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捉虫) 看到远方自家门前聚集的人群,听着不断传来的“老苟头”“老狗头”的叫骂声,苟超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咒骂自己这该死的姓氏了。 在学校时就被人“小苟”“小苟”的叫,但那时还多数是善意的取笑,自从高中肄业,他的人生仿佛就进入了灰色的低谷,越是想挣扎着见些色彩,却越是感觉命运戏弄般把他推向更深处。 “老苟头,你个狗娘养的,该天打雷劈的王八蛋,狗x的,你也下得去手!” “打死他这个没人性的狗东西!” “对,大家先揍他一顿,再送派出所。” 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咒骂打断了苟超对于改姓的思索,他想不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走神儿,但说回来他现在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混乱的现场,捕捉着周围透过来的讯息,他也渐渐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但真相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带给他的感受了,他想不出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他父亲这样禽兽不如的人,竟然会对一个连十岁还不到的小女孩儿下手。 本来以为自己父亲不过是又犯了偷鸡摸狗的老毛病,让人抓个现行,酝酿着先压压火气给人道个歉再赔偿赔偿损失,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此时他已经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瘫坐在地上满脑空白。 浑浑噩噩的苟超没有注意到人群早已发现了他,受害者的亲人在打昏了苟大海之后,积聚的怒气再次找到了宣泄口,石头、棍子、拳头、脚板儿暴雨般砸在苟超的身上...... *** 从这座墙角长着裂缝墙体泛着乌黑的破砖房里传出第一声愤怒的尖叫开始,到重归平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警察清理着现场,救护车已经拉走了苟家父子,一些胆小的村民已经偷偷的溜回了家。 随后记者的到来以及互联网的发达将整个事件推向了世人,甚至各大门户网站还将苟超的死谁来负责,要不要负全责等问题制成了网选投票,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与争议。 苟超二十多年的人生第一次激起如此大的水花,自己却全然没有感觉,哦,也不是完全没感觉,此时的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仿若火烧一般的灼热,不得已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 苟超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想当初来到人世间时根本没人问过他的想法,老妈和人跑了时没顾虑过他,同样的这次重生老天爷也没征询他,他躺在地上想说ok我不活了成不,我就躺这等着晒死!可是看看身边蜷缩的小正太,以及周围那些隐约带点渴望的眼神儿,又不得已坐了起来,想着自己死了没什么,可不想成为别人的腹中餐啊。 苟超知道自己穿越了,因为脑子里还残留有另一个人的印记。 原主应该是一个少年,不知道具体年龄,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活在社会最底层,从记事起,不是干活就是傻玩儿,没过过生日,没上过学,家里别说书本,连纸片儿都没见过几回。 苟超身边的小正太是他这具身体的弟弟,差不多五六岁,叫二蛋儿。苟超现在叫狗蛋,姓赵。不过在完全清醒过来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 狗蛋原来一家五口,去年年初一场大旱再加上秋天的一场蝗灾,几乎颗粒无收,五口之家根本吃不饱,入冬时天寒地冻没得保暖,奶奶的病拖得久了就去了。没想到上天不给人留活路今年又是旱灾,朝廷的赈济没等到,连水井都不出水了。 结果全村的人都向外逃找出路,但情况比想象的还糟,不只他们村,周围的村镇,甚至县城里的人都在逃荒。狗蛋的父母在出逃的第十天就被饥渴给拖死了。 “哥,我渴,我渴。” 苟超看着二蛋儿无意识的呢喃,知道他是严重脱水了。 他们现在正躲在一处破墙的阴影里,中午根本没办法赶路,周围也有好些人躲在阴影里。 一场天灾已经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给暴露出来,苟超醒来的一天里,他看到了太多,从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到现在的战战兢兢,他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要活下去,至少要尽全力把二蛋儿送到文明社会里去,也许这就是他来这的意义,上天把他送到这没准就是想让他拯救这个更小的少年呢。 在上一世,苟超就一直挺想有个兄弟的,父母老是争吵,平时很少管他,总想着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就不那么孤单了。 但是现在怎样才能救救二蛋儿呢,再不找到点水,他就有可能撑不住了。 问题是苟超还不敢走远,他怕离得稍远,二蛋儿会被饿红眼的饥民给吃了! 苟超敢发誓自从昨天醒来,他真的不只一次看到有人吃尸体,还有吃小孩的! 没办法,苟超把自己和破布差不多的短打上衣脱了下来,用力尿了些尿在上面,趁热往二蛋儿嘴里滴了些,剩下的反复帮二蛋儿擦身降温。 虽然尿有点恶心,但苟超的身体已经两天滴水未沾,没能忍住苟超也把自己的嘴濡了濡。 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苟超不去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狗蛋临死前不久的记忆就有关于这个的,是来收一些漂亮女孩儿和卖水卖食物的。 不是没有人打过这批黑心商人(也有可能是土匪姑且称呼为马帮吧)的主意,但是这帮人人数不少,还身强体壮!苟超估摸着他们这批难民应该处于难民潮的中后游,沿途食物少的可怜,体能上实在不是马帮的对手。 而且马帮有铁质武器,只要不落单或是攻击,马帮还是守着买卖原则,不会杀人取财,再加上难民里没有统一的领袖,敢拼命的又少,这买卖还真做起来了。 不过这也给苟超带来了希望,这帮人既然能带着水和食物进来,并且还要把女人带出去,那这里离有水的集镇最远也不会超过坐马车来回三四天的距离吧,也许以自己的脚程,运气好的话再撑个三天就能逃出这人间炼狱呢。 苟超这心态一调整,马上就转了运,这不一回头就看见墙角有只甲虫,连忙手脚并用的扑了过去,不仅抓到了甲虫,还发现了一窝蚂蚁…… 第二章 荒院(捉虫)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轮胜火的骄阳悬挂其上,空气被蒸烤的扭曲起来。 “二蛋儿,二蛋儿,醒醒,有东西吃了。” 苟超边叫着二蛋儿,边把他扶了起来。 二蛋渐渐清醒,觉着有东西挡了视线,便要把头上的东西扯下来。 “别扯,把衣服带头上你能好受点儿。” 原来苟超是把之前尿湿的衣服像阿拉伯人那样给二蛋缠了起来,希望能帮他锁住更多的水分。 “哥,还是你吃吧,你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二蛋看着甲虫,吞了吞没有多少的口水。 “让你吃,你就吃,哥刚刚吃了好多蚂蚁,你看还给你留了些蚂蚁蛋呢,快,都吃了。” 苟超看着二蛋吃完,没时间心酸伤感,计划趁着太阳打斜儿还没落山,赶快弄点水,不然就真渴死了。 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个朝代,但看起来应该还在中国。因为周边的人都是黄种人,穿的粗布麻衣也很像古装剧里的,最重要的是虽然说话的腔调怪怪的,但还是能品出点汉语味儿。 苟超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是魂穿,不然就成了“聋子”“哑巴”啦…… 上辈子苟超是贝爷的粉丝,看过贝爷不少的求生节目,绞尽脑汁的回想在这种境地下要如何找到水源。 可是,这周围非但没有山谷,连土包都没有,目之所及四处皆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到处都是龟裂的土地! 手里牵着二蛋跟随着迁徙的人群艰难的挪动着脚步,沿途很难看到绿色,原本有些可能挺过去的柳树、榆树等,都被饥饿的人群剥光了树皮和嫩芽,估计也都活不成了。 “哥,你看,快看那边!” 苟超还在琢磨着弄水,此时顺着二蛋指着的方向,发现又有一群人打了起来。 只见那边有一头腐烂的牛尸,隔着五六十米远都能闻到散发的恶臭,而且那上面的剩肉已经不足十分之一。 这也证实了苟超的猜测,他们应该属于难民的中后批,前面大股的流民穿过时,把能吃的都吃的差不多了。而且当时食物还应该不像现在这么严峻,有可能致死的食物先前的难民都放弃了。 可是现在的难民已经不管那牛尸会不会致病,而是疯狂的上前去撕咬,就连二蛋都带着明显的渴望。 苟超想要活下去,他知道那些肉是不能碰的,不然的话即便是之后被救,也会生病死掉,而且重点是他也抢不过那些发狂的人。 所以,即便二蛋的声音透着十分的渴望,苟超还是硬拉着他继续艰难地挪着。 抬头看看太阳,距离地面还有三个四指的高度,若没记错按贝爷的说法,估摸着差不多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左右。再扭头看看不远处那个很大的颓败院落,是继续随着人流迁徙,还是留下来休整呢? 苟超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跟着人流走如果能补充一点点水,就有望再撑一天,也许就会遇到朝廷赈济的官员而获救,可是远望天边仍旧是佝偻求生的难民,那么多人都没发现水源,自己能发现吗? 如果停下来,自己这股提着的气儿一松,还能再爬的起来吗?自己和二蛋瘫倒在那危房里,是会等到救赎还是成为下一拨人的口粮呢? “二蛋儿啊,还能走动不?” “哥,俺能,能行。” 二蛋年纪小,消耗的能量还有所需的水分都比较少,再加上狗蛋一家三口的保护,倒成了赵家唯一的幸存者,不过自打中午起二蛋的脱水形象就严重起来,此时要不是苟超拉扯着,早已迈不开步。 苟超发现这孩子还特别坚强,在自己重生过来的一天多时间里,从没听他叫饿,叫累,唯一叫了两声渴,还是在迷糊状态。哪怕现在虚弱地连说话都困难,还是不想拖自己的后腿。 苟超估计这孩子差不多是明白就剩个哥哥陪着他了,再来昨天中午实际上狗蛋也死了,二蛋叫了老半天哥哥才把苟超折腾醒,醒来还不理他,这孩子心里一定害怕极了。 思索一阵,还是决定今天不再走了,带着二蛋就到那座废屋里扎营。 苟超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能活就活,大不了死了就带着二蛋穿回去,到时候带着他到外地打工,再把他送到幼儿园,让他享受享受文明社会的新生活。 两人来到的这个大院子,原来一定是个乡绅地主家,这得有多少坪啊! 苟超对古代建筑不熟,但是这房子光坐北朝南的屋子就有两趟。四周还有连在一起的东西向的屋子,这是传说中的主房厢房? 这屋子的主人应该属于掌握信息比较快捷的上层人士,因为这院落不像这半年才废弃的,看起来至少有一年多,房主一定是去年就搬走了。 这期间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波流民,损毁的非常严重,没有一面墙一间屋是好的。 “二蛋儿,你坐这歇回儿,哥四处去看看。” 苟超把二蛋安顿到一处倒塌的不那么厉害的残墙旁,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过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水,之前跟着人流走是一丁点水都没发现。 苟超觉着那些流民之所以还能活着,是因为一些是大家庭,能保住自己的财产,可以和马帮交易到少量食水活下去;一些强壮些的能够偶尔得到点活物,靠吸血勉强活着;还有一些则靠吃死人,或是交换婴孩维持生命,这也是他极力避开、害怕的一些人。 苟超本想着这旧房里荒草比较多,在一些背阴处或许能找到点儿水分较多的野草,喝点儿草汁什么的也好啊。 可找来找去没一点像样的,院子里的草都快成干脆面了,一抓掉一把! 苟超已经绝望了,除了在一个塌了半边的茅屋里找到块火石和一把烂柴刀,其他什么有用的也没有。 瘫倒在院子里,苟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想歇会,想,睡一觉。 “哥----”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苟超一骨碌爬起来朝声源跑去,满眼赤红跟打了鸡血似的,高叫着“我x你奶奶!” 重生前重生后的所有怒火在这一刻猛然全部爆发,他状若疯狂的循声而去,边跑边挥舞着柴刀,连声怒骂。 此刻的他充满了力量! 第三章 意外之喜(捉虫) 苟超磕磕绊绊的跑到安置二蛋的地方,但二蛋却不见了踪影,遂焦急的大喊二蛋的名字。 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看到其他流民的身影,二蛋到底发生了什么危险? 苟超满院子的搜寻,终于在一断墙后听到了声响。 这残墙大约到苟超的脑袋那么高,苟超没力气翻墙,就从墙脚的小洞挤了过去,而后就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哥,哥,俺在这。” 苟超循着声音来到了一个洞口,洞口到洞底差不多有一米半高,借着夕阳的余晖能够看到二蛋坐在洞底朝他“哥”“哥”的哭着挥手。 指挥二蛋往里边挪挪,怕踩着他,苟超就直接跳了下去。 进来以后发现里面还蛮大的,原本应该是个菜窖,这会儿傍晚还有点小冷。快步走到二蛋身边才发现,二蛋竟满脸都是血! “二蛋儿,这是怎么了?” 苟超赶紧边把往他怀里钻的脑袋拽出来擦血,边焦急问道。 “哥,蛇,有蛇咬俺。” 二蛋小脸哭的和花猫似的,两手紧紧地抓着苟超。 “蛇!咬哪了?” 苟超吓一跳,这么旱,怎么会有蛇,可别是毒蛇! “咬俺脑袋了。” 二蛋一边抽噎,一边指着他那像鸡窝一样的爆炸头。 苟超赶紧给二蛋检查,但却没看出什么伤痕。把二蛋揽到怀里轻轻安抚,慢慢地问着情况,才从二蛋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描述中,缕出了事情的经过,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二蛋一个人在草丛里趴了好久也不见哥哥回来。 缓过来点儿力气的二蛋就爬到墙脚抠泥巴,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蚂蚁,中午的蚂蚁蛋还挺好吃哒。 二蛋找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正无聊的嚼着野草,竟无意间发现了只灰老鼠! 二蛋兴奋的想抓住它来顿鼠肉,可根本不是对手。那老鼠也不怕人,见二蛋追它不上,它就不紧不慢地在草丛里穿梭。 二蛋锲而不舍的一路尾随,却没想到爬到了荒草掩盖的地窖口,一不留神就掉了进去。 传奇的是刚好砸到不知是在乘凉还是要捕食的蛇身上,那蛇回头就是一口朝他咬来,二蛋登时吓得一声惨叫! 可能是二蛋这孩子傻人有傻福,那蛇一口咬在苟超给他缠头时系的疙瘩处。 那疙瘩当时也是苟超糊弄随便系的,又大又厚,这蛇一口没咬透,就糟了殃,被吓得手足无措的二蛋抓手里张口也咬,竟活活被二蛋咬死了...... 苟超拎起那死蛇看了又看,怎么看都有点像毒蛇,不免再次感叹二蛋的好运气。 拿起柴刀把蛇头剁了,连着被咬过的缠头布一块撇远。趁着蛇血还没全流干,抓紧机会苟超吸了又吸,他估计二蛋再把这蛇咬死时,应该喝了不少血,就没谦让,赶紧补充水分。 这条蛇和苟超的胳膊差不多粗细,大约快到一米长,够两人美美的吃上一顿。 苟超又重新搜索了一遍地窖,见实在是空无一物,连麦壳都没一颗,就连拉带拽的把二蛋和蛇肉一起拖出来地窖。还好这地窖应该是被光顾过多回,窖口和窖底塌成了个斜坡,不然还上不去了。 苟超把二蛋拖出来后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发现这孩子身体多处擦伤,两个膝盖处青紫一片,而且脚上的鞋根本不知去向,两脚还有些新磨破的水泡在流着脓水。 原来二蛋的草鞋早就磨烂,而父母去世,狗蛋也自顾不暇根本没人管他。 苟超看着二蛋的脚,竟也觉得自己双脚生疼,这才发现自己两脚也是一样! 看官可能觉得连自己受伤都不知道,这神经得多大条? 但实在是苟超才穿过来,经历了从震惊、惶恐、自暴自弃到重新振作的纷乱历程。刚清醒过来又面临饥饿干渴身体达到极限的窘境,只能说这世界变化太快,压根儿没注意这些细节。 闲言少叙,苟超检查完二蛋的身体,可也没什么办法,好在二蛋不哭不闹,只是一直盯着那蛇肉。 “二蛋儿,等会儿啊,哥把这蛇给你烧熟了,熟了才香。” 苟超怕蛇肉有寄生虫,而且之前又捡到了打火石,实在对生肉没兴趣。 二蛋嘴上答应的倒是挺好,人却是一边看苟超四处划拉干草柴禾,一边对蛇肉吮上几口。 苟超拿着柴刀对打火石又敲又刮,鼓捣半天,终于是燃起了火堆,顿时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 等火堆烧了一会儿,才把一些刚烧成的灰烬埋在蛇身上。火堆往蛇边挪了挪,让二蛋看着火,要求做到既让蛇肉能烤着,又别让火直接烧了。 苟超没找着水还是不甘心,趁着天还没黑自己又来到了水井旁。 这是个大户人家,自家院子里就有口水井。之前苟超已经费尽力气把水桶放到井底再费力摇上来,结果一滴水也没打到,气的他把水桶又扔进了井里。 这会儿他又怀着侥幸心理把水桶再次摇了上来,结果里面还是滴水也无。 但此时的他好像中了千万大奖,激动的难以自持,好悬没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 只见他用颤抖的双手反抱着木桶,似犹豫似紧张地慢慢靠近木桶底部,伸着舌头舔了一下,有水! 井底一定是有水的,那木桶底部已经被氲湿了一层。但水应该不多,因为木桶显然不是浸湿的,桶底都没水珠往下滴。 苟超兴奋过后又犯了难: 井底是有水,可怎么弄出来?系木桶的井绳大概有十几米,水桶放到底时摇把上还剩两圈,那意味着井深至少十米,自己勉强下去还能上的来吗? 无论是苟超还是狗蛋在身体的全盛时期都没爬过十米那么高,何况主角现在又饥又渴,光走路都打晃。 水就在眼前,可就是喝不上,苟超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哥,肉到底熟没熟啊?我都闻着香味啦!” 远处传来二蛋的喊声,打断了苟超的思路,气的他烦躁地嘟囔道 “吃!就知道吃!他个吃货!” 发泄了几句的苟超隐约的也闻到了蛇肉的香味,恩,香,真香! 苟超加快脚步走了回去,看着火堆旁二蛋那骨瘦如柴的瘦小身体,一个冒险的念头逐渐形成,萦绕在苟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4章 逢生(捉虫) 那蛇肉估计烧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苟超怕不熟,打算再等一会儿。 回想着刚刚抱了一抱眼巴巴等着吃肉的二蛋,感觉这孩子顶天能有三十斤。 而狗蛋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干惯了农活,若是平时别说三十斤,百十斤的麦子也能抱起。 现在的苟超多少还能挤点力气出来,倘若过了今晚,脱水愈加严重,可能爬起来都困难。 要不,拼一把? “二蛋儿,哥找着水了。” “真的?太好了!哥,俺好渴,好想喝水。” 说着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苟超看看兴奋的二蛋,有点犹豫的接道 “我发现那边的枯井井底还有水,但井深有个两三丈,哥要是下去,就爬不上来了。” “啊?那怎么办啊?” 二蛋那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发光的大眼睛天真地看着苟超。 苟超的眼神顿时游移起来,有点磕绊的说到 “那什么,二蛋儿啊,那个,你看,” 想到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苟超干脆把脸转向火堆快速地补充道 “哥把你放水桶里摇下去,你舀点水,哥再把你提上来行不?” 话音刚落就听二蛋高兴道 “行啊,哥,那咱们快去吧” 说着还过去拉苟超的胳膊。 苟超这边正被歉疚的情绪包裹着,酝酿着怎样才能劝服二蛋答应,就被二蛋兴奋的回应给打断了。 无奈地揉搓着二蛋的鸡窝头,应道 “傻瓜,咱们得先把肉吃了,才有力气啊。” 看着欢快的奔向蛇肉的二蛋,苟超下定决心,一定要保障二蛋的安全,如果到时提不上二蛋,只有冒险向其他难民求助了。 蛇肉被猴急的二蛋拨了出来,表层已被烧的碳化。 苟超拿着柴刀用力的敲打着蛇身,很快就看到了里面白色的嫩肉。 二人狼吞虎咽的吃着蛇肉,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食物了,那雪白的肉丝比以往吃过的鸡肉鱼肉好吃百倍啊。没一会儿工夫,半条蛇就进了肚子。 苟超摸了摸鼓起的胃部,知道不能再吃了,不然还没渴死,就先撑死了。 其实苟超明白不应该吃这么多蛇肉,身体本身就缺水严重,再吃这么多,消化食物的耗水量足以大大缩减二人活命的时间。 但人有时就是这样,明知有害可就是控制不了! 苟超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最后一搏前填饱肚子,死也不做饿死鬼的想法。 “二蛋儿,别吃了,咱俩消消食,就去找水喝。” “噢” 二蛋恋恋不舍的放下了蛇肉,按着哥哥的指挥,收集枯草,天就快黑了,得扎个火把才能下井底。 两人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才扎出一个能烧一阵子的火把。而胃里的食物也消化了一阵子,苟超感觉身上恢复了不少力气遂来到了井边,打算踏上取水的征程。 此时太阳的下巴已经被地平线遮住,在夕阳的余晖里,苟超点燃了火把,让已在水桶里蹲好的二蛋仔细拿着,深吸一口气准备把水桶抱到井沿儿上。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骡马的嘶鸣声,还与以往马帮来时的感觉大不相同! 那些马帮来此是为了赚钱,很少有人直接乘马,都是尽可能的多赶些骡马车。 而这次苟超分明听到了骡马的奔腾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这片土地上却不再是死气沉沉,四面八方的流民疯狂的向平原中心聚集,陆续赶到的吏员兵丁正在费力对其进行收拢。 篝火已经大量的燃了起来,十几口大锅很快就支好,成百上千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粟米下锅,腹鸣声吞咽声叠声而起。 有那等不及的赤着眼睛往里冲,全被兵丁用棍棒拦在了外围。几名吏员扯起嗓子高声的传达着朝廷的政令,并指挥着手下把流民分块编好。 一顿人仰马翻地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维持好秩序,此时粥水的香气也弥漫开来。 苟超看着身穿袍服,头戴包巾,脚踩布靴的吏员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他奶奶的肯定是古中国,日本朝鲜的服装肯定不这样! 自从下决心活下去后,苟超心里一直想知道身处何处。 自己那古怪的口音有点像电视里听过的闽南话,但他妈的又有点像日语和朝语,潜意识里一直隐隐担心变成朝韩或是日本人的老祖宗。 可他又不敢接触那些破衣烂衫眼冒绿光的流民,今个儿总算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苟超领着二蛋之前一直在荒宅里观望,等赶过来时已经排在了人群的末端。这会儿排队放粥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虽然那大锅里虽然中途几次加水,但轮到二人已是粒米也无哇。 好在放粥的老兵看他兄弟二人可怜,把揣在怀里的黄米饼子掰了两半分给了两人。 苟超倒是不饿,千恩万谢之后,借着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放粥的粗瓷大碗,连喝了三碗水,又喂了二蛋两碗,才随着胥吏的安排安顿在一处火堆旁。 “老丈,我兄弟二人来得晚,没听见官人喊话,这官府是要怎么安排我们啊?” 苟超水足饭饱,瘫坐在地上,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热气,浑身放松起来,也敢和人搭话了。 “唉,圣人仁德啊。” 这老汉长叹一口气,眼望着火光诉说起来。 原来去年大旱时,朝廷就派了很多钱粮,出台了不少措施。 但是新皇登基没多久,一些地方官员存着些浑水摸鱼的心思,挪用盗卖,该建的水利设施也没修建。没想到旱情一发不可收拾,待灾民逃起荒来已无力赈济。 事情闹大后,已上达天听,朝廷又选派能员干吏带着物资向各处赈济,涉案人员大部分已经被抓了起来且要从重处理以泄民愤。 这老汉原本家境还算殷实,两个儿子都已成亲,长房长孙已经十岁,二房的孩子也五六岁了。老汉的两个儿子都很孔武有力,原本在逃难的人群里还算过得去,可没想到逃了六七天也没找到补给的城郭。老头的婆娘身体本就虚弱,饥渴交迫之下还生了病,没办法就把已长到十三,水灵灵的女儿卖给了马帮换食水。 说到这,老汉已是老泪纵横。苟超想宽慰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张口,好在很快他又收敛情绪摸了把脸有点高兴地说道 “还好圣人仁德,把教坊里的女儿都护了起来,咱们拿着身契,圣人出钱帮着赎身”。 “唉,”老头随即又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我那老婆子也能闭上眼啦。” *** 夜幕已深,满天的星斗熠熠生辉,苟超把二蛋往火边挪了挪。 这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苟超搂着他望着夜空心里却始终不平静。 据那老丈所言,官府的赈济还是很给力的。 成年男丁回到原籍会重新划分土地,每人二十亩永业田外加八十亩口分田。 而且还免一年的赋税劳役,第二年的赋税还减半。 天啊,一百亩!一百亩田! 简直都难以想象,一个人就分一百亩,那能种的过来么! 苟超原来一家三口只有九亩多地,两亩水田,七亩旱地,还有七分老妈开的坡地。在他上高一老妈没跑之前,家里也是能过得去的。 村里谁家要是有个三四十亩地,那就是富户大地主啦! 苟超没想到自己才刚穿越,虽然也受了点苦,可眼瞅着就是要翻身变高富帅的节奏啊。 不过转念一想,回到原籍发一百亩土地倒是不错,可这狗蛋一家的原籍就应该在这片龟裂的黄土地吧? 苟超虽然穿越前的二十多年都没出过所属城市,但中学时他很喜欢地理老师,地理课都有认真听。猜测这里土地又平土壤又黄,还这么旱,该不会是华北平原吧? 要是华北平原,那可是出了名的旱涝频繁还缺水! 记得黄河好像还总改道呢,这可不是适合居住的好地方啊。 想到这苟超的思绪越发的发散—— 穿越过来的这两天虽然不冷,但有可能是快入夏了。等到了冬天,这里可没有羽绒服保暖。棉花也不见得有,恩,还没看见有人穿棉布衣服呢。 这里的冬天可怎么过? 况且,北方离游牧民族还近,也不知道这鬼朝代厉不厉害,这地方可别再多发战乱! 要知道北边的话冬天可没什么菜吃,要是做腌菜的话就得用很多盐。据说古代盐很贵,自己和二蛋现在可还一穷二白呢。 这鬼地方连座山也没有,抗灾能力得多次,要是…… 苟超越想越多,激动地顺嘴嘟囔出一句 “不行,老子得奔南方去!” 话刚出口,苟超就反应过来把嘴一捂,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还好夜色已深,他发声又不大,脱口而出的嘟囔声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给淹没了。 苟超好险的拍拍胸口,又重新沉浸到幻想之中。 想象着自己带着二蛋到了从没去过的南方,怎样开启主角光环,怎样开始发家致富奔小康。 想着想着就慢慢沉睡了过去,可他哪怕一丁点都没有想过,自己和二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孩子带着个四五岁的孩童…… 第5章 关于称呼(捉虫) 第二天天还没亮,苟超就醒了过来。这一夜他始终没有睡好,迷迷糊糊做了好多梦可一个也没记住。 他四处望了望,火堆已经要灭了,守夜的人也都睡着了,轻轻地推推身旁的二蛋小声叫到 “醒醒,二蛋儿,快点醒醒。” 苟超推了半天,二蛋才迷茫的张开眼睛,说到 “哥,好困呐。” 苟超轻拍了下二蛋的脑袋,心里感叹着这孩子可真能睡,嘴上说道 “嘘,小点声!听哥话快点起来。” 拿出藏在身上的半截蛇肉,也不敢去火旁加热,和二蛋快速地偷偷吃了,才又哄着他睡下,自己呆呆地等着天亮。 天刚蒙蒙亮,睡在车上的吏员就开始组织人手叫起流民开始向着南面赶路。 二蛋因着年纪小和一些老弱病残坐上了之前拉货的骡车,苟超则跟着走在车边。 虽然还是在赶路,但经过一夜的休整流民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很大转变,浑身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兵丁们一边维持着流民的秩序,一边喊着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能到城关外围,那里有热腾腾的稠粥喝。 苟超很是感慨,原来当初只要再走上半天就能找到人烟获救啊,自己愣是跑到荒院里折腾半天! 不过再联想到狗蛋,顿时默默为他祝福,愿他早登极乐…… 队伍走了三个多时辰果然到了城郊,由于早已派兵丁骑马报信,此时到处弥漫着热粥的香气。 城郊有个绵延很长的流民营,流民营附近还有座兵营驻扎,看规模其内得有个两三千人。 不过流民营内却没有多少人了,苟超还看见一队上千人的难民跟着三五百名兵卒逐渐消失在西去的道路上。 东面不远就是城郭,可以看到矮矮的城墙,但看不到城门楼,不知道是个什么镇。 流民营搭在道路的两侧,紧挨着两边的柳树林。 说到柳树林,苟超感觉恍如隔世——那青翠的叶子,是那么的生机蓬勃。 苟超甚至隐约听到了流水声,这片柳林的南边肯定有河! 强按着激动的心情等在队伍里面,很快就排到了他和二蛋。 这次排队不像上次又拥又挤,有的难民排到了甚至还赖着不走。 此次流民营旁就驻扎着兵营,有官兵一直进进出出粥棚不远的草棚还有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在办公,所以这回大家很是自觉。 随身带着餐具的难民会盛着粥到指定休息的草棚下坐着吃,像苟超二蛋啥这种也没有的,就就着施粥的碗在锅边直接喝完。 粥已经不是很热,两人几口就吞到了肚子里。等到他俩跟着队伍到棚子下面坐好,排在前头的难民已经被引着到那几个绿袍官员的面前登记了。 苟超看着登记的官员心里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琢磨着自己编的谎话有没有漏洞。又怕即使没有漏洞,那些官吏还是置之不理仍就把他迁回原处。 时间过得很快,在日头有些偏西的时候,苟超带着二蛋被引到从东向西第三个办公棚前。 接待他的是个穿浅绿袍服的年轻官员,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旁边还站个五十开外的黑袍吏员。 “小郎家住哪里,可还有亲人在世?” 那老吏员站在绿袍官员身后发问,绿袍官员正打量着苟超兄弟二人,毛笔悬在纸上,等着落笔。 苟超上前深施一礼,大声回道 “启禀大人————” 话音还没落下,就看绿袍官员手腕一抖赶紧打断 “快快住嘴,你这小郎怎能胡言,父母之称怎能随意出口!” 苟超一懵,半晌反应过来“大人”是对父母的称呼,不能乱叫,赶紧补救道 “啊,不对,小人一时情急,那个,回禀官人”,苟超急的搓搓手 “啊,不是不是,回禀贵人————” “噗嗤”一声那年轻官员被逗得笑出声来,那老吏员也被苟超的滑稽像逗得忙抚肚子,忍不住出声道 “汝称郎君就行。” 苟超被弄的面红耳赤,心想谁知道“大人”是称呼爹娘,电视剧里不都这么叫吗。还“郎君”呢,我他奶奶的又不是“十娘”! 不过还是赶忙低头应道 “那,那回禀郎君,我本家住大枣庄,原与爷娘阿婆住一起,去岁适逢大旱又遭蝗灾,阿婆一病不起,家中典房卖地也没救回,年前便已仙逝。而后今岁仍是大旱,家中无米下锅不得已举家逃难,可阿爷患有腿疾,母亲生下二弟后又一直体弱,我们一路走走停停,十余天也没走出灾区,其间缺食少水又晒又冻爷娘二人就,就——” 苟超之前酝酿一夜,想着今天怎么声泪俱下的描述,可刚刚才闹完笑话,实在是哭不出。 没想到二蛋虽小却也多少开始明白事儿了,此时听到哥哥不停地讲爷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苟超忙把二蛋搂在怀里温言哄着,倒不由得真悲伤起来,缓了一下又说到 “现在世上只余我兄弟二人,早年间听阿爷讲过他当年也是逃难,只身和阿婆逃到大枣庄,娶了村中遗孤的阿娘,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亲人。” 那年轻官员本觉得苟超憨的可乐,遣词造句古怪得很,但看到兄弟二人真情流露也觉着这一家确实坎坷。虽是乡野小民没什么见识,但兄弟二人以此稚龄能活到今天也真真是不容易。 这青袍官问了问身边老吏大枣庄的位置,就想帮兄弟二人一把。遂开始和那胥吏讨论起来是把他二人送到本县普济寺收留,还是送到乡老大户家里照顾,甚至说到可以收他二人到府下行走。 苟超一看大事不好,本想着说惨点就算不能多获点救济,也给他多分点好田啊,根本没想到他外表顶多十三四岁还是未成年少年呢! 送他到寺庙难道做和尚;什么大户人家,什么府下行走,难道当奴才? 眼看这两人可好根本不问自己意见,赶紧打断道 “启禀郎君,小人虽然身形瘦小,但实已年满十六。家父腿脚不好,小人六岁便下田干活,至今已有十年,不说是行家里手,但养活我兄弟二人足以。况我父生前常念及家乡青山绿水,满目竹林;而此地极目之处尽皆平地,深恨不能回乡一探。我父死前双目生光,让小人快快把田里黑白花熊赶跑,莫要再伤庄稼,小人痛不自已,发誓要将我父残发带回祖籍,让我父得以安息,望郎君成全!” 说着苟超赶紧跪下磕头,二蛋不明就里,连忙也哭着跪下磕头。 “汝这痴儿快快起来!” 两位老少管事赶忙过来把他兄弟二人拖拉起来,温言安抚,还问到苟超祖籍何处。 苟超一听感觉有门,但他又不懂古代地名,只能往南方风貌上引,强调自己祖籍到处是竹林,还种桑养蚕,下河捕鱼,山上还有熊猫之类,还编了个村名叫河下村。 青袍官员一时犯了难,望向身旁老吏。这老吏早年也走南闯北有些见识,而且身旁这位郎君是大家子弟下来历练,想着可不能在此时露了怯,忙道 “听这小郎说话,隐约带点永宁口音,当年大乱,有不少百姓迁到洧州和我县地界,大枣庄就在洧川。” 这年轻郎君头次办差,虽是文官但平时好任侠,家住卢氏县刚好与永宁相邻,想到永宁确实多山多水多竹林,便认定苟超祖籍是在永宁县,决定帮苟超完成孝行。 不过除了给他开具通关文牒,再帮衬点盘缠,却是不知怎么处理好。 正犹豫间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个朱色袍衫的老者,连忙上前见礼。 苟超隐约听见什么“蛇人”“蛇人”,不知道那老头是干什么的,看见周围的人都对他点头哈腰,感觉很牛x的样子。 看起来这老头应该与那绿袍小官关系不错,心想你们倒是赶紧把我的事办完再唠啊,可别横生枝节。 又想着刚才他们是要把他发往永宁县,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代的四川,自己又是竹林又是熊猫的瞎掰,可千万要把自己迁往四川盆地啊,那不是“天府之国”吗? 然后等着等着,竟站在那里幻想起自己在“天府之国”里怎么旱涝保收,怎么发家致富,怎么走向人生巅峰的幸福生活…… 第6章 在路上(捉虫) 灰蒙蒙的天空,云层还在积聚,各地百姓变着法的祈雨祭祀似乎起了效果。 此时已进五月,若是下那么两场透雨,今年应该还会有些收成。 一队大约一千左右的士兵车队蜿蜒西行,扬起的灰尘给队伍蒙上了一层黄色的外衣。 苟超边赶着骡车,边抚着怀里的铜钱,脸上带着幸福的傻笑。 原来苟超真真是遇上贵人了,不仅得到了去往永宁县的凭证,那后来过去的穿绿袍的大官还给他手书了一封荐书!估计到了地头也不会有人吃拿卡要,能分到百亩足田。 更让苟超高兴的是,他兄弟二人不用自己跟逃难似的走着去,而是可以和去陇右戍边的甲士一路同行到宜阳地界再分手,并且还从那小官手里得到了五百文铜钱! 五百文啊,可真沉。 虽然可以把铜钱交给混到车票的二蛋,可苟超一是不放心,二是真不想钞票离了身。 又是溜须又是拍马地费了好大力气,终于让车把式同意自己帮着赶起骡车来,这样总算蹭着座了不是。 苟超回想着穿越来的几天,为自己的智商暗暗叫绝。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不认字,那书信和文牒上的毛笔字他只能认出几个写得还不太乱且还是繁简同体的,根本推不出含义。 不过铜钱上的四个字他还是认得的,苟超拿出一枚铜钱又看了一遍,心想这“开元通宝”怎么这么耳熟? 自己好像再哪听过,但是狗蛋的记忆已经在苟超的脑海里完全消失了,苟超不确定这“开元”二字是狗蛋记忆的残留,还是属于自己上辈子的记忆。 嗯,不纠结这些细节了,关键是五百文啊,这么老沉,是不少钱吧? 把钱揣入怀中,回头看了眼趴在麻袋上的二蛋,这倒霉孩子! “二蛋儿,你吃啥呐!” 眼瞅着二蛋就要把蜻蜓放到嘴里,苟超赶紧大喝一声。 “哥,你也想要?那给你吃。” 二蛋听见大哥喊他,还以为他也饿了,眨着眼睛,把蜻蜓往苟超嘴边送。 “噗嗤”一声,靠着麻袋的车把式笑了出来,说到: “小郎,兄长不是要吃蜓蜓(一声),是怕尔卡了嗓子,要尔把翅膀脑袋拽了,再吃。” “噢”,二蛋听话的把蜻蜓翅膀脑袋给揪掉,快速的扔进嘴里。 这下车把式笑得更大声了,苟超无奈道:“阿翁你————” 又看看不明所以的二蛋,汗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已近晌午,天气闷热难耐,从队伍开拔算起,已过去了四个多时辰,但这队伍显然还没有停下休整的意思。 “阿翁,昨天这时候已经停下埋锅造饭了,今天怎么还不停啊?” 说着苟超的肚子还配合地叫了一声。 “没看天阴着吗,怕是要下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估摸着王都管是想赶到熊州地界再休息。” 车把式喝了口水,把葫芦往腰间一别,闭上眼养起神来。 这车把式姓孙,五十多岁,原有三子,老大老二都在战乱时死去了,就剩个老小今年刚给他留个金孙,就赶上朝廷让他们村出丁役,给去戍边的兵士拉粮草。 老孙头家里父子二人必须去一个,不想儿子出来遭罪,让儿子照管好家里,自己硬是抢着来了。 “啊?那还得走到什么时候啊,都快饿死了。” 苟超嘴里嘟囔着,摇着鞭子轻轻地抽着骡子屁股。 “你这娃子好不知足,这灾荒年份一天能喝两口稀得已是难得,况乎队里还发次干的。” 老孙头眼也没睁的回到。 苟超回想到昨天傍晚吃的发霉的黑面馍馍,暗叹这古代真不是人活得地方。要知道以前自家再穷,也没吃过发霉的食物啊。 还有那野菜汤都能淡出鸟来了! 但又随即想到,二蛋吃得那叫一个香甜,周围服役的百姓也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劳苦大众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不过说到服役,苟超还是细问了下,原来这朝代男子是二十一岁成丁,成丁的男子每年都要服役,一直要服到五十多岁。 除非是贵族和官家子弟,又或是有钱人家可以靠投绢来抵除劳役。 苟超一算按自己胡乱报的岁数,还有五年也要服役,心想得赶紧趁这段时间积攒点钱财来抵换劳役。 按老孙头的话说,每年服役能全须全尾的回村的人都少之又少,死在役上的也不必战死沙场的少多少! 他这次的活算是赶上好的了,那些修桥铺路、建寨筑城、开山挖矿的才苦。 一路胡思乱想,终于在天要将黑的时候到了熊州宜阳地界,队伍扎在了小岗子村附近。 兄弟二人等了好久,结果刚领到了饭食,就听“咔嚓”一声,惊雷响彻天际,豆粒般的雨点砸向大地。 暴雨仅仅维持了不到两刻钟,还没把大地浇透就匆匆而去,但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历时将近一年半的大旱终于要退出舞台了。 此时已月上柳梢,雨水洗刷过的天空异常澄净,四野的空气新鲜又清凉,吸上一口浑身的毛孔仿佛都舒展开来。 苟超浑身□□的坐在火堆前,细心地烤着他的破衣烂衫。 刚刚趁着大雨毫不听劝的来了场露天淋浴,身上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污垢被搓洗个大概,露出了狗蛋养了十几年的小麦肤色。 苟超其实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淋一场雨就有可能感染风寒,得个感冒就有可能丢命。 但当大雨来临时他不知怎么的内心深处就发出了冲出去的强烈渴望,等雨过天晴时他才冷静下来。 回答老孙头原因时,他总结此行为是——抽风! 这次“抽风”还带来个好处,他终于把身上这件从死人上扒下来的短衫给搓干净(苟超原来那件在给二蛋解暑时用掉了)。 自从穿上这件上衣苟超心里无时无刻不泛着膈应,但为了白天防晒晚上保暖只能一直穿着。虽然路上也遇到过河流,可被兵丁管着直到此刻才洗了个干净。 一夜过后,天刚刚见见亮队伍就忙碌起来。 苟超听从老孙头的建议,贿赂了他们这队的灶头二十文钱,不仅兄弟二人吃了顿饱饭,还得了六个营中只给校尉配备的黄米掺白面蒸成的大饼子。 大饼子拿在手里,苟超激动的热泪盈眶,这可是没有发霉散发着粮食香味的大饼子啊! 不过激动过后心里也是滴血,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花了二十文钱等稳定下来不知还能剩多少。 约莫到了未时,队伍行到一个三叉路口,这正是苟超要与队伍分别的地方。 “阿翁,多谢几天来对我兄弟二人的照顾。” 说着带着二蛋对车把式深施一礼。 老孙头赶紧把二人扶了起来,说到: “你这娃娃怎地这么多礼,都叙了一上午的离情,赶紧带着二蛋走吧。记着路上少做停留,多加小心。” 说完又把身上的水葫芦解了下来送给二人,敦促他们赶快上路。 苟超谢了又谢,手里攥着十文钱想给车把式又有些送不出手。 他两辈子加一起才二十来年的人生,情商不高也没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实在不懂人情来往。犹豫间,车把式已经驾车跟上队伍向西行去。 苟超驻足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吐出浊气,带着二蛋拐向南边的官道向着永宁县出发。 老孙头是个经验丰富的车把式,早年间也来过熊州,还去永宁县拉过粟米。离别前,仔细给苟超说了大概的路线。 苟超按着指点一路走向西南,途中只路过了两个村子,怕节外生枝也没停留。累了只在路旁休息,行了能有三个时辰赶在天黑前来到了传说中的驿站。 看管驿站的是一对父子,看苟超二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以为是难民(还真是)也没收钱,好心借了马棚给两人休息。 苟超讨了点热水和二蛋吃完饼子,就依偎在马棚的干草堆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谢过驿站父子,两人又踏上征程。 一路上,苟超心里对老孙头是无比感激—— 他奶奶的这要命的古代走了一天不见人家,要不是还有四个饼子一葫芦水,他二人岂不又要忍饥挨饿! 好在两人还没衰到家,临入夜前在官道旁的岔路上看到一个破败的土地庙,得以有片瓦遮身。 苟超不忍二蛋挨饿,也没节约粮食,把白天剩的一个半饼子吃的一干二净。 他倒不怕绝粮,按老孙头的指点再有一天他们差不多就能到永宁县城,即使他二人走的慢,那再有两天也肯定能到。 这古时候,人烟再稀少离县城附近也应该会有些村子吧。退一万步讲,哪怕真倒霉到两天之内碰不见人,苟超也自信能弄到食物。 因为他们早已进入了山区,去往永宁县的官道两侧都是连绵的青山。 果然在第三天正午前苟超他们就找到了距官道不远的桃花村,买了些食水稍作休整竟然运气好到爆赶上村里有人赶车要去县城购置嫁妆准备嫁女儿。 村人质朴,也没要钱就搭上了顺风牛车。 路上听车主说,本来辰时就要套车进城,但家里的两头母羊碰巧下崽,一番折腾此时才出发,怕是赶不上黄昏前进城。 果然紧赶慢赶在天黑前来到永宁县城外,城门已然关闭,苟超望着那两人多高的木质城门,心里五味陈杂,这里就是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第7章 进城(捉虫) 永宁县是一个如古文“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所描述的那样一座小城,还没苟超前世那个贫困县下的一个镇子大。全城只有一条主干道,县衙就坐落在道旁。 虽然城不大,但能看出一片向荣的景象,城门刚开不久周围十里八村卖柴送菜走货的乡民就都涌进了城里,而且城内城外已有大量穿着破旧的人群在开挖各种渠道,兴建各种建筑。 苟超带着二蛋在城外住了一夜,过得还不错。城外有不少难民住的窝棚,给个两文钱就能有吃有住。虽说只能吃着野菜汤,但没有了安全威胁,还能有口热食,和之前相比也算是天上地下了。 这些难民都是官府以工代赈安排下来的,听说明年要是天好,还会回到原籍。在这里只是一时糊口,坐卧起行都有差役看着,倒不用担心治安。 一大清早苟超在城外的小溪边给二蛋的小手、脖子、脸蛋儿搓了又搓,直到搓的皮肤通红才住了手。收拾半天终于见着肤色,这还是重生以来苟超第一次给二蛋洗脸。 两人稍微打理了一番就跟着第一波入城的人潮进了城。一路上也没乱逛,在路人的指点下直奔衙门而去。 等到了衙门口,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苟超才想起,这里可是公家单位! 想起上辈子那些政/府工作人员大都是朝九晚五的作息制度,难道自己要等到日上三竿? “咕噜”一声,二蛋的肚子叫嚷起来,打断了苟超的胡思乱想。 低头看看声音来源,见他正留着口水望向远处,就顺着他的视线一看—— 豆腐脑! 在县衙门口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个豆腐脑摊子在卖早餐。 一早起来,那借住的棚子主人还没煮好早饭,苟超就急急忙忙带着二蛋准备往城内赶,兄弟二人都没吃饭。 闻着飘来的豆香,苟超的肚子也“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有些激动地带着二蛋来到摊子旁,看那妇女给顾客装好两碗送走,苟超赶忙喊到: “大娘,来两碗豆腐脑!” 苟超上辈子就好吃豆制品,尤其是豆腐脑更是爱得厉害。没想到才进县城,就碰上这么个摊子,看来自己是转运了。 那卖豆花的娘子大约三十出头,长得五大三粗,性子很是爽利,大声应道: “唉,来啦!” 说着手脚麻利的配了两碗,端到两人身边的矮桌前还打趣道: “呐,二位的豆花。两位小郎是外地的吧,这永宁城里都叫奴孙二娘子。” 苟超一听,差点喷了。还孙二娘子,那老公莫不是叫菜园子张青! 不过这回倒是管住了嘴,没顺嘴胡说出口,只是看着眼前的豆花,问道: “怎么没加辣椒油?没事,多放点,我能吃辣。” “辣椒油是何物?没听过啊,是何样子,许是叫法不同?” 孙二娘疑问道。 我靠,辣椒都没听过,这永宁不应该地处四川吗,四川不特能吃辣吗? 苟超一急,忙解说到: “就是红红的,椭圆长条的,一端有点尖,吃起来辣辣的,口里如着火一般。” 苟超虽是东北人,但平时就好吃辣,做什么菜都好放点辣椒,这会儿为了点口福是连说带比划。 孙二娘一头雾水试探地说到: “莫不是茱萸?” 苟超解释半天见她还是不懂,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该不会自己穿到平行空间啦? 难道这里和古中国完全不同,根本就没有辣椒? 天呐,自己还能再惨点吗,还有没有天理啦,把自己放逐到一个没有辣椒的时代! 苟超无限悲情的说到: “对,就是茱萸,我们那吃豆,呃,豆花,习惯放点茱萸末。” “哦,还有这等吃法。对不住小郎,咱这是没有,等再过段时候,夏韭开花奴这有韭花酱,吃起来也辣辣的,要不然奴再给汝加点葱花?” 还想饱饱口福呢,苟超伤感地正要点头,就听 “哥,俺还想吃。” 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二蛋给打断了。转头一看,好么,就这一会儿功夫这吃货把碗都舔干净了,还眼巴巴瞅着自己这碗。 苟超默默地把自己的一碗推了过去,无力地说到: “店家,再来一碗。” 这摊子也没椅子,大多数来人都是自拿餐具买回去吃。苟超只好学着二蛋,蹲在桌旁,一顿胡噜。 兄弟俩吃完,只等了一会儿,衙门的大门竟敞开了,两个门卒在石狮子后的台阶上站定,一个□□岁的童子打衙门里出来,老远就喊道: “二娘,还是老样子。” “哎,阿郎起来了?” 说着,上前几步接过童子手里的大瓷碗,反身回去盛起豆花。 那小童子站在苟超不远处,说到:“郎君今早起来,嘴里发淡,叫多加点卤子。” 不自觉地看了眼才升起一会儿的太阳,没想到这古代的县令还挺敬业,早早就开衙啦! 苟超听着二人的对话知道这童子应该是县太爷的手下,赶紧起身作揖道: “敢问小郎可是在县衙当差?” 那童子看着如要饭花子一般扮相的苟超,挺了挺胸脯一本正经地回道: “不错,某家正是在郑明府府前行走,尔有何事?” 孙二娘噗嗤一声,笑道:“汝这皮猴,还某家呢!” 说着端起豆花便走了过来。 童子急道: “俺怎地不能称某家,俺都大了,才不是皮猴!” 苟超一看这人急了,赶紧说到: “这位小郎,我这里有一位去洧州视察的韩舍人的一封信,让交给郑明府,能不能劳烦小郎转交。” 苟超当时只是见到那绿袍官与韩舍人交谈许久,再过来时就送了铜钱和信件,只是按吩咐过来递信,根本就不知道信是谁人所写。这时候就冲大尾巴狼,捡官大的说了。 从怀里掏出来早已准备好的信件,就向童子递了过去。 那童子本还有些狐疑怎会有人让叫花子送信,但到府里两年也被教导认识了不少字,那封面上确实写到了“郑明府”的字样,倒也没为难,接过豆花和信件就快步走进了衙门。 苟超带着二蛋一边在外等着,一边和孙二娘搭着话,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第8章 落户 兄弟二人在门口一阵徘徊,约摸过了两刻钟,那童子终于带着一身着黑色袍衫的老头从衙门里出来。 苟超赶紧迎上前去,想要打声招呼,可怕再出什么笑话,正犹豫着怎么称呼,那小童却已说到: “这是衙内的刘书办。” 苟超闻言,连忙拱手见礼,开口说道: “见过刘书办。” 这老头长得干瘦,略微有些驼背。上下打量了一阵苟超兄弟,三指捻了捻灰白的山羊胡,问道: “汝就是赵家大郎?” 书办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刻,苟超看他神情觉得怕是不好相处,有些忐忑的回道: “在下就是赵超,居长,这是吾弟,行二。” “尔兄弟之事明府已有吩咐,今后就落户石河子。这是尔兄弟二人的户书手实,可要保管好喽。” 说着把户籍递给了苟超。 苟超赶忙双手接过,正要答谢就听书办又接着说道: “明府格外开恩,本应在汝成丁时赐与田亩,念即一片孝心,这百亩田产就划分与汝先行耕作,且免纳四年劳役,但两年后汝就要与寻常男丁一样交租纳税,可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感谢明府,感谢书办大人。” 苟超连忙作揖行礼。 “好了,好了!喏,这是永业田,这是口分田。” 说着又递给苟超两份田契。 苟超兴奋地双手都有些发抖,刚恭恭敬敬地接过田契,还没等找地方藏好,就看到一辆骡车从衙门侧墙的胡同里驶了过来。 “汝二人一道上车,今天某随尔兄弟走一趟,把那田产就地划分清楚。” 说完率先坐到骡车前面。 骡车上除了赶车的差役,车后还坐着一名。板车中央堆放了一些奇怪的工具,估计是作丈量土地之用。 苟超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带着二蛋爬上车,找个空位坐下,一行人便向西南的官道上行去。 一路上刘书办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苟超就断断续续得把之前编好的身世又说了一遍,以及之后幸遇卢姓官员(青袍官)和韩舍人的详细经历。 骡车行了一个多时辰便拐向了山间的一处较窄岔路,沿着岔路路走了约一个时辰便看到了一条越有三米宽的大河。 这河名叫大青河,一直会流到县城北部,最后向东汇入洛河。苟超来时走的旱路进的是县城南门,虽说沿途过了几座桥梁,却没有看到永宁县另一条交通要道——洛河。 骡车沿着大清河逆流而上行了两个来时辰,终于到了石河子。 石河子村隐藏在群山之中,得名于一条叫“石子河”的河流,其实就是大青河的上游发源地,因河中石头很多而被最初的山民称之为石子河。 石河子村也许也曾风光过,但现在看上去就有些颓败。 当然也不只它一个,苟超穿越以来看到的多数村庄都是这样。 听说本朝才建不久,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原本是十室九空,一片荒芜。那是比眼前看到的还要不如,可近几年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百姓们眼看就要过上安稳日子,朝野上下俱已现出向荣景象。没成想新皇登基许是没算好日子,北方大地竟接连发生天灾*。 因着连续两年的大旱,石河子也被安排接收一些流民,村里前些天才刚刚被重新丈量过土地,也是刘书办经手,他对这里倒很是熟悉。 石河子现有村民三十四户,丁口却不足百人,是个实打实的小村。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刚落地新户,村里耕地还是十分充裕的。 此时正是五月间,原该是小麦快要成熟的时候,本应四处飘着麦香。可因为丁壮稀少,目之所及却大多都是荒地,仅有寥寥几片麦地点缀其中。 一行人来到村东头的里正家,衙役喊道:“里正在家吗?”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不少人家正做晚饭。 田里正家也正吃着饭,听到人声阁下饭碗从屋里走了出来。见着门口的一行人,有些惊讶,忙上前招呼道: “呦,刘书办怎地来了,快请快请。” 说着就往院里让。 “先不进了,天色将晚,还有急事要办。” 刘书办挥挥手推辞了田里正的好意,接着说道: “这次来是给里正再送户人家,算起来要是再来个六十来户,田里正的这‘里正’之名可就要名副其实了。” 刘书办站在原处指指苟超打趣道。 田里正与刘书办说笑几句,打量了一下上前见礼的苟超,问了问缘由,忙陪着一行人到村西头,叫上保长童大壮一起出村帮着差役给苟超划分土地。 这一番上山下河东跑西颠又费了近一个时辰,等众人再次回到村里,天边已仅剩下几朵红霞了。 田里正对着童保长交代一番,没有再管苟超兄弟,就带着书办和衙役回去安顿。 “大郎二郎,随某去家中安顿一宿,明个再想住处吧。” 童大壮说完,就抱起了二蛋。 苟超这边还没回话,就听肚子咕噜一声巨响。接着二蛋紧随其后也配合地巨响两声,弄得苟超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童大壮哈哈大笑两声,说到:“汝兄弟二人不要拘谨,有甚么需要都对某说,且先随某回家,某那婆娘应煮好饭食了。” 苟超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就跟着童大壮去了童家。 果然,童家娘子早已煮好饭菜。 拘谨地蹭了顿饭,两兄弟就被主家安排到西屋休息。 童大壮一家四口平时都住东屋,西屋平时放些粮食杂物当仓库使。不过,为了以后和孩子分屋,西屋里也放着一张竹床。 苟超搂着二蛋躺在竹床上,吊着的一颗心总算安全着陆。拍拍胸口的户籍田契,又开始美滋滋地胡思乱想。 自己也算是有田有地有户籍的光杆小地主一枚了!虽然这村子看着挺贫困落魄的,但总算是有了落脚的地方。 想想这些天的经历,苟超还觉得这古代也蛮好混。 心说,看哥前一秒还落魄的人嫌鬼厌,一转眼,分分钟就赚了良田百亩!要照这趋势发展,没准三五十年后自己还能称王称霸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随着月上中天,村子里家禽牲畜也都睡去,天地间变得一片静谧。苟超想着想着,眼皮子也打起架来,逐渐沉入了梦乡。 第9章 石河子(捉虫) 石河子村可谓是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要搁在二十一世纪完全可以开发成旅游胜地。 整个村庄坐落在大孤山前,距东北的石子河仅有两里地,村子西南西北都是层峦叠嶂连绵不绝的山峰,东南东北较为平坦,是村中耕地集中的地方,因此村中大多数人家都住村东。 石河子年前仅剩二十户人家,年后朝廷作为,把一些无处可去的流民安排在这以恢复生产,村里才多了人气。 里长一家是仅余的扎根此处五十年以上的人家,不论是先来还是后到的都对里正很是尊敬。 当然这也主要得益于此处土地按每户三丁计算完全可以养活百户人家,没什么人地矛盾不说,短期内人口增长还对发张建设有好处,所以村民间相处的还算融洽。 童保长是上个月才到的难民,因曾是猎户出身,身强体壮,性格豪爽被推举为保长,也成了新来的难民中唯一的保长。但一个月来他这里也只有三邻,直到苟超到来他这个五户之保才算名副其实。 童保长深受猎户职业影响,怕日后收拾猎物影响邻里,就住到了大孤山脚下。而一同逃难的三户人家,可能怀着抱团的心思,也都跟了过来,散居到四周。 这四户既然都住在村西头,离村东头的主要聚居地有半里多远,自然离村里唯一一口位于村口的水井也有段距离,所以这几户人家都吃的是上山流下的泉水。 大孤山脚地泉丰富,四处都能发现涌出的泉眼。只是泉眼有大有小,有的甘甜,有的却难喝。 童家选的住处,附近正有一汪较大的山泉,还向山下流了一段溪水,口感清凉甘甜,几户人家吃用就都从此处担水。 苟超以为自己起的很早,一边欣赏着日出美景,一边伸着懒腰,就听见耳边响起粗哑的声音: “大郎起了,歇息得如何?” 苟超回头一看童大壮已从院门进来,挑着两桶清水,挽起的裤脚也不知是被露水浸湿还是被溢出的泉水打湿,带着晨光的走了过来。 “保长这么早就去打水了。” 苟超赶忙迎上前去想要帮忙。 “不用伸手,汝这娃子说是十六,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还没俺家虎妞壮实,快到一旁歇着。” 只见他单手一拎,一倾,就把一桶水倒进了院中的水缸里,又接着说道: “大郎也别‘保长’‘保长’的叫,就喊俺童大叔吧。” 苟超看着忙碌的童大壮,眼睛不禁有点湿润。这结实的身板,粗哑的声音,关怀的语气,像极了他上一辈子的亲大伯。 苟超他爹一共兄弟三人,但只有苟超一个男娃。他二叔早年当过兵,后来就去了福建闯荡。记忆中只在他七八岁,爷爷去世时回去一次,再就没见过面,好像一直都没有成亲。 而苟超大伯自己没有亲生儿子,就把他当儿子一样对待,甚至比对两个堂姐都好。那年高一要辍学时,他大伯还拦着,打算自己供着念书,为此还和大伯娘打了一架。后来看他态度坚决,就带在身边教了一阵瓦匠活,好歹算是一门谋生的手艺。 出事那天正是苟超随他大伯从安口镇打工回去给他爸送钱,再者要到农忙,指望他爹根本不可能种地。没想到这一回,竟是重生异世(这家伙受了辣椒的刺激,已完全认为自己是重生在异度空间),再也感受不到大伯那父亲般的关爱。 两人正说着话,女主人已从屋内出来,开始在灶下生火。苟超这才发现原来这里的灶台是建在屋外的,就在他住的西屋的偏角斜支出的棚底下。 走过去一看,连铁锅都没有,就用一个大瓦罐煮汤,上面用来蒸饼子,看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童大壮收拾完院子,又开始劈柴,嘴里却对苟超安排道: “大郎,前两天刚下了雨,这几天大家都在赶着种田,就先别着急,在俺家住两天。等忙完这几天,再叫上村里人帮你搭个屋子。到时借点粮种,俺在帮着种上几亩粮食,这头一年先将就着过。好在朝廷今年不收租税,还免了劳役。” 许是看苟超长得小,童大壮也没问他的意见,直接就帮着做了规划。 苟超初来乍到,就一边码着劈好的柴火,一边应道: “我听大叔的,等会儿我和大叔一起上田。” “别,汝不用去,汝兄弟二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好不容易来到这,先歇两天养养身体。” 说着又扫了眼他的身子,接着道: “看看汝兄弟瘦的,来阵风都能刮跑了。” 两人还在聊着,被窝里的孩子也陆续起来。 虎妞帮着童家娘子在灶上忙活,两个小的倒玩在一块。 正说话间苟超就听见二蛋说: “石头别怕,这个好吃,不信瞧俺——” 苟超回头就看到二蛋把一只黑虫子就要往嘴里放,赶紧出声喝止: “二蛋,别吃!” 说着三两步走到跟前,一把将他手里的黑虫子夺了下来。 二蛋一愣,要哭不哭的看着苟超,样子十分委屈。 苟超只好无奈地说道: “这土鳖得烧着吃,生吃不好。” 说完带着二蛋和石头到灶下,让虎妞帮着扒出点火星把两熊孩子抓到的三只土元都给烧了。 烧完,二蛋、石头、虎妞,一人给分了一只。三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吃完还直嚷着香,想要再抓。 童家娘子忙把他们拦住,让他们饭后再去玩耍。 这时候的农村与苟超小时候的一样,一般家里来了男客,都是男主人陪着吃饭,女主人和孩子要么单开桌,要么在灶前凑合,抑或等男人们吃完再上桌。 童家娘子也是这么安排,苟超却不好听从。 “我还美成年呢,大叔婶子又将我兄弟看做子侄,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就在一处吃吧” 童家娘子还要推辞,苟超就赶紧站到一边,摆出一副若不同吃,就不用餐的无赖样子。 最后还是童大壮发了话,大家才团团围在矮桌旁吃起早饭。 第10章 盖房(捉虫) 苟超吃过早饭,溜溜达达的奔着里长家走去,他那件从不离身的旧柴刀还有县里给发的两斗种子、一把锄头还在昨天的车上。 边走还边想,这朝代的官真挺不错的,虽然能力有限,一场天灾要死不少人;但他重生后遇到的几个官员,甭管面相怎样,办事却都挺实诚。自己也没送礼,转眼的功夫就得了百亩田地,还有赠送粮食种子,官威都没他们村的支书重。 正想着应该给工作人员点个赞,到了村长家却得知,刘书办和那两个衙役早上顶着露水就走了! 真是青天大老爷样的人物,施恩都不求回报。 田里正嘱咐了苟超几句,大意也是等农忙后帮忙盖房种地,让他先不要着急,在保长家住着,有困难随时到他家找他。 田里正的大儿子和苟超差不多高矮,但要粗壮的多,帮着苟超往家里送粮种。 两人通了年龄,田大山十二岁,苟超号称是十六岁,便对苟超以兄长相称。 田里正家有成丁男子三人,里正的父亲和弟弟,这就有三百亩田地,再加上祖上传下来的八十亩永业田,耕牛随带的田,种起来很是麻烦,是以田大山送完人就急急下田去了。 保长家地势颇高,苟超四处一望,眼见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 和想得不一样,这里下田的女人也非常多。 苟超还以为古代的女人都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打理家务,没想到与现代一样,还是要跟着种地。 早上答应住在保长家,只是面上应承。如果他真是一个历经磨难流落到这的十二三岁的孩子,肯定是要接受保长的善意;但成熟的灵魂注意到这保长家委实不便。 房子小的可怜,估计是才建没多久的茅屋。西屋的杂物间,兄弟二人住的竹床又短又窄,想来原该是虎妞的;东屋床也不大,还要挤住四口,是真挺困难。 附近的三户人家也都住的茅草屋,估计是人口简单,看起来都是单间。以苟超六年瓦匠的资深眼光来看,都是仓促间粗建的。 早上细看了整个村庄的三十多间房子,有十□□间茅草房;十来间成色较好的泥坯房;砖石结构的瓦房,仅有两间,还是上了年月的。小点儿的是里长二叔家的,大点儿的就是里长家。 苟超估摸着整个村子都过的不怎么样,从虎妞和石头对早上的菜饼子狼吞虎咽一副吃不够的架势看,保长家也是贫的可以,不见得比他富有。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建房,不在保长家蹭吃蹭喝了。 苟超四处看了看,准备在离保长家两百米左右的山前建屋。这里较为平坦开阔,可以学着别家,围起个大大的前后院,这样以后起大屋也有地方。 旁边就是那条小溪,离取水的山泉不远,吃水用水都很方便。背后就是竹林,以后还可以圈一片到后院里,来个竹林养鸡。 将二蛋和石头打发在溪边玩,刚刚无意间翻水里的石头,看到里面有小虾,正好让他俩打发时间。 苟超打算建一个简单点的茅屋,等农忙过后再打泥坯,盖个高档点儿的泥坯房。砖瓦房一时半会儿是不敢想的,只能日后看情况。 到了山坡,苟超四处比较,最后砍了两根手腕粗细的树干。也不知是什么树,这树干光溜溜没个枝杈,能有三米来高,倒是很好处理。 又砍了两根竹子,并在周围地上拽了几根韧性十足的藤蔓,就收获满满地下了山。 把细木砍成几节,用斧背儿当锤子把一节短棍敲进土里,苟超正式开启了建房之旅。 斧子是才在里长家借的,当时心里还感慨,他那把多功能柴刀也有不能完成的任务啊。 把短棍□□,又把截好的长细木用力□□去,再稍微敲敲,立柱就很结实。 苟超插了四根比他高点的木棒,再把两根木棒和一根长木用藤蔓缠好,这样就成了一组稍远的“双杠”。 再踩着石头在“双杠”中间搭个高架,一下就成了俩“高低杠”。 苟超一看,两根细木都用完了! 在心里想了一想,他就没动竹子,又上山砍了几根更细的树干。 这回直接在山上修好,才把树干拖下山来。再将木棍两两扎成人字形,架到“高低杠”上,这样房子的主体结构就搭好了。 二蛋看大哥停下来休息,赶紧拉着他到溪边献宝。 俩孩子在河边刨了个水坑,里面抓了不少小虾米,竟还有四个小螃蟹。 实在没时间陪他俩玩儿,苟超灵机一动,就骗他们陪自己搭房子过家家?结果两人兴奋的不得了,早看着苟超眼馋,在一旁跃跃欲试了。 苟超让两个孩子在事先查好的安全地带,捡地上那些有他俩四五个手掌大的褐色落叶,自己则去砍两指多粗的长木棍。 然后把收集到的落叶一片压一片的穿起来,层层覆盖地搭在棚顶上。 没想到才正午就把房顶盖好了,还真是人多力量大! 为了犒劳两个小帮手,苟超在忙碌间隙,抓到了两只青蛙。当即生了堆火,烧青蛙肉给他俩。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人,苟超也感觉有点饿了。 这悲催的地方实行的是两餐制,只有下地做活的劳力,才吃三顿饭。 摸摸空荡荡的肚子,只好忍了! 耐着饥饿,苟超在屋里的一侧搭起竹床。 说是竹床,就是在竹架子上的摆放一排木棒,其实更像是木筏子,不过扎好后躺上去还是挺舒服的。 搭完竹床,苟超在“四面空墙”处又钉了几根立柱。之后就开始劈竹条,想把竹子编进柱子,这样就成了墙壁。 俩孩子吃够玩完,这会儿又嚷着帮忙。苟超被闹的没法,只好在他正编的墙边,挖了个坑,和了好多泥。正好让他俩在编好的墙上里外糊好后泥。 还别说,这村里的孩子干起活来还真是不叫苦叫累,也没半途而废,在苟超编好了三面半的墙后(还留了半面门),两个孩子已经糊好了两面墙!就是身高有限,都只是糊的半截。 苟超看了很是欣慰,他俩糊的还都挺合格,达到了基本的工程标准。顿时觉得自己的瓦匠衣钵有了传人。 苟超加快速度,又和了大量泥巴,加入糊墙队伍,还边糊边给两个娃讲鬼怪故事,不知不觉在田里人回家煮晚饭前竟把房子盖好了。 在房里生一堆火,用以烘干墙壁,就带着俩泥人奔向溪边,打算洗刷完就回保长做饭,总不能白吃白住。 第11章 烧罐(捉虫) 山前的小溪水有些凉,苟超怕两孩子生病,三人又改道石子河。此时正值傍晚,河水晒了一天太阳,暖暖的。 苟超先给石头的脸蛋、手脚搓洗干净,就到了二蛋儿这个大工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全身搓了个透亮。 脱了衣衫给二蛋裹上,看着他干净的小脸觉得比平时可爱多了。可这毛糙的头发,以及里面爬着的虱子真是倒人胃口。 沉思了一会儿,苟超忙忙的打理好自己,急急的牵着俩娃回到保长家,就叫石头把剪刀找了出来,趁着没人阻止赶紧给二蛋剪了个秃头。 剪完后看着二蛋还想起一句歇后语: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把二蛋头上的虱子清理干净,苟超越发的觉着自己头皮发痒,就别扭着把自己的也剪了干净,瞬间觉得从没这么清爽过!可叹女人留发真不容易,没想到头发这么沉。 “赵阿兄,怎么把头发剪了?” 苟超穿好衣服,收拾好头发,刚把灶火点着,没想到虎妞就回来了。 “啊,没什么,就是头发跟干草似的,怎么梳都梳不开,打算重留。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童大叔他们呢?” 苟超赶紧转移话题地问到。 “阿耶阿娘还要再干一会儿,俺先回来做饭食,瞧,这是田家娘子给的面,专门给赵阿兄和二蛋的。” 苟超往虎妞的篮子里一看,里面有小布袋面,有些疑问的问道:“田家娘子是谁啊?” 虎妞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说到: “田家娘子,就是里正的婆娘啊。阿兄不是刚来吗,田娘子怕俺家吃食不够,看到俺让俺捎过来的。看看,还有十个鸡蛋呢。” 说着就把篮子递给了苟超。 苟超向着里正家的方向谢了谢,和虎妞一起感叹了会儿里正家的好心,就琢磨着做点什么。 苟超看到面粉就想起葱油饼了,但这该死的空间不仅没有辣椒,连油都没有普及,普通人家吃一回猪油、芝麻油那都是改善生活了! 想蒸馒头,又没有老面、酵母,没法发酵,难道擀面条? 看看鸡蛋,又看看面粉,苟超难得细心一回,觉着无论是下面条还是煮鸡蛋,肯定是有人得推着让着不舍得吃。这童家大叔大婶绝对能干出光喝汤的事! 最后和虎妞商量了一下,苟超决定就做疙瘩汤。 让虎妞去后院采些青菜,自己调水和面。搅了两个鸡蛋备用,等一会儿疙瘩汤快熟时倒进去,这样食材“不分彼此”大家就都有的吃了。 苟超做好疙瘩汤,虎妞还拌了个竹笋,这晚饭就准备好了。正打算到田里叫保长他们回来吃饭,没想到他夫妻二人就回来了,保长手里还提了三条巴掌大的小鱼。 原来童保长让虎妞先回去后,就到石子河抓起鱼来。自家没有什么好吃食,又没时间上山捕猎,就想着弄两条鱼给苟超他们补补身子,费了好大的劲抓了三条才和妻子赶回来。 看到他二人,苟超不自觉地摸摸脑袋。一直担心保长夫妻回来后,会因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之类的训斥他一顿。没想到只是随口问问就揭了过去,还安慰他很快会长起来,反倒是对他的做饭的手艺颇感好奇。 苟超自然又是一通乱编,接过保长手里的鱼养在水盆里,就忙招呼大家吃饭。 前世因为心疼妈妈,很小就帮着在厨房忙活,十五六年的做饭生涯使得手艺还能见人。哪怕不会雕花刻草,味道上却是没话说的。 一阵狼吞虎咽,所有人都表示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食,夸得苟超不好意思的直摆手。 童大壮回家的时候就看见离家不远的空地上矗立起一间小屋子,一直没倒出时间问,这会儿吃完饭,不急着继续下田,疑惑着要去探看。 苟超赶紧陪在一旁,解释那是自己带着两个小崽儿盖得。二蛋和石头风风火火地跑在前面领路,还大声地嚷着两人的功劳。 童大壮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看个透彻,啧啧称奇,连说小瞧了苟超,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一人就盖起间屋子!这话惹得二蛋石头很是不满,才又把他二人带上夸了又夸。 看完屋子,答应了苟超今晚就要过去睡的请求,在嘱咐完别忘记把家里的旧被子带去以及明早到家吃饭后,童大壮就又带着妻子和虎妞下地种田去了。因为太阳还没有落山。 苟超看着忙碌的农家,突然觉着这里和前世也没差太多,就让两小屁孩一边玩去,自己又开始建房大业。 先是采了不少艾草晾在一旁,打算晚上烧着驱蚊;又到处收集干草,在竹床上铺了厚厚一层;接着又备足柴火,打算夜里烧火堆到天亮。 忙完这些,苟超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启他的实验生涯。 早前就打算过,他剩下的那点铜钱一定得捡紧要的东西买,可不能乱花。 像碗筷之类的,都可以自己做。就连保长家的碗也只有三个是陶的,剩下都是竹制或是木制,一看就是diy,自家还讲究什么。 苟超砍了几个竹筒,可以用来喝水,盛汤。但敞口的器具,用竹子就做不出来了,于是就想自己烧几个瓦罐。 这活计他是一点没做过,只在户外求生节目看个稀奇。想到试试也没什么不好,成了,就节省不少钱财;不成,不过白耗些功夫。 到溪边扣挖不少淤泥,和了一大团泥巴。再找个平整的大石头,打算在上面进行艺术创作。 苟超这边刚在石头上放片叶子,准备当做垫子,在其上捏个泥盘,就被二蛋和石头两熊孩子眼尖地发现了。 “阿兄,俺也要玩!” 石头见二蛋扯嗓子喊,自己也学着大叫, “阿兄,俺也要!俺也要!” 两人呼啸着跑过来,眼巴巴地蹲一旁央求,苟超没办法,只得分他们一点,三人一块儿兴致勃勃地捏起泥巴。 第12章 规划(捉虫) 苟超分的二十亩永业田用当地的话称之为桑田,倒也不必真种桑树,耕田植树全随自己。可能是只要不出大的变故,这田就终身属于自己,为突出其重要性便以桑田称呼。毕竟桑能养蚕,而丝绸绢布是普通老百姓认知里最高档的货物了。 以上只是偶然间闪过苟超脑海的奇怪念头,他现在发愁的是要如何利用自己那百亩土地。 听说整个石河子村,目前只有田里正和张保长以及张保长的兄弟几家人的永业田里种着大量桑树。通观全村,也只有他们家里的女眷还年年养蚕。 不过,老张家养的蚕都是卖给织户,自家并不会缫丝织绢,整个村里真正有此手艺的仅里正的婆娘一人。所以这十里八村的适龄小子都想求取里正家的二女儿,尽管,她才十岁…… 说到这老张家,在这村子了也算很有势力,那去世的张老爷子,也有几分传奇。 张家老爷子生前也不知是猎户、老兵、还是大户人家的枪棒教头,总之是有几分真功夫。 据说长得和张家老三张屠户有六七分像,那在这小地方可真是鹤立鸡群啦!(←石河子村里的人按苟超看来大部分不超过一米六,身高将近一米七的一双手就数的完,这张屠户少说有一米七六,长的还壮实。) 张老爷子是二十多年前带着怀孕的老婆和五六岁的张老大逃难来到此处的。当时也是兵荒马乱,灾害连年。逃到这时,石河子村都快成寡妇村了,没剩几个身体好的汉子。赶上他婆娘逃难时,怀孕怀的不好,没几个月生产时就一尸两命地去了,张老爷子就娶了当地一寡妇就此扎下根。 这一过十几年,大儿成丁,后生的三个小子也逐渐成长,再加上张老爷子的悉心□□,张家人丁慢慢兴旺起来。要不是田里正的二叔在县衙当捕快,估计张老头都快要成里正了。 没想到后来先是听说哪儿哪儿的发生叛乱,要抓壮丁去抵抗;后又传出风声,说派给他们的劳役其实是要掉脑袋的修陵人!一时间,整个石河子人心惶惶。 这张老头好不容易在之前几次的劳役中得以幸存,又和村里的男丁抵御过几次流民,当时的村子已经是一片狼藉。大家逃的逃走的走,里正一家也搬到了镇上居住,只有一些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留守。 张老爷子一发狠,就带着全家躲到了西南面的连绵群山里。也不知是怎么熬得,三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从深山老林里出来。 估计是吃了不少苦头,老爷子的二任婆姨,压根就没熬到出山。等到给几个孩子分了家,娶完亲,他也驾鹤西游了。 张家老大虽然和三个小兄弟不是一母同胞,但兄弟几人也是同吃苦共患难,感情很好。且躲进深山时就已成亲,现在还有一双儿女,为人很是本分老实。 张家老二为人也很正派还有主见,是那种遇事能拿主意的人,接替张老爷子当了保长。 这张老三长相最肖其父,平日里除了种田,杀狗宰猪也是把好手,大家就渐渐称他为张屠户。 而这张家老四,传言仅比张老三矮点,年纪轻轻却是条好汉!此人深得张老爷子真传,练就了一番好皮肉,五六个棒小伙合拥而上都不是其对手。头脑还灵活,恰逢去年朝廷招兵买马,不愿束缚在这青山绿水间的张老四就不顾兄弟劝阻,瞒了岁数当大头兵去了。 苟超本来只想问问他那二十亩山坡地种点什么好,没想到话题扯到这么远,看来每个人胸中都藏着一把八卦之火,连童大叔这样的真男人、壮汉子都避免不了。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之心,苟超与童大叔告别回到自己的小泥棚,发现二蛋已经在简陋的竹床上睡着了。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仰躺下来。 衙门给自己的两斗种子,一斗全是豆子。说是一斗,苟超感觉也就十四五斤,虽然这边的一亩地比前世要小上不少,但这斗豆子顶天也就能种四亩地。而另一种听他们说是粟种,这粟种苟超翻来覆去研究好久,最后捏碎了几稞才发现就是小米。 苟超家住东北,平常也就种种大豆、玉米、高粱、水稻,早年间因要喂鸡扎刷锅刷子什么的,还会种两垄糜子。像小米这种投入多,出产少的作物他家那片儿已经很少种了。 苟超估计就这十四五斤的粟米,在这没化肥、农药,连大粪都少有的地方,要想有点收成,也就能种一亩来地! 他可是还有80亩的口分田,这要种点啥啊? 苟超趁没人时数过,自己还有462文铜钱,这都是要花在刀刃上的,光买种子肯定得不偿失。 村里有砖房的连里正家也算上就两户人家,还都是破砖烂瓦,说不上是捡哪家的便宜。其余好点的是泥坯房——这种房子苟超小时候住过,印象里是冬天特别的冷。 村里更多的是四面漏风的茅草屋! 现在虽说是五月,可苟超已想到御寒的事。在童大壮给旧被子时他才知道这世界还没棉花,御寒的衣物除了毛皮就是多缝几层厚布,或是在里面夹些茅草、芦花。 那毛皮还不是谁都能有的! 房要盖,地要种,御寒衣物要弄到手,这可怎么办? 苟超越想越烦躁,主要是这床太硌人,那么多的干草越压越薄,到后来,甚至连一条条竹竿都能感觉出来。 要是让那豌豆上的公主过来睡,还不睡骨折了,也难为二蛋睡的这么香! 想到这,苟超又在计划里加一笔,决定当务之急还要多晒干草铺床,不然实在睡不着。 看到门外火光小了,苟超起来往火堆里加了把火,才又躺到床上接着思索:嗯,还得买个铁锅,不然做饭都没味道,到了这该死的地方,如果在吃上还不能稍稍改善改善,真他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铁,这上百亩田地以后想要好好种还得有犁铧,还得买耕牛,还要有镰刀,这古时候还没有脱粒机…… 苟超越想越头大,最后终于在月上中天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13章 直辕犁(捉虫) 伴随着一阵阵鸡叫,苟超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轻手轻脚的从床上下来。 太阳还没有升起,东北方的天空呈现出隐隐的红色,空气湿漉漉的伴着青草的味道。 苟超薅了两把草地上的露水往脸上漫漫,瞬间精神很多,鼓舞着精神来到昨天烧罐的地方。 火堆已经熄灭了,苟超拿着锄头把烧过的灰烬移开,小心翼翼地把覆土掘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两个二货烧的不知所谓的小玩意儿。 苟超把俩熊孩子烧的东西捡到一边,轻轻地把自己捏的碗罐儿取出来。没想到自己手艺还不错,四个碗就裂了一个,还有三个好的;三个盘子也还不错,就是底座不是很平;那个小腿高的瓦罐意料之中的没成功,不过另一只成年人两拳高的大肚罐子倒是成了。 也许是用竹炭烧的再加上苟超坑刨得挺深,几个碗罐摸起来多少带点滑腻质感有点陶器的感觉,比想象中的泥瓦器好上不少,算是给了苟超一点意外之喜。 苟超拿着盘盘碗碗到小溪旁洗刷干净,到屋里放好,就赶紧到童大叔家取水桶去挑水。 这两个水桶比苟超的膝盖还要高些,待两只水桶都舀满水,把扁担搭在肩上一起,一起,竟然没起来! 看来苟超现在这具身体年龄确实不大,再加上长期吃不饱饭,这力气真是没多少。没办法,又把水舀出去不少这才摇摇晃晃地挑起来。 这一番折腾,太阳已经开始要冒头,村里起得特别早的人家冒起炊烟来。待要走到童保长家门前,童保长夫妻已先后走出屋来。 “这伢子,怎地不爱惜身子!” 童大壮一看苟超摇晃着走来,赶忙三两步抢上前去接过担子,一边往水缸里倒水,一边数落苟超。 接受完夫妻俩的一通教育,三人围着灶上一阵忙活。 苟超一边帮忙,不免一边腹诽:童大叔,你那三条小鱼儿也不刮鳞,也不去腥线,也不用油煎,葱姜蒜一样不放直接就用水煮了,你是要闹那样啊啊啊! 还有童大婶,你直接就把杂粮饼子蒸在上面,不窜味儿吗!水还没烧开,苟超似乎已经感到腥气直冲脑门。 “大郎,这两年各地遭灾,朝廷为了俺们百姓能有口饭吃,也是想了不少法子。” 苟超一听童大叔有话对自己说,忙从灶前过来,帮忙把他劈的柴码好,边听他继续说: “除了给种子农具,还每五户借用一头耕牛,咱这五户就合用一头。这几户都是逃难来的,地都翻出来也种不了,这一头牛一天也就能犁两亩地,干上三天活还得歇一歇,你没来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为了不误农时,每家就先犁两亩,轮一圈若没以外就再轮。” 一天只能翻两亩?苟超很是不解,要知道这的一亩感觉只有现代六七分大,而他大伯家的老黄牛一天能犁两三亩地。这么一换算,这的牛少说也能犁三亩啊。 又听童大壮接着道:“今个儿轮到俺家翻地,明个儿就能轮到大郎那,大郎今个儿好好盘算盘算,挑两亩上好的田地烧下荒,明个儿好翻地。” 苟超刚要应承,就见二蛋炮弹一样跑来,老远就“大哥”“大哥”地喊。 得,这下虎妞、石头也都醒了,洗脸的洗脸,梳头的梳头,打招呼的打招呼,一片纷乱。 苟超给二蛋擦净小脸小手,还遭到童大婶的调笑,说是她那当娘的都没他心细,会照顾人。一众人说笑着摆好饭菜准备吃饭,果然,那鱼汤是腥的可以! 这个古怪朝代,盐贵的可以,童大叔家根本就不趁这东西,调味料就一个醋布! 昨个做饭时,管虎妞要调料,结果拿出来这么一条又黑又臭又腥的鬼东西,既像是放了不知多久的咸鱼干,又像是不知穿了多久的兜裆布! 拿着这涮了醋布的腥鱼汤,苟超眼泪差点没给激出来,但为了尽快恢复身体还是强忍着喝了。 “大郎,大口喝,别舍不得!这小鱼儿河里有不少,就是抓着费劲,等这两天忙完了,再让汝大叔去抓。”童大婶热情的要往苟超碗里添汤。 “哎!”苟超扫射一圈狼吞虎咽的二蛋、石头、虎妞,认命的把碗递了出去。 吃过饭,童大壮就要到张屠户家去取牛。 原来苟超没来之前,他们这一保不够五户,本来没办法借耕牛,但是里正和张保长都挺办实事的,就把当兵走了的张老四和他们算在一起,等轮到张老四时,牛就给张家用,昨天刚好轮到张屠户,这也是童大叔对张家比较了解的缘故吧。 苟超有些好奇,也想早点融入村子,就和童大壮一道去张屠家。 张屠家位于村东头出口的地方,离进村的道路不远。他们家因是坐地户,前后院就都有半人高的篱笆围起来,不像童大壮这批才来不久的只有光秃秃一茅草房。 苟超他们是从房后的小道过来的,最先看到的就是张屠家的后院,里面种满了绿叶菜。 苟超只认出韭菜和疑似茄子的蔬菜(为什么说是“疑似”,实在是果实很像茄子,但那秧苗有半人高,都赶上灌木丛了!苟超表示从没见过如此高大粗壮的茄子秧┑( ̄▽ ̄)┍)这里广泛种植的是一种叫“园葵”的叶子菜,味道有点甘滑。 还没等来到前院,张屠家的土狗已经汪汪叫起来。老远听到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吼:“别叫啦!”就看到一个裸着上身的大汉牵着头黑脸黄牛打牛棚里出来。 “童大兄来了,”张屠与童大壮打了声招呼,转过脸对着苟超说道:“这就是赵家大郎吧。” 苟超扫过他那筋肉虬结的身体,仰看着那长满络腮胡子的满脸横肉,心说李逵没准儿也就这样了,赶紧回道:“张三叔。” 说话间,童大壮已带着苟超走进了院子,还没待苟超打量一番,张屠那蒲扇般的大掌就拍了过来,好悬没给苟超拍跪了。只余耳边一阵巨响: “不说是十六了么,怎地是跟豆芽般的孩子。”然后就是童大壮和张屠两人的一阵大笑。 三人调侃寒暄了几句,就听张屠说:“某家兄长和里正提了,这牛尔那五户牵回去使,再不用算四郎的了。” 童大壮也没假客套,夸了几句牛照顾的好(昨天赶上此牛歇班,就在张屠家休的),就让苟超去牵牛,自己扛犁铧。 当苟超看到那长长的笔直的犁辕时,瞬间明白了为嘛这小亩子一天只能翻两亩! 第22章 忙碌 在苟超那零星的历史知识认知中,中(国)古(代)对(发)明(创)造(从)没(重)视过,举(世)皆(闻)的(四)大(发)明、四(大)名(著)据说(还)都是(外国人)汇总评选的。仅仅是有可能多耕一亩田,所引发的震动远超他的想象。田里正问清楚来龙去脉,很快安排了两个壮丁去帮苟超翻地,又带着苟超在自家工具间好顿翻找,勉强凑齐一套工具。接着还没等苟超缓过神,又派田大山找来了田老憨,准备让苟超指点,田老憨操作,童大壮和自己打下手。田老憨是田里正爷爷二哥家的小儿子,是个外憨内巧的老爷子。虽然从没当过木工学徒,但上天赐予一双巧手,为人又爱琢磨,所以称得上村里难得的手艺人,但凡是工具修理、还是家具打造,只要不是太繁琐,太高档,老爷子都敢上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童大壮家,对着初步修理的杉木和里正家扛来的新犁比比划划,在苟超好一顿解说和与田老憨深入交流之后,众人便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田老憨先是指挥众人将木材截成几段,又招呼田大山去他家取来他的工具箱并到柴房拿两根胳膊粗的木料,然后就拿木炭在截好的木头上勾画,好让田里正和童大壮处理犁辕。接着,田老憨又把里正家的木犁拆掉,按着和苟超商定的图样(在泥地上画的、、、、、、)对犁底、犁箭、犁梢进行改造。大伙这一忙活起来,苟超突然发现自己没活了!想去插手,刨个策额、压铲,或是做个犁评、犁盘,结果都让田老憨无情的拒绝了、、、、、、他也不想想自己那十二三岁的身板,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瞒了岁数的小娃子,能记得、画好图样,已是万幸,哪还由得他动手!再说这木犁各部件之间全靠嵌套整合,在没有统一标准的度量工具情况下,零件尺寸大小全凭工匠经验,苟超还真是插不上手。 上一秒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下一秒就人见人烦,狗见狗嫌,苟超瞬间品尝了把从众星捧月直降到无业游民的奇妙滋味。做点什么呢?既想去自家田里看看地翻得怎么样,又想到湿地里采点雕胡回来改善生活,可是这通讯靠吼交通靠走的鬼朝代,又不敢真离远了弄得需要他时找不到人。思来想去,终于在田里正的友情帮助下,苟超又找到活干——带着乱窜的二蛋、石头,三人到里正家讨了包萝卜籽,就回到自家住处的空地上种起菜来。 苟超早想种些菜来,光是吃主食,粮食实在靠不起,只是自打来到村里事情一波接一波还没倒出空来。刚要来一小包萝卜籽;里正家的紫瓜有两个眼瞅着要熟透,田娘子答应给留种;再加上童大叔家后院要成熟的葱籽,一算下来,这周就可以种三种菜。苟超默默规划了下自家屋后的土地,开始拔起草来。二蛋、石头起先也瞎帮忙来着,不过自打二人挖出条蚯蚓后,就又开发出了一个新游戏。等苟超把草除好后,转到两人跟前一看,好么两人为了比谁的蚯蚓大,蚯蚓多,已经挖出二三十条!看到这密密麻麻两大团蚯蚓,苟超灵光一闪,想到蚯蚓养鸡一事,忙进屋取来陶碗装起来,不让两孩子再霍霍(俩熊孩子已经发现弄断蚯蚓,蚯蚓还可以活,就开始故意把蚯蚓弄断-_-!)为了安放两人那无尽的精力,苟超把萝卜籽倒出来,数了四粒放一起,教二人照着这个标准把萝卜籽都分开。两小的一看能帮大人干活,纷纷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工作”,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学会了从一数到四!等到苟超刨了两根垄之后,二蛋和石头已经把萝卜籽分了差不多一半,四粒一堆儿的萝卜籽更是派起好大两条长龙。苟超忙又给二人安排新工作:自己刨个坑,两人往坑里放一堆儿籽。三人你来我往忙的热火朝天,在日上中天时,不仅种子埋进了土里,还都浇了一遍水!苟超过足了大将的瘾,带着哼哈二将牛气哄哄得回到童大壮家检查进度。 今早因知晓家里有事要忙,童娘子和虎妞去下田种地时就没带干粮,打算晌午回家给做活的爷们煮饭顺道一块儿吃。没想到这边刚生起火,田娘子就让田大山送来十个黄米掺白面的蒸饼,弄得童娘子很是不好意思。正想着做点什么吃食配着,就看到苟超如老母鸡般带着俩“鸡仔”晃悠悠得回来,赶紧就把苟超扯一边,说道:“大郎,你上回做的那个什么面疙瘩的面羹很是好吃,田娘子给的鸡蛋也还有,今晌午再做点吧。” 苟超自然满口答应,指挥虎妞去采点韭菜、小葱(这孩子今个指挥的瘾算是过不够了-_-#)自己就开始洗手和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金丝(鸡蛋)翡翠(韭菜、小葱)疙瘩汤就出锅了,哦不,是出陶釜。因为有蒸饼,所以这回的疙瘩汤做得比较稀,为了少涮几圈醋布,苟超加大了葱、韭的用量来稍稍替代调味品。实在是不想再听一群大老爷们夸自己做饭手艺好,趁大家都在休息吃饭,苟超盛了两大碗面糊,又拿了两个蒸饼,灌一葫芦泉水去地里送饭。 帮苟超翻地的两个壮丁都是和他一个保的,其一正是老光棍刘柱子,另一个因为右腿有点跛,人都叫他郭跛子。这郭跛子已五十岁,加之今年免了劳役,所以日后再不用服役。估计是因为这个,加上残疾,是故虽比刘柱子还早到村里一个月,却只分到三十亩田,上等田仅有五亩。而刘柱子又比苟超早到一月,却也仅分到四十亩地,良田亦不过五亩。这也是大多数村里人对一个看上去仅十二三岁,又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如此友好的缘故,谁知道这小子有什么背景,明明最后来的,却能劳刘书办亲自送到,并赐予百亩足田!但这一切苟超还一无所知,以为自己的谎话□□无缝呢。 第23章 犁成 在古代但凡想有所作为的帝王,都对农耕极为重视。本朝也不例外,苟超目前所得到的种种好处除了主角光环让他遇到一出门历练的热血勋贵二世祖(绿袍官),就是例证。除此外本朝对经济稍好的农民还有一大好处,就是每家有耕牛一头就会多分六十亩田地。这也导致北地去岁今年连连大旱,耕牛价格却只升不降以至于牛肉价格在黑市里高居不下(什么年代都有黑市!)。那贫民老百姓想吃顿肉,吃什么肉呢? “伢子,还想吃肉?”田老憨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童大壮还调侃苟超莫非他家不是在年终岁末能割肉二两,月余就能食肉一次,怎地身板还跟春韭一般。得,这下众人更是笑的酣畅。我靠!千万头草泥马在心间奔过,知道这穷,至于到这种地步么!想苟超当年,那也算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哪怕他家最困难时,还真是一个月能割回来二两猪肉给他爹下酒,他也能趁机偷吃两块肥肉膘。你说这朝代都困难成这样了,这帮人还拿此取乐,是说他们胸怀宽广,还是神经大条呢,姑且算是苦中作乐吧。可一寻思不对,前个不是还吃了小鱼汤,这苍蝇再小也是肉啊。这疑问一出,更是使得众人笑得气都喘不匀,累得田老憨手里凿子只打滑。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科普中,苟超对这朝代老百姓的基本生活状况算是有了进一步了解。在这里一提肉,大家固有观念里想到的便是牛肉、羊肉、狗肉、猪肉,再加上鹅、鸡、鸭、成斤重的大鱼,甚至可以算上人肉,杂鱼小虾是不算在内的。当然这适用于贫苦大众,勋贵士人另有一套标准。苟超以前在干活之余也看过几篇穿越小说,仿佛到了古代就能捡便宜,那什么猪下水、猪骨头给两文钱就能买一桶。又听说猪肉是贱肉古人都不惜的吃,还以为自己也能捡捡漏,过一阶段花上几文钱好打打牙祭。没想到这的人还挺精明,早早就知道猪肺、猪肝、猪肠、猪心分开卖,哪怕剃得丝肉不剩的猪大骨也不肯白做添头。虽说富贵人家不屑吃,但地主富农小商户,市民匠人大头兵都是购买主力,根本不愁卖。张老三也就在本村号称“屠户”和真正的屠户相距甚远,一年要是能经手宰上两口生猪,那都是大业绩。 苟超两世为人加起来不到三十岁阅历本就不足,加之情商天赋不足,更谈不上什么家庭环境熏陶,来到石河子村才过上两天安稳生活就已放下戒备。他这一满足好奇心不要紧,自己的身世背景却在众人心中愈发的高深莫测了,这得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如此不谙世事的后生! “成了!”童大壮看到田老憨最后把策额嵌进去,兴奋地一拍大腿大吼一声。田里正赶忙把支使田大山牵来的牛犊套上,几人来到童大壮家屋后准备试验。里正家的牛犊还不到一岁,平时并不做活,这不赶上今年政策好衙门里又有人,三月间便筹钱买了它,虽不足岁也换得良田六十亩。这新犁是田老憨打的,他又是经年种田的老把式,当仁不让的第一个用起曲辕犁。来回翻了两趟,还不到一刻钟老头已然掌握了这新式犁的用法,看到众人跃跃欲试的目光,爽快的让出犁铧,自己蹲路边琢磨起来。终于在田里正,童大壮都过完瘾,苟超才摸到这类似记忆中的木犁。 “太好啦!这赵家大人简直神人呐!这犁一改,不说三亩,两亩半定能翻上。”一里正一保长,兴奋得如同孩子,互相感慨着,反倒是一旁的田老憨只字不语。等到苟超赶牛回来,田老憨把牛卸下,围着犁铧嘀咕“不对啊,不对。” “嗯,用着还不太顺手,只是改造又非新制,与阿耶所做总有些差别。”苟超回忆这上辈子家中的老木犁,顺嘴回道。 “对,对,定是还有出入。来,伢子,再同俺说说。”田老憨一把抓过苟超,二人又蹲犁铧旁讨论来。在泥地上一番勾勾画画,确定犁梢、犁底还需增加点弧度,犁铲、犁壁也需改造。但犁壁犁铲均是铁质,村里没有铁匠一时还无法改动,田老憨就自己又把犁梢、犁底深入打磨一番。 又一番忙碌,终于在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时,新犁再次组装完成。此时刘柱和郭跛子已经回来交差,就改套上黑脸进行第二次试验。这壮牛翻地与牛犊本就不是一番光景,再加上木犁又经细心调试,田老憨此回翻地在众人严重以达到“健步如飞”的境界!就见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四处八方汇聚而来,抽气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田里正兴奋地直拍苟超肩膀,高声道:“好娃子,你可是积了大功德,这犁一天定能翻出三亩田!” 苟超被拍的龇牙咧嘴,心说就你们那样也叫翻地?按这的标准,把犁壁、犁底一改,一天四亩都能翻上!现代社会因人多地少,基本上都实行精耕细作。苟超全家加起来也不到十亩地,这还是在大东北,有次他坐火车遇到一安徽山区来务工的,听说一家四口还不到一亩地,只能打工补贴家用。在这种情况下,不精耕细作都达不到温饱,所以不仅地翻得更深,还得打垄成行,所费功夫比此地农民多得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朝代现在明摆着地广人稀,要按现代农民那么伺弄,根本种不完,而种子又落后,还没化肥农药,那么以来别说一亩地增不了多少产出,还有被朝廷收缴撂荒地的风险。 等群众发泄差不多了,田里正驱散人群,把各保长召集起来到家里开会。为奖励苟超,这头一把曲辕犁就还给他们这一保。苟超招呼刘柱、郭跛吃完饭,就去给黑脸打草加餐。这公用的牛为谁家出力,就归谁家照顾,苟超喂完牛,又给黑脸刷毛、按摩。好一通忙活之后,终是等到童大壮回来,准备听听会议精神。 田里正与众保长商议,从明个开始,每保出一人统归田老憨指派,地里的活计就有本保承担,务必使得所有犁铧尽快改造完成。 “俺已经通知好了,就由刘柱子出工,总归他就一人,耽搁不了多少活计,日后咱们几户一同帮他做一天也就是了。” “那黑脸怎么办?”明个正好轮到刘柱子家用牛,苟超一听,连忙问道。 “以商量好了,你刚来,明个牛就归你再用一天,然后轮郭跛子家,重新再排回来。” 第24章 辛劳 曲辕犁的制成让苟超成了这个百多人村庄的名人,走到哪都有人夸一句,给苟超家送菜送粮食的也多了起来。但地里的活还得自己干,童大壮要来帮忙也让苟超坚持拒绝了。还不到搭伙收割的时候,家家活计都有不同,还不如各做各的。虎妞今个不用下田,这孩子才七八岁,童保长也舍不得让她日日跟着种地,只要夫妇二人同去干活时,多让她在家看石头。现在家里吃饭的人口多,下粮快,且自打苟超兄弟二人到来,家里常吃的豆粥也不喝了,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虎妞又带着两小只采雕胡去了。 苟超好不容易坚持到中午,手里的血泡都磨破了,赶紧把牛赶到地边树下休息,待牛消了会儿汗,又牵它去喝水,等到黄牛在河边树荫下吃起草来,才有功夫坐下休息吃干粮。苟超这回吃得可不再是黄米掺白面的“高档”饼子,而是和童大壮夫妇一样的没过筛的豆面饽饽。这之前苟超是客,又是远道而来身体衰弱,童大壮怕他兄弟二人熬坏了一直改善生活,又怕二人见外自己也吃了几回,但夫妇俩带的午饭一直吃这个。今早被苟超无意中发现,才知道这些天难以下咽的食物已是优待,说什么也不肯再开小灶,把蒸饼留给三个小的,自己也带了两个豆面饽饽。这豆面饽饽还是黑豆的,估计是童家人在这落户时买的口粮,实在是粗糙的难以下咽,直划嗓子。说实话这豆面饽饽甭说黑豆,就是黄豆那在现代也多是喂牲口的,要是扔给乞丐没准都能挨揍,而黑豆在古代也多是用作马料。苟超对这穷苦人家的认知真是在不断刷新。勉强吃了半个饽饽,苟超又开始处理磨破的手掌,实在没什么可用的,就又从裤腿上撕下条麻布,洗涮干净晒在日头下,待干后包扎。 再说另一边,这石河子村总共有犁不过一十三把,统改一遍估算是得七八天。田老憨他们保除了他自己,又多出了田喜这么个壮劳力。田喜是田老憨的长孙,最得老汉喜欢,去岁已成丁,帮其打下手也有七八年之久,做起木活来倒也像模像样。在田老憨的统一调度下,七人各司其职,倒有几分现代流水线作业的感觉。虽然又是指挥,又是指教,但因是“轻车熟路”,只刚过晌午,田老憨一人就改造好一把,要按这个速度算计没准四五天就能完成。因田老憨他们保出了两人,这把新犁就先换给他们保使用。田里正上午视察过苟超的进况,看他耕地并不生涩,已放下心来下午又观察起这第二把新式犁的使用情况。这犁铧在成年人手中又不一样,苟超虽然有使用经验,却终是身单体弱;而那壮年汉子稍稍熟悉之后,一下午耕了近一亩六七分地!看到曲辕犁如此好用,田里正倒是心思活络起来,准备自己出钱从头到脚打造一把新犁铧,好献给朝廷。 苟超忙了一天才翻了三亩地,加上昨个的已有五亩,应付他的那点种子已经足够。晌午休息时听闻这两天先后有人家开镰,村里部分人家会搭伙收麦,但更多会请麦客,听闻隔壁村今年给麦客的酬谢是一顿晌饭加半斗麦,估计村里马上也会请人。够超生前从没种过麦子,但庄稼都有相通之处,现在的麦田经风一吹,金色的麦穗都要坠到地上,空气中都充盈着谷物类作物特有的芬芳,确实到了收获的季节。 疲累了一天,苟超实在扛不起木犁,只好佝偻着身板连拉带拽,好在童大壮不放心他,从自家田里出来,就拐到这里帮忙把木犁扛了回去。苟超缓缓地直直腰,赶着黑脸去吃草。黑脸现在脾气还不错与和苟超也合得来,虽然没穿鼻环,却很听话,让去哪去哪。这和上辈子大伯家的“黑脸”大为不同,那头老黄牛只听大伯一人指挥,别人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即便狠拉牛鼻环都不顶用。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待黑脸吃饱喝足,苟超赶着它晃晃悠悠地回到了童大壮家。 “大郎,小调唱得不错啊”童娘子调笑一句,帮着把黑脸栓到了屋旁的枣树下。 “随便唱唱,童大叔呐,他不先回来了吗?”苟超拖着两个抱大腿直嚷着要学唱歌的孩子,来到水桶前喝了瓢水。 “阿耶去给黑脸割草了,就快家来啦”虎妞抢答道,用和两小只一样的目光盯着苟超。 苟超已经闻到了雕胡饭的香气,知道饭已煮好,索性就坐到地上教三个孩子唱起歌来。虎妞的年纪没白长,逐句学完后,才第二遍就能跟着苟超全顺下来。而石头在童大壮已经回来后,还只会头两句... 家主回来,唱得口干舌燥的苟超终于得以解放,帮着童大壮堆放草料,却发现手指沾上了红色粘液。在青草堆里翻找半天才发现罪魁祸首。“拖把!”苟超一看兴奋的叫道。 童大壮抬头看一眼,自语道:“草割急了,怎把这带刺的带了进来。”说着就要拿过苟超手里的秧子扔掉。 苟超忙闪过,招呼几个小的过来,对童大壮说道:“这东西甜甜的,汁水又足,可好吃呐。我家乡那到处都是,没想到这也有。”二蛋一听有好吃的,那还得了,第一个跑过来抱住大腿,仰脖张嘴等着投喂。这“拖把”实际就是覆盆子,夏日路边沟塘到处都有,苟超一直忙碌一直没机会四处逛逛,这时才发现。这一根秧上还有六七个果实,非但小孩子,所有人都被苟超强塞一个,尝着玩。 “好甜啊,没想到这么好吃,我知道一个地方还有好多,等会儿吃过饭再去采。”虎妞好笑的安抚撅嘴的二蛋,因为苟超把最后一个果实塞进了石头的嘴里。 晚饭很丰盛,不仅有香滑的雕胡饭,还有童娘子跟苟超学的甩袖汤,看来最后一个鸡蛋已经报销,遗憾的是汤里放了二蛋抓回来的青蛙。把碗里的田鸡腿放到已被童大壮夫妇二人夸得飘飘然的二蛋碗里,苟超的眼皮已要打架。太阳虽落山,但天空依然明亮,戌时刚过在嘱咐二蛋采完拖把就赶紧回来后,苟超就趴到窝棚里的竹床上酣然而睡,吃饭时还折磨自己青筋直蹦的双手此时虚握着放在头旁,凝结的血渍昭示出农家一天的辛劳。 第25章 新成员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垄黄。”《观刈麦》是苟超少数能背诵全文的诗歌,短短的几句道尽农家辛劳。虽然早已不记得是谁所写,可每当读到“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时总觉得眼眶热热的,脑海里浮现得便是母亲弯曲的背影,和总也拔不到头的豆地草。 今天村里果真有两户开镰,附近村里有听到风声的麦客还有本村没来得及种麦的新户都涌了过去。苟超也想去,毕竟这阵子都没下雨,种子早下一天晚下一天不差什么,反倒是这种短工,做上几天就有粮食。可真不是苟超矫情,他那一双手早起之后麻布都差点取不下来,现在连手指伸直都巨疼无比,硬要去收麦,估计主家都嫌耽误事。今个黑脸休息,苟超一大早就牵它出来吃草,顺便找个有利地形,观看村民收麦。 “大郎!” 苟超闻声抬头,竟然是田里正来找自己,赶紧爬起来拍拍屁股,拱手道:“里正。” “你这娃儿却勤快,露珠还没散,这牛都要吃饱了。”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几句,田里正就说明来意。原来是要苟超和他一起到县城铁匠铺子,打造新式犁所需的犁铲、犁壁,好制作一把真正的曲辕犁。 “现在正当农忙,改造犁就很好用,新犁也不急于一时啊?”苟超牵着黑脸跟在田里正身后,疑问道。 “早些打好,也能早些呈给明府,咱们县金秋还能有个好收成。”田里正没想到苟超有此一问,想了下,郑重回道。 哇,竟然如此忧国忧民,好有情怀啊!田里正的身躯在苟超眼里瞬间高大起来。 趁田里正回家套车,苟超迅速回家挖出了自己的铜钱,打算趁机买点什么。自打来到石河子就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这去趟县城来回赶牛车还要将近六个时辰,光靠两条腿一天能走城里就不错了。就这,苟超还得知足,听里正解说,那偏僻村庄有的赶骡车还要五六天才能进城呢。要说石河子村也算一奇特地方,距离县城如此之近按说是个好去处,本应盛产地主、富农或是官僚亲属,更是没准就被划给勋贵变其封地,没成想它却是个山间平地,耕地与动辄上百顷的村子没法比,进村的道路难走不说,还曾有狗熊造访,才出了!弄到今天这不上不下的地步。出了村口要走半个多时辰的乡间小路,是真正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那种自然之路,晴天好说,要是雨后车轱辘陷进去,推都推不出来,之后就会拐进县道。县道由本县主持修建,每年服劳役都是村民的好去处,毕竟不用背井离乡,也没什么生命危险。这朝代对交通往来还挺重视,县道都是由黄土铺就,虽没有夯的太实,但雨天也行得车马。田里正很是守法,正是农忙时节,劳动力都在地里耕耘路上都没行人,可牛车依旧稳稳的走在道路中央,给两侧留出人员通过的空间。县城附近地势开阔土地较为平坦,热量也更加丰富,谷物比山里要早熟一两天,此刻县道两旁田地里扎满了抢收小麦的农人。转过一个山脚,苟超被南风里夹杂的草屑迷花了眼,待再张开被搓红肿的眼睛,就朦胧地望见远处连绵青山脚下流淌着的大青河。大青河是洛水的一条支流,整个永宁县的重要水源,苟超远望过去,还能隐约看到其上漂着几只木船。其实从村里拐出来到得隔壁高家浦,是可以乘竹筏、小舟直划入大青河的,由大青河渡头往南进入县城,只是又要一番折腾并不比旱路早到多少。 两人一路行来,一个虚心求教,一个好为人师,待到县城门口,苟超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今日之县城与苟超来时所见又有一番新气象,扩建的城墙已有半人多高,城门里进出之人往来不绝,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别看此地人多,要说素质,以现代人角度来看都让苟超汗颜。进城的靠右,出城的左行;若是同向,男右女左,秩序井然。看来此地官吏,并非尸位素餐,还挺有作为。 田里正轻车熟路的直奔县里最大的铁匠铺子,县衙发给各乡各村的铁质农具都是此处打造,名气很大。因职责所需,田里正与大掌柜接触多次,说明来意,掌柜的就介绍了李师傅。李师傅家世代都是匠户,自身打铁也有二十多年,是铺子里的大师傅。 “李师傅,能拿个犁铲,犁壁么,我按着比划才说得清楚。”几人介绍寒暄过后,苟超就一拱手,提了要求。 “那是自然。”李师傅应下,就支使徒弟将其取来。 铺子里黑铁凿红铁,三位师傅忙得团团转,飞射的火星子和不断涌出的热浪,逼得苟超倒退几步。索性几人就来到对面的大枣树下讨论起来,也省得为盖过叮叮当当敲打声而喊的大脑缺氧。约么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定下打造方案,李师傅说了来取的时间就兴冲冲地跑进铺子着手打造。因是新物事,田里正就要付订金,大掌柜爽快道:“某与里正都是老相识,更不要说这犁铧要是改得好,某还能多好些生意哩!快快收起来。” 田里正收好推回来的铜钱,满脸堆笑的说:“定能好用,定能好用。” 苟超等到二人辞别回来,终于开口道:“里正可知哪里能买牲口,我想买只绵羊。” “大郎要买羊,现下可不是好时节。就要入盛夏,人不好过,畜生也难受。”田里正看了眼坐在车沿儿上的苟超,若有所思的说道。 “里正说得是,只是我想着此时买羊却也能省几个铜钱。” 田里正看苟超已拿定主意便不再劝说,因牛马家禽市场并不在城内,就先赶车到杂货铺买些日用所需。苟超实在没忍住,咬牙买了半斤粗盐。都说盐贵,这回可真是见识了,一斤就要40文!而且苟超现在隐约察觉这时候铜钱的购买力十足,他发现人们大多以物易物,田里正买了一堆东西就付了一匹绢布,在不敢随意花钱。 时下已过晌午,城边的畜生市场将快散市,苟超赶到时就只余一份卖羊的。摊主还有两绵一山三只成羊,另有五只小羊。 “老丈,敢问这羊怎么卖?”苟超往成羊堆里一指。 “这俩二百四文一头,那个两百六十文。”估计问的多买的少,老汉也没怎么招呼,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咱那山多,枝条多,黑羊皮实好生养,绵羊可不好过。”田里正扫了一眼,指点道。 那“黑羊”并不黑,是头母山羊,看来这称呼是对山羊的习惯叫法。苟超也知道山羊好养活,更知道用山羊细绒毛织成的羊绒衫是他消费不起的奢侈品,还听说内蒙有的地方为向日本出口山羊绒,遍养山羊好悬没弄到寸草不生!但是苟超养羊不为吃肉,而需羊毛,很多的羊毛;绵羊毛量大,绵羊毛纤维长质地软,想到这便做了决定。 谢过里正,苟超来到目标前指着它的斑秃说道:“老丈,您看这羊现在就已掉毛,身子也瘦弱,也不知能不能熬过盛夏,能不能便宜点?” 那羊倌闻声转过身来,郑重道:“娃子真地要买?”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盘算了下说道:“这羊瘦是因奶了五只羔子,牵回去优待两日自是能补回来。某做买卖,价都是实打实的,看尔也不是要食用,就把它闺女做添头算某积德,如何。” 苟超不知道这古人做生意要不要晃,看到田里正点头,知道自己肯定不亏,遂仔细点数了两百四十枚铜钱,交于商家。 把两只绵羊抱上牛车,苟超蹭蹭大的,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道:“以后,你就叫多利吧。”又拍拍小的说道:“你不要着急,等到了家,让二蛋给取个好名。” 第26章 乌龙 按苟超的臆想,永宁县应该在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四(川)盆地(原谅这没来得急学习《蜀(道)难》就(辍)学的孩子,一路无非走过几座石桥就畅通无阻的来到此处,也配称(天)府之国-_-||),毕竟这里有茂(林修)竹,也听说有国(宝熊)猫。而且据说南)方能一年(数)熟,这不此地种完小麦还能种别的粮食么。至于全村也没个种水稻的,已被他完全忽略了!不过苟超一直担心这里(冬)季气温(太)低,自己和二蛋要(忍)饥(受)(冻)今儿去县城时就好一番探问。据田里正回忆,此地二十多年前要比现在暖上不少,那时冬季几乎不见雪花,甚至他小时候永宁县西南面山上还曾误跑下来一个长着巨(大)獠牙,鼻子有好几丈长的怪物!苟超听到这里心说,那怪物不会是大象吧…直到田里正又说此物最后被兵(丁)捕获献于(前)朝皇帝当了拉车的座驾,便肯定猜测没错。可没成想,这天却一年冷似一年,到了如今冬季下雪已是常态,平头(百)姓谁手上若没个冻疮都算是稀罕事。不说是寒风越过不进秦岭(大)巴(山)吗,四川盆地也下雪?难道我已不在地球?可前晚上还看到猎户座好好的挂在那,牛(郎)织女也没相会啊!莫非我穿到了什么地球的间冰期,小冰河?忽然遗忘多年的地理老师课堂上的一句解说如一道白光炸亮在苟超的脑海:“总体来说,大气温度始终是在(波)动上升的。”我(靠),“(波)动”啊,不会赶巧往(低)谷走吧!苟超越想越害怕,这直接促使他决定必须要买只羊,哪怕花光那点积蓄。 此回大购物,苟超还买了把弯镰,总去借也不是回事,最近要抢麦收家家户户恨不得男女老少齐上阵,谁家镰刀都不会得闲。待苟超打听粮食种子要补粮种,田里正赶忙制止了他大手大脚的浪费行为。村里谁家要是没有粮种,都是向过得去的人家相借,待收获后再翻两番的还回去,谁会到店里买,还花的铜钱!在得到里正借粮种的许诺后,苟超总算是稳住了血拼大购的*,可仅仅是买了把刀加半斤盐就花了一百文!后又带回多利娘俩,得三百四十文啊,剩那点铜钱可得捂住了。回村路上,从里正嘴里得知像多利这种还有奶的的母羊两百四十文算的上低价,何况又搭上只羊羔,苟超还以为自己人品大爆发,直嘟囔那羊倌心地好。田里正看不过去苟超没完没了的得意样,戳破道:“他那是看到你手里提着的铜钱,两百四十枚可比半匹绢布还得人喜欢(一匹绢大约五百文,是这的一般等价物)。”苟超的嘚瑟戛然而止。 由于在城里的一番耽搁,回程又多上坡,等到进了村口天色已然大晚,田大山不放心父亲早等在杏树下,见牛车进来赶紧迎上前去。 “哥哥,怎地才回来,可是有事耽搁了?” 别看田大山才十三岁,因从小干惯农活的缘故长得粗壮不说,平时也爽利,此刻咋做小儿形态,苟超一时没反应过来,应答就慢了一拍,结果见证了于他来说不可思议之事...... 只见田里正拍拍跳坐上车沿的田大山半威严半爱怜地说道:“多大了,还‘哥哥’,没得让人笑话。” 田大山摸摸后脑勺憨笑了声,喊道:“阿耶”,就回头与苟超说话。 苟超是如遭雷击,满脑袋“哥哥”一词,还自带田大山那变声期男孩公鸭嗓一般的音效。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如何与田家父子告的别,在快走到童家屋前时,一声“大哥——”彻底把苟超震醒! 