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岚是被讲话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入目的浅棕色屋顶。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停滞。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岚清楚的记得自己临死前,生命迅速流逝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度留恋又无力挽回悲哀,她看着她父母悲痛欲绝的脸,看到她母亲眼角的泪水,看到她父亲紧握的拳头。 当年医生说她只能活两年,她应该感谢老天爷,让她撑了五年,从十六岁到二十岁,她最美好的青春都在医院度过。 临死前,她在自愿捐献遗体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接着她就闭上了眼睛,脑中最后的记忆是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她岚岚。 为什么,她又有了意识?这是哪儿,是地狱还是天堂? “妈妈,维娅醒了,” 她听到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讲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就在这时,一张脸进入她的视线, 她一愣,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大概二十岁左右,有一头浅棕色的卷发,眼睛也是棕色的,鼻梁挺直,眉骨凸出,显然他是白种人。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一刻,一段陌生的记忆没有预兆的如潮水般涌来,与她原本的记忆混在一起。 她头痛得不得不低下脑袋,同时掩盖住自己眼中的震惊。 她居然借由别人的身体获得了新生。 这个女孩叫维娅·莱维特,今年十六岁,而这个地方竟是万里之外的瑞士。 维娅的记忆并不美好,甚至有些灰暗。 她是早产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断。 六岁时,她的父母在苏黎世出车祸双亡。 她不得不跟随外祖母一起生活,她的外祖母是阿尔及利亚移民,信仰伊斯兰教,举止保守,性格怪异偏执,独居在半山腰一栋破旧的房子里。 外祖母并不喜欢维娅,限制她的出入自由,让病弱的女孩承担所有的家务劳动,动不动就对她大喊大叫,还强行给她灌输一些古怪的思想,比如不准剪头发,不准化妆,不能与异性说话,出门必须戴上帽子。 在这样的言传身教下,维娅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在压抑之中,原本开朗的小女孩变得越来越孤僻,并且产生了严重的社交障碍。 她不敢跟陌生人说话,总是低头,回避他人目光接触,厌恶他人的靠近,从小学到初中,她没有交到一个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严重不合群,是同龄人眼中的怪物,受到不少调皮孩子的捉弄。她的成绩也非常差,没有一门课让老师满意,老师们同样不喜欢她。 她的情绪全部被负能量充满,她憎恨已去世的父母,憎恨自己的外祖母,还憎恨这个世界,甚至试图自杀过。 一周前,维娅的外祖母在山上摔了一跤,一病不起,在病床上苟延残喘了几天后,还是去世了。 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参加她外祖母的葬礼,只有村长帮她把外祖母安葬在山顶上。 维娅就这样成了孤儿,村长查了她的档案,查到她在其他州还有亲戚,就一个一个尝试去联系,有一户表示愿意收养她。 于是一天前,她到达这里,一个叫菲尔特莫根的小村子。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只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和半个小时公交车,就病倒了。 她强撑着精神下公交车,没走两步突然晕倒在地。 一夜之间,赵岚变成了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年轻男孩关心的问她。 维娅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的记忆里是有语言的,她之前居住在法语区的村庄,母语为法语,小学和初中学习英语。 可她还是听不懂。 年轻男孩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换成流利的法语再说了一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次,她听懂了, “我...很好,”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完全陌生的语言,语气里有一丝犹豫,一丝迟疑。 年轻男孩舒了一口气,“你昨晚一直发高烧,妈妈和我照顾了你一宿,如果你再不醒,我们就打算送你去医院了。” 难怪她身上都是湿的,黏糊糊,全是汗水。 “谢谢,”维娅又说了一句法语,完全是身体的本能。 “噢,忘了介绍,按亲缘上来讲,我是你的远房堂兄狄克,狄克·莱维特,我父亲是你父亲的堂兄,”年轻男孩介绍自己。 维娅感觉到狄克的温和和友善,朝他露出一抹笑, “你好。” “那个...你要喝水吗?” 被少女一双清幽纯净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莫名感到紧张,他觉得自己这个堂妹,长得真不像莱维特家的人。 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有些胖的中年妇女,她也是棕色的头发,不过眼睛是蓝色的,看见维娅,她脸上有些惊喜,走过来抱住她, “感谢上帝,你终于醒了。” 维娅依然听不懂她的话,可妇人的怀抱让她心里蓦的一暖。 “妈妈,维娅听不懂德语,”狄克无奈提醒。 马妮娜松开维娅,“这可真是一个问题,我们家只有你会法语。” 说着马妮娜摸了摸维娅的脸,“总算恢复正常了,我去给你拿一些早餐,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肯定饿了。” 马妮娜立刻起身,快步下楼。 狄克把母亲的话翻译了一遍,然后说,“我妈妈就是这样,比较热情,你会习惯的,”狄克担心维娅不高兴。 他已经听说过一些关于维娅的“事迹”。传言说她性格很奇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不喜欢与人交往,讨厌肢体接触,和不少人都发生过矛盾,简直跟过街老鼠一样。 得知他父母要接管她的监护权,狄克实际上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不希望快快乐乐的家里出现一个怪胎。 不过现在,看她的样子,好像和传闻中并不相同,果然传闻不能信,一传十十传百,早就变样了。 狄克又和维娅聊了两句,被他母亲叫下楼。 维娅所在的房间很宽敞。大门被漆成绿色,墙壁被精心装饰,贴着暖色的墙纸,墙上挂了一些彩色的小挂件。地板上铺着地毯和瓷砖,床正前方摆着一个木制衣柜,和一张桌子,桌前的木椅子好像是手工制作的,被打磨的很光滑。 维娅的目光最终落在窗户上,她从床上站起来,赤脚走到窗前。 她的视野在这一刹那变得极为开阔, 远处烟雾笼罩的山峰,就是阿尔卑斯山吗?从山顶开始,白皑皑的往下,慢慢过渡成一片苍绿,最终和草地连成一片,阳光下,草地的翠绿仿佛可以发光,这真是一幅可以做明信片的画面。 曾经她的父母说,他们最后悔的事,是在她小时候忙于工作,没有带她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维娅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美景,是不是老天爷可怜她,给她这个崭新的机会? 当她再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只想问,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被排斥? 乍一看,她并不像白人,她的眼睛是黑色,头发也是黑色的,五官轮廓柔和的更像东方人。在外祖母的控制下,她的头发很长,到了腰间,乌黑飘逸,长期宅在家里不出门,皮肤跟前世五年没出过门的她有的一拼,都是苍白色,能够看见里面流动的血管。 最美的是她的眼睛,眼珠很浓黑,像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大大的瞳眸此刻正带着几分疑惑,几分好奇望着自己。 因为生病,她从十六岁之后就不再注重外表,但十六岁之前,她是大家公认的美女,父母的好基因在她身上聚合到了极致。 曾经她多么为自己出众的容貌感到骄傲啊。 而且她不仅从父母那里遗传到外表,还遗传到他们的音乐天赋。她的父亲是一位作曲家,母亲是一位钢琴家。 她从五岁开始跟随母亲学习钢琴,又被母亲引荐给一位教授学习声乐,教授说她歌唱天分惊人,发病时,她正在音乐学院附属中学读高二,已经拿到保送本校声乐系的资格。 可是一切梦想都因为白血病戛然而止,她再也没有能够进入大学。后来她慢慢消瘦,浑身长期处在肿胀的状态,疼痛没日没夜不在折磨她,她不得不天天与死神抗争,接受化疗之后,她开始掉头发,死之前,她已经没有一根头发了。 秀气纤细的指尖从长发中滑过,凉凉的,有一些重量,这种感觉让她欣喜。 她真的又活过来了。 她感激上苍,再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 第二章 维娅的新家同样位于山腰,是一栋三层楼的房子,第一层是水泥砌起来的仓库,用来储蓄木材,二三层是纯木质结构,有着尖尖的屋顶与被鲜花堆满的窗户。 这个家里除了堂兄狄克,婶婶马妮娜,还有一家之主,维娅的堂叔约翰。当初村长就是把电话打在约翰这里,约翰拍案决定收养维娅。 约翰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健壮大叔,和狄克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眸色,从面容上就能看出两人的父子关系。 维娅见到他时,他刚从草场上回来。 约翰看维娅病好了,发出很爽朗的笑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欢迎你来我们家。” 他说的也是德语,狄克在维娅旁边翻译。 维娅的心稍稍放下来,他们看起来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约翰和马妮娜除了狄克以外,还有一个儿子林恩,已经大学毕业,在首都伯尔尼从事金融工作,狄克今年十九岁,刚拿到高中毕业证,他暂时不想读大学,呆在家中,帮助父母料理自己家的牧场。 