸟飞过。 穆星没让他说下去:“你想的没错。” 排除了所有可能性,那么剩下最不可能的也就是现实了——悬疑电影名句。 既然有人要跟她玩阴的,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但是她没想到奥兰多居然猜中了她的想法。 “女王,如果您打算找出那个叛徒的话,我有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在洞穴里吐丝……”奥兰多说,“细小的一根蛛丝隐藏在黑暗里的话很难被发现……” 穆星被他说的眼神一亮。 这不是原始版的红外线警报器嘛! 奥兰多的蛛丝黏性很强,但单单一根蛛丝轻飘飘黏上了确实难以发现。 “你去安排,把需要站岗的人员扩大到所有鸟人……”穆星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 奥兰多立刻飞去执行了。 穆星则在原地站了站,才往碧丝暂居的洞穴里走去。 她有问题要问问这个被安插了眼线和奸细都还毫无所觉的前任沙洲女王。 * 沙洲地下的深处,巴赫低着头守护在一间巢室之外,他的脸掩藏在黑暗里。 巢室内,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密密麻麻的虫群包裹着什么,几只虫子掉落了下来,一截彩色的羽衣露了出来,很快又被潮水般的虫群淹没。 吞噬……还没有结束吗…… 巴赫回头看了一眼,压制住本能涌起的惧意。 等待还很漫长。 第27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清晨灰蒙蒙的光稍稍驱散洞穴内的黑暗。 阿瑞斯起来的时候,穆星还在碧丝居住的巢室里没有出来。 她们似乎谈了一夜。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昨晚,穆星说完这句话,就进去了。 然后轻微的谈话声时高时低地传来。 他听见穆星似乎在问莉莉安的事情,她对于这个远在沙洲的新任女王似乎非常在意。 还提到了号角。 后来正好是换班时间,船坞工作的守卫鸟和矮雌鸟飞回来休息,另一拨鸟人则飞出去。洞穴外的通道一时间拥挤不堪,阿瑞斯打起精神,防止他们靠近碧丝的洞穴。 其实,穆星所做的很多事情阿瑞斯都不明白,甚至奥兰多都比较明白得多。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不同种族之间的隔阂了。 但他很愿意默默地跟随在她身边,保护她也好,静静地看着她也好。 于是阿瑞斯遵从着她的命令,也在巢室外守了一夜。 这时,双翼震动的声音传来,柯西端着煮好的肉汤上来了。 他还记得碧丝痛苦的模样,心里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食物产生了浓重的怀疑。 他学着穆星的样子检查了一番。 柯西解释说:“这是斑雀煮的,没有问题。” “给我吧。”阿瑞斯点点头。 洞穴里,穆星和碧丝各占据鸟窝的一半,睡得正熟。 阿瑞斯端着肉汤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她们。 自从雨季提前到来后,穆星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倒是碧丝闻见香味醒了过来,她眼睛发亮地飞出来:“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碧丝对每天的食物都很期待,虽然刚刚食物中毒了一次,但她现在似乎已经忘记了上吐下泻的痛苦,对食物的热情依然高涨无比。 阿瑞斯把银鱼熬成的递给她:“这个是你的,穆星说你现在不能吃别的。” “唉……”碧丝有点失落地接过鱼肉糜,她是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放派,这种黏糊糊的肉糜是她最不喜欢的食物种类之一,她没精打采地搅和着肉糜,“好奇怪哦,你们为什么都管歌丽安叫穆星呢?” 她是前几天才突然注意到的,但事情一桩接一桩,她和守卫鸟们玩耍得也很愉快,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倒是今天听见阿瑞斯这么叫她,让迟钝无比的碧丝突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穆星就是穆星,她不是歌丽安。”阿瑞斯说,并且跟她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把碧丝说得两眼瞪得快脱框了:“什么??你说歌丽安被吞噬了?” 她完全不敢相信。 歌丽安虽然比她蠢一些(?),特别喜欢吞噬这个吞噬那个,但碧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被吞噬。其实按吞噬的能力来说,歌丽安是最强的,她能分泌出非常非常多的液体,源源不断一般,而且吞噬过后几乎都能完美地继承别的种族里面最好的部分。 “是的……”然后阿瑞斯又把穆星其实是一种血脉非常强大但濒临灭绝的物种告诉了碧丝。 穆星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她的身份,阿瑞斯能感觉到,她是以自己的种族为荣的,她一点也不想被当成歌丽安。所以阿瑞斯没觉得告诉碧丝会有什么不对。 但让他觉得有些不安的是,他几乎是没有思考就回答了碧丝的疑问。 似乎是本能为他做的决定。 他的身体……依然认定着女王碧丝。 碧丝却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她整个鸟都已陷入了恐慌中。 歌丽安被穆星这个迷之物种吞噬→→穆星种族血脉的延续性比歌丽安强大→→歌丽安和她是同一个妈生的女王后裔→→女王后裔的血脉没有穆星的强大→→所以她的血脉也没有穆星强大→→穆星也能吞噬她。 所以穆星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碧丝突然变得十分乖巧。 而且看向她的眼神十分莫名有些躲躲闪闪。 “她怎么了?”穆星困惑地转头问阿瑞斯。 “不知道,先进食吧。” 阿瑞斯只觉得穆星越来越瘦了,他微微蹙起眉头。 穆星一边喝着斑雀汤,暖洋洋的热汤驱散了她身上的疲累,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之前让威克去鬣狗群的岩洞附近寻找铁矿石,已经两三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当时从鬣狗群飞回来的时候,只用了一两个小时,这对于鸟人来说是不算太远的路程,威克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阿瑞斯倒是知道,他回答道:“他之前回来过,但两手空空,没有找到铁矿石,所以他很沮丧不敢回巢向你汇报,后来带上一袋肉干,他再次出发前去寻找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穆星皱了皱眉,不然她可以给威克一些提示,露天铁矿分布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以前地理老师教过来着。 “他不让我们告诉你。”阿瑞斯说,“这关于他的尊严,所以你问起之前,我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但你是我的女王,我也不会对你说谎。” 穆星无奈地耸耸肩,把剩下的汤喝了:“总之他要是再次空手回来,你就让他来见我。” “好的。” 吃过饭之后,穆星照例到红翼鸟巢穴里巡视一遍,排水渠的挖掘工程进展非常快,今天又有一条排水渠即将挖通。穆星心情微微高兴了一点,又去了幼鸟们的巢室,乌图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能自己进食了,他看到穆星来又一阵脸红,很腼腆地小小声叫:“女王。” 其他幼鸟就起哄,他恼羞成怒,跟别的幼鸟滚成一团。 “好了好了,快别闹了,你们都要好好休息。”穆星赶紧把人分开。 乌图喘着气,但眼神明亮清澈,见穆星似乎要走了,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女王,等雨季结束,夏天的时候您会选我当您的雄鸟吗?” 不,你还是个孩子啊! 穆星笑容都僵了,然后她想了想说:“你们以后都会是健康的雄鸟。” 所有的雄性幼鸟都是一愣。 照顾他们的黛西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 穆星却没有解释,怪阿姨似的把每个小正太的脑袋都摸了一遍,然后就走了。 她不需要什么守卫鸟。 以前的守卫鸟无法再改变了,那么这一代的幼鸟都会一直健康聪明地长大。 昨天和碧丝谈了整整一夜。 她了解到了很多银斑鸟的真实信息。 比如,让幼鸟成年前就让幼鸟吞噬别的物种,其实也会有很多失败的例子。 有两成的幼鸟都会因为自身意志力不强无法完全吞噬别人而死亡。 而幼鸟成年前的吞噬,她理解到的碧丝的意思就是,百分百会完全影响智力开发。 所以守卫鸟都是愚忠的,没有自我意志。 穆星认为,要一群没脑子的守卫鸟,还不如要一群有脑子潜力十足的雄鸟。 他们以后接受了她设想中的现代教育培养,很可能会成为各行各业的专业人才。 雨季过后,她会发布禁止幼鸟在成年前进行吞噬的命令。 所有的雄鸟都要在化形后去“学校”上课。 目前没有别的老师,所以由她亲自授课,她要交给他们读书写字和基本的理科常识。 当然她只能交给他们入门的东西,她只是希望她这样的举动能够在幼鸟们心中埋下种子,能有一部分幼鸟钻研进去,说不定这个世界的科学家就诞生了。 这才是真正的进化。 穆星想着,被阿瑞斯抱着飞下了山壁。 船坞也是一片热火朝天。 今天,碧丝正在跟守卫鸟们比赛谁用爪子锯出来的木头多又好。 他们每只鸟人面前都放着一张设计图,每只鸟人都负责不同的零件的制作。 船体已经大体成型,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木板一块一块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拼接上去。其实这船实在是简陋,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大澡盆,再加个盖又像个马桶。 穆星看来一会儿,挑出几块不合格的木板,没发现其他问题,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洞穴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觉得特别累,没什么劲。 小腹还隐隐有坠涨感。 穆星有点不好的预感,她是学医的,所以更敏锐一点,这不是姨妈要造访了吧? 她在鸟窝上躺了会,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应该是。 她还以为她姨妈再也不来了。 因为到这个地方以后,现在应该有七八个月了,姨妈也没有来过。 她也庆幸姨妈没来,因为姨妈造访,人的免疫力会降低,也各种麻烦。 如果没有干净的住所,又很容易感染细菌。 而且她也知道环境和饮食作息的稍微改变都可能会影响到月经,何况她根本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所以来到这里以后一直没来,她也觉得情有可原,倒也没分出什么心思去担心这个。毕竟在当时连生存都是问题了,她首先考虑得是如何活下来,而不是自己是不是月经不调。 如果现在来了,是因为她已经开始适应这个世界了吗? 她试图去估算这里的时间,这里的每一天都比地球要长,尤其是白昼,那么她认为的“一个月”其实也应该超出了正常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用地球的时间来算,她可能来这边真实时间是一年多了。 幸好,人类的接受新环境的能力是非常不错的,现在能够和这里的自然条件相适应也好。 到了天黑,发觉真的开始流血后,穆星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在傍晚的时候她已经让矮雌鸟为她换了新的烘烤过的新干草窝,还在里面铺了一层磨成粉末的薄荷叶,再麻烦奥兰多分了一些废弃的茧给她,她把那些茧剪开剪碎,用来做姨妈巾。 第一晚果然痛得她爬不起身子来。 阿瑞斯不在,她特意在他闻见血腥味之前把他支开了,在这种事情上有个异性在身边,总是特别尴尬。而且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的不用担心。可是她之前没来,以后她也说不准自己会是怎样的一个月经周期。如果阿瑞斯盘根究底,她一定答不上来。 而且和雄鸟解释这个好怪。 刚好威克还没回来,穆星就让阿瑞斯出发去找他了。 她则闭着眼睛想着从碧丝那里了解到的信息。 碧丝对莉莉安也了解得不多。 但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碧丝竟然已经有了一点点对于亲情的概念。她把莉莉安当成最亲密的姐妹,不管是谁欺负莉莉安,她都会第一个挺身而出。 她甚至还想,争王之斗她如果赢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莉莉安了。 可惜,莉莉安却不是这样想的。 穆星觉得她能够揣测到莉莉安的心理,她从小不受重视,什么都比别人差一截儿,没有人看得起她,她虽然是女王后裔,却连矮雌鸟都不如。鸟群里没人看得起她,背后总是在笑话她。 骄傲与自卑交织在一起,扭曲了心理。 而碧丝对她越好,她就越恨她。 谁要你施舍?谁要你同情?谁要你假惺惺? 我谁都不需要! 总有一天,我要你们也匍匐在我脚下! 中二的反派,大概就是这样吧。 穆星对莉莉安的存在也格外重视起来,因为她从碧丝那里问到了关于“女王的号角”的事情。 每个女王的后裔都会有一只号角。 女王都能吹响号角,但声音和频率会有自己的特色,所以只能号令自己的鸟群。 但听碧丝说莉莉安却能吹响她的号角,她的雄鸟因此受到了血液上强烈的共鸣,所以才会迷失自我,冲进火堆里被活活烧死。 莉莉安能够模仿碧丝的吹奏号角的方式。 她肯定观察了很久,也为了那一天处心积虑地准备了很久。 那么,穆星就再也不敢把她当成普通的银斑鸟来看待了。 她的智力已经远远甩开了她的同族。 然而碧丝到今天,经过穆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理解释,才明白过来,偷了她号角的,是莉莉安,而不是背锅的歌丽安。碧丝甚至说不清自己的号角什么时候被掉包了,她发现的时候,就是逃亡那天呼唤守卫鸟的时候。 而她会认为是歌丽安偷了她的号角,给她换了一个坏的假的号角,是因为来自守卫鸟的证言,有守卫鸟证实,歌丽安在逃亡河谷之前曾经进入过她的王室。 穆星问了碧丝那个守卫鸟的名字,碧丝说是尼古拉斯。 这个名字穆星还记得,那是一只分外壮硕的守卫鸟,碧丝十分仰仗他。 要知道碧丝曾经有上千只守卫鸟,能让她记住名字并且经常带在身边的,都是极为信任的鸟人。穆星觉得尼古拉斯很可能有问题,但碧丝却坚决否认。 “守卫鸟是绝不可能背叛女王的!”碧丝斩钉截铁,“他们只知道忠诚,忠诚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不可能是尼古拉斯,他是最早跟随我的守卫鸟,他是温蒂的孩子。” 穆星就不说话了。 她知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们这群银斑鸟连夺取别人的基因都能做到。 等等…… 穆星心头一个念头闪过。 她好像知道莉莉安是怎么做到的了…… 想通了以后她就一身冷汗,银斑鸟这种吞噬的能力,有一个最大的隐患。 也许有一天,你身边最亲密的人已经被人掉包了。 而你不会知道。 穆星有点方了,如果莉莉安能用自己的人吞噬碧丝的守卫鸟,让气味发生改变,那么歌丽安呢?歌丽安的鸟群里会不会也被安插了这种眼线? 有什么办法能找出来吗? 穆星有点着急,但她发现这是一件天衣无缝的事情,尤其发生在守卫鸟身上。 守卫鸟智商不够,他们平时就不会特别注意身边的同伴。 模样什么的变化了也很正常,只要信息素没变,他们就会接纳对方。 毕竟吞噬这种事,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能预测。 这就糟糕了。 一直到后半夜,她都没能想出来破解的办法,倒是痛经痛得她睡不着。 夜晚很安静,只有雨噼里啪啦打在帐篷上的响声,和船坞处传来敲打木头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又是鸟类呼啦啦降落下来的声音。 阿瑞斯把威克找回来了。 穆星已经完全完全认不出眼前这黑黑一坨是威克了。 他全身乌漆抹黑不知道沾到了什么,远远都看不见他,只能看见两只发亮的眼睛。 雨水落在他身上,立刻化作脏兮兮的黑水流到地上。 “你这是……”穆星眨了眨眼,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阿瑞斯悄声告诉她:“威克迷路了……” 威克却自豪地挺起胸脯,掏出一块巨大的黑漆漆的石头,“女王,我找到铁矿石了!” 穆星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又摸了摸,又看了看威克。 半响说不出话。 “女王?” “这不是铁矿石,威克。” “这是煤啊!!!” 第28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穆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给了威克一个熊抱:“威克你简直是小天使!” 威克捧着煤炭呆了一瞬,然后就血液全涌向脸部,涨得满脸通红,又害羞又激动地扭动着肌肉虬结的壮硕身躯:“女王,什么是小天使?” “传说中上天的使者,带来幸福和好运的。”穆星笑眯眯地把那块煤炭端详来端详去,一点都不嫌脏,眼睛跟看金子似的。威克虽然脑子里都是肌肉,但也能感知到穆星的快乐,他也挠着头憨憨地笑起来,那张黑不溜秋的脸底下都快烤熟了。 “这大宝贝你是从哪里发现的?” “哦哦…我就在森林里一直飞啊飞啊,飞到森林边缘,路过了鬣狗群的领地,然后又一直飞一直飞就到了!” “哇,你说的好清楚哦,我完全没听懂唉!”穆星冷漠脸鼓掌。 “嗯……嗯……”威克想重新解释一遍,但越急又想不出了,只好呐呐地说:“就…就是这样……”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河道或者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威克认真地思考了,然后惊喜道:“有树!” “……” 和他交流方向真是一个错误,穆星放弃地转向阿瑞斯,“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对于煤矿产地,穆星真想亲自去看看,但由于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开心,底下跟开了水龙头似的,让她猛地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合适外出,于是有点失落地看向阿瑞斯:“那阿瑞斯,你在哪里找到威克的?” 结果,她发现阿瑞斯居然正盯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发呆,而且满脸通红。 “阿瑞斯?” 阿瑞斯仿佛惊醒了一般回过神来,他脸更红了,居然有些结巴:“大雨重刷掉了气味……我只好周围乱转……最后在深渊一边的森林遇见他的……那时他已经往回飞了……所以我……我……并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矿石……” 穆星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瑞斯红着脸用力摇头。 穆星看他不像生病的样子也就不追问了,因为问不出地方来。她只好让威克先回去休息,顺便让他努力回忆一下是哪里发现的煤矿。并且她告诉了阿瑞斯几个寻找铁矿注意的地方和范围,明天天亮以后需要他再次冒雨出去陪威克把两种矿产地的位置都搞清楚。 让威克自己去估计又回不来了。 威克蹦蹦跳跳地走后,穆星和阿瑞斯回到王室,但阿瑞斯脸上的温度就一直没下来,跟在她身后异常沉默,但眼神却很热烈。那两道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视线穆星能明确感觉到,这种异常似乎就是刚刚开始的,原因不明,她觉得有点怪,但这会儿又有点累,所以还是没有说话。两人之间莫名有了一种略尴尬的氛围。但她觉得阿瑞斯想说的话会自己说的,因此没有催促。 王室中,奥兰多等待良久了。 穆星一进来,他便有些躁动地嗅了嗅空气里的气味,然后目光在穆星身上停留一会儿后,才汇报道:“女王,蛛丝断了。” “嗯?”穆星眼睛一亮。 她让奥兰多在储粮室里布置了一道道蛛丝,但间隔很宽,并且着重嘱咐了奥兰多要注意早晚光线变化,不然很可能会因为反光被发现。她把奥兰多安排在第二班值守储粮室,并且让他在那时候反复地尝试了好多次,终于成功。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除了矮雌鸟取肉,储粮室应该是不会有鸟人能够进去的。而蛛丝的高度都高于矮雌鸟的高度,所以当蛛丝被人为崩断,就是有了人违反女王的命令,擅自进入了储粮室。 银斑鸟的忠诚是绝对的,所以……会违背穆星命令的就是奸细。 “什么时候发现的?”穆星坐到了鸟窝上,薄荷叶的味道让她精神好了点。 “今晚。”奥兰多回答,“是兹别值守的时间。” 那个“哎呦喂”? “是碧丝的守卫鸟啊……”穆星想了想,起身在岩洞一个软树枝编成的框里找了半天,她的办公桌什么的都还留在以前的巢穴,比较很重又不好搬,没必要带来,所以她这段时间书写的《鸟语词典》和各种资料都放在这里面。 穆星翻开奥兰多之前整理的“鸟人能力普查手册”。 兹别是一只挺老的守卫鸟了。成年前吞噬的是长尾甲兽,挖洞速度一流,能比拟四只鸟人同时挖洞。但因为没多久他就因意外而断过翅膀,所以成年很久都一直没有女王接受他。因为在克蒂亚老女王时期,老女王能力极为出众,她在继位时是杀死了自己所有的姐妹的,所以鸟群没有分裂,数量庞大。因此在碧丝这一代成长起来之前,克蒂亚鸟群里有一部分能力差劲的守卫鸟甚至是雄鸟都长期处于“无主”状态,兹别就是这么一只,一直没有名字地生存着。 但他最惨的是,女王后裔第一次特化以后,几乎所有“无主”的守卫鸟都被收编了,因为再差的守卫鸟都能留给莉莉安,但他失去的是翅膀,导致莉莉安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他。 于是他就成了年纪最大的失业守卫鸟。 他虽然不能思考太多,却也知道难过,他是一只没有人需要的鸟。 直到碧丝有一天很巧合地捕捉到一只鲲鱼,并且由于鲲鱼释放的臭气让吃货碧丝嫌弃地扔了它。 这种鱼数量很少又很难抓,生活在泥潭深处,碧丝只是贪图新鲜而已,她年纪小也不知道这种长得很随便的鱼有什么好处。到兹别却知道。 这是有点牛逼的物种,这种鱼有肢体再生的能力,像海星一样,就算整条鱼都被撕裂,也还能很活下来,吞噬过后,他的唾液甚至也有愈合伤口的能力。 兹别吞噬过鲲鱼后双翼就再生恢复了正常,并且怀着感恩的心毛遂自荐,通过演示自己能够治疗别人的能力,正式通过面试,成为碧丝的守卫鸟。 结合纸上数据和奥兰多的讲解,穆星觉得这个兹别不太像奸细之一。 “兹别怎么解释?”穆星问。 “他说他一直坚守岗位,绝对没有离开过,也没有见到别人进去。”奥兰多回答,“我也去问了阿尔,他最近都和碧丝的守卫鸟同吃同住,在蛛丝崩断那天,洞穴里有十四个鸟人不在岩洞中,除去船坞中工作的十个和储粮室门口值夜的兹别,还有三只守卫鸟那时去向不明,天快亮的时候,有两只都回来了,但还剩一个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没有离开又没有人进去? 蛛丝难道是被风吹断?这么不靠谱,那奥兰多也可以把那些吃进去的蜘蛛吐出来了。 密室是不可能的,一定有人逃过了兹别的眼睛溜进去了。 或者兹别就是奸细之一。 “哪三只?”穆星问,她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果然,奥兰多说:“尼古拉斯、唐奇、维维多。其中,维维多还没回来。” 穆星立刻又翻阅了手上的资料,唐奇和维维多的能力也都很不一般,唐奇吞噬过电猴,这种猴子像电鳗一样能释放高压电,电死猎物。皮卡丘啊这是。 维维奇是螳螂蝎,一双复眼极其牛逼,眼部构造奇特而精密,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到偏振光。并且,这种蝎子爬行速度飞快,耐性极强,能够不眠不休飞爬一天一夜。 但这两种能力都不可能偷溜进储粮室。 最后,穆星看向尼古拉斯的记录,她一下坐直了。 尼古拉斯吞噬过【吃猫鼠】,那是沙洲深处有一种能吃岩猫的老鼠,它们有一种特殊的内分泌器,能分泌出一种液体,并挥发出一种叫“麻磷气”的毒气,猫一闻到这种气味,便会被麻醉,瘫软无力.这时,老鼠就倾巢而出。围住昏睡的岩猫,断其喉管,分而食之。 “在他们身上有没有蛛丝?”穆星问。 “都没有发现……”奥兰多也皱起眉头,“这就是我最不解的地方……” “他们也许不是一个人,协同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高,也许进入储粮室的不是尼古拉斯和唐奇,但尼古拉斯可以悄悄释放毒气麻醉兹别,而兹别也许毫无所觉。再让目前失踪的维维多进去作案……”穆星分析,“但是他们为什么对毁坏我们的食物那么执着呢?储粮室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猎物们都活得好好的,草料中也没有毒草,之前吃下毒草的那些倒是有些病怏怏的。” “那可能是之前的毒性发作了。” 食草类动物的肠胃吸收能力比较差,所以这些毒性给银斑鸟吃和给蜥蜴吃呈现出来的症状程度都不一样。蜥蜴显然中毒的症状比较轻,发作也慢。 穆星用手撑住了额头,她觉得她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尼古拉斯是肯定有问题的,之前她就一直对这个名字很在意,他是唯一一个做出了目睹歌丽安偷号角供词的证人,而这已经证明是谎话。她一直不处理尼古拉斯,第一是想顺藤摸瓜看看他背后是不是还有同伙,第二就是因为碧丝,这毕竟是碧丝的守卫鸟,她无权处理,如果没有任何证据,或者人赃并获,碧丝很难相信她的说法。 碧丝目前都还觉得不可能是尼古拉斯有问题,就算她知道守卫鸟不可能对女王说谎。之前,穆星对她解释好多遍歌丽安是冤枉的,她都不信,就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守卫鸟说的都是真的。这也是银斑鸟的一个盲区,女王也是盲目信任着自己的鸟群。 另外,号角也是个谜。 因为当年,歌丽安吹响号角时,身为碧丝雄鸟的阿瑞斯居然产生了共鸣。 难道歌丽安也能模仿碧丝吹响号角的声音吗? 还是歌丽安自身还藏着什么秘密? 号角那么神奇,那种莱氏石到底是什么材质? 还有,那场将阿瑞斯送到她身边的大火,那会和穿越有关吗? 穆星心里还有太多的谜团。 一直没有解开。 “现在尼古拉斯在哪里?” 奥兰多在穆星身上学会了思考后,脑子就转的不是一点快,在向穆星汇报之前,他已经做出了处置:“我借口请他帮忙,将他叫到了一个比较偏的洞穴中,用蛛丝捆了起来。并用巨石堵住了洞口。” “很好。”穆星非常赞赏地看向他,“你悄悄把他带来,再请碧丝过来,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穆星强调,因为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放心兹别和唐奇,所以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至于碧丝,那是她的守卫鸟,她有知情权。 “是。”奥兰多退下了,但他快飞出王室时,有有些犹豫地停了一下,红着脸回头问穆星,“阿瑞斯今晚依然会陪伴您吗?” “他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吗?”穆星不解地看了看奥兰多,又转头看阿瑞斯,发现他的眼神终于从自己身上离开了,但转而看向奥兰多的眼神却意外地充满敌意与排斥,他以前从来没有对奥兰多这样过。 “我明白了,告退。”奥兰多似乎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穆星一头雾水,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唉,生理期真麻烦啊。 这时候她突然被一股力量往后一扯,被锁在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是自从回到王室便没有吭声的阿瑞斯。 “怎么了?” 阿瑞斯没有说话,却喉咙里发出咕咕声,亲昵地蹭着穆星的脸颊与身体。 穆星一开始以为他在撒娇,还觉得奇怪他怎么粘人了起来,结果身后突然有个硬而火热的东西顶住了她的臀部。 穆星傻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是雄鸟特有的……生‖殖/器官。 据说,银斑鸟的那种器官平时都藏在腹部一层比较厚的鳞片下面,发情期到了以后,鳞片会下移,然后那部分就会露出来…… 可是银斑鸟的发情期不是夏天吗??啊?? 不对不对,是怎么冲着她来了! 穆星惊愕地挣脱了阿瑞斯的怀抱,猛地缩到角落里:“阿瑞斯……” 他却立刻飞掠过来,将她桎梏在角落里,充满了情!欲的冰蓝色眼眸凝视着她,他的脸庞还是微微泛红,身体特别烫,他被穆星身上突然变化并传递出的信息素弄得意乱情迷:“穆星……” 这是怎么回事啊?? 穆星的内心已经要抓狂了! “阿瑞斯你冷静啊!你怎么提前进入发情期了……” “不,发情的是你。”阿瑞斯打断她,无师自通地低下头轻轻吻在她耳边,声音变得低哑,“你的味道好浓郁……我……我已被你引诱了……” 穆星打了个哆嗦,内心已经掐着阿瑞斯脖子大声咆哮:日了狗的发情啊!她排卵期难道是经期后两个礼拜好吗!!现在算什么发情啊,你的嗅觉是不是有什么偏差啊! 而且她根本没想过要在这个世界做这种事啊啊啊啊! 可是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阿瑞斯双手壁咚,把她压在了墙角。 “阿瑞斯,你听我说……”她努力保持冷静,认真看着阿瑞斯,“我命令你,离开我的巢室,立刻,马上!听见没有!” 阿瑞斯的表情扭曲了,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眼睛都红了,用一种受伤又委屈地声音说:“你不要我吗穆星?你要奥兰多或者别人吗?我不好吗?” “我谁也不要!!”穆星快吐血了,“站起来!出去!” 阿瑞斯咬着牙,遥摇晃晃起了身,穆星刚松了一口气,阿瑞斯又突然脱力一般,整个倾倒下来。她惊呼一声,来不及反应就被整个压倒在了身下。 “呲拉——” 身上一凉,她身上的羽毛彩衣被阿瑞斯前肢的利爪不慎刮破了。 这时门外突然又传来振翅声。 “不好了女王!奥兰多受伤了……还有那个尼古拉斯突然死了……” 阿尔咋咋呼呼的声音戛然而止。 “嗷……女王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交‖配的!!我错了!我马上离开!” 横切山里被挖得空荡,阿尔的大嗓门久久回荡在其中。 “我不是故意恻然您交/配的……交/配的……配的……的……” 穆星两眼一黑。 交你妹啊! 第29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并坚决地推开阿瑞斯后,穆星黑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你先自己呆一会儿,不许出来。” 穆星说完也没瞧他一眼,她低头扯了根软树枝捆住敞开的羽衣。阿尔吼了一嗓子后拔腿就跑,穆星只好喊了一只矮雌鸟去追他,然后才走出了王室。 阿瑞斯垂着头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这边阿尔已经呗矮雌鸟叫住了,看见穆星过来,两眼瞪得溜圆,用一种“卧槽女王你怎么那么快?你不会早那啥泄那啥,又秒那啥又射那啥吧??”的眼神震惊地盯着她。 这都是因为不管是发情也好交/配也好,银斑鸟的繁衍主动性一直掌握在女王的手中。女王觉得差不多了,那雄鸟那头就算是还蓄势待发兴致勃勃也得刹车。不过银斑鸟的女王在这方面都还挺“持久”的,她们都喜欢和雄鸟多温存一段时间。 所以穆星这么“速战速决”的,落到阿尔眼里,就只剩下各种不靠谱的猜测了。 “快把你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清理了。”穆星当然看出这货脑子里在想什么,走过去抬手就拧住了他耳朵,“还不快带我去看看奥兰多伤得怎么样,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想这些……” 阿尔委屈地捂着被拎起来的耳朵,带着穆星飞向一处僻静的岩洞。 奥兰多背靠着岩壁,一动不动,全身都缠满了蛛丝。 阿尔没有降落在岩洞里,而且罕见地悬停在半空中。 穆星一开始只看见了几乎被蛛丝包成木乃伊的奥兰多,没发现尼古拉斯的踪迹。 雨声淅淅沥沥,光线昏暗。 直到黑暗处似乎有波动,就好像有什么与黑夜融成一体的东西在不停地蠕动。 穆星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拿出了莹石手电筒。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鸡皮疙瘩都起了全身。 那是无数只黑色虫子。 虫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尼古拉斯全身上下,覆盖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有好一些从他口鼻处不断爬进爬出。 正如阿尔所说,尼古拉斯已经死了。 那些虫子不停地啃食着他的尸体,窸窸窣窣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我听见奥兰多的惨叫飞过来时,他已经是这样了。”阿尔也有点怕,挥着双翼又离开了点,“奥兰多也被那些虫子咬了几口,他立刻就吐丝把自己保护起来了,他的丝那些虫子无法穿透,可是他也慢慢动弹不了了,这些虫子恐怕不简单……” 穆星点点头,这些虫子具有毒性的可能性非常大,现在先不管这是怎么回事,首先是如何刚奥兰多解救出来。他距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还有许多百折不挠的虫子正撕咬着他身上的蛛丝,似乎想将他整个剥出来。 但她突然发现,有个人不在。 “碧丝呢?她在这里吗?” “这里除了奥兰多和尼古拉斯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穆星只好让矮雌鸟去寻找碧,然后发现她正没心没肺地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奥兰多肯定是想先把尼古拉斯带上,再去找碧丝的。没想到,还没离开岩洞,却突然遭受到虫群的袭击。 对于这些虫子的出现,穆星非常疑惑。 她在横切山都鲜少碰见蚊虫,何况这种看起来甲壳非常坚硬,浑身没有一点花纹的虫子。 但虫子几乎都有一个致命缺点。 它们怕火。 “黛西,你去把碧丝叫醒,让她过来试试看能不能用她的舌头把奥兰多卷出来,并且,你叫柯西把收集来的蜥蜴粪便和干草拿过来,点燃了通通扔进去。” 燃烧干草还会产生大量浓烟,就算不怕火,也能把它们熏出来。 