苟超搂住冲进自己怀里的二蛋,五味杂陈地说道:“二蛋儿啊,你怎么总管我叫‘大哥’呐。”似是只要二蛋说出“不叫大哥,叫什么啊”,他就能解释小孩子不懂事胡乱称呼。 可冥冥中那种不详地预感,终于出现,只听二蛋懵懵地说:“大哥醒来,就叫俺喊大哥啊。” 那清澈的眼神,那稚嫩的话语,终将苟超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似乎、好像、大约是苟超打定主意在这陌生地方活下去后,说得第一句话就是“别怕,大哥会陪着你的”。 “那二蛋儿以前都喊大哥什么啊。”苟超木木地说道。 “阿兄呀。”迟钝的二蛋也感觉到今天的兄长好奇怪啊。 远处的童大壮见苟超似带回什么东西,已迎了过来。苟超赶紧嘱咐二蛋以后还称自己“阿兄”,就和童大壮打起招呼。 “怎地多了两只羊?”把小羊羔递到兴奋地二蛋怀里,三人一同往回走,一边由苟超解释。 晚上做完农活归家时,童大壮已经从虎妞那知道苟超去同里正去了县城,可没想到回来的如此之晚。怕几个孩子饿到,就骗二蛋苟超会在城里吃过饭再回来,就大伙一起用了餐。但苟超今个虽没出力,晌午还吃了一个里正家的蒸饼,可还处于发育期的身体早发出了警告,胃饿的都要抽抽了。童娘子早把预留的饭食给苟超端来,众人围着苟超要听他的见闻。苟超倒没矫情,一大口豆粥灌进嘴里,用力咀嚼两下就囫囵个吞掉。连吃两口垫了底,就从自己早起放牛说起,把一天的行踪见闻分享给大家。听到说起田里正忧国忧民的情操,童大壮皱皱眉头,用眼神制止了想要打断的娘子,只听着被几小不断插口提问的苟超继续说。直到说起买羊,才道一句:“现下买羊可不是好时节,公羊还好,生养过的母羊可爱生病。” “嗯呐,里正也这么说,还劝我说黑羊好养活,可我养绵阳有用,就买了多利回来,那老丈还与多我一头羊羔。”童大壮看苟超好顿为几个小的解释哪个是多利,为嘛起名多利,等到又牵回话头接着说起其他见闻再没解说绵羊的用处,只好按下好奇心待日后再看。 愈发圆润的明月已升的老高,烧过的火堆一明一暗的闪着红光。苟超左手牵多利右手拉二蛋,二蛋怀里抱只小羊羔,一家四口借着朦胧月光往自家窝棚走去。童娘子看虎妞石头已经睡下,就躺到床上轻声问里边的童大壮:“你说赵大是不是傻,自家大人琢磨的东西,让里正献殷勤,怎地还那般高兴?” “妇人家知晓什么,那犁铲得用多少好铁,大郎哪有闲钱。” “那可不见得,你看才去趟县城,他就买只羊回来,那可是两百四十文!他还买回一包盐呐!”童娘子马上提出不同意见。 童大壮想了想,说道:“你看他兄弟二人衣不蔽体的模样,估计有些家当也不会太多。大郎是个好嘴的,没瞧见回回吃那醋布做的饭食都要皱皱眉头,估计实在是忍不住挤出钱来打牙祭的。” “那他不会找官老爷献上图样,这回好处还不让里正家都占了?” “他一个娃子,空口白牙的想见明府哪那么容易,没听他说拿了书信,还是刘书办接待的,县令多忙哪能得空。”见婆娘没再插嘴又继续道:“再说阎王好见,小鬼还难缠呢,那些吏员见他一无依无靠的娃子,再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 “哪里至于,哪里至于,就一把新犁”童娘子一惊,赶忙打断道。 “怎地不至于,这才太平几年,一天多番将近两亩啊,两、亩,要搁咱们那早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肉食人家夺走了!” 童娘子见自家男人越说越吓人,忙让他低声不要惊醒孩子,再不敢惹他起话头,安抚几句就草)草睡去。 第27章 童趣 很多事情都是有了人开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麦收就是这样。才一夜过去,村里种麦的人家就几乎全部出动,有那丁口少的农户,还可望见挥舞镰刀的结实妇人。童大壮虽是保长,可这名头喂不了肚子,一大清早就又去给人收麦赚点粮食,自家地里的活计就都担到童娘子身上。黑脸已让人接走,苟超不用翻地,加之手掌还得缓一天才敢去收麦子,今个就做起“园长”,使得虎妞可以帮忙下田。 在童大壮家做犁那天,苟超趁机凿了个三尺长的木槽,用来试着饲养被俩孩子挖出来的蚯蚓。木槽装了七分疏松过的泥土,还有几块被敲碎了的黑脸免费提供的便便。苟超每天都会木槽里浇点水,顺便拿小棍东戳戳西搅搅,观察蚯蚓是否还活着…其实在这原始的小村庄,想要找块全无杂草的地面那是相当艰难,多少人家的屋里都不缺绿化。而草多、虫多,这村里的溜达鸡根本就不缺蛋白摄入量,一个个虽瘦了吧唧,却精壮的能飞一人来高!苟超现在连根鸡(毛都)不趁,却开始蚯蚓养殖,笔者表示也不知其所想…… 为了让两个小不点能自得其乐,苟超找来两个前端呈“y”字的长树枝,并让尖端布满蜘蛛网打发他俩去捕蜻蜓。没想到两人天赋异禀,自己还没忙多久,就都粘到蜻蜓来邀功,只好又折了两根榆树嫩枝,手把手教二人穿蜻蜓。打发了两个小祖宗,苟超去瞧了瞧拴羊的草绳,见没什么变化,夸赞多利一声乖巧才又忙起来。 “阿兄,破了。” 苟超身子一僵,内心嘶喊“有木有过一刻钟?”慢腾腾转过身来,两木棍已伸到眼前。二蛋那个还好,只破了拇指盖大的小洞;石头那个,就空荡荡挂几条粘稠丝线!石头已知不好意思,羞答答的躲在二蛋身后,也不看看他那麻杆身子挡得住你那墩实的腰条吗。苟超在心里吐完槽,只好认命般带俩小恶魔到处寻合用的蜘蛛网。好不容易补好粘网,是千叮咛万嘱咐,求两位爷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好好珍惜粘网,不然再坏掉可就没有蜘蛛网可用了。 五月中旬草木长得极为茂盛,山上野物也过得自在。苟超在山上划拉干草时,就好运的发现一窝野鸡蛋——有七颗之多。鸡妈妈见机不对,迅速逃离现场,徒留“侵略者”收集战利品。忙忙活活一上午,终于在自家泥屋旁搭了个由四根细柱支撑的简易棚子,这样只要不下雨多利就可以享受单间了。昨晚,为了安全多利娘俩同住在赵家兄弟屋里,“小蛋儿”(二蛋给羊羔起的名b( ̄▽ ̄)d)还好,白白嫩嫩无异味;多利那刺鼻的羊骚气直钻苟超鼻子!在羊棚前费尽力气砸进半截木桩,将吃饱喝足的多利拴好,赶忙又去找俩“失踪“不见的熊孩子。要说这小孩子,真是远了香近了烦,尤其个数不只一个时,令人头疼的指数将直线高攀。想想逃难时,二蛋一人儿多听话、多可爱、多好玩儿、多可怜巴巴......因之前叮嘱过两人到村里玩,苟超倒不担心他们走丢出危险,一会儿想二人不知道粘了多少蜻蜓,一会儿埋怨大晌午的还不知道回家。终于碰到个去送晌饭的妇人,试着一问,没成想她还真知晓,指点苟超到张屠户家找孩子。原来不久前几个小孩就是在那妇人家的小子带领下,去到张屠户家看小狗的。张屠户家的大黑狗前几日生了五只小狗,黑子(那妇人儿子)家住在他家旁边,也不知怎么的和几个村里的孩子炫耀起来,说是摸过张家的小狗崽儿,结果引来大家的一片仰慕吹捧。被小伙伴捧得飘飘然,黑子就豪气的答应带一众跟班去摸狗狗。 苟超刚进院子,一直沉默打盹的□□狗就凶猛的汪汪直叫。围圈扎堆的五个脑袋闻声看来,就露出几人中间的一个竹筐,里面挤着几只灰白毛绒的小狗。 “是赵家大郎来寻弟弟了?”张屠户婆娘听见狗叫,打屋里出来不确定地招呼道。 因出来的匆忙,身上的衫子整理得过于贴身,左胸上慢慢印出一片奶渍。苟超赶忙别开眼,欠身道了声叨扰,就拽起不想离开的二蛋、石头辞别而去。听说张屠户的妻子在整个村里是有数的漂亮妇人,之前一直坐月子没能得见,今个头回见面,苟超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只一对伟岸胸脯映进脑子。感叹一句“真是莽汉配娇妻”,就开始数落两人玩这么久,也不知道家去。 “阿兄,咱也养只狗崽儿呗。”二蛋明显对狗崽练练不舍,央求苟超要一只。 “阿兄,俺也想要狗狗”石头在另一边跟风。 苟超牵着两人的小手,无奈道“狗狗可不吃草,咱两家人都吃不饱饭,那什么喂狗狗啊,你们也不想狗狗被饿死吧。”见两小人闷闷不乐,忙转移话题,说道:“阿兄我在山上捡到一窝野鸡蛋哦,一会儿回去给你们烧蛋吃。” 果然,食物的诱惑力是无限的,什么狗崽都是浮云!两人一听,什么不舍都没了,一边喊“吃鸡蛋喽”“吃鸡蛋喽”,一边催促苟超快走。苟超瞧瞧空荡荡的双手,又看看往家疯跑的孩子,大喊一声“你们两个吃货给我慢点”,就追了上去。仨小子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跑回童大壮家。 “哎?婶子回来啦!刚刚去找两小的,还没来得及做饭。”苟超不好意思地解释一句,赶紧给童娘子打下手。 “怎么,你没来时婶子还不烧饭啦!”调侃一句,童娘子有夸到:“大郎做活好快,才一上午就给那羊搭了个棚子。” 苟超谦虚几句,就和童娘子唠起家常。二蛋和石头看他唠起没完,一个喊“阿兄,鸡蛋”,一个“阿兄,蛋蛋”。苟超一拍脑门,嘟囔句“哎呦,给忘了!”就对童娘子说道:“婶子,今儿在山上,捡到一窝野鸡蛋,有七个呢。我这就去拿过来,还能甩个蛋汤。”说完又带俩跟班呼啸着奔自家窝棚而去。 第28章 大收获 夏日午后,湛蓝的天空澄澈明亮,但骄阳胜火,晒得人(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在这样如同下火的天气里,苟超还看到田里正在亲自收麦,暗骂一句“这他(娘)算什么(社)会”。要知道这里正可是大地主,家里田地超过三百亩。不说是(旧社)会,地(主阶)级过得都是呼奴使婢,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怎地这的村长都能累成狗。站得高,望得远,站在童大壮家房前,整个村子一览无余。见大家除了下田,零星的村内留守也都进了屋子,苟超独独一人来到村(中)央的石磨处打算磨点黑豆。这磨盘两个苟超都抱不住,没磨没(牲)口的人家每次使用都少说要来两人倾力合作,且磨一回恨不得把数月所需一次完成。石河子也有几户有小磨,但现在家人全在地里,苟超也不好擅自进院,就端着簸箕过来了。这大磨旁是棵(粗)大杏树,几日不见酸的人倒牙的青杏披上了黄色外衣。苟超也没急着磨面,先摘颗尝了尝,结果让其脆得爽口,酸的龇牙。看来还得等些日子,果肉软了能好吃,不过苟超还是摘了不少,打算回去当果醋使。自打苟超靠曲辕犁出名一把,除了里正,张屠户,其他人家也零零散散接济不少粮食,加起来能有个四五十斤。苟超兄弟虽和童大壮一家一(齐开)火,但童大壮都是把两家粮食分开装。每次童娘子做饭都用自家粮食,这也是苟超抢着做饭的缘故。 费了牛劲,好歹算是把黑豆(粗)磨一遍,约么能有五六斤豆粉。回到自家窝棚把那几个烧好的碟碗都排成一排,刚好把豆粉装下。这豆粉是要拌了青草给多利加餐的,好让它壮实起来。想到草料总不能扔在地上,又要给多利做个“饭盆”?要做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千头万绪理不出个首尾。苟超把挖茅坑的活计顺位下延,拿着新买的镰刀去山上割起柳条。石河子周围山上有数不清的竹林,村民大多会用竹篾窝篓,苟超一个纯正东北人,还不会这门手艺。“要学的事情还很多啊”,苟超一边用柳条编土篮子,一边感慨。不过他也没感慨多久,俩在童大壮家睡午觉的熊孩子,已经扒开眼睛寻了过来。好么,又带孩子,又干活,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当年不记得从哪听来的鬼怪故事,早给两小的讲过了,要知道会穿越哄孩子,把什么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背个溜熟多好。万不得已,苟超实在没办法,就让俩孩子排排坐,分(果)果,哦,不是,是排排坐,学数数。哈哈,虽是三字之差,就让苟超掌握了必杀技! “阿兄,我要去尿尿。”二蛋(屁)股在地上蛄蛄蛹蛹,刚数完“11”就提要求。 才一刻钟就要“放水”两回,信你才怪!苟超点头答应,继续折磨石头,说道:“重数,从一数到十一”。 石头皱个眉头,蔫头巴脑地吭哧到:“1,2,3,4,4,4…” 苟超严肃道:“4,4,4什么啊,该5啦。” 才走两步的二蛋很有义气地折了回来,央求道:“阿兄,让俺们玩儿一会呗,就一会儿。” 石头总算反应过来,一轱辘爬起来,精神百倍地喊到:“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嗯,那好吧,就一会儿哦,不许去河边,不许去山上,不许走太远,一会儿就回来哦”,苟超装模做样沉吟一番,叮嘱到。 俩孩子知应一声,就欢天喜地地跑走了。果然,不是奇葩的小孩子都讨厌机械学习。苟超耳(根)一静,上手的速度都加快了。东北乡村的土篮子,长得类似铁锅,上面再(插)一根拱形木梁当作提手。苟超好不容易编好两只,没上梁的当羊槽,上梁的用来装羊毛。多利也许嫌热,身上斑秃更多。苟超薅了两回,抓下来不少羊毛,这会儿总算有了专门盛放的地方。站起来直直腰,身上的汗水汇成流地往地上淌,被渍透的衣衫星星点点泛着白霜。好东西不能浪费喽,搞怪的把衣衫拿给多利舔了一遍,就叫上还在溪边玩耍的两宝贝儿,向石子河进发。 时值未申(之)交,河水被晒得极为温和,泡在里面无限清爽。苟超只把脑袋露出水面,在河里舒展着下四肢,惬意地看着二蛋和石头赤身(裸)体疯跑疯闹。石子河在途径村子时拐了两道弯,上游的河湾是村里爷们洗澡的地方,而下游的河湾就是女人戏水之地。哥仨洗澡的地方河水还不到苟超膝盖,十分清澈,翻起河底的石头偶尔可见比豆粒大不了多少的虾米,猛然间也会有指节长的小鱼从腿旁脚边游过。苟超稍稍放松了一下,就往凸岸边的水草处爬去(水太浅,没游起来......)。这一大片水草堆夏日水多是不会让太小的孩子过去的,因为淤泥很多,要是滑倒摔进去有可能淹死。苟超先在外围往淤泥里摸了一模,才一会儿就抓到一条黄鳝!这东西苟超见过,与老家的泥鳅差不多,今晚上又有口福了。连忙上河岸边摘一片比荷叶还大的不知名叶子,挖个坑垫在里面,叫两孩子上来看着,就又下河摸起来。这片地方也不知多久没让人上过手,苟超越走越深,越摸越顺,没一会儿就抓了七八条,给在岸上捡拾鳝鱼的二蛋石头兴奋地直蹦。结果乐极生悲,苟超脚底一滑就摔进河里,半人多高的河草压倒一大片,划得后背火辣辣的疼。气得苟超爬起来就向泥里摸去,发誓要找到罪魁祸首,让其粉身碎骨! “我(靠),这么老大!”苟超怀着泄愤的心思,没成想竟然挖出一颗南瓜大小的河蚌。这可真是走了运了,这么老大也不知生了多少年,仅次于苟超上辈子所见。但前世所见那个是在放光了水的水库泥底挖出来的,那生长环境可比这广阔多了。安排俩小的给河蚌洗刷身子,苟超又回河里摸起黄鳝,打算凑够十条就满载回府。二蛋、石头哪见过这精奇物事,四只小手在蚌壳上摸来抚去,连兄长扔过来黄鳝,都不愿去捡。苟超见状,只好把鳝鱼扔的远远地,待摸完十条自己又去捡回来扔到坑里。把叶子四周收紧攥到一起,放到二蛋手里叮嘱他抓紧了,苟超就在四道火(热)的视线里搬起了被洗刷的干干净净的大河蚌。因晒在河边的衣物还没彻底晾干,一个由俩赤(条)条的孩子加一好似穿着破衣烂衫的孕妇组成的“v”字形奇怪队伍,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村里进发了。 第29章 初识 贞观朝实行的是府兵制,凡是年满二十的壮丁只要身体条件符合标准均可应征入伍。永宁县丁壮不多,并没有设督军府,而临县长水却有中府,可辖五团1000卫士。去年冬月兵甲入伍训练时需要补招20人,因丙团校尉乃永宁人士,便申请在永宁征丁壮4人。张小四去岁到县城卖猎物,恰逢校尉在东郊取录猛士,自然秉承国人特性,欣然跑去围观。所谓文武第一,武无第二,这一围观不要紧,竟是起了争胜的心思。这唐初的征兵,征的基本上都是些地主、自耕农,地主还好些有些钱财可以学学拳脚技击,这自耕农多数不过长得壮些,身手大多还不如那些贯会寻衅滋事的街头浮浪。张小四打小长在深山,且天赋过人最得张老爷子真传,不光拳脚功夫不错,射猎功夫也拿得出手。那次进城正是要售卖一头偶然猎得的山中云豹。这云豹虽然体型较小,不如老虎来得威猛,可都活动在高海拔的深山老林,白日里都隐匿在树丛之中很不易得。张小四一时技(痒)便混入队伍,没想到到竟拔得头筹,看得校尉欣喜异常,亲自下场考校。两人一番你来我往,三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引得围观人众阵阵喝彩,到得最后校尉凭借经验才略胜一筹。少年人最不缺热血,更何况张小四还有些本事,自小就想当将军。这回机遇难得,在校尉问他户籍、年龄时,就谎报自己已年满二十,可他身形虽然高大,脸上的稚嫩却骗不了人。那校尉哈哈一笑,要他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想入军伍那是要开具证明文书的,想瞒也瞒不了。张小四其实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年龄,按从山里出来后到里正那办理户籍所报的出生日子,去岁刚刚十六。那校尉着实喜欢他的人才,折中之下募他为私兵,决定带他到兵营好好练习马上功夫,待得成丁可再正式入伍。这显然就是看上他要好生(调)教培养了,张小四也没与家中兄长商量,直接单膝着地口喊“郎君”欣然应下。那永宁县征收的四名卫士不过训练了三个月,一到农忙便卸甲归田,而张小四得上官栽培,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直(入)五月麦收时节才得以回村收田整地。 不过半年,石河子已经大变样,多了好些个茅草房,新增的人口使得这里变得生气勃勃。张小四骑着一头军伍里拉货的驮马,清早从校尉家辞别回来,到入村时距夕阳西下还有一阵子,就直接到兄长家田里准备帮忙。张家几个兄弟的口分田都连成一片,而那全村也翻不出一头的驮马又实在引人瞩目,才来得地边就被三位兄长团团围住,好一番嘘寒问暖。众人续完离情,张小四撸胳膊挽袖就要帮忙收麦,几位兄长哪里肯答应,一齐劝说加之又没拿多余刀具,才消了他的心思。顶着烈日赶了一天的路,身上早已(黏)腻不堪,张小四也没响应兄长号召回家休息,把驮马行囊放到张屠户家中,就准备去石子河好好洗一回澡,结果与苟超他们走了个顶头碰。 “小郎手上拿的可是河蚌?”张小四远远看到那支奇怪队伍,以为苟超是个手捧肚子的孕妇,还想说这妇人怎地来到汉子洗澡的地方,到了近前才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捧着一貌似河蚌的(巨)物。 “正是河蚌,没想到能长到如此大小!”苟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显摆的路人,很是兴奋的做了回答。 “小郎真是好运气,某在石河子这么多年,还没见到如此大的河蚌,都赶上寒瓜啦。”张小四在二蛋、石头的注视下伸手上前在蚌壳上摸了一抹。 有人可以显摆苟超固然高兴,但这张小四张嘴“小郎”,闭口“小郎”的,可面向又没觉得多老成,便觉得有些别扭。而且此人很是面生,苟超现下身体瘦小,对“海拔高度”甚是(敏)感,这村里超过一米七的人士,都印象深刻,何况眼前这人也就比张屠户矮点,绝对是明晃晃的全村第二!莫非—— “敢问壮士是何许人士,瞅着眼生啊?” 张小四被问的哈哈一笑,说道:“小郎怕是新到,某去岁走时,还没得这几多新户,半年归家不想这村里竟是变了大样。” 苟超听到这里,已明白此人就是传说中的张家老四。果然,就听他继续说道:“某就住在村口的张家,行四。” 我(靠)了,果然是他,可是平时童大叔与张屠户平辈称呼,而这小子摆明了年岁不大,难道我还要管他一毛头孩子叫声“叔”?不行,又不是实在亲戚,得各论各的!想到这,苟超平复了心情,对张小四一拱手说道:“我兄弟二人因旱灾新迁此处,还不识得张四郎。我本家姓赵,单名一个超字,居长,现已年满十六。” 没想到这豆芽般的小子,已经十六岁,没准经常因身材瘦小被人误会,张小四心想会不会踩到某人痛处(已经踩到了…),尴尬一笑,说道:“某现年十七,虚长大郎一岁,以后长住一村,正可多多走动。” 苟超还抱着河蚌,两小的也早不耐烦,就道个别,赶紧往童家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感叹,这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大夏天的,还正儿八经穿一身袍服,不热死才怪! 为了以后庄稼能长得好,且控制住处周围苍蝇的数量,苟超趁空赶紧刨了个茅坑。由于制作木板太过费劲,又搓草绳把六节截竹子并成两块踏板,搭在坑上,一个简易茅房就做好了。家里没有女人,苟超也没把茅坑围起来,直接就教二蛋如何在坑上拉撒… 忙碌了一天,也该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苟超煮了杂粮干饭,就等着童大壮回来,一起开蚌取肉。这么一个大蚌,咬合力实在惊人,苟超一人撬半天,蚌壳依然严丝合缝。舍不得把蚌壳砸碎,就只好眼巴巴等着,直到天色微黑,童娘子与虎妞都已惊叹过后,童大壮才披星戴月的回来。 这河蚌越大,其实滋味越差。苟超还记得前世那个超级大蚌的蚌肉实际上是又老又腥,众人不过是吃个新奇。但在这个动物蛋白极度匮乏的年代,苟超不想错过任何一次大补的机会。且蚌肉这类鲜物,都不需使用那令人作呕的调味料,实在难得。看客可能会有疑问——那苟超不是买了粗盐么,还用什么粗布?可苟超买了多利才想到,反刍动物是需要盐分的,结果都留着给多利调饲料了。多利可不白喂,今晚上给它吃办过的草料时,苟超还趁机接了一小碗羊奶,准备晚上大显身手。 “大郎,按住蚌身别动!”童大壮好不容易把廉刀嵌进蚌壳,弓着身两手一起用力缓慢割向蚌壳连接处。周围蹲着的二蛋、石头、虎妞都屏住了呼吸,连烧水的童娘子也奔了过来。 蚌壳终于被割开,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这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蚌还是丢了性命。 “哇,这羊奶炖蚌肉可真是甜鲜,俺还从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吃食,赵家大郎真是好本事。”张小四虽已吃过晚饭,可还是忍不住诱惑,刚送走苟超就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国人交往都好礼尚往来,这次蚌肉很多,苟超就给支援他粮食的人家都送去一份,而张小四还没成亲一直与喜欢枪棒功夫的张屠户住在一起,大晚上的就享了口福。 “这赵家大郎,可远不止这点本事!”张屠户闻言,放下木匕,给自家兄弟讲起苟超来村后的作为。 第30章 献犁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黑脸又来到苟超家出力。上次与黑脸配合,苟超满手血泡,这次轮到翻地对他来说却是一种调剂。原来这几天苟超一直给里正家当麦客,因他年纪小身体弱,只算半个人工。每天起早贪黑,总保持弯腰一个姿势,腰板都快直不起来了。不过穷人都是(贱)命,虽然一直劳累但一天三顿(干)食的补充,苟超身体反而越来越结实。 今个也是上回约好去铁匠铺取零件的日子,因为能帮的都帮过了,又不想错过农时,苟超这次便没有跟着进城,反而是为了尽快献上曲辕犁,田老憨带着配齐的零件、工具一同前去。田老憨实在手巧,带着一班人马提前完成任务,在昨天晚上就完成了全村犁铧的改造工作,今个进城还特意换身新衣服。 在唐朝一些不入流的胥吏多是父子相传,田里正的二叔一家也不例外。现在代替他二叔当差的正是他的大侄子,田二叔的长子。因有这么一个衙役在府里,两人也很快掌握了县令的行踪。李世民当了皇帝,上天对他却好似没有诸多眷顾,自从改了年号,北方重地连着两年半都是大旱,去年更是出了特大蝗灾,蝗虫过处寸草不生。今年年初,灾区粮价竟然攀升至每斗值绢一匹。所以这稍有些作为的县令,都知道重视粮食生产。永宁县令此时就在视察麦收情况。 有些历史常识的人,该知道唐朝就已经有了科举考试制度。雄才伟略的太宗皇帝,还说过什么“天下英才,尽入槲中”的壮语豪言。实际上唐初时,科举制度并不完善,就连考试都不糊名,更甚至考生在科考前竟要奔走于世家大族、勋贵豪强的府邸求他们为自己扬名,所以在考前哪些人能中举,状元是谁,大致都有个范围,真正的贫寒之人,很难进入官员体系。不过本朝目前为止,官员选拔,更多走的是“门荫”之路,只有极个别可以根据功劳由流外官转入流内官。综上,在贞观三年当官的绝大多数都是豪门子弟,剩下那部分也多与豪强相关。所以,永宁县令也没能例外,年不过二十几许,就成为一方掌民官,家里很有些背景。 田氏叔侄三人是在县郊的麦地里找到县令的,当时他正手持镰刀亲自感受丰收的喜悦,一身常服在众乡老的烘托下是如此的与众不同。郑县令在贞观二年考得明经科二甲,在吏部待官时正赶上李世民初登基,王朝不稳又遇天灾,好些官吏浑水摸鱼大发国难财,一时间人头滚滚,多出好多官员空缺,同年九月就补到了永宁县。 田里正与郑县令总共不过说过两次话,见他正在忙碌,一时不敢上前,等在路边。田捕快倒没那么紧张,与县令交道打得多,知道他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为官很是清正廉明,自家长辈所禀之事又涉及百姓民生,是最得明府看重之事,遂直接上前代为禀报。 “每日竟能多耕两亩,里正所言不虚?”果然,县令一听石河子村竟有能日(翻地)倍于旧犁的新式犁铧,马上来到里正跟前问个究竟。 田里正被县令的气势一震,想好的回话一时不翼而飞,“这——”“这——”的半天,脸色都胀红起来。 郑县令一看田里正被自己的官威吓住,转而绕过他打量起放在边上的曲辕犁。这木犁显然是新制,犁铲被打磨的锃光瓦亮,扶手上还系着一块红绸,弯曲的木辕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似乎蕴藏着数数的奥秘。轻抚一下犁铧,县令舒缓了口气,问道:“这把新犁铧真比旧犁好用?” 这会儿田里正总算是缓过神来,向县令一拱手,斟酌道:“回禀明府,村里已经把旧犁全部改成新式犁,力弱的丁口每日能翻地三亩,力壮的庄家熟手却能翻地四亩。” 因田捕快刚刚向县令禀报时并没避人,围在县令身边的一众乡老早跟了过来,听闻此话,一白头老翁说道:“此物就在地上,郎君何不命人试试。” 话音一落,就有一同与县令劳作的庄家能手迫不及待的主动请命,县令顺势道:“就依老翁所言。” 一看县令答应,有那省事的,早跑去牵来一牛,帮刚刚主动请缨的汉子套好犁铧。那汉子十分兴奋,一时忘了礼数直接脱了袖子挽在腰间,露出晒得黑亮的精壮上身,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搓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犁起田来。 这次观赏新犁翻地的过程与上次在石河子村如出一辙,不过是围观的群众人数更多,级别更高。还没在空地上趟完两个来回,有那机智的早在一片抽气赞叹声中,向县令称恭道喜。 郑县令来到永宁县才半年多,此地丁口较少,又非边防重镇,同样是县令不过是最微末的从七品下,在家族里又不受重视,想要升官不知何年何月,没想到上天这就给他了一个机会。想到此处。脸皮还没练到家的县令,激动的面色红润,强稳住心神把里正一行人请到县衙后属,商议新犁推广事件。 天色已深,田里正与田老憨晕晕乎乎的随田捕快回到城里的田家,兴奋之色一直不退。几人还是头一次出席了有县令、县丞、县主簿、县书办参与的“高端会议”,会后还被县令留了饭!虽然饭食一般,可那不正说明明府廉洁奉公,最后竟被县令亲送到衙门口。 “‘曲辕犁’,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三个字一出直接把新旧里分开,道出新式犁最大的特色。”田捕快在背后拍着县令的马屁。 田老憨与田里正在与苟超的接触中是知道这个称呼的,不过见县令高兴,就没多嘴。田里正吐了一口酒气,对田老憨说道:“这曲辕犁的改造、教授,以后就麻烦老叔多费心了。” “那是自然,明府如此高义,老汉安敢不尽心意。”说着还轻轻摸了摸田捕快手里捧着的绢布,如此绢布还不是里正老婆能够织的出来的,这是专业织工织出的上等绢布,粗糙的手指一不留神都会把绢布刮出丝线。 衙署里的书房,烛光依旧明亮。郑县令又一次估算完金秋有可能的增收,还是不能平复心情。大灾之后需要粮食来稳定民心,而国朝的北部边疆一直都不稳定,出兵更需军粮,如能为帝王分忧解难,自己的官职便能升上一升,这一切都要仰赖曲辕犁。这曲辕犁还是当初持了荐书的难民所献,听书童说还是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可怜娃子,可真要谢谢堂兄的大发善心,给自己换来如此一份机缘! 第32章 舍得 今早山上下来一阵晨雾,整个石河子村都出于一片朦胧之中,置身白雾,如同在做一场纯天然蒸汽spa,雾气浓到一臂开外就看不清人脸。村里的小麦还有一部分没收割完,即便收割过的也还在空地上晾晒,这要是来点小雨,多半年的收成可就完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多数都站在自家门口,满脸肃然的盯着雾气,平时不懂事的孩子也感受到凝重的气氛,不敢胡乱造次。不过那等劳累过头,还睡在床上的自然不担心分毫,可郭跛子也面无忧色,还一脚深一脚浅一的以往常固有频率来到童家,就让站在屋前的童大壮有点意外了。看官可能会说,这郭跛子一外来户,又没种麦,他紧张个什么,童大壮紧张才奇怪吧?会这么想得都是些幸福之人,并没遇到过什么大灾大难。要知道贞观朝已经连着两年半都遭逢旱魃,斗米能与匹绢等值!那时候平常一般的绢布一匹也值五百文,而平常年份一斗粟米不过六七文。眼看着小麦丰收,粮价降一降贫民才有活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郭跛子这批流落异地的外来户甚至比种麦的人家还希望收麦顺利。 “保长,咱们甚么时候去柱子家?” 村里的犁铧已经全部改造完成,当初刘柱子被选去帮忙,昨个收工回来童大壮就与大伙开会决定,今天四户人家带着黑脸一起给柱子趟地下种,算是还上他这五天为村里误得功。 “这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要是下了,得赶紧帮着把地里的麦子抢回来”,说着伸手在大雾里翻一下掌,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丝丝清凉,叹口气,接着道:“抢点是点,烘烤一番也能存住”。 “保长不必担心,今个明个都不会有雨。”郭跛子见童大壮闻言疑惑的看过来,也没卖关子,指指自己的瘸腿,说道:“下雨阴天,俺这条伤腿都会隐隐犯疼;但若是要下雨,俺这条好腿也要疼得受不了,今个儿只一条腿疼,这雨是下不来的。” ”果真?!“ ”真得,六七年了,从无不准。“郭跛子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童大壮,肯定的点点头。 ”哈哈!“得到肯定答复,童大壮爆笑一声,吐出满胸的浊气,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说完,被从屋里出来的童娘子捣了一拳,才想到这下雨阴天便要疼痛难忍可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又与郭跛子赔罪解释一番。 “保长无需如此,这么多年俺早已不在意了。”郭跛子打住了童大壮的话头,指指东边,说道:“这雾气散了不少,那边隐隐泛红,待太阳升起来就会全部消散。” 童大壮也觉得视线清晰不少,遂与其商议一炷香后他会拜访其他人家一起到刘柱家碰头,就送郭跛子离开。 因雾气弥漫,天色较往常晦暗不少,二蛋还在竹床上呼呼大睡,可强大的生物钟使然,苟超还是像往常一样早起。 “咩~~”小蛋儿蹭蹭苟超,与他道声“早安“。自打上次二蛋讨要狗狗不成,就与小蛋儿越发亲密了,晚上非要搂着睡。苟超也不矫情,往常小猫小狗也钻过他的被窝,这小蛋还不足三个月,白白嫩嫩实在讨人喜欢。 摸完小的,又去看大的。清凉的雾气把多利的羊毛氲的又潮又湿,苟超赶紧把多利牵进屋里,脱下衣服给它擦拭。好不容易把多利养壮了点,毛都掉的少了,可不敢再让它患上感冒。仔仔细细擦了半天,把粗麻衣服擦的又骚又臭,还满是羊毛。苟超这件短打平时就是又当衣物又当抹布,现在比抗(日)剧里常见那种瓜农的无袖褂子不聊还少。正在小溪里洗的起劲,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待人走近,原来是童大壮来打水,忙打声招呼道: “童大叔”。 “还想回去时,顺路叫上你吶,怎地一大早上就洗上衣服了?” 听苟超解释完,又附和几句养羊确实要精心,童大壮就说道:“走吧,叫上二蛋,一起家去吃饭。你婶子已经做好了,咱们吃过了就去柱子家。” “那今个儿就是照常呗,不能下雨吗?” 两人一路说着话往回走,到了苟超的草房,发现二蛋已经抱着小蛋在门口张望,这倒好直接一块去吃饭了。 郭跛子的预测果然不错,随着太阳的升高,笼罩着整个石河子村的雾气逐渐消散,阳光透过水汽也驱散了人们脸上的阴霾。村人收麦的收麦,晒麦的晒麦,耕地种田的种田,又恢复了农忙日常。这几天二蛋、石头也没闲着,黄杏已经熟透,苟超就让两个小家伙每天都采些,掰开果肉把杏肉与杏核一块晒了。石河子村的原住民家里桑田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各式各样的果树,品相大都比村里空地路边长得要好些,所以外来户家的孩子都在村里采黄杏也没人说什么说什么,自家的娃子愿意凑热闹就去凑人闹,嫌不好吃,就去自家桑田里采。 待到了中午,田里劳作的人们已被晒得不行,早上“做spa“补的那点水又回归了大自然,眼睛被汗水渍得几乎睁不开。苟超他们在地头找了块阴凉,准备休息吃晌饭。因柱子还是光棍一枚,大家也没指望由他提供午餐,就各家自备了干粮。正吃吃喝喝,闲聊打屁,就见田里正夹着一件物事从远处走来。 童大壮起身正要迎上去,就听见田里正老远喊道:“赵家大郎,明福赏了东西下来。” 苟超一头雾水的走上前去,问道:“给我的?“ 田里正乐呵呵地回道:“正是。”把绢布递给苟超,又说道:“明府还叫某给大郎带声谢,说多亏大郎,咱们县金秋能多收不少粮食。”没等苟超回话,田里正摸摸递到他怀里的绢布又夸道:“这可是官家织出的上等绢布,大户人家都不当钱使,全留着自家做衣物。“ 苟超一听,忙推辞道:“这怎么能都给我,我就出一主意,都是田翁动手。” 田里正又把绢布推了回去,笑着说道:“你就放心的拿着吧,明府共赏下两匹绢布,指明给尔二人,快别推辞。” 苟超抱着绢布,犹豫道:“那,那还有里正您吶,那犁铲,犁壁可都是您出钱打的。” “呵呵,人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尔就放心收着,明府大人高义早就问过价钱,悉数退还与某。”说完又对围上来的众人夸赞道:“这回多亏了大郎,咱们村算是在明府心里挂了号,明府还把老叔留下要在全县推广曲辕犁。” 几人一听都对苟超善意一笑,搞得苟超很不好意思。接着田里正又指指刘柱子,对童大壮说道:“这会儿冬麦就要收完,正是要翻地种粟的时候,明府急于让全县都用上曲辕犁,就答应老叔让上回打下手的男丁都到城里帮忙。”说着走到刘柱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柱子可要多谢大郎,明府答应按是市价的双倍给尔等报酬,包吃包住,忙完回来,还能补种些口粮,比尔一人在土里刨食强上许多。” 刘柱子听完,傻乐一声,赶紧就像行礼道谢。苟超赶忙避开,嘴里“没什么”“不用谢我”的一阵推辞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与众人一同调(笑)过赵刘二人,田里正叮嘱到:“事不宜迟,明府还等着,柱子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一炷香后到某家汇合,咱们今晚就要住到县里。”见里正如此着急,几人就叫柱子先走,并答应帮他把这亩地种完。 再说田里正赶忙把剩余几人都通知到,就急急回家看娘子把田大山的东西收拾的如何,见一切妥当,就开始装车准备。田大山才被小妹从地里找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见自家阿娘笑中带泪的说道:“大山可以到县里进学了,咱田家也要出读书人了,跟阿耶进到蒙学要知礼,要听先生话,要与同窗好好相处。”也不管田大山听没听懂,又嘱咐道:“也不求汝能出人头地,考得功名,只求能努力用功多学本事,不再当睁眼瞎。” 田里正隐约听到母子叙话,就是一阵得意,要不是那时当机立断,哪有这等好事!全石河子也就他这一枝识得几个大字,好些人物连数都数不清,这里正一职以后还得田家来做。区区一把犁钱,几匹绢布算得什么,这就要“有舍才有得”! 第33章 二蛋日常 石河子村里的公用石磨旁,是颗(粗)大的老杏树,树冠下的阴凉可以为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婆提供舒适的做活之地。这几日每当二蛋带着石头晃悠悠地要拿木棍打杏时,两个做着针线活的老奶奶就会颤巍巍地上前帮忙,把低处的树枝拉下来,给两孩子都起来的麻衣装满。 这日,二蛋送走出去做活的长辈们,并没有向往常那样,直接把晒了几天的杏肉搬到外面风干,要等到雾气散去才能接着晾晒,不然会发霉的。长兄自从生病醒来,就像阿耶一样懂好多事情,听他的话准没错。其实二蛋对以前的事情记不得多少,尤其是自家阿兄早早就随耶耶出去做活,平时很少能一起玩耍,记忆中除了阿耶能偶尔耐心回答自己提出的古怪问题,其他人也仅仅是照顾自己。自打逃难时阿兄那次从长睡中醒来,就对自己好的不得了,还让自己叫他“大哥”,简直就好像阿耶变成了阿兄,嗯,或者阿兄变成了耶耶?二蛋幼小的心灵还处理不了太复杂的心绪,只是不就前苟超就不让他再称“大哥”,还让他一阵担心,幸好阿兄还是现在的阿兄,没有变成以前的阿兄。 “二蛋,做做甚呐?”虎妞给石头扎好小揪,见二蛋还在那抱着羊羔嘟嘟囔囔。 “俺在同小蛋儿说阿兄呢,阿兄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说着,拍拍小蛋的脑袋,小蛋也配合的奶咩一声。 石头见小羊叫唤,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央求道:“二蛋儿,二蛋儿,'样'俺抱会儿呗!” “不让!”二蛋回答的斩钉截铁,还把羊羔往怀里紧了紧,又说道:“上次你都把俺的小蛋儿抓疼啦。” “这回俺轻轻地,俺一定轻轻哒,就'样'俺再抱一下呗。” 虎妞也不看他俩在那磨叽,一个人跑屋后给菜地拔草。大雾使得土壤很是湿润,蚯蚓都跑到表土里来,虎妞才拔起两把青草,就带出一团蚯蚓。 “二蛋儿,有好些蛐蟮,还要不要啦?”虎妞天生一副大嗓门,屋里两蛋一石头听得清清楚楚。 二蛋一把把小蛋从石头怀里抱过,从竹床上蹦下来,嘴里“要”“要”地应着向菜地跑去。石头一愣,半晌带着哭腔喊到:“俺才刚抱到…”慢慢腾腾从床上爬下来,也往屋后跑。 三个人,一边干活一边玩,等到雾气完全散开,已经抓了好多蚯蚓。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四条(五条)……”三个人一只羊围成一圈数着叶片上的蚯蚓。 “不对,该'五条'啦,阿兄说了,'四'后面是'五'!” “似五”,石头敷衍一声,接着用手指巴拉蚯蚓。 “哎呀,不对啦,不是'五'该'六'啦。哎呀,别动啦,都乱啦!”二蛋赶紧把装蚯蚓的叶片往身边一拽,可是数过与没数的又都混在一起了。 虎妞拉起石头做乱的小手,训斥道:“别捣乱啦,让二蛋自己数。”石头只好嘟着嘴,眼巴巴看着二蛋重新数过。 “一、二、三…十五、十六!哇,有十六条这么多!”二蛋高兴地直拍巴掌。 虎妞很是羡慕二蛋,自己明明比他大,可是又扒手指,又按脚趾的只能数到十,二蛋却什么都不用就能数到十以上,不自觉地就夸到“好厉害啊,能数这么多。” 二蛋太兴奋没注意,见虎妞像是对自己说话,就安静下来,歪着脑袋,说声“啊?” 虎妞见状,索性对着二蛋真诚地夸奖道:“二蛋儿好厉害,能数到十六呢,俺就能数到十。” 熊孩子不禁夸,脑门一热,就炫耀道:“俺能数到三十呐!”说完就在虎妞惊异地目光下,拿起一条蚯蚓一分两半,又重数一遍。 虎妞满脸黑线地看着石头帮忙拽蚯蚓,二蛋专心数蚯蚓,等数到“三十”,叶片上就只剩一条还完好无损…… 人皆有好为人师的心理,尤其是教比自己还年长的,就更为积极。感受到虎妞的羡慕,二蛋很大气的教虎妞数数。石头在一旁听得头晕脑胀,趁没人注意,赶紧把羊羔抱到一旁,两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等到虎妞能顺利数到三十,被挖出来的蚯蚓都快干死了。二蛋赶紧把蚯蚓包好,捧着就往家里跑去,得赶紧把它们都放到养蚯蚓的木槽里。结果放完蚯蚓,看到收在屋里的杏肉、杏核才想起还要把它们拿出去晾晒,且今个还没去采杏呢! 二蛋带着石头和小蛋又来到老地方,可是时至晌午,两位做活的阿婆今儿个不在,只好自力更生。 经过几天的采摘,这颗老杏树下面的树枝已经被采得差不多。二蛋虽然拿了根长杆可毕竟人矮,力气又小,打了几下,杏没下来多少,还都摔烂了。 “石头,俺爬上那个树枝,你一会儿把棍子给俺。”二蛋围着杏树转了一圈,自以为想到个好主意。 这杏树枝干开得很低,树底下又有平时村人坐着的石头,二蛋站在石头上,距那里最矮的树干仅剩一个头高,就抓着树枝两腿夹着树干开始爬树。 还别说,二蛋真挺灵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真让他爬上了树叉。可这支树枝并不是杏树的重要枝干,长得不很粗壮,二蛋那么瘦骑上去都弯的厉害。 张小四要磨点新麦做蒸饼,老远就看到石磨旁老杏树的弱枝上,站着一个娃娃,正晃晃悠悠地要打杏。那弱枝极细,顶天能担住四五十斤的物事,怕孩子出危险,就三步并两步地加快速度。 果然,还没到得树前,就听“咔嚓”一声,树枝从两脚间断裂,那孩子眼看就要从树上栽下来! 张小四将手里的簸箕、袋子等一扔,后退发力,如离弦之箭般像飞扑而去,在空中接住二蛋,却离地不过一尺,只好两手护住二蛋就势往地上一滚。 “小家伙,没事吧?”张小四翻坐起来,给怀里的二蛋拍拍尘土,检查身子。 二蛋还懵懵地没反应过来,反倒是一旁的石头回过神,“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羊羔守到二蛋身边。 二蛋被石头一勾,眼泪如断线珠子争抢着往外涌,却哽咽地安慰石头:“俺没事,石头不怕,俺没事。” 张小四检查完,发现二蛋确实没事,反倒是自己的胳膊、手肘蹭破不少皮,好笑地安抚到:“好了,麽事没有,哪都没摔坏。”结果石头理都不理,越哭越大声。 张小四可没有处理眼前事的经验,只好把两孩子都揽到怀里又拍又哄,好一阵手足无措。待最后许诺帮两人上树摘杏,挑又大又好的给他们装满,才使得哭声渐歇。 将两个娃娃放到树前有利位置站好,张小四小跑几步,一脚登上树干借力,身子一跃,两手抓住一粗壮树干,顺势一翻就站到树上。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两小连抽噎都忘了,张着大嘴,鼻涕都流到了嘴里。 “接好喽!” 话音刚落,就见颗颗黄杏从天而降,向两人身上砸来,接着就响起阵阵欢呼。 第34章 准备请客 永宁县城处在秦岭余脉的东北部,东南又有洛河流经,虽不像临县长水那样可通长安,可往北离河南府洛州又不十分远,若逢太平盛世,发展起来也不难。而现在才是贞观三年,历史上有名的治世,离安史之乱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生活在这片地区的劳苦大众,倒是可以过段相对安稳的日子。当然,前提是得熬过这段旱灾的尾巴。 苟超这次进城,明显感觉比前几次要热闹得多:新麦收割已近尾声,市面上得粮价有所回落,再加上各地灾民都得到很好安置,社会治安越来越好,商贾往来愈加频繁。 晌午搭了里正家的顺风车,准备购置些必要物品,但是回程却要等到明日,好在之前住过的城外棚户依然矗立,还能再将就一宿。其实苟超本不想这么快再进城,毕竟还是农忙的时候,虽说朝廷救济的粮种都已种完,但还是可以借些种子继续播种。可是,突然欠人恩情,心里总有点过不去。 苟超从刘柱家地里回来时,二蛋就扑进他怀里狠哭了一把,问到后来才知道是从树上失足掉下来,好在让张家老四接个正着。一想到二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阵阵后怕,要是他出了事情,苟超真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活个什么劲儿!想到还是自己让二蛋跑去采黄杏的,苟超连扇两个嘴巴,发誓再不让二蛋出半点危险。这事对张家老四许是举手之劳,可在苟超看来实实在在是天大恩情。 欠了人情就要还,可拿什么还?自己什么都不会,还一穷二白,有什么能送的出手?思来想去,只好先把恩情记在心里,再做顿饭菜聊表谢意。不过对只余粗粮在家的贫困之人来说,一顿可口饭菜也不那么好置办。好在郑县令是个敞亮人,所赠绢布质量上成,虽不是银子,苟超也不可能要买什么,就撤绢一尺,但好歹值些铜钱,只好听里正建议,到一布庄碰碰运气。 “小郎这绢确是好绢,可某这店面布料都有固定来处,是只售不收的,实不能换给小郎银钱。” 苟超早已知道这朝代铜钱的购买力——用钱买东西一切好说,可用物换钱却不那么容易,故而早做了心理准备。见老板轻抚绢布,觉得有门,就又问到:“掌柜的,我也不是非要铜钱,您看看能不能按市价给我换成普通绢布,再找补点廉价粗布?” 掌柜的闻言,脸上一喜,说道:“如此倒是可以,小郎看看需要哪种粗布,这粗布之间也有不同。” 苟超在掌柜的介绍下一一看过,不时问一下价码,盘算如何兑换。布庄里有种最为粗糙的麻布,与苟超兄弟现在所穿的相同,质地粗硬孔隙又大,夏日穿着倒也凉快,可却无法御寒。苟超已经决定近日就要养鸭,到了冬季也能取绒保暖,可要是用这种麻布,两层也困不住纤细的鸭绒,绝对钻毛钻得厉害!最后,只换得一匹绢布,一匹质地稍细的麻布。 换完布匹就快到城门关闭的时候,不舍得在城内住店,苟超就又在难民棚户挤了一宿。这次住宿与上回的心情可大不一样,那时是又憧憬又迷茫,又兴奋又忐忑;这回生活早上了正轨,除了有点担心自己不在,二蛋会睡不好,心情更多得是放松自在,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又是个好天!难民们早早起来排队领饭,吃完就要开始一天的辛苦劳作。苟超也没睡懒觉,早早抱着两匹布帛逛起牲畜市场。 此时城门还没有开启,但是这城外的牛市已熙攘起来。也不知这的人为什么称这是“牛市”,卖牛的根本没多少,反倒是猪羊狗数目众多。苟超逛了一圈,发现仅卖生猪的只有一份,倒是有三位屠户,又卖猪肉又卖生猪。苟超原本打算将绢布卖个六七百文,好添些日用所需,后来一问里正才知道,基本上很难实现。城里人,大户 人家选用布料都是去固定的布庄,小户人家又用不起上好绢布,可要是去当铺换钱,这等好布,都给不上五百文。苟超只好把布料当钱使,可用布料又不好找零,所以所购之物最好价值半贯。以此为目标,苟超最后在一屠户那谈好价钱,换得小猪两头,五花肉十斤,并猪耳一副,大骨头两根。 与屠户商议好一个来时辰之后再来取货,又急急进城购买所需。苟超这次进城,还有两个打算:一是农忙就快过去,播种过后会有短暂闲暇,正好是盖房的好时候,自己需要一把抹子;二是二蛋力气太小,连举个长棍打杏都使不上力气,定是食盐摄入太少,准备咬牙再买些粗盐。 因打铁需要些时间,苟超就按记忆先来到本城最大的铁匠铺子,没想到整个铺子里的工人都忙得如陀螺一般,工匠们来去生风,根本没人搭理苟超。 “哎?尔不是那个赵家小郎?” 苟超刚想离去换一家铺子,没想到就碰到了如厕回来的老铁匠,因上次二人共事半天,倒一眼认出了苟超。 “正是在下,老丈,这铺子怎么如此忙碌,我喊了半天都没人招呼。” 老铁匠哈哈一笑,说道:“小郎怎地不知道,还不是尔那新犁闹得,明府下了通牒,全县各处铺子都要紧着新犁部件打造,其他一切都要靠后。” 苟超听后,做出个苦笑不得的表情,只好回道:“既然如此,那小子告辞了。” 老铁匠一把托起要施礼的苟超,好奇道:“小郎又有什么新物事?要是小件,老丈就先给尔打了。那曲辕犁很是好用,一年不知要多产多少粮食,因这个,老丈也要谢尔。” 苟超先是一喜,后又连称“不敢当,不敢当”,而后又接道:“还就是一个小物件,估计您老操刀都用不上一个时辰。” 老铁匠本是个见猎心喜的,听说有新物件更是上心,就地即与苟超商讨起来。 这泥刀很是简单,不过是个长宽铁片加个把手,可是古代没有电焊真要是做起来也得个几天。没办法,苟超只好退而求其次,打了把老式的三角形抹子,这种只要底边留个铁撅安上木把就好。 一把抹子30文,一斤粗盐40文,本还想给二蛋带点好吃的,得,省了吧!铜钱只出不进,如此坐吃山空,苟超觉得自己离破产不远了,得想办法换些铜钱才是。 晌午,日上三竿之时,田里正准时驾车出现在城门口,让牵着黑猪,夹着麻布,提着猪肉等在树下的苟超长出口气,赞叹一声“田里正可真是个大好人”,苟超愉快地坐上了返家顺风车。 第35章 赴宴 石河子村总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有点风吹草动几乎就会传遍全村。这不,苟超这次又成了村里人“水”余饭后的谈资(实在喝不起茶啊╭(╯e╰)╮)。 田里正给苟超送绢布时,并没避人,田间地头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清楚楚。是故那日晚上家家户户不过是赞县令为青天大老爷;赞赵家大郎运道好,有出息。结果,转过来不少村人亲眼看到苟超头天晌午拿着赏赐匆匆忙忙走掉,昨晚上就换回好些猪肉回来。那老些猪肉啊,怕不是得有十斤!村里多少人家,到了冬至都舍不得买一斤猪肉,这赵家大郎一买就有十几斤,哪是过日子的人啊。一时间有些心动想与苟超保媒结亲的人家,纷纷偃旗息鼓,还要再观察些时日。 这古代人亲事都订得早,十四五岁就结亲的比比皆是,想苟超一个两辈子加一块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小处男,根本想不到自己成为好多人家待观察的女婿人选。他现在为难的是,到底做些什么来招待张家老四。 社会上有那么一种人是受不得别人,尤其是认识人,半点恩惠的。谁要是帮了自己一次,一定想办法立马还回去,而且此类人最常选用的就是请客吃饭以示感谢。苟超就是其一,按他上辈子的习惯,隔天就会请张小四下馆子,点几个硬菜、上两瓶啤酒,好吃好喝一顿。可他现在哪有钱请人下馆子,连浊酒都买不起一壶,只好自己动手。 上午把剩下的最后一点种子埋进田里,苟超就拥有了四亩豆地、三亩糜子和小两亩的黍谷。因晚上准备待客,再加上家里又添新成员,就没再去借(种)耕种,而是盖起了猪圈、鸭舍。 说道猪,苟超都要无语了,知道家养牲畜都是驯化而来,可没想到自己竟穿到这么原始的地方,那家猪还长着獠牙呢!昨个买猪时,第一家的长着獠牙,苟超还以为他卖得全是野猪,可走遍了市场家家全是那样,才觉出不对。忐忑一问,果不出所料,全是家养生猪。苟超还被人鄙视了,说是野猪鼻子可比家猪长多了,除了猪“头领”也长不了那么大。 “靠!靠!靠!”苟超心里直想骂娘,就你们养那猪能重一百五?还比野猪大呢,那这地方的野猪得比东北的小多少!怪不得听说古代有钱人都不怎么吃猪肉,要都跟这猪似的,肯定赶不上牛羊肉。苟超是吃过纯粹野猪肉的,不像市面上流通的养殖野猪猪肉得到过改良,纯野生的山猪肉肉质粗硬还有股骚臭味,估计这的“家猪”也强不了多少。 苟超家里曾养过猪,也见过别人敲“壳楞”,实际上就是把小猪阉掉,无论公猪母猪都要破坏生殖器官,唯有种猪例外。听起来似乎很残忍,可不阉掉,猪就养不肥,猪肉还难吃。为了方便阉割,苟超买的两头小黑猪都是公的,还没到两个月大,操作起来正是时候。别看月份不大,早上童大壮帮忙按猪腿时,也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如今两只小黑都瘦了伤,躺在地上直哼哼,苟超才敢放心出门做活,不然还真怕它们不是跑到山上去,就是伤了家里的小孩子。 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把一带棚的简易猪舍搭好,又挨着猪舍篱笆围了个四尺见方的鸭舍。鸭舍里有两母一公三只鸭子,公鸭小点,母鸭都两个多月,估计八月底就能下蛋了。几只小鸭都是用五斤猪肉从里正家换的,整个石河子村估计也就里正家能在这不年不节的档口留下五斤猪肉。 “二蛋儿,几条啦?”收拾好家里的“住户”,苟超又带着二蛋和石头去石子河摸黄鳝,准备加道河鲜。 二蛋眼疾手快地把苟超扔过来的黄鳝收好,大声数道:“一条、两条……十一条、十二条,阿兄,有十二条啦!” “知道了”,苟超回完,又摸了三条,就带着跟班回村准备晚宴了。 晚宴的菜色到底怎么配置,苟超琢磨了很久,倒不是缺少食材,实在是调料不足,锅具也不给力。自家后院现在只种了葱、韭、茄子(村里人都称紫瓜,可苟超觉得它就是后世的茄子),坎竹子时顺道割了根出土的夏笋,童大叔家还有葵菜,换鸭子时又从里正家讨了姜、蒜,再加上粗盐、猪肉、黄鳝,一共就这些东西,到底做些什么呢? 一时拿不定主意,苟超就先把肥肉剃下熬了油,接着直接在陶釜里把大骨头和猪耳朵先烀上,再处理其他材料。因怕猪肉太骚,苟超就把肉拿到小溪里先泡上了,顺便在旁边把黄鳝开膛破肚。鳝鱼内脏没舍得扔,准备给蚯蚓加餐,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享受,鱼肉切段也泡进了小溪。没有料酒去异味,苟超只好寄希望于冰凉甘甜的山前溪水。 “一会儿再吃,去给我摘两片大叶子回来。”苟超重筛了面粉,觉着差不多能有二斤,终于决定包个韭菜猪肉的饺子,就支使二蛋和石头去帮忙采那种尝生于水边的大叶片,一会好放面团、饺子。 二蛋儿、石头恋恋不舍地放下装猪油渣的竹筒,一步两回头的朝溪边走去。 苟超实在不忍,喊到:“服了你们,得,赶紧拿点肉滋啦,边吃边去吧。” 话音刚落,二蛋就欢天喜地跑回来,嘴里叫嚷着“阿兄真好”。 给两人都到了一小把,又嘱咐他们顺便把泡着的猪肉、鳝段取回来,苟超就活起面来。 夕阳将余晖撒向大地,暮归的村人似是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金光。 “好香啊!”张小四刚进村就闻到股丝丝缕缕的香气。 “不知哪家做的好饭食,香气传出这般远。”张屠户闻言,抽抽鼻子,也捕捉到淡淡的香味。 兄弟二人说着话往家里去,刚转过后园就看到赵家大郎立在院中,正与张屠娘子叙话。 “三郎四郎回来啦,赵大郎来邀你们去吃饭。” 苟超见正主回来,赶紧说明来意:“上次舍弟有劳四郎出手相助,在下于家中备了些饭食聊表谢意,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张小四被苟超的说辞搞得一愣,还是张屠户接道:“都是乡邻,大郎不必如此”。 张小四反应过来,忙推辞道:“也没作甚,不过是举手之劳,大郎不必客气。” 苟超正色道:“此事对四郎来说不过日行一善,举手之劳;对我兄弟而言却是大恩一件。要不叫四郎接住舍弟,摔坏脑子也未可知。四郎于我兄弟如此大恩,若不聊表谢意实在寝食难安。”说完,又对张屠户邀请到:“张郎君平时对我兄弟二人也多有照扶,一直没能报答,还请同去。”怕二人还有所推辞,又补充道:“自新来此地,里正与童保长对我们也是关爱有加,趁此机会就置办了些饭食,一并热闹热闹,他二人已先过去,还请两位赏光。” 苟超这一套精心准备的说辞,把张家两兄弟虎得一愣一愣,再没推辞迷迷糊糊就跟着他去赴宴了。 第36章 美食 男人间吃饭,只要桌上有酒,三两杯下肚甭管熟不熟悉,气氛就会热烈起来。不过苟超乃穷鬼一个,是买不起酒的,好在里正是场面人,从家里带去了酸浆水,众人又都给他面子,几句话就化解了张家兄弟的尴尬。 张屠户本身是个极爽快的,往常与苟超交往自在得很,这回实在是被他一番文邹邹的说辞给唬住了,这会儿见他与田里正童大壮说话还是老样子,慢慢回过味来。一碗浆水下肚浑身放松下来,指着苟超对众人说笑道:“刚才这娃子来邀某弟兄,好一番咬文嚼字的说辞,听得某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童大壮搭话问到怎么回事,张屠户只学了个大概就把大家引得哈哈大笑。 说完还感叹句“某笨嘴拙舌实学不全”,见苟超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又化解道:“大郎以后还称某张三叔吧,至于小四,就唤他'四郎',咱各论各的,没那么多讲究。” 没想到张屠户外表看着粗犷,内心倒是细腻,既已被戳破小心思,苟超就又与大家重新见了礼。 “快别客套了,赶紧入席,尝尝大郎的好手艺。”因席面摆在童家,童娘子就兼做女主人替苟超招待大家。 苟超忙了一下午共做了五道饭食,童家的小矮桌就放不下了,索性把虎妞睡觉用的竹床搬了出来。说是竹床,不过是用竹筒捆扎的矮塌,看起来倒挺像长桌的。 众人一番推让,最后里正坐了上位,左右是童大壮和张屠户,苟超与张小四坐了下首。至于女人孩子是不上桌的,苟超怕童娘子不舍得吃用,早给她与孩子们分了饭食放在屋内,这时三个小的早在苟超的示意下吃的汁水淋漓。 “快尝尝这汤饼,大郎用葱韭和(huo)彘肉做的馅料,隔着皮都闻到香味啦。”童娘子先端出了两盘饺子摆在桌上,招呼大家用餐。 田里正到底见过世面,夹住一只反复看看,说道:“这面食与城里卖的馄饨很是相似,却又不是蒸食,莫不是大郎家乡的独特做法?” 其余人等见里正动了筷子也纷纷夹取装模做样的观察一番,等苟超解答。独张小四过了几个月的军营生活,天天和一群兵痞泡在一起哪管什么礼数,吃饭很是仓促,也没管田里正入没入口,一整个的塞进嘴里,结果被烫的直叫。 因饺子趁热吃最好,苟超特意嘱咐童娘子帮忙,待里正来了再下锅,这两盘子可是正儿八经的新出锅。 看他烫的直吸气,又舍不得吐出来,囫囵个的吞下去直抚胸膛,苟超也没什么好办法,又给他递杯浆水,说道:“喝口压压,这饺子刚出锅烫的很!”有对里正他们解释道:“这面食,我们那称‘饺子’逢年过节,亲人团聚都要煮上一盘。若是有酱油拍点蒜末进去蘸食,味道更好。” “还待怎么好吃,这味道都绝啦!”张小四一口浆水还没吞下,就又夹了一只饺子,这回倒是没敢整吞可两口一个速度也是够快。 还没等苟超谦虚几句,众人具已尝过,满桌子的赞赏不要钱地砸将过来,一个个筷子使得飞快。 这还哪是客套的时候,饺子煮了苟超还没尝过味儿呢,就这手速,一会儿功夫还不都抢光了!自己赶紧也尝了一口,记忆中的味道使得全身的汗毛都舒张开来。由于调味料太少,苟超就选了韭菜做馅,且猪肉又经山泉水泡过,腥味不浓,被葱韭的味道调和的刚刚好,只加了一点猪油粗盐却十分鲜美。 “大郎就是好手艺,怕是比大食肆的灶上人都不差,他这鳝鱼做法俺见都没见过。”童娘子又用抹布垫着端上一直在火上煨着的陶罐,此时桌上的菜色就已上齐,逐道夸奖一番,就挥舞照顾小的去了。 苟超倒是想炒鳝鱼,可没有辣椒、酱油、料酒,炒、焖都怕有异味,就用猪油煎过,放到骨汤里小火慢炖,此时汤色比用羊奶做的浓汤还要白腻。 “上次你摸的黄鳝,全让你婶子糟蹋了!哪像这等鳝肉,半点土腥味也无,简直是人间美味。”童大壮吃得满脑门子大汗,木匕、筷子全不离手。 苟超心想,煮个鱼汤连姜都不放,还用醋布涮锅,不又腥又臭那才怪了,但嘴里还是谦虚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这不是用了猪油和粗盐么。”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里正又问道:“这夏笋和彘肉做法好生奇怪,非烤非炙非蒸非煮,又是熟食,全没见过。” 这里正还算讲究,面对各种诱惑,还能将饭菜咽下再行发问。苟超听得清楚,便没理会张小四含混不清的话语,反正无非就是赞叹,朝里正解说道:“这是将陶釜加热,倒些油脂,再将蔬肉放入滚油中反复翻腾直至菜熟的做法,我们那称之为‘炒’”这回苟超倒没在心里嘲笑里正见识少,实在是自打穿越而来,见到饭食的做法拢共就蒸、煮、烤三种,还以为这朝代就只会如此加工食物呢。 不知道是不是屠户职业不缺肉食,苟超发现张屠户好像很喜欢那道蔬菜浓汤,一陶碗都见底了还在那清盘。这道菜是为凑数苟超胡乱做的,上次用羊奶炖牡蛎时就发现,虽没放糖但菜品隐隐有甜味;这次又挤了一小碗羊奶添水炖了园葵和笋丁,结果真得还有甜味。虽然香甜但毕竟不是肉食,在座各位均是浅尝辄止,唯有张屠户一人吃了大半似还意犹未尽,配上他那猛张飞、赛李逵的外貌,苟超觉着甚有喜感...... 一般说来,通常的宴请、聚会,众人吃吃喝喝、调调侃侃,怎么也得俩点以上;可苟超这次请客,还不足半个时辰,众人就挺个肚子拱手告辞了。里正娘子还奇怪自家男人怎地如此早回,遂问道:“天还没黑透就回来了,可是遇上什么事情?” 里正闻言一笑,摸摸肚子说道:”哪有甚么事情,是赵家大郎做的吃食太好吃了,那几个老粗一顿狼吞虎咽,早早吃个精光,闲唠几句只能散角了。“ “哦,还有这等事?不是就买些彘肉么,他还做出花样来了?”里正娘子听得兴起,便放下手里的纺线,起身坐到里正身边。 田里正眉飞色舞的解说了苟超准备的席面,又神秘兮兮的低声道:“某看这‘炒菜’与平时做法大不相同,炒制的菜蔬不仅看着好看,味道也好,若是告知食肆,许能换得不少钱财。” 里正娘子听后,停下给里正捏肩的手,摇头笑道:“怕是换不来甚么,郎君食肆去得少,还不晓得,那些个大食肆与肉食之家都是会的,不过是做的少罢了。儿原在府里做活时,上面也曾赏过一道,也没觉着多好,还要使用许多油脂。” “许是某没吃过觉着新奇,不过赵家大郎在饭食上确是有一手。他不是换了几斤彘肉,咱也熇些猪油练练,要是好吃就交给二娘,待她出嫁也多门手艺。” 这边里正一家□□叨着苟超的饭食,那边厢张家兄弟也把苟超的手艺吹的天上有地上无,在加上之前快弥漫了半个村子的香气,赵家大郎好饭食之名彻底坐实,甚至传扬到了周边村落。 第37章 大兴土木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原是描写战争场面的,没想到在这群山之中竟真现出如此奇景。不知是不是连日的阴雨将空气中的水汽消耗太多,从早上就开始积聚的黑云乌压压的笼罩在群山之上仿佛要吞天噬地一般,却在近晌午时被一道金光刺破,如溃堤洪水般被中天金日照耀四散。原准备在家躲雨的一众村人,恨不得朝老天吐口唾沫,晃得人白浪费半天工。许是旱了一年半,贼老天也不想赶尽杀绝,这几场透雨,使得石子河河水都涨了一尺,只是天天不见阳光,好人也会郁闷,这不刚一放晴,整个村子都多了欢声笑语。 转眼已近六月,麦收早已结束,夏谷也都埋进土里。土地要求的劳动力不再紧张,农民却一刻不敢得闲。最近石河子村要开始“大兴土木”了,因有不少外来户,之前不过是勉强搭个泥草房住宿,家家还没有备粮仓,收拾院落,这回儿就都计划着开始置办。粮仓还好建,山中不缺竹子,砍回来搭成高架竹楼,不仅隔潮下面还能为家禽避雨。大家又都是五户一保,少说也有五六个壮劳力,互相帮忙很快就能建成。 苟超他们几户就有些特殊,其他四户之前相互帮忙都有了栖身之所,待他来时正值农忙,本是要在童大壮家借住,好在他搭窝棚厉害,仅是同食。童大壮之前就有说过,农忙一过就先帮他盖房,可苟超看了大家的住所就有些踌躇。他们几户都来得晚,是最后结保的,因此家家都没有仓房,是故都要换工帮忙。砍竹子十分费力气,所以建一个仓房和建一个泥草房时间都差不太多,五个人工得忙个四五天。苟超种的地少,他那窝棚秋天后也可以当仓房使,或是整个夏天自己慢慢再盖,原本先给他建草房再轮着盖仓房也没什么,可苟超却想要个“豪华草房”这就犯了难。 大家都是逃难来的,为了能尽快有个住的地方,这些新户住的都是快建版简易草房,三五天就能建成,可想其质量。每个草房不过是直接立几根柱子,编上枝条将和好的黄泥直接糊上,经不起多久的风雨。这种房子不见得比竹楼隔凉多少,不过是比苟超自建的棚子大上少许,屋顶不漏风而已。苟超想要的是经过制坯,再挖些地基,精建而成的正经草房,那就要忙上半月往上,如此一来就不好换工了。 和童大壮商量好久,也没什么办法,他自己倒是能多帮苟超,可户户都是白手起家,有太多琐事要办,既没工钱又要多帮着出力,谁也不能愿意。只好先帮着其他人家起粮仓,盖房的事再想办法。 其实,村里人非常讲究人情,尤其礼教森严的古代,事事谈钱不仅伤感情,还要被人瞧不起。钻进钱眼里的,那是商户,要在前朝,商户服役都要比农户翻一倍,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当然,主要是被士人阶层瞧不起,人数虽少,却掌着舆论呢。)所以一般说来,谁家里有个婚丧嫁娶、乔迁起屋的大事,只要不是农忙时节,两三天内不过是供个饭食。苟超要是能找上七八个人一同动手,先做几天,剩下的他们五家四五天内也能完成。只是来得此地时日尚短,苟超也没什么相熟人家,不好意思张嘴求人。 童大壮所管这保只有姜家有男丁两人,家长快知天命,其子三十多岁。所以姜家田地最多,粮仓也要大些,就决定先在他们家施工。因家中有女待嫁,且父子二人又都沉默寡言,苟超与姜家接触很少。姜一娘虽只十四五,又是待嫁之女,可却做妇人装扮,显然是破了身的。听童娘子言,姜家说话有关内口音,去岁就逢大旱,逃到此处不知用了多久,姜三郎两女两儿都好好活着,两男孩不过垂髫黄发,全没饿死,没准是将长女卖过。朝廷虽然帮着难民熟买女儿,可那进了脏地方的,晚上一会儿就可能*,可真叫命苦。童娘子与苟超说这么多,就是怕他正是年少,血气方刚的再被迷住;或是瓜田李下不知避讳,稀里糊涂的取双“破鞋”回家。 按苟超的认知,这失了贞的女子是极难过活的,前世到了二十一世纪,在他那偏僻村子离婚女人还要被人指指点点,更别说年少失贞,不定被人如何编排。而古代对女子要求更是严格,向姜一娘这情况没准要抹脖子上吊,或是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没成想在这么落伍的时代(他还一直不知自己身处盛唐呢╭(╯e╰)╮),这么偏僻的山村,失洁女子还能二嫁,村人也没诸多鄙视,让苟超第一次对对这时代有了好感,有了敬佩。 “汝怎地又到这里来了,尔长兄还放心让尔打杏?” 自从吃了苟超做的家宴,张小四是念念不忘,肚里的馋虫全被挑了起来。这不赶上天气晴朗,准备多磨点麦粉,哪天跑趟西山打只麋子,也包点那个什么“饺子”,结果就看到二蛋在树下转悠。 “我,我才没要打杏,杏都没了,我是要捕蜓蜓。”二蛋见是张四郎,有点不好意思,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 估计是张小四长得较有压迫感,原来围着二蛋转圈的小蛋,老老实实地躲在二蛋两腿间也不咩咩叫了。 张小四长了对十分凌厉的眉毛,再加上一米七三四的身高,黝黑的肤色,看起来不很好惹。其实却是个又好奇又冲动又热血的中二少年。两次与苟超接触,使他对其产生了极大兴趣,遂蹲下来摸摸二蛋的脑袋,搭话道:“你长兄做甚呢,有没有又做好吃的?” 二蛋似是想起了那日的宴席,下意识的舔下嘴唇,嘟嘴道:“肉肉早都没有啦,连晌饭都没了。” 由于上午一直阴天,以为会有暴雨,大部分村人都没怎么做活,就该吃两顿饭。 张小四眼珠一转,将他稍冷的面相,添了几丝猥琐,搓手提议到:“俺叫他一同摸黄鳝怎样,让他再炖肉肉?” 二蛋出来时,苟超与童大壮正说盖房子的事,听得无聊,石头又睡了午觉,就一人抱着小蛋出来玩了。但他也隐约知道自家兄长在为建房子的事情难心,就懂事的说道:“阿兄要盖房子,要盖好久好久呢,要好久好久好久以后才能捉鱼呢。” 张小四闻言一怔,似是想到什么,望向苟超住处歪头感叹道:“又要建房子了呢!” 第38章 交往 张小四与苟超只接触过两回,觉得此人看起来不过舞勺之年,却实非一般。村里人说话多用“俺”、“奴”,或是“某”自称,他却偏爱用“我”,这称呼营里的长史参军都用的少。且他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有些像读书人可又没那么高傲;有些像膏腴子弟,却不见半点纨绔;要说出身农家,可哪来那样的神气,真让人琢磨不透。还说仅小自己一岁,可连自己肩膀都不到,那脚脖细的都没自己手腕粗。头次碰面还以为是个瘦骨伶仃的寻常少年,结果两句话还没说完就碰了钉子;明明矮自己那么多,还是仰视自己,可让那眸子一盯,说出话来还挺让人信服。自小长在深山,别人玩泥巴,他玩小弓箭,记事儿之后,每天都生活在不是担心吃食就是担心被吃,全家抱团取暖的窘境,远比同龄人成熟果毅的多。可一接触赵家大郎便会忽略他的年龄,好似与自己同龄一般,这种人还真是头次见到。 张小四去大孤山时曾看过他自搭的泥棚,虽然单薄狭小,可仅凭一人之力,所费不过两日之功,要是自己可做不了那般平整漂亮。来村里还不到一月从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到现在养豚养羊养鸭娃,日子过得真叫红火,多少壮丁悍妇都做不到。 中国有几千年的农耕文明,评价国人时常有“小农思想”、“小农意识”这样的贬义词,似乎老祖宗几千年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已融入每个人的血脉限制了今人的探索,开拓,创新。可“自给自足”对农家人而言,简直是最美的赞扬,直到苟超生活过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还有许多人家不搞副业,唯种粮种菜度日。贞观朝也是一样,不谈陆续而来的新户,就是原来那二十来户人家,也就一半能多养些家禽,剩下的不是仅散养两三只鸡鸭,就是干脆什么也不养,吃用再拿粮食换取。像苟超这么大力发现养殖业的还真是头一份。 石河子村西南边的莽莽群山,在本地人嘴里只用“西山”概括,听起来极不起眼,只要不是平原,哪个县镇还没个“西山”,实际上许多山头相对高度都能达到两千米以上!若是没熟人带着,抑或没点真本事,仅仅是最外围,走上几里都会迷路。当年张老爷子带全家避到山里,去的就是“西山”,可也是西山外围。要想进得山脉深处,估计得成建制的军队才行。 张小四就独自一人,去的便是常走的外山,村里人也有常来此砍伐木料或是收取山货的。沿着隐秘的小路,一连探看了两处陷阱,不过捉到只倒霉刺猬,也不知死掉多久,周身围着一群苍蝇飞虫。重新收拾好陷阱,忽觉后脖颈似有针刺,回首一摸,摸出条黑毛虫来!夏日进山就是这样,蛇虫鼠蚁格外多。好在袖口、裤腿都用野草扎紧了,身上似乎没什么异物。这段时间几位兄长家的麦子早已脱好粒,种到田里的夏粟夏豆等都已发芽,割回来的青麻也已沤上,张小四一时有了闲暇。他们这一保只有一户客居,盖粮仓时三兄已去帮忙,几天就完成了,都没用自己帮忙,这闲暇一多就又想起赵家大郎的手艺,对他那天做的什么“水饺”念念不忘,就想上山打点猎物再尝尝他的手艺。 快走到最后一个陷坑时,手里不过多只野雉,还是现用竹弓射的,几个陷阱全无收获。心里暗暗拜了拜山神爷爷,小心拨开前面的树丛,张小四深吸一口气,满怀期待的向陷坑里望去。 一头麂子奄奄一息的倒卧其中! 总算没有白费心思,好歹有些收获。张小四其实挺馋豚肉,可是山彘很少独自行动,即便大虫见了也要退避,就深挖了几个陷坑,希望捕只野鹿斑羚什么的。麂子这东西长不大,最重不过四十来斤,坑里这只,张小四掂量一番也就二十来斤,聊胜于无吧。在小麂的喉咙补上一箭,张小四就把猎物扛了回来。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奇妙,尤其男人间的交往有时在很多女人眼中简直就无法理解。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可能仅仅因为一顿酒,便能成为托付生死的真兄弟。张小四在与苟超有限的交往中,便对他起了好奇之心,想要寻机与他深交好一探究竟。那日从二蛋嘴里知道苟超要盖房子,就有意无意旁敲侧击地探询,得知他的窘境之后,忽的灵光一闪,想到个借机往来的“妙计”。是故,他就在自家嫂子奇异的目光中向大孤山上走去。 苟超这些天来一直兜兜转转,往来于各乡邻之家,帮着搭建的粮仓。这一旬多的时间,虽然好忙碌,但也不用与天抢时,倒是没有下田那么劳累。只是眼瞅着童大壮家的就要完工,自己却还没有拿定主意,选好方案,不免有些焦躁。 “就一个'2'怎么说了几遍也记不住!” 二蛋可怜巴巴的低下头盯着怀里的小蛋,憋着嘴:阿兄好怕人。 苟超反应过来,忙安抚二蛋说道:“二蛋不怕,是阿兄太着急了,不该凶二蛋。二蛋好聪明的,个位数加减法全会了呢。” “可俺记不住那些数字…”不安抚还好,一安抚,二蛋瞬间觉出那个溺爱自己的兄长又变回来了,委委屈屈,眼圈都红了。 苟超在平时的生活中,很注意培养二蛋对数字的敏感性,经常让他给众人端碗摆筷,清数禽牲,还常与他玩些数字游戏。现在的二蛋手指脚趾齐出,已经能准确的计算20以内的加减法,苟超就想把阿拉伯数字交给他,这样以后再学会列竖式,基本上连算盘都不用打,就能很好算账啦。 主要是,苟超并不怎么会打算盘…… 与村人接触多了,苟超就发现好些人都有些“傻”,数字一大就弄不清楚,要是存心糊弄,打交道时能占不少便宜。苟超甚至想到,往年他们缴赋纳税,说不定被人懵去多少粮食,就很有危机感得要教好二蛋数数算算。 “你看,这个'2'多像一只鸭子啊。”苟超见不能硬来,就想用形象记忆法。 二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差趴地上了,半晌挠挠脑袋,来了句“俺没看出来…” “…”苟超一阵无语,正想着要不要换种说法,就听到门外传来句:“赵大,在屋呐?” 在古代生活了许久,苟超已经知晓,这里比较相熟亲密的同龄朋友,互相之间都是姓加排行的称呼,可自己在村里貌似没什么同龄朋友… 谁这么自来熟啊?! 第39章 施工 地平线下折射出的昏黄阳光柔柔地照射在张小四的脸上,染了金色光晕的睫毛微微朝下倾斜,黑白分明的大眼仁经过余晖的洗礼,水润润映出自己的身影,这便是苟超打屋内出来,猛一抬头看到的景象。 许是山中水好的缘故,张小四龇着一口白牙,笑呵呵地说道:“听说汝要盖房子,张罗的怎么样啦?” 我也没四处张扬啊,怎地连他也知道了,果然,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小村小屯没得秘密! 拉回游离的思绪,苟超拱手应承道:“这么晚来,张四郎怎地有事?” 因是拜访的苟超家,家具只屋内一张简易竹床,桌椅板凳毛都没有,就没往屋内礼让,两人在屋外闲谈。 二蛋见不用再学该死的数字,兴奋的从屋内跑出来,抱着兄长的大腿探个脑袋往上瞧,两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盯着张小四打量。 这兄弟俩… 可真不热情! 似有一阵冷风刮过,张小四绚烂的笑容没来得及退下,就僵在脸上,抽抽嘴角,重新续满热情,笑着调侃道:“没得事情就不能来拜访啦?” 没等苟超开口,又张嘴说道:“都是朋友,还喊什么'四郎',叫俺'张四'就行,还不显外道。” 谁和你见外啦,本来也不熟好吧… 这回轮到苟超满头黑线,尴尬一笑,硬着头皮说道:“那倒不是,乡里乡亲的本该多走动,只是家居简陋,连个坐处都没有。” “那有什么,都是下里巴人哪有什么穷讲究。”张小四倒是随意,直接坐到了屋前的石头上,还招手让苟超也坐到离自己不远的一块石头。 苟超木木的坐下,心说“到底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又听他继续道明来意: “俺想着尔兄弟二人刚来此地,与村人多不熟悉。盖房需的人手多,再不好意思张口寻人,指不定要盖到甚麽时候。” 苟超看着张小四开开合合的嘴巴,突然觉得有个自来熟的朋友也不错,没想到这个稍显锐利的莽少年竟这么古道热长。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因昨晚上已经与童大壮通过信儿,两人一商量,今天苟超就不去童家帮忙,直接到选定位置开始准备过程。童大壮家的粮仓也就剩个收尾过程,四个人顶多忙活一个时辰就能完工,原计划也是五人结束后就直接到苟超那帮忙的。 张小四答应帮忙找来来六七个村人一起做上三天,待有了雏形他们五户再慢慢忙活个三四天也就差不多了,等最后上梁盖顶时若是人手不够可再知会那几个人齐心出力一天也就功成。虽是帮忙,但是晌饭却要苟超准备,不能让大伙空着肚子干活。这一阵子并非农忙时节,家家户户基本上又恢复了两餐制,许多人家甚至一天两顿豆粥,新收的小麦由于天旱收成一般,粮价并无太多下降。是故听说有顿干食管饱,几个汉子还是很爽快地答应来帮忙的。 古时候一般人家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的,但不知张老爷子当初是怎么想的,从山里出来时就陆陆续续的给几个孩子成了亲分家单过。当时他们回来时老房子还在,就是张家老大的住所;老二张保长所住之地便是外出逃难不知身葬何方的村人家的旧房子;等到了张老三实在没有过得去的旧房,只好新建了现在的泥草房;最后轮到张小四时,老爷子已然驾鹤西去。张小四与张老大毕竟非一母同胞,虽然感情不错但与三兄都好舞枪弄棒更为契合,就从长兄家搬出落户到张屠户家里。 一大清早,张小四就带了六个村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苟超选定的地方。新房选址并没有定在现在苟超的住所,而是在更靠西北的坡地上。这片坡地是苟超的二十亩永业田所在地,离自家口分田与大清河都较近,虽说山脚的泉水溪流小点但稍挖深些就能打水吃用。之所以定在这,苟超是打算把二十亩桑田都种上树,不然兄弟俩照顾百亩田根本顾不过来。果树就在在家屋后,以后养鸡喂鸭就可放到林子里去,围上篱笆又省心又安全。 所谓“安全”是指鸡鸭这些扁毛畜生的安全。乡下有句老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就是指密养家鸭时,家禽很容易生病,一旦糟了鸡瘟鸭瘟,养殖户可能倾家荡产。苟超是有点野望的,来到这物质条件极差的古代,个人抵御风险的能力大大下降,要想保障基本的温饱,只有靠自己谁也靠不住。不是水旱灾害,就是兵祸连连,人食人的场景早已在苟超脑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实在是怕了。 别人穿越也许还能靠着学识混进古代的官僚队伍,可自己不过是个高中肄业的半吊子泥瓦匠。算算短暂的二十来年人生似乎做农活的时间比读书盖房还要长,所以还是安安心心的当个小农民也许人生还能顺遂些。 当个农民也不容易,这里没有农药、没有化肥、没有良种、没有先进的生产工具,连高产点的玉米、土豆、地瓜也没瞧见,亩产大多不到一石。 据苟超的查看估算,这里今年麦子的亩产也就一百多斤。一百来斤,够不够一个月的吃用啊!在这鬼地方,油水副食少的可怜,每个人都胆量大的很,还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苟超的野望就是在林子里养满鸡鸭鹅狗,畜生圈里圈上羊猪马牛,果满园,谷满仓,达到一切自给自足,什么灾害都饿不着肚子! 张小四从家里带来了制作泥坯的木框,还帮忙借了处理枯草麦秸的铡刀,八个人平地的平地,铡草的铡草,挑水和泥,井然有序。 找来的六个人都是比张小四大个几岁的壮小伙,有在一起玩过,做起活来也没谁偷奸耍滑。 众人喊着不知名的号子,干的热火朝天,只觉没过一会儿,童大壮他们四人就加入进来。一时间十二个大老爷们光个膀子,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展现出一幅以大自然为背景的雄性魅力之图。 一旁干着急帮不上忙的二蛋,只好带着跟班石头玩起了泥巴。等到汗流浃背的苟超先撤出来玩为大家准备午餐时,两人已经变成了泥猴… 在心里安慰自己满身黄泥也没什么,还能防蚊虫叮咬呢!实际上是真忙不过来照顾他俩,要知道十几个人的饭食也是个大工程。好在张小四不仅提供了肉食,还主动借给他许多粮食。 这朋友交得真心不错,就是人情欠大了…… 第40章 新房 最近村里大兴土木,乡邻之间互相帮忙乃是常态,但施工人员达两位数的仅苟超一家而已。 谁不知道——人多力量大,人多事好办。可人多饭食也不好做啊! 童大壮家屋前空地上现有两个灶,两个陶釜热气直冒,水蒸气夹杂着食物的味道不断向四处蔓延。 气味说不上好闻,食物还没煮熟,多少带着异味,又没香料遮掩,肉类的腥膻闻久了多少有些头晕脑胀。 可是,等在一旁的二蛋石头已经口水连连,眼珠子直随忙碌的几人乱转。 不是小家伙有受虐倾向,实在是这阵子腥膻过后,就会转变成浓浓的香气,昨个晌午两位已经亲身经历。 张小四做主帮忙找来好些帮手原是好事,可当时苟超也犯愁。家里的粮食勉强够十几个男人吃上六七天,可之后兄弟俩难道喝西北风?且供应饭食能勉力支持,但配菜要如何下手,家中连个鸡子儿也没有,难不成顿顿喝蔬菜汤? 好在张小四竟都想到了,也不知是大半年来跟着校尉做事得到培养,还是天生是个心细之人,为苟超想得很是周到。是故昨个晌午众人就吃到了香喷喷的水煮麂子肉! 那是肉啊!一片都有半指长!原来两个推说有事不能帮忙的村人,肠子都悔青了,现在帮忙的人家哪有肉吃! 来帮忙的壮丁都直呼过瘾,吃得满嘴流油汁水淋漓。下午帮忙时都下了死力,到得今个头晌,制成的泥坯都晒满空地了。 要知道这晒制的泥坯乃是耗力大活,是将黄泥和上铡制成段的枯草,再用叉子反复摔打之后才能放入模具成型晾干。挖土、和泥、摔打都是力气活,若是来两下就歇一会,一天也做不了多少,好在这些帮手大多年轻,又吃人嘴短肯下苦工,估计到了明天所需泥坯就都能制成。 “大郎,这麂子肉本就不多,昨个又经熏腊掉得好些分量,在放那么些,明个可就不多了。” 这麂子是张小四两天前打得,怕天热放坏了,昨个才让张屠户剥皮拆骨送将过来。可是还要留到明日一些,苟超就在昨晌把大部分剩余麂肉烟熏一番。鲜肉出数,又用泉水浸了二斤现在一同入“锅”煮了。 “不用多留,明个就是四郎他们最后一天帮忙,剩下的一起做吃了,往后就我们几家忙忙。” 嘴里回着话,手上却不慢,一会儿功夫竹帘上就坐满了粟米豆面窝头。 童娘子显然还不知道这些安排,闻言一愣,半晌才又说道:“就咱五户怕是还得个六七日吧?” 苟超没有听出童娘子声音里的异样,一边蒸窝头,一边随口回道:“四郎说他没什么事,会接着帮忙……” “咳,咳咳——” 一阵微风吹来,烟气窜入蹲下添火的苟超鼻腔,直呛得他好顿咳嗽。 童娘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照现在的速度,明个过后我们六个再做个三四天就差不多了。” 似是松了口气,见虎妞洗菜回来忙指挥她去烧火,笑着对苟超说道:“大郎只管烧菜饭,灶下案上的活计就知会俺们娘俩。” ***** 石河子村所建之房大多坐北朝南,且北墙不开窗子。苟超要开后窗时大家都有所阻拦,怕冬季北风吹来屋里没法保暖。苟超虽没在这里住过,但是对呼啸的寒风是甚为熟悉,往年家里的玻璃窗外钉上一层厚厚的塑料还是冷的厉害,大冬日的只有晚上睡在热炕头才全身暖烘烘。而这里的人冬日都在屋内点火盆,想想都能感受到那种憋闷污浊干燥之气。有了后窗虽然寒冬腊月不能开窗透气,可其余季节则有利于空气对流,视线也不受阻,屋内不至于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苟超的新房是左右两间,东屋直连后墙开了扇后窗;西屋后面连着厨房怕煮饭过烟气就没开后窗。别说石河子,整个永宁县将主屋与厨房连在一块就这独一份。乡民小户大都是在自家院里搭个灶台,讲究点的再给灶台支个棚子;大户人家建有伙房,都是厢房,隔壁有得也给粗使丫头婆子留个住处倒是与苟超这新房多少有些相似。 因要抢时将房子主体盖好,西屋后边留下的狭长空间并没有搭好灶台,帮忙的众人都以为是留下装杂物的空间,虽觉得格局有些奇怪,不若就两间大气省事,倒也都没多嘴,只以为是赵家家乡的风俗。 房子建的很快,第七天辰时房顶就已搭好,苟超千恩万谢的送走童大壮郭跛子等一行四人,自己则同张小四往房顶覆草。他们五户家家换工,每户不过四五天,唯苟超这边一做就是正六日出头,好在头三天伙食爆表可算是集体帮忙,众人也没什么微词。可几个男人都是顶门立户的这一忙就是二十来天,田里的秧苗陆续到了锄草时节,苟超时不好意思再拌着大家,就坚辞众人好意,将他们赶回田里做活。 原说也该撵张小四回家忙活,可又吃人家麂子,又从人手里借来兄弟二人以后的口粮,还要人家帮忙张罗着请人借工具…… 虱子多了不咬,债欠多了不愁!给房顶覆草又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的,秉承着可一个人还情的思想,苟超就可一*祸了… “接着!” 张小四叉起一捆麦秆像房上扔去,那飞出去的麦秆划出的弧线刚刚好,又轻又稳地落在苟超的双手间,两人的配合已经很有默契。 看着熟练铺着麦秸的苟超,张小四又挑开一个话头,问道:“赵大,那房里的小间是做什么使得,要放粮食的话再盖个仓房岂不更好?” “不是仓房,是厨房。”苟超倒是言简意赅。 “厨房?是做饭食的地方吗?”本事没话找话,这下倒引起了张小四的好奇之心。 “对,就是做饭的地方。” 苟超已经铺完手里的麦秸,又朝空中举起胳膊。张小四赶忙扔起一捆,继续刨根问底: “在屋里垒灶,俺还是头回听说,那一旦做饭岂不是满屋子熏烟?那得多呛啊,还得四处落灰。” 苟超已经熟悉了张小四的多话,调整了一下姿势,头也没抬的解释道:“还没搭烟囱呢,东屋我要垒铺火炕,柴灶火炕之间留出烟道,顺着烟囱走烟就不会满屋子都是了。” 因为原来家贫又生活在在家暴环境,再有那不给力的姓氏,上学期间很不受待见,经常遭受同学间的冷嘲热讽、鄙夷慢待,苟超实际上不太会与同龄人相处。这回遇到个热心肠“厚脸皮”,反倒是说话渐多起来。 “火炕?那是什么,从来没听过啊!像火盆一样取暖的吗?” =.= 一问没懂,又起新疑,好奇宝宝持续发问。 苟超拿出应对二蛋的耐心,又向张小四科普起火炕的用途…… 第41章 拮据 炎炎烈日似要将人晒熟,低矮的泥草房又如同蒸笼,这盛夏之时委实难熬。 为了能多得些清凉,石河子村大多数人家都搬到了自家的仓房居住。那些仓房多用竹子架起,离地能有四五尺高,四面通风散热倒是避暑的好去处。 午后的太阳最是毒辣,而房顶再有个把时辰就能铺完,苟超就转到屋内搭起火炕,顺便也让张小四避避暑。 东屋里前后窗口还没来得及装窗子,抬头一望,又少半边房顶。用湿泥弥合的土砖强不断被蒸出水汽,这新建的房子确实比屋外凉爽很多。 苟超先在屋里的阴凉处铺了两捆麦秸,好让晒的直打蔫的二蛋休息。这孩子吃过饭后,还非要跟过来,说什么也不肯向往常那样让他和石头一起午睡。估计是自家新房马上就要盖好,小孩子比较好奇,想要第一时间亲眼见证。 不过苟超也不十分肯定,他隐约觉得二蛋虽然在张小四面前话不多,可好像挺爱其身边转悠的…… —— 这张小四还挺有魅力! 想到这苟超暗自撇撇嘴,回过头来准备叫二蛋过来趴会儿,就见他努个小嘴,小舌头似在里面蛄蛄蛹蛹,马上喊到: “二蛋,你干什么呐!” 没想到被抓包,二蛋一个激灵,瞬间精神起来,挣扎道: “没,没做什么……” 可惜一直鼓个嘴巴,这一张嘴说话,口水如同丝线一般挂了下来。那口水还伴着血丝,立马出卖了自家主人。 苟超见他还要抵赖,一把捏住二蛋的下颌,仔细观察过后,才又好脾气地说道: “都说几遍了,别老拿舌头舔那牙,不然新牙出来该不整齐了。” 原来前两天二蛋的一颗下门牙开始松动,把他吓得以为自己生病了,抱着苟超好一阵哭诉。后来苟超拿虎妞举例(←虎妞有颗槽牙掉了,还没长好,且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安慰他每个人都会掉牙,但还会长好,才把他安抚平静。 自此,二蛋虽然解除了换牙的恐惧,可又添了个爱舔牙的毛病,甚至时不时的就把小脏手伸嘴里拽拉活动的牙齿。 这古代又没牙齿矫正之术,怕二蛋换一口参差不齐的恒牙,再讨不到老婆(嗯,男主算是个有远见的人吧…),已经制止了多次,可是 “可,可,可舔着舒服。” 小小年纪已经知道心虚,于是二蛋弱弱地回了一句。 “……” 其实刚刚看到已经被顶出大半,只余一点点血肉相连的下牙,苟超也有种想把它拽掉的冲动来着。 “噗嗤”一声,一旁观看兄弟俩互动的张小四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调侃苟超怎地那么婆妈,乡下孩子有几个不是自己把牙舔掉的,想当初他自己还拽掉好几颗呢! ~~~(>_<)~~~ 苟超看了眼张小四那整齐洁白的牙齿,继续无语中…… 又调了调麦杆,确保二蛋躺的舒适后,就打发张小四一同坐过去休息,自己则是垒起烟道来。 苟超上学时数学成绩还是蛮好的,在大伙制坯时就大致估算过盖房所用的泥坯,特意多做了些,就是为了打火炕使用。 同理,上山采石打地基时也多寻了些石头,最重要的是,每次上山放猪牧羊四处寻么,终于在石子河上游河岸两侧的山边上发现了不少板岩! 这板岩在农村可是用处多多,有当瓦片,有当外墙,有当地板的,不过,苟超他们村大多数人家都是用它来铺炕的。 以前砖头卖的贵,好多人家都买不起,而他们村山上随处可见的板岩,就成了天然板材。那大块板岩只要顺着纹理缝隙一撬,就能揭纸一样揭出数块薄厚较为均匀的石板,不仅结实耐用,颜色也很多样,搭配好了还很漂亮。 不过苟超初中毕业后,山上的板岩就让村人给采光了,后来村里砌火炕就只能用砖头了。跟着大伯学手艺时,他大伯还特意说过,用板岩搭炕更不易倒烟漏烟,炕面还平整。 张小四靠墙坐了一会儿,觉着从里到外凉快多了。看着还在阳光下忙碌的苟超,很是佩服他的韧劲儿。 这新房的顶子,铺了能有五分之三,东屋上面刚好有一半是余下的五分之二。阳光从屋顶的缝隙撒下来,就笼罩在苟超划好的炕址上。 张小四歇了一会儿,在一旁看着实在干着急,就上前递块泥坯或是捧把泥巴的抢着帮忙。 二蛋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小眉头紧皱着,张个嘴巴睡得还挺熟。可张小四还是不敢发出大的声响,生怕吵醒了他。别以为是他多体贴,实在是见苟超连摆个泥坯都轻手轻脚,没发出多大声音。 心说,这赵家大郎可够惯孩子的,阿娘在时照顾自己都没这么细心。可到底气氛使然,都不好刨根问底了。 忍了一会,看苟超摆了个“龙门阵”(“几”字形烟道)实在忍不住了,又开始询问这么摆的用途,不过问话时倒是把音量压得很低。 苟超后期和他大伯出门打工时,就看到了建“吊炕”的种种好处:既省燃料,炕面又受热均匀。不过这古时候条件有限,就只是改良了烟道制法。 前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烟道就全都抹好了,苟超就与张小四一起配合把一片片的石板铺了上去。最后又在其上抹了黄泥,铺上麦秸,一铺传统搭炕就大体建成。 不过现在乃是盛夏,家中又没余钱,苟超就没将炉灶垒起来,只是留了个送火口。 “这以后要在这搭个炉灶,上面放铁锅,下面烧火,烟气就会顺着烟道走一圈,上面的火炕也就热了。” 苟超站起来直直腰,指着送火口,想张小四耐心的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怎么就没人想到呢!你们那边的匠人课真聪明!” 张小四一脸神奇的看看苟超,又看看火口,到了后来竟跪地上弯腰从火口往暗幽幽的炕洞里望,嘴里还不忘夸奖苟超的乡邻村民。(苟超向他解释过火炕是他们村里的泥瓦匠发明的。) 火炕砌好还要晾干,这时候太阳也不像之前那么毒辣了,两人又转移阵地,继续给房顶铺草。 待苟超刚爬上梯子,张小四那反射弧不知多长的大脑又反应出一词,遂又仰个脖好奇地问道:“灶上通常不是架釜么,那铁锅又是何物?铁质的釜?那可够值钱的。怎么不用陶釜?” 苟超:-_-|| 穿越前带本《十万个为什么》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房子马上要盖好了,可还没有炊具呢,难道还要一直在童大叔家搭伙?哎,要嘛嘛没有,哪哪都要钱,看来的赶紧想个点子,赚点花用了! 第42章 婚讯 永宁县是个多山的地方,又有支流直汇黄河,山货、河鲜、木材都不缺少;可却是个下县,不仅人口少,老百姓连吃饱肚子都难。 郑县令是个蛮有野心的年轻人,自打来此坐衙,几乎日日宵衣旰食,就是想做出点成绩来,也让主家看看他这个妾生子的能耐。 这一年多来借着朝廷大力整治地方官吏的东风,加上荥阳郑氏的背景,永宁本地的吏员禁卒倒是没怎么使绊子拖后腿,县里各处也算是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可永宁县不是什么军事要地,赚不到许多军功;加之郑县令好歹算是出自高门,又是饱读诗书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实在做不出进献所谓“祥瑞”的没脸没节之事,想要快速升迁就很难办。 纵观初唐盛唐,读书人大都浪漫随性,像郑县令这样务实的实在少见。一年半的时间也就参加了一次诗会,更别提士人间的游山玩水,饮酒品茗,可辖下百姓还是吃不饱肚子! 在苟超为铜钱着急的时候,没想到县令也在为发展着恼。 石河子村的早桃早李具已成熟,村中处处散发着果香。苟超的桑田也植了不少果木,不过距离出产果实还有得等。 虽然自家不趁,可山中野生的也不少,苟超也想过摘点卖些银钱,可一问张小四便打消了主意。 石河子附近的大村小镇几乎多多少少都有山地,且直到贞观三年均田制还在有力实行,大多数农人都有桑田,谁家还没几棵果树。要想水果卖的出去,就要到县城果市,可那的市场几乎都被附近村庄占满,距离又远,挑过去徒费人工。 耕地播种时间已过,官府支援的更牛木犁早就收了回去,想要去趟县城若没顺风车可搭,就要走上一天,蔬菜水果运到地方早就蔫了,哪怕保存的好,也早就下市没人买了。 这破地方做点生意怎么就这么难! 苟超这几日一直琢磨赚钱之道,可想一个否一个,闹的脑门生疼,还是没有好办法。狠狠咬了一口杂菜饼子还没等咽下,就看到二蛋突然往地上吐了一大口血水,一着急被噎得直翻白眼。 还是童娘子经验丰富,从血水里捡出颗乳牙,拍拍吓傻的二蛋安慰道,“怎地吓住啦,甭害怕,就是换牙了。” 又回头对苟超说道:“没事儿,牙都吐出来了” 因今天大家都要到地里除草,早饭就蒸了杂菜饼子。二蛋吃饭时一向嘴急,加上乳牙这两天本就要掉,这一口饼子咬下去,乳牙就硌掉了…… 直到苟超硬是咽下饼子,过来查看完口腔,二蛋才做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懵懵地说了句:“掉了!” 童娘子把过来看热闹的石头、虎妞赶回去吃饭,又把乳牙交给二蛋,让他拿好并说道: “上牙掉了扔床底,下牙掉了扔屋顶,脚对齐,腿站直,牙长出来才会齐。” 才缓过来的二蛋再次蒙逼了…… “二蛋儿,一会儿家去时,把牙扔到屋顶上,牙才能长得又快又好。扔的时候注意……” 虎妞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赶紧过来插话,给二蛋好一顿解释。 -_-|| 原来是这个意思么,小时候还听老妈说下牙扔房顶是要长高个,结果再问到为什么上牙要扔门槛上时,还遭到“哪那么多废话,一边玩去”的打发,苟超无意间圆满了… 折磨二蛋多天的下门牙,终于换了下来,似是一个好兆头,开启了苟超接下来的好时光。 **** 刚吃过早饭,刘柱子就来到了童大壮家,站在屋前扭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苟超以为他是要找保长说事,就拎了锄头要到地里接着铲草。打声招呼就要动身,结果刘柱子搓搓手,半天憋出个“大郎——” “怎地,日子定下啦?”童大壮见状,很快反应过来,笑着问到。 刘柱子闻言,转头对着童大壮红着脸应道:“嗯呐,定下啦。” 又听人追问具体日子,才又回道:“就月底。” 既是开了话头,刘柱子也就慢慢说明来意。 原来这几天苟超忙着自家的新房,又整日想着给家中添什么进项,所以与童家夫妇聊天时大多不经脑子,还不知道刘柱子与姜一娘就要成亲。 刘柱子这次来就是想请苟超在自己成亲时帮忙做饭食招待客人,几次交往中刘柱子已经被苟超所做的饭食深深折服,在他的心里没准宫里的御厨也就这水平。 这刘柱子虽只身逃到村里,可确是个丧偶的,而要娶的姜一娘才十四五岁不过初中生年纪,苟超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大郎月底有事啊?” 见苟超半天不说话,刘柱子有些焦急。 “哦,没事,柱子恭喜你啦。什么时候预备提前叫我一声。”顺嘴回完话,才又想起自己也不是厨师,赶紧又补充一句“那个,我做吃食也就一般,柱子要是不嫌弃,月底我肯定过去。” “哪有,大郎做的饭食是俺吃过最好的啦……” 几人又寒暄一阵,就各自下地忙碌去了。 待日头下山,众人又聚到童大壮家准备晚饭,苟超才有机会问道:“那刘柱子看着都三十了,姜家怎么就要把一娘嫁给他?姜一娘才多大啊,父母怎么就忍心把她嫁了?” 许是憋得久了,苟超一连问了两个问题。 童大壮夫妇对视一眼,皆被问得一愣。这年代十三四岁就成亲的满大街都是,何况童娘子上门说和时,姜家可是报得十五岁。十五岁成亲已经不小啦! 两人用眼神彼此交流一番,以为苟超莫不是真看上姜一娘啦,童娘子赶紧说道:“别看柱子长得老成,今岁才二十有四,两人也没差得多少。” 看苟超眉头微皱,又忙补充道:“咱们庄户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结了亲,何况姜一娘又不是完壁,嫁与柱子也不错。” 因是自己做的媒,对双方条件比较了解,又对苟超解释道:“柱子之前不是到县里各处去帮忙做那个新犁么,托明府的福拿的是双倍工钱,那么些日子也攒了不少粮食。一娘嫁过去,上无公婆需要伺候,下无儿女需得照顾,两个人守着那些田地,娘家离得又近不是很好。” 童娘子越说越来劲,仿佛二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到得后来还真觉着自己这媒保得委实不错。 苟超看着童娘子不断张合的嘴巴,脑子里竟却浮现出姜一娘稚嫩的脸庞。忽而庆幸二蛋是个男孩,忽而又想到自己前世的初中同学,最后不知怎么的记起出事那天,乡亲们对酒鬼父亲的辱骂。竟无厘头的想到,若是那个“畜生”若是也穿过来,没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恋童了…… 第43章 事业起步 封建社会男婚女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极端年代若无冰人做保,男女婚事甚至不具法律效率。 石河子村倒没这么严格,毕竟还是初唐,百姓饱受战火洗礼,丁口正处于恢复期,离封建社会可以达到的顶峰还有不小差距。为使国家兴望,朝廷很是鼓励早婚早育,寡妇再嫁,婚仪上也较明清时宽松。 所以,刘柱子与姜一娘之间的婚事,不过是经童娘子一提,双方都觉不错也就可以大摆宴席了。 因是转过年来村里的头桩喜事,加上又都刚刚经历完天灾正是欣欣向荣之时,村里人能来凑热闹的几乎都来了。 刘柱子就是一逃难来的光棍鰥夫,而姜家在村里也无亲无故,这村里人来的多了估计连粮食都不够用。好在大家也都知道这个难处,在开宴前就都送了礼物过来。 家里过得去的就送点鸡蛋鸭蛋这样的荤腥,一般的就送点粟米菽豆这样的粮食,实在穷苦的也会带把菜蔬甚至允诺过来帮忙操办。总之,刘柱子与姜一娘的亲事是在六月底如期举行了。 举行婚礼的时间各个地方均有不同,东北地区多是在中午举行,而据苟超所知(火车上侃大山了解的…)山东、福建的某些地方甚至半夜就要接新娘子,天亮就宴宾客。 而在石河子乃至整个永宁县城,婚宴都是在黄昏时开始。 还挺人性化的,吃完饭直接就入洞房了! ↑ 苟超如是想到… 其实苟超的做饭水准也就一般,之前大家之所以觉得那么好吃,一半是因为他们不过是挣扎在社会最低层的下苦人,连顿饱饭都吃得少何况那些花样,一半是苟超肯用盐,用油,做的又是本朝没见过的吃食。 可是婚宴—— 刘柱子那家底连苟超还不如,哪有些上得了台面的食材! 为了收拾几桌过得去的席面,苟超不知揪掉了多少根头发。好在今天就是正日子,熬过去也就见亮了。 “大郎,面和好了,还怎地做?” “婶子拿个物事把面团盖上醒会儿,也歇歇手吧。” 话音刚落,又听另一边的妇人喊到:“大郎,这鳝鱼怎地收拾,要不要挤出肠子来?” 苟超刚要过去指导,又被突然窜出的孩子们拦住,只听虎妞高声问到:“赵阿兄,看看这些虾子够也不够?” “阿兄,我也抓了好多!” “俺抓的也多!” “俺的更多!” …… 苟超接过两小篓河虾,把孩子们挨个夸奖一番,才又艰难的走到处理鳝鱼的妇人身边,刚指导两句,就又听人问到:“大郎,韭菜鸡蛋都切好了,谁和馅啊?” “大郎,两只鸡都处理好啦,现在炖吗?” “大郎,山药刮完皮都放黑了,怎么办呦?” “大郎,河鲤俺都剁成糜啦,绝对是用刀背敲的,看看还做些什么啊?” “大郎……” 苟超:“……” 左一个“大郎”,右一个“大郎”,喊的全是苟超,苟超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应付众人。 其实,因为苟超是主厨,为了避嫌来帮忙的都是些已婚妇女,很多人都曾经在婚宴上帮过厨,本不至于事事都喊他。 可苟超做饭食的手艺被哄传后,这些抢着来帮工的妇人们都想学学他的手艺,这才一步一问,搞得苟超头晕脑胀。 张小四都喊苟超两声了,可眼见他被一帮妇人围的水泄不通,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自个还急着邀功呢,遂低个脑袋直直地冲进人群,把他给拽了出来。 “张四郎,尔急个甚!” “就是,大郎还没教完呐!” “可不,抢媳妇呐?又不是尔入洞房!” “看把他急得,来邀功啊!” …… 站在人群外的苟超深刻得体会到一个女人果如五百只鸭子… “大郎,看看这些豆面可可还合用?” 张小四献宝一般将分装在几个陶罐里的豆面指给他看。 苟超蹲下身子将手伸到罐内,三指拈起一小撮豆粉,仔细感受了下细腻程度。 “怎么样,俺可是用大磨磨完又用小磨的,还都过了筛子,可还使得?” 苟超仿佛看到张小四背后竖起条尾巴左摇右晃—— 看来人都是期盼被夸的… “使得使得,这豆粉磨的给女人擦脸都使得,四郎办事就是牢靠!” 张小四满脸欣然,如饮了美酒一般,谦虚两句,又指指扁担另一头的大瓮,表功道: “再瞧瞧这个,那什么豆浆,看看这些可是够用?” “大郎,看完没呐,鸡油都熬好了,可要装起来啊?” “就是,俩大小子哪有那许多话说,快过来看看还缺什么!” “哎呀,又不是相媳妇,张四郎东西放下就赶紧去吧!” 这女人一旦结了婚啊…… 饶是张小四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乃顶天立地一条好汉,也架不住这帮妇人阵阵聒噪。把托他研磨的一小包饧糖塞给苟超后,只得识趣滴退散。 **** 忙忙活活从天色将明一直做到傍晚时分,总算是将饭菜都摆上了席面。此刻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原来最爱闹喜事的熊孩子变得消停了,平时吹打的旋律变得仓促了,往常那些背着新婚夫妇的点评说道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闻的吞咽声。 就连新郎新娘的拜堂流程都加快不少。 只听一声“送入洞房”,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时间那些斜瞄着偷觑着的目光瞬间变得光明正大,众人蜂拥着找好座位,坐到拼好的矮桌旁。 “开席!” 本来过来主持的乡老还想再发挥几句,可面对这群情涌动的局面实在压力山大,只好吞吞口水,喊出了众人期待已久的二字。 “这是何物啊,看着如元宝一般?” “嗯,味道也好,与上回那道饺子有些相似。” 听听其他桌子那些吸哩呼噜的吞咽声,听听那喊好喊香的赞叹声,埋头苦吃就得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苟超是不想和这些里正保长乡老们坐一处的,可是架不住这帮人热情,非要他坐过来。 不知道人家都忙了一天,快要饿死了么,看看前面那桌的张小四,脸都要掉碗里了! 不解释看来是吃不好了,这一会儿都问了两道菜了,苟超索性就站了起来,逐道讲解一番,期望过后能吃个消停饭。 “这是馄饨,包起来确实像元宝,看起来比较喜庆。这是用小肠灌得面粉,制成的粉肠。这是用鱼肉剁成肉糜制成的鱼丸汤。这是糖蒸山药,这是鸡油煎紫瓜,这是茱萸炒大肠,这是大骨头炖葵菜,小鸡儿炖蘑菇,水煮河虾,粉蒸莲藕,炖鳝鱼,斗宝糕……” 苟超一边介绍一边往碗里夹菜,一圈下来碗里都帽尖了! 什么,不说是报完菜名再吃吗? 没看那些老东西下筷速度越来越大快了么,等都报完光剩东南风啦! 好一阵风卷残云,过来蹭吃的外村人,才打着饱嗝对身边的本地人说道:“这赵家大郎果真是好手段,满桌子饭食也就那点猪骨头猪下水需得买来,剩下之物东拼西凑贫苦庄户都能置办,所费不多,可这花样,这味道,啧啧……” 旁边旁边之人马上接到:“怎样,整整十六道饭食,都差点让人吞了舌头!让他做婚宴准没错。” “姊夫所言甚是,不想咱这乡野之地,还有手艺如此高端之人,都堪比县里酒楼的掌勺了。六弟的婚宴就找他了。” 原来此人是本村梁保长家的妹夫,家住离本村外驰道不远齐家村。 齐家村是个大村,有百多户人家,村中人多姓“齐”沾亲带故者众多。 这来人是齐老五,本是要告知三姐六弟的喜事,没想到赶上刘姜二人的婚礼,又听自家阿姊将操办婚宴饭食人的手艺夸到没边,就一时性起随姊夫过来尝尝席面。 这一尝不要紧,苟超却无意间开启了对外业务。 第44章 小别离 “嚁嚁——” 一阵清厉而急促的竹哨声响起,苟超家的鸡鸭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飞跑回来,如同着急回家吃饭的暮归顽童一般。 确实是“着急吃饭”,每当傍晚时分,苟超都会预备一些肥大的蚯蚓,在竹哨响起之后兄弟二人就会把鸡鸭找回进行喂食。 在一个多月的调/教之后,四只鸡鸭已经能做到听到哨声就回家啦! 二蛋站在鸡鸭中间,怀里还抱着小蛋,仿佛一位“禽兽”将军高昂着头颅沐浴在四面八方投来的艳羡目光之中。 自打二蛋第一次用竹哨唤回自家的家禽后,每次黄昏吹哨时身边都会围一圈小伙伴观看这神奇一幕。 时值季夏,田间管理稍稍松懈,难得不那么忙碌,各村各乡迎来了个嫁娶喜事的一个小高峰。 石河子又有两户举办了婚礼,都是男女都是本村人家。两位新娘都是逃难来得,这就是外来户的好处。 石河子原本因为交通不便,生活水平低下,村中男丁想要娶到好老婆是件挺不容易的事情。周围的村镇基本上都是从村里挑婆娘,剩下的“歪瓜裂枣”才轮到村里的小伙子。 这次嫁人的两位按村里的标准够的上是“好婆姨”,毕竟能从天灾*里千里迢迢支持到这,身体素质真是没得说。 不过以苟超的审美观来说,他只想奉上“呵呵”二字。 来了这么久,加上又有了同龄朋友,苟超也算慢慢了解了本地的审美。 富贵人家不晓得,这里的乡下人挑人的眼光与挑牲口没差多少。无论男女都喜欢那种骨架粗大,身材壮硕之人。像姜一娘那种骨瘦如柴,下颌尖尖的极具现代审美的小萝莉,即便还是处女也在这村里没什么市场的。 两场婚礼也是苟超做的宴席,主家都给了粮食当工钱,两兄弟家里的米袋又渐渐鼓了起来。 此刻,张小四正在苟超家的院子里大力地捶打着什么。 没错,就是院子! 苟超家的新房早已通风晾好,就连窗口也放上了竹帘遮挡。苟超还抽空渐渐围了个篱笆院子,前两天猪圈羊圈也已搭成,所以全体家庭成员已于两天前正式入住新房。 可惜,新家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厨具!谁能想到被全村人哄传手艺的大厨,连口锅都不趁! 新家离童保长家有些远,再在一处开火就有些不合适了。好在上个婚礼举行时,人多慌乱,结果打破了一个陶瓮。 ↑ 嗯,对苟超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因那破掉的陶瓮底部是完好的,且剩余的这下半部分有一掌多高(张屠户那种蒲扇大掌……),苟超勉强能用来当锅使。 因为之前心焦刘柱子的婚宴,苟超万般无奈下突然想起了麦芽糖。这事还多亏了张小四,那时他那小侄子有几天不太爱吃奶,为了让孩子不挨饿,他就进山寻了个蜂巢回来,给侄子兑蜂蜜水喝。 尽管做了万全准备,但张小四的后腰上还是让马蜂蛰起了一个鸡蛋大的油亮红包。 一同到石子河洗澡时,被苟超一眼看到,还以为他在后腰上拔火罐了呢,结果张小四那肿起的大包刚一碰水,就就响起一阵杀猪般的惨叫,苟超才觉出不对来。 被马蜂蛰了还挺着装硬汉,苟超只感慨这古往今来的骚年看来都犯二…… 帮张小四挑了毒刺,又找来些蚂蚁菜砸烂,给这二货敷上,苟超才了解了前因后果。 因一直记挂着婚宴,所以刚一听到蜂蜜二字,苟超随即顿悟到:没有酱油米醋,还不能做点糖出来么! 为了给刘柱子省点钱财,苟超就只叫他买了一两粗盐以及一小包石膏粉,至于其他食材全是本村解决。粗盐使得咸口菜色味道更好,至于石膏粉,是苟超尝试着做了一道甜豆花凑数,那些什么豆腐豆干之类没经过实验,他一时还做不来。 苟超家水田少旱地多,小时候家里也种过一阵子麦子。那时候家里穷,苟超的妈妈看他眼馋别人家的孩子吃糖块,每年秋麦下来时都会发一斤麦芽,掺上糯米发酵给他做点土法麦芽糖。 有时候他爹没喝酒,心血来潮还会帮他妈妈挤压糖汁,这画面是苟超脑海里唯一一副关于父亲的幸福画面了。 因为没有榨汁机,做糖的过程中要损耗很多,二斤糯米只能出一斤糖饴。 上次婚宴前,苟超让刘柱子换了一斤糯米本能制出半斤饧糖,可为了得到固体糖粉用作调料,苟超故意多熬制了一段时间,最后只磨得了三两糖粉。 再有半旬苟超就要到齐家村置办婚宴,之前所做糖粉已经全部用完,这才又从张小四那借了四斤糯米准备多做一些。 虽说虱子多了不嫌咬,可其实苟超把从张小四那借来的粮食,一笔一笔都用木炭记在一块石板上,还把石板小心地藏了起来。 这回苟超一共蒸了二斤糯米,掺上剁碎的麦芽进行发酵,今天傍晚刚好可以取汁熬糖。 张小四路过苟超家时(这孩子最近时常在傍晚时分“路过”苟超家╭(╯e╰)╮),看到他正在用力挤压一个布袋,就自告奋勇地伸出了援助之手。 人力压榨之后,又在铺着干净叶子的石板上捶打,到最后实在挤不出什么之后,苟超才让张小四罢手。 没急着熬糖,苟超先把残渣喂给了多利,毕竟羊的胃口比猪小,还够塞点牙缝。 张小四跟在苟超屁股后边,终于有机会问到:“大郎,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苟超头也没回,还想卖卖关子,随口应付到“一会儿你就——” “做糖糖!” 二蛋已经习惯抢答了…… 上次在童大壮家熬糖时,苟超选在了中午。保长夫妇带着虎妞都下田去了,二蛋石头也都按时午睡。没成想熬糖时二蛋起来上厕所,被他堵个正着,只好给这小祖宗尝了点,并让他保密。 不是苟超抠门,实在是麦芽糖稀太少,他也不知道熬干晾透研磨之后还能剩多少,第二天就要用,只好藏着掖着了。 苟超回头就看见二蛋将手指往糖汁里蘸,顿时七窍生烟,大吼一声:“二蛋儿,你洗手了吗!” 这孩子刚刚还一直抱着小蛋呢,也不知道有没有羊毛掉进糖汁里?苟超赶忙跑过来查看。 二蛋委委屈屈的蹲一边直唆嘞指头,见自家兄长检查完毕就要掉头过来训斥自己,甩出一句“俺这就去洗”,赶忙就朝门前的小溪跑去。 “是上次让俺磨的那个糖粉吗?那东西可真好吃,比蜜还清甜。” 张小四占据了二蛋刚才的“蹲位”,也两眼直勾勾地瞅着火堆上开始冒泡的糖汁。 苟超满脸黑线的抬眼问到:“你还偷吃了?” “没,没,没”,自己怎地说走了嘴,张小四连忙摆手,又补救道:“是俺手上粘了粉末,一时好奇就舔了舔。” 舔了舔~~~ 你还不如直接承认偷吃呢! 苟超无语中…… 糖汁大火烧开后,要小火慢熬一个多小时才能熬成如同蜂蜜般的饴糖。本来也是要送张小四一斤的,赶巧他今儿个就来了,省得明天送过去。 想到这,苟超就说道:“就是上次的麦芽糖,不过送你的不会熬那么干。” “送俺的?” 张小四一脸惊奇地望向苟超。 “嗯,你不是要远行了么,给你带路上吃。” 好不容易才交了个同龄朋友,还没相处多久,这小子就要随校尉远行,心里莫名的还有点舍不得。 正常来说,张小四应该是到了入冬后再回军营。可前几天赏识他的那个校尉却派人来通知他稍后就要随他出征。 听说那校尉是要押送一批物资进都,正好带着他长长见识。 这不年不节的又是在免税期,突然要往都城运物资,莫不是又要起战端? 虽说不是让他上战场,苟超还是怕张小四出什么危险,毕竟他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可又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苟超就想给他带罐麦芽糖,并嘱咐到: “你这一走风餐露宿的不一定能吃好,这糖之一类的东西最能在短时间内补充体能。出门在外尤其是野外最怕碰到危险,你还在长身体,需要能量多最容易感到饥饿,要是碰到歹人野兽……” 与赵家大郎相处许多时候,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多话。张小四看着苟超如此郑重的嘱咐自己,细心之程度和过世的母亲有得一拼。一阵阵暖流划过心房,张小四觉得自己就要醉倒这季夏夜…… “成啦!成啦!阿兄快给俺尝尝!” 美梦破碎,二蛋此人绝对是熊孩子一枚!←虽然从没听说过“熊孩子”一词,但张小四已然了解了其内涵。 第45章 叫卖 张小四是在一个淫雨霏霏的清晨离开的。 不仅家中众位兄嫂都来告别,相熟人家也围过来送行。石河子村不是什么人杰地灵之所,不仅没个读书人,连府兵也没选上一位。张四郎虽然还不是正式府兵,但得长官看重,成丁后入军府定是板上钉钉之事,到时候别说赋税连丁役都不需服,要再立上几回功劳没准要飞黄腾达! 村里人还是希望自家村中也能出位名人的,不说到时候县里摊派劳役没准能排上好活,就是与别的乡民唠嗑也脸上有光不是。 张小四谢过众位相亲,又朝人群中望望,果然赵家大郎说话算话,并没有前来送别。 昨晚上,张小四就到苟超家吃了辞别宴,饭后苟超明确表示了今天不会来送行。不过摸摸腰间,张小四还是觉得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在大唐当府兵是要自备战马和兵器的,仅这一条就剔除了多少良家子。张小四回来时的坐骑是军中拉车的驽马被校尉开后门调来与他练习骑射的。张家在石河子村虽算是不错,都混在温饱线上,可要说给小四买匹战马那是倾家荡产也凑不出的。苟超也是后来听张小四自己唠叨这回怕是要步行上千里地。 步行上千里,与苟超他们逃难还不一样,不是说想停就停想休息就休息的,一切都要听从号令。 