夫妻俩养了两个儿子,一直都希望有一个女儿,维娅的出现,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约翰拥有一个面积中等的的牧场,就在离房子不太远的地方,里面养了二十只羊、二十头奶牛、两匹马和十几只鸡,因此他还承包了分布在山间坡地上一万平方米的草场。 天气晴好的时候,约翰会早起把牛和羊赶到自家的草场上去,下午再去“接”它们回来。 维娅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慢慢熟悉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第一个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语言。 她本该高兴,前世她只会一门外语,突然无师自通的精通了两门语言,毕竟一个中国人要把法语和英语同时学得这么好,很难。 可惜菲尔特莫根村位于德语区,约翰一家都说德语,约翰和马妮娜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属于继承祖辈家业的那种。 约翰读书读到高中,马妮娜只读到初中,两人常年呆在山沟里,天天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当年在学校学的英语早就忘到后脑勺去了,法语也因为长期不用,坑坑巴巴的说不出口。 维娅暂时只能跟狄克沟通。 特别是当大家同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马妮娜和约翰对她说的话,都得经过狄克翻译,而他们其乐融融的谈话,维娅又不知所谓,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狄克安慰她,“没关系,等你到高中去报道的时候,记得选修德语课,平时你也跟着我学一点,很容易的。” 维娅点点头。 现在是六月末,学校刚开始放暑假。 马妮娜和约翰都是非常勤快的人,每天早晨六点不到就起床了。 马妮娜要开始准备一家人一天的食物,而约翰自然是去料理他的牧场,狄克跟着他去打下手。 维娅成了全家最闲的那个人。 她主动表示可以帮忙,马妮娜担心她身体不好,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是,喂猫。 他们养了一只叫“芙丽”的布偶猫,维娅觉得“芙丽”长得很像小浣熊,脸中间和四肢都是灰黑色的一圈,身上的皮毛又是白棕色的。 正如它淑女的名字,“芙丽”是一只优雅的贵妇猫,喜欢窝在软软的地方一动不动,维娅逗它的时,它会傲娇的昂起头,甩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走开。 自从维娅成为它的饲养员后,“芙丽”再也不敢对她摆脸色了。 “芙丽”的猫粮有两种,一种是它的零食,一种是它的正餐,和小孩子一样,“芙丽”不喜欢吃正餐,只爱吃零食。 马妮娜叮嘱维娅必须先把零食藏起来,等“芙丽”吃完正餐后,再给它吃。 听起来容易,对维娅而言,真是一个体力活。 因为事实是反过来的,维娅不给“芙丽”吃零食,“芙丽”就不吃正餐。 每天早上,狄克他们都能看见维娅追着“芙丽”楼上楼下的跑,气喘吁吁,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她跺跺脚,继续追。 狄克和他的父母都忍俊不禁。 马妮娜笑着说,“维娅看起来多活泼可爱啊,他们还说她是阴沉沉的扫把星。” 约翰说,“大概是欺负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吧,你知道有些人是喜欢落井下石。” “她也是可怜,哎,跟那种老巫婆一起生活,换做我,一定生不如死。” “她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心理阴影,我想她一定非常坚强。” 狄克和维娅年龄相近,又交流最多,感触最深,他完全没有从维娅身上感受到任何阴暗面,她总是笑容满面,哪怕是发呆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弯起的,让她整个人仿佛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狄克现在再也不反对父母收养维娅了,他十分庆幸,他能有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堂妹,并且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早晨六点钟,维娅准时从床上起来,打开窗户,立在窗边鸣叫的两只小鸟立刻惊飞离开,她洗漱完,用水杯给窗台上的鲜花浇水,再从抽屉里拿出猫粮,准备去喂“芙丽”。 正巧狄克从对面的卧室走出来,揉着眼睛说,“爸爸让你今天和我一起去打扫牧场。” 维娅惊喜,马妮娜和约翰终于愿意交给她别的事情做了,看来她喂猫任务做的还不错。 “好好,我去换衣服,”维娅两脚一点,一个俏皮的转身,又进了卧室。 狄克呆呆的看着,他怎么觉得刚才维娅的身姿像跳舞一样优美。 整天与牛羊牧场打交道,狄克和他的父母对穿着完全没有追求。 约翰整天都穿着一件肥大的牛仔背带裤,里面是不同颜色的t恤换着穿,马妮娜一般是t恤和紧身长裤,需要去草场和牧场时,她会把裤腿卷起来,夸张的是,有时候她连鞋都不穿。 狄克也是t恤和牛仔裤,就是样式稍微现代一点。 相比维娅前世身边的人,他们的打扮是挺土的,不过却让人看着很开心,那种毫无压力,悠闲自在的开心。 以前他们家里没有女孩,自然没有女孩的衣服,马妮娜把压箱底的旧衣服都翻出来了,找了几件维娅可以穿的,都是古老的样式,比如米白色衬衣上的波浪花边,比如及膝长裙上艳丽的图案。 马妮娜说过阵子带维娅去外面买新衣服。 维娅不想让人家久等,匆匆穿好衣服走出去。 约翰和狄克正坐在餐桌前,就着奶酪和果酱吃面包。 见到她,狄克招招手,“快来吃早餐吧,吃完咱们就去牧场。” 他说完,马妮娜就把一大块面包和一片烤成焦黄的奶酪放在上面,笑着对维娅说,“来,吃吧。” 维娅听不懂,以为马妮娜是在催促她,赶紧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餐。 她几个大口就把面包全咽下去了,再一口气喝完牛奶,末了还锤了锤胸口。 其他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狄克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没有吃完的面包,真是服了她,“你让我怎么吃?” 维娅呐呐道,“你叼在嘴上,边走边吃吧。” 狄克要笑岔气了。 马妮娜赶紧问他笑什么,他一翻译,三个人都笑起来。 吃完饭,维娅跟着约翰父子俩出门。 他们沿着屋子前面的路一向上爬山坡,再登上一条陡峭的小路。 清晨雾气大,远方的阿尔卑斯山时隐时现,路边长满了小蘑菇,还有一些矮小的花草,维娅吸吸鼻子就能闻到空气里飘起花香。 这里看不到什么房子,全是成片的草地,也是约翰承包的草场,一直走了十多分钟,维娅才看见约翰的牧场,牧场中间的房子有两层,用木头搭建的坡顶结构,牛羊的住所看起来并不比他们人住的房子差多少。 维娅注意到这条路还在往前延伸,只是慢慢变窄,沥青路也变成了土路,一直到了山上的密林中去。 “那里面还住着有人?”维娅惊讶,她以为约翰家住的够偏僻了,听狄克说,他们去最近的邻居家都要走五分钟的路。 没想到狄克严肃的叮嘱她说,“千万别进山里去,那里面住了一个怪人。” 维娅疑惑,“怎么怪了?” “附近牧场要是有谁家的牛羊跑进去,基本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我们家也跑了一只,后来再也没见过,我们都怀疑是这个人宰了吃掉了,因为我们很少见他出来采购食物,肯定是牛羊肉够他吃了。” “你们不报警?” 狄克摊手,“又没有证据,而且那个人是我们村的护林员,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我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爸爸,你知道护林员的样子吗?” 约翰想了想,“唔,看到过一次,只是侧脸,好像很年轻,我和他打招呼,他像是没听见似的。” “看吧,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你小心别被他吃掉了。” 狄克故意吓唬她。 维娅也有点被吓到了,默默的想,反正她也不会进山的。 第三章 约翰家的牛羊们每一只都有自己的小单间,吃鲜草和甘草,喝从山上清泉引下来的水,过着优哉游哉的小日子。 维娅的新工作就是等约翰把牛羊赶到草场后,清理它们的便便。 起先约翰还想她可能不愿意做这种工作,结果赶完牛羊回来,看到她干的热火朝天,铲粪的动作不比狄克生疏多少。 约翰对维娅更满意,他收养她,可不是希望收养一个娇小姐回来供着的,毕竟偌大的牧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打理,人手足够,有时候也会感觉到疲惫,维娅可以帮助他们分担劳动。 “狄克,记得等会儿去打扫马厩,给马洗澡,”约翰嘱咐儿子。 “知道了。” “顺便教教维娅。” “好叻。” 约翰走后,维娅更没有拘束,放手干活。 她和狄克配合的很默契,她负责把便便从干草中间铲起来,狄克装进专门的袋子里,附近的有机肥料厂专门从各家各户收购这种东西,给出的价钱还不少,这也是约翰家另一项收入来源。 维娅的裤腿上沾到不少臭臭的东西,衣摆上也蹭到一些。 前世维娅就是娇小姐,连家务事都没有做过,更不提干农活。如果是在生病前,最任性的年纪,她一定会抱怨个不停,撒手不干。 可五年的病痛经历,让她的心态变得平和而宽容,她深刻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是生命,没有生命,其他的东西想都不用再想。 所以,她甚至可以面不变色的用手捡起地上碎掉的便便。 “你怎么不戴手套,不嫌它脏吗?”狄克惊讶的问。 狄克和他父母都知道,维娅以前没有做过农活,维娅的外祖母就是一个“吃低保”的,靠着政府福利和救济金过日子,不富裕,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 “戴手套不方便,等下可以洗手嘛。” 狄克笑,“你倒是想得开。” “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便便在体内的时候我们不觉得脏,而排出来了就被很多人嫌弃,”维娅忽然说道。 狄克回答不上来,他觉得这个问题好高深的样子,“别想太多,简简单单的生活就好了。” 维娅又捡起一块更大的便便,偏头笑着对他说,“所以,我这样做,最简单啦。” 狄克一怔,突然明白维娅话里的意思。 这个女孩比他以为的还要豁达开阔。 两个人又埋头干了一会儿,边干活边聊天,狄克问维娅,“你想念过你的父母吗?” 