碧丝过来的时候还打着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叫起来一脸不爽,听说穆星要叫她干啥,二话不说就一张嘴,长舌像拉长的橡皮圈一样猛地飞弹出去,一下就缠住了奥兰多的脖子。 穆星还来不及阻止,碧丝已经猛地一拽,奥兰多被勒得眼白都要翻出来了,幸好距离不远,碧丝很快松开舌头,把奥兰多扔在下一层的岩洞里。 然后碧丝丢下一句:“不要再叫我!”就飞走了。 她甚至没有发现洞穴里还有一只鸟人,那是她曾经最熟悉的守卫鸟。 穆星也无暇分心,她连忙指挥着阿尔落在奥兰多身边。 奥兰多身上的蛛丝已经自动层层散落。 他的手臂呈现诡异的黑色。 穆星捧着他手臂看了一会儿,就用匕首把他的伤口割开了一个十字。 先把毒吸出来。 穆星低下头,洗一口吐一口,直到吸出来的血重新变回鲜红色。 奥兰多皱着眉头还在昏迷之中。 他似乎很难受,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阿尔,你先带他回去。”穆星说,“解毒的紫苏黛西那儿还做许多,你叫她拿出一些来煎水喂给奥兰多,快去吧。” 正忙着踩那些跟着奥兰多一起出来的虫子,听见穆星的命令才悻悻的抬起奥兰多往育幼室。 奥兰多比他重多了,于是他一路上都是飞得忽高忽低,被奥兰多压得摇摇晃晃。 穆星则用手抓起了阿尔踩死的一只虫子。 这些虫子长得有点像行军蚁。 一只或许没有什么大不了,一群的话甚至可以吞噬一只野牛。 这些虫子从哪里来的?她以前在横切山从没有见过这种妈呀。 奥兰多的黑血还留在地上。 穆星抬头看向对面尼古拉斯死去的方向。 他的双手已经成了骨骸。 太可怕了。 似乎她的恐惧被矮雌鸟们听见了,矮雌鸟们送来了燃烧的蜥蜴粪便。穆星让他们一个接一个扔进去。里面虫群瞬间想炸开锅似的,各种被烤熟的噼里啪啦地想? 然而穆星发现,不管大火和浓烟怎么熏,他们都岿然不动,没有一只虫子离开岗位。 穆星有了个奇异的猜想。 如果它们是蚂蚁,那他们一定会有一个“母虫”或者蚁后。 而且它们不会离开蚁后和母虫身边。 那些谁把虫子带进来的? 母虫……又会是在哪里? 第30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穆星带着那只黑虫尸体回到王室,王室中空无一人。 阿瑞斯不在这里。 询问了矮雌鸟,说是拉着威克冒雨出去了。 应该是去寻找矿石了。 穆星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 大概自己生气的样子伤害了他吧,其实作为阿瑞斯的立场,他并没有错。 他本来就是雄鸟,受到信息素的影响是必然的。 但是穆星和他不一样,她完全没有做过这种准备,她是个人啊。 要她这么淡定地接受根本不可能。 也好吧,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 嘱咐守卫鸟们留意着阿瑞斯的动向,把大块的萤石挂在巢穴口,风雨中无法辨别方向的话,那或许能成为他回家的一盏指明灯吧。 这会儿没什么困意,她重新躺回鸟窝,用石板作为砧板,开始用匕首肢解那只昆虫。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这次虫群袭击来得太过蹊跷。 她也不是没想过,连日大雨,会让昆虫都倾巢而出,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筑巢。 但是,如果是这样,应该是特别大规模的虫灾,应该整个横切山内部都能够发现这些虫子的踪迹,可是之前没有矮雌鸟来报告这一类的事情。 虫群似乎就是冲着尼古拉斯来的,不然奥兰多也不会是只被咬了几口。 不过穆星把虫子解剖以后,就觉得还成吧。 跟地球上的那些蚂蚁们差不多。 对于一个热衷于上解剖课的姑娘,穆星残害过许许多多小动物和小昆虫,还在某宝里买过一窝蚂蚁养着,所以她对于这种黑色疑似蚂蚁的虫子一点也不害怕。 而且作为一个养过蚂蚁然后为了防止蚂蚁逃逸各种斗智斗勇的人,穆星表示不足为虑啊不足为虑!她用过最好用的一种算是民间小偏方吧,就是用蛋壳烧黄然后碾碎,撒在你任何不希望蚂蚁出现的地方就行了,蚂蚁吃多了就会死。 幼鸟们破壳后的蛋壳还没丢,穆星决定明天让矮雌鸟去弄一下。 然后就是尼古拉斯了…… 穆星没那个勇气去处理他的尸体,那些虫子又还大量聚集在那里,可能也很难能帮他收敛出来了,虽然知道这货是个奸细,但这还是穆星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鸟人一点一点被啃成白骨,这真的不是一般惊悚。 这倒是让她对阿尔有些刮目相看,因为他看着这一幕也没有多激烈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样被啃食的事情实在是太常见了。 为了不让那些虫子跑到别的地方伤害到其他的鸟人,穆星最终还是决定用大火把烧个一晚,然后再用雨水冲洗一天,现在就只有水最便宜了呵呵哒,但保不齐会有漏网之鱼,每间巢室的洞口和鸟窝周边都放一些蛋壳粉末。 最后就是一些预防措施,不仅仅是预防这种莫名其妙来的黑虫,还能防止别的蚊虫,她打算让矮雌鸟出去找找有没有模样类似大蒜大葱之类的植物,捣烂后加水,喷喷喷,全窝都喷一遍,杀菌消毒还杀虫。 把这些事情都在脑子里过完了一遍,想到阿瑞斯的时候她脑袋空了一下。 等他回来再想吧,总之要跟他讲明白,并不是为什么嫌弃他或者比较喜欢别的雄鸟,而是她自己就是过不了这一关。 于是穆星就强迫自己睡了。 她其实是那种生理期第一天能休息得好,之后四五天就龙马精神龙腾虎跃的那种。 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很多诡谲的画面,她觉得自己似乎穿行在很深很深的地下,风带着一点沙土的气息,一开始还是燥热的,很快便凉透了,吹到身上,像是浸没在水中。 后来她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她坐在了一个连接着地下河的石洞边,她坐在那里,听着轻轻的水声,她不知道自己就那么静静地坐了多久,但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等什么人。 直到一声听起来怯怯地呼唤:“歌丽安。”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带着尖刺的藤蔓像一把尖刀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穆星一身冷汗地醒过来。 这个梦太逼真了,她有种整个人都凉透了濒死的恐慌。 即使醒了过来,她依然非常清晰地记得所有梦的细节,包括那根藤蔓穿透肌骨的痛感。 那是她的梦,还是歌丽安留在她身体里的记忆? 穆星喘着气,有点惊魂未定。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泛白了,阿瑞斯还没有回来,她走出王室去。 她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个奇怪的梦,开始一整天必要的工作,巡视了一圈排水渠的施工进度,穆星又转到山下船坞,船身已经完成了一半,船舱内部构造也可初见一般,里面也很简单,底部挑高了一层,期间用木板隔开一个个小间,为保证船舱的密闭性,穆星是打算在四周涂满焦油,再糊上一层山猪皮。 一般木船都会上油,以前是没那个条件,但她很快就有煤了! 即将成为一个煤老板,穆星十分高兴。 最后,她鼓起勇气远远看了看尼古拉斯死去的洞穴,矮雌鸟将囤起来的蜥蜴粪全都点燃了扔了进去,并且加上了许多干草和木柴。一时间火光冲天。 蹊跷地死在了虫子口中,那么想从他口中探听到风声的计划又落空了,鸟群里还有多少奸细?都有谁?再次不得而知,难道只能被动地等待下一次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吗?这也太窝囊了。穆星觉得还是在雨季时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最好。 引蛇出洞……该怎么引? 穆星想着,准备离开时,转身时却看见了碧丝。 碧丝盯着大火和无数只窜逃出来,又被矮雌鸟用水浇落的黑虫。 对上了穆星视线以后,她垂下了视线,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尼古拉斯不见了……” “……” 穆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犹豫之间,碧丝忽然嘴角重重往下一撇,眼眶就红了。 “碧丝……” 碧丝摇摇头,不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突然转身一跃,很快就飞出了横切山,冲进了森林里,让穆星连一句完整的安慰都没能说给她听。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要听任何人的安慰,她不想要。 穆星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种无力和心疼。 碧丝身边的同伴又减少了一个。 不,是两个,维维多也不见了…… 从被赶下王座的那天起,碧丝心里就充满了屈辱和愧疚,尤其是所有雄鸟死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拥有的越来越少,所以越来越珍惜,可是手握得越紧,失去的越快。 当穆星告诉她尼古拉斯如何如何,她其实不是听不懂。 她是下意识装作听不懂。 但又如何呢,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的鸟群都无法保护的女王了。 碧丝冲进了雨里,一口气飞上了最高的枝头。 她浑身都被打湿了,今天的雨势大得出奇,像是拿着一盆水兜头浇下来,她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但她觉得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她快要憋不住的眼泪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以前,莉莉安经常掉眼泪,可是她从来不。 受了多重的伤也不会哭,没什么好哭的,她不想在人前留下懦弱的形象。 她希望可以保护她鸟群里的每一只鸟人,也希望鸟群里的每一只鸟人都是这么相信她的。 所以她从来不哭,不喊累,只用绝对的拳头说话。 但来了歌丽安,哦不,穆星这里后,她已经哭了好几次了,这让她倍感耻辱。 大雨滂沱,高处的视野辽阔,视线里全是灰白色的雨雾,但看着看着却也舒服了许多。碧丝迎风流泪了一会儿,她就稍微恢复了点,然后她抽抽噎噎蹲在树枝上开始数自己还有多少只鸟,结果越数越桑心,越数越桑心,于是又迎风流泪了好久。 发泄完以后,碧丝简单的头脑里又充满了力量,对,力量。 她站了起来,想回到横切山去,毕竟她现在已经成为了船坞里的工作尖子工人先锋。 但她站起来后,却意外地发现,河道里的水已经满溢出来了,森林的底部也浸透了水,在悬崖的地方更是夸张,已经挂了一片瀑布了。水是什么时候涨得那么快的?碧丝完全没印象了,她使劲地甩了甩头,又揉了揉眼睛,发现水位真的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上涨。 明明昨天污浊发黄的洪水也才灌满一般而已,还有许多岩石都还露出水外,她还见到一堆石鳞鼠背着幼崽飞快地踩着岩石渡河,往高地平原迁徙过去。 不过是一夜而已。 这么想起来,今天的雨也格外的大。 而且,温度悄无声息地上涨了不少,她如今睡觉已经不再需要点燃壁炉了,只是空气潮湿,矮雌鸟会帮她在入睡前烘干洞穴而已。 最近这几天,很是明显,她每次醒来都大汗淋漓。 碧丝虽然经常搞不清一些很复杂的事,但她对危险的直觉却很敏锐。 河水越来越急了,水也越来越浑浊,带着黄浊的泥沙和被冲断的树木冲刷下来。 碧丝连忙振翅飞回,水位急涨,汹涌的洪水就要来了。 第31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碧丝不是唯一一个带回水位暴涨消息的鸟人。 从下雨的第一天起,穆星就让矮雌鸟在河道边上树立了几根刻有刻度的木桩,并用兽血划上了警戒线,并且组织了几只矮雌鸟每天不间断地巡查和防守,随时记录水位上涨情况。 横切山有一部分紧邻河道,雪水也在融化,让内部也紧跟着渗水,这让挖掘排水系统的守卫鸟们每天都身披雨衣作业。刚刚,穆星已经用沙包堵住了天窗,另一边,底部排水渠的挖掘加派了人手,矮雌鸟们开始将幼鸟转移到高处的岩洞中。 水位当然会上涨,当河道被灌满,水已经无处可排,这种情况迟早会出现,穆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是也不能放任洪水泛滥,能够延缓水位的上涨速度是一点就是一点。 穆星和矮雌鸟们一块用山猪皮缝制沙袋,她的速度当然大大落后,但是她也不想站在边上干看着,如果没有参与其中,反而会让她莫名变得很焦虑。 缝制好的沙袋由矮雌鸟接力传送下去。 临河截,背河排。这是常年生活在台风造访省份的穆星早已烂熟的防汛原则。 穆星想起很久以前有次台风,大雨不断,小区里一楼的住户全淹了,床和衣柜都飘起来了。但小孩子是最开心的,不用上学了,穿着雨衣雨靴踩在没膝深的水里,也不嫌脏,各种玩。那时候穆星也是其中一员,她也想每个孩子心理想的一样,希望雨不会停,那就可以更长时间不上学了。 孩子从来不用担心财产损失,也不会去想水退了以后如何打扫收场,会不会有传染病,甚至不会意识到可能会有人因为洪水和泥石流而失去生命。 穆星第一次意识到水灾的可怕,是在念初中的时候,水灾过后班里有个孩子没来上学。 老师组织大家给她捐钱。 因为她的家在乡镇的山脚下,她的爸妈、爷爷奶奶、弟弟,全部,都在睡梦里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压在了下面。六口之家,一夜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活着,是因为她家里离县中学太远了,那时候她在学校寄宿。 穆星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捐出来了,但那个平时里很沉默很用功的女生没有再回来。 她原本便比同龄的孩子迟了一年读书,初三那年已经十六了。料理完全家人的丧事,她放弃了中考,听说跟着亲戚出去打工了。 这是让穆星直到今日还无法忘怀的事情。 那件事之前,她觉得死亡很远,有时候看着新闻上播报有多少人因灾死亡,多少人受伤,经济损失又是多少,大部分人都是感叹一下,因为太远了,无法感同身受。 穆星无法想象,那个十六岁,戴着厚厚眼镜,从来不和别的女生一样下课咋咋呼呼邀着上厕所啦又勾肩搭背跑下去买零食,就连课间都在埋头苦读的女同学,是怎么样一个人面对已经夷为平地的家,怎么样一个人迎来送往地料理全家人的后事的。 因为没有父母,所以穆星心里会比别的人硬一点,但是她想着,她要是有爸爸妈妈,然后突然之间就没了,那种痛苦可能会让她发疯。有的时候穆星会觉得,最可怜的不是那种从小就没有爸妈的,而是突然变成孤儿的。真正的孤儿长那么大,已经能够承受这件事了,可是突然失去的,你会日日夜夜都想着曾经,无法脱身。 所以,来到这里,穆星一刻也没有放松,她不想曾经拥有一朝失去,更不想看到熟悉的面孔就此消失。这些天,很多很多的意外接二连三地出现,但她依然还记得洪水正在到来这件事,不是即将到来,而是已经来了。 船还没有造好,进度其实已经很快了,几乎完成了三分之二,这也是因为穆星其他所有的船该有的功能都不追求,她的船甚至没有舵,只需要能结结实实弄出来一个可以漂浮在水面上,抗风浪结实耐|操的玩意儿就可以了。 穆星冒着雨从船坞回来,她知道如果今晚水位再涨一截,沙袋堵不住了,这船也就用不上了。她跟着黛西往横切山里走,一遍吩咐:“从今晚开始,所有幼鸟都必须穿戴上救生衣,尤其是还不会飞的,睡觉都不许解开。急救包检查完毕后,时刻绑在腰间。” “是,女王。”黛西快步跟在后面。 “还有一件事,所有的猎物都把它们赶到上层已经挖好排水沟的洞穴里,先暂时待在那里,等船造好了,你们再把它们和幼鸟也一起转移下去,如果船没有造好,你们带着幼鸟先飞往高地平原。我会让守卫鸟们保护着你们,拼死也得给你们抢下一块地盘来。” 食物和幼鸟是鸟群里最宝贵的财富,穆星决定一旦有什么情况,让这两拨先走。 高地平原那里不是一开始没有考虑,第一是那里的环境不适合银斑鸟筑巢,也没有高大的树木可以栖息,不适合生存。第二就是那里本来就是岩猫、白狮与高原狼出没的地方,和这种猛兽争抢那最后剩下没有被淹没的地盘,代价是非常大的,那样的话,还不如往横切山另一边跑。 但穆星觉得应该还没到这一步。 现在往那边跑也没用了,荒原也是同一种尿性,不适合生存。而且横切山已经被她挖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水排过去也差不多,何况现在荒原也在下雨,只是因为那便背风坡,暖湿气流哼哧哼哧爬过去了就特么下沉了,降水量完全不能和这边比较。 不能筑巢,到时候连个躲的地儿都没有,一窝蜂冒雨往沙洲赶,那不是要老命么。 穆星绞尽了脑汁了已经,把能想出来的招都想出来了,她甚至往每个巢室里放了两根木头,就怕到时候出来什么意外,救生衣来不及穿的,还能抱着木头漂流一会儿。 碧丝坐在她边上,她们配合着一起缝沙袋,一个装一个缝,倒是快不少。 沙袋沿着河垒成了一道河堤,多少算是阻挡了不断漫进来的水。 穆星累得手都快抽筋儿了。 这时候,朦胧一片的雨雾里,两个身影飞快地朝这里飞过来。 是阿瑞斯和威克回来的。 这回,他们带来了一个让穆星欣喜若狂的消息。 铁矿和煤矿的位置都确定了,而且不远,之所以他们去了一晚上还没能回来,都是因为威克的路痴属性太严重了,他委屈地低下头:“女王,你相信我,同一条路晚上看和白天看真的完全不同!一点也认不住来!” “没事,你的幸运e属性足够弥补这个缺点了。”穆星兴奋地垫脚使劲拍威克的肩膀。 威克就笑得牙根都露出来了。 在穆星和威克说话的当间,阿瑞斯站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低着头抖了抖翅膀,雨势太大了,逆风飞行时,还是很多雨水从雨衣领子里灌了进来。他浑身都湿透了,包括羽冠,有些狼狈地黏在脑后,穆星自然看到他了,慰问完威克后,她看向他。 “阿瑞斯。” 他抬起了眼,两人对视,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穆星一时之间是不知说什么好,他是不想说。 寂静中隐隐流动着尴尬,拿东西似乎能化成实质,压住了自己的喉咙。 后来是阿瑞斯先低下头去的,他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被雨水泡得发白发皱的爪子,声音沉沉地低下来:“女王,我想先去休息。” “哦哦……去吧……” 他转身飞进了横切山里,穆星是余光里看见他很快消失的背影,才发觉他对自己的称谓发生了变化。穆星心里有一种挖空了的失落,滴滴答答的雨声这时候像是坠落在她心里。 她打了个抖,有一点点难过。 但她没有追上去,原地站了站,她就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儿女情长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威克,你叫上柯西,带着蜥蜴货车去把铁矿和煤矿都挖一些回来。”穆星对他吩咐,“尽量多运一点,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雨太大了,东西就搁着,你们就先回来,知道吗?” 然后她叫黛西和其他矮雌鸟停下手里的活,趁这个时间,替她造出一座用来煅烧铁坯的火炉,她用草纸画出大概的样子,这种火炉在连接处会有一个大的用手拉的风箱,穆星决定风箱就用木头来做,这是必不可少的,需要利用风箱来控制火的温度和力度。 火炉所用的燃料大多是木炭和煤炭,此外,还需要好些用来打铁的工具,比如说小锤子、大锤子、一只用来夹烧热了的铁坯的夹子、砧子(打铁的平台)和模具等。 当然这些工具都是以银斑鸟的体型来制作的,所以对于穆星来说,那简直是巨型工具。 但制作铁皮的速度一定有所保障。 对的,穆星想做铁皮铁钉铁锚铁卯铁箍……好多好多。 穆星选了几个力气大并且皮糙肉厚不怕高温的守卫鸟和雄鸟来做这件事,守卫鸟出力,雄鸟负责管理和指挥。 关于打铁的流程和各种零件的设计图画了穆星一整天,威克他们比穆星预料之中还要顺利地回来了,煤炭正好是湿的,这倒是还省了不少事了,因为煤炭这种东西反而需要一定的水分才能提高温度。 进行了三个小时的紧急培训,穆星让他们带上石制的面部防护罩,马不停蹄带着她临时选□□的炼铁工人前往“生产车间”。 一座火炉已经鼎立在这个刚刚烘烤过的干燥洞穴。 制作铁皮,需要将铁胚用高温融化成铁水,通过出铁口,流向磨具中。 穆星和矮雌鸟一起检查了出铁口,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以后,她和矮雌鸟们退到了安全线外面。之后的操作,将全权托付给这些皮糙肉厚的守卫鸟们。 穆星趁此机会和矮雌鸟们做了一家人工转动的超大鼓风机,用来降低火炉外的温度。 过了十分钟左右,穆星站在洞口就已经被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烤得满脸通红,穆星赶紧冲里面大叫:“换人!!!” 在这个简陋的车间里,守卫鸟们不停地更换着数量,他们的前肢和脸颊都被烤得通红,脚底甚至传来了焦味,可他们一句话都没有抱怨,这让穆星心疼不已。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红彤彤的铁水终于在沟槽里汩汩流过,四溅迸射的火花绚丽壮观。 那一刻,穆星几乎要跳起来。 第32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火红的铁水铺满了整片模具中,高炉里的火熄灭了,鼓风机不断地吹,最后一批值守在火炉边的守卫鸟们终于不再流出全身如雨下一般的汗水。 穆星喊来矮雌鸟为他们擦身并且送上肉汤补充能量,带着之前休息了几轮的另一批守卫鸟围在模具边,矮雌鸟们则抱着一根根巨大的石铲飞了过来。 炒钢的工艺并不复杂,主要是对生产环境的要求也不高,可以说是最原始的一种炼钢技术。 穆星还记得高考使劲背文综的时候就有做过笔记,这种技术应该在西汉之前就已在种花家出现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早的炼钢冶金技术。 原料就是生铁,操作要点是把生铁加热到液态或半液态,得到铁水后,利用鼓风或撒入其他的矿石等方法,令硅、锰、碳氧化,把含碳量降低到钢和熟铁的成分范围。 炒钢之后能得到的多是低碳钢和熟铁,需要继续锻打才能成钢。但是如果控制得好,也可以得到中碳钢和高碳钢。最主要的是,炒钢成分可适当控制,生产率高,质量也比较好。 如果没有威克误打误撞找来了煤矿,穆星是不会有炼钢的想法的。 因为铁矿的熔点对于现在生产力水平的银斑鸟来说,还是太高了,大概在1535度。虽说含有杂质的矿石熔点要比纯铁低不少,但如果没有煤,仅仅以木炭为主要燃料,也找不到更好的可以替代的高温燃料的话,铁矿石依然是很难完全融化的。 穆星之前看过一个关于铁匠的纪录片,老铁匠用木炭作为燃料,当时的炉火温度最高只能达到摄氏1150度左右,远不能达到摄氏1535度的纯铁熔点,所以当时的铁匠为了制造一把武器,为了获取更为理想的材料需要炼去生铁中的杂质,但同时炼制的时间也变得相当长,常常需要三天三夜甚至七天的不间断熔炼。 有了煤的话,速度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大量的煤炭燃烧起来的热量可以让铁矿石迅速达到熔点。这样,得到半融化的铁,只要一两个小时而已。而且翼族的世界不知是熔点比较低还是煤炭质量特别好,穆星一个多小时就等来了哗啦啦熔浆一般火红明亮的铁水。 效率这么高,这要是不炼钢简直浪费! “大伙注意啦,现在要做的很简单,都看过黛西搅拌过肉汤吗?看过对吧?很好!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么简单,不断地搅拌这些铁水,就像学着黛西在炒菜一样。懂了吗?”穆星做了个画圈的动作,“一旦开始不许停下来,注意节奏,别把铁水搅出来了,等我告诉你们能停再停好吗?” “是,女王。”守卫鸟能挺起胸脯,一个个走上去去。 “大家要是做得好了,我亲自给你们烤肉煮火锅鱼锅麻辣香锅!你们要吃多少吃多少!”穆星看出守卫鸟们已经有些累了,大声给他们鼓劲,“这是最后一步了!鸟群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你们了!” 原本听到烤肉眼睛一亮的守卫鸟们,在穆星说完最后一句后,一个个神情立马变了,他们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表情瞬间肃然而认真。 在鸟群里,他们的地位不高,女王们大多更重视雄鸟而忽略了他们对鸟群的贡献,他们从来没有听过有一个女王这样认可他们的存在,竟然说出鸟群生死存亡都靠他们的话。一时间,守卫鸟非常单纯的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动容。 那是一种和之前任何一次遵从本能的麻木都不一样的。 守卫鸟之中氛围为之一变,上前领了工具,他们鼓起了全身的肌肉,毅然决然地挥动着石铲。 穆星不知道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们能感动成这样,眯着眼看他们的样子,心头有点发毛。 这种“愿为女王慷慨赴死”的表情是咋了? 只是炼钢而已啊你们醒醒! 鸟人的思维真难懂啊……穆星一边想摇头,一边和矮雌鸟们一起把鼓风机搬到了模具旁,这种用木头临时打造出来的“风扇”非常简陋,就是用六片木质叶片和一根支架、一个底座组成,支架背后有手动转动摇杆,需要矮雌鸟们不停地转动着,才能出风。 生产车间里所有的鸟人都大汗淋漓。 穆星心疼他们,但也没有办法,目前什么都得靠人工啊。 何况,时间已经不等人了。 天边的闷雷一声声炸响,山底下全是奔腾而下的水声,轰隆隆犹如巨兽狂奔的声音。 留守在河堤边的碧丝正冒着大雨往上垒沙包,无数矮雌鸟顶在沙包后,防止被汹涌的河水冲垮。就连刚刚学会飞翔的幼鸟也加入了缝制沙包与传送沙包的队列中。 女王说我们要活下来,我们会活下来,她跟着我们一起在争。 哪怕只是一分一秒,也要替女王争下来! 乌图抹去脸上的水,抱着小型沙袋跌跌撞撞地飞起来又传送到下一人手中。 这种与女王的紧密联系似乎是天生就存在在鸟人基因里的,看到穆星虽然从容不迫,却还是掩藏不住紧张地安排下所有工作,所有鸟人也都自发地行动了起来。 阿瑞斯也并没有依言回去休息,他其实一直悄悄跟在穆星身后,看见她安排着一切,看着她眉头间浓重的担忧和焦急。于是他又带上石铲和刀,找到威克,冒着洪水和雷电,再次前往矿石产区,趁着那边还没淹没,蜥蜴货车还能拉得动,用爪子挖出一块块铁与煤。 他不知道这些石头有什么用,但穆星需要它们。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还有什么用,穆星发|情了却不想要他。 可是自己终究不是没用的啊,如果她不想要他,他至少还能为她找回这些石头。 能做这些,或许还是被她需要着吧。 阿瑞斯垂下眼眸,扇动着双翼,飞速地扎进了瓢泼大雨中,冰凉的雨水浸透了他全身。 这段时间,他经常会想起还和穆星待在红翼鸟巢穴里的日子。 他那时候懵懵懂懂,却已经懂得贪恋穆星的温柔了。 那时候,蜥蜴皮毛一块都不敢浪费,他也没有自己单独的鸟窝,他和穆星时常是依靠在一起,他有时一梦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找穆星的身影,她往往就蜷缩在他身边,厚厚的毛毯卷在身上,看起来她就像是浑身长满了绒毛的小动物,只露出半张白皙的脸,浑然无害地睡着。 微翘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那么近。 每当那种时候,他的指尖都会颤抖,有一种想要去抱住她的冲动。 但是现在再也没有这种时候了。 自从吞噬了歌丽安,穆星就太忙了,有时一整晚也不会睡,她趴在石板上涂涂写写,拿着一根长条状笔直的石条画着刻度,一会儿量量这个一会儿比比那个,画出来各种各样形状诡异却又自有用处的东西来。 她在王室里给他弄了个单独的鸟窝,就放在地龙鹰的笼子下头。 她还让他给地龙鹰取名字,说:“我取的她说不定不乐意,她喜欢你,你取的她肯定高兴。” 原本,他想叫地龙鹰“米塔”来着,那就是星辰的意思。 但阿瑞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为她取这样的名字。 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被穆星发觉出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 穆星连地龙鹰的情绪都能照顾,她对所有鸟人都好。 对他也一样。 挖掘完毕以后,阿瑞斯随着车队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失落什么。 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天黑前,他们终于回到了巢穴口,威克使劲拉着蜥蜴保持平衡,小心翼翼渡过湍急的河流,阿瑞斯连忙将矿石分批次卸到穆星忙活的洞口外。 还没走过去,里面突然爆发了一阵兴奋至极的欢呼。 “出来了出来了!啊啊啊!有了!” 阿瑞斯好奇地走进去,就看到一面石台上,一只守卫鸟用“夹子”夹着一块发红发亮的东西,两外两只守卫鸟高举着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反复捶打着那个东西。 辨认了好久,阿瑞斯才惊讶地发现,那就是他拉回来的铁。 守卫鸟们的力气大的出奇,不一会儿那些用炒钢法冶炼出来的钢胚渐渐成形,经过反复的捶打,它变得平整而薄,旁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桶冷水,守卫鸟夹着那块钢板深入水中的时候,穆星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嗞——” 白烟猛地腾起,钢板发出剧烈的滋滋声。 一块大概三米宽四米长,看起来还有点粗糙的钢板出现了。 它泛着穆星熟悉的金属光泽,让她几乎要热泪盈眶。 在炒钢和锻钢的过程中,每只守卫鸟的手臂都被灼伤,可是再疼再累,他们也没有停下来。 穆星看着他们忍着痛,却死死握着滚烫的石铲不放手,几乎要哭出来。 但是再苦再累,终究没有白忙一场。 之后便是不断地重复这样的过程,穆星强制命令将受伤的守卫鸟回去休息上药,并且给新一批冶炼工人配上了厚厚的皮手套和护具,但是这些防护始终做不到现代的防火隔热服那样完美,皮具用不了多久还是被烧得满是洞,换了一副又一副,守卫鸟前肢与爪子刚刚好了的伤疤叠着新生的伤疤,伤痕累累。 穆星只能用最丰盛的食物来犒劳他们,并且用废铁块打磨出发亮的勋章,在上面画上红星,作为荣耀的纪念赠送给他们。有好几只守卫鸟捧着那一小小块勋章热泪盈眶,当即又露出了穆星熟悉的那种咆哮表情包:“我家女王最好!我爱她一辈子!” 铁矿与煤矿的消耗巨大,穆星任命已经完全记住了路线的阿瑞斯为运输队长,带着雄鸟们一趟趟冒着危险往返,碧丝和矮雌鸟们则用木板和沙袋打起临时的浮桥,帮着他一趟一趟度过泛滥的河流。 有了持续供应的铁矿石原料,除了挖掘排水渠的守卫鸟,其余一百名守卫鸟轮流工作,生产速度大大超出预料,不过几天,做好的钢板便堆满了船坞,那些大小不一的钢板通过浇铸和焊接的办法,一块块拼贴上了船身外部。 原本用来造船的木头现在都为了节约煤炭而作为备用的燃料投入了高炉中,于是剩下那一部分没能造好的船身将全部用钢板铁皮来代替。 虽然打满了补丁,但巨大的钢铁大船已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出现在了所有鸟人的眼前。 这是一座巨舰,也是他们以后的新家。 看着外表有点奇怪,但每个鸟人都怀着几乎是敬畏的心情看着它。 里面干燥整洁,船身散发着银白色的金属光芒,坚硬坚固的程度,就连碧丝拼尽全力,用那双可怕的利爪都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所有鸟人都围着大船在惊叹,幼鸟们在船上爬上滑下,开心地滚成了一团。 穆星非常俗气地给这艘船命名“诺亚方舟号”。 她希望,它可以像诺亚方舟那篇寓言里书写的那样,带着她的鸟群度过危难。 当天晚上,穆星就让矮雌鸟带着幼鸟们搬进了船里,还有奥兰多这个伤员。船里面干净,比较合适恢复伤口。但穆星其实有点不好意思说她这个是船,除了底部是按照船来处理,其他部位它比较像一个带着盖的大盆,盖子是用一整块钢板直接浇铸在船身上的,然后在顶部留了一个可以开合的圆洞,可以供鸟人们进出。 矮雌鸟们也兴致勃勃地布置起了新家,穆星终于松了一口气。 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解决了。 现在就看排水渠那边了。 “女王,您现在诺亚方舟号里休息一会儿吧。”黛西有点担忧地看着显得穆星特别苍白的脸,“外面有我们时刻巡视着,不会有问题的。” 穆星也是觉得太累了,她的生理期刚结束,期间一直没能好好休息,于是点点头就答应了。 很快她就睡着了,她真的是太累了,炼钢这段时间,她几乎没怎么睡过,因为她不能睡,她时刻得盯着,就怕守卫鸟们做错哪一步,功亏一篑。所以她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过,几乎一闭眼就陷入了浓浓的黑暗中,一点梦也没做,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所以当船外面骚乱起来的时候,穆星一点也不知道。 阿瑞斯挡住了急匆匆要来报告的黛西,摇摇头,压低声音:“女王太累了,别叫她了。” “可是……”黛西犹豫,语气里更多的也是愤怒,“那群岩猫们饿红了眼,他们的窝被排出的雨水淹了不少,这回竟然从排水渠那头摸了上来,已经咬伤了好几只同伴了!还拖走了好几只蜥蜴……如果不告诉女王……” “阿瑞斯说得对,”奥兰多冷着脸走了过来,打断了她,“如果连这种小事都还要劳烦女王的话,要我们做什么?”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个亮出了爪子的二十二只雄鸟。 之后,他转头看向阿瑞斯,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同一种坚定。 两人对视一笑,阿瑞斯看向他其中一只无力垂下的螯肢,淡淡道:“你可别拖我后腿。”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黛西看着已经鼓动着翅膀一个接一个飞出去的雄鸟,又转头去看眼底满是青淤、即使沉沉睡去还是微微皱着眉头的穆星。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放下用干草编织的厚厚帘子。 将外界隔绝。 好好睡吧,我的女王。 别担忧,这次让我们保护您。 第33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时间倒流回尼古拉斯死亡那天。 肩负着传讯使命的维维多沿着苍黄的戈壁艰难前行。 他警惕而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荒原四处充斥着岩猫的气味,他在夜幕的掩护下转过了最高的荒山,来到了千沟万壑如迷宫的断陷地带。来到这里,也就来到了荒原最深处,雨水已经无法到达这里,和河谷地区变化剧烈的天气比较,这里连接着沙洲,四季中只有灼热的风和零星的还未落下便挥发了的露水。 断陷地带地形起伏巨大,沟壑蜿蜒纵横,从高处看如同一条条褶皱,回环曲折,看久了头晕脑胀,很难辨别方向。