听完张小四的述说,苟超沉思了片刻,转身就到屋里将柴刀取了出来。 张小四看得一愣,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就见他拿着柴刀往自家小腿上砍去。 “大郎住手!这是要作甚啊!” 张小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苟超的手腕,满心恼怒的想到:这人怎地一言不合就自残啊? 苟超也懵了,心想自己不过要划破裤子,你这又是要做些什么? 互相解释了半天才知道彼此的大误会,唉,说到底,都是没钱买剪刀惹的祸! ↑ 苟超再次感慨一番没钱的苦闷…… 拉回飘远的思绪,在张小四的帮助下,两人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笨手笨脚的将苟超的七分裤变成了四分短裤(╮( ̄▽ ̄)╭)。 说起来苟超之前已经攒了一批新麻布,兄弟俩又都很瘦小,能做五六套新衣呢。可是天时已经进入了夏季,到了光着膀子都出汗的时令,苟超就没急着做新衣。二蛋还好,原来的衣服就大,穿着穿着被苟超修剪几回,现在反倒合身了,而苟超这一身却是越来越短了。 裁下来的麻布,修成了两条长长的如同被狗啃过一般宽布带,苟超教张小四打起绑腿来。 前世生活的村子有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瘸腿老兵,每次上山捡山货时,还习惯打个绑腿。苟超小学时学过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课文,当时老师讲解时就强调过绑腿的重要作用,不仅可以有效防止山虫蚂蟥的叮咬,还能防止血脉下积引起的胀痛。那时的苟超还很天真求知欲旺盛,加上村里就有“红军”,苟超就厚脸皮的跑到瘸腿老兵那去问东问西。那老兵儿女全无过得也不如意,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愿意亲近,就手把手教会了苟超,还用破衣服给他做了一副绑腿,当然手艺比苟超做的好太多。 苟超学的是部队里常用的“人”字形绑法,从那之后再进山捡山货就又多了一个打绑腿的人。与老兵的交往时段难得的快乐时光,苟超不仅养成了听评书的习惯,还学会了几段京剧,没事时俩票友还能对唱几句。可惜,后来国家逐渐关心抗战老兵们的生活现状,最后村里这个被安排到县里的敬老院去了。 苟超本身最怕离别,说不出什么送别感言。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二人厮混了这么久,不去送送有些说不过去。可现在他就剩一四分大裤衩,真正是衣不蔽体了,倒有了十足的理由。 站在老房子那山坡上,隔着朦胧的雨雾,张小四上马那利落的身手还真特么帅气! 平时二二呼呼,又馋嘴又多话,真和上辈子的高中生差不多。直到这一刻,亲眼见到他的身手,苟超才深刻体会到他的不同。 甩甩遮住视线的头发,苟超跑进屋里拿出包裹好的布匹,又向童大壮家跑去。 自己不会做衣服,又不能穿着短裤去别村做饭,无奈之下新衣服只好提早做了。 赶巧天上飘雨,童娘子定是窝在家中,正好能求她帮忙缝补。 **** 童娘子虽然长的五大三粗,手艺却不赖,仅两天功夫,苟超就穿起了新衣。 既然自己已经穿上了新装,二蛋就不能没有。苟超又托童娘子给二蛋置办了一套,且为了答谢童家一直以来的照顾,苟超还让她给虎妞石头也做一套。 童家夫妇自然是不肯要的,不过苟超一再要求,又说入秋后还要麻烦童娘子再制新衣,且平时还要童大壮多多照顾,要是童娘子不收麻布,苟超以后也不好开口求助了。 几番推脱后,童娘子终是答应也给虎妞石头添件新衣,不过只做短打上衣,裤子就不做了。 明个就是齐家婚宴,苟超答应今晚上就住到齐家村去。 一大早上把二蛋和家里的牲畜托付给童家,苟超就向县里走去。 为嘛上县里?其实是去“试水”。前文说过,苟超想赚钱已经快想疯了,这次无意间想到做麦芽糖,就想试试这饴糖能不能卖出去。 上回有张小四帮忙,加上又是第二次做手艺更纯熟且没做成固体,那两斤糯米出了快一斤半的饴糖。 给张小四装了差不多一斤,剩下的又熬了熬留作齐家婚宴的调料。而剩下的二斤糯米做出的一斤多饴糖,苟超挑拣了个烧得最好的罐子(这人又先后烧制了不少厨房用具),将其装好,准备去县城碰碰运气。 其实石河子附近正经有几个大村落,逢一逢五的基本上旬日也有集市。可乡下毕竟是乡下,交易多是以物易物,而苟超是想赚铜钱的。 走到县道上,果然不出预料——太平时节,又非是农忙,来往行人车辆渐多。 苟超连着换过三次的顺风车就顺利的进入了永宁县城。 没有去寻酒楼食肆,苟超做得不是砂糖,是比蜂蜜粘稠点的饧糖,加上对食肆做菜手艺也没什么信心,苟超直接找了个人多的坊市叫卖起来。 “饴糖,饴糖,比蜜甜的饴糖!清甜可口,只要一文哩!” 苟超高举着一支缠满麦芽糖的竹签,好像拿着一支长柄棒棒糖,站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喊声里冲满了干劲儿。 第46章 丰收 永宁县城在郑县令的治理下可谓是日新月异。 仿照长安城的布局,县城的西部划成了市集主要与所辖村镇的乡民交易。 县城北部有大青河,东部不远又有洛河原本就有许多渔民疍户居住,郑县令借着处置灾民又在此修建了许多仓库渐渐就形成了行商停靠转运之地。 县城南部地形开阔又有经长水过马门关去往虢州卢氏县的官道,是官员换任驿兵往来必经的过所。 只不过原本县城破败内城范围狭小,离官道河流相距甚远,有利的地理位置并没借上多少力。 这两年有大量灾民涌入永宁地界,郑县令靠着以工代赈的法子,将新城向东南方向移出老远。又重修城墙,大大扩张了内城范围。原本永宁县治城郭呈“回”字形排布,而为了把官道圈进城门,郑县令又重新规划了外郭城墙,最终形成了“凸”字形的城郭结构。 地方虽然加大了,可外郭里并没有增加多少人流。这年头很多人一辈子都窝在自家村里,经常外出的除了官吏驿兵,就是行商脚夫,越县跨州就为了探亲访友或是出游旅行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苟超吆喝的所在地就是新规划的西部坊市。他之前去过的铁匠铺、杂货铺和绸缎庄都在这一带。 “饴糖,饴糖,好吃的饴糖,甜掉牙咧——” 西市是老城区,乡下人进城买卖多汇于此,普通的商户、织户、匠户也多住此地。反倒是之前一直以一墙之隔住在城外的那些做工难民,因城墙修到东南方向,都搬到那边的外城暂住了。 城东多富户,城南多难民,城北多脚夫渔民,苟超随便挑的地方(←内城里就知道这一个市场),还真就最适合他的买卖。 可是,来来回回有好几个孩子闻着麦芽的香气直流口水,父母就是不给买! 已经喊了快到半个时辰,嗓子都快冒烟了,苟超愣是没开张!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招数啊。 苟超一边思索,一边心不在焉的吆喝,结果稍没留意,一直举着的麦芽糖被太阳烤化,流了苟超一手。 也没考虑什么形象不形象,苟超一甩他那参差不齐的刘海,就逆着流到手上的糖汁舔了回去,却是忘了上次对张小四的嘲笑。 “咕噜!” ↑ 不是我发出的吧? 一声巨大地吞咽声响起,另苟超疑惑的向四周看去。 “你,对,就是你,过来,来。” 四处一望就发现了“真凶”。那个一丈远的小胖子,都徘徊好久了,如此之远的距离,吞咽声还能传到苟超耳朵里,他是吞了多大一口口水。 “喏,这个给你了,尝尝好吃不?” 苟超见他扭扭捏捏想来又不敢来的样子,干脆几步走到他面前,将那烤化的麦芽糖递了过去。 “给,给,真给俺啊?” 小胖子还有点不敢相信,手伸到了半空,却是没敢再进一步。 苟超带孩子已经长了不少经验,就逗他说道:“当然给你啦,怎地不敢要啊?” “谁不敢要了!” 小胖子被苟超一激,胆子立马就大了起来,一把夺过竹签,还虚张声势得喊到:“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快拿去吃吧,不然都化掉了。” 苟超掌心朝内的向他摆摆手,笑着回道。 小胖子看他确实是要把糖给自己,这才喜笑颜开的跑回自家铺子。刚刚在苟超周围观望的几个孩子许是与他相熟,一下把他围到中间,眼巴巴的瞅着小胖子在嘴里嗦啰着糖块,直问他什么味道。 那小胖子家是在街对面卖蒸饼也就是馒头包子的,生意很是兴隆,夫妻二人忙得团团转。 苟超看他一脸享受的样子,就知道这糖的味道还是对他胃口的。虽然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可看他高昂着头颅如同一只骄傲的肥娥,就知道他在那群小伙伴里定是很受追捧。 俗话说善有善报,刚刚那一幕刚好被一出门买杂物的丫鬟看了全套,那丫鬟见小胖子吃得香甜,就主动上前买了一支。 “小娘子是头一个买的,我给你多缠一些。” 好不容易有顾客上门,苟超也不觉着嗓子冒烟了,兴奋地大声招呼客人,还给她糖量多加了不少。 这生意就是这样,要么一直不开张,要么就是好的忙不过来。 这不那卖蒸饼的妇人见自家儿子吃了人家的白食很不好意思,就又领着儿子过来新买了一根。 那小胖子也是个吃货,白送那支两口就吃没了,这回这个知道省着吃了,舔一口就感叹一阵,吃得那叫一个诱人。 那些个小伙伴馋的不行,分分跑去央磨家长,喊着要糖吃。有那拗不过的,就花上一文买上一支。 很快,苟超就卖了半罐子麦芽糖,而他做的饴糖不仅清甜可口不腻人,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麦香味,也向四面八方传来去。 “您也来一支?” 看着眼前的壮汉,苟超有点不确定的问到? “不来一支,剩下的某都要了。需得钱多少?” 大客户啊! 苟超一边打量眼前的壮汉,心说不会是向张屠户一样爱吃甜食吧,一边默默数着袖口里的铜钱,嘴里还能抽功夫随便问到:“买给家里孩子吃?” “不是。家里婆娘怀孩子,就想吃甜的,某转了好久也没见卖蜜糖的,好在有这些饧糖。” 没想到这黑脸壮汉还是个爱说话的,苟超不过随口一问,他自己就都说出来了。 四十六文,半罐买了四十六文! 苟超强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向壮汉报数道:“半罐需得50文。” 还以为这壮汉还得讨价还价一番,已经做好了保底四十文的心里准备。 没成想他只是要来一根竹签,挑起一丝麦芽糖尝尝味道,就赞道: “比蜜糖还好吃些,值这个价!” 才过晌午就卖完了整罐饴糖,实在出乎苟超预料。 整整九十六文啊! 没想到麦芽糖这么值钱好卖,苟超仿佛看见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四处问了几个行人,苟超找到一家药房,肉疼的掏出五文钱买了一小包石膏粉,就匆忙地开始向齐家村赶。 回程的时候就搭到一趟顺风车,花费了将近三个时辰才折腾到齐家村。 还好,夏日天长,到村里时,太阳还吊在西北方的天空上。 主家早已派人等在村口,见一十四五岁的短发男子出现在那里,就猜他是赵家大郎。 这结婚人家的家主是里正的堂叔,家境还算不错。苟超之前已经打听过,这家人不仅有粗盐这样的调味料,竟然还有酱、酢这两样调味料。 听当时邀请他的那人一解释,苟超才知道“酱”就是酱油,“酢”就是醋,此外婚宴上还会有浊酒供应。 天呐,酱油、盐、酒、醋! 有了这些调味料,还怕做出的菜不好吃吗? ↑ 听到以上材料时苟超就已经情不自禁的流起了口水。 到了主家与众位家庭成员寒暄一番后,苟超就开始为明天的婚宴做起准备工作来。 第47章 村学 齐家村离石河子不过仅隔了一条县道,直线距离并不遥远,可步行起来却要将近一个时辰。 主要是石河子深居山内,村民光是走出山口就需得大半个时辰。而出了山口再走到齐家村口还用不上一柱香的时间。 昨天的婚宴很是成功,苟超的名声彻底响遍齐家村。还没等宴席结束,苟超就又接了两份订单。 这齐家村的生活水平明显比石河子高了不少。 苟超原本还想向上次一样,点点儿豆花凑数,没想到齐家村竟有做豆腐的人家,直接就来了道“珍珠翡翠白玉汤”。 另苟超出乎意料的还有“寒瓜”!主家在园中种了不少,此时正是瓜熟时节,就摘了几颗让苟超开宴时切开,权当一道饭食。 苟超当时看着“寒瓜”时就有些眼熟,心里暗暗嘀咕。不过这“寒瓜”个头较后世小上不少,颜色也有所出入,故而一时没敢确定。 等到了开宴前一刻,苟超切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这“寒瓜”就是西瓜嘛! 更奢侈的是主家还宰了头百十斤重的黑猪,让苟超兴奋了一个晚上!←好久没吃过肉了…… 有肉,就有荤油。苟超使出浑身解数,煎、炒、烹、炸、蒸、煮、炖、煨,凡是他会的手段都用了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一回自己的口腹欲。(-_-||)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不仅痛快的给了苟超一斗麦子,还给他留了一斤猪肉。 苟超最后没拿那一斗麦子,而是换了六斤左右的糯米。 苟超还不知道自己身处北方,满心以为县里各处应该会种不少稻米,没成想这里四处都是种麦的。 许久没有吃过大米饭,苟超甚至有次做梦都梦见自己掉到一片米饭之海里,无论怎么狂吃,都有吃不完的白米饭…… 可现实是残酷的,问了张小四才知道,村里根本就没有种水稻的,甚至家家户户都没有稻米。部分人家有那么几斤糯米,还是换来酿酒或是用作端午包粽子的。 因今年大旱,端午的时候村里正在忙着安置灾民,或是挑水浇地,这次的端午就在一片忙碌中被遗忘了。这也是张小四能给苟超搜罗了五六斤糯米的缘故,要是平常年份,等苟超去借的时候,一斤也找不着了。 因之前就存了做糖卖钱的心思,苟超当时向张小四借糯米时就反复强调了有多少借多少,没想到张小四把整个张家翻了个底朝天一共也就找来那点。 还是这户主家厉害,一家就翻出六斤来。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这时节大部分人家都收了新麦,这麦子在村里就不太值钱,而糯米本地又没有种植,身价就比麦子贵了一倍。 身上背着糯米,手里拎着猪肉,苟超一大早上就辞别了主家,往石河子村走去。 成亲的这户人家在齐家村的最里面,离村口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苟超来时正是傍晚,又非常疲惫,那时就只顾着赶路,没有好好看过齐家村的风光。 这回怀里藏着铜钱,又拿了报酬,心情大好之下,苟超倒是没有贪路,所过之处都细细看过一遍。 慢悠悠地快行到村口时,苟超隐约听到路旁的桑林里传来一阵阵童声。心里一时好奇,就朝那小片桑林走了几步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 “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整齐的童音穿过桑林钻进苟超侧着的耳朵,一下子炸响在他的脑海里。 “学校!” 苟超脱口而出。 身边没有旁人,也就无人纠正苟超的错误。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苟超只是兴奋地寻声往林子里钻。 转过一个小弯,就出了桑林,一下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向东边一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所沐浴在晨光中的茅草亭子。 一位拿着戒尺的华发老者朝东方跪坐着,他的对面三个垂髫童子正摇头晃脑的齐诵老者教过的话语。 苟超痴痴的看着这一幕,觉着整个亭子都散发着圣光。 “学校啊!” 又喃喃的说了一句,索性靠在一棵桑树上发起呆来。 苟超前世只是个高中肄业生,书读的不多却是个热爱上学的。 从小学到高中苟超几乎一直都是班级里管钥匙的,每天几乎都是第一个到校开教室门。 虽然成绩一般,可苟超非常愿意呆在学校里,哪怕没有什么朋友,甚至有时还要受同学欺负。 他非常尊重老师,无论教不教他,碰面时都会打声招呼。还曾经梦想过有一天能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在大学里当一辈子教师就好了。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意…… “等等俺,俺也要去撒尿!” 被这一声大喊拽回了魂,目送仨孩子疯跑出亭子,苟超整整衣衫,向老者走去。 “夫子好。” 苟超放下东西,向老者行了一个大礼。 这老者早看到苟超在那发呆,也很好奇这农户打扮的少年不去做活或是玩耍跑着来盯着半个时辰是要做些什么。 “嗯,小郎君来此所为何事?” “呃——” 突然就走过来了,到底要做些什么,他根本就没想,只是想单纯的打个招呼而已。 “小郎君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苟超半天不说话,老者又和蔼地问了一句。 “呃——” 苟超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就看到了桌安上摊开的竹简。 都写的什么啊?那是繁体字吧。 “小郎君要是无事,老夫就要授课了,孩子们已经回来了。” 苟超闻言回头一看,果然仨孩子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呢。其中一个长得干瘦,大眼睛尖下颌,与一个月前的二蛋有些相像。 对了,二蛋!就觉得自己过来似乎是有事来着! 苟超一拍大腿,在老者错愕的目光下又深施一礼,问到: “敢问夫子收外村的学生么?” 老者上下打量苟超一番,有些过意不去得回道: “老夫只授蒙学,小郎君现下开蒙似乎有些晚啊。” “啊,不是,不是。” 苟超连忙挥手,尴尬的笑了笑,又解释道: “我有一个弟弟今年六岁,想让他识些字,可整个村子也没个读书人。不想在这正撞见夫子授课,冒昧打扰了。” “哦,小郎君是哪里人啊?” 听苟超如此说,老者捻捻花白的胡子,点头问到。 “我是石河子村的,就是过了县道往东边山坳里走那个。” “外村人来问,小郎君头一人。不过——” 见老者拉了长音,苟超有些失望。早听说古代地域意识很重的,要是不能请先生,又无族学可进,上个学可是很费劲的。 “不过,送来蒙学倒也行,可那村子听说山路并不好走,往来此地可要花好些时候。” “真哒?!” 简直不敢置信,这人生的大起大落也太快了。 “舍弟很爱读书的,我以后可以每天早早送他来,保证不耽误夫子授课。” 夫子表示:他读过书么,还爱读书…… 第48章 李夫子〔改个名〕 李夫子是十多年前搬来齐家村的。 那时候唐朝初建,好多地方战乱都没平息,各处人员流动性很大。当时衣衫褴褛如同饿殍一般的李夫子独自来到齐家村倒也无什么特殊之处。 可渐渐地,村民们就逐渐发现他的不同来。 李夫子来时已经快要知天命,因身体不好又无妻儿,不过分得了三十亩田地。 若是一般的庄家老汉,一个人伺候三十亩田地,采取轮做的方式,也能伺弄地不错。 可这李夫子那时面上虽是一副穷酸像,人却是一条“富贵”命。 不仅身衰体弱做不了农活,且人家根本就不做农活! 开始的时候没钱买奴婢,他就请村人帮忙耕种,承诺秋收之后将所获大半粮食奉与耕作人。 结果虽有不少土地,一年不过是勉强混个温饱。 转过年来便要服役,好些村中人都以为他会一命呜呼死在役上。 没想到他却是个能写会算的,服丁役时竟然没用出大力,凭着本事做上了写写算算的活计。 这可不得了,方圆百里的村村庄庄哪有一个这样的能人! 至此以后村里那些当面揶揄,背后嚼舌根的全都转了话头,人前人后的夸赞就想着能多少沾点文气。 文气沾没沾上不晓得,村里人确实实实在在得了不少好处。每年各村服丁役时,因李夫子做帮着写算的活计,他都使些手段让村里一同服役的丁壮吃得最好,做的最轻。 如此一来因服役带来的伤亡大大减少,村中大部分人都承了他照顾,越发的对他恭敬起来。那些帮忙耕种的人家主动降了不少抽成,而左邻右舍也隔三差五就送来点野菜家菜,李夫子就逐渐混到了温饱线上。 如此磕磕绊绊过了四年,李夫子就过了出丁役的年纪。一年到头又不事生产,整日里暮气沉沉无事可做,仿佛是要等死一般。 里正乡老实在看不过去,且村里青壮服役时再无照顾,又沦落到原来的境地,几人一商量就想求李夫子在村中办个村学,教教村里人一些本事。 李夫子当即就满口答应了,可也事先扬言道自己也仅认得些字,只够给村童开蒙,想要科举出世他可没那些才华。 村学才招生时,可谓是人声鼎沸。家里但凡是有两个小子的,都要送来一个沾沾文气。 而李夫子也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生活——轮番到学生家里就食。不仅如此,李夫子家中的田地也由童子家长代种,日子过得着实省心。 不过好日子也就过了那两年。 一来村中童子有向学之心的是少数,学有所成的寥寥无几;二来李夫子教来教去无非《仓颉篇》《急就章》《千字文》三样启蒙读物,经史子诗一概不授,童子学完也就会个常见字读写。 古语有云:“严师出高徒”。李夫子此人偏还不是严师,学生上课爱贪玩贪玩,爱溜号溜号,迟到早退一概不管。 六七岁的孩子本就缺乏自制,能控制几身不为外物所扰的简直凤毛麟角。 而村童家长也发都是粗野之人,显少有见识有能力之人进行督促。 到了武德七年,圣上下令各州县广置官学,县乡各里必置一小学,村里的两家大户就托人将家中幼童送到县里的官学继续启蒙了。 偏偏送走的三人还是家长最有见识,学生最是伶俐,平时又不用帮忙劳作纯是一心向学的三人。 好么,“精苗”都抽走了,剩下的十五六个孩子天分、生长环境一概不行,其中仅有两人因了书写的本事,在县里找了活计,剩下的长大了还是要务农。 六七岁的孩子已经能做不少事了,虽然农忙时夫子也会放假,可平时上学却也耽误不少活计。 一个小劳力,学了两天半也没学出个所以然,可谓是“投入大,产出小”,渐渐的李夫子这来的村童就少了。 到了今年,一共就三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里正家的孙子,只是先来认些字怕以后跟不上进度,之后还是要送到县里去开蒙的。 村学不景气,李夫子的地又租了出去,而来蒙学的孩子只需每月交两斗粮食的束脩,平时送些家蔬野菜便可。 不过,苟超还不知道这李夫子的为人,秉承着对知识文化的尊重,当时就很是慷慨的将那一斤猪肉当做了拜师礼,生怕他反悔似的。 回程时,苟超心情大畅,整个人左摇右摆,摇头晃脑的唱起了京剧。 “这时候孤才把这宽心放,问闲弟你因何面带惆怅?” 《双投唐》是当年那个老兵最爱的一段戏,苟超跟着听了不下十几二十遍。初时还带着听故事的好奇,到了后来还真好上了这一口。 他们村,年轻人都爱听流行乐,年长点的都爱听二人转,唯独他二人读好京剧。 老兵自打培养了这么一个小友,没事时就与他对唱几句。 别看他俩“势单力孤”,可嗨起来,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他俩的“嚎叫”。 其中唱的最多的就是这段《双投唐》选段,因这段最是激昂明快符合苟超少年人的意气,又是二人对答,且风格粗犷的花脸角色也十分得老兵喜欢。 老兵没了,苟超就花脸老生一块来了,自问自答唱的兴起。 “闻言怒发三千丈,太阳头上冒火光。可叹三十六员将,东逃西奔各一方。单单剩下王伯当,大胆保——” “唉?” 刚刚唱到最嗨处,山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 苟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往山口旁的密林处望去。 这时代野外行路可不一般。整个初唐王朝版图辽阔,人员稀少,山野丛林那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虽然苟超所处之处离村子不远,县道错路旁的密林中也没什么大型野物。 可也没准会有什么山猪野狼熊豹之类迷了路、受了惊跑出来呢! “有人吗?” 心惊胆战地呼喊了两声,确定不是村民砍柴,也没见什么动物跑出来,估计是山风把什么枯木枝干吹折了。 一颗心放回肚子,苟超重新酝酿酝酿情绪,竟又接着唱了起来: “唐王天子隆恩将,反将公主召东床。贪心不足生妄想,一心只想做帝王。河阳公主剑下丧,你是个人面兽心肠!” 每当唱到此处时,苟超都愿意脑袋一甩,右手三指需握,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老兵,享受着光明正大骂人的乐趣。 可惜这次甩头一指,非但没有指到一个路人,还被长长了的头发罩了一脸。 苟超急忙去整理那被汗水浸的又黏又湿的的头发,一个没留神,被脚下的土坑绊倒,狠狠摔了一跤,算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也”! 第49章 入学 启明星还高悬在东部天空,山脚的营寨就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了。 自打换了年号,也不知老天是要与新皇作对,还是先要苦其心智,这三年不是旱灾就是蝗宰,全国上下都不富裕。 哪怕这队驻扎的营寨押运的乃是粮草,可兵士吃的却是散发着霉味儿的黑面饼子。 张小四虽然做着校尉亲卫,可也没能例外,伙食与寻常军族都是一个模样。 像往常一样,给校尉送过早饭,就坐到帐外吃起黑面饼子来。 每当这个时候,张小四都要在心里感谢一遍苟超。若不是带了一罐饧糖,还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徐校尉的伙食是黄灿灿的黍米饼子和稠粥,除此以外每顿还有一碟野菜或是咸菜佐食。 而他们这些大头兵别说稠粥,早、晌饭食连稀粥都没有,与黑面蒸饼搭配是如同刷锅水的醋布涮汤。 张小四原来也是不讲究的,自家本不是富裕人家,大灾年的,能有口饱饭就不错了。虽说自己有些本事,旬月之间也能打点野味解馋,可那味道—— 啧啧,与刷锅水也没墙上多少。 自从去赵家大郎那蹭饭之后,才真正知道什么是饭食。结果或是没改善几顿,倒是把胃口养刁。 现在要不是往蒸饼上刷饴糖,还真觉着难以下咽呢,真真是体会到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而往帐外偷瞧的徐校尉却是暗暗赞叹自己识人的本事,感慨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张四郎不仅年纪轻轻有本事,还不拘小节不贪享受,连那发霉蒸饼也吃得如此香甜…… 连日来因天长夜短,每日需行军50里才能安营扎寨。初时还好,大家都能坚持,夜晚扎营那些新兵都还觉着轻松身体远没到极限,可第二天第三天,简直就要了人命了。 白日行军50里,睡一晚上根本缓不过来,反而小腿愈加酸痛,第二天还要继续行军,到了晚上直觉才歇一会儿,可天就亮了,还要拖着更加酸痛的双腿继续走…… “集合,集合,听令行军!” 吃过早饭,征调的民夫将帐篷粮草重新整理好,军士们也到了听令行军的时候。 队正伙长把手下的新兵蛋子都踹了起来,赶紧整束队伍。 徐校尉瞟瞟跟在身后的张小四,愈发满意了。 明明年纪最少,也是初次行军,从头到尾和那些新老步卒一样,全靠两腿走路,却比那些个老兵还要生龙活虎,轻松自在。要知道他们虽然走的是官路驿道,可大都是山路平地甚少,即便是功夫高手,这样长时间的步行行军也要脚重身摇,神色萎靡地。 张小四看着四周叫苦连天的新兵蛋子,正在考虑是否要将绑腿的方法传授众人…… ****** “阿兄——” 二蛋搓搓眼睛,迷蒙的看到苟超趴在炕边喊着自己,就迷迷糊糊地拉着长音应了一声。 听着二蛋才睡醒的糯糯小奶音,苟超觉着自己都要被萌化了,看他这样子,真想让他再多睡会儿,可是—— “二蛋儿,起来吧,今儿个要去拜师呢,我们二蛋儿要读书了呢。” 见二蛋已经半醒,苟超就拿着准备好的湿麻布给他擦起脸来。 二蛋的头发比苟超的长得还要快,都已经快到肩膀了。苟超给他扎过几次“马尾”,可这时候都是用绳绑发,没有松紧皮筋儿,头发根本扎不紧,二蛋疯跑两圈就披头散发了。 今天是二蛋正式入学的日子,苟超与前世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一样郑重。把新作好的麻衣给二蛋穿好,又给他扎了个冲天辫,二蛋瞬间可爱指数倍增! “阿兄,你就让蛋蛋陪我去吧。” 给二蛋盛好饭让他先吃着,苟超就去牵回大早上拴出去吃草的多利。 而蛋蛋看到二蛋做饭了院里的大石头上吃饭,就习惯性地跑到二蛋脚边趴好,又引起了昨晚的话头。 “不行,你是去上学,带只羊要往哪放?” “可,可阿兄也不在,就我一个在那,要是别人欺负我咋办啊?” “你想的还挺多,别人欺负你,蛋蛋还能帮你咬人怎地?” “我,我就想要蛋蛋陪着我。” “不行,夫子不让……” 兄弟俩絮絮叨叨一早上,苟超终于准备齐备,拉起二蛋的小受送他去上学。 二蛋一步一回头的瞅着蛋蛋,那被拴在院子里的蛋蛋竟也“咩~咩~”的叫了起来。 糯糯的“阿兄~” 奶奶的“咩~咩~” 这加持效果,苟超再也承受不住,只好举手投降,恨恨地说道: “怕了你们啦,都去行了吧!” 说完甩开二蛋的小手,几步跨会自家院中,把蛋蛋牵了出来。 “阿兄把蛋蛋拴到夫子家中,你只有等到夫子让休息时,才能去看它,不许抱着它上课,听到没!” “知道啦,阿兄真好!” 二蛋又抱起苟超的大腿摩擦摩擦,兴奋地撒起娇来。 因是头一天,想给夫子留个好印象,苟超特意披星星戴月亮 地爬起来忙碌。待二人出了村子,天空才将将泛起鱼肚白,连一个村人都没碰见。 “二蛋儿,你今年几岁啦?” “六岁!” “二蛋儿,你叫什么名?” “赵贇!” “哪个‘云’?” “文武全才还有钱的‘贇’!” “谁起的名?” “阿耶起的!” …… “真聪明!夫子,啊不,以后谁问起来,都这么说,记住没?” “记住啦!” 兄弟俩一路上又对了几遍套话,无论苟超怎么问,二蛋都答得斩钉截铁。 “二蛋儿记性真好,那这样,以后夫子教了二蛋什么,二蛋回家时再教阿兄一次好不好?” 为了增加二蛋学习的积极性,苟超猛然间突发奇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二蛋有些迷惑的看了苟超一眼,提议到:“那阿兄也和二蛋一起学呗。” “阿兄还有好多活计要做,再说要向别人学本事,可是要出学费的,咱家家底儿只够给你一人交束脩呐。” “啊?那夫子还要收咱家东西呐!”二蛋一听,一脸愤愤然。 苟超:“……” 怕二蛋当着夫子乱说话,苟超整理一番,赶紧解释到: “世界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的,不仅这个夫子,你向任何人学有用的本事都是要给东西的……” 还没等苟超说完,二蛋就打断到:“阿兄教我就不收东西!” “我是你亲大哥!” ↑ 苟超一着急,嘴跑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苟超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法: “二蛋,你想啊,咱们就交一份钱,你认真听,回家再偷偷教给我,咱俩全会了,还省了一份钱,嘿嘿——” “嘿嘿——” 兄弟俩对视一眼,猥琐的笑了。 两人来到李夫子家中时,草堂里的学生还没来,夫子正一个人在屋前吃早饭。 “夫子好”,苟超赶紧给李夫子行了一礼,又指着二蛋介绍到:“这就是舍弟。” 见二蛋光站着不说话,又拍拍他的后背督促到:“二蛋儿,快给夫子行礼。” 李夫子抬眼看看二人,咂咂嘴,对着苟超说道:“这娃儿,也太小了吧?” “俺不小了,俺六岁啦!” 二蛋一听,这不就是问自己年龄嘛,道上都对了好几遍了,赶忙抢着回答。 苟超也连忙应和,“对对,之前逃难营养不良,这孩子看着小,其实都六岁了。” 李夫子看着二蛋那鼓鼓的脸蛋儿(←最近养出来的),那三四头的身长,说是三岁也有人信。不过再瞅瞅碗里的彘肉,嗯,姑且六岁吧。 作为第一次带孩子上学的家长,苟超与校长兼班主任兼授课教师好一番恳谈,直到另三个孩子都已经到草堂坐好准备上课,才与二蛋依依惜别,赶回村里做农活。 出发时太阳还没升起,回来时却已渐热。 苟超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加快脚步往村口走去。 “咦?” 还没到晌午或是傍晚大家聊天打屁的时辰,今日的村子却是格外的热闹。 还没进村,就听到村里传来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喧闹声。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第50章 货担郎 “石头!” 苟超巡着声音来到村里的空地上,就看到几乎全村的女人,老老少少的全聚在村里的空地上。 石头一个人在人群外耍着三十六路疯魔烧火棍,虎妞和童娘子却不在身边。 “赵阿兄!” 石头闻声见苟超立在那,便放弃演武,拎着棍子朝他跑过来。 “阿兄,二蛋呐?二蛋去哪啦?” 石头拽着苟超的裤子四处张望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哦,我送他去邻村夫子那进学啦,以后二蛋只能下午陪你玩了。” 苟超蹲下来用袖子给石头擦擦脸上的汗珠,就想问问他一帮人围在那到底怎么回事。 那么多女人挤在一起苟超也不好过去,嘈嘈杂杂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是来了卖东西的? 可惜石头已经会先发制人了。 “夫子是什么?” “二蛋进去哪啦?” “怎地只能下午玩啊?” “俺能进学里找他吗?” 爱问问题的小孩子最讨厌啦! 苟超跟他怎么也解释不清,没办法只好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转个话题道: “你阿娘阿姊呐?怎地一个人跑这来玩啦?” “石头?” 一声中气十足的女高音打断了石头将要出口的回答,切换成“阿娘,俺在这,在这”的声声呼唤。 童娘子闻言很快看到远处的二人,老远就热情地招呼道: “大郎也来凑热闹,可有什么要淘换的?” 果然是来了卖东西的么,看来这“买买买”是古今女人不变的通病…… 今个儿不知刮了哪阵风,苟超走后没多久,大清早的村里竟然来了货担郎。 童娘子一家都搬来快四个月了,这村里来货担郎还是头次碰见,早早就跑过来围观,看看都有些什么卖。 别说是童家,就是坐地户也许久不见货郎担。自打两年前开始闹旱魃、蝗灾,这村里除了灾民几乎就不见外人。 再说石河子,这村子的位置真真是不尴不尬。 永宁县虽是个小县,但这个“小”字指的是人口,所辖土地还是蛮大的。人类生活毕竟要互通有无,所以自发也好,规划也好,数个村子周围必会形成一个稍大的市镇,以供百姓生活所需。 出了村子沿县道朝西北走上六七个时辰就有一个芙蓉镇,乃是永宁县治所最西北的市镇,周围村庄一应所需节能在那买到。 而这个距离对石河子来说,与到县城距离差不多,所以村里人若要购买大件物品一般就去县城。 若只是日常所需,这两年大家就去齐家村、下河村、靠山屯等几个附近村屯。这几个村屯每逢旬日或是月半都有好些货担郎过去做买卖,是现在农村赶集的雏形。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且还得买上一会儿,苟超就与童娘子一路往家里走去,打算过会儿再来看看有什么要换的没有。 因苟超那站位明显是从村外回来,童娘子也好奇地问了问他的行踪。 二蛋进学也没什么好保密的,苟超就将去齐家村做喜宴遇到夫子教学的始末都说了。 还将李夫子每月两斗麦子的学费也告诉了童娘子,提议再过两年童家也可送石头去就学。 “俺现在就要去,俺和二蛋一块儿去!” 石头听了个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听苟超说自己以后也能去就学,那还等什么以后啊。 石头虽然长得虎头虎脑,可才三岁多,苟超至今记得教他数数的灾难…… 童娘子被二蛋进学的消息震的失了神。想那二蛋仅比石头大一点儿,道才刚走利索就去就学啦! 为这么个小人儿,一个月便要送两斗粮食,这赵家大郎的脑袋莫不是让门挤啦? 话还说不明白的娃儿能学会个啥,还要起早贪黑的接送,来来回回就得搭道上两个来时辰,得耽误多少活计! 这赵家大郎欠一屁股外债还没还上呢,就急着给外人送粮哩…… “去什么去,学不会夫子要打板子呐!” 狠打了石头两下屁股,几人就到了童家院前,与苟超道个别,童娘子就赶紧与在院里忙碌的丈夫分享起这个惊人消息。 田里的活计不需太多人力,这一个多月大家都找闲拾掇家里。童家也趁此机会围了个前后篱笆院。 苟超与童大壮道声好,就朝自家的旧屋走去。新房那边菜地才整理好,种子下进去,苗还没长出来。平时吃得蔬菜除了野地挖的,还都是从老房子这边摘的。 回到新房,苟超把鸡鸭放出去,又急着去打猪草,顺道把多利又拴到家附近的草地里随它转悠。 圈里的黑猪早饿的不耐烦了,吭哧吭哧直叫唤。 早上苟超是将猪羊一起放的,可黑猪食量大,多利吃完草,它才混个半饱,这大半天过去,它的肚子又瘪了。 喂猪,扫猪圈,伺弄蚯蚓,生火熬麦芽糖…… 等将两罐麦芽糖装好,都快晌午了。 灌了两口凉水,揉揉被汗水渍的睁不开的眼睛,又捶捶酸疼的老腰,好像还有什么事要做来着? 甩甩脑袋,四处扫了一圈,待看到远处悠哉的多利,苟超一拍大腿: “哎呀,还要换剪子呢!靠,那卖东西的别再走了!” 忙了一上午都把正事给忘了,苟超赶紧朝村里的空地上飞跑而去。 老远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健硕老人与村里的几个老奶奶在树荫底下聊天,身前还放着两个大竹笼,苟超总算是长舒口气。 “阿翁,你这有剪子么?” 这白头老翁再听到苟超与那些个老妇人打招呼时,就眼光一闪直盯着苟超打量,闻言抱歉地回道: “哎呀,小郎君来晚一步,老丈就带了两把剪刀,都已换将出去。” 还是来晚了,苟超刚显出失望神色,就听老人又道: “头次来俺也就带了点针头线脑,好些人所需之物老丈都没带来,已是答应众人明日再来一次。小郎君若是需要,俺明日可再带来。” 苟超原打算明日送二蛋上完学,就去县城卖糖的。其实到县城也可以买剪刀,只不过杂货铺子买卖多用铜钱交易。 早已明白铜钱的好处与难得,苟超就不太想花钱,而与货担郎交易则大多是以物易物。 想到这,苟超有些迟躇的问到:“这剪子怎地换?” “绢一丈,或米一斗。” 去了几次县城苟超对物价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现下生绢大概五百文一匹。去岁大旱,听说重灾区斗米甚至值到匹绢,但永宁县灾情较轻又新收完麦子再加上常平仓的调剂,粮价早已降下来,估计斗麦能值五六十文。 不过货担郎说得斗米指的是脱壳的粮食,苟超要是给没脱壳的就要一斗半左右。 而县城的剪刀最多卖50文…… 考虑半天还是决定明日进城。这天说不上什么时候要下雨,再说还有两份婚宴要准备,明日不去,还不知什么时间能去上。麦芽糖已经做好,时间隔久了卖相就要差上许多。 推辞了老翁的好意,苟超与众人作别,又顶着日头去田里给庄稼拔草…… 李夫子的蒙学只是上午两个时辰左右上课,剩下的时间孩子愿玩的疯玩,该劳作的劳作,想自学的自学。 二蛋家远,中午不能回家,苟超就与李夫子说好,给他带了盒饭,让他在夫子家呆着等自己下午来接。 幸好带了蛋蛋出来,二蛋不仅有“宠物”陪伴,还借此与那几个学长熟悉起来,使得第一次离家不那么孤独。 “二蛋儿,夫子严不严厉?” 因怕二蛋头次上学不适应,苟超没等到订好好的时间,从地里回来饭也没吃就去齐家村接他下学。 两兄弟才一上午没见,就好像离别经年似的,出了夫子家前面的小树林,苟超就一把把二蛋抱了起来。 二蛋在趴在苟超怀里,脑袋蹭蹭他的脖子,问到: “什么叫严厉?” “嗯,就是,就是夫子怕不怕人?有没有拿戒尺打人啊?” “没,夫子不严厉。” 二蛋想了想又说道: “夫子总打瞌睡,那尺子不打人,是赶苍蝇哒。” -_-|| 苟超突然觉着有点所托非人啊…… “那,那你今天学了什么?夫子教的可记住啦?” 怀里的身子一直,二蛋非常傲娇的答到: “当然记住啦,还得教阿兄呐!” 苟超配合的露出一副渴求的倾听表情,就听二蛋摇头晃脑地发出稚嫩地童音: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第51章 新业务 在初唐这个缺乏娱乐资讯的年代,人们闲暇时间的消磨全靠“嚼舌根”。 长安城附近的百姓还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王公大臣,胡商外使众多,哪天没有点新鲜事。那小道消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百姓活的是津津乐道。 且整个王朝才刚刚稳定没多久,边关之地还在硝烟四起,老百姓的言语远不如后世封建王朝鼎盛时期控制的那样严谨。 翻翻史书,打从东汉末年的王侯到唐王天子,那老婆娶的伦理纲常怎一个乱字了得! 也不知是老李家的胡人血统作祟,还是那些动荡年代对老百姓言语的放纵,到了贞观朝,确实显出了大国的胸襟气度。哪怕□□百姓在皇城根下议论李天王的玄武之变,也没有因言罪人…… 言归正传。石河子是个闭塞的小村子,往常嚼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句话带过都没什么新鲜感。 谁成想昨上午村里竟然来了货担郎,此消息一出都够村里人说道个十天半月的。 可到了下午,石河子才真是放了卫星—— 赵家二郎,狗蛋,进学啦! 此消息一出,迅速盖过货担郎,瞬间风靡全村! 不过这种事情往往当事人都是最后察觉的。 放完猪羊,早饭也就做好了。 每每这个时候,苟超都要感叹一声生产力低下的好处。若非到处都是荒地野草,哪能把猪样拴好就去做饭,两面都不耽搁。想他小时候放个猪都得走出村子老远,一晃半天才能回家。 今天给二蛋做的午饭又多备了一份。昨晚听二蛋打小报告,他的盒饭被李夫子吃了不少(-_-||)。估计是李夫子独自一人生活,不爱开火,估计手艺也不行,索性就给他也带了一份。 将猪羊圈好,鸡鸭放将出去,一切准备完毕,再舍不得也该叫醒二蛋吃饭上学啦。 昨个发现给二蛋梳冲天辫不仅他比较凉快,更重要的是每当他摇头晃脑背书时,都味(喜)道(感)十足,苟超决定在他的头发长长之前就梳这个固定发型了。 “二蛋儿,再背一遍昨天所学。” 领着二蛋用柳条枝掏完牙,苟超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又忽然想起再次检查他的功课。 二蛋乖乖的坐在石头上(←桌椅一直倒出空做呢),先晃一圈头起范,接着拉长音背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日月——” 好么,过了一晚果然记不清了。 苟超倒没马上训斥二蛋,起身向院里的灶台后面望了两眼,转过身来刚要说话,就又听他接着道: “日月星宿,什么列张!” “行啊,小伙,编的不错啊。” 被苟超一揶揄,二蛋小脸腾的染上两片红晕,不好意思地说道: “阿兄,俺忘啦。” “就十六个字,咱们二蛋这么聪明怎地就给忘了,这可不行,下次可得记住啊。” 装模做样的批评一番,苟超接着示范到: “听好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赢ze,晨宿列张。” “哇,兄长好厉害,全都记住啦!” 苟超:我会告诉你,都用文字记在了灶台后面么?(←笔者:不都是文字吧……) 领着二蛋走在上学的路上,兄弟俩渐渐察觉出有些不对了。 “大郎,送二蛋儿进学啊?” “呦,送二蛋儿上学去啊!” “二蛋儿,这么早就去上学啊!” …… 我靠了,平时大家都起这么早么? 一路穿过村子,所过之处几乎院里都有人,男女老少好像商量好等着为兄弟二人送行似的…… 苟超笑得脸都僵了,实在招架不住,抱起二蛋胡乱地向路人回着话,一阵风般“逃出”村子。 “阿兄,他们好热情啊。” 二蛋搓搓小胳膊,与苟超对视一眼,两人皆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在李夫子家与二蛋作别,说好今日晚些再来接人,苟超就直接去县城了。他却没看见自己刚拐上县道朝东走去,那货担郎就从西边下来,早早地来石河子报道了。 秉着做生不如做熟的思想,苟超没有新选地方,直接去了上次卖糖的街坊。 “饴糖,饴糖,清甜的饴糖,好吃不贵喽!” “给俺来一支,不,来两支!” 果然来对了。才喊了两声,上次那个小胖子就跑来照顾生意,还埋怨苟超怎地好久不来。 万事开头难,顺利的开张预示了苟超今天不错的运气。 手里的饴糖才卖了半罐,一家专卖烤肉的食肆掌勺就寻了过来。 “小郎让某看看饴糖成色。” 那掌勺接过半罐饴糖对着阳光仔细瞧了瞧,又用竹签卷起一些尝了尝。 “嗯,不错,色泽虽不如蜜糖金黄,味道倒是清甜,泛着谷物的幽香。” 掌勺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拿过竹篓里封口用的叶子,将罐子盖上,又问到: “这饴糖价值几何?” 说完又指指竹篓里的一个竹筒,接着问到: “那竹筒里可也是这饴糖?” 大客户啊! 苟超赶紧捧起竹筒给掌勺验看,介绍到: “这罐子和竹筒都是一斤装,零卖一文一支,整卖一百文一罐。” 那掌勺的食肆离得不远,爽快的买下了剩下的饴糖,就带着苟超去店里取钱。 和周围搭着草棚子的店面不同,这家食肆是个老旧地木质的小二楼。 苟超进入时,大唐里已经有两桌坐上了客人。看样子像是外地人,桌面上摆着烤羊肉和烤鸡肉。 这家店铺其实是和老字号,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在烤制食物上很有一手。 只是连着好些年动荡不安,永宁县不副前朝时的光彩,等到这个掌勺接手生意时,所做之物多是寻常菜色。 好在郑县令掌印永宁后,县城是一天一个样。等到了今年往来客商明显增多,来店里肯花钱以解口腹之欲的夜多了起来。 掌勺祖传的手艺又有了用武之地,可惜准备不足,好些特色烤法需要的蜂蜜一时供应不足。 县城里的商业才刚刚出现兴盛的苗头,周边村落供应的农副产品显然还没有跟上变革的步伐。所以县里买卖的蜂蜜还都是野外所得,并没有专门的养蜂人,货源上也就时有时无,并不稳定。 这掌勺无意间看到邻家稚子在那香甜地舔着麦芽糖,灵光一闪就寻上了苟超。 转过街角,苟超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不仅顺利的卖了两百多文铜钱,还揽了一位长期客户。拍拍手里光滑的陶罐,以后每半个月就有固定一百文的收入啦! 小心的将陶罐放好,这可是店家自行提供专门配送麦芽糖的容器,可不敢给摔坏了。苟超浑身轻松的踏上了回程。 ****** “阿兄,阿兄,夫子夸我背得好,还教我写字啦!” 好不容易等到兄长来接,二蛋一把扔下怀里的蛋蛋,炮弹一样冲进苟超的怀里。 低调,低调,要显呗等出了村啊。 苟超腹诽了一句,拍拍二蛋的后脑勺,尴尬地向被吵醒的李夫子问声好。 “贇儿着实挺伶俐的。” 李夫子捏着山羊胡,点了点头,又接到: “就是晌饭再咸点就更好了。” 苟超:这成因果关系么…… 作别夫子,两人一羊拐上县道,二蛋已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激情,扯着苟超蹲下将新学的字写给他看。 “阿兄,夫子说人不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教我写姓氏,等我明天还能写出来,就教我写名。” 苟超看二蛋拿着不知准备了多久的小木棍,在地上歪歪扭扭勉强写出一个“趙”字,很是认真的夸了一番。 繁体趙字让苟超写也得写好一会儿,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初学文字,竟然能不缺笔少划实属不易。至于怎么看都像“走”“肖”,就忽略这个细节吧。 “二蛋真厉害!来奖励你骑脖颈儿。” 这是二蛋最爱的互动之一。坐上苟超的肩膀,两手捧着他的下巴,二蛋又摇头晃脑的背起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 苟超正看着二蛋头顶上那一颠一颠的小辫影子,听得惬意,结果戛然而止。 “怎地忘了?” 二蛋拍拍苟超的脑门,指着前方,不确定的问到: “阿兄,那是不是有个人啊?” 苟超顺着方向一看,在通往石河子的山口确实好像趴着一个人。 不会是乡亲出了事吧?苟超赶紧放下二蛋,跑过去探看。 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外的小腿伤痕累累,像是走了好些山路。 苟超搬过他的脑袋,将乱发理到一边,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不是死了吧?本来就紧张,又是做探鼻息这样的技术活,光顾着学电视剧里的手势,压根没净下心来仔细感受。 正想趴下身来听心跳,就听二蛋喊到: “他醒了!” 苟超抬头就撞上了一双狭长的眸子。 只见他缓缓的张开了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喊了声: “水~” 第52章 白山子 午夜梦回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至。道道亮的发紫的闪电,能让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瞬间清晰可辨。 裂石穿金一般的雷声不知震醒了多少熟睡之人,反正石河子村里的儿童是都吓醒了,一时间孩子的哭闹声透过重重地雨幕想四周蔓延开来。 这时候苟超家就显得分外热闹,不仅二蛋嘤嘤地哭了起来,外面的鸡鸭猪羊也都跟参加了动物游园会似的叫嚷地人心烦。 把二蛋揽在怀里轻轻安慰了一会儿,苟超就脱光了衣服裸奔了出去…… 还好大晚上的四周也不见人,不然村里没准隔天就会刮起一阵“赵家大郎爱裸奔”的旋风。 将多利、大黑、小黑和几只鸡鸭都抢救到西屋后,苟超全身上下都被冷雨拍红了。 那串成线的雨珠汇在一起如同几十丈高的瀑布倾泻而下,又仿佛是要化身冰雹一般砸的人又冷又疼。 二蛋见苟超忙完,赶紧推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蛋,取过平时擦脸的麻布帮他擦起身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二蛋也看不清哪是哪,擦起来笨手笨脚的。苟超就谢过他的好意,将他抱上炕,自己在炕边擦起身来。 二蛋正坐在炕沿儿上,小腿一荡一荡地瞪大眼睛搜寻苟超。不期然地连着两道闪电炸亮天际,两道视线正对上苟超的腰间。 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阿兄,你蛋蛋上长毛毛啦!” 苟超:—— 擦了个大概,就抱着二蛋裹进被子里,像村中其他父母一样讲起了雷电的故事。 不过苟超所讲的什么正负电荷撞击产生的放电现象,显然没有别人家的雷公电母来得生动形象。 好在由于枯燥无聊,待讲到打雷时不要站到树下以防雷击时,二蛋早已不再害怕,打了个哈欠重新睡了过去。 不就是正负电荷在作祟么,二蛋都不怕了,你倒是也睡啊。 可是,你看那对面山上被闪电照得影影忽忽,群魔乱舞得树林,能睡得着么? 怎地就睡不着?二蛋和小蛋课都睡着了,你可别给无产阶级科学无神论先锋团丢人! 还特么无神论?老子都穿到异界啦! …… 好一番天人交战,苟超终是迷迷糊糊挨到了天亮。 要说这太阳还真是神奇,早到了该升出地平线的时间,可被漫天的黑云遮挡根本就露不出脸来。但即便是这样,天地间被那经过层层阻拦勉强来到地面的暗沉光线一照,依然营造出一种诸邪退散的效果。 怕人的暗夜褪去,苟超放下心房又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西屋的“老爷们”饿得吱哇乱叫,仿佛再不吃饭就要发动起义了。 苟超在这阵阵的催命声中伸了个懒腰,难得一次休息这么长时间,又在炕上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起来穿衣。 望望窗外,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估计晌午就能停。 嘱咐二蛋在家复习功课,苟超顶雨向老房子跑去,准备把白山子接到新房来。 白山子就是苟超两天前搭救回来的少年。自称逃难时死了相依为命的阿翁,自己则因长得好被一伙强人骗了去。那伙强人趁着灾年收了好些童男童女,大部分卖给青楼楚馆或是大户人家,还有一部分运气差得要折断手脚送到京兆府行乞。自己则是给一位好男风大人物物色的玩物。 听到此处时,里正保长一屋子的人一改之前义愤的神色,满脸古怪的朝白山子望去。 苟超也没能例外,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果然是个美少年! 众人在心中齐齐赞叹一句。 初看不显,仔细一打量,就发现这少年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眼稍微微上翘,睫毛都快赶上黑脸了(←还记得那头耕牛么?)。瞳仁不是常见的深棕色,眸色较浅散发着玻璃质的光泽。蓬乱的黑发下,透过泥污隐约是一张较寻常农家子白皙的多的脸庞,笔直又不过分高挺的鼻子,淡红的嘴唇,尖尖而又有肉的下巴…… 单看脸,时间久了,还真有点雌雄难辨。 才十五岁的一个娃子,就遭此劫难,众人一商量就先让他在村中养伤,两日后再由里正带去县里看看如何落户。 话是这么说,但白山子和当初的苟超毕竟不一样。苟超是直接在县里开具了文书的,可谓是身家清白,又有田地傍身,正式落户村里,谁都愿意帮一把。 而这白山子身世还没正式确认,又是一美貌少年,听其自述的经历,无论家里有无适龄少女,都觉着瓜田李下的不太方便领家照看。 田里正扫了众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苟超身上。人是他捡回来的,又年纪轻轻人口简单,安他家里刚好! 自此,白山子就先与苟超兄弟同住,里正保长们则礼节性地送些粮食,约好两日后再去县里。 没想到,两日后下起了大雨,显然今天是去不成了。 苟超自打穿越以来深受好心人的照顾,加上本身原来也是个外冷内热的,倒是不嫌麻烦,很乐意照看白山子几天。 不过想到自己初到陌生地方的忐忑,再想到白山子本人的经历,怕太过热心他再不适应,就让他住到了原来那个窝棚修养,吃饭时再在一处。 不过自从搬到新家,自己搭的那个窝棚再就没换过棚顶的叶子。昨晚上暴雨下的又大又急,也不知能不能挡住。 跑进屋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年。 简陋的窝棚果然没有顶住暴雨的冲击,整个屋内湿哒哒的还在漏着小雨。 竹床上,少年将铺床的枯草都聚拢起来盖在身上,呆呆的靠在墙上,也不知坐了多久。 看到这一幕,苟超心里突地一紧,疼的厉害。那孤独的无助的身影仿佛就和初来异界的自己一样。 “山子,醒着呢吗?跟我家去吧。” 看着这样的白山子,苟超不自觉地放缓声音,轻声问到。 埋在膝盖上的脑袋,闻言动了动,缓缓抬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从少年白皙的脸上滑下,也不知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浸润的双眼与苟超对视了一下,少年脸上渐渐绽放出一抹放下心来得笑容。 “好啊。” 第53章 同居 自那场大雨过后仅过了两天,炽热的阳光就把空气中增加的水分蒸晒一空,石河子又恢复了往日响晴的天气。 一连两日夜观天象,昼察天况,苟超深觉未来几天都会是美好的艳阳天。还特特的跑去郭跛子那加以确定,终于决定在今天祭出神器。 那日进城卖糖,苟超并没有顺道买剪刀,而是在前一天晚上将一斗半的粮食托与童家,委其帮忙交换。剪刀入手已经几天,苟超早已跃跃欲试,怎奈天公不作美,一直等到今天。 “赵兄,铺这行么?” 昨日白山子已与田里正进城说明了情况,司户一听他的来历不敢自作主张,忙将事情秉与县令知晓。郑县令难得没去外城巡视,就在公廨接见了二人。反复询问了许多细节,见白山子所答条理清晰并无出入,便容他在石河子落户。 但白山子年仅十五,且无亲人在世,观其人又不像种田好手,郑县令就折中与他十亩荒地先行耕作,待三年后再由当时世情律法授予田产。至于那伙歹人按其所述应已窜至他县,如何应对郑县令并没有加以说明。 既是来到村子,田里正就要照看。想想也够晦气的,几个月内村里尽来些歪瓜裂枣,不是遗孤少年,就是些瘸腿呆子,自家光是些救济粮就不知道拿出去多少。 因苟超搭的那个窝棚已经毁损,即便修好也难挡这七八月份的暴雨冲击,田里正就安排他先到苟超家住着。纵观全村就属他家人口简单,房子又够大。又许诺过几天让村里人帮忙再给白山子搭个泥草棚子。 也不能说村里人势力,这白山子毕竟仅是个半大孩子,又刚来村里举目无亲,与一众村人没有往来,村人若来帮忙纯是白出力,就不可能建那种简易泥草房。 白山子和苟超不同,不说苟超那虚无缥缈的背景,单说他为村里献上了曲辕犁,全村人就要承他的情。且帮苟超建房时不仅有张小四这种坐地户居中调节,他提供的饭食那也是鼎鼎好的。而白山子一逃脱魔爪的流浪儿,想想也是身无分文,又不知猴年马月能帮村里出上力,田里正也就事先放话,就算帮忙解决住所,也别想与其他新户一个待遇了。 苟超闻言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里正的难处,就算他想好好帮忙,可村里人也不是里正的手下奴仆,心里难免会有小心思。可一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少年人,刚刚遭逢人生剧变,就那么被撇在简陋泥棚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将要来临的秋冬季节。 不知怎么的,那个雨天早上,少年孤独无助蜷缩着的身影就此扎进了苟超的心里,加上人又是由他捡回村子,苟超就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少年多了一分责任,想要力所能及的帮他一点。 是故苟超直接就帮白山子拒绝了田里正的好意,说是自家西屋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住到来年再做打算。 有了这大半年的缓冲,少年多多与村人接触,再交几个同龄朋友,来年愿意帮忙换工的乡邻没准会多起来。自己那时应该能积攒一些钱财,再有张小四这样的热心肠,不如到时就一步到位,给他建个和自家一样的泥坯房。 想到张小四,苟超就觉着他二人一定能成为好朋友。一来那个话唠是个怜贫惜弱的(←不知他如何得来此种想法╭(╯e╰)╮),二是白山子此人是会射箭的! 白山子会射箭! 白山子会射箭! 初听他说起时,苟超差点没惊掉下巴。想他一纤瘦白皙的美少年,出现在石河子山口时一身累累的伤口,分明有种遭了□□的弱质公子即视感,竟然点亮了射箭技能。 不过反过来想想,他既然能逃脱虎口,一路上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没被猛兽吃掉,必有过人之处。 都是习武之人,虽然白山子看起来弱了不少,但都几乎同龄,张小四肯定能与他惺惺相惜,没准还能来个什么竹林结义,成为拜把子兄弟呢。 看着白山子抢着帮忙的身影,苟超深觉他二人共同点还蛮多的。 将多利牵到铺在院中的草席,苟超就跪坐下来,捧着它的头,让它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 然后,苟超拿起剪刀,终于下手了。 “赵兄剪它的毛作甚?” 白山子一脸好奇的蹲在旁边,看苟超将多利的刘海儿抓了起来,一剪刀贴着头皮下去,就剪下一大撮毛发。 “别‘赵兄'‘赵兄’的叫了,就喊我赵大吧。” 总觉着x兄这种称呼文邹邹的,苟超忍了两天,现下二人熟悉不少,就提议换个叫法。 “这不是天热么,怕它中暑,就让它凉快凉快。” 苟超心里是有大计划的,但是前世只看母亲做过,自己不过是凑热闹地打打下手,全套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没与他说实话。 白山子见他都是把剪下的羊毛,根朝里、尖朝外的放置,就伸手接过刚剪下的羊毛,揽下了摆放的活计。 苟超其实不太记得母亲每次剪羊毛所选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太小,连小学都没上。等他入了学,家里早就不养羊了。 可想想就是一个人天天穿着厚衣服,猛然间脱掉还会有些不适应的,别说是要把羊毛全剃光。 怕多利忽然间赤身*的再被冻感冒了,苟超就挑选了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蔚蓝的天空上零散地点缀这几朵棉花糖般蓬松的白云,久视之后才能发现它们移动地轨迹。 灼目的阳光透过密实的叶片,斑驳地撒在两人身上,没了风声的调剂,四周空间一时静谧起来。 许是想缓和一下太过安静的尴尬气氛,白山子忽的问道: “大郎会唱小调么?” 这下骚到了苟超的痒处,他平时一人做活的时候还就好唱个小曲。 不过曲风过于现代,苟超怕与本朝格格不入显得怪异,惹人怀疑,在人前时他一般是不太唱的。 之前一不留神唱了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没想到竟风靡全村,由虎妞之口在童男童女之间广为流传。好在这首歌本就是写乡村生活的,也没什么特有的现代词汇,苟超一句家乡小调,也就解释了出处。 “你会唱小调?” 以为遇到了同道中人,苟超就反问了一句。 “奴可不会,不过阿翁以前干活的时候,总是曲不离口。” 最初听到男子以“奴”自称时,苟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后来听得多了,见识广了,才知道“奴”这个称呼是本地特色,多用于亲近之人面前的自称。 苟超能察觉出白山子对他的感激之情,虽没有时时把谢字挂嘴边,但这古代讲究的正是“大恩不言谢”。白山子除了第一天要给他下跪磕头,之后显然是把恩情记在了心里。 也许还对自己产生了雏鸟之情…… 察觉到他的渐渐生出的依赖,又见他提到过世的爷爷,苟超就决定唱首歌哄哄他。 既是古代,还是唱古诗词最安全,想到这,苟超就开口唱到: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却没注意到白山子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 第54章 小调 多利这几日成了石河子的“西洋景”,虽然此时还没这个词汇,但全村老少对其热度不减,明明离聚居地隔着二三百米往上,依然阻挡不了大伙前来看热闹的步伐。 “瞧见没有,浑身又红又皱多可怜。” “可不么,这不就跟人没穿衣服一样。” “要俺说,赵家大郎莫不是被大雨浇坏喽,水都进到了脑子里!”(←好么,这位不自觉间连“脑子进水”都会用了) …… 这样的对话白山子已经忍受了几日。因他小腿上有多处划伤,人也显得虚弱,苟超也没让他做活,叫他在家多歇息两日。 自打给那只绵羊剔了毛,村里人就轮番的来赵家见识。小孩子还好也不挑时候,随时随地都有跑过来的,赵家大郎在时还会与他们笑闹倒是不显尴尬。可这些大人,除了几家像是与之亲近的,过来担心问询一番,剩下的纯是看热闹。也不知他们出于什么顾虑,偏偏爱选家主不在的时候前来,可就苦了独自在屋的白山子,显得分外尴尬。 白山子此人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村里人落单来时,他还挺爱过去与人搭话,聊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名曰快速熟悉生活环境。可一旦村人三五成群结伴而至,他就一反常态的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直接倒床上蒙头大睡。 其实村人来得这么频繁,多利只是一个方面。那些老少爷们固然是见猎心喜,纯然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不止一次的前来转悠,白山子可是功不可没。 洗去了满身的泥污,穿上变得干净的衣物,将满头乌压压的黑发挽起,这少年美得精光四射,哪怕衣着寒酸,也盖不住浑身的艳丽。“艳丽”也许多用在女人身上,可用在白山子身上也不突兀。 祛除了初来时的战战兢兢,少年人的心态重归自然。脸上不再露出胆怯无助迷茫的神情,一下子就显得坚毅起来。收拾一新的白山子重新现于人前再不会给人一种雌雄莫辨之感,反而有种青涩少年将要长成俊美青年的临界之态。许是不愿错过这世间难得的“美景”,在这风气开放的初唐,村里的女人们就成群结伴,三不五时的来看多利了。 村里的男人当然也都有所觉,不过倒也都胸(看)怀(得)宽(明)广(白),知道她们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结伴前去凑凑热闹而已,待几天看够了还不是一样老实过日子。有那爱拈酸的也就说几句“银样镴枪头”的酸话,有那心大的竟还和自家婆娘议论起来。好在白山子很是乖觉,平时除了跟着苟超,轻易不出家门。 终于挨到院中重新落于平静,拿起赵家兄弟留下来得竹哨,白山子按着二蛋之前的示范,小心翼翼的吹了两声。因为过于小心,竹哨没有发出太大响声,白山子深吸一口气,重新吹起来。 “嘀——”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清鸣,山坡上的鸡鸭如同见了肉腥的疯狗,飞扑而回。 这壮观的情景已不是第一次见,但这回毕竟是由自己召回,切身的感受了一次调动家禽的神奇,心中对赵大郎的本事来历愈加迷惑。 明个赵大郎要在齐家村给办喜事的人家做饭食,今晚上就与二蛋住到那开始着手准备,独留他一人看家。按着临走前的安排,白山子给鸡鸭喂了些家养的蛐蟮,又给猪羊喂了些割好的青草,就坐到院中发起感慨。 真放心啊! 扪心自问,自己可做不出赵大这样的事。才相识没几日,就把一陌生人引到家中,管吃管住还不让干重活,甚至独留他一人守家。就算家里一贫如洗,可还有鸡鸭羊豕,他也不怕引狼入室。 说他傻吧,听说初到村子就发明了什么“曲辕犁”,小小年纪还会建那如此奇特的土床,更有着御禽养豸的莫测手段。 可说他精明,也太轻信了…… 不对,也不能说轻信,他似乎对这村子还存着戒心。自己让他唱小调,连着两次唱个奇怪开头就忽的转了调子,似是不愿在人前显露。可他对自己似乎很是放心,几乎有求必应,看来想听曲子还得找无人的地方他才能放得开。 xxxxxxxxxxxxx 这次办婚宴的人家,家境与上次那个齐家不可同日而语,也就比刘柱子家略好一些。肉食只有两只鸡鸭,连鱼虾都是苟超到了之后组织人手捕得。没了酱醋,只余些苟超强烈要求的盐块,即使使出浑身解数,菜色上与上次的婚宴还是有不少差异。不过主家与客人还是十分满意,就现有条件没人比苟超做的更好了。 这次喜宴还是有几道与上次不同的亮点的。主要是时值夏末,永宁县特产的夏李、夏桃和夏梨都已成熟,苟超借此开发了几样水果菜式很得大家喜欢。尤其一道糖水罐头,可谓是老少皆宜,赢得众人的一片赞叹。就是觉得明明是糖煮果子却要叫个“罐头”令人费解。 都是同村,两次娶亲的人家又都姓齐,沾亲带故的村人好些都是第二次吃那赵家大郎做的饭食。有那细心的向主家一问,终于确定那用于制作甜食的糖霜竟是赵大郎自备,不免为其大方周到的为人大为赞叹,于是苟超于制备喜宴这一路的名声传的更胜。 不过苟超对这项工作早已没了最初的热情。一来制备宴席实在繁杂,二来是寻他做事的大多家境一般,所得酬劳不过一斗粟米或是半斗麦子,像上次那样多给粮食还送肉的实在仅此一家。仔细算算还是卖糖更赚些。 可是制作麦芽糖需要大量糯米,这笔原料费也不是随便拿的出的,像这次虽然苟超提议用糯米结算,可主家压根没有。苟超也一直纳闷,这四川盆地应是产粮大户啊,怎地到处种些小米、麦子,水稻这附近根本一颗也无。再来也不能保证糖做多了就能卖的出去,苟超只好把这喜宴接着做下去。 “今天学到哪了?” 苟超做完一天的婚宴,在灶边和二蛋吃了几口,就与主事之人辞别,没有带着孩子正式入席。主家也知道去石河子的山路难走,没有多做挽留就把他兄弟二人送了出来。 肩上背着粮食,手里牵着二蛋,为打发路上时间,就问起他的课业来。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二蛋早等着他的问询呢,闻言,响亮干脆的童音瞬间响起。诵毕,还得意洋洋地向苟超炫耀到: “夫子夸我记性好,记得牢,还说齐小胖他们不用功,过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能追上他们呢!” 说完又想起自己记得这么好,还都是兄长的功劳呢,没等苟超夸奖,就先夸赞兄长一番: “阿兄,多亏了你,要是不讲那些小故事,俺记不了那么牢呢!” “没,都是我们二蛋儿厉害!阿兄向你这么大时,只会玩沙子,可背不了这么多文字。” 苟超没有抢功,揪揪二蛋的冲天辫,也夸赞一遍。 “才不是呢,阿兄最厉害啦!夫子教俺好多遍,俺才记得住,之前学得就会忘掉,可阿兄就都能记得住总是教俺哩!” 苟超一想到那偷写在石头上的半拼音半汉字的记录,很是汗颜就想换个话头,没想到白山子从天而降救他脱离了尴尬之海。 “大郎。” 看到白山子出现在村口,还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苟超拉着二蛋快走几步,急着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山子腼腆一笑,说道: “没出事情,就是许久不见大郎二蛋,想过来迎迎看,没想到迎出这么远。” 听他这样说苟超长舒口气,有想到他在村里举目无亲,对自己又有些雏鸟情节,将他一人放在陌生的村子看家干活,心里一阵内疚,就柔声问起他这两日过得如何。 待简单介绍了这两天的生活,在苟超寻觅出新话题前,白山子雀跃地提议到: “大郎,唱个小调吧,好几天没听过了。” 没想到自己还攒了个忠粉,苟超心情激荡,就打算来首雄浑昂扬的。 “俺会,俺唱!”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二蛋张嘴就唱到: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童的——” 苟超如同让鱼刺卡了嗓子,半晌扑哧一笑,接着二蛋的词一同和了起来,将逐渐跑远的曲调,硬拉了回来。 白山子也没料到此种情形,落后二人半步,听到苟超的附和,揉了把有些阴沉的俊脸,重又脚步轻盈地追了上去。 等二蛋嗨完一曲,白山子赶快插言道:“大郎会唱叙事的小调么?” 可能觉着自己的问话有些仓促突兀,又赶紧追加了句: “以前阿翁唱的曲子都像讲故事一样,可有趣了。” 第55章 农活 农彦有云: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还能种荞麦。 前几日立秋刚过,现在正是三伏天。苟超帮忙淘换了不少荞麦种子,张罗着帮白山子开两亩地种上。 白山子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小腿手臂上的划痕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整个人也显得气色红润,容光焕发。 可人虽好了,每天还是愿意跟在苟超身后,比二蛋还爱粘人。正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苟超见他对未来生活迟迟不见规划,领来的种子工具就搁那发霉,就主动帮他筹划起来。 这不,起个大早将二蛋送去上学,就回来拉着白山子上田,帮他整地。 之前种粟时,苟超财力精力有限,所种粮食不多。现在有了做饭卖糖的贴补,倒是有些盈余,索性就决定自己也再开两亩田种荞麦。 可是没了黑脸的帮忙,翻地整地会耗时太久不说,没经过深耕的土地收获也要小上不少。没办法,苟超只好腆着脸到张屠户家借了耕牛和犁铧。 虽然田里正为人很是正派热心,也帮了自己很多,但可能身上还沾染了上辈子不愿与领导打交道的习性,苟超决定借牛时首先反应的人家还是张家。 天气又闷又热,只是站在田里都会汗如雨下,何况还要干活。 实在忍不住了,白山子只好也像苟超一样,脱掉外衣,只着一条下裤,□□出精赤的上半身。 苟超看看他的胸膛,在看看自己的,不由暗自撇撇嘴。 也不知怎地,在这异世自己逐渐交的两个朋友,每个身体条件都比自己这具肉身赶上太多。张小四就不说了,比这具身体起码大上两三年。这个白山子顶天就大一岁,竟也比自己高一头,才十五,都能有一米七了。身高比不上,样貌比不上,这脱了衣服,更他娘的比不上! 看他做个农活笨手笨脚,人也长得白皙俊美,身体也瘦削的和自己有一拼。哪晓得脱了衣服这么有料!那瓷白的胸膛,薄薄的铺展着初具规模的筋肉,虽还不十分健硕,但已初显力量;平坦的腹部,隐约可见六块腹肌的轮廓,虽不十分深邃,可每一次紧绷用力,都昭示出其美好的轮廓。 少年,你才十五岁啊,吃什么长大的!!!! 对比自己根根可见的肋骨,苟超再次感叹造物主的偏心。 一个体力不行,一个似是压根没做过农活,两人磕磕绊绊忙了大半个上午,待到太阳已经偏西,才把白山子的两亩旱地给打好沟垄。 找了块草木茂盛阴凉的地方把耕牛拴好,两人也寻了块好地准备吃点干粮休息一会儿。 “山子,下晌你就自己在这下种,我去翻翻自家的地。等你把种子下好,我那边也差不多了,再回来给你这边覆上土。” 本来苟超打算今天把四亩地都整出来的,可没料到白山子农活如此差劲,又忘记天时渐短,只好改变计划。 “不是说那边也要耕两亩么,还剩下小半天,一个人行么。” 白山子许是累得狠了,早饭都已消耗殆尽,此时吃的急了,食物还没咽下就回话,被噎得咳嗽起来。 苟超忙把水葫芦递过去,让他顺顺,又帮忙拍打后背,等他舒服了,才说到: “现在天黑的快了,下午紧赶慢赶也是耕不完,我打算就先翻一亩,明天再忙一头午吧。” “那我先去帮忙,等翻完地再回来下种,还能快点。” 苟超:“……” 被刚刚因咳嗽而泛出的泪水氤氲的湿漉漉的眼睛一瞧,实在说不出“你只能越帮越忙”这这样的话。 组织一下语言,苟超对白山子细说到: “就翻一亩,一个人也就够了,两个人换班,快不了多少,还耽误时间,不如你就在这边播种来得快。” 见苟超坚持,白山子只好点点头应下,心里多少有些后悔。 昨晚听说今个要下田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想着终于又有了二人独处的机会。这几日赵大郎不是去县城,就是齐家村高家浦的赶场做饭,每日忙得团团转,已经好久没听小曲了。哪想到种田如此辛苦,才趟了两根垄,嗓子就跟要冒火一样,还怎地开口。 看白山子吃得香甜,想到他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岁,不免又替他操心。 两亩田所获粮食根本不够他吃的,何况生活又不仅是吃饭。虽然之前他只是爷孙两人相依为命,但想来他爷爷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不然在这普遍早熟的时代,不至于十五岁了还不会种地。 苟超也想过白山子说得不尽是实话,他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出自庄户人家。每个人都有秘密,苟超不打算刨根问底,待想说时,人自会说。 可白山子现在已经落户乡下,又身无分文,没什么谋生手段,种两亩地哪够生活。 “山子,两亩荞麦实在太少,都不够你吃的。这几日你再用锄头慢慢开些荒地,从我这拿着粮种陆续种上,待秋收后再种些小麦,日子总能过得。粮种等收获后再还上就行。” 村里人借粮种,收获后至少都是双倍奉还,苟超可怜他,就没打算多收。可是自家还欠着许多粮食外债,平时赚的那些也就够个日常消耗,现在多一人吃饭,再借粮种……看来以后还得多接些活计。 苟超虽是好心,可白山子却吓一跳。这要是以后天天来开垦荒地,那相处时间岂不更少! “大郎不是一直想进山看看?” 正说种地呢,怎地转了话题?苟超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白山子的眼神不自觉地从苟超脸上移开,向右斜了会儿,说道: “我自幼跟着阿翁学射箭,农活做的少,打猎手艺倒是不错。与其一天起早贪黑整不了几垄田地,不如进山寻些野物换些银钱,等秋收后再买种耕种。” 还以为他这些时日只跟着自己乱转帮忙,是因为没什么谋生手段,心中恐慌怕被自己嫌弃,没成想人家早有打算。看他如此有主见,苟超倒为他高兴。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见苟超并无不悦之情,白山子又提议道: “大郎既想进山,不如同去,还有个照应。” 苟超对石河子周围的山地早就垂涎欲滴,一直想去探探。可自打入村以来就一直忙碌,等进了伏天稍能挤出些空闲,张小四又出门远行,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去这原生态的山林。原还打算等童大叔忙完这一阵子(也在种荞麦),就圈拢他带着自己进山,没想到有机会提前啦! 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白山子的提议,苟超一下子干劲十足,灌了两口凉水就不再休息,赶紧扛犁牵牛跑到自家地里忙活,好挤出些时间帮白山子做弓箭。 白山子见人离开,看着自己的双手发了会儿呆。练了十几年的弓箭,指腹间早已结成厚厚的茧子,今日却是摸起了犁铧。 搓搓右掌磨起的水泡,看看两腿沾染的泥土,咬牙发誓——只此一回,再不做这下等活! 不过想到接下来两人的独处时间会增多,让赵大郎多唱几次,他那些小曲总有唱完的时候,这田舍汉该做不了太久…… 第56章 府兵 贞观三年八月,一队押运粮草的民夫兵士,风尘仆仆的抵达京畿道辖下雍州蓝田县郊外。 “校尉,咱们怎地不直接入城,才开拔就又驻扎?” 问话的正是离家月余的张小四。 一路上穿州越县,这支运粮队伍经长水、玉城、朱阳、洛南,从旱路来到了蓝田县治。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又获悉目的地尽在眼前,队伍里人人精神焕发、劲头十足,领头的军士一再压制,行军速度还是较往常快上许多。 张小四照着这几日的规矩,将队伍从尾至头巡视一番,从老兵那里得知按照这个速度,到不了晌午就能进城。 运粮队一切正常,张小四满心欢喜的要去禀告,就听传令兵让大家按指示停靠路边整队休息。 队伍才开拔不到两个时辰,眼瞅着要到目的地了,怎地就停了下来?秉明情况后,张小四就多嘴问了一句。 徐校尉倒真是对他青睐有加,原本看他资质不错想着□□一二,没成想倒有意外之喜,因了他的法子,竟比规定时间提前了将近一旬。 亲切地拍拍张小四的肩膀,示意他跟在身后,两人就来到了山坡上。 “半里外有一队府兵急行,咱们需得避让一下。” 因刚刚官道转了个弯,被树木遮挡,二三百米外的情形还没法看到。但那队即将路过的兵士显然与运粮队不是一个级别,早早就派斥候探路发现了他们,又派人接洽,让他们靠路避让。 张小四这才想起刚刚在队尾时见到一名背负小旗的兵士骑马路过,还以为是像往常见过的去往京城的传驿官,没想到是来通知校尉的。 没等多久就听到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张小四满脸皆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双目紧紧盯着官道转角。 马上就要见到关内府兵了,大唐真正的精锐之师! “哒哒哒”急促却不慌乱的马蹄声响,越来越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终于,一匹轻骑转过了弯路—— 那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 打头的是约有五六十人的骑兵,皆着一身乌鸦鸦地铠甲,手臂、大腿、肩膀另覆铁甲,背上一杆□□斜刺天空。 张小四目光追随了好久,被那一身不时闪现寒光的明光铠吸引,待得骑兵远去,才想起忘记观察他们是否携弓,带箭几何? 遗憾的一拍大腿,又盯着小跑其后的步兵看起。 步兵大约有两三百人,有三分之二左右披着明光铠,其余身着皮甲。 打头的几排手持陌刀,背负□□;其余的手持□□背负弓箭。看起来装备并不统一,甲内着装也有差异。 但是,路旁的一众人等,哪怕是抽调的服役民夫,都看得血脉喷张! 没有战歌,没喊号子,想是急于应召,连个余光都欠奉,就那么直直的从身边跑过。 仅仅二三百人的队伍,没有无边无沿忘不到边的长龙,可那浑身散发的肃杀,却压的人喘不过气。 那些擦拭干干净净的甲具兵器,明明不时的冒着寒光,可这一众人等却似乎闻到了血腥之气…… 真猛士也! 早知道关内汉子勇猛无敌,这些年跟着关陇将军横扫南北大杀四方,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张小四双拳紧握,筋肉虬起,恨不能立刻跨马提刀,追随而去。 徐校尉是经过阵仗的,与府兵精锐也打过数次交道,知道自家队伍与这些关内子弟的差距。 见张小四被他们的气势所摄,沉声问到: “想同他们一样?” “想!” 回答的不假思索,干净利落。瞪大的双眼,将本来下垂的眼角拉的一平,配上斜飞的眉毛,少年人如出鞘的利剑一般。 徐校尉看着经过这一月风霜洗礼变得愈加成熟的少年,哈哈一笑,说道: “回程之后,就进府兵吧。” ****** 原始的群山如同上了锁的宝库,想的到的想不到的资源宝物应有尽有,哪怕没有钥匙,也能从门缝窗边抓把好物。 但,凡是聚宝之所,总有些毒龙野兽、看门恶犬,好不容易窥得门径进入宝库,还要小心是否有命回来。 白山子对此地不熟,也不敢带苟超过于深入,走的都是村里人踩踏而出的小径。 即便如此,第一次进西山的苟超,还是差点被毒蛇咬伤。好在白山子确实厉害,靠着一把自制土弓,竟把毒蛇脑袋给射个对穿。 两人转悠半天,苟超仅捡了一篓蘑菇,就不知被什么昆虫蚁兽把后脖颈叮起好大个包,痛痒难耐之下草草结束了两人的第一次游山之旅。 后来几次,白山子吸取教训,没再领他进深山老林,二人把大孤山给逛了个透。 大孤山背后的一个缓坡上,生长着一大片橡树林,可能村人不知道其用途,地上铺着好多不知哪年掉下的橡果。 苟超已经捡了满满一筐,正与白山子坐着休息。 橡子这东西苟超还真吃过,倒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用以果腹,是小时候贪嘴好奇,趁母亲没注意,就尝了尝锅里的猪食。 味道不是很好,可在猪饲料大肆推广之前,村里好多人家糠皮不够都是采橡子喂猪。 山风透过树林吹在身上清凉凉的,听着鸟叫虫鸣,闻着野果幽香,生活难得的惬意。 “今儿个想听什么样的?” 没用白山子挑头,知道他爱听曲,自己也来了兴致,苟超就张嘴让他点歌了。 其实苟超也就嘴上一提,他那二十来年的短暂人生,也就后来出去打工那几年脱离了另人烦躁的家庭,稍稍听得多些。 可能记全歌词的曲子也没几首,这些天变着花样的给白山子尝,都要唱没了。 略一寻思,白山子抬眼问到: “有没有两个人唱得,我也想学学?” 哟,这是光听不过瘾啦? 苟超这下更来了兴致,这一高兴,还选个两人唱的,还得是两男的…… 《双投唐》选段! 苟超的最爱,好久没唱了,清清嗓子,起了个范,就开嗓道: “这时候孤才把这宽心放——” 才听了两个字,白山子就不易觉察地身形一震,呼吸蓦地一窒。 “……王伯当错保无义的王!” 自己先过了把瘾,苟超才想起问到: “这怎么样?我平时最爱这段。” 白山子强自稳了下心神,对着苟超腼腆一笑,说道: “很好听啊,调子挺激越地,就这个吧,我也想学学。” 苟超一听,深感遇到知己,带着“收徒”的兴奋,提议道: “你嗓子比我的还清亮,还是唱王伯当吧,我再压压唱李密。” 虽说自己最爱唱王伯当,但估计少年人都爱唱英雄侠士,苟超就大方地让了角。 果然听到一声略显激动的“好”字,苟超就开始逐字逐句的耐心教了起来。 第57章 毛线 说到田园生活,很多人脑海里都会呈现一幅男耕女织的恬静画面。而关于女性织布的诗词、典故乃至神话可谓是数不胜数。 可事情一到石河子,总会有些不一样。男耕好说,女织—— 女织还真不那么常见。追其缘由,总归脱不了一个“贫”字。整个村子有织布机的单手数的过来,就是纺车也不满十户。 村里人大多数都是自己纺麻线,待要交税时,再与能织布那几户做交换,或是直接交麻线抵扣麻布。 苟超记忆里是从没种过麻科植物的,可对村中绝大多数人家用来纺麻线的纺锤却不陌生。因他家中本就有一个。 苟超家中的纺锤是用骨头做的。一尺多长的大骨头,中间穿过一根鱼钩状的铁丝,表面还覆了层油亮的包浆。 这纺锤是苟超奶奶在世时做的,不过他出生前老人家就驾鹤西游了,苟超对这东西的记忆还是源自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家里养羊,母亲就用纺锤一点一点把剃下来的羊毛纺成毛线。那时候苟超最爱蹲在母亲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旋转的纺锤。 就像现在的二蛋一样。 竹制的纺锤靠着自重与惯性不断的旋转着,苟超一手拈着毛线,一手接续羊毛,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不多时候,纺锤就要落到地面,一大段毛线就纺好了。 将毛线从竹钩上取下缠在穿过锤体的长木棍上,将末端的线头继续挂在钩子上方起个头儿,苟超又接着纺了起来。 如此娴熟的动作当然是练了许久。想当初刚纺毛线时,力道掌握得不好,时紧时松,纺出的毛线也跟着一段细一段粗。 不仅如此,由于之前没想到接续线头,苟超都是纺好一段就收一段,结果纺出的那团毛线都是三尺长的段段…… 多利经过几个月的调养长胖了不少,这次剪下的羊毛经过洗涤、烘干、梳理还能剩个□□斤。苟超估摸着,给二蛋、山子和自己都织件毛衣还能有剩,但一人再来条毛裤肯定就不够用了。 思前想后,苟超决定再买些羊毛。之前想着养些鸭子到时好给二蛋做羽绒服,可是家里只养了三只,等到快入冬时刚好长到能下蛋大小,若是宰掉就可惜了。这样一来,下半身的保暖就成问题,苟超就又买了些羊毛。 这点羊毛买的,可花了好大力气。 石河子除了苟超家还有两户人家养羊。也是巧了,可能觉得山羊皮实,两户人家养得全是山羊。 山羊产毛少,纤维又短硬,苟超怕自己技术不行,就没从村里买。 好在他因为帮厨把附近几个村子走了个遍,谁家养绵羊还大致有个了解。 可是绵羊找到了,主人家却不肯买。按他们的说法,这羊毛就跟人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眼瞅着要入秋了,这“衣服”脱个精光,羊还能活么! 连着找了五六家,又是哀求又是打包票的,也没人松口。最后还是在齐家村被李夫子听说,经过他的说和才从一户人家买了一只羊的羊毛。 这李夫子年轻时曾接触过游牧民族,知道他们每年也是要剪羊毛来做羊毛毡的,以为苟超会擀毡,就帮着说了不少话。 后来苟超又承诺若是羊得病死了,就按市价买下来,这主人家才松口。 也是这户人家口碑极好,不然苟超还真不敢做此约定,又把照顾多利的经验说与主家,才放心地付了30文铜钱。 这家的绵羊与绝大多数的村里人家一样,照顾地不很精心。剪下的羊毛杂质众多,出毛量也少,苟超收拾完也就剩个六七斤。 “阿兄,我来我来!” 二蛋一直盯着苟超,见他这轮纺完,正从纺锤上往下缠线团,看着眼馋,赶紧抢着帮忙。 苟超看看天色,果断把缠线团的重任交给二蛋,自己收拾起院子来。 先把院里的土灶生上火,苟超淘了点小米,就用那个破瓦罐熬起了小米粥。 说起来,自打搬进新房,苟超一共就烧了四次火炕。一次是检验火道,三次是怕土炕返潮。每次烧火,厨房总免不了烟熏火燎,主要是灶上缺口铁锅,拿草帘子遮挡总有缝隙。 说到铁锅,苟超其实已经攒够钱能买一个,只是一直天热睡不了热炕,就先将就着,打算天冷再入手。 能这么快攒够钱,还是苟超换了脑筋。除了给烤肉店定期送麦芽糖外,还发展了一个下线。 苟超隔几天总会去趟县城零卖一些饴糖,结果有个半大小子摸出了他的规律,在一次卖糖途中就大着胆子来说话了。 这孩子苟超还真有印象,几次卖糖都看到他躲在远处流着口水往这张望。苟超也想可怜可怜他,可现在他自己活得就够可怜了,再没事发发圣母情怀就不用挣钱了。 所以每次最后剩个底,苟超就把最后一点送与一个看起来最小最穷的,那孩子是从来没送过。 因白给了几回,每次苟超来卖糖时,附近一些穷苦人家的小不点儿,总是等在他的身边。被赠与的如同中了彩票般兴高采烈,没得到得就只好失望地盼着苟超下次再来能轮上自己。 也是巧了,苟超有次送的一个小脏孩儿就是那孩子的妹妹,借着光也尝到了滋味。 他见苟超明明卖得很好却不天天来县城,就估计苟超是脱不开身。 县城里有许多织户专责织布,本身没有土地,日子过得还赶不上一般的农户。 他家就是织户,母亲每天从早到晚织布,一年也歇不了几回;父亲除了帮忙织布,还要四处寻短工做活,如此一番忙碌也只得个温饱。 每次偷看卖糖,他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苟超卖得的铜板,一文两文直到数不清记不得…… “郎,郎君——” 那次看到苟超卖完糖,他鼓起全部勇气,终是提着胆子上前,用自己知道的敬称称呼起眼前的男孩。 有了开头,之后就顺畅许多,在苟超得鼓励下很快说明了来意,竟是提出帮苟超卖糖,只要随便给些辛苦费就行。 这下子倒是给苟超打开了新思路,脑瓜一转,当时就与小少年去了家里。 当时男主人不在,但女主人显然平时就是个当家做主的,听苟超说明来意,以及小少年的哀求,又想起那天在嘴里一闪即逝的甜味,略略思量了一阵还真就同意了。 苟超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答应每罐先收取二十文的定金,等下次送货时再收剩下的七十文,这样少年每罐就能有个十文左右的收入。 不要小看十文钱,在这个时代一个壮劳力若是做苦工,一个月要是能赚上五百文那都是有点头脑,还得遇到仁义雇主的,何况这少年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那母子一听,差点就要给苟超跪下喊恩公,弄得苟超做个剥削阶级还内疚个半天,强忍许久才憋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涨工资提议…… 小米粥在灶上咕嘟着,苟超又去给大黑小黑打扫住所。 要说家里多个人还真不错,白山子的到来可能帮上不少忙。这时候他正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大黑小黑两姐妹吃草。 隐隐约约远处传来他唱戏的声音,苟超默默在心里数着,嗯果然又卡了。 这白山子还真有音乐细胞,学了几次,就掌握了要领,老生和花脸都唱得似模似样。虽然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可技巧上都快赶上苟超这个半吊子了。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白山子只要一唱到“单单剩下王伯当”和“羞得王勇脸无光”这两句就有点找不准,总要卡那么一下。 伴着小曲,苟超没多久就把猪圈里的粪便铲的干干净净,又在地上铺上一层干草。 苟超家的猪圈也是一绝,那干净成都绝对是整个大唐王朝的no.1,嗯没准还是当时的世界第一呢。 别人打扫猪圈时可能还会嫌弃气味不好又是皱眉又是捂鼻的,可苟超见了猪粪却是欣喜异常的,心里总会想起当年高中地理老师的一段言论: “猪是杂食动物,基本上人能吃的它都能吃。而猪多、粪多、粮食多;粮食多了,猪多,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正是由于广泛养猪,才续写了中国几千年来的农业文明。” 这段话出自高中第一节地理课,老师为了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画了个世界简图,问大家为什么中国人爱吃猪肉,而离得不远的中亚人不吃猪肉;为什么印度人奉牛为神物,而牛肉却是欧洲人餐桌上的常菜? 先不管上面那段老师笑着解说的言论是否偏狭,但“猪多、粪多、粮食多”这一小段,还是可以操作的。苟超家的鸡鸭猪粪,哦,还有人的便便都在离猪圈不远的院外深坑里进行积攒腐熟。 二蛋把毛线缠好,就吹起竹哨将鸡鸭召回家中。等苟超清扫完猪圈,已经帮着把鸡鸭也关进鸭舍了。 不想扯嗓子大喊,也是想促进二人的关系,苟超就打发道: “二蛋儿,去叫山子回来吃饭。” “哦~” 二蛋不情不愿地挪着小腿朝院外走去。 要说这人的生物场还真是异常玄妙——苟超与白山子可谓是一见如故,而二蛋却对白山子不很来电。 刚见面那几天还没看出什么,这相处就了,苟超才发现苗头。 明明白山子对二蛋也很关心照顾,可二蛋却与他不十分亲近。 白山子长得跟个画中人似的,性格也不错,按说应该得小孩子喜欢,可二蛋对他还不如对只来过几回的张小四热情。 苟超私下里还问过他一回,可二蛋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羞恼得留了句“俺就是不太喜欢他!”就跑开了。 苟超只好归结为二人的生物场不是很合,只好在生活中让两人多接触。 第58章 猎物上的差别 借着月色和灶堂里的火光,三人围在院里的大石头边吃起了晚饭。 这时候吃饭的恐怕也就苟超一家了。大多数村里人已经恢复了两餐制,而极少部分的实行三餐的人家也都赶在太阳落山前吃晚饭。 苟超平时起的早,又处在长身体的时候,一贯是吃三顿的。只是晚上要接二蛋回来,而白山子总喜欢陪他同去,不爱在家做饭(←苟超估计他也不会做什么),所以一家人总是很晚才能把饭吃到嘴里。 苟超自打穿越以来,每天都跟温饱作战,至于私生活上面的享受,还没来得及改造。 几人吃饭时,要么是蹲在当做桌子的大石头旁,要么就捡个石块儿坐坐,桌椅板凳是一概没有。 晚饭过后,苟超又要借着月色熬糖,明个正好到了给下线送货的时间,得连夜赶出三罐饴糖来。 那少年卖糖也有些本事,开始的时候也是一天就能卖出一罐。可是他不像苟超,只要天气好就天天都去卖糖,这样市场的承受力度就有所下降,如无意外消费,就要两天才能卖光一罐。 不过,因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少年办事也大气起来,不再一罐一罐的上货,这几回都是两三罐的订货。 月亮越发的圆润了,柔和的月光打在白山子身上,使得他□□在外的肌肤泛起莹白的光晕。 唉,上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人家不仅长得好,力气怎地也这么大!明明看起来就一弱质纤纤的美少年,怎地手劲如此之大,也没见有多发达的肱二头肌啊。 苟超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白山子熟门熟路地往外挤发酵好的汁液,这活现在都归他了。之前张小四也帮过苟超,不过张四郎应该比苟超这具身体大上一两年,而白山子差不多应是同龄。 狗蛋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也是自小做农活长大的,经过苟超几个月的调养,身板已经很是不错,虽然看着还是瘦,但很有些干巴力气。可与白山子一比,就远远不如了。 想想力壮如牛的张小四,再仰望仰望白山子,难道正应了那句名言——身大力不亏! 苟超再次吐槽了一遍自己的小矮个。 白山子看着转身去熬糖的苟超,思索了一番,说道: “大郎,明个某去送糖吧。” 苟超闻言疑惑地看看白山子,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又听他解释道: “正好也把这两天攒的野味拿去卖掉。” 之前苟超还很为白山子担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流落到此,又身无分文衣衫褴褛,都不知道他要如何挨下去。 自己还颠颠的帮人打算,又是借种子,又是帮忙翻地的,追人后屁股让他补种了两亩田地,那晓得人家光靠打猎也能过得不错。 虽然只有一把自己制作的劣质竹弓,可白山子还真猎了不少野物。不仅自家改善了生活,多吃了几回肉食,前些日子还跟着苟超去县城卖过一回山鸡野兔,得了不少银钱。 也是那次一同去县城,苟超才发觉白山子一人也能过得不错,比两世为人的他对这个社会要熟悉的多。 要按苟超的思想,那野兔要比山鸡贵的多,毕竟野鸡肉压根没多少,这时代又不像后世,野生资源稀少,消费者大多崇尚野味。 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在鸡鸭鱼肆去卖山鸡,而是把它卖给了专收名贵皮毛翎羽的店肆。 好吧苟超这么个下里巴人完全忽视了那公山鸡的漂亮尾翎,还在心里吐槽了一路山鸡的瘦小身板。 结果反倒是那两只肥硕的野兔,因竹箭穿身而过,皮毛毁损,只卖个肉价,还没那几根鸡/毛贵。 白山子这回又打了两只野兔并三只竹鼠,还攒了两副蛇胆。 他打猎的手法和张小四很不一样。 张小四长得就一毛毛躁躁的大男孩,且为人如烈火般,又冲动又仗义,不仅身手了得还射猎俱佳。 可他打猎时更像一个纯粹的猎人,弓箭多用来防身,收获大都来自于寻觅动物踪迹而设下的陷阱。 所以张小四所得猎物很多都皮毛完整,同样的野兔不仅卖肉还能卖皮,获利要高上不少。 而白山子就如潭水一般,除了和自己比较话多外,大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用现代的形容词来说,就是比较高冷。 可他打猎却热血很多,从来都是一箭毙命不留活口。这次估计是吸取了教训,想要多卖些铜钱,两只兔子俱是穿眼而亡。 可惜,兵器不给力,手工打制的竹箭不像钢铁利刃那么又穿透力,白山子空有神射手的本事,两只竹箭都从眼眶滑进了颈子里,破脖而出…… 苟超想了想,说道: “也好,那明个你就去吧。我头午遇到了童大叔,他明天也去卖野物,正好你俩同路,也有个照应。” 白山子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苟超一边翻搅糖稀,一边又抬头叮嘱道: “上次那孩子领了三罐,加上这回的定金,一共要收270文钱。咱家糯米已经不够了,周围的村庄我也换得差不多,这回你就顺道买上十斤。” 苟超倒不怕白山子找不到接头人,那次两人去县城,专门给他做了介绍,就怕自己哪天脱不开身,还得让白山子帮忙送货。 这不,这次就用上了。 让白山子去县里也好,自己正好和村里人一起学学怎么采菱角,采莲藕。 苟超是纯正的东北人,别说采藕,二十来年的人生中,吃藕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人总要入乡随俗,何况还是多两种粮食的大事,天灾年份没准可以救命呢。 苟超这阵子一直忙着赚钱,知道菱角这回事还是前些日子,二蛋班里的小胖子给他嫩菱当零嘴,才知道还有这么一种作物。 泛红的菱角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还真像大话西游里牛魔王头上的大角。苟超试探地吃了一个,发现和栗子有些像。 只是一直忙着熬糖卖糖,还要上山下田,就错过了采菱角的最佳时间。 昨个碰上童大壮一家,发现虎妞和童娘子采了好些乌黑的菱角,才知道这东西已经老了。 可又听童娘子介绍了老菱的吃法,且这时候的菱角更易储存,就想着后天一定抽时间去学学采菱角。 嗯,老菱配脆藕,看来自己又可以开发新菜式了。 已经吃过很多次的麦芽糖了,加上这好吃的糖糖能换好多好多铜钱,所以二蛋这个小吃货早就不像当初那样一直守在灶边了。 见白山子又霸着兄长聊的欢,二蛋早早就抱着小蛋进屋睡觉了。 院中只余白、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配着大黑小黑的哼哼声,伴随着麦芽糖的清甜香气,逐渐进入静谧的深夜。 第59章 又闻婚训 大孤山的西边是石子河的发源地,有大片的湿地沼泽,杂生着许多雕胡、野菱、莲花等水生植物。 石子河就发源于大孤山与周围群山相接山谷沟塘的最窄处,乃是一汪清澈的山泉。 见过这汪清泉的只剩一个老阿婆,还是她小时候经历过一次大山火,沟塘里的茅草都烧的差不多了,才随着当时躲在河边的村人一起溯源而上得以一见。 现在的村里人可不敢往沟塘深处走,那里的植被太茂密了,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从里面窜出个东西来。 以前虎妞领着几个小的都是去西南面,那边积水较少,外围不那么危险。 苟超这次去的是西北边,沿着石子河逆流而上。这一侧的野菱和野莲都比较多。 这一波采菱采藕的村人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但超过十岁的男性只苟超一个。 作为“弱势群体”,苟超很是自觉地和一帮孩子吊在队伍的后边。 “赵家大郎,这一夏天到处帮厨,没少赚吧!” “就是,大郎隔两天就要出村,都忙什么呐,办婚宴的也没那许多吧?” “大郎整日介走庄窜户的,莫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啦!” …… 显然,不论躲到哪里,他那特殊的气质总易被人觉察,他就是人群中最亮的星,看看这话题全围着他转! ↑ 苟超头疼却又享受着众人的关注,小心地措辞应答一众已婚妇人的寒暄问话。 可是,已婚妇女还没应付完,一个胆大的慕艾少女就有引起新一波轰炸热潮—— “赵阿兄,白山子怎地没来?” “俺早间看到白郎君和童保长领着二蛋出村了!” “阿?今个山子阿兄送赵二郎进学么?他一人走山路可别出什么危险?” “白郎君能出甚么危险,白郎君本事大着呢,俺见他提着猎物呢!” “对呀,白山子会打猎呢,赵阿兄,他是不是要去县城啊?”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几个少女终于一静,等着苟超的回话。 看看,这就是差距,为毛自己吸引的都是些大老娘们,儿白山子吸引的就是些丫头片子! 苟超强忍着阵阵腹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总算是脱离了苦海。 湿地外围被村人光顾多次,已经没剩下什么,这次来得人又多,大家就得往更深处走去。 大头的妇人经验丰富,让大家准备了棍子,一方面起着打草惊蛇的作用,怕有人被水蛇误伤;另一方面还可以探探水深泥深,省的陷泥塘里。 这次一道来得还有里正家的小娘子。 苟超对这个小萝莉比较有好感,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围着自己白山子前白山子后胡乱发问的小姑娘,嗯,像她这种不为外表所迷惑的明智姑娘可不多见!(←_←) 本来还打算跟在相熟的妇人苟超好好学学,可这个一直安安静静的田小娘子见他什么都不会,倒是走过来指点起苟超来着。 古人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可见七岁就是个分水岭。 不像虎妞还小,苟超交往起来没什么压力,田小娘子据说已经十岁了,哪怕在自己眼中还是个小学生,苟超还是细心了一回,与她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其实石河子村就不像苟超所认知的,那种极为教条的严酷的封建村庄。某种程度上,甚至比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还开放。 不过苟超曾经看过一个讲述封建礼教的小故事,具体人物名称已然记不得,但具体情节却印象深刻。 记述的是一个古代的名人邀请友人来家赴宴,结果那友人见他派女儿前来,觉得是对自己侮辱不仅没去,还大为光火。结果那请客的自己上门负荆请罪还没完,还把自己女儿绑凳子上很抽了一顿。 还有那上街遭调戏,结果自己抹脖子上吊的;遭人意外碰触就此下嫁,或是出家的…… 总之苟超是射猎广泛,也不知是看了百家讲坛,还是影视剧,亦或是道听途说,最后就形成了古代人男女大防十分严谨的印象。 刚穿来时,苟超连话都不敢和女人乱说,后来在石河子稳定下来,才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风俗。 不过,就男女大防上苟超还是比当地人都注意。 可是人家小姑娘上赶着帮忙,苟超也不好太冷了人家,只好跟在两个大龄已婚妇人后边,与田小娘子不远不近的说着话。 没多一会儿,苟超就掌握了采菱挖藕的方法,急于进行实践检验,就忙谢过田小娘子,脱离里一众萝莉正太的酱油部队,向着湿地深处进发。 苟超毕竟心理上是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胆子比较大,这走着走着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边,身后全是那几个年长妇人。 结果无意间就听到她们聊天,得到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听说张保长家请了媒人,要给张四郎说亲呢。” 一个张屠户家的邻居可能知道的比较详细,就接着说道: “确实找了,那张四郎转过年来可就十八了,早就该娶亲了。“ 见周围人都没插话,又一脸得知了大秘密的神态,压低了声音说道: “俺去张屠家串门,听他娘子的意思是不打算在村里找,这才特特的请了官媒人帮着物色。” “哟,还请了官媒人,这张家可是大手笔。” “老张家兄弟多齐心啊,虽是分了家,可比那等没分家的还和睦,就剩个张四郎还没成亲,能不给好好张罗。” “可不,张家以后没准就四郎最出息,小小年纪就当了府兵,还不知道能娶个甚么天仙呢” …… 苟超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八卦,终是确定了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竟是要成亲了。 想到他明年才十八,心里就有些怪怪的。虽说他帮厨参加了不少喜事,那成亲的少年男女多是十五六岁,早已经适应了。 可那些人都不是自己的身边人,不是他认定的亲人朋友,观礼时总有种局外人看戏的心态。 猛然间得知那么个阳光男孩,在现代可能高中都没毕业,却就要为人夫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过转念一想,张小四出趟远差,等到人一回来,没准老婆都订好了。 没经过本人同意,连面也没见话也没说,就要与一陌生人过一辈子,真真是盲婚哑嫁啊。 不知道张小四得到消息后是暴躁于“你们没问过我的意思,就把人挑好了”的中二病发作;还是会庆幸自己不用操心讨不到老婆,就有兄长帮忙敲定了婚事呢。 苟超着实替张小四发了一番感慨,回头一望就见那些妇人眼疾手快,竹篓都要装满了。 甩甩脑袋,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赶走,苟超赶紧投入到采收大军之中。 第60章 中秋 耗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苟超采了满满两大竹筐的乌菱。 完全没想到大自然的馈赠是如此的丰厚,苟超去时只背了一个竹筐,早早就装满了,结果他倒是越采越上瘾,中途送回家又来了一次。 一来一回时间全花在路上了,一上午的时光就匆匆而过。 相对于菱角的口感,苟超更喜欢莲藕,但莲藕却没挖多少。 听那几个大娘说,这才入秋的莲藕脆甜可口,可正因为饱含水分,并不耐储藏。等到了深冬,那时候的莲藕更加软糯,也能存放得住。 苟超自然是从善如流,只挖了四根尝尝鲜。 其实要尝鲜一两根也就够了,只是头次挖藕,在看不见的深泥里摸来摸去,好像寻宝一样,实在太有意思了,就一时没忍住多挖了点。 今个中午就苟超一人留守,懒得开火煮饭,索性掰了一节嫩藕,直接去石子河泡澡了。 现在已经入了秋,早晚天气变得凉爽起来。虽说傍晚时河水摸起来也不太凉,苟超还是怕作下毛病,就改在晌午洗澡。 舒服的泡在水里,苟超把藕节洗洗干净,就嘎吱嘎吱的啃了起来。 嗯,不错,就比大白萝卜差点!(←_←) 苟超上辈子不是很爱干净,上学期间除了夏日愿意整日的泡在河里野泳,其余时候就跟老辈村人一样,也就一周洗一次。 但现在来到了古代,周围充斥着各种病菌寄生虫,又没有疫苗特效药,为了小命着想,倒是比上辈子更讲卫生。 现在家里洗澡频率最低的乃是二蛋。之前好说,大夏天的天气炎热,苟超接他下学时,就在齐家村靠近县道的小河里,给他和小蛋洗一遍。 这几天凉得早,等到苟超接人时已经不敢给他在河里洗了,只能等着每五日过后的休息日才把他领到石子河。 平时苟超都是烧点热水,用一个大点的陶罐盛了,那麻布给他擦擦。 反倒是小蛋,因它总被二蛋抱着一起睡觉,苟超隔个两三天就不让它跟着上学,直接留家里洗澡,以防它生跳蚤,弄得满屋都是。 可能宠物的智商都要比其自身物种高上一些,小蛋自打来了赵家就与二蛋形影不离,现在上厕所都知道叫人开门,到院里自己的专用如厕之地啦。 为了以后洗漱方便,苟超才在田老憨那订了两个脸盆两个大木桶。 脸盆,自家兄弟用一个,给白山子用一个;至于木桶,一个专门用来洗澡,一个用来存水。 之前家里没有水缸,都是现用水,现到山泉那取。后来嫌不便利,苟超就在田老憨那换了两只挑水桶,一直对付到现在。 唉,要不怎么说破家值万贯,这置办起来,一罐儿一碗儿都是支出。 苟超难得歇了一会儿,又在水里摸了几条黄鳝,就赶紧穿上半干的衣服打道回府了。 下晌,苟超上山砍了几根竹子托回来,又寻了不少线藤。在家里做起桌椅来。 石河子被群山环抱,参天古木众多。就连大孤山上两三人合抱的巨树都又不少。苟超看着觉得伐下来,从中间截两段,菜板桌面就齐活了。 不过那老粗的巨木伐起来费事,且全村也翻不出来两根铁钉,光靠榫卯苟超还得琢磨一阵,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出来。 泡澡时一番思量,最后还是决定先做几件竹制家具,待天冷透了,那时闲暇也多,再做木制不迟。 桌子好做,没费多少功夫就用线藤绑了个四尺高的竹桌。 到了椅子,苟超试来试去,也没绑出个结实靠背,只好退而求其次,捆了四个凳子。 见还剩下许多竹子,苟超又做了个长方形的炕桌,并三个小马扎。 “山子怎地还没回来?” 苟超看看快要落山的太阳,不免有些着急。 心说,童大叔和他别是没搭到顺风车,这要是来回都靠走路,还不得深夜才能回来。 点起炉灶,苟超煮了一大罐子的橡子,打算煮好之后,要是人还没回来,就自己去接二蛋,省的他等急了。 橡子得煮好一会儿,苟超把上山时一同割回来的猪草,先给大黑小黑喂上,等橡子处理好了再给他俩加餐。 去木槽里挖出不少蚯蚓,苟超就吹响了竹哨。 这竹哨自做成后,算上今天,苟超一共就吹响过三次,平时都被二蛋霸占着。 今个二蛋迟迟不归,就没按往常的时辰,提前让鸡鸭回家进笼了。 把多利也栓回了圈里,那两人还是没回来,苟超等得焦急,索性不等橡子熟透,留了火,就出发接二蛋去了。 “婶子,大叔还没回来是吧?” 路过童保长家时,见童娘子正在院里烧饭,就顺口问了一声。 “没呐,虎妞和石头到村口去接了,走了半晌还没见人影呢!” 见是苟超相问,童娘子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直起腰往前走了两步,眉宇间也难掩焦急之色。 “大郎这也是要到村口接人?” “不知道山子和大叔啥时候回来,我怕二蛋等急了,这就要趟齐家村。” 童娘子见他比自家还着急,也没多留,嘱咐句路上小心,就送他走了。 待走到村口,果见童家兄妹无聊地等在路边。 让虎妞领着石头先回家吃饭,就急匆匆地出了村子。 行到距出山口三分之一的路段,苟超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因正处在一个转弯处,却是看不到人影。 石河子出山的路段多是下坡,苟超闻声立马变走为跑,顺坡飞奔而去。 跑得进了,童大壮那浑厚的嗓音就愈加清晰起来。待转过一道弯,二蛋稚嫩的童声就一下子钻进了苟超的耳朵。 “二蛋~” 又转过一道弯,三人的身影就映入眼帘了。 一看到人就泄了气,这具身体估计也没怎么跑过步,苟超喊了二蛋一声就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地等在坡上了。 “阿兄~” 两人像多久没见似的,二蛋也撤嗓子应了一声。见苟超等在坡上,蓦地送来童保长的大手,向兄长跑去。 “大郎等着急了吧。” 等到几人汇合后,童大壮揉揉二蛋的脑瓜,笑着问到: “大郎等着急了吧。” 苟超习惯性地摸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地回到: “呵呵,看天色晚了,还想着你们是不是没搭到车,就出来迎迎。” 又与白山子打了声招呼,才发现他二人手上都拎了不少东西。 尤其白山子,手上还拎了一大块肥猪肉。 苟超赶紧上前接过他背上背着的小半袋糯米,有些疑惑地问道: “怎地买了这许多东西?” “俺知道,俺知道。今个是中秋节!” 原来二蛋路上听童白两人聊天,倒把这买东西的因由记住了。 我靠靠靠! 苟超心里千万头草泥马奔过。 想这中秋节可是重要的中华传统节日,法定假期要三天呢!这石河子可倒好,这么大个节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到了,村里竟然一点风声没露! 震惊过后,苟超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异世么,许是这个“中秋”没那么重要? 不过不管怎样,这里竟也有“中秋”二字的节日,再有那愈加圆润的月亮,苟超一时又高兴起来。 嗯,今晚就是熬夜,也得整治桌好菜来! 第61章 夜宴 回程地时候,童大壮给苟超普及了一下中秋知识,才知道这个节日是开国初期才渐渐兴盛的。 各个地方叫法也不尽相同,像童大壮老家那边多叫“拜月”,永宁地界称“仲秋”“中秋”的都有不少。 石河子消息闭塞,满村也找不出一个会看历法书籍的,节日庆祝上都是捡比较盛大、流行的过。 像中秋这种才兴起没多久的,也就大的乡镇比较重视。 童白两人进城时,已看到城门外搭起了架台,听说傍晚时会有大型的祭司活动,郑明府会亲自参与。 城里各处洋溢着过节的喜庆,逛街花钱的人群多了起来。 