维娅的动作顿了一下,轻声说,“想啊。” 她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的父母,他们是她最爱的人。 维娅曾用狄克家的电话拨过记忆中的电话号码,家里的座机是空号,而父母的手机号,是陌生人接的。 她才明白,这里已经不是她以前的世界,哪怕她死的日期恰恰也是维娅晕倒的日期,哪怕所有的时间和历史的走向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赵岚这个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与她相关的其他人,没有人再记得她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无数平行世界中的一个。 她知道人不能太贪心,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既然有了新生命,势必要剥夺走她其他的东西。 维娅连着两周都在牧场里干活,除了清理便便,她还学会了刷毛,铺新干草,甚至试着挤过一次牛奶,手法太糟糕,牛奶飞溅了她满脸都是,又引得约翰和狄克哈哈大笑。 不过维娅最大的收获是,她能轻松的认出每一只牛和羊,动物们第一眼看起来是相同的,但朝夕相处、认真观察后,会发现它们的长相、皮毛、花纹甚至脾气都不一样,通过特征记住它们并不难。 每一只牛和羊脖子上都挂了一只铃铛,在他们的尾巴上还有一个显眼的粉红色记号,用来与其他牧场的动物区分。 维娅印象最深的是一只羊,她给它取了一个绰号,叫“老猛男”。“老猛男”长着一对结实的犄角,是羊群中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只羊,它总仗着自己的辈分,用角顶撞别的羊,大多数羊敢怒不敢言,一见到它靠近就躲开。 连狄克也叫维娅离“老猛男”远一点,狄克说它活不长了,在生命最后的时期,脾气会暴躁一些。 还有一只小奶牛深得维娅的喜欢,维娅也给它取了一个绰号“白雪”,因为它全身如同阿尔卑斯山顶上的雪一般白,没有一丝杂色和斑点,特别可爱。 “白雪”母亲----一头普通的花奶牛生完“白雪”后不久就死了,其他奶牛因为“白雪”与众不同的皮毛而排斥它,维娅第一次见到“白雪”时,它孤零零的躲在角落里,卷成一团,看起来很可怜。 维娅把它抱起来,帮它洗澡梳毛喂食物,从此以后,“白雪”很亲近维娅,她每天去牧场,“白雪”总是拱到她脚边,挨着她的小腿。 见维娅逐渐上手,约翰开始交给她更高难度的工作,下午四点钟,她可以和狄克一起去草场,赶牛羊回家。 维娅很兴奋,羊倌和牛倌是多么拉风的职业啊。 中午从牧场回来,她特意换上方便出行的衣服,上身穿马妮娜的灰色旧t恤,下面套上一条浅色牛仔裤,牛仔裤是狄克小学时的旧裤子,洗得发白,长短正好到她的脚踝,可以当九分裤穿,就是过于肥大了,有点嘻哈风......腰也大,她把t恤扎进去,还得系上皮带。 维娅记得狄克第一次看到她穿自己旧裤子时的表情,狄克憋笑了半天,说了一句,“咱们也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感情呐。” 出门的时候,狄克把一顶编织草帽往维娅头上一放, 维娅的视线立刻暗下来,抬头看到狄克阳光帅气的脸,他笑道,“我们走吧。” 他先她一步往前走,维娅看着他的背影,笑着跟了上去。 约翰的草场从山上一直延绵往下,从高处俯瞰,连片的草地被绳子分隔成各种不规则的块状,颜色浅的,是放过牧的,颜色深的,是正在抚育的草地,而点缀着黄色小点并隐约传来“叮当”铃声的,是正在放牧的草地。 维娅往下走,终于看见了其他人家的房子,也只有稀稀散散的几栋屋舍,三四层高,和约翰家一样,拥有红色的瓦和尖顶的阁楼窗户。 有人远远的跟狄克打招呼,“嘿,狄克,你旁边的小美女是谁,是你的女朋友吗?” 说话的人是一个大叔,瘦瘦高高的,戴了一顶黑色棒球帽,他站在一块草地上,双手握着割草机的操作杆。 狄克好笑道,“她就是维娅。” 然后狄克转头对维娅说,“那是罗伯特叔叔,与我们关系最好的邻居,就是他妻子发现你倒在公交站旁边的。” 维娅点点头, 那边罗伯特已经停下手上的工作,走近过来打量她,维娅冲他微笑,他也笑了笑,问道,“你还好吗?” 维娅已经学会几句最基本的德语,她礼貌的用德语回答罗伯特,“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罗伯特疑惑,这个女孩怎么跟妻子描述的不一样啊。 当时罗伯特的妻子丽丝从镇上回来,正好和维娅乘坐同一辆公交车。维娅披头散发,神情麻木呆滞,两手空空的上车,连坐车的零钱都没有,差点被司机赶下去,丽丝看她很可怜,帮她付了钱,又主动问她的名字,要去哪里,她一直充耳不闻,爱理不理。 不过罗伯特并没有多想,笑着对狄克说,“你们家现在热闹了吧,最近都没听到约翰抱怨山上无聊没人气。” 狄克说,“是啊,自从维娅来了之后,我们没有哪一天是不高兴的。” “这说明善良的人有好报。” 第四章 天还早,狄克说等等再赶牛羊回去。 维娅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这草像地毯一样,柔软,厚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狄克看她在那里扣草,笑道,“我们家草场的草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的。” 维娅诧异,“草还有讲究?” “当然,这里面学问大着呢,色泽的翠绿,草叶的粗细都很重要,你看山阳面的草长得又绿又密,但实际上牛羊最喜欢吃阴面的草。” 维娅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真的是这样,“为什么?” “阳面的青草长期被阳光直射,草杆粗老,如果你是一只牛,也不想吃不好咀嚼的食物吧?所以阳面的草,我们往往收割下来做干草。” 维娅了解的点点头,“每一种工作都有诀窍和经验,需要亲自实践过才能明白。” 狄克赞赏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一些什么专家,动不动就提出一个新名词,今天是生态放牧,明天是创新农业,好像显示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实际上连草都不会种。” 维娅竖起大拇指,“你比他们厉害多了。” “那是那是,”狄克有些得意,“我从小学到大,耳濡目染。” “所以你就决定做一个农民吗?” 维娅的话让狄克沉默了一下,过了几秒他又笑起来, “是啊,我将来是要接替我爸爸,成为‘莱维特家族牧场’牧场主的男人。” 维娅觉得狄克的话言不由衷,十九岁正是人生中最恣意轻狂时候,谁甘心留在大山深处,过着一眼就能望到老的生活。 可是约翰和马妮娜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走出去了,定居在外,小儿子势必要继承家业。 维娅问狄克,“难道你没有什么其他的梦想吗?” 狄克苦恼的抓抓头发,“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说说看?” 狄克脸居然红了,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就不告诉你。 两个人之间静谧下来,狄克望着天发呆,维娅看着远处的牛和羊,一只大鸟从太阳下掠过,舒展着翅膀在空中一圈圈的盘旋,不停的绕来绕去,每经过牛羊的头顶就发出高声的鸣叫。 一丝灵感忽然从维娅脑海中划过,她立刻抓住,嘴唇动了动,尝试着哼唱: 如果我是飞鸟, 他就是太阳光,温暖我的翅膀, 如果我是牛羊, 他就是绿草,延绵向远方, 如果我是蝴蝶, 他就是鲜花,馥郁芬芳。 如果我迷失在森林中, 他就是风,指引我回家的方向。 哪怕有一天没有了星星, 天幕黯淡,我孤独彷徨, 他也依然在不远的前方。 ...... “你在唱什么?” 狄克出声打断她,满脸疑惑,他觉得那个旋律很好听。 维娅讪笑,“额,随便哼哼。” 狄克执着的问,“是谁的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唱的是什么语言?我居然完全听不懂。” 维娅无法回答,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刚想出来的曲子吧,而且她习惯性的用了中文。 “不说算了,神神秘秘的,”狄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我们该回去了。” 维娅也起身。 她本来准备和狄克一起往牛羊群那边走,没想到狄克把手放在唇边,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羊群和牛群仿佛有感应般,排成队,整齐的往山上走。 好神奇。 “你怎么办到的?”维娅跟在狄克身边问。 狄克狡猾的说,“你先告诉我那首歌是什么?” 维娅觉得狄克现此刻的眼神贱贱的,她认输,“是我刚想出来的。” 狄克吃惊,“曲子和歌词都是?” 维娅汗然,“额,曲子是,至于歌词是我胡乱咕噜的。” “我还以为是哪位歌手的新歌,真好听,”狄克用一种“你很深不可测”的眼神扫视了一遍维娅,凑近她问, “你会写歌?” 维娅轻咳一声,“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你怎么让牛羊自觉回家的?” 狄克撇撇嘴,“你没看见草场周围围了一圈电线吗,电线里通有微弱电流,我家电脑里装了一个系统,专门控制电流的强弱,每天下午到了时间,电流会自动增强,和口哨声一同驱赶牛羊群往回走,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训练的过程。” 维娅惊叹,“高科技啊。” “那当然,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难道还像从前那样,骑着马,甩着鞭子,苦哈哈的把牛羊群往棚圈里赶吗?我家这么多牛羊,那样搞,要累死人的。” “我可以试试吗?” 维娅跃跃欲试,结果狄克一盆冷水泼下来,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这群家伙听我的。” 晚上,维娅坐在书桌前,拿出一张纸,开始书写今天想出来的曲子。 为了保险起见,她把中文歌词全部换成英文的。 涂涂改改,一直到夜里十二点,才终于完成了整首歌词的谱写。 她给这首歌取名为《飞鸟》 维娅对照曲谱,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自我感觉很好。 维娅的确会写歌,并且从十四岁起就开始尝试创作了,不过之前写的东西很幼稚,无法见人,生病后,她无力也无心,五年之中只写了一首曲子,她父母听完曲子后,不准她再唱那首歌。 第二天,在牧场里清扫的时候,狄克说,“把你昨天唱的曲子再唱一遍吧。”他实在是对那个旋律念念不忘,昨晚睡觉做梦,脑子里都是同样的调子。 简直是做梦还带背景音乐的。 “那你不能嫌不好,”维娅有点小害羞,她写的歌,只有她自己和她父母听过。 “你能写歌就已经很厉害了,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狄克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 狄克的话给了维娅自信,她清清嗓子,开始唱: 如果我是飞鸟, 他就是太阳光,温暖我的翅膀, 如果我是牛羊, 他就是绿草,延绵向远方, ...... 随着曲子的深入,狄克嬉笑的表情慢慢变得很正经,他深深的望着满前的少女,内心很复杂。 老天, 他居然在到处是粪便,臭气熏天的棚圈里,听到了天籁之音。 一曲终了,维娅有些紧张的问狄克,“你觉得怎么样?” 狄克盯着她半天都不说话。 维娅心里更紧张了,难道她的嗓子比不上前世?昨晚她试过音,觉得还好啊。还是说,她写的东西不堪入耳? “啪啪啪啪,”狄克鼓掌,“太棒了,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听到这么美的歌声,你真的太棒了。” 狄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看维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发光的金子。 “这首曲子叫什么?” “飞鸟。” “飞鸟......”狄克轻喃,“你有曲谱吗?” 维娅点头,“有。” 狄克搓着手问“能不能给我看看?” “好,没问题。” 中午从牧场回家,维娅把曲谱给狄克,她很惊讶狄克不仅会识谱还会念谱,看完后,狄克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拿着一把吉他出来。 维娅才知道狄克会弹吉他,不过也不意外,这年头谁没有一点半点的音乐爱好呢。 今天约翰开车和马妮娜去镇上给工厂送牛奶,正好不在家。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狄克试音,全部不在调上,他有点不好意思, “额,我有两年没碰过这玩意了。” “没关系,慢慢来,别着急。” 维娅的声音有种魔力让狄克浮躁的心平静下来,他开始弹奏琴弦,悠扬的旋律顿时倾泻而出。 他一口气把这首曲子完整的弹奏下来。 这次换维娅鼓掌了,“很好,你弹得很好。” 音乐都是相通的,虽然维娅不会弹吉他,却听得出来狄克水平不低,肯定曾经在这方面下过功夫。 狄克嘿嘿笑,维娅的表扬让他很开心。 “我中学的时候和两个同学组过乐队,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跟过家家差不多的乐队,我们三个只在学校和社区表演过,后来升了高中,课业比较紧,他们两个要考大学,乐队解散了,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过我们。” 维娅想起他之前支支吾吾的表现,“难道你的梦想是当歌手?” 狄克连忙说,“不不,我的嗓子不好,以前在乐队只负责伴奏,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梦想,就是想去大城市看看,去音乐的殿堂看看,我是个乡巴佬,特别羡慕那些光鲜亮丽的人。” “那你现在要不要帮我伴奏?我们来合一遍这首歌吧。” 狄克一怔,望着维娅的眼睛,笑着说,“好。” 室内很影响效果,两个人走到外面,来到草场上。 狄克坐在草地上,把吉他放在右腿上,手垂摆在琴弦上,微微倾斜身体,动作很潇洒,他对维娅说, “我准备好了。” 维娅也给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吉他的前奏响起, 维娅深呼了一口气,张口唱道: “如果我是飞鸟,他就是太阳光,温暖我的翅膀;如果我是牛羊,他就是绿草,延绵向远方;如果我是蝴蝶,他就是鲜花,馥郁芬芳......” 清缓轻快的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穿透力,在本就广阔的空间里,向四面八方传去,伴随着清脆的牛铃声,传向蔚蓝的天空,传向葱郁的森林,传向峻拔的雪山。 山下正在劳动的农民停下手里的工作,纷纷朝上面看去, 在暖洋洋的光芒下,他们看见一个少女站在草地之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头黑色长发随风飘荡,印着太阳花的橘色长裙裙摆飞扬。 有人问,“是谁在唱歌啊?” 罗伯特眯眼笑,“是维娅。” “谁是维娅?” “约翰收养的女儿啊,你们没看见狄克就坐在她身旁弹吉他吗?” 美好温暖的歌声还在继续, “如果我迷失在森林中,他就是风,指引我回家的方向;哪怕有一天没有了星星,天幕黯淡,我孤独彷徨,他也依然在不远的前方......” 没有人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山顶那个进森林的路口上,静静的注视着山下的少女。 第五章 维娅无意间成了菲尔特莫根村的名人,大家都知道约翰家收养的那个女孩会唱歌。 到约翰家窜门的邻居多了起来,在这期间,维娅认识了罗伯特大叔的妻子丽丝,村长夫妻,还有更多的人。他们都对维娅充满好奇,问了维娅许多问题。维娅礼貌得体的表现,让他们也对之前那些不好的流言产生了质疑。 这个小姑娘多好啊。 她做事勤快,反应机敏,快乐开朗,还能唱那么好听的歌,怎么会是受人厌弃的怪胎呢? 最高兴的要数约翰和马妮娜,维娅和狄克当着他俩的面再次合作了那首曲子,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那是一种为人父母的自豪,一种幸运遇到好姑娘的感激。 这一个月来,维娅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她学习能力很强,干活上手也快,除了放养牛羊群,其他事她基本上都掌握了,更难得可贵的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辛苦,心甘情愿的工作。这样的女孩怎么能不让人喜欢。马妮娜都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收养维娅。 时间到了八月份,维娅逐渐适应了牧场的生活,她可以不依靠狄克和约翰,独自完成一些工作。 这天吃晚餐的时候,马妮娜对维娅说,他们一家要去一个比较远的镇参加亲戚的婚礼,来回大概要三天,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她得照看一下牧场。 像这类家族牧场,夏季往往是最繁忙的时候,一刻都走不开人,除非请邻居帮忙,或者雇人,只有冬天闲下来,他们才有时间拜访远方的亲戚,或者举家外出旅行。维娅的到来给了他们在百忙之中喘气的机会。 他们对维娅的要求也不高,怕辛苦到她,只要她按时喂食家畜,顺便清扫牧场,不用她出去放牧,牛羊只关在圈棚三天,都是老实动物,又不会闹翻天。 维娅觉得这个任务她可以胜任。 两天之后,维娅抱着“芙丽”站在家门口,目送小汽车沿着下山的路越开越远。 她摸了摸“芙丽”的软毛,“家里就咱们俩了。” “芙丽”喵了一声,懒懒的躺在她怀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第一天,和往常没有区别。 维娅早起去牧场工作,中午回来随便吃点面包和香肠,睡了一个午觉,下午再去牧场看看情况,给家畜们喂好食物,锁上牧场大门,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第二天,是阴天。 都已经上午九点钟了,天还是暗沉沉的,蓝天被乌云所遮盖,那些乌云把山头也掩住了,一切都雾蒙蒙的,空气里能感觉到水珠的湿度。 显然天空正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维娅自从来到这里,天天都艳阳高照,顶多雾气袭人,却没有遇到过雨天。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气的影响,早晨维娅去牧场,发现“老猛男”很躁动不安,他不停的用两只角去顶“小单间”的木板,顶不动,便用后蹄摩擦垫在身下的干草。 维娅一接近它,它就拿一双圆眼睛瞪着她,好像只要她再靠近它一步,它就对她不客气。维娅也没办法,草草的放好食物走远了。 其他牛羊还是很乖的,比如“白雪”就窝在它自己的“小单间”里,老老实实的睡觉,感觉到维娅来了,它才站起来,凑过来,伸出舌头,舔舔她递过来的干草。 下午,开始下雨,气温陡降。 从绵绵细雨,到瓢泼大雨,雨越下越大,“噼啪噼啪”的打在屋顶上,天昏暗得如同夜晚,屋外的树叶和花瓣都被雨水打得耷拉下来。 维娅站在窗户旁,觉得这场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傍晚,她举着雨伞,依然穿着单衣,冒雨又去了一趟牧场,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关好大门回家。 吃了晚餐,她回到卧室,琢磨新曲子。 可她奇怪的无法集中注意力,铅笔在纸上没有意义的画圈,眼前偶尔有重影,她摇摇头,头会痛。 “好冷啊,”她打了一个寒颤。 维娅拉开衣柜找了一件旧牛仔夹克,披在身上。 但她依然觉得冷。 懒惰的“芙丽”破天荒的主动走过来,依偎在她脚边,时不时咬住她的裤脚。 维娅放下笔,把“芙丽”抱起来,“来,咱们一起钻被窝暖和吧。” 话音刚落, 突然,“嘭”“嘭”,两声巨响, “芙丽”受到惊吓,从维娅怀中跳下,躲到床底去了。 声音是从山上的牧场传来的。 维娅暗道不好, 她立刻下楼,拿起雨伞和手电筒,打开门,冲进雨中。 到了牧场,她赫然发现屋棚破了一个很大的洞,一大块木板倒在地上,毛糙的边缘,显示木板是被撞开的,正中间还有两个深深的戳痕。 而破洞对应的,正是“老猛男”的“小单间”。 此刻,里面空空如也,“老猛男”不见了。 维娅打开牧场里所有的灯,一个一个检查,再次确定其他家畜都在,只有“老猛男”不见了。 维娅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头愈发昏沉,浑身都冷,不自觉的扣紧衣服,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 她蹲下仔细观察,发现破洞附近有羊蹄印,她顺着羊蹄印往前走,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森林的入口。 “老猛男”竟然跑进森林了。 维娅踟蹰,止步不前。 望着深不见底的树林,黑洞洞的,连成线的雨珠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她面前,里面仿佛隐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维娅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起了狄克的警告。 可是,“老猛男”该怎么办? 在她手里,走丢了一只羊。 