其中,每条褶皱不过肩宽,中间的落差却相距上百米,复杂的地形还造就了沟壑中旋涡一般的风,即便是鸟人,坠落之后也无法逃脱,双翼在强风之下甚至可能折断,只有死路一条。 维维多紧贴着戈壁粗糙的岩壁行动,以防自己失足坠落。 一道道沟壑之下散布着白骨与还未腐化的兽类尸首,这其中也不乏鸟人,覆盖在最上层的红翼鸟残破的尸体,红色的皮肤在银环光芒之下,格外显眼。 之前在雨季被迫迁徙的动物,有一大半都死在了这里。 即使躲过了蝮蛇的毒牙与岩猫的偷袭,也可能葬身于疾风之下。 荒原是所有人的死亡之地。 维维多抬起头,银环的光芒被游云遮挡住了,几束微弱的光芒如同蛛丝般漏下来,又被山壁遮挡住,他置身于浓稠的黑暗中,脚下挪动的步子越来越小,走得太久了,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断陷地带也没有任何用处。走得久了,他会产生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错觉。 唯一能让他庆幸的是,他悄悄从鸟群们挖通的排水渠通道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包括碧丝和歌丽安……不,或许不再是歌丽安了,他听说歌丽安被吞噬了。 这太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但鸟群们目前不断发生的状况,却让他思考不了太多东西的头脑都明白,这或许是真的。这件事,是一件大事,另外,还有一件更令人震惊的事,也让他无法平静,他必须回去将这两件事告知莉莉安女王。 没错。 莉莉安,才是他真的女王。 没错,他和尼古拉斯都曾经是莉莉安的守卫鸟,奉命吞噬了碧丝的守卫鸟后,便一直潜伏在碧丝的鸟群中。这段时间太长了,长得他有时都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那一天,他在睡梦中都感知到了莉莉安对他的呼唤。 他做了一个很熟悉的梦,梦里是他无比熟悉的,黄沙漫天的沙洲,银斑鸟废弃的倾塌的沙堡从绵延起伏的沙丘尽头露出一截断壁,大漠的另一端,似乎有谁正顶着肆虐的风沙缓缓前行,凄厉如鬼哭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乐声。 那是号角的声音。 时远时近,时断时续,却始终清晰在耳。 血液被鼓动着,脑海深处传来冰冷的命令。 “杀了她。” “杀了碧丝……杀了歌丽安……” 他从这个梦里惊醒,发现浑身冷汗的尼古拉斯还在梦里挣扎。 他不敢动弹。这时候,他已经潜伏在鸟群里,跟着狼狈的碧丝逃到了荒原,他们挖了一个大岩洞躲避沙尘暴,荒漠充满沙土味的风吹拂着他,似乎将他的心吹得透凉。 他想起了出发前,莉莉安交给他们的鳌蝎草。 那一刻,他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女王会选择这种方式去谋害其他女王的性命。 银斑鸟的斗争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维维多有点害怕。 很久之后,尼古拉斯才醒了过来,他的脸色也很不好,但他似乎才是完整地做完了梦的人。因为他让维维多将鳌蝎草交给他。这些鳌蝎草是被晒干了的,但是只要用水浸泡,它们就会重新舒展开枝叶,重新活过来,十分坚韧。 后来,尼古拉斯弄晕了兹别,他贴着地面爬入了储粮室,将毒草混在了蜥蜴的石槽里。 这一切,都是尼古拉斯一句一句教他的。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也不是尼古拉斯想出来的,是莉莉安的指令。 “女王让你先回去。”尼古拉斯说,“你要把这里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她。” 他还没能说什么,尼古拉斯却握住了他的肩头,沉声道。 “维维多,你一定要活下来。” 他不明白,尼古拉斯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若非如此,维维多不会选择在雨季里孤身穿过荒原,这实在太冒险了。 天没亮,他就出发了,日夜不休地爬行了两天,躲过了岩猫,躲过了蝮蛇…… 他身上带了一点点肉干,每次进食的时候,他只咬一口,又重新包裹起来。但却总会想起穆星用大石锅为鸟群的人准备食物的样子,在穆星那里,所有人都一起围着大石锅进食,他们作为守卫鸟再也不被排除在鸟群边缘,再也不会连巢穴内部都几乎不允许入内。 他们承担着最危险的责任,巢穴里百分之五十的猎物都由他们捕获。 但所有的女王,都不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只有穆星会一视同仁。 温暖的火光映红每个鸟人的脸,那样的日子可真热闹。 维维多有点想念,然后就猛地摇头,将那些念头甩了出去。 他是莉莉安的守卫鸟啊。 维维多让自己尽可能集中注意力,一层一层往下,风力越来越急了,他不得不摸索着石壁前进。如果没有这些怪风,他多么想振翅俯冲下去,那样能节省大量的时间,而现在这样行进,只会让他更早精疲力尽而已。 他心里有些莫名的焦急,他现在无法得知尼古拉斯的情况,也不知沙洲变得如何,像是被沙尘暴卷离故乡的叶片,漂泊在无依无靠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断陷地带的底部,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嶙峋古怪的岩石被风力侵蚀成了天然的一道缝隙,穿过时,仰头看去,像是天际被雷电劈开了一线。他变换了前进的方式,在狭窄的通道里飞速地爬行,头顶狭窄的天空渐渐变宽,故乡熟悉的炙热的沙土味道驱使得他爬得越来越快,不久,眼前豁然开朗。 无边无际的大漠,低低吹拂起一层沙雾,在银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沙雾深处,分散着一座座高于地面的沙堡,那就是银斑鸟的地下巢穴的进出口。 维维多从那条缝隙里钻出来,立刻就被天空中负责巡视警戒的守卫鸟发现了,几只守卫鸟发出警报鸣叫,立刻俯冲下来,最先冲下来的守卫鸟尖利的爪子就快抓瞎他的眼睛时,那只守卫鸟突然撤回了手,在空中急停下来,并且阻止了另外几只守卫鸟的攻击。 他们落在维维多面前,其中一只盯着他,眼里还充满杀意:“萨伦,他身上有碧丝的味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咬死他?” 由于他们来得太快,维维多反射性退回了缝隙中,他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我是维维多,女王让我回来的。” 他潜伏在碧丝鸟群里的事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一路走来,他也一直担心会被同伴当做是敌人而遭到围攻,毕竟他身上的味道太明显了,那是属于碧丝的味道。 “是的,我有接到女王的命令,否则你已经死了。”萨伦困惑地瞥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向他的同伴,“女王说维维多若是回来了,要带他回巢穴里去见她。” “可是他是碧丝的守卫鸟!怎么能让他进入巢穴!”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但这是女王的命令!” 那个守卫鸟用讨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飞走了。 维维多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即使做了很多次心理准备,但都比不上亲历的这一次。 他已经变成异类了,以前的同伴不会再接纳他了,这是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他也再无法回到穆星和碧丝的鸟群了。 他终于,彻底被抛弃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女王。”萨伦振翅腾空,往前飞去。 维维多跟上了他,但是长途跋涉千里迢迢支撑着他回到沙洲的那种期望已经消失了。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内心里却一片灰暗。 莉莉安……女王……她会知道吗? 她做出这些安排,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些潜入他人鸟群的伪装者,以后会被鸟群抛弃呢? 莉莉安肯定知道的,她和其他女王不一样。 她只是不在乎他们而已。 维维多有些受伤地低下了头。 他以前从来不会去想这些,但是在穆星的鸟群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有些事情在悄然变化。 他经常会想起穆星对鸟人们说:“你们为什么不想想还有别的可能呢?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新的东西?”,这不是有意识的,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思考”一些东西。 即使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但却开始想到一些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他跟着萨伦飞入了巢穴中,他的气味让鸟群产生了躁动,若不是萨伦一次次地解释,他可能已经被撕咬成碎片扔出去了。这其中不乏以前他的好友与兄弟,但这种事情他已经见识过很多很多次了。他在碧丝身边呆了很久了,在争王之斗之前,不同鸟群的守卫鸟经常会发生冲突,他曾经被自己的亲弟弟咬下一块肉,而他却记得他是同伴而忘了反击。 在走进了通往王室的通道后,他们遇见了巴赫。空气中异类的味道,令巴赫尖爪猛地亮出,但看清是维维多后,他没等萨伦开口便收回了手,并且走上前来,然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维维多,欢迎你回来。” 维维多心头一热,巴赫或许是整个鸟群里除了莉莉安唯一知道真相的鸟人了。 巴赫看到了维维多满身的泥沙与伤痕,拍了拍他的肩:“一路上辛苦你了。” 维维多摇了摇头,巴赫转头对萨伦说:“你回到岗位上去吧,我带他进去就可以了。” “是。”萨伦转身就飞走了。 虽然基于女王的命令,他控制自己不去伤害维维多,但也无法抛却成见和他长时间相处,所以巴赫这句话让他如释重负,恨不得立刻就飞出去。 “你来得不凑巧,莉莉安正在‘冰层’,你知道那是女王才能进入的地方,她恐怕没那么快回来。”巴赫一边向他解释一边将他带入了王室旁边的小巢室中,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地方,询问道:“我让矮雌鸟送些食物过来吧?你这段时间应该无法好好进食。” “多谢你了,巴赫。”维维多终于放松下来,他这才觉得浑身疲惫。 “多谢?这是什么意思?” 维维多这才发觉,自己是脱口而出了在穆星鸟群里养成的习惯。 穆星是个特别让人觉得平和的女王,你替她做了什么,哪怕是搬了一根木头,她也会笑着和你说:“谢谢。”这个词语,是她教大家的,说是对接受别人给予的或提供的恩惠说些感激的话,她说这是一种礼貌,于是鸟群里便兴起了说“谢谢”的风潮,到了最后,连他都养成了习惯。 “没什么……”他勉强地笑了笑。 巴赫耸耸肩,不一会儿便叼着两块血淋淋的生肉过来了。 维维多瞪着眼看着他把生肉就这么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后示意自己可以吃了。 那两块肉的表面很快沾上了尘土。 他盯着看了很久,才想起,他们以前都是这么吃肉的,直接放在地上,不会用薄荷叶来垫着,也不会用石盆来装,守卫鸟们几乎都粗狂而随便,哪里有这么讲究?直接在还没死去的猎物身上撕咬下来吞食,也很是常见。 至于熟食?那似乎是幼鸟们的专利。 可是他现在看着生肉居然有些食不下咽。 穆星和她的矮雌鸟们为鸟群们准备食物时,她会用很多种办法来做,有时用烤的,抹上厚厚的辣瓜籽和香叶汁,架在篝火上烤着,烤得表面金黄鲜香滴油。有时用煮的,用山羚羊的大腿骨来炖汤,配上野菜和甜白果(她说那叫萝卜),炖到纯白香浓,骨肉都分离……还有鱼锅火锅麻辣香锅……这么吃下来,大多数守卫鸟都胖了一圈,他也都快忘了生肉是长什么模样了。 “怎么不吃?” 维维多默默掏出仅剩的肉干:“我吃这个就好。” 他的肉干是抹了辣瓜籽的熏肉干,别看着黑黑的一条,但是下嘴又劲道又香,越嚼越有味道,吃完了还觉得口齿留香。 “这是什么?好香!”巴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蜥蜴肉风干以后做的,不容易坏,放在通风处能保存好几年。” “真不错,以前沙洲也能看见那些被晒干的蜥蜴尸体,可是我们又不吃腐肉,那些也没有你这个香。这个怎么做呢?教会了矮雌鸟,以后就不用每天都出去狩猎了。”银斑鸟的头脑其实很聪明,巴赫一下就想到了肉干的前景,觉得值得一试。 “我不知道,这是穆星做的。”维维多摇摇头,这种技术型的活儿,他可搞不懂。 “穆星?” “是的,”维维多神情严肃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穆星吞噬了歌丽安,已经代替歌丽安掌管了曾经歌丽安的鸟群,成为了鸟群的女王。” “什么?”巴赫差点跳起来,他紧紧皱着眉,“不可能!谁能吞噬女王?就算是女王之间也无法相互吞噬,那个穆星又是什么种族的动物,她怎么能做到?” “她是人。她是人类,碧丝说的。”维维多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一种濒临灭绝的动物,目前似乎只剩下了穆星一只,这种动物没有翅膀,没有厚皮,没有爪子,但她像莉莉安女王一般充满着智慧,鸟群在她的带领下目前生活得非常好,连碧丝都格外信任她……” “人类?” 门口忽然传来雌性轻柔的声音。 “真是奇怪的种族……” 维维多立刻跪下:“莉莉安女王……” “你回来了。”莉莉安走了进来,伴随着她的动作,还传来了悉悉索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命令你和尼古拉斯去给碧丝送的礼物,送到了么?” “是……”维维多偷偷地看了莉莉安一眼,她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睛变了,她蓝色的眼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如深夜的眼睛,纯黑的眼睛占据了整个眼眶,让人有些害怕。维维多低下头,“已经将鳌蝎草喂给了还活着的猎物吃……但是后来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莉莉安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头,“碧丝竟然也能发现食物有异?” “是穆星发现蜥蜴肉已经不能吃了,实际上碧丝已经吃下了有毒的蜥蜴肉,但是后来穆星找来了紫苏,那据说是一种可以解毒的草,所以所有鸟人都得救了……” “穆星……就是你说的那个人类?” “是的。” “人类……”莉莉安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从来没听说过呢……” 维维多踌躇了一下,说:“另外,还有一个发现……” “嗯?”莉莉安抬起眼眸。 “那只在大火中意外掉下‘冰层’的雄鸟,他还活着。”维维多看着莉莉安,咽了一口唾沫,“听说他是被穆星捡到的,又被她抚养长大,现在一直跟在穆星身边。” “你说什么?”莉莉安腾地站了起来,她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维维多,声音居然是颤抖的,“你说萨缪尔还活着?他……他在哪里?” 维维多被她这么死死盯着,紧张得快说不出话:“在穆星身边,穆星……叫他阿瑞斯……” 莉莉安似乎恍惚了一下,她晃了晃身子,跌坐在鸟窝上。 巴赫担忧地扶住她:“女王……” “他还活着,巴赫。”莉莉安的神情从恍惚慢慢地凝固成坚定,“我要去见他。” “我要带他回来!” 第34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钢铁大船唯一的缺憾是雨点砸下来的声音太响了。 这几天,大部分的鸟人都转移到船中生活,并且有更多的人手能够用于排水系统的挖掘。大量的矮雌鸟空闲了下来,于是穆星开始和矮雌鸟一起慢慢地完善船内部的构造,用多余的木头隔出一间间小隔间,这些隔间只能供一只成年鸟人卧倒睡觉,进食有专门的两个食堂,活动就只能飞到外面去了。 为了解决噪音问题,穆星用软木裹着湿泥在船内壁上再糊了一层,这样船内就看起来不那么冷冰冰,还透着一股复古朴实简约的装修风格。 以前,穆星就特别喜欢打扮自己的小窝,如今也不例外,她将诺亚方舟号当成她和鸟群的一个小家一样来规划,并且绞尽脑汁多利用空间,什么木制蛛丝粘钩啊,碗柜,悬挂书架,掀开可以储物的凳子,拖把扫帚和畚斗…… 她还烧制了很多铁碗铁盘铁杯,并且将笨重的石锅进化成了大铁锅,还弄出了一层叠一层的蒸笼,可以一次性同时解决三分之一鸟人的口粮问题。矮雌鸟们为此每天看到她都热泪盈眶,穆星有时候描绘出来的东西一开始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有的时候一个概念就能吸引人不断去专研,矮雌鸟就是如此,到了今天,她们和穆星已经有了一些默契,每每穆星告诉她们一个想法,并提供一个大致的设计图,她们便会不断尝试,做出一个一个的试验品给女王看,然后穆星再指出不对的地方,她们重新修改,直到正确,甚至意外超过原有的设计。 这么做不仅帮助矮雌鸟们动脑思考,穆星也经常能得到一些特别惊喜的使用小物品,比如她目前睡的被子,她本来提出的是轻便却无比暖和的羽绒被,收集起幼鸟身上和其他鸟类身上的羽绒制成。这样在冬天就不再惧怕寒冷。但是这些羽绒数目太少,也只有鸟类换季才能得到,太难推广。于是矮雌鸟们却因此得到了灵感,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 那是一种外表类似蒲公英的植物,但是种植办法和生长习性却像棉花。 矮雌鸟经常用这种植物作为编制鸟窝的其中一种材料,这种植物柔软又容易获得,随处可见。矮雌鸟亮羽绒和这种蒲公英掺和在一起,然后做出来的被子和真正的羽绒被的保温能力差不多,然后她们再次实验,全部用蒲公英来填充,发现效果也一样,甚至更轻! 这还不算,她们还无师自通举一反三地弄出了羽绒服。 当穆星收到她们做好的填充满晒干蒲公英的石鳞鼠皮羽绒服,真的有点感动了。 如果有谁引导她们,重视她们,矮雌鸟绝不仅仅只是万能保姆和女仆的存在。 就因此,穆星决定要开展她的教育事业。 反正雨季也出不去,排水系统也进入正轨了。 甚至穆星打算把水利兴修、防洪防汛也作为一个专业课来教导。 当然,在此之前…… 穆星揉了揉脸回到她自己的小隔间。 她的小隔间更宽敞一点,还有一套铁质的桌椅,桌椅都是直接固定在船面上的,其实这房间里的家具都是无法移动的,包括床。穆星就连床上都有“安全带”,她每天扣上才能睡。最近洪水越来越厉害,东西不固定好,那你每天睡醒都得起来收拾一遍,而且穆星体重轻,很可能会被晃到床底下去。 阿瑞斯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她一开始还担心说服阿瑞斯搬家需要花一些力气,但他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他终于长大了吗?还是他还在纠结之前生理期发生的乌龙。 穆星其实有跟他解释过她那时候并没有发情,而且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发情期这种东西。如果“发情”的气味是要做出繁衍行为的前兆的话,她的“发情”大概是最不动声色并且截然不同的。 但阿瑞斯仍然兴致不高,对她也还是保持着疏离。 想到这里,穆星真的有点沮丧。 她曾经几次想要和阿瑞斯和好,但是似乎都没能戳中他的点。 而且他最近总是不见踪影。 今天也一样,穆星往隔壁探了探脑袋,果然空空的,只有已经长大的地龙鹰抱着啃了一半的骨头呼呼大睡。据阿尔说,地龙鹰是翼族世界体型最大的鸟类,照阿尔描述的成年地龙鹰的模样,穆星觉得它们可能比较像翼龙的后裔。 而且它们也有特化成人型的能力,特化出来就像个巨人。 不过地龙鹰的成长周期比银斑鸟长多了,现在的小家伙都还是一副肥嘟嘟的幼鸟状,而曾经被她抢过食物的银斑鸟幼鸟都已经陆续化形了。 “阿瑞斯呢?他又去哪里了?”通道里黛西端着肉糜来喂地龙鹰,穆星连忙叫住她,“最近怎么老是见不到他?还有奥兰多,他们怎么都不见人影了……” 黛西呆了一下,才犹犹豫豫说:“他们在横切山那边呢……” “嗯?” “嗯…嗯…他们又去追岩猫了。” 穆星捧住了额头。 之前岩猫有几次骚扰行为,但都被守卫鸟和雄鸟赶走了。 后来岩猫们学聪明了,还采取战术,专门偷袭落单的矮雌鸟。 于是阿瑞斯和奥兰多就经常带着雄鸟们四处搜寻岩猫们的踪迹,发现他们的洞穴就围剿一锅端。当然,受伤也是不能避免,但是他们最近仗着穆星刚弄出来的弓箭可远可近地射杀岩猫,倒是占了很大的优势。 穆星不想对岩猫再像鬣狗一般赶尽杀绝,她不希望她交给银斑鸟们的发明被他们用来疯狂地杀戮。虽然这个世道弱肉强食,但是生态若是因为她的介入而提前失衡,食物链遭到破坏,是不是会让银斑鸟提早赢来灭顶之灾? 她其实还挺矛盾的,一方面不断劝服自己,银斑鸟也吃岩猫,这种行为她不应该这么干涉,但是她有点怕有了武力加持的银斑鸟开始走向破坏环境的发展道路。 所以她有告诉奥兰多,让他不许用屠杀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并且没收了他们的弓箭。并且也做出了排水渠的改进。高处已经挖通但水位还没能达到的渠道,会用铁焊接一个铁栅栏,防止岩猫和别的野兽从那些渠道口钻进来。 并且她开始嘱咐矮雌鸟收集好花草树木的种子和幼苗,等到雨季过去,她要把她砍伐光的森林重新种回去。保持水土其实也是抵御水土流失的最重要的方法。 可是没想到这些雄鸟居然还是偷偷跑去猎杀岩猫。 是不是昔日劲敌如今却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让他们无法遏制那种压倒性的快感? 那真是太糟糕了。 感觉银斑鸟的三观似乎因为自己而悄然走歪,穆星心里很不安。 黛西一直偷偷地观察着她的神情,似乎发现她有些生气了,便特别忐忑地站在一边不敢走,好几次想张嘴帮雄鸟们说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银斑鸟的头脑中还没有那么多的弯弯曲曲,也不会推卸责任。阿瑞斯和奥兰多确实是违背了女王的命令。 黛西心里七上八下的。 穆星当然看出来了,她心里也确实是有点生气的,她把自己在准备的“教科书”搬到了阿瑞斯的小隔间里继续写,打算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回来好好和他谈一谈。 “好了黛西,你去忙吧。”穆星不想把火发在她身上,“别让幼鸟们在外面玩太久了。” 黛西被穆星一提醒,也只好先匆匆飞出去把幼鸟叫回来。 自从诺亚方舟号造好以后,穆星又用剩下的钢板做了几个小小的游船,就是那种公园湖里头花二十块可以踩一小时的小船。踩动转轮踏板,就能让船前进后退什么的,穆星做好了就深受幼鸟们欢迎,但是只有化形了的大幼鸟能踩动踏板,于是小的几只坐在后面,一两只大的坐在前面,他们像人类世界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披着雨衣穿着救生衣,比谁踩得快划得远,一玩就是整天,黛西和其他矮雌鸟到了进食时间,都得生拖硬拽才能把他们弄回来。 而且最近他们还时常有收获,有许多动物被洪水席卷,然后卷到小船旁边,就给幼鸟们捞起来带回巢穴去了。于是他们又更不爱回来了。 其实在幼鸟们化形前,女王就能挑选自己的雄鸟了,但是穆星不想这么做,于是她直接跟黛西说以后的雄性幼鸟都将成为她的雄鸟,她的鸟群里以后再也没有守卫鸟和雄鸟都区别。 幼鸟们等待被挑选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结束了,但成年的鸟人都十分忧虑,尤其是碧丝,她觉得穆星绝对是疯了。这样的话,鸟群就像失去利爪和尖牙的野兽,没有了能够威慑其他鸟群的武器,迟早会灭亡的。 但穆星坚持,于是所有的幼鸟都还没有吞噬过任何动物。 他们将健康成长,并且从小认字接受教育。 穆星已经把鸟语词典和幼鸟认字图鉴都贴在了幼鸟的房间,并且让一批矮雌鸟先跟她学,记得差不多了,就由矮雌鸟们当“幼师”去教导幼鸟们。 然后,在幼鸟们开始认字的时候,她就要筛选二十几只雄鸟里脑子灵活的,因材施教,让他们学习不同的“专业”,比如铸铁啊炼钢啊,比如防洪啊造船造车啊……然后每周再一起上一次大课,思想政治教育。穆星决定把他们的三观尽可能扭转过来。 高考机制也可以引进……穆星想到这里噗嗤一笑。 鸟友,你听说过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么? 想到鸟人们苦大仇深地读书考试做作业,背着小书包上学校,她有种被萌到的感觉。 诺亚方舟号好像还有一块空地,不如就用来做教室吧。 瞧她的生源!这是真正的蓝翔技校! 她在纸上奋笔疾书,直到深夜,她才听见了疲惫的脚步声。 穆星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小隔间外面。 脚步中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大概是在外面淋了一天,全身都湿透了吧。 穆星又是心疼又有些揾怒,她将草纸收拢好,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回来的那个人也刚好走了过来。 “阿……” 她的话没能说完,剧痛从腹间传来。 尖利的爪没入了她的身体。 她瞪大了眼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一片血色。 第35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像是被蒙住双眼的傀儡,她不敢动,她能感受到她被阿瑞斯紧紧地抱住了,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满了她全身。 那只爪子慢慢抽离了她的身体。她不由颤抖起来,奇异的是,腹部的疼痛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令人不安的冰冷的异物感。 有什么东西,被这样粗暴直接地塞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伤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她觉得自己几乎能感受到那种细胞再生的那种想要颤抖的发痒的感觉。 “穆星……” 她耳边出现了阿瑞斯嘶哑的声音,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离得那么近。 “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没有说完,像是迫于外力一般戛然而止,她大声汗着“阿瑞斯!”,但没有人回答她。船似乎剧烈震动了起来,她无法站稳,狠狠地摔了一跤以后,她眼前血红的一片渐渐褪去了,她看见了潮水般涌来的黑甲虫,汹涌地覆盖了视线里可以望见的一切。 除了她身边。 虫群像是畏惧她一般避开她身边,她就像是海洋里一块礁石,汹涌的海潮在她身边分流又重新聚合。她听见了无数鸟人们的惊叫,她看见几乎所有鸟人身上都爬满了这些虫子,他们惊恐地四处奔逃,看着这一切,她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这些是怎么发生的。 但她有种说不出的恐惧,那种恐惧来自于她眼前已经没有了阿瑞斯的身影。穆星拼命地向前跑去,她爬出了钢铁大船,她看见天空里飞舞聚集着无数只黑甲虫,那种场景令人无比战栗,她像是身处在遮天蔽日的蝗灾的中心,嗡嗡嗡的虫鸣震动着她的耳膜。 大雨倾注下来,不少黑虫掉落在她身上,然后又飞速离开。 穆星注意到远处黑虫最密集的方向,那像是一个黑点拖拽着另一个。 那两个黑点像是引领着虫群的行动方向,它们已经打算撤退了。 穆星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卡壳了,这是什么回事?这些虫子是哪里来的?阿瑞斯呢? “咻——” 她耳边突然破空声一响,一只铁箭几乎擦着她的头皮射了出去。 她两眼空洞地仰头看去,是碧丝。 碧丝身上爬满了虫子,那些虫子撕咬着她,她的脸和身上不停地流出鲜血,但她手持巨大的铁弓,双翼完全平展,飞速地飞上了高空,她就像是浴血奋战的勇士,眼里只有保护鸟群的坚毅。 “别怕,穆星,站起来!”平日里呆呆萌萌的她这时候看起来这么冷静,穆星差点忘了她是天生的战士,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重新搭箭上弓,“别忘了我们是女王,我们要誓死保护我的鸟群。” 铁箭撕裂了大雨,直射入虫群中最密集之处。 那团密密麻麻的黑色似乎晃动了一下,铁箭扎中了什么,却没能阻止那团黑点的行动。 穆星闭上眼深深呼吸了一下。 有时候做出一个决定,并不需要深思熟虑。 相信你自己就好。 穆星睁开眼。 “碧丝你顶一下,我回去救大家!” “交给我吧!” 大雨中,碧丝回过头,她眯着血流不止地眼睛笑。 “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鸟群了!这次,我一定会保护他们!” 她那样子简直美得耀眼,穆星忍不住眼睛一热。 转过身,她冲回了船内。 所有的虫子似乎已经在撤退,穆星像是逆流而上的独行者。 她冲进了被黑虫充斥覆盖的船舱。 堆放着煤炭的地方就在附近,她飞奔了进去,伸手就掀翻了之前炼制时积攒下来的焦油和一桶桶煤渣。焦油混合着煤渣沿着船舱里的通道流了下去。 穆星点燃了火。 大火瞬间腾起,甲虫刹那化作一堆碳烤蛋白,黑压压的船舱里一下清出了一条通道。高温令所有鸟人都下意识想要远离。穆星浑身都感到灼烧的炙热,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我的命令!所有人!沿着火线飞到船外!快点!撤离!这是女王的命令!” 穆星喊到嘶哑,但浑身裹着黑虫的鸟人们行动不便也辨别不了太多的方向,但她不敢再多泼洒煤油了,她害怕火势太大反而害了鸟人们。 看着鸟人们有的已经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穆星几乎要大哭出来。 这时候,号角声在船外响起! 碧丝吹响了号角! 那是她还给碧丝的真号角,不同于之前听过的任何一次,这次号角的声音苍茫而辽阔,像是激荡天地的战歌,像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集结号,带着极大的感染力,连穆星听着都热血沸腾,守卫鸟们听到了号角的呼唤拼命站起来,挣扎着飞起,他们拍打着翅膀,率先冲进了火线! 他们应和着号角发出长鸣,发誓将用生命守卫鸟群,不论生死。 包裹在鸟人们身上的虫子反而成了火中最好的防护衣,守卫鸟们冲到了船外,没一会儿,他们从横切山里带回了火把,开始帮助其他鸟人逃离大船。 “跟上!黛西!跑啊!快跑啊!” 穆星看见黛西用身体死死地护住几只刚刚破壳的幼鸟,她几步奔了过去,虫群因她而四散奔逃,她背起黛西,抱住幼鸟,送他们离开,守卫鸟接过了奄奄一息的黛西,穆星再次折返回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这一刻她无比庆幸。 她一次一次地抱住幼鸟们把他们送出船舱,她一遍一遍地回去救更多的鸟人。 所幸的是号角的呼唤给了鸟人们力量,他们相互帮持着,非常迅速地撤离了大船。穆星发现船舱里没有任何人以后,她骂了粗话,然后冲进去泼掉所有的煤油。 专往虫子身上泼。 大火迅速蔓延,穆星在最后一刻被奥兰多用蛛丝卷离诺亚方舟号。 所有鸟人都回到了横切山内部,他们挤在高处的一个洞穴里,静静看着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大船,听着里面噼啦啪啦的爆裂声。 他们看起来非常伤心,那是他们拼命造就的诺亚方舟啊。 穆星却还好,因为她知道,钢铁的熔点很高,那些煤油不足以会烧毁诺亚方舟号。她有更多需要担心的事情,她开始检查伤势较重的鸟人们。 鸟人们身上没有什么烧伤,只有阿尔的羽冠几乎全部被撩光了,他非常难过,哭得一抽一抽的。鸟人们身上几乎都是虫子咬食小伤口,但令人庆幸的是,这些虫子外表看起来和之前那一次的虫子一模一样,但这次的虫群却是无毒的。 穆星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次的虫群规模比之前大多了,但虫子的质量也差了很多,这次的虫子的复眼几乎完全退化,它们只有口器发达,就像是复制黏贴的劣质品。 难道这些虫子都是人为制造的? 穆星为此打了一个寒战。 她给鸟人们上了药,并且陪伴在黛西身边一整晚。 黛西的伤口太多了,她的眼睛也被咬了一口,她的右眼可能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穆星坐在她身上,握着她的手。 她发呆的时候掀起了自己的羽衣看了看肚子,她腹部还沾着凝固的血液,却已经摸不到伤口了。她很震惊,试探着戳了很多次,她腹部有一个硬块,能明显感觉到。 穆星咽了口唾沫,有点浑身发毛。 但很快想到了阿瑞斯,他去哪里了?他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身体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由一遍遍回想之前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她整个人忽然一震。 她发现那时候她太吃惊了,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血腥味。 她闻见了阿瑞斯身上的血腥味。 她之前听见过的滴滴答答的水声,或许不是雨水。 而且阿瑞斯流下的血。 他一定遇见了什么。 穆星等不了了,她叫来奥兰多,她沉着脸问他:“你们在横切山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完完整整的告诉我,不要遗漏一个细节!” “……是,女王。”奥兰多脸上露出了做坏事被抓住的心虚,并且羞愧地低下了头。违背女王的命令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需要勇气的。但是阿瑞斯却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他已经快要成年了,按理说对女王的忠诚会逐渐到达顶峰,但他却好像相反。 这让阿尔重新想起阿瑞斯是碧丝雄鸟这件事,他故意让阿瑞斯独自一人前往离横切山更远的岩猫栖息地,寻找岩猫的窝。而他们继续在横切山附近警戒巡视。 到了进食的时间,他们便都回到诺亚方舟号,他们没有等阿瑞斯,即使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来。但阿瑞斯曾经吞噬过费洛,所以他们并不担心阿瑞斯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为什么?”穆星非常愤怒,她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阿瑞斯从来不伤害你们!