白山子进城那会儿,收货的少年早已等待多时,本来预留的半罐饧糖早就卖光了,生意好的不得了。 苟超做麦芽糖贩售的事情在石河子村还是个秘密。 第一次去售卖时怕不成功,就和谁都没说。等到赚了大钱,苟超怕村里人眼红就顺势眯着了。 这次原打算和童大壮一起进城,就没打算再瞒着。 和童家相处久了,苟超觉得童大壮还是个可交之人。且童大壮也是个有本事的,农闲时节就上山打猎,今个猎两只鹧鸪,明个打一只斑鸠,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还不至于觊觎他一未成年。 可聊天过程中才得知,两人一进城就分开了,白山子要先去药房,就约定在城郭外的三里亭汇合。 “山子,你是故意和童大叔分开的吧。” 三人回到家里,苟超连背上的糯米还没放下,就对着他肯定地说道。 白山子被打个措手不及,没想到突然间被拆穿,双眉微蹙,脸色就要阴沉下来。 苟超见他一愣,以为自己猜中了,便呵呵一笑,说道: “其实不用瞒着童大叔也行,这卖糖的事早晚也能被人知晓,尤其眼看着要秋收了,我还要往城里跑,肯定瞒不住的。” 白山子闻言,松了口气,顿了顿,回到: “多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村里即便知道你卖饧糖,却不知晓赚多少铜钱,若被人看到能赚这许多,别再生事端。” “还是山子想的周到!” 苟超傻笑了一下,扔下糯米,就要去灶边忙活。 白山子一句“铜钱藏在糯米袋子里”,就让他停了脚。 怪不得这么沉,就说让山子买十斤糯米,还以为他多买了,原来铜钱藏在里面。 还有什么事比数铜钱重要? 苟超急不可耐地把钱串翻出来,两手摩梭了一番,就乐呵呵地喊二蛋过来数钱。 二蛋正在屋内摆弄新置办的桌凳呢,听见叫他数钱,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好吧,数钱是兄弟俩目前最爱干的活…… 见二蛋数得欢,苟超就赶忙来到灶前查看橡子情况。 此时塘火已经熄灭,草木灰里零散地闪着火星。不过橡子却是煮熟了。 苟超将熟透了的橡子倒进了一只空着的水桶,就过来看看白山子都买了什么食材。 “篓子里装的是什么?” 苟超拎了拎白山子拿回来的猪肉,估计了一下重量,又好奇地问了问放在地上的竹篓。 白山子本来想让苟超猜猜看得,发现他特别喜欢新奇食材,赶巧碰到就买了回来。可经过刚刚的乌龙一吓,哪还有什么性质,直接回道: “鱼市上有新捕来的虾蟹,就买了一些。” “虾蟹!” 苟超一听,兴奋地跑过来,把竹篓往外一倒,就见一堆活蹦乱跳的虾子、河蟹涌了出来。” “太棒了!好久没吃到虾蟹啦!” 看到这两种生物苟超差点一蹦三尺高。前生他就特爱吃螃蟹,没想到永宁县还卖这个,早知道就早些去逛鱼市了。 这时候二蛋也把铜钱数好了,见有稀奇物事,好奇地凑了过来。 “阿兄,铜钱有二百二百七十文” 先通报了下“工作成果”,又随即问到: “这是甚啊?” 苟超拿起一只弓着身躯的虾子递到他的眼前,说道: “这是河虾,就是你在山泉里捉到的虾米长大的样子。只是咱们这的虾米永远长不大。” 二蛋完全被那拱来拱去地虾子吸引了,也忘记问“为什么长不大”的问题,就一把把虾子抓紧手里观察起来。 苟超刚才的解释刚一脱口,就暗道一声不好,怕他紧接着就回句“为什么”。 二蛋正是爱发问的年纪,整天整天地问“为什么”,苟超又不喜欢敷衍他,经常被搞得满头汗。 见他玩得好,自己倒是冷静了下来,这才想起那些虾、蟹、肉都是白山子掏钱买得。 “山子,你怎么自己掏钱买东西,你那些猎物不是白卖了。” 说着就要把铜钱分一半给白山子。 白山子虽没听过“东西”一词,但早习惯了赵大郎时不时的冒出陌生词汇,上下文一联系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推辞道: “买点吃食算什么,当初若不是得兄长所救,山子性命难保,现又得兄长收留,这不是要折煞我么。” 说着就把铜钱推了回去。 苟超被白山子认真的态度弄得不好意思,又想着来日方长,大不了以后对他更好些,就不再坚持。 此时,火烧云已布满天空, 太阳只剩下半张脸盘露在外面,时候已经不早。 刚想敦促二蛋去做功课,就听他胡地哇哇大哭。 “疼!疼!阿兄!” 苟超一回头就看见二蛋手上挂着一肥硕螃蟹! 糟了,忘记警告熊孩子没事别招惹那生猛玩意儿了!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苟超和白山子才把蟹钳从二蛋食指上取下来。 二蛋那可怜的食指肿大了一圈,疼的他直打哆嗦。 苟超对着那食指又是吹又是含的,也没让他关上“水龙头”。 拿个小碗装点冷水,苟超让二蛋把食指放进去泡着,一手拍拍他的后背,帮他理顺哭嗝,才又哄到: “好啦二蛋,咱不哭了。你不是说以后也要像张四郎一样当将军,那这点疼算什么!” 看他有好转的迹象,又分散他的注意力: “今儿,学新字了吧,快去写到石板上,阿兄做完饭还要跟着学呢。” 二蛋这才抽抽噎噎应声“好”,乖乖的走到专用石板那写生子。 幸好伤得不是右手…… 指挥白山子去剥橡子仁,苟超赶紧开始忙晚饭。 灶塘里重新生上火,烧上热水,就开始处理起食材来。 先把猪皮和肥肉剃了下来,留待备用,又把猪肉切成了几块。 苟超打算做道菱角红烧肉,就没把肥肉剃得太干净。怕猪肉腥味重,就在炒菜的肉块扔灶上的热水里,准备焯一下。 这边又剁了些肉馅,打算煎些耦合。 等猪肉煮的差不多了,肥肉也都切成了小丁,直接就可以在倒出来的陶罐里炼荤油了。 白山子看着忙碌起来有如长了三头六臂的赵大郎,想问的事情倒不好现在出口,就轻唱起《双投唐》来。 月上柳稍头,人聚小院中。 当一轮浑圆的明月,将皎洁的月光撒向华夏大地时,赵家小院里的三人已经开始埋头苦吃了。 干煸黄鳝,放了茱萸提味;菱角红烧肉,添了麦芽糖增色;炸猪皮油渣汤,加了韭菜提鲜,还有清蒸河蟹、水煮河虾、油煎耦合…… 哪怕是存了心事的白山子也忍不住甩开膀子大快朵颐。 菜足饭饱之后,几人才有心情赏起千年不变的月亮。 听白山子又唱起《双投唐》的小调,苟超满头黑线——这孩子是快魔怔了。 “今儿个中秋,唱此曲也太不和时宜了,我叫你们一首应景的吧。” 也没等二蛋捧场,白山子发表言论,苟超竟自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 一首《水调歌头》,勾起了苟超无线地思乡之情。 被曲子里的哀伤感染,二蛋难得的保持了安静,不明所以的他,有些担心自家兄长,呆呆坐在那望着苟超。 “此曲可堪流传千古。” 沉默了一阵,还是白山子打破沉寂,唤醒了沉溺在回忆里的苟超。 “然,吾还是爱那述事之曲。大郎教我的《双投唐》似只一段,能否唱首全曲听听。” 白山子你真是够了! 一时间笼罩在苟超周围的伤感,被击得粉碎…… 要不是看在你想法儿安慰本大爷,俺唱你个大头鬼! 第62章 永宁县的丰收 《双投唐》又称《断密涧》,全剧有十几场,唱词众多,又加念白、过场,苟超哪里记得那许多。 不过,好歹算是听过几遍全剧,对里面王伯当、李世民和李密的唱词记的最为清楚。 在美丽的、温柔的月色烘托下,苟超也有了讲述的兴致,就把整段京剧的剧情如同讲故事一般,给白山子讲了个大概。 每到记忆深刻的地方,还会磕磕绊绊地唱一段。 之所以唱得不流畅,倒不全是有些地方记忆模糊,还因为要把普通话版本自动切换成本地话,就有些力不从心。 当初第一次用本地话唱京剧时,苟超自己把自己逗得直喘不过气。 自此之后还经常用本地话背些记不全的古诗词,权当是自己做活时的调剂。 以至于后来再唱原本十分熟悉的歌谣,都能做到无缝切换了。 “最后,李密和王伯当双双被射死。李世民说了句‘众将官,将李密尸首打下山岗,王伯党尸首不可损坏,回朝奏与父皇,赐他金井玉葬。人马回朝交旨。’” 白山子早知苟超大胆,连上皇“李渊”的名字都不避讳,可还是被他吓到了。 “李世民”三个字,他竟说得那般随意,天啊,那可是当今圣人! 无意识地咽口唾沫,白山子稳稳心神,问到: “大郎——” 被苟超的言论搞得嗓子发紧,才一出声,就走了调,白山子赶紧咳嗽一声,重新说到: “大郎这曲子从何而来?” 这问题白山子早就想问了,先不说曲子的内容错漏百出,就那些他时常歌地优美小调,也不是寻常庄户听得到的。 从何而来? 当然是—— “小时候,我们村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在村里的破茅屋住了一阵,我总去他那听曲。” 这借口苟超老早就想好了,就防着被人问起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言行。 苟超以前也看过几篇穿越文,那些主角遇到被追问的情境,也都是推托到什么和尚、道士、山间老翁、自家师父等等。 “道士?” 白山子抬头望望皎洁的月亮,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 这整只曲子摆明了抑李扬王,那道士莫非是王家故人? ****** 贞观三年秋,受到连续两年大旱的影响,秦岭淮河以北的州县,粮食产量依旧很低。 尤其位于现今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上的土地,由于大量农人逃难,好些州县甚至仍需朝廷赈济。 大唐东西二京人口超十过百万,每日耗粮乃是天文数字,幸好有大运河从南方运来大量粮食,以解缺粮危机。 像永宁县这种灾情较轻的北方州县,朝廷不指望地方政府能贡献点粮食,但也无力从常平仓划拨救济粮。地方灾情就由当地父母官打理,朝廷加派官员巡查。 而张小四之前押送的粮食属地方军府系统,不归司民官管辖。 但,今年的永宁县注定会成为北方州县的一朵奇葩。 郑县令到来前,永宁县的原县令、司农、司户、书办等一干官吏在贞观二年那场蝗宰中,侵吞救灾粮款,趁乱兼并土地,被走投无路的百姓杀上县衙。 闹事的只是几个气不过的庄稼汉,很快就被衙役镇/压,可事情还是没瞒住,主谋官吏都遭到了严惩。 郑县令来后,各部吏员俱是重新选取,虽然还是些地头蛇,可一时半会儿还不敢乱伸手。 赶上这么个时机,郑县令主持安排了大量难民的接收工作。 虽说大部分百姓还是不愿背景离乡,只是在城里接受安排以工代赈,可也有不少了无牵挂的难民就此落户,其中尤以农户居多。 新增了不少农人,再加上曲辕犁这一提高生产效率的大杀器,永宁县迎来了一个“另类”丰收。 即亩产还没有寻常年份高,可粮食总量以及单位户产竟增加了。 “还是明府有魄力,若非明府当机立断,县里哪会有此收获。” 县丞、书办等陪着郑县令视察官府廨田的收成。 县丞闻言,也附和道: “正是,不枉明府夙兴夜寐,今年全县百姓始逾千户,审计过后,当升至中下县,明府的品级也该升上一升。” 郑明府闻言不以为意地说道: “下县,中下县,吾不过是从七品下到从从七品上,总归脱不掉个‘从’字。” “话不能这么讲,明府不过主政一年,就将升官,再有本家照扶,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 本家照扶?这点本事可还入不了家主的法眼,此回先斩后奏,若不遭小人撤腿,就谢天谢地了。 郑明府笑笑,并没接话,转而调侃刘书办: “若真是升上一级,府里即能置主簿一名,到时就改称刘兄‘刘主簿’了” 几人又说笑一阵,便有差役称完重量,转而认真听起差役禀报粮食产量。 石河子秋收比县里其他地方晚了几天,苟超这才收了两亩粟米。 由于土壤墒情较低,夏季雨水又少,田间管理跟不上,亩产低的超出了苟超的想象。 苟超前世作为家里主要劳力时,田里种的主要是水稻、玉米、大豆这几样谷物。 小米是没怎么经过手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一亩地就产个一百多斤,还是给了苟超当头一棒。 明年若是年景不错,务必得寻些其他粮食来种,这小米的产量委实太低了…… 不过村里人倒是满心高兴的,大灾年份,能有个收成就不错了,何况今年换了新犁,多种了好多田地。 众人都扎在地里挥舞这镰刀,偶尔抬头擦擦流进眼睛的汗水,石河子又是一片忙碌景象。 因是秋收时节,李夫子那里也要收田,就给孩子们放了假。 此刻二蛋就和别家的孩子一样,到自家田里捡拾谷穗。 “山子,你回家给大黑小黑再添点猪草,今早上喂的少了,别再把他俩饿着了。” 苟超看着白山子戴了草帽依然被晒得通红的俊脸,以及那越越来慢的身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找了个借口,让他回去歇会。 这割庄稼可不是一般的力气活,白山子虽比自己力大,可看起来似是没做惯这等农活,昨个忙了一天,才收了半亩多地。 苟超昨个收了将近一亩半,但今天就累的不行,估计到天黑也就能收个一亩多点。 割几下,就得直直起腰,往常还嫌这里的一亩没有前世的大,真忙起来,就恨不得走几步就到地头,可那地垄总也望不到头。 白山子早就有些受不住了,比起做这农活,早些年练武受得罪简直不值一提。 闻言,如蒙大赦,干脆地应声好,就拖着零散的肢体朝赵家走去。 同一时间,出差了两个来月的张小四骑着那头驽马,一身风尘地进了村子。 像上次一样,来到自家田里,又引发了一阵骚动。 不一样的是,得校尉器重,这匹驽马从此就完全属于张小四了。 再就是这回没听兄长让他家去休息的话,直接就进田换了浑身如淋雨一般大汗淋漓的张屠收起了粟米。 第63章 小四来访 一直做到天色将晚,张老大家里的小子来催饭,张家四兄弟就一起聚到张老大家吃晚饭。 虽然几人不是一母所出,但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讲究的是父系血脉。 几人中张老大家过得稍有不如,可三个弟弟还是十分尊重这位敦厚兄长。每次有兄弟长时间远出而归,这第一顿饭总要到他家去吃。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听张小四讲述沿途所见所闻,直喝到天色黑透才散席分别。 张小四跟着张屠户一路进了院子,将驽马拴好,才对兄长说道: “三兄,俺去趟赵家兄弟那,俺还有东西要给他。” 张屠户向外喷了口酒气,皱皱粗犷的眉毛,说道: “要送甚么?如此晚了,不如明个再去。” “明个还要起早下地呐,三兄快快屋去,俺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张屠户答应,迳自出门往赵家走去。 “这小子!” 张屠户娘子在屋内奶完孩子,出来给他递了瓢水,笑着说道: “四郎还是这样莽撞,也不管赵家兄弟歇下没有,待他娶了亲呐,或能好些。” 时值月末,要等到下半夜才能见到一枚残月,此时的天空不过是满天星斗。 绽放在天幕上的群星是那样的璀璨夺目,但却照不清地上的土路。 张小四一脚深,一脚浅地向村西头走着,一路上惊起一片狗吼鹅叫。 苟超一家又吃了一顿“晚”饭。 全家人从田里忙碌回来时,太阳已经落下西山。煮饭做菜又只靠一个破陶罐,效率十分低下,等到饭菜摆到桌上,早已黑的看不清对面人脸啦。 秋季的夜晚有些微凉,苟超原打算在屋里吃的。可家里也没个油灯蜡烛,只好把桌子放到灶前,将堂火堆到外面,借着火光吃饭。 “你俩吃着,我去放放水啊。” 苟超回来一直也没闲下,这会儿坐到冰凉的竹凳上,忽觉一股尿意上涌,赶紧跑去茅房小解。 这时,张小四终于磕磕绊绊地来到了赵家附近。 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咸香夹杂着甜香的气息,张小四咧嘴一乐——呦呵,看来是赶上饭点了! 摸摸隆起的肚皮,嗯,还能再吃点。 张小四毫不见外的推开了虚掩的门扉,对着院里地两人朗声喊到: “大郎,俺回来啦!” 吃着正香地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齐齐一顿,猛的抬起头来。 张小四没能等来预想中的热情相迎,从黑暗向前走了几步,才看清被火光映着的脸庞。 四目相接 好俊俏的小哥! 张小四暗赞一声,不过—— “汝是何人?” 声音不自觉地有些拔高。 “可是四郎回来了?” 苟超在厕所里听得有人说话,像是张小四的嗓音,可又觉有些不可能。 赶忙提好裤子,又听那人喊了一句,分明就是张小四的声音! 张小四闻声转身看到夜幕里走来的身形,正如记忆里的赵家大郎一般,赶紧应道: “是俺,俺回来了!” 这时二蛋也反应过来,忙笨手笨脚地下了凳子,向张小四扑去,嘴里喊着: “张阿兄!” 待到近前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不是自家兄长,欲抱大腿的两手一顿,在空中尴尬地挥了两下,两眼亮晶晶地仰望着他。 张小四哈哈一笑,弯腰,两手掐着二蛋的腋下,将他在空中转了两圈,才抱在怀里,问到: “二蛋可有想俺啊?” “想啦!想啦!” 这时苟超也走进了院子,看到两人互动,心想二蛋倒是嘴甜。 “今儿回来的?” 苟超用力打量了一阵张小四,两月不见,这家伙似乎又长高了点。 “嗯哪,下晌回来的,才吃了晚饭,给你捎了点东西,就趁晚过来了。” 白山子见三人就在那寒暄起来,忙也放下碗筷走了过来。 “这是白山子,比你小两岁,现在我家借住。” 苟超看他过来,伸手往他那一抬,给两人做起介绍来。 “这,这是张四郎,我的好朋友。” 直到此刻,张苟二人才发现,两人相识许久竟还没通过姓名,一直都是“张四郎”“赵大郎”的代称。 听赵大郎介绍自己时,磕绊一下,才忆起没有告知过其姓名,一面后悔没有早做介绍,一面又有些哀怨他不知打听,自家就知晓他叫赵超。 心里正有些不是滋味,就被苟超一句“好朋友”给说得高兴起来。 朋、友!还是头回听到两字连用,定是大郎想到俺二人情谊深厚,才两词叠加的。 “某是张季,行四,村里人都称某‘张四郎’”。 张小四对着苟超笑了一下,向白山子重新介绍了一下。 天黑,苟超也看不清张小四表情,只注意到他白牙一闪,摸摸鼻子,尴尬的邀请道: “快别站着,四郎过来在吃些。” 虽说多了一个人,张小四还是一如既往地厚脸皮,应道: “正有此意,俺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让张小四坐到自己的位置,苟超去给他拿碗筷顺道又取来一把椅子。 坐在这新式家具上,张小四新奇地前后左右动动身子,闻到: “这坐具食案好生特别,用起来倒是舒服便易,又是大郎打制的吧。” 早从白山子那里知道这里流行跪坐,还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桌椅,苟超解说道: “这是桌子,坐着的是凳子,我嫌蹲着难受,就随便做了一套。” “还是大郎手巧,俺可从来没想过这些。” 说着,筷子就奔着散发着咸香肉味的盘子伸了过去。 “这肉甚是好吃!” 这家伙还是这么不见外…… 苟超笑笑说道: “这是山子上次买回来的猪肉,买多了没吃了,就让我给熏腊起来。” “山子”?叫得倒是亲近,也不知是甚么关系,容他在家里住宿。 “你这一路受了不少罪吧,这一走就是两个来月定是辛苦异常。” “还好还好,还多亏了大郎教的绑腿,这次往来花费的日子少了不少。” 提到这,张小四才记起私自教人打绑腿的事情,忙请罪道: “真是对不住大郎,俺见同行之人走得甚是辛劳,就把绑腿的法子教了他们……” 张小四越说越心虚,到了后面声音已轻了不少。 “呵呵!四郎无需挂怀,能多帮些人,我乐之不及呢。” …… 白山子静静地听着两人交谈,也没插话,自顾自地接着吃了起来。 倒是二蛋,起先还兴致勃勃地听张小四讲见闻,但毕竟年纪小,又劳累了一天,没多久就打起了哈欠。 张小四看他困了,哪怕自己还有许多话想与赵大郎说,也不好再做打扰。 赶忙办起正事,好尽快辞行。 从袖子里摸出包物事,放到苟超桌前,向他介绍到: “大郎不是让俺留意咱这没有的瓜果种子,那包里,一种是从西域来的被称作‘蒲陶’的果子,一种是芥菜种子。” 忆起那日吃起芥子末的感觉,张小四哆嗦一下,说道: “大郎不是一直想寻吃起来嘴里如同冒火般刺痛的吃食,这芥子末就那样,俺吃了一口鼻涕都流了出来。” 苟超把种子拿到火堆前细看,一种果真是葡萄种子,另一种却是没见过。 咬碎了一颗芥菜种子,一股熟悉的味道直充脑门,这不就是黄芥末嘛! 苟超高兴地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拉着张小四的胳膊,半晌憋出一句: “四郎,你太靠谱啦!” 第64章 深谈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过一旬。整个永宁县乃至整个大唐北方都飘荡着谷物的香气。 古代农业生产纯靠收工,没有机器辅助,粟米都要在未完全成熟时进行收割,以抢农时。 收下来的粟米还不能直接脱粒,要在秸秆上停留一段时间以至全熟。 这时候家家户户院里屋前都晒满了谷物。 苟超春天种了两亩多的粟米、黑豆,一亩半的黍米,四亩的黄豆,加一起连十亩还不到。 张小四本想自家忙完就去赵家帮帮忙,十几年的人生就遇到一个这么投眼缘的外姓兄弟,能帮就多帮一把。 奈何自家耕种的田地众多,虽然还请了几个短工,可还是没赶在赵家前完成抢收工作。 现在赵家又住了个来历不明之人,张小四多少有些替苟超担忧。 那白山子在三兄与三嫂的描述中截然不同。 按张屠户的说法,白山子的来历泛着诡异。 小小年纪一人竟能翻山越岭的来到此地,好巧不巧的倒在村口被赵家兄弟捡个正着。 观其人根本不像出身农猎之家,倒不是他长得多细皮嫩肉,不像吃苦之人;而是看起来并不善知农事,且射猎手法也有问题。 张屠户有会遇到过要进城卖猎物的赵大郎和白山子,寒暄时看到了其射死的野雉山兔。 那猎物俱是一箭毙命,野雉更是穿喉而过。 看那粗陋箭矢,显然没经过精心打制,却能如赵大郎所说一箭一只,箭不走空,那射箭功夫可还在四郎之上。 功夫高,却不怜惜山兔毛皮,显然不该是寻常欲求温饱的农人猎户。 而据三嫂的描述,那白山子不过是个身世堪怜的遇难少年。 当然,这个少年也“不寻常”,乃是个玉面郎君! 人长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皆无,赛潘安胜宋玉的人物。 为人低调,有本事,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尊老爱幼…… 总之是好话说了一箩筐。 今儿上午,家里的庄稼就全能收割完成,张小四不打算继续下田,直接奔赵家而来,打算多接触接触白山子。 既是那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怎就甘愿住到这么一个小山村里?才到两天就住到了大郎家里,又不与村里人走动,难道大郎家有宝贝不成,要他日日守在那里! 虽然想不出因由,可张小四莫名得觉着此人怕是奔着赵家大郎而去。 粟米是最先收回来的,此时已经晒好,可以进行脱粒了。 苟超自打有了记忆之时,他们村里的谷物脱粒就已经使用脱粒机了。 穿到了这里,还是五月份见村里人收麦,才知道古代脱粒如何操作。 大部分人家没有畜力,只好用连枷进行摔打;只有几户家里趁石碾,可以用畜生拉着进行脱粒。 苟超和大部分人家一样,早准备了木质连枷,此时正甩的起劲。 “大郎,忙着呐!” 张小四老远就看到苟超费力的甩着连枷,小小矮矮的个子,每甩一次,似乎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整个院子草屑飞扬,走得近了,被风吹起的芒壳直扎脸庞。 苟超见张小四过来,停下手里的连枷,疑惑地问道: “四郎怎地来了,今儿不用做活?” 张小四四下张望了一圈,回道: “地里的庄稼就要收完了,俺就寻思过来看看可有什么需得帮忙的。” 意外地发现竟有这么一位好友,总把自己记在心里,苟超有些感动地说道: “今年种得地少,前儿个就收完了,多谢你了。” 见屋内外似仅有苟超一人,张小四又接道: “还没帮上呢,谢个甚么。怎地就你一人在家?” 苟超寻出两个马扎,递给张小四一个,自己也趁机歇会儿。 按按酸疼的老腰,苟超缓慢地坐下,回道: “家里尘土飞扬地,我就让二蛋采野菊花去了,省得在家被这些碎屑钻进身内。” 说着,就抬手指指不远处的山坡。 张小四顺着指示,果然看到一个小不点蹲在一片开满黄的紫的白的野菊山坡上。 有些好奇,大郎让二蛋采花做什么,不过还是忍住了,问道 :“那个,那个什么白山子哪去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大量的人员都涌入到农收工作,县里散卖的麦芽糖多少受到些影响。可那家主营烧烤的食肆,由于行脚客商的增多,生意确是不错。 今儿又到了送货的日子,苟超忙到半夜熬了不少饧糖,就由白山子带着送货去了。 “他去城里半点事。” 张小四皱皱眉毛,指责道: “他不是无牵无挂吗,正是大忙之时,不帮着做活,跑城里做甚!” 苟超听他维护自己,心里还挺熨帖的,忙做了解释。 “大郎那饧糖卖出去了?” 张小四倒是抓住了重点。 “嗯,销路还不错,总算是为家里添点进项。” “那可好极了,大郎那饧糖做的甚好,要不是有它,俺去押送的日子可是难熬。” 张小四闻言很为苟超高兴,可又想到那白山子为其送货,又住在赵家,岂不是—— “大郎做糖时,可有避着点那白山子?” 苟超顿了一下,呵呵一笑说道:“没,山子还得帮我打下手呢。” 张小四一听,忙又往苟超身边挪挪,有些着急地说道: “大郎,那白山子看起来就不似寻常人,来历颇有蹊跷,汝那制糖的本事是家传地根本,怎可轻易示人!” 苟超闻言沉默了半晌。他不是不知道白山子的来历不像其所说的那样简单,可其一来就住到了自己家中,没有满村子乱转,不像有所图谋啊。 要说他对自家心怀不轨,那更不可能了。原来的赵家就一生活在底层社会的贫困农家,又不是本地住户,自己两兄弟无家无业,无亲无故,就算能做个麦芽糖,那蝇头小利也进不了白山子眼啊。 “……你想,他怎么就恰巧倒在路口,身上可有重伤?若是饥/渴晕倒,他那般有本事还弄不到点吃食?周围大村子多了,咱石河子本就偏僻隐蔽,那都不去偏来了这?……” 苟超看他怕自己不信,仍在滔滔不绝地举例,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心里一时暖烘烘的。 拍拍他的肩膀,苟超打断道: “四郎,我知道你的心意,能交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白山子来历或许有些不简单,可你看咱石河子可有什么值得下大力气图谋的?” 见他要反驳,苟超按下他抬起胳膊,接着说道: “也就是你特别在意我做得那些吃食,那白山子被我捡回的时候可还没显露制糖的手段呢。说起来到现在,也就你和他知道我拿糖换钱。白山子打猎的本事可不比你差,住到我这还是我沾光呢。……” 两人掏心挖肺地唠了多半个时辰,苟超一看太阳才发觉坐的久了,赶紧说道: “哟,不早了,四郎也赶紧忙去吧,我也得赶紧干活了。” 张小四经苟超一开导,又觉两人关系进了一层,虽没达成初衷,却也满心高兴。 “大郎莫着急,俺家有碌碡今儿还没用,正好那驽马归了俺,俺这就去取来,比用这连枷快多了。” 第65章 口信 石河子家家户户的宅基地都十分广阔,基本上就是你爱圈多大院子就圈多大,只要别圈到邻居家里就行。 当然,这村里人也没建别墅的觉悟,又受地形限制,谁家的地盘也没大到夸张的地步。 苟超家离群索居,前院让他用篱笆给围了个将近方圆五十米的范围。里面盖了鸡、鸭、羊、猪圈,中间还留下了一块好大的平整过的土地。 此时这块土地上已经覆盖上一层割回来的粮食,张小四正赶着马,拉着磟碡来回碾压谷子。 苟超在一旁将碾过几遍的秸秆抱到一旁,用连枷又仔细处理过一遍,最后在检查一次确保上面已经没有了谷粒才堆放到一旁。 两人忙个“飞屑走壳”,“暗无天日”,也不敢闲聊,只要一开口,就吃个满嘴! 中途二蛋回来一趟送菊花,老远看到两个“土人”在院里乒乒乓乓碾碾打打,抿嘴看了好一会儿戏,才又拿了个小竹篓,乐颠颠地跑走了。 刺目的太阳耀武扬威地划过天空,晒得两人俱是汗流浃背。 “四郎,歇会儿吧,咱们对付一口。下晌再接着干。” 张小四抹了把脸,回道: “俺把这点再碾一遍吧。” 苟超看看累的气喘嘘嘘的驽马,扔了连枷,走到张小四身边说道: “得了,不差这一会儿,让这马也歇歇,别给它累坏了。” 马这牲畜,爆发力虽然不错,但持久力就差上不少,做活时赶不上牛、驴、骡子有耐折腾。 张小四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就从善如流了。 早上蒸的豆面黄米面两掺的大饼子还剩了五个,苟超将其 热热,一锅还煮了老胡瓜汤。 这胡瓜就是现代的黄瓜,苟超留意了好久,待入了秋,管种植的人家讨种子,就得了几根老黄瓜。 打了皮,削成薄薄的长条,煮起来比嫩黄瓜别有一番滋味。 “四郎,去洗洗手别忙着捆了,咱这就吃饭了。” 张小四也是个闲不住的,见苟超忙着做饭,就去把堆着的秸秆捆成捆儿,摞到院里简单搭着的柴棚里。 “二蛋儿,去把炕桌摆上。” 二蛋见家里升起炊烟,就知道兄长开始做饭了,早早就从山前跑了回来,还自觉地洗了洗自己的脏手和小花脸。 张小四还是头回坐在炕上吃饭,很是新奇,学着苟超盘了腿,深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 “没想到你来,家里也没什么菜了,对付吃一口吧。” 苟超给他递了个饼子,指指装着麦芽糖的罐子,又说道: “你要爱吃甜的,就蘸糖吃。” 二蛋也在一旁推荐道: “蘸糖可好吃了。” 说着,像怕他不信似的,还挑起点饧糖抹在饼子上,大大地咬了一口,演示给他看。 虽然去西京的途中,吃了一肚子的饼子蘸糖,可张小四并不像张屠户那么嗜甜。 学着苟超,夹了点韭菜花酱涂在蒸饼上,嘴里应道: “谁家还能顿顿大鱼大肉,这饭食俺闻着就香得很。” 韭菜花酱稍有点咸,在这吃盐就像吃钱的年代,已经很是不错了。再配上泛着油花的黄瓜汤,三人吃得倒也香甜。 饭后,打发二蛋找石头玩去,两人又开始重复上午事情。 而此刻进城的白山子,再给食肆送完糖后,并没有直接回村,而是七扭八拐地来到城南的一所简陋土屋前。 砰砰砰砰砰 有节奏地敲了一阵房门,就听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地回应: “来了!” 房门打开,一个健硕的身影堵在门口,花白的头发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如果石河子的村人见到,定会觉得眼熟,此人就是去过几次村里的那个货担郎! 不过老者的脸上不再挂着憨厚地微笑,而是神情严肃地将白山子让了进去。 下晌,苟超和张小四又连着干了快两个时辰,粟米就被碾得差不多了。 可这时候驽马有些受不住,苟超就让张小四牵马到一旁歇着,等马缓过劲就直接回家去。 张小四嫌苟超力小,做着费劲,倒是听话把马卸下,可自己竟拉起了磟碡。 “张、小、四,你就不能歇会儿,剩下那点我慢慢打,天黑前也能打完了。” 苟超看得心疼,有些急了,说着就去抢张小四肩膀上的绳子。 “不过赶了会儿马,俺又不累。” 一把挥开了伸过来的小手,张小四大气都不喘地说道: “都没多少了,俺再碾几圈就差不多了,用连枷打,还得费半天事。” 张小四精赤着上半身,深深的小麦色经汗水泡过,油亮发光。两手抓着绳子,每走一步,背上的筋肉绷紧,喷张的肌肉昭示着主人的力量。 一步、两步、三步,张小四走得沉稳,好像并不十分吃力。 可秋老虎晒着,还要拉着水桶粗的石滚子,那滋味想想都难受。 苟超见说不听张小四,一咬牙,索性追上他,抢过一段绳子挂在肩上,和他一起拉了起来。 两人身高差了十多公分,一高一矮,弄得张小四还没有一人做活得劲儿。 可他却没再多话,乐呵呵地矮了矮身,迁就着苟超,一起用力拉起来。 两人干活总比一人有趣不是。 待到天色将晚,赵家两亩多地的粟米都脱了粒,苟超一估算,好么,也就三百来斤的分量。 之前陆陆续续欠里正和张屠户家能有将近一百斤粮食,这还完之后,还能剩多少? 幸亏自己还发展了两个副业,不然这个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山子怎地还不回来?” 一边和张小四打扫院子,苟超又想起进城送糖的白山子来。 “他那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许是有事耽搁了。” 苟超不知怎么的感觉这话里泛着酸味,摇摇头,笑道: “你也别对他总存偏见,你俩都有身手,没事时切磋切磋,没准不打不相识,以后成了好兄弟呢。” 苟超看见过白山子射猎,那例无虚发的本事,把他眼馋得直流口水,还想到以后若能和他学学就好了。 张小四难得沉默了一下,回道: “俺也正想会会他!” “阿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远处传来二蛋的喊声。 苟超起身走到院外,循声而望,见二蛋从村里过来,身边还跟了个陌生身影。 “阿兄,有人找你!”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二蛋很是兴奋,迈着两条小短腿,哒哒地往坡上跑,边跑还边回头瞅瞅。 苟超迎了上来,拉过跑得吭哧带喘的二蛋,打量起逐渐走进的来人。 怎地是他? 苟超率先打了招呼,问道: “大叔怎地来了?可是饧糖不够用了?” “没,没,够用,够用。” 来人许是走了许多路,嗓音泛着沙哑。 苟超赶紧将人请进屋内,给他舀了瓢凉水。 来人将水一饮而尽,长出了口气,这才又说道: “俺这次来是受人所托。” 说着从怀里掏出串铜钱,递给苟超,接着说道: “有个叫白山子的托俺家小子将钱送来,还让他带句话,俺不放心他,就亲自来了。” 来人就是散卖饧糖少年的爹,平时多出门做短工,这会还是与苟超第二次见面。 张小四拍拍苟超的肩膀,站到他的身后,陪他一起听白山子的口信儿。 “他说他在城里偶遇了自家路过的亲戚要跟着离开,多谢大郎这许多天的照顾,来不及当面辞别,日后若有机会定会涌泉相报。” 第66章 麻烦 唐初时,户籍管理制度已初步建立,管理上也比较严格。 苟超对这一套不是很懂,好在有张小四在一旁提醒。 三人一同来到了童保长家里,向他说明了情况。 童大壮也正在家里挥舞着连枷脱粒呢,闻言不敢耽搁,四人随即一路来到里正家。 此时天色已晚,田里正正招呼家里的短工吃晚饭。见四人同行知道是出了大事,忙让进厅里说话。 来石河子这么久,苟超还是头一次进到里正家的屋里。 一进门就是个过厅,正对着的墙前供奉着不知哪路神仙。左右两侧各有个小门,应是通往左右两间卧室。 过厅里左右两侧摆了几个竹篾编制的蒲团,几人分左右跪坐了下来。 因人一直在赵家借住,苟超也就率先张了口: “里正,今儿白山子进城办事,说是遇到了亲戚,直接跟人走了,就托人给带了条口信儿。” 说完,指指手边的汉子。 这问话已经说过两回了,稍信儿的已经轻车熟路,又把白山子所托对着里正保长讲了一遍。 田里正闻言皱皱眉毛,脸色不十分好看,张口埋怨道: “这白山子怎地回事!明府开了大恩,给他一毛头小子开具了文书,置办了土地,怎地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他往常没说过些甚么?” 张小四见田里正将这些话冲着苟超而去,口气有些不善,竟似把他给捎带上了,抢着张嘴说道: “大郎哪知他如此行事!大郎心善,好心好意地将他救了,又是照顾又是收留的,非亲非故地还给他做了身新、衣……” 得,他还记得这话头呢!当时听他三嫂说到此处,心里就十分不舒服,满心以为结交个最好的友人,结果人家给新朋做了衣衫,自家可还没有呢! 苟超见田里正发作,才知晓事情的严重。这古代要是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是带张身份证就行的,保长、里正方方面面都要告知。 也没听出张小四语气的不同,心里对白山子离去产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稍减,转而多了几丝忐忑。 “……他可倒好,吃也吃了,穿也穿了,住也住了,大农忙的时节拍拍屁股人就走了,某看别再是个骗子!” 田里正脸都快挤做一团了,好家伙,这里面是有你张四郎甚么事,尔才识得那白山子几日,这滔滔不绝地!若不是尔真当了府兵,岂容尔等竖子在此聒噪! 童大壮倒不很意外,张四郎没事就从自家门前路过往赵家而去,他是知道的。两人年纪相仿,又投眼缘,很是相处得来。 张小四话音一落,屋里一时静默。 气氛有些尴尬,苟超咳了一声,轻声说道: “哪就成了骗子,许是真碰到了路过的亲戚,着急赶路就跟着走了。” 这话也就不了解古代社会环境的苟超说得出来,若真是遇到亲戚,再急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不说给他分了田地在此,这就是他以后的家乡,只他这一不告而别就又成了黑户,新到的地方可不见得有有如此好说话的明府。 田里正闻言脸色更黑,气氛愈加古怪。 “大郎年岁小,不晓得厉害。那白山子穿州越县,如若不想沦为难民、贱裔,没得户书文谍可不好办。” 童大壮也不好干坐着,赶紧出言解围。 田里正看了眼苟超“原来如此”的表情,再不想和他们扯皮,强压火气,闷声道: “大郎可知那白山子的田契还在否?” 苟超经人一提,才想起白山子的地契还在他那保存,忙应道: “在,在,他让我帮忙收着来着。” 田里正看看对面跪坐着的三人,有些聊赖地摆摆手,对身旁的童大壮说道: “明儿一道去县城吧,此事不宜拖延,得赶紧到府衙报备。” 说着指指稍信人又吩咐苟超:“既是带信儿给汝,人就大郎安排吧,明儿清晨带着白山子的田契一道进城去。” 四人从里正家告别仍作一路,待途中又与童大壮分别,三人才回到赵家。 “阿兄,怎地去了那么久啊!” 二蛋正在院子里和那驽马玩耍,见苟超回来,赶紧过去撒娇,还不好意思的地看了眼马主人。 苟超摸摸二蛋的后脑勺也没回答,强打着精神安排客人到西屋休息,自己赶紧生火做饭。 “大郎不用着急,明儿照实了说就是,咱做善事又没甚见不得人。” 张小四跟苟超屁股后边打下手,一边出言安慰。 苟超一是没想到会生此枝节,二来又有些担心白山子,才有点心神不宁。 和张小四唠会儿嗑,心态逐渐调整了回来。 用家里仅存的一点面粉,做了一道疙瘩汤,里面简单放了点葱韭提味配色。 再用荤油炒了盘秋葵,麦芽糖焖蒸的半熟的菱角,三道饭食很快就做好了。 苟超想了想,又开坛把才腌不久的蒜茄子取出一个摆上了桌。 那来客也不好总坐屋里,之前就出来打算帮忙做些什么,了可实在插不上手,就随着二蛋参观了赵家的院子。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了山,还有些余晖照亮,四人就坐到了院中就餐。 “不知有客要来,饭食简陋请勿见怪。” 来客有些拘束的搓搓手,赶紧说道: “哪里,哪里,这饭食好得很,好得很。” “就是,大郎手艺可是了得,每回蹭饭俺都恨不得吞了舌头!” 张小四一点不见外,在一旁替苟超鼓吹,还不忘拉个外援,朝二蛋扬扬下巴,说了声“是吧!” 二蛋当然捧场,大声说道: “嗯哪,阿兄饭食做的最好吃了,嗯,天下第一好吃!” 苟超被俩活宝弄得都要无语了,无奈地对着客人说句: “见笑了”。 被两人一搅和,来人倒是放开了不少,饭桌上的气氛和谐起来。 “大郎家中有事,俺本不该添乱,可是——” 几人吃过饭,又坐在桌旁闲聊一阵,就听来人有些为难地开口。 “大叔有事直说就是,没甚好为难的。” “呃,就是大后个不就是重阳节了么,每每这个时候城里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俺想提前多定两罐饧糖。不知,不知大郎可能倒出空闲?” 还以为又有什么枝节横生,苟超听闻不过是熬糖的事情,长出口气,爽快地应道: “没问题,正常后天也应该给你家送货,赶上明儿进城,不若我一会儿就开熬吧,一道带去还省事。” “天都黑了,不是要耽搁大郎休息?” 苟超笑笑,说道: “没事,正常我也是明天晚上熬,材料都准备差不多了,提前一天也没什么。” 张小四一直安静地听两人交谈,待听到苟超已做好决定,皱皱眉毛,插言道: “大郎,俺先回去和三兄说一声,一会儿再回来,今儿就在此留宿了,两人忙活还能快点。” 苟超一时难以跟上张小四的脑回路,不知他怎地就想到要来家住了,有些懵懵地推辞到: “四郎也忙了一天了,就熬两罐糖不费事,还是回去早做休息吧。” “怎地不费事,要出许多力气呢”,说着在桌底碰见了一下苟超,接着道,“俺去去就回!” 此时天已经黑透,新月的光芒淡淡的,苟超虽没看清张小四挤眉弄眼的表情,可也知道了他有话要说,就没再推辞。 一直把张小四送出了院子,才听他低声说道: “大郎这回可得注意,那制糖的秘法若被他学了去,以后买卖可做不成了,俺一会回来打下手,正好看着他!” 第67章 夜聊 张小四其人偶尔会犯些少年人地热血莽撞,但细致起来又有同龄人难得的细心。 当晚要在赵家留宿,他还不忘自备了一套被褥。 苟超自打穿越以来,是能糊弄就糊弄,可将就就将就。 兄弟俩一直就用着童大壮友情提供的破被子。 刚开始拿过来的时候,被子两面多处都破开了大口子,里面装的茅草不断往外掉渣。 后来苟超逃难来时穿的那身破衣烂衫下了岗,就用来把它补好了。 等白山子来时,因独自住到西屋的竹床上,苟超就把家里唯一的被子给了他,兄弟俩则盖衣衫凑合了一段时间。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怕二蛋晚上冻着,就把那匹剩下的麻布给他盖着,天亮再重新收好。 询问过童娘子,知晓村里人做被子讲究点的,都是用芦花做絮,比茅草盖着要舒服暖和。苟超就陆续晒了好些,只等这阵子农忙一过就做两床,这下可以改做一套了。 张小四回家时和张屠户夫妇说了个大概,耽搁了一段时间,等进到赵家东屋时,二蛋已经睡下。 费了好大力气,借着昏暗的光线,才看清赵家二郎盖的什么,张小四噗嗤一乐。 将拿来的被子给二蛋盖好,扔下那条褥子,就匆忙回到院里给苟超打下手。 “大郎可真能凑合,连个布衾也无,若不嫌弃俺那还有一套。” 苟超把手里的活计让给了张小四,说了一下做活的要点,才扯回话头: “不用了,原本有一个,这不给客人用了么,再说过两天我打算让童家婶子给新作一套,够用了。” 张小四手里往外挤着汁液,看了一会儿西屋虚掩着的窗户,端着盆凑到苟超身边,小声问到: “他没跟着四处张望吧?” 那来客在苟超要准备熬糖事项时,就和他说到这是涉及安身立命的本事,就不过来帮忙了,早早就把自己关屋里睡觉去了。 张小四尴尬一笑,大喇喇说道:“虽说枉作了小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两人忙到月亮将要下山,才回到屋里休息。 苟超张小四睡炕里,自己先爬到了中间。 张小四之前出去的匆忙,只看到这土床上似是铺了一层茅草编的帘子,还以为这清冷的晚上得一片冰凉呢。 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躺到土床上—— “热的!” 苟超虽看不到他一脸惊奇的模样,但从口气里也能听得出来,无声一笑,说道: “晚上有些冷了,就把炕烧热了,怎么样,舒坦吧?” 得知此处还没有土炕这样先进的取暖设施,苟超不自觉地带出点穿越人士共有的小骄傲。 “嗯哪,真舒坦。” 张小四把褥子打横给苟超盖了一半,才又躺下。 “不用,睡着热炕,我盖衣服凑合一宿就行。” 苟超长这么大,除了和二蛋共用过被子,还没和哪个外人如此亲密过,赶紧把褥子扔回给张小四。 张小四和亲近之人相处时向来大大咧咧,看苟超如此做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可能不习惯。 “不盖可不行,身下热身上冷,再受了风寒可了不得。那大郎把二蛋身上的布衾拽过来盖上点。” 苟超怕不答应,张小四再把褥子递过来,就听话地把二蛋身上的被子扯过来一些盖上,果然顿时暖和多了。 “大郎,这土、土炕真是越躺越舒服,俺建新房时也给俺打上一个吧。” “四郎要盖新房啦?” “嗯,家兄正寻人给俺定亲,总不能再和三兄住下去,等种完冬麦就打算盖新房。” 苟超听张小四说得坦然,忍不住打趣道: “人家提到成亲都不好意思,你倒是说得自然。” 张小四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就是讨个婆姨,有甚羞臊的!” “讨婆姨?你知道讨婆姨要做什么?” 苟超两辈子也没碰过女人,一时起了猥琐心思,两个初哥盖着被子谈起了少儿不宜地事情…… ****** 天色未明,苟超就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起身到院里忙碌起来。 昨晚与张小四聊到很晚,心里又存着事情,苟超睡得不实这才早早起来。 鸡窝里的公鸡还没打鸣,苟超怕它一会儿来了精神使劲聒噪,第一时间就把家禽都放了出去。 升起火把杂粮饼子蒸上,锅里一并煮了些黄豆,苟超就把多利和寄居的驽马牵到附近坡上,找了块青草茂盛的地段拴好。 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苟超见刘柱子家升起炊烟,寻思了一下,就朝刘家走去。 刘柱子娶姜一娘时淘换了两只母鸡做聘礼,两人成亲后,姜母心疼女儿,送还给了两人。 家来难得来回外客,不见一点荤腥也说不过去,就过来碰碰运气。 姜刘二人的婚后生活还算和美,刘柱子比姜一娘大上不少,知道心疼老婆,此时正帮着媳妇儿在灶下烧火。 “柱子兄,姜嫂子忙着呐。” 刘家在赵家东南,不在进村的必经路上,苟超很少能路过刘家。 夫妻二人看到苟超也有些意外,打声招呼,还是姜一娘开口问到: “大郎可是有事?” “哎”,苟超捋捋掉下来的头发,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到: “嫂子家中可有鸡蛋?家里来了客人,想借几个使。” 刘柱子才反应过来,忙开口应道:“有,有!” 姜一娘也补充道: “攒了一些,大郎要几颗?” 苟超借完鸡蛋回来,张小四和客人俱都起床,在院子里梳洗。 快手快脚地把朝食做完,苟超就把二蛋托付张小四照顾一天,饭后就和来客一道汇了童大壮一块来到里正家。 田里正家里土地众多,请了好些短工帮忙,起的就格外早。 三人过来时,田大山已经带着工人到地里忙活,里正正在院里套牛车。 “大郎可把田契带着了?” 一看到几人,田里正也没等对方打招呼,直接询问重点。 “带了,带了!”苟超赶忙应下,将田契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里正。 众人也没多寒暄,抓紧上了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城里赶。 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农忙景观,不过与石河子不同的是,地里正收割的人少,多数都是收割后忙着平整土地,准备种冬麦。 苟超昨个一晚上调整好了心态,打算趁此机会把一直要买的大件顺便订了。 昨烧炕时,烟又从预留地锅口直往外冒,想到就快到了日日烧炕的时节,苟超实在不打算再享受这等烟气。 此次进城办完白山子的事情,一定要到铁匠铺订一口大黑锅,从此之后就能吃饭铁锅炖菜了。 苟超又想起与张小四的闲聊,听他说起那驽马拉磟碡碾碾粟米黍谷还行,若是碾豆子还真舍不得。 是怕豆子的芒壳扎坏驽马蹄子。 苟超特意当时特意看了几眼驽马蹄子,见它连“鞋”也没穿,可不不耐折腾么! 小四一直帮着自己,怎地也该投桃报李,不若再给他那驽马订双“铁鞋”穿穿。 摸摸怀里的一百文铜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订金。 不过看看身旁汉子怀里抱着的两个罐子,加上之前牵着的余款,还能收上来一百八十枚铜钱。 铁锅用料再多,这些钱只付个订金想想也该够了,还能顺道采买些材料也也犒劳犒劳热心帮忙的张小四。 盘算了一路,自然就忽略了牛车上有些僵硬的气氛,苟超自得其乐地还没过完规划日后生活的瘾,就看到了永宁县日渐大气的轮廓。 第68章 初见郑县令 秋收过后就要准备冬麦的播种事宜。 即便有所收获,贞观三年大唐北方诸州县仍算是灾年。永宁县还需采用灾年的促耕手段,也就会是县里要为灾情严重抑或贫困落后的村镇提供部分耕牛,让农人能顺利耕作。 郑县令一大清早视察的便是此事。 不过今日的郑县令不像往常那样事必躬亲,只站在远处看主管此事的吏员分配,毫无过问的意思。 偷偷觑一眼明府的脸色,交接的里正吏员愈发地小心翼翼。 郑县令眉头微蹙,背个手站在那,浑身向外散发着低气压。 身边的随从不知是谁招惹了主子,怕县尊酝酿出什么“狂风暴雨”,再殃及了他这条小鱼儿,心里忐忑地连大气也不敢喘。 究竟何事触怒了郑县令? 实则何事也无。 郑县令不过是在出神罢了,只是面相稍显阴郁,一旦沉思,再衬上他的官威,看起来就有些怕人。 今秋官田所产是自贞观以来的大丰收,进上的粮食、报表具已准备妥当,还附带了曲辕犁实物及其图纸。 若是上报朝廷,对主政以来便多灾多难的新皇来说,定当是个好消息。 可也暴露出自己早已得到能耕田倍之的新犁这一讯息,朝廷那面倒是好过,就说先行试验,看到成果之后才敢奉上,或许还能得个为人谨慎的评价。 可主家那里的就有些说不过去。 得到如此“神器”竟不献与族中,都能想象到那些做粮食买卖的族人,扭曲的嘴脸。 自己从小到大虽然受过好些屈辱打压,可出来做事才晓得“荥阳郑氏”这样的名头能带给自己多大的好处。 族里现下对自己虽说是不闻不问,可若得罪狠了,宗族里的大人物随便伸伸手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死得。 还是要想办法堵堵他们的嘴啊。 “参见县尊,书办派小子前来寻县尊……” 差役的来报打断了郑县令的思考,舒展了一下眉毛,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直奔县衙而回。 白山子的意外出走,不算是刑讼之事,在一些大县这样的事情都不用县令过问。 可永宁县是个小县,日常事务没那么繁琐,郑县令又是个“能官”,处理事务得心应手且十分注重百姓增减安置事宜,县丞又不在衙属,刘书办不敢擅专,就请了县令回来。 初唐时,官民之间的等级还没达到封建社会的顶峰。石河子的一行人在县衙后堂的办公处,还都混了个座位,俱都跪坐在蒲团上。 郑县令听完众人所述,脑海里不断翻找起关于白山子的记忆。 虽然过了两个来月,可县令对白山子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样出彩的一个人物,又是强拐少年的小概率事件,想要忘掉也难。 思索了一阵,对着稍信人问到: “尔与白山子是否相识?他再哪里与尔相见?身旁可有他人?” 一连三个问题,都是这两日不曾被过问的,稍信人有些紧张,头也不敢抬,支支吾吾地回道: “俺,俺没瞧见白,白郎君。那日俺家小子正在集市上卖糖,碰见了白郎君。白郎君给俺家小子送过糖,小子就认得,答应去给传话,他还给了俺家小子十文钱跑腿。小子回家告与俺夫妇知晓,俺怕他人小出事,就亲自去了。” “噢——” 郑县令忽的想起之前家中的小斯似是买过什么饧糖,一根竹签上粘着黄黄的一坨,舔的香甜。 城西那边似乎是兴起了一种饧糖小食,竟是此人家子所售? “尔售卖之糖是白山子若制喽?” “那,那倒不是。” 稍信人看了眼身旁的苟超,回到: “是赵大郎所制。” 苟超见县令看了过来,赶忙应承是自己所制,还补充了白山子下山就是帮自己送糖。 郑县令又问过苟超几句白山子日常是否提及本人身世、家中亲属等,就叫刘书办收回白山子的田契,让众人散去。 独对苟超说道: “赵大郎还请留下。” 几人都是一懵,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苟超不知县令要做些什么,正忐忑间,就听他招呼差役让其去城西买罐街上小子卖得饧糖。 苟超赶忙上前说道: “启禀明府,刚刚那稍信之人身上就带了两罐,是我昨日新做的。” 郑县令看他一眼,嘱咐差役让那稍信之人等在门房,并取饧糖一罐。 吩咐完差役,郑县令看了苟超好一会儿,直到盯得他脊背发凉,才示意苟超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到榻上,说道: “转眼间赵大郎来到永宁县也快半年了吧,可还适应?” 苟超没想到县令竟识得自己,很是意外,忙应道: “适应,适应,这里气候很好。” 郑县令与苟超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可已有几次交往。 这次听田里正介绍白山子在村中的情形,提及了赵家大郎的状况,结合此人年龄样貌,猛然记起那曲辕犁最初就是他父亲发明。 不想几月之后,又弄出个什么饧糖! 就他所知,现在市面上所得之糖除了蜂蜜几乎都是南方传来的石蜜,好似用一种甘蔗的作物制糖。 永宁不产甘蔗,那东西传入北方就不是寻常百姓能消费起的。 这赵大郎所用之物必是市面上能寻得到的,如此一来,北方州县也能制糖了! 郑县令仔细打量了一阵苟超,又笑着说道: “那曲辕犁还是汝先父所改,汝小小年纪竟不自珍,全县上下都要承汝之情。” 苟超没想到县令还记得这茬,连道两句不敢。这时那差役已将糖罐送了进来。 郑县令将木塞取出,对着阳光看了一下糖色,又从架子上装茶具的托盘里取来一长柄木勺,挑出一些观色。 饧糖粘稠,郑县令颠了好一会儿,才使得挂在木勺上的丝线断开。 苟超见县令起身,也不好再坐在那里,赶忙立在一旁看县令品糖。 “嗯,赵郎所制之糖形似蜂蜜,比之南方来的柘浆粘稠甜美,较之石蜜又显清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这制糖之术是家传所得?” 苟超有心说好先母发明,又想到原本家中贫苦,市面上也没听过有卖麦芽糖的,怕招惹麻烦,索性推脱到莫须有的道士身上。 “不算家传,是小时候家里收留了一个跛脚老道,喜吃甜食。见我家贫困买不来糖,就教了做糖的土法。” 没想到这农家子还有此奇遇,倒成了自己的贵人,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郑县令斟酌一番,说道: “赵郎闲时稍卖些饧糖贴补家中无可厚非,可若做成了长期的买卖,就要落成商户。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才是万民应有之道。” 说到此处似是给苟超留些思考的时间,停了一会儿,才看着苟超问到: “赵郎是想转成商户,还是继续做个农家?” 苟超没想到竟扯出这么一段是非,一时间脑子嗡嗡乱响,很是慌乱。 可县令就在那等着答话,又不能考虑太久,苟超想起古代商人似乎地位低下,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自然是做个农民。” “既是如此,大郎可否将方子告知与我,吾出钱二十贯加耕牛一头。大郎的贴补之举还可接着做,日后县中若有人强讨,大郎可实说已卖将与我。” 第69章 黑脸归来 “……说是给我二十贯铜钱带一头耕牛。” 苟超从衙门浑浑噩噩出来之后,见其他几人还等在那里,也没心思感到意外,只告诉里正保长自己还有事随差役去办,不必等着自己。 又嘱咐稍信之人先行回家,定金尾款等事情完了会亲自登门收取,就随差役去了廨田附近代养牲畜的地方。 等所有事情都办妥当,苟超才骑着黑脸赶在天色黑透前回到村里。 “好一番软硬兼施!那大郎这是答应了?” 张小四受苟超所托,在赵家陪着二蛋,直等到天黑人回到家中。 给苟超盛了碗热着的小米粥,又去捡了条蒜茄子,就坐到桌边,听他讲起县城之行。 苟超没有直接回答,接着说道: “我原没把熬糖当回事,你几次提醒我这是安家立户的根本,我都没往心里去。这次见到县令的做派,心里实在是怕了。当官的钱哪有好拿的,说实在的当时,我都想到,想到——” 苟超显然内心还没安稳,语气也显得慌乱。 张小四又往苟超身边凑凑,拍拍他的肩膀,耐心地等他倾诉。 “我都想到这熬糖要真是个大事业,会不会被——” 说道此处,苟超望望院里和黑脸亲近的二蛋,伸手对张小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小四吓一跳,连忙安抚道: “不至于,不至于!” 苟超按下张小四挥着的手,看着他说到: “我当时脑子乱的很,怕埋下祸根,就顺口推辞说自己也教了白山子,这方法恐怕也不再是秘方,钱就不收了,直接告诉他便是。” 张小四琢磨了一番苟超的回话,赞到: “大郎这话推得好,虽不知制糖到底有多大利,但若晓得的人多了,大郎不是独一人,就安全了。” “我当时也没思虑周全,只脑子一热,就那么回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山子带去麻烦?” 苟超叹口气,有些歉疚地说道。 ”当时哪还能想到那些,再者那白山子没准儿还真学会了呢。” 张小四安慰了一句,不想再扯上白山子的话头,就问到: “那怎地还牵回头牛?” “县令道是无妨,还要拿钱给我,我说不值那些,不肯要。他就笑笑说好,不过县里还要淘汰些老弱的耕牛,就叫我牵一头。” 似是回忆起什么开心的场景,又把压抑了一天的事情倾诉出来,苟超面色柔和下来。 望了一眼被二蛋按摩地伸长脖子的黑脸,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没成想看到了黑脸,它蹄子有点小毛病,就被归到了老弱里,原是要当损耗的,就被我要了。” 张小四见他心情好了不少,就插话道: “还真是缘分。” “可不,不过又被带回衙门我才知道,这家里多了个大牲畜,按律咱们这种还有不少荒地的地方,是可以再分三十亩地的。县里的书办就说,明儿头午会派吏员过来给我丈量土地,顺便把田契给我。” 张小四听完苟超的诉说,见他已恢复常态,还是忍不住,斟酌着说了句: “看来县令做事还算公道,只是大郎会这手艺已经传来,若是日后再有强人想要,就不知是否好办了。” 苟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 “这我也知道,是得想些办法了。” ***** 苟超再次成为了名人。 之前好些猜测他身世的村里人,都道自己猜得准。赵家大郎果然认识明府县尊,这不去趟府衙,不仅得明府召见,还分了一头牛,并三十亩田地! 三十亩啊,加上之前的,赵大郎小小年纪就有了百三十亩啊!都成了村里的田产大户了。 眼瞅着赵家日子就要起来的,那心思活络的终于定下心,盘算亲朋好友哪家有适龄女娃,只等着农忙一过,就上门牵线。 苟超住的地方显得有些离群索居,家里也没个女人,对村里的暗潮涌动向来是不知道的。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忙活那些豆子。 张小四那天在赵家照看二蛋时,将晾晒的黍米给脱了粒。苟超就只剩一些豆类作物要摔打,省了不少力气。 虽然家里没有石碾子,可现在有了耕牛,若是向一时不用磟碡的人家讨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苟超还是拿了连枷摔打,只因黑脸的蹄子还需保养。 这黑脸顶天能有七八岁,骨架子也大,竟被归到老弱需遭裁汰的队伍,就是因为蹄子磨损严重。那县令送他耕牛,也不是为了帮他做活的。 郑县令虽是大家出身,可却是个婢生子,能熬到今日已是不凡。又存着心气,指望日后步步高升,就没大肆敛财,家中也不富裕。虽能想到糖料生意的价值,也没打算多出钱财,就想到送头牛取巧。 那要裁汰的耕牛是衙门里正常的“损耗”,最终要么直接进了公差的肚子,要么卖肉换钱算是衙门的进项。 送给苟超这么一头“病牛”,不过是要符合“规矩”,按律拨给他三十亩田地。 苟超又推辞掉了二十贯铜钱,郑县令可以说是分文没花,就白得了制糖方子。 可在常人眼中的“病牛”,让苟超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黑脸因为长期在各村、各户周转,活干得多,休息时候少。况且农家人虽都知畜生精贵,照看得也细心。可家家都是穷户,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要轮着使用公家的牲畜,就不可能把自家都几乎吃不着的咸盐,喂给了别人的耕牛。 这样一来,黑脸就有些体虚,胃口也差,农闲时还得做这拉车的活计。一来二去的,全身就瘦得剩副骨头架子,蹄子也磨损干裂的厉害。但到底底子还在,若是精心养护,十天半个月的就能长会一层膘。 苟超那日看到它,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穿越人共有的孤独心作祟,别看黑脸只在赵家呆过几回,苟超对这种打过交道的大型牲畜,特别有感情。何况黑脸还是两辈子加一块儿,苟超最喜欢的动物。 带回家中舍不得它让再做活,打算让它好好将养一阵子再出力。 好在豆子比较好处理,只要晒透了,棍子一敲豆荚就会爆开,一颗颗豆粒就掉落出来。 连打了几日,收回来的庄稼就处理好了。与铁匠铺定下的日子也马上到期,苟超准备收拾收拾,明日就把东西都取回来。 之前还想着请张小四好好吃一顿,可那天回来的匆忙,心里还存着事,什么也没买上,大重阳节的家里都没吃上荤腥! 这几日张家是相当忙碌,张小四也没空过来,苟超想着这次去城里把给那驽马的铁鞋拿回来,定能给他个惊喜。 还有那口大黑锅,安好之后,让他尝尝真正的炒菜,那陶罐做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对味儿! 第70章 反省 “阿轰,搞点回来。” 连着几天睡热炕,气温又下降的厉害,今早起床二蛋这个小家伙就有些不舒坦。鼻头被擤得红红的,也没多少鼻涕出来,可就是不通气。 苟超将他托付到童大壮家与石头一块玩耍,自己紧紧衣领就往县城走去。 天气是一天凉胜一天,苟超和二蛋却还穿着夏日的草鞋,大清早的兄弟俩都有些不爱下地。给二蛋脚上裹了破麻布当袜子,又往草鞋里塞了些芦花对付,只等着今天回来,求村里的老妪帮忙给做两双秋鞋。 怕二蛋身上不舒服,再依赖找哥哥,苟超连顺风的牛车也没搭,一路连跑带颠的赶到城里。却没直接往铁匠铺而去,竟是朝往常送货的食肆走去。 因今日苟超走得快,到得城里还没到正晌午,食肆里还没上客。那掌柜的见苟超老远走来有些意外,连忙迎了上去。 “大郎怎有空到某这来了,快请里面坐。” 苟超心中有事,实在懒得再跪坐那里,就拱手与掌柜问声好,直接道明来意。 “掌柜不用客气,我这回来是有些事情想与掌柜的合计。” 那掌柜的见他面露难色,就爽快德说道: “某与大郎打过这长时间的交道,大郎的为人某是信得过的,莫非是一时手紧?多了不敢说,一贯两贯的某还拿得出,大郎只管开口。” 苟超见他为人如此仗义,内心更是犹豫,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 “掌柜觉得我那饴糖用着如何?可想也学着做做?” 那饧糖当然是好的!虽然用过后比用蜂蜜来的色泽口感稍逊一筹,可来源稳定啊,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且价钱与南方来的石蜜可谓天差地别,不仅能用来调味,本身还能当做吃食来卖,这样的好东西竟然不再捂着? 掌柜的心思电转,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某说句实在话,大郎这手艺是可以传家的,大郎若是手紧还可再想办法,这手艺若是传出去,可真就散开了。” 苟超感激地朝掌柜再施一礼,坚定地说道: “谢谢掌柜的替我着想,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还是要将方子卖出去,专心打理农事。” 掌柜见苟超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说,转而掂量着说道: “某确实很想学这制糖的法子,可某不是专做糖料生意,倾家之力购得秘方不是治家所为啊。” 苟超见他以为自己要狮子大开口,忙解释道: “掌柜无须担心,我这秘方不是卖做独家,只要出钱两贯就行。且县里两月之内,我保证只卖给你和散卖饧糖的少年之家。” 掌柜的倒没误会苟超要高价,只是盘算了自家与那卖糖少年的拿糖数量。那少年常来附近散卖饧糖,买卖好坏他也大概有点成算,估摸着赵家大郎只卖糖这一块,一月少说有一贯半的进项。没想到—— “真个只要两贯?大郎可是亏了!” 苟超当然知道是要亏了,只是不想再将这烫手山芋攥在手里,也只有忍痛卖了。 那少年人家之行就更顺利了,答应他们可以分期付款,到第二个月底付清两贯铜钱,苟超就把熬糖的方法细细地说与少年之母,承诺下次进城还会来回访,引得全家感恩戴德就要给苟超行大礼。 办好了麦芽糖的事情,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苟超就问了鱼虾市场,准备大肆采买一番。 鲍鱼之肆不仅气味难闻,还萦绕着许多蝇虫,被县令安排在内城外围,苟超就近去了城北的鱼市。 “都来瞧一瞧啊,新捕的河鱼,肥的很咧!” “河蟹!河蟹!新鲜的河蟹!” “大虾,大虾,看看俺的大虾,不买后悔哩!” 虽然早市已过,可鱼市还十分热闹,揽客的卖货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苟超嘴馋螃蟹,直奔卖虾蟹的地方,挑肥硕个大的买了一大竹楼。想到要请客,又买了一条三斤重的大草鱼,才又回到城西的街市。 从布行出来,苟超包袱篓子挂了一身,急忙忙得又往往铁匠铺子赶。 “大郎看看这马蹄铁打的是否使得?” 老铁匠见到苟超仿佛见到了亲人,热情的不得了,早早就把订制的铁具准备好喽。 “大郎说说,这物件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某可是琢磨了老久!” 苟超之前和他卖了个关子,非说等到打成之后才告诉他。 有心开个玩笑,苟超就没急着回答,只是拿起蹄钉蹄铁仔细打量,嘴里夸赞着“师傅的手艺就是好,啧啧,打制的和我想的一个样,看看这……” 老铁匠不想再听他废话,抬手就抽了苟超肩膀一下,催促道: “臭小子还吊老丈胃口,这是要急死谁?还不赶紧说说!” 苟超嘶地吸口冷气,这老匠人出手够重的,也不再调皮了,赶紧拿起个c字形的铁片,与铁匠说道: “这是马蹄铁,给马钉在脚掌上,这样无论是代步还是负重都不容易损伤马蹄,还能防滑抓地。” 老铁匠听后有些恍然大悟,满脸神奇地拿着弧形铁片,感慨地说到: “此物就是铁马掌啊?某也耳闻过东西两京大户人家走给马穿铁鞋的,只是路途遥远没能得幸一见,没想到竟从自家手里出来一副。” 说完后,又有些怅然,拿起铁钉比量了一阵,对苟超认真地说道: “自打认识大郎,某算开了眼界,打制了许多新物件。多亏大郎,某临老临老手艺竟还有了长进,长了许多见识。” 苟超赶紧拦下一言不合就要就要抱拳施礼的老人家,嘴里支支吾吾地谦虚推辞。 铁匠师傅见苟超满脸通红,嘲笑他一句脸皮太薄,又拿起两半月牙形的铁片问到: “这也是马掌?怎地从中间断开了,与那个不一样?” 苟超笑笑,也拿起一片,解释道: “这是给牛做的,牛蹄不是两半的么,与马蹄不一样。” “噢——?” 老铁匠这回是真惊奇了,不可思议地问到: “这牛也能穿铁鞋?没听说过啊!” *** 重阳已过,天时短的很了。 苟超去时倒是节约了不少时间,可在城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回来时拿的东西又多。虽说途中花钱做了一阵顺风车(拿的东西多了,人家也不肯白捎脚╭(╯e╰)╮),可到村里已然天黑。 “怎地买了这许多东西,可不是要累坏了。” 等苟超来到童大壮家,二蛋已经蹭过晚饭。 童家娘子给他捡了两个豆面饼子,省的他回去开火,叫他拿回去吃。 知道他担心家里,也没多留,就让童大壮赶紧帮着把东西拿回去。 童大壮没等自家婆娘说完,早就过去把那口大黑锅背了起来,又把虾蟹篓子提着,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头。 苟超忙牵了二蛋,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后头。 其实自从苟超兄弟二人与童家分了灶,住到泥坯房里,两户人家来往就不那么密切了。 尤其后来二蛋进学不再与石头整日腻在一起,苟超又忙着走村串乡,制糖卖糖,两家就更渐渐远了。 苟超上辈子除了上学就是打工,从没顶门立户过过日子。人情来往上一窍不通,哪怕知道远亲不如近邻,可办事上就差了一层,不晓得平常日子小心经营。 多数时候都是事到临头求到别人身上,然后马上想办法补上人情,做到自己心里的平等交换。 等到忙碌完了,准备上床睡觉时,忽然看到二蛋脱在地上的鞋子似有不同,就拿起来对着月光一看—— “二蛋,你这鞋是不是穿错了?” 二蛋已经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得答到: “没哎,拉是省子给俺哒,说俺着郎啦。” 许是太困了,说完停了一阵,又冒出半句“还给阿轰做”。 虽然二蛋说得不清不楚地,可苟超还是一下就听明白了。今儿还买了二尺硬葛布,打算挑不用上地的老妇人给做两双。没想到童家婶子,看在眼里已帮着做了。 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爱,苟超眼睛忽的湿润起来,为自己近月地疏远内疚起来。 第71章 准备 昨一天二蛋始终不见好,苟超就以毒攻毒,把炕烧的热热的指望他出一身透汗,把鼻子顺通气。当然他也没蛮干,在县城里头去药房问过,买了点大青根给他煎服。 这新买的大黑锅,别的事没办,第一遭倒是煎起药来。好在没白费心思,二蛋早上起来,鼻音轻了不少,鼻子也恢复了正常喘气的功能。 病好了,二蛋也精神了,这才把新鞋的事情说清楚。 原来昨苟超走后,童家娘子才注意到二蛋的鼻子。浑身一打量发现他还穿着夏日里自家给编的草鞋,把苟超好一阵痛骂。这都要深秋了,赵家也不是初来那会儿过不下去的人家,哪怕自己不会做鞋,倒是言语一声啊,之前家里还领了个人,以为他仨过得挺好呐! 现在家里又是忙碌的时候,自己也抽不出多少时间。虎妞虽然学了一阵子针线,可纳鞋底子,做布鞋可是不行。童家娘子想了一会儿,就把给石头新做的布鞋拿了出来,给二蛋试了试。幸好赵家兄弟脚都小,二蛋虽然比石头大点,这鞋穿着还有些富余,正好可以垫鞋垫套布韤。 二蛋开始不肯要,但虎妞的威力还在,大眼睛一瞪,手指头往他脑门上一摁,就乖乖地让人把鞋给穿好了。石头也大方,见说好给自己过一阵子要换的新鞋给了二蛋,也没哭闹,只顺着母亲的话头,让她快点给再做一双,自己就拉着二蛋和多利玩耍起来。 昨晚只能隐隐约约看清鞋的轮廓,今儿才看清鞋的样子。 这秋鞋底子厚厚的一层,都是用的破麻布,一层又一层地刷浆糊最后晾干缝一起的。那鞋帮也不是单布,也是糊了几层,摸起来好像还夹了芦花。 反复看看,这手艺真是没话说,针脚细密,样子也好看,就是不分左右脚! 苟超拿麻布给二蛋的脚缠了几层,塞进去看他走了两步还挺跟脚的。 前两天石河子村里的耕牛也派发下来,又是五户共用一头,但家里有大牲畜的不算在内。这样一来,童大壮管着的这一保就少轮一户,还能多翻点土地。 苟超打听了今天耕牛排到老姜家,童保长家不用翻地打垄,就一些琐碎活计,想着应该能倒出空来,就打算请他晌午帮忙,正好请他全家吃饭。 清早吃了点小米粥就大萝卜,就匆匆赶到童大壮家,说起晌午帮忙的事情。 童家人比他们兄弟起得还早,只是家里人口多,且用陶罐做饭受热慢,等苟超过来,刚好收拾完要到地里忙碌。 “童大叔这是要忙去啦。” 苟超赶紧打了一声招呼,又朝院里嘱咐孩子的童家娘子喊了声“婶子”。 “大郎这时候来,可是有事?” 正是农忙的时节,童大壮也没多客套,招呼了一声,就直接问明来意。 苟超也不好多耽搁,就照实说道: “嗯呐,我不是有头牛嘛,晌午时候想给他修修蹄子,想请大叔过去帮我按牛。” 童大壮没养过大牲畜,不知道还有修蹄子一说,还挺好奇,爽快地应道: “大郎年纪不大会的本事还真不少。行,一到晌午俺准过去。” 这时候童家娘子也走了过来,看苟超还光脚穿个草鞋,把他好顿数落,最后说道: “大郎再等两天,俺再做双秋鞋。” 苟超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之前就想过来请婶子给做两双,这不是赶上农忙么,就想着挺过这一段。”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尺见方的粗葛布,递给童家娘子,拜托到: “布都准备好了,还请婶子闲时帮着做做。” 童家娘子看他做双鞋还买新布,有心说道两句,可又住了嘴,接过葛布回到: “不用这么客气,大郎有事尽管过来,都是离乡背井的,远亲不如近邻么。” 说完打开看了一眼布料,又询问到: “这布料做两双也用不了,大郎是留着春日里再做,还是一齐都做了?” 苟超忙回到: “剩下的是给虎妞石头带的,婶子给我们兄弟各做一双就行。” “那怎地使得,这可是......” 话音刚落,童家娘子就是一阵推辞,苟超赶紧打断到: “怎么使不得,总不好让婶子白忙活,要是婶子再推辞,以后做衣做被好多事情,都不敢求婶子帮忙了。” 童大壮看看天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道: “大郎一片心意,就收着,有话咱闲时再唠,都赶紧上地忙活吧。” 童家娘子这才满脸高兴地让虎妞送屋里收好。 苟超又拜托童家娘子晌午时一道过去帮忙做做午饭,他还要请张四郎也过去帮忙,正好一处吃个午饭。童家娘子见当家的已经等得不耐烦,就没虚客套,也爽快地应了下来。 打童家出来直奔张屠户家,就怕张小四已去田里忙活。还好张家地多,张屠户虽然去了田里,张小四却还在院里赶着驽马拉碌碡压粟米。 “四郎!” 苟超跟他打了声招呼,一点没见外,直接就道明了来意: “晌午得空,到我那帮帮忙吧,就一会儿工夫。” 张小四没觉得被搅扰,心里还多少有些欣喜——这还是赵家大郎头回就这么找到家里来,张口让帮忙办事,可见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该联系的都联系好了,苟超就转身回到规划好的田里,又烧出一片荒地来。 现在手里的土地松快,村里人家都是采取轮作制。要是种了一茬粮食,那收割过得土地,顶天再种些菜蔬,可不能麦子粟米轮换着来,那样土地只能越种越薄。 这阵子出了许多事情,家里又忙着秋收,苟超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拾掇院子了,等烧好荒,就直接回到了院中。 “阿兄,我写完了,去找石头玩啦?” 二蛋最近虽然没去齐家村学,可苟超还是给他布置了功课。将从二蛋那学回来的繁体字,都记录在一块石板上,又拿猪鬃毛做了几只粗制毛笔,苟超就让他每天照着在专用的练习石板上蘸清水练习。 “去吧,去吧,别忘了晌午的时候叫上石头虎妞一块来家里吃饭。” “哎!” 二蛋脆脆地应了一声,就骑个竹竿跑开了,后面跟着快要长到多利大小的小蛋,一人一羊跑得欢快。 好些日子没有给大黑小黑收拾猪圈,猪窝里已经臭气熏天了。把它俩赶到一角,苟超就开始清扫猪粪。 现在家里的成员多了,苟超已经攒了很多粪便,多数都已经腐熟,可以扬到地里堆肥了。苟超也不打算铺开摊子,只把这些肥料留给两亩麦地使用,过段时间翻到地底做底肥,剩下的再追加使用。省得每块地都扬点,费时还不一定有什么效果。 等把鸡鸭猪羊圈都收拾了一通,太阳也快升到了中央。 苟超嘴里抱怨一句,“这天也够短的,忙没一会儿,就要中午了”,赶忙又开始筹备起午饭。 昨天打算的不充沛,就只买了一条鱼,虽然鱼挺大,可今天要请童家和张小四都来吃饭,就显得不太够。总不能爷们这一桌上放一整条鱼,孩子女人那一桌就不给了。 都坐到一起这样的想法,苟超是没有过的。来到古代也有段时候了,这请两家之人,女人和汉子就不好坐一块。可要是把鱼剁两半又不好看,将鱼处理好,思量了一小会儿,最后决定片成鱼片就不整条炖了。 这炖鱼没有辣椒,也没有酸菜,苟超还有点犯难,不酸不辣的实在不和口味。一想到酸味,苟超忽然记起早上在童家院里,似乎闻到一股浓烈的酸味,好像家里做了什么泡菜。 赶紧擦擦手,苟超就跑到了童家。正好虎妞还守在家里,一相询问,才知她家泡了酸笋。 酸笋酸菜应该差不多吧?苟超也懒得想那许多,让虎妞给装了一碗,就匆匆回家做菜了。 虎妞虽然不大,可还是蛮有眼力价的,见赵家兄长要忙活晌饭,也把家里快速拾掇一番,叫上俩玩疯了的熊孩子,就一块来到赵家给苟超打下手。 两个孩子虽小,可跑跑腿、洗洗菜,还真顶不少事。虎妞就更厉害能帮着煮饭,做起帮厨来也有模有样。 那三人陆续赶来时,饭菜都做好一多半了。 第72章 铁鞋 “大郎看看这绳子够用不?” 苟超中午要给牛钉掌,需要不少结实绳子绑牛蹄,就让张小四过来时给带上两段。 张家兄弟得空总会到西山里去下陷阱,家里一直都预备着不少又粗又长的麻绳。张小四怕不够用,就给拿过来三条。 “够了,够了,两条就够了。” 苟超接过绳子,扯开一看,很是满意。又问道: “锤子带了吧?” 张小四嘻哈一笑,从腰带里拿出一把铁锤递给苟超,说道: “俺做事大郎还不放心?” 闲聊了两句,童家夫妇也一块来了。 苟超嘱托童家娘子帮着把河虾用清水煮了,再切点姜丝把螃蟹蒸熟。 童娘子也没嫌弃苟超指手画脚,他那做菜的手艺可是得到了大家的公认,正好跟着学学,就按着他的指点忙碌起来。 剩下的三个大男人将黑脸从柴棚里牵到院子中央,跃跃欲试地做着准备。 “童大叔和四郎都会系绳套吧?” 苟超一边给黑脸按摩让其放松,一边给张童二人细说流程。 见二人都做了肯定答复,苟超又安排道: “一会儿我去给黑脸挠挠左腿”,怕两人意会错误,苟超还用力拍了拍黄牛的左前腿,继续说道,“趁机把它的前腿抬起来,四郎你就赶紧把绳套套上,让它三腿着地”。 说完又转到牛后,拍拍它的左后腿,对童大壮说道: “等四郎那边稳住了,大叔你就用绳子往后绊它的后腿,咱们三人把牛按倒,将他的四个蹄子绑起来。” 两人明白了意图,就说可以开始,纷纷拿好绳子比量。 苟超是从没做过这些事情的,都是小时候的回忆。那时候家里养大畜生的都要到铁匠那钉铁掌,他大伯家甚至一年给老牛换两次鞋,冬夏季的铁掌都是不一样的。 自己只是瞧过热闹,根本就没动过手,苟超心里是十分害怕的。走到这一步,不是想要显示自己有多能,毕竟就是上辈子,钉铁掌也是专业人士干得活。可要是不拿出这个手段,像黑脸这种还能活许久的耕牛,早早就会退役最终送往屠宰厂,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养它们终老的。 就是苟超也因为有了黑脸,那公用的耕牛就不会排到他家,若不能使黑脸养好,为了种地方便,也得把它报病送宰。 事到临头怎么都得做了,强忍着内心的紧张不安,苟超仔细回忆起小时候围观的细节,照葫芦画瓢地操作起来。 先是拿块麻布给黑脸蒙上眼睛,敷衍地推说是跟先父学的,堵上张小四那张总问为什么的嘴。 紧接着就凑到黑脸旁边,为它按摩左前腿。 黑脸果然像记忆中那些耕牛一样,舒服地将腿抬了起来。 张小四眼疾手快地接过牛腿,顺势将绳套套上抽紧,一把把牛腿抬得老高。 苟超还想去给童大壮帮忙,结果人家嫌他碍事,嚷嚷一声“看,俺,的”,奋力将套在后腿前的绳子往后一拉,黑脸顿时就两腿着地了。 童大壮与张小四用力擎着牛腿,呵退周围看热闹的石头、二蛋,一齐使劲要放倒黑脸。 “哞——哞——” 黑脸害怕地抵抗,但只有两腿着地,实在不是两名壮汉的对手,最后还是心有不甘地被放倒在地。 苟超见他俩忙活的挺好,这边就不再磨叽,趁空儿把那把烂柴刀给烧的通红。 “大郎这是——” 这回张小四还没先发问,童大壮倒先忍不住了。看到苟超把烧红的柴刀直往牛蹄子上烙,嘴里忍不住嘶嘶冒冷气。 虎妞更是“啊”的一声尖叫,连忙捂住石头的眼睛。 “没事,这蹄子就和咱们的指甲一样,不疼的。” 苟超小心地烫着牛蹄,待感觉蹄甲稍软,才又把镰刀拿过来。 听说老牛不疼,孩子们也不害怕了,又重新围了过来。 就连童娘子也忍不住,偷闲就往这边张望。 苟超为了方便操作,是把要钉掌的牛蹄按在一把矮凳的。 老牛因为紧张,根本不知道配合。苟超就用了很大力气,这时候牛脚踝已经按出了深深地痕迹。 怕把牛腿给硌坏了,苟超赶紧指挥张小四把晾在竹竿上的破抹布,垫在凳子沿儿上,才又开始削蹄甲。 众人围成一圈,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地发出“啊”“呀”“嘶”地感叹。 苟超开始还紧张到害怕,这会儿真操做起来,反倒渐渐平静下来,手也不那么抖了。 拿起半块蹄铁摁到一半牛蹄上,苟超深吸一口气,捻起一根铁钉,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大郎出来了!” 张小四眼尖,最先发现苟超敲打的铁钉,从蹄子旁边穿了出来。 苟超仔细看了一眼,果真发现铁钉斜斜地从蹄下一厘米左右向外冒出一点点头。 “钉出来就对了,要得就是这效果。” 一块石头落了地,苟超长出口气,随口开起玩笑来,也不管众人听不听得懂。 一连钉出来三颗铁钉,苟超再用锤子往冒出来的钉头轻轻一宕,钉子顿时紧紧地卡在蹄子上。 如是操作,一个牛蹄很快就钉好了铁掌。 “大郎这是要给耕牛穿上铁鞋啊!” 童大壮直到此刻终于明白了苟超的真正意图,抑制不住地感慨出声。 张小四更是兴奋地不行,看苟超出了一身透汗,忙嚷嚷到: “大郎,让俺也试试吧,大郎也好歇歇。” 眼见他急得满脸通红,围着自己直打转,苟超只好答应到: “行,那你小心点来,我给你打下手。” 张小四刚看过钉掌过程,身旁又有人指导,比苟超还要放的开。 围着牛蹄一阵忙活,最后请苟超验看,竟比他钉得板正规整。 张小四钉得手热,还要再来一个,那边童大壮跟在后边,也有些跃跃欲试。 要看看被嘱咐看火的虎妞,拜托帮忙的童娘子,眼睛几乎都要长在牛蹄上。 摇摇头,苟超把场子让了出来。请童大壮和张小四把剩下的蹄子钉完,自己还是围着灶台转吧。 *** 苟超先炖的山药排骨,此时正装在陶盆里在灶活旁煨着,而锅里炖的是酸笋草鱼片。 掀开锅盖,一股酸香直冲鼻子。 二蛋嘴馋,看自家兄长转移阵地,跑到厨房忙活。这小吃货连热闹也不看了,追后屁股就跟了过来。 “怎么样?” 苟超夹起一片鱼肉让二蛋尝尝,这都是兄弟俩的老套路了。 “好,好次!” 二蛋嘴急,被烫的直捯口,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苟超也夹起一根酸笋尝了尝,对其软嫩酸香鲜的口感很是满意,就直接把菜盛了出来,准备再来个小炒收尾。 童家娘子围观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讪讪地来到苟超身边说道: “俺这一看热闹就入了神,大郎还是让俺做吧。” 苟超早瞧见童大婶把虾蟹蒸煮好了,哪还用她动手,赶忙回道: “就剩这一个菜了,婶子就歇歇手吧。” 童家娘子闻言也就站到一旁看苟超烧菜。 “大郎这铁釜可真不一般,猪油才下进去就化了,热得可真够快的!” “俺们那都管这叫铁锅,用起来是比陶釜铜釜好使。” 童家娘子看看那老大的一个铁锅,不由得既羡慕又感慨地说道: “用这铁锅做起饭食可真省时,就是这么大的一块铁疙瘩,值得不少钱吧?” “嗯哪,做起来挺麻烦的,开始说要一贯呢。” 见猪肉炒的发白,苟超赶紧把旁边预备好的秋葵扔了进去,快速翻炒。 “后来我跟铁匠师傅说了如何钉掌,他就收了我六百文。” 童家娘子心说六百文也够贵的,但还是赞叹起苟超好本事。 等饭菜都摆好桌,那边的牛掌也钉好了。 摘下眼罩的黑脸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磆碌站起来,气愤地直尥蹶子。 踢踢踏踏转了几圈,黑脸似乎才发觉自己脚掌的不同,低个牛头想往脚底下瞅。可惜它还没那个能力,于是更是烦躁地跺踩地面。 “成啦!这牛看着走得挺好,估计活动活动就熟悉了。” 都和大牲畜打过交道,眼见铁掌不碍活动,众人这才把牛拴好准备吃饭。 饭菜分了两桌,童家娘子带孩子在炕上坐着,三个男人则在院子里摆了一桌。 饭菜地味道自不必说,苟超有了铁锅,那手艺是更上一层楼的。 往常张小四见了这些吃食那肯定头都不带抬的,早扑倒桌上一顿猛吃,不过今天倒是没着急吃饭。 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剩下的铁钉、蹄铁,张小四期盼地问道: “大郎,俺那驽马能穿这铁鞋不?” 第73章 捡山 华夏大地几千年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农耕文明的轮回史。尤其进入封建王朝后,无数次的朝代兴衰更替,都或明或暗都伴随着土地使用权的争夺。 苟超十分幸运,穿过来的王朝正在走上坡路,人地矛盾主要体现在劳动力不足上面,还不用绞尽脑汁去搞来那么两三亩的土地才能糊口。 轻轻松松,没费多少力气,就成了一个大地主。苟超现在就如同一个被扔在荒郊野岭的土豪暴发户,空有一身的财产,却体现不出价值。 在永宁县想找那么一两户佃户,不说难比登天,也属实不容易。各村各庄几乎都是宽乡,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田地,根本没有精力再去侍弄别人的土地。而短暂停留的难民,由于严格的户籍管理并不能四处流窜暂居,只能听从官府统一安排,绝大多数都投入到了永宁县城的建设工作。 难道贞观初期的大唐王朝真就那么地广人稀?耕地多得分都分不完? 还真不是这样,这时的社会上其实还充斥着一大批的劳动力,却不能人尽其用。他们就是所谓的贱户! 这些贱户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权,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主人身上,半点由不得自己。若不能侥幸脱籍,朝廷的恩泽雨露永远也别想淋在身上,绝大多数过得连畜生还不如。 说起这些是因为苟超进城买种子时,遇到了人市上发卖仆役婢女。一排衣不蔽体的男女跪在地上,木然地任人挑拣。 尤其是女人,甚至被人像畜生一样掰看牙口,抓摸□□…… 苟超说不上当时是愤怒多些还是震惊多些,好好的人竟被如此对待,果然是古代社会吗?最近过得有些顺遂,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外来户了。 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几名男女被陆续地买走,苟超的手才从怀里的钱串上拿开。 唉,他能怎么办呢?倾其所有买回去一人、两人? 苟超自信即便再多两人,紧紧裤带,他也能带着熬过这个冬天。可二蛋就又得跟着过上忍饥挨饿的日子,或许还得忍受满村子的流言蜚语。 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为了自己一时的心里好受,值得吗? 看着那两个女孩一个被猥琐的老男人摸摸索索的带走,一个被扭腰摆臀的妇人拉开,苟超暗嘲一句“果然人都是自私的”,闷头朝种子店走去。 由于人手不足,苟超也没多种粮食。只种了五亩的麦子,和两亩油菜。 “大郎,捡这老些橡子作甚,不如去捡毛栗子吧,那个人吃了还能顶饿!” 麦种都下到了田里,生活不再那么紧张,村里人都开始做起入冬前的准备。 这时的石河子,几乎家家都在院里屋前晒制许多干菜。还有芋头、萝卜那些耐储藏的根茎类蔬菜,也要风干些水分才不易发霉。 苟超夏天种的萝卜也都起了出来,满满当当的铺满多半个院子。二蛋身负兄长重托,要看着鸟雀鸡鸭,不让它们去偷吃萝卜和摊在笸箩里的野菊花。就只好在院子里和石头换着花样的玩竹马、竹蜻蜓、跳房子、抓小蛋儿…… 而村里的大人就多半进山里捡起山货,来贴补日常耗用。 “四郎知道哪有栗子?那可是太好了!” 因为大孤山比较安全,平时村里人来的多,仅有的一些山货都被时常进山的村人收捡的差不多了。这时候秋种结束,大家都结帮成队的往西山北山里赶。 苟超之前和白山子一同进山,发现大孤山顶,南坡那边有一大片橡树林。估计是村里人都不知道橡子用途,橡树林里铺满了不知道积攒多少年月的橡果。那时候挑能用的捡了不少,可树上挂的待成熟的更多。现在已是深秋,苟超估计今年的橡果应该都成熟了,就汇了张小四一块来到了大孤山。 张小四一听苟超询问,干脆橡子也不捡了,就坐地上看他忙活,嘴里回到: “栗子西山好几座山头i都有,有个山头还有好几株山枣树,还有那结核桃,西山好东西多着呢!大郎也是的,不听俺把话说完,就将俺拽来这大孤山,捡这些个没人要的橡果干啥啊?” 张小四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踢踢脚下的橡果,还想着自己山头熟,能带着大郎多捡些好物呢,谁知被他一拉就来到了这里。 苟超看了一眼有些无聊的张小四,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等捡完橡子,我可就指望跟着四郎捡好贺儿啦!” 见苟超越捡越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张小四若有所觉,凑到他身边追问到: “大郎,汝倒是说说,这橡子到底有何用啊?都捡了两大筐了,还能当粮食吃不成!” 苟超被他急得一乐,再不逗他,说到: “你家不是也养猪,啊不,也养彘。还问我家那两头怎地长得那么快么?” 张小四一听,明白过来,试探地问道: “莫非是吃这橡子?不对啊,俺听老人说过,灾年也有人吃过橡子,可吃过就胀肚拉不出屎来……” “直接吃肯定不行,得好好处理一下才能用。其实那彘很人似的,光吃草肯定不长肉,几遍配着糠皮也长得慢,得喂苞米面,呃,就是粮食面才长得好。但人都不够吃,谁舍得喂它。” 见张小四明白过来,苟超拍拍他的肩膀,督促道: “还不快去捡!你也多存些,等回去后我教你处理,保证你家那彘年底前能肥上一圈。” 一改刚刚地怠工,张小四听了解释,立马充满干劲地捡了起来,嘴里还夸道: “大郎怎地甚么都会!自打与汝相识,俺是长了好多见识。这新犁用的,俺家多种了近一倍的麦子。还有那绑腿,那饧糖,那铁掌!” 想到山脚下吃草的驽马,蹄子上穿着大郎特特给打得铁鞋,张小四还是有些激动,接着絮叨: “大郎怎就想到给马穿鞋呢!这老马穿上,连走石子路都不嫌扎脚,跑路都有劲儿了!” 苟超不想揽功,就推说 “那东京西京早就有给马钉掌的,先父看到,就想‘马能穿鞋,牛差什么?’,后来便试着做了牛蹄铁。” 这东西二京是苟超听铁匠师傅说的地名,当时还无厘头地想到:“这地方竟有个东京西京,那南京北京不知道还在不在?” “那大郎也是厉害,甚么本事学学就会。要都像大郎一样,做师傅的哪还敢收徒弟,传家的手艺还不都被学将去啦!” “够了啊,张小四,你今个嘴上是摸蜜了吧,说起话来……” 两人说说笑笑做活也快,半天不到,就捡够了橡子。 苟超见二蛋和石头在家里玩儿得不错,就给他俩留了吃食,并许诺给下晌给他们待零嘴,自己则意犹未尽地跟着张小四进了西山。 第74章 新营生 住在石河子村的农户,不论来得早晚,都有一种感觉——今年的新鲜事特别多! 在交通通讯极为不便的古代,乡下人能走出去的非常有限,极端点的,甚至从生到死,都没出过村子。 大多数的人,一生都要圈在一方小天地里,经历的事物也就不那么丰富多彩。 但,“人”,作为高级生物,区别于动物的存在,无论高低贵贱,都是需要精神生活的。 这就使得村里人,养成了东家长西家短,爱聊八卦爱嚼舌根的小习惯。 也不是天生就爱道人是非,实在是精神生活太过贫乏,没有什么娱乐可做消遣。 可今年的石河子与往年太过不同,与住过的其他村子也不一样。 今年疯传的消息,经历的新鲜事,是一茬接一茬,内容上也新奇,让好些村人有了目不暇接之感。 远的不说,就说上个月才爆出赵家大郎做糖换钱,又认识县里明府的大消息,就又听说张家四郎要与齐家村里正之女联姻! 要知道齐家村里正,可不是村里的田里正。齐家村可是有百户以上的大村庄,齐里正那是正儿八经在县里头有门路。 田里正的大侄子不过是县衙当差的小役,连班头都不是,都风光得不行,何况齐家的背景深着呢。 要说到底有多深,村里人也不晓得,只是见那齐家村人与别村之人打交道时多带傲气,且分得的劳役也好上稍许,就都作此猜测。 不过想到自家村里,竟出了个能在县尊跟前说上话的(←村里人对苟超的看法),顿觉扬眉吐气。 但近些天,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还不是张家正在盖着的新房,而是已经持续发酵了一阵的新鲜事物——火炕! 自打那日,童家妇幼体验了一把如坐针毡的热炕,全村又是一番暗流涌动。 只是苟超根本没有得闲的时候,不是忙着田地,就是忙着进山,很少有在家的时候。好些前来探看的村人都扑了空,瓜田李下的也不敢独自进院。 后来又听说那火炕是连着灶台的,只有生火做饭之后,才有热气。众人又不好赶着饭点前来,是以真正体验了火炕妙处的乡亲还是寥寥无几。 没见过的,自是好的!在那些坐过热炕之人的满口称赞下,赵家火炕愈发被传得神乎其神。 这不,这次张小四盖房的消息一传出去,除了平日里关系近的,大半个村的顶门劳力都不请自来了。 虽然人多盖房快,可张小四心里却不自在。觑了个空,跟到苟超身边,小声说道: “大郎,这些人都是奔着搭炕手艺来得,要不还是别给俺搭了,反正这些年住床早都习惯,省的教人学了去。” “呵呵” 苟超看他一脸为难样,拍拍他的肩膀,也压低声音,回道: “没事,我也不指得它赚钱。再说盘炕这手艺也不是看看就会的,里面好些门道,若仅是照葫芦画瓢,住不住得了人,我不敢说,但估计都得四处倒烟。” 张小四见苟超还没傻到白白将一门手艺教了人,总算替他松口气。与赵大郎交往以来,发现他为人好轻信,还大大咧咧,好多应该秘不示人的手艺,直直地就显露人前。亏他早前还有种对方比自己成熟的错觉,相处久了才发现他不过是个有本事的弟弟。 张小四是兄弟里的老小,虽然男孩子免不了摔摔打打,可也是在父母兄长的关怀下长大。和苟超相处以后,他也算当了兄长,哪怕觉得异姓弟弟本事大些,可心智还不成熟,就很享受为对方操心的感觉。 苟超来石河子大半年,身高多少长了些,人也结实不少,但总归年纪小,怎么看也不像十六岁的少年。 心里一直想还张小四的人情,苟超早就打招呼要来帮忙盖房,可人家说啥也没同意,只让盘炕时再动手。 早就憋足了劲儿,打炕所需的材料都是上山精挑细选搬回来的,苟超闲暇时都处理过,所以正式盘炕根本没用多少功夫。 众人看得意犹未尽,纷纷问到: “大郎,这就能住啦?” “大郎,怎地烧热啊?” “那灶眼砌在屋内,冒烟咋办?” 有那去家里见识过得,不等苟超答话,赶紧抢着回答: “这炕都是要等到泥干透了才能睡人哩。” 还有补充的, “对,还不能直接睡,大郎家可是铺上了草席。” 苟超听他们说得热闹,也没插话,等渐渐安静,才带着他们来到了厨房。 因围观的人数太多,一些进不来的就堵在门框、后窗张望。 “要想灶烟不冒烟,上面安置的锅釜就得合适,就得严丝合缝,最好不要来回拆卸。这和平时大家做饭的习惯很不一样。” 看到有些人脸上显出失望、遗憾,苟超想了一想,说道: “还有个折中的法子……” 众人围在这里,都是想看看自家能不能住上会发热的“土床”,这样冬天更能好过一些。可是不是家家都能加盖出个厨房,甚至还要打制专门炊具的。有些已经心灰意冷,一听还可改动,顿时又打起精神,追问着怎么折中? 苟超也想让大家都住好些,就带着人群又来到房子后面。 指指火炕与后墙连接的部分,解释道: “大家可以在外面砌个炉灶,那样冒烟也不怕了。到时候火炕不要盘成这样,改成南北向的,炉灶就可以砌在前院里。” 可是屋子墙上都开了窗,炊烟免不了就往里面跑,苟超又建议到: “还可以不接灶眼,只留个进烟口。这样想谁热炕时,就烧点火,不想时就不烧,灶台还是像原来一样砌在院子里也行,就是费柴火。” 看着苟超连说带比划的给众人讲解,张小四既有种交了大气朋友的自豪,又怕他把窍门都说与别人知晓。 按说里面有好些老乡亲,合该比赵家大郎这个外来户亲近。可人与人相处讲眼缘,张小四就有些看不上他们对苟超追根问底。 谁家的手艺也不是大风刮来地,怎就好意思问来问去!都晓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可还没开门授徒呢,还不是看大郎面岁小,不晓得拒绝。 见人群转会前院,又要问烟囱砌法,张小四清清嗓子,喊到: “大郎,这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呢,俺今儿就留汝吃饭了。” 说完,又抱起多半袋粮食,提议到: “这些粮食俺给大郎一道送家去吧。” 苟超看着走过来的张小四,没想到他还准备了报酬,赶紧推辞到: “都说我是来帮忙的,怎地还给这些,赶紧放回去,我可不要。” 张小四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着嗓门说道: “那怎地行,大郎带着二蛋本就过得不容易,为俺盘炕前前后后跑了多少时候,俺哪能让大郎白忙活。” 扫了一眼围观地众人,张小四又笑着接道: “再说这是独门的手艺,日后要是给城里的人家盘炕,不定能给多少酬劳,咱都是乡亲,大郎不要嫌弃才是。” 苟超还要推辞,一旁站着的张家兄弟也都开口帮腔让他收下。 见他还在那犹豫,张小四一把拽了他的胳膊, “走吧,这米还挺沉的,俺送大郎回去!” 等两人离了人群,苟超才甩开张小四的大手,没好气地说到: “你这是干什么啊,不就是盘铺炕,哪就用给东西?咱还是朋友呢,这把我当啥人啦!” 张小四见他生气,也不着急,笑嘻嘻地解释: “俺晓得大郎的心意,这不今天炕盘得快么,俺怕日后有那厚脸皮的,觉得容易,只供顿饭食就要劳累大郎,可不能开了这个口子。”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大郎脸色瞬间就好了,张小四又接着替他费心打算, “以后就跟帮厨一样,谁也不好白用大郎,省的求到跟前再不好推辞。这样打一铺炕,就换点粮食,还能多个进项……” 第75章 橡子豆腐 眼看快要进冬月,天气凉的可以。作为一名纯正的东北人,苟超表示,他一点也不抗冻。 在国人的观念里,东北冬季漫长寒冷,想来东北人应该也颇耐得严寒。然而,确实有寒冬腊月还敢光膀子运动、干活的强悍人,但绝大多数的群众甚至还不如北上的南方人经得住寒冷。估计是每到公历的十月末十一月初,整个社会就开始集中供暖,户外活动的人们也早早换上保暖的秋冬装束,所以人就不那么耐冷。 苟超家住农村,房子里没有地热,可那也是安了暖气片的。每年家里都会买些煤灰,再拌上黄泥,省着点烧用都能坚持到正月底。 “嘶”身上打个寒颤,苟超嘟囔句“他奶奶的,没有秋衣秋裤真够冷的!” 再冷也不能圈在屋里,家中还有一堆张嘴等吃的畜生,苟超只好冒着冷风拎刀出去。 据本地人说,石河子的冬天还是能见着点绿色的,只是适合牲畜吃用的不那么多,稀棱棱的一点也不茂密。 苟超估计多利和小蛋食量较小,许是能好过一些。可,胃口渐大的两口黑猪,还有大家伙黑脸,这个冬天若不做准备就有些难熬。 没办法,花了三天时间,在自家房后挖了一个不大的地窖,苟超这些天就一直忙着给家里的大牲畜准备过冬的草料。 收拾完这些琐事,锅里的饭菜也就煮好了,就该喊二蛋起床。现在天冷,可被窝里却暖和,小孩子就变得爱赖床了。 “阿兄,俺要吃锅巴!” 自从用铁锅做干饭,糊在锅底脆脆的饭锅巴就成了二蛋最爱的零嘴。 “行,你先吃一碗饭,锅巴都给你留着。” 农忙一过,苟超又把二蛋送去齐家村上学,打算进了腊月再给他放寒假。而且现在二蛋上学,还不用苟超大老远的走上一个半个来时辰往那送,小家伙可是有了“专车司机”。 兄弟两个吃过饭,一路打打闹闹跑到张屠户家门口,张小四已经在往那驽马背上放鞍鞯了。 “骑马喽!骑马喽!” 虽然早已骑过多次,可每次要上马,二蛋都很兴奋分。 “老实点,小心摔了!” 看二蛋在马上又摇又晃,苟超着急地拍了把他那乱踹的小腿。 “没事,有俺呢,摔不着他!” 张小四一个帅气地翻身,刚好坐在二蛋的身后,引得他发出串串清脆的笑声。 这匹驽马本就是送与张小四让其适应骑乘的,本来为了照顾它的蹄子,每日只是在村里跑跑。后来钉上苟超赠送的铁掌,张小四就要见天地往村外跑上两趟,正好顺路送二蛋上下学。 “四郎,回来的时候直接上我那,我接着教你处理橡子。” 小时候家里采集回来的橡子都要先泡在水里半个来月,苟超当时也从没问过为什么,但家家户户都那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就也让张小四这么处理了。经水一泡,有虫眼儿的、没长成的,都会漂起来,将它们清除干净后,半个月内还得换四五回水,也挺麻烦的。等橡子从水里捞出来,还得暴晒几天,然后敲打脱壳。 张小四家里有碌碡,脱壳方便,早早就把橡仁取了出来。按大郎说的磨成了粉,猪都喂了两三天,怎么还要收拾?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痛快地应了一声,反正大郎说的都有道理。 “大郎,这火炕也太好睡了!就做饭烧那一把柴火,满屋子都跟着热!” 张屠户听见声音,挑了门帘从屋里出来,人还没看清楚,就好一顿夸。 那次给张小四盘完土炕,张家几个兄弟看得眼热,每家都新打了一铺。 看着张屠户那□□地胸襟,苟超很是无语。同样都是谁热炕,人家怎地就这么经冻,自己搁屋里时,可是出了被窝就打冷颤呢! 嘱咐几句睡热炕容易上火,一冷一热容易感冒等生活常识,苟超就赶紧回家继续自己的“发明实验”。 乡下人过日子讲究俭省、实用,所以直到苟超母亲跟人跑了之前,他穿的都是手工针织的毛衣。想起母亲坐在白炽灯下,一针一线给自己织衣裤的画面,呆呆地坐了好久。 现在想起母亲,苟超早没有了那一丝隐藏地埋怨,剩下的只有思念、心疼,还有点点的懊悔。如果自己能早点保护母亲,或是支持她早点离婚,她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自己的父亲根本就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要是不是为了把他拉扯大,母亲该早就忍受不住了吧。 使劲摇摇头,努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赶走,苟超集中精力回忆起母亲织毛衣的动作。 手里的棒针已经起了一行,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苟超会织平针,倒不是跟母亲学的,他一小男孩,还没那个兴趣。是小学四年级时,劳技课上老师教的。苟超是个乖学生,老师让从家里带针线,他就带了,还很认真的跟着学了。那时候他们学校还不是单人单桌,他一起好胜心,比同桌的小女孩还织的快。回家后还跟母亲显呗,足足织了一尺长的毛线片。 但也就仅止于此,苟超只会织平针毛线片,呃,不,这些日子他还“发明”了反针。他连结束后的锁针也不会,棒针只要一抽出来,轻轻一拽,毛线片很快又会回归成毛线,二蛋最近特爱玩这个游戏…… 如何锁针,苟超不打算再琢磨,大不了到时候那针线缝上就是。 他现在主攻的难题,是如何把毛线织成一圈? 想到这苟超有些埋怨为毛当年的针织课只上一节,这么好的生活技能,怎地就不认真教教! 母亲织毛衣时,明明是使用了四根棒针,可自己只会用两根,总不能织成毛线片当布使吧? “吁——” 一声拐了十八道弯的指令传来,苟超果断扔了缠在一块的针线,快步迎了出去。 “大郎,俺来啦!” “听见啦!” 苟超看他把马拴好,说了句“来厨房”,就率先又进了屋子。 “大郎,那橡子粉喂着挺好啊,家里那花彘可爱吃了。” 苟超将一些橡子粉倒进只木盆里,随口问道: “你家喂的生的还是熟的?” 看苟超要生火,张小四很有眼力价的接过打火石,三两下就把灶火点燃了。 “大郎不是说熟的更好么,再说家里有了厨房,生火,烧水都方便,就都做熟了喂。” 苟超“哦”了一声,表示了解,就讲解起橡子粉的新用法。 “你看,锅里差不多放六倍左右的水先烧着”,指指盆里的粉末,苟超往铁锅里到了些冷水。 “再往盆里放四倍左右的水,将橡子面搅匀。” 张小四一看是力气活,赶紧接到手里搅和,好奇地问道: “这么麻烦是要做甚啊?直接倒锅里煮不好么?” “也行,就是糊锅底,影响味道。” “还味道,给个畜生吃,那需要恁地讲究!” 话一出口,张小四顿觉不对,抬头看看苟超,迟疑地问道: “莫非大郎这是做给人吃的?” 看张小四已把橡子面搅匀,苟超又添了把火,这才回道: “还不笨,总算想明白了。” 接着就指挥张小四将盆里的粉浆缓缓地倒进锅里,自己则快速地在锅里搅拌。 “大郎,还是俺搅吧,咱俩换换。” 苟超家的黑锅很大,他的胳膊又短,搅起来是挺费劲。 “那行,你得快点搅,千万别塌锅底。” 等锅里的浆液慢慢熬成褐色粘稠状,苟超赶紧撤了火,将锅里的流质膏体装回木盆里。 “还要做甚?” 张小四用手指戳戳盆里将要凝固的橡子膏,一脸神奇地问到。 “等着!” 第76章 纳吉 十月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刺眼。间或一阵稚嫩的西风吹来,山林里簌簌的叶片声,倒平添出几分秋日的寂寥。 “这太阳一出来,风都小了,总算不那么冷了。” 苟超坐在院子里,两手不停地对茅草扭打上劲儿,一个半球形的鸡窝渐渐现出轮廓来。 “这才哪到哪,寒风还没起来呢,大郎也太不经冻了,二蛋都没恁地怕冷。” 张小四也坐在一旁,帮苟超破竹篾。 苟超斜了他一眼,没做声。按说这具身体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时代的,应该和这地方的人一样抗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精神的作用比肉\体的本能更显著,秋风一吹,他就条件反射般得觉着冷。 张小四这回也没眼力价了,还在那直戳, “大郎都换上夹衣了,还嫌冷的不行,眼看要到寒冬腊月,岂不是连屋子都出不来啦。” “恩呃——” 苟超清清嗓子,想打断他没完没了的絮叨,就听他又说道: “也没想到大郎恁地怕冷,这两天有些来不及,等俺从军府回来,进山几天寻摸个鹿麋熊豹啥的,给大郎做身皮袄,冬日里就好过了……” 好吧,这小子总能在自己不耐烦的时候,下一剂感动的猛药。 苟超听得心中熨帖,但还是抓住了重点,意外地问道: “怎么还要去军队,夏天的时候不是才去过。” 张小四被打断也不着恼,这军府的事情刚好骚到他的痒出,转而又开心的解释: “俺不是正式成为府兵了么,咱大唐的府兵闲时都要到军府操练,朝廷一要召集就跟着队伍应战。” “大唐?”苟超来了这么久,才后知后觉地知道本朝的名字,但仅是轻声嘟囔一句,并没有再次打断张小四的话头。在他心里,是不认为这个“大唐”与华夏历史上的那个“大唐”是一处的,究其原因—— 开玩笑,大唐哎,盛世大唐能这么贫困! ↑ 此乃他这一刻的内心活动。 “回来时校尉对俺说了,冬月朔一就要去长水军府,等岁末之时再回来,出了正月还要再去操练一月。” 没想到这当个兵还这么麻烦,一年四季没个休息的时候,好不容易回家呆上几日,还都是下种收割的农忙季节,岂不是一点个人空间都难挤出。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不是说都已经纳过采,那什么时候成亲啊?” 张小四一听提起婚事,出口就有点抱怨, “俺哪成想成个亲恁地麻烦,咱村里谁家不是相一面看对眼,就送了聘礼、嫁妆看好日子就摆宴席。那想到她家非得跟城里学那些个幺么蛾子,这又是问名,又是纳采,还有纳吉纳征,整什么劳什子的六礼,要想成亲且得等到年后呢。” 苟超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又想到从童家婶子那听来的俗语,就打趣道: “怎地,四郎等不及啦?” 张小四倒是不羞涩,梗个脖子,大嗓门的回道: “俺才没等不及,就是嫌麻烦!” “等不及也得等,这个月就成亲那多仓促,冬月里你又要去军府,等你回来就腊月了,不是说‘腊月成亲不见姑么’,你肯定得等过了年啊。” 怕张小四亲还没成就和岳家起嫌隙,苟超赶紧说句公道话。 “俺娘俺爹早就仙游了,哪有这么多讲究。” 张小四撇撇嘴,到底音量小了,想起两天后就是纳吉的日子,转而期盼地问到: “大郎,两日后的纳吉,去给俺当使者,行奠雁礼吧?” 苟超对这古代的婚俗是真不太了解。往日里去做婚宴,都是婚礼的最后一步了,前面有什么说道,是一点也不知道,就有有点为难, “我倒是想去,可什么也不会啊,这‘奠雁礼’要做些什么,可别到时再出了丑。” 张小四见他答应,面上带出喜色,忙说道: “也没啥,咱乡下人就是照葫芦画瓢,没城里那么些说道。俺都问好了,就是男方使者带着大雁在前面走,到时候放到女方家里的桌子上就行。” 见苟超眉头稍解,张小四又补充到: “说是除了纳征其他五礼都要行奠雁之礼,俺上哪弄那些个大雁。‘纳采’前俺就说了,使使劲最多也就能弄到两只活雁,到时候是五礼全用大鹅的,还是纳吉迎亲时用活雁,她家一商量就选后者了。” 苟超一听也没什么难的,就痛快应了,还多嘴问了句, “那她家没说鹅、雁兼用?” “那倒没有,估计是嫌那样不好看吧!” 苟超看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画面,语气也有些冲,正好手里的鸡窝也编完了,就伸了个懒腰,招呼到: “走吧,咱去看看橡子豆腐好没好。” 为了使橡子糊快速成冻,苟超就把那一盆放到了取水的山泉上。十月里的山泉已经冰凉刺手,和冰箱的冷藏室有得一拼。 “俺看看,俺看看!” 两人走到山前,张小四赶紧抢先过去翻看。 “你这人怎么一看到吃食,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苟超摇头笑笑,干脆停止不前,等着他把盆端回来。 “哇,都结在一起啦,跟蛋清似的,弹弹的!” 苟超看他一脸神奇的模样,还颠颠地跑过来献宝,心说就是我做的,还用你显呗! 把伸到眼前的木盆重新盖好,苟超还是吐槽了句, “还蛋清呢,你说像皮冻还差不多。” “皮冻?!” 得,这就是个没见识的,一听这语气,就是要发问,苟超赶紧接到, “嗯哪,猪皮熬的,就色(sai三声)儿不一样,等你办娶亲宴时,再给你做!” 两人一路回到赵家厨房,苟超直接给张小四拌了两碗。 因为没有辣椒,就一碗加点葱、酱、醋,做成咸酸口的;一碗只对了山泉水,往里搁点麦芽糖,做成了甜口的。 “怎么样?” 见两碗张小四都尝过一口,苟超像一个刚开发过新菜品的厨师一样,等待评价。 可是—— 张小四刚放下甜口儿的,就又把咸酸的端起来,三两口吃个精光,支支吾吾地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你就不能慢点,那还有一盆呢!” 苟超恨恨地骂了一句,又怕他噎着,赶紧过去给他顺后背。 “嘿嘿”张小四傻笑一声,才口齿清晰地说道: “这东西凉凉滑滑,吃到肚子里好舒坦!” “能不舒坦么!” 苟超没好气地训到, “都说火炕燥热,刚睡的时候轻点烧,不然就容易上火。你看看你那嘴唇都干裂爆皮了,还有张三叔也是。你俩都是火力壮的,再睡那么热小心流鼻血!这橡子豆腐是清热散火的,能解燥毒,回去的时候带一半,吃完以后就自己熬。还有,千万让你三叔的孩子睡炕稍,省的一冷一热再受风寒。” 二蛋之前睡热炕就堵过一回鼻子,这从没睡过的就容易来点小毛病。今早听张小四说话时泛着沙哑,好像嗓子里有痰似的,就猜他家没听劝,肯定是贪热了。 张小四在一旁乖乖地听训,末了来一句, “大郎,俺那婆姨要赶上汝一半,那俺就享福想到天上去啦。” “滚!” 第77章 冬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句话也许片面夸大了人的能力,但落在苟超针织技艺的探索上,还是有几分中肯的。 那日与张小四聊过,得知真正府军的不易,与其之前给校尉做私兵,那是极大不同的。 冬月里虽不如腊月天那么苦寒,可军士操练都要着盔甲。一想到,大冷天站在户外,还要穿身上一身铁衣,苟超就条件反射地直打哆嗦。 张小四大半年来又窜了不少,现在都快赶上张屠户了。看起来人高马大,但长得太急,就显得有些单薄。 那小子替别人着想时还挺周到,落到自己身上就总是粗心大意。 为了让他大冬天的好过一点,苟超就加急了针织毛衣的研发工作。 两天里除了给张小四当回纳吉使者,其余空闲全花在了毛线上面。 要不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时没晌地钻研,他终于琢磨出锁边和织套子的技能。 然而—— 也仅止于此啦! 张小四走得匆忙,苟超实在没时间再研究,只好求童家娘子帮忙。 还记得童家婶子那震惊地神态,那变了调的语气, “呀!这是甚么线?!” 对于苟超能将羊毛纺成毛线这件事情,童家娘子表示,苟超他娘都该被立长生牌位。 用毛线织成的布,摸起来暖和极了。白白的,毛绒绒的,只是轻轻捧着,就能想象得出穿在身上的感觉。 童家娘子简直爱不释手,哪舍得在其上动剪刀! 可苟超根本不会织毛衣,时间也有限得很,必须一天之内就彻底做好,才不误期限。 再舍不得,也不能让张小四将个套子套在腋窝下。 两人一阵商量,最后还是没俺苟超预想得那样——将针织半成品当做布料,重新剪裁成衣。 而是听从童家娘子的建议,又快速织了两条半掌宽的毛线片,与原来的套子缝在了一起。 当天晚上,张小四送二蛋回来,顺便准备与苟超话别,没想到就收到了一个奇怪礼物。 “给俺哒?这是做甚用的,摸着好舒服啊。” 苟超有心想说毛衣,可看到那如同吊带背心地奇葩玩意儿,实在张不开口,就避重就轻地说道: “这是羊毛织成的线,做成的,套在身上比较暖和,你试试吧。” 一听是穿身上的,张小四更觉神奇,颠来倒去不知如何入手。 “咳——” 苟超见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就把“毛衣”拿回手里,一字一顿地板脸说道, “你、拿、反、了。” “嘿嘿”张小四抓抓脑袋,毫不尴尬地推说到, “这一裳好生奇怪,真想不出要如何穿着。” 二蛋早就看呆了,听张小四发表言论,赶紧点头附和, “嗯哪,俺也没见过呐!” 你俩就两只土包子,能见过什么! 想到这,苟超也不觉着窘迫了,亲手给张小四套在身上。 别说,还挺合身! 针织的衣物很有弹性,套在张小四的外衣上,微有些紧,特别服贴。看起来,跟穿了简易版防弹背心似的。 “哇,四阿兄美甚啊!” 二蛋直勾勾地盯着张小四的新衣,羡慕地口水都要就出来了。 美、甚! 苟超听得满头黑线,张小四却美滋滋地。 又伸胳膊,又弯腰,无师自通地原地转了一圈不说,还做了个开弓射箭地动作。 “大郎,这衣裳穿着太舒坦啦,身上像带了火炉似的,暖洋洋的!” 见张小四反复抚摸着身上的新衣,一副喜欢地不得了的样子,二蛋可是急得不行。 一把拽住张小四的袍衫,蹦起来往上够,嘴里嚷嚷到: “让俺摸摸,让俺摸摸,俺也想摸摸!” 张小四哈哈一笑,揪着二蛋的后衣领,单手一提,一送,就把他抱在了左手里。 “哇,好暖呀,还痒痒哒!” 二蛋在张小四怀里一阵乱摸,最后还扭着身子,大头朝下将脸往毛衣上直蹭。 苟超看他那样喜欢,忙许诺下一件就给他做,保证比这一件好的多,才把他从张小四身上扒下来。 表达完对礼物的喜爱,三人互诉一段衷肠,就提前一天做了告别。 想到那件不成功的毛背心,再看看手里的毛衣片,苟超不免对自己的手艺、脑瓜感到沾沾自喜。 仅仅过去半个月,他就突飞猛进地“发明”了“并针“织法。 呃,就是把棒针上挨着的两针当作一针,织到一块去…… 但是,别看技艺粗糙,可效果真很显著。 他用一副新做的较细竹针,运用“并针”法织成了两片类似梯形加长方形的毛线片,缝在一起后就成了个马甲。又用同样手法织成两个上粗下细地毛线套子,就成了两条简陋“袖子”。 