她多么努力,才取得约翰叔叔和马妮娜婶婶的喜欢。结果她第一次独立做事,就弄丢了一只羊,也许他们不会在意一只羊的价值,但他们一定会对她很失望,认为她敷衍了事,没有用心。 她不想让自己美好的新生活出现任何瑕疵。 维娅最终下定决心, 抬步走向这片未知的森林。 此时,她身上几乎半湿,她的鞋子和袜子从里湿到外,这么大的雨,雨伞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尽量把手电筒放低,照亮羊蹄印。 双脚走在泥泞的土里,每迈一步都很难受,还有陷在泥中的树根和灌木像陷阱,随时准备绊倒她。维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无止无休的雨声。 她浑身都湿透了,衣服沾在身上,让她感到冰冷刺骨,仿佛现在不是盛夏,而是寒冬。 雨太大,羊蹄印渐渐看不清楚,到最后完全消失。 维娅停下来,左右四顾。 心顿时沉到了底。 她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她迷路了。 周围茂盛的树木与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天,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来路与去路,看不到月亮与星空。 更让维娅绝望的是,她的手电筒没有电了。 最后一抹光消耗殆尽,她的眼前归于彻彻底底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维娅咬紧牙齿,却阻挡不了自己双腿的打颤,恐惧完全把她包围住,她害怕的想哭。 “有人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她大喊,带着哭腔喊,“来人啊,我迷路了。” 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风雨声。 维娅每根骨头都在发抖,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心口像有什么填着,压着,箍着,紧紧的连气也不能吐。她朝前只走了两步,双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坐在地,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记忆里的维娅是体弱多病的,她以为自己来之后,改变了她的体质,然而现实给了她一个致命的打击。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没知没觉的往一边倒去,眼看就要摔在泥水中,一双结实的胳臂接住了她。 而这时,维娅已经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男人一手穿过她的膝下,打横抱起她。 其实维娅再坚持往前走几分钟,就能看到前方有一栋木屋。 男人把维娅放在自己的床上,脱下她的外套,当接触到她的里衣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她的扣子。 少女美丽青涩的身体全然展现在他眼前,他却移开了视线,给她盖上了被子。 他起身走到外面,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些圆木,他把木材放进壁炉里,点燃了火,室内慢慢变得暖和。 床上痛苦不堪的女孩,眉目渐渐舒展开,不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望着她的脸。 那天离得太远, 原来她是这个模样。 漆黑的长发,雪白的皮肤,浅粉的嘴唇,卷长的睫毛。 睫毛下的眼睛,他想一定是极美的。 他忍不住伸出右手,伸向她的脸颊,还没触碰到,又想了什么,陡然收回了手。 男人走出屋子,在屋檐下的木椅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雨过天晴。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维娅脸上。 她眉头动了一下, “叮铃叮铃”,是风铃的声音。 风铃,哪里来的风铃? 维娅猛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她头顶的窗沿上,挂着一束浅紫色的风铃,随着风,轻轻摇摆。 第六章 维娅从床上惊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不像村里其他人喜欢把房间装饰的色彩艳丽,这个房间很简陋,墙是最原始的木头本色,地板也是,柜子也是,椅子也是,甚至她身下这张床也是,每个弯角都精雕细琢,光滑透亮,虽然朴素,却处处透着一种别样的精致。 唯一的色彩只有窗上的紫色风铃,却也在日晒风吹中褪了颜色。 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些烧焦的残渣。 窗外,昨夜可怖的树木在阳光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维娅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并且还在森林里。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最后惊惧的求救,接下来是一片空白,她的脑袋仍旧带着沉痛,四肢有些软绵绵的。 不过她还是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她身上依然穿着昨晚的衣服,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维娅打开门,门外又是一个房间,靠东面的墙有一排矮柜,上面放了一些生活用品:几只盘子、饭碗和水杯,刀叉则被整齐的插/到木托里悬挂在墙上。 矮柜的旁边就是饭桌,纤尘不染的桌面,中间有一个白色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束白色铃兰。 好干净的家。 这是维娅脑中最快闪现的想法。 房间另一侧还有一排架子,架子上一个挨一个的摆着小物件,维娅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些东西全是木雕,雕刻的是形态各异的动物,最多的动物是牛、羊、马,每一只的模样和姿势都不一样,各个栩栩如生,完美精致。 维娅以为,房子的主人一定是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人。 大门是敞开的,维娅朝外面看了看,没有看见人。 门口有一颗繁茂的苹果树,白色的苹果花落了满地,树上结了纽扣大小的果子,翠绿翠绿的,可以想象,当秋天来临,这棵树上的苹果有多么美味。 维娅对房主更好奇了,她走到外面,看清房子的全貌,这是一间不大的木屋,只有一层,在旁边还有一间更小的木屋。 按照这里人的习惯,这种附属小木屋不会住人,一般用作储存干草或者圆木,干草用来饲养动物,圆木自然用来取暖。 维娅已经看到掉落在地面上的碎干草了,难道这家人也是牧农? 她绕过主屋,走到小木屋一侧,小木屋的门是开着的。 房主应该在这里面了。 维娅这样想着,走近了一些,抬手准备敲门,眼睛随意往里一望。 整个人突然定住不动了。 那只折腾了她一宿的老羊,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她不会认错的,羊尾巴上粉红色的标记独属于约翰家。 更让维娅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昨晚疯狂如精神病羊的“老猛男”,现在温顺乖巧的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高大的男人附身抚摸它的头,动作温柔,他背对着维娅,她看不见他的脸,却直觉他的神情一定也很温柔,因为她看到老羊眼睛里对他的依恋。 男人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忽然转过身。 四目相对, 两人都有片刻的怔忡。 维娅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这一刻,心中的感觉,仿佛雨后天空里蓦然望见彩虹的瞬间,她想世上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惊艳时光。 她跨进屋内,走近他,越近,她的心跳的越快。 这个男人有一双灰紫色的眼睛,是银河的颜色,可以把天穹和星空都蕴含其中。前世今生,维娅从来没有遇到过谁仅仅凭一双眼睛就能震撼住她。 维娅不得不把视线往下,却发现他的唇形也非常好看,是浅淡的红色,像被浸染过的朱砂。 她只好平视他的脖子,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接下来便是安静, 半天没有得到对方的回话,但维娅知道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由来的觉得紧张。 终于,男人开口说话了,“不用谢我,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出手救你。” 他的声音与他刚才对羊表现出来的温柔截然不同,有些疏离。 维娅像是没感觉到他的冷漠,笑脸迎人,“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她的语气非常真诚,“还有,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羊。” “昨晚你为了找它才进森林?”男人看着她,眼神有些异样。 维娅点头,“它突然撞破牧场的围板跑出来,”想起昨晚的风雨交加,维娅还心有余悸。 他皱眉,“你家里其他人呢?” “他们去了外地,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也知道是我太冲动了,可是羊该怎么办?而且大家都说,森林里住了一个性格奇怪的护林员,牧场里跑掉的家畜都被他吃掉了......” 说到这里,维娅停顿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猛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个...那个怪人,该不会是你吧?”她讪讪的说。 “我是这里的护林员,说不定就是我把你家的羊抓过来的。” 他的语气里分明带上了讽刺。 维娅想把自己舌头咬掉,她简直蠢到家了,把背后的坏话当面复述给当事人。 男人抬步欲走,维娅赶紧挡在他前面, “我以前也是大家口中的怪人,其实我根本没做错过什么,仅仅因为孤僻不合群,在他们心里,我就是神经病,是怪物,他们可以肆意嘲笑讽刺我,践踏我的尊严,于是更多的人因此厌恶我,远离我,这就是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她的眼中有一丝悲伤,这是属于真正维娅的感情。 