而你们呢!你们呢!” 阿尔羞愧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费洛有一种从獬身上得到的再生和破坏的能力,他浑身都布满了可以分泌腺体的毛孔,那种腺体可以分泌出快速腐蚀猎物厚皮甚至甲壳的腺体……如果他想要修复那些他腐蚀的地方,他还可以分泌第二种腺体……”奥兰多忽然说,“阿瑞斯也继承了这个能力,我们见到他对岩猫使用过,所以我们觉得他不会有事,他只要开始分泌腺体,几乎没有任何动物可以吃了他。” “对对对……所以我们觉得他很安全。”阿尔连忙接口。 但穆星却下意识抚摸了腹部。 她忽然明白,阿瑞斯并不是在伤害她,他是在虫群到来前保护她。 为什么虫子会害怕她,她觉得她知道了答案。 穆星疲惫地用手遮住了脸。 她突然觉得她对阿瑞斯其实一无所知。 他去了哪里? 他还好吗? 第36章 啦啦啦啦啦啦啦 火渐渐熄灭后,矮雌鸟飞回了诺亚方舟号里面收拾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船舱。 木制的隔间需要重新搭建,糊在船舱四周的湿泥也烤得酥脆,稍有震动便一片片掉下来。清理完黑虫的尸体和灰烬,很快将船内修理一新。 这些都是其次,只是穆星之前的手稿被烧毁了大半,她叹息着坐到了那一堆还没有完全被烧毁的废纸边,觉得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太有限了。 可是这不是飞来横祸。 她真的需要拼命压制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回顾了所有鸟人的能力,她没有发现一只鸟人具有超控虫群的能力。或者说,银斑鸟在吞噬物种上并不是没有偏好的。他们一般都不会选择昆虫之类的东西,通常选择的都是特别庞大或者某一方面力量特别强大的物种。 那么这些虫子就不是因鸟群中的鸟人而出现的。 这个世界或许还有别的鸟人具有特化人型的能力,但有仇的只有一个。 何况,尼古拉斯死的不明不白,就好像预示着什么一样。 和今天的情形又何其相似? 穆星几乎可能肯定这幕后黑手就是莉莉安。 因为这实在是太好推理了。 就是这么浅显易懂的阴谋诡计,毕竟,就算莉莉安脑力开发比别的银斑鸟强,但也无法强过人类。在进化的历史中,一批批的人类从非洲大陆离开,后面离开的人类又干掉了前面的人类,而现代人类几乎都是最后一批最强人类的后裔。 在这个世界,别的不说,穆星对自己的智商还是有信心的。 疏离清楚虫群的来历以后,就只剩下了动力和结果。 动机不难猜测,莉莉安一定是个有野心的女王,她不会容忍碧丝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她应该是不打算放过碧丝和歌丽安的。但为什么之前她们还没离开沙洲的时候不动手呢?为什么要到现在才动手?按照尼古拉斯这个潜伏的时间一定不短,她应该很早就为了争王之斗做准备了。 那么她等到现在,还别有所图吗? 还是说,等到现在,是因为被什么限制了吗? 穆星联想到碧丝和其他凶猛对莉莉安的评论,她是个天生不足的女王后裔。 其实她能成功将碧丝赶下王座,有很大的因素是因为碧丝对她好不设防,并且,从来没有被人下绊子的经验,碧丝的思维很简单,根本不知道还有背后捅刀这种竞争。 所以,一旦她的暗算意图暴露,她可能就拿碧丝甚至是歌丽安都没有办法了。所以她才会在碧丝要离开的时候没有乘胜追击,不是她不想,而且她做不到。 那么她如今……怕是有了能够和碧丝一战的能力了。 能够操纵虫群应该就是她的新能力。 穆星发现这个莉莉安真的很聪明,她非常巧妙地选择了最适合她的吞噬物种,而且也能运用得很灵活。有毒的吸血植物和铺天盖地的蝗虫(由于愤怒,穆星决定这么主观地称呼那些烦人的虫子)确实有点棘手。 那么阿瑞斯…… 穆星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他。 她来来回回地想了很多遍,那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阿瑞斯的异常就是从误会的发情那天开始的。询问过雄鸟之后,她知道当雄鸟们开始会对信息素产生繁衍的冲动,那么就可以预示着这只雄鸟终于成年了。 也就是说,那天之后,阿瑞斯成年了。 银斑鸟成年以后,整个身体素质也会上一个台阶,身体里激素水平也会发生变化,从此过后,鸟人们的模样几乎就“定型”了,除非再次吞噬什么古怪的动物。时光流逝和年纪增长不会特别在他们身上留下循序渐进的痕迹,只有羽毛的稀疏和光泽度可能会显示出这只鸟人的年龄。 而且,他们所具有的能力,也会像升级后解锁了新技能一般,能够充分地发挥出来。 攻击力没有守卫鸟那么强悍,但却各有各的特长。 阿瑞斯呢,他成年之前是“被吞噬”,然后又“反噬”,这对他会有什么影响吗? 他是碧丝的雄鸟,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昨天的虫灾中? 突然间,穆星心头一凉,她突然想起了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是奸细,他真正的女王应该是莉莉安,那么阿瑞斯也有可能这样吗? 但是她当初遇见阿瑞斯时,他还很小啊。 他遭遇火灾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呢? 还有他留在她身体的东西……是什么? 穆星其实还有一个感觉,这个东西应该很重要。 他可能是不愿意被莉莉安抢走,才会那么匆忙地……交给她。 穆星开始担心他了,她想起阿瑞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保护好你自己……” 为什么她会有种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预感。 “啊……好烦啊……” 穆星揉着脸倒进了鸟窝里,瞪着眼望着满是补丁船舱顶上。 她摸了摸她的腹部,冰凉的触感。 她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矮雌鸟来报,水位又上升了一米。排球渠还剩下两道没有挖通。穆星看了下外面的水势,回头吩咐道:“让所有守卫鸟都去帮忙,今晚之前,一定要挖通。” 矮雌鸟连忙飞走了。穆星则一路沉思地走到奥兰多的小隔间外。 奥兰多的隔间也是为数不多比较大的一个,因为他的隔间里还挂了好几个吞噬中的茧,他正仰着头养着那些沉睡在茧里的同伴,听见穆星的脚步后,回过头来:“女王……” 穆星很敏锐地发现茧的数量少了。 还是有鸟人在虫灾中牺牲了。 她突然觉得心里一空,胸口也闷闷的,其实她猜到会有这种结果,但是她一晚上没让自己去像这个方面的事情,或许她的潜意识也在逃避现实吧。 “对不起啊……”她哑了嗓子,“让你们留下来,反而害了你们……” 奥兰多摇摇头:“您千万别这么说。” “如果不是您,我们早就死了……”他再次转过头看向那些茧,“之前穿过荒原,我们几乎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同伴。其他在这个雨季里迁移的动物,能够活下来的数据一定不会比我们多。已经很不容易了,女王。”他笑了笑,“我们相信你会带着我们走向光明。” 穆星也想笑,可是她心里还是很不轻松的。 看着奥兰多没有任何犹豫与怀疑的眼睛,她终于下了决心。 “陪我到横切山里走一走吧。”穆星说。 横切山其实是一座死火山,穆星刚刚穿越过来时就发现这座山的岩石是温热的,而且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穆星觉得那应该是天然的硫磺。另外,横切山中还有少量硝石,那些硝石存在于红翼鸟堆积排泄物和尸体的那个深深的洞穴。 古代人制作硝石也是如此,收集人畜的粪便富集起来,如果地点有石灰石的成分,持续一年以上的时间,就会发现粪池的地板和四壁都会溢出一种白色如霜的纯净晶体。 在挖掘排水系统时,穆星也发现了硝石,她当然就想到了一种神器——火药。 但是想要制作火药炸药,穆星本来是打算安排在安全度过雨季之后的。毕竟这种潮湿无比的季节实在是不好制作和保存火药。 但是现在,她有了铁,而且她也必须要把火药提上日程了。 她带着奥兰多到了横切山,告诉他要采集的硝石在哪里,准备要采集出来。当然,这些数量是大大不够的,穆星决定还可以用培养硝土的办法得到硝石。制造方法是,每一千斤潮湿、含砂的土,再加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尿或稀粪拌匀后,放在阴湿的地方发酵(温度最好是摄氏二十六度至二十八度),挺过二十多天成为稍土,就可以从中取得火稍。 一千斤人造稍土可以收到八、九斤的火硝。 奥兰多听见穆星要他带人下散发恶臭的洞穴去刮硝,十分痛苦。穆星捏着鼻子先示范了一下,奥兰多终究不舍得让女王亲自干这种脏活,回去叫来了守卫鸟一起干活。 □□其实非常简单,用硫磺、雄黄混合硝石,再加上蜂蜜就可以得到。因为蜂蜜加热能变成炭。而且她完全可以把火药装进密闭的铁器里做炸弹、火箭、火炮。有了炸弹,就能省下大力气,山壁完全可以直接炸开。 她耐着性子准备着一切,雨季已经进入了最后十天,这十天也是最危险的十天。 大雨越下越大,诺亚方舟已经完全浮于水面,因为下了四五只重锚,又绑在了横切山上,诺亚方舟便晃悠在水面上没有漂走。曾经的森林已经变成汪洋一片。但第八天之后,雨势未减,水位却不增反降,因为经过了无数次的哑火和失败实验以后,地动山摇的爆炸声直接炸穿了山体。 大量的雨水从横切山内部哗啦啦地涌出,排水系统全面投入泄洪的工作。 这一切让所有的鸟人都惊住了,他们在远处,看着硝烟淡去,心还剧烈跳动着,无法平静。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简直是神明的力量。 穆星却已经收拾好了她的包裹,她带上了钢刀、弓箭还有上百斤包裹在油纸与铁盒里的火药。 奥兰多、兹别、阿尔、唐奇还有另外两只雄鸟、守卫鸟,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而碧丝则在摇晃的船舱里焦虑地团团转:“不行!不行的!” “碧丝……”穆星却一笑,“鸟群暂时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碧丝抓着脑袋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 穆星抱了抱她:“我房间里还有一堆手稿,都留给你了,黛西已经会认字了,你可以让她教你。里面都是我的心血,我相信这样鸟群一定会变得更好。我会让我的鸟人们在我离开的期间都听命于你,从此之后,他们也是你的鸟人,希望你一定要善待他们。” 碧丝跺着脚:“那也应该让我去找莉莉安!你力气那么小,还是留下了照顾鸟群吧!”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碧丝,你答应我吧?”穆星直直地望着她,“我必须要去,但鸟群不能没有女王,你在这里,我才放心。” 碧丝终究还是说不过她,一直跟着她翻越过横切山,才停下来。 “你一定要回来啊!兹别!唐奇!你们要保护好她,听见没有?” 兹别和唐奇郑重地跪下:“是,我的女王。” 穆星却没有回答她。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 她知道她想要追逐的答案,一直都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她要去找,只是一切都提前了。 沙洲,我来了。 第37章 啦啦啦啦啦啦 维维多回到沙洲的这几天过得并不开心。 特别是在巢穴里遇到其他的鸟人时,心底那些被排斥的难过就会加倍放大,那种眼神带着能够伤害人心的残忍,让他心底有时会无法控制地产生不甘心的情绪。 这是很不应该的,他怎么能对莉莉安有所不满呢? 可是……这几天莉莉安消失了一般,巢穴里的大小事宜都完全由巴赫来打理。 维维多也不敢过多地麻烦巴赫,他在巢穴里的地位超然,这让维维多有点惊异,因为在银斑鸟之中,女王肯定会有比较偏爱的雄鸟,他们在巢穴里也会比较受欢迎,但是在雄鸟中的地位却还是平等的。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巴赫已经完全成了莉莉安的代言人,所有的鸟人都尊敬他,在莉莉安不见踪影的这段时间,他就像鸟群的首领一般能够号令一切。 鸟群似乎又分裂出了一个等级,高于雄鸟的地位又仅次于莉莉安之下。 维维多为巴赫能那样得莉莉安的信任而羡慕。 却又忍不住怀念起曾经在穆星和碧丝的鸟群里的生活。 至少他不会惹人嫌恶。 但是他不会离开莉莉安的,他希望可以得到一个为莉莉安献出生命的机会。 或许早点结束,就是他目前唯一的解脱了。 维维多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在翅膀底下。 沙洲是他长大的地方,虽然不算幼鸟中最强壮的,成年前吞噬成为守卫鸟后也不是守卫鸟中最受器重的,但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依然担任着鸟群中警戒与传讯的工作。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依靠强大的战斗力成为守卫鸟中的头鸟,但是就这样他已经知足了,他仍然被女王需要,他是有价值的。 被莉莉安成为伪装者,他以为是他自己的机会来了,为女王效力多么令人激动啊。原本待在莉莉安的身边,他只敢期望以后莉莉安会在沙洲边缘建立一个小小的鸟群,他哪里知道他的女王心底里其实藏着莫大的野心呢?后来碧丝竟然被囚禁在深井里,他才惊觉,原来莉莉安想要的根本不是那块在碧丝的施舍下拿到的领土。 但他那时还不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要完成这个篡夺沙洲女王之位的计划,莉莉安派遣到每个姐姐鸟群里的伪装者不知多少。她下了太大的决心了,要知道,她其实身边的守卫鸟并没有多少。 除了他和尼古拉斯,还有在苏西亚身边的瑞安,但他似乎已经死在逃亡的路上了。 而尼古拉斯似乎也死去了,这是从巴赫的嘴里听说的,莉莉安觉得尼古拉斯办事不利,而且他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了。莉莉安决定放弃他。 她已经不需要亲自动手了,巴赫说莉莉安完成了最重要的吞噬。 她可以操控十种以上的毒虫,她每天还可以产下大量的虫卵,只要几天就可以孵化,每一只虫子都是她的士兵,她可以派遣它们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探取情报,甚至杀死她不想要的任何一种东西。 维维多不由打了一个颤。 他一整天都呆在巢室里没有出去,因为在鸟群里,他只是一个多余的东西。 没有价值,莉莉安也没有告诉他现在应该在哪个岗位上。 他只好这么胡思乱想。 一直到了深夜,他蜷缩在巢室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在这时,他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阵飞掠而过的振翅声。他闻见了莉莉安的味道……还有阿瑞斯的味道! 他能够辨认出来阿瑞斯身上的味道,是因为他身上既有碧丝的味道,又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感觉很寒冷的味道,像是冰雪的味道。 莉莉安果然将他抓回来了…… 他马上站了起来,出去时却正碰上巴赫。 “你没有睡吗?正好,跟我来吧。”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很多,维维多觉得他有点不对劲,看向他,巴赫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走吧。” “去哪里?” “冰层。” 冰层并非真正的冰冻之地,而且地下深度超过千米的一个布满白色结晶的地方。 那里有大量的莱氏石,普通的鸟人们根本不敢飞到那么深的地方,因为越往下呼吸越困难,底下似乎有什么气体不断发酵。只有女王能下潜到五百多米的深度,但也无法耽搁太久,不然在她们飞回来的途中,就会因窒息死亡。 所以维维多见到阿瑞斯才会那么震惊,对于所有鸟人来说,冰层大概是比荒原还要可怕的恶魔之地,因为除了阿瑞斯,还从来没有生还者。 那时候阿瑞斯还是个即将第一次化形的幼鸟,因为它从小便格外强硬,飞行速度极快,破例被碧丝提前纳为雄鸟的一员,并赐名萨缪尔。但那时碧丝没有与阿瑞斯完全成功交换腺体,因为他那时候还太小了,他的腺体甚至还没发育完全。 一般要化形后才会进行这样的仪式,所以当时碧丝也没有在意,反正阿瑞斯身上已经留下了她的气息。莉莉安那时候也很关注这只雄鸟,维维多不明白原因,而且没过多久,莉莉安就将碧丝囚禁起来了。 维维多也记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场大火让人无法忘怀。 那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 阿瑞斯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掉下了冰层。 他那时候已经被烧伤了双翼和后肢,他直直掉落下去了。 没有人会认为他还能活下来。 但他却又一次出现在了维维多的眼前。 从恶魔之地归来的,会不会也是恶魔? 维维多不安地跟在巴赫身后。 他们一直向下,一路上的莹石越来越少了,光线昏昏暗暗,身后影子被拉扯得如同鬼魅。眼前的道路也越发狭窄了。直到眼前一亮,那是“冰层”里散发着幽光的晶体。 他看见了莉莉安,她坐在冰层边缘。 脚边,躺着浑身血污的阿瑞斯,他闭着眼,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第38章 啦啦啦啦啦 穆星为了能安全度过荒原地带做了充足的准备。 随着雨季即将结束,气温已经升高到了二十几度左右,但是荒原与沙洲的温差非常大,穆星还是准备了能够将自己结结实实包裹起来的浅色编制衣物。 她挑选了几个鸟人作为伙伴,其中奥兰多和阿尔是她的鸟人,另外还有碧丝的守卫鸟唐奇和兹别。选择这两个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能力特殊,其中一个还能放电,还是高压电,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守卫鸟牵着两只训化过后的大蜥蜴替她背负着最沉重的火药,她自己也背了一个硕大的登山包,包包是用兽皮缝制的,真皮双肩多功能。而且她给自己带了单兵帐篷、睡袋、水壶、绳索、武器、肉干等等。 她也终于让矮雌鸟替她做了一双皮鞋,用最柔软的兽皮缝制而成,鞋底是木制的,有点硬,走路久了会让双腿灌铅般沉重。但总比长期光着脚要好,她可没有想过用赤脚穿过走了那么久仍然望不到尽头的荒原。 奥兰多背着她缓慢飞行了一个下午,不是他们不愿意快马加鞭,而是因为两只蜥蜴不会飞。穆星心里虽然很是担心阿瑞斯,但她做不到一夜穿过荒原,哪怕是奥兰多昼夜不停地飞翔也来不及。所以着急没有用,如果莉莉安要伤害阿瑞斯,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她只能一再告诉自己,阿瑞斯没有事的。 种种古怪让她也对阿瑞斯……产生了一丝别样的猜测。 夜幕降临后,穆星便找了一个背风处休息。 后半夜,她们要漏夜赶路,因为穆星发现在荒原的白天赶路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荒原的白天非常热,混沌一片的小太阳一直悬挂在荒原上空,感觉似乎在春季时这个世界的星球会停止转动,小太阳一直停留在这个位置,直到大太阳巨大的阴影将它遮盖住。 白天和夜晚的周期又有了变化。 穆星已经有点放弃去计算这里每天是多长时间了,她遵从着“日出则息,日落则出”的原则,这样可以避免水分的流失。她曾经看过一个科普贴,在这种昼夜温差大的荒漠中,人生存的时间与气温、活动强度、携带水量、遮阴等4个因素密切相关。人体的水分消耗主要是因为出汗。在炎热的沙漠里,人体必须以水的蒸发来散发从外界获得和体内产生的热。有些水分可从呼吸道蒸发,但更大量的水分在体表面以汗液的形式蒸发。 所以她得尽量减少受太阳照射的面积。穿着衣服、戴着帽子,既可隔断外界的热空气,也可防止热辐射。以前经常能看到生活在阿拉伯国家的人穿着白色大宽长袍,带着兜帽,她以前还很无知地疑惑过,为什么他们生活在那么炎热的地方,怎么还穿长袖,包裹得那么严实。其实是因为白衣服可以反射50%太阳辐射。衣服的宽畅轻便利于通风,比较理想的衣服材料是既能使汗液从皮肤上蒸发降温,又能提供最大的隔热效果,以防外界热传导和辐射。 她也是这么为奥兰多他们准备的,每个人都有一个登山包,出发前还让矮雌鸟用蛛丝和蒲公英棉花织了好几件白色的阿拉伯长袍,于是荒原上就出现了一队白衣飘飘,戴着宽大兜帽的蜥蜴骑兵。 “还有多远呢?”穆星看着奥兰多找了个戈壁的背风口架起了帐篷。 “再飞两天吧……”奥兰多一边说着,用力将支撑木棍插/进岩石的缝隙里。 穆星往外走了几步,远处还是荒芜一片,茫茫的土黄色中夹着一些白色,那是死去的动物骨架,散布在荒原的每一个角落。有的是被岩猫啃食后留下的,有的是迁移途中死亡,永远地留在这里了。这样的景色看得让人胸闷,穆星又缩回到阴影处。 他们现在搭帐篷的地势比较高,穆星本来觉得地势低洼的地方会比较凉快,但奥兰多说荒原的天气瞬息万变,白天里时常刮风,如果睡在低洼的地方沙子随风移动,到低洼地风速降低沙子会落下,很可能你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并且,低洼有植被的地方。有可能会有蝎子、岩猫和腹蛇,睡梦中被咬一口,也是很致命的。 穆星表示明白地点点头,疲惫地卸下登山包,掏出了睡袋分给大家,守卫鸟睡在最外圈,接着是阿尔,背后是奥兰多,穆星被他们护卫在中间。 闭上了眼睛,她却没有睡着,莉莉安……女王的号角……阿瑞斯……她翻来覆去想着这几个词,却找不到其中应有的联系。她又失眠了,自从阿瑞斯离开后,她一直处于一种特别恍惚的状态,感觉什么都隔了一层膜,只有不安是真实地映射在她的心里。 你还好吗? 阿瑞斯…… 当然不会有任何答案,回答她的只有荒漠里寂静的风。 往前几百公里外,透过沙堡狭窄的洞口,最后一抹残阳像是倾洒的流水,为地下的巢穴渡上了一地血色。整个地下巢穴阳光能够企及的地方实在不多,大多数的光线则是由大量的莹石来提供的。莹石让整个巢穴都能保持在光明之中,让银斑鸟能够减化阳光对他们的影响,除了无法得到像阳光一般的温暖,莹石照明让黑夜与白昼并没有什么不同。 目前这座巢穴的主人,莉莉安正站在这个巢穴的最深处,也是一处银斑鸟的禁地。 她正坐在深不见底的深洞边缘,双脚悬空微微晃悠。她很认真地看着被鲜血一点一点染红的纯白晶体。她灰白色的羽冠在风中轻轻地飘扬,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五官依然是平静儿柔和的,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手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 巴赫已经有些僵硬地在她身后站了很久很久。 维维多的尸体还倒在他脚边,那双瞪圆地眼睛里流出了一滴泪水。 巴赫心有一点疼痛,又涨又疼。 这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第一次是因为约纳斯的死。 他一点也知道约纳斯做错了什么,就如同他今日也不知道维维多为何就被自己的女王亲自杀死了。维维多的血从被穿透的胸腔里缓缓流出,最后又滴落在晶体上。 原来,方才莉莉安让她将维维多也一并带到冰层边缘,就已经打算杀了他了吗? 最后,莉莉安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行……” 巴赫怔怔地回答:“什么?” “我猜错了,用来打开那个东西的办法不是血啊……”莉莉安又探头往下望去,生长得奇形怪状的晶体中间似乎还吊着一个人影,“到底是什么呢?萨缪尔?你一定知道吧,只有你从那里回来了,还带走了最后一块莱氏石……” 底下却没有回答。 “不肯说吗?”莉莉安伸了个懒腰,“那你就一直呆在那里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尖不小心踢到了维维多后,她皱了皱眉,随口对巴赫吩咐道:“把他扔下去吧,反正他早就没有用了……” “……是。” 巴赫闭了闭眼,抬起维维多的尸体移到冰层边,然后松开了手。 他不敢听同伴坠落的声音,急忙跟上莉莉安离开。 所以他也没能见到,布满白色晶体的深洞下,空气中产生了一阵波澜…… 第39章 啦啦啦啦 自从雨季有惊无险地过去后,河谷地带泛滥的河水已经渐渐退去,除了雨刚停的那两天还是灰蒙蒙的,其余时候都是艳阳高照的,船舱和横切山中一扫之前的潮湿霉味,空气都清新了起来,风中有花朵绽放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在一个特别晴朗的清晨,碧丝收到穆星来信的清晨,两个太阳升上正午时,温度已攀升到了近三十度。 送信的是跟着穆星穿越荒原的雄鸟之一阿尔。 信厚厚一叠,文盲碧丝只好带着那一叠颇有分量的草纸去找黛西。 为了通读完封信,她们共花了整整一个上午,黛西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翻阅着穆星留下的字典,连蒙带猜地读完了一整封信。碧丝满头大汗,抹了一把额头:“终于读完了,这真是太麻烦了。” “但这也是一件伟大的事,以后相距太远,又有重要的事需要传达,就不必浪费时间往返个不听了,而且我大赌,这么难的东西,没有穆星女王的教导,是不会有鸟人能看得懂的。” 碧丝一听,猛点头:“莉莉安一定也不懂!” “是的……”黛西将那封信摊开在眼前,“只是穆星女王的要求,让我有点不明白。” 穆星的信其实很简洁明了,她希望鸟群可以组建一只“现代武装军队”,“军队”的职能大概与现在守卫鸟的存在相似,但穆星特别强调了,她不愿意用守卫鸟来组成军队,她希望从所有幼鸟中选拔出优秀的鸟人,也就是说,她要启用雄鸟来组建军队。 从此之后,守卫鸟将担任“警察”的职能,他们主要对内保护鸟群,维护秩序,但是“军队”这种对外抵抗或实施侵略、对内巩固政权的主要暴力工具,则交给了雄鸟们。 穆星在信中写道,现代军队一般分为不同的军种,编有领导指挥机关、作战部队、后勤保障系统等,由军官、士兵和文职人员组成。通常采取统一的编制,拥有统一的武器装备,专门训练,统一着装,纪律严明,需要长期保持作战能力。 “战斗这种事情,应该让守卫鸟担当啊?”碧丝百思不解。 她不明白,穆星想要培养的是能够机灵应变,有思想有战略的兵哥鸟,而不是一个没有脑子只知道硬碰硬的单纯攻击机器。 “我也……不明白……”右眼混浊空洞的黛西也困惑歪了歪头,“但是这是女王的命令,我得去执行……”黛西说着又低头看了看选拔士兵的标准,首先要健康强壮……嗯……体重不可过胖……身高……不可有影响功能的脚趾缺失或爪子骨折……不能口吃耳语不可低于五米……有影响长途跋涉的扁平足和鸡眼也不合格……黛西不由陷入了沉思。 鸡眼是……什么……? 总之挑选先最强壮的看看吧! 心里头第二个要求便是制作“地雷” 为此还附上了许多许多设计图纸,并且穆星再三强调极其危险,希望鸟人们要谨慎,实验时一定要蹲在安全距离之外,就算觉得安全了也得飞上空中用水浇灭火药后才能靠近。 黛西决定先把这个命令放在一边,等会与姐妹们商量好再一起做。 碧丝的目光则落在了最后那张信纸上——“我在穿过荒原上发现了一处区域非常适合建立边防基地,我在那里留下了醒目的记号,可以在那里标出边界线,并且在周围埋下大量地雷,在城楼上架设火炮,再派遣守卫鸟驻守。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以在高高的哨塔上点燃狼烟,示意危险到来,恳请救援。” 这种想法是非常新鲜的,对于鸟群来说,从来都是认为聚集在一起活下来的可能性才会大,但穆星却提出了一个可能,鸟群是否可以分开,各自发挥各自的力量? 碧丝心里在惊讶,却有点动摇了。 她觉得她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死胡同,穆星的话让她看到了鸟群新的可能。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准备工作,煤炭和铁的储备、武器的锻造、硝土的培育、种子的收集与种植 、轮流放牧圈养的储备粮…… 碧丝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穆星怎么会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呢? 并且在最后,穆星还决定要挑选出几名耐力与记忆力都超群的鸟人前往峡湾、海岛去收集或者发掘一些河谷没有的东西,比如说当地能够食用的农作物或者矿物等等,将样本和种子一起带回来。这项任务穆星交给了柯西来做,至于她要选择哪些人做这些事,都由柯西已经决定。 碧丝翻到最后,穆星也没有怎么提到她,好像只在开头写了一句“见信好”? 碧丝觉得很失落。 她在穆星的眼里居然怎么帮不上忙吗? 那她就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碧丝愤怒地一拍翅膀飞了出去。 地龙鹰正在退水后的河道上玩冲浪,见到碧丝突然窜出来的身影抬了抬脑袋,看着碧丝在森林周围飞快地飞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地龙鹰看得无聊,又低下脑袋玩自己的,很久以后,她抬头发现碧丝已经不转圈了。 她悬停在半空中,有些失落地望着横切山的另一边,那是荒漠的方向。 地龙鹰歪了歪脑袋,就见碧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振翅飞过了横切山,往茫茫荒原飞去。 “吱?”地龙鹰叫了一声,似乎觉得好玩,她也兴奋地一抖翅膀,跟了过去。 荒原那头,已经走到了断陷地带的穆星一行人看着那一层层漩涡般回旋下降的褶皱,狂风在其中呼啸着。穆星他们正坐在中段注意着,她从边缘缩回头,打开水壶想要喝水,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倒空了。 “女王,我这里还有水。”奥兰多递过他的大水壶,“我们喝水不多,因为我们皮肤都比较厚,能够隔热也可以抗寒,所以没有那么容易那么渴。” “谢谢,真羡慕你们啊。”穆星稍稍抿了一口,心里在计算着阿尔回来的时间,他们是不会停下脚步等他的,但没有了蜥蜴的拖累,阿尔可以比较快地飞越荒原。而他们正好走到了这个最危险的地方,行进速度也快不了。所以他们应该能在这几天汇合上。 这个地方确实很不好走,穆星在自己和奥兰多他们腰上绑上了同一根绳子,这样就算有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掉落,其他人还能反应过来,把他拽住。 穆星喝过水,又掏出肉干啃两口。 她其实不是一时冲动才决定潜入沙洲的,也不单单为了阿瑞斯。 她只是特别讨厌敌暗我明的情形,老是被背后捅刀子还被动承受不是她的风格。 穆星其实是个特别直接的人。 既然莉莉安要针对她和碧丝的鸟群,那她也不会就这么被她吓怕了。 获得了新的进化新的能力又如何?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根本……没有可比性。 就好像二战的美国被日本偷袭了珍珠港,人家二话不说□□扔过去。 从此在日本的心里,你美爹永远是你美爹。 她可是背了上百斤炸药包的女人。 呵呵哒。 穆星想着恶狠狠撕咬下一块肉。 其他的同伴也在默默进食补充体力。 但是她做的麻辣味肉干可能太香了,吸引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唐奇是第一个感觉到的,他腾地站了起来,爪子瞬间亮了出来,冷厉的目光转了一圈,对准了不远处嶙峋石壁的阴影里,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身影。 “谁?!” 第40章 啦啦啦啦啦 那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燥热的山风吹拂起了他散乱纠结的羽冠,他的身上布满伤痕,有的甚至还在流血,双翼的皮肤不知什么原因,像被腐蚀了一半,皮肤斑斑驳驳地脱落。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就仿佛有什么支撑着他一般。 他有一张冷硬端正的脸,目光有种熟悉的坚毅。 穆星一直在观察他,她一开始神经紧绷,后来她眼睛慢慢张大了,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直直望着他,慢慢站了起来,示意唐奇放下防御的爪子。 “柏?你是……柏?”穆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微微垂下了眼眸,隔了一会儿才点头:“穆星女王,我们又见面了。”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重新抬起眼来,有点苦涩地道:“四十日前,你告诉我你会在雨季里活下来,我还不愿相信,甚至在心里嘲笑你的异想天开。但目前看来,你做到了。反而是我自己带领着鸟群走向了灭亡……真是令人感到讽刺啊……” “你是说……”穆星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的鸟群已经……” “没有什么鸟群了,”他脸上的皮肤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神情逐渐变得扭曲而痛楚,“现在只剩下我了……只有……我一个了……” 穆星的心咯噔一下,那玛雅的孩子也…… “为什么?你们迁移时发生了什么?”穆星急道。 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扶着岩壁慢慢地挪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完全走出了阴影处,终于将自己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 不仅是穆星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奥兰多他们都震惊地发不出声音,微微张着嘴看着他。 柏的下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后肢血肉模糊不算,身上很多地方粘结了许多浓稠的脓状黏液,随着他的步伐,点点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每走一步也极其痛苦,但他硬撑着来到了穆星他们面前。 “可以给我一点食物吗?”他没有回答穆星刚刚的问题,反而沙哑低沉地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耻,但是我再不进食也许就要死了,但我还没有为我的族群报仇,我还不能死……” 穆星没有犹豫,她把已经所有干粮都给了柏。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无助与惶恐,但是玛雅给了她一个拥抱,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她觉得她能活到现在,她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玛雅,是红翼鸟群对同伴的善良与情义。 柏接过肉干狼吞虎咽了起来,他把食物塞满了嘴,咀嚼的力度却渐渐小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埋下了头,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微微颤抖的双肩泄露了他的悲恸。 