一个人磕磕绊绊瞎鼓捣,竟也织成了一件像模像样的小毛衣! 虽然中途拆卸过很多次,导致毛衣的弹力不是很大,毛毛也显得不蓬松,可比张小四那件满是大窟窿眼儿的“吊带背心”可好多了。 今个是冬至,本地的重要节日。苟超先领着二蛋对这他父母祖父母的牌位拜了一拜,算是祭奠过祖先。才带着麦芽糖出去拜见长辈。 说起这祖宗牌位,还是苟超跟着二蛋学字的进度,待牌位上的字都已学到之后,刨了木头自己做的。 不仅做了牌位,苟超还在自家桑田里起了两座空坟,减了两缕二蛋和自己的头发埋进去,算是父母、祖父母的葬身祭奠之地。 好些逃难而来的人家也是一样,路上死去的亲人没法带走,到了石河子后便做了衣冠冢。只是那时狗蛋和二蛋太小,不晓得这些事情,等到苟超穿来,他那身子的父母早不知哪里去了。 现在只好取“身体发肤,授之父母”的巧意,权代是父母祖宗之物。 这么做倒不全是因为此地重孝重祖,四时八节尽是拜祭之风,赵家兄弟就凸显地格格不入。还因为苟超心里的内疚之情。 虽说若不是自己穿来,二蛋都有可能活不下来。可毕竟自己还是占据了狗蛋的身子。 二蛋口口声声地喊着阿兄,但真正的赵家之人就仅剩他一个。若是人真得有灵魂,那二蛋祭拜他这具身体的毛发时,狗蛋也许就会在天上看见,也可以安心地去投胎了。 “哟,这就是大郎做的糖饴,可真好看!” 这个大唐王朝的冬至是个大节,除了祭拜祖先,还流行拜见长辈,互赠吃食。 赵家就兄弟两人在此,苟超便熬了不少麦芽糖分成几小碗,要送与童家、张屠和里正家。这三家都算长辈不说,还都帮过苟超大忙,平时走动得也算频繁。 “嗯哪,那时候忙着去卖,也没带过来让大家尝尝。婶子若是喜欢,准备些糯米麦子,我教你熬。” 童家娘子一听,赶忙摆手, “大郎可别说笑,这可是赚钱的手艺,哪能随便教人。” 从县衙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再没有人来询问过他制糖之事,苟超心里也慢慢放松下来。不过,到底那日县令的软硬兼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还是决定把这门手艺给传出去。 “没有说笑,这东西得用糯米熬,费事不说,本钱也高。我又不想做商户,起先紧着去卖,不过是赚点应急钱米周转,现在村里乡亲要是想跟着学学,我也不藏私。” 石河子关于苟超制糖卖钱的事,早在私下里传来好久。不少人觉着他能置办现在的家当,就是因了这个缘故。 不是没有人想打他的主意,可愣没一个人在他跟前说过酸话。这可全仰赖于童大壮和田里正关于苟超和郑县令关系的揣测与传扬。 没想到赵家大郎自家倒松了口,也不知该说他大方,还是傻。 连着拜访了三家,苟超不光得到了许多回礼,自己愿意教乡邻熬糖的讯息也传将开去。 领着二蛋兴冲冲地回到家,重新收拾一番,把剩下的一罐饧糖带好,两人再次来到童家。 这回童家四口也准备好了,六个人一同往村外走去。途中遇到好多同行的村人,大家有说有笑地打着招呼,欢欢喜喜讨论着将要看到的场面。 原来今年齐家村要在冬至举行祭天仪式,祈祷明年风调雨顺。届时还会请来杂耍、戏曲等班子,在齐家社庙前演出,十里八乡的村民听到得到消息,都想赶着去瞧热闹。 第78章 看社戏 齐家村的社庙离二蛋就学的夫子茅庐不远。茅庐前的那片树林,便是土地庙的社林。 山路难走,等石河子的村众到来时,齐家村已经人山人海了。 苟超怕二蛋走丢,就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上,刚好还能看到远方。 “瓜子哎,新炒的瓜子,小娘子来两把?可香着呐!” “绢花,上好的绢花,城里的娘子都喜欢哩!” “坛子!陶罐!菹菜,腌菜三年不坏! 今日来齐家村的不光有十里八乡的村民,还有耳目灵通的货担郎,着实热闹非凡。 “童大叔,你们先过去吧,我先卖一会儿饧糖。” 自从把麦芽糖的制法一次性卖断,苟超已经好久没有进项了。估计是想扫扫灾年的霉运,好多乡民都选择在今年夏日的时候成了亲。秋收之后,苟超只接过一次婚宴帮厨的活计,再就是给村里的人家打几铺火炕,换了一些粮食,铜板是一个没见。 “就说大郎脑子活,来前俺还寻思能不能卖将出去,哪想到来了这许多人!” 童大壮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十分佩服苟超的先见之明。 两家人就此分作两路,一路原地卖糖,一路挤挤挨挨直奔齐家土地庙。 土地庙前搭了一个大大的祭坛,此时正到了祭祀地尾声。 围在祭坛四周的村民满脸敬畏地看着一名老道士做法,与外围的吵嚷形成了鲜明对比。 随着齐家宿老一句声嘶力竭的“拜——谢——”, 围观的众人在几名小道士的引领下,一齐跪倒行大礼,祭拜土地神。 压抑地仪式一过,就到了大众期待已久的杂耍表演。 “猴子!是猴子!” 有那见识长的,一看伎人牵着个身穿匏服,人模人样的,迈着罗圈腿走出来地小东西,顿时卖弄地喊起来。 也难怪他得意,这时代没有电视,没有动物园,若非亲眼见过,好些人确实不知道“猴子”长什么样。 只见那打扮的如同黄口孺子的小猴,先是给围观之人做了个罗圈揖,引得众人阵阵叫好;紧接着又在原地翻了好几个跟头,更是引来一阵大声喝彩。 齐家村的土地庙,被来看热闹的乡民围得水泄不通。震天响得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骚得后来之人心痒难耐。 苟超跟着人群转悠,短短时间就卖出去半罐饧糖,可这时候也卖不下去啦。 不光村人赶着去看热闹,来做生意的小商贩,也抓紧寻找有利地形,想一窥究竟。 大家心里都跟长了草似的,哪里还有闲逛的意思。 “阿兄,走啊!走啊!” 二蛋早就等得不耐烦,那围着的圈子里刚一传出喝彩,他就恨不得飞扑进去。 可这时候,哪里还挤得进去。 “阿兄,看不到啊!” 二蛋摁着苟超的脑袋,两腿就快要站到他的肩膀上。 可是,齐家村的土地庙本就建在一个缓坡上,苟超长得又矮,人又多,这时候被拦在外围,压根什么也看不到。 “哇——” “啥,啥,也瞧不见!” 早就急不可耐地二蛋,见兄长实在挤不进去,而人群里又恰好传来一阵喝彩,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大哭起来。 这人群外围,都是别乡的村民,彼此大多都不相识。有一两个好心地,见孩子着急,就侧身让让。 然并卵 里里外外七八层地人群,就像铜浇铁柱地围墙,将兄弟二人阻隔在外。 没办法,苟超只好退出人群,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这一瞧不要紧,兄弟二人被社庙四周民房上蹲着,高树上骑着地围观群众,惊了个目瞪口呆! 二蛋一时忘记哭号,愣了半晌才大声央求, “阿兄,咱也爬树吧,树上站者高,定能瞧见!” 苟超都无语了,遥想小时候村里来放电影,乡亲们都没这么疯狂。这可倒好,眼看附近那柳树枝干被上面挤着的三人,压得都有些弯曲,这人是看热闹不要命吗? 到处搜寻一番,地理位置好的树木,也都占满了人。唯有两棵高大的杨树,看着视角也许不错。可因为太过高大粗壮,不好攀爬,还没有人占据其上。 苟超顶着二蛋过去照量一下,离最矮的枝杈还有不小距离。两人又都不是攀爬高手,根本上不去树。 “阿兄——” 二蛋憋着嘴,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模样可怜极了。 “好啦,不许掉猫崽儿,二蛋是男子汉,怎能像女孩子一样爱哭!” “可,可都瞧不见——” 被苟超一说,到底没哭出来,模样却是更委屈了。 “瞧不见想办法就是,哭,可解决不了问题。” 苟超想了一想,带着二蛋来到李夫子家。 在院外喊了两声,意料之中地无人应答,看来李夫子也去瞧热闹了。 来回接二蛋上下学,苟超对李夫子家十分熟悉。这会儿放下二蛋,直奔仓房边倒放在地的木梯而去。 等到兄弟二人折腾回来,爬到杨树上坐好,土地庙前的杂耍班子早就演完了。两人越过人海一瞧,只见杂耍班主端着齐家村里正给的赏钱,正带领全部伎人给大家作揖拜谢。 而后,又有一个穿着紫色织锦袍衫,腰缠玉蟒,头戴黑色通天冠的老者走将出来。先是与齐里正抱拳作揖,紧接着就走到场地中央与众人说着什么。 由于观者甚众,刚刚结束地又是令人惊奇激动的杂耍表演,场内还充斥着嗡嗡地讨论声。 待看到场内又进入几人不断地进行讲述,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想要知道这几人到底说些什么。 苟超离得很远,场里的声音根本传不过来。不过他眼尖的发现,圈子内围摆了几件乐器,看乐人已经蓄势待发,就猜测他们是在交代故事背景,一会儿可能是要表演唱戏。 果然,没等多久,场内就空无一人。 一阵开场乐过后,只见那紫袍老者,度着方步重又进到场中,一手抚胸,开口唱到, “这时候,孤才把那宽心放——” 无独有偶,因是冬至,张小四他们军府也放假三日。 一帮家远的府兵来到长水县城闲逛,听闻一家外地来的唱曲班子,发明了新式唱法,比县里乐坊的歌舞表演还有意思。 众人寻将过去的时候,台上正有两人表演,其中一身着紫袍的老者正气势十足地唱到, “因此拔剑,我斩河阳!” 第79章 有好事 齐家村社戏最后的压轴曲目是《双投唐》,没有人比苟超更熟悉了。 当时给白山子讲戏时,还特意说过,此曲又名《断密涧》。 看来他俩还是挺有默契的,都喜欢第一个名字,苟超有些自嘲的想到。 不过异世毕竟是异世,还没有京剧这种曲目。那两个表演者的唱功虽然不错,可没有了摸索上百年的成熟的乐器配合,表现力上还是要差上不少。 还有就是京剧最引人注目的脸谱装扮,白山子到底是没亲眼见过,只是听他描述几回,模仿的就有些不伦不类。 苟超乍听之下,内心顿时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滋味复杂。 明明现场的人群已经很安静了,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所未有的表演形式。 两位演唱者的声音也极具穿透力,半个齐家村几乎都能听得见。 可声波传进苟超耳朵,他却解码不出其中的意味。只是觉着浑浑然有两道声音在耳旁响起,具体内容却怎么也听不清。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一个选段开始,才好转过来。 调整好心态,重新一听,苟超才发现,这《双投唐》的内容还是做了少许改动的,与教给白山子的并不完全一样。 带着审视的目光来看表演,自然到处都是疏漏。 可在极度缺乏精神生活的异世乡村,本土化的京剧名段那是获得了极大的热捧。 苟超只能酸酸的嘟囔几句“土包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佩服这些表演艺人的。 没有专门的舞美,缺少齐全的配乐,服装、人员都很简陋,可依然引发了观众的极大热情,甚至可以说是激情。 当人群听到李密死在断密涧时,到处是压抑不住的叫好声。 当看到王伯当身死箭下时,众人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当看到唐王着令将王勇厚葬时,四周皆是长出口气地欣慰,纷纷夸赞唐王有识人之明。 等到这场农村大联欢彻底结束,苟超终是没能忍住,上前询问起白山子的近况。 “白山子是何人?” 得到的便是这样的答复。 细问之下,班主只说是在伏牛山附近的乡下,无意间听闻此曲,连听月半才学明白。 这时代是没有版权一说的,那青楼楚馆、舞乐伎坊,但凡出现一首名曲,大江南北都会争相传唱。 班主还直言,当时在一旁学曲的可不止他们一众,不少同行都在暗暗学习。 苟超只好把白山子的形貌做了一番描述,又问他演唱王伯当一角的,是否长成那个样子。 “不是!” 那班主答的十分肯定,随即补充道, “这王勇一角明明人到中年,哪会让一少年来唱。再者,小郎所述那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老夫见识浅薄,还不曾见过。” 见苟超一直追问,老者也有些好奇,又问到: “怎么,小郎曾经听闻此曲?所寻郎君竟也会唱?” 苟超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刚开始看到戏班子唱他带来的曲目,心里总是有些愤慨的。 这时静心一想,京剧选段根本就不是他发明的,他也不过是个传播者,有什么好愤慨的。 接着又听老者说不是跟白山子所学,且他们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剽窃别人,《双投唐》现在那是传播的极广。 苟超对白山子那点隐隐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 想他竟能在人前唱曲,以使此曲传开,估计那时他该心情不错。 看来他应该过得不错。 过好了,也不传个消息,害自己还担心好久。 到了最后,竟是改成埋怨了。 **** 冬至一过,转眼就进了腊月。 苟超这段时间又给里正家,田老憨家打了两铺火炕。 村里不是哪家都有余粮的,好些人家今冬就要以杂菜、豆子等裹腹。 更别提他们住的屋子,不说四面透风,可也真简陋到不好盘炕的地步。 还有一些稍好的,平日里与苟超没什么交情,又不想出粮食,就自家仿着盘炕。 可盘炕看起来简单,那也是个技术活。东北农村家家住炕,到盘炕时候还是要请村里的瓦匠,何况是只看过几眼的石河子村民。 结果有两户稍好,不过倒烟倒得厉害,一烧炕屋里就呆不了人。 另外一户,不仅闹了笑话,差点还把房子点着了。 原来天气渐冷,他一人不愿也不太敢进山寻板岩做炕面,自作主张的砍了些柱子搪在上面,再用黄泥封好对付着。 没想到效果还挺好,和另外两家相比,他家的基本不怎么冒烟,睡在上面也舒服。 当时他还颇为自得了一阵子,私下里到处传扬盘炕也没什么难得,何苦多费好些粮食。 然后, 就乐极生悲了。 被当做炕面的竹子,经过一连几日地熏烤,变得干燥易燃。 就在一晚正常烧炕的时候,两根最细的竹子,忽然干裂断开;紧接着靠近灶眼旁的竹子竟然着起火来! 好在火炕都是用泥封的,竹子仅是着了一会儿,就被坍塌的炕面压灭了,没有引起火灾。 而烧炕时,一家人也都在地上忙活,倒没有人员伤亡。 苟超知道后还去过他家,稍稍指点了两句,弄得他羞愧异常。 至此,石河子盘炕之风大减。有条件的,想着抽空寻赵家大郎帮忙;没条件的,也就像往常一样,拢起了碳盆取暖。 “阿兄,豆子都泡了一天了,到底要做什么呀?” 二蛋像个跟屁虫一样,围着在厨房忙活的苟超乱转。 昨天他与兄长挑了好久的豆子,保证木盆里的颗颗都漂亮。可兄长晚上却没煮豆羹,今早也没做豆饭,黄黄的豆子都胖大两圈了,到底是要做甚啊? “做什么?做大酱!” “大酱是甚,好吃吗?” 好吃倒是好吃,可却不能空嘴吃。 苟超刮刮二蛋的鼻子,坏坏地笑了一下,说道, “可好吃了,那种浓郁的香味,想想都流口水。只是想要吃到嘴里,得等到明年啦。” “啊,要那么久呐——” “嗯哪,越久越好吃嘛!” 两人在厨房里说笑一阵,待把豆子放到锅里烀上,就听院子里有人喊到, “大郎在家呐?” 苟超一听,就知道是童家娘子来了,赶忙迎出门去, “婶子来啦!” 二蛋也乖乖问声,“婶子好!” 童娘子摸摸二蛋的脑袋,和他说道, “虎妞给石头缝了个沙包,就等着二蛋儿去玩呢,快去找他吧。” 二蛋一听,顿时精神十足,转眼看了一下自家兄长,见他点头答应,呼啸着就往院外跑去。 “婶子这是有事?” 苟超看她支开二蛋,一边将人让进屋里,一边有些疑惑地问了出声。 童家娘子满脸喜气的打量苟超,张口夸到, “大郎就是机灵!” “俺这回来,就是有事。” “有、好、事!” 第80章 拒亲 “婶子,炕头热乎。” 苟超将童家娘子让到炕上坐着,又去忙着给他倒水。 “有事慢慢说,我厨房里坐着热水呢,先给婶子暖暖身子。” 现在正是三九天时,永宁县的河流虽不结冰,但也干冷的厉害。苟超每日里穿着自制的毛衣毛裤,外面还要套上絮了芦花的夹袄,可依旧冻得不行。 童家娘子显然更加耐寒,从外面进得屋来都伴随着一阵凉气,可她连哆嗦都没打一个。要知道童家人只有石头和虎妞被苟超送了毛衣,两夫妇平日里就紧穿夹衣而已。 “大郎这屋子可够暖和的,都赶上过夏天了!” 苟超端来一碗菊花茶,听她说得夸张,就接到: “哪有那么热乎,这不都是把窗子堵得严实么,你看这屋里黑的!”,谦虚了一句,又说道, “早说住炕暖和,还要给你家打一铺,这样石头和虎妞也能过得舒服,可大叔非说不用,他到底咋想的?” 这话可问进了童家娘子的心坎里。想当初,赵家大郎能打会热的土床还是她最先传扬开的,早就眼热的不行。凭两家的关系,只要当家的点个头,她敢说大郎东西都不会要,就会先给她家来一铺。 “那会儿大郎不是忙么,等大郎有点空闲这就进了腊月,天寒地冻的也不好动土,就寻思来年再请大郎帮忙。” 一听这话,苟超忙实心的说道, “现在黄泥也没上冻,再说你家那屋子也小还没有厨房,用不上半天就能盘上,要我说还是这两天就打上一铺。现在才进腊月,还得熬过正月才能暖和呢。” 童家娘子听得意动,可想起当家的所言,就不好自作主张,有些犹豫地说道, “大郎晓得俺那屋子,这要是东屋起一铺炕,就得都挤到西屋,两张床也放不开,还是开春天暖再说吧。” “那有什么,我这炕大,到时候就让大叔和石头来住两天,委屈婶子带着虎妞忍忍,也就三两天的功夫!” 话说到这份上,童家娘子实在不愿再做推辞,决定回去必要说服自家男人答应,就合不拢嘴地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 两人又唠了一会家常,童家娘子才想起正事,忙拽回话题。 “瞧俺,光顾自家事了,给大郎带的喜事还没说呢!” 苟超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地问了一句, “啥喜事?” 童家娘子见他那副傻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怎地一说到这喜事,大郎的机灵劲儿就没了,还能有啥喜事,人生喜事呗!” 人、生、喜、事,不就是婚姻大事?我靠,这是要来给我说媒? 苟超万万没想到竟是此事,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的?” 见赵家大郎终于反应过来,童家娘子倒是不急着说了,反而卖起关子。 “按说这是里正娘子来说更合适,这不咱两家关系近么,大郎又没长辈在此,怕大郎面小,不好意思,就让俺来探探大郎的口风。” “大郎年纪不大,可这有本事的大名都传出了村,好些有适龄闺女的人家都相上大郎了呢,就是不知大郎什么心意,不好贸然来访。大郎也晓得,这女孩子家的名声最是……” 苟超这回是真反应过来了,童家娘子的确是来给自己说媒的。 想到这具肉\身顶天不超过十五岁,甚至连生理性遗精还没有,就要准备成亲了,上辈子二十几岁还没牵过女人手的苟超顿时无语。 还适龄女子?莫不是才十四五岁、十五六岁就要嫁给我? 永宁县的民风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刻板压抑,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开放。上次去给张小四当纳吉使者,还瞥见一眼他那未过门的媳妇。 说是十五岁,但和上辈子十□□的女生差不多。这时候的人都比较早熟,往往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上一些。 可还是未成年啊! 苟超不想承认父亲的事情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但他绝对不想和未成年人有些什么。 “怎么,大郎是乐傻了,还是害羞了?” 童家娘子见自己说完,苟超还迟迟没有反应,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忍不住高声提醒。 人家帮忙说亲是好意,怎样才能推拒地不伤情面?自家才来本地半年多点,过得就比大半个村庄的人家还好,自己肯定是比较抢手的。今儿是童家娘子来,也许不会挑拣什么,可日后的来人呢?怎么才能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见他还是沉默,童家娘子念头一闪,试探道, “大郎莫不是有了心仪女子?” 苟超暗暗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同娘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婶子,你也知道这世上仅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当时父母临去前,我就答应他们,要是能活下来,定要把二蛋好好养大。我家的情况婶子也看到了,勉强能混个温饱,等过个一二年我还想送二蛋正经读书,肯定要过几年难日子。谁家好女子不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我也不想委屈了人家,就想着还是等二蛋大些,日子渐渐好过,再想成亲的事。” 听到前两句的时候童家娘子还有些感动,等到了后来仿佛听到天外奇谈,满脸的不可思议, “大郎怎地会如此作想?娶了亲不正好把持家务,更能照顾二蛋!”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价值观、人生观,可也觉出苟超话里的不对,就语重心长地劝导, “大郎的日子过得虽不是村里鼎好,可那也好过了多少人家。这还是大郎一人张罗,等家中再添个劳力,那日子还不追上里正家去!大郎也不要想娶个只会享福的女人,咱农家人过日子还不都是娶那勤俭持家、吃苦耐劳能过日子的,怎地就委屈了!” 苟超一看童家娘子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借口选的不行。心念电转之下,又生一计。 “唉——” 长叹一声,装作羞赧地回到, “跟婶子实说了吧。人这心天生就长得偏,哪有能真正一视同仁的。我家原本虽穷,可二蛋也是耶娘的宝贝。当时阿耶弥留之际,抓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照顾二蛋,我是在耶耶面前发了誓的。可一旦成了亲,我对二蛋十分的好就要分出去几分给娘子,再等我有了真正的血脉,还能有几分落到他的身上?” 说道这,原本含着三分真情,此时更是发挥到十分,又是一声叹地绸缪, “日子过得差了还罢,到时要是越过越好,我那婆姨心偏小家,分家时又能给二蛋几分?人心都是肉长得,我到时是顾家多些还是顾兄弟多些?我是真怕和二蛋起了嫌隙,影响兄弟情分,更怕他受了委屈。” 童家娘子可是没想到他心思如此深沉,总觉着有何处不对,又一时想不出,只好说道, “大郎还真是手足情深,只是大郎想拖又能拖到何时?朝廷有令,男二十、女十五就要成亲,否则到时强令婚配,大郎可就没得选了。官家给强行指婚的女子都是些嫁不出去的,可是配不上大郎。” 我靠靠靠!这他娘\的朝廷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不成?想特么默默地当个单身狗还不成,还强令婚配,这是给猪配种呐?! 苟超顶着一副便秘脸,自我安慰般地来句, “那就再拖四年吧,二蛋也能大些,我给他攒些家底,到时让他自己存着。” 厨房里还煮着要做豆酱的黄豆,灶坑里填的是耐烧的木头,火炕就越来越热。 童家娘子被烫的不住挪动屁股,见苟超心意坚决,也不想再做耽搁,就草草说了几句告辞而回。 一出屋子,凛冽地寒风迎面吹来,浑胀脑袋立刻清醒了几分。待出了赵家院子,才缓过神来。 手足之间再是情深也没得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兄弟上的,有这份心思就不可能让婆姨欺弄兄弟。再说丈夫就是天,见自家男人善待手足,也只有跟着卖好,怎会挑拨是非。这世上哪有为了兄弟好,而不成亲的? 但,赵家大郎若真若此作想,那这个媒人可不好当。勉强凑成,说不得会不会变成一对怨偶,还真没听说,有哪家男人待兄弟越过妻儿的。 第81章 官差来了 永宁县地处秦岭以北,要按现在来看应是暖温带的气候,河流也是有封冻期的。可在唐初,正好是历史上的一个间冰期,呈现出地反而是亚热带的风貌,这也是苟超以为来到了异世四川盆地的原因。 时值隆冬,整个县里显得分外萧索。群山中的树木虽不像苦寒之地的那样变成“光杆司令”,可枝叶都没精打采,稀疏异常。 农田里的土壤被强劲的西风吹地板结,冒出头的麦苗,不敢缨其锋芒,顺服地贴着地面。 苟超顶着严寒到菜地里割了一把营养不良的韭菜,又刨了两颗蔓菁,今儿个一天的青菜就够吃了。 现在天寒地冻,田里也没什么活计,家中只兄弟二人,没有太大的生存压力,苟超也不想太劳心劳力过日子,就偷了半个多月的闲。 这半个月里,苟超带着二蛋完全转化成了古代版宅男,每日里除了养养家畜,拾掇拾掇宅子,真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一来,身体里不需要太多的热量养分,赵家也就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改成了两餐制,早饭也就吃得晚了。 “二蛋儿,知道不,要不是你阿兄机灵,这寒冬腊月,你就等着吃几个月的咸干菜吧!这鬼地方连土豆地瓜也没有,要是被送回原籍,且有的熬!” 见二蛋吃得香甜,苟超不由大发感慨。当初要不是他骗过赈济的差官,大冬天的哪能见到绿色。 “阿兄,地瓜土豆是啥啊?好吃吗?” 被二蛋那亮晶晶的眼神盯得无语,这熊孩子白念了小半年的书,听话还是听不出个主旨。 不想搭理他,自顾自地吃了一块蔓菁,嗯,这回火候掌握的不错,就是没有酱油调味,口感上差点。 刚开始见到蔓菁时,苟超还以为是萝卜,后来从张屠户家挖回去两颗,才发觉这东西味道不对。后来又听说蔓菁耐寒,这里的冬天也冻不坏,就在入秋前种了几垄。刚开始吃得时候还有些不习惯它的怪味,现在已经完全能接受了。他还发现这东西口感绵软,吃完很是顶饿,灾年当粮食用都不错。 说到粮食,本来秋收的时候没收多少,心里还担心挺不到来年小麦成熟。要是那样,这大冷天他也得想办法为生计奔波。没成想,白山子不告而别,自己后来帮他补种的两亩多荞麦就归了自家,这样一来省着吃点,咋也能对付过去。 生活的单子一轻,苟超就惬意地猫了半个月的冬。但万事都没那么完美,好长时间没进县城,自家的调味料早就见了底,仅剩一些粗盐吊着,做菜都不是味儿了。 自从卖断熬糖方子,家里的铜钱几乎只减不增,苟超也不好再大手大脚的花用,调味料里除了粗盐,酱醋都不乱买了。所以前一阵子才烀豆子,打成了豆批,等着来年泄大酱,这样不仅更符合他的口味,还能少买点酱油。 其实跟家中连盐都吃不起的百姓相比,苟超这日子算是不错了。可他这个异乡人,往往只能从上辈子风格的饮食中,时刻提醒自己仍有的过往,不让自己的灵魂被完全同化。 是的,在经历最初几个月的茫然无措之后,苟超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渐渐热爱起了这里的生活。 他现在不想寻死,更不奢望发生意外还会穿回现代。 他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有胜似亲人的长辈,有淳朴可爱的乡邻。 渐渐体会到生活的美好,他反而多了一丝胆怯。 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这里的一切,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本地人。于是,在某个静谧的夜晚,苟超忽然醒来,想到自己到底是“苟超”,还是“狗蛋”? 是“苟超”占据了这个身体?还是“狗蛋”做了异世梦境? 照笔者看来,他就是日子过得舒坦了,开始闲的蛋疼,饿的吃不上饭时,也没见他发癔症! 可苟超自打那日睁眼到天亮后,就多了点怪毛病。即,吃喝喜欢上辈子的做法,说话也愿意用点现代词汇。 好在他还没脑残到见人就说的份上,只是在二蛋面前嘀咕嘀咕。 “咯咯哒!”“咯咯哒!” “靠了,这母鸡又开始瞎叫唤!” 苟超五月末抓的小鸡仔,现在已经七个月了,还没下蛋。早在冬月的时候,他家的母鸡就爱咯咯叫,赶紧准备了下蛋用的鸡窝,可就是迟迟不见蛋影。之前还想过,是不是母鸡把蛋下在了别的地方,但在它们常常出没的林子里也没有发现。 “咯咯哒!”“咯咯哒!” “这还叫起来没完了!” 二蛋把最后一口小米粥扒进嘴里,一下蹦到地上,趿拉着布鞋就跑了出去。 “俺去看看!” 苟超见他吃完,也加快了速度,三两口扫个精光,正要下地收拾桌子,就听二蛋激动地大喊, “阿兄下蛋啦!阿兄下蛋啦!” “下蛋了?” 苟超茫然地重复了一句,猛地反应过来,趿拉着着布鞋飞速跑了出去。 只见二蛋站在猪圈里,手里拿着一颗黄黄的鸡蛋兴奋地朝他招呼,脸上还粘了一段干草。下蛋的花母鸡也不知是气愤,还是骄傲,围着二蛋直叫唤。 “现成的鸡窝不用,怎么下到了这里。” 口里虽然抱怨,可拿到温热的鸡蛋,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兄弟俩正围着母鸡夸赞,就听老远传来一阵阵焦急的呼喊, “大郎!大郎!快到里正家去,有官差找!” 来人是田里正家的邻居,村童“首领”,黑子他爹。 “官差找我?” 苟超很是不解,这眼瞅着要过小年了,自己也有一个来月没进过县城,怎地会有官差找他? 黑子他爹也不清楚,只说来了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看样子很是着急。 一个是田里正的侄子,亲自去寻田老憨,另两个由里正招呼,等着赵家大郎过去汇合。 “大郎,快着点吧,那边说了,要大郎赶紧过去!” 苟超一时也不知所以然,只好穿戴整齐,将二蛋托付到童大壮家,着忙地向田里正家跑去。 第82章 皆大欢喜 官差来得出人意料,走得也十分匆忙。 苟超家住的最远,等到了里正家,全部人员都到齐了。没有人和他寒暄什么,确定他就是赵超之后,便被催促着上了马,六人三骑往县城赶去。 “怎么就引了差官,不是犯了事吧?” 等官差走远,周围的村民才敢冒出声响,议论开来。 “刚才看到没有,那些差爷的脸色,啧啧,定是出了大事。” 原本大家都躲在家里烤火猫冬,这时候也不嫌冷了,男女老少在里正家门口围坐一堆,猜想到底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 原本苟超也是一路思考的,心里还存着忐忑。 但,现在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想熬过漫漫长路! 石河子到县城的路途大半是下坡,平日里坐牛车要两个多时辰。现在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衙门口。 速度是快了一倍,苟超却觉得慢了几年。 试想一下,寒冬腊月的虽没有下起白毛雪,可顶天能有五六度的气温,再坐上敞篷跑车那是个什么样的清爽感觉。 身上仅穿了毛衣毛裤,外面套上两层布夹点芦花的伪棉衣,苟超是出屋喂牲口都直打寒颤的主,这日的马上之旅不啻于酷刑。 不说苟超被动的面色青灰,就连穿了羊皮袄的田老憨和田里正叔侄也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报,田喜(田老憨)、田青林(田里正)、赵超带到。” 苟超下马时几乎是被同骑官差抱下来的,从没骑过马的他,屁股早就没了知觉,两条大腿钝钝的疼。 跟在差役后边的三人,如同三只企鹅一般,歪歪斜斜地走进县衙大唐。 “人既到,即刻接旨吧。” 今日的县衙大堂与往日不同,主位上供着香炉,四周摆放了好些碳盆。 虽然县衙大门敞开,不时有冷风吹进来,但有屏风稍稍阻挡,碳盆烧的又多,倒不觉寒冷。 苟超乍从寒冷的户外进到暖和的室内,冰霜粘住的睫毛渐渐化开,朦朦胧胧看到郑县令板直地跪坐在锦榻上。 “快跪下!” 脸颊如同火烧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听不清耳边传来的低声指引。 但走在前面地田家叔侄具已跪倒在地行大礼,苟超也就跟着扑通一声双膝着地。 顿时一股剧痛由膝盖直窜脑门,本就浑胀的大脑,更加嗡嗡作响,只得那青袍官员喊了一句“门下——”,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永年县治升中下县,一应官吏按制配备。另,石河子田青林、田喜、赵超等人,乡居陋野亦忧心社稷,献曲辕犁令耕田倍之,嘉,人钱十贯耕牛一头,中书令温彦博,侍中……” “臣,郑爽领令。” 郑县令已经起身接旨,田家叔侄又赶紧大礼参拜,口中直呼“圣人明德”,也不管此令根本是中书省起草,门下省下达,里面根本没提皇帝分毫。 苟超迷迷糊糊,做事总是慢一拍。见身前的田老憨都跪拜完了,才开始行大礼。 好在他年纪小,都以为他高兴傻了,也没计较他的失礼。 等苟超颤颤巍巍站起来后,看到郑县令从那个青袍官员接过这个白色丝质卷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接了“圣旨”啦? “恭喜郑明府,此次可谓连升三级啊。” 青袍官员扫了一眼石河子三人,并无问话,直接向县令道喜。 跪坐在角落里的刘书办,十分有眼力价,引着三人到到县衙公厨,那里早准备好了庆功饭食。 这边厢刘书办陪着几人吃吃喝喝,那边厢县令、校尉、县丞,也陪着传令使喝喝吃吃。 “郑明府这一封核算折子,可是让宰府使相欣喜异常。这几年北方连年大旱,只有减产,哪见增收,明府可是独一份。” 当然是独一份,不然自己也不会冒着被本家追究的风险,一直将新犁隐瞒至今。 还以为趁此时机,多少在陛下面前留个印象,可惜换来的仍是“门下”而非“制曰”,看来自己的时运也就这样了。 新升至七品官的郑县令,心中多少存着失落,落在面上就成了宠辱不惊的平淡样。加上年轻的面容,荥阳郑氏的出身,其风姿让与座各位很是心折。 他所不知的是,被后世誉为英明神武的李世民皇帝,在看到奏折后,亲自试验了曲辕犁。还仅是个从七品下的芝麻小官,郑县令的名字已然出现在了甘露殿的屏风上。 苟超自小到大从没喝过酒。经历过酒鬼父亲借酒发疯,对他们母子二人施暴,他就不敢碰酒。 身上流淌着他的基因,苟超生怕自己也和他一样,饮酒之后就会化作魔鬼。 现在这具身体是狗蛋的,让酒的又是不能得罪之人,苟超也就喝了来自异世的第一口酒。 在公堂吃喝的众人,当然不能像县令亲自作陪的那些人一样,喝什么黄醅酒。 他们喝的是最常见的绿醅酒,也就是所谓的“浊酒”。 市面上最便宜的,酒呈绿色,上面还漂着好些白色、黄色杂质,酒质粘稠,泛着一股酸味。 府衙请客到底不能这么没面儿,酒还是那个“绿蚁酒”,可在上桌之前,都重新筛过、温过,发酵更为透彻。 所以映入苟超眼帘的,就是浅绿色清澈的酒水。 都是粮食酿制,酒水稍有些糖化,入口就不是很辣,反而有些微甜,如同酒精饮料一样。 苟超虽没喝过酒,但这一刻也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能“会须一饮三百杯”,能“斗酒十千恣欢谑”了。(←这孩子肄业前就记得这么一首酒量深的诗词) 早晨来时坐的快马,现在一顿酒食吃过,太阳才刚刚西斜。 三人面酣耳热地从县衙公堂出来,经冷风一吹,哆哆嗦嗦地直打激灵。 公堂外面已经牵来耕牛三头,每头牛身上还缀着两个鼓鼓的袋子,想必就是那十贯铜钱。 “汝三人也是好运,平日里工部匠人每有革新,俱是赏钱两贯另加匹绢。此前府尊赏赐亦是按旧例,谁成想竟得宰府如此看中。” 刘书办笑呵呵的将赏赐分与三人,往常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面相,意外的显得“慈祥”。 没错,就是慈祥。 当初让苟超有些怕怕的脸色,现如今正一脸关怀的让他坐上马车。 刘书办没办法不高兴,干了半辈子的衙门小吏,临了临了,眼看着就要转成流内官,兴奋之情怎还能压抑的住。 因为添了大牲口,几人的田亩还要变动,刘书办就想着赶紧趁年前解决。 也就择日不如撞日,又能显示衙门对他三人的尊重,当即派了两辆车,一同赶往石河子。 苟超他们和书办一起挤在前面带篷的马车,而协助丈量的差役,只好带着工具坐在后面敞篷的驴车上。 三头黄牛全部系在驴车后沿儿,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向寂寥的官道。 第83章 踪影 腊月二十三是现代的小年,即便在唐朝也是广为风行的祭灶日。只是所祭拜的神仙不是现代耳熟能详的灶王爷张生,而是火神祝融。 大户人家对此礼十分重视,祭祀过程也庄重漫长,这就使平日里的纨绔子弟觉得格外难熬。 “哟,十三郎可是来了,又不是长子嫡孙,需得耽搁这样时候!” “王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个弟兄家里,哪个能比得上汝家大人,厮杀出来的人物,就是不在意这些个小节。” 见对方夸起自己打长辈,十三郎又礼尚往来地捧起他家重规矩,乃礼仪世家。 身旁的几个浮浪子早就等得不耐其烦,看他们吹捧个没完,纷纷喊道, “九郎快入座吧,早就等候多时了。” “就是,这戏班子可是近来最出风头得,说是从蓝田县学来,才传到咱万年这。” “可不,上次萧十一从洛南回来,还说那边都传遍了,好听得了不得,哪想到才传过来。” 戏班班主也没想到,自家刚学会这么个段子,要在这家酒楼搭班,结果刚报了曲名,几个浮浪子就让先等着,纷纷派人去喊狐朋狗友。 这出大戏在蓝田县传的极广,自家紧赶慢赶偷师学成,就是要来万年先拔个头筹。但,毕竟是新曲,心里还有些忐忑,没想到这些个膏腴子弟耳目更是聪明,早早就有所听闻,看来这回不会无功而返。 “班主快快唱来!” 班主见众位具已坐好,露出期待神色,便摆一摆手,一位身穿土黄衣袍的中年男子,便来到大堂中央,说起故事背景。 “话说,隋帝杨广昏庸无道,致使民怨沸腾,狼烟四起。此时,群雄应天时而起,纷纷割据,人才济济,初以瓦岗寨最胜。李密主之,继而人心叛离,群雄多去密投唐……” “哇,竟是前朝之事!” “哎,不是牵扯到本朝,称官家‘唐王’呐。” “嘿嘿,想那《秦王破阵乐》被传得神乎其神,一直不得而见,且看曲如何。” 刚刚开篇,座下的一众,还都交首接耳,可真正的角色一入场,俱都看得入了神。 “诸位,今日已连唱四场,欲知后事,还请明日来此。” 待第四幕结束,几位主角已是口干舌燥,大汗淋漓,班主见此情形,赶紧出来请辞。 “唉!正看得要紧,怎能等到明日!” “是也!班主快快让开,某正看得兴起!” “哈哈,班主是没见赏钱,这便是以退为进啦!” 此时不仅酒楼内的纨绔看得上瘾,酒楼门口还聚集了一堆听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催促戏班接着表演。有那出手大方的,争抢着往堂里扔铜钱。 班主一看声势,知道推辞不了,又舍不得铜钱,半推半就地让演员重新入了场。 “寡人有令:命河阳公主招赘魏国公李密,即刻梳妆,傧相赞礼,退班——” 到第七场结束,出场较多的“王伯当”嗓子都有些沙哑,唱功也跟着下滑,班主怕砸了招牌,只好又硬着头皮请辞。 “说甚呐,某正等着看李密老儿迎亲呢,快快唱来!” “就是!天还未黑,到得关坊闭市自会放尔等离去,还不速速唱来!” 楼上坐着几位胡商,在大唐呆得久了,对大唐官话、风俗极为熟悉,此时也看得上瘾,竟把随身戴着的珠宝饰品扔下来打赏。 楼下的富家子弟怎肯示弱于外族,碎银子,玉佩也丢了一地。 这时候再推辞就是得罪人了,没办法只好接着唱。 直到演到李密挥剑斩杀了河阳公主,围观群众有那代入感强的,三两步跑到中央把“李密”揍得是抱头鼠窜,一场大戏才不了了之。 众人意犹未尽,有骂那莽汉捣乱的,有喊忘恩负义之人就该揍得,最后纷纷要求班主明日定须一早开班。 酒楼斜对个的小食肆里,淡定地坐着两位头戴斗笠的男子。 早在晌午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只是围在酒楼外面的群众看得入迷,竟不嫌冷。食肆的老板也是其中之一,见店里的客人都跑来凑热闹,自己也跟着来往几回。 到底记挂着食肆,不能沉溺其中,时不时得还要往回瞅几眼,那两位独独坐着的顾客就显得与众不同。 “终于是传到这里了。” 食肆离酒楼不远,里面的唱词多多少少能传过来一些,两人默默听了一会儿,跪坐的笔直那位,才发出感慨。 “局布了这么久,是时候了。” 回应的人声音沙哑,听声便晓得年纪不轻。见酒楼围观的群众四散开来,知道曲已终了,从怀里掏出把铜钱放到案上,二人随即相随而去。 不说苟超他们引起了多大轰动,就那日刘书办在里正家享受了一次火炕的好处,就按耐不住,第二日测量完土地便邀他去城里给自家盘炕。 火炕的事业一下子冲出村里,直接就拓展到了永宁县府,本应是件值得高兴之事。 可苟超偏偏高兴不起来。 好不容易交到个朋友,结果不辞而别;敞开心扉,结交个异性兄弟,竟然杳无音信! 离别前张小四说过,腊月初就会回来。腊月里把彩礼送去,过了年就可以办喜事。可是齐家村都来过好几回人,张小四却迟迟未归。 既是当了兵,肯定总会有些特殊情况。但眼看就要到年底,有什么事也该停一停,连府衙都开始放年假了,他一个新兵蛋子有什么好耽搁的? 不会去战场了吧? 苟超赶紧把这个不吉利的念头甩出脑袋,他一个才正式入府的新兵,又没成年,朝廷总不至于把他扔到战场。 再说,也没听过哪里起了战事,明明到处皆是一派和谐景象,不至于出这么严重的状况。 安慰自己两句,苟超还是有些不放心,决定盘完这铺炕,就找往来于长水永宁二县的行脚商人打听打听。 县城里一直大兴土木,砖石供应齐全。苟超为了显显手艺,也没替书办省钱,就用青砖给他打了一铺吊炕。这期间因为用料的关系,认识了不少商人。有两位就是做永宁长水两地生意的。 要不说人总有些奇怪的直觉,往往第一个念头一处,无论多奇葩,往往还真就中了。 苟超这边正让人打听长水军府到底放没放假,张小四却真个跑到了千里之外的白道口,搅入了战局。 第84章 大雪 贞观三年的岁末,石河子竟飘起了鹅毛大雪。这雪又和更北方的有所不同,湿乎乎、黏答答,沾身即化。 村里的小年轻都絮烦得很,大冬天的出个门外面还要罩一身蓑衣,麻烦透了。 “大郎,快进来歇歇,雪下得大了!” 今儿是大年三十,要搁现代,那是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了。可在初唐时代,那是没有元旦更为人重视的。只是这时候的“元旦”可不是公历1月1日,而是农历的元月朔一了。 苟超年前应刘书办之邀,哦,不,应该是刘主簿了。刘主簿不是正统的进士出身,又无煊赫家世,多年以来一直在流外闹腾。当年本地县令、县丞、县尉,坑瀣一气之时,他不想同流合污,就称病在家不肯入衙办公,是少数得以保留的本地吏员。哪里能想到,借着新县令的东风,紧紧辛劳一年,竟在知天命时,转成了流内。虽然仅是从九品下,但流外、流内乃是天堑,多少才子都求而不得,他可是心满意足了。 摇身一变,成了吏部认可的官身,其中少不得苟超的功劳。 刘主簿活了五十年,自是晓得“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的说法,且对方大小也算对自己有恩,不妨结个善缘。 是故,苟超在他家忙碌的这些天,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见他惧寒,还赠送了一件羊皮袄。 在刘主簿这打了三铺炕,还改造了两间小厨房,苟超获得不少工钱,生活也就过得不那么拮据。 村里头有两户孤寡老太太,是从战乱年份幸存下来的。一位还有一个嫁到高家浦的女儿,估计是过得也不如意,苟超从没见她来过村里。另一位则是真正的孤寡,就独身一人没有后代。 朝廷为了鼓励生产,对成年壮丁的优待不说是后无来者,就是以前的历代朝廷也鲜有耳闻i。每人一百亩的土地,不是地广人稀的天时,没有宽广博大的胸怀,是不可能实行的。 可李世民的胸怀再博大,那也只是将他的光辉照耀在对他的天下有利的地方,这样的英主“无用功”是不会做的。 城镇里还好,有专门收养孤老的悲田养病坊,山野乡村就不好过。 百亩的田地,到了独居老人尤其是老女人,每人都分不上五亩。 夏日还好,靠着种植的青菜,两三亩的庄稼勉强过得顺遂。 到了冬日里,破败的房屋加上寒冷的气候,可就难过得紧。 韩阿婆是张家老二所领的一保,也住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 原来交道打的少,还不知她过得如此艰难。结果昨日打县城回来,见她在门口摔了一跤,苟超赶紧去把她扶起来,跟着也就登堂入室了。 外表看起来就很劣质的茅草房,里面完全就是小黑屋了。 可能是冬日里怕冷,一直在屋子里的火盆上煮饭,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是充斥着霉味儿、烟味儿、酸臭味儿、*食物味等等杂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 不说四面墙壁都有着年久失修的裂痕,就是房顶的茅草也因为大风、雨水的侵袭,霉烂*,好些地方都隐隐的透光。 昨天回来时已经很晚,想帮忙也来不及了,就打算今天过来帮着修葺一下。 “这雪可够大的。” 忙了好半天,才把房顶用茅草重新铺好,这时候风雪大的,迎风已睁不开眼睛。 “嗯,大郎快进屋。” 韩阿婆一边帮苟超掸雪,一边感慨道, “往年可没见过这般大的雪花,这天,是一年冷似一年了。” “阿婆,这地以前更暖和啊?” 苟超和她也不太熟,只好就着她的话,陪她聊一会儿。老年人孤独感都特别重,这点在和以前那个老兵相处时,他就发觉了。 “可不,要是二十多年前,冬日里根本就不下雪。阿婆那时候才来石河子,哟,那时候石河子可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家家都住竹屋、木屋。大郎别看阿婆现下老了,难看了,阿婆当年也是村里的一枝花。十三四就嫁到村里,一晃就快三十年啦。那时候……”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讲古。说话也没条理,想到哪说哪,絮絮叨叨,就爱没完没了。 苟超也不嫌弃,就坐在那竹床上,静静地听着。 直到听到她十几岁嫁到本地,转眼已过近三十年时,才感到十分震惊。 韩阿婆的外貌,看起来就像现代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得是那种他们村里的多年劳作的不加保养的六七十岁老人。 头发花白,皮肤松弛,满脸褶子,才四十多岁吗? 倘若韩阿婆没有患上老年痴呆,说得都是实情,那,那可是太可怕了!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渠道得知,古代人的评论寿命也就是三四十岁。 苟超那时候还不以为然,觉得肯定是天灾*,致使大量百姓死亡,拉低了平均值。 现在看来,普通百姓也不像能活的长远啊。 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么? 一时间苟超又有了深重的危机感——自己一穿越人士若连六十岁都活不到,也太苦逼了! 得,自己还攒那么多少干啥,大过年都没买多少年货,谁知道能活到哪一天,手里的铜钱还不成了废铜烂铁。 这一刻,苟超头脑一热,准备改改自己吃苦耐劳,勤俭持家的价值观,不若学学现代人普遍奉行的及时行乐思想。 “大郎听得絮烦了吧,这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唠叨。” 韩阿婆终于讲的痛快,才反应到似是耽搁了赵家大郎好些时候。 苟超是真不嫌烦,又和她说了几句,就听门外喊到, “韩婶子在屋里啦。” 门内的人才应了一声,就见外面的人挑开枯草编的门帘,直接走了进来。 “张保长!” 苟超眼神好,看见来人,赶紧起身打了声招呼。 张保长没想到大雪天竟在这里看见了赵大郎,细问因由,直夸他敬老、热心。 苟超见张保长背着半袋子东西,猜想他是来看望老人的,心中也敬佩他的为人。 不过在韩阿婆这里呆的久了,有点不放心家里,苟超也就借机告辞。 因为刚刚被韩阿婆刺激,决定要及时行乐,路过张屠户家院门时,苟超有片刻犹豫,一跺脚终是做了决定,走进院子。 大黑已经长到快一百斤,还想再喂半年,到时候好卖铜钱。 现在家里已经攒了十几贯,还做什么守财奴,不若养养身子! 第85章 过年 永年县过去很少下雪,就没听过“瑞雪兆丰年”的说法。 苟超不仅听过,小时后写作文还经常用。是以,之前他可以说是少数几位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报以好感的人,可他现在也加入了期盼雪停的阵营。 张屠户是个粗人,但到底还是个古代人,对一些忌讳看得比较重。他认为正月是一年之初,正月里见血光可不是好兆头,就劝苟超,若是今日雪停那就今日宰猪,不然就等到出了上元再说。 许是感受到众人的怨念,劈头盖脑下了多半天的大雪终于停了。等在家里的苟超,忙把大黑赶到张屠户家。 宰猪是件大事,也是喜事。路过童家的时候,又叫上了童大壮。 而张屠户的孩子太小,怕他受惊吓,张屠户的娘子就带着孩子躲到了张保长家。这样一来,张保长晓得此时,便也过来帮忙了。 再加上来凑人闹的二蛋、石头、张保长家的小子,一时间,张屠户家里分外热闹。 苟超见过不少人家杀猪,东北有名的杀猪菜更是吃过许多。这会儿看着五花大绑的大黑,心中蓦地涌起一股不忍,不由地看向身旁的二蛋。 二蛋原本经自家兄长开导,知道接下来很久很久都能吃到好吃的肉肉,也是极开心的。 与石头手拉着小手,兴高采烈地就跟过来看热闹。 大黑小黑能长这么快,二蛋是做过好些功劳的。 尤其是整个夏天,三不五时地就要去山坡上放猪。 现在见大黑痛苦的嚎叫,才反应出有好多肉肉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兄弟俩猛然间四目相对。 苟超看他小嘴一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赶紧把他拉到怀里,两手捂住他的眼睛、耳朵。 果然,想要宰杀的畜生,一开始就不该起名字! 家里的鸡鸭要是宰掉,自己心里肯定不会这么难受。再想到若是把小蛋做成羊肉火锅,呃,苟超赶紧晃晃脑袋,甩掉这个神奇的念头。 为什么说是“神奇”,乃是兄弟俩都把近来荣升为看门狗的小蛋,当做了家庭一员。 小蛋越长越大,脑袋上还长出了羊角。苟超嫌给它洗澡费事,早就不让它再上炕睡觉。 但小蛋极为争气,被当宠物许久,渐渐就通了人性,不仅会撒娇卖好,还知道看家了。 不说苟超思绪乱飞,张屠户那厢已给黑猪放好了血。 手里拿把剔骨刀,习惯性在磨刀石上磨了两下,就开始给黑猪开膛破肚。 “大郎养彘可真有一手!” “还真是,瞧瞧这肥膘,能有两指多厚!” 两位保长在那啧啧称奇,苟超见大黑已经死透,吐出口浊气,也围了上来。 石头和张保长家的小子那是真看得新鲜,杀猪时的惨叫也全然不怕,跑前跑后满眼全是冒着热气的猪肉。 只有二蛋闷闷不乐,也不上前,就在外围站着看大人忙活。 “张三叔,先把猪尿泡给我吧。” “大郎还晓得玩这个?” 张屠户听闻,把尿泡拣出来递给苟超,顺便还打趣一句。 还不是为了哄二蛋,看他怏怏地,就打算祭出这个神器。 稍稍处理一下,将猪尿泡吹起个大球,扎紧,这便是过去好多农村男童喜爱异常的玩物了。 “走,踢球去!” 苟超拽着二蛋,叫上石头、张家小子以及听见声响前来围观的小儿,一道踢起了猪尿泡。 石河子贫困,很少有杀猪的时候,这新玩具,好些孩子还真没玩过。不知道男孩子喜欢玩这个是不是天性,反正二蛋踢了两脚,那点惆怅悲悯的小心思是没了,和那些男孩子玩的一样嗷嗷直叫。 “大郎,这彘肉要怎地分?” 一会儿功夫,张屠户已经把猪头剁了下来,身子分成两扇,内脏下水具已装到盆中。 石河子的冬天不像大北方那样酷寒,哪怕突如其来的下场大雪,可雪停之后,都没在地上结成冰晶,转眼就化没了。 新鲜保存怕是不成,这么多猪肉还得做成熏腊肉。就和张屠户一番研究,制定了分割方案。 张屠户身兼张家传统也有狩猎的本事,兄弟中仅次于张小四。猪牛羊经手的不多,家狗野物却没少过手。 “三郎这手艺真没得说,看看这大骨头剔得,丝肉也无啊!” 童大壮拎着剔好的猪大骨,对着围观众人一阵夸耀。 苟超早就看的眼直,此时才想起,自家又不是要杀猪卖肉,猪大骨一点肉也没有,炖熟了还吃什么,赶紧制止张屠户炫技行为。 不过虽然一再控制,百来斤的家猪还是出了七十来斤的猪肉,苟超只好在心中默默感叹他的好手艺。 大年三十杀猪都快赶上西洋景,闻声冒着冷气来看热闹的也越来越多。 看着眼前裹着狗皮,披着茅草的一众汉子,悲天悯人的圣母病发作,苟超就做主给来围观的每人割条猪肉。 “哎,怎好这样,怎好这样。” 这是虚伪着推辞的,别看嘴上说得痛快,接肉的手一点不慢。大老远逃难而来,家中委实困难,多难年是一点肉星都没见到,想想骨瘦如柴的孩子,只能厚脸皮的接了。 “哟,谢大郎慷慨。” 这是爽直汉子,肉拿手里就往家跑,琢磨着一会儿回赠点什么。 还有一些面小,平时往来又不多的,见这形势,悄声地就退回家了。 都是同村之人,不好厚此薄彼。张家小子继承了张保长的特质,小小年纪,办起事来又稳重又机灵,人头还记得清。苟超就托他带着二蛋给那些没来的人家都送去一条。 说是一条肉,他还没真正脑残,又有张屠户帮衬,每条也就半斤来重,即便全村都送也就十来斤肉。 但最后送出去的肯定不止二十斤,童大壮家、张家三兄弟、里正家、还有田老憨家,这些相熟的都要翻倍甚至三倍的送,还得是苟超亲自去。 一场杀猪大宴顿时掀起了石河子厚重的年味,家家户户回礼的,张罗做饭的,找跑疯了的孩子的,都喜笑开颜,扫清了贞观三年最后的阴霾。可以预想,贞观四年定是个好年。 xxxx 石河子众人欢欢喜喜,可从石河子出来的张小四就没那么幸运。才作为正式府兵训练没几天,就接到上面传令,浑浑噩噩地奔赴前线战场。 他是低等小兵,一切都听指挥,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目的地。只是凭借经验,判断出此行是一路向北。北方的朔风不像永宁县,刮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肉,疼的厉害。 越往北越冷的厉害,到了最后,过河都不用桥,河冰冻得都能过马走车。到处是银装素裹的壮丽景象,期初的日子,张小四还兴奋异常,但现在…… “四郎,想甚呢,还不过去吃饭,再晚点可就都抢光了。” 好不容易换了岗哨,张小四把冻得发青的双手往怀里揣,刚好碰到皮袄里柔软暖和的毛“吊带”。 今儿是大年三十,往常是要守岁的。也不知他那小侄子还闹不闹人,几位兄长肯定是要担心了。那未过门的婆姨家一看就是事多的,自己一直没有消息,正月里肯定回不去,这婚期一误,还不得去家里吵闹,惹兄长烦心?若真是这样,不若就散了才好。 还有赵大郎,石河子那样暖和,他还冷得不行,要是也来了这里,还不冻得哭爹喊娘。说好腊月回去,给他弄件皮袄,这回可真是爽约了。 不过身上这件毛衣,看起来净是窟窿,太阳底下一照都透光,但可真暖啊。一道过来的同袍,身上全罩着羊皮袄,好些都冻出病了,只自己一直无事,全赖多了的这件奇怪衣裳。 连喝两碗热汤,在火堆旁边烤烤,僵直的手脚终于又听使唤了。 “王大,咱怎地跑到这来戍边,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乡啊。” 王大看起来三十多岁,是个六年的老府兵,经历的事情多,现在是张小四他们这一队的什长。 “晓得这次的行军总管么?” 王大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小四一眼。 “是通汉道行军李总管。” “四郎果然和校尉关系非同一般,咱大头兵可没几个晓得这个名头的,这李总管是谁想必四郎也清楚,没有大事朝廷可不会派他出征,咱这次可不像是戍边而来。” 通汉道行军总管李绩,那是陛下的潜邸之臣。在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就征战四方,乃是大唐真正的名将军神,哪怕乡野小儿都有耳闻。 想到此处,张小四猛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 “王大是说,这次吾等有可能是要,是要…” “嘘——” 王大挥手打断张小四的话头, “某可甚也没说,只是听来送粮的民夫说到,此地乃是白道,再往北行过了白道口就是传说中的茫茫草原,那可就是□□厥了。” 突厥? 张小四在这冰天雪地里,忽的热血沸腾起来。 第86章 书信 大过年的小孩子都有挨家拜年的习俗,苟超喜欢小朋友,就打算再熬点麦芽糖招待上门的村童。 先前说过,苟超放出风声,要教村里的乡亲熬糖。但家贫的买不起糯米,有条件的心思也重,没敢当真。 这日好些收到猪肉的家庭主妇都到赵家回礼,苟超也就趁机说到一会儿要熬麦芽糖,感兴趣可以等着看看。 “麦芽糖?” “嗯,这饧糖是用麦芽做引,所以就叫麦芽糖。” 苟超之前都“饧糖”、“饴糖”的称呼,是怕别人听见名字再仿制出来,这会儿想着传播,就直呼其名了。 其实在现代农村,不说家家都会熬麦芽糖,那也是传播极广的。几乎每村每户都有会的,如果想学,过去一问,大抵都会教的。只是有些专做这个小买卖的,能把麦芽糖做成固体板状的、管状的撒上芝麻出售,这样稍微深层次点的才会保密。 可现代各种工业制糖充斥市场,有那熬糖的时间还不如买现成的再做别的事情,这才使熬糖之风渐渐没落。 既是来到这个时代,也不能光顾着自己,好歹做出点贡献,也不枉自己成为万中无一的穿越者。要是麦芽糖的制法传开,家家户户都能吃得上,增加了人民体质,也算是一件大功德。 这样安慰完自己,苟超教起来就更认真了,麦芽要发多长,糯米要蒸多久,糖汁要熬到什么时候,一样一样说得清楚。 “这又是麦子,又是糯米的,谁能想到竟能熬出糖来!” 说话的是里正娘子,她一直跟在苟超身边看得明白。 厨房就这么大,装不下三十多家的主妇,跟风而来的人越聚越多,最后还是里正娘子出面,才使得纷乱的场面平息。 她让那些家贫买不起糯米,也没有余麦的人家先回去。留下各保长的婆姨,和几户条件好的,让她们学成后,在家制糖时叫上左右没来的人家,定叫全村女人都学会。 有怕日后这些先学会的藏私就不愿走,可又怕得罪里正娘子,磨磨蹭蹭面上带了勉强。 苟超忙说,一会儿就再发些麦芽,等过几天再熬一次,没看到的可以一起来。 还承诺日后若有人熬糖出了岔子,只管来问自己,定当倾囊相授,这才劝走了一部分人。 杀完猪就天色渐晚,等熬完糖已然黑透。 三十晚上没有月光,星辰点缀的天空显得更加梦幻。 家家户户门前院里都燃起了篝火,照亮了这群主妇回家的路。 “阿兄,俺都饿了。” 兄长一直忙碌,早就错过了饭时,自己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哎呀,都怨我,这个时候还没做饭。” 苟超经他一提才感到饿得厉害,可过年就该吃饺子,这时候再包,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吃到嘴里。 满厨房扫视一圈,一下看到自己的最爱, “嘿,二蛋你可有口福了,看阿兄给你烤猪连襟。” 以前村里谁家杀猪,当场就会把“猪连襟”烧熟,分给围着的小孩解馋,是苟超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 “猪连襟是啥,好吃啊?” 二蛋跟着苟超蹲在灶坑旁,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火里红彤彤的一长条。 “猪连襟就是沙肝,别问我沙肝是什么,哥是不会告诉你的。” “阿兄,你又让俺喊你‘哥’么?” 苟超:“……” 烧沙肝的焦香、嚼头,完全征服了二蛋,兄弟俩津津有味的吃完,就忙活起真正的年夜饭。 ******** 永宁县县衙后堂的书房里,郑县令坐在烛光里看着本家来信。 对面跪坐着一位挽着乌发,肤色白皙,一副鹅蛋脸的端庄少妇。 少妇面前放着一个铜制风炉,里面盛的是上好的银霜炭。此时她左手轻提宽袖,右手拿着铜夹,正在炉上烤着茶饼。 “信中说些什么,惹得郎君烦忧?” 见县令眉头紧锁,少妇不由出声相询。 郑县令闻言放下书信,看到茶饼已泛起如同蟾蜍背上的小突起,出言提醒, “抬高五寸,待茶叶舒展再行炙烤。” 见少妇依言行事,又被温暖的炭火映照,县令眉头渐渐舒展,看着少妇手里发红的铜夹,不由说道, “炙茶还是用青竹夹最佳,慢火烘烤,竹汁润进火中,香洁气味更能为茶叶增色。” “郎君喝茶有好些讲究,奴是品不出这些差别。” 郑县令闻言笑笑,仿佛呢喃般说了句, “吾亦品不出。” 可君子之道,不就要讲究这些虚礼,越是讲究,越显得高人一等,与众不同。自己的父亲若不是为了附庸风雅,怎肯将沦落伎坊的犯官之女纳为外室。 回想起母亲每日里煎茶煮茶期待父亲到来,又日日已怅惘告终,嘴角就不由得牵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脑子里虽然思绪翻飞,眼神却一直落在炙烤的茶团上,见女子要停止烘烤,便出言阻止, “今日的茶团乃是晒制而成,不若烤制的见白烟即收,要烤到柔软为好。” 此女姓陆,也是大家出身。一次初春郊游,看到还是少年的郑县令与一位老道煎茶清谈,一下子动了春心,便央求父亲死活要嫁给他。 那时候的郑县令过得很不如意,母亲仙逝多年,以外室之子的身份回归家中,受尽府中折辱嘲笑,若非天性坚忍,恐怕就成了市面上整日里胡混的纨绔。 荥阳郑氏那是名门里的名门,真正的世家大族。可郑县令的父亲不过是帮忙打理家族事物的一个偏枝末节,他自己又是外室遗孤,哪里配得上正经书香门第出身的陆氏女。 这陆氏女虽也不是嫡出,却是老来女。生母是大妇的陪嫁婢女,且大妇连生三子竟无一女,全家上下便对这个庶出的小娘当作嫡出一般宠爱,自是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可陆氏女对郑县令正是一见钟情,心心念念就想嫁与那日春光里竹林下的忧郁少年,尽管她还不晓得“忧郁”一词,还是被郑县令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做父母长辈的要真是心爱儿女,在与子女意见相左时,往往就落了下乘。况且陆氏女从小喜看杂书,对大唐的婚律还做过研究,知道如是等到双方成年,即使没有长辈同意,也可自行婚配。还娇憨的威胁,倘若将她胡乱婚配,她就和离,就是要嫁与那个郑姓少年。 家人没有办法,只好派她的兄长去试探郑家少年的学问,自家的宝贝明珠,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个满身铜臭之人。 没想到有那样一个父亲,竟生出这么一位卓尔不群的庶子来。 见郑县令是可造之才,陆翁变资助了许多典籍,称他若是能考取进士,就将小女许配给他。 正是有了陆氏相助,才有了郑县令的今日,所以自成亲之日起,他非但没纳妾,连通房丫头也无一个。 指导陆氏将炙烤后茶团的碾好,又按各种程序处理将要煎煮的茶叶,直到在等待生铁铸造的釜器中雪水沸腾时,郑县令才说起信中内容。 “说是制糖之法极好,东西两京之人争相抢购,获利颇丰。随信而来的还有几箱财物,说是外出不易以供过年之用。” “那是好事喽,郎君何以锁眉?” 府中之水已经一沸,郑县令按照往常的喜好,倒进一些盐姜等调料,闻言“嗤”的一笑,才又说道, “末尾还写了,虎牢关缺一中县县令,问我是否需要从中斡旋,吾这个正七品,关在一个中下县可就亏了。” “郎君在永宁县下了好多心思,这才一年,成效未显就已升官,此地岂不更好。” “桃桃所言极是,这不过是警告罢了。下次再有将朝廷之利凌驾于家族之上的行事,族里恐怕就要动一动我。哼,虎牢关守备、主官都是族中嫡枝,真要到了他等治下还不任其搓磨。呵,借力借不上多少,这要拖起后腿来——” 郑县令没有再往下诉说,此时水已三沸,将浮上的一层杂质去掉,亲手为陆氏分了一碗。 陆氏小时体弱,家人给取了一个“桃桃”的小名,刚被夫君一喊顿感娇羞,可听了后面所言,不免有些担心。 “要不要奴与大人说说?” “不必,他不过是警告罢了,在信中直言推辞就行。不提这些琐事,还是享受这用雪水烹煮之茶吧,雪水在永宁地界可不多见。” 书房里除了炉火,角落里还有一个炭盆,可身穿貂皮坎肩的陆氏喝了热茶仍不见出汗,可见其畏寒体质。 郑县令品了一口,一改先前跪坐的姿势,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说道, “听刘主簿说,那个石河子村的赵大郎会制作一种土床,名唤‘火炕’,冬日里住着极暖。待几日后吾去看看,若真如所说,桃桃也好过一些。” 第87章 有人找 各地过年的风俗不同,苟超他们他们那片儿习惯三十晚上十二点左右,吃饺子,放鞭炮。 秉承着过去的风俗,在石河子村的第一个大年三十晚上,他还是包了饺子。可惜没有芹菜,不能取勤勉之意,只好用蔓菁的缨子和(huo)肉做馅。 “走,二蛋儿,咱们‘抱财’去”。 这是每年家中年除夕夜吃饺子前,和母亲必做之事。 “抱柴?” “嗯呐,跟着阿兄悄悄的,阿兄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不。” 二蛋见苟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兴致顿时高昂,小小声的回了一句“明白”,就蹑手蹑脚地跟在苟超身后。 其实“抱财”真的就是“抱柴”,苟超他们村以前的风俗。就是从自家的柴垛里,抽几根柴火抱进家中,寓意将财富抱进家中。苟家贫困异常,他妈妈就带他在路边拾柴火,用意就是家中无财,抱点外财进门。 有那不讲究的人家,甚至偷偷地从左邻右舍的柴垛里偷,好把别人家的财运偷到自己家。 苟超还是按他妈妈教的,带着二蛋到门外山坡前拾了一些干草、木棍,希望明年能发大财。 “就是拾柴火啊!” 等两人从外面回到厨房,忍了一路的二蛋才嘟个嘴,像兄长抱怨。 “怎么是捡柴火,阿兄跟你说啊,这抱柴……” 如此一番解释,深深地印在了二蛋的小脑袋里,即便到了后来成家立业赚取了富贵,他家依然继承着这么个虚无缥缈的年节习俗。 “走,还得燃爆竹呢!” 赵家原来住的地方没有竹林,过年的时候还真不放爆竹。没想到过个年还有这么多稀奇事,二蛋更加兴奋了。 “噼噼啪啪” 一阵乱响,就是燃烧干竹子的声音,连牛圈里的黑脸、大黄(←朝廷赐的)都i没惊动,也就聊胜于无吧。 “要是有火药就好了,没准能做出鞭炮来呢!” ↑ 自小热爱放鞭的男孩儿,如是感慨。 “阿兄,啥是火药啊?” “火药就是由硫磺、木炭、硝石三样构成,一点即燃,处理后还能发光发热,裂石穿金,地球人都知道!” “啊,这样厉害!那阿兄会做么?” “不、会!” “那地球人会么,地球人是啥人啊?” 还想逗二蛋玩玩,但看这一开头,就不见结尾的趋势,苟超果断刹车。 “走,吃饭去,要不饺子就凉了。” 在古代又不是大户人家,守岁可不是那么好守的。没有春晚相陪,没有本土娱乐,甚至没有蜡烛油灯,吃饱喝足的兄弟俩没过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二蛋儿,睡觉去吧,记得睡炕稍,今儿晚炕得烫人。” 二蛋迷迷糊糊的看一眼苟超,嘟囔一句, “阿兄也睡…” “嗯,阿兄一会儿就睡。” 将二蛋哄上炕,苟超来到院子给篝火添柴,让其火光更加明亮一些。 冷风一吹,人瞬间就清醒了。大锅里烧上热水,就开始准备处理猪下货。 杀猪菜少不了血肠,而灌血肠要趁猪血还没凝结的时候抓紧灌制,所以在张屠户家里时,苟超就地灌了一些,剩下的猪血就做成了血豆腐。 不像市面上流行用小肠灌血,苟超他们村流行用大肠,认为大肠灌出来更香,就是更不好处理一些。 所以家里就余下一副小肠,正好可以灌制鸡蛋肠和面肠。 面肠又称粉肠,在东北传播的也很广,部分地区农村摆喜宴都要上一盘。虽然里面不放肉,但蘸上点酱油,味道那是好极了。 除了灌血肠,还有猪的心肝脾肺肾要收拾。尤其是胰脏,洗净捣烂掺点豆面就能去油腻,近段时间油水大,若是蹭衣服上,正好用来去污。 到了收拾猪皮的时候,苟超忽的记起自己答应过张小四,等他成亲时会亲自操刀婚宴,让他尝尝猪皮冻的诱惑。 张小四,你再不回来,可就错过了正月。入春以后天气渐暖,到时候我有心给你做,可在这没有冰箱的时代怕也无能为力了。 忙来忙去,等完全收拾好,已经是下半夜。 吃完年夜饭(就一盘饺子…)时,还困的厉害,拖到这个时候反倒没了睡意。 进屋把给二蛋买的那件羊皮袍子披在身上,苟超干脆搬个马扎坐到院子里的篝火旁。 望着满天的星斗,只有几个能认得出来。 呵,这异世的天空竟然没有变化,猎户座又爬到了天空正中。 苟超看看头顶的三颗星“腰带”,又看看东方异常明亮壮观的北斗七星,不由在心中埋怨起来。 既然天空还是那个天空,为什么就穿来异世呢。没有辣椒,没有土豆,没有玉米,没有西红柿,自己爱吃的,这里全没有! 啥也没有,有钱也行啊。从五月到年底,连一次米饭都没吃过,这算什么日子? 没有人陪着看星星看月亮,自己也记不住什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苟超就呆呆的一个人坐到了天亮。 xxxxx 不说年后的各色美食,各种人情。刚一过初五,苟超竟又忙碌起来。 贞观一二年三年具是大灾年,朝廷免了灾区的劳役。可老天不能一直不长眼,这贞观四年怎么说也该是个好年。 大伙都盼着风调雨顺,但天时好,壮丁就得服劳役。为了避开春耕,也为了日后壮丁服役,家中能有人照看,永宁县各地又掀起一场成亲的小□□。 还没出正月,家家户户好点的在家中存了点冬葵根、蔓菁根,加上家禽蛋类,勉强算是一桌好菜;有那不会过日子的,除了萝卜、干菜就什么也无了。 村里人虽穷,但也好脸面,成亲大事,多数人一辈子也就办一回,席面哪能太难看。 这时候好些人又想起了曾经帮厨的石河子赵大郎,就想他没准能变出不少花样。 可是好些人想请他帮忙,却不敢登门。 那可是接过圣令的人啊! 现在石河子村附近的乡镇村庄都在传那传说中的赵大郎,定是在逃难中被悲悯的神仙摸过头了,不但脑子好使,气运也足! 不信? 且看石河子! 原本不过是个藏在深山里的破落村子,等到那赵家兄弟以来,短短半年变成了甚么样子! 几个逃难的难民,经那田老憨带着,走庄窜乡的制作新犁,多少人家都高看一眼,村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还米肉菜蔬的送着。他们干活还不白干,衙门里可是给双倍工钱的。若不是赵家大郎教会了他们,那田老憨在石河子住了几十年可没听过有这能耐。 还有做饭食的手艺,食肆酒楼里的大菜那是没吃过,可十里八乡的庄户谁也做不出那个滋味。简单的菜蔬,经他一调味,哎呦,吃的人都恨不得把舌头吞掉。 最惊人的还是接圣令!圣令啊,谁人见过?不是宰相能看到圣令,就是府尊没准都是沾了他的光。(←此乃部分乡野小民的见识) 朝廷连耕牛都送了,他赵家大郎还能在乎那点帮厨谢礼? 最后,还是一个齐家村的村民打破了这奇怪的平静。 这户村民是二蛋的一个同学的父亲,就那个不爱学习的小胖子。他家和里正家是未出五福的亲戚,跟张小四未过门的媳妇也熟,乃是看着她长大的伯伯。 有了这些关系,又素知赵家大郎的为人,他就直接登门入室过来询问了。 他倒不是又要新娶,而是要为年界花甲的老父做寿。 都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可在古代本就稀少的高寿之人,落在纯粹的庄户人家就更是少之又少,堪称凤毛麟角。没钱没权的庄户人,哪懂养生,哪能看得起名医。能活上六十岁,都是上天眷顾。 苟超是惯能吃苦的,有的赚,无论多、少,无论钱、粮,只要是进项,他都欢喜。 何况这回他不仅单算人工,还能拿到许多材料费。 秋日里攒的栗子、菱角,冬日里挖的莲藕、冬笋,地窖里藏的萝卜、蔓菁,厨房里存的腊肉、熏肠,罐子里腌制的各种咸菜、泡菜,还有田地里长势良好的新鲜油菜苗。想要办回好宴,还用东奔西走的四处淘弄菜肉么? 石河子赵家简直就是古代版的一站式购物农贸市场。 参加完齐家村寿宴的人家,再次给苟超做起了免费宣传,于是他又迎来一个厨师事业小高峰。 “敢问赵超,赵大郎家怎么走?” 这日,石河子来了一位骑马的少年,进村后直问苟超的住处。 几个被冻得鼻涕满脸还疯跑疯玩的村童被问的一愣,待听到“赵大郎”之后才晓得他要找谁。 “就在村子的最里边!” 这些天来找苟超的多了,村童回答的很是顺溜。 只是孩子都小,喜欢攀比谁能拿事,谁懂的多,就又有人抢答, “大郎没在家,去了也没用。” “对,对,都两天没回来了。” “嗯,明儿也不见得回来!” 来人被吵的头疼,幸好旁边的庄户出来一个成人,细细地说里原由。 这赵家大郎还真够忙的,难不成自己要白来一趟? 第八十八章 自打进入大唐朝以来,气候正在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慢慢起着变化。 北方茫茫大草原从年前入冬时就多风雪,到了寒冬腊月竟起了白宰,牛羊损失严重。自家饭不够吃,当然就要开抢,于是占据中原沃土的唐王朝,就成了游牧民族眼中的肥肉。 “哈哈,兄弟们挥挥鞭子,前面就是汉家小子的地方,草谷要多少有多少!” ”噢!噢!” 魁梧雄壮的草原汉子,骑在飞驰的骏马上,意气风发。朴实又极具煽动性的喊话,得到后面狼群一样,手持弯刀的部族勇士们的应和。 长生天是何其眷顾那群汉家小子,竟将全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分给他们!不过是群食草的绵羊,偶尔几只长出了羚羊犄角,也应该匍匐在狼群子孙的后代脚下! 眼看骑着赤红马的壮汉带着几百人的大队越跑越快,斜刺里又打马追上一个身穿铠甲之人。 “小汗还是慢些,斥候还未来报,不易操之过急啊。” 寒风凛冽,将劝说的话语吹的破碎。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仰天狂笑,雄壮汉子马速未减,斜眼瞟了一下来人,讽刺地说到: ”答刺罕,做了几天汉人的俘虏,草原话也不会说了吗。答刺罕是被那什么薛万彻给吓了破胆子吧,要不是你们这些胆子比老鼠还小的废物,可汗怎么会被人从定襄赶到此地!三年前,渭水河畔的荣光都让你们败尽了!” “哈哈,兄弟们快快跟上!前面有说不尽的女人,数不尽的财宝,数不尽的食物,数不尽的奴隶!” “哈哈,前面的一切都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财富,兄弟们快跑起——” “嗖——” 伴随破空之声而来的是一支寒光闪闪的利箭,直奔壮汉前胸而来! 这壮汉人虽粗鲁,却有几分真本事,一个闪身斜挂在奔马一侧,轻松躲过了要命一箭。 然而, 伴随着“呜呜”的号角,铺天盖地的□□齐发而至。 “是大唐府兵!” “大唐府兵来了!” 四周原本寂静的树林里,猛地冲出队队骑兵,一杆杆黑色的战旗突地拔地而起,斗大的唐字似乎要将这片雪地映红。 张小四跟着前面的骑兵,连发三轮□□,随即举起一丈多长的陌刀,激动地冲向了敌人的阵营。 连续辗转待命数月之久,终于在这里遭遇到了真正的突厥人! xxxxxxx 苟超一连做了几天的生意,才回到家中。不放心二蛋一人,就把他托付到了童大壮家。 年前给童家东西两屋都盘了炕,比原本的竹床大了好多。但二蛋过了年按苟超的说法就已经7岁,所谓“男女7岁不同席”,就不好让他跟虎妞同睡,结果他倒和童大壮夫妻住到一块儿,小石头只好跟着阿姊。 赵家那个泥坯房是贞观三年新到石河子这群人中最高大宽敞的,屋里的火炕也就够大。但年后接的活计往往还要带着许多菜蔬,且办事人家多用陶釜,冬日里受热缓慢做菜费事,苟超出去接活时干脆就赶着牛车,把那口大黑锅和瓶瓶罐罐的调料与蔬菜一道带上。 这样一来,家里的灶上没东西密封,二蛋也就只好住到别家去。 好在石河子民风淳朴,且永宁县对偷盗之事处罚极其严厉,真是夜不闭户都不丢东西。 自从混上了有车一族,黑脸就跟着连续忙活,反倒是显得大黄愈发地轻松自在。作为一头公牛,整日里让母牛外出做活,自己却休闲在家,苟超表示可不能给它惯出臭毛病。 只是黑脸有铁屑神器,走在冻得坚硬的土地和山间石子路上,不怕伤到蹄子,而大黄,还一直没来得及为它定做。 刚进村里,就有耳报神对他喊, ”赵大郎,前天有人来找啦!“ 这是小一点的调皮孩子,见长辈们都这么叫他,就随着胡乱喊。 ”嗯哪,前天有人来找赵阿兄。“ 这是大点的孩子,对着父母口里常常提到、神化了的榜样,有着足够的尊重。 苟超怀中的布袋里,有从办席人家带回来的的炸鱼丸,见他们在牛车左右转圈,就拿出来,一人给分了一颗。 ”这是炸鱼丸,尝尝弹不弹牙。“ 转而才对着前面院子里冲他微笑的大婶打招呼。 ”婶子,又有人来找我了?“ 都不用回家,住在村口的几户人家一般都知道有谁来找过他,经过一阵子的适应,苟超干脆就问他们,反正不问过会儿他们也是要主动告知的。 “可不,大郎可是了不得了,县尊亲自派家丁来寻大郎呢,呦呵,大郎是没看到那匹俊俏的大马,比张四郎骑回来的还好呐!” “县尊?” 苟超一提县令就肝疼,第一次见面就要走了自己的致富方子。第二次见面就让自己膝盖疼了半月之久,还发了两天低烧,真真是命中克星,这回又是有什么要么蛾子? “嗯呐,大郎可不知道,大郎那盘炕的手艺都传到县衙里去啦。那县尊的家丁连来了两天,特地嘱咐若是大郎回来,就赶紧带着盘炕的工具,到县衙去给府尊盘炕呐!” 我靠!这算是又揽个大活? 千不甘万不愿,可县令一词压在头上自己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大晚上在童大壮家随便吃了点晚饭,委托童家帮忙照看家里,才带着二蛋回到兄弟俩的小窝。 “阿兄,明儿俺和你一道去行不行?俺不想自己住在童大叔家。” 见二蛋情绪有点低落,苟超温言问道, “怎么,和石头不是玩的挺好么,受委屈了?” “才没,我们好着呐,就是,就是,俺都四天没见着阿兄啦!” 说着就委屈的扑到了苟超的怀里,还嘟嘟囔囔地抱怨, “阿兄一走,又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苟超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感性的人(←这点笔者持保留意见),可二蛋这两句话一说,眼底就泛起了湿意。 可能因为自己接过圣令的缘故,转过年来不仅找他的人多了,身价也提升不少。这些婚宴、寿宴办下来,还真赚了不少钱粮。可来到异世后,就二蛋这么一个在世亲人,小小年纪在现代那是小学还上不了的孩子,屡次三番被自己撇在别人家里,心里一定和难受吧。 苟超以前就看不上那些只为赚钱不顾家里的父母,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殊不知,孩子最需要的就是陪伴。 不知不觉竟要向以前那些看不上的人靠拢,自己看来是要钻钱眼里了。 ”好,那咱们到时候一起去。“ 几天没回家屋里落了一层灰,苟超把大锅支好,就开始烧热水,想要简单打扫打扫房间,顺便给二蛋洗个澡。 这孩子能有一旬没洗澡了,加上童家烟气又大,小脖子上起了一圈黑皴。 “二蛋儿,把千字文再背一遍吧。” “噢” 这是兄弟俩每隔几日便会发生的对话,就怕放个寒假二蛋便把所学知识忘个精光。苟超甚至把千字文的汉字刻在一堆小竹条上,偶尔就拿出一条问他上面写些什么,并让他拿着自制的劣质毛笔,写在专门练字的石板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因为背得熟,二蛋就不爱好好背,非得摇头晃脑像唱歌一样,自编了曲调。 兄弟俩洗洗,背背之后,就赶紧趁早睡了,明天还要去见县令,不打足精神可应付不了。 xxxxx 第二日,府衙后院。 “拜见明府。” 苟超见县令站在院中,赶忙作揖行礼。 小孩子都很懂看脸色,见状,也乖乖地学着兄长施礼, “拜见明~福~” 郑县令耷拉着眼皮看着还没自己大腿高的赵家小郎出神,并未回应兄弟俩的问好。 苟超见他这样,以为自作主张地带了二蛋,惹得县令不快,赶紧出言解释, “启禀明府,家弟年纪幼小,村中有无至亲,这盘炕之事还不知道要耗费多久,就将他擅自带在了身边,还望明府海涵。” 郑县令等抬眼看着说话的苟超,等他解释完,才开口问到, “这小郎头上,所带何物?” 冬季天冷,小孩子在家又关不住,苟超怕他冻坏耳朵,就用剩余的毛线,给二蛋织了个脖套。 之事这个脖套,并不套在二蛋的脖子上,而是套在了脑袋上。这样既能将他的丸子头露在外面,又能将他的大脑门和招风耳完全盖住,戴上之后又暖和,活动又方便。 见他好奇,苟超还能怎样,顺从的把脖套取下,递到县令手里,赶紧狗腿地解说, “这是帽子,冬日里带着暖和,还能抵风寒。” 郑县令当然知道这是一顶奇怪的帽子,只是面料一看就非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毛茸茸地闪着白光,一看就觉温暖舒适。 果然,手触之下,暖暖的,柔柔的,还有弹性。自己也算见多识广,没想到世间还有此等布料。 郑县令眯眼看了一会,平静地说道, “此物想必是动物毛发织就。” 第89章 人的智商先天就定了一大部分,那些略微出类拔萃的,后天若不虚耗,情商也在标准之上,只要气运不差,都会有所成就。 苟超觉得郑县令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也不会年轻轻地就当上了县长。这样的人若是穿到现代,没准也能过得不错。 被一双鹰眼看着,还能胡思乱想,看来自己也非常人。 “嗯,这个是用羊毛捻成的线编织而成。我们兄弟俩穷门小户的,冬季也没御寒之物,就早早攒了些羊毛,看能不能做出点保暖衣物。哪里想到借了府尊的大光,得到许多恩赐,我兄弟二人有幸穿上了羊皮袄。” 说着,还腆个肚子两手抻抻衣角, “这羊皮袄可比毛线暖和。” 二蛋仰头盯着前面这位看起来就好怕人的“明福”还是什么“福尊”之人手中的脖套,怯怯地溜缝到, “对,羊皮袄比羊毛暖和…” 生怕县令觉着好,就把自己的毛脖套收走了。 郑县令没有搭理赵家兄弟,刚刚听到“羊毛捻线”时,脑子里忽的闪过一道灵光,可可细细一想,又什么也没抓到。 将手中的“帽子”还给仰脸等着的赵家二郎,郑县令的表情柔和许多, “你这小郎倒很机灵。” 成亲已有五年,身体寒弱的妻子小产一次之后再无动静,郑县令这几年就愈发的对孩子多了耐心。 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苟超, “看来是赵大郎教导有方,吾倒是小觑了。” 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赞赏,让领他二人前来的管事细作安排,便去前衙处理事务。 苟超看着他那挺拔的背影,实在摸不着头脑。自己没得罪他吧,怎么感觉他说的就不是好话。 这管事是陆氏的陪嫁,陆家三代的家生子,早就被赐姓陆,府里人都称他陆管事。 永宁县衙在郑县令的前任在职期间,好好翻修过。当时不过是一个下县府衙,主事之人也不过是个从七品下的小官,可翻建后的建筑在不违制的前提下还是极尽美观奢华之能事的。 苟超出了农村,就是和大伯到外地打工。所为的“外地”,就是离村子没多远的安口镇。坐i小客只要三个小时,那还是因为有几处村级公路不好走,可见他能有什么见识。 对于古代建筑他从来都是在电视里看过,真实的从i没得见。 农村的小学组织春秋游,都是去附近的山坡。到了村里的初中,这类活动就没有来了。高中倒好去了镇里,肄业前还遇到过学校组织的去附近风景区的春游活动,可是要交不少的活动费,于是就缺席了。 当了几年瓦匠,不是在村子里给人盖房、盘炕,就是在镇里给人刮大白、做地面。所以,苟超出了看见一些用砖石做成的仿古亭子、酒楼,真正的木制建筑还是穿来以后才得以见到。 可路边那些牌、楼、店、居,哪里能比的了雕梁画栋的府衙建筑,那可不止差了几十个刘主簿家的二进宅院。 现在的苟超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是他远没有刘姥姥那样可爱,不想丢了还剩一点点的现代人的小骄傲,极力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 “哇,好漂亮啊——” “阿兄快看,那石头刻了图呢!” “还有,还有,你看那门梁上好几种颜色呢!” “呀,那边,那边,那树上还开花呢!” 小孩子就是单纯,喜怒都露在面上。但也知道这里是了不得的地方,并不敢大声喧哗,都是小小声的惊呼。 “咳——” 苟超终于忍不住了,想要显示显示自己多少还是有些见识的,指指树上的红花,说道, “那是梅花,越冷才越开呢。” 虽然只是在古诗词里听过,但看着那上面的五瓣小花,就猜它一定是梅花。不过心里还是些微的吐槽了一下,‘说什么岁寒三友,这花哪有俺大东北的映山红抗冻’。 兄弟俩是赶车来的,进后衙前牛车和所携带之物都被领着安置在府衙后身给下人住宿的院子里,两人的住所也被安排在县衙墙外抻出来的罩房里。 这会儿是要见见女主人,商量一下火炕要盘在什么地方,盘多大,是否要改建厨房等事宜。 “好漂亮啊——” 在绕过两排房子,转过一个月亮门前的影壁之后,兄弟俩再次发出了共同的感慨。只是二蛋发出了声响,眼神盯住的地方是庭前修理盆栽之人身上的红色皮毛大氅。 而苟超是赞在心中,看了一眼女人的样貌就赶紧撇开眼神,就她的穿着打扮而言,身份已呼之欲出,可不敢失礼。 “娘子,这就是前来盘炕的赵家大郎,郎君让带着他看看地方,商量盘炕事宜。” 知道大户人家都这么称呼,可苟超还是觉得别扭,只好加了俩字,作揖到, “见过明府娘子。” “哦,见过明福娘子。” 陆氏早听见了脚步声,这时候才停下动作,看向来人。 xxxxxx 长安城,太子东宫。 “那,那,那李——” 身穿莽服的高瘦“老人”实在唱不下去,猛地又扑倒在地,大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贱奴该死,还望陛下饶命啊——” 身后上场、没上场的一众伎人又是哆哆嗦嗦地跟着跪倒在地,山呼“陛下饶命”。 搞坐王榻的李世民初时还心存愤怒,待听得多了反倒生出几分意味。尤其是听到这一场,曲调十分激扬紧凑,风格还是生平仅见。只是这扮演李密之人,被帝王气所慑气场全无,若胆子再大几分,此段便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好戏。 跪坐在下面的程知节对李世民的脾气多有了解,见他表情就知其兴味正浓。 三两步来到殿中,抬脚便踹, “隔一场就要来此一出,还有完没完!陛下早言将赦免尔等无罪,还要三催四请不成,若唱不出坊间的气韵来,看俺老程不剥了尔等之皮!” 魏征在坊间也刚刚听过,还想政事之后就做禀告,没想到程知节也注意到此事,还先一步做了安排。知道此段最是大不敬,就起身进言, “陛下,此处言语最是冒犯,还请赦免此等伎人杀头之罪。” 李世民听此一说,更感好奇,金口一开, “免——” 这才稍稍缓解下跪之人的惊恐——不是“无罪”,而是免了“杀头之罪”,更能让人安心啊。 戏班班主就是扮演李密之人,颤颤巍巍地重用站了起来。心里万分悔恨,怎么就着了魔似的学得此曲,怎么就抽风似的跑到长安城里来唱! 长安城民风大胆,私下里议论皇家的数不胜数,可有几人真敢在天子面前出言不逊,看来自己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这两句正是连续性的一说一答,刚才营造好的氛围已经一空,怕“李密”直接唱出来惹得圣人恼怒,又不敢重新开头浪费圣人精力,“王伯当”很是聪明的往前跳了两段,抢先开唱。 “李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接了几句,听他唱完,这才又接到, “那李川也是个臣谋主!” “他本是真龙下天堂!” …… 自从上完早朝,程知节便留住魏征,向圣上道有事启禀。随着李世民来到偏殿,才说道家儿京郊打猎途中听得一曲,且曲子多有特殊之处,便把戏班带回,等陛下处理。 这一唱就从头晌唱到了暮色来临,戏班子被宦官带出去审问,殿中仅留君臣三人。 “此曲所述多有错漏,然,曲调、形式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世民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半晌才发出一句感慨,又对殿下两位说道, “玄成,知节都在瓦岗共过事,听得此曲有何想法。” 魏征率先起身,沉吟道, “臣昔日虽曾奉李密为主,李密为人与曲中大为不同,所述之事多为杜撰。” 李世民当然知道都是杜撰,自己可没下令将李密打下山崖,那李密也是一时豪杰,又是同姓,当初可是俺君王礼节厚葬的。 “当年与王伯当共事,相交却不密切。只知他确实勇武,箭术了得,对李密也确实忠心,但为人却不甚了了。” 听魏征说完,程知节又说了些过往,君臣三人一番交流,渐渐达成共识, “看来,此曲莫不是王家之人所做?” 魏征博闻强记,断言道, “当年最后一战,王勇家人也都跟随身侧,死时也无族人出面收敛。” 程知节许是和王伯当还有些深交,又推测到, “莫非是王勇家将部曲所做,抑或是其友。王勇生前也是豪爽之人,多有私交。” 猜测一阵,门外宦官来报所问详情。 三人听过之后,魏征又出面补充, “陛下,臣昨日从郊野而回,也闻听此曲却非此班,详问之下,说是从万年县习得。今日这班又说从蓝田县习得,看来此曲所传甚广。” 这时又听人来报,万年县县令上书请见陛下,说有要事启奏。 君臣三人默然对视一眼, “宣——” 第90章 永宁县的冬日不像大北方那样漫长,出了正月气温就开始渐渐回升。满打满算,适宜住火炕的时间也就顶天四个月,其余时候还是住床榻舒服。 此床榻当然不是苟超他们住的那种简陋竹床,而是精雕细琢的高档木床。至于什么木,苟超这点见识是看不出来的。 看到县令夫妇的卧室装扮,最终还是不忍在其中盘铺火炕来破坏格调。 县令住的这排房子共有五间,正门进去就是一个小厅,向东的两间,最里面的是夫妻卧房,外间则是陪嫁妈子、婢女值夜用的。 西面两间原本是为了新生小郎小娘做准备的,可陆氏身体一直不好,迟迟没能怀孕,也就空放在那。 苟超就想在这两间盘炕,正好一间住人,一间烧火。可直至解说到要建烟囱以出烟,才发觉出了大问题。 原来,这朝代县令及其家属都是住在县衙里的。前衙办公,后院就住家眷。 而县衙建筑的样式都是有制度的,在院子里放个假山,挖个水池,这些都没什么。可是要在房屋外观上加以改变,这可就要注意是否俞制了。 当然,在唐朝初期,火灶要么是直接露天,要么是独立的屋子,还没见过谁家的住房上立过烟囱,也不好说俞不俞制。可陆氏还是说了, “若无替代之道,那便罢了。” 陆氏听郑县令提过火炕,还真就拜访了一次刘主簿的内院。 赶上那日烧火的婢女没有掌握好度,烧的柴格外多。陆氏坐在炕上的锦团,依然承受不住,热的浑身冒汗,这可是冬日里从不曾有过的。 但夫君的本家已经投来了注意的目光,门下省下来的朝令对夫君有极尽赞赏之能事,万不可在这种时候给人挑出不是来。 还没得罪县令,他就说些不知所以的话,这要是事情没办成,还不被他生吃了。 说实在的,也许别的穿越者在见到古代官宦时可以不屑一顾,又或是镇定大方。但苟超这人,对掌权者还是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的。在刚穿来时,内心极为震动,隐藏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看到救助的官吏还能表现的自然。 但现在—— 无欲则刚 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词汇,还真是契合人意。一旦有所求,就多了畏惧心理。再加上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苟超反而越活越胆小了。 既然胆小,那领导发了话,不论有什么困难,也要克服困难往前上。 最后苟超提出在那排招待女眷的房间,选出两间盘炕。当然,肯定也是不能立烟囱的,就打算在炕上接出一段火墙,一直延伸到窗边。再从窗边向上起火墙,最后从窗框边掏个窟窿,接一小节铁皮桶,将烟气送出去。 只是到时候,火墙看起来肯定不好看,还需装饰一番。或许可以让管事联系一家瓷窑,专门烧一些瓷片。也不用多高档,颜色深点、浅点,大、小差点,薄厚不晕点,都不要紧,自己怎么都能给找平了。只是贴火墙上以示美观,也不需多结实,想来比碟、碗、杯、盏好烧多了。 看看咱这马屁拍得,也是没谁了!这还仅仅是个县令,以后遇上个王公贵族,自己还不直接趴地上大声问好啊,嗯,给穿越众丢脸了…… 不管苟超内心怎么活动,他的二套方案最终被县令妻子认可,接下来就开始了具体工作。 二蛋不想被一个人关在府衙外面,就每天跟着兄长上工,但都很有眼力价的呆在房前的院子里,不去打扰兄长做活。 “小郎在做什么?” 这日陆氏路过施工的院子,就看到赵家二郎蹲在院中画着什么。 赵家二郎比他兄长长得讨喜,白净面皮外带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左脸上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呆呆地看人时尤为惹人怜爱。 多年未有子嗣,县令夫妻不自觉地对小孩都很关注。陆氏甚至屡次三番地劝郑县令纳妾,以延续血脉。可郑县令因着生母郁郁而终,自己又忍屈受辱之事,对一妻多妾的习俗就存了介怀。在县令眼中,陆氏聪明伶俐,家教又好,不仅诗词歌赋顺手拈来,打理家事也得心应手,乃是不出世的奇女子,对他又温柔恭顺,是没什么女子比得上的。 陆氏见夫君推辞的坚决,自然是满心感动喜悦的,但又不能真让夫君断了香火。商量到最后两人约定,在郑县令三十而立之时,倘若陆氏还不能受孕,便纳一良家诞育子女,寄养在陆氏身边教养成人。 二蛋正全神贯注,直到身后出声才晓得有人,回头一看,就看见了漂亮的红色毛皮,赶紧起身作揖。 “见过娘子。” 身旁的婢女被他正经的小模样,逗得噗嗤一乐,夜看向他身后的地面。 在外人面前本就容易拘谨的二蛋,这下更是脸蛋通红,往旁边让了一步,小声的说道, “俺在自己玩阿兄教俺的五子棋。” 陆氏觉他可爱,看来一眼地上画的格子,就逗他, “哦?何为五子棋,地上也没有棋子啊?” 人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尤其当觉着高不可攀的上位者向自己讨教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心如止水,不产生一点点自得。 二蛋见问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拘谨之情顿减,忙蹲地上啰啰嗦嗦地解释, “你瞧,这不是有‘棋子’么。这个‘x’和这个‘o’就是棋子。俺自己和自己玩,用‘o’去堵‘x’,要是五个‘x’……” 陆氏平日里深居简出,无事也好打打棋谱,见这五子棋极类围棋,只是简单许多,倒真被挑起了兴趣。想到围棋深奥,府中只有县令一人能陪她下棋,不像此“五子棋”似是谁人皆能学会,就让二蛋随她去了起居处的厅堂里。 厅堂中间,二蛋与陆氏对坐在桌案两侧,案上摆着一张围棋盘,两人一黑一白正在对弈。 “二蛋可有大名?” 几样点心在前,小孩子的戒备心也就渐渐消散,现在两人已经慢慢熟悉起来,说话也亲近不少。 “有,俺有大名,还是俺兄长给俺取得呢!” 说道自己的名字,二蛋很是自豪,这可是连夫子都夸好的名字。 “俺叫赵赟!” “哦?三国时也有个‘赵云’,可是想要汝像他一样有所成就?” 二蛋早就猜到她会说错,当时夫子那么有学问的人,就也说错了。 “不是那个‘赵云’,是‘赵、赟’!‘文武’下面加个贝字的‘赟——’” 文武双全,还要有钱,这好处可占全了!不过名字虽俗,倒是寄予了家人的祝福、期望。可是—— “哟,二蛋还识字啊?” 这可问到了二蛋的兴奋处。在村里,也就刚进学时有人问过几次,不过那时自己还没学过写字。后来学得多了,也就能在石头t面前显呗显呗,可石头就一光知道玩的小屁孩,跟他说都说不明白! 二蛋干脆棋也不下了,仰个小脸,做出一副你很识货的表情,傲娇地答道, “何止认字,俺还认识的不少呢,俺连千字文都认一半啦!” 这还真出乎了陆氏的预料,听县令提过,那石河子不过是个穷乡僻壤之地,去年初,户口儿还不满二十,全村也没个读书人,没想到眼前的小不点还认识《千字文》。 “二蛋可是进学了?” “嗯!俺在齐家村拜了李夫子,夫子教俺《千字文》,可俺全都背下来了,他也不教别的。后来兄长就叫俺每天去问几个里面的字,阿兄说了,若是《千字文》里的字全学会了,夫子还不教俺新的,就给俺找别的夫子。” 《千字文》虽是启蒙读物,但成文不短,用典也多,世家大族里的孩子日日教人催着,没有点天分,短短时候也别想通背全文。这赵家小郎不过一田舍汉家的幼童,不止通背,还识得半篇,若非下了苦功,那就真有几分天材。 陆氏来了兴致,干脆考校起来。随意开个头,就让二蛋接着背诵,没想到他竟全部接上! 她不知道苟超冬日里无事,就是这样反复轱辘这点知识,还以为二蛋才思敏捷,对他愈加喜欢。后来更是让婢女铺好纸张,看二蛋写字。 但到了写字这关,就实在让人惋惜。苟超前世写字就十分难看,秉承着能认得出,写不错就行的思想,对二蛋根本就无指导能力。且舍不得买纸,平时就让二蛋沾水在石头上凑合,致使二蛋写纸上的字,比狗爬的强不了多少。 “二蛋写字,可有临帖?” “啥是临帖?” 在得知二蛋的学字过程之后,陆氏不免对苟超多了几分恼怒,夫妻夜话时还说, “这赵家二郎可比他兄长机灵,白白浪费了他的天分。” 郑县令闻言,嘴角一勾,说道 “那赵大郎不过面向憨厚罢了。本家来信,话里话外打听制糖方子的来源,估计是看两京进项好,起了歪心思。” “郎君当日没写来处?” “早知他等脾气,哪好坏人性命,只说是从一外地客商那买来。不过,吾却是多此一举了——” “哦?” “制糖方子已在县里传开,只当做小食散卖的内城就有五处,皆说是自己熬得……” 第91章 章 贞观四年元月,“火炕”一词已在一些中等阶层之家悄然传开。年后正是亲朋好友频繁走动之时,也是生意、工作往来上,打交道、攀关系的小高\潮。 刘主簿作为永宁县的小新贵,后院夫人那的迎来送往也跟着多了起来。冬日天冷,来拜访的女眷都被带到了烧着火炕的待客室,这样一来,刘家的新式“土床”便呈现在一部分人眼中。 只是当时还没有出十五,不好在家门里破土动工,这些人不过打听了堆砌火炕匠人的称呼、住所,哪里想到,自己要派人去请时,那匠人已然进了府衙! 府衙啊,这就是要给明府家里盘炕了。那火炕就好到连府尊都青睐的地步? 一时间,火炕真正在县城里大火起来。 苟超这边连县令家还没答对好,后面就又多了好些订单。这些订单大都来自城里的缙绅富户,有两家甚至是县丞、县尉。 给这些人家做活肯定不能亏了苟超,没准赏钱比县令还要给的多。可是,他还真犯了难。 这些人里,哪家做活,都得细致美观,是万不敢糊弄的。要是他们之间互相走动之下,发现自家的比不上另一家,那时候还不把自己生吃喽。 若是每家都去,他一个人估计做到三月底也做不完。 可若是仅去几家,岂不是把剩下的都得罪了? 哎,自己一小老百姓,哪个瞧着不顺眼,还不跟碾蚂蚁一样的收拾。 他这点小忧愁说出去估计都得挨揍,不说与这些人家搭上关系,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就是人家给的工钱、赏赐加起来,都够他种地种上几年的,还有担心做不完? 这要是交道那些匠人手里,巴不得一直不完,从年初做到年根底下才好呢! 可苟超不这么想,他还盼着赶紧回去收拾土地呢。 从县丞家出来时,就已经入了二月天,天气渐暖,是开始整地的时候了。 心底对郑县令多少还存了一丝不满,但不可否任,因着他的关系,自家可是多了好些田地。 二百多亩土地啊,自己都成大地主了! 可惜土地多了也发愁,没有拖拉机、小手扶,两三个壮劳力都种不完,何况,他就一半大小子。 虽说把这些单子都接了,要比种田赚的多得多,但,不时就好杞人忧天的苟超可不敢这么做。 连着三年天灾,谁敢说第四年就一定风调雨顺?要是点背地又轮上天灾,那永宁县也难保不受波及。 大灾之年,再多的钱财也是废铜烂铁,哪比得上粮食让人心安,苟超早就算计今年要多侍弄些田地,也过过家有余粮的瘾。 “大郎说得可是真的?!” 县尉家的管事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嗯呐,管事大叔人头熟,想来这县里的瓦匠有不少都认得,还麻烦帮我问问,有没有想学这手艺的,我细细地教上两天估计也就会了。” 这赵大郎莫不是疯了,好好地买卖不做,静要把独门的手艺教给别人,让别人来做? “大郎可要想好,且不说这盘一铺炕非是一两个铜板的丁点小利,就是与后面的人家有了来往,对大郎也有莫大好处,大郎就真舍得让与别人?” 这杨管事还挺厚道,苟超朝他感激一笑,说道, “是真想好了,眼看就要农忙,家里没人可不行。烦请管事大叔帮我张罗张罗,多找两人,这样等着的人家也不用久等。” 杨管事有心劝他大不了买几个奴仆回村忙活,可这样一来就有些交浅言深;又想到自己从中牵线还能赚几分好处…… 唉,罢了(liao),谁还没有个少不更事的时候。 “大郎既已想好,那就都包到某身上,定寻些小有资产的泥瓦匠人,也能多给大郎些个谢钱。” 杨管事办事起事来,又牢靠又利落。想到什么手艺传的太开,就不值钱了。于是仅找上城里有名的三家匠户,说了来意。 匠人圈子本就小,这些日子富贵之家广动土石,为的什么,早就耳闻。 只是再怎么嫉妒眼红,也不敢对那传说中的赵家小子动手脚,瞧他做活的那些人家,说不上有什么背景呢。 苟超的决定,对他们而言正是瞌睡碰上枕头。一面暗暗嘲笑他的短见,一面争相出高价想要学到这门手艺。 后来杨管事从中斡旋,帮着定了学费,苟超才从盘炕事业里解脱出来,得以回村。 这次回村可谓满载而归,除了那些赏赐钱财,还买了许多种子农具、生活用品。 拉车的是已经穿上“铁鞋”的大黄,身高体壮的公牛使出力气,比黑脸快多了。 因为车上装了许多东西,苟超就一个人,无暇□□,所以行到城门附近的公示栏那,就没有下车看热闹。 此时衙门新帖的告示前,聚满了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只听那识得文字的男子解说, “其意即是,王勇此人乃历代少有的忠义之臣。本朝天子最重忠义,乃命人重修其陵墓,追封其‘忠勇侯’,允其族人前往拜祭。” ”圣人英明,王伯当这样忠义的豪杰就该厚葬!” “可不,这样英雄了得之人竟死的那样惨,早就该投到圣人帐下!” “哎,不是说当年身死之时就已厚葬,怎地又重修陵墓?” “没听戏文里唱么,当年圣人还是秦王之时,便对他另眼相待,现下圣人登基,定是深感遗憾,理当重新追封。” …… 《双投唐》在本地大火,各处频繁上演,大户之家甚至请了戏班,在家中广邀亲朋共赏。好些人听过一个戏班,还要再听另一个,非要比比,哪个“王伯当”扮相好,哪个“李密”更奸猾,哪个“河阳公主”最漂亮… “王伯当”早已成了全线人民的心中偶像,“忠义”二字的绝佳代表,不时可闻为其不值地叹惋。元旦前还有心思细腻之人,画了“王伯当”的画像售之于市,说是可以镇小人,竟卖的极好。 偶有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的老人,反驳说李密之才甚伟,不肖戏文所述,且王伯当其人不过一敌军鹰犬,哪里来的厚葬。然,世上多人云亦云之辈,又有戏文为证,哪里是区区几人能反驳得了的。 不仅如此,这戏曲还带动了一股习武参军的热潮,好多青少年都想像王伯当一样勇武,再追随一位明主,做一个忠义双全的好汉,幻想有朝一日也能名扬天下,传于后世。 不提县中这些纷扰,只苟超再次回到村里引发的轰动也是不小。 当然,他去县里为府尊盘炕定会获得许多好处,这都是村里的共识,只是没想到能赚得这样多的财物。 “哟,大郎怎地又买了绵羊,家里两只还不够放啊?” 这是上千调笑的。 “哎呀,看大郎那满车物件,这赏钱可没少得!” 这是站远处感叹的。 “大郎怎的去了那样久,往日里盘炕也没见用这许多时候?” 这是有心打探的。 苟超乐呵呵地一一应承,直到走了半个村,才有孩子张望半天,脆脆地问到: “二蛋儿呢?二蛋儿哪去了呀?” 总算问到了二蛋,自己可都等半天了! 要说这次进城最大的好处,还不是得了些许钱财,而是二蛋得贵人相助,终于可以进到一所像样的学校。 看看那个县令夫人,不仅人长得美,跟电影明星似的;心地也好,竟将二蛋推荐到了县里蒙学。那蒙学可不是好进的,听说齐家村的里正费了不少心思,才给自己的小儿子弄到一个名额。也不知道二蛋这小呆瓜,哪里投了县令夫人的眼,竟得到如此大的好处。 就有一样不好,蒙学建在县里,来回太过遥远,往来不便的只能住在学中。二蛋还如此幼小,一人住宿肯定不行,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托人找妥当的人牙子,像其他道远的人家一样,买了一个仆人在学中照顾。 去年在人市里看到人口买卖的惨状,苟超又震惊又愤怒;但义愤一过,见多听多之后,内心就渐渐麻木,不再那样震动。现在家里又委实人口匮乏,只好咬咬牙,买了一个少年书童,心说等几年若这少年攒够了他的卖身钱,就出放良文书,让他重归自由。 还自我催眠般暗想,看那孩子被饿的皮包骨,不如跟着自己吃好喝好,还给工钱呢。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一点,开始劝说起二蛋这项大工程。 不细说其中的艰难,总之二蛋是留在了县里,只每五日沐休的日子可以归家。而苟超为了他能过得好点,还溜须拍马地给主管的学正、夫子盘了火炕。 与村里人略略一提,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惊叹、恭喜,苟超心情十二分愉悦地回了家。 同一时刻,他曾满心牵挂的白山子,也难压制激动之情。 身旁的老者帮他整整斗笠,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低声感叹, “三郎终可去新冢祭奠了。” 第92章 章 贞观四年,石河子迎来的第一场春雨,如梦似幻。 先是在群山之下飘起带带山岚,随之雾霭渐盛,向周围弥漫。 待旭日东升,仅余连绵起伏的峰脊出露在浓郁的水汽之上,浑圆的金乌也被洗练的莹润,静挂在朦胧的天空。 如此胜景,连连持续了两个时辰,忽而一丝微不可察的气流,悄然掀起点点波澜。 这就像是一条讯息、一个信号,越海穿山而来的清风将凝而不散的水雾撩拨地如同缥缈精灵,凌乱而又优雅地消失在浅蓝色的天空。 “沾衣欲湿杏花雨,病树前头万木春!” 苟超极有兴致地诌出一句诗,望着自家桑田的方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二百多亩田地是怎么也种不过来的,即便采取轮作的方式,也要有大片土地抛荒。 县里前两次给苟超划拨的田地都不算好,能有将近七十亩的山坡田。其中大部分位于大孤山东北侧,包括他那二十亩永业田。 老早就规划自家的桑田都要种上果树,这样又省力,又能有所收获,最重要的还能防止滑坡、泥石流。 若是把山坡都开垦成耕地,那么当夏季暴雨来袭时,极有可能引发山洪,他们这一保又都散居在大孤山脚下,那可是首当其冲。 只是到底种什么树,还一直没有拿定注意。那时候穷得可怜,就想着到山上寻些树苗,不拘是什么果树,能结果就行。可世事变化,哪想到转过年来,就攒了不少铜钱。 连着在城里揽活,苟超对永宁县慢慢熟识起来。前个在花木市场买了一批桃、李、杏、梨的树苗回来,都种到了永业田里。 当然,就他的财力,加上他谨慎的性子,这一批算作试水,没敢多买,还不到百棵树苗。那桑田还空着好些地方,等着日后一点点补种。 要是张小四回来就好了,还能陪我去西山里挖些栗子树苗。 要是张小四回来就好了,就能\还能…… ↑ 这样的句式不时地闪现在苟超的脑海,一走就是四个月,杳无音信,心底不由暗暗地为他担心。 要只是训练,早该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动静,村里人都说他是去战场了。 这可是古代,哪有现代社会安稳,没准还真是去了战场。可去战场不是打游戏,那是要真刀真枪地拼命的,刀剑无眼,一个还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他可千万不要受伤…… 说回种田的事情,昨个才把所有树苗种到地里,今天就下了一场大雾,将地面润泽地湿湿软软,绝对是好兆头。 等到雾气全然散开,苟超已经整出来小一亩地,用来育粳苗绰绰有余。 “粳苗”,是苟超他们那对水稻幼苗的称呼。 东北虽然是在大北方,印象里都以为应该种麦子多些,实际上很多地方都有种水稻的传统。苟超生活的村子更是如此,因有河流穿过,在河流两岸分布了大量水田,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会种些,其余旱地另种玉米、大豆、高粱等,整个村子竟无一家种小麦。 所以,自小吃米饭长大的苟超,再吃了快一年的小米、黄米之后,馋大米都快馋疯了。在县里,连找了三家粮店,才凑齐一袋子没脱壳的稻粒,打算今年说什么都要种两亩尝尝。 原本已分了小十亩的滩涂地,这最后一次分土地,苟超还主动要了十来亩的河漫滩涂,被划分田地的吏员直赞高(大)风(脑)亮(缺)节(弦儿),这下不仅能多种稻田,那些水深泥多的地方,还可以试着种种莲藕、菱角,反正地多就是任性! 可是还是有那么多没利用的土地,除了要休整的,剩下的留出粱(黄粱而非高粱)、菽、黍、粟用地,就看看能不能种些羊草、三叶草。 羊草在东北分布很多,很适合牧羊。等到了石河子,苟超发现山脚路边也多有分布,只是不那么密集。 还有三叶草,曾经看过别村专门种这个,说是极好的饲料,叫做“苜蓿”。当时还很不解,说什么是国外传来国内的优秀青饲料,可花园野地里还不到处都是。 后来还是他大伯有见识,与他说了分别——人家那个“苜蓿”是开紫花的三叶草,咱这原产的,开的是黄花。 黄花、紫花,不搞畜牧业的苟超可看不出什么区别,不过人工养的长得好些罢了。又发现石河子的三叶草比大东北的长得好,不如也种来试试。 年岁小有个巨大的优势,就是生命还很漫长,还没有成家立业的烦恼,有了想法就可以慢慢尝试,哪怕失败,大不了重头再来。 “大郎,养都吃饱了,俺还做些啥?” 说话的就是苟超买来的书童,早起就自觉地放羊去了。 赵家现在可不止两头羊,那次从县城盘炕回来,直接带回五只羊羔,现在都成羊群了。这五只羊养大之后是要买将出去的,所以没再取名,省的到时难舍。 苟超看着等待支配的梭子,心想这600文花的可够值。 没错,就是600文!也就是两只成年羊的价钱,连壮牛的一半都不值。 梭子生在一个传统的织户人家,母亲织布的本事一般,所赚之钱也就勉强够两人糊口。可她倒是好生养,连着生了五个孩子,竟然站住四个。 三子一女的到来使得本就贫贱的生活雪上加霜,即便丈夫四处找补日子还是越过越穷。好不容易熬到长子、次女都长到了十多岁能够帮忙贴补家用,顶梁柱竟摔断了腿,卧在家中养伤。 这又得延医问药,又得买些肉食找补,还一下子失去了壮劳力,本就家无余财,更是连四处筹借都筹不到。 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得卖出去一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劳力,老四还小,怎么看也就十岁的老三最合适。 别看人小,这时候的人都早熟,家中状况也都明白,梭子没等母亲张口,就主动出了声,惹得全家嚎啕大哭。 “走,回去拿铁锹,咱俩到河边去整地。” 河边有两亩滩地已被苟超犁过几遍,是预备种水稻的。只是水田地与旱田不一样,前期要往里面灌水,后期还得保持干旱。事故周围不但要起田埂,好得挖一些灌水、放水的沟渠。 士、农、工、商在大唐初期分的清楚,户籍上都有标明,不是你想换职业就随便能换的,朝廷都有专门的赋税指标跟着。 梭子既然出生在传统的织户人家,对如何织布倒还熟悉,庄户人家的活计是一窍不通。 苟超打算仔细地教教他,等到他重新变成白身,就是佃几亩地种种,也活的自在。 昨天是立春后的第五天,是本地王朝举行春祭的大日子,俗称春社,祈求这一年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样大的事情,县里学政、教谕都是要参加的,就得放假两天。而两日之后正好赶上蒙学的五日一沐,这县学可不像后世,流行串休,满满放了四天假。 今儿是第三天,加上前几次的休沐,梭子放羊是放得溜熟,挖坑栽树也得心应手。 “你爹恢复的怎么样了?” 虽然签了卖身契,可梭子得空也可以回家看看,比在大户人家做小斯松快许多,梭子在心底对赵家兄弟极为感激。 “还得多谢大郎,大郎教的骨头汤可好使了,阿耶喝了半月气色都红润了,说是过几日就能下地做活。” “那可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没彻底养好,可不敢乱动,不然还得更糟。回去和你爹好好说说,可不能让他胡来。” 梭子他家苟超去过一次,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全家人都面色蜡黄,没一个看着好的。 “嗯,俺听大郎的!俺娘还要俺好好跟着大郎做活,说大郎是菩萨转世,老让俺往家带吃食,全天下就没这样好的主家!还说俺才来几天,就胖了一大圈,定是好吃懒做,让俺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俺说,俺没有……” 两人絮絮叨叨地往河边走,途中路过一片油菜花田。金灿灿的油菜花经过上午水汽的洗礼,十分娇艳美丽。只是种的有些少,要是满村皆种冬油菜,估计就赶上人间仙境了。 放假回来的二蛋也有任务,苟超不想给他养成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废物,就让他趁着地软去挖蚯蚓。 去年蚯蚓养的不错,到快入冬时虫子不那么好找,用来给鸡鸭添餐,它们都很喜欢。而且不知道鸡鸭是不是吃多了虫子的缘故,下出的蛋,蛋黄又大又红特别好吃。 挖蚯蚓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开始只有二蛋和石头瞎忙,后来吸引了一大批小伙伴,人多势众的跑到了村口。 村口有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河沟,旁边有翻好等着播种豆粒的农田,交界处土壤又潮又软,很容易抓到蚯蚓。而且黑子昨天傍晚在小河沟里发现了一队早蝌蚪,惹得一群村童心里痒痒。 “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一群孩子正在比谁蚯蚓挖的多,挖的长,就有一耳尖的村童站起张望。 从去年开始,石河子陆续来过好几次骑马之人,孩子们对马也熟悉起来,每次有人骑马而来,他们还要兴奋地讨论一番,看看哪次来的马最漂亮,最威武。 一群萝卜头抻个脖子向路口的小坡上张望,等了片刻,蹄声愈加明显,待坡后露出个棕色马头,早有等不及的孩子,扯嗓子大喊, “大马来喽!大马来喽!有大马来喽——” 第93章 章 张四郎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八面的回来了。 