所以她更加难过,更加自暴自弃,明明渴望别人的关注,却极端的为了保护自己而去否定别人,用冷漠与绝情来欺骗自己,最后孤独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们的偏见,太可怕了。 可以害死一个好姑娘。 维娅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做出如狄克所说的那些坏事,能对一只羊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舍得吃它。 “我相信你是好人,”维娅斩钉截铁的说,“哪怕所有人都说你古怪,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好人。” 她毫无畏惧的直视他,眼睛干净纯透,仿佛任何人都能轻易的看进她心里去。 他望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维娅知道他不生气了,脸上绽开夺目的笑容,“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维娅·莱维特,今年十六岁,以前住在沃州,来村里刚满一个月,有很多事都不懂,说话难免莽撞,你千万不要介意。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当这个女孩专注的望着你的时候,谁能拒绝得了她? 他在心里叹息, “西奥,我叫西奥。” 维娅只知道他叫西奥,他既没有告诉她姓氏,也没有告诉她他多大年纪,不过维娅看得出西奥很年轻,他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 在维娅的印象中,护林员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才会做的工作,一个人孤单的守着一座山,一片森林,想想都很难受。年轻人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寂寞?而且西奥的法语说得比狄克流利很多,法语应该是他的母语,他怎么会跑到德语区的山林里来工作呢?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是,“老猛男”对他的态度。 只要维娅接近“老猛男”,它又会变回那个凶狠的样子,除非西奥在旁边安抚它,它才会平静下来。 维娅不禁怀疑,难道“老猛男”真正的主人是西奥,约翰叔叔才是偷羊贼。 西奥正在喂“老猛男”吃干草,维娅守在一旁,她注意到他的左手戴了一只黑色手套,他穿着黑色夹克,黑手套很不起眼,如果不是她盯着紧,压根没发现这一点细节,手套是光滑的质地,应该是皮手套,奇怪的是,他的右手又没有戴手套。 他用右手喂食“老猛男”,用左手轻拍他的脑袋。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用戴手套的手喂食动物吗? 维娅把疑惑压在心中。 喂完“老猛男”,西奥对她说,“我帮你把羊送回牧场吧。” “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维娅感激连连,“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让它这么听你的话?” 西奥却反问她,“以前牛羊夜里跑进林子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进来找,你知道为什么吗?” 维娅想了想,“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一只牛羊的价值还不如自己耗费的力气多?”牧场主们都不是穷人啊。 西奥摇头,“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牛羊的生命不剩几天了。” 维娅愣住了,她看到西奥眼中的悲悯。 此时的她忘了去想,为什么西奥会知道“老猛男”将活不久了,而且西奥压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西奥牵着“老猛男”走在前面,维娅没有办法接近老羊,只好稍微落后他们一步,前方的男人步履从容,在他的引导下,昨晚明明让维娅害怕得要死的森林与小路,在她眼中也变得宽敞明亮。 她不禁望向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像一棵银枞树,笔直挺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 第七章 村子并没有因为一场暴雨受到什么影响,隔得老远的邻居们也没发现维娅一夜未归。至于牧场里的动物们,照样安逸的吃吃睡睡。 大白天再看“老猛男”顶出来的大洞,维娅仍然感到惊疑,到底是什么动力驱使这只羊不顾一切的跑到森林里? 牧场里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老猛男”,维娅本来还犹豫,能不能把这只有暴力倾向的羊与其他羊关在一起,就看见西奥把老羊的绳子系在铁栏杆上,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黑色帆布挎包,从里面拿出锤子、刨刀之类的工具。 难道他要修补羊窝? 维娅这样想着,那边西奥已经把倒下的木板竖起来。 先救她,再找到她的羊,还亲自把她和羊送回村子,现在又要帮她修羊窝。 如此温厚心善的男人,为什么给大家的印象那么糟糕呢? 维娅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不希望自己麻烦和影响到别人,于是她对西奥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不用再管这个了。” “羊弄坏窝棚,和我也有关系。” 维娅一愣, 她没有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西奥不再说话,专心干活。 他动作熟练的磨平了木板粗糙的边缘,对了对尺寸和大小,转头问维娅,“你家有木材吗?最好是圆木,” “有,你等等,我去找一下。” 她怕西奥久等,转身就要走。 西奥却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吧。” 牧场另一头有一间存储间,用来放置给家畜过冬的木材,而且都是圆木,没有经过切割,是一整根枞树树干。 其中最细的,也比维娅小腿粗,更不用说动辄两三米的长度,原来西奥跟她过来是因为,他知道她拿不动。 西奥挑好木头,一刻都不耽误继续工作。 别人在专注做事,维娅不敢打扰他,站在一旁看着。她觉得西奥一定有木工手艺,他家客厅里那些木雕,还有他家里的家具应该都是他亲手做的。 西奥没用多少时间就修好了“老猛男”的窝,那些有裂痕的地方都被崭新的木板所盖住,只要不走近,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曾破了一个大洞。 除了不停的说谢谢,维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的感激之情。西奥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变得相当高大,排忧解难,乐于助人,闷头做事,完全就是异国的活雷锋。他哪里是怪人,分明是一个老实人,绝对是因为不善言辞,才被人误会的。 西奥把“老猛男”牵进去,取下脖子上的绳子,抬起那只戴了手套的左手,再次摸了摸它的脑袋,老羊好像通人性般,看他的眼神饱含眷恋。 “你家人什么时候回来?”西奥问维娅。 “大概明天早上吧。” “那就没有关系了。” 维娅一头雾水,“什么没有关系?” “他们不会怪你没有照顾好这些动物。” 维娅更迷惑了,西奥是不是因为在深山老林呆久了不常与人沟通,说话怎么都前言不搭后语的。 西奥没有在牧场多停留,他离开的时候,“老猛男”走到围栏边,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眼里有泪水。 过了三天,维娅才明白西奥的话是什么意思。 三天后,“老猛男”死了。 死得很平静,没有闹也没有叫,如果不是老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它看起来就和睡着了一样。 约翰一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伤心,约翰和狄克在后山挖了一个坑,把老羊的尸体扔进去埋掉了。 约翰顺便还表扬了维娅,说她照顾得好,让“老猛男”多活了一些时间。 维娅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她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有告诉约翰“老猛男”跑进山的事。 狄克也说,“它能活到今天才死真让我惊讶,毕竟他已经超过十岁了,前段时间它发羊角疯,就是回光返照吧。” 话虽如此,维娅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天下午,家里来一位稀客——村长菲利普先生,约翰和马妮娜热情的招待他,三个人聊得很开心。 维娅跟着狄克放牧回来,约翰让他俩也过去陪客人。两个年轻人分别和菲利普先生打了声招呼,在沙发上坐好。 菲利普先生是菲尔特莫根村最大的领导,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吃皇粮,住在山脚下,他们家不用务农,他年纪和约翰差不多大,看起来就比狂野风格的约翰斯文多了,举手投足间有一派绅士风范。菲利普先生也是村里另一个能与维娅无障碍沟通的人。 菲利普先生过来这一趟,是为了对约翰家收养的孩子做回访的,他以长辈的口气问了维娅很多问题,比如“觉得我们村子怎么样?”、“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吗?”、“有什么难题随时可以说出来。” 维娅一一作答,始终面带微笑。 菲利普先生比较满意,他告诉维娅,她的学生档案已经转过来,他和约翰也帮她安排好了学校,镇上的公立学校,罗伊中学,狄克就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学校在八月底开学,维娅曾留过级,所以她将读中学四年级。 “虽然你过去的老师在你的档案上写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评价,但是我们对你有信心,你一定能与同龄人好好相处。” 菲利普先生本来是想鼓励维娅的,没想到维娅好奇的问他, “他们写了什么?” “额,说你比较特立独行。” 