穆星不知该说些什么,语言在这一刻显得太过苍白。 “……其实,连我也不应该还活着的。”柏嘶哑地说着。 穆星才了解到迁移的红翼鸟们曾遭遇了什么。 “那些虫子无孔不入,不知从哪里来的,杀也杀不完,它一旦钻进人的皮肤就再也找不到了,然后它会在你体内产卵,用你的体温孵化虫卵,然后幼虫就吸食着你的鲜血,啃食着你的血肉越长越大,越生越多,根本不用等待虫子把你彻底吃光的那天,你很快就会死,它们会侵蚀你的头脑,吃掉你的脑子。”柏似乎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心悸,“当鸟群里第一只鸟人的眼眶口鼻都钻源源不断地钻出虫子,并且瞪着已经被吃掉的眼睛倒下后,我就知道我们想不出任何一种办法能阻止这场恐怖的虫病发生。” 穆星听了都觉得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别说亲眼见到鸟群被这些虫子包围最终灭亡的柏。 以穆星所了解到的红翼鸟的文明水平来看,他们之前连工具都很少使用,完全就还处在最原始的边缘,而莉莉安的能力又几乎是专门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而生的,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好选择这样一条道路,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怎么对付她。 确实,她太厉害了,对付红翼鸟根本是手到擒来。 柏说到激愤处,用拳头狠狠砸向山壁,他愧疚无比:“是我太大意了,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些虫子其实不是普通的虫子,我找到了驱赶虫群的草,用之前你交给我们的办法焚烧,确实它们退去了,可是却招来了真正的恶魔……” 心头咯噔一下,听到这里,穆星腾地坐直了身体。 稍微估算一下时间,红翼鸟群被虫群袭击的时间,与尼古拉斯被虫群啃食成白骨的时间几乎是一致的。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吗?她一下就想到了莉莉安的名字。 “当时我们已经快到抵达沙洲边缘了,其实我早已做好了要和统治沙洲的银斑鸟群决一死战的准备,我们要从别人的地盘上抢下一块可以生存的土地,一定会有所牺牲。我当然明白。”随着回忆,柏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但我会挡在他们前面,我会第一个冲上去!” “可是谁也想不到……本应该全然无害的植物根茎和藤蔓也会成为杀人的武器……”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么强悍的一个鸟人生生憋红了眼眶,“幼鸟是最先被偷袭的,它们被吸光了血的干尸一具具地摆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直到有一只雄鸟正巧撞见了一个在睡梦里便被麻痹了神经,一点一点被沙土底下钻出来的藤蔓吸光血的同伴……” 是莉莉安,肯定是她。 穆星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看着柏:“后来呢……” “我不相信。”柏苦涩地笑了,“会从地下钻出来的吸血的植物,听起来就像是梦里的场景。以防万一,我往地下挖了一整夜,可是我这么挖地三尺也没有见到任何一根植物……” “那是因为,那种植物是被人操控的。”穆星插嘴道。 “你也遇到了?!我……我果然不是在做梦!”柏激动道,“是的!而且我知道了那个操控植物的鸟人与操控虫群的鸟人是同一个!就是沙洲的女王!我亲眼看见了她……” “你们的鸟群,就是毁在了她手里?”穆星问,是莉莉安的话,红翼鸟被团灭确实不奇怪。 双方实力差太多了。 柏沉默地点了点头,好久才叹息道:“一部分鸟人被虫群淹没,一部分鸟人死在了藤蔓的毒素下,还有一大部分被守卫鸟和雄鸟杀害或吞噬……” 穆星听完心也沉重了起来,之前制定的想要依靠火药把莉莉安一波带走的想法这时候看起来事似乎有些危险了。没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总是让人有点放心不下。 “真的……没有幸存者吗?”穆星不甘心地再次发问。 犹豫了好一会儿,柏摇摇头:“我不知道。” “有很多同伴被杀死了,也有很多同伴被抓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或者是否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仇恨让我清醒,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要向沙洲女王复仇,哪怕失去性命。” 穆星一直很在意他身上的伤,听到他这番话不由皱了皱眉头:“我想,你要用现在这样遍体鳞伤的状态去对付莉莉安的话,是非常危险的。你这样可能连一只守卫鸟都没法战胜。你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对付莉莉安,必须要有个周全的计划,她不是一只简单的鸟人。” “我明白,但是……”柏的脸上出现了些微的踌躇,最终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穆星道,“我希望能够借助你们的力量,虽然你们也是银斑鸟,但不知为何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恶意,直觉告诉我,你和沙洲女王不一样。你们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也是为了来讨伐她吗?” “呃…你这样理解也没什么错。” “而且,我也不会是你们的累赘,相信我,我可能有能够对付莉莉安的办法。”柏说。 “!!!”穆星两眼放光,“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吗?” “你知道,我这一身伤痕如何得来?” “是吞噬中出了意外吧?”奥兰多突然插话。 “是的,莉莉安鸟群中的一员想要吞噬我,没有成功。”柏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直不会愈合的伤口,那种疼痛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但是他都挺过来了,“他突然分泌的液体将我完全包裹了,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入侵,我全身像是烧着了一般炙热而疼痛,在他完全将我吞入时,我拼死挣扎,一爪子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不得不放开了我。” 奥兰多眼睛震撼地闪烁着。 这鸟人的意志力和力量是多么巨大,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挣脱! 太可怕了! 柏没有发现奥兰多的眼神,他继续说着:“然后我发现我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像是直接传达在我头脑里的,但是我明确地知道,那不是我的声音。那场没有成功的吞噬赋予了我一种神奇的体验,我能听见那个被我一爪子穿胸而过的鸟人的心声,他所有的想法我都能知道,就好像我和他之间建立了一种无形的联系。” “那只吞噬我的鸟人似乎是莉莉安常跟随在身边的鸟人,所以,最近沙洲女王所有的动向我都一清二楚,也包括了……”柏看向穆星,“她离开沙洲,前往河谷袭击你们!” 穆星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柏有些自责地低下头,“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飞越荒原,而且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出现了濒死前的幻觉,当时我已经快垮下了,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我总是会梦见我的鸟群,梦见那一地的尸首。可是今天,我却等到了你们!你们的出现证实了那不是幻觉,没有鸟人的女王会离开鸟群,除非……她要扩张领土或者复仇……” “所以你才会对我们要帮你。”穆星明白了,“因为你知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柏点点头,没有反驳。 “那么穆星,你的答案?”柏划破了皮肤,让血流了出来。 这是鸟人世界一种结盟的仪式,代表着永不背叛。 “当然了。”穆星笑了笑,也扎破了手指。 这简直就是送上来的超值大礼包! 谁不要谁傻! 唐奇看着穆星将自己的血和柏的血混合在了沙土里,然后柏发出了长鸣,正式宣告两个种族的结盟。这在鸟人世界里非常少见的,只有实力不强数量有限的鸟群才会做这样的事。 他有点不高兴,他可是跟随着最强的女王后裔碧丝的守卫鸟,所以他在各方面也是很优秀的。穆星女王这么大大咧咧跟红翼鸟这种笨鸟结盟,简直是丢银斑鸟的脸……他不爽地别过头,却意外的发现,奥兰多表情非常的古怪,眼神有点阴沉。 唐奇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揉揉眼睛看去,奥兰多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看错了吧?他心里嘀咕。 第41章 科教兴国 河谷地带,诺亚方舟号。 深夜了,沾染上露水的湿润的风从船边吹过,空空的横切山中风声回响,那声音像是被吹响的某种古老乐器。后半夜又落了一点雨,即使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但那也是夏季尤为罕见的天气变化,诺亚方舟停泊的河道已经进入了枯水期,黛西正带领着矮雌鸟将分割好形状的煤炭搬进横切山中,吆喝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船中。 乌图警惕地竖起耳朵,然后又缩回藤蔓和蒲公英棉花编制的夏季凉被中。这种凉爽舒适的夏被是一个善于纺织的矮雌鸟从羽绒被中得到的启发,她尝试了很多种材料,最终这种藤蔓用水煮过后,可以很完整地剥下树皮,藤蔓会因此变得光滑柔软,很适合编制。夏被一发明,立刻推广到了全鸟群,所有鸟人都很满意,这样炎炎夏日似乎不那么难熬了。 一点点荧光从凉被的细小缝隙里漏了出来,轻轻翻阅纸张的脆声在安静的巢室里听起来分外清晰。乌图停下动作,侧耳细听,听见身边高高低低的呼噜声后,他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面前是一本摊开的字典,以及好几张复杂的设计图。 黛西每天都会遵从穆星留下的命令,教授幼鸟人识字,先教了拼音,然后每天学五个生字。其他幼鸟在上课时基本都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只有乌图强迫自己努力去听,拼命去学。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其他幼鸟强壮,力量不大,虽然女王说了,她不再选择雄鸟,每只雄性幼鸟都是她的雄鸟。但黛西不认为这是真的,而且如果大家都是雄鸟,他就更没有出头之地了,如果他想要依靠强壮的体魄被女王记住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决定从另一方面努力。既然女王希望他们识字能读写,他就决定要努力听黛西讲课,即使她讲得磕磕绊绊,上课途中,自己都还经常翻阅字典才能继续。 但乌图一点也没放弃。 他一开始也听不懂,但没关系,他让自己记住了,然后他下课后便自己蹲在被窝里一遍遍记。一开始懵懵懂懂,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突然就像“开窍”了,好像有人把他头脑揭开了似的,往里面倒入了清凉的溪水,他整个人就像被打通了似的。 如果穆星在,她就会告诉他,这是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 后来他再认字,效率就非常快了,他现在学的字已经大大超出了黛西的教学进程。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想要赶在女王回来之前,让她能够牢牢记住他。 这些设计图是他从负责打扫王室的矮雌鸟那儿偷来的,所以他面前全是皱皱巴巴乱七八糟的草稿,等到想法真正成熟,穆星才会认真地画上一份成稿,然后拿着稿件和矮雌鸟或守卫鸟讲解。但乌图不知道这些,他给自己的第一个目标是要理解这些设计图的内容。 他希望能够借此了解到女王的想法,如果女王有什么想要的,他一定会努力帮女王找到。 这大概就是翼族世界里第一个想要投其所好走后门的鸟人吧? 乌图每天都在研究这些。 不管吃饭睡觉还是玩耍的间隙,他都会拿出来研究一会儿。 他不再想要徒劳地强化自己的力量,不再在意其他幼鸟对他捉不到大猎物的嘲笑,他喜欢读读写写,他觉得他找到了自己喜欢并且合适的路了。 不用勉强自己像他们一样飞得那么快,不用一爪子抓碎猎物的头骨,真是太高兴了。 所以他识字读写一定要做得特别好才行。 乌图紧紧握住拳头。 除去每天练习加倍的生字的时间,其他时候他都用来对付这些看起来很神奇的图纸,能够一知半解看懂图纸上的字以后,乌图自己也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 其实穆星的设计草图标注的非常详细,当然也非常乱,草稿这种东西就是给自己看的而已,所以穆星画得很粗陋,主要是各种想法和记忆里的参数,但往往参数后面都是一个问号,这是因为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设定的。 然后图纸上还经常出现一些他看不懂的吐槽,例如“日哦,穿越咋不给个百科全书!特么原理完全记不起来了好么!”、“想不出了,放飞自我吧”、“爱因斯坦赐予我力量吧!”、“公式又算错了,牛顿会不会被我气活过来?” 他看不太懂,却经常看着看着就笑出声。 总觉得好像发现了女王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觉得自己仿佛得知了女王的小秘密,只有他发现了,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离女王的思想更近了一点。 他这么想着,又小心翼翼地掀过一页纸,下面这几张都是他最近几天新收集到的。目前他已经收集到了诺亚方舟号的部分草稿图纸以及炼钢锅炉的图纸,他的目标是找到全部诺亚方舟号的设计图,但是他觉得这可能无法实现了,之前那场为了剿灭虫群的大火让很多草稿都化成了灰烬。 乌图为此难过了好多天。 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图纸上来,这是一张诺亚方舟号的主龙骨设计图,线条非常流畅,看起来就像地龙鹰的背脊,乌图很快沉浸其中,然后他如愿以偿在图纸的边缘发现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涂鸦,这些涂鸦往往和图纸的主要内容毫无关系,但是却充满了让乌图惊叹的想象力,比如说他之前看到过关于铁锁和钥匙的……防滑钉鞋……这些他都悄悄从矮雌鸟手中拿到过样本,然后冒着被矮雌鸟妈妈们揪耳朵臭骂的风险,偷偷拆开又凭借自己的理解装了回去,还做出了一些“仿版”。 “仿版”虽然还有很多瑕疵,但这是对他一个莫大的鼓舞。 但这一次的涂鸦却是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东西。 它有一根长长的圆筒形长管,下面连接着把手,在长管上还有类似刀刃的东西,穆星在旁边潦草地标注了一个“长步|”的名称,在功能上写着“用于发射弹,杀伤暴露的有生目标,有效射程一般为400米;目标逼近后,还可用刺刀格斗,但考虑到鸟人的利爪比刺刀更锐利,刺刀设计鸡肋,也可以摒弃不用。” 最后,穆星写到:“不懂不会做,以鸟人现有生产力无法,可惜!遗憾!” 乌图看了女王那么多的设计图,是第一次看到涂鸦后面出现这样直接放弃的情况,他看了看穆星在旁边尝试着画出的和叫做“膛线”的东西。 他完全看不明白,也可能是因为女王自己也不太明白吧。 但乌图已经完全钻研进去了。 他对这种被命名为“长步|”的东西十分感兴趣。 按照女王的描述,这是一种武器,就像弓箭一样是可以远程发出的武器,不同的是,它是高速弹出装有火药的“”来伤害。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适合的武器,因为鸟人拥有翅膀,他们在天空中本来就是制霸,如果还能在空中就远距离射杀猎物,简直是最有力的武器。 而且,与鸟人的相斗中,这也是决胜的关键,以往鸟人发生冲突,输赢的关键几乎就在飞行的速度上,因为飞得快的鸟人能突如其来地接近对手,在对手还没做好准备的一刻,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但是有了弓箭和“长步|”,只要躲在一边就能杀死对手了。 被弓箭击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还能一战,但在穆星的描述里这种“长步|”几乎是只要击中一次就能要了命的。这让乌图都有点害怕地吸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他却有隐隐的兴奋。 做出“长步|”,其他幼鸟还敢欺负他吗? 女王也一定会记得他,夸奖他的。 乌图振奋地埋下头,从身子底下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纸,捏着插在空心木头里的细炭条,慢慢地完善穆星没有写明白的细节,要怎么把从这长管里发射出去?似乎还要连续射|出? 乌图聚精会神,以致都没听见靠近的脚步。 直到他隔着被子被踹了一脚。 “乌图!出来!”被子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雌性幼鸟的声音。 “哎呀……”乌图被她一踹,刚画了一半的图就毁了,他气呼呼地掀开被子,“海拉!” “别生气嘛。”海拉个子小小的,她是矮雌鸟幼鸟,左边脸上天生带有特殊的斑纹,像是冬天飘落下来的六角雪片,但现在她脸上沾着脏兮兮的灶灰,手里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液体,“你快来吃吃看,我刚刚用水芭蕉的根熬出来的,也许可以治疗你吃下蜥蜴肉就腹胀的毛病。” “天呐,闻起来简直像鬣狗的粪便!”乌图一阵反胃,但看着海拉哀求的眼神,他还是一咬牙,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好苦!我好像要死了!” “不可能,我之前已经喝过了,没有事的。”海拉坐到他身边,掏出一叠裁剪过的草纸,“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肚子舒服点了就告诉我,我要记录一下效果。” 乌图无奈地在海拉的目光下重新画图。 他很讨厌别人在他研究图纸是打扰他,但海拉除外,因为海拉和他一样,是选择了“另一条路”的幼鸟,海拉对穆星收集回来的那些草药非常感兴趣,而且经常自己跑出去尝试各种草药花朵树根,然后把那些东西什么味道、会起什么反应都记录下来。 乌图告诉过她这样很危险,森林里毒草可不少,但她从来不听。 “如果我不去做,那么谁去做呢?那不就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有用的了?女王曾经告诉我,每个鸟人都会死亡,只是有的鸟人什么也没做就死去了,而有的鸟人做出了大事,他即使死去了,以后的鸟人也会将他的事迹一代代传颂下去,所有鸟人都会记得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就算他死了,也会永远活在后人的心里。我想成为那样的鸟人。” “我想要救更多的鸟人。”海拉笑着说。 第42章 声东击西 穆星轻轻地踩到了松软的沙地上。依靠着柏的指点,他们在层层曲折的山壁之间寻找背风点,艰难地走到了断陷地带的最底部。这里以前大概发生过地震,头顶那一线狭窄的天空让人会有两边的山体正悄然闭合一般的错觉,让人感到胸闷不安。穆星和奥兰多一行人放缓了速度,兹别说穿过这条“一线天”,前面就是更为辽阔的沙漠了。 “大伙都休息一下吧。”穆星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道,易守难攻,对她来说是非常有力的地形,只要用某种办法守住山道口,就可以给莉莉安非常大的麻烦了。 “女王,”奥兰多从后面走了上来,沉声道,“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们不能再贸然往前了,我们身上的气味会暴露我们踪迹,沙洲的天空都有大量的守卫鸟彻夜不休地巡视,如果惊动了他们,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 穆星点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山道口了,她能够看见偶尔无声地划过天际的巨大黑影,掠过的那一瞬间,山壁投射出他们扭曲巨大的影子,像是远古巨兽在窥视。穆星他们就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阴影忽闪忽现,那正是守卫鸟们在每个地下巢穴出入口上空盘旋的身影。 沉思了一会儿,她看向柏:“你之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对吗?你听见了萨缪尔这个名字,并且他真的还活着对吗?” “是的,”柏点点头,“我虽然不知道他脑中所说‘冰层’在哪里,但似乎是一个非常深的地方。他还活着,我确定,因为沙洲女王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还活着,那就好了……穆星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她都还只是猜测的话,那柏的话就直接证明了莉莉安就是虫群的主人,也是偷袭她抓走阿瑞斯的主犯。 既然如此,她也不需要客气了。 “从我们现处的位置到守卫鸟们逡巡的范围大概有一百五十米。这一百五十米是我们必须要跨越的距离,要用最快的速度通过,你们之中携带二十公斤重物能飞得最快的是谁?”穆星看向前方,这么远望过去,山道口像是一个透着光亮的圆点,但沙漠的具体情形却什么也看不见。 几个守卫鸟、雄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人吭声。因为这个距离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短的飞行距离,这种短程爆发力他们也没有估算过,应该每个雄鸟的差距都不大,守卫鸟则会稍微快一点。穆星觉得他们飞行应该不会超过五秒。 鸟人喜欢用心跳来计时,穆星想了想又问:“如果你们从这里出发,有没有把握在守卫鸟俯冲下来袭击你们之前,把包扔进洞口点燃引线,然后在爆炸之前飞回安全地带?” 奥兰多他们都紧紧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我们人这么少,不可能和他们硬拼,那太愚蠢了。我们肯定得在保存有生力量的基础上给莉莉安重创。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动我的人,我就放火烧你家!”穆星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画出了她刚刚说的放完炮就跑的流程,“这个好像有点难度,不是太稳……” 思考了一会儿,穆星竖起树枝,眯起一只眼遥遥衡量了一下山道口的宽度,“做这种事情只能讲究一点战术了,唐奇……”穆星转头看向他,“我可能需要你留在这里执行一个比较危险的任务。” “女王,请您吩咐。”唐奇恭敬地低下头来。 他虽然是碧丝的守卫鸟。但是一路上对穆星都挺客气的,也不偷懒,大概是牢牢记着碧丝对他说的要好好保护穆星的命令了。 想起之前尼古拉斯那件事,穆星对他其实并不太放心,但是唐奇的能力是她这次行动的关键。唐奇吞噬过电鳗,他能够释放高压电,这真的很难得。如果要对付莉莉安那种可怕的虫群的话,在没有杀虫剂的年代,还有什么比人工导电巨型电蚊拍有用吗? “之前让你带的铁丝网还在吧?” “当然,一共三面,就在我身后的登山包里,现在需要吗?” “现在就拿出来准备一下吧,将其中一端沿着山壁底部固定在山道口右侧,铺满整个山道口的地面,另外两面布置在山壁两侧,等奥兰多与兹别飞出去以后,你就可以将手放在铁丝网上,一旦有虫群从地下出现,或者有守卫鸟往这里冲过来了,你就开始释放高压电。” “是,女王。” “不要紧张,”穆星笑着拍拍他的肩,“不需要一直放电,这样太累了,你要瞅准机会,等有猎物往这边撞上来了以后再放电,能节省一点是一点,这样你能坚持得久一点。” 唐奇深呼吸一下后就悄悄飞过去准备了。铁丝网是一开始就从河谷带来的,本来一开始觉得这是非常简单的,结果过程中比做铁板难多了,几乎失败了几百次,浪费了上千斤铁矿,弄得后面穆星都放弃了。 最后有个雄鸟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大型模具来浇铸的办法,虽然现在还无法生产出纤细的铁丝,却可以打磨一整张纵横交错的网眼状模具,虽然这样做出的有点粗糙,网眼很大,但总算一种突破。后来穆星还想到可以用拆分的办法,先做出细长的铁丝,再焊接成网状,后来两种办法都尝试了,于是就有了好几块铁丝网。 穆星想的那种效率比较低,但网眼细,应该可以拦截到那些恶心的虫子。而雄鸟弄出来的就拦在山壁两侧,用来毁灭守卫鸟的追击好了。 “接下来……”穆星走到兹别面前,有点歉意地说,“因为你有细胞再生的能力,我想你是我们之中最适合作为诱饵的鸟人了。这也是我一开始坚持要让你一起来的原因,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故意暴露行迹吸引那些守卫鸟的注意,但这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任务,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对他们发起攻击,你只需要扰乱他们,带他们远离出入口就可以了。我会让柏暗中用弓箭协助你。” 柏听见了他的名字,他吃惊地望了过来,他没想到穆星居然也给他安排了任务。自从受伤之后,他已经对自己感到漠视了,他觉得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除了那一声声回荡在他脑海中的陌生声音,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用处了,他之所以还苟且偷生地活着,只是想让自己死得其所罢了。 但穆星却像是对待她那些健康的鸟人一般看待他的存在,自然而又平等。 让他一瞬间有点恍惚。 “当然了,我和你签约了当然要使唤你啦,互相帮助嘛。”穆星一脸“你居然不想出力”的震惊,“你可不能偷懒,不然兹别可就危险了,来你过来,这是我的弓,先借给你。” “会用吗?这样拉开,对,搭箭,瞄准,然后松开,不对不对,你的手不能夹那么紧……”穆星对他紧急培训了一下,“你先适应一下,到时候你就机动策应兹别的行动,看他快被围攻了,你就放一把冷箭过去吓吓他们。” 最后,穆星转向奥兰多:“你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奥兰多恭敬地低下头来:“不论如何,我都会全力以赴的,女王。” “兹别引走了守卫鸟,你就要趁这个间隙带着冲出去,投入地下巢穴,引爆它!”穆星重重地说,“这个机会只有一次,转瞬即逝,你一定要抓住,如果没有成功也不要再逗留,马上撤回!兹别和柏也是。” “是。”两人齐声回答。 “知道了。”柏说。 沙漠燥热而充满沙尘味的风吹了过来,让穆星手心有点冒汗。 她是不可能带着这么点人深入地下巢穴,那样只会死在里面,带领大部队过来也不明智,鸟群迁徙动静太大,可能还没靠近沙洲就已经被莉莉安察觉。所以,要想找到阿瑞斯,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带小分队来先下一个下马威,让她也尝尝毫无防备被人偷袭,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的滋味! 她包装好的包都是二十公斤一包,这种老式的□□也没有现代的威力大,最多只能炸塌巢穴前方的一部分而已。据柏的情报,阿瑞斯处在巢穴的深处,应该不会有事。 莉莉安,等着吧。 我会用一种更可怕的方式来让你明白, 千万不要惹怒人类。 第43章 熔岩 熔岩的鼻子已经闻不见别的味道了。 血液浸透了他全身,他的脸上满是凝固的混着泥土的血迹。 层层叠叠的红翼鸟人的尸首堆叠在他的身上,父亲的脸就抵在他额头上,他被死死地保护在了双翼之下。那些守卫鸟们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但他还是不敢动,不敢大口呼吸,他怕稍微的震颤,都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久之前,父亲的呼吸已经停止了,他紧紧贴着父亲的胸膛,但那有力的心跳声再也听不见了,但父亲致死也没有松开他的手。熔岩还记得父亲最后说的话:“我没有信守对你妈妈的诺言,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他很小就失去了母亲,那时候的情形和现在多么相似,母亲将他和弟弟妹妹护在身后,孤身面对鬣狗的獠牙,但那个时候还有希望,母亲一直对他们说“首领和阿爸就要回来了,不要怕。” 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要流泪,他告诉自己要活下来。 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烧得火红的云霞黯淡了下去,暮色四合。天空中有鸟人飞过带起一阵一阵像是吹哨般的风声,熔岩昏昏沉沉地躲在父亲和族人的尸堆下,他听见有食腐动物在周围蠢蠢欲动,但警戒的守卫鸟拒绝一切动物进入银斑鸟的领地,它们不敢靠近,只是在远处嚎叫着。 他靠着父亲的胸膛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眼前沙漠已是一片漆黑。 银环光为起伏的沙丘披上一层纱,风吹动着砂砾,塑造着令人迷失的地形。熔岩小心翼翼地从尸体下爬出来,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已经被沙子淹没一半了。 父亲的身体也很快会被淹没在沙海之下,银斑鸟不吃腐肉,所以他的身躯被地下啮齿动物啃食后,慢慢会被风干成白骨。熔岩知道自己这一个转身,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从此,他身后再也没有一个庞大而安全的群体,他将一个人,孤身犯险。 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在这从来没有四季变化的大漠里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他浑身抖颤,那一刻,他无法挪不动步子,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下来。 他抱住了父亲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仰起头无声地嚎哭。 当巡视的守卫鸟滑翔过天空的声音渐渐往这里靠近,他毅然转身,低低地飞行,钻进了一处下陷的沙丘下面。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巢穴口,拨开沙子有一个能够栖身的地方, 当无数银斑鸟攻击他们的鸟群时,他随着溃散的鸟群仓惶而逃,他掩护着弟弟妹妹,在父亲的大吼下飞快地逃跑,最后不小心掉到了这个表面被沙子掩埋的空洞里,躲过了第一次致命的攻击。这个巢穴口通向地下的通道已经被岩石和湿泥堵住了,他和弟弟妹妹蜷缩在里面,他紧紧用翅膀抱着他们,后来,他为了引诱已经发现他们的守卫鸟飞了出去。 他挑衅了守卫鸟后转身飞逃,守卫鸟追来了,可是…… 溪和闪电还是被别的守卫鸟发现了。 沙洲的银斑鸟数量太多了,而且还有那么恐怖的虫子和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缠住你脚踝的藤蔓……熔岩几乎已经绝望。他嘶哑地大吼想回去救弟弟妹妹,却被赶来的父亲一翅膀拍在身下,然后他便看到一根粗壮布满尖刺的藤蔓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破土而出,瞬间贯穿了父亲的胸膛! 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颤抖着看着父亲被扎在藤蔓的身体。 其他族人赶来了,凄厉而绝望的鸣叫声成了他意识里最后清晰的东西。 他就这么失去了所有。 再也…回不来了。 守卫鸟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上,像一片云掠过,他静静地躲藏在薄薄一层沙土下,沙子能掩盖他身上的气味,也不会影响他呼吸。其实,他现在身上的味道混合着红翼鸟和银斑守卫鸟的血液味道,他们虽然在那场惨烈的对决成处于劣势,却也不是没个银斑鸟造成伤害,沙漠上也躺着数十具守卫鸟的尸体,他们的血也浸透了沙子。 这也导致了在天空中巡视的守卫鸟数量变少了,熔岩耐心地等待那只守卫鸟又飞离这个出入口后,猛地一个翻身,亮出还没安全长成的爪子往下刨。 密封的通道被他一点点挖通,挖出来的泥土就重新堆在他身上,守卫鸟靠近他就立马停下,屏住呼吸等待守卫鸟飞离,然后再次疯狂挖掘。 就这么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哗啦——”一声,他早已流血挖得劈裂的爪子掏了一个空,随后他一直趴着的身下也无法再承重,轰隆隆地陷落下去,他随之滚了下去。 空气是无比混浊的,还散发着淡淡的腐朽的味道,他掉进了一个看起来足够宽敞的巢室里,但这间巢室显然也被废弃了,四面都被封死,没有任何出口。 熔岩趴在地上缓了好久,直到眼前不再发黑晕眩,才微微抖了抖满是沙土的脑袋。 他前肢剧痛无比,熔岩忍着痛舔了舔伤口渗出的血,站起来四下张望。 他不知道这是巢穴的什么位置,但应该还不是很深,银斑鸟巢穴的构造和他们不一样,也复杂很多,有的时候你以为你还在巢穴的外部,但转过一个弯,穿过另一个巢室,就可能离地面很遥远了。但熔岩并不知道这些,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阴影里走去。 四周都没有感受到生命体的热度,也没有闻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这个巢室里显然没有鸟人。 他凭着直觉摸索着,却不慎摸到一块*的骸骨。 熔岩吓了一跳,连忙缩回爪子。 他瞪着眼看着眼前这具矮小的雌性银斑鸟的骸骨,认出这是银斑鸟中除了女王和雄鸟在的另一种性别——矮雌鸟,在鸟群中矮雌鸟是不知疲倦的存在,她们数量最多,却也最不起眼。 