那棕色的马匹一看就是良驹,毛色鲜亮,骨架雄壮,脾气还大! 当日围观的人可都看见,那大马被牵进牛棚,一顿撕咬尥蹶子,直到把里面的黄牛牵走才打个喷嚏安静下来。 前来围观的村民眼睛都看直了,这暴脾气的骏马肯定来历不凡,要不咋能这么独? 张四郎也模样大变,原本还透露出稚嫩的面庞,被风霜磨砺的粗糙、立体,全然变得成熟。 张家人一向爽朗,久出而回的张四郎还是像过去一样,笑着与乡亲打招呼。 可是, 遇到的人都隐隐的觉得他是真的不同了,哪怕是笑着对你,身上似乎还是带着一股“威严”。 不同于上位者的“威严”,却让人不自觉地有股保持距离的冲动。 回来的当天固定是兄弟四人团聚的日子,等细说了迟归缘由,张四郎便想去赵家看看。 晚了两个来月,当初还说要帮他弄件皮袄过冬,哪里想到会去参战。 大丈夫一诺千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即便听者无意,说者也要履行。 刚好在草原外驻守寻敌的时候,遇到了几匹饿狼,被他们那个小队一一射杀。 张小四自己就猎杀了一匹,当时也没细想,但出于猎户的本能,箭矢就往脖子上照顾。 结果,运道不错,一箭毙命。狼身上没有多余伤口,正好剥了皮,就能做件狼皮袄。 张小四还让皮匠给收拾了一番,硝制过后的狼皮柔软暖和,极抗风寒,哪怕在天寒地冻的塞外,裹在身上都冻不坏。 “晓得四郎与赵家大郎关系好,但大家都同住在一个村里,早去晚去不碍事,现下还有匹骏马,且去齐家村岳家报报平安才是正经。” 张老大发了话,张老二也接着说, “大兄所言甚是,原该正月里就成亲的,四郎迟迟未归,岳家也很着急,已是来过多次,人既已回,还是速去报个平安才显尊重。” “听大兄二兄的话,抓上两只肥鸡做礼,早去早回!” 这就是张家兄弟几人聚首地常态,作为家中最小的一个,顶着一头兄长,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统一意见,张小四只得乖乖应了,飞马又往齐家村赶。 等到苟超和梭子从地里回来,就听说了张四郎才从军府归来,家门还没站稳就打马瞧婆姨的传言。 摇头笑笑,心想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不过,好在老天有眼,人还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大郎,那张四郎是何人啊,怎地全村人都在议论他?” 忙碌了一天,晚饭的时候,三人坐在地上的竹桌旁,外来的梭子终于有机会张口,问出了心中疑惑。 梭子是买来的下人,第一次在赵家吃饭时,说什么也不肯同上一桌。 苟超哪里肯让他独自一人蹲在灶旁,连拉带拽,又哄又吓,才让他一起上了桌。 刚开始的几顿,这孩子吃得颇为拘谨,不敢夹菜,不敢说话,只一脑袋扎在眼前的碗里。 但他毕竟年纪小,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奴仆,没切身体会过尊卑至极的主仆规矩,渐渐就适应了赵家的生活方式。 “张四郎就是俺张四兄,可厉害啦,会武艺呐!俺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他嗖地一下,就把俺接住啦,他还会打猎,他一个人……” 一听梭子问起张小四,二蛋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开始布拉布拉说起他得厉害之处。 苟超一直觉得二蛋似乎对张小四有种莫名的好感,知道此刻才发现确实如此。 原来那次从树上掉下来的经历他竟是记到现在,这语气分明就是把张小四当做心中偶像来崇拜。 至于么,他不就会身手好点!瞧瞧你大哥我,会做菜,会种地,会瓦匠活,还,还,还会织毛衣…… 好吧,越想气势越弱,还是张小四有本事…… “咩——” 趴在屋里地上打瞌睡的小蛋,猛的羊头一台,长叫一声就往门外冲。 这是有人来了,还不是常来的熟人。 苟超撂下筷子,往门外走,就听见一声既熟悉又陌生地调侃。 “哟,数月不见,大郎家的羊都训成狗啦!” 来人正是张小四,被那烈风吹磨的红黑的脸膛一映,自小喝泉水润泽出的白牙,愈发白的闪光。 无厘头地想起了黑人牙膏,苟超扑哧一乐,回击到, “我看是四郎长了狗鼻子,每次一来必然要赶上饭点!” 听话听音,此言一出,就知道屋里摆着饭呢。张小四轻轻踢了一脚在那虚张声势“咩咩”叫的小蛋,大步流星地就往屋里走。 “谁叫大郎家饭食摆的晚,这满村里哪有太阳落山才吃饭的。” 苟超也不回话,径直走到厨房又新取了一双碗筷,回到到桌上就看到张小四坐在他的位置上吸气。 别看二蛋刚才还在那滔滔不绝地夸眼前人,可真见了本人反倒害起羞来,盯了半晌,才小小声地说了句, “张四兄” 竹桌本就不大,张小四又身高体长,大胳膊一伸,就把二蛋的包子头揉成了鸡窝。 “怎地,一阵子不见,要认不出俺啦!” 梭子见他们互动,就知道对面坐着的即是传闻中的主角,偷眼打量了一下,果真如听闻的一样英武。 “梭子快坐下,不用见外。” 苟超见他尴尬的在那站着,就把他按到凳子上,四人重又坐好,继续未完的晚饭。 饭桌上因添了新人,几人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近况,并没有深谈。 等吃过了晚饭,梭子很有眼力价的承包了收拾的伙计,并借此躲在屋里,不打扰两人在院内叙话。 不过二蛋可是对张小四的去想很是好奇,也拎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自家兄长的身边,两手撑着下巴,听他们交谈。 “大郎,俺才走了几个月,汝这家业可置办的够全的,大郎可真是好本事。” 明明比自己还小,可瞧人家日子过的!两手空空地来到异乡,又无亲无故,可现下光耕牛就有两头,还有肥大的家彘,满圈的羊羔,一院子的各色农具,估计比自家都富裕。 “少说这些没用的,赶紧说说这些日子你都跑哪去了!” 苟超现在就想知道他都干什么去了,自己这点事情什么时候说还不行。 晓得满村都为这事情好奇,不过故意逗他一下,见人急了,便开始娓娓道来。 张小四正式成为府兵将将半个月,长水军府的折冲都尉就接到了命令,带领一千兵马前往云中听从并州都督李勣行事。 长水军府共有两营,满员一千五百人。这次共派兵马一千,就一营出五百人。张小四他们这一营,总管就是魏校尉。那校尉本就看好张小四,有意历练他,就给他一个名额。 当然,将士的分配以及远行的目的仅有上层领导知晓,底层士兵也就听令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浑浑噩噩跟着军队一下子跑到了北方草原地区,接下来就是不停地轮防、驻守,始终不知朝廷的意思。 “大郎是不晓得,那草原上朔风一吹,就漫天飘起鹅毛一般的大雪来,可不像咱这沾身即化的小雪粒,那大雪,拍身上冰凉,只要一喘气……” 不用你形容我也知道! 苟超看看天色,得,这半天还没讲到正地方呢,要是都听完,还不讲到天亮去。 “行行行,晓得雪大,我兄弟俩就从下大雪的地方来的,赶紧往下说,你们到底去那做什么去了?” “大郎见过那班大雪?既是老家那样冷,怎地还一点也不抗冻?” 苟超本想瞪他一眼,又想到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就伸手他一拳,催促他接着讲。 二蛋正听得津津有味,有心反驳自家兄长,自己根本没见过那样大的雪花,可怕兄长记起他明日要去蒙学,再追着他睡觉就糟糕了,于是乖乖在一旁不作声。 张小四只好从善如流,讲到他们此去的真正目的。 “真的去打仗了?!” 苟超一声惊呼,连珠炮似的问到, “突厥人,那是游牧民族?” “他们岂不是很厉害,你上战场没有,有没有受伤?” 张小四见他激动,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热血,遂得意洋洋地回到, “俺这一营有幸遇到了一队两百来人的骑兵,哈哈,那打头的獠子跟傻子似的一马当先在那猛冲,连放出去的斥候没回去也不晓得,俺当胸就给他一箭,只是便宜了他,让他躲了过去。” 那这就是参战了,苟超不由地提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三轮□□一过,俺就冲了敌阵之中。去前府库里给俺等骑兵每人发了一把一丈多长的陌刀,那陌刀俺使着最是趁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俺就连砍三人,当时那鲜血喷俺一脸……” 苟超随着张小四的讲述,一颗心跟着忽上忽下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直听到最后,喘息平静下来,才反应到最揪心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说实话!伤到哪了?” 第94章 章 “阿耶、阿娘,为何非要儿嫁给那张四郎!” 这日是石河子张家四郎与齐家村里正三女纳征的好日子,从清早起来就开始预备,一直热闹到大下晌。等齐里正夫妇二人送走了所有的宾客,才发现三女儿郁郁寡欢的坐在床边。 “张四郎有什么不好,十里八村哪有他那样的棒小子!” 大喜的日子,齐里正看不上她那副难看模样,出言也就有些冲。 齐三娘一想到张四郎那魁伟的身躯,脸上就要发热,可又想到两个姐姐,还没泛红的脸庞瞬间回归了原样,十分委屈地抱怨, “阿耶、阿娘就是偏心,为甚大娘、二娘都嫁给了读书人,偏要将儿嫁与一田舍汉!” “田舍汉?” 齐里正声音陡起,作势就要给齐三娘一巴掌。 里正娘子一看不好,赶紧拦了齐里正挥在空中的胳膊,转头瞪了一眼齐三娘, “浑说个甚,在哪学的算话!” 齐三娘见里正发怒,才反应到竟是将自家阿耶也给骂进去了,不由地吐了一下舌头,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转口道, “那,那就是一厮杀汉,偏阿耶看他好,也不怕儿年纪轻轻的守了寡。” 这话一说,齐里正更加恼火,就要冲到她身边,给两巴掌醒醒脑。奈何里正娘子死命拦着,又见小女儿被自己吓了一跳眼角有些发红,只好色厉内荏冲自己婆姨喊了两句“都是尔惯得”,便眼不见心不烦地出门去了。 屋里仅剩母女二人,也好说说心里话。 “三娘,看看这满地的聘资,想那张四郎现下虽住在偏僻的石河子,日子过得定也算不错。” 知女莫若母,见她还低个头不说话,就接着劝导, “阿娘晓得我儿想跟大娘、二娘一样,住到城里去。可我儿也该听说,那张四郎已是立了战功,当兵半年就成了什长,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就是跟着他,我儿也能住到县城。” 齐三娘闻言脸色稍解,可还是酸酸地回了一句, “大姊、二姊嫁的可都是读书人,那张四郎却是大字不识一个。” 里正娘子见她总拿两个姐姐比较,可气的伸出食指,使劲按了她的脑门。 “非叫阿娘把话说得清楚,汝那两个姊夫哪里就称得上读书人,不过是会写写算算罢了,日后至多不过是子承父业,做到衙门里的吏员。而那张四郎——” “四郎怎样?” 见女儿终于提起精神,里正娘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头,打趣一句, “这会儿晓得喊‘四郎’啦” ”阿娘!” 里正娘子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对女儿说到, “年前张家三位兄长来赔罪吃酒,娘听到他几人说话,说那张四郎极得县里的魏家赏识,那魏家家主就是长水军府的折冲校尉。具体多大官娘也不晓得,可这个魏家是大娘、二娘的夫家都惹不起的,在这样的长官手下,他还能没好日子过?” ****** 今日是张小四纳征的吉日,作为他最要好的朋友,够超,却没去观礼。赶上今儿也是二蛋放假的日子,苟超早早就出发,来到县城。 除了接二蛋回家,还要置办一些调料,张小四旬日之后就是成亲的正日,酒席还要他亲自操刀,可不能让人失了面子。 蒙学门口,大黄拉着满满一车的东西,陪苟超等在那里。 时下正是阳春,天气渐暖,路上的行人褪去厚重的冬衣,换上了鲜亮的夹衣。不少一看就是生活优越的男子、女眷,都趁着天时出城踏青。 苟超观察着形形□□的路人,无聊地品评他们的样貌。就看到不远处的柳林边有个背影很是熟悉。 县里的蒙学,和受过教育的读书人继续深造的县学离得不远,两所学校建筑中间人工种植了一小片细竹分开。而它们的斜后方就是一大片柳树林,林后是一条十几步宽的小河。 苟超看到的是一个女孩的背影,在树林后一闪就不见了,虽然看上去有几分熟悉,可一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女性,索性就抛到脑后。 “阿兄——” 一回头,二蛋已经放学了,从学里飞跑出来,后面是拎着包袱的梭子。 苟超一把把二蛋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问他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学里都有什么新鲜事。 “赵大郎又来接令弟了。”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婢女手里领着齐家大郎。 齐家大郎就齐家村里正的小儿子,上面有三个姐姐不与男孩算排行,所以虽是第四子,也被称为“齐大郎”。 齐大郎原本就与二蛋同在李夫子那就学,在熟悉了《千字文》后,齐里正觉着他不至于一来蒙学就学不会,被夫子打板子(←齐家村的人都知道李夫子脾气好,教学生从来不动手),年后就顺理成章地送来了县里,没想到又与二蛋成了同学。 因来回回村里不方便,齐大郎很多休沐的日子,就住到两位阿姊家,今日来接他的就是齐大娘。 苟超带着二蛋也跟对方闲聊几句,便驾车往回赶。 往日里梭子一上牛车就老老实实的看着二蛋,和车上的东西,可这会儿却东张西望,两眼四处乱看。 “梭子,找什么呢?” 梭子被问的吓了一跳,见苟超相询,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俺,俺阿姊,昨日来寻俺,见俺脚上的草履烂了,说今日来给俺送一双,却没见到人。” 石河子的春天气温回升的很快,过了清明,套上一双足衣,穿编的厚实的草鞋也不冻脚。梭子穿的就是家中为编的草鞋,原本是很结实的,只是先前在赵家做了一阵田里活,比较费鞋,就没穿住。 苟超时不时地就犯粗心的毛病,这下一看,可不,梭子的大脚指都出来了。 “许是有事耽搁了,你这孩子就直说呗,反正也不远,咱还赶车,没一会而就能到你家,你阿姊可能还在家呢。” 梭子还要推辞,苟超就挥鞭掉头,准备往梭子家赶。 “梭子——” 说曹操曹操到,阿黄慢腾腾地才转了一半,后方就传来了一声黄莺般的喊声。 王二娘,梭子的阿姊。十四五岁年纪,长得很是瘦弱。不过,面色虽有些营养不良的发黄,五官却很精致,眉毛弯弯,嘴角微翘,右眼下还有一小颗红痣,可以预见,若是能好好将养,日后也算是个美人。 “赵大郎” 苟超停下车,等着她追上来,也应了一声,看他姐弟二人叙话。 王二娘也是有眼色的,给梭子两双草鞋,让他好好在赵家做活,不要偷懒耍滑,万事听家主的话,就再没与他多说。 上前把手里剩下的两双草鞋双手奉给够超,举止大方地道谢, “平日里多受大郎照拂,奴全家都感激不尽,只是大郎也晓得奴家境况,这两双草履是阿娘亲手编的,还望大郎不嫌粗陋。” 苟超奉行的观念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哪里会嫌弃对方,还把刚买的鲤鱼分了她一条,要她回去熬成浓汤,说是对她的父亲有好处。 王二娘定是不肯要,两人便一番推脱。 二蛋等的都不耐烦了,就大声喊道, “哎呀,给你就拿着!没看俺家还有呢,省的你们吃的不好,梭子还焦心!” 梭子的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又看到来回有人向这张望,知道一个女儿家在大街上与男子过多牵扯不好,也就赶紧出言, “阿姊就接下吧,大郎的恩情日后慢慢还就是,天也不早了,阿姊家去吧。” 与王二娘作别,苟超就驾着牛车往回赶。 蒙学这第五日,下学是在未时三刻,刚刚两番耽搁,确实是不早了,只好轻抽牛臀,让大黄走的快些。 春归大地,万物复苏,去往石河子的道路不再是单调的黄、绿,而是五彩缤纷,姹紫嫣红。 一路上,二蛋总算有了说话的余地,不停地讲着新学的知识,以获得兄长的称赞,梭子的仰慕。明媚的阳光照在往来穿梭的牛车、马车、驴车上,不时地传出踏青人欢快的笑声。 “驾!驾!” 由官道转至县道后,路上的行人渐少。这里离县城较远,踏青的人一般不会来这么远,而农人多在田间劳作,就一改之前的喧嚷,变得安静起来。 愈发静谧的县道上,忽然传来来张扬地催马声,苟超便觉不好。 “驾!驾!” 声音由远及近,越听越是熟悉,等到坡上出现一人一骑,果然就是那个二货! “张小四!” 苟超坐直了上半身,赶牛的木棍直指飞奔的来人,气得大声怒吼。 越来越近的张小四也看清了苟超一行人,便慢慢放缓马速,等来到牛车旁时一转马头,与之共行。 “嘿嘿,俺练个马也能撞见大郎,可见咱兄弟有缘!” 还在那嬉皮笑脸,苟超更是来气,一棍子抽在他的脚后跟,训斥到, “你那脚是不想要了!” 原来张小四虽身手不错,身子骨也打熬的健壮,可久居在较为温暖的石河子,对塞外的冰雪本能的不适应。为了寻觅草原上敌人的行踪,他们那几营爬冰卧雪半月之久,别的地方还好说,离心脏最远的双脚却冻坏了。 张小四还算不错,身高体大火力壮,不像同队的几人那么惨,但也被切掉了半个发黑的脚趾,这才提前出了战场。 “这,这不长好了么……” 第95章 章 贞观四年春,壬寅,三月廿六,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祈福。 齐保长特意到道观请人算过,今天是三月里最好的一天,成亲之人会受月老保佑,日后必能白头到老,是故张家人来请期之时就定在了今日。 天还没亮,张家人就起床开始准备。 张小四的新房早在年前就已经盖好,但实际上一日也没住过人。在大唐初年,但凡讲究点的人家皆是如此,不管新房是独栋,还是仅为一个卧室,在新婚夫妇入住前,都不好住人。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新婚夫妇,这头一晚的洞房,也不在新家,而是要在新房外用青布搭起一个帐篷,新人就在那里过初夜。 因是自己的事情,张小四也不好干看着,就只好草草打了一趟拳,不像平日里要熬一个来时辰的筋骨。 手里的镐头刨一下地面,嘴里就要嘟囔一句, “在哪学来这些穷讲究,几位兄长成亲,哪个也没像这样!” 一边也在挖坑的张屠户哈哈一笑,说道, “俺几个的婆姨是个甚出身,尔那岳家不是里正么。” “谁要娶个里正家的,俺看三嫂那样的就好,二兄非得特特的跑去齐家村,咱村里还没人了咋地?” 张家已婚的三兄弟,属张屠户娶得娘子最“寒酸”。那时候张老爷子深感自己不好,怕不赶紧找人,他就要走在前头,还得牵累老三守孝,就着急地在村里物色了女儿。 前几年村里拢共十来户人家,适龄女子就曹氏一个,而曹氏家中只有一阿婆在侧,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张老爷子见曹氏看着挺瘦,但实际上骨盆宽大,臀上有肉,是个好生养的,也就没再出村去挑,直接拍板了两人的婚事。 没想到,曹氏嫁到张家,被张屠户宠着不许劳累,短短两年就出落地丰乳肥臀,圆润靓丽,且头一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笑的张屠户合不拢嘴。 “村里?四郎看上哪家小娘,当初怎地不见说? 张老大人实在,还真以为张小四心有所属,不由有些担心。 俺哪有看上谁,俺瞧那些个女人都一个样!就是这齐家也太麻烦,好好的房子不睡,非得要住到棚子里,俺就寻思,若是年前得已回来,看她还弄不弄这幺么蛾子,不冻死才怪。“ 张屠户与张小四性格最像,笑着接到, “哈哈,还有那个劳什子的催妆诗,四郎可是背会没有,别到时候接不出新娘子!” 张小四脸色一僵,半晌,嘴硬到, “背不下来怎的,她到时要是不出来,俺就打马回来,恁地喜欢酸诗,不若嫁给状元郎呢。” “嘿嘿,这话一会儿与老二说去,少在这梗脖儿!” 张老大也憨笑一声,不过还是耐心劝他规矩大有规矩大的好处,若是日后他当了将军,家中也要立规矩,不然就得全乱套。他这婆姨懂得这些礼仪,日后定是个贤内助。 这话以前在酒桌上涨保长说过一次,不过老三老四都喝了不少酒,估计也没听进去,就又学了一遍。 张小四一个是真怵张保长,一方面又见大兄担心自己犯驴脾气,赶紧说了实话, “放心吧,那鬼诗俺是记不住,但也可以由傧相代为吟诵,她家给的那张纸,俺直接给了大郎,他认字,记性也好。” 张小四嘴里说的“大郎”虽没指名道姓,两兄弟也都晓得是谁。这话一出,倒是引得两位兄长一起炮轰,让他好好跟赵家大郎学学,别光长一副身板,七窍一个不通。 男人们在新家外面忙碌,女眷们也不闲着,赶紧把屋子一阵收拾。该扫尘的扫尘,该装点的装点,还要把灶神像摆在要拜堂的地方,好见证一对新人的婚姻。 “三妹家里的杵臼里填米了么?” 两个妯娌一边忙活,也唠着家常。 “没,还用填米么?新房也不在这边啊?” 曹氏虽然嫁过一遭,可那时她是新妇,夫家有甚讲究,还真不知道。不仅如此,那时她家困顿,简简单单就嫁了,就是女家的讲究,也不了解。 张保长的娘子接过话头, “三弟家虽不是新房,可四弟一直住在那,也是要填杵臼的。” 张老大的媳妇经历的婚事多,又补充道, “还有村里的水井,等晌午接新妇子时,最好也盖上草席。” 张家的男男女女为即将准备的婚事闹得一刻也不得闲,苟超这里也是脚不沾地。 往常他为别人的婚礼,只准备吃食这一块儿,而这次他不仅是厨子,还是傧相! 这做傧相的要跟着迎亲的队伍一块去接新娘子,这期间就不能收拾食物,只好把食材早早就预备出来,等新人行礼时再快速去做。 张小四一直觉着赵家的房子不错,新家就也按那样子来了。且他最喜欢苟超做的吃食,也盼着自己的婆姨能学到十之一二,就也去县城打了一口黑锅,架到厨房的土灶上。 房子这东西很奇怪,干放在那很容易变得破旧不堪,反是越住越结实耐用。张小四应征的几个月,家里人为保正新房好看耐用,时常就要来拾掇拾掇表面,顺便稍稍火炕以防烟囱堵塞。 这样,那口黑锅也就不算那样新,苟超用着也不犯合计,就让张小四取了下来,加上自家那口,在张屠户家搭起两个大灶来。 “张二婶子,你来把猪肠洗洗,用点面搓,这样洗的干净。” 村里人称呼女性长辈时,知晓其本家姓氏就喊本家姓氏,不知晓直接就贯夫性即可。很多村妇在做自我介绍时,也多说“奴\儿,夫家姓x”,而非成立的“奴儿x(夫姓)x(本姓)氏”。苟超懒得多记,大多时候就选前者称呼。 “童婶子,你把板油都切成丁吧,我等会儿熬油。” “大郎忙别的,婶子就熬了呗。” 童家娘子干活麻利,这回儿都处理过好几样菜蔬了。 院里的大锅,一口烀着羊肉,一口还在闲着。 苟超把表皮烤焦的猪蹄,夹出来,浇点凉水就开始刮猪毛,闻言说道, “先不急,那口锅我一会儿要先煮猪蹄,要先熬完油还得再洗干净,油锅就浪费了,不如等等。” 旁边有别的帮厨笑着接话, “就爱跟着大郎做事,能学到不少窍门!” “呵呵,可不!要不是大郎住的远,又弄出个厨房,哪回大郎做饭,俺都得来看看。” “哟,这可得亏大郎住的远,要不天天往大郎家跑,杨老二还不抽你!” 这是随张保长去布置桌椅的汉子,路过时与院子里妇人打趣起来,引得众人捧腹大笑。那妇人也不是善茬,又回了两句,把这多嘴的汉子怼得逃之夭夭。 一场将要开始的婚礼,将全村都调动了起来,一时整个石河子到处是欢声笑语。 待到日上三竿,迎亲的队伍赶紧出发,要在黄昏前把新娘给接回来。 “新郎官来喽,新郎官来喽,新郎官亲自来喽!” 刚到齐家村,早就有往复查看的顽童等在那里,嘻嘻哈哈的把消息待到村里。 这时候迎亲还没形成新郎亲到的习俗,多数新郎都是坐在家中,与长辈一起陪宴宾客。村里人又不一样,不少同村结亲的人家,宾客大都是同一批人,新郎也就亲到岳家,以示对其女儿的尊重。 若按所谓城里的规矩,张小四是不须来得,只是他的父母已逝,众傧相又都是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龄人,自己更不耐烦在家里陪一些老人坐着干等,就骑着高头大马来了。 “快看那新郎官,多英武!” “是呀,是呀,看那腿长的得多高,长得也好!” 这是齐家村女娃对张小四的评价。 而村里的男娃显然关注点优势一样。 “哇,那马长得真神气!” “嗯呐,比里正家的傲气多了,瞧那脖子昂得,啧啧,又高又大,毛也光亮!” 苟超抬头瞅瞅张小四,看他便秘一样的表情,捶了一下他的小腿,说道, “少在那绷着了,想乐就乐呗,装什么高冷!” 张小四终于破功,大嘴一咧,向他扬扬眉毛, “嘿,咋样大郎,咱这一身精神吧!” 嘴里一直嫌弃岳家多事,但毕竟是自己一生中的大事,张小四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尤其大红礼服一穿,心态马上就不一样了,从别人的眼中看到自己,顿觉十里八村的新郎都没比得上自己的,心中那个得意。 苟超白了他一样,不想承认这家伙有多帅气,马上就要到新娘家门口了,赶忙又把纸条看了一遍,就怕一会儿背错。 “新郎到喽,新妇子赶紧出来哟——” 喊话的是石河子村里声音最脆亮的青年,迎亲业务很是熟练。 新娘家院里挤满了妇人孩子,不让外面的人进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为首的一个媳妇子,插个腰高声笑道, “那可不行,新妇子还在上妆,新郎官可得等等!” 这就是要己方念诗了,苟超清清嗓子,两步走到前面,对着里面的众人吟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这时,身后二十几号来自石河子的汉子,一道高喊, “新妇子快出来哦!” “出来哦!” “出来哦——” 第96章 章 夫家迎亲就是要人多势众,这样叫门时声势浩大,新妇子在闺房里根本坐不住。 苟超有次参加喜宴,还见过上百人围在新娘家门口的,堵在那里挤不透、压不透,不知道还以为黑社会上门讨债呢。 “新妇子出来哦!” “出来哦!” 石河子一众喊了半晌,新娘家的房门终于开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新妇子穿着一身广袖青衣,头戴绒花珠翠,手持一把团扇遮住面容,由一壮硕妇人背着,送到院里预备的马车上。 背新妇一般由未成亲的亲兄弟最好,可齐里正的第四子仅比二蛋高半头,就由儿女双全的亲属女眷来代劳了。 马车来到村路上,张小四骑着大马围车转了三圈,这才带着车队回村。 一路上吹吹打打,喜气洋洋,顺顺利利地就来到了石河子。 刚一到村口,就有一堆妇人、孩子等在那里。 这些人多是车队里爷们的老婆孩子,可等在这里可不是要找自家汉子,而是跑上前去,紧紧拦住婚车。 “祝新妇子与新郎官百年好合!” “愿新妇子能早生贵子!” “祝一对新人日子过得顺利红火” …… 吉祥话一句跟一句,人却是拦在那不动地方,这就是所谓的“障车”了。 原本迎亲的汉子,这下就被挤到外围,乐呵呵地瞧热闹。 这时候跟车而来的娘家人,喜滋滋地从婚车上取出食盒、布袋,里面装着食水、小吃,一边道谢,一边分发给众人。 人群一散,再有个百十步就能来到张小四的新房。 跟车的娘家人一眼就能看到,随即分分取出准备好的竹杖、木杖等着给新郎点下马威。 来到新房屋前,张小四利落地翻身下马,就要到马车前打开车门,请新妇子下车。 可是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明珠,怎能如此容易地就被娶到手里,一辈子就随了他姓。 早准备好的妇人拎着棍子就往张小四身上招呼。 “下婿”的时候,讲究“作势”。也就是说,棍子虽是朝新郎高高扬起,但落到的实处往往是作为新郎好友的傧相。 毕竟“下婿”的用意是给女婿一个下马威,让他日后不敢欺负新娘,而不是真把女婿打伤。 且曾经还出现过一个面小的新郎,因女方棍子落到了自己身上,竟当即大怒而悔婚的,所以,后来傧相就倒了霉…… 齐家村的女眷草草打了两下,起哄起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等在里面的齐三娘,正要抿嘴偷乐,想让众姐妹给郎君点“颜色”瞧瞧,马车门竟一下子开了,手上团扇都没来的急挡,就与张四郎看了个对眼。 心里一乱,一时有些发懵,赶忙把脸遮上,就满脑子空白的随自家阿姊下了车。 新媳妇到屋里拜堂,两脚不可以沾地,男方就在地面上铺了两大块麻布,捯换着让新娘行走。 若按后世的做法,这就是要去拜堂了。 可在唐初却是先拜猪栏和烟台,寓意新妇日后必是一个持家的好手。 张家的新房里还没有修猪圈,新媳妇就被引去厨房,祭拜灶神。 张小四有心问问苟超刚才怎么了,可见他赶忙跑去准备席面,自己又要拜堂,就先按下不提。 新娘进了屋,里面男方的家人就要出来,按新娘足迹从走一遍,来沾沾喜气。 如此一番闹腾,一对新人才正式进屋开始堂。 因父母已逝,屋里就摆了牌位供两人参拜。 等拜过天地、父母,就是夫妻对拜。 一直在灶上忙活的苟超,还从没见过这个步骤,不然又要惊奇。 因为对拜时不是两人一块,而是女方先行,男方回礼,且先后要经过四次,麻烦得很。 “礼成—— 送、入、洞、房——” “哦!进洞房喽!” “进洞房喽!” 一群屁事不懂的熊孩子,在屋外学着叫嚷,跟在人群后将一对新人送去了“青庐”。 “青庐”就是院子里搭得青布帐篷,新人过初夜的地方。 青庐里摆着一张四方竹桌,上面放着四碟吃食和一壶酒,各面均配一凳。 桌子后面就是一张竹床,铺盖具已放好。 张小四与齐三娘被人簇拥着饮了合卺酒,又各剪一缕头发装到预备好的荷包,这场礼仪才告于段落。 待屋里众人具已出去吃酒,齐三娘才长舒口气,瘫坐在婚床上。 “这桌案、坐具好生奇怪,用着倒是舒坦。” 齐二娘还是第一次来石河子,见惯的都是跪坐用的锦团、矮榻,还没见过满是胡风的桌椅。 齐三娘没理这茬,抬头问到, “二姊,进门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甚么怎地回事?” 齐二娘被问了一头雾水。 齐三娘小嘴一撅,埋怨道, “不是说要帮俺好好下下夫家的威风么,怎地才打了两下就住了手?” 见说得是这件事,怕自家小妹把自己怨上,齐二娘赶紧撇清, “这可怪不得我等,刚才下婿的时候,男方的傧相也没上前相拦,咱这些个女眷就失手都敲在了新郎身上。汝那郎君也是个人物,不疼不痒,不躲不闪地两步就来到了车前,哪个好再下手。” 齐二娘一听,有些急了,嗓门就有点高, “怎地找的傧相,哪个傧相不是拦在新郎前头,他家找的倒好,自己跑后面去了!” “快小点声吧,这才来了夫家就发脾气可怎地好。三娘,汝已嫁作人妇,快改改这脾气,不然可是要吃亏的。” “怎地,他家还敢挑俺的理不是?就没见过这样的傧相,俺有理还怕说道?” 嘴里说得硬气,声音到底小了下来,齐三娘顺口气,问到, “他到底请的什么傧相,一直闹闹哄哄,俺也没瞧清楚。” “还‘他’‘他’的喊,永结同心的荷包都收在了怀里,这会儿反倒不好意思了?” 齐二娘打趣了一句,才回到, “就是那个赵家大郎,你该认识的,他兄弟还与咱家四郎一道上学来着。” 齐二娘就住在不远的齐家村,对苟超更为熟悉,一想到是他坏了婚礼的行程,不由愤愤地说道, “不过是个逃难的外来户,有祖宗庇佑,走运地接了回圣令,这还就抖起来了!除了会跟妇人一样在灶上忙活,哪还有甚么本事,倒把自己当做个金贵人!” 齐三娘嘴里的“金贵人”,直忙得脚不沾地,大汗淋漓。 张家四人在村中人缘不错,张四郎又前程远大,大家伙都爱来凑个趣。 满村的人除了迎亲的,帮工的,沾亲带故的,也没剩下几个了,干脆一股脑全来了。 人来的多,就没办法一小桌一小桌地摆饭食,张保长就极有先见之明的带人用竹子架起长架,摆开了流水宴。 来赶礼的,一些抢到主家提供的坐具,一些自备,剩下的干脆站着、蹲着,丝毫不嫌简陋,不觉尴尬。 大家也都知道,这么百多号人来此,主家能招待的周全才是怪事。也不指望来吃顿饱饭,不过是凑热闹,沾喜气,送祝福。 苟超一早看到“形势严峻”,临时改变主食,用一口大黑锅不断火地熬起加了大枣、菱角、百合、红豆、干菊、银杏等的粟米甜粥来,还美其名曰“欢喜粥”,凡是来人,都要单独给盛上热热地一碗。 另一口大锅专门炒菜,因菜量甚伟,干脆弃了木铲,改用铁锹翻锅。 “冷切猪蹄——” “凉拌彘耳——” “油炸菜丸——” “板栗炖鸡——” “红焖大肠——” “清煮羊汤——” “橡子豆腐——” “萝卜排骨——” …… 事先预备好的菜色,流水介地一碗碗往桌上搬。为了是大部分人都能尝到,每种菜色都分作了十份,由十位能说会道的妇人往上端,还要说说每样菜的好处。 原本打算浅尝则止的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哪里想到有这般多的硬菜,哪里,哪里还记得初衷,甩开腮帮子就是一顿猛吃。 好在苟超都有算计,像是猪蹄每盘装的少,羊汤就要盛的多,一少一多,保证菜不断流,客人吃的高兴。 “春韭羊肉——” “荤炒嫩葵——” “清炒鲜笋——” “肉炒山薇——” “醋溜蒲尖——” “荤炒荠菜——” “汆烫鲜野——” …… 等到旧菜上完,苟超也抢出了时间,新一轮热菜接续而上。 尾菜上完之后,这些帮厨人员才得空进到张屠户屋里,填饱咕噜噜叫唤半晌的肚子。 “大郎怎地不吃?这般好的手艺,可是都吃的不耐烦了?” 杨二媳妇连啃三块排骨,见苟超还不动筷,“忙”里偷闲的笑问一句。 这话一出,桌上之人才发现苟超竟一直干坐在那,面前的饭食动也没动。 “大郎累坏了?” 童家娘子也关切一问。 苟超无奈一笑,说道, “忙时不显,现在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们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喝碗热粥就行,被油烟腻地一点胃口也没有。” 素油昂贵,苟超做菜用的全是新熬的猪油,这些少见荤腥的村人只觉得芳香四溢,可他这个累、饿过头的穿越者却感到反胃了。 众人见他实在没食欲,神色萎靡地瘫在那,就让他干脆回家休息,剩下收尾工作不用他再操心。 这时,微醺的张小四刚好进来敬酒,见苟超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要给他架回家去。 众人哪能让他胡来,最后还是张屠户不容推拒的一把苟超提起,背上,拎了童家娘子递过来的食盒,将其送回家。 此刻,外面已是繁星满天,但石河子依然喧闹,吃饱喝足的村人,无不议论这场难得一见的盛景。 酒酣耳热的张小四也终于走向通往成人的道路。 第97章 章 张小四的新婚之夜,苟超失眠了。 不是他对张四郎有非分之想,两辈子加一块,他还从没想过男人之间可以发生什么。 而是昨天,体力消耗过多,手脚酸痛难忍,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就有些睡不着。 不止肉/体难受,精神上也被突如其来地孤独感猛击。 寂静的夜晚,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尤其苟超这样,心思埋得深,二蛋又不在身边,更是心绪缭乱。 最好的朋友从此就有了相伴一生之人,不会再像条大狗一样围着自己乱转。 二蛋也渐渐长大,上完学估计也就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不会再像跟屁虫一样,黏在自己身边。 日子总是转瞬即逝的,刚来时的狼狈相,依稀还在眼前,然则就要整满一年。 又想到“下婿”时自己呆笨的表现,也不知张小四事后会不会“兴师问罪”? 虽然他曾满不在乎地讲过,若是新娘到了家门口,娘家人不让开车门,要往他二人身上招呼,自己若害怕,等在一旁就是。 可童婶子也说过,娘家人的棒子根本没多疼,只是做做样子,但不好打在新郎身上,下了他的面子,做傧相的要倾力去拦。 自己不是不想拦,可,可那时…… 苟超上辈子,是被村民激愤之下,乱棍打死的。 原本以为自己真正的走向了新生,可当看到那些妇人手持竹杖向他而来时,哪怕明知不会有事,他,他竟, 他竟条件反射般,瑟瑟发抖地躲到后面去了。明明不想那样,身体却似不受控制。 也不知道张小四会不会嫌他懦弱胆小,瞧不上他,渐渐也就疏远他。 人无所求时,当真是潇洒随性;但有所求,就会患得患失,谨小慎微。 是以,又想起前世,自己交过最要好的朋友——他的初中同桌。 一次人家过生日,苟超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支十九块九的钢笔。 十九块九,直到穿越了,还是记得这样清楚。 可也是巧了,那支藏在裤兜里的“贵重”钢笔还没送出去,同桌的另一个朋友就送了一支圆珠笔。 村里人也不全是穷的,那个送笔的同学在苟超眼里就过得顶富裕。 他妈妈常年在日本打工,虽说只是刷盘子,据说也超赚钱。 那只圆珠笔就是从日本带回来的进口货,价值300日元。 300日元! 那得是多少人民币,当时没人去问。只记得送礼的一脸得意,收礼的一阵激动。 苟超裤兜里攥得紧紧的手,忽的就松开了,钢笔也就没送出去。 直到两年后,班里的人用手机的多了,还能上网。一次机缘之下查起汇率,苟超忍不住问了一嘴,才发现,300日元,还不到十八块钱。 只是,那时候苟超再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了。 是不是自己也该成个亲?在古代,夫就是天,比天还大,这样一来,未来的老婆就独属于自己,可以陪到自己终老? 前世今生,直想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苟超才昏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忽听院子里有响动,赶紧一磆碌爬起来。 糟了! 这光景,黑脸、多利它们还不饿坏了! 苟超忙忙趿拉着鞋,跑到院子里。 “哟,大郎起来了,难得睡这么晚。” 院子里,张小四正在给小黑喂食,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见苟超一副慌乱神态,就出言消解。 “牛羊都牵到山坡上拴好了,大郎不用着急。” 苟超看看空空地院子,知道他把鸡鸭也放了出去,遂满怀感激地问道, “啥时候来的,怎地也不叫醒我?” 张小四拍拍粘在手上的猪草,走过去拉着苟超坐下,才说到, “有一会儿了,见大郎睡得香,就没出声。” 苟超看着一脸关切的张小四,不想多做解释,就换了话头打趣他。 “怎地,新婚头一天,就起这般早,是不是初哥没经验,心有余力不足啊?” 这下不知道触到了张小四什么痛脚,上去就给苟超肩膀来了一下,脸红脖子粗地说道, “大郎比俺还小,懂个甚!” 该不会是早泄了吧? 一看这形势,苟超不敢再乱开玩笑,安抚般地说道, “不就是打趣一下,怎地还这般毛毛躁躁。四郎可是成过亲的,这性子得改改啦。” 张小四也觉自己反应过了,挠头尴尬一笑,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又开口问到, “大郎昨日是怎么回事,就接新娘下车的时候,俺回头一看,大郎面色雪白,似是吓坏了?” 这事苟超昨晚已想好说法,张小四不问便罢,若是相询,就说, “我们全家逃难来时,路上经历了几次难民争夺食物的乱战,若不是爷娘相护,俺兄弟可能就去了,可后来爷娘还是没挺住,紧余我俩尚存人世。原我也不晓得,昨一看人群朝我举起了棍子,我就,我就……” 苟超的一番话,掰碎来看,哪句都是实话,可加在一起,就让人联想出其父母是被灾民抢食打死的,惹得张小四又是怜惜,又是愧疚。 没让他再说下去,赶忙上前赔罪, “都是俺不好,不想勾起这样一段过往,若早晓得,必不叫大郎当这个傧相。大郎,大郎,别太往心里去,都已经过去了……” 见他笨嘴拙舌的来安慰自己,苟超心中一暖,却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且俩大老爷们,独独地坐着聊天,也浪费光阴。 于是把当院趴着晒太阳的小蛋抓到自己身边,打算给它剪羊毛。 小蛋是第一次换毛过冬的小羊,这冬季的毛,本就比夏季的细密柔软,而初次的羊羔毛更是极品。 两人一边剪毛一边闲聊,苟超忽又想起从童大婶那恶补的风俗,就问张小四, “不是说婚礼第二天新婚夫妇要回娘家送黍臛,你怎地没去?” 张小四指指高悬的太阳, “都甚么时候了,早早去过了。” 苟超望望天,心说这不中午刚过么。 “怎么就呆一会儿,人家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你,心里肯定不适应,你也不多陪她在娘家呆会儿!得,赶紧回去陪她吧,别在这胡混。” 张小四正看得惊奇,一缕一缕地接过剪下的羊毛码好,见小蛋身上露出片片红肉,还一脸享受地趴在那,觉得特好玩儿,就敷衍地答到, “她还在娘家呢,俺陪着坐了一个时辰实在无聊就先回来了,等晚上再去接。” 看着卷卷的羊毛,又想起那件毛背心,张小四满口赞到, “多亏了大郎的毛衣,冰天雪地里,咱长水县过去的小兵,就属俺经冻。” 抗冻都把脚趾头冻掉了,不抗冻还能咋样? 苟超一想起来就阵阵后怕,顿觉自己脚疼。 “四郎今年不会再去打仗了吧?” “那谁晓得,俺回来的时候,大军还没从塞在撤回来呢。再说今年就轮到俺长水军府去西京上番宿卫,到时候在天子脚下,发兵更容易,没准有仗就让俺们去呢!” 张小四只顾自己说得高兴,没见苟超脸色越来越黑,冷不防,被一把羊毛糊满脸,就听他骂到, “你倒是愿意出去嘚瑟!这回切了半个脚趾头,下回呢?仗哪有那么好打,刀枪无眼地。” 不打仗哪能立军功,俺还想当将军呢。 张小四傻笑一声,说道, “那还得拜托大郎了,西京冬日里也冷,大郎再给俺做一件毛衣,那件都叫俺穿碎了。” 说道这,苟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小一年,这家伙都撵上张屠户了,照这速度,年底还不得突破一米八。 “行!不止毛衣,毛裤、毛袜子、毛围脖给你来全套!” “嘿嘿,大郎最好了。” 见他没脸没皮的傻样,苟超也忽而一乐,又担心地问道, “这回什么时候走啊?” “过了麦收就走。” “年底就回来?” “还不晓得,正常是每番宿卫一月,要是遇到战事就另当别论了” 苟超见他话里话外还是盼着打仗,也不好深说。十七八、十□□的孩子正是满身热血的时候,说多也听不进去。 不过他现在结了婚,有了羁绊,估计陷在温柔乡里就不爱往外跑了。 “话说,你这常年在外,跟一群大老爷们在一块儿,可别学人家花天酒地,那些个妓馆青楼可少去。” 思维一发散到“温柔乡”,苟超一下子想起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赶紧出言提醒。 “哈,大郎还晓得妓院?” 见他不以为意,苟超一脸肃然,吓他道, “怎地不晓得,‘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别说我没告诉你,俺们村原来就有人总去找小姐,就是□□,后来就上了性病。梅病,淋病,听说过没有?先从□□开始腐烂,接着就是手脚、胳膊全起烂疮,最后满脸都是,都不敢见人!” 张小四看他阴测测的眼神,温暖祥和的大下晌,不由打了个寒颤。 干笑了一声, “大郎又背诗了,呵呵,大郎……” 实在说不下去,张小四停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挨挨蹭蹭靠到苟超身边,低声问到, “真哒?” 第98章 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石河子的桃花倒没有“始”盛开,可也不像县城其他地方已然落尽。时至四月,满眼皆是片片的翠绿,偶尔几簇粉红、几簇雪白,装点下的村庄既生机勃勃,又清幽雅致。 今年开春以来,接连下了几场贵如油的春雨,田地里的麦苗长得十分精神喜人,眼看就是一场丰收。村民们干劲十足地到地里种豆,种菜,还要翻地打垄,为麦收后的种粟做准备,总之,只要是勤快人,实际上出了正月十五,就要陆续忙起来。 别人家都要到田里忙活,可苟超与田老憨、田喜还要往城里赶。 大农忙的,田老憨与田喜还要进城,其实是有大好事。 那日张小四成婚,齐家村有不少人来参加婚礼。这时候的婚礼都是在傍晚举行,如此一来,等吃完婚宴,天就黑了。两个村子直线距离倒是不远,可山路难走,又怕有野兽冲出山林,这批娘家人就被分散的安排到各家借住。 然后,风靡石河子的新式桌椅家具就彻底传开了。 别的农家人还好说,不过是想回村以后也仿照那些个竹桌、竹凳,自己做上一套。而随着齐二娘一道来观礼的丈夫陈甲,却被摆在张小四新房里的那套原木桌椅给彻底迷住了。 苟超非常喜欢靠背椅子,只是能力有限,对卯榫技术不太熟悉,加上处理木板也十分麻烦,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对木匠也不十分偏爱,就一直凑合着,没有创新。 一次到田老憨家做客,发现他仿照自己的竹桌、竹凳,做了一套木质的,还刷了桐油显得十分高大上。正好那时候张小四才去长水军府,说是腊月回来就要筹备婚礼。 自己的好朋友成亲,总要送点像样的结婚礼物。苟超就跑去找田老憨合计,比比划划让他给打出一套木质桌椅来。 田老憨本就爱琢磨,这椅子一出简直给他的木工思想炸出另一个天地来,哪里想到一个坐具,还可以制作的如此舒适异常,把那些个坐榻甩出几条街去。 这一桌四椅非但没要苟超的费用,还绞尽脑汁在桌椅上雕刻了云纹、花朵等喜庆祥和的图案,最后刷上厚厚地桐油,打磨得光滑油亮。 张小四的新家不过是两室一厨的你坯房,尤其东屋还打了一铺大炕,空间就有些小。为了拜堂方便,那日就把桌椅放到了西屋。 陈甲自小住在城里,即便来岳家串门,那齐里正家也是青砖大瓦房,对这种火灶建在室内的泥草房好奇极了,就到处瞧了一番。 这一看就拔不开眼,何况又在那舒服的木椅上坐了一坐,刹那间就爱到了心坎里。 在知道这是田老憨的杰作之后,当即就订制了两套,一套送与父亲,一套留待自用。 “大郎既是去接二蛋回来,怎地还带了这许多鸡蛋?“ 田老憨得知二蛋今日要放假回来,还主动提出要帮忙去接,省的苟超还要浪费一天工。 但他还要买点东西,就谢绝了好意,与田家爷孙一块进城。 几次与张小四聊过之后,发现其与那些说书里的”脑残“猛将一样,遇战就喜身先士卒,热血一起,全然不顾后果。上次大战不仅断了半个脚趾,实际上后背还有两处砍伤,只不过冬日里穿的厚,衣服外面还着了铁甲,就只留下两处较浅的痕迹。 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么冲动的家伙,还能次次好运?万一受了刀剑之伤,就现有的医疗条件,能活着回来的概率可不大。 不是苟超危言耸听,在几次追根究底之后,是张小四耐不住终于说了实话。 战事未消,他一个受到校尉器重之人,根本不可能只因断了半根脚趾就提前回来养伤。实际上是因为气候不适,迎战经验不足,他们长水军府过去的卫士,二营几乎被打残。 当时轻伤的就有三百多人,还有九十多不能上战场的伤重之人。 这九十多人按现在来看也就缺胳膊断腿,甚至有些不过身中几箭,事后都有被挖出箭头。 然而,刚下战场时一个个看着都还硬实,以为能救回来,结果没多久就纷纷发起高烧,伤口流脓不止,仅仅几天就死了一多半。 营帐里一片愁云惨淡,同袍的哀嚎、□□,让那些侥幸没受伤的兵士几近崩溃。后来长水县的折冲都尉干脆请示上级,把死去的战士火化,派人将骨灰与剩下的重伤人员随同送粮而来的辅兵一块回长水,并请留守的长史按例给予抚恤。 张小四就是被派回的人员之一。 放下脑子里的构想,苟超转头对田老憨一笑,回到, “梭子他爹还没全好,家里委实困难,这篮鸡蛋就给他补补身子。” “那梭子也忒好运,遇上大郎这样的主家。不过一出不上甚力的半大小子,自家吃的多还不算完,大郎竟是连他家都帮着照顾了。” “呵呵,我就是救救急,等他爹能下地做活,日子也就慢慢好了,要是天天照顾,我也照顾不起啊。” 闲聊一阵,路上的行人车辆渐渐多起来,苟超不好再与田家牛车走并排,就减慢速度,赶着大黄走在他们身后。 谚语有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今早儿日出之前,东方天际就红彤彤地,后来更是烧成一片。 等慢悠悠地牛车行到城外,天空果真飘起毛毛细雨。 “大郎还不把蓑衣穿上?” 田喜回身检查桌椅是否遮得严密,就见苟超在那仰头淋雨。 “呵,那个,那个小雨怡情,大雨伤身。” 天气暖和,细雨打在身上只觉温柔、凉爽,苟超淋的痛快,却见排队进城之人都用异样眼神看他,不由腹诽——都是些没情调的。 石河子这边进城,通过县道走的是县城西门。县里的蒙学、县学却坐落在城东。 现下不到午时,离二蛋放学还有将近两个时辰。苟超不急着接人,就在西城街市采买起来。 杂七杂八,一次婚宴下来,自家又缺了不少厨房琐碎。 张小四在管家这方面根本就是个心粗的,成亲时就只提供了鱼、肉、蛋、蔬,调料都是苟超自备。 可酱、醋、桂皮、花椒什么的,自己准备也就罢了,做菜时一看,人老乡家食盐就剩一两不到,剩下的全是醋布。 咸是百味之首,菜不放盐还有得吃?没办法,只好把家里的一罐全用了。 油、盐、酱、醋,还得再添把镰刀,买把锄头,还有麻布、针线、纸张、笔墨、陶罐等,林林总总逛得苟超头大。 “林家婶子在吗?” 东西买完,就先去了梭子家,省的回来还得绕路,到时要是下起大雨,不定得怎么折腾。 “哟,家主来了,快,快进屋。” 梭子家住的地方与后世的四合院如出一辙。 进门就是一个不大的小院,摆了三家土灶,还在正中搭了个木架,用来晾晒衣物。 梭子家是进门左手边的一户,原本是两小间的格局,孩子长大后,隔成了三间。 最里面苟超没见过,应该是女儿的闺房,房门直对的是两口子的卧房,也是织布工作间。 “都说别再这么叫我了,要是再这么喊,我可再不敢来了。” 苟超这是第三次来林家,前两次来就被“家主”“家主”的称呼,直叫得他浑身不自在。 林家娘子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见苟超说得认真,就商量着说道,“那,那奴称郎君?” “我还没成亲呢,婶子还是称我‘大郎’吧。” 之前,青天白日的下了点毛毛细雨。这会儿,小雨停了,乌云却布满天空。 天阴屋里也暗,苟超用力朝角落里的木床看了一眼,问到, “怎么就婶子一人在家,林大叔人呢?” 林家娘子有心请苟超坐坐,可看外面天色实在不好,又怕耽搁一会儿就要下雨,犹豫间,还是站着说话。 “梭子他爹,找了一份倒夜香的活计,方才去给人家送刷好的夜壶去了。” 虽然让梭子带过话,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彻底养好,没个仨月往上,根本不行。 但穷人家哪能就日日/干挺着,于是就找了一个还算轻松的活计,只是赚不多少罢了。 苟超也知劝说没用,就将一篮子鸡蛋递将过去,给他补补身子。 林家娘子自是不好意思拿的,推来推去最终还是收了。 见天边隐隐发亮,似是要打闪电,苟超不再停留,估摸蒙学也会提早放学,就告辞离开。 林家娘子将他送出门外,说道, “二娘见要下大雨,就拿了两件蓑衣去蒙学,等会儿若真是下大了,大郎不如就带着小郎来将就一宿,省得淋出病来。” 甭管住下住不下,这话说得苟超心里熨帖,谢过林家娘子的好意,赶忙驾着满载的牛车,往蒙学驶去。 第99章 章 苟超来到蒙学时,蒙学已然放学了,老远一看,二蛋与梭子正在门前等着。 “二蛋!” 门前还有几辆来接人的马车,不好再往前挤,苟超就远远地招呼一声。 二蛋还在那与好朋友聊天呢,听见兄长呼唤,连忙作别,拉着梭子就往牛车这边跑。 “慢点,慢点,不着急!” 车上东西太多,人没法离开,就只好看着二蛋在一群牛马驴间穿梭。 “阿兄,今日放学早,俺等半天啦。” “嗯哪,快上车吧。” 车上装得很满,苟超在两个大坛子中间给他预留了一个小空儿,弯腰把他抱上车,还嘱咐, “看着点儿这俩坛子,别让它们碰碎喽。” 这时梭子已经把车上的物品检查了一番,发现都已用草帘子遮盖严实,就拿了车上的蓑衣准备穿上。 “大郎,这件是给俺带的吧?” 虽然眼看苟超身上穿了一件,车上还有两件,梭子还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对对,是给你俩带的,快穿上吧,这天看着马上就要下雨似的。” 苟超又给二蛋穿上蓑衣,才想起林家娘子说的话,遂问道, “梭子,你阿姊还没到么?我来时去过一趟你家,你阿娘说她来给你俩送蓑衣了啊?” 梭子抓抓头发,好生疑惑, “没啊,俺俩在门外等了有一炷香了,没见俺阿姊啊?” “嗯嗯,俺也没见林大娘。” 苟超看看愈发阴沉的天色,又见梭子脸上露出焦急神态,只好安慰到, “没事,许是在哪耽搁了,咱们再等等。” 既是要等,不说话就会很尴尬,于是苟超就问起二蛋这周的学习情况。 “阿兄,俺们现在开始学算数啦,同学里就俺最厉害。夫子夸俺算的又快有准。” 要不是提前教了你,你能又快又准? 见二蛋一副快来夸我的傲娇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小孩子还是提倡鼓励教育的,所以苟超还是弯下腰摸摸二蛋的大脑门,赞道, “对那当然,咱家二蛋最聪明啦,谁也比不上!” 二蛋也到了知道好赖的年纪,虽然期待被兄长夸赞,可心里知道是因为学过的原因,才能比其他小朋友学得快,听兄长夸得这样直白,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腼腆一笑,就赶紧转换话题了。 “阿兄,夫子说了日后要学难一点的加减法,口算就要算不出了,让家里给俺们准备算筹,到时候再教俺们用。” “算筹?” 这又是什么东西,苟超根本就没听过。 “嗯哪,就是一些小木条,夫子说了,不用家里准备现成的,只让准备一百个三寸来长小指头宽窄的竹片或是木条就行,至于那上面写些什么,到时候他领俺们亲手做。“ 听二蛋解释,苟超隐约明白这“算筹”的用途了,想必就是辅助算数的小道具。只是就算一些加减法,有必要使用一堆小木棍么,那得多麻烦?看来,这个世界的教育水平很堪忧啊,怪不得一段京剧就风靡了全县城! ”好,回家阿兄不仅给你准备木条,还给你做一样好东西,保证你用起来比那劳什子算筹方便快捷。” “东西,是甚?” 与二蛋相处了一年,他的语言习惯苟超早就摸清了,此话一出,就立马明白现在还没有“东西”一词,马上就做了解释, “‘东西’就是‘物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好不好。” 兄弟俩还在聊天,梭子早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四处张望,就怕下起大雨自家阿姊还没到,那可真就拖累主家淋雨了。 梭子心说,‘俺再数十个数,阿姊若还不来就劝主家不等了’,结果‘一’还没数出来,就见柳树林里转出个熟悉的身影,赶忙大喊, “阿姊,这边!” 这时候天边已经隐隐传出雷声,街面上没剩几个行人,显得分外的安静。 林家小娘子听见喊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大郎,小郎。” 苟超见她脸色泛红,裙摆上溅了好多湿泥,忙说“不着急,不着急”,让她喘匀气再说话。 “奴见天色不好,恐小郎与梭子被大雨淋了,就想过来送两件蓑衣。” 林家小娘子做了一个深呼吸,就赶紧解释,说着,还往前递了递手里的蓑衣。 “只是来得有些早,见还没放学,就去了河边滩地上挖些野菜。” 苟超瞄了一眼她的周身,也没见野菜在哪,就听她接着解释, “奴方才透过树林一看,见路上有不少车马都接了人,才发觉许是下学了。就丢下野菜先跑出来了。” 就说这青石板路也不至于弄得满身泥啊,原来是去挖野菜。这时候的野菜已经不像三月天里那样嫩了,不少都又老又苦。不过想想她家住的那个小院,根本没地方用来种菜,为了省几个铜板,也只能干受着了。 虽然没用上,还是感谢了一番人家的好意,劝她赶紧去把挖好的野菜收拾好,就趁早回家,自己这边也忙驾车往回赶了。 牛车行到半路,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豆大般地雨点终于落将下来。 “大郎,雨太大了,要不咱还是到那大榕树下躲一躲吧。” 话音刚落,梭子的脸庞就被闪电照得惨白,紧接着就又是一声爆炸般地脆响。 苟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决定挽救一下。于是隔着雨幕,冲他大声喊到, “梭子!教你一个乖!你以后要是不想活了,还不敢上吊、喝药什么的,尽管雷雨天往树下躲。” 仿佛是为了印证似的,梭子脸上的疑惑还没褪去,就见山脚下那棵高壮的榕树,被一道笔直地落地雷劈个正着。 苟超:…… 梭子:…… 二蛋,二蛋根本没听到他俩地谈话。刚开始打落地雷时,他早跟个鹌鹑似的,紧捂着双耳,缩在牛车上了。 雷阵雨下的大,去的也快。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退的干干净净。 只是苦了苟超他们三人,刚好被拍个正着。 雨后地天空澄净明亮,空气也格外新鲜。 “闻到没有,是不是有股子臭味?” 雨一停,苟超就跳下牛车,把大黄身上的草帘子揭下,检查它有没有被淋坏。 好在那草帘还挺管用,牛背上的毛仅外面湿了一层,里面的毛根还挺干爽。 苟超脱了外衣,一边给大黄擦身,一边与车上的俩人瞎侃。 二蛋正在那脱蓑衣,没听清兄长说什么,梭子就接过话头, “好像是有点臭,大黄也没拉屎啊?” “哈哈,这可不是牛粪味儿,此乃臭氧的味道。” “阿兄,啥是臭氧啊?” 二蛋可算听清两人在聊什么,赶紧过来溜缝。 “臭氧此物,看不见,摸不着,只在雷雨过后稍能闻见。但此物却极具妙用,若非有它遍布空中,咱们就会被炽热的太阳晒伤。” 甭管听懂听不懂,梭子现在对苟超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往常外出,若是碰见大雨,谁不是挑个大树底下躲一躲,哪里想到,雷公就爱往大树上面发雷呢! “哈,大郎都浇成落汤鸡喽!” 三人坐着牛车才一进村口,就见张小四骑着高头大马要往村外奔。 “四郎还要去练马?” “那可不,这功夫一日不练就要退步。俺等了好一会儿,就等天晴呢。” 苟超浑身湿的难受,也不欲与他多说,就嘱咐, “那四郎小心点,雨天路滑,千万别摔啦。” 张小四爽朗一笑, “不能,俺给它穿了铁鞋,走泥路都不怕!” 说完一挥马鞭,留下一句,“俺走啦”便扬长而去。 村口不远就是张小四家,齐三娘站在院里看着他远去的背景,不由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大雨初停,乡村小道全是积水,又湿又滑十分难走。自己好心劝他歇歇,偏他我行我素压根不听。 这还罢了,上赶着给他绣了方绢帕,让他带着路上擦汗。这乡巴佬可倒好,说什么手粗怕抽丝,白白糟蹋东西,愣是没要! “张家娘子!” 苟超见齐三娘呆站在院里,就简单打了声招呼。 谁成想人家回魂后,瞟了自己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莫名其妙” 自觉没招谁惹谁的苟超,随口嘟囔一句,径直往家里去了。 “大郎回来啦!” 路过童家的时候,童家娘子正在收拾院子。 “嗯哪,才回来。今儿又麻烦婶子帮忙看家,真是多谢了。” 每次苟超出去忙活,基本上都是找童家人照看家里,虽说过后都有送东西补偿,可他心里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对方。 “谢啥,乡里乡亲的,还不都得互相照应,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何况大郎还叫俺一声婶子!” 苟超管人叫“大叔”,叫“婶子”只是后世人的习惯,当地人只要不沾亲带故很少叫得如此亲近。 赶上石河子来了许多外来户,都是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苟超一半大小子,这么在村里喊了一圈,反倒让人觉着亲切了,还在村中的孩子里引领了一回称呼风尚。 “今儿下雨前张家四郎还来大郎家帮忙收拾了一下,方才汝大叔去还去瞧过,哪儿哪儿都挺好,大郎赶快家去吧。” 第100章 章 田老憨共有两个儿子,早早分了家,加之妻子已逝,他便与长子家同住。 石河子是个小山村,前言说过,全村仅有两所青砖瓦房,剩下的均是泥草、棚屋。这些土堆的房屋没法建成有好几间屋子的大房,一般多是单间或双间,所以家里的孩子长大,便要单起一幢用以成亲。 一成亲,小家便不与大家同开火,渐渐就各有各的生活,以至于石河子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就是小家多,聚族而居不分家的大家庭少。 田老憨大儿子这一支便是少有的没分家的一支。 田老憨的大儿子也生了两个儿子,老大田喜老二田福都围着老宅新建了两座泥坯房,三所房子呈品字形排列,共用一个大院。 吃过晚饭,田家四个男人坐在老房西屋的火炕上,一起商量事情。 “阿翁,明儿若是还要上山,那咱家地里的活咋办?先前就种了五亩豆子,那要种粟米、黍米的地可还没翻好呢。还有青麻,今年一看就不是灾年,又得交租,咱还得种两亩麻田,今年光是麻线就得十二斤。” 说话的是田福,今年刚满十八,是去年夏季成的亲。田福不像田喜,于木匠手艺上没有多少天赋,就与自己的父亲成了家里下田的主要劳力。 田老大瞪了一眼小儿子,心想这孩子没成亲前,让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曾多话,哪像现在,连阿耶的话竟都敢乱接。 田老憨沉吟许久,屋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山,还得去。今儿这两套桌椅不过耗时一旬,算上备料,晾晒也没用上半月,竟卖得了两贯钱,那些个抗袋装货的劳力,一年也不见得能赚上这许多!” “可阿翁不是说过,全因木料好么,为了做那两套桌椅,咱家积攒的好料可都用了。这上山寻料哪里是一天就能寻到得,可要是过了农时,咱这收成可就要减产啦。” 田福也晓得做木匠活比种田来钱快,不过即便是新式桌椅卖了钱,也都是交给阿娘收着,自家两口子一分看不到,还不是阿翁、兄长他等说多少是多少,但田里的活计却全都要压在自己这一房。 田喜第一次赚到那许多铜钱,精神一直都很兴奋,见二弟又打断了阿翁的话头,就接着说道, “二弟是没瞧见那陈郎君有多喜欢咱家的桌椅,当时就说要请他的好友来家作客,一块赏鉴。陈郎君还说,他那些个友人必定也极喜欢,没准就要找到咱家也跟着订制呢。要是咱再接两家活计,那都比往年一年的进项还多了。” 田福见兄长满脸的喜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两贯钱,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呢,每次赚得钱来,根本就不朝大面,转眼就被阿娘收将起来。可家里家外拢共不过八口半人,估计就瞒着他俩呐。 再想想自家婆姨说得话,可不是让她受了好些委屈。大嫂这刚生一个,又怀一个,阿娘还要照顾家里,只有他的婆姨见天得跟着下地,当半个男人使呢! “阿兄说得是,只是若城里真来人让做家具,那耽误的可就不止春耕,五月里的麦收人手可也不够使。” 石河子每年会来十几个麦客,专门帮人收麦换粮。 可仅十几个麦客根本就不够全村人分,田老憨家也就请了三个,算上自家的四个男人,也就将将在雨季来临前把麦子处理好。 “阿翁,去岁用了新式犁铧,咱可多种了快一倍的麦子……” “田翁在家吗?” 几个男人还没商量完,就听院子里来了人。 “哎,赵大郎来了,吃过饭没有?” 四人对视了一眼,田老憨忙下地穿鞋,像屋外喊了一句, “在家呢,在家呢,大郎进屋吧。” 听到屋里老爷子回了话,田老大媳妇就把苟超往屋里让。 “赵大郎” “大郎” 刚一进屋,就见屋里站了四个大老爷们,可把苟超唬了一跳,赶忙一一见礼。 “几位这是有事,我是不是打搅了?” 苟超来过田家几回,大多都是要做些木器。田老大估计这次也不例外,就回说, “没事,就是吃过饭闲唠嗑。大郎是有事找阿耶吧,俺这就与阿福出去了。” 说着就拉了一把田福,把房间让给三人。 “大郎是要做木器?” 田老憨听方才赵家大郎找自己,就猜他是有什么新鲜物事要做,不然找完全可以找田喜。 “嗯哪,又要麻烦田翁了,我要做一个小物件,自己手艺不好,只好请田翁帮忙了。” 田家祖孙最喜欢接苟超的活了,每每接完,几乎都能学到门新技术,还是花钱都不见得能学到的! “说甚帮忙不帮忙,给大郎做活,还是俺田家占便宜呢,快说说这次要做点什么。” 苟超与田老憨打交道都已轻车熟路,这时候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根木棍儿,当即就蹲下,在他家的泥地上画起草图。 “就是这么个一尺见方的四方框子,在上边框一寸多处再来上一根细梁隔开。然后里面竖着给我钉上十根细木棍儿。上面这一排,一根棍儿上穿一个园木珠子,下面的一排每根穿四个圆木珠子。” 田老憨一边盯着草图,一边仔细听着,不时还要问上一句。 “这些个珠子可都是要等大的?是固定在上面不动,还是要可以活动的?” 要是不能动,那还怎么用?没想到还由此一问,苟超赶紧接着解释。 “得动,可不能不动!一拨珠子,动的越顺畅越好。这些个珠子最好都是等大的,看着漂亮。” 两人又说了一些细节,田老憨才问到, “此物到底是做甚用的?做起来倒是不难,就是木珠子得打磨一番,大郎甚时候要用?” “呵呵,我们那管这叫‘算盘’,就是用来算数的,是做给二蛋进学用的,最好能在后日早上做出来。” 现在正农忙,自己又要的急,苟超特别不好意思,赶忙又补一句, “要是难做,那就晚几天也行,千万别耽搁了地里的活计。” 田喜在一旁看得认真听得仔细,自觉做起来没什么难度,就说道, “哎,没事,这么个小物件——” 话还没说完,就被田老憨打断,接了过去, “嗯,不妨事,这么个小物件原也不费甚事,只是这珠子不好磨制。不过大郎既是要的急,俺祖孙二人定当尽力,一做完就给大郎送过去!” 这话说得苟超更不好意思了,赶忙推辞, “不用,不用,你们还是紧地里活干,我这个下次给二蛋带去也行。” “哎,大郎不用见外。若不是在大郎这晓得了桌椅的样式,俺家也不能将这家具卖到城里去,这都是托了大郎的福,俺还没谢过大郎呢。” 说着就要给苟超作揖。 苟超哪能让一长辈给自己行礼,忙上前阻拦, “使不得,使不得,田翁这不是折煞我么。再说我那桌子凳子就在院里摆着,村里谁看见觉着喜欢就随便做,田翁做出来的能卖上价那是田翁的本事,可不用谢我。” 算盘的事情解决了,不过了却一件心事,家里可还有一项大工程等待研发。 苟超溜溜达达的往回走,路上竟遇到了田里正的爹。 已经说过石河子有两间青砖瓦房,一间是田里正家,而另一家则被田里正的二叔占据。 田里正的二叔就是田家的大靠山,县城里的快班捕头。 田捕头在衙门当了几十年差,早在城里安了家,如无祭祖等大事,是从不回石河子的。 房子一旦空下就会很快颓败,为了好好照看,田里正的爹就带着小儿子一家一直住在那。 这房子离田老憨家不远,都位于村东北,与赵家完全两个方向,苟超就与他们很少往来。 “田阿翁,遛弯呐。” 又一个田老爷子,这称呼上就让苟超头大,只好胡乱叫了。 这位田老爷与田老憨又不一样。别看他是上一任的里正,却是一点“官气”没有,看上去就一经年老农。 不过,他也确实是种田的一把好手,经他伺弄的田地,收成总要好一些。 “赵小郎君,来来,坐这陪阿翁唠唠。” 老爷子比田老憨年岁大,眼看就快六十了,算是村里难得的高寿之人。 这么大年纪的人发了话,苟超哪敢推辞,从善如流地就坐到了他身边的石头上。 “阿翁这一阵子在田间地头转悠,见小郎君屋后种了粮食。阿翁种了几十年的地,还没见过在自家园子里种粮食的,还种的那样密实,一看就耽误抽穗。阿翁先前在外面看了半晌,见那青苗怎么看也不像麦、粟、黍、稷的,小郎君可否告知阿翁,到底种得什么啊?” 没想到这老爷子头不昏眼不花,观察力还挺强。在他家园外来来往往也走过不少人,还真没人问起过,不愧是经年在地里做活的。 苟超在心里暗赞一通,就与这位田老爷子说起了种稻子的事情。 不止石河子,就是整个永宁县,过去种植的粮食作物,都是粟米占绝对优势。麦子的兴起也就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更何况水稻。 田老爷子几十年的种田经历,也没瞧过种水稻是怎么一回事,对此特别感兴趣,拉着苟超一阵询问。 苟超种稻比种麦明白,也说得兴起,两人一直唠到天黑,田里正的弟弟出来寻人才依依惜别。 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酒味。 苟超三两步窜到屋里,就见张小四正在那喝着呢。 “嘿,大郎怎地才回来?” 见苟超望着自己手里的酒碗不说话,张小四挤眉弄眼地有说道, “跑马时俺就闻见味儿了,大郎不好饮酒,却买了两大坛子,是不是要请俺喝的?” 第101章 章 贞观四年的北方大地,已显露出风调雨顺的态势,流落各地的难民陆续往家乡回迁。 永宁县截留的这一大批灾民,也有部分踏上回乡之路,但大多数路途遥远,还想积攒些钱粮以作路资。 “明府,内城城墙已完工多时,郭城也已修好大半,再用这许多流民怕是六月底将无大工可做啊。” 郑县令刚坐完衙,出城巡视施工的县丞便回来禀报。 “刘主簿,府库里的钱粮还有多少结余?” 没有回县丞的话,郑县令转头问起一旁闭目养神的县主簿。 “回明府,现下府库里还余,钱两百六十七贯三百四十四文,银五十六两,绢一百二十七匹,布五百匹又三十尺,麻二百三十一斤,粟米……” 最近有不少流民结算离开,新一轮的征租又快来临,刘主簿便带领着一众司粮、司户等书办、小吏开始清点府库,重整账册,忙了个天昏地暗。因是才穿上一身“官服”,真真正正地转成流内,原本就办事认真的刘主簿,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毫厘差池,全程都亲自参与其中。是故,县令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刘主簿都不需翻看账目,张嘴就把数据说得不差分毫。 看到县令蹙了蹙眉头,半晌没有说话,知道其担心钱粮太少,主簿又接着说道, “明府不必过于忧心,再有半月就到了捉钱人报账的日子,还能有不少进项,再来,五月底就能征收新麦,支持到秋收想来应无太大问题。” “黄县丞似是说过,受家中亲戚请托,要在县城里寻觅佃户?” 府库里什么样子,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也一直有个大概印象,现在听主簿一说,黄县丞也甚为忧心。他们几位官员一到此地,便大搞建设,这两年府库里几乎是只出不进,原本查抄的财货,马上就要“挥霍”一空,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可不能再这样花费下去。 正想听听县令的意思,谁知他又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黄县丞带着一脸疑惑的表情,回到, “是有这么一回事,上次在公厨闲聊提及,没想到明府还记得。吾那亲人就住城外,家有几百亩田实在种不完,就打算招几乎佃户。自打明府来了县治,明案狱、通政令,尤其均田一事成效显著,田野乡间人有其田,倒是一时难找劳工。” 花花轿子人抬人,官场上比较流行互相吹捧,在初唐的官僚间亦不能免俗,只是还不如后世那么直白露骨。 郑县令先是推辞两句,说能有现在的局面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非一人之功所能达到,才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既是田间缺人,府库钱粮又少,不若将上工的流民裁汰半数,下放到乡野间以助农忙?” 唐时县令一职所管政务十分繁杂,到了玄宗朝更是明文规定:京畿及天下诸县令之职,皆掌导扬风化,抚字(治)黎氓,敦四人之业,崇五土之祠,养鳏寡、恤孤穷,审查冤屈,躬亲狱讼,务知百姓之疾苦。所以郑县令每日都忙得团团转,以工代赈的法案初次实行时,还事必躬亲,待到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就把这件事派给县丞专管,自己则偶尔抽时间巡视。专人专项,谈及流民一事还得问黄县丞,便等着听他的意见。 黄县丞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做助手多年积攒了不少经验,略一思索,看向两人回到,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分出去的流民还能多赚些钱米。而剩下的流民建好城郭,大概也到了秋收,又能解决秋收的人手。” 刘主簿做了大半辈子的小吏,与底层人民交道打得更多,也觉得这样不错,只是实行起来还有许多难处,便想出言补充。不过县令、县丞都是正统进士出身,自己不好直言建议,掂量了一下,才接过话头。 “明府、县丞所言甚是,如此正好一解两难局面。就是县里的工程做不完也无妨,年后各匠、农劳力才服役十天,按令还有十天,这还仅是朝廷律令上的差役,论理各州县府衙也可差民壮出力十天以内,做工绝对能完成。” 见二人听得颔首点头,刘主簿捻捻灰白的山羊胡,有些欲言又止地拉长音道, “只是——” “只是如何,刘主簿不妨直言?” “只是一下子裁汰如此多的流民,若立时撤了他等的食宿,他等又一时找不到下处,滞留县城恐生事端。” ****** 张小四上次被征到漠北打仗迟迟不归,害得家里人十分担心。苟超作为其好友,也心惊胆战了几个月。 后来有次闲聊,苟超就问他为什么不给家里带个口信儿,或是写封书信? 得到的答案就是,当时走得匆忙寻不到合适人稍口信,至于书信,人家压根大字不识,且也没专门的邮政渠道给普通民众送信。 经过现代教育熏陶的苟超,总觉得若不识字,那就跟睁眼瞎一样,就劝张小四也努力学学。 但张四郎此人还真有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意思,一提学字,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振振有词地反驳,就是日后能写书信,不仅驿道不能借用,战时也不能随意向外传递消息。 年纪大了就不爱学习,譬如里正家的儿子田大山,好不容易上了蒙学,只因比一众同窗大了能有五六岁,不过勉强坚持学了些字,今年就说什么也呆不住,回家种田来了。 不过苟超早抓住了张小四的心理,连问三句, “四郎不是想当将军,那朝廷的律令看不懂怎办?” “手下人胡乱解读,欺瞒于你怎办?” “撞到细作将往来信件就置于桌面,偏偏不认字识不出,又怎办?” 不过几句话,说得张小四直冒冷。于是两人约定,每晚饭后,都来赵家,抽出时间学些常用字,争取在去长水军府前能进行简单地读写。 人来得频了,交往地就越加肆意。再加上男人间往来大多不像女人间那样多虑,若是投对了脾气,那真是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半点不见外。 张小四为人爽快,苟超也是条东北汉子。相处了一年,有来有往,也说不好谁搭谁多些,谁占谁便宜。 昨晚见赵家厨房里摆了两大坛浊酒,就猜赵大郎可能又要发明什么新吃食,因他平时里几乎滴酒不沾,绝不可能是用来自家饮用的。 等了半天不见赵大郎回来,正好又刚跑完马,口渴得厉害,向来喜欢饮酒的张小四便不告而取,连喝两大碗,还捉弄二蛋,灌了他小半碗。 苟超回来一看,那一坛子酒都下去三分之一了,顿时气得哭笑不得。 这就本就是给张小四准备的,但却不是就这样给他喝得,这要是不说明白,估计他再来个两趟,两坛子就得全进腹中! “昂?不是请俺喝的?” 这就是专门气苟超了,说话人完全没有做错事的尴尬,反倒是一脸遗憾。 恨恨地给了张小四一掌,才又拉着他来到院里,让他写写昨日教授的文字。 眼见他拿着木棍儿,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大字—— “开元通宝” 想到这阵子在县城里接触过得人家,无论男女,但凡家中境况好点,餐餐都爱饮上几两小酒。 本地也叫“大唐” 还有耳熟地“开元通宝” 开元通宝,开元通宝,开元—— 开元盛世! 不会吧,难道此“大唐”真是彼“大唐”? 苟超看着求夸奖的张小四,有点不稳地颤声问到, “四郎,现如今的皇上是不是唐玄宗?” 夸奖没听到,倒是听到了这惊天一问,张小四被唬了一跳,赶忙压低声音,小声训到, “说甚呢!新皇才初继位几年,打天下皇父可还在呢,怎就称‘宗’了?两位陛下可都还在呢,还‘玄宗’,这话可不能乱说!” 张小四平时虽大大咧咧,可在军队里呆了两年,对皇权敬畏了不少。 苟超作为一个历史学渣,对于唐朝的历史认识,除了京剧里提到的一星半点,就只剩下“天可汗”、“武则天”、“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开元盛世”、“杨贵妃”、“唐明皇”“安史之乱”几个词汇。 其中,“开元盛世”里他就仅记得有个,先头厉害,后来完蛋的“唐玄宗”,到了后期竟是连他与那个“唐明皇”是不是一个人都不敢确定。 既然开元盛世的皇帝不是唐玄宗,那就不是那个“大唐”了。不过管他哪个皇帝,哪个朝代,他一小蚂蚁,小透明能过好自己就不错了,多想无益。 失望不过三秒的苟超,又教了张小四“弓”“箭”二字,就把他赶回家去。 这一夜,为了厨房的两坛子酒水,苟超思索了半宿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未明又不得不爬起来干活,忙到黄昏与梭子回家,见田喜竟来家送算盘,瞬间脱去了一天的疲惫。 拨弄着熟悉又陌生的算珠,苟超噗嗤一乐。 上辈子嫌这东西是古董,都没好好研究,这辈子自己成了古董,它倒是新鲜物事。 “二蛋儿!来,阿兄教你打算盘!” 第102章 章 齐三娘嫁到石河子张家已有半月,日子过得不好不坏。 要说好,那确实比本地的大多数女人幸运,不用像她们一样,跟半个男人似的,得起早贪黑地下地忙活。 可,也就如此了,新婚夫妻间的如胶似漆,那是没有的。 张四郎此人,身高将近六尺,长得眉飞入鬓,鼻梁挺拔,下巴方正,一眼看去十分英武。但又不像他的兄长张屠户,满脸的络腮胡子。若是白皙一些,都可称得上是英俊了,即便是她那两个城里的姊夫,也根本比不上。 虽然来到此处时日尚短,与村里的女眷往来还不频繁,但靠着女人的直觉,齐三娘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是被羡慕跟嫉妒着的。 刚开始的几天,齐三娘还有些得意,虽说是嫁给了一个粗人,但人长得好,身手更好,每日里在家中练武时,她似乎都能感受到来自别处的偷窥目光。 可随着时日的深\入,粗人的本质也越发表露出来。每一天里,天不亮就要到院中打熬筋骨,引得一阵鸡飞狗跳;然后,吃过饭就是下地种田;好不容易黄昏归来,又要去跑马;等跑完马总该回家了吧,人家又要到所谓的好兄弟那坐坐! 新婚夫妻啊,一整日里只有晚间躺到炕上才能说说话,唠唠嗑。可与这么个人,闲聊也让人恼火。早几日,刚成亲又住新房,里里外外有好多琐事,两人还能说一起去。可渐渐琐事少了,被子一盖,竟是一时无语。自己说得他不爱听,他说得自己也嫌烦,这日子过得,也就是办房事时还显得亲密些。 想到房事,齐三娘更是心苦。出嫁前红着脸,听娘亲细细说过,知道少年人最是贪欢,娘亲还怕自己年岁小、身子弱,承受不住,让自己难受就与夫君说,万不可伤了身体。 没成想,这张四郎倒还真是个体贴的!初夜过后,过了三天才又行一次。自己也是个没出息的,这才将将体会到其中之乐,就来了月事,结果可好,成婚半月才行了两回房。 想到昨晚自己含羞带怯地暗示说月事已走得干净,那张四郎也不知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竟然倒头便睡,齐三娘是真坐不住了,拿了针线笸箩,往张屠户家而去。 “嫂子在家吗?” 曹氏正在屋里给虎头擦屁股,听见声音就知道是齐三娘,就对着窗外喊道, “在家呢,妹妹进来坐。” 齐三娘进来,看到虎头正满炕乱爬,而曹氏则在擦着炕上的臭臭,不由蹙了一下眉头,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别干站着啊,妹妹就坐炕头吧。” 曹氏擦完炕梢,冲齐三娘尴尬一笑,说道, “虎子太皮了,一眼没照顾到,就在炕上拉了一泡,妹妹来得正好,还请稍坐片刻帮忙找看一眼,奴把这洗了就回来。” 齐三娘还能说些什么,只好笑着应了,在屋里看起光屁股孩子。 xxxxxx 二蛋每次放假回来只能住两个晚上,第三天一早便要被苟超送回县里,极不方便。可二蛋毕竟还小,一周五天住在蒙学已是极限,总不好把他一直丢在那里。 挥挥手里的木棍,帮大黄赶走甩不开的牛虻,不由得叹息出声, “要是有公交就好了……” “阿兄——” “什么是公交,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玩你的算盘去!” 牛车将要行到官道上时,就听路旁有一人向他搭话。 “这不是石河子的赵家大郎么!” 苟超看看快步跟在车旁的中年汉子,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尴尬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询问,那人却已了解般地做起自我介绍。 “大郎定是不记得了,俺是下河村的王林,行三。上次俺村老刘家办喜宴,就请的大郎帮忙。大郎这做饭食的手艺可是没话说,全村老少都夸大郎做的香,都说要是谁家办事情再大郎来那就好了。” 苟超被夸得不好意思,忙指指板车,让道, “王三兄这是要到县城去吧,快车上坐。” 王林也不推辞,小跑一步,身子向上一提,就坐到了牛车上。 “大郎也是去县城?” 扫了一眼车上的一大一小,心中有些好奇他们与赵家大郎的关系,但王林并没有问出口。 “嗯哪” 苟超指指二蛋,介绍到, “这是舍弟。” 二蛋经常被这样介绍,已经业务熟练了,坐在车上向王林打了个千,招呼道, “王三兄” “哎,赵小郎长得可真精神。” 嘴里刚礼貌性地夸了一句,就听赵家大郎接着说道, “舍弟在县里蒙学那就学,我这是送他上学去。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王三兄怎地还往县里跑?” 上蒙学? 王林这下可真是刮目相看了。县里的蒙学拢共就那几个名额,虽说真正的官宦人家不惜去,可人家那些沾亲带故的亲友,还有出得起大钱的商贾之家,几乎就把名额给占全了,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赵家竟能在那有一席之地,还真是不简单啊。 下河村的村民,还没有直接与石河子众人相交的人家,之所以请苟超,还是因为刘家人在齐家村赶礼时吃过他做的喜宴,当场在那联系相邀的。两个村子离得远,来往又不频繁,所以其接“圣令”的大名还没有传过去。 王林这次再看二蛋就不止觉得他精神这样简单了,又狠狠夸他机灵、聪慧等能想到的好词儿,才说起自己进城的目的。 “石河子许是还没接到县里的布告。昨儿下晌,衙门里来了一个官差到俺村,说是县里的工事完成的差不多了,有近一半的流民可以到各村做佃户。让各村有需求的就到县城西头的人市上,那里有官差等在那里,一次会带不少想要当佃户、短工的难民,只要双方都看对眼了,就可以领走。” “竟有这种好事?” 苟超也正为种地的事闹心呢,家里那么多的田地,能干活的就他一人儿。梭子虽然每隔六天,能帮个一天的忙。可自己接送他二人,就要耽误差不多两天的工。 每天披晨星戴晚月地忙活,到现在也仅种了六亩多的豆地,整好了不到十五亩的闲田。自家园子里的菁苗(水稻苗)已长得老高,马上就要准备插秧;眼看就要进五月,还要准备收麦、种粟。家里养得一堆牲畜家禽,这大农忙时节也不好总托童家照看。还有张小四,一出五月就得又到军营报道,自己要送他的酒精,到现在还在设想阶段,压根没进入具体实验,不知道折腾多久才能成功。还有,家里仅剩一头猪,还得再抓一头;去年做的大酱块,算算时间也到了该泄开的时候;今年的蔬菜也只种了一部分,那些脑袋里的种田试验也没着手…… 一想起这些就头大,想要找几个人来帮忙,还无处可寻,没想到这下竟是瞌睡一起,就碰上了枕头。 “可不,俺家地多,本就有些忙活不过来。也是巧了,俺兄弟三人的婆姨年前一块怀了身子,现下俱都大着肚子,不能跟着下田忙活,这不,将得了消息就往城里赶呢。” 两人一路边为县里的工作人员歌功颂德,边讨论给多少工钱,请多少人合适,很快就来到了县城。 县城西边是最开始修缮的地方,原来那些难民也多住在这边的郊外。苟超还记得初次来永宁时就住在城外的难民住所,当时还十分不舍得给两文钱的住宿费。没想到仅仅一年,自己不仅有屋有田,还攒了点钱,这会儿更是要雇人给自己种地,两厢一比还真是恍如隔世。 看咱这小日子过得,果然是穿越主角么,简直跟开挂了似的。 默默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牛车终于进了城郭。 因说道雇人就来西城的人市,那地方苟超曾经去过,就在送二蛋上学路上的不远处,于是就决定先去那里瞧瞧。 其实都用不着对那地方熟悉,在城郊的村子几乎都得到了县衙的通知,已有不少人前往人市。苟超的牛车就包裹在这样的人群里,身边到处都是谈论此事的乡音。 不提苟超他们如何察探请人雇人事宜,这边厢曹氏与齐三娘闲聊许久,终于听出几分意思,就劝道, “知道三娘过日子是把好手,只是四郎他入了府军,是不需交租的,种的慢些也就慢些,三娘也不必太过焦急。” “奴——” 齐三娘脱口就想说不是操心这个,好在及时住了嘴,长吐口气,才又说道, “奴听他说了,晓得种田不太急。只是,头晌一次,下晌一次地练习骑射也就算了,他总要到军营去,这是应当;可他日日还要到那个赵家呆上半个时辰,昨晚更是不年不节地带了一身酒气回来,有这功夫还不如到田里收拾收拾,亦或是,亦或是” “亦或是什么啊?” 看到曹氏那有些揶揄的眼神,齐三娘不由脸一红,快速地说道, “亦或是在家整整院子,修修园子也好。” 第103章 章 石河子因一段山路难行,距县城也稍远,消息得到的就滞后些。不过,这天晌午,村里还是迎来了一阵马蹄声。不少离村口近的村民都在田地里张望,看到张家四郎确实在地里忙活,终于确定村里又来了外人。 但等到来人出现,大家伙儿才发现,来人也不能算是“外人”,人家是田里正的侄子,在县衙当差的小捕快。 田捕快在马背上与老远打招呼的乡民简单回了礼,便直奔里正家而去。 今年还不见大的天灾,估计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各户又得按律交租,输庸。输庸,就是向朝廷上交绢绫、麻布。像石河子这种主种麻的地方,每丁要交布两丈四尺,麻三斤。田老爷子年纪挺大,但还没到耳顺之年,这样一算,全家就得上缴七丈二尺的麻布,和九斤的麻线。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得费时好久不说,家里还有点桑树林,还要忙着照顾收拾春蚕,以及一堆的琐屑家务。里正娘子虽不用下田种地,却是比好些做田里活的农妇还要劳累、操心。 “伯娘!珠娘!” 田捕快来时,里正娘子与女儿就坐在院子里纺麻线。 “呀,大郎来了,跑了一路渴了吧,快进来喝口水。” “不啦,俺还是先见大伯,大伯可是去田里了?” “衙门有事?” 不过是顺口一问,里正娘子没有等着田捕快回答,直接指指东北方向,说道, “在村东头的地里呢,有啥要事回来谈,伯娘这就去做晌饭。” 再说苟超这头儿,待围观了一会儿招雇短工、佃户的事宜,心中多少有了一些成算,就送二蛋去学上了。 因梭子有一阵子没回过家,苟超就让他带了一些蔬菜回去探亲,傍晚再到蒙学陪二蛋,自己则亲自送二蛋去校舍。 县里的蒙学条件比当初想象的好很多,之前在李夫子家就学,被其简陋的办学条件刺激到,对蒙学根本就没报太大期待,寻思着只要是在能遮风避雨的房子里就成。(←李夫子夏季就在一茅草亭子办学,天冷时才领几个学生进到自家的泥坯房里。) 一进蒙学大门,就是一个宽敞的大院。院子里种了几丛芭蕉、文竹装点,剩下的地面都铺着青石板。正对着的一排木石结构大瓦房,一溜七间,正中大堂摆着孔子像,桌案上放着供果;左右各三间,两旁的大间是学生的课堂,中部的小隔间是夫子课间准备、歇息的地方。 这时候不想后世,一个班里不少学生;学里实行的是小班授课,每间房定例是十二个学生,也就是说,正常来讲,全校也就招四十八人。 不过,去岁永宁县整体升了一级,全校就可以招满六十人。 像二蛋这种,属于特例,是在招生之外的关系户,也就是现在社会的旁听生。若是他日后表现良好,学习都能跟得上,学正许诺,到时可以给他转正。 院子两侧还有厢房,东厢有书房,有学正、长史、直讲等学校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西厢主要是校厨,师生用餐之所。 过了正院,后面还有一个较大的院落,黄沙铺地,院子的东侧有靶子,可供学生学习弓箭射艺。坐北朝南的正房共五间,四间是学生宿舍,一间是值班人员居住的地方。西侧则是学生家中的仆役、书童住所。 再往后还有一进院落,主房是为夫子提供的住宿之地,东西两厢一个是厨房,一个是杂役居住之所。 等到这进院落之后,有一个很大的后园,园中种了几畦常吃的菜蔬,还在角落里围了几个篱笆院,用来养鸡和育猪。平日里宰杀禽畜也不在三院,就在这个园中,还为值守后园的园丁专门盖了茅屋。 苟超要把二蛋送到住所,就把牛车放到了蒙学主建筑的西侧,那里围了很大一块地方,算是蒙学的停车场,也有专门人士进行打理。 学校建的这样完善,还真不是郑县令这批官员的作为,而是上一批被处理的贪官污吏做得大规模修缮。当时因为城里的富户都争抢着送家中子弟进学,纷纷捐献了许多钱财,就大兴土木建了一个面子工程。当时蒙学修好,甚至还得到了上级巡视官员的嘉奖。 “哟,赵大郎今儿亲自送家弟进学啦。” 说话之人是守门的门房,看上去能有六十多岁,但估计顶多五十多,走路略有些蹒跚,左脸上还有好大一块黑斑,看上去有些怕人。 “王伯~” 蒙学里的孩子,尤其是才进学的小班生,都很惧怕他,觉着他长得有些像故事里的山中老妖,每次见他都会离老远,带点瑟缩地打声招呼。 “王伯怎地没眯一会儿,这会日头最毒,晒得人昏昏欲睡。” 苟超跟他还蛮熟的,主要是每回进校,都要给他带点东西,就希望万一梭子出事,自己又没在身边,二蛋能安全地呆在学校里面。虽然与二蛋讲过一些拐卖孩子的事情,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然也不会每次都亲自接送,就怕他和梭子都小,再被拍了花子。 “大白天得,职责所在,哪里敢躲清闲。哎,怎地又给小老儿带了吃食。” 苟超把手里的鸭蛋硬往他的怀里送,嘴里说着, “就几个咸蛋,也不是什么好物,王伯莫要推辞。” 跟门房打了招呼,两人就轻车熟路地往宿舍去。二蛋的宿舍在最西头,里面原本用木板搪了一个通铺,可以睡六个学生。后来苟超怕孩子冻着,也算是溜须溜须学里的领导,就把五间校舍里都免费盘了火炕。 刚一进屋,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了两人,那个小厮打扮的正在炕上整理被褥。 “呀,曾十二你先到啦!” 二蛋一间同学,开心地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苟超眼看这个比二蛋高了小半个头的曾十二郎,分明嘴角抽搐一下,用力的拽出右手拍拍二蛋的肩膀,轻声回了一句, “赟郎来得也早。” 挣脱出二蛋的怀抱,增十二郎还整整衣襟,礼数周全地向苟超施礼, “赵郎君。” 看看人家,才八岁,跟个小大人似的,从来都彬彬有礼。学习还好,听二蛋说,人家记忆可好,字也写得似模似样,夫子总夸他。 “哟,十二郎在这可太好了,我还想一会儿要走,二蛋一人在这不放心,这下有十二郎作伴,那可真是太好了。” “赵郎君尽可放心,赟郎聪颖乖巧,天真活泼,有他相陪,吾心甚吸。” 二蛋听曾十二郎夸他,开心地直蹦,一把扯起人家的小手,举向苟超说道, “对,对,阿兄你放心走吧,俺俩玩得可好啦,不用担心我。” 还记得当初送他上学时,哭着喊着不愿来,结果才过俩月,都不愿黏着自己了,看来,人果然还要过过集体生活。 替二蛋收拾收拾铺位,又把给他准备的零食拿出来,让他请小伙伴一块吃,苟超就匆忙地往回返了。 再去人市之前,他先去了一趟杂货铺,买了成套的陶瓮、陶甑,又去常去地铁匠铺,订了两个奇怪物件。 “大郎,这次打得又是甚啊,是做甚用得?” 苟超已经成了他家的超级vip,甭管那相熟的老铁匠在不在,只要一见他来,就有人热情招呼。 也难怪如此,自从结识了苟超,这家的生意是井喷式地往上涨。先是接了衙门打造新式犁铧的订单,又开发出给牛马钉掌的新业务,年后更是打造了一批铁皮管,说什么是往窗外通烟气的管道。 “这是我突发奇想,想要做的东西,具体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名字一时也没取,等要是能用了再说与师傅听吧。”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大郎的阿耶那样厉害,大郎想要做的事情定也能成功。” 看看,虚构了一个有本事的爹,连着自己也被高看。只是从前那些都是在后世看过,接触过的事物,这回这个蒸馏装置,可完全出自于自己的臆想…… “那就借您吉言了,若真能成,到时候我请您喝酒!” 跑完了铁匠铺,又跑去人市招人,待最后回到村里,太阳已经落下西山。 不过现在的白天,是一天长似一天,哪怕看不见日头,还是能亮上好一会儿。 “大郎,车上坐的是啥人啊?” 苟超赶着地牛车上共坐了五大一小,六个陌生人。从田里回家的农人看得稀奇,渐渐就围了上来。终于有相熟的人家忍耐不住,就好奇地问了出声。 “啊,是我请回来的短工,帮着种地的。” 苟超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众人,朝他们点点头,向问话之人说道。 “哎呀!还是大郎耳目灵通,今儿晌午里正才说,可以到县城去请短工,没想到大郎直接把人带回来啦!” “呵呵,大家伙明儿也快去吧,县里请人的庄户都排成长龙啦。” 第104章 章 苟超年后连着给几位县里的大佬家中盘了火炕,与县里的各处差官大多混了个脸熟。 昨日在那排队预订短工时,遇到的那个衙役就常在府衙里当差。 既然算是半个熟人,见识到了县令对他一家的不同,衙差也想结结善缘,就向苟超卖了个好,给他找的几人都是平日里做工的勤快人,又身强体壮,人口简单。 丁铁一家带着个九岁的男孩儿,这三户里算是人口较复杂的,但纯粹的单身男人,尤其身强体壮的本就不好找,还得考虑到老实本分,性情驯服,好指挥等指标就更难上加难。 好在村里的男孩儿,九岁也算半大不小,明白事了,也能帮着做许多事情。苟超干脆就给他派了放羊、放猪,看护鸡、鸭、鹅等杂活。 村里的人,马上就要见多,许多打工的眼看要涌进来,村子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苟超就买了几只小鹅养在家中。其实养条狗也不错,只是养狗是个只进不出的事情(苟超有点矫情,从来不吃狗肉,算是半个爱狗人士),索性就用鹅来代替。 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可能很难想象的出鹅的厉害。其实鹅这种家禽与鸭子一样,有很强的纪律性,体型又大,还有领地意识,看家护院是把好手。苟超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村里养的大鹅,虽然还是穿开裆裤的年纪,可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被长脖子一伸,乱叫着的群鹅,追撵拧屁股的事情。 赵梁一家,简直就是凤毛麟角地短工首选。赵梁三十九岁,是个经年老农,打小就在地里长大,人很老实。他儿子刚刚二十,不仅是个六指,人还有点痴傻,所以一直没有成亲,但绝对听话,被他父亲教导地也会干活。 两人也姓赵,听差役介绍时就觉这户主家亲切,很敞快地答应来这里做工。 最后一个则是位四十出头的汉子,为人极为沉默寡言。此人身板极好,据那个差役介绍,百十斤的沙袋,他一次能抗两包,比那些壮小伙子还厉害。 这几人说是短工,实则也不算短,是要做到六月份,粟米、黍米都进了地才走。这就意味着得给几人找住宿的地方。 苟超雇人时只想着人手够用,等到拐进县道时才想起这个难题,揪了一路头发,才想到一个勉强的解决方案。 何为“勉强的解决方案”?就是指其中一个环节还不晓得能不能成。 “阿婆,您看成也不成?” 说明来意后,苟超便忐忑地等待着韩阿婆的“判决”。 韩阿婆就是去年苟超帮着修葺茅草屋的那个孤寡老太太。 她一人住着,身体也不太好。村里只分了四亩土地给他。张保长为人不错,每年都带人把她那四亩地给翻上一遍,但具体播种、田间管理,就不能再管了。 韩阿婆自己种点豆子、萝卜、粟米、荞麦、蔓菁这些好伺候的,都是管种不管长,有点收成就行。就是这样,哩哩啦啦也能从二月天,种到了五月底。然后再打理打理菜园,平时搓搓麻绳,就到了六月中旬,并从此一路开始收割渐熟的庄稼,一直收拾到十月初。 总之,这老太太也没个闲时候,但一年四季还得村里人时不时接济才能混个温饱。 “啊,啊,阿婆老了,身上一股子味不说,可也是个老太太,要是,要是住到大郎家里,大郎怕都不好找婆姨哩。” 嘴里虽然说着推辞的话,但苟超与老人打交道比较多,总觉得她心里还是情愿的,遂心中一喜,加把劲地劝说。 “阿婆,我一时半会儿还不想成亲呢,再说虽然在一铺炕上住着,但中间我会拉一道帘子,阿婆不要怕不方便。且也就是熬到六月份,大农忙的一晃也就过了。” 为了韩阿婆能够答应,苟超腆个老脸,“可怜巴巴”地接着说道, “阿婆,你看我兄弟俩在这举目无亲的,也没个照应。现在二蛋还在县城里上学,家里就我一人儿,根本就照顾不过来。平日里我一出门总得请童大叔一家帮忙照看,可他家也忙啊,我都不好意思再张口了。现在又多了许多外乡人,万一,万一,一眼照顾不到,除了什么事情,我这摸爬滚打了一年,可就白费了功夫,我和二蛋,和二蛋……” 韩阿婆见苟超说着说着,都快哽咽了,本就心软的她,哪还端得住,忙答应道, “好,好,好孩子,俺答应啦!” “哎,大郎既不嫌弃老妇人,俺这把老骨头就到大郎那照看些时日。这屋子便让给那雇来的短工住吧。” 韩阿婆家的房子虽然破旧不堪,到底比他去年自己搭的简易泥房宽敞点,就安排丁铁一家住到了这里。其实猛然间多了这么些陌生的年富力强之人,苟超心中多少都有点害怕,还自行脑补了一些谋财害命的桥段。而丁铁一家,拖家带口,人看起来也最为正常,其实是住到自家西屋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毕竟是三口之家,人比较多,又是一对夫妻,没准儿累了一天,晚上还得抽时间亲热,苟超还是体贴地把他们安排在了韩阿婆家。 至于赵家父子与陆方平怎么安排,苟超犹豫了好久。 一个力大,却沉默寡言,显得阴沉。一个看着老实巴交,还带了个憨傻儿子,不知敏不敏感。 苟超一时天马行空地想起了马加爵,想起了中央十二台的普法栏目剧。 最后为了睡个消停觉,也为了梭子回来住着不拥挤,还是决定留陆方平住到自家西屋,赵家父子则住到去年那个小茅屋里。 那小茅屋被今年的雨水浸得早就棚顶烂光,四壁颓败。苟超就让他们父子与姓陆得先挤一晚,待第二日天亮自己再亲自修理。 为嘛亲自修理,而不是叫上几人帮忙? 原来苟超怕几人偷懒,不爱干活,便不按天给他们计算钱粮,而是“计件”算工。也就是规定,整一亩合格的地,种一亩合格的田,插一亩合格的秧苗,则给多少钱米。其中的“合格”与否,处于什么“等级”由他来亲自评判,以调动做工的积极性。 这些人在县里做了一年多的工,一直在城门外住着,也就都有一套睡觉的烂铺盖,倒是不用苟超再操心,第一晚就那么将就着过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几家人就到苟超这集合了。 韩阿婆起的比苟超还早,老年人总是少眠,又换了新环境,一整夜几乎没睡多少觉。 众人都很自觉,在主家做饭的时候,整理院子的整院子,收拾牲畜圈落的,打扫猪牛羊圈,剩下地就去放鸡鸭鹅,或是到厨房打下手,反正是没一个人干闲。 人一多,消耗的粮食就多。苟超一不想打肿脸充胖子,二不想当黄世仁、周扒皮。就做了豆面、糜子面两掺的蒸饼,配上一大锅蔬菜汤。 这些难民往日里吃的是衙门提供的粮食,那些饼子都是陈粮磨的面,还都是粗磨一遍,兑了不少糠皮子。 不过,大灾年份,能有口吃的已然不错,何况还是干食。 到了赵家,没想到还能吃到不掺米糠的饼子,喝到放了盐巴的菜汤,都跟做梦似的。 原还想吃的少点,给主家留个好印象,这会儿根本控制不住,一个个噎得直翻白眼。 “慢点、慢点、锅里还有!” 看到他们这样,瞬间就想起去年的自己和二蛋,不由一阵唏嘘。 这些难民背井离乡地逃到此地,县里不过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供上一日三顿的伙食,就叫他们从早做到晚,才一个成年男丁每日给上一个铜板。 就这,郑县令都被安上了青天大老爷的称号。 想想也觉悲哀,各地难民逃难时,所过之地要么禁闭城门;要么被官兵看管,一日两顿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吊着,最后被强制送回乡里。 像永宁县这样作为的县城是少之又少,也难怪难民们感激。 不过,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现下苟超既是转换成雇佣的地主一方,心中即便对他们很是同情,可还是忍不住为低廉的付费感到窃喜。 要不是人工便宜,他哪能雇得起人,哪怕盘炕攒了些家资,也不够挥霍几天的。 唉,万恶的旧社会,简直比资本主义国家剥削还严重,真是人命贱如草啊。 苟超送五个成年人来到田里,为他们安排要做的活计,脑海里却是吐槽一路封建恶习,只为压下那因当上真正地主而涌起的淡淡喜悦…… 回到家里,领着韩阿婆到处熟悉了一下,午饭就交给她准备。又带着树儿(丁家儿子),把羊群和小黑赶到了平时吃草的地方,让他好生看着,自己则赶忙去给赵家父子收拾住处去了。 这是第二次盖简易房,多少有些经验,苟超的进度就很快。正盖房盖地起劲儿,就听远处传来韩阿婆的呼喊, “大郎——” 抬头看看还在东南挂着的骄阳,心说也没到晌午啊,这就要吃饭啦? “大,大郎!大郎,有人找——” 韩阿婆体力不行,一路走得急,还扯嗓子喊人,就有些气喘。 苟超蹲着抹墙,时间久了,有些脚麻,出来时就被绊了一下。 强稳住身形,就忘记了满手的黄泥,伸手抹了一把流进眼角的汗水,结果蹭了一脸泥巴。 这狼狈相刚好撞进跟随韩阿婆而来的两位锦衣男子的眼中,却使二人更加地疑惑了。 第105章 章 眼前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或许是多年的风吹日晒,赋予他一身浅褐色的肌肤,面相憨厚,身材矮瘦,怎么看都是个掉人堆里就找不见的寻常人啊。 “哎呀,这不是汪学正么,您怎地来了?” 苟超见随着韩阿婆一起过来了两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心中也正疑惑。刚刚起得着急,引得两眼一阵眩晕,待看清之后,才发现其中一人却是蒙学的学正。 他来找我做什么,莫非二蛋出了事情? 一想到这种可能,苟超吓得脸色瞬间一变,颤着喉咙就想发问。 “赵郎君,这位是学中主讲算学的杨博士,我二人不告而来,真是搅扰了。” “不搅扰不搅扰!” 算学博士?就是算数老师喽,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陡然提到嗓子尖的小心脏,扑通一声又落回了原处,苟超吐出口浊气,忙又与杨老师见礼。 “在下见过杨博士。” 几人互相见礼后,苟超便把二人邀请到家中。 韩阿婆见来人气度不凡,怕冲撞了贵人,早跟苟超提出,去自家菜园子里拾掇拾掇,与来客一道的奴仆,都遵令歇在院门外,赵家此时便只余三人。 天气渐热,尤其晌午太阳十分炽烈,做活的人要冒一身透汗,怕大家伙食欲不振,早上一锅走时便嘱咐韩阿婆熬了一锅绿豆水,给回来吃中饭的短工们下饭,这会儿倒是正好用来待客。 “清远兄觉着此竹案如何?” 汪学正虽是蒙学里的掌权者,但杨博士比他虚长几岁,且杨家于算学一道颇有建树,其兄长更是县学里的算学博士,杨家在这永宁地界的士人中有些地位。 杨博士平日跪坐惯了,冷不丁坐到竹凳上,双腿自然下垂,还有点不习惯。闻言,看看擦拭得发亮的竹桌,说道, “倒是显得朴拙,有几分野趣。” “久等了,您二位尝尝,这是刚熬好的绿豆汤,里面加了麦芽糖,清热润燥,味道还行。” 怕两人嫌弃,苟超还补充到, “这盛汤的竹筒是早上现砍得,还没人用过,我拿泉水洗了几遍,保管干干净净!” 话说到这份上,要是一口不动就太不给面子了,按这就是里的说法“不是君子所为”,两人只好抿嘴浅尝。 “不错吧?” 确实不错,山泉水熬煮的绿豆,本身就隐隐带着微甜,再加上少许麦芽糖的调和,甜中含着豆麦的香气。润润的汤水里,夹杂几颗糯糯软烂的豆粒,被这碧绿的竹筒一装,氤氲水汽之下,竟显出点清雅来。 两人客气地夸赞一番,才道明来意。 “赵郎君,冒昧地问一句,此物是何人所做,能否说说此物用法?” 进屋前,看到那个杨博士的家仆把算盘递给他时,便猜到有此一问,自己在厨房磨蹭半天,心中已是打好草稿。 “哪有什么冒昧不冒昧地,这东西叫算盘,是一个老道士做的。” “道士?” “嗯哪,那老道游方到我们村,在村口的茅草棚子住了好一段。我那时候小,见他胡子、眉毛,生的老长,觉得有意思就总往他那跑……” “……他那算盘特别精致,算珠都是用绿石头磨的,中间的立柱是乳白色,还莹莹有光泽……” 两人坐那听苟超吹牛,不由对视一眼,入目皆是紧蹙的双眉。 “我见那算盘好看,就问他借手里把玩,他非说看我投眼缘,要教我打算盘……” “那赵郎可是学了!” 杨博士忍不住,再次打断了苟超的叙述。 “我那时候小,正是招猫逗狗的岁数,哪里坐的住。那道士教得好不复杂,什么加减乘除,我听得一团乱麻,最后就记住了一个最基本的加减拨法,连那些个加减口诀,也是一条不会。” 说完,苟超还两手一摊,用以加强表态。 “无知小儿!无知小儿!” 然,这手势简直是火上浇油。听到前面时,杨博士就惋惜得不得了,到后来听他竟是一条口诀都记不住,脸皮早就涨成了猪肝色。 汪学正一看事情不好,赶忙去拽愤然而起的杨博士,劝他赶紧冷静下来。 苟超也没想到这老头气性这么大,赶紧起来作揖赔不是,说自己太小不懂事,不晓得这是紧要事,还狗腿的去把人家带倒的凳子给扶了起来,请人重新落座。 “您老别跟我一般见识,俺就是一山野小民,快消消气,消消气,早知道能得杨博士这般看重,俺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也把它学会喽!” 杨博士这时也反应过劲儿,知晓这事原就和自己无关,哪有什么立场去骂人家。只好长叹一声“暴殄天物”,深恨当时遇到老道士的不是自己。 等心绪彻底平复,杨博士向苟超深施一礼,有些颓然地说道, “吾自幼醉心算学,昨日见令弟拨弄算盘,还言说此物也能算数,便让他演示一番,没想到此物如此奥妙,就有了今日之行。方才心绪激荡之下,对小郎君多有冒犯,还望小郎谅解。” 这杨博士看着也得有个四十来岁,苟超哪能受他的礼,早就喊着“使不得”躲到一边。 他向来佩服有学问的人,见杨博士如此看重算盘,倒还真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学。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那个农村小学,根本就没有算盘高手,会的也就这点皮毛,他想学,都没处学去。 汪学正刚刚一直都很冷静,等大家重新坐好,便问到关键处, “赵郎君是否知晓那位道君,有何道号,抑或是真实姓名?” 这点苟超也早就想好了,去年做麦芽糖就推说是老道士教得,这会儿又是算盘,以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呢。若是说不知其姓名就怕老有人揪着不放,不如编遭一个,谁要好奇,就自己查去。 “我问过他好几回,他原本不肯说,后来被我磨的不耐,就说是华景润。” “华景润?” 刚一直再说算盘,苟超就想起了数学。这科目一直是他比较爱学的学科,还读过一些关于华罗庚、陈景润的小故事。尤其是陈景润,听他那个数学老师讲,说是人家当年为了证明“12=3”写了满屋子草纸,收拾好后,装了两麻袋呢。 “清远兄可曾听过?” 杨博士想了半晌,终是摇摇头,说道, “现下享誉盛名的道法大师,无非孙、王、刘、袁四位真人。而茅山、楼观两派,也无华姓高士,想来是隐修一派。” 李家王朝得了天下,为能有门煊赫的祖宗,好彰显其显贵身份,便追认了老子。 老子乃道家先祖,道教也自然成了李唐的国教。 虽然佛教经过上百年的传播,势力不断壮大,在民间已经能和道教分庭抗礼,但在士人之间,尤其是当了朝廷命官的士人,却已入道为荣,哪怕不入道门,也爱给自己取个道好。 是故,汪、杨二人虽不是道士,可对各道教门派的掌门,道家的大德高士都有所耳闻,毕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谈论了一会儿子虚乌有的道士,杨博士还是聊胜于无地问起苟超算盘的具体用法。 二蛋虽然聪明,但仅学了一天,在家时还打得好好的,被夫子一问,就紧张地什么都忘了,只一下一下地拨下面的珠子,说什么“这是一,这是二”。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杨博士接触算学几十年,哪怕二蛋仅仅简单地拨弄,刹那间也好似抓到了一点门径,就剩一层窗户纸。 “这是个位,这是十位、百位、千位、万位,以此类推,反正柱儿越多,‘位’越高。下面的一个珠是‘一’,上面的则是‘五’,上下加一起就是‘九’,待再多个‘一’,就要进位。” 说完,苟超还给他二人演示了从‘一’加到‘十’地算法。 “妙,妙,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中古时期的读书人还不像明清后期那么轻视算学,大多数自幼学习,都对这一行有所了解。 汪学正看得两眼发直,口中不停赞叹,反倒是一直看重算盘的杨博士,仍是紧锁眉头。 “大郎可否让吾一试?” 苟超连忙狗腿地双手奉上。 杨博士一边按演示的方法重新算了一遍,一边咬牙沉思。 “不对,不对……” 汪学正也不打扰,从他手里接过算盘,自顾自地体验,嘴里还是不停地赞叹, “妙极,妙极!” 苟超陪着他俩也不无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觉得他二人的表情挺有意思。 “大郎,汝可否确定,那华真人的算盘就是如此模样?” 沉吟半晌无果的杨博士,无奈对苟超又是一问。 这下还真问着了,苟超他们上小学学算盘时,让人手准备一个。他家根本没有,还是他大伯去给借了一个。 等到上课时,苟超发现全班就只有两人与他的算盘一样,其中之一就是老师。 他老师那个,是个巨大的挂式教学算盘。据说是教育经费有限,已经用了很多年,是个老式的。 而其他同学用的都是新式,不过那种都不耽误用,老式的不过浪费两个珠而已。 “好像不太一样,老道那个,上面与下面各多一粒算珠,我嫌做起来费事,也没什么用,就给改了。” 看他在那纠结,苟超索性说起了老式算盘的模样,没准‘老古董’就喜欢老式呢! “各多一颗?” 杨博士又把算盘拽了回去,重新沉吟起来。 “多一颗,上面就是‘十’,下面就是‘五’…” “上‘十’下‘五’,就是‘十五’” “十五”,“十五” “再加‘一’便是‘十六’——”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杨博士一拍大腿,竟是兴奋地蹦了起来。 第106章 章 县蒙学博士、学正的到来,并没有在石河子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现如今村里的最大新闻,是关于雇工的事情。雇工事件已经持续发酵了五天,未来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村中到处是关于“你家请了几户”,“他家给多少工钱”,“谁家的短工最能干”之类的话题。 不过这件事情,却给两家人带来了大好处。一个就是赵家,因了这个贡献,学正答应给二蛋办理正式学籍,还承诺,只要他功课跟得上,就保举他毕业后可以到现学继续深造。 另一个却是田老憨家。苟超看出他二人对竹桌竹凳感兴趣,就带着他们来到田家,观赏了其家中摆的样板桌椅。读书人虽然一方面比较守旧,喜欢遵循古礼,但另一方面也比较喜欢接受新鲜事物,尤其关于享受这方面,何况还是有助于书写的方便之物。两人当即就下了订单,为田家增加好多收入。 这周过得分外忙碌,后园里菁苗已经长到了可以插秧的程度,苟超就起早爬半夜的忙了起来。 不光是他,整个石河子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村民本就勤劳,现在大多数人家又都请了短工,更是比着在田里忙活,生怕自家做得少再吃亏。 这样一来,张小四也来得少了,两人的识字计划断了不少时日。 “阿兄,这倒是做设么用的呀?” 二蛋都围着转半天了,眼前的陶釜、陶甑都认识,就是那个大铁盘实在好生奇怪。 连着几年大旱,都是北方遭得灾,所以难民几乎全是从北地而来。北方来得庄户人家,对种那些旱地作物还有经验,水稻就一点不会了。苟超上辈子也接触过一些来自华北地区的务工人员,听他们说起过家里的种地事宜,才知道北方大地除了东北广种水稻之外,华北、甘陕之地就没那么普及。 挨个问过家中的雇工,得知答案之后,他也没失望,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自己撅屁股插秧种水稻去了。不是没想过教他们,自己还可以做别的农活,毕竟农活里属插秧最累最麻烦。但又觉得这些人初学,上手慢,还不如做他们原本熟悉的事情,更能提高工作效率。 连着几天泡在水里,不仅腰快被折断,脚掌都肿大一圈,直到昨儿晌午,终于是熬过了这一酷刑。 下晌把二蛋、梭子接回来,顺道把打造的古怪玩意儿取回家,就决定今儿要歇上一天,专门鼓捣蒸酒实验。 “功课做完了么,就围着我转?” 苟超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火灶,就开始安装他设计的蒸馏装置。 “呃,那个,那个夫子让背的书,昨儿,昨儿不是背给阿兄听了么……” 二蛋打从上学的第一天起,就被苟超忽悠着要把老师所讲内容都背下来,回家之后再转教给自己,这样就省了一份学费,兄弟俩都能学到知识。 