维娅笑起来,这大概是对她怪胎最婉转的表达。 菲利普先生要离开时,维娅主动请缨来送他。 两人顺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菲利普先生,你认识我们村里那个护林员吗?” “当然认识,就是我帮他安排的这份工作,你见过他了?” 维娅点头,“他让我印象深刻。” “所以你送我,就是特意来向我打听他的?”菲利普先生一副看透她的样子。 维娅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菲利普先生笑她,“真是好奇心强的孩子。”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有些安静,菲利普先生这时说, “你想问我什么?” “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名字,年龄什么的,”维娅也不敢太得寸进尺。 “这些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从菲利普先生口中,维娅知道了西奥的全名,他叫西奥·赫尔,今年居然才二十一岁,只比狄克大两岁,年轻的出乎维娅的意料,而他已经在菲尔特莫根村做了三年的护林员。 菲利普先生说,西奥是孤儿,十二岁以前住在洛桑的孤儿院,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十二岁以后,转到卢塞恩的孤儿院,到了十八岁,他和狄克一样没有继续读书,政府会照顾性质的给孤儿安排工作。 因为西奥精通多门语言,是优势,有不少工作适合他,还都是“铁饭碗”,譬如火车乘务员、雪山景区售票员、有轨电车司机,这里面任何一个工作都能让他这辈子舒舒服服,衣食无忧。 但是,他全都拒绝了。 政府的人以为他眼高于顶,不识抬举,言语嘲讽过后,甩袖离开,孤儿院也因为他已成年,把他赶出去。 当时,菲尔特莫根村的护林员正好辞职去国外另谋出路,菲利普先生在镇上张贴广告招聘护林员,被流浪到此的西奥看见。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应聘者。 菲利普先生一度以为,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是来戏弄他的,要赶他走。 少年背脊挺得很直,穿着一身旧衣服,黑色的夹克,黑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背包,没有定期修剪的黑色头发,有些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使潦倒贫穷,他浑身上下却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和污渍。 少年站在菲利普先生办公桌前,望着他,轻声开口, “除了这份工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菲利普先生心头一震,他无法忘记少年当时的语气,明明是最青春美好的年纪,却苍凉苦涩的仿佛到了绝路。 菲利普先生当即决定录取西奥,西奥在这个艰苦的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年,并且十分尽心尽责,哪怕冬季大雪封山,他也会冒雪巡视林场。但他从来不跟山下的村民打交道,夸张到一句话都不讲,久而久之,大家自然都说他是一个怪人了,也只有菲利普先生偶尔会上山看看他。 “我没想到他能坚持下来,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年轻人,清心寡欲,简直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他才二十一岁,不是七十一岁,”菲利普摇摇头,“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维娅听完这一切,心里很难受,那抹孤独的背影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他到底遇到过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她喃喃道。 菲利普先生看了看她,眼里有一丝了然,笑道,“你是开朗可爱的女孩,可以试着去了解他,找他说说话。” 他会欢迎她吗? 维娅不能确定。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他之所以从洛桑转到卢塞恩,是因为他十二岁那年,在洛桑的孤儿院重伤了一个男孩,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孤儿,”菲利普先生说的是西奥档案上的记载,这个污点会伴随西奥一生。 维娅连连摇头,“不,他不像那种人。” “白纸黑字的记录不会有错。” 没想到维娅坚定的说,“那一定事出有因。” 菲利普先生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想,也许那个孩子的人生,就要因为她到来而改变了。 第八章 因为维娅要准备上学,马妮娜决定带她去镇上买衣服,还约了邻居丽丝阿姨一起。维娅跟着两个妇女下山,来到山脚下的公交车站,当初维娅就是在这里晕倒的。 公交车没来,马妮娜和丽丝就在那里聊家长里短,她们语速太快,维娅跟不上趟,插不了嘴,只好研究面前这个过于详细的公交站牌。 站牌是黄色的,上面写得也是德语,不过词汇都是地名和数字,星期一到星期天,每一天公交车停靠的站点和时间都不一样,但无论路线如何变动,菲尔特莫根都是终点站,也就是最偏僻的山坳坳。 这里连接外界的交通只有两种,一种是无孔不入的公交车,一种是自己开车。如果不赶时间,大家都愿意选择公共交通工具。 她们今天要去的是施瓦恩镇,是离村子最近的镇,也有五站的距离,过了施瓦恩,还有一个更大的镇,叫布里恩茨,镇不有名,但它依傍的布里恩茨湖很有名,是不少游客会观光到的地方。到了布里恩茨,就有通往四面八方的火车了。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公交车才到,司机大叔先调了个头,再把车停在站牌边上,公交车车身是和站牌一样的黄色,属于瑞士邮政的标准颜色。 马妮娜和丽丝上车,熟稔的与司机大叔打招呼,司机大叔看到走在最后的维娅,惊讶,“这不是上回的小姑娘吗?怎么大变了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那时是病了,病好了人也有精神了,”丽丝笑道。 司机大叔对维娅记忆很深,又看了看她,“要不是黑头发显眼,我真难以相信她们是一个人。” 如果维娅听得懂司机大叔的话,她肯定要惊起一身冷汗。连只见过维娅一次的人都能发现她前后的不同,何况是曾经认识她的人呢?幸好,她远离了以前住的地方。 公交车平稳的行驶在山间公路上,起起伏伏,时而到达谷底,时而到达山峰中间,满眼都是绿色的树与草,维娅透过车窗,目不转睛的望着外面的景色。她第一次走出村子,她要认真去看,她来到的新世界是什么样的。 山峰越来越矮,高耸的雪山渐渐落到了后面,村落变得密集,各种各样的木屋也越来越多,公路两旁的草地上,随时可见戴着铃铛的奶牛。 中途上来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过一直到维娅下车,公交车上,也只有他们五个人。 作为从小在大都市长大的女孩,维娅并不觉得施瓦恩镇比菲尔特莫根村繁华多少,也就是房子多了一些,密了一些,还有一些基础设施:教堂、镇医院、警察局和学校。 马妮娜所说的买衣服,当然不会是去商场和专卖店血拼。连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卢塞恩都没有大型购物中心,想买的痛快,最好去隔壁法国。 马妮娜有一个童年好友,是裁缝,在镇上开了一家手工服装店,顺带也卖一些从别处进来的成衣。马妮娜就是带维娅来光顾朋友店铺的。 店铺在一户四层民宅的一层,也没有特别的标志,就在木门上挂了一个木片制作的小衣服摆件。 马妮娜拉开门,“莉莉娅,我们来了。” 里面坐在缝纫机前的妇女立刻起身,笑容满面的走过来,与马妮娜和丽丝分别拥抱了一下。 “你们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 马妮娜说,“丽丝还想买点日用品。” “幸好我都准备好了,”莉莉娅说着,目光落在维娅身上。 马妮娜拉住维娅的手上前一步,介绍道,“她就是维娅,”又对维娅说,“她是莉莉娅,我的中学同学,我们认识已经有四十年了。” 比起肥胖的马妮娜,莉莉娅要苗条许多,年过五十的她,身材保持的很好,金发碧眼,想必年轻时是一个大美人,她的打扮也比乡土的马妮娜和丽丝时髦多了,化着淡妆,穿高跟鞋,像巴黎街头的潮流女士。 维娅对莉莉娅问好,莉莉娅却盯着她看了半天,蓦的笑道,“真是一个模样标致的姑娘,就是长得和你们家的人不像。” 这个问题马妮娜早就和丈夫讨论过,“你也知道的,她母亲那边有柏柏尔人的血统。” “柏柏尔人能长成这个模样也是相当难得了,”莉莉娅语气酸酸的,似乎是觉得马妮娜运气好,收养了这么漂亮的女孩。 “正好,这条裙子会很适合她。” 莉莉娅从缝纫机上拿起一条淡紫色的连衣裙,递给维娅,“去试试看。” 维娅迟疑的看了马妮娜一眼,马妮娜笑着点点头。试衣间就在后面,是一个储存衣服的仓库。 裙子是长袖,不算长,也到了小腿肚,丝绸质地,胸前缝满了白色的绒花,裙子的裁剪、针脚几乎没有瑕疵,莉莉娅的手艺的确很好。 维娅换好裙子,走出来。 三个正在聊天的妇女顿时停下,齐齐的看向她。 维娅不自在的扯了扯裙子,用不太流利的德语问马妮娜,“是不是不合适?” “不不,这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马妮娜眼里有一抹惊艳,不止是她,丽丝和莉莉娅都觉得此刻的维娅美极了。 “这条裙子多少钱?”马妮娜迫不及待的要把裙子买下来。 “以我们的交情,我还收你什么钱呀,就当我送给你养女的见面礼吧,”莉莉娅慷慨的说。 马妮娜也不跟她讲虚伪的客气,收下了裙子,又选了几件适合年轻女孩穿的衣服,一起打包,付钱。 离开的时候,莉莉娅把三人送到门口,状似无意的提到,“这条裙子我是按照凡妮莎的尺寸制作的,上周五是她十六岁的生日,我本来打算作为生日礼物把裙子送给她,结果那小妮子不领情,嫌弃式样老土,真是不懂乱说,这明明叫复古,非要穿那些短的连屁股都遮不住的裙子就好看了?”凡妮莎是莉莉娅的女儿。 马妮娜本来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一旁的丽丝也感到很尴尬。 她们草草在镇上买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就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马妮娜一直拉长着脸,她在生气,低气压让维娅也不敢说话。 