但奇怪的是,熔岩发现这个矮雌鸟有特别不同之处,她似乎死后还是被呵护得很好,她身上包裹着女王才能够穿着的彩衣,佩戴着各种沙洲难得一见的贝壳与兽类的齿骨。她的尸首像是被珍藏一般封存在这间巢室里。 熔岩觉得他好像不小心来到了一间墓穴之中。 但他有点不安,因为银斑鸟只有历代女王才拥有专门的埋骨之地,虽然那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但历代女王也只是层层叠叠地堆在那里,看起来丝毫没有尊严,但这也证明了银斑鸟从来不会将谁的尸骨封存在巢穴里。 而且还是矮雌鸟的尸骨。 这只矮雌鸟有什么特别的吗? 熔岩想不明白,但他对危险有种天然地直觉,他突然往后退开了几步。就在这时,那具骸骨所在的岩石缝隙里突然钻出了好几根植物藤蔓!它们像是一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蛇类,像是依恋母亲的怀抱般缠绕在那个骸骨上。 熔岩看得头皮都炸开了,他一退再退,退到离骸骨最远的角落,但他却不敢靠在岩石上,害怕身后会突然冒出藤蔓将他死死包裹起来活活勒死。 这诡异的一幕持续了很久,熔岩直到那些藤蔓又缩回了岩石缝隙才松了一口气。 他悄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强迫自己忘掉那具诡异的骸骨,他开始摸索四面岩壁,企图找到以前巢室的入口,被刻意堵上的入口肯定会有缝隙,从那里挖开能节省不少体力。 这些都是他从父母身上学习来的,除了首领,他的父母是鸟群里巢室挖得最漂亮的。 很幸运,在银环光被游云遮挡住之前,他找到了。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的前肢,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扣住岩石的裂缝。 他无法忘了鸟群的覆灭,无法忘记身后传来的弟弟妹妹的惨叫,无法忘记父亲死在眼前。所以就算复仇总有一死,他也要多拉几只银斑鸟作陪。 红翼鸟群或许就是太感情用事,才无法在进化和传承上超越银斑鸟吧。他们的种群对家庭的重视超过一切,任何破坏了红翼鸟家庭的都会遭到整个鸟群的追杀。 现在鸟群只剩他一只了,但没关系,他依然流淌着红翼鸟的热血。 疼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熔岩将岩石挖出了一个洞,碎石在他身后飞溅。 血染红了岩石,他只是麻木机械地动着。 很快就成功了……很快…… “轰——” 一声巨响,整个地下巢穴地动山摇!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整面岩壁都震裂了,碎石簌簌地落下,空气有了实质,熔岩觉得自己被狠狠的打了一拳,他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被他几乎要挖通的岩石已经整个碎掉了。 他头晕目眩,眼前黑乎乎的好长时间才恢复,有一种非常呛人的刺鼻味道灌满了他的鼻腔。他心惊胆战地往外望去。巢室外面应该联通一条狭窄的通道,并且连贯着无数大大小小不同的巢室,但那些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 无数银斑鸟被压在了碎石之下,冲击波没能波及到的巢穴深处传来了惊恐混乱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熔岩的心依然要跳出胸腔一般。 而地面之上,穆星趴在地上紧紧地捂住耳朵,忍不住大声地叫了声:“好!” 等强烈的震动和烟尘消散,穆星站了起来,浓重的尘土中兹别飞了回来,唐奇也脸色发白地松开了一直摁在电网上的手。 “你们干得好!太棒了!”穆星用拥抱迎接了他们,“要得就是这种效果!” 她喜滋滋地等着奥兰多返回。 但直到爆炸造成的烟尘消散,奥兰多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第44章 热武器时代 “怎么样?她们都睡了吗?”乌图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大包袱,躲在育幼室的门口探头探脑。 海拉走在他前面,小心翼翼地往外迈了一步,回头冲他招手,做了个“跟上”的姿势。 乌图连忙抱着怀里的东西一路小跑溜出育幼室。 深渊下的老巢穴,里头满满的淤泥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所以他们都还住在诺亚方舟号上。船板是金属的,只要稍微触碰到都会发出声音,所以乌图和海拉都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低空飞行。他们飞得很慢,怕气流的声音将睡着的矮雌鸟们吵醒,尤其是黛西,她最近对他们越来越严格了,安伯那个笨蛋没有记住昨天教的生字可是被罚了一顿午饭。 这导致他晚上进食时就像只发了狂的鬣狗。 “我们不能在外面呆太久,”海拉悄悄地绕过守卫鸟的哨岗,“黛西有可能半夜会醒来一次,然后她会到育幼室里巡视一圈,这是她长时间以来的习惯,要是她看到我们俩不在巢室里,那就完了。我相信我们会被她极其严厉地惩罚。” “我知道,我会尽快的。我不用花多长时间,但是你,别走远了,荒原可不是河道旁的森林,你也知道我的力气,你要是被岩猫盯上了,我可没办法救你回来。所以你要比我更小心才是。”乌图把怀里的东西又抱得更紧了一些,“快点吧,我们没有时间了。” “这还用你说?”海拉翻了个白眼。 他们躲在一片木头隔板的后面,前方不远处传来守卫鸟们换岗时鸣叫声。 “就是现在了!快!”海拉说出的同时已经飞跃了出去。 守卫鸟刚转过了身子,海拉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顶开了船舱与外部链接的唯一通道,她一把掀开头顶的铁板,溜滑得像溪流里的银鱼,一下就没了踪迹。 那守卫鸟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只剩下一个落下来微微晃动的铁板。 乌图捏了捏出汗的手心,耐心等了一会儿后,也学着海拉的模样掀开铁板,溜出了船舱。 第二次看到了摇晃的铁板,那只守卫鸟有点懵逼。 乌图使劲拍打着翅膀,终于追上海拉,两人躲进了横切山中。 “吓死我了……”乌图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一直是个特别乖巧的雄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所以乌图心里十分紧张,满脑子都是被抓住以后怎么办。 海拉倒是冷静地观察着四周,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她的确不是第一次背着守卫鸟和矮雌鸟们的视线偷溜出来了。因为她只能利用这样的深夜到横切山另一边的荒原去探险,她想要找一些珍稀的药材。但是她也不能确定荒原到底有没有,但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当然也想在明亮的白天去采集,但是那时候矮雌鸟们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只幼鸟,她根本不可能脱离矮雌鸟们的视线。矮雌鸟们不会允许还没有成年的幼鸟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的。 “我们得等那边的守卫鸟去休息……”海拉压低着声音,“然后我们得从排水口里出去,这样是最安全的了。匍匐在排水沟里,横切山那么黑比较不容易被发现,而且出了排水口就是荒原了,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分头行动了,到了银环变成扁平的弧形时,再回到这里来汇合。” “好的,”乌图点点头。 两只尚未成年的幼鸟就这么达成了共识,留守在排水道的守卫鸟这几天越来越少了,黛虽然不愿意告诉他们是什么原因,但海拉猜得到,毕竟已经很久没见到过碧丝女王了。两个女王都不在鸟群中,这总是令人不安的。 目前的情况是两只守卫鸟值守五道排水渠,海拉知道他们会隔一段时间就连换位置。趁着守卫鸟飞到上一层的瞬间,海拉做了个手势,带头跳下了排水渠,用最快速度飞出排水口。乌图紧张得心脏像要从嗓子跳出来,他拼命挥动翅膀,因为害怕被守卫鸟看到,他紧贴着排水渠底部,腹部被粗糙的石头磨得火辣辣的。 但最终他在守卫鸟回头之前以四脚朝天的姿势摔进了深深沙地里。 幼鸟的气味稍纵即逝,守卫鸟警惕地回头,煽动翅膀飞到排水口外面四下检查了一下。他没有任何发现,简单的头脑没有多想太多,他转身回到岗位。 海拉在沙子下紧紧捂住乌图的鼻子,听见守卫鸟折返,才松手喘气。 乌图差点被她闷死,这时候也大口大口的呼吸。 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怀里紧抱的东西。 “好了,我要往另一边走了。”海拉钻出头来,抖了抖满头沙,“你呢?” 乌图思考着拍掉身上的沙粒:“我得去远一点,不然巨大的声音可能会惊动守卫鸟……” “好吧,千万别不小心进了岩猫的地盘了,记得准时回来。” 两人正式分头行动,银环光照着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被高高低低的戈壁投下的阴影覆盖。 乌图一直往荒原深处走,按照设计图,是由火药和铁丸组成的,乌图见识过当时试爆时的惊天动地,所以他觉得为了防止被守卫鸟叼着后脖子扔到黛西面前,他还是走远一些。 这样就算有奇怪的声音传来,毕竟在两个女王都不在鸟群的情况下,守卫鸟们会首先选择保护鸟群,而不是选择追击到远处去。 乌图沿着戈壁飞行了大约一小时。然后他选好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这里地形开阔,不管是岩猫还是腹蛇或者是别的动物接近他都能很快发觉,然后只要飞上天空,这些家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张望了一周,确认安全以后,他将包裹里那个在海拉口中“奇形怪状”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他按照穆星的设计草图出来的“步/”,但其实这个仿制品和穆星设计图上的那种还有很大的出入,乌图这也是没办法,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做这些,所以他最近总是游荡在炼钢车间,让守卫鸟用废钢为他打造了一个管。 所以,管比设计图上要求的短,可能没法满足穆星所说的五百米的射程。并且,他还没能想出能让连发的办法。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实验这个仿制品的效果,之前他在船舱里用没有装火药的铁丸尝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是从管里被推出来而已,没有一点威力。 想要铁丸能够飞射出去,除了用火药爆炸完成的巨大气波,是否还需要别的动力呢?乌图为此尝试思考很多次。穆星的设计图上有提到弹簧、和托,这些他都想办法做到了。弹簧的材料依然用钢,但用废钢时每一个弹簧都不是相同大小和重量的,并且环绕的圈数不同,也会这导致在按压的时候,它们的弹性也不同。 这个困难乌图还没找到办法来解决,而且还出现在了的上。 守卫鸟们做出来的铁丸多多少少都会有大小和形状的偏差。就算用上模具也一样。即使在外观上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实际导入中就会发生很多阻碍。 有时候直接导致卡在了膛中,乌图设想了一下在装上的情况下卡膛没能射出去,那手持步/的人岂不是会直接被击中? 太可怕。 所以他做出了充足的准备,才决定到外面来进行第一次实验。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连累到鸟群。 乌图将还没在一起的零件摊在面前,这么几天的接触,他已经很非常快地将管、弹仓、托、托把、握把在一起。乌图在昨天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就是利用手动去拉动前面的护木来带动向前推,这是一种类似于穆星发明出的往野猪皮里打气的“打气筒”的过程。这样的话本身具有一个向前的快速动力,再加上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乌图认为这样的话应该能勉强达到穆星在设计图里讲到的步/抢的威力。 并且为了满足灵活机动的要求,他做的步/加上了管后全长不过1米,并且重量不会特别重,虽然因为管的材料不足导致射程可能只有一百米以下,但能够造成非常高的伤害的话,作为第一支诞生的步/抢,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他会根据实际发射的情况不断做出的。 “咔嚓”最后一个部件安装了上去,乌图难掩激动,他将步/完成了。 手握住了把,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他只是懵懵懂懂地进行试射,希望找出这件新武器的缺陷,然后在女王回来之前完善,搞定。 火药被导入了铁丸的小孔中,然后引线堵住了火药粉末的泄露。弹膛容纳进了装上火药的铁丸。滑膛是加速的区段,在距离膛口大约六厘米不到的地方,沿着口的方向会适当缩小一点。这是乌图的意外发现,他在管时当然也有误差,有的管宽有的窄,有的还后面宽前面窄,但经过实验后发现,反而是这个口窄的管能射出更远。 铁丸在经过这个狭窄的地方后会飞快地冲出口,射击的准确性和射程都大大提高。 所以后来他刻意地收缩口的直径,并且记下了那个能让得更远的宽度。 而且他还发现当高速飞出的时候,会摩擦出火花。 这个现象让他一直以来的困惑解开了。 之前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点火并且能有效掌握时机的问题,因为引线就那么长,如果烧太快在管里爆炸怎么办,而且穆星的设计图里没有提到这个问题。这让他钻了很长时间的牛角尖。 但现在他明白了。根本不用点火,摩擦产生的火花会在一瞬间点燃铁丸,那一点点火药爆炸后会再次急加速的飞行,然后完成极大的伤害。 怪不得女王的图纸上没有提到,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乌图感到很佩服,但他其实想多了,穆星是真不知道的原理。 现在,乌图的手有点发抖。 他只带了三枚,并不是他小气,而且做出来能够使用的铁丸,仅仅只有三枚。 这就是他全部的心血了。 他将手指搭在了板机上,对准他放在十米外的一块蜥蜴肉。 这是他中午省下来没有吃的午饭。 他扣下板机。 “砰——” 这是一声能撕裂黑夜的声,也是一声划破了历史的声。 飞出的后坐力让乌图的手不受控制地往上一抬,射到了半空中,然后他被这声炸得两只耳朵都嗡嗡响,人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不知道声竟然是这样的,有点吓呆了。 然后他发现手很痛,管非常热,烫伤了他。 好烫啊,要怎么降温呢……不对,降温了怎么能射出去呢?应该是管的材料不好……还得再想办法……他看着自己发红烫起泡的手掌呆呆地想。 然后他才觉得自己的五感在慢慢地恢复,刚刚好像有一瞬间,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一般。这时候他就听见了远处有鸟人飞速靠近的声音。 以为是自己走地不够远,守卫鸟听见了声音还是过来查看了,乌图吓得赶紧把收拾进野猪皮里头,但是他什么都还没有做完,已经被一翅膀扇了一个跟头。 两只铁箍般的爪子狠狠摁住了他的头和翅膀,那尖利无比的指甲都扎进了他的皮肉里,他吓哭了:“是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咦?”发出疑惑的声音,那个爪子松开了。 乌图这时才闻见这个鸟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 肩上站着地龙鹰的碧丝真低头看着他。 “碧丝女王?”乌图有点傻眼,“你怎么在这里?不不,你去哪里了?” 碧丝一听他这么问,脸就涨红了。 那天她一气之下决定去找穆星,但是等她凭借一股劲飞了很远之后,她发现,她没有带任何食物和任何的水。食物可以抓没错,但荒原广袤无比,她费了老大劲才找到几只小动物,还不够她塞牙的,何况她身边还跟了一只胃口比谁都大的地龙鹰。 于是碧丝萎了,吃惯了鸟群里美味的食物后,再吃生肉简直难以下咽。 她和地龙鹰委屈地过了几天流浪的生活后决定。 回去把肉干带上再走! 第45章 初见 当硝烟逐渐散开,地下巢穴垮塌的动静渐渐归于平静,地面上反而慌乱了起来。 附近的岩猫举家迁移,蝎子和蜥蜴都从沙子底下钻了出来,蝮蛇成群地游弋在戈壁上,所有的动物似乎误把这次爆炸当成了毫无征兆的天灾,不约而同开始逃亡。 穆星知道二十公斤的土}炸|药不足以完全摧毁莉莉安的巢穴,她的目标也不是如此。她站上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浓重的硫磺味呛得她连连咳嗽,她焦躁地望着狭窄的山道口,她等待着,希望爆炸掀起的沙尘深处有奥兰多飞回的身影。 但她没能等到。 浓烟之外,鸟群的鸣叫声越来越大,数以千计的鸟人倾巢而出,天空中密密麻麻全是慌乱的影子。穆星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她对兹别和唐奇说:“拿两包分别固定在山道口半山腰处,引线接长,再拿两包分装成五斤一包,绑在特制的长箭上。” 她走这一趟并不是意气之举,她是认认真真地琢磨过的。 莉莉安能力强大,她绝不可能与之硬碰硬。 这时,硝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穆星发现骚乱中的鸟群开始有规律地围绕着一个中心活动。山壁阻挡了视线,她看不到那个中心点的情况,但她能猜到,应该是莉莉安出现了。她是整个鸟群的灵魂和核心,只有她存在,鸟群还会那么快地恢复秩序。 但这不是穆星想要看到的。 她悄悄地从岩石上爬下来,回到了之前安营扎寨的地方,他们几个的大登山包都卸下来放在了这里。穆星挑出了奥兰多的包,从里面拿出了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分给柏一套以后,她自己也穿上了。之前奥兰多身陷虫群,是他吐出的厚厚蛛丝帮助他躲过了一劫。所以穆星就有了一个想法,让奥兰多用废茧和蒲公英棉花草一起缝制了几件防护服。 这个防护服的设计大概和养蜂人穿的衣服差不多,就是从都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 鸟人的翅膀是比较麻烦的,防护服穿上以后飞行速度就会大大减慢。 但穆星已经决定不在天空中决胜负了,莉莉安的鸟群数量庞大,在空中和她对抗一点便宜也占不着,而且兹别和唐奇也不是两个速度极佳的鸟人。 就穆星估算来说,鸟人中飞得最快的应该是碧丝,其次是阿瑞斯。 阿瑞斯应当是属于天赋异禀的鸟人,他的力量与守卫鸟相比也不相上下,而速度又仅次于有着女王血脉的碧丝。也很聪明。如果他还在的话,穆星觉得自己一定充满信心。 可是…… 穆星此刻不禁有些恍惚,明明只是过去了几天而已,她已经觉得和他分开很久了。 在荒原里过夜的时候,她躺在帐篷里,脚底下是被阳光烤得仍有余温的沙子,星空就在头顶,银环洁白的光芒像是一层笼罩在雪山顶的薄纱,凉凉地披在肩头。凝望着无垠的苍穹,无法探知的浓浓夜色会让人产生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阿瑞斯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很少感到孤独,即使她没日没夜的忙碌,但是一转头就能看见他守在一边,撑着下巴打着瞌睡。 萤石的光将他的轮廓映得无比温柔。 整个世界都仿佛安宁了下来。 所有焦头烂额的事情一下就从她的心头卸下,有时候她会忍不住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指。 细长的骨节分明的,和人类不一样的手指。 但传递到掌心里的温度,是一样的。 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想起阿瑞斯,然后腹部冰冷的触觉就会蔓延至心底。 这也是她必须要到沙洲来的原因。 ——我要来接你回家啊,阿瑞斯。 穆星不想去设想别的结果,或者是她固执地让自己相信。 只有重逢这一种结局,别的都不需要。 柏眼睁睁看着穆星拿着防护服走了神,他狠狠咳嗽了一声。 穆星才惊醒了一般回过神来,然后她发现,柏还拿着衣服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于是穆星赶紧把头脑里的情绪都甩了出去,抢过防护服就赶紧给他套上:“哎呀你别傻看着了,这防虫的,赶紧穿上。虽然虫子太多了恐怕还是顶不住,但坚持个两三个小时不被咬穿还是可以的。” 柏一脸茫然:到底是谁傻站着? 包里还有四套,分别是奥兰多、阿尔、兹别和唐奇的,阿尔还没赶回来,奥兰多又……穆星重重叹了一口气。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她心里仍然还是愿意相信奥兰多还活着。现在外面的情形又不明朗,弄得穆星想出去找奥兰多都只能硬憋着。 她不能拿身后仅剩的三个鸟人的性命开玩笑。 兹别已经在山道口附近掏出了一个洞,把包埋了进去,只留下一个缝隙,轻轻拽着引线回来了。唐奇那边也一样,进展得还算顺利,穆星把两人叫回来,也都让他们先换上防护服。趁着那边还没什么反应,总得有所准备。 穆星主要的战术就是想利用翼族世界对于火药这一类东西的陌生来做文章。 每个人对未知的事物都是充满恐惧的。 莉莉安的鸟群和穆星的鸟群没法比,穆星的鸟群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从石锅烤肉到圈养动物再到兴修水利、造船挖矿炼钢,各种不可思议他们都见证了,接受程度比远在沙洲的鸟群们高出不少。 但莉莉安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爆炸出现得猝不及防。 穆星第一炮下手没有留情,算是挺狠的,他们心里一定有所动摇。 动摇了就好,第二炮第三炮直接打垮他们的心理。 穆星手里已经拽住了引线,她和身后仅有的三个鸟人一起接近了山道口。 这里视野就比较清晰了,穆星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被雄鸟和守卫鸟层层围在中间的莉莉安。 她的样子和穆星想象中非常不一样。 她很瘦弱。 或者说,很纤细。 就像个发育**的十六岁小姑娘似的,羽冠稀疏灰白,整张脸是苍白的。 唯有一双大大的眼眸,乌黑浑圆,没有一丝眼白,远看显得有些空洞,但穆星却看得心底发毛。要是换上一身白裙子,妥妥恐怖片里的女鬼啊! 就像是宿命中对手所拥有的某种奇特感应一般,莉莉安居然突然转过了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对撞了一下。 莉安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一丝疑惑,距离太远,她没能闻到穆星身上的味道,而穆星一行人被包裹得一根头发丝都不漏的样子又令人无法辨别。这种造型落在莉莉安的眼里就显得无比诡异,甚至怀疑是什么没见过的新物种。 她是谨慎多疑的,当即便低声说了什么,就在穆星看到莉莉安嘴唇动了动的同时,就听柏在身后像听见了什么似的突然说:“小心,她命令守卫鸟正面攻击,虫群也悄然出动了!” 话音未落,空中盘旋不定的守卫鸟就朝穆星他们俯冲了过来。 “唐奇,电网准备好。”穆星没有慌,她冷静地盯着莉莉安,“引爆第二包!” 来吧,互相伤害吧! 第46章 爆炸 “轰——” 原本静止的空气被瞬间挤压了,然后又迅速膨胀,炙热的火焰随着冲击爆发出来,在那个极短的无法防御的时间里,庞大的能量被轰然释放。在波及范围内,血肉横飞,山道口完全被炸塌了,碎石飞溅,还造成了剧烈的山体滑坡。 这些石头夹在冲击波里,成了最致命的利刃,对于对没有任何概念的鸟人来说,这已是无法想象的地狱。爆炸过来寸草不生,更别提那些黑虫,几乎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就化成了粉末,混在了渐渐消散的浓烟里。 是在山道口引爆的,距离莉莉安鸟群的中心还有一段距离,但那样地动山摇的力量却深深地映刻在了莉莉安的眼里,靠近的守卫鸟无一生还,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没有,他们被掀上了天空,焦黑而残破的身体,又**在面前。 穆星被唐奇背着飞出了几百米,他们几个人目标小,好躲藏,而且知道的厉害,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主动性,自然是毫发无损。只是柏因为翅膀受伤,飞的速度慢了些,落在后面,被爆炸巨大的声音震得双耳流血不止。 一到安全的地方,穆星赶紧把人带到身边紧急包扎。她身上带着急救包,又顺便把他身上一些在吞噬时被鸟人的腺体腐蚀的伤口处理了一下。但条件有限,她连很好地清理伤口都做不到,在这方面也没有特别对症的草药,于是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 “我带的都是些防中暑啊防毒虫的药,只能先将就了。”穆星低头把蛛丝咬断,“东西也不够,幸好这里挺干燥,伤口不怎么感染。” 柏摁住还嗡嗡嗡耳鸣的耳朵,还是没能遏制住内心的震撼。 虽然之前也见过一次爆炸了,但他对这种破坏力如此强大的武器还是没能很好地习惯。 一颗就拥有摧毁整个鸟群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已经不是强大了,而是让人胆寒的恐怖。 幸好穆星暂时不是他的敌人,柏心里不免有这样的想法,以后也避免成为敌人吧。 这是很难能够抵抗住的实力。 穆星被硝烟呛得连连咳嗽,说不出话,只能用手示意兹别悄悄往回靠近山道口看看情况,并且多留意一下奥兰多的行踪,看能不能闻到他的信息素。第二次引爆之后,唐奇他们就再也没有闻到奥兰多的气味,他的味道消失了。那么,代表可能出现两种情况,第一,他已经远离这附近直径150米内的范围,第二,他已经死了。 但死亡后,气味并不会马上消散,所以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小。 所以,穆星才毫不犹豫下令引爆。 奥兰多应该还活着。 “注意安全,爆炸以后山体可能不怎么稳定,小心落石。” “我明白,女王。”兹别竖起爪子,比了个“耶”的剪刀手。 穆星不由一笑。有时候她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小习惯,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鸟人们。 兹别刚扬起羽翅,浑厚的号角声突然传来。 这场惊天动地的爆炸,让莉莉安迫不得已吹响了号角。 “这是什么意思?”穆星是完全听不懂的,她虽然和歌丽安的部分基因相互融合了,能够理解鸟人们的语言,让日常沟通没有问题,但这种似乎来自于他们基因里的深层次的东西她就没有办法了,毕竟歌丽安和她融合的部分非常少。 “她让雄鸟带着幼鸟暂且离开躲避,前往沙洲另一边的萨贝。”唐奇解释,“矮雌鸟和守卫鸟则留下来捍卫沙洲的领土。” “萨贝?” “是绿洲,是沙洲北部最大的绿洲。” 居然两包把莉莉安逼到这种地步,这是穆星没有想到的。不过也可以理解,就像18世纪生活在美洲的印第安人一般,他们手持长矛和木箭,要面对的是前所未闻从所未见的坚船利炮。来自欧洲的侵略者用火炮打开了殖民时代。而翼族世界的鸟人们,也从这一刻起开启了不同的时代。 当然,穆星没有什么心思做殖民主,她只是想要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所以她稍稍惊讶了一会儿就冷静下来,若有所思地问:“莉莉安呢?她作为女王会留下来吗?” “不,她将跟随雄鸟一同离开。”唐奇说得很理所当然。 但听在穆星耳朵里却充满着冷漠的悲伤。 这些留下来用鲜血和生命捍卫领土的鸟人,其实已经被放弃了吧,他们只是名副其实的炮灰。他们不是英雄,也不会被后人铭记。 面对未知的力量,莉莉安的决定其实没有错,鸟群不能没有女王,她当然不会甘冒危险留下,对于鸟群没有意义,守卫鸟们也会第一时间护送她离开。只要幼鸟还存在,就还有矮雌鸟能不断繁衍,健康强壮的雄鸟还存在,就还能最快诞生女王后裔。即使这些留下来的鸟人全都覆灭了,鸟群依然不会覆灭。 但这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决定。 穆星其实一直有一种感觉,从她凌驾于整个种群生存发展的态势来看,她猜测她现在所处的翼族们的时间段里,鸟人刚好发展到一个关键的节点。 那就是家庭概念的萌发。 他们之前没有家庭,也没有亲人的概念。 但碧丝被莉莉安驱赶出沙洲,却让她发现,有的,银斑鸟有感情,有爱。 他们有丰富的情感,只是一直没有别人引导他们,让他们明白,活这一辈子除了要拼命让自己的鸟群生存下来,在这个基础上,还有很多别的值得付出一生的东西。 天空中鸟人群飞的声音呼啦啦地传了过来,天空中的阴影飞速地忽闪而过,往远处而去。 穆星和唐奇他们再次悄悄回到山道口,扒在岩石缝隙里看着这一切。 “柏,现在看你了。”穆星回头,“对准莉莉安。” . 地下的深处。 地面传来的轰鸣声与强烈的震动逐渐消失了。 白色的晶体因震动纷纷断裂簌簌落了下来,维维多虚弱地动了动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前是模糊的,浓郁的黑暗占据了大部分画面,空气很浑浊,漂浮的微小生物到处都是。 他有一半身体落进了水里,被巴赫扔下来后,他以为等待他的是死亡,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出现了濒死前的幻觉,呼呼的风声刮过耳边,令人窒息的气体让他觉得肺部都快裂开了,他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深,血液的大量流失让他眼前花花绿绿什么也看不清。 直到听见了水声,紧接着他整个人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吞没了。 奇异的是,他**下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溅起水花,这条地下河就像蜥蜴厚皮下厚厚的那层脂肪,是油脂状的,浓稠却不黏糊。 他无法动弹,是寂静无声的缓慢水流将他推到了岸边,他昏昏沉沉间,本能地嚅动嘴唇,他喝着这些“地沟油”顽强地撑到了今天。 “深呼吸,这里的空气没有毒。”阿瑞斯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仰着头靠坐在一堆晶体之中,他也很狼狈,身上满是藤蔓造成的划痕,伤口发黑,显然有毒。 维维多没有说话,他其实说不出话来,只是按照阿瑞斯所说,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呼吸。空气里有种霉味,但的确没有传说中的那种会令人死亡的毒气。 阿瑞斯是第一次强烈震动时掉落下来的,莉莉安捆绑在他身上,持续麻痹他的神经,使他四肢无力的藤蔓因为爆炸断裂了,他正好掉在了维维多身边,因他落下而溢出的“油水”将维维多也整个淹没了,两个人全身都浸透了油亮油亮的水。 但这种水很神奇,离开水域后不久,这些“油水”就会慢慢边干,然后变成一层透明泛黄的薄膜,轻轻一撕就能撕开。这些油水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不好闻,但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冰层的底部并没有很宽敞,维维多搁浅的部分更像是一小块地势突出的岩石,待在上面四下张望,就好像深处在一个洞穴里,洞顶高高低低没有规律,下面无边无际都是水域,而他们像被困高地的囚徒一般。没有办法离开,阿瑞斯微微抬起头,相隔不远,就有一束束暗淡的光线从上面漏下来,想要到冰层的底部,看来有很多洞口可以选择。 眼前,那条油水河静静地流淌着,往不知名的方向去了。 阿瑞斯低头刮开身上凝固的油水,这种油水撕开后非常奇特,他具有一定黏性,身上脏污的东西也会黏在上面一并带走,阿瑞斯从水里爬起来后就在低头撕这些玩意儿,没一会儿,身上就干净了。他莫名想到,穆星一定会很喜欢这种水吧? 这让他心中有一些难过。 因为,落下这里以后,强烈的熟悉感第一时间笼罩了他。 他意识到,他来过这个地方。 他想起了之前的事了。 第47章 回忆 晶体覆盖在岩石上,从洞口往下望去,像伫立在雪山之巅俯视深海。 底下星星点点,巢穴里萤石的每一缕光芒反射在晶体上,就像银环光倒映在溪水中,碎成千万片,一片片一颗颗地闪烁着,是一种眼花缭乱的美。这个地方一直以来就就是银斑鸟的圣地,除了女王无人敢踏足,而且谁也不会想要尝试下去,不知什么原因产生的气体令鸟人们无法穿越这道无形的屏障,鸟人在飞行时需要更多的氧气,所以很容易中毒身亡。 但很显然,并不是无法突破这种阻碍。 至少,意外的**让阿瑞斯和维维多都活了下来。 在近乎昏迷的状态下,靠重力产生的自由落体让两人没有吸入过多的毒气,没有在体内达到一定的浓度,也就侥幸地保全了性命。 维维多时昏时醒,有时候他以为自己正贴着滚烫的沙子追逐着猎物飞行,虚弱地醒来后却只能见到晶体折射出来的微光。油质的河水缓缓地流淌过他身边,又温柔地包裹住他。他迷迷糊糊会想这样一条奇特的河流是从哪里发源,又要流淌到哪里去呢? 但他肯定不会有答案。 在这样的地方分辨不出黑夜白天,也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过了多长时间。 所有的感知几乎被被封闭了。 于是只有不被束缚的思维还在产生着一些不知所谓的想法。 他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他还活着,真奇怪。 这份奇怪的心情在阿瑞斯开始尝试往油水里走时到达了顶峰。 他看见阿瑞斯皱着眉头,两只后肢踩进了浓稠的油水里,他的爪子勾住了下面岸边的岩石,攀扶着岩石一点一点逆着油水流淌的方向前进,他的目标似乎是河流的发源处。所幸河流的速度是那么缓慢,慢得几乎看不出阻力,阿瑞斯很快经过了维维多躺着的地方,两人的眼神对了一下,他看见了维维多眼里很多复杂的东西,他脚步顿了一下。 “如果……那边证明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会回来接你的。”他留下这么一句话。 维维多只是看着他趟着水离开的背影。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维维多想起那次的大火,他曾经**下冰层。 他活下来是不是和这条古怪的河流有关系,那边……是哪里? 那么,自己也能活下来吗? 原本已经枯竭死寂的内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只有当死亡真正逼近,他才会发现,他并不想这样窝囊地死去。 原本以为为女王献身是一件光荣而毋庸置疑的事。 但莉莉安的藤蔓向自己攻击过来时,他突然觉得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信仰似乎在那一刻碎裂了,被巴赫抬起来扔下去的一瞬间,他从巴赫的眼里看到了不忍与悲伤。 那一刻,维维多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只觉得有愤怒和不甘从心底冲了上来。 