二蛋自小就觉得兄长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仿佛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唯读书这一件事,竟是自己做了夫子,兄长还要向他学习,就一直兴致高昂,努力记忆。 这样一锻炼,二蛋比同龄人,甚至大他不少的孩子还能背书,经常受到表扬,所以学习的积极性很高,特别愿意与苟超说道学习的事情,做功课也从不打怵。像刚刚这样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的情况很少见。 这是厌学了? 苟超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蹲下身来看二蛋, “就背那点书,没别的作业啦?” 二蛋被养得不错,从没对苟超说过谎,当下只是眼神四处游散,不去与他对视,吭吭哧哧地说了句, “有……” “怎地?不爱做了?” 苟超把二蛋的小脑袋瓜搬正,让他看着自己,不许他逃避问题。 前两天,蒙学里的学正找过二蛋,告诉他已经成为学里正式一员,让他要好好学习,努力用功,不要辜负了兄长的期望。二蛋人不大,可也晓得自己能到县里上学是极不容易的,兄长为了这件事付出了好多,就不愿落在人后。听了学正的谈话,以及算学夫子的叮嘱,这下更是憋了一股劲儿。 “哎呦,怎地哭了!在学里出什么事啦?” 没想到就是寻常一问,二蛋竟然两眼中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抿个小嘴无声地哭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 这给苟超心疼的,赶紧揽怀里一通好哄。 “哼嗯,哼嗯,夫,夫子,陆夫子还留了作业。” 安抚了半天,二蛋终于平静下来,抽噎着回答了兄长的问话。 “留就留了,怎地还哭了,夫子骂你了?” “没,没有,夫子,夫子出一道题,说是,说是让俺们回去做做,可是曾十二,曾十二郎,他没多一会儿就做出来啦!” 强忍着说道此处,原本已经平稳的情绪,一下子又爆发了。二蛋从苟超的双掌里挣扎出脑袋,猛地扎进他的怀中,两手紧紧抓着他泪下的衣服,树懒一样贴在苟超身上不肯出来。 “呜呜,阿兄,二蛋好笨呐,二蛋一点也不聪明,呜呜呜……” 得,这嚎得更厉害了。 费了牛劲,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停歇,苟超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在班里二蛋学习一直名列前茅,也就曾十二郎能与之分庭抗礼。 二蛋记性好,背东西快;曾十二郎理解力强,写得一手好字。两人不分伯仲,被夫子夸奖最多。 昨儿,蒙学里最后一节课,是陆博士的课,就是这节算学课引得二蛋如此激动。 唐初时虽不像明清时期那样仅重儒学,可算学也没达到后世的重视程度,不是天天都有得上。 陆博士一人教全校四个学段的算学,工作也还轻松。 给二蛋他们上课前,赶巧他正好才给最高年级的学生上完课,就心血来潮,把高年级的作业降低难度,给这个小班出了一道趣味题。 临下课还强调这仅是一道趣味题,真正的作业是回家熟悉乘法口诀。 对,就是乘法口诀! 苟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场让二蛋背诵一遍,才确定,这里的“九九歌”就是小时候印在文具盒上的乘法口诀,只是背诵顺序刚好相反,这里时兴从“九九八十一”开始倒着背。 哎,看来小瞧了古人的智慧。(←此为苟超的心理活动) 陆博士留完作业拍拍屁股走了,二蛋与曾十二却留在教室里沉思。 二蛋其实也想走的,可见曾十二一直在那思考,就不想落于人后,也学着他那样,指挥书童去收拾东西,自己在那想趣味题。 曾十二郎比二蛋大两岁,但二蛋当时去李夫子那求学时就是虚报的年纪,现下说是七岁,估计还不到五周岁,两人先天就走差距。 再加上曾十二郎在学习上确实有些天分,没多久竟解出来了。 这孩子还懂事知礼,没把答案告诉二蛋,径直去寻陆博士问是否正确,得到肯定回复后,才强抑兴奋,与二蛋作别。 “阿,阿兄,二蛋好笨呐,到现在也想不出来……” 这是有好胜心了? 就这么点事也值当哭?苟超都不知怎么安慰,无奈问到, “夫子出得什么题啊,说给阿兄听听。” 二蛋抹抹小脸儿,一指院子里的鸡窝,说道, “说有个笼子,里面有又有兔,上面数,头九只,下面数,脚廿六,问,鸡、兔各几何?” 我靠,这什么题,刚入学没多久的小朋友,有必要弄这么难么! 苟超在一旁写写画画,列了一二元一次方程才解出来,可这么小的孩子,摆明了不可能会这个。 那个曾十二郎到底怎么算出来哒! 这一刻,苟超终于体会到一点二蛋的悲催心情。 这题,一列方程组马上就能算出来,却是不能教二蛋。 苟超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好方法,又不想看着二蛋难过,怕他一下子没了自信,就只好教他用最笨的方法试。 “蛋儿,你想,一只兔子几条腿啊?” “四条!” “好,假如只有一只兔子,剩下的全是鸡,那有多少条鸡腿啊?” 二蛋顺着苟超的思路想,可刚背乘法口诀,还不会灵活运用,就在那扒拉手指,嘴里嘟囔,“一只鸡,两条腿;两只鸡,四条腿……” “阿兄一共十六条腿!” 我可没那么多腿… 苟超心里吐槽一句,继续引导, “好,还有四条兔腿呐,一共多少条腿啊?” “二十条!” 经过一冬天特训二蛋,一百以内的加减法,算的十分迅速。 “那就是不到廿六喽,这是为啥呀?” 苟超没有蹲那里等着,怕他紧张,转身继续摆弄起蒸馏器具。 说起蒸馏装置,苟超最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大锅,上面插上几根管子。然后长长的管子最好能有一段浸在水里冷却,最后下面放个盆,等着接冷凝后的酒水。 可现在没有软管,竹管密封性不好,铁管打不了太细,还不能拐弯,最后只好pass掉这个方案。 “阿兄!俺想到啦,俺想到啦!” 才把酒倒进陶釜,二蛋就生龙活虎地蹦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 “是兔子太少,腿不够,对不对?” “嗯哪,二蛋儿太聪明啦,一会儿就想到啦!” 搓搓二蛋的脑袋,苟超继续引导, “那一只不够,两只呐?三只呐?快速一边想想,二蛋这么聪明,定能想到。” 将人打发走,再次感叹养孩子不容易,苟超全身心地进入实验状态。 陶釜里装好酒,上面摞一个陶甑加大酒气上升空间。 陶甑上放一个类似现代铜火锅的圆肚中空“铁火锅”,其底部有一圈凹槽,刚好契合陶甑。 这个“铁火锅”底盘比陶甑大出一寸,悬在外面的底部,开了一个小洞,接上一段竹管,蒸馏过的酒水就能流出来。 “铁火锅”上面就是冷却装置,是个凸底铁槽。 凸起的底部像个锅盖一样盖在“铁火锅”上面,凸起的最高点与“铁火锅”中部的中空圆锥柱体仅有三寸高,估计水汽透上来碰到铁槽底部,很快就能凝结成水滴。 为了使铁槽换冷水方便,在其周围铁壁下端还开了三个大洞,各向下伸出一段铁管(←因直径较大,管身较短,比较好做),还堵着三个塞子。 苟超忙活半天,把装置全部安好,往铁槽里装满冷水,而后拿出火折子,满怀期待地点燃了陶釜下的火堆。 第107章 章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周。 苟超这日又到县里去接二蛋,顺便再买回一些浊酒,好继续他的酒精提取大业。 从小到大类似于“爱迪生发明灯泡”的心灵鸡汤听过好多,也从不怀疑“失败是成功他妈”这句至理名言,可接连的打击还是让苟超有些丧气。 虽然从没见过怎样提纯白酒,但其原理必然是因为乙醇与水的沸点不同,利用这一温差来进行冷凝分离,且这一理论还久经实践考验,是真正可以操作的。 可为什么操作起来就这么难呢? 苟超发明的这套蒸馏装置,密封意外的好。那日在院子里煮了一会儿,没多久,收集盘连在外面的细竹管真的流出酒水来,当时给他激动地,差点一蹦三尺高。 然则,凭他一个门外汉的技术,又没有温度计这样先进的工具辅助,最后冷凝了大半天,出来的酒水,度数基本没有增高多少,也就跟把酒温过一遍一样,不过是酒香更加浓郁,酒色更加清澈而已。 究其原因还是火候把握不行,往往火温过高,不光乙醇变成蒸汽,后来,水也跟着汽化,一同又变成酒水混合物流了出来。 苟超不是生活在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家中里里外外还有那么多事情让他担着,整日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能总耗在这件事上。前后一共试了六回,还是达不到预期效果,就有些发急。 当然,这么多次实验下来,多少还是积攒了一点经验。苟超发现每次蒸馏,最先出来的酒水酒劲最大,尤其第四次实验,那会儿他起身添柴,一不留神把火星子溅到了刚流出的酒水里,竟然将酒水给点着了!不过,等过了两刻钟后,即便拿点燃的木条去烧,也再烧不着那酒水。 时下已是四月末,进了五月就要准备麦收事宜,那时时间更加紧迫,根本不可能有空来胡乱折腾,苟超就决定再多买些酒水,大不了每次仅取少量头酒,多蒸几次,就不信弄不出高度白酒来。 从西门进,往城东走,会通过永宁县最宽的两条大街交汇而成的十字路口。这个十字路口的东部有一大片黄土路面的空地,离县衙也不远,是举行犯人枭首的地方。当然,在唐初治安较好,掌权者为了显示其治理天下的能力,也明里暗里,多不许各州县有太多死刑犯,这地方就成了杂耍艺人、货担小贩的云集之地。 “快走,快走,云恩寺的高僧正在三棵树那讲经呢,再不去就来不及哩!” 这话自打进了内城,苟超就听了不少,待行到十字街口这,果然见东南角聚集了一大群人。那东边的空地,因为有三颗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树,县里的居民都称此处为“三棵树”。也正是有了这三颗不知活了多久的巨树存在,这样好的地理位置才没有被建筑物取代。 苟超想象中的高僧,应该长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但人群中于木台上高坐的却是一位身材高壮,□□着带毛胸膛的怒目金刚,要不是那人剃了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和村里的张屠户都有的一拼。 莫非是个花和尚鲁智深一样的角色? 苟超还在一旁自行脑补,那“怒目金刚”深沉地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 那和尚看起来根本没有用力大喊,声音听起来也不显高亢,但却在人来车往、嘈杂混乱之地,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听众的耳朵。 苟超目测了与他的距离,两人之间能有个二三十米,还隔着众多的听众,却能一字不差地捕捉到他的说辞。 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异能”,如此一副凶神恶煞之象才被称作高僧? 苟超是个伪无神论者,即,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可对一些民间忌讳还半信半疑。 有心过去凑凑热闹,听那和尚解说解说刚刚所述的深奥佛经。 可眼尖的他,余光扫到打北边来了几位身着软纱道袍的青年道士。那几个道士直盯着台上讲经之人,不时交首贴耳,嘀咕着什么, 苟超看他们面露不善,深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驾着车往蒙学而去。 穿来此地一年多,虽说大部分时间都在石河子那个小山村里撅着,但比起同村的乡亲,苟超算是来往县城最为频繁的,这点上,里正都不如他。 来回县城以及其他村镇去的多了,也就见识到许多本土特色。 其一就是本地道士都挺有钱,他平时碰到的不是穿绫罗,就是穿绢纱。 他还发现,道士群体在永宁地界很有势力。那些有限接触过的名人,多数都信奉道教,甚至还碰见过一位富商请道士到家中炼丹。那县令县丞家居生活中,也多穿道袍,就跟穿现代家居服一样自然。 其二么,就是道士与和尚似乎关系不太好,据说二者去年还论过好几次道。 且,苟超觉得,佛教在本地的地位似乎是越来越高。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对佛教今生来世的因果说,远比对道教的修身养性得道成仙更感兴趣。 这次在蒙学门口,苟超又遇到了林二娘。 算起来,自打梭子到蒙学半月之后,几乎每个沐休日,林二娘都会有事来此。 这次也没出乎他的意料,就是比前几次来得早点。 时隔一周就能见一次面,林二娘的变化,便一点点显露眼前。 苟超发现她不再像初见时的枯瘦,渐渐圆润丰满起来。今日更是小脸红扑扑的,荣光焕发。 看看手里的草鞋,这都是第二回送了,苟超心里不由琢磨, “这丫头该不会暗恋自己吧?” 辞别林二娘,三人坐着牛车往回赶。苟超见二蛋不愿说话,就问他, “咋样,这五日有没有上算学课,陆夫子夸你聪明没?” 二蛋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上了,就今儿上的。” 那日,因为一道鸡兔同笼的算数题哭了好长时间,但到最后,二蛋一只兔子两只兔子的试算,花费半天时间竟真的独立算出来了。 才五六岁啊,那么小小的一丁点,竟有耐心蹲那进行如此复杂繁琐的试算,苟超是自愧弗如。 “怎么,读者夫子说你没算对?不能啊,你算的绝对正确。” 答案和自己列方程得出的结果一模一样,不对都是见鬼了。 “对啊,夫子还拿俺举例了呢。” “既是夸你,你叹甚么气?” 二蛋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又“唉”了一声,一手撑着下巴,忧郁地答到, “夫子可没夸俺,被夸得是曾十二郎呐……” 得,这孩子不仅没被夸奖,还成了“反面教材”。 陆博士上课时先是检查了九九歌的背诵情况,二蛋毋庸置疑地被夸了一句。 紧接着他又问到有谁做出那道鸡兔同笼的趣味题。 结果,在座的学生全举起手。 不过等夫子问完“谁是自己做的”之后,举起小手的就仅剩下二蛋与曾十二郎。 紧接着就让二人分享做题思路,二蛋的不再赘述,曾十二郎真如神童一般。 “……若笼子里全是两脚鸡,就该有十八只脚,这就多了八只,那这八只该是兔子的。而兔子有两只脚已算在‘鸡’里,那剩下的八只脚应该每只兔子还有两只,这样想来兔子就该是四只;那鸡就该是五只……” 二蛋记性好,把曾十二郎当时的动作学得惟妙惟肖,还要继续往下说,就见自家兄长一惊一乍地慨叹道, “我靠,还能这么算!这个曾十二也太厉害啦!他才九岁吧?!” 看到苟超如此大的反应,二蛋撇撇嘴,更不想说话了,干脆拄着下巴坐那发呆。 好么,无形中又伤他自尊,这孩子好胜心也够重的。 苟超见他闷闷不乐,想了一想说道, “好了二蛋,就让他先胜一局,朋友间有来有往才好么,要是你总拿第一,会寂寞的。” 二蛋哪懂什么寂寞不寂寞,根本不爱听他的胡言乱语,目不转睛地继续发呆。 “行啦,跟你开玩笑呢,快乐一乐。你要是笑了,等有空阿兄就教你厉害的算学题,保证让你甩出曾十二几条街去……” 牛车经过十字路口时,苟超往三棵树的方向望了一望,那个讲经的高僧已然不在,后去的几位道士也全不见踪影。 这么快就讲完了? 正疑惑间,就听行人嚼舌根。 这些行人大多是刚才的围观群众,这会儿才散场,三三俩俩地往家回。 “啧啧,尔没瞧见,只见那高僧飞起一脚,那矮胖道士就飞了出去……” “几位仙君也不知为甚,非要为难大德,见大德回得滴水不漏,竟恼羞成怒……” 只言片语里,苟超总结出个大概。那些道士估计听说有僧人来此地讲经,就特意过来论道为难,结果没人嘴皮子厉害,就改成了武斗。 没成想那讲经和尚不过带了两个小沙弥,竟把六个青年道士揍的还手困难,最后还是官差过来平息了这场突发事故。 “……道佛二教争得愈发厉害了。” 县衙后堂,郑县令的幕僚分析了一通,如是总结。 县令的桌前还摆着刚到公文,上面写着颉利可汗被活捉,举族内迁,各族上书称陛下为“天可汗”一事。 “添乱!” 第108章 章 “树儿,来,给你两颗杏儿!” 二蛋做完功课,老远看到山坡上放羊的丁树,就抓了一把在村中大磨旁摘得青杏,跑过去寻他。 丁树正一边放羊,一边挖三叶草,根本不想理他。 因自家单独住在村东头,不与主家住一起,每日里下地回来,一家人也敢说说话。尤其是这些日子,在石河子村熟悉一些,偶尔家里也能和其他人家的短工搭搭话。 这一搭话就发现,在赵家做活还真划算。他们那些短工大多都是早上、晌午两顿干食,晚间就要喝稀粥。干食很少能用到粟米面,大多是粗豆面。有两户小气的,甚至在粗豆面里掺米糠,还有一股子霉味。 可还不能挑剔,谁让那几户短工拖家带口,还有丁点大的丫头小子吃白食呢,况且人家主也不另开小灶,都是吃一样的饭食。那些人一听赵家日日有三顿干食,甭提多羡慕了,可阿耶阿娘还没说实话呢,就怕给主家惹麻烦。 赵家提供的三顿饭食可不光是干食那样简单,粮食都细的不划嗓子,就是没遭灾前,自家都舍不得这样吃,可见赵郎君是个多厚道的人。 其实就树儿自己的见识,那赵郎君都不能算厚道,简直堪称好心地痴傻了,就跟赵痴儿(赵梁的傻儿子)一个样。明明家里过得也不算好,连大瓦房都住不起,穿得也是粗布衣衫,可那顿顿喝得汤水都不用醋布,放得可是粗盐更别说上面还漂着油花! “没有长辈在身边就是不行,哪里会过日子,树儿长大了可不能跟赵大郎似的大手大脚,晓得不。” 这是阿娘的叮嘱,可即便不嘱咐,丁树也自觉不会像赵家郎君一个样,不然都会被村里人笑死。 好好的人,谁会雇人挖野草种到自家田里去?短工家的孩子白吃白住,干点活还算人工? 阿耶阿娘略略算过,若是自己每日移栽的野草够多,都能抵半个人工了,这样的好事落在身上,简直难以想象! 丁树不愿过去,但发话的是家主弟弟,哪能干晾着人家,只好扔下手里的铁锹,伸手接过看着就让人冒酸水的青杏。 “哇!树儿,你都挖这么多啦,可真厉害!” 见丁树把青杏放到腰间,二蛋又建议,”树儿,你不用留着,昨晚俺和梭子摘了好多呢,你尝尝,可解渴啦!“ 这赵家二郎都赶上他家的鸭子了,”呱呱呱呱“说起个没完,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二郎功课做完了?“ 不想在这哄孩子,丁树干脆转移话题,想把他打发走。 ”呀!还有好多地龙呢!“ 二蛋跟丁树说话时,眼神就四处乱瞟,刚好看见他挖过的土地,翻上来好几条蚯蚓。 今年家中也养地龙,可是自己要到县里上学,家里都没别人去挖,到现在木槽子里仅有百余条,还没去年的一半多。 二蛋一见蚯蚓,赶忙绕过丁树,蹲在坑边往外捡,还高兴地说道, ”这地方地龙还挺多,正好俺还想找地方挖呢,那俺就在这陪着树儿吧,你挖三叶草,俺就……“ 二蛋在那絮絮叨叨,殊不知丁树被他搞得头大,转身就往竹林边挪挪,想要离他远点。 ”哎,你怎地网那边去呀,那边三叶草多么?“ 二蛋回身想找点什么东西把蚯蚓装起来,总不好一直攥在手里,再说一会儿挖的多了,也拿不下,就看见丁树往竹林边走。 “蛇!蛇!” 丁树站着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翠竹,那竹子不像竹林里的那些长得笔直,分了好些枝杈,其中一根“竹枝”刚好悬在他的头顶。 “树儿,蛇在你头上呢!” 那青蛇被两人惊动,飞身而下,照着丁树的后脑勺就是一口。 说时迟那时快,丁树头也不敢回,看到二蛋惊恐的眼神,瞬时往地上一蹲,就势来了两个侧滚,躲开了那青蛇的突然一击。 “叫你咬人!你还敢咬人!看你往哪跑!” 二蛋自从逃难时大发神威,咬死了一条蛇,还把它做成腹中餐,就再不怕蛇。这时候见那青蛇一击不中就要往山上跑,早飞扑而上,一把抓住了蛇尾巴。 丁树都看懵了,哪想到还有这一出,眼见那青蛇回头就要往二蛋身上咬,脑门上瞬间泌出一层薄汗,吓得边跑边喊, “抓它脖子,别让它咬啦!” 二蛋是一点不怕,把蛇抓手里就跟抡棍子似的往地上一通狂甩,待甩够了,那青蛇也晕乎乎地摊地上动弹不得了。 丁树终于能凑到跟前,见二蛋没事长舒口气,一把掐住青蛇的脖子,回头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早忘了两人的身份差异。 苟超下定决心,这两日内必将酒精蒸馏出来,不能再耽搁久了。 于是,今儿一早,还是满天繁星的时候,便起床忙活。 如今,家里的东屋被一麻布帘子一分为二,兄弟俩住一面,韩阿婆住一面。 韩阿婆里里外外地帮忙收拾,又适应了一段日子,现下在赵家住的还挺舒心。 苟超从炕上爬起来时,韩阿婆还打着呼噜,二蛋则在那吧唧嘴巴,不知做着什么美梦。 为了今日能多试几回,昨儿睡觉前,苟超就在院子里把火灶搭好,直接把陶釜、陶甑摞在上面。 把备好的酒水倒进去,剩余的部分还还没安装好,西屋的陆方平就出来了。 二话没说,将冷却用的铁槽子接过来装好,转身从水缸里打了一桶冷水倒进去,人家就拿起扁担水桶去挑水了。 因与主家同住,陆方平看过苟超摆弄蒸馏装置,帮过几次忙后,也渐渐熟悉了安装,与换冷却水的步骤。 尤其是换冷却水,整个蒸馏装置差不多与苟超一样高,换冷水时就需要踩着凳子往里灌,折腾半天不说,还累得够呛。 “酷~” 对着陆方平的背影,轻轻地打了声口哨,苟超就点火大干起来。 陶釜不透明,看不到里面溶液沸腾情况,火候很难掌握,每次持续加热一个时辰,蒸馏出的酒水基本上就和原来差不多了。 苟超这次选了最笨的方式,即每次蒸馏酒出来两刻钟后,便撤火等待。 陶釜凉下来后,则再次加热,等冷凝的酒水流出两刻钟,就再次熄火。 如此往复,每次仅收集一点点酒水。 到了晌午,苟超已经收集了一小坛的高度酒。 这坛酒成效显著,倒出的一木匕(类似汤匙),一点就着。 浅尝一下,觉得比以往蒸出来的辣上不少,但比起记忆中,闻起来就头疼的二锅头似乎还差上一些。 于是苟超干脆把陶釜里的余酒倒出来,专门蒸馏这一小坛白酒。 一忙又是一下午,等晚霞烧遍西天之时,一小瓶酒之精华终于完成了。 “阿兄,看俺带回来什么啦!” 苟超这边将要收拾院子,二蛋已与丁树踏着落日的余晖往家里来。 橘红色的阳光映照在“一马当先”的二蛋身上,以及他右手里甩着地碧绿“丝绦”。 苟超不由得眼角抽搐。 “阿兄你看,好长一条大蛇,咱晚上有肉吃啦!” 说着还抖了抖蛇身。 三尺来长,全身碧绿,婴儿腕子粗细…… 虽说从没见过,可怎么看怎么像传闻中的…… “阿兄,你看呐,这可是俺抓的,不信你问树儿,俺一把就抓住了它的尾巴。” 怕苟超不相信,二蛋还回头对着才进院子的丁树说道, “是吧,树儿!” “是吧,树儿。” 看着家主喃喃嘟囔一句,丁树大力地点点头,站等赵二郎挨揍,让他耽误自己做活。 果然, 赵大郎一把拽过他弟弟,摁膝盖上就是一顿狠揍。 “树儿个屁!你这不省心的熊玩意儿,知不知道那是毒蛇,咬一口能要人命啊?!” 东北没有竹叶青,可不知是看电视还是读小说,反正苟超是听过有种碧绿的毒蛇,就叫“竹叶青”。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毒蛇你也敢抓,要不要命啦!” 韩阿婆这会儿正在菜园子里收拾晚上要用的蔬菜,丁树又站在一旁瞧热闹,张小四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二蛋鬼哭狼嚎被揍屁股的一幕。 “哎呦,这是怎地啦?” 快步上前把二蛋解救出来,替他擦擦哭花的小脸,张小四不由问道。 “咋滴啦?你问他!” 大郎往日最是惯着二蛋,今儿竟是打上了,这孩子到底闯出多大的错? “俺,呃,俺抓,呃,俺抓条毒蛇,毒蛇回来。” 从没挨过兄长打得二蛋,这下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抽抽嗒嗒地回答了张小四的问话。 拎起一旁扔在地上的死蛇, “就是它?” 见张小四脸上现出不自然的古怪神色,苟超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它。” 张小四看看哭成兔子眼的二蛋,又瞅瞅气得脸发白地苟超,使劲憋住笑意,才说到, “这不是毒蛇啊。” “怎么会,这不是竹叶青么,毒性很大的毒蛇?” 听苟超声音有些不稳,张小四再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 “这不就是青小蛇么,田间地头哪都有,胆小得很,一点毒也没有。这几年天旱不知多哪去了,今年雨水足才又多起来。” 低头瞅瞅一脸委屈的二蛋,张小四胡乱地揉搓一把他的揪揪头(←韩阿婆给绑了满头揪),继续说道, “大郎说得该是另一种长着三角头小细脖儿的碧绿蛇,听说卢氏县那边有,咱这可不产呐。” 第109章 章 “……常言道,‘蛇打七寸’,看到没,在这装着蛇心呢!” 说着,张小四就是蛇心从晶莹剔透的蛇肉里挤了出来。 “看到啦,看到啦,那以后抓蛇,俺就掐它这!” 张小四瞟了一眼苟超立起的眉毛,忙说道, “可别,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许抓蛇,咱这还有不少毒蛇呢。来来,与四兄洗手去,四兄教二蛋儿怎地辨别毒蛇。” 把话圆了一下,张小四就牵着二蛋乐呵呵地跑走了,生怕俩人一道挨苟超训斥。 苟超早看到那血淋淋地一幕——当着俩孩子的面张小四详细示范如何给蛇剥皮,只是一时不晓得自己的教育方式正确,还是这“土著”的凶残手段好使,就在厨房里多呆了一会儿,索性听之任之。 “大郎蛇肉洗好了,看看怎的做吧,今儿正好赶上,俺在大郎家吃晚食啦!” 两人一道去了好一会儿,再回来时,二蛋脸上笑意盈盈地,不知听了什么好话。 苟超一把拽过洗干净的蛇肉,没好气地说道, “你倒是不客气!” 不过想想有阵子没见他,还是换了张好脸,接着说道, “还能怎地做,皮都叫你扒了,总不能烧着吃,就炖了吧。” 野生的蛇类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寄生虫,烧透吃是最安全的。现在蛇皮被扒得干净,无非是炒或煮,蒸,他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但炒着吃,苟超怕杀菌不彻底,就不如多煮一阵。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陶釜与陶甑还摞在一起,架在简易火灶上。陶釜里的酒水方才已经倒的干净,但多少还有一些“酒精”的残余,酒味直冲鼻子。 张小四寻着味儿过来,把脸伸进釜里,迷醉地深吸一口,久久才抬头问向切蛇段的苟超, “大郎这几日到底鼓捣甚么,村里都传遍了,说大郎日日在家煮酒,活也不干,比县里的富贵老爷还逍遥。” “才没有!阿兄天天天不亮就做活,可累啦,才没有总歇着!” 二蛋跟在张小四身后,正拿着绿绿的蛇皮玩耍,听到村里人竟然说兄长坏话,当即大声反驳。 晓得二蛋不是冲自己大小声,张小四搂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立即表明自己立场, “那是,大郎最是勤快了!” 闻着满院飘荡地酒香,直觉地痒得抓心挠肝,见苟超根本不答话,张小四又挠挠两手的手指,径直凑到他跟前。 “大郎到底是做什么弄得满院子酒香?凭咱俩关系,可不带藏私得,是不是勾兑出了好酒,取出来给俺尝尝呗!” 做这个煮蛇肉,手边也没什么调料,就想着不如添点酒来提味。刚好,院子里的陶釜还没刷,残余的酒味足够用。不过,蛇肉炖煮前,苟超还想用高温油翻炒几下,就决定用厨房的大黑锅先炒炒,然后再放入陶釜里炖。 “滋啦” 蛇段倒进锅里,惹得滚油四处飞溅。被锅铲的撞击声,热锅煎肉的滋滋声掩盖,苟超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耐烦地催促他, “这里烟大,快出去躲着!” 见自己遭了嫌弃,张小四嘴一撇只好又猫腰出去(←厨房门框矮),拉二蛋问话。 “晓得大郎在做什么不,怎地满院子都是酒香?” 这事儿二蛋也问过好几次,只听兄长说要把酒煮一煮,让它更辣一些,到底要干什么却是不知道。 让酒更辣?那就是要勾兑烈酒了,大郎还有这本事! 张小四更加心痒难耐,又使劲抓抓手指,四处张望一番,作神秘状,悄声问二蛋, “是不是做成了,晓得大郎把酒放哪不?” 二蛋也神秘兮兮凑近,示意他低下脑袋,贴着耳朵,小声说道, “阿兄说了,上次你就偷酒喝,这回要把酒藏起来,不让你找见~” 张小四:“……” 还一脸的煞有其事,是故意的吧! 张小四顿时有种冲动,想把二蛋拉过来,照屁股再来一顿胖揍。 “你俩唠啥呢。” 苟超把翻炒过的蛇肉以及切好的姜丝葱段端出来,要放到陶釜里清煮,就见他二人头挨着头地在一块嘀嘀咕咕。 正主既然出来,张小四马上丢了二蛋,一脸讨好地凑跟前,央求道, “大郎是不是做了好酒?不如拿些出来,俺给大郎品评品评。” 品评品评?我用你品评?你喝过好酒么!嘴馋还不直说,都学会迂回作战了。 添好水,撒了一点粗盐,苟超将铁锅的锅盖盖到了陶釜上,又蹲下身把火生好,才回到, “好酒是没有,倒是预备了点东西,不过,要等你去长水演练时才给你,现下,想也别想。” 听他这样说,张小四也没失望,反而更好奇了。 “大郎有啥好物事送俺快快说来,不必等到六月,俺后个就要去长水啦。” “后天?这么快!” 这下轮到苟超意外了,大农忙的正是屯田时节,怎地就要招到军府去? “县里来通知了?” “嗯呐,昨儿跑马时,遇到了魏校尉家的仆役,是专程来找俺,让俺去军府的……” 长水军府去得府兵一直坚持到三月分,直至颉利可汗被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李道宗擒获,才结束任务。 一场由去年八月酝酿,历时七个月的大战宣告落幕,所有有功将士都要得到封赏。 其中,时任兵部尚书的李靖更是被封代国公,还得到了坐在东宫主殿接受满朝文武恭贺的千古大帝满口称赞, “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书名竹帛。卿以三千轻骑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报往年渭水之役。” 但长水众人的直属将官却并非李靖,而是通漠道行军总管李绩。 虽然此次能活捉颉利,还是他献的计策,最后一役更是俘虏了五万余口,可因先前资历等问题,他不过被授予光禄大夫一职。 主将封赏有差异,底下的一众将官也各有不同。 待一切料理地差不多,长水都尉才得以带着本部兵马而回。 “……说是要按功封赏,还要讲讲此次作战的得失,并重新选拔去京城上番将士等。” 苟超见他一边说话,一边不断的抓手,等听完原委,也没作评论,而是皱眉问道, ”你手怎么啦,总挠它作甚?” 二蛋一直坐旁边听着,闻言,颠颠地凑过去探看。 “嘶——” 装模作样地倒吸口气,夸张地喊到, “呀!都抓破皮啦!” 张小四一掌拍开他的大脑门,冲苟超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没事儿,就是痒痒,忍几天就好了。” 苟超老远看着,就觉他双手黑中透红,极不自然。 两步走到跟前,将他的两手抓到眼底。 只见,原本修长的双手,肿的跟十根腊肠似的,红彤彤,水润润,圆溜溜。 手背、手指多处被挠破,部分伤口还在渗出血水。 “多久啦?” 听苟超声音有些发颤,张小四连忙握握双拳,以示全无问题。 “没事儿,就是冻伤复发,村里人冬天冷水用多了,也会这样……” “多久啦!” 二蛋与张小四被苟超突然地厉声吓得齐齐一缩脖。 “那啥,有五六天了。大郎不必担心,村里人大都这样,忍忍就过了,俺,就是耐不住痒。” 见苟超为自己担心,张小四心中暖洋洋地很是受用,不过再看看其阴云密布的脸色,快要长到一米八的大个儿,愣是做出一副怯怯地小媳妇样。 一旁地二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自顾自地摩挲摩挲两条胳膊,起身哒哒地向门口跑去。 韩阿婆回来了,俺要去帮忙,可不听这没意思地话。 这边厢苟超听完,更觉气恼,飞起一脚踹到张小四的小腿上,恨恨地骂到, “你不早说!” 生活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农村,苟超没少见过冻疮。 来到石河子更是,平日里与一些村妇交往,看到她们好多人也都曾冻伤。 但,这些人谁也没有张小四的“惊心动魄”。 仅仅五六天就发展成这样,若再过上几日还不定变成啥样。 有些人天生就不耐痒,苟超估计张小四就是这一类。 况且双手一旦被冻伤,年年天暖时就会复发。现在还没到盛夏,等天气炎热时若再弄称这个样子,那到时就不单单是渗血水,估计得满手流脓! 想到流脓,猛然记起他的另一处伤口,急忙问到, “你脚咋样?脚没问题吧?把鞋拖了我看看。” 张小四还要推辞,连苟超一副“你再不快点,就要亲自上手”的架势,只得听话的脱了草鞋与足衣。 “慢,慢点。”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大家又都要进地里忙活,所以村里地丁壮压根就没有穿袜子的,基本上都是光脚传草鞋。 这会儿注意到他穿了袜子,苟超就已觉不对。 果然,才把鞋脱了,就见他的袜子前面渗出一圈圈污迹。 “那个,前儿,前儿它又冒了点脓水,但不碍事,不像手指头钻心刺挠……” 看着往外不停流黑水的断趾,苟超恨不得砸开张小四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空的还是塞满了浆糊。 都严重成这样了,还在那硬挺,就不知道去医馆瞧瞧?这是嫌命长了,可劲儿折腾是吧! 无力吐槽地苟超,转身进厨房,取出个一掌来高的青瓷瓶子,又打来一盆净水,对张小四轻声指使到, “把脚洗了” 第110章 章 韩阿婆回来以后全面接手了晚饭事宜,苟超心中有事就没作推辞。 “大郎,俺特特来此告辞,后儿个一早就要远行,大郎不给俺亲手做几道好菜啊?” 前几次出门,张小四都是临行前一晚来与苟超告别,只是现在有了小家,最后一晚还是要在家中陪陪婆姨,所以就提前一天来叙叙话,顺道也解解嘴馋。 都这样了,还想着吃,你怎么不吃死! 苟超白了他一眼,让他把脚擦擦,就准备给他上点酒精。当然,胡乱医治前,为保安全起见,还是问了一嘴, “四郎伤成这样,没去县里医馆瞧瞧?” 张小四不明所以地按着指示,将伤脚放到前面的马扎上,说道, “看过了,家里的瞧着怕人,让俺去请郎中看看。郎中给俺开了两副药汤,喝了也不见效,不过也没啥大事,俺寻思着等到了军营里找马郎中(随军大夫)再给治治吧。” 县里那家有名的医馆,苟超曾经去过,当时是给二蛋开点伤风感冒的药吃。才两贴就见了效,不比现代的感冒胶囊差多少。且他家在永宁地界名声很大,许多疑难杂症都能医治,他家都治不了,俸禄低廉的随军郎中就能治好?在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医生大多被搜罗到皇宫或是各地的郡望显贵,很少有流落民间。 苟超不置可否,从青瓷瓶里倒出一点液体,一下子酒气散将出来直窜脑门。 “好酒!” “别动!” 一把按住乱动的脚踝,认真地看向张小四,叮嘱到, “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啊。” 异常浓烈的气味冲进脑子,不像以往喝过的那些,还掺杂着甜酸气,粮食香,这酒散发着从没闻到过的纯粹酒香,定然不同凡响,还待细问。 然后,张小四就看到那在清瓷瓶子里装得烈酒,被倒在木匕里。 再然后,那烈酒就被自己的断趾喝了…… “嘶——” ”别动!忍着点!“ 早料到他会抽\动,苟超用力按住他的脚踝呵斥一声。 “呵呵,没料到会这般疼,哈哈,大郎继续,继续。” 以前还和大郎吹嘘战场上被砍了两刀都不觉疼,脚趾被切断眉头都不皱,没想到现下不过给它喝点酒汤,就抖得如此厉害。 张小四有心说句“好尴尬呀”,可惜还没学过这词,只能解嘲般笑笑。 像他这种已经流脓的疮口,苟超隐隐记得应该用碘酒来消毒,可惜他都不知道碘长什么样,更别提制取了。而且他记得村里卫生所给开的酒精,被称为医用酒精,似乎纯度不是极高,与酒精灯里的不同。但他是土法炼制,根本不担心过纯,而是怕不纯。 且不管纯与不纯,酒精似乎都不好直接用于创面,还是另想他计为好。 “四郎一家对山中猎物很熟是吧?” 张小四忍着脚痛,有心问问这酒的事情,可赵大郎又引开了话头,只好先按下不提。 “还好吧,比村里其他人家那是熟得很。可西山北山大去了,深处俺家也没去过。” “那四郎在山里见没见过獾子?” 大郎是想吃獾肉了?可惜那玩意儿好打洞,白天也不爱出来转悠,可不那么好抓。 “有是有,只是獾子喜好夜间寻食,白天都躲在洞里,大郎想吃也不早说,就明儿一天,即便俺上山去寻,也不见得猎得到。” 张小四还想再解释解释,苟超却忍无可忍,起身上前照头顶就是一记爆栗。 “吃,吃,你就知道吃,二蛋都没你能吃!” 不吃难到是要用?可现在这时节,估计那玩意儿该换毛了,不如秋季再猎毛皮暖和、美观。但想想自己秋季时还不定在哪,要不,还是托三兄到时去给寻寻? 这边厢还在胡思乱想,苟超却已说明缘由。 “獾子油对冻伤有奇效,四郎这伤口不能再挺了,那石郎中不是北地人,冻伤治得少不见得能把你脚弄好,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见张小四张口欲言,苟超挥挥手没容许他打断,接着说道, “别以为是小事,现在伤口化脓不赶紧医治,要是感染大了,整只脚可能都留不住。还有你的手,现在只是出血水,等进了五月,一天热似一天,那可就要流脓水,到时你还怎么拿兵器练武,你看你那校尉还要你不?” 经过一番劝说,张小四终于答应明天到山里去寻獾子,争取在临出发前炼好獾油。其实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只是喝了几付药汤根本不见效,也知道难治,就只好硬撑,现下听赵大郎说得信誓旦旦,且知他一向出人意表的多智,也就有了盼头。 “你三兄会随你一道去吧?要不我去找他说明厉害,两个人不那么危险,找到的概率还大一些。” 其实苟超也想跟着去,可想到自己一点功夫没有,又是去深山猎野兽,他这小身板去了也是添乱,就很有自知之明的闭嘴不提。 “不用,不用,俺这脚坏的第二天,三娘就去寻俺嫂子说道去了,现下几位兄长全晓得,担心得不得了。这下知道獾子油好使,明儿定是与俺同去的。” “哟,叫‘三娘’不叫‘俺那婆姨’啦?看来新婚生活过得不错啊。” 见他听劝,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苟超一边收拾,一边也有心情打趣了。 “俺还敢对她不好,有点啥事就跑嫂子那说去,转头俺就得挨训。” “得了吧,对自己老婆好有啥可害羞的!” 见被戳破,张小四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道, “俺三兄也这般说,说自家的婆姨自家疼,大老远地嫁过来不容易,让俺对人家好点。” “好啦好啦,可别解释了,这页揭过,” 苟超打断张小四的话,拿起青瓷酒瓶,对他说道, “我和你说说这东西的用法吧,省的用还没用,再让你给偷喝了。” 装酒精的青瓷瓶子是苟超特意买的,因为密封严实,又小巧易携带,还不会被腐蚀,正经花了好几个大钱。 这一小瓶能有后世花露水的一半大小,张小四在手里把玩许久,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酒精,酒中精华?真有那般厉害?” “不仅如此,要是军中有人发烧,也可以倒出一些,兑一半的水擦拭脑门腋下等处,退热效果不错。” 越听他说,就感觉越发神奇,也就更加难以隐忍, “大郎——” “想要尝尝是吧?” 苟超看他那副蠢蠢欲动地样子,就知道他忍耐不住。举起还剩半勺的酒精,极为严肃的说道, “要不是怕你感染,我也不会做这个。不说三坛子酒就炼出这点,烈酒喝了本就伤身,还上头易误事。这半勺你尝过之后,瓶子里的只能作药用,再不许偷喝。要是喜欢烈酒,等你再回来,我给你蒸点三十度左右的,这个可不行。不是吓唬你,这一瓶掫下去,胃都可能烧个窟窿。” 赵大郎常常会说些奇怪话,初相识那会儿,还会问问是个啥意思,相处久了,发觉他很不喜多解说,有时甚至解说后仍听不明白,这点张小四已经习惯。 但,听不懂怪词,不代表听不出好歹。与他相处一年比其他人相处几年还要亲近自在,张小四可以确定,赵家大郎将是他这辈子最要好的异姓人,就跟读书人所说的“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一样,赵大郎就是自己的知音。 接过木匕,深深地嗅了一下,张小四绝口不提此物的贵重、难得,自己万分感谢这些客套话。他觉得,有些情意只有记在心中,日后成倍地去还,才不显廉价,不被糟蹋。 “大郎,俺就是好奇它的味道。这回喝了,再没下次。” 豪迈地将酒液往嘴里一倒,还想再承诺一番,脱口而出地却是一连串地, “咳咳咳咳咳咳” 苟超见他说得郑重,正觉欣慰,结果,半勺子酒精下去,呛的他差点没把肺咳出来,顿感乐不可支。 “厉害,咳咳,厉害!咳,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 “大郎,蛇肉炖好了吧,能熄火不?” 韩阿婆节省惯了,自来赵家,见动不动就要熬上半个多时辰地肉汤(←每周二蛋放假回来,都做一次大骨汤补钙),最近更是没完没了地煮酒,眼看一垛柴禾就要见底,真是心疼地不得了。 “好啦,好啦!” 一条二尺多长的小蛇也没多少肉,苟超拿碗连汤带水地盛了两块肉递给张小四,说道, “呐,尝尝鲜吧。家里现在人多,剩下的得留着。” 趁着釜底还有些余火,往汤里添了好多预备地叶子菜,苟超转身进了厨房,提出一个酒坛子并一双木拖鞋来。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啥食材没有,我一大老爷们儿更做不出个四五六来。这半坛子酒是先前实验的半成品,能有个二三十度,你拿回去与兄长们喝吧。” 看看天色,拍拍张小四的肩膀,干脆出口撵人, “天都黑了,我还得去地里验收记工,就不留你了。你那伤脚不宜穿袜子,趿啦木屐回去吧。” 别离宴没吃成,践行酒抱个满怀。 张小四看着赵家大郎匆忙赶去田里地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告别二蛋与韩阿婆,往家里走去。 第111章 章 “当家的快醒醒,都大天时亮啦,快醒醒吧!” 这样的叫醒模式,不约而同地在张家四兄弟地热炕上响起。 昨晚在赵家回来之后,张小四挨个拜访几位兄长,最后四人一块聚到了张保长家,商议第二天到西山里搜寻獾子的事情。 男人们讲事情,若是少了酒水,气氛似乎总是差上不少。何况,张小四还从赵家带回半坛子闻所未闻的好酒。 “真有那般神?” 张屠户不自觉地舔舔嘴唇,等着兄弟给他倒酒。 “那还有假?闻闻这酒香。” 说着,张小四将酒封打开,递到三位兄长的鼻子前转了一圈, “如何?魏校尉当宝贝一样藏着的剑南烧春都没这个烈!” “咳咳咳咳咳” “是够烈的!” 还没等进口,不过是在鼻子底下晃上一晃,张屠户就被呛得直咳嗽,看得张老大憨憨一乐,催促道, “快倒来尝尝。” 张小四殷勤地给三位兄长到了半碗,还傲气十足地说道, “三坛子浊酒才能弄出这小半坛,要费老多功夫,可不易得!” “瞧他那得意劲儿,仿佛他做得似的!” 张保长左右看了一眼,调侃张小四一句,遂端起陶碗举至半空,劝道, “来,咱兄弟几个喝一个,明儿定能捕到獾子!” “来” “来” “来” 兄弟四人一碰碗,俱都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接着就是四道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其中,张屠户呛得最是厉害,堪称是涕泪俱下。 “够劲儿!” “辣死俺啦!” “烈!” 张小四心说这才哪到哪,要是倒半碗酒精出来,五脏六腑都能给烧着啦。 重又给几人倒上半碗,轮到张屠户时,却是以手盖碗不肯再要,对着张保长嚷道, “二兄,快把家中藏着的绿醅酒拿将出来,这好酒俺可消受不起,还是喝那个对味儿!” 张家四兄弟属张老三块头最大,还满脸络腮胡子,长得最是凶恶。然,兄弟几个也最清楚,与外貌大相径庭的是,他竟是最喜甜食。现在看来又多了一条——不能喝烈酒。 “瞅老三那熊样,这般好物竟无福消受,可对得起那副长相!” 张保长平日里在村民面前一向保持着冷静、持重的形象,今儿一碗酒下肚,嗓子也扯开了,引得老大、老四一通爆笑。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兄弟四人这场聚会下来,酒量最好的却是向来憨厚老实的张老大,一共喝了五回半碗,依然屹立不倒,而张罗最欢的张小四,早蹲到院子里吐得天昏地暗。 张屠户后来喝的皆是如同饮料般的当地浊酒,是几人当中最清醒的。先是护送脚步虚浮的张老大回家休息,又半托半抱地将迷迷糊糊的张小四送回家。 “好酒!,来,再喝!” 齐三娘看着满身酒臭,还不停地胡言乱语地张小四,不由双眉紧蹙。 “怎地醉成这样?” “哈哈,从赵大郎家弄来了一坛好酒,哪晓得这酒太霸道,几碗下肚,就成了这般模样。” 张屠户酒喝得也有点多,往常不愿与女眷多言语的他,这会儿话长了。 齐三娘看着如同大肉虫子一半,软趴趴地被拖上炕的张小四,火气更胜,一不留神就抱怨出口, “又是赵大郎!好好的给甚烈酒,不说明儿还要进山,这下醉的跟路边乞儿一般,明儿一早哪还起得来!” “说甚呢!人家赵大郎掏心挖肺地对四郎,是俺兄弟不知轻重,怎地能怪到他的头上。” 不想被张屠户听个正着,转头就是一声呵斥。原本就害怕他那副面向,毫无准备的齐三娘更是被吓得一哆嗦,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奴,奴,奴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奴是担心四郎,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听她说话跟蚊蚋似的,声音还发颤,晓得是被自己吓住。本就不爱与女性说话的张屠户一时也觉尴尬,不过,想了一下,最后还是郑重叮嘱齐三娘, “张齐氏,方才那些话不论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日后万不可再说。四郎他自小就无玩伴,赵大郎是他长这般大第一个称得上亲朋、密友之人,何况此人品性极佳亦对四郎极好,能与这样的人交好,也是四郎的福气。四郎将赵大郎看得慎重,可不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话来。” 张屠户说得语重心长,也是怕他夫妻二人再因此事犯口角。能叮嘱的都叮嘱完了,得到肯定答复后就告辞回家。 一时间,房间里就剩下在地上站着的齐三娘,与躺在炕上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张小四。 四月末的天空不见月光,徒留漫天星斗,在这样寂静的夜晚,人的心理更加脆弱。倍感委屈的齐三娘再也忍受不住,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一头扑到四足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一大清早,左喊右推,张小四就是不肯起来。 家里的短工都来打过招呼,上地去了,他还是半点不动。没办法,齐三娘干脆用冷水浸湿一方帕子,拧也不拧地扔到他的脸上。 “嘶——” 被冷水激得打个寒颤,张小四这下终于清醒。 看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喃喃自语道, “呀,恁地晚啦。” 齐三娘也不理他,径自端上早饭,坐桌子旁吃了起来。 张小四也习惯了她时不时地阴阳怪气,匆忙地收拾一番,也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三娘,俺走啦!” 后来的,先下桌,几口就吃完的张小四,放下碗筷,提着弓箭就要往门外走。 “站住!” 齐三娘是真不想管他,可既然嫁给这么个粗汉,又能怎么办? “干粮也不带,晌午吃甚?还是到了山里就能猎头獾子回来?” 张小四傻笑一下,由着自家婆姨给整理行囊。待一切收拾完毕,两人作别时,才察觉不对。 “三娘眼睛怎地红了?” 齐三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没啥,昨晚没睡好,郎君快去吧。” ****** 苟超今儿起个大早,把梭子与二蛋送回县里,都没敢多做停留,又急忙赶回村里。 可即便如此匆忙,因路途太远,牛车又慢,到村里也过了申时。 途径张小四家,苟超向院里张望了下,没见有人。路过张屠户家时,正好其妻子在院子里洗尿布,顺嘴一问,得知张家四兄弟还没回来。 苟超估摸着距离天黑还能有两三个小时,索性也不干等,到地里叫上赵憨,两人一道去大孤山砍些柴禾。 家里的柴火被糟尽地差不多了,麦杆最快也得半月之后才能用上,再不坎点,过两天可就没得用了。 赵憨这名是他父亲取的,因他痴傻,怕被人“痴儿”“傻子”地叫成了,干脆取名“憨”总比那两个好听。 赵憨小时候受欺负,倒不是智商与其他孩子差上太多,主要还是手指头比常人多一个。 苟超却不怕这个,上辈子他们村就有两人也这样,只是那两人都是拇指与食指间多出一指,而赵憨则是拇指外多一指。 “憨儿,那根手指能动吗?” 对于这件事,苟超已好奇良久。上辈子与那两个六指有年龄差距,不好探看,这下与他有了独处空间,就想上前一观。 “哪,哪个手指?” 赵憨两手伸到眼前,一会儿看看苟超,一会儿看看手指。 被他呆呆地样子弄得一乐,苟超缓步上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那两根多余的手指长得还不一样长,左手的又细又短,右手的似乎有了关节,但两指上均有指甲。 轻轻碰了一下右手那个,抬眼问他(←赵憨比较高), “就这个。” “啊,这个能动。” 说着,为了证明似的,还弯弯手指。只是,好像突然不会控制,其他五个手指一块跟着弯了两下。 苟超看得一脸神奇,咽口唾沫,又轻轻碰了碰左手的六指,问到, “那这个呢?” “这个,这个,啊啊,这个……” 赵憨似是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动,还想像右手一样,让它们也都弯曲一下,可就是指挥不了那根“六指”,就有些发急。 苟超算是看明白了,左手这根就是一截软肉,完全就是摆设。见把人惹急了,赶紧学着他父亲平时的安抚方式,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平静下来。 结果,好巧不巧的,一坨鸟粪刚好砸在他的手上。 “哈哈,哈哈,鸟屎,鸟屎掉啦!” 见苟超一脸便秘地看着右手,赵憨反倒乐了。 两人站着的地方,是还没到半山腰的一小片杨树林。再往上撒一小段路就是一大片柏树林,也是二人的目的地。 苟超不想无事生非,但这鸟也欺人太甚,怎地不晚不晚就砸在自己手上? 气的他蹲地上捡了两颗石子,就想吓唬吓唬树上的坏蛋。 可这一抬头,犯事儿的家伙没找见,到看见一簇眼熟的东西。 “憨儿,你说杨树上能长出柳叶来吗?” “啊?啊?” 赵憨跟在苟超身后转圈,一会儿瞅瞅他,一会儿抬头胡乱望望。 苟超当然不指着他作答,不过随口一问。待来到树下,仔细看了又看,才确定就是小时候常见的玩意儿。 激动之下,大力地给赵憨一个熊抱,兴奋地喊了一句, “憨儿,你可真是我的福将!” 就上他架着自己爬上树,好把那长成一团地东西砍下来。 边砍还边嘀咕, “早知道能遇到你,还让他进山遭罪干啥!” 第112章 章 张家四兄弟地西山之行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即将入夏的森林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漫山的蛇虫鼠蚁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好战易怒。不过也是,经过一个春季的休养生息,大多数雌性动物都做了母亲,保护子女乃是天性,脾气暴躁些亦属正常,就是苦了张家几人。 “老二!” “二兄!” 四兄弟中,张小四最好身手,负责在前头开路;张屠户武力居二,压在队后;而张保长最弱,则排在倒第二的位置。 可是,动物像是先天知道谁强谁弱,专门欺软怕硬。明明是走在前面的张小四惊动了刚产完幼崽的灰貉,它攻击的第一人却是张保长。好在张保长在兄弟几人中最弱,到不代表他本人不行,虽然身材劲瘦,个头也不太高,胜在敏捷灵巧,一个鲤鱼打挺,躲过了暴起地致命一击。 “畜生!” 张小四回首就是一箭,直奔灰貉的脖子。然,那灰貉一击不成,早调转了方向,运动速度极快,轻松躲过了仓促的一箭。 不过,貉毕竟是犬科动物,不像先前的狸猫那样难对付。在拎着一根铁棍的张老大,与拿着长柄铁斧的张屠户两相夹击之下,很快就想寻隙窜逃。可这时候缓过劲儿的张保长,与远处的张小四也围了过来,乱棍之下,很快这头倒霉的貉子即被就地□□。 “老三没事吧?” 倒霉的显然不光是那头貉子,还有张保长。历经野猴、狸猫、貉子的暴击,不仅两袖被扯成烂布条,手背还多了三道抓痕。 “早劝过要多练练身手,二兄偏说脑子够用就行,这会儿怎地,二兄去与那野兽说理去?” 待几人收拾好,重新上路,张屠户还不停出言讽刺,气得张保长回身照肩膀就是一拳。 “哎呦!二兄不是常说‘君子动手不动口’,怎不当‘君子’啦!” 几人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张家人在山里住的那些年可不是白住,海拔较低的一些山头大都探寻搜索过。他们一行来的这个山头,便是一处比较奇特之地。当然,此“奇特”是与本地其他的山峰有所不同,倒不是指别处没有。 西山的自然植被十分茂密,在低处呈现的是亚热带常绿林的形态,等海拔逐渐升高,依次有落叶林、灌树丛、针叶林的景观。群山中的最高峰,高耸云间,依稀可以看到上面植被稀少,岩壁陡峭,但也没达到有终年积雪的程度。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之所以说是“奇特”,就在于他海拔并不高,周围的山头都是密林,它却仅仅长了些密草,树木是不见几颗。且那些荒草也只蔓延到半山坡,再往上就是□□的石头山体了。这石头山体倒没有最高峰那样险峻,却是遍布好些天然石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挣脱阴森森的密林,豁然见到太阳,才发现其马上便要升到正中。 “不能耽搁了,若是日头下山还赶不出去,林子就危险了。大兄与俺负责收集干草引火,三郎四郎负责警戒,做好伏击准备,咱这就开始吧。” 这座山里的石缝,好些里面都连着天然山洞,是一些不喜筑巢的穴居动物首选之地。当年张老爷子就带领他们查看过。里面有的住着毒蛇,有的住着穿山甲,其中较为危险的就是黑熊与獾子。 “幸好这时节熊罢都跑到林子里活动去了,不然烧错了洞口,把那玩意儿引出来可糟了。” 张老大一边点火,一边嘀咕,心中多少都有些忐忑,生怕引出什么厉害的野物再难应对。 “没事,看这活动迹象定是獾子无疑。” 可即便有了张老二的安慰,张老大还是觉得惴惴。獾子也不好惹啊,要是一头也就罢了,若是出来一窝可就不好对付。 点燃的干草里面特意夹杂不少青草,就是为了能多冒一些烟。赶上天时给力,透过密林出来的清风,正巧就是往山体这面吹,没一会,精挑细选的石洞口就灌满了浓烟。 “哼昂——哼昂——” 也许是上天眷顾,没一会儿就从石缝里窜出一只体型粗壮,四肢粗短,黑白两色混杂的似猪类鼠动物。因受到刺激,此动物边跑边发出类似猪吼的喊叫声,却比杀猪时的惨叫更加渗人。 “大兄、二兄躲远啦!” “哟呵,够大的!” 张小四与张屠户同时暴喝出声,蓄势待发的箭簇齐奔獾子而去。 这两箭不似先前张小四射貉子那般仓促,乃是蓄谋已久,如同装了定位一般,死死咬住猎物。 可那獾子躲都不躲,结果不出预料,双双命中其背部。 “小心!” “四郎!” 急速奔跑的獾子,仿佛并没有被身上的箭矢干扰,反而被激得更加狂暴,凶残的怒吼着冲向不远处的张小四。 “躲开啊!” 见张小四似乎被吓得忘记动弹,站那一动不动,身后的张屠户目眦欲裂,提斧就往前冲。山坡上的张老大、张老二也飞奔而下。 然而,他们的速度还赶不上盛怒这下的獾子。只见那獾子如同小坦克一般,摧枯拉朽地撞向前面立着的张小四,腾空的两只前爪,反射出锐利的寒光。 张小四真的被吓傻了吗? 当然没有,战场上杀过人的存在,哪来的这样脆弱心理。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獾爪就要掏向胸膛,忽的被空中猛然出现的左手狠抓一只,就势一个翻转,二百来斤的成年獾子就被倒掼在地。紧接着,还没等倒地的獾子翻身爬起,早已准备多时的右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扎在它那柔软的腹部。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等三位兄长赶到,地上的獾子只能有出气,没进气得躺在那□□等死了。 “好小子,没白打熬筋骨,气力见长啊!” 张屠户围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 张小四晃晃脖子,扭扭手腕,笑道, “三兄若再瞎混下去,不出两年,气力上也不见得是俺的对手喽!” “那也不能干站那儿啊,方才多险,四郎合该先躲过才是。” 张老大吓得一脑门冷汗,几年不在一块打猎,都不晓得他现在的身手,可是急的够呛。 张保长也跑得气虚喘喘,一块大石头落地,还想出言教训一番。见兄长已然出口,就不再多言,而是提议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赶紧走吧,要是运道好,没准儿先前挂树上的猎物还在,那可就真丰收了。” ****** 苟超在杨树上看到的那一团长着“柳叶”的东西,在他儿时很常见,被村里人称作“冻青”。 天寒地冻的东北,每当深秋到来,山上的树木除了耐寒的针叶林,基本上都会变成“光杆司令”。 而“冻青”顾名思义,简直是万枯丛中一点绿。在一片片颓败的树枝间,偶尔一簇闪着蜡质光泽的绿叶,堪称养眼至极。跟着母亲上山砍柴的苟超,最爱寻觅那一抹翠色。 “冻青”这种植物,总是寄生在其他树木上。在他们村,最常见的就是榆寄生、杨寄生与核桃树寄生。 苟超记得,他小时候,村民都喜欢用它煮水来治疗冻伤。被“冻青”水多泡几次,冻疮就可以去根儿,不再复发,比獾子油还好用、见效快。 只是后来听说,那东西还有安胎什么别的功效,有很多人来收,渐渐也就被采绝了。 没想到,此地竟也有此物,该着张小四运气好,他那双手算是保住了。 与赵憨把拖回来的柴禾码好,嘱咐他在家陪韩阿婆做活,苟超便扛着一大团“冻青”朝张小四家走去。 结果才走到张屠户家后园,就听他家院子里人声鼎沸,想必是进山的众人回来了。 果然,才走到大门口,就被眼尖的张小四瞧个正着,喜滋滋地迎出门来。 “来得正好,正想去寻大郎呢,快进去瞧瞧俺兄弟猎得獾子。” 张屠户家的院子虽大,此刻站满了张家的男男女女以及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哟!它可真大!” “看那个看那个!长得像不像熊?” “熊,俺没见过,那个最大的长得倒像野豕。” 苟超在后面听得热闹,心说他几个到底猎了多少猎物。 待被张小四拉到正中一看,好么,还真不少! 两只兔子,一只山鸡,一只似猫非猫的动物,一只像浣熊又不是浣熊的野兽,还有最中间躺着的眼熟猎物。 苟超眼神四处转了一圈儿,想要看看几位神人,带回这么老多,可曾付出代价。 结果差点没逗乐了,几人身上扯丝挂绺,衣服破的不成,头发散乱还粘了许多树叶,就跟野人似的。 “哎哎” 苟超用手肘搥搥张小四,下巴一扬,指指说话的张保长,小声说道, “还是你二兄身上白啊。” 张小四顿时哭笑不得,快速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们行到半路,遇到一头掏蜂蜜的黑熊,这下可被殃及池鱼,好一通仓皇逃窜,才躲开黑熊与蜂子地双重追杀。 想想也能感到当时的惊心动魄,大山果然不是那么好进的。 苟超收拾收拾心情,就上前打量起来。 头部正中从鼻部□□区向后至颈后部有一条白色条纹,前部毛白色而明显,向后至颈部渐有黑褐色毛混入,呈花白色,并向两侧扩展至耳壳后两侧肩部。背毛黑褐色,胸、腹部两侧颜色同背色,中间为黑褐色…… 乍一看,与记忆中的獾子简直一模一样。 可,再一细看,那东西的鼻子到底怎么回事,怎地长了一个猪拱嘴儿! 难道古代的獾子与现代的獾子不一样? “怎么,大郎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张保长也走了过来,见苟超面露异色,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那个,那个我老家用的獾油,是从鼻子黑黑的带骨质肉垫的獾子身上提的,不像这只鼻头粉粉的。” “怎么说呢,我们那的獾子细看有些像狗,这头么,怎么看怎么像猪啊……” 话音刚落,就听张屠户的大嗓门传了过来, “俺就说不去那么远,林子里就有獾子!二兄偏嫌那个不好抓,大老远搬回这个!好么,这是不能用啦?!” 第113章 章 二蛋最近在学里可谓出尽风头。不说儒学课他本就记忆过人,最近几次的算学课那更叫一个独领风骚。 他们现在正在学习大数加减法,过去都是用算筹辅助,如今却是用所谓的“算盘”。二蛋接触算盘不过比其他小朋友多了几日,他天资也就一般,还没逆天到练过几次,就能用得熟练自如。 坐在他不远的曾十二郎早有所觉,其发现,每次夫子出题,赵二郎都不是用算盘磕磕绊绊地打出来,而是在纸上鬼画符一般,没两下就算出来,快得不得了。曾十二郎估计,他这回被夫子叫去,定是因为此事。 教室旁的夫子准备室里,杨博士,在矮榻上正襟危坐,对面就是后背拔得笔直的二蛋。两人中间有一书案,上面已有一大张用青石镇纸压着的乳黄纸张。 “说说吧,赟儿到底是用何法计算地如此快捷,这些个字符又是何意?” 杨博士手中拿着的正是二蛋的演算纸,上面排列了一连串加减法竖式。 眉头紧皱地研究了半柱香,除了感觉“+”、“-”这两个字符,似是象征了加减之法,剩下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符似是对应数字外,其他再无所获。 杨博士出身书香门第,虽不像五姓七家那样累世缨簪,但接连数代皆有族人出仕,族中还修藏书阁以供男丁作学,他本人更是出自杨家嫡枝主脉,不敢说学富五车,见多识广,但做学问这么多年,能难倒他得还真不多。 临了临了,在年过不惑之后,在自己最得意的算学一途,竟出现这许多闻所未闻之事,杨博士表示, 他很兴奋! 朝闻道夕死可矣,有生之年还能见识这些奇妙的学问,实乃人生大幸!可惜,不能与华真人一晤,看来还要去拜访拜访那位赵家大郎。 “家兄说这叫‘天竺数字’,是古天竺人发明的,用来算数最是方便。” 经过蒙学一阵子的熏陶,二蛋与师长说话时,再不是“俺,俺”的自称,慢慢也有些文绉绉了,不过一回村里,这孩子倒是无师自通地切换到乡土方言,不惹人厌烦。 “哦?细细说来。” 二蛋学着夫子们平时书写的样子,一手拎袖,一手拈笔,在铺好的纸张上整齐地书写起来。 “夫子请看,这是‘一’,这是‘二’……” 杨博士看着白纸上的“1、2、3、4、5、6、7、8、9”,深感这“天竺数字”好不别扭。因倒着看不便,索性起身走到二蛋身后观看,手指头还不停在虚空中临摹。 “这个圆窟窿就是‘零’” 说到这,二蛋还一指“0”,仰头问杨博士, “夫子晓得‘零’是啥意思么?” 能被夫子“求教”,二蛋心中别提多得意,这一高兴,便说秃噜嘴,村里土话开始不停往外冒。 也不等杨博士配合一句“何意?”,二蛋自顾自地巴拉巴拉说了一堆。 “‘零’就是‘没有’的意思,表示啥也没有,看它中间就是空的(此处是二蛋本人自己的理解,不是苟超举的例子),啥也没有。比如,‘一’加上‘一’就是‘二’,你有一个鸡蛋,再给你一个鸡蛋,你就有两个鸡蛋;你有一个鸡蛋,再给你零个鸡蛋,你还是一个鸡蛋。零就是没有,就是不给你蛋。所以,‘一’加‘零’,就是‘一’;‘一’减‘零’,还是‘一’。” 生怕夫子听不懂,二蛋干脆把苟超教他时说的话,给说了个大概其。还在草纸上摆了几个算式。 杨博士整张脸都快挤作一团,两眼直勾勾地看着 “1+1=2” “1+0=1” “1-0=1” 三组算式,简直像要盯穿一样。 二蛋自己说了个爽快,也不管杨博士是在思考,还是要他接着往下讲,他反正是不歇气,又把“10”写了出来,介绍到, “看到没,这叫‘十’,就是一个‘1’,加个‘0’;那要是廿十怎地表示呢?” “‘廿十’就是一个‘2’后面跟个‘0’” “以此类推,‘三十’呢,就是一个‘3’,后面跟个‘0’,‘四十’就是……” 等二蛋讲到“90”的写法时,杨博士突得一击双掌,大喝一声, “妙极!” 这一声大喝,可把二蛋下一哆嗦,数字都写成一团漆黑。颤巍巍地回头一看,就见一向冷静自矜的杨博士,跟发了羊癫疯一样,激动地满屋子乱窜,不停地自言自语。(当然,二蛋是没见过羊癫疯啥样的,这地方是笔者为他无法形容之下,添加的贴切词汇) “神奇!神奇!予为甚想不到,怎就想想不到,还在计算时以铜钱作‘空’,一个‘0’字表万物虚无,简单至极,简便至极!” 说道最后,杨博士忽然向前紧走几步,来到桌案前,两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写满数字的草纸,仿佛痴汉看到美女一般,对着,二蛋写得大大的“0”字,慨叹到, “美哉!” ****** 苟超今儿一早跟着上地,直忙到晌午,才匆匆回家。 这样匆忙地回家,倒不是要给地里的短工做午饭,家中的午饭已由韩阿婆接手。 且,先前丁家娘子曾问过苟超,早上可不可以直接带几个干粮作午餐,晌午就不再回赵家吃饭。 反应出他们是想多做一会儿,省得来回在路上费时,耽误活计,苟超就拜托韩阿婆,午间给几人送饭。 其实,若没有特殊事情,他也会在地里很大家一块儿吃。只是,今儿个,天特别好,家里的放了好几个月的大酱块,实在不能拖了,趁这个时机也该下到缸里。 苟超年前做了四块酱砖,一直在西屋房梁上挂着。记忆里酱砖都是用旧报纸包裹,现在没条件,他就用麻布多包了两层。 不过,也不浪费,这大酱以后年年都要做,裹酱砖的麻布也就可以循环利用。 满怀期待地拆开麻布,看到意料之中地“白毛”、“绿毛”,苟超欣慰地长出口气。 以往都是跟在后面看母亲做酱,出过最大的力,不过是三不五时地搅搅酱缸,这次可全程都是他一人出手,就怕给搞砸了。 好在,这些酱砖上全布满菌丝,农家酱就算成功了一半。 “大郎怎地先回来了?哟,这是啥,怎地全长毛了?” 苟超平日里种地愿意和酷酷的陆方平搭伴,与丁家、赵家不在一处,韩阿婆送饭时,就与回家的他走了两岔。 “大酱?” 听苟超粗粗解释一番,韩阿婆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但,也明白是做一种从没见过的吃食,就好奇地随他一路去往溪边,打打下手。 “这些毛都不能要,得搓洗干净。” 这里没有擦锅球,新种的丝瓜也没长成,洗起大酱块就格外困难。 没办法,苟超后来干脆抓起一把水底的粗砂,来往下蹭。 “大郎,这是用豆子做得吧?” 把表面铺满的菌丝搓掉,大酱块慢慢显露出真容。当时,捣酱泥时,苟超故意没有捣的很碎,酱砖上很多豆子还是瓣状。 “嗯哪,用烀好的黄豆做的。” 两人说说唠唠没一会儿,就把四块酱砖洗刷干净,整整齐齐晾在一旁。 “阿婆回去帮我烧一锅水吧,我把这些麻布洗洗,等洗干净了估计水也好了,就能开始下大酱了。” 韩阿婆还要推辞,想要换换活计,苟超说什么也没同意,你来我往半天,才把老太太劝走。 长毛的大酱块还算好洗,毕竟晒干的那层大酱壳,一沾水就滑溜溜的。 可“长”满一下子菌丝的麻布,洗起来可就困难重重。 苟超又敲又打,折腾许久也没清洗干净,心中万分怀念起肥皂、洗衣粉来。 洗到一锅水滚花开,还是觉得麻布内侧带点滑腻,心中泛膈应的苟超,干脆把它们沤在水边,打算把酱下好,再回头重洗。 东北的农家酱,一般分两种。常说的“大酱”,通常指比较稀的一种;还有一种干干的,多称“盘酱”。(←其实笔者有一种非常贴切的形容、比喻,不过太过恶心,就不明说了。但联想到酱料黑黄的颜色,想必看到此处的聪明人,会懂得…) “盘酱”几乎不含水分,村里没几户人家会做,苟超吃过的次数有限。 他这回做得,就是从小吃到大的普通大酱。 先把酱缸用热水烫一下,去除杂菌。再把晒得干干爽爽的酱砖敲成小块,扔到缸里。然后,就是倒进晾好的温水。 苟超不喜欢吃过稀的大酱,所以水只是刚刚漫过酱块。接着,往里到大量的粗盐。 “哎哟,哎哟,够了吧,还倒啊!” 眼看赵大郎败家,韩阿婆心疼的直吸气。 可是,盐放少了,一两个月内吃完还行,要是放到过年,那可就真长毛了。 苟超记得,他妈妈做酱,差不多是一斤豆饼,四两盐。 可他家的大酱吃不到入冬,后期都是去店里买。 这次特意做了四块大酱砖,打算吃久一些,粗盐就得多放一成。 “哎哟,哎哟,这简直是吃钱啊!” 苟超看着也心疼,不过,想想田里丰收的麦子,一斗就能换上四五十文,倒盐的手也就不抖了。 第114章 章 五月初五端午节,在初唐时,大多称浴兰节,是当时的法定节假日。 是故,二蛋又放假了。 只是,一直没去县里的苟超并不知晓此事。 所以,当五月初三这一天,二蛋被杨博士领回家时,还以为他犯了什么事。 “予再次不请自来,登门作恶客,还望赵大郎海涵。” 不过,等苟超看到杨博士满脸的红光之后,这点疑虑瞬间就打消了,转而猜测他是为算学而来。 “贵客驾临,使得寒舍蓬荜生辉,乃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快进屋就座。” 将人让进屋内,又嘱咐二蛋去招待杨博士的随行之人,苟超才倒了杯泉水招待客人。 “乡下人家,没什么可招待的,一杯泉水聊表地主之情,还请夫子不要见怪。” 见主人比自己还拘谨,杨博士忙接过竹筒,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 “大郎无需如此客气。予此次前来,是为求教而来,还请大郎不吝赐教。” 苟超怎敢当他一个“求”字,慌忙摆手,连道“不敢当”。 “哎,圣人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郎不必如此。那‘天竺数字’,吾仅从赟儿处了解一星半点,便觉妙用无穷,委实心痒难耐,遂有此行。吾乃真心求教,还请大郎不必拘泥于礼法,我二人作平辈论教,详加指点。” 说到这,也不待苟超回绝,干脆一拱手,做了自我介绍。 “吾姓杨,名境,字清远。年已不惑,大郎径可称一声‘清远兄’。” 正好好说着话呢,怎地一言不合,就成忘年交了? 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士人阶级,还不是那种落魄穷酸;一个是穷乡僻壤的庄稼汉,连耕读人家都够不上,这是多大的鸿沟? 这杨博士莫不是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还是说,“阿拉伯数字”的魅力,无极限? 来大唐一年多,各阶级间的差距之大,苟超多少都有些感触。好多次在城里的酒馆食肆门口,听到那些县学里德学生互相打趣、骂人,最长出口的就是“xx那个田舍汉!”“xx是个田舍奴!”读书人对庄户人家的蔑视可见一斑。 见苟超一脸的不可置信,连连摇手拒绝,晓得他因二人的地位差距,不敢轻易接受,杨博士干脆解释道, “这‘天竺数字’与那‘算盘’可大为不同,堪称是一门深奥学问。大郎教令弟的仅是加减一法,但想来,大郎腹中所学远不止如此。那华真人肯将此道授予大郎,恐怕与大郎的关系不似先前所言那样简单。吾不欲探究大郎私隐,但,大郎师承华真人,无论如何也可算作道学一脉。而吾早年游学至伏牛山时,与其中居士、真人多有往来,后更是得茅山派友人赐道号‘寒山’。如此算来,我二人也算道门中人,大郎实不必如此疏远。” 也不知是谁说过,当一个人说了一句谎言后,就要说千千万万句谎言来圆谎。 苟超深恨自己一时性起,就胡乱教二蛋现代知识。他本是土生土长于这个时空,就改按着土著们的固有轨迹学习、长大,自己非得横插一杠,这下好了,估计日后还得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寻上门来。 虽然心中悔恨万分,面上还不能显露不愿,只好打起精神,笑着应道, “蒙清远兄不弃,愚弟赵超给兄长见礼啦!” 说着就给杨博士作了一个士人揖。 xxxxxx 苟超那边深感苦恼,张小四这边却混得如鱼得水。 上次作战的奖赏已经下发,张小四因表现突出,得了两贯钱的奖赏,同时还正式升级为火长,手底下管着九个人。 并且,今年去京城上番的名额也已公示,他这一火,赫然在列。 每日里都是骑马练箭,学习杀敌技巧,演习杀敌阵型,再不用管那些个生活琐事,张小四倍感自在。 这天傍晚,完成了一天的演练任务,就有人招呼他去魏校尉的住处,说是有事找他。 心想校尉是不是给自己弄到了趁手兵器,张小四欢欢喜喜地就来到了目的地。 “校尉,张季来了!” 在门外高喊了一声,就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回应, “进来。” 军营不比家中,即便是校尉,也不过是分了一个单间。揭帘而入,屋子里不过一榻、一案、一柜、一架,几个蒲团而已。 此时的魏校尉,正盘腿坐在一蒲团上,两手泡在身前的木盆里,表情似舒适,似痛苦,难以形容。 “坐吧。” “哎!” 张小四拎了一个蒲团,放到校尉对面,也盘腿坐了下来。好奇的看了一眼,水里泡着的双掌,若有所觉地问道, “校尉手痒痒?” “不痒痒,某泡它作甚!” 魏校尉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张小四,说道, “听闻四郎得了一道良药,专治此等冻疮,可有此事?” 张小四可以说是魏校尉一手提拔,年仅十八岁,毫无背景的他就当上了火长。但,自从他当上正式府兵,两人往来便不再如同过去做亲兵时密切,除了公事上的碰面,私下里已经有阵子不见。 所以,魏校尉两手也得了冻疮,张小四还真不知道。 “嗯呐,可不是么。头几天俺手痒的都恨不得剁掉,后来被俺一兄弟见到,特意去山林里寻来冻青,就是那医治冻伤的神药,就几天的功夫,校尉看俺的手,都消肿了!” 魏校尉根本不知道他先前冻伤程度,可看着那满手抓挠的伤疤,想想也比自己的严重。可现在的张小四,一看就神清气爽,不似自己这般被痛痒折磨,看来那“冻青”是真见效。 “只是,早先不晓得校尉也得了冻疮,俺带着的那冻青都与火里遭此罪的弟兄一道,一道分了,” 眼看魏校尉的脸色越发难看,张小四吞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现下,现下已全部用光……“ “我抽你个混账小子,有好物事也不想想老子!” 积累半天的怒气,终于喷薄而出,魏校尉抬手对着张小四的脑袋便是一掌。 “哎哟!” “校尉手下留情!俺这不是不晓得么,要是早知校尉也得了冻疮,那冻青俺一根不用,全给校尉留着!” 见势不妙,张小四暗暗做了准备。魏校尉这一出手,他头一偏就闪了过去。只是,来势汹汹的一掌虽然躲掉,那手上带着的冷水却甩了一脸。 他这一躲,魏校尉更觉来气,于是手也不泡,起身就向张小四身上招呼。 双方你来我往,听得外面站岗的亲卫,胆战心惊。 并且,深觉张四郎与校尉关系,不一般呐~ “唉哟!唉哟!校尉快停停手吧!大不了端五放假,俺快马加鞭地回村寻去,保管不让再校尉受罪啦!” 两人除了初见时交过一次手,之后就没再比试过。短短几个来回,魏校尉也是想试试他有没有长进。尽管张小四只是一味躲闪,并没有真正反击,但行家交锋,几下还是试出个大概。 “呵,不服老不行啊——” 魏校尉停下来,锤锤自己的粗腰,冷不丁地又踹了他一脚。 这回张小四倒是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听其赞叹, “某家果然没有看错,好小子,本事见长呐!” 联络完感情,两人重新落座,魏校尉终于说出真是意图。 “此次去塞上征防,得冻疮着甚众。都是袍泽兄弟,看谁难受心中都有不忍。都尉晓得四郎火中情形,便安排某与四郎商议此事。其实,如不是有要事在身,都尉本想亲自过问此事,晓得汝出自某家帐下,才交与某家。” 隐约觉得是件好事,张小四心中不由一喜,就听魏校尉接着说道, “都尉已晓得那‘冻青’有奇效,答应给四郎一旬假期,让四郎回村收集此神药。当然,也不叫四郎白寻,军中可按市价收购,只是这个‘市价’还需与四郎商议。” xxxxxx “以零补位,就可以写出任意数字。” 苟超为给杨博士解释明白,又嫌弃准备纸笔费事,便把早前二蛋练习用的石板取来放到桌上。 此时,他拿了一小块石子在其上写了一个“1”字,后面不断往上添“0” “清远兄请看,这便是‘一百’、‘一千’‘一万’。。。乃至‘一兆’甚至更多。” “果然大妙!昨日听赟儿言说,吾便绝次数妙用无穷,只是,归家后深思一夜,才发现这个‘0’与好些算法起冲突。” 苟超看看精神矍铄的杨博士,心说,可看不出你一宿没睡。但同时,也对他添了一丝敬佩。毕竟,不论何时,此种纯粹钻研学问之人,都少之又少,都值得尊重。 “譬如赟儿所举‘一加上零还是一,一减去零也是一’这加减之法都好理解,可乘除之法呢?‘零’本是虚无,那‘一’如何除得了虚无,‘一’里包含多少‘虚无’,既是‘虚无’如何可以计数?” 苟超:我靠! 上次就晓得此人不简单,早做好不小觑古人的心理准备,可于加减乘除算数一块,自觉领先此时代不知几千年,教他们还不是顺手拈来。 结果,好么,被一连串的”虚无“搞得头大!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伪学者苟超同学,此时只想拜遍诸天神佛,然后大吼一声, “华景润,请上我身!” 第115章 章 苟超莫名其妙的认了一位“清远兄”,然后,接连而至的便是,心中万般不愿遇到的无数麻烦事。 他们昨日来时,正巧是晌午时分,苟超回家翻搅酱缸。 这东北的大酱一旦下到缸里,就要放到太阳底下,日日用酱耙子翻搅,以促使它尽快发酵成熟。 酱耙子是苟超亲手做的,就是一根细木棒,下面钉一块方形的木板。说是木板,其实厚度都能有一寸多厚,是苟超用柴刀粗粗削出来得,没有去田家借木工工具。 别看酱耙子瞧着粗陋,不过是长木棒上顶着一个“小脑袋”,但村里一般人家还真做不出来,因为,其中连接处用了“铁钉”。 现代社会,家家户户大多都能翻出几根钉子,可在初唐就不那么寻常。甚至,村里的木匠田老憨家,都没有几颗。 苟超用钉子早就用习惯了,村里那些可以代替的方式他都嫌麻烦,在家有余财之后,便于铁匠铺订了一木匣子,以作日常之用。他这一木匣子,可比全村的钉子加一块还多。 一边搅着酱缸,一边继续懊恼,哪怕浓郁的酱香直冲鼻子,还是不能稍减郁闷之情。 昨儿,就因为他的来访,自己一下午啥活也没干,就陪在桌边答疑解惑。那杨清远赶上老版问题儿童来着,从加减乘除那些运算符号,问到四则运算法则,又从运算法则,问到了正负数分类概念,后来更是向他解释了何为整数、小数,何为合数,质数,何为小数、分数…… 从晌午一直说到后半夜,蜡烛还是在里正家借的,就是铁打的人也要熬坏,何况苟超还是*凡胎。 不过,那杨清远估计是哪位神仙转世,有仙气护体,前一晚就一宿没睡,这一晚亦是见苟超坐着睡着,才算彻底放过这么个壮丁。自己则是熬到天亮前,方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苟超就精神地睡不着了。估计一晚上也就睡了不到俩时辰,早早就起身回家。 对,就是回、家! 一路上看见棵树,踢到根草,苟超都恨不得停下来问问, 你说,大农忙下的,哪个庄户人不起早爬半夜的做活,还跑到别人家找宿,跟个大老爷们秉烛夜谈?! 可不去找宿怎么弄,人家靠了一下午也不肯挪屁股,又不好叫人大晚上的赶车回去,只好安排住宿。 这会儿整个石河子都紧抓生产呢,有点能力的人家都雇了短工,少则一人,多则拖家带口十几人,村里根本无处下脚。与自家关系最好的童家、张家,也都住的满满,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求到里正家才解决了这么个难题。 田里正一听是给县里的蒙学博士安排住所,当即将人请去他二叔的老宅(←就是田里正父亲给看着的那所大宅院),在对方万般推辞之下,舍弃正房,将人安排进东厢。 讲了一天的数学,到后来脑袋绷绷直疼,根本不记得当时是如何解释的,只依稀想起,似乎是越解释扯出的问题越多,然后,自己的麻烦就越大,又得不断解释新名词。 至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全然无知,只是一早昏昏沉沉的醒来,见身旁还有一人,忍不住浑身打了个激灵,才晓得自己是被迫“同榻而眠”了。 披着漫天繁星,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苟超抱着黑脸与大黄温存片刻,一颗焦虑烦躁之心才得以平静下来。 长吐一口浊气,两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轻手轻脚的来到厨房。 自家头一次有过夜的贵客登门,即便最后还是没能真正住到自己家中,可还是应该好好招待一番,可不能像昨日的晚饭那样糊弄。 厨房里有不少食材,苟超蹑手蹑脚地收拾,自认为弄出的声响极小,甚至刚刚回到院子里时,一院儿的家禽都很给面子地没乱叫唤。 可住在西屋的陆方平,还是跟着起来,如同幽灵一般,循声来到厨房。 “我靠——” 若有所觉的苟超回头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吓抽过去,好在没有惊呼出声,不然满屋子人,都得从梦中惊醒。 张小四临走前那次西山之行,带回许多猎物。而最重要的目标——那头长得像猪一样的獾子,却与苟超记忆中不同。不知其是否有效,手里又有了冻青,那獾子便不再做药用。 张保长当即做主,将一半獾子送与赵家,剩下的猎物四兄弟再均分。 苟超还要推辞,那边厢张屠户已然剥皮剔骨将肉分好,并让张小四帮着送去赵家。 那头倒霉的獾子有二百来斤,光是剔出的纯肉就有七成还多。张屠户特意多分出一些,再加上零碎的骨头、蹄子等(←赵家大郎爱吃这些边角料,在村里几户人尽皆知),苟超这一大半,能有一百多斤。 一百多斤啊,什么时候能吃完?即便现在家中人口较多,短时间内也消化不了啊。 没办法,苟超只好欢欢喜喜地将大多数獾子肉熏腊存放。 其实,昨日的晚饭就有用獾肉制成的荤菜,只不过掌勺的是韩阿婆,味道上就大打折扣。 人家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住一回,自己不出手,斗显不出重视。 在陆方平与韩阿婆(←老人觉轻,被吵醒了)的帮助下,终于在另两户短工前来报到时,整治出一桌像样饭菜。 千不情、万不愿,苟超还是带着二蛋与梭子去给杨博士送饭。 结果,人老乡可好,一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瞬间,一团郁气萦结于胸,气得苟超恨不得破口大骂,可也只能僵笑着将饭菜送与其随行仆人,并狗腿地嘱咐他们,等杨博士醒来给其热热再吃。 满怀愤懑,还不能发泄,郁郁地带着两个“跟班”回家,里里外外就是一顿收拾。 可收拾半天,还不见杨博士前来“串门”,实在不想浪费光阴,就打算去地里干活。 不过,一想到人家一文化人上门拜访,这还没告辞呢,自己就到田里忙活,显得有些怠慢,就只好作罢。 “梭子,走,跟我去采点粽叶,马上要过节了,咱今年也乐呵乐呵。” 家对面不远就是竹林,采点竹叶既不费工夫,又能看见家中情况,也算一举两得。 “阿兄,俺也去!俺也去!” 做这点活,就跟去玩儿似的,二蛋在屋里听得兴起,果断冲出门来,揪着苟超的衣襟央求。 “去什么去!你那老先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进屋做作业等着他吧!” 这就属于胡乱发火了,受气包二蛋撅着小嘴儿,满脸的委屈,不晓得自家兄长抽得哪门子疯。 二蛋又没犯错,怎能拿他撒气?苟超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赶忙补救道, “蛋儿,你阿兄睡傻了,甭跟他一般见识。上回我去接你时碰见石头,他还说想你来着,去找小伙伴玩去吧,就采点竹叶用不着你。” 前半句的幽默,二蛋没听出来,后半句的应允却让他高兴坏了,欢呼一声,就乐颠颠地向童家跑去,生怕某人反悔似的。 杨博士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精神十足。 就着仆人打好的水,简单地净面洗手,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捧起昨日整理的手札——一叠白纸,上面写着苟超讲解的数学常识。 正看得入迷,忽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引得肚子咕咕叫唤。 “阿郎还是歇一歇吧,多半天没有进食,再饿坏了身子。” 老仆人将饭菜摆好,介绍到, “这是那位赵家郎君带来的吃食,说是其亲手所作,老奴一直在火上热着,阿郎还是趁热吃吧。” “亲手所作?他倒是不拘小节。” 老仆人心说“有什么不拘小节的,他又不是‘君子’,就两兄弟相依为命,他不做饭食谁做饭食。不过那饭菜味道委实不错,与府中的灶上人都有的一拼。”(苟超给杨博士的随从人员也准备了饭菜) 杨博士饿了许久,吃得好不香甜,打算饭后就去赵家辞别。可他借住的是里正亲戚的房子,作为主家,又知其是县里来得贵客,哪有不招待一番的道理。 本来起得就晚,再被田里正一耽搁,等杨博士施施然来赵家辞行时,苟超不仅收拾好粽叶,连房前屋后都挂上了艾草,此时正在院子里翻搅酱缸。 “烀黄豆,摔成方,缸里窖成百世香“ 这是东北关于大酱的一首童谣,从中可以想象大酱窖成之后,气味有多浓郁。虽说赵家的大酱才下到缸里,但亦有一股独特地味道飘满院落。 ”此是何物?“ 见赵家大郎全神贯注的搅动着什么,连自己到来都不曾察觉,杨博士忍耐着那股奇特的味道,干脆走上前去发问。 人都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 苟超正把大酱想象成杨博士的脑浆,翻搅地兴致高昂,不停地在心中怨念”叫你还不来!叫你还不来!“ 忽然,正主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这回把他吓得竟比早上厨房那次还严重,连一句无声地”我靠!“都没喊出,手中的酱耙子猛然向上一提,就溅了一身褐色大酱。 哎呦喂,这日子没法过了,再来两回,估计直接心脏病发作,七窍升天追随诸天神佛去了(liao)。 第116章 章 苟超见杨博士终于来回访,松一口气的同时,还心怀忐忑,生怕他再拉着自己研究数学。 但这回他却是多心了,杨博士好歹是一家之主,在县城教育界也颇有名声,像浴兰这样的大节,公私活动都有不少,此次石河子之行,算是忙里偷闲了。 “昨日与大郎多番讨教,为兄受益匪浅。没想到,大郎对算学一道有这般多见解。不瞒大郎,为兄初时仅以为大郎不过学到些异域算学文字,与简单地计算法则,可越是与大郎交谈,方才发现大郎的算学之能远非如此。” “非是为兄自夸,为兄痴长经年,在永宁县治,经营尚可,于治学一道还能说上几分话。” “以大郎的算学造诣,窝居山野之中,实是屈才。” “如若大郎有意,为兄可行举荐之事,为大郎谋得蒙学内算学助教一职,到时不仅我二人可以时时切磋,也是满县学子之福。” 临走之时,杨博士骤然扔下一颗重磅炸弹,炸的苟超晕头转向。 自己是怎么回得来着,是“才疏学浅”还是“见识不高”?好像还说过什么“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反正当时被搞得措手不及,说话都语无伦次,也不知有没有脱口,说出些神奇词儿。 估计清远兄也是看出自己一时情难自持,不然也不会说出 “大郎尽管好生想想,等下次送赟儿就学,再告知为兄”。 就这一番话,把苟超郁气狂扫而空。从此杨博士不再是他心中的“那老头”、“老学究”,而是“杨兄”、“清远兄”。 不怪他转变这样快,前世他一高中都没上多久的小农民,忽的被人邀请当老师,甭管有没有能力,有没有胆量上任,但那份被抬举,被重视的自豪,如何也压抑不住。 屁颠屁颠地赠送了一把艾草、一束桃枝、一摞粽叶,直将人送出村口,苟超才飘飘然走回家中,打算好好规划一下日后的人生。 与魏校尉谈好伤药事宜,张小四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终于在端四这一日回到村中。 因身负重任,他连家门都没入,径直跑到赵家,目之所及的就是一脸傻笑的赵大郎。 “哟呵,大郎这是看到俺回来,欢喜的傻啦?” 被急促的马蹄声唤回意识,苟超抬头一看,竟是才走不久的张小四。闻言,摸摸翘起的嘴角,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上半张脸露出不敢相信的吃惊神色,下半张脸却始终保持嘴角上翘,这他奶奶得是一副怎样古怪的表情?苟超啊苟超,你可是两世为人了,能不能活得淡定点! 自我唾弃一番,赶紧整理神态,苟超“淡定”地看看张小四,平静地说道, “怎么突然回来了?” 张小四哈哈一笑,翻身下马,三两步走到跟前,大掌向其肩膀一拍,笑侃到, “高兴就高兴,怎又作出如此模样,大郎想俺,俺还能笑话大郎不成!” 哎哟呵,几日不见这家伙脸皮是愈发厚了。 苟超赠与他一记大大的白眼,干脆不再理他,继续包粽子。 石河子过端午节也有包粽子的习俗,不过粽子皮裹得不是多米面,而是粟米、黍米,豆面等两掺、三掺。去年是大灾年份,大家都没有心思过节,也舍不得做干粮过节,致使苟超都不晓得此朝有端午节。 但,今年可大不一样,绝大多数人家也都派家里的孩子随村里不上地的大人去采粽叶、艾草等,除了包些粽子来换口味,更重要的是想安稳度过“恶日” “恶日”指的就是五月初五。五月,自上古到中古都不是一个太好的月份。可能是因为一入此月,那些蚊虫鼠蚁都活跃起来,居住在生态环境过于优越的古代社会,人们至此便会生好多病症,尤其是各类皮肤病,不仅使人身体难受,看起来更是极为可怖,渐渐地五月就被称为“恶月”。 而“五月初五”乃是“重五”,不知何时起成了人们心中的忌讳,认为从此五毒尽出,要想安稳度过整个夏季,就得采取些手段。 其中,大江南北传播较广的就是插艾叶、菖蒲,吃艾草汁拌粮食做成的粽子,以及用艾草煮水沐浴。 苟超不理他,张小四也不觉尴尬,自顾自拿起一个马扎,坐到其对面。 “大郎可是遇到甚喜事了,快说来听听!” 那句至理名言怎么说得来着? 欢乐的事情与人分享,就会得到成倍的欢乐? 正一人儿憋得难受呢,可下遇到一个能够分享之人,苟超再也抑制不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张小四不过随口一问,哪想到会引来这长一段。起先还想随便听听,等他讲完,就告诉他真正的好消息。结果越听越是入迷,一会儿为好友不为人知的一面感到震惊,一会儿对其随便教人感到不值,一会儿对杨博士“不怀好意”(自己的臆想)感到愤慨,一会儿又对峰回路转的结局感到兴奋。 “那杨博士是不是坐着一辆枣红马拉着的乌蓬马车?” 听苟超讲完,本有好多话想说、想问的张小四,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口,看着苟超亮晶晶的双眼,不知怎么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对对对,四郎路上碰见‘清远兄’的马车啦?” “清远兄”,明明年过四十,让一十七岁的少年喊兄长,想想都觉着牙酸。 张小四咧咧嘴角,面上还是十分高兴地说道, “可不是,就在出山口那。俺还寻思谁家来了贵客,却是大郎遇到了贵人。” “贵人?四郎的意思是觉得我应该答应他的邀请?” “那当然!” 一个是乡下小农,一个是县城蒙学里的夫子,这还用寻思么,大郎到底在犹豫什么? 不解苟超的意图,张小四不由得直接问出声。 “我也知道当先生好,可我就学了一点皮毛,去城里教学,不是误人子弟么!” 往常见到那些读书人,苟超还自带穿越人士的优越感,觉得就算仅是初中毕业,好些方面那些“酸子”也不如自己。 可yy归yy,真要见真章时,他又退缩了。哪怕是教一些个小学学段的孩子,教的还是自己比较拿手的数学,他还是胆怯了。 “谦虚个甚!那杨博士都说大郎能行,且他还得向大郎求教,大郎还怕个甚!” 张小四估计好兄弟是羞怯了,不好意思在人前露脸,就决定再推上一把。 “就是教一群娃娃,有甚好怕。大郎只管答应,先教上一阵领领薪俸。要知道那些当官地不仅可以领俸禄,租子还能少交好些,还不用去服劳役,这是多大的好事!再说,大郎要是去了学里,还能就近看着二蛋呢!” 本就有些活心儿,被张小四这么一劝,尤其是提到租税与二蛋,简直正中软肋,再磨叽那可就做作了。 包好的粽子往盆里一摔,苟超豪气地说道, “好!若是有人嫌教的不好,大不了辞职就是!” 一块心病解决,思绪不再上上下下地翻腾,总算有精力搭理眼前之人,苟超这才又好奇地问一遍, “四郎不是刚去军营,怎么,今年不用训练啦?” 终于等到这个话题,张小四整整袍服,一脸神秘地回到, “怎么可能,俺此次回来可是有要事在身,大郎且猜上一猜。” “让我猜,那是与我有关啦?” 心情不错的苟超也愿意配合了,歪着脑袋作思索状。 “不错,正与大郎相关。” 瞄瞄其喜不自胜的表情,苟超用拇指与食指摸摸下巴,心说此刻嘴里若能叼一只烟斗就完美了。 “看你满面红光,定是好事。才上军营,就返了回来,又与我有关——” 张小四正等着下文呢,冷不丁双手被苟超抓到面前,就听他说, “这手恢复的不错,莫不是与冻疮有关!” “神啦!神啦!大郎还有料事如神的本事,这世上还有没有大郎不会之事?” 靠!脸皮厚,嘴还甜,你小子日后不发达,那就是老天爷不开眼! 被张小四捧得脸发热,苟超决定不再奉陪此二货,毕竟自己还要脸面,直接问他来意。 “到底是什么好事,要你大老远的跑回来?” “嘿嘿,大郎要发财啦!” 张小四没做过生意,与魏校尉探讨了许久,把从苟超那听来的关于冻青的一点知识,全部合盘而出,索性就让人家给出主意。 要不说傻人有傻福,他这”卖家“等着”买家“出价,让魏校尉更觉亲切,再想到买药的钱出自军府官帐,不如肥水流进自家田,便宜便宜自己人,就给定了都尉预先提出的底价。 “多少?!” 苟超不由地掏掏耳朵,打算听得再清楚一些。 张小四听着破音的语调,得意地说道, “每两50文!” “什么五十文?” 一道女声突兀出现,苟超与张小四不由得一块朝门口望去。 “三娘怎么来了?” 齐三娘站在赵家院门外,遥遥一笑, “自家男人久归而回,却不入家门,奴可不得看看,到底发生甚事。” 第117章 章 没有现代光学污染的影响,亦不是挑灯夜读的读书人,苟超两眼视力全在1.5以上,隔着半个院子,把齐三娘的表情看个清楚。 话中带笑,嘴角微微翘起,可笑意却没直达眼底,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勾起的弧度也颇为怪异。 经她这一打岔,两人才发觉已交谈甚久,连天边的红日都不在耀眼,而是要落到群山之下。 “俺跟大郎这有要事相商,三娘且先家去,待商量好之后俺便回去。” 齐三娘闻言又是一弯嘴角,却是没说什么,反倒是缓步走进赵家的院子。 这还是她嫁来石河子这么多天,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赵家。 院子北边是一土坯房,看结构与自己的差不多,就是稍微小点。西边一溜的畜生圈舍,但猪牛羊具已不在,空荡荡的看着倒还干净。东边还有一排带蓬的矮篱笆,估计是圈养家禽的地方,但现下亦是空的。东南角是一小片空地,上面打了几根木头架子,看起来不像晾衣杆,不知是何用意。 张小四看她四处张望也不回家,就觉有些挂面儿,眉头不由蹙起,想要出口训斥,又觉这样不好,犹豫间齐三娘已走上前来。 “大晌午的就已回来,甚事情这般重要,四五个时辰还说不完。这般大事就两人在院中说道,不需请几位兄长一块相商?” 哪有四五个时辰,顶天不到俩时辰,她这话一出口,傻子也听出人家不乐意,眼看张小四就要张还嘴,可不能让他们两口子打起来。对低气压气氛异常敏感的苟超,赶忙扔下粽子,站起来打圆场。 “那个,那个啥,嫂子,是这么回事,” 叫一个小丫头片子“嫂子”,还真有点张不开口,强忍着尴尬,继续说道, “都是我的错,硬拉着四郎说些没用的,这不才说上两句实事儿,嫂子就来了。” 听到这,张小四也坐不住了,脸一沉就想打断,却被苟超一瞪眼止住。 “我看天时也不早了,四郎与我说的确实是件大事,我二人也做不得主,还是吃过饭再聚。” 回头不容分说的拉起张小四,将他推到齐三娘身边, “几日不见,嫂子定是担心了,你二人赶紧回家聚聚。” “大郎!” 憋了半天,终于能说句话,张小四梗个脖子,着急地喊道, “这事儿急着呢,校尉就给俺十天时间,就得回去复命,咱细处还没说道呢!” 见张小四还不想走,齐三娘更觉来气,火上浇油一般,又来句, “既是如此重要,不如就住到赵大家中,几位兄长那——” “够了!男人家说事,哪容女人插嘴,还不家去!” 听不得她阴阳怪气的说话,深觉被下了面子,张小四当下打断,冲她立眉一吼。 苟超与齐三娘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喊,俱都吓一哆嗦,齐三娘更是红了眼圈。 气氛蓦然安静下来,一时谁也没再说话。 “阿,阿兄,俺,俺回来啦。” 走到门口的二蛋,敏感地发现院子里暗流涌动,弱弱地叫了一声,才打破这三人间的尴尬。 担心的事情发生,苟超觉得浑身难受,他最怕的就是见人夫妻吵架,这下自己还牵扯其中,都不知怎么才好。借着二蛋这一契机,赶忙率先开口。 “四郎,我这脑子里有点想法,还得思量思量,咱过后再合计。此事重大。不若你先陪嫂子回去,待天将黑时,咱再到张保长家细谈。” 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的齐三娘眼含泪光,留下句, “他愿意在这闲唠,就呆这儿,奴不用他陪!”转身就往家中走去。 那话里带着哭腔,张小四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讪讪地说道, “妇人就爱多事儿。。。” “妇人个屁,那是你老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人家还不是想你了才追过来。” 看张小四还呆站着不动,苟超狠狠地捣他一拳,焦急地吼道, “还不追去!” 踢走强撑的张小四,摸摸二蛋的脑袋瓜,自动忽略他那句“四阿兄怎么了”,苟超端起木盆朝忽然出现的韩阿婆走去。 老太太早就做活回来,看到两人在院子里讲事情,就没上前打扰。这会儿,等张四郎一家走远,才出现在门口。 “大郎——” 怕她还要说些什么,自己更加尴尬,苟超忙出言打断, “阿婆,今晚就煮粽子吧,让他们管够吃。我这就要上地里去看看,然后就得出门说事儿,会晚点回来,阿婆带着二蛋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独自一人出来,苟超找了一块无人看见的坡地,埋头坐那理思绪。 没想到冻青这么赚钱,一两就要五十文,一斤岂不是八百文?这样赚钱的买卖,若是能做长久就好了。这东西虽然是自己最早发现,可买家那头却是张小四牵线,两家必然得合作,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小姑娘哄好? 常人碰到朋友夫妻在自家吵架,将人劝走也就是了,最多过后再问询问询,关心关心。何况,今日在他家上演的一幕,根本也没多厉害,但苟超就是翻江倒海地难以平静。 也许是上辈子的阴影太过严重,即便穿越时空还是给灵魂留下印记。举凡看到别人家吵架,他就闹心。这回还是最要好的朋友,有一大半原因更是出在自己身上,那骤闻好消息的高兴劲儿早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抓心挠肝的不自在。 一会儿想到张小四脾气暴,两人矛盾别再激化;一会儿想到齐三娘看起来气性不小,别再闹着回娘家。 好不容易将思绪聚焦在如何处理冻青之事上,没一会儿又不可控制的担心日后要如何与张小四夫妻相处,见面会不会很尴尬。 “哼昂——哼昂——” “咩~咩~” 远处传来猪羊叫声,定是树儿放完牧,要回来休息了。 太阳已经落到山下,不能再做耽搁,苟超使劲搓搓脸,让自己打起精神,就向田里走去。 三家短工都不在一处做工,验收完他们一日的劳动成果,天儿已然黑了。 “大郎,不回家吃饭?” 众人一道从田里回来,见苟超过门不入,还要向村中走,爱说话的丁家娘子就好奇一问。 “嗯哪,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吃吧。” 去张保长家有两条路,一条从张屠户与张小四家经过,稍微近一点儿;一条是从张屠户家后院过去,正好能到张保长家后院,再绕到前门,会走点冤枉路。 想都没想,两脚直接做好决定,等回过神儿,便到了张保长家后院。苟超仔细听了一会儿,里面似乎传出张屠户粗豪的声音,估摸着他们兄弟已经聚齐。莫名的松口气,快步往前院走去。 张家四兄弟是一起雇得人,除了张小四家,家家都给短工安排了住处。但,苟超进门后,只见他家东屋亮着烛光,仓房(短工住的地方)与西屋都安安静静。 “大郎来了,快进来!” 张小四坐的位置就在窗边,最先看到来人。 背着光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听声到没有听出异样。苟超进到屋子,门口坐着的张屠户起身让出椅子,自己一抬屁股,转而坐到炕沿儿上,还热情地招呼, “快坐,快坐,就等大郎啦,哈哈。” 这么高兴,看来张小四应该是说了大概。 苟超拿余光瞟了一眼张小四,视线却没作停留,转而向其他三人问好。 这种场合,一般都是张保长出头,待众人做好,就听他说道, “事情,四郎已是说过,听闻大郎有些想法,还请大郎先说说看。” 苟超腼腆一笑,说道,“什么请不请的,这里我年纪最小,就先张个口,各位长辈在此,有什么错漏的不要见笑。” 想了一路,确实想出个大概,无意再做推辞,便条理清楚的阐明意思。 “我是这么想的,那冻青我是在大孤山发现,属于村里的共有财产。这东西要的紧,只咱俩家合作,不说采到的够不够军营之用,就是大农忙下的见天在山里转悠,也惹人怀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人若是知晓这是好物,自然也会跟着采。冻青本就不常见,大孤山寻完,再去西山,北山,那里可都是危险的地方,若是相亲偷偷去寻,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况且大家伙不知道如何采收,若是为了多赚些钱,伤了冻青的根儿,这赚钱买卖可就只能做一锤子。” 好一番长篇大论,听得众人一阵沉默。张屠户与张老大一块看向张保长等着他说话,张小四却是捧场地接到, “大郎的意思是要告诉村里人一块去寻喽?” “嗯哪” 见张保长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苟超索性把话说完。 “一锤子买卖,虽说能赚上一些,可能也会因此与乡亲们产生隔阂,不若告诉村里的相亲,教他们正确的采收方法,大家一块儿分钱,哪怕一家分不上多少,却胜在细水长流。” “啪!” 张保长一击双掌,满含笑意地看向苟超,如同看到有出息的子侄一般,欣慰地说道, “大郎真是仁义!某还想如何劝说大郎,这冻青虽是大郎发现,那日拿到三弟家却也被好些人相邻看到,一味地捂着是捂不了多久得,不若大方地告知村人。没想到大郎处处想到乡亲,某差点枉作小人。” 四兄弟方才可没研究到这一步,不过刚说到冻青的价钱,要请赵家大郎一块来商议如何应对。这下听张保长定了基调,就纷纷夸赞起来。 苟超不停推辞,不住谦虚,可是一嘴难敌四口,还是被夸得脸红脖子粗。 张保长见差不多了,清清嗓子,将场面稳定下来,最后又补充道, “既是要说与众人知晓,细处我等还是先不要商议,不若明儿一早,齐聚里正家再共同言说。” 第118章 章 冻青,在苟超的印象里有寄生在杨树上,寄生在榆树、柳树、核桃树等,说常见,路边行道树上都有可能发现;说不常见,临时要用,巡遍全山也不见得能发现。 在东北,要想用冻青,都是秋末以后才上山寻。那时候,万物凋寂,光秃秃的树杈上,一抹翠绿就格外显眼。 现在却是用得急,枝繁叶茂之下,想要寻得到,可就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约好明日一早到里正家集合,众人闲聊一阵,便该散场各自归家。 五月初四的夜晚,月亮仅是一小条,还没那挂着的“玉带”熠熠生辉。顶着满天星斗,脚下的路却怎么也看不清,不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周围建筑也只能勉强看个轮廓。 “我可不用你送,就几步路,我自回去。” 从院子里出来,未免看起来过于刻意,苟超就与张小四与张屠户同路往回走。可到了张小四家,这人却没进家门,而是三人同路。还以为他要到其三兄家坐坐,结果,张屠户进了家门,他还跟在后面。心想,这要是被他送回去,那还不得尴尬一路? “现下村里人多人杂,黑灯瞎火的可别碰上什么事,既是几步路,大郎也不要怕麻烦,反正俺几步就回来了。” 张小四下午被妻子在人家院子里一闹,生怕好朋友心里犯合计。再加上叙话叙了大半晚,人家连半个正眼都没给自己,更想趁机解说解说。 苟超想要推辞,被他在背后两手一推,人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走吧走吧,俩郎君汉子,做什么女儿态。” 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草丛里偶尔窜出只老鼠,甲虫。蛙鸣与早蝉的叫声,衬得夜晚更加静谧。 两人俱都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不断地在小路上走着。直到走出村子主体,往大孤山这边行来,离赵家还剩一半路程,张小四才率先开口。 挠挠后脑勺,当事人还有点无措,向前探个脑袋,小声说道, “大郎该不是怨俺没管住婆姨,生俺的气吧?” 这话是怎么说得,明明是自己瞎显呗,拉着他闲聊一大阵,如若不然早就谈及正事儿,他就能早点回家,也不至于让媳妇儿找上门,惹得她不痛快。 苟超闻言干脆住了脚,打算跟他掰扯明白,省得自己心里一直存着此事。刚一回头,眼前就撞上一张大脸,被他“嘘——”个满眼。 张小四放下嘴边的手指,攀着苟超的肩膀,将声音压得极低。 “大郎,那边好像有声响。” 这段路正是上坡,离最近的姜家与刘家还有个三五十米。坡地的西边有个小凹陷,苟超平时站在童大壮家俯瞰全村时都看不到那里。凹坑里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蒿草,里面不适会有蛇虫出没,村里的孩子都被教导不要轻易往那去。往常也就是肚子发急,憋不住想上厕所的村人,会到外侧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苟超刚想好的说辞被他这一打断,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只好被他拉着蹑手蹑脚地往凹坑里走。 五月里蚊虫本就盛行,何况这边还是大片的草稞子,那蚊虫简直扑面而来。 “还是别过去了。。。” 四处漆黑一片,夜风吹来,半人多高的草丛影影忽忽地乱摆,间或一声老鸹子的悲鸣,气氛陡然变得阴森起来。 其实周围还是不时响起蛙叫蝉鸣,只是人的心态一变,注意的角度就格外不同。尤其被张小四神秘兮兮的语气影响,苟超四处乱望之下,猛然看见不远处似有一棵歪脖树,上面竟凭空吊着一对发光的眼睛。。。 张小四一把扶住趔趄的苟超,听他语音颤抖,还有些不明所以。待凑近脑袋,顺着他的方位一看,才不由哑然失笑。 “怎地,大郎也有怕的时候?” 怕打草惊蛇,这话是贴他耳边说得,声音轻的几乎都没出气的响声大。 “走吧,就在前面,咱看看去。” 张小四伸手往前指指,见够他得窘状,才在耳边又说一声, “那就是一只夜枭,不妨事。” 靠! 被只猫头鹰吓成这样,估计也没谁了。 苟超吐出口气的同时,不免腹诽张小四混蛋,有话不直说,还看他笑话!不过下晌困扰到晚上的那点担忧、不自在,却一下子消失不见。 两人猫个腰,点个脚,继续往里探,比梁上君子还显得还鬼祟。 被张小四一调侃,再不觉着还怕,顺着他的足迹往前走,心中不知怎的还兴奋起来。 不过向前几步,隐约的声响大了起来。前面的人一摆手,后面的人就着半蹲下来。 “哈啊~哈啊~哈啊~” 一动不动地的半蹲那,听觉比步行时更加敏锐。一道急促的喘息声传来,苟超还没反应过来,张小四却是蓦地满脸通红。 “啊恩~啊恩~啊啊~” 想来是到了紧要处,一直压抑的女声也随着男人的喘息一并飘进耳朵。 我艹艹艹艹! 心中千万头草泥马跑过,“靠”已经不足以抒发苟超此时的感慨,无声与张小四对望一眼,两人赶忙轻手轻脚地往回跑。 这一跑,直跑到赵家门口才停下。 苟超双手叉腰,恨不得把肺喘出来。 “嗯!” 张小四清清嗓子,也不晓得说点啥好,腿上就挨了重重一脚。 “我靠了!你就不能带我干点好事!” “那啥,那个,俺哪晓得是做那事儿嘛!” 像是嫌自己话少一般,末了还补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对儿真夫妻,还是对儿假鸳鸯。” 苟超简直无语,告别的话没说一句,转身就回屋睡觉去了,留下背后尴尬地一声“那个,大郎,那俺回去了啊” 不过,这突兀的一幕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一道道喘息。好不容易,后半夜昏昏沉沉睡去,身体骤然间却似掉下断崖般,忽悠一下就惊醒过来,顿觉□□一片冰凉。 夜幕还没退下,遥远的东方亦没有泛起鱼肚白,周围的景物倒是清晰许多。 苟超摸摸索索地在被窝里脱下自制的四角内裤裤,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跑去溪边清晰,咧个嘴,独自一人庆祝这具身体走向成熟。 xxxxxx 端午节自唐朝建立以来,就是一个比较盛大的节日,这一天,当朝天子都要招宴群臣,赏赐礼物,推恩及众。而今年的端午节,整个长安城都沐浴在一片喜气和乐之中。 贞观四年四月里,李靖统领大军与□□厥最后一役,活捉其首领颉利可汗,自此草原民族尽皆咸服,纷纷上表,称天子李世民为“天可汗”。 中原皇帝被草原民族如此高抬,乃是千古未有之盛事,值得史书上大书特书,不久之后的端午节又怎能不大肆庆祝一番。 一大早,按着礼部制定的繁琐步骤,皇帝带着群臣在太极宫里上演一出祭祀大戏之后,才到了众臣子喜闻乐见的项目—— 班师回太子东宫行宴饮寻欢之事。 先是臣子们纷纷争抢着恭贺帝王,紧接着就是锦衣华服,扇子墨宝的一通赏赐。 这期间,玉石美酒流水价地摆上来,吃得众人陶陶然沉醉其中。 “来呀!与朕共舞一曲!” 中间的空场,表演的正是节奏明快的胡旋舞,乃是贵族宴饮时最流行的舞蹈。众人酒酣耳热之下,但凡品阶够高,无论文臣武将,还是皇亲贵胄,都随着帝王下场好一阵群魔乱舞。 等这帮子帝国最顶级的人物疯完了,就到了“小兵”们开心地时刻。 一棒子美若天仙的婢女,婀娜地走进场中,既仪态翩翩,又手脚极快地打扫干净,最后在门口处摆上一溜剥了皮的晶莹角黍。 这角黍其实就是北方的粽子,只是此时全国还没有统一叫法。其内里是用粘滑的黄米制成,小小一颗,还没有婴儿拳头大。 它们的对面,在皇帝的御座前还立着一排宫女,手中端着摆放特制小角弓的托盘。小角弓打造的就像精美的挂饰,也就寻常弓箭的三分之一大小,但依然可以开弓射箭。 这就是“射团”的游戏,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一项时令游戏,为节日添添洗了。 首先就是帝王带着两位极爱捧场的哼哈二将——程知节与尉迟恭上台“献丑”,那粉团子极为滑腻难射,他们这些拉弓射箭马上打天下的君臣,手掌都快比那角弓大,不过就是图一乐。 果然,谁也没有中彩,引得看戏之人哈哈大笑。 “陛下还是让那些小子上来显身手吧,可都等着得赏呢!” 长孙无忌喷着满嘴的酒气,指指大殿外等着的着甲卫士。 今年发生了如此大的喜事,就有溜缝儿的官员提议,另在京的十六卫各派一名青年俊杰,在“射团”这一游戏显露身手,看谁能拔得头筹,最厉害的那一卫就额外颁发奖赏。 这一马屁行为,深得想要好好庆祝的君臣之心,连一项喜欢泼冷水的魏征都没有反驳,仅是就赏赐何物上提出建议。 于是,就有了站在台上的两排十六人。 第119章 章 端午节赐宴在初唐的宫殿里,更像一场上流交际会。与会人员不仅有寻常达官贵人,帝后与一些得宠的皇子贵女也在角落里占有一席。 所以,当第二队八人,昂首阔步走向前去时,就引来一阵阵窃窃私语,尤以长公主、公主居多。 “瞧见没,就左属第二人!” “看到啦,好一个玉面郎君!” “不止呐!听说还是个貌比潘安,武胜吕布的奇男子!” …… 襄城公主生性恭谨,恪守妇德,不喜抛头露面,对长安城里的花边新闻,向来不甚了了。一旁坐着的长乐公主看她面显疑惑,便为其解说。 “阿姊,想必听过那曲《双投唐》吧?” 这曲子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且表演者打磨得愈加纯熟,艺术感染力更强,好些贵人都不只听过一遍,而是反复听过好几遍,还要品评各版本间的优劣。襄城公主向来不喜外出,平时也好听曲看舞打发时间,此曲乃是她的心头好,谈论起来就带了几分兴致。 “自然,此曲在这长安城里乃是人尽皆知。” “快看,中啦!中啦!”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姐妹间的叙话,两人朝场中望去,原来是那位议论中的男子,射中了盘中角黍。 这次被选来出头的卫士,都是各卫所年轻一辈中,射箭一道的佼佼者。虽说,皇家要给获胜的卫所颁发的奖赏根本就不值什么,但,武人本就好胜,又是在这种隆重的场合,于帝王面前露脸,谁也不想垫底。十六卫互不统属,各自暗暗较劲已久,所选之人就没有论资排辈,选那些个背景深厚的武将之子,而是实实在在凭本事获得出场名额。 既然都是高手,前面那组亦不乏射中之人,却是没引起这些娇呼,实在是此人长相太过出众,甚至可用冷艳来描述。再加上其鹤立鸡群的身高,肩宽、腰细、窄臀的身段,一身合体的礼制铠甲,端得是英(艳)武(压)不(群)凡(雄)。 襄城公主是大唐诸公主中少有的敦厚守礼之人,一向被太宗皇帝赞为公主楷模,是贵女们的学习榜样。现下已嫁作人妇,对那祸水长相也就叹句“真美人矣”便又转头等待下文。 