丽丝在旁边劝马妮娜,“你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也知道她口无遮掩,说话刻薄又爱炫耀,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 马妮娜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太了解她才生气,这么多年了,她永远都要占到上风。” 中学时期的马妮娜和莉莉娅,有点像绿叶与红花。当年莉莉娅的美丽在这一片很出名,她是学校里公主般的人物,至于马妮娜,她那时就不瘦,脸圆乎乎的,五官也不出彩,如果和莉莉娅站在一起,更惨不忍睹。 偏偏她们两人关系最好,莉莉娅高傲难以相处,马妮娜温吞老实,也只有她忍受得了莉莉娅糟糕的性格。 后来初中毕业,马妮娜没再读书,务了几年农,早早嫁给了同样其貌不扬的约翰;莉莉娅继续读高中,后来去巴黎服装专科学校读了一个文凭,回来找镇上一个小公务员嫁了,重点是,当年那个小公务员现在是施瓦恩镇的镇长,莉莉娅开这家裁缝店纯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按理说,两人差距越来越大,交情也该淡了,但这些年,莉莉娅隔三差五就找马妮娜,打电话也好,请她去家里喝下午茶也好,反正就是挺重视她这个朋友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维娅比她女儿美,她心里不舒服了,”马妮娜想到这里心里好受了一些,她看着前座维娅精致的侧颜,“我的女儿,不再会是她女儿的陪衬。” 出于某种报复心理,马妮娜让维娅把那条淡紫色的裙子当打粗的衣服穿,越是干脏活,越要穿它,最好把它穿破了。 维娅无可奈何,但也照做。 狄克笑她,“妈妈也真是幼稚,让你穿成这样,我到底是干活,还是看你啊。” 维娅知道他是调侃,脸还是红了。 狄克故作无奈的感慨,“哎,有一个太漂亮的妹妹也不好,容易招惹到狼。” 买到裙子后的第三天,牧场里出了一件不大也不小的事情, “白雪”病了。 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小牛就病怏怏的侧躺在地上,四只小蹄子无力的摆在一侧,眼睛半睁半闭,很虚弱。 和“老猛男”不同,“白雪”才一岁,本来是作为种牛培育的,约翰急的开车去镇上找了兽医来。 兽医一检查,对他们说,“这只牛有白化病。” 维娅他们都吃了大一惊,狄克诧异道,“牛还有白化病?” 兽医瞟了他一眼,“是动物就会有。” “但是我们养了这么多年家畜,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约翰感到新鲜。 “一般情况下,患白化病的动物非常容易夭折,它能活到一岁就已经很不错了。” 狄克不由问道,“你的意思是,它要死了?” 兽医点了点头。 维娅看向奄奄一息的小牛,眼圈泛红,“白雪”是她最喜欢的牛,放牧时候,它经常走过来陪着她。转眼间,它就要死了。生命的脆弱,她已亲身领会过,可是现在又要再目睹一次。 约翰一家也没有办法,白化病是治不好的,只能放任“白雪”自生自灭。 为了不影响其他动物,约翰在外面搭了一个简易窝棚,把“白雪”放进去,指不定“白雪”什么时候就没了呼吸,他们连坑都给它挖好了。 然而,才过了一夜,“白雪”就不见了。 第九章 约翰一家并不为“白雪”的失踪着急,不见了就不见了罢,反正也要死了。只有维娅惦记着它,茶不思饭不想。 狄克劝她说,“你们女孩就是感情用事,动物得病是家常便饭的事,如果每一只牛羊去世,我们都要为它伤心落泪,这日子过得多愁人啊。” 狄克并不是冷漠,只不过牛羊对他和他父母而言,只是生活的工具,它们的价值也仅仅是为人类服务,至少他们家养的畜牧不是用来送屠宰场做餐桌美食的。 维娅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为了“白雪”失眠了,满脑子里都是小牛可爱的小脑袋,以及欢快贴在背后的小尾巴。 它病入膏肓,能跑带哪里去呢?又为什么要跑呢? 维娅想不通,于是她一整晚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她联想到暴雨那晚“老猛男”的反常,突然有了一个离奇的猜测。 中午吃完午餐,待其他人回卧室都午睡了,维娅出门上山,目标明确的走向森林。 村里人很注意保护森林,就算取暖和房屋用木也不会去损坏树林本身,林子里看不到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那天西奥带她出来的路,只是一条不到二十公分、堪堪容得下一个人的小径,也难怪维娅会迷路,这路白天都不好走。 有过一次经验,维娅很快走到西奥的家,菲利普先生说过,西奥的家是在前一任护林员所建的房屋基础上重新加工的,那棵苹果树也是前护林员种植的。 她走到大门前敲门, “有人在吗?我是维娅。” 没一会儿,门就从里被打开了,西奥看到门外的女孩,先是一怔,很快又变回面无表情。 维娅顾不上他的冷脸,急着问,“你有没有看到一只小牛?” 她紧盯着西奥,敏锐注意到他神情细微的变化,她肯定道, “‘白雪’在你这里对吧?” 西奥突然走出屋子,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女孩说, “你跟我来,” 维娅赶紧跟上他。 他们又来到那个侧面的小木屋,西奥打开木门,维娅上前一看,失踪快两天的“白雪”正窝在一团干草上,嘴巴嚼着食物,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以前健康的时候。 她喜形于色,“兽医还说白化病不能治好,现在不是好了么?” 说完,她抬头去看西奥,他也在看“白雪”,但是他的目光里有些麻木,又有些怜悯。 “它马上就要死了,”他说。 “不可能,”维娅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没看到它现在好好的吗?” 西奥没有说话。 这时,“白雪”发现两人的到来,站起身,迈着小腿朝他们走来,维娅下意识的张开手,想如以前那样抱抱他。 没想到“白雪”仿佛没看到她,径直走向西奥,快走到时,它的腿变得不稳,险些摔倒, 西奥看了一眼注意力完全在小牛身上的维娅,他脱下左手的黑手套,弯腰摸了摸“白雪”的小脑袋。 一只修长美丽的手映入维娅眼帘,这只手的肤色比其他地方更苍白,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没有一丝污垢,骨节分明,并不粗大,却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维娅一度以为西奥左手戴手套,是因为手有残疾或者手上有疤痕,显然她的想法是错的,他的左手根本没有问题。 西奥还在抚摸“白雪”,原本站不稳的小牛,竟然慢慢直立起四肢,嘴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 维娅吃惊的睁大眼睛,是她眼花了,还是说西奥有“魔法”? 不等维娅欣喜,西奥就给她迎头浇了一桶无情的冷水, “它的寿命已经到了。” 西奥的话音刚落,才站直的“白雪”毫无预兆的重重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维娅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她走到“白雪”旁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皮毛,犹带着体温,却感觉不到一点起伏。 它死了。 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西奥看到了她的眼泪,晶莹剔透的仿佛世上最纯洁的东西,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是这短暂的失神,让他猝不及防的被维娅抓住左手, “你不是有‘魔法’吗?快救救它啊。” 西奥极度惊恐,本能的要甩开她,却震惊的发现,维娅没有受到半点影响,她双手抱住他的左手臂,双眼满含祈求的望着他。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只有她是例外? 维娅完全不知道西奥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已经在西奥认知中根深蒂固的东西,被她轰然推翻。 可维娅的心神只在“白雪”身上, “救救它吧,求求你救救它吧。” 西奥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炼就的足够冷硬,以应对世人的鄙夷与排斥,但当他听见女孩哀伤的哭声,心底深处某个冰冷的地方,不知不觉得融化了,他不忍心的说, “对不起,我没有魔法,救不了它。” “不不,你不要骗我,我看到你用左手救活了它,”维娅双手完完全全包裹住他的左手,捧起来,泪眼朦胧的眼睛盯着西奥不放。 他依然说,“对不起,我救不了它。” 维娅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接连目睹两只动物在自己面前死去,她的情绪崩溃了。 西奥在她背后抬起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揽在自己怀中。 维娅把脸埋在他胸口,哭的像一个孩子。 他叹了口气,愈发抱紧了她。 维娅仿佛要把前世英年早逝的悲伤也发泄出来,她哭了很久,眼泪都要哭干了,直到她闻到一种极淡极淡的味道,是银枞树的味道,也是森林的味道,广袤无垠,包容温暖。她才清醒过来,自己在西奥的怀抱里,而这个味道,是他身上的味道。 从来没有与异性如此亲密接触的她,下意识的推开西奥,没有用力,只是轻微的排斥,西奥就立刻松开了她。 她抬头,看到一抹黯然从他眼中一晃而过。 她顾不得多想,睁着红肿的眼睛质问西奥, “为什么你能让‘白雪’站起来?为什么老羊和‘白雪’不顾一切的要进森林里找你?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它们只是为了求生,”西奥的眼神很复杂,有一种超脱了他本身年龄的成熟,“它们和你一样,以为我可以救它们的生命。” 明明他每一个词,维娅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连成一句话,她却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西奥望着女孩眼里的迷茫,心中很挣扎, 她和他曾经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她的歌声快乐自得,没有顾虑与忧愁; 她有一双善良爱笑的眼睛; 她说她相信他是好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左手没有伤害到她; 她是唯一的例外。 维娅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她直觉西奥难以启齿的东西就是拒绝高薪轻松的工作,而蜗居在山