可是不甘又有何用,他不是也打算为女王献身了吗? 他也已经为女王献祭出了生命。 维维多凝视着阿瑞斯的后背,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以后他还能活下来,那么就让生命属于自己吧。 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这样原本连想都不敢想的话,他不感到羞愧。 反而是一种被挣脱了长久束缚的痛快。 逆流而上,阿瑞斯慢慢地前进着,和记忆中一样,越靠近那里,河流的温度就会越来越明显。温暖,粘稠的液体,像是还存在于蛋壳中一般,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但此时他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他冷冷地看着前面望不到尽头的河道,一点一点记忆漫上。 冰层的入口并不只有一个。 那时候他还没有化形,烧伤让他无法飞翔,他跌跌撞撞,被其他雄鸟疯狂地冲刺挤到一边,他踩空了,他掉了下去。**的地方是温暖的水域,号角在他耳边消失了,他渐渐恢复了神智,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挣扎,然后他的前肢碰到了坚硬的岩石,他借力浮了起来。 眼前是一堵高墙,连接天地一般巍峨巨大,他左右张望也看不见这堵巨墙的尽头,墨绿色的苔藓覆盖住了整座高墙,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微笑生物附着在墙面上,细长的根须随着油水流出而轻柔地摆动着,游弋着。 油水是从高墙两边的圆筒形管道里排泄出来的。 阿瑞斯以前不懂,但今日回想起来才发现,和穆星所做的排水渠无比相似。 这些事自然而存在的东西吗?他忽然觉得鸟人们奉为神圣的一切可能与神圣并无关系。 这不是神迹,如穆星常说的,是人造。 他身上感受到的温度越来越明显,眼前呈现出巨大的阴影来,他仰起头。 那面墙果然出现了。 他没有记错,一切的一切都在和记忆重合。 阿瑞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个飞跃抓住了一根根须,触摸到了墙面。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滑腻冰凉,手指触摸到了墙面上凹凸不平的刻痕,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这是出来的,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工程。阿瑞斯亲眼看着穆星是如何艰难地创造出一些东西,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令鸟人们惊叹,但在这堵古老的耸立在地上的高墙面前,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阿瑞斯收回了手,看向两边那巨大的管道口。 管道口上也覆盖了许许多多的根须状的生物,无数油水从里面排出,根须被冲刷得笔直,那些油水寂静无声地流淌在地上,不知多长时间了。 阿瑞斯拽住其中一根,深吸了一口气后钻了进去。 黑暗笼罩住他,迎面冲下来的油水阻碍着他,他紧紧闭着眼睛,一路抓着不同的根须艰难地往前爬去。他的爪子死死地勾住凹凸不平的管道内壁。以前他爬进这里的时候,管道还很宽敞,他行经得更为艰难,不过他记得这段黑暗持续得很短,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光明。而且,现在他的体型几乎完全把管道堵住了,撑着管道内壁像是挤压一般往前推进。 前面的阻力一下破开,他整个钻出来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颗圆形的东西,它全体通透洁白,似乎就是完全由那些晶体构成的。它看起来像一颗巨大的蛋,如果它透明的外表下没有那些像是血管一般密密麻麻的红色细线联通在四周的话。 阿瑞斯呆呆地望着这个巨大的圆形物体。 没有变化。 如同记忆中一般,令人震撼。 大火其实几乎将他的双翼和后肢都烧没了。 铺天盖地,无人能逃。 他当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实际上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实际上,那时的他,已经死了。 但却已经体会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游上前,近距离地观察那颗“蛋”。 “蛋”有一半都浸泡在油水里,阿瑞斯分辨不出是“蛋”排出了油水,还是油水“供养”着蛋。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腹部的伤口是最深的,那里曾经被莉莉安的藤蔓贯穿,虽然没有伤及到器官,但目前已经感染化脓。 他沉默地望着数不清的红线很久很久,突然一爪子狠狠刺进了身体里。 鲜血狂涌。 就像那时一样。 钻进了管道里的自己磕磕碰碰中翅膀都断裂了一只,鲜血几乎都染红了油水。 从管道探出头来时,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他只记得自己松开了凭着一口气死死拽住的根须,然后随波逐流。之后是昏暗中隐隐约约发痒的刺痛感。 醒过来时,他的翅膀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另一只几乎烧得焦黑的翼膜也非常迅速地修复了回去,他所有致命的伤口都消失了。或者说,重新长好了。 那时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止了,那一瞬间全身冰凉下去的感觉,他重新记了起来。但他活了下来。 他爬了起来,靠在了红色的丝线上。 微微麻痹又刺痛的感觉再次传来了。 这一回,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愈合,他看见血肉和皮肤在生长。 和他猜测的没错,冰层的秘密,就在于此。 第一次掉落下来的时候,他没有被费洛吞噬,也没有这种再生的能力。 而且费洛的能力也不可能作用在别人的身上,也没有这样强大,几乎起死回生的效果。 他想起穆星说过的,不管是鬣狗也好鸟人也好,所有的生物都是由细胞构成的。 而有的守卫鸟之所以能愈合和修复自己身上的伤口,是因为他具有能够复制自己的基因自己的细胞的原因。但是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愈合别人的伤口是不可能的,因为每种生物的基因都不同,会本能地排斥对方。 阿瑞斯知道自己一定不是特殊的,这个蛋具有穆星所说的复制细胞的能力。 突然间,他感觉身体在颤抖,他不可控制地发抖。 他飞快地冲了出去,再次从管道口离开,他想尽快将维维多带到这里来!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能够复制所有鸟人的细胞。 也就是说,它可以复活任何一个鸟人。 或许,这才是冰层被女王们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的原因。 银斑鸟选择了沙洲作为世代居住的巢穴,或许正是因为这颗神奇的“蛋”。 阿瑞斯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他绝不是第一个侥幸来到冰层深处的鸟人。 有人被复活过。(.. ) 第48章 来得正好 两个太阳缓缓地坠入了地平线之下,暮色从天际四角合拢过来。 夜晚的风沙逐渐大了起来,远处能看见一抹越来越清晰的灰白色细线,那其实是沙尘暴掀起的巨浪,正向这边急速的推进。 阿尔连忙寻了个背风的山坳,用爪子掏出一个洞穴,搭起背包里的帐篷,暂且停下来的休息。孤身穿越荒原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他不敢降落,落单的鸟人一向是饿极了眼的岩猫们狩猎的对象。他有一段时间连进食都在空中,直到飞不动他才会心惊胆战地停下来。 但这样的天气让他无法再前行,他心急如焚。 女王和奥兰多还等着他汇合。 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的信使人选,他没有吞噬过任何动物,幼年时期飞行速度也不见得拔尖。但穆星只挑了那些几只雄鸟随行,其他的雄鸟各有各无法替代的能力,于是考量下来反而是他最适合做跑腿的活了。 他有点疑惑穆星挑选了他的原因是什么,即使羞于承认,但他心里很明白,与奥兰多他们相比,他的确不出色。可是能为女王尽忠是如此荣耀的事情,他愿意赴汤蹈火。 重振了信心的阿尔暗暗握了握拳,他赶着沙尘暴来临之前,在附近收拢起一些枯死的贴地草和几截的胡杨,掰扯断了之后,帐篷中间很快升起了篝火。阿尔放下了背后笨重的背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篝火边上席地而坐,他又困又疲惫却不敢入睡,之前是怕被岩猫和蝮蛇袭击,现在却是…… 不远处传来岩猫绝望的哀鸣,很快那惨叫声便戛然而止,下一刻羽翅挥动的气流声出现在洞穴口,两只岩猫的尸体被随意地丢了进来,滚到了自己的面前。 阿尔往后缩了一下。 就见洞穴口先跑进来一只圆滚滚的灰毛鸟,那是穆星带回来的地龙鹰。 她在岩猫的尸体上踩来踩去,对阿尔兴奋地“啾啾”叫个不停,似乎在表明这顿饭也有她出的一份力。阿尔的精神却绷紧到了极限,他没空理会地龙鹰,眼神躲躲闪闪地往洞穴口望去。 碧丝背着一把古怪的铁质长管弯腰钻了进来。 “阿尔快烤肉吧,我快饿死了。” 我又不是你的雄鸟!我为何要像矮雌鸟一般为你准备食物!阿尔在心中悲愤地大吼。 但看到碧丝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开始清洁她那半米长的利爪后,阿尔一点也不敢把心中所想表露出来,挣扎了半天之后,他还是沮丧地把岩猫拖拽过来,开膛破肚,架上火堆。 他是在太阳落山之前被碧丝追上的。 那时他正遇上了一只带着三只幼兽的母岩猫,这时候的母岩猫是最凶狠并且不讲道理的,任何靠近他们的动物都会被护崽的母岩猫当成了居心叵测的敌人,她会不由分说就冲过来对你发起进攻,不管力量悬殊与否。 阿尔不想因为招惹这样的母岩猫而耽搁太多的时间,于是便远远躲在一边相等他们离开。 结果却听见一阵疾风掠过,两道一大一小影子悄无声息地飞了过来,如果不是阿尔对于碧丝的信息素尤为敏感,他也不会在那么短的一瞬间辨别出危险来临了。 更别提岩猫了。 母岩猫再谨慎,一切也来不及了。 但她还是救了她的孩子,阿尔在一闻见碧丝气味的瞬间就躲了起来,他只听见母岩猫越来越弱地凄厉叫声,他可以想象碧丝捕猎时的那种残酷的狠劲,但他更不会对岩猫产生什么同情,丧身在岩猫口中的幼鸟也不少,这世界就是这样。 而且面对碧丝,他总是有一种其实他也是一个即将被捕猎的食物。 很快血腥味浓浓地弥漫在他鼻腔,他也有点饿了。 就在他想悄悄地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遇到一般离开,然后狂飞几百公里掏出自己还剩下一些的肉干饱餐一顿时,碧丝突然说:“我好像闻见了什么味道……” 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全身僵硬。 然后碧丝的脸就已经出现了在他面前,碧丝看见他一愣,很快就笑开了。 “我果然没有闻错!肉干!你身上一定有肉干!” 刚刚以为是身上的信息素暴露了自己的阿尔呆滞了。 “我的肉干半路上就吃完了,都是穆星养得那只地龙鹰啦,非要跟来,胃口还那么大!”碧丝看着阿尔的眼睛都闪闪发光,“阿尔,你身上还有多少肉干?我拿岩猫跟你换啊!” “……”他敢说不吗! 阿尔含泪交出了自己所有的肉干。 之后自然就结伴而行了。 虽然阿尔内心里对这种状况不怎么高兴,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了碧丝一同前进,他可以不必在意任何动物的威胁了。在路上,他还再三询问了碧丝:“穆星女王不是让您留在鸟群里保护鸟群吗?您怎么会在这里?是鸟群出了什么事吗?” “鸟群一点事也没有,所以我就来了。”碧丝有点心虚地说。 阿尔怀疑地看了她很久,但碧丝死也不说其他了。 于是没办法命令碧丝回到河谷的阿尔也只好任由她和自己一起一路朝着沙洲前进了。 . 碧丝也坐到了篝火边上来:“你怎么走得这么慢?我还回了河谷一次,居然还能碰上你。我还以为你早就跟穆星他们汇合了。” 你一晚上就能飞过三分之一的荒原,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鸟人!阿尔内心在吐血。但他还是战战兢兢地烤着肉,稍微解释了一下,“最近是沙暴频发的时期,这已经是我回程时遇到的第三次沙暴了,只能停下来……” “真倒霉啊你。”碧丝同情地看着他,她折腾了那么几天都没碰上。 “而且您的飞行速度是整个鸟群里无人能企及的,说起来我并不是特别善于远途飞行的。” “我也不是天生就这样,以前总背着克蒂亚女王到巢穴外面去探险,那时候被岩猫们追是常有的事,不努力飞快一点就被吃了。”碧丝用爪子撑住下巴,看着跳跃的火光,“而且那时候温蒂已经开始生病,她奄奄一息再也起不来了,克蒂亚女王不会在意一只矮雌鸟的生死,矮雌鸟们也不愿意她继续住在巢穴里,她被扔出去了,如果不去管的话,她很快会被岩猫或者猛蚁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我和莉莉安都特别难过,于是悄悄地把温蒂捡回来。” “我们把温蒂藏在了一个已经被废弃的巢室里,我和莉莉安每天会省下自己的食物偷偷去喂温蒂,但是那时候总是吃不够,于是更饿了,我就只好偷溜出去捕猎。莉莉安她还总是央求我到绿洲去为温蒂采杜劳花,之前有鸟人吃了杜劳花好起来了,可是杜劳花也救不了温蒂,生死是上天早已决定好了的,我让她放弃吧,莉莉安却不肯接受。” 阿尔发现碧丝的神情变了,她的嘴角失落地撇了下来,赤金般明亮的眼眸也黯淡了,她忘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了记忆中。 洞穴外是呼啸如鬼哭的风声,将碧丝的声音衬得很轻很低:“莉莉安还为此和我吵了一架,后来温蒂死了,莉莉安守在温蒂的尸体边上不肯再进食,她无声无息地流了很久的眼泪。后来她再也没哭过了呢。” “以前莉莉安看起来小小的,很弱小的样子,温蒂死去的前还在嘱咐我如果可以的话,照顾莉莉安,保护她。温蒂一定也没想到,如今莉莉安已经变得这样强大了。”碧丝有点难过地低下头,“我一定让温蒂失望了,我变得这么懦弱。” 阿尔翻动着烤得半熟的岩猫,感觉这时候的碧丝看起来很不一样,和记忆中那个张牙舞爪一爪子能把他拍一跟头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还觉得有点奇怪:“你们怎么会这么依赖温蒂呢?我化形之后就不再和矮雌鸟妈妈们那么亲密了,我的妈妈教我飞行的时候还一脚把我踢下悬崖呢。” 那简直就是阿尔的噩梦,他是一只叫罗亚的矮雌鸟生下的第二窝蛋,别的雄鸟的妈妈都温柔地蹭着孩子的脖子,轻声细语地鼓励雄鸟们勇敢地迈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轻轻地推着孩子们到低矮的悬崖边学习飞行。 他呢。 他直接被罗亚叼着飞到了戈壁的顶端,然后罗亚问:“准备好了么?” 阿尔看着那高度,吓得两腿发抖,一个劲往后退,拖着哭腔哀求:“罗亚,我害怕,我可以到第一点的地方去吗?” “不可以。”罗亚冷酷地踹了他一脚。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学会了飞行,也被吓尿了。 回去后,他的哥哥们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知足吧,这座山冬天的时候上半截被沙暴刮得塌了,想当年我们才惨呢……” 所以像碧丝和莉莉安这样,成年化形后都还与矮雌鸟关系如此亲密的,真是太罕见了。 鸟人们化形后有了自己各自的职责,因为吞噬的太早了,守卫鸟甚至几乎不会记得幼年时候的事情,头脑中能够留下来的只有对女王的忠心。 雄鸟们也差不多,以后的生命里只有女王这一个强烈的存在。 其他东西似乎都弱化了。 但碧丝和莉莉安本身就是女王,她们和所有鸟人都不一样,她们会记得什么呢?内心里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呢?除了鸟群又最在乎什么呢? 阿尔忽然又有点迷惑了。 “矮雌鸟们也是不一样的吧。”碧丝歪了歪头,“我之前也没有在意,但是穆星告诉过我每个鸟人都值得尊敬,她说她甚至更喜欢矮雌鸟们,她们勤劳勇敢又聪明,后来我也会经常想起温蒂,我和莉莉安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克蒂亚女王,而是温蒂。” “原来是这样。”阿尔也想起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关于碧丝和莉莉安孵化时发生的意外,他也听老鸟人们说过。克蒂亚女王那一窝生了九颗蛋,其中有三颗蛋没有成功孵化出来。同一窝的苏西亚和歌丽安都破壳而出了,而碧丝和莉莉安的那颗和那些坏蛋一样,没有动静。 超过了孵化期好几日以后,克蒂亚放弃了,那几颗坏蛋交给矮雌鸟们处理。 温蒂就是处理坏蛋的矮雌鸟。 她在丢弃“坏蛋”的时候听见了其中那颗最大的蛋里面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那颗蛋丢掉,而怀着一丝希望带回了自己的巢室,她刚好也刚刚产下自己的鸟蛋,于是就放在一起孵化。 不久后,碧丝就破壳而出了,紧接着是莉莉安。 简直像是奇迹一般,两只女王后裔得以幸存下来。 “所以,温蒂是不同的。”碧丝说,“你不觉得罗亚和其他矮雌鸟不同吗?” “唔……或许是吧,”阿尔用爪子抚了抚胸口,也有些陷入了迷惘,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方面的事情,但是碧丝说的似乎又很有道理。罗亚当然也是不同的,她生下了他和一群或者成为了守卫鸟或者是别的女王的雄鸟的哥哥们,这么一想的话确实不一样的。 阿尔发起了呆,直到碧丝惊呼:“肉烤焦了!” 于是他们吃完了一顿带着焦味的岩猫肉,碧丝十分不客气地钻进了他搭好的帐篷里,早早睡下。阿尔站在帐篷口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也钻了进去。 烤肉时谈论的这一番话,让他对碧丝多年来养成的恐惧稍微淡了一点点。 阿尔熄灭了篝火,拉上了帐篷的门帘。 碧丝将背上一直背着,连进食时也没有放下的长管顺到了胸前,就这么抱着躺下了。 阿尔看得出碧丝对这个东西的慎重和珍惜,不由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长}步|。”碧丝难掩自豪。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总之是很厉害的东西。”碧丝轻轻拍了拍管,“我可费了不少时间才学会的,乌图那家伙是个有出息的雄鸟,虽然看着一副瘦弱的样子,我突然觉得穆星说的话没错了,每个鸟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没有完美的鸟,应该珍惜每个鸟人的存在,帮助他们发挥自己的能力。” 说到穆星,阿尔也自傲起来:“那当然,她可是我的女王。” 碧丝耸了耸肩:“快睡吧,等沙暴停了,马上得出发。” 这也是阿尔心中所想的。 他迫切想要见到穆星,他的女王啊。 不知睡了多久,就在阿尔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突然感受到了震动,的确,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不太明显,就像是一大堆动物们迁徙踩过地面会产生的那种震动一般,绝不是幻觉。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 阿尔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他立刻翻身爬起,碧丝比他的反应更快,已经飞出了帐篷查看情况。他连忙跟上去:“怎么回事?” 只见沙暴中,一股完全不同的烟雾大面积地腾了起来,甚至有一部分都覆盖住了昏黄色的沙暴。 浓烟来自的方向就断陷地带。 其实他所处在的地方离断陷地带只有一步之遥,他几乎能够闻见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和硫磺味。这个味道并不是特别陌生,他稍微回想了一会儿,立刻大叫出来:“是!” 穆星带走了大量,他还帮忙背着好几十公斤,只是送信时他背负的那部分已经完全卸下来交给了奥兰多。 “是穆星引爆的吧。”碧丝眺望着远方,“看来沙洲那边出了状况。” 阿尔神情焦虑地点点头,然后他很快返回洞穴,拆下帐篷,收拾起自己的背包:“我现在就得出发,希望不是穆星女王遇到了危险,我不能再等了。” “我和你一起。”碧丝没有反对。 沙暴中根本辨别不请方向,贸然行进是非常危险的,但阿尔顾不了这么多了。 “跟着硝烟的味道走……” 碧丝的声音戛然而止。 “轰——” 第二次更为剧烈的爆炸声几乎要冲破二人的耳膜。 紧接着还有无数岩石滚落的声音,并且地面震动得更加厉害了。 天空中充斥着鸟人们的鸣叫声,一时间混乱无比。 阿尔心中一沉,各种悲观的想法一下涌进了他的头脑中。 “到底是炸了谁?” “快走快走!” “女王你一定要没事啊!” “别慌了,跟着我。” 碧丝背起长|步|率先飞了出去。 第49章 谈判 柏松开了手,捆绑着一小包的利箭脱弓飞出了。 穆星已经和鸟人们回到了山道口,悄然隐蔽在倾塌的山体后面。 引线燃烧溅出火花,冲向了鸟群的中央,随后又是一箭,紧追而上—— 巴赫从两次巨响发生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莉莉安身边。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第一次惊天动地的响动之前,他正坐在自己的巢室里休息,他已经盯着粗糙的洞顶一整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很罕见没有在莉莉安的身边为她做些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陪伴她也好。 以前莉莉安在巢穴里时,他永远会在她身边等候她的呼唤。但自从他亲手将维维多扔下冰层后,他很难忘记那时维维多的泪水,混着鲜血的泪水。这让他再次想起了约纳斯,他最强壮的哥哥,在跟随各自的女王之前,他们总是一同打猎一同进食,一同被矮雌鸟妈妈们追着教训。 后来约纳斯死在了大火中,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是为了莉莉安能够顺利登上王座,这是理所当然的,碧丝为了争夺沙洲女王的王座也杀死了自己的姐妹。 巴赫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约纳斯和他各自效忠不同的女王之后,他就知道。 他接受了,不是那么容易,但是看着莉莉安成为沙洲的女王,他觉得似乎一切理所应当。 可是维维多呢? 维维多一直跟随着莉莉安的守卫鸟,他并不是敌人。 可是他也没有逃过,他被自己的女王亲手杀死了,像被清理的垃圾一样扔进了冰层。 即使是同伴,不被需要了也会立即舍弃,莉莉安的心如此坚硬,像是戈壁上的石头。巴赫心里一点点弥漫上寒冷,他不自觉地用双翼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被舍弃的那一天,但那一天来临之前,他依然会留在莉莉安身边。不必怀疑,是莉莉安赋予他生存的意义。 他不会离开莉莉安。 他这样想着,下定了决心,在困倦中逐渐睡去,然后被那一声炸响惊醒。 巴赫不知道该去如何形容那个声音,据说离巨响最近的幸存的鸟人们,耳朵全都被震得出血、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莉莉安,但他冲出满是呛人气味的巢室时,莉莉安已经召集守卫鸟出去一探究竟了,巢穴离地面最近的那部分巢室已经完全塌了,无数鸟人被压在废墟下,废墟的中心是焦黑的,就像被大火焚烧过几天几夜一般,残肢断臂遍地都是,没有一个完整的尸体。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莉莉安看着这一切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发生的?地动了吗?” 在克蒂亚女王的时代也产生过剧烈的地动,也有许多鸟人死在那场恐怖的灾难中,但绝没有这样呛人的灼热的气息,地面也不会有焦黑的反应。巴赫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觉得这不是一项灾难,这像是有人纵火,这是火烧的痕迹。 因为对约纳斯的死记忆深刻,他非常记得火焰会造成的后果,焦黑的地面和尸体,一直是他梦境里常见到的场景。 他正想开口,却发现周围的鸟人们已经是濒临崩溃一般的恐慌,有矮雌鸟们跪倒在地,抱着死去的幼鸟哀哭,巢穴中的育幼室塌了一大半,有近乎一般的鸟蛋和幼鸟都死亡了。还有正在幼鸟身边的矮雌鸟们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幼鸟,她用自己的背脊顶住了倒下的岩石,却没能救下她怀里的幼鸟,看着众人的表情,巴赫突然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太残忍了,又太让人害怕了。 最后巨响被定义为灾难,因为沙洲许多动物都开始举家搬迁。 莉莉安决定带着守卫鸟出去看看情况,风和沙尘虽然微小,却总会为动物们指引方向,生存的信号。巴赫内心的不安无法消除,他跟在了莉莉安身边。 莉莉安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你不躲着我了?” 巴赫脚步顿了一顿,还没想出怎么回答,莉莉安已经飞出了巢穴。 地上那呛人的味道更浓重了,滚滚浓烟随风四散,莉莉安看向四周,沙洲的夜晚已经沸腾了起来,鸟类和岩猫的嚎叫此起彼伏,一切看起来既慌乱又喧闹,让人心里也惶然。 突然莉莉安似乎发现了什么,她突然发出指令:“抓住他们!” 巴赫转头望去,发现连接断陷地带山道口的地方,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其中一些的体型明显就是鸟人,但他们身上全都包裹着白色,被笼罩在其中,看不清模样。 守卫鸟冲上去了,但巴赫心底的不安突然放大到了极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火花。 “那是陷阱!别去!!回来!快跑!”他只来得及一个反身将莉莉安抱起,拿出最快地速度超反方向飞去,轰鸣声就在那一刻炸响了,滚烫的热浪就追随在他身后,他都不敢往后看。 莉莉安在他怀里也有些颤抖,她毕竟也只是刚成年不久而已。 “巴赫,去绿洲。”她忽然开口,“得叫上鸟群一起走。” 号角吹响了,可是爆炸声随着利箭紧追而来,守卫鸟用翅膀扇开、用爪子挥开长箭,但箭上的那个小包会立即炸开,将靠近的鸟人都炸得血肉横飞,这根本是无法战胜的武器。 巴赫身上已经带血,他的翅膀被其中一只箭擦伤,那个小包就在他不远处爆炸了,他的翼膜可能已经烧焦了,他越来越飞不快也飞不高,一点一点落了下来。 他看着莉莉安,轻声说:“莉莉安,你先走,我等会就来。” 莉莉安一直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她飞翔在他双翼展开的阴影里,没有受到一分一毫伤害,这是巴赫唯一觉得庆幸的事情。 “不,回去吧。”莉莉安摇摇头,“看来那些奇怪的鸟人不想让我逃走。那么逃避没有意义了,鸟群损失严重,丢下他们,我又能逃到哪里?还是死路一条。” 她猛地折返,却没有再次吹响号角,大批的雄鸟和幼鸟依然飞往绿洲。 莉莉安永远懂得如何才能取得最大价值的胜利。 鸟群和她是相互依存的,她不能没有鸟群,也要帮鸟群的撤离赢得时间。 只有鸟群最重要的雄鸟和幼鸟生存下来了,她才有可能生存下来。 莉莉安降落在山道口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周围还剩下上百只守卫鸟以及巴赫一只雄鸟。她背后的天空中长鸣不绝,雄鸟带着幼鸟一批批离开。 山道口另一边,乱石堆中,铁箭搭在了弓箭上,遥遥对准着莉莉安。 “你们是谁?”莉莉安先开口了。 穆星在她飞回来的时候就不断地调整自己的位置,最后逼得莉莉安只能在离她五十米那么近的距离落下,因为她们之中有太多的岩石可以阻碍视线和偷袭,如果莉莉安不傻,她会发现不管她距离或近或远已经没有意义,她想要获得谈判的可能,只能以身犯险。 莉莉安也在默默地打量着乱石堆中露出的那几个白色的人影,身为女王的后裔,她不像碧丝,大多数时候都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光明正大地作战,她不是的。她跟随着碧丝,也观察着碧丝这样的强者习惯于如何战斗,她学习,却不是学习强大,而是学习如何兵不血刃地破解它。她始终觉得,战斗的技巧对她帮助更大,力量这种东西没有银斑鸟信奉的那样无敌。 她看见了那个手持弓箭最高大的鸟人,如果不是那上面捆绑的小包,这种东西对她没有任何杀伤力,速度上也完全构不成威胁,这种长箭她可以操控藤蔓从空中抓下来,但这种飞射的东西很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莉莉安的本能,或者说是鸟人的本能在告诉她,必须在长箭发射出来之前就贴近敌人,这样可以有效阻止他们利用那个破坏力极强的小包来攻击他们。因为敌人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会被那个会造成地动山摇的东西伤害。 她正开始打算暗地里操控虫群,她用极低的声音对巴赫道:“你们后退。” 这是一种讯号,是她打算大面积运用虫群的讯号。 巴赫点点头,后退了几步。 但,就在这时,那手持弓箭的高大人影对最矮小的一个耳语了几句后,对方笑了起来。矮小的人影向前走了几步,对莉莉安说:“别浪费你那些虫子了,它咬不穿我们的防护服。” “你……”她想说你怎么知道,但一切声音都却卡在了喉咙。 “好了少废话了,我没心情和你试探来试探去。”矮小人影抬起手打开了自己的面罩,“还认得出我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吗,莉莉安?” 那是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之前一直被空气里呛人的气味所掩盖,面罩打开后才更清晰地传递到脑海中,莉莉安惊叫:“歌丽安!” 脱口而出后,她突然明白过来:“不,你不是……你是……” 维维多口中的那个能够吞噬女王的人类! “哦,你果然知道了啊。”穆星在心里记下一笔,然后淡淡笑道,“那也省了我的口舌了,我也不跟你啰嗦,毕竟我这个人特别不喜欢白莲花。直说吧……”她的眼眸一下变得冷厉非常,透着一股疯狂的狠劲,“我只说一遍。” “把我的阿瑞斯还给我。” 第50章 奥兰多 “阿瑞斯?”莉莉安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疑惑,但她很快想了起来,“你说的是萨缪尔?” 穆星并不回答她,她时不时用余光注意着周围,还是没有发现奥兰多的踪影,莉莉安身边的追随者数量不多,而且大多伤痕累累,眼神恐惧而狼狈不堪,这似乎是个比较好的讯号。但她不敢松一口气,虽然莉莉安的反应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她如今已被迫降落至她面前,这就是已经是她的失败了。不管莉莉安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她只是觉得让莉莉安妥协的话,就不必费那么大力气了。 毕竟炸药经不起浪费,要是被莉莉安看穿她其实已经没有炸药了,一切就完了。 她得拿出全副精力装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莉莉安不是碧丝,她可没那么好骗。 “你让我把萨缪尔还给你?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的呢,歌丽安,哦不,穆星是吧?”莉莉安的眼眸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了女王后裔才有的傲慢,“他什么时候成为你的雄鸟了呢?他从来也不属于你吧,他是温蒂最小的一个孩子,是我和碧丝看着他孵化破壳的,虽然最后他选择了碧丝让我有点伤感,但这一切也与你无关吧?你那时候在哪里呢?” 穆星握紧了拳头,她费了一番力气才压制下心底的动摇,重新冷静下来,她看着莉莉安笑了笑:“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就像阿瑞斯不是你的雄鸟,你却把他带来了这里,沙洲的王座更加不是你的,你不也偷了别人的东西?” “你胡说!”莉莉安双眼迅速涨红,双翼猛地一扇,“女王的位子本来就是我的!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为了这一天——” “小心!虫群来了!”柏焦急地发出警示。 话音未落,地面紧接着传来震动,无数黑甲虫大军像汹涌的潮水般震荡开来,向他们涌来。 狂风中,穆星赶紧一个翻滚躲在了岩石后面,她几乎睁不开眼,竭力眯着眼,惊愕地看着近乎疯狂的莉莉安,她是不小心戳中了莉莉安心中最痛的地方了么?她的力量仿佛有些失控了。 望着汹涌而来的虫群,她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炸药了。 奥兰多的蛛丝能够抵挡多久? 她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 跑吗? 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锐利的破空声——“砰砰砰” 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气流,钢铁弹头席卷着火光,从穆星头顶飞掠而过,猛地扎进推开了莉莉安的巴赫背心深处。 巴赫全身僵直,从半空中直坠而下。 穆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听见了什么声音? 这是枪声…… 这是枪声啊!!!! 还有别的人类吗?这里还有别的人类? 这一个念头让她心潮澎湃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她忘记了疯狂涌来的虫群,忘记了对面惨烈哀嚎的莉莉安,她回头向着枪声来临的地方望去,却看见挥动着双翅从百米外赶来的碧丝和阿尔。 碧丝手里正握着一把简陋无比的长枪。 她很快挡在了穆星面前,目光冷然,抬起枪口,又冲着莉莉安扣下扳机。 莉莉安余光一直注意着这个方向,她看见碧丝的那一瞬间双眸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她立刻抱起渐渐失去温度的巴赫,虫群重新聚拢像潮水般包裹着她和巴赫,筑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 莉莉安往地下巢穴的方向疯狂逃去。 子弹落了空,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再追击,碧丝放下了枪,她的子弹不多,她不想浪费。 