长乐公主扫了一眼痴迷地盯着场中的贵女们,不禁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想来阿姊定也是为那王勇心折喽?” 听她如此说,襄城公主想了想,说道, “当年之事所知不多,但戏文中确有不实之事。不过,就此戏本身而言,王伯当一角的确令人叹惋。” “哇!又中啦!又中啦!” “哟,果然好身手!” “哈哈,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天分就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粉团子又小又粘滑,射中一颗已是不易,连中三颗都赶上妖孽了,可那备受瞩目之人竟然连中五箭,这可就不光是技术问题,运气也是逆天!当下,不光是爱看脸的贵女,满朝文武也跟着喝彩起来。 “左千牛卫,王清,中五箭,得首——” 听完宦官的喊话,襄城公主若有所思,半晌转头问道, “莫非他就是——” “然也。” xxxxx 苟超以为起得很早,可到了里正家,张家兄弟已经来了。只是所到之人仅有张保长与张四郎,另外两位却是没来。 见田里正已过来招呼,他也就没多嘴问话,按指引坐到厅堂里的椅子上。 自从椅子在张小四的婚礼上大放异彩,又被那些城里人追捧,石河子现在但凡讲究点得人家,都得配上几把。不过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己琢磨着做的,不像里正家的这些,俱都出自田老憨爷孙。 “人已齐,到底是何要事,还请说说吧。” 大过节的,张家兄弟就早早前来拜访,幸好今日要趁天光未亮去寻艾草(←本地习俗,与苟超记忆中的不同),不然还不被堵被窝里! 田里正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面上倒是不显。 三人互相看看,还是喜欢拿事的张保长率先开口。 “里正想来也听过家弟冻疮之事,那日寻来獾子本想用于医治,不想却是抓错,没甚大用。还好大郎上山时偶得冻青一物,医治冻疮有神效,才使家弟得脱苦海……” 獾子那事儿,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农忙时下的不在家好好干活,倒是进山里打野味,引来不少人嚼舌根。 其实要搁在往年,说两天也就罢了,今年传得却格外长久,里正都听过好几遍。 这事儿主要是张、赵两家给家里的短工添荤腥引得,使得好些人眼红才传起来没完,不想,初始意思竟是为了冻疮。 难不成獾子能用来治冻疮?还有那“冻青”又是何物?田里正心中不免嘀咕,看来这村里还有好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军府的长官看此物的药效好,竟安排四郎回来收取,每两还答应给50文的酬资。” “多少?!” 与其他头次听说的人一样,田里正也不淡定了。 “每两50文。” 心中一颤,确认没有听错,呼吸就有些急促,可一看到在座三人平静的样子,忽然又有点恼火。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田里正扫视一圈,淡淡地说道, “那可要恭喜两家,这可是桩赚钱的买卖。” 张保长闻言笑笑,一指苟超说道, “冻青,是赵大郎发现的,原是他家乡治病的良药,四郎回来就先与大郎通了气。可赵大郎却是仁义,说是此物长在公山上,想要告诉村人一块卖钱,这不就来请里正出主意么。” 田里正不可置信的看看苟超,见他腼腆一笑,连说“不当夸”,心道,“一斤800文啊,还要告诉众人,莫不是傻了?” 可转而一想,这也不是他头回犯傻,那麦芽糖,那桌椅样子,不都平白送了人?前阵子更是将什么家传绝学告诉了县里的老先生,看来,他是败家败习惯了。 “大郎如此高风亮节,某先代全村之人谢过大郎。” 说着,就要给他作揖,到底被手快的张小四以及反应过来的苟超给扶住了。 田里正毕竟当了多年的一村之长,哪怕水平、见识有限,但论起对村里人小心思的把握,还是众人之首。 听完两家人的打算,那是没的说,确实对全村都有好处。只是目前,石河子人多眼杂,若不采取点手段,难保不被他人学了去。若是被这些个外人传出去,他们这独家买卖能不能做长久,还真难说。 其实,就是村里人也不能尽信,尤其是娶了外村婆姨之家,那家里的妇人最爱照顾娘家,知晓此物赚钱,还不得泄露出去? 再有,按赵大郎所说,在找到冻青的树上做好标记,每年只采一些枝条,不破坏其根部,让它年年都有的收。可村里人晓得多了,难保没有贪利之人偷偷前去采收,这样一来其风气若是控制不住,岂不是一样做不起来? 当官得就是不一样,考虑的事情就是周到。苟超心里赞叹一句的同时,有些听着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比如防着妻子一说,那冻青一旦被军营采收,军营之人便会晓得它的样子,哪怕一时寻不到,早晚也要泄露出去。到时降不降价,换不换采购渠道,就要看谁有门子。目前来看,张小四还是挺得上官器重,短期内,估计军营不会换供货商。 这么一看,还不如传与周围几个村知晓,到时低价收购,再高价卖与军营。好在苟超情商还没在基本线一下,看田里正说得唾沫横飞,就没出言打断,毕竟,“领导”,最烦别人给提意见这事,他还是懂得。 “还是里正细心周到,某就以为是件好事,不想还要牵扯许多。” 说话的是一旁笑意盈盈的张保长,苟超心说,给“领导”捧臭脚,看来是古今通用啊。 四人就具体的实施细节,粗粗地讨论了一番。但这样惠及全村的大事,还得请村老与众位保长一块商议,几人便先行散会,纷纷去寻各位将要与会人员,打算一会儿再聚。 “唉,有什么事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是先吃点粽子垫垫肚子吧。” 看众人谈好事情就要出门,忙活许久的田家娘子赶紧端了一只木盆进来将人截住。 几人从旭日未升直聊到艳阳高照,一晃儿就是两个多时辰,听里正娘子过来相让,倒还此起彼伏地响起腹鸣来。 “就是,就是,来来来,先吃几个再去,不急这一时三刻。” 看夫妻两人俱都邀请,张小四最是捧场,索性又坐回去,爽直地说道, “那俺可要尝尝,端五的粽子还一个没吃呐。” 苟超昨日就包了粽子,还是上辈子的老习惯,拿糯米包的(←家里每隔一阵就要熬些麦芽糖当佐料,一直备着糯米),可让韩阿婆唠叨坏了,骂他不会持家。问过之后才晓得,本地的粽子,有钱人家都是用黍米,没钱人家只用豆面代替,包糯米的不是南方人,就是想换口味北方大户人家。 而且,不论南北,那粽子皮里包裹的面粉大都要用艾草汁拌过。为什么,韩阿婆回答不上来,只说是习俗。 吃着本地习俗的粽子,苟超有种想吐的*。平时还挺爱闻艾草的香气,尤其是蚊子起来之后,几户天天都要在房前屋后熏上一熏,哪想到吃进嘴里竟是这样的怪味儿!好好的黄米全给糟蹋了,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第120章 章 收购冻青这件事,长水军府催得急,仅给了十天的假期。张小四出发那天不算,可即便是快马加鞭,还是在路上的驿站睡过一宿,再加上回家住的一晚,这样,真正上山就不到八天的时间。 前两天都是由苟超带队,在大孤山遍地寻找。可满山满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冻青找起来极为困难。那日是在一棵杨树上找到的目标,所以村里人就格外关注杨树林,功夫不负有心人,头一天就又让他们找见一棵。且这棵杨树上的冻青不知长了多少年,留下五分之一的枝条(苟超也不确定要留多少,寻思多留点易成活),剪下来的还有一斤多,差不多能值一贯多钱,可给一块寻山的村人兴奋坏了。 不过,苟超还是满意。他们这次上山的人一共有十个人,基本上每保一人,都是政治条件过硬,完全可以信赖的村人。花费了一整天,就只找到一棵树上有冻青,而之后里正与他就要退出寻找队伍,那平均一天还能找见一棵吗?况且,即便每天都有一棵进账,那也不见得有这天的大,八天下来,能不能凑够八贯钱都是问题。 跟着寻摸一天的众人见他闷闷不乐,一问才晓得担心这些,不由哈哈大笑。村里人一年到头能见到点外块很是不易,何况这事还不是出大力,一共上山七八天,甭说八贯钱,就是一家摊上个几文也值得高兴,要知道这可是件长久买卖,应付过这回,慢慢再寻就是。 是自己不够豁达,还是村里人太过乐天知命? 苟超摇摇头,还是决定改变计划。所以,第二天他就将人分作两组,分别指派了领军人物,分片进行搜索。并且事先就嘱咐众人,不要仅盯杨树,榆树、柳树、核桃树都要仔细探看。 这下小分队开始广撒网起来,但凡是棵树,都要往树杈上望望。 还别说,此法是真有效。此地与东北不同,就是在东北,一个地方也是一个样。苟超只是粗粗地记得杨、柳、榆树与核桃树会长这东西,可这次,村里人仿佛撞了大运,没多久竟在一棵桑树与一棵梨树上找见了冻青。 只是找见冻青的村人有点犯难,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这一组,今儿负责的是大孤山南侧,找了一天没找见,结果要回家时,他尿急去了路边的桑树林解决生理问题。脱下裤子惬意地放水,人就习惯性仰头查看,没想到在枝杈间还真看到一团。可这团冻青,带队的苟超还真不知晓如何处理为好,随行四人也跟着沉默。 因为,这片桑树林乃是里正家的私产,是他家的永业田,而非无主之地。 原地等了好久,带领另一队的田里正才大孤山西侧回来,满脸喜气的看着守在路边的众人。 “在某这桑林里?” 原本见他这组气氛古怪,还以为是白费一天功夫,什么也没找见。不想,却是因为这个。脸上的喜气再挂不住,只能仰头装模作样的探看以作掩饰。 “呵呵,先前已是说好,赵大郎肯把秘方交与大家,张四郎更是愿意把所得让与村里平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日后不论在哪家林子里再有发现,俱都做好标记,按说好的分润。”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引得众人为他的高风亮节一通喝彩,可谁又晓得,里正此刻心中直疼的想哭! 带完两天队,苟超就从队伍里撤出来。不是他不肯为村中出力,而是二蛋假期已过,到了开学的时间。 说是开学,实际上是期末总结大会。县里的蒙学与个村镇的村学、镇学不太一样。村学、镇学所招学生大多是农家子,一般奉行“冬入学”与“春入学”。“冬入学”大概在十月到十一月间,秋收之后;“春入学”一般在正月十五过后。此两种入学方式都是要避开农忙,且学制为每年三个月。而在村学与镇学就学的儿童,能靠到毕业的少之又少,最后得以进入县学深造的凤毛麟角,不过是识些字,能简单算算数罢了。 县里的蒙学所招的学子约定俗成基本上都是官吏巨贾家的孩子,为了他们能尽快出师,奉行的是“秋入学”,即八月暑尽,蒙学始也。实际上就和现代社会差不多,阳历九月份入学,然后学制八个月,到第二年四月末结束。 只是去年纷纷扰扰,配备的师资还出现了问题,耽搁有些多,今年才在五月份举行解馆仪式。 解馆仪式与开馆仪式都比较隆重,需要学正带着全体师生祭拜孔子,还要当着家长的面说说这一年来学生的情况,以及公布劝退学生名单。所以,这一天大多数学生的家长也都会前往参加。 “阿兄,你明天真的在啊?” 二蛋都问了一路,高兴地不成样子。 怎么说这也是二蛋第一次经历这么重要的事情,开学时是个插班生,开学式的庄重肃穆就没体会,这回解馆仪式自己还是到场的好。但是,今日送完二蛋再往家赶,明日重新来过,想想就觉得折腾,还不如就在城里住上一宿。可到底住在哪里,还是一个待考问题。 牛车摇摇晃晃走在县道上,道路两旁早熟的麦子已经进入收割阶段,麦香飘得到处都是。 苟超看着满眼的金黄,以及农人们疲惫却喜悦的神情,不知怎么地忽觉胸口有些发堵,像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今年到现在都风调雨顺,看样子能一直持续到秋收之后。自己已经决定要答应当蒙学助教,不仅可以领点报酬,日后还能免税。村里人正在合力寻找冻青,自己就是不出力,也会分上一份,哪怕没有几个钱,可苍蝇再少也是肉不是。 想来想去,根本没什么坏事要发生,苟超不禁摇摇头,将那不愉快的感觉晃开。 每到农忙时,官道上的行人都会少上不少,牛车一路畅通无阻,比往常提早一些进了城。考虑许久的苟超终于决定,还是厚了脸皮住到学校,省下一晚的住宿费,就对梭子说道, “梭子,今儿你就回家看看去吧,明儿晌午再到蒙学。” 梭子还待推辞,就听他接着说道, “正好我就在你那对付一宿,省得再寻地方睡觉。” “可,可那是下人睡觉的地方,不若,不若——” 梭子有心想说可以到自家去睡一晚,但马上又想到家里的住宿条件还赶不上蒙学的下人房呢,便支支吾吾起来。 苟超笑着照他脑门来了一下,说道, “什么下人,上人,我不过就一犄角旮旯里的小农民,还高贵哪儿去了不成?” 梭子有心想说,你可不是一般的农民,那县里的夫子还要来请教哩,只是口条不行,还没组织完语言,就被苟超拉过手,往他手心里一拍。 “呐,这是十文钱,随便买点什么,回去看看爹娘去吧。” “大郎,大郎,俺,俺……” 自从卖身到赵家,根本就没做过几回重活,还吃好睡好,人都跟着胖了。每次回家,主家不是让捎点这,就是给点那。全家又不是都投到主家门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斯也没这么些好处啊(他所谓的“大户”不过县里的一般人家,非是真正的高门大户),这回更是连铜钱都给了。 苟超最见不得人哽咽,赶紧推他一把,催促道, “还不快走,这都到岔路了,你还想走冤枉路啊!” “嗳!” 梭子红个眼眶一路往家跑,却是没想过要买什么。贫家孩子懂事都早,十文钱对他们来说是相当大的数目了,还是交给娘亲为好。 “哎哟,梭子回来啦,这回又带甚好物事啦?” 四合院里住的都是织户人家,一到天气暖和之时,家家便把织机搬到院子里忙乎。 “呵呵,没带啥。” 说话的是对门家的娘子,自打梭子三不五时地往家带东西,就开始说起酸话来。每次他一回来,就想问问主人家还要不要人,就想把自家孩子也送过去。 “唉呀,不是大娘多嘴,梭子要是俺家大栓儿一半机灵,那主人家还不见天地往咱这赏物件?梭子,听大娘一句,回去好歹问问主人家,把大栓儿也弄去,汝兄弟还能有个照应不是?” 往常这时候,自家娘亲就会迎出来帮着说话,今儿却是半点声响也无。 梭子只好硬着头皮,与院子里的一众长辈打了招呼,赶忙掀帘子进门而去。 “唉,瞧见没有,就他那蠢样子还能得那些好处,要是大栓儿去啦,指不定带甚回来呢!” 将刺耳的嘀咕关到帘外,梭子揉揉发花的眼睛。从炽烈的阳光下进到昏暗的室内,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怎么了这是?” 正对着的木床上,坐着脸色青白的娘亲,细看之下,眼球上布满血丝,怒气之胜吓得小不点扒着里屋的门框瑟瑟发抖。而一向最得娘亲喜爱的阿姊,却低头跪在床前。 皱皱巴巴的衣衫,凌乱的头发,以及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显然,娘俩方才定是很不愉快。 梭子两步来到跟前儿,赶忙劝解,做势就要扶人起来。 “不用,阿姊做错事,该罚。” 林二娘肿着一双杏核眼,泪汪汪看看家弟,轻轻拍开扶着的双手,对着床上的母亲猛的就是一磕, “娘亲,女儿不孝……” “阿姊!这是干啥呀,到底怎地啦?” 梭子这下也被吓得手足无措,拉人又拉不起来,就焦急地望向母亲。 哪成想,看着还怒火中烧的阿娘,竟一下子趴倒在床呜呜地哭了起来,惹得一旁的阿弟也哇的一声跟着凑趣儿。 “阿娘,阿姊,别哭啦,到底怎么了嘛!” 第121章 章 初次在县城内过夜,苟超原想领二蛋去外面逛一逛舟车劳顿逛,顺便吃顿晚餐。不想,舟车劳顿之下,一个午觉就睡到了黄昏,迷迷糊糊听到有孩子玩耍。 蒙学里,住宿的孩子本就不多,且能来就学的人家,谁在城里还没两门过硬的亲戚。所以,大多数学生要么住在家里,要么住在亲戚家里,兄弟二人到来时,除了留守的工作人员还真没其他人,苟超也就没去书童房间,搂着二蛋在他炕上睡了。 顺窗往外看,原来是曾十二到了,两孩子正拿根棍子,比比划划地论英雄呢。曾十二的情况苟超还了解一些,与他父亲曾经在县丞家见过一面,只是也就一面,两人都是给县丞办事儿,相互间招呼也没打一声。之所以对他还有印象,实在是他那副肥肥的体型,还是穿来后仅见。后来,在一次接孩子时意外看到那个肥壮的身影,才晓得他是曾十二郎的父亲。 曾父是商贾,同时又不是普通的商贾,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府衙的“捉钱人”。在古代,地方政府极有实权,不然也不会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一说。 除了每年上缴给朝廷的税赋,结余都是用来负责地方政府的日常运营。像先前刘主簿还是刘“书办”之时,他的工资就不是由中\央政府拨款,而是县衙自付。 一县之内,只有几个头头享受朝廷俸禄,剩下一大批的吏员牙差每月的工资、赏钱,所穿公服,所食公饭等等,全由府衙开销,这可是一大笔款项。所以,不知何时就有了“捉钱人”这一职业。 所谓“捉钱人”就是指各部门各衙门,将自己的多余经费放给一些商贾经营,按一定的期限来收取利钱,算是一种官派高利贷。当然,放钱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一旦商贾做生意赔本,基本上本金就打了水漂。不过,古代文人的脑回路还是很有意思的,比如明明自己找人或是走后门将活动经费给败个精光,非但不反思,还要上书朝廷给拨款,不然就没饭吃,没饭吃就无法用心办公,办不好公各机关就得瘫痪,然后天下就得大乱…… 但上述这种情况,在中唐以后比较常见,初唐不能说没有,可还是极为少见的。 不过,说了一大通,都不是曾十二能来蒙学就学的原因。曾十二的母亲是原配,可惜命不长,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现在执掌内宅的是他的后母同时也是姨母。这种情形在古代十分常见,无外乎两家亲戚不想远了联系,同时又能很好的照顾前妻所生子女。是以,曾十二三岁之前,过得还挺不错,只是那时候还没什么记忆,等他能记事儿时,内宅就有些乌烟瘴气。因为此后,姨母连生两子,渐渐也就向后母发展。 曾十二能有现在舒心的日子,完全是靠他嫡亲的阿姊。曾氏女长得肤白貌美,身段撩人,更兼一双卷长睫毛的大眼睛,眸动流转之间甚是惹人怜惜。因了这个,三年前就被鼓动着嫁与县令当小妾,一般小富的曾家也随即风光了一阵。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那届的头头全进了监狱,妻女下人跟着发卖。 增老爷当时害怕牵连自身,无论曾十二如何哀求,面都没敢露。哪想到就是这么峰回路转,楚楚可怜的曾氏女又被新来的县丞看上,重新收房做妾,增老爷又跟着当回了捉钱人。 与人做妾哪怕得宠,地位不过比婢女好些,若是色衰失宠,多半下场堪忧。曾氏女经过发卖事件,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可一个女子在世,没有娘家人倚靠日子过得将苦不堪言,这才撒娇卖好求了又求,为家弟弄到一个名额,希望他能成为日后的依仗。 苟超看着两小娃,脑子里转过各种流言蜚语(二蛋听同学说的),正在出神,却见林家姐弟从前院儿转进来。 “梭子!” “林二娘” 二蛋看见熟人赶忙打招呼,两人也朝二蛋施礼,接着又朝曾十二郎作揖。 “你们怎么来了?” 苟超这时不好再呆在房间里,便走出去招呼一声。 林二娘上前道生“万福”才回话, “往日多受郎君照顾,不想此次郎君住到城里来,奴与阿娘便做了些家常小菜,还望郎君莫要嫌弃。” 说着,两手捧起食盒,恭敬地递上前来。 还想大方一次请二蛋下馆子,这下倒是省了。笑容满面地接过食盒,口中连连称谢。 “。。。晚饭还不知到哪寻去,这下可好,多谢林二娘了。” 林二娘自是口称“不敢当”,又是谢过苟超对梭子的照看等等。二蛋不爱看他们谢来谢去,拉着曾十二跑屋里下五子棋去了。 “就说赵家郎君不会嫌弃,三郎还不让送。” 姐弟俩从蒙学里出来,走了一阵方叙起话。 “俺不是说不送,实在是大郎做的饭食忒好吃,咱家的饭菜恐入不了主家的口。” 林二娘白一眼弟弟,嗔道,“晓得是主家还‘大郎’‘大郎’的叫,该称‘郎君’才是。” 走在前面的梭子手里晃着空食盒,脚步轻快,皱皱鼻子回头说道, “大郎还没成亲呢,村里都这么喊!” 随即想起来时的说话内容,遂慢下脚步,语重心长地对着自家阿姊劝道, “咱家攒点铜钱不易,阿姊喜欢簪子,日后大郎给俺的赏钱,俺全都攒下,定给阿姊添一支出嫁用的好簪,可不能再把家中的绫绢拿去换啦。” 林二娘微微蹙起眉头,带着些许哀伤,怅然说道, “再不会了,阿姊已经知错,不会再犯,三郎回家再不要提起,徒惹阿娘伤心。” 说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将发簪拔下,小心地收在怀中。 苟超睡了一下的好觉,晚上就有些睡不着,一会儿想想家中的田地不知如何,一会儿又想冻青找的怎样,最后开始担心黑脸。黑脸虽是个老大姐,或者可以说是个老阿姨,但毕竟是个母的,让苟超来看,长得还挺有魅力。而大黄却是个壮小伙,可能荷尔蒙比较旺盛,孤男寡女地关一块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好上了,最近已经能看出怀孕来。 有心养着它,怕它累坏了,但地里的活又不好耽搁。再说,牛一胎要怀上十个月,平白养着,可养不起。走之前,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陆方平没家没业,干活不会急功近利,就把黑脸轮给他使,特意嘱咐别让牛累着,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不放心。 迷迷糊糊伴随着俩孩子轻微的呼吸声,感觉才将将睡着,就听外面响起喧闹声。不情不愿地抬头一看,外面的外面的亮光已从窗缝间照了进来,不敢再睡,赶忙爬起来穿衣服,一边将两个孩子叫醒。 其实,天儿还很早,太阳还没升起来。喧闹声是蒙学里的打杂人员,在为之后的解馆仪式做准备。在古代,很少有人跳来跳去乱换职业,像蒙学里的杂役就是经年在此工作的,很有工作经验,都不用学正教谕等前来督促视察,就各司其职地开始准备了。 仪式是在第一进院子里举行,这里院落最为宽敞,还用青石板铺垫,显得高端大气。杂役们先是洒水清扫,再把厅堂里供奉的孔圣偶像搬出来,摆放在临时搭的高台,还要将奉香的铜香炉安置在合适位置,以及摆放提前预备的香烛供果等等。 苟超带着孩子洗漱完毕,想要过去帮忙,可又插不上手,只好带他们到外面吃点早点,不在一旁添乱。 蒙学旁就是县学,那里都是年轻才俊,不像这些小孩一年只上学八个月,而是跟现在差不多,虽有消寒避暑的两*假,可还得在校差不多十个月。 这些学生大多都是年满二十的成年男子,管理上就不如蒙学严谨,有好口腹之欲的不爱顿顿吃在食堂,就可以出来打打牙祭。只是,这两所院校当初修建时就是想避开喧闹的街市,附近就没有太多建筑物,除了树林就是两家本地望族的高墙大院,以及附属其上与学校的员工民房,根本没有酒馆食肆。 好在,不论何时都有那么一些脑子灵活之人,虽不能行职业商贾之事,倒是可以做做小贩,就一早一晚,在县学门前摆摆食水摊子。 叫了四碗热腾腾的餺飥(←一碗是给曾十二的书童),几人便或站或坐地聚到县学对面。 “哎,非也非也,这算盘一物才不是杨家所创,想必二位也清楚,吾三叔在县衙刘主簿手下做事,现下衙门里算账可都不用算筹,而是改用算盘啦!” 不远处有三位学子,俱是穿着青布麻衣,说话之人所穿布料还细上一些,其余两人的衣料仅比穷人家所穿的粗布强上一点,正人手一碗豆花,说起县学里的新鲜事。 “知晓了,知晓了,都说过多少遍了,晓得汝三叔厉害,快讲讲那算盘是何人所创?” 苟超见旁边之人等得不耐,连番催促,也跟着竖起耳朵。 “嘿嘿,不说恐怕没人能猜到,这算盘竟不是那些算学名士所创,而是——” “而是什么?再卖关子我二人可要翻脸啦,快说来听听!” 见两人发急,觉得胃口吊得差不多,那人才神秘兮兮地说道, “嘿,想不到吧,这算盘竟是位隐居道家所创!” “吁——” 苟超长出口气,心说只要不牵扯出自己就行,不然还得招惹一堆麻烦。 不过,他显然放心地太早,就在此时,一黄一青两位身着考究道袍,头戴五岳冠的道士,正骑马向石河子奔去。 第122章 章 蒙学的解馆仪式在苟超看来,不过是古代的另类家长会。前面先由校长带着师生祭拜孔子,紧着着就是发表演讲,说说蒙学这一年来取得的成就,对未来发展的期望,以及就是对品学兼优的学生进行表扬。 全校一百多位师生跪坐在院子前面,后面就是闻讯而来的诸位家长。因为院子大小有限,随行仆人都等在蒙学外面,半点不敢喧闹,儿蒙学里面,家长们也没有座位,全都垂手立在后面。 一听演讲就昏昏欲睡,苟超不断地点着脑袋,直到开始表彰学生时,才打起精神。 小时候学校开家长会,村里好多同学的家长都不爱去,就怕挨批评,丢面子,可那极少数的优秀学生家长,则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早早打扮齐备,脸上的笑容能持续一整天,一学期就盼那么两会的露脸机会。可惜自己不调皮捣蛋,学习成绩也不名列前茅,母亲给自己开过那么多次,竟是一次都没被班主任点过名。 一边回忆,一边细细聆听,就盼着二蛋能被提上一提。结果这一细听,还发现许多与现代社会的不同之处。比如,学里有不少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鸡嫌狗厌的年纪,用脚丫子想,平时都不能太听话,可发言的教谕愣是一个都没批评,从他嘴里出来的都是榜样人物。 这榜样人物也五花八门,有学习好的,有讲礼貌的,有珍惜粮食蔬菜的,还有一个更是奇葩。那人与其兄长两人同在学里读书,就因为一次给其兄长打水洗脚,被教谕巡视发现,就成了孝悌典型。 哎呦喂,这一顿好夸!十几岁的孩子,能无缘无故的给没大几岁兄弟打水洗脚?不会是打赌打输了,或是玩什么花样挨罚了吧! 哪怕是不断吐槽,心脏被吊得还是越来越高,已经点过八个名字,马上就要接近尾声,难道真不会提二蛋? “……初班学子曾广福,谦恭有礼,勤奋好学,虽总角之龄,然稳重端方……” 好吧,曾十二那是没的说,看来此人真是二蛋一大“劲敌”啊。苟超看看腰背挺得笔直的二蛋,寻思着过后要如何安慰。 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宣读这一学年因为各种情况而被蒙学劝退,或是自行退学等学子,以及可以允许毕业的学子。这就意味着蒙学里会空出好多名额,新一轮的招生即将开始。 “……八月端一开馆授学。解馆——” 终于等到这句话,苟超长舒口气,就想与旁边的家长闲聊几句。刚准备开口,却发现想象里的嗡嗡声根本没有响起,那些个跪坐的孩子纷纷按顺序把自己的蒲草团子摞到一遍,秩序井然的按顺序往蒙学外走,等在后面的家长亦跟在后面,直走出门外才开始大声说话。 瞧瞧人家的素质! 差点被打脸的苟超,只好静静地等在一旁。二蛋他们年纪最小,跪坐在最前面,而起身送蒲团,却是从排在末尾的毕业生开始。学子一排排往外走,轮到二蛋时,院子里已经没多少人,只余干活的杂役,与目送孩子离去的蒙学教师与管理者。 牵着二蛋的手,苟超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去与杨博士说话,那杨博士与汪学正倒是联袂而来。 “见过汪学正,杨博士” “赵郎君有礼。” 双方互相作揖,问候之后,为首的汪学正,伸手向旁边一让,邀请到, “此处不是叙话之地,我等还是到室内坐坐。” 因有正事要谈,苟超就将二蛋打发给梭子,要他们到自家牛车上等着,自己则跟着两人,到了汪学正办公的地方。 石河子的新式桌椅在齐氏夫婿的炫耀,与汪杨二人的无意传播中,正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蔓延。就连今早在县学门口摆摊的小贩,也不知从哪里学来,支起一张高脚桌,放上几把三足櫈。但学校里毕竟是崇尚古礼的地方,不管在家里如何崇尚惬意,整个蒙学里安置的都还是蒲团,矮榻等老式坐具。 苟超十分不自然的跪坐在两人对面,脑子里无厘头地闪过小燕子的“跪的容易”,恨不得一条腿就绑上两副。 “就快到正午,想来大郎一会儿还要赶路,吾就不煎茶待客,怠慢了。” 汪学正习惯性地整好衣襟,率先开口解释。 刚刚在外面还“赵郎君”的称呼,苟超被这声“大郎”叫得一愣,慌忙摆手应道, “不怠慢,不怠慢,汪学正亦是为我着想,一点不怠慢。” 对面的杨博士捻捻胡须,笑着说道, “大郎不需如此拘谨,为兄已与子端说起我二人忘年论交之事。不知大郎考虑的如何,可对助教一职有意?” 见苟超不自觉地看向自己,汪学正亦面露微笑,接过话头, “在清远兄那看到天竺数字,吾亦感匪夷所思。不曾想大郎还有那等奇缘,竟学得如此高深算学。本想约清远兄再度上门讨教,无奈遇上端五,又有诸多俗物缠身,便没能成行。” 说着朝杨博士点点头,继续笑道, “还想过几日再登门拜访,但想想麦收时节已到,不好多行搅扰。还好清远兄思虑周全,若大郎能任蒙学助教一职,不仅能将华真人所做学问传与我大唐莘莘学子,吾等更能一处探讨,精深算学,实乃幸事。” 苟超已是决定答应,可听说担任助教还能免税,这肯定不光是涉及蒙学头头,不是校长说用人就算得,就怕还得经过府衙批准等等,麻烦杨博士他们为自己奔走。 “哎,此事不须大郎如此担忧。还没告与大郎知晓,那算盘一物我等已是报备过郑明府,明府很为大郎的本事惊诧,再有天竺数字一事,必不会为难。只要郑明府点头,区区永宁县蒙学助教一职,只要向州府报备一声,州府是不会驳回的。” 我靠,这又是蒙学,又是府衙,又是州府得,不就是当个助教还得这么麻烦? 可事已至此,苟超既舍不得那些以后要交的赋税,还有点骑虎难下的尴尬,便硬着头皮拱手谢到, “那此事还请两位代为周旋,赵超在此先行谢过啦。” 两人见他答应下来,就没多留,只让他在家中等好消息,起身将人送出蒙学。 蒙学外梭子已驾好车,拉着二蛋等在那里。苟超与二人辞别,高高兴兴地跳坐上牛车,枝条一挥,赶车归家。 “大郎,这是俺阿姊昨晚打的草鞋,阿姊说现下农忙,最是费鞋,若是穿了不跟脚的,可别再把脚磨伤,让俺告诉大郎不要俭省对付,尽管换着穿。” 梭子坐在牛车的另一边,从身后拉过一串用麻绳穿起来的草鞋,把今早儿阿姊嘱咐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苟超拎过来一看,顿时心绪复杂起来。绳子上一共五双鞋,四大一小,编织的极为精致,连毛茬都看不到。摸起来清凉平整,一点都不扎手,显然是极为用心。尤其是他那四双鞋,大小简直一模一样,还在收口处穿了两根细布条,用来系在脚踝上,调节鞋子松紧。 说实话,这草鞋就是拿去卖,一双也能换上几个大钱。 “二娘她连夜编的?” 心里涌起波涛,说出的话倒听不出多余情绪,比寻常聊天还显平静。 “嗯呐,送饭回去就开始编,阿耶说编两双就够用了,叫阿姊不要点蜡费油,阿姊说二郎放假,主家怕是一时不会再进城,很久都不能再碰上面,要是鞋穿坏了,别人做的可不见得有她做的穿着舒服,就要多编两双,俺也不晓得他甚时候睡的。” 摸摸光滑的鞋面,这心意可就摆在眼前。看来,林二娘是真喜欢上自己。可她一初中生小萝莉,自己怎么能下得去手?要是拒绝她,她会不会很伤心难过?而且人家也没直接说出来,自己就开口拒绝,是不是不好?再说,要是拒绝,怎么说理由呢,说“你太小,不适合我”?可在这个社会,她那年龄嫁人才正常,二十多岁的基本上都是二婚。但要不不拒绝,干吊着这么好的姑娘,是不是不太道德? 苟超一面有种被人喜欢的欣喜,一面又有不想抑或是不敢接受的拒绝,胡思乱想了一路,早把安慰二蛋的事情丢到了脑后。于是,到回到家中之后,才发现因为没做成“优秀学生代表”的二蛋,不知何时委委屈屈地缩在牛车上睡着了。 “哎呦,大郎可回来啦!” 听见声响的韩阿婆,打屋子里匆匆跑出来,拉着苟超的胳膊就开始汇报, “大郎啊,头晌儿家里来了两位道长,点名要见大郎,在屋子里等了好久哩。” “道长?”忽然想起梭子指着的两匹骏马,苟超问到, “那他们现在是在田里正家咯?” “嗳?大郎晓得啦?那两位道长等了许久也不见大郎回来,后来田里正亲自上门,将他二人请了过去,说是天色渐晚,要代为安排住处。” 汇报完毕,末了担心地问到, “大郎啊,两位道长,穿黄袍的还好,着青袍的看着可不善,还是个急性子,一直叨念大郎还会不会回来,他二人到底找大郎做甚呐?”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自己只远远瞧过一次道家找佛家的麻烦,还提前避开,根本就与他们没交集啊。无缘无故地找上门,还指名道姓,到底是因为什么? 慢慢悠悠走到里正家门口,忽而灵光一闪。苟超猛地一拍大腿,心说,该不会是为了华罗庚吧! 第123章 章 苟超扑了个空,两位道士并不在田里正家,而是被接到其二叔的那所大宅里。 这所大宅,使用频率越来越高,除了主动接待过两次大人物,先前不少城里来田老憨家定制桌椅的富商,也被拜托借住过。 村里就没什么秘密可言,田老憨家日渐兴盛的日子都被看在眼里,私下里传言他家过不了多久就能盖起一样的青砖大瓦房来。 苟超想得又是一样,眼见有不少外人来村,却连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他就寻思,要是在村里建所宅院当旅店没准还能赚点外块。而且,在村里开店不需要交税,哪怕没有生意,自家住着也舒服。不过,他现在可没有那个财力,又确定到县城教书,这计划估计不会有重建天日的时候了。 “里正在吗?” 站在院门外喊了一声,出于后世的习惯并没有径直走进敞开的院门。 “呀,大郎来啦,快进来,两位道长等候多时了。” 田里正闻言,从正屋里出来招呼,嘴唇油汪汪的闪着光泽。他的身后随即也出现两道身影,正是一黄一青两位盘着发髻的道士。 “晚生见过两位道长。” 从没与宗教人事打过交道,苟超不伦不类地作揖打拱。 “无量观” 两位道士一同行了道士礼,便打量起苟超。 田里正极有眼力价,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将他们引到里间,自己则手脚麻利的将碗筷收拾一下,将整趟正房让与他们说话。 黄袍道士看着能有六十来岁,须发灰白,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就是个主事的;而他下首的青袍道士则正当壮年,身材魁梧两眼生光,一看就不好相与。 果然,黄袍老道出声做了自我介绍。 “无量观,吾二人乃县东青云观的修士,吾道号玄山,忝为鉴院,这位是清净道友。” 玄山不玄山的听不出啥意思,那“清净”道友,长得可真不清净,满脸的横肉,要是叫“屠龙”居士就应景了。 一紧张,就爱满脑子跑火车,苟超也不知如何接话,就沉默着等待下文。 “此次前来并无他意,而是闻听坊间传闻,听说此物乃是赵郎君所制,还有天竺数字一道,亦出自赵郎君,敢问可是实情?” 看着摆在面前的精致算盘,以及那张写满汉字与数字对照的黄纸,苟超忍不住心里嘀咕—— 还坊间传闻,自己就告诉过那么两个人,这就传遍全县城啦?不过清远兄上回只说将算盘告诉过衙门中人,数字这东西也就与三五好友探讨,看来他二人应该不是从“正规渠道”得知,否则直言就是,还什么“坊间传闻”。 但他也不打算隐瞒,连姓甚名谁、家庭住址都打听明白,显然是有备而来。再说,这一老一壮怎么看也不像是沉迷算学的,那目的也就剩传说中的游方道士了。 想到此处,苟超索性不饶弯子,直言道, “这些事情我一个乡野小子哪里晓得,都是从一位道长那里学得,还只学了一个皮毛。” “赵郎君可否告知此道友姓名抑或道号,在哪修道?” 看着身体前倾,耳朵竖起老长的二位,心说,我就是告诉你,好像你们能找到似的。 “那位道长叫华景润,我也不知道是道号,还是姓名,至于在哪修道就不了解了,当年他是游方到我们村,印象中好像说过在茅山住了很久,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茅山?” 黄袍老者沉吟许久,似是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 “自贞白先生羽化后,茅山现为王真人所掌,其下最负盛名的便是潘真人,华姓高士不曾耳闻啊。” 古代交通这么不便,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茅山修士的?我靠,不过随口一编,难道还编出个道教名山?茅山道士不都是现代电影里胡编乱造的么,怎么这异世里也有? 苟超挪挪膝盖,心中变得忐忑起来。 “……在茅山修行,莫非是上清一脉。敢问赵郎君,华真人大概多少年岁,样貌如何,可有特别之处?” 这下好了,越问越细,苟超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从高矮胖瘦,到穿着打扮,再到模样长相,随身携带物品等等,好一通乱编。每编上几句,旁边一直不说话,仿佛职业保镖的壮年道士还要一反常态的从头提问一遍,有矛盾之处,就当场反复细究,吓得苟超心肝乱颤,只有绞尽脑汁,慎而又慎的小心应对。 “呼——” 目送那位清净道长离开,顿感清净不少,连膝盖似乎都不怎么疼了。 “呵呵,赵郎君看来不习惯跪坐,不如吾等盘膝而谈吧。”说完,不等苟超回应,就率先盘腿坐好。 老道长,您可真善解人意,只是您如此善良,不如放我回去,外面的天儿可都要黑啦! “让道长见笑了,农家人不识礼仪,往常跪坐甚少,都是怎么舒适怎么来。” “向往舒适亦是人之天性,道法讲究顺其自然,应乎天理,只要在法度之内,不奢靡沉溺便无妨矣。”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就见清净道长手捧一张白纸又回来了。两手递给黄袍老道,就跪坐在原来的位置,两眼看向苟超。 “赵郎君且看,画上之人与华真人是否相似? 看毛看! ↑ 此是对盯着自己的壮年道士敢怒不敢言的内心活动。可当看到铺在桌上的画像之后,苟超震惊地想给他点一百个赞! 一手持拂尘,一手捻长须,衣带飘然,目眺远方。虽只是毛笔画,没有着色,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之感跃然纸上。还自作主张地寥寥几笔勾画出远山,云雾,靠了,谁看谁都得说是一老神仙啊! “对!就是他!简直一模一样!” 感到盯着自己的视线弱了下来,苟超真挚万分地赞叹道, “清净道长真乃神人也!” “呵呵,清净道友于画像一途极有天赋,但凡听人细致描述后,都能画个*不离十。”黄袍道长代为解释一句,珍而重之的将画像折好收进怀中。 “大郎,大郎,大郎在么?” 道长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男子喊声。 “四郎怎地来了,大郎在屋内与道长说话呢。” 院子里响起田里正的回应,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哦,某让大郎带了物事,这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就寻了过来,可是搅扰啦?” 听到这,苟超赶紧在屋里喊道,“四郎,你等我一会儿,我这还有点事儿!” “好嘞!” 苟超搓搓手,满脸的“不好意思”,正待张口,就听老道说到, “是吾二人打扰了,只还有一件事,想请求赵郎君。永宁一县,大大小小的道观十几所,有不少道童,而道家修士多有用到算学之处,这天竺数字与算学入门妙用无穷,不知可否传与众道童修习?” “可以可以,这本来就是华真人教我的,华真人作为道教人士,连我一外人都教,肯定不介意传得更广!” 苟超答得痛快,可这道长倒面露难色了。 “可这天竺数字,吾等只是耳闻些皮毛,不知我观内道友日后能否有幸登门讨教?” 唠了大半天,这会儿可算是说到正题了!关键是马上就要麦收,我就是愿意教,也抽不出时间啊,总不能白帮忙不算,还耽误地里活计吧? 有心拒绝,又不敢得罪人。青云观的大名在永宁县那是响当当得,就连生活在石河子这山野之所的村民,都晓得那里的道士厉害。 组织组织语言,见那清净道长等得眼冒凶光,苟超赶忙回到, “不敢当指教,就是互相交流交流。只是眼看就要麦收,村子里乌烟瘴气的再扰了道君兴致。要是道长们六月里来,那时就能清净不少。” 见人答应,老道士笑得更加和善,摆摆手说到, “哎~农事乃社稷之本,吾等就是登门拜访,亦会避开农忙,多谢赵郎君担待了。天时已晚,赵郎君还有事在身,吾等就提前辞行了。” 院子里张小四与田里正说着闲话,见三人出来,上前打了声招呼,就与苟超一道往赵家走去。 待走得远了,确认路上无人,两人才开口说话。 “还好你机智,前来解围,不然,还不知道得唠到啥时候,田里正也够舍得的,又给准备了蜡烛。” 听苟超说得小声,张小四也压低声音,嘿嘿一笑,回到, “不是有那个什么杨博士的前车之鉴么,俺看天黑大郎还不回去,就猜是给绊住了。” 得意了一下,转而又换上担心的语气,问道, “听说那两个黄冠(代指道士)是青云观里来的,青云观可是大道场,在永宁地界颇有势力,信众极多。俺方才扫了一眼,那年壮的,步行间似有功夫在身,那老道士笑得跟老狐狸似的,都不是易与之辈。他二人等了大半天都不曾离去到底是所谓何事,没有为难大郎吧?”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连娘都能忘,朋友还不得靠边站?还有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谁动我衣服,我砍他手足!总之,人一旦有了小家,原来的亲近之人,多少都会有点疏远。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苟超,没想到张小四还如从前一样对他这个朋友细心照顾,胸中涌起阵阵感动。 “那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再来叨扰了。只是县里的读书人要像大郎讨教,如今道门众人亦来,可见大郎会的是门好学问,大郎不想由此出仕,就这么白白教人?” 赵家住着短工,张四郎家又住着其三嫂与侄子(张屠户家住满了短工,其妻子就住到张小四家,平常刚好作伴),两人干脆就坐在上回遇到野鸳鸯的那段上坡路上。 “我就会点算学,还是皮毛,那能够当得了官,当个助教都不晓得能不能胜任。再者,我那点知识就是个算学入门,要是有能人能因此发现高深算学,也算对这社会,不,就是对天下,有点些微贡献,权当是积德了。” “好了,不说这个,这两天冻青寻得怎么样,村里有没有传出什么口风?” 听完苟超的事情,两人重起话头,说起寻找冻青的大事,这一唠时间就有些长。 齐三娘睡醒起来,见天已黑透,不知是什么时辰,懊恼自己的懒惰。明明刚吃完晚饭,太阳还没落到山底,鸡鸭没喂,院子没扫,竟然就躺炕上睡着了,这可真成了故事里的懒婆娘。 有些心虚地往炕头摸了摸,却是摸了个空!借着暗淡的月光,齐三娘小声喊道“四郎?” 第124章 章 “四郎去哪了?” 张小四从外间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不意于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问,饶是他素日胆大,也被吓得一怔。 “呼——” “三娘怎地没睡,黑灯瞎火地坐在炕上干啥?” 眼睛适应了黑暗,顺着声音这一打量,就看到模模糊糊一个身影,动也不动的坐在炕沿儿上。 “四郎去哪了?" 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张小四总觉得不阴不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俺去大郎那说事情了,走前不是说与三娘知晓了么。” 是知会了一声,可现在都啥时候了?走时太阳可还没落山呢,现在呢,月亮都快下到山底下啦!村里一时间来了那许多外人,谁晓得什么品性,这泥草房子外面就围个篱笆院,要是有歹人进来,能防住谁?还以为自家男人回来能睡个安稳觉,这可好,半夜三更的见不着人,厨下、仓房、茅厕,里里外外寻了半天,担心的够呛,人老乡可好,大摇大摆地才从外面回来! “是说与奴晓得,可还答应早些回来呢!才两日不见,有甚事需得唠到这前儿,别是遇到了野鸯子,找不着家了吧!” “胡说个甚!” 张小四听她越说越不像样,低声吼了一句, “大晚上的,人都睡了,轻点声吧。” “知道是睡觉时候,还这晚回来,俺胡说,四郎倒是有理了!” 见她声调越说越来劲,调门越拔越高,张小四更是不耐, “喊什么,嫂子都要被吵醒了,有话咱明天说。” 说着,两脚把鞋子一甩,翻身上炕,背过身去。 齐三娘看他这个做派,一股怒气直抵胸口,只觉七窍仿佛生烟,两手揪着胸襟,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冲他破口骂道, “嫂子吵醒尔倒是心疼了,半夜按更的回来,就不怕吵醒尔婆姨!不过问上两句就理也不理,还当不当俺是……” 话音未落,隔壁“哇”得一声传来幼童的哭喊声,气得张小四翻坐而起,“啪”得一下,很拍炕上。 “齐、三、娘!你到底要作甚!” 这声暴吼之下,隔壁哭声更加厉害了,两人所在的房间倒是一静。 张小四是从刀山血海里拼杀过得,平日里嘻嘻哈哈不显,可怒气喷发时,气势极为骇人,惊得齐三娘小脸发白,久久不能回神。 “乖,乖,小宝不哭咯,不哭咯。” 伴随着温柔慈爱的轻哄,东屋的门框处,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这身影试探地走到两人中间,借着朦胧月光,仔细找准了张小四的位置,才嗔道, “吼什么吼,大晚上不睡觉,发得甚疯!” 转而朝齐三娘柔声安慰道, “三娘不怕,他这是抽风呢,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呜——” 终于回过神来的齐三娘,再也克制不住纷乱地心绪,怕炕上大哭起来。这下孩子的“哇哇”声与女子的”呜呜“声跟二重奏似的,此起彼伏,可急坏了另外两人。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曹氏从张小四那里理出个大概,拍拍哭得打嗝的儿子,再抚抚齐三娘的后背,劝道, “好了三娘,没听四郎说么,是在田里正那耽搁了好些时候,那两位道爷来寻人,三娘也是晓得的,这下说开就好了,可别往心里去。” “嫂,嫂子,”齐三娘两手撑起身子,哽咽地说道, “奴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他回来,话也不说就嫌烦,倒头便睡,奴这心里苦啊。” 张小四被两人的哭闹弄得手足无措之余,又十分地不耐烦,好不容易与自家嫂子解说完,听她如此说话,就顺嘴反驳, “俺怎的没解说,是她根本不听,就在那阴阳怪气地发脾气。” 女人生气时,最烦被被人反驳,甭管有理没理,气头上最忌别人顶嘴,这时候就得顺着让着才能让她们尽快恢复平静。而在平静的情况下,若是理虚,大多数女人还是能听进去“道理”的。当然,在封建社会鼎盛时期,没能熬成婆的女性大多还能抑制住这一隐藏属性,可在战乱结束不久的初唐,受人丁以及胡风的影响,女人的地位还没被压抑畸形,还没学会这门相处艺术的张小四,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刚要缓过劲儿的齐三娘,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尖叫到, “俺,阴、阳、怪、气?!俺——” 连日来本就觉得浑身乏力,方才又哭得厉害,这一声凄厉的大吼,才喊出一半,怒气攻心之下,齐三娘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三娘!三娘!” 这下可糟了,“兵荒”指数翻倍上涨,院子里都跟着鸡飞鸭叫。 不远处在家守着的张屠户,听见自家的黑狗嗷嗷叫唤,披衣服出来查看,发现竟是弟弟家传来地动静,赶忙往那边跑。 惊醒地短工们四处张望,不知是跟过去呢,还是老实地呆在屋内。 近处的邻居也都站到院子里,抻脖子竖耳朵探听声响,做好了得到招呼就冲过去帮忙的准备。 好么,这一夜不知惊动了多少户人家,估计,只要天亮,张四郎家就得成为全村的话题中心。 赔礼道歉,伏低做小,又哄又拍,总算把姑奶奶弄睡着,张小四却是整夜未合眼。一人靠墙呆坐着,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怎么就会闹到这步田地。明明才成亲时,还好好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天光渐明,齐三娘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待其脸上的泪痕一览无遗,张小四叹口气,凑上前为她理理黏在鼻子上乱发,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自家的婆姨自家疼,三兄说过,大郎也劝过,怎么就把她气成那样。睡着了就跟个没张开的孩子似的;醒过来呢,都赶上林子里的狸猫了,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瞧着倒是挺厉害,哪里是猎人的对手,就回句嘴,气性咋就那般大? 张小四一边自我反省,一边在厨房生火熬粥。从小在林子里长大,熬粥烧烤是他最拿手的饭食,只是搬回村里后,几位兄长全成了亲,有仨嫂子照顾,几乎就再没动过手。 留人吃饭,光是粟米粥太简陋,蒸饼什么的还没那个功夫,干脆从篮子里捡出六个鸡蛋洗干净,一块放到了锅里。 “哟,四郎起的够早的。” 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整个石河子沐浴在怡人的晨光里,但浑圆的红日还没有露头,多数农人不过将将起床。 “嫂子,粥马上就要熬好,等会儿盛出来后,嫂子再给炒个鸡蛋,看着拌个凉菜,还有大郎给的咸鸭蛋,对半切一盘……”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没见过这样细心的张四郎,曹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看到对方发毛,才出言打趣, “这回晓得疼婆姨啦?呵呵,快练武去吧,都交给嫂子,等三娘醒了,再说是四郎做得。” 张小四从厨房出来并不是要打熬身子,而是径直朝田里正二叔家的宅院走去。 出门在外接触的人多了,他发现好多道士都会医术,甚至好多道士的手段比专责看病的郎中还高。昨晚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那两位黄冠看着就不似寻常道士。 青云观监院,不就是道观主持么,能做一观之主,没准会治病医人呢。 “哦?张郎君晓得贫道通岐黄之术?” “不晓得,某就是碰碰运气,内子昨夜昏厥,某着实担忧,忆起道家修习养身秘法,焦急下,便来向道长求助。” 玄山道长见面前之人说得不卑不亢,又把他仔细打量一番,半晌捻捻胡须,呵呵笑到, “有意思,有意思。” 张小四不知道自己哪里有意思,却知道今日的运道很是不错。这位黄袍道长非但真的会医术,还没做为难,听他讲完缘由,都没耽搁一下,带着他那“跟班”,便随着自己来了。 “两位道长稍等片刻。” 怕屋里的女眷没准备,张小四率先进屋打好招呼,才重新出来邀请, “道长里面请。” 齐三娘起来有一会儿了,已经梳洗整齐。得知向来粗心的夫郎,竟然为她请来道君把脉,怔愣许久,直到看见来人方才回神。 “小女子见过两位道长。” “无量观” 张小四见老道士三指搭在自己婆姨的手腕上放了好一会儿,竟又让她换了手,心脏不由跟着提了起来。 不会是真气坏了吧? “道长,奴,奴……” “身有病而无邪,尺脉按之不觉。” 等了半天老道人拧个眉毛,冒出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张小四看了一眼齐三娘,刚想开口询问,就听他又斟酌道, “小娘子近期是否无故易怒?” 什么叫“无故易怒”,这不是说自己无理取闹么。有心说不是,可脾气确实愈发大了,看老道士郑重的样子,齐三娘不敢拿身体开玩笑,只得实话实说。 “……是” “是否四肢乏力、嗜睡?” “……是” “月信是否推迟?” “……是,欸?” 这老道不能仗着年纪大,就什么都问啊,女儿家的秘事,他怎地张的了口! 齐三娘正自羞恼,躲门口张望的曹氏忽然惊喜地喊到, “道长,三娘她可是有了?” 第125章 章 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因为惧怕孤独?为了延续种族?可种族延不延续,对于当下的个体有什么影响呢?尤其在这样的时代,成亲生子竟然都有统治者制定的条文规定,结婚生孩子竟然不完全是自己的意愿,还要考虑外部的强制条件!不过,说起来,即便是在号称个性解放的现代,结婚生子也不完全是两个人的事情,多少人顶不住周围的议论,选择了违背本心的决定。可不考虑外在因素呢,只问本心,人到底为何非得成亲生子?是惧怕孤独,是胆怯未来,是为了规避风险,还是为了爱情? 爱情,爱情又是什么?如果说亲情是因为长时间的相处,而产生的依赖、依恋、不舍、包容等远大于负面情绪的复杂联系,是长期付出而隐晦期望未来得到回报的长远投资,那,爱情呢?人,为么会对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个体产生占有的情绪,以至于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先进行关怀、讨好、照顾等先期投资。是因为对方长相美好,财力雄厚,能力出众,身具特长?可为什么有人会说这人的爱情不纯粹,那人的爱情有目的?既然都是因为对方的某一特质,而产生出独占的心思,那到底什么样的理由算是纯粹? 又或者熟人之间产生爱情,那这种爱纯粹么?因为习惯了对方的陪伴,因为得到了对方的照顾,因为与对方相处轻松?有那么多因为,其目的是否还算单纯? 如果说,无论爱情、亲情、友情,不过是个体存在于天地间,想要舒适生活而不得已做出的选择,那男女成亲就水到渠成了。只有男女结合,才能产生人类后代,这样,个体先天与之牵连的关系人物就更加多,抵御自然非自然的风险能力也随之增强。而不成亲,或是不交合,仅与同性合作,或是与其他生物、物品搭伴,显然天然与异性结合团体存在巨大差距。 但是,当一个人不惧怕孤独,不害怕生死,有足够的能力在天地间生活,是否就可以不用费心去经营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了呢?又或者说,一个足够本事的人,满不在乎的行走在天地间,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吧,归根结底,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张小四已经走了,带着二十七斤六两三钱的冻青。同行的还有张屠户以及田大山,为的是把买得的铜钱安全带回。从寻找冻青小分队进山开始,村里人就全晓得。那么多条汉子,不在地里忙活,而是神神秘秘的进山,大家都有猜测。不过,里正统一放出的风声是,张四郎的军府让他在山里寻些特产,但具体特产是什么,却闭口不言,说是军府的长官不让乱说。并且,小分队每次所得,都有做好隐蔽工作,最后全部藏在田里正家,使得不明真相的群众纷纷乱猜。 好在,进山的男人都经过精挑细选,哪怕家里的长辈、婆姨询问,嘴巴俱都闭得严紧,只等村里的短工全部撤离,才会说与他们知晓。 二十七斤六两三钱呐,那得换多少钱?村里最有学问的赵家大郎可是说了,少说也得二十贯!二十贯呐!才七八天的功夫,干什么活能赚这么多? 心里头开心,还不能乱说,憋得这帮汉子每每碰面都要露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另偶然见到的围观群众浑身难受。。。 石河子古怪的气氛也就持续一阵儿,因为麦收已经正式开始。全村的人,无论老少男女,全部力所能及的投入进去。 从贞观三年秋开始,一直到贞观四年五月底,整个大唐可谓是风调雨顺。不论是南方的早稻,还是北方的冬麦,全部大丰收。大江南北的田野里到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在挥洒汗水,挥洒喜悦,挥洒期盼,挥洒满足。 赵家门前的空地,被仔细平整收拾过,此刻铺满了一层麦子。陆方平赶着黑脸,来回拉着磟碡碾压麦粒。 这磟碡还是去年的那个,是从张屠户家借的。今年风调雨顺,按例需得缴税。村里人家都忙着用连枷,用麦桶进行脱粒。 连枷、麦桶脱粒,既耗力气,又没有磟碡快速,没条件的人家也就罢了,张屠户这样有条件的,自己不用却把“利器”借给苟超,是要助人为乐、发扬风格? 其实不止张家,田家、周家等几户有磟碡的坐地户,也都是先放着不用,忙着用麦桶脱出缴税的麦子。究其原因,是磟碡在脱粒的过程中,往往脱的太干净,很多麦壳都被脱了下来。 缴税的麦子是不需脱壳的,要是用磟碡,脱的太干净便不合算。村里人过日子,惯常精打细算,是故,脱交租麦时,便不约而同的用起连枷、麦桶来。 “县尊对大郎可真好啊,这许多麦子全归自个儿,都不用上缴!” 包着头巾在一旁捡麦粒的韩阿婆,笑眯眯地反复念叨。 “阿兄,才十七呢,明年就得交啦。” 被韩阿婆包了同系头巾的二蛋,再次解释。 “晓得,晓得!” “县尊真是大好人啊,这老些麦子呀,全归自己个儿!” “阿婆,明年俺家一样得交呐!” “晓得!晓得!” “这老些麦子啊……” 苟超带着梭子在外围抡连枷,将磟碡碾过的麦秆重新收拾一遍,以防漏网之鱼。听着那一老一小的循环对话,不由哑声失笑。 今年年景属实不错,亩产比去年的粟米多了不少。去年的粟米,按当地的算法,一亩产粮一石左右。 而今年的麦子,那四亩施足底肥的上等田,几乎亩产两石半!其余的六亩多地,平均下来,亩产也差不多两石。 “大郎,俺还没见过这么多粮食呢!” 梭子一边连枷,一边笑的合不拢嘴。飞起的麦芒、尘土扑了满脸满口,依然阻挡不了感慨的热情。 “呵呵,这才哪到哪,且看秋天吧,到时候收得更多!” 去年就种了十亩来地,今年人多,到现在就种好了十五六亩,而丁家、赵家还都在地里忙活,估计到了六月末,各种粮食还能再种个二十来亩,那可就奔四十亩去啦! 按四十亩计算,哪怕秋收的粮食,亩产只能一石,那也能收四十石。再加上二十石的麦子,今年保底就得有六十石的收成! 一个月吃一石粮,一年就能剩将近五十石。哈哈,五十石! 苟超越想越兴奋,不由算起米价来。 斗米四十钱,不,按三十钱算,一石就是三百,五十石可就是一万五千钱! 等等!一万五千钱是多少?折合成贯,应该是,是十五贯? 靠了!辛辛苦苦一整年,还在雇人的情况下,一年我就赚十五贯?! 终于算明白帐的苟超,嘴角再也挂不住,看看满院子的金黄,不由叹出口气。 唉,古往今来,靠种地想要发家致富,看来是真难呐。 ****** 村里雇得短工们是按天计酬,最累最紧要的麦收一过,便纷纷被付酬清工。工钱,村里的付法差不多,绝大多数付粮食,一小部分付铜钱。 苟超家的短工情况各有不同,陆方平与赵家父子路途遥远,说好做到六月末。 而丁家较近,当初虽也做了承诺,可看着不断走掉的短工,以及丰收的景象,就想早点赶回老家,补种一茬粮食,好好生活。 苟超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向来是比较心软的。不仅一半工钱折合成了铜钱,念及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还打算送他们到县城,顺便让梭子回趟家。 转眼间,已有二十多天没见过父母,这孩子早间做梦还喊阿娘呢。清早起来的苟超,听得很不是滋味,就想着干脆让他回家住两天,趁此机会,他正好问问粮价,卖粮的时候再吧人接回来。 “多谢大郎的照顾,大郎如此心善、仁义,必受上天眷顾,天上的菩萨定都会保佑大郎!” 丁家人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北拐,踏上了回家的路。 “大郎,一会儿俺也同去粮店吧,俺总跟阿娘去买粮,熟的很。” 苟超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车上给他家装了半袋粟米,一斗新麦,这孩子心里过意不去。 可梭子才十二岁,自来到石河子,是翻地的活干,拔草的也活干,这回更是跟着收麦、打场,苦活累活拦着不让上都不行,苟超看着心里还不得劲呢。 “可用不着,来来回回总进城,我也熟着呐,你还是回家撅着去吧!” 进城的车马格外多,都一辆一辆的排在门前,打眼看去,装得全是一筐筐的麦子。 冬麦收完,县城附近乡村的里正会带着本村的名册,以及应缴的粮食与村里的壮丁一道来交租,门口的车马大半都是这个缘故。 苟超与梭子边聊边等,慢慢跟着挪动,直到拐进去往林家的巷子,道路才通畅起来。 到林家时,正直午未之交,是一天中最热最难熬的时候。四合院里根本坐不住人,织妇全都躲在门窗大开的屋子里忙碌。 “阿娘,俺回来啦!” 还没到门口,梭子就等不及地跳下牛车要往院子里跑。跑了两步,后知后觉的想起主家还在牛车上坐着,忙又刹住脚回望苟超,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呆站着干啥,还不快进去!” “哎!”得到指令的梭子开心的应了一声,不想,却与闻声出来的林家娘子撞满怀。 “臭小子,怎地还毛毛躁躁!” 数落了一番自家儿子,林家娘子忙上前去与苟超打招呼,这时候林二娘亦从屋内迎了出来。 “见过赵郎君。” 三人见过礼,苟超不想多做耽搁,便把粮食拎了下来,就要告辞。 “哎哟,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大娘就拿着吧,梭子在我那干活可勤快了,都快赶上壮丁了,要不大娘就把这当是我对梭子的打赏,不妨事的。” 第126章 章 苟超两辈子加一块,甭说女朋友,就连走得近的女性朋友都没有,更别说被女生追求。所以,当林二娘说出那句话时,他怔然了许久,末了,竟问出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是因为自己长相帅气,家境较好,有本事有能力?还是老实可靠,有安全感?抑或出自于感恩? “奴已年满十五,家贫出不得嫁资,官媒人几次登门要与奴议亲,奴,奴不愿嫁与一未曾谋面之人,大郎,大郎能娶了奴家吗?” 是这样啊,不然又是哪样?自己在期待什么呢,让人家一古代姑娘表白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湿润润的隐含乞求;布满红霞的脸蛋,羞怯而又坚定。就在这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在这个静谧闷热的巷子口,眼前这位明明害羞的想要后退,却又倔强着勉力硬撑的少女,不知怎的,突然就与脑海里明明怕的要死,还拼命把自己护在怀里的影响重合了。 “哞——” 等的不耐烦的大黄,不满地出声提醒,扭头一甩,喷了苟超满脸唾沫星子。 滑稽的一幕打破了两人间无声的对视,林二娘噗嗤一乐,不再荼毒满是牙印的下唇,率先移开了目光。 “奴,大郎若——” “我得想想,我得回去想想,容我回去想想。” 回过神的苟超,打断了林二娘有些颤抖的话语,照大黄屁股上来了一棍,便跳坐上牛车落荒而逃。 说是落荒而逃,一点都不夸张。从巷子里拐出来后,压根就忘了要去询问粮价的事情,这人直接赶着牛车回到了石河子。 丁铁一家已经辞行,家里顷刻间少了两个半的劳力。苟超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怎么解决那场突发事件,便全身心的投入到夏耕中,妄图用疲惫之术抑制过于活跃的脑皮层,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 只有在平静的心绪之下,做出的决定才不会后悔吧? 可惜,男人矫情起来,甚至比女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着两天,白日里拼命干活,一晚上思考人生,苟超非但没有平静下来,还在第三天播种时被晒晕了过去。 “快快,快抬到大树底下去!” 赵家父子离的最近,看到苟超面色苍白,赶紧往跟前跑。 赵憨腿长,听了阿爹的话,几步就到了他的身边,抄起来夹在腋下,就听话地往树底下送。 “憨儿,轻点,轻点,给他放平咯。” 这时候,在田地另一头捋种的陆方平也跑了过来,看赵梁在给他掐人中,便将腰间系着的葫芦解了下来。 “中暑了。” “恩,可不么。大郎!大郎!快醒醒!” “呃——”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的苟超,终于感到了脸上的刺痛,迷迷糊糊地转醒过来。 “来,大郎快喝点绿豆汤。” 赵梁扶起苟超的脑袋,接过陆方平递来的葫芦,慢慢给他灌了两口。讽刺的是,这绿豆水还是他怕短工们在地里忙活中暑,特地起早熬得,没想到别人没事,自己倒是先晕了。 温润清甜的解暑汤下肚,苟超晃晃发昏的脑袋,完全清醒了过来。 “大郎这两日没休息好吧?看着眼底青得,赶紧回去歇着吧。” “呵呵,是啊,是啊,眼都黑啦。。。” 苟超扫了一圈扶着自己的赵梁,给自己扇风的赵憨,以及一言不发在那绑葫芦的陆方平,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靠了!我好歹也是个五尺多高的汉子,竟然因为一古代小娘皮的一句话,就搞成这副样子!苟超啊,苟超,你也是够熊的,她一遭受封建社会礼教荼毒的深闺少女,都敢大声说出心中所求,都有勇气选择想要的人生,你还在这矫情个屁!难不成,放着个主动告白的女生不要,非等到年方二十,再胡乱娶一个? 再说,林二娘可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儿,不说日后能不能再遇到这样的,就说要是拒绝了,她若日后过得不幸,自己心里能过意得去么? 想通之后,连日里的烦闷压抑一扫而空,只觉得神清气爽。 谢过三人的照看,苟超脚步轻快地跑回了家。 “二蛋?二蛋?” 人生大事,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乎一个家庭。二蛋是这辈子唯一的亲人,家里要是添人,必须得他同意才行。 自打丁铁一家离开,韩阿婆就要回老房子。苟超挽留了几句,便顺从了她的意思。虽说年纪在那摆着,但到底是个女人,总在一铺炕上睡觉,也不是个事儿。 韩阿婆这一走,家中的琐碎事情就多了起来。现下没了梭子与树儿的帮忙,懂事不少的二蛋,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贪玩,主动找起了活干。 “二蛋?二蛋?” 苟超里里外外找个遍,还是不见人影,心说,难道又去了童大叔家里? “阿兄,俺在这呐!” 小孩子干活,也得挑有乐趣的。让他一人儿在园子里拔草,肯定不爱干,但若是有人陪着,那又是一样。这不,二蛋正会了石头,俩人在山坡上打猪草呢。 “哟,你俩挺能干呐,都这么大一捆儿啦!” “不止呐,俺还挖了好多地龙呢!” “赵阿兄,俺也挖地龙啦~” 苟超认真看了一下两人用叶子包裹严实的成果,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他俩夸得笑开了花,才拎着猪草回了家。 “石头,你能拿动么?” 将猪草平均分做了两份,一份重新捆好,递给了在羊圈旁逗弄羊羔的小豆丁。 “能,俺力气大着呢!” 为了证明,石头还特意举起猪草,转了几圈,结果好悬没转晕了绊倒。 要是往常,苟超也就把石头送回家去,可着急想问二蛋,今儿就没帮忙。好在那些猪草根本就没多少,两家离得不远,就让他自己回去了。 “二蛋,来,咱俩说说话。” “嗳!” 小孩子都很敏感,受了几天冷落的二蛋,见熟悉的兄长变回来了,赶忙学着对方的样子,登登登,跑去拎了个马扎,坐到了墙根儿底下。 “说啥?” “咳,二蛋呐,” 刚下好决心的苟超,被他那纯洁的大眼睛一盯,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够了啊,你能不能不这么熊!做事就不能干脆点,还是不是男人啦!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在二蛋渐渐转成疑惑的眼神里,苟超总算问到, “二蛋,阿兄给你找个嫂子好不好?” “嫂子?” “对!” 二蛋挠挠头,疑惑的问到, “像齐三娘那样的,四阿兄家的嫂子?” “对,二蛋真聪明!” 不知想到就什么,这会二蛋倒是没有因为被夸而高兴,反而学着成年人那样,蹙起眉头。 “可她好凶啊~” 怎地拐到这来了? 好半天才想明白,二蛋是怕自己找个像齐三娘一样的女人过日子,苟超赶紧解释。 “不,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像张四郎家那样,家中添个女人一道过日子,但,可不是找个像齐三娘那样的回来。” “那像哪样啊?” “像,像……” “像童大婶?”二蛋托个小下巴,天真的问到。 “欸?不是,不是!” 苟超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像韩阿婆?” “……不是” 这孩子怎么回事,难道要把认识的女性都说一遍?那下一个是不是要问…… “像周娘子?” 苟超:“……” 周娘子是先前来石河子干活的短工,长得极有特色。不但又黑又壮,关键是作为女儿身,她竟然长着胡须! “像王阿婆?” “像刘婶子?” …… 见苟超不回话,仿佛吞了苍蝇一般,二蛋更来劲了,一口气把村里的老女人、丑女人念叨个遍。 “臭小子,打趣你阿兄呢!” 眼看二蛋嘴角越翘越高,声音都抑制不住笑意,再反应不过来,那年龄可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哈哈哈哈,还给俺找个嫂子?阿兄就直说想成亲呗!俺过家家都成过好几回了,明白得很哩!” 明白,明白你个大头鬼!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调侃起你阿兄来了!看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猛地伸手将二蛋捞进怀里,苟超留开始了大刑伺候。 “盒盒盒盒哈哈哈哈嘎嘎嘎嘎” “阿哈,阿兄,阿啊,俺不敢啦~” 见二蛋笑得直流眼泪,苟超这才罢手,将他提起来安回到马扎上,严肃地说道, “再不敢啦?” “嗯,不敢啦!” 二蛋回得铿锵有力,随即脑瓜一歪,无邪地问道, “像林二娘那样哒?” 赵、二、蛋!你他奶奶就是个熊孩子!等抓到你,看我不来个手煸臀肉! 话音刚落,二蛋早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还回头朝自家兄长做鬼脸,惹得苟超满院子乱追。 哼!哪回见着梭子他阿姊不是说起个没完,就把俺扔一边,真当俺人小不知道呐! 第127章 章 “什么?大郎想要成亲!” 听完来意的童大壮夫妻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是说年纪小不考虑婚事么,还说什么要等二蛋长大,这怎地话头说变就变,半点风声都没露啊。 说实话,苟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得。是可怜林二娘?是受了满村大肚婆的刺激?是为了更加投入的生活?是享受到了家有贤妇的便利? 似乎每条理由都占一些,又好像根本与此种种无关。反正是一颗心没着没落,就想这不如干脆了结。 “是啊,忽然间就相通了,想找个女主人照看家里,一个家庭总是有男有女才算完整么。” 童大壮木然盯着苟超好一会儿,见他虽面带微笑,但神情认真,晓得他已是拿定了主意,便出言恭喜。 “哈哈,想通了好,大郎都十七了,是该结亲了。” 听到丈夫说话,童家娘子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即也恭喜到, “是啊,大郎早该议亲了,汝兄弟二人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也没个照应,是该讨门好亲事,最好是人丁兴旺,亲戚故旧众多的人家,也能添份助力。” 只是,说话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去年做媒被拒的事情,童家娘子面上就带了几分不自然。 童大壮倒是真心为苟超欢喜,听自家婆姨这么一提,当即赞道, “可不,还是妇道人家心细,大郎一人支撑不容易啊,合该选门好亲!” 说完就转头对自家婆姨叮嘱到, “屋里的,可得帮大郎好好寻寻,就挑那等家有助力,又温顺能干的,才能配得上咱大郎的好人才。” 两人明显会错意,还以为苟超是来寻童家娘子帮忙务色老婆人选,兀自在那对话。 “放心吧,咱家虽然来得也晚,俺不还能去扎根的人家探问么,准保多给大郎打听些好的,让大郎好好挑挑。” 虽然上次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可这回不又求到了自己么。想到此处,童家娘子脸色也好看了,笑着问道, “大郎想找个甚模样的,高矮胖瘦,团脸尖脸?虽说过日子不看长相,可天长日久的相处,怎么也得寻个顺眼的,咱大郎这般有本事,定得找个方方面面都出挑的。” 苟超来找童家娘子,是想请她做自己的媒人。在这个朝代,想要成亲,就得有媒人说和,不论官媒还是私媒,要是没有,那婚书都不具法律效力。 可才说两句话,这谈话方向明显跑偏,几次三番的想要打断,都没有找到好机会,就到了现在这种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境地。 “大郎不必害羞,找婆姨可是关乎终身的大事,万不可草率的。” 见二人俱都满含鼓励的看向自己,苟超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那个,我,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就是想请婶子……帮我保个媒。” 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去年请托说媒的人脸,童家娘子还在回忆各家的优劣,哪里想到人家早都选好了人,满身的热情仿佛被浇了冷水,退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童大壮也很吃惊,心说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他怎的自家就挑好了婆姨?虽说他已无长辈在世,可村里这么多的妇人,也用不着他自己寻摸啊。再者,往日里也没听说他与哪家女儿走得近呐,莫非是外村的?是了!大郎走村串乡见过的人多了,又是惯常主意正的,定然是遇到了合心意的姑娘。 “呵呵,大郎的眼光自然不错,到底是哪家的女儿?” 童大壮的问话,打破了三人间的安静,苟超赶紧顺梯子接到, “是林二娘,梭子的阿姊。” “梭子的阿姊?” 还以为看上了什么样的人家,童家娘子不由在心底嘲讽一句,极力控制了自己的神态语气,还是有些僵硬地说道, “大郎可晓得良贱不婚。” 良贱不婚?虽然没有问出口,可一脸懵懂的表情还是表露出主人的意思。 童大壮也没想到竟是看上了这样的人家,白了一眼自己的老婆,叹息地解释道, “大郎啊,咱都是良家子弟,是不能与奴籍贱籍结亲的,哪怕大郎心善,不嫌弃,官府也是不让的。” 原来还有如此一说,这古代社会的阶级可真够明显的。良贱不婚,奴隶岂不是只能与奴隶成亲,那他们生下的孩子怎么办,也是奴隶?难不成子子孙孙全是奴隶? 好奇之下,苟超不由问出声来。 “那可不,除非遇到心善的主家,交给官府一大笔银子,才能为他等脱籍。” 听了童大壮的科普,苟超庆幸当初存了还梭子自由的心思,又懒得与官府打交道,在其签卖身契时,并没有到县衙办理后续手续,不然还得倒贴钱。 总不能娶了人家的姐姐,还要弟弟当仆人。 “那个,那个,林家不是贱籍……” xxxxxx 张屠户与田大山回来了! 消失了这么久,怎么问都不知去向的俩人回来啦! 听到信儿的冻青小分队成员,呼啦啦全跑到村口去迎接,引得不明所以的群众跟着围了过去。 “多少?” 看到骡子身上挂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一位急性子的小分队成员,两眼直冒金光,嘶哑地问道。 田大山回头看了一眼张屠户,见他点头,扫了一圈期待的眼神,铿锵地答道, “十九!” “十九?” “十九!” 得到肯定答复的小分队全都乐疯了,互相间又捶又抱,又哭又笑。 “啊啊啊啊,十九啊,听到没,十九啊!” “没听错,是十九,八天,十九!” 发泄了一通激动之情,几人纷纷围着两人两骡,随着他们一道向里正家走去,都想看看成堆的铜钱到底是何番景象。这可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不满,联想起他们先前神神秘秘的行为,全在一旁起哄, “哎哎哎,打甚哑谜呐,甚么十九,十九的,那袋子里装的到底是啥?” 为了安全起见,张屠户与田大山回来时,将铜钱分作两个袋子,还在袋子里装了好多茅草遮掩,所以但看外观,还真推不出来里面的货色。 不过,看到那帮子人兴奋地不成样子,一个个眉开眼笑,双目生光,就有那心思敏感的不由大喊, “看给大伙高兴地,别是赚了大钱吧!” 其他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两眼恨不得将骡子背上的麻袋给烧出个窟窿,全挤在路上扯嗓子问询, “真是赚大钱啦?” “十九贯钱?” “挣了十九贯钱?!” 问到后来,村人的语气越来越肯定,不等他们回答,心下已然确信,袋子里装的就是铜钱。正在群情激越之时,田里正闻询赶到,看到眼前的情况,大吼一声,“都闭嘴”使得混乱的场面终于安静下来。 到底是里正,围着的乡亲又都是坐地户,积威之下,众人很快让出了一条通路。 面无表情的走到跟前,看看满身风尘的儿子,又朝张屠户点点头,田里正拍拍骡背上的袋子,向着众人喊道, “告知各家的男丁,一炷香后到某家议事!” 最忙的麦收已经结束,村里也就赵家还有三个短工,是时候把冻青的事情说与众人知晓。况且,六月中旬后,农事不紧张,还可以组织人手再到西山、北山里寻觅,没准还能赚上一笔,多少是个补贴。如是作想的田里正将二人迎回家中,仔细询问了交易过程,便开始准备开会的说辞。 其实,也没太多好准备的,不过是把事情讲清楚,再给大家分铜钱。如何分铜钱,先前就已经与各保长、耆老做好方案,现在需要准备的,主要是将那十九贯钱分算明白。好在没一会儿,苟超就到了田家,有他的帮助,账目很快计算的清楚。 “……赵大郎仁义,将赚钱的法子教与村里;张四郎仗义,踅摸了军府的路子,给村里找好了买家;他二人只共分半成。出力寻找与送货的十人,共分一成。当然,日后出力寻找的,各户轮着来。余下的咱全村按人头平分,其中,老少与妇人按半个男丁计算,都听明白了没有!” 田里正刚刚说冻青之事时,底下的汉子就开始悄悄议论起来,待说道要给他们分钱时,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等这会儿说完分配方案,一下子仿佛冷水进热油,院子里立时炸开了锅。有不敢置信的,有情绪激动地,有手舞足蹈的,有上千感谢的,总之是五花八门,姿态各异。 “好了,既是都明白了,某可要把丑话说在前面。那冻青按赵大郎教得法子,剪完之后还能生长,有张四郎在,这就是门长期的买卖。赵大郎与张四郎放着大钱不赚,竟要白白分给村里,就是为咱全村谋福,谋出路!那这冻青日后就算是全村的公产,无论在谁家地头找到,都得做好标记,不得私自采收。若是私自……” 一场大会,开了一个多时辰。与会人员压根没猜到还有这天山掉馅饼的好事,一个个手里捧着分得的铜钱,跟做梦似的飘回家中,都还久久回不了神儿。知道各家各户,响起老婆孩子的惊叫声,才终于确定,上天真得是砸下了巨大的馅饼。 童家娘子反反复复数了六遍,仍不敢相信。 “270文?咱白白得270文?” “是,俺寻过山,一人190文,你三人算一个半的男丁,共79文五钱,算80文。这些个半文的都从大郎那里扣。” “……乖乖,大郎可真够,真够……” 童家娘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半晌吞口唾沫,说道, “俺明儿个,定将这个大媒保成咯!” 第128章 章 永宁县县衙司粮内堂 刘主簿带着3名计吏对坐在一张长桌两侧,四人不时地扫一眼账册,手里的算盘被拨打的噼啪作响。郑县令安静地走了进来,没有出声打扰,径直坐到靠门口的方桌旁,拿起上面核算过的账册,认真地看起来。 房间里除了翻阅纸张与算珠碰撞之声,再无异响,这一状态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被刘主簿的惊讶声打破, “哟,明府来了!” 郑县令摆摆手,让想要见礼的吏员继续手中的活计,递给刘主簿一个眼神,两人便出了房间叙话。 “怎么样,可有疏漏?” 刘主簿方才在做的事情,是将先前收上来的各村纳粮账款进行核对,确认无误后要做好标记,然后再与之后收上来的粮帐进行合计,这样一旦复查出现疏漏,就能很快找到错误的地方,不必再从头算起,可以节省不少精力。 晃晃发僵的脖子,两手掐腰,做了几下扩胸动作,感觉浑身的僵硬舒展了不少,才看向发问的郑县令, “没有疏漏,里面几个都是好手,算盘上手非常之快,算起来也比算筹精准得多。” 一提到算盘,刘主簿不禁双目生光。与账册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深知其中的难处与不易。就比如说现如今的收粮,若按往年,县里都得完全收完之后,才能进行统一核算,不然,人手根本不够用。非但如此,全衙门总共六名计吏,还得分作两个房间,否则,满屋子的算筹根本摆不开。六个人忙活起来,两旬算清都是快得,再加上书案低矮,等到清算完成,一个个都跟剥掉层皮似的,难受异常。 “冬麦租子还没上缴完毕的村镇已不足一成,待王、李二人做好记录回来,收上来的账册差不多都能核算清楚,这还真是古往未有之事。算盘一物,堪称计算之利器、神物呐!” 郑县令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接腔,他一正统进士出身,于算学一道虽不精通,却也略知一二,当然晓得算盘的妙处,只是刘主簿自打学会之后,每每都要夸赞一番,他听得都快两耳生茧了。 “也不知赵大郎遇到的华真人是何方神圣,于算学一道钻研之深恐非寻常算学名士可比,竟半点名声不显,还将高深秘技,传与一乡野稚子,真是怪哉,怪哉。” “乡野间藏龙卧虎之人甚多,或许是出自哪家隐士家族意味可知。蒙学助学的批文昨日已到,刘主簿若是喜欢,日后那赵大郎来县久住,前去探讨就是。” 闲聊几句,两人很快就到了县令办公的书房。这书房亦做了很大改动,原来的坐榻,书案已靠边摆在了角落里,取而代之的是两套木质桌椅。暗红色的木质桌子,与石河子出品外观相差无几,但用料考究,桌腿还做了镂空雕花,看起来不知高档了几倍。两把椅子造型更加奇特,不似城里流行的简单靠背,而是做了弧形处理,向前延伸不少,若是苟超看到,定会惊呼一句,“这他奶奶也太像太师椅啦”。 待县令坐下,刘主簿也跟着向后一靠,舒服地叹了句,“谷家可真是好手艺”,才开始仔细汇报起来。 “今岁全县大熟,冬麦亩产倍之,加之曲辕犁广用,仅冬麦一项,已比去岁全年粮产多了半成,城里各粮肆粮价已落到与寻常年份一般。待到了秋收之后,粮产还不知要再翻几倍,真是百年不遇的风调雨顺啊!” xxxxxx 昨儿傍晚,石河子的上空,火烧云红遍了整个西天,今儿清早起来,果然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田里正的家门口停着三辆牛车,牛车上堆满了一筐筐麦子,正是要送到县城的赋税。 去县城里交税,是郑县令来此的首创。过去都是衙门里的差役带着常年合作的帮随,下到各村去征收。在过去,每到收税之时,为了能征缴顺利,县令都会给下乡的差役下死命令,完成的好,不一定有赏,完成的不好,必定挨罚。收税还有时限,领班的班头就得把差役分配到各村,可衙门人手都有定制,很多人平时闲得要死,但到了收税等需要众多人手之时,往往又捉襟见肘。为了关键时候不挨罚,慢慢地不知从何时何地开始,衙门里的班房差役就跟街头的浮浪子勾搭起来,每到用人之时,都能快速找到帮手。 这些帮随,都是编外人员,虽不指着天天吃公家饭,但出力之后肯定得要赏钱。官吏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在那些正统读书人出身的官员眼里,衙差小吏,跟低贱的奴仆没有太大差别,吩咐的事情只看结果,哪会考虑他们的难处,更别说拿府库的银钱,替他们贴补办事开销。 纯靠自身就能办明白事的能吏有限,衙差大多都是没读过几天书,见识平平的普通人。自己人干不过来,请人帮忙又不能倒贴工钱,何况上门收税本就有大量可操作之处,渐渐地收租取税就成了官差们争抢的肥差,成了剥皮发财的好机会。 郑县令来此地之后,首先整治的就是街头不良之风。原本他这样的外来人,是不好上来就动与衙门千丝万缕牵扯着的地头蛇的。好运的是,天灾之后,各县外为了安置流民,都有小股军队驻扎;县里管治安的,管内务的县尉、县丞又都是同来的新人,便趁机改动了很多旧例。 永宁县个村镇并不是以县城为中心呈圆形均匀分布,而是就着地势呈分布成大致的梯形。县城非但不在中心,还是在几乎最东边的位置。为了防止劳民伤财,郑县令便让靠近城里的村镇到县城缴税,最西边则交到那边最大的镇子,再由镇子里的官吏送往县治。石河子好巧不巧的,刚好位于当间儿的位置,哪怕离那个大镇更近,可通往之路多是上坡,便有何事都前往县城解决。 “大郎,俺随着村里交租的牛车一道就行,定能够打听清楚,把事儿办好,可不用大郎亲自送。” 童家娘子现在是怎么看苟超都顺眼,整个人都乐呵呵的。 苟超指指车上的麦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家里的开支不够使了,这不新麦下来了么,正好换点铜钱。”见对方一副我懂,不用多说的神情,末了他又补一句,“那什么,短工的帐还没钱结呢。。。” 这话说得有点夸张,他家后园子里可还埋着一罐铜钱呢,都是年后在城里盘炕所得。不过,那一罐子铜钱苟超打算留作万不得已地应急之用,而成亲花用与工钱就打算卖粮贴补。正好春耕时种了些水稻,现在都已灌浆,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割,家里的麦子就是卖掉九成都不担心没饭吃。 童家娘子扫了一眼金黄的麦子,心下很是艳羡。虽说本朝的粮租比老人么说起的前朝低得多,可到嘴的鸭子还得送出去半边,任谁都会肉疼。唉,那林二娘真是命好,赵大郎可是连租税徭役都免了得能耐人,还没有姑舅压着,是多少人家眼里的香饽饽,嫁给这样的人家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虎妞没能早生两年,不然,就是豁出去老脸,也不能便宜了外人。 心中虽是想了许多,但昨天发的铜钱威力巨大,童家娘子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还难得考虑了他的脸皮,没有打趣,爽快应道, “那成,俺就坐大郎的车去,省得跟那些爷们挤地方!” “哟呵,嫂子穿这整齐是干嘛去?童大兄可还在地里呆着呐!” 牛车赶到村口时,跟上了进城的车队。车队后面围着不少相送的村人,看到她的打扮俱都暗暗称奇。 童家娘子自打进村就为了糊口,整日的跟个男人似的在地里忙活。平常穿的最多的就是及膝粗布裙,今日竟然梳洗地干干净净,还特意穿了盖到脚踝的束裙。 “哈哈,怎地,看嫂子穿得好看,移不开眼啦?那可不成,小心尔那对儿招子,可别回家让大妹子抠挖出来,当泡踩啦!” 剽悍的打趣一出,打断了想要询问去处的话题。童家娘子与周围几个多嘴乡亲,你来我往神侃大了两句,便跟着队伍出了村子。 不过,虽然甩开了村里的一批,同行的汉子亦对她的出行感到好奇。要知道,童家人搬到石河子以后,就只有童大壮一人出过村子。 七人人中,仅童娘子一位女子,又是已婚多年的中年妇人,不需太过避讳。自然而然她就成了话题中心,都问起她此行的目的。 “还能干嘛,不就是买点针头线脑,坛儿罐儿碗碟的日常琐碎。” 虽然觉得林家人只要脑袋不抽,断然不会拒绝赵大郎的提亲,可亲事乃人生大事,在确定之前,最好还是不要泄露出去。 抱着如此想法,童娘子与几人周旋了一路,也没被套出话去,看得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苟超感激万分。 第129章 章 成亲这件事来得比较突兀,打乱了苟超逐步发展家业的计划。但这件事又不能久拖,那日林二娘说得明白,她的年纪已到,官媒早已三番两次地催亲,必须要尽快解决。 仔细斟酌了一番苟超决定不大操大办,就跟村里的普通人家那般,简单地请回流水宴也就得了,还能节省不少银钱。且这流水宴,他也不打算办得跟张小四那会儿似的,忒烧钱。没有那么些能打猎的兄弟帮忙,再做许多肉菜,纯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就算是一切从简,还是得花不少钱,再者,还得出一份过得去的聘礼,手里的钱就越发的紧巴。 苟超算了一笔账,年初时,每斗粟米是五十文,面粉比小米贵些,大概得在六十文左右。不过,他要卖的是没脱壳的麦子,价钱就得便宜些,加上他不能摆粮摊,日日在那零售,得按批发价卖给粮店,估计每斗也就在三十到四十文之间。 若按最糟糕的可能来计算,每斗仅值三十文,他这一车拉了差不多有六斛麦子,就能得钱一千八百文,也就是差不多两贯钱,勉强能拿来当聘礼。过些日子再卖上两回,这样给短工的工钱以及办婚宴的银钱将将巴巴也就够了。 可是,十几斛麦子进去,今年的冬麦基本上剩不下多少,要是平日里再吃点,那到了秋天可就连麦种都不够。唉,得亏答应了清远兄,到县里教书不仅能得点口粮贴补家用,明年还不用交租子,不然这一年到头啊,纯属白忙活! 牛车赶了一路,苟超便盘算了一路,真真切切体会了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悲哀,琢磨着得重新找找来钱道,否则,日子过得也就是混个温饱,但凡家里人生点小病,或是连着两回遇不到好年景,没准就得一朝回到解放前,跌落到逃难时那般光景。 “大郎可要跟过去瞧瞧缴租子的场面?” 排在最前面的田里正,回头大声呼喊了一句,打断了苟超的杞人忧天,一行人已经来到城郭外面。 永宁县内城建筑物很多,街道也不十分广阔,若是农人都把粮食拉到里面,便会显得十分局促,秩序也混乱的很。为了不影响城内居民的日常生活,收税点被安排在内城外地郭城里。又因为,种田的农户绝大多数都分布在县城的西边,收税的具体位置便放在了距离外城门不远的西城区。 苟超他们进入城门,只需向北侧望望,就能看到排着队的各村送粮队伍,以及在旁边维护巡视的官府捕快。 “前面粮车挺多的,还不知道得排到什么时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还得联系粮店呢。” 作为一名农家子弟,上的又是乡里的中学,苟超哪怕是个历史学渣,也对同是农民出身的历史老师反复渲染讲解的”淋尖踢斛“印象深刻,自然好奇本朝的收税场景。但想想本次出行的首要目的,还是拒绝了里正的提议,在城门口与同来的村人分别。 两人脱离队伍,径直向内城进发。没走多远,苟超忽然说道, “婶子,我家的情况你也了解,就一农家孩子不比城里的后生。逃难时长辈一下子都撒手去了,我兄弟二人根本不就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童家娘子被他没头没尾的叙述弄得一愣,不解地回到, “不晓得就不晓得,甭说大郎,就是俺自生的虎妞、石头,俺也不晓得他俩的生辰哩。咱农家人过日子,都是论者天过,哪有几个使得历法的,还不是看人家城里人甚时候过节,咱跟着就是,怎地说起这个?” 听她这么说,苟超松了口气,解释到, “那啥,我是看张四郎成亲时,又是纳采、又是问名、还得合八字送大雁什么的,繁琐的很,就有点发憷。” 若按标准的六礼下来,新郎家得送五回大雁,想起家中的经济情况,甭说大雁,就是送五只大鹅,都有点困难。这些可都不算在聘礼当中,况且,就是不在乎这点钱财咬牙出了,但想想得来来回回的折腾,苟超不由抓抓被揪紧的头皮,为难地说道, “我家的条件婶子也知道,要是次次都备了礼来,六趟下来,摆婚宴的钱可能都不够了。” 童家娘子心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赵家大郎就考虑了这许多,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她逃难前生活的地方就是个小村庄,现在落户的还是,活了快三十年,都没见过哪家成亲是按了传闻中的六礼,张四郎那次就算是开眼界了。 “大郎放心,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庄户人家哪有许多讲究,林家人要是明事理,答应后就得听咱的,也就是送点定礼就迎亲的事儿,若要扣着那些个没用的理儿,咱还求着她嫁不成,多少人家看上咱大郎呢!” 苟超不知道自己算“鸡”算“狗”,只是就身高而言,还比人家林二娘低半个头,加上普普通通地长相,在外人看来估计比“牛粪”好不到哪去。可在石河子,不是他自吹,同代人中也就张小四比他人气高点,还在春天结了婚,他现在算是全村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被童家娘子一夸,苟超感觉自信多了,整个人轻松不少,边赶车,边为她介绍起县里的布局。 “婶子,那边就是城西的商街,酒店、食肆,布庄、杂货,都在那边,我要去的粮店也在那边。一会儿我在街口等着,婶子帮我谈好了,咱就一块儿去逛逛,顺道买些家用。” 古代城市规划与现代不同,尤其是在初唐这种喜好规矩、规划的朝代,商街店铺往往不是自发地形成在城市中心地段,而是被当权者布局在固定区域。在居民区与政府办公地段,除了流水的货郎担,是不允许商贾胡乱开铺的。而在商街,虽然街道两侧的店铺价格昂贵,但附近的住宅由于人来人往,环境嘈杂等原因,低价反倒低廉。 林二娘家住的那个巷子就离城西的商街不远,步行连一炷香都用不上。 苟超把车停在巷口的大树底下,帮忙驱赶嗡嗡嗡围着大黄乱转的牛虻与苍蝇,等得百无聊赖。 “卖黄杏哩,酸甜可口的黄杏!” “甜梨,甜梨,又香又脆的甜梨,小郎君要不要来两个尝尝?” 清晨出发的很早,但牛车上负重太多,转到县道上又不时遇到到城里交租的农户,走得就有点慢,到了现在已是快到晌午。街上不时有挎着篮子来往的小贩经过,卖点解渴祛暑的果子小吃,生意倒还不错,总有行人停下来买点。苟超对比了下,发现城里人倒是比去年舍得花钱。 “甜水浆子,好喝清凉的甜水浆子,清凉可口还解暑哩,一文钱两大碗哩!” 苟超被晒得口干舌燥,听到吆喝声,不由得吞了口唾沫,看着将要远去的身影,赶忙喊道, “小哥儿,给我来两碗!” “哎,好嘞!” 挑着担子的少年,正要到街市上去碰运气,哪想到才出门就开了张,手脚麻利的舀出两碗,就往回走来,嘴里还不停地夸耀, “俺这甜水里可放了好些饧糖,好喝的很哩!小郎君若是……” 原本还嘟嘟囔囔的卖水少年,走到跟前,看到等着的客人,立时一怔,说话声戛然而止。 苟超亦觉得来人眼熟,仔细打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欢子!” “赵郎君!”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声,不由相视而笑。原来这位卖水的少年,就是苟超发展的麦芽糖下线。说来也巧,往来于县城这么多次,遇到买饧糖的孩子也不止一个,可自从收完最后一笔方子钱,两人还真再没见过。 “哦,街里卖糖的人多,还都芽着价,俺后来就不在这一片儿,转到城东那边去了。城东那有蒙学,都是富人家的孩子在那上学,舍得花钱,放学时卖上一阵,比这边好上一天,得钱还多。” 看看人家这生意头脑,早多少年就知道学校旁边生意好做了,怪不得半年不见,窜高这么老多,想来日子过得定是不错。 对身高耿耿于怀的苟超在心中艳羡了一下,又问道, “那怎么改卖甜水了?” “可不,卖糖饴的越来越多,价也越压越低,一文钱能给出这般大一团!” 少年向他比划了一下,唏嘘到,“这般大一团啊,哪还赚钱。虽说本钱低了很多,可若一天卖不上一罐根本就划不来。现下蒙学放假,俺也寻不到好地方,又见天热的厉害,就想着卖卖甜水浆子许是能有点赚头。” 苟超回忆了下糯米的价钱,心底盘算了一番,若真如他所说,一文钱给那么大一团,何止是不赚钱根本就是赔钱。吸溜一口清凉的甜水,不由再次感叹少年人的头脑,不过是往井水里掺点麦芽糖,两碗就卖能卖上一文钱,可不比卖糖赚多啦! "赵郎君怎地呆在这里,还拉了这许多麦子?" 谈完了自己的近况,少年人看看牛车上的麦子,对苟超的目的产生了好奇。在他心中,一个能做出市面上从没见过的饧糖,还满不在乎的将方子卖出去的能人,定是有别的生财之道,这满车的麦子说不得就有甚特殊之用。 “我在这等个人,这是刚收下来的冬麦,过会儿一块儿去趟粮店,换点铜钱花花。” “卖麦子换钱?” 少年人似是有些不信,满脸疑惑的看向苟超。 “可,店里的麦子零卖才十五文一斗,这一车也换不上多少钱啊,还不若多做几罐饧糖呢。” 莫非这麦子不是赵郎君的,是那个所等之人? 第130章 欢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苟超呆若木鸡。上次进城时,看到道路两旁丰收的景象,看到农人们欣喜的脸庞,心中就隐隐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只是当初没来得及抓住那股乍闪的灵光,事后亦没多做深思,原来竟是应在此处! 摸出一文铜钱递给欢子,可人家说什么也没要,留下句“没事到家中坐坐”的客套话,就转身向街市走去。 苟超木愣愣的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焦急地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还不出来?” 来来回回绕着牛车转圈,有心先去打探一番,又怕童家娘子突然出来,找不到他的人影。想着要不进去打声招呼,可也深知于礼不合。苟超的五官挤作一团,极力控制焦躁的心绪,然而都是徒劳,越是想让自己平静,越是心潮起伏难以自制。 仲夏的晌午,刺目的阳光,晒得人头昏眼花;树冠里的夏蝉,更是叫的人心慌意乱。正在苟超忍无可忍,打算在街上拉个孩子去林家传话时,巷子深处终于响起了熟悉的爽朗女声。 “林家大兄、嫂子还请留步,村里有同伴等在巷口,是个腼腆的小子,俺自过去就行。” 林家娘子似是明白了什么,见自家男人还要相送,忙扯扯他的袖子,从善如流地说道, “既是如此,奴便不远送了。今日之事幸得童家娘子从中牵线,奴夫妇二人在此拜谢。” “哎呦,这可使不得,俺也没做甚么,不须如此,不须如此。” 笑呵呵地上前扶起将要施礼的二人,互相道个别,童家娘子兴冲冲地朝巷口走去。结果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赵大郎神色焦急地等在前面,不由加快了脚步,打趣道, “大郎就这般心急,一时三刻也等不了?” 见人总算走了出来,苟超赶紧跑去解开大黄的绳子,将牛车赶到街上,一副恨不得马上出发的样子。 “多谢婶子替我忙活,不知事情谈成了没有?” 童家娘子看他虽然向自己问话,却丝毫听不出想要答案的迫切,反而是不时地望向远处,两脚被烫了似的不停倒换,像是被什么催着一般。 “婶子出马还有甚不成的,林家人欢喜的不得了呢!就是没想到林二娘倒是长了副好样貌,身段也好,瞧着是个能生养的。” 感受到焦灼的气氛,童家娘子三两步坐到车上,心下疑惑赵大郎的转变。明明来时还高高兴兴,满怀期待的,怎么一会儿不见,看着对婚事就不那么上心了。 听她夸赞林二娘,苟超应该是觉得开心的,可是突然得知那么个消息,哪里还提得起精神。再者当初是被告白的,婚事成不成心中自是有底儿,林家应下,本就在意料之内,倒没表现出得知喜事应有的兴奋之情。 勉强露出副笑脸,再次道声谢,苟超又在大黄屁股上来了一下,牛车顿时快上几分。 童家娘子见他说得心不在焉,只是一味赶路,再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出言问道, “大郎到底是怎的啦,出了甚事这般慌张?咱这这急忙忙地是要到何处?” 怎地啦?还能怎地了!辛辛苦苦一整年,好不容易得了这许多粮食,本还想着留一半,卖一半,就能支持到秋收。这下可好,若是粮价真降得如此低,当初何苦放着赚钱的瓦匠活不干,回去侍弄土地,还不如多赚点钱,干脆买粮算了! 自己怎么就没算到,刚穿来那会儿,一斗小米能值上半匹绢布,听说往前半年更是能值上一匹!一匹绢布,价值可是四五百文啊,可没过俩月,去年冬麦下来后,斗米就值个七八十文,等到了秋收后永宁县的米价就回落到一斗五十文。 年后在县丞家做活时,无意间听到县里的大户人家纷纷把藏着的陈粮往外卖,更是使得米价降到三四十文一斗,才短短一年啊,自己怎没就没往心里去! 就一年,米价就从每斗二三百文降到了每斗三四十文,你竟然还幻想新麦下来能与年后一个价?苟超啊苟超,你那脑袋是摆设么?在现代社会混了二十来年,你不知道粮食丰收了就得掉价?你忘了那次全国绿豆热,结果跟风跟的,家里差点揭不开锅?哎呦喂,放着赚钱的盘炕不去干,还自作聪明的回来多种粮食,以、备、灾、年!你以为你是谁?明明到处都在议论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非得你在那胡乱担忧,死命回村种地。这下好了,粮价掉了不说,家里还等着用钱,我看你能怎么办! 苟超万分后悔春天里的决定,心底下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哭丧着脸,与童家娘子说了个大概,牛车就赶到了高记粮行。 高记粮行是城西最大的粮行,各种粮食种类齐全,价格也比较公道。苟超与这个粮行打过多次交道,像是平时熬麦芽糖所需要的糯米,以及今年种得水稻种子,都是在这家买的。 “高掌柜近日可好?” 粮行铺子不十分大,里面用木桶与布袋盛放着各色五谷杂粮。正对着房门那边原来放着一张桌案是掌柜的记账之用,现在也改成了高脚长桌。长桌后面是通往里院的屋门,此时天热,门洞大开,只挂着半截皱皱巴巴的麻布帘子。 坐在长桌旁翻阅账册的中年男子,闻声抬起头来。因为逆光,眯眼打量了一番,才看清来人,但身子早从桌后转了出来,笑着招呼道, “哟,小赵郎君可有阵子没来了,这回是要买点什么?某这店里刚好从南面运来了各色稻米,软的,糯的,香的,滑的,应有尽有,价钱还便宜得很。” 高掌柜对苟超印象十分深刻。连着几年大灾,哪怕永宁县不比北边那般严重,百姓生活亦深受影响。平头百姓勉力熬过灾年,手头都不富裕,到了店里买的多是些豆子、粟米、黍米之类,哪有人买得起稻米。能买的起得,除了官吏就是如家主一般的缙绅大户,基本上家中也都有存粮,所以店里剩下的那点陈年糯米迟迟卖不出去。 高掌柜还记得赵小郎君初来时的场景,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长得面黄肌瘦,就跟往常来店里买粗糠度日的贫贱人家一样。当他说出要买糯米时,甭说接待的活计一愣,就连自己都以为听错,可没想到,这一买就是大半年,隔三差五就来称上一回。还以为是哪户人家的跑腿,打听后方晓得是什么石河子的庄户人家,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苟超听到“便宜”二字,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就有点慌神儿。 跟在后面的童娘子因为冬麦收得少,根本没想过卖了换钱,倒是淡定不少,便直言问到, “掌柜的,麦子怎地卖?” 麦子?庄户人还缺麦子么? 不是没有人来粮行卖粮,可苟超来此从来都是买稻米,高掌柜便有些先入为主,没往这面想。 “这位娘子,某店里的麦子俱是新下的冬麦,仅需十五文就能买上满满一斗。” 两人看着就是一块的,虽说有点不明所以,依着商人的本能,还是热情地做了介绍。 十五文,果真是十五文么。 即便已经做了准备,但心里依然存着幻想,此刻幻想破灭,竖着耳朵等待答案的苟超,就如泄气的皮球,顿时萎靡起来。 “赵小郎君看着脸色可不太好,别是被毒太阳晒中了暑,正好后院熬了绿豆水,某这就让人给二位盛两碗。” “不必了!” 深受打击的苟超谢绝了高掌柜的好意,想想外面满车的麦子,苦着脸问到, “不知高掌柜这怎么收麦子?” “哦?赵小郎君打算卖麦子?” 见对方点了点头,高掌柜总算弄明白了来意,虽然有些出乎意料,笑意却比方才更胜。 “本店收麦得先看成色,再看数量。若是成色好,卖得又多,一斗可给到11文,若是卖得少,一斗就得少上一文。成色如果一般,卖得多亦可给到10文,卖的少就是9文,至于成色不佳的店里则不收。” “大郎不打算卖了?” 从店里走出来的苟超显得失魂落魄,童家娘子看他垂头丧气的十分可怜,不由得叹口气,轻声问到。 卖?十一文一斗,一斛就是一百一十文,这满车的麦子就值个六百来文,也就一匹多点绢布。 呵呵,一匹绢布,一年半前也就是斗米的价格,现在呢却能换上自家满车六斛的麦子,转眼就是六十倍啊。 城里的居民倒是好过了,怪不得一个个喜笑开颜,可忙碌了大半年的农民,能换点什么? 但若不卖?现在都降到十一文了,几月过后就是秋收,照现在的天时来看,那场收获必将是更大的丰收,到时粮价又会跌到多少? 苟超两手伸进竹筐,捧起一堆儿金灿灿的麦粒,深深嗅了嗅麦香,心脏仿佛滴血般疼痛。 第131章 章 贞观四年夏无论大唐南北,皆迎来了难得的丰收。这场丰收大大压低了粮价,使得绝大多数百姓都能有口饭吃,也使得流落各处的灾民陆续迁往家乡。 随着苟超的回归,石河子众人亦晓得了粮食降价一事,可出乎他的意料,满村的农人不过唏嘘两声,却不似他那样深受打击。 难道古人的心理素质都这般高?在现代都得引得整村整村的乡亲满面愁容,哀嚎许久,怎的本地人心胸就这般宽广,全不当回事? 百思不得其解的苟超却是忽略了古代农村与现代农村最大的不同。虽说小农经济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但现代社会无论是那种政治体系,市场经济都极为发达。在现代的中国,即便生活在最为原始的村落,方方面面也是离不开钱的。而在这些传统的农村,经济来源基本上能依仗的就是那点收成。粮价的高低直接关乎全家人的生存现状,所以国家才制定了最低的收购标准,若是市场价格过低,就由政府出钱收购。 钱之一字充斥在社会的方方面面,那句“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听起来俗气,却是话糙理不糙,完美的诠释了金钱的巨大作用,以及被高抬的社会地位。 可在中国古代,在封建社会,金钱当然也十分重要,却不似现代社会那样不可或缺。这时候的农民绝大多数都走不出方圆十里,只要粮食丰收,能混个温饱,没有太多追求的他们就已经谢天谢地。 于是乎,穿越之初的男主,万事习惯了靠钱解决,即便在自己看来已是简朴到吝啬般地过日子,在贫苦的本地人眼中,仍然显得大手大脚。 被村里淡定的氛围感染,苟超的心态渐渐平和,不再纠结于粮价问题,重新思考起未来的发展。 首先要解决的是家里的三名短工。原本还想将人留到秋收,可每人一天将近九文钱的工资,实在是难以为继。苟超把自己记得账本仔细核算了三次,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三人除了抵账的一部分粮食,还得给出去八百七十二文。 八百七十二文!他上次进城,卖得那些麦子才八百四十文,都给他们都不够用。这还是他脑筋转得快,没有把麦子卖给粮行,而是以十四文一斗的价格卖给了相熟的铁匠铺与小餐馆(曾经买过麦芽糖方子那家),不然连七百文都卖不上! 三人的工资,每日差不多得二十七文,而他们的工作,每日可产不出三斗粮食。况且到了秋收,二十七文估计远不止买上三斗,就是六斗粮食都有可能,那可就亏大了。 “……真是对不住了,没想到跌那么厉害,我就是种再多也划不来,够吃也就行了……呃,那什么,谢谢三位多日来的付出,我……我这儿就,就用不上三位了……” 明明当初雇人时就没说具体做到何时,上回丁家人主动求去还好,这下轮到他主动结束雇佣关系,苟超竟不知如何开口。从清晨拖到傍晚,直到三人又多做一天工,晓得不能再拖,这才在饭后期期艾艾地张了嘴。 “啊,这样啊,也好也好。” 没想到这么快结束,三人俱是一愣,呃不,赵憨根本不明所以,只在旁边东张西望无声傻笑,而陆方平还和往常一样,酷酷的面无表情,只有赵梁真正愣住。可沉默了半晌,还是他最先打破诡异的安静。 “大郎日后再不用交税是吧?” 向来没什么话说的陆方平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这下倒是轮到苟超一脸的怔然。 昨日,衙门里派人送来任命他蒙学助教职位的公文,未来的工作终于定性,他兄弟二人高兴了半晌,还在晚上炒了鸡蛋、黄鳝庆祝,家中的短工自然也晓得。但众人吃饭时,苟超只说日后会到蒙学助讲,没有透露这官职的福利待遇。昨晚被赵梁险些夸到天上去,便没有说出解雇的扫兴话,可一旁的陆方平连句恭喜都没说,不想倒是比赵梁还有见识。 “。。是” “那收某在此做个佃户吧。” 什么?做佃户! 以为自己听错了,苟超不由看了赵梁一眼,发现他也是一怔,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不可置信地问道, “做佃户?陆大叔就是不回家乡,也可像我家这样在本地落户啊,哪怕不能分百亩足田,照陆大叔的身体条件分个五六十亩也不成问题啊。” 陆方平沉吟许久,久到围着的几人以为听不到解释时,终于说出一番自打进村后加起来还多的长篇。 “某在逃难前,村中因天干物燥早走过一场大水,半个村子烧成灰烬。某家中妻儿父母全都葬身火海,还有田产房契也被烧光。浑浑噩噩地跟着灾民来到此县被安排到修城队伍,才安定下来。某对家乡已无留恋,石河子山清水秀,便想在此处安身。不过,某无手实地契等可做证明之物,就是落户也分不到几亩田地,若想吃饱,还得佃些田亩才成。” 怪不得,怪不得他嗓音嘶哑难听,平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没准是嗓子被烟尘呛伤了。一天之内,父母妻儿全都撒手人寰,这是怎样的悲哀,简直比自己还惨! 虽然陆方平说得平静,几位听众却听红了眼圈儿,想要安慰又不知如何是好。苟超难得聪明一次,没再继续按人家的伤疤,收拾收拾心情,将话题扯回雇工事情,为三人结算了工钱。 送走了赵家父子,陆方平就不再住在西屋,而是住到了倒出的泥草房里。 家中再无外人,苟超接着准备起成亲事宜。 其实,两人只要订了亲,官媒人就不会再上门硬牵线,婚事完全可以拖到明年。 但林二娘明年就年满十六,只要订亲的双方没有出现需要守孝的变故,两人就得成婚。 也就是说,婚事再拖,最多拖个大半年。 而苟超八月分就需往来县中当夫子,届时要么是家中无人照看,要么是县里的二蛋缺人看护,还没钱请人。 反反复复思量了几天,苟超最终决定夏日里就把人娶回来,大不了先不碰她,等人长大再行房。 “听说没有,赵大郎要娶亲啦!” 结伴寻山的小伙子聊起时下狂卷全村的热门话题。 “这般大事儿,谁不晓得!昨晌午刘婶子到俺家叙话说了此事,可把俺阿娘悔得,叨叨就半宿,恨自个儿没能早点请人说和,白白便宜了外人!” 话头刚提起,就有人迅速接过,众人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得了吧二拴,汝家三娘才十一,比赵大郎小了多少,两人根本扯不到起去!” “尔晓得个屁,俺娘说了,赵大郎面前放出过风声,说是不打算早早成亲,若是过了三年,俺妹子可不就有可能啦,哪晓得他说变就变。” “啊哈,那也轮不到栓子家,钱家、杨家早惦记了,他两家的姑娘可都十四了,配赵大郎可正好。” 这又是位多嘴的,说话不经大脑,当着钱家人的面胡言乱语,话音刚落,就被身后之人踹了一脚。 “放屁!俺三叔可没惦记赵大郎,俺堂妹还没想说人家呢!” “尔又晓得?尔又晓得?那又不是……” 入了盛夏田里活计渐少,村中开会后,组织人手轮番上山寻找冻青。每找到一棵,就做好特殊标记,以待军中收购。 山上的小队聊得热闹,村中更是议论得热火朝天。就连里正家里都不能免俗。 “想不到啊想不到,若不是他亲自来说,谁能想到,先前可是半点风声也无。” “可不” 里正娘子边织布,边感叹道, “不声不响地就寻好了人,还是个家仆的阿姊,白瞎了赵大郎的人物。” 夫妻俩唠得兴起,丝毫没感觉到自家女儿的异常。 古人长寿的很少,人人都很早熟。田小娘子虽只年方十一,却早存了心事。 自从父亲因赵大郎获得奖赏,自家阿兄因此得以到县里上学,那人的身影就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火炕、曲辕犁、木质桌椅、新鲜吃食,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 自家不仅跟着学会了制糖方子,还模仿人家烧菜的手法,父亲还因他招待了几次想都不敢想的城里贵人。 当全村的老少妇人都被白山子的外貌折服时,田小娘子却是看不上的。 在她眼里那个常被父母提起的,又是赞赏又是贬低的矛盾人,可比只长了副过人样貌的白山子有趣得多。 看着他从衣衫褴褛,到有屋有田,有牛有车,还能送弟弟进学,还能得读书人高看。 赵大郎简直就是她短暂人生中见过的最有本事之人,在她心中就是自家父亲、阿翁也没那少年能干。 可是,时时关注的那个人就要成亲了,还是从没见过的村外之人! 保媒的是自来村里就再没出去过的童家娘子,她哪里会认识县城的人家,还是那位梭子的阿姊?想来必是赵大郎亲自看上的,才能让他改变晚婚的说辞。 林、二、娘,赵大郎相中的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曾识得情字的田小娘,怎么也理不清纷乱的思绪,只觉心中空落落地,初次品尝到愁之滋味。 而在家中忙着盘炕,整理房子的苟超却不知自己曾经如此牵动过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