她看着莉莉安一头扎进了倾塌的巢穴口。 巴赫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胸口被烧穿了一个大洞,他眼神混沌而涣散,却还是执着地望着莉莉安的方向,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安宁,如同所有还没发生的最初。 “巴赫,别睡觉。”莉莉安喉咙干涩,她声音嘶哑,“我会救你的,就像那时候一样。” 她目光毅然决然,似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巢穴里已经空了,弥漫着呛人焦糊的味道,她拼尽全力往前飞,突然眼前银光一闪,眼前一道白色的大网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收势不及,狠狠地撞了上去。 粘稠的蛛丝抱住了她的身体,她发出愤怒地嘶吼,带着尖刺的藤蔓从隐蔽的地面里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仿佛长了眼睛般狠狠贯穿了一个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的鸟人身体里。 角落里发出了痛苦地闷哼。 虫群咬断了蛛丝,莉莉安重新站了起来,她冷冷地望向那个方向:“奥兰多,你还不出来吗?” 但那个阴影里却久久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不是奥兰多。 莉莉安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脱口问出:“红翼鸟?你是谁?” 那小小的鸟人看起来还没有成年,他捂着肩头被藤蔓刺中的伤喘着粗气。 他没有回答莉莉安,只是沉默着抬起头。 莉莉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猛地往下一蹲,抱起巴赫拼命往前冲去。 热浪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已经在身后追上了她。 那是奥兰多身上留下的。 最后一小包炸药。 在引爆炸弹后,他来不及飞回,被炸伤后,潜入巢穴的熔岩在浓烟滚滚之际将他拖进了巢穴深处。奥兰多翅膀已经断了,右腿也被炸伤,即便活下来,他也无法再飞翔和行动。这对于鸟人来说,几乎就等于死亡了。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那么,就让他最后为女王做一点事吧。 熔岩告诉了他尸骸的事,回想着过去的往事与对莉莉安的印象,他有了一个猜测。 莉莉安一定会回来。 而且没有女王会放弃冰层。 不管他是否还活着,只要陷阱依然存在就够了。 他在每一条通往冰层的道路上都设下了蛛丝网,并且让熔岩密切地关注着巢穴外面的情况。 如果,他在莉莉安回来前已经无法动弹,那么炸药将交给熔岩。 “你怕死吗?”他这么问这个小小的红翼鸟人。 熔岩摇摇头。 亲人都在那边,有什么可怕? 何况,孤独的活着,不可怕吗? 奥兰多揉了揉他的头,叹息了一声。 他的心中也没有太多的遗憾,这是雄鸟的职责与命运,本来就该如此。 他是为了女王而存在的,虽然穆星来到之前,他在歌丽安面前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歌丽安更喜欢阿尔,阿尔总是能逗笑女王,比起他的沉闷不知好多少倍。 但穆星却更倚重他,还夸他是鸟群中难得的聪明。 既然如此,就不要辜负女王的期待吧。 奥兰多在轰鸣的火光中笑着闭上眼。 谢谢你了,女王。 以后您要照顾好自己。 第51章 飞下冰层 穆星面色凝重地走进一片废墟般的地下巢穴。 柏和碧丝跟在她身边,阿尔和剩下几人留在上头警戒,唐奇被穆星派回了河谷,他会带着一部分守卫鸟回来帮忙,那把粗糙的长|枪留给了阿尔,若是刚才飞走的守卫鸟和雄鸟回援,他们至少躲起来还能反击,从未见过的神奇力量,加上之前炸药的威慑力,应该能撑到唐奇带着援军过来。 让穆星更在意的是,刚才柏对她说,他再也听不见之前的“心声”了。 是他的能力消失了,还是“心声”的来源消失了? 总之和刚才巢穴里传来的爆炸声有关。 莉莉安飞进去不久又是一声轰隆的闷响,穆星能感觉到地下传来的震动。 谁的手上还可能有炸药?穆星一下就想到了奥兰多。 他的失踪和地下巢穴的爆炸联想起来,似乎一切都能想通了。 穆星心里酸胀,她知道奥兰多的用意。 巢穴里的空气非常呛人,一开始浓烟滚滚根本连下都下不去。穆星心里再着急也没办法,等烟尘散得差不多了,巢穴里已经非常安静。原本四通八达的甬道大部分都坍塌了,靠着碧丝的记忆,他们一路走一路挖掘,缓慢地向着爆炸中心推进。 “这……好像是通向冰层的方向……”碧丝皱着眉头说。 穆星心头动了一动。 冰层吗? 那个在鸟人口中神圣又奇特的存在。 在碧丝敬畏的口气里,冰层下面常年弥漫着浓重刺鼻的毒气,没有鸟人能够活着下去,曾经想要挑战冰层的鸟人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除了阿瑞斯。 “我以为他也死在大火中了,”碧丝一爪子挖出一条路来,“你不知道我闻见他的味道时,有多惊讶,他明明在痛苦的炙烤中掉下去了……” 穆星却有一种隐隐令她心头狂跳的预感。 冰层的下面,或许就是她一直想要寻到的答案。 毕竟,鸟人传承下来的话,的确充满着矛盾,让人不得不深想。 这么一个谁也不清楚底下究竟有什么地方,却是银斑鸟代代相传下来的圣地。 除了女王后裔,普通的鸟人连接近都不允许。 这多奇怪啊。穆星想不通。 就碧丝所说,没有人能把下面的消息带到上面来,也就是说冰层对于他们来说,一直处于等待开发的阶段,那么究竟是谁告诉鸟人们,冰层重要到关系整个鸟群的安危? 一定有人下去过,并且活着回来了。 那下面是什么呢? 在不断地深入不断地接近冰层后,穆星能闻到越来越明显的火药味,的确是炸药爆炸。四周一片废墟,碎裂的岩石和坍塌下来的洞穴把前路堵得什么也看不见。周围黑黝黝的,全是火药的痕迹。碧丝的鼻尖动了动,她神情复杂,又有点悲伤:“我闻到莉莉安的味道了。” 这里是直接被点燃的爆炸中心,血肉混杂在碎石中,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穆星沉默地蹲了下来。 一截没有化作灰烬的蛛丝附着在石头上。 她很久很久才站起来。 莉莉安恐怕没能活下来,而这里毁坏的太厉害,想要进入冰层,挖掘清理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凭借他们几个更是天方夜谭。得把矮雌鸟叫来,她们才是挖掘的行家里手。 穆星没有在犹豫,吩咐道:“我们先出去,碧丝你飞得快,你回去叫上两百只矮雌鸟过来清出道路,再让五十只雄鸟尽可能地背一些煤过来,木炭也行。二十只守卫鸟背来两座高炉,我们没有时间了,要下冰层,就得有所准备。” 穆星觉得毒气的事情不难解决,她有煤,有大量的木头,经过高温活化,弄出活性炭其实不难,而防毒面具呼吸罩里面最关键的滤毒罐就在于活性炭。当然不是那种民用吸附甲醛的活性炭,防毒面罩用的防毒炭需要更高要求的活性更大的孔隙结构,这就需要多次实验了。 清理被炸毁的巢穴也需要时间,急不来。 穆星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布置下去,派两个人进入巢穴里彻底搜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到阿瑞斯的踪迹。如果一根毛都找不到,那下冰层的准备就得加快了。 穆星心里其实已经有些绝望了,支撑着她的好像就剩下了一股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哪怕阿瑞斯已经死了,她也要带他走的。 她和柏一起回到地面,其他人都被她派出去了,柏身上全是伤,已经不适合再劳累了,于是穆星把他带上,在背风的地方挖了洞作为临时的“指挥所”,等着鸟人们回来。 其实她心里很乱,甚至发痛,她不敢多想阿瑞斯和奥兰多这两个名字,她甚至连莉莉安也不敢再想,她一直把莉莉安当做仇人,对于伤亡也有预料,可是看到那么多无辜的幼鸟死亡、奥兰多也离开,她心里不可能会平静的。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终究只是个早九晚五的普通人。 可是她慢慢变得坚强又冷静,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融合了歌丽安的一部分的原因。 她变得比以前更能够接受这些事情。 她有点害怕自己这种改变,又庆幸,不然她可能撑不下去。 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搜查巢穴的鸟人们一无所获地回来了,穆星松了一口气地点点头。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好消息,没有阿瑞斯的踪影,像是她一直逃避的事情又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只要没有尸体,没有证明他死亡的实事,就好像还有一线生机。 谁也不知道冰层下面如何。 又过了几天,太阳落山之前,山谷方向呼啦啦地飞来了一大群守卫鸟,后面紧跟着矮雌鸟和雄鸟,个个蓬头垢面,也有不少受了伤的,毕竟横穿荒漠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但他们个个都斗志昂扬,似乎对于自家女王把莉莉安的老巢都炸了的事情与有荣焉。 能够回到沙洲,成为名副其实的女王,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一件大事。 从此之后沙洲和山谷都是穆星女王的领地,多么令人骄傲。 矮雌鸟立即投入工作中,她们不仅清理道路,也将巢穴自发地修补起来,免得挖到一半就塌了。这些不需要穆星操心,穆星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搞出活性炭。 防毒炭不仅要有非常发达的微孔结构,能尽量多“吃”毒剂,而且要有充分发达的中孔、大孔,以使具有吸附作用的道路畅通,满足吸附速率的要求。防毒炭除要求孔隙结构合理外,还须经特殊的化学药剂处理,因为,对付各种毒魔单靠物理吸附作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催化剂,进行物化反应。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活性炭会产生一种惰性,这就是自然界的陈化作用。为了防止这种惰性的过早出现,还必须对防毒炭进行防陈化处理。 但穆星没有这种条件,只好把要求放低。 陈化就别管了,第一批下去的人只需要对下面的环境有个大致地了解就上来。 然后再这样一次次一点点收集情报,再做打算。 而且这不是唯一的困难,防毒面罩是密封性非常强的,呼吸活门的设计也很重要。 穆星做不出来先进的,她对于防毒面具的印象来自于一||战时期的一个关于猪的故事。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方向英法军队施放了上百吨□□,几千名联军官兵当场中毒,8人死亡,这是她那个世界里首次大规模的毒气战。 不久,英法两国派出数十名最优秀的科学家,到曾被德方用□□熏袭过的地段,进行考察取证研究。这一考察不要紧,立刻就有了发现,战场附近的野生动物,包括雀鸟及青蛙昆虫等等都相继中毒死亡。唯独野猪活了下来。 原来野猪在觅食时会采用强有力的长嘴巴拱动泥土寻觅地下的茎块和动物。当它们嗅到强烈的刺激气味时,就把鼻子伸入地下躲避。当德军施放毒气突袭联军时,野猪把嘴鼻拱进松软的泥土里,躲过了灾祸。 后来很快设计制造出世界上首批仿照猪嘴形状的防毒面具。 所以呼吸活门要设计成什么样子,穆星也就有了些底子,就做成猪鼻子么! 图纸先画起来,木炭和煤开了两个高炉一起烧,让之前锻铁的守卫鸟们来操作,用不同的温度和时间来测试,最后一个个送到她面前来实验。三线同时开展,那么多鸟人需要需要喝,穆星就把后勤全权交给碧丝,让她带着一百只守卫鸟出去捕猎。 一时间生活在沙洲的蜥蜴岩猫哀嚎四起。 穆星只能在心里替这些可怜的食物们阿弥陀佛一下,她全身心投入在绘图中,她只能用仅有的材料来制作,所以面罩就用皮质,头网式头带设计,佩戴牢固,确保气密性,然后在上方镶一块萤石,考虑到冰层下面可能出现光线不足的情况。 设计完了以后就交给矮雌鸟来做,做完试戴然后根据头型不同还要一次次调整,幸好皮料很多,也都富有弹性,过滤层用的还是奥兰多的蛛丝,他在山谷的洞穴里留下了很多茧,撕开薄薄一层就能当滤烟层用,又结实又好。 穆星的眼眸灰暗了下来,心里很难过,她背着别人,悄无声息地哭了一场。 等面罩做好,活性炭也在一遍遍的高温中诞生了。 穆星装进早早预留出来的滤毒罐里,戴起来试了试,又把密封圈重新调整了一下。 如果有硅胶就好了啊。穆星想。 叫鸟人们带她去充满瘴气的绿洲深处转了一圈,吸附性不咋滴。 没有催化剂,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样下冰层,坚持不了几分钟,而且不能大口呼吸,甚至得闭气一段时间。 于是穆星挑了几个人,去水里练习闭气。 事实证明鸟人的肺活量真不是盖的,有个能闭气八分钟。 穆星立刻把他叫来问了名字,那守卫鸟红着脸大声回答叫凯希。 如今巢穴通道修补得差不多了,矮雌鸟清理出来许多残缺不全也辨认不清的尸体。 在冰层的洞口附近,发现了巴赫缠满了藤蔓的尸体,但也只剩了一截,另外一截不知道是掉下冰层了,还是被炸飞了,莉莉安的尸体倒是完好,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她全身的藤蔓飞涨,将她和巴赫裹了进去,但近距离的爆炸没有那么简单,冲击破像千万利刃割断了藤蔓,甚至将巴赫拦腰切断。另外,还有一具尸体长着蜘蛛般的四只对螯,穆星不敢去认,让人装进干净的废茧里,之后要怎么办,她不知道,她不想烧掉,也不想埋掉,她不让任何人打扰,自己在洞穴里坐了一整晚。 奥兰多啊奥兰多。 你真让人为难,你真是…… 对不起。 对不起,奥兰多。 穆星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之后又准备了两三天,带上不伦不类的防毒面具和三只擅长屏息的守卫鸟,穆星决定下冰层一探。她要亲身犯险,很多人都反对,但穆星坚持。 如今她已经看开了,她本来到这里来就像是捡了一条命。 而她想回去,她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她把鸟群托付给了碧丝。 “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碧丝。” 碧丝看着她,缓慢地点点头。 穆星站在冰层边缘,往下望,深不见底,雾气弥漫,洁白的晶体半掩在雾气之中,像是仙境,又像是刀山火海的地狱。 穆星把面罩一扣,爬上凯希的背部:“一个一个下,等我和凯希的身影看不见了,你们再下来。”她拍拍凯希的肩膀,“别紧张,一开始不要呼吸,等到憋不住了再轻轻地吸气,然后再憋气,知道吗?一旦出现眩晕,视力模糊,等等不舒服,立刻往上飞!” “是!女王!” “出发!” 第52章 冰层的秘密 下落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凯希飞行的速度很快也很稳当,穆星伏在他身上,感受着风声呼啸, 极快的速度将晶体闪烁的光芒拉扯成一道道星河,美得炫目。 当她忍不住要吸了一口气时, 鼻腔里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有些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不重, 还夹杂着其他什么,她分辨不出来。 但这已经足够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叔父的维修厂玩耍的场景,堆成小山一般的,废弃的生了铁锈的零部件上,总不可避免会沾上些粘稠的油状物。有的是滴漏在上面的润滑油, 有的是机油。 它们独特的味道, 是她童年里最深刻的印象。 但在这个世界闻到, 却让她心底涌起一丝不安来。 因为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本以为下降的高度越深, 毒气会越浓郁, 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穆星有一刻感觉自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经过痛苦的挣扎后, 一瞬间跃出了水面。 然后那种令人手脚发软、头昏眼花的感觉便渐渐消退了。 轻微的“噗通”一声。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却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声响,她整个人像踩进了油锅里一般,粘稠的液体把它像掉进琥珀里的蚊子一般包裹起来。 穆星下意识地摆动着手脚,让自己不会沉下去。 凯希的双翼全被黏住了,沉重得无法再飞翔,这让他惊慌地甩动着双臂。 紧随其后的两名守卫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一个个如下锅的饺子般砸进了穆星旁边。 那有些刺鼻的味道更重了。 穆星神色复杂地看着从身上不断流下的油水。 然后转头看向周围。 她怎么也想不到冰层下面是这个模样。 她所在之处是一条四五米宽的河道,河水浓稠却不黏,流动得非常缓慢。这里依然像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顶高高低低没有什么开凿的痕迹,倒像是天然形成的。河流中心,相距十几二十米便会有一块地势突出的岩石,像是故意保留在那里让人踩踏的一般。 穆星四周张望了半天,又抬起头,一束束细小的光线落下来,成为冰层里最明亮的光照,那都是不同的冰层入口吧?就像碧丝说的,冰层的入口并非只有一个,看来银斑鸟的地下巢穴是真的依托冰层而建造的。 她不由想到,地下巢穴已经很深了,冰层又在更深处,空气应该很稀薄,温度也很低才对?为什么他们现在身处其中,却感觉不到这方面的变化呢? “女王大人……”凯希小心翼翼地打断了穆星的沉思,“我们要不要先去河流下游看看?若是节约时间,我们可以分头行动,二人去上游查探,二人到下游。” 的确,这里没有看到阿瑞斯的踪迹,如果阿瑞斯掉了下来,身受重伤的他恐怕会随波逐流被冲到下游去吧?沿着河流的流向寻找,或许能够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穆星思索了片刻,说:“现在我们还不太了解冰层下面是不是会有危险,也不知道长期浸泡在这种奇怪的河水中对人体是不是有害,谨慎起见,我们暂时不要分头行动。那就一起去下游看看吧,你们注意留意岸边的岩石或者其他地方有没有爪子抓挠的痕迹,或是血迹……” “是,女王。” “不要在水里呆着了,我们先游到岸边去。” 等穆星上了岸,却发现身上的油水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在变干,然后便凝结成了一块薄膜,像是速干胶水一般,穆星试着撕下一片,居然把她身上的血渍也一并黏了下来。 “要是没什么副作用的话,这倒是个好东西。”穆星嘀咕了一句。 三只守卫鸟一个走得快些,在前哨探,两个跟在她左右,认真地查看周围的痕迹。 穆星顺着水流走了很久,穿过了好几个洞穴口。当穆星发现她们可能会在下面逗留很长时间的时候,穆星便派一个守卫鸟先回到上面去,让等候在上面的碧丝不会因此而担忧,顺便再放几个人下来。 她和凯希接着往前走,中间休息了一趟,然后便渐渐发现,这似乎并非天然形成的洞穴,而是经过人为开挖过的。只是挖的很粗糙,完全没有考虑到视觉效果,只是把地下几个洞穴全部打通了,形成了接近环形的巨穴。 因为他们又回到了远处,从河道对面的一个小洞穴钻了出来。 这就奇怪了,这条河流没有源头吗? 可它明明在流动。 一定有一个出水口。 但是他们走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 穆星觉得自己恐怕走错路了。 岸上看不出端倪,那么就只能下水了。 逆着水流方向,总能找到水源地吧? 这时,第二批飞下冰层的守卫鸟们也降落了,他们还带来了食物。 虽然都被泡进了油水里,但拿上来风干一会儿,把表面附着的油水撕开后就能吃了。 穆星吃饱后,换上了新的防毒面具,依然叫上凯希,一头扎进了浓稠的河水中。 河水并不深,但也踩不到底部。 穆星没有在这种环境里游过泳,有点吃力,凯希倒是游刃有余。 他那双翅膀被他发挥出了船桨的效果。 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他们在一些古怪的石柱之间穿行着,然后穆星整个人便好像被重锤击中一般,全身几乎动弹不得,她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望着眼前布满青苔的高墙,她好像忘记了怎么操控身体,只能漂浮在水中,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直到凯希游回来拉了她一把。 灰白色的墙面因为长期泡在油水里,爬满了微小的植物,青苔攀附在上面把它原本的颜色都覆盖了。穆星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有些跌跌撞撞地触碰到墙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确信她没有看错。 这是混凝土。 她转过头,墙面两边有两个圆形的管道,管道应该是白色的,也因为生长了水生植物而看不出原貌了,她抓住了在水流中飘荡的根须,摸到了管道口。 这是出水的管道,材质是复合型的PPH塑料。 她太熟悉了,这些东西,在她的世界里,随处可见。 可是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穆星全身都开始发冷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别的世界里。 然而,好像并不是这样的。</dd> 第53章 世界的尽头 穆星有一瞬间拿不准该不该进去。本文由  首发 她觉得她整个赖以支撑到今日的信念都动摇了。 她抓着湿滑的植物根须茫然了很久很久,心里有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迷惘。 “穆星。” 碧丝从身后奋力向她游了过来,她似乎觉得很新奇, 东张西望个不停,她曾经作为沙漠女王的时候, 也没能到冰层下面看过, 那层毒气对于还未开化的他们来说,永远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鸟人在快速飞行时,呼吸也会不自觉地加快,这无疑增加了中毒的可能性。 鸟人们在飞行过程中会因此失去意识,落入河底, 自然没有生存的可能。 但只要提醒他们尽可能屏住呼吸, 又有过滤毒气的面罩, 这一个困扰了他们世世代代的屏障, 也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穆星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她茫然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下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神情虔诚无比的矮雌鸟, 其中似乎有些忍不住想对着传说中的圣地匍匐在地。 “守卫鸟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上面已经安全了。” 碧丝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 穆星能想象到她在上面干了什么, 没有莉莉安操控虫子与植物的能力,没有无声无息的偷袭,在这个以绝对实力说话的世界里,碧丝的确可以横着走。 她才是真正的女王啊。 穆星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总归不属于这里。 这里有很多,她会留恋和想念的人和事,可是她的来处也有。 她会想念父母,想念朋友,想念总会跟在她后面蹭她小腿的流浪猫。 在这里,她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只是把他们压在了最深的心底。她不敢在这个世界怯懦,每时每刻她都紧绷神经,只有在阿瑞斯身边,她会稍微松懈下来。 她想,她或许是最差劲的穿越者。 曾经为了打发时间看过很多千奇百怪的书,书里的世界精彩纷呈,每一个主角都聪明漂亮又总是有好运气,她们能遇见最好的人,能完成很多很多让人看着就心潮澎湃的事情。 这样的人被选中到另一个世界,才是有意义的吧?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她有一段时间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同,是不是比别人更出色,才会遇到这种奇遇?可是后来她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衰老和死亡、意外和痛苦,这些都还在。每一日每一刻的那种异样感也没有消失。 她甚至一直提醒自己,我是人类。 事实证明,她一直一直没能融入这个世界。 所以不管这里面是什么,她都要进去,她要知道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她又还能不能回去。至于这里头会不会有危险,她不想去考虑了。 何况,她还没能找到阿瑞斯。 这个名字在头脑中形成的一瞬间,就像有只爪子捏住了心脏。 她深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试图绕到高墙的背后去,因为她漂浮在这座墙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她不知道这面墙多大多宽,她也没有心思浪费在这个上头。 穆星抬起头,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深重了,远远看见这面水泥墙时,她完全被高大的墙体吸引,被墙上人工刻凿的痕迹惊讶,但靠近了才发现,还有更令人吃惊的。那些她以为很微小的植物叶片都比她脑袋还大,包括以往附生在水底的石头上,墙角里,谁都不会刻意去在意的青苔。 它们生长在这里,像打了激素一般变异得格外庞大。 是的,已经能够用庞大来形容了。 青苔像绿草地般铺满穆星的眼前,又长又绿的青丝织成了结实的网,穆星抓在上面,像攀岩一样靠近其中一个出水口。出水口处的水流就湍急了不少,这一瞬,她想起工厂里往河道排放污水的场景。 她不会就是泡在废水里吧? 墙的后面如果全是水怎么办?里面有没有可能是个水塔?或者是漫长的管道? 不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信心能坚持到最后。 穆星没有发现,她已经下意识将这些都按照原来世界的常识来推断了。 潜意识里,她已经默认,这冰层下面,并不属于翼族的世界。 穆星这会儿又有点犹豫了,然后她看见了一根羽毛。 灰蓝色的羽毛。 夹在几根交错的长须中,没有随着水流飘走,浮浮荡荡,就这么撞进了穆星的眼睛里。 穆星伸手捞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里,再没有顾虑,一头扎了进去。 她眼睛睁不开,一切只安装本能一点点往上游,幸好管道里头植物根须发达,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她有借力的地方,不至于不进而退。但就算如此,她也前进地很困难,所幸身后凯希与碧丝都跟了进来,还不断推着她的后背。 钻出水面后,她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呼吸,然后她就看到了令她惊愕的东西。 巨大的圆形物体悬挂在中央,它似乎正是由晶体建造,带着略微显得通透的白色。无数红色的细小管道连接在上面,就好像心脏上波动的血管一般。 里面有什么东西,但看不清楚。 穆星回过神,把碧丝和凯希都拉了出来,她们也茫然地望着眼前呈现的东西,张目结舌。 “这是什么?” “像是矮雌鸟们生下的蛋。” 他们好奇地讨论着。 可是穆星更关心的是——阿瑞斯在哪儿? 墙体后面的范围不大,一目了然,但除了他们,看不见其他的人。 四周都是灰色的水泥墙,环绕成方形,白色球体泡在油水中,似乎水是从下面源源不断流出一般。 这里很安静,连流水声都听不大出来,穆星却能捕捉到细微的滴答声。 不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而是机械运行时,所发出的那种轻微鸣叫。 鸟人们一定也听到了,只是他们不会对这种声音过分关注。 但穆星心里就猛地一震。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她这时候已经确信,这里是人为建造的场所,甚至这庞大的一切是一种不知作用是什么的机械设备。比起外部,水泥墙内打磨得十分光滑,无数红色的细小管道穿入了墙体,终点隐没在其中,看不出什么用处。但穆星总觉得像是传输能量的东西。 像光纤又像电线。 想要过去,又不可避免进入油水中,穆星慢慢往前游去。 球体的背面,红色细线更加密集,交错纵横,让人看得有些害怕。在一切交汇的中心,声音就从那里传达出来。穆星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其中一根红色细管。 触感非常的奇怪,掌心居然传来温热感,红管的表面软软的,就好像你碰到了别人的皮肤。 然后穆星就发现,她手上一些细微的划痕一些小伤口居然消失了。 再生? 穆星惊骇得松开手,这是个活物吗? 但还没等她冷静下来,意外就发生了。整个空间忽然想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所有的红色管道颜色迅速消退变灰,中间的白色晶体突然发出红光,一个机械的声音重重复复地回响:“检测到未知基因链……沙漠区冷却塔发生异常……警告……检测到未知基因链……沙漠区冷却塔发生异常……警告……” 穆星呆住了,她觉得很怪异,是因为她听得懂这种语言,是她被歌丽安吞噬后,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的语言了。这原本是她的母语,是她那个世界的语言。 碧丝与凯希也飞了过来,她们的神情更加紧张:“天谴!天谴要来了!快走!” “什么?”穆星猛地回头。 “在我被莉莉安赶出沙洲之前也出现过一次,这种听不懂的声音便是天谴的讯号……”碧丝直接把穆星甩到了背上,她费力地挥动着湿漉漉的双翼,“整个沙洲都响彻不断,随后地动山摇,天上会裂开一个口子,就像有人把天空揭开了一般……” 碧丝带着穆星飞到了管道口,却发现,一块钢板已经盖住了出水口。碧丝亮出利爪,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在钢板上留下一些白色的划痕。 “别费劲了。”穆星这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了,她抓住了碧丝的肩膀,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问她,“你说的上一次天谴的时候,是莉莉安暗算你,谋求女王之位的时候吗?是阿瑞斯掉入冰层以后吗?” “是的,是阿瑞斯掉入冰层之后的事情,我以为他死了……”碧丝回忆道,“我那时候已经准备离开沙洲了,是我离开时的事情。” 穆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冷却下来,她呆呆地望着那个灰暗下去的白色圆球:“我明白了……” “什么?”碧丝还是很着急,“别管那些了,天谴就快……” “不是天谴。”穆星喃喃道。 “不是天谴啊,我们只是……”被封闭在一个人造的世界里。 穆星深吸了一口气,她重新跳入已经不再流动的油水中,往白色球体游去。 她大概知道阿瑞斯去哪里了。 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底生根发芽了。 她记得之前看过一部纪录片,记录着一群美国的生物科学家在沙漠里建造了一个封闭的生物循环系统。为了与地球想区别,它被命名为“生物圈2号”。 生物圈2号模仿着地球的生态环境,完全密封,里面丰富多彩,有五种不同的野生生物群落,40000多种生物在其中,并且完全适应着物竞天择的自然发展。机械和科技能够模拟出大自然的每一种脾气,狂风暴雨,阴晴圆缺,潮汐引力。 冰层的发现,突如其来的警告,让穆星发觉自己或许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翼族的世界,会不会也是一个人造的生物圈世界? 他们是一种新的实验物种吗? 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 穆星脑中一团乱麻,碧丝说的上一次“天谴”,发生在阿瑞斯坠入冰层之后,他为什么活了下来?因为这里是这个生物循环系统的终端,有不断制造和复制细胞的能力,这里是人为调控这个世界生物数量、种类的地方。 但是来自系统指令之外的细胞复制,会让系统进入应急状态吧? 就如同现在一样。 检测到未知的基因链,会怎样呢? 穆星想起了和阿瑞斯相遇的那一天,她在小区楼下草地里发现了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够回去了? 穆星振奋起来,她顶着刺耳的警报回到了那颗巨大的球体胖,她再次伸出手握住了变成灰色的红线,她只是想爬到上面去看看,于是下意识借力一脚踩在球体表面,却深陷了进去。 原本坚固的晶体居然变得像果冻一般柔软,她整个人被包裹进去。 随后,那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又热又干燥,开阔的洞穴,白色的球体,碧丝与凯希惊愕的眼神,从她的眼前急急退去。所有的一切像是碎裂的积木,包括她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手重组拼凑。和来到的时候不同的是,此刻她觉得头很痛,好像有东西从身上不断被消除。 机械式的声音不断地追上她。 “未知有机体已剥离野生脊索动物群落……” “PH值恢复正常……” “冷却塔运行状态正常……” 穆星晕头转向地踩踏到了地面,站也站不住时,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稳稳接在怀中。 她脸色苍白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冰蓝色的眼眸。 她没能笑出来。 脑子还残留着最后一句机械的声音。 “人类7号观测圈连接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算完结了嘿。 对不起,结局拖了那么久,因为脑洞太大,一直不知道怎么写才能写得清楚。 我小时候掏蚂蚁窝玩的时候,就经常会想,我要是蚂蚁,看到人类是怎么样的感觉? 我以为的世界,我们所探索的宇宙,是不是终极呢? 人类是三维生物,那要是有四维和五维,他们会不会躲在宇宙外面,偷偷观察我们的行为呢? 就像我们研究昆虫研究动物一样。 或许更高维度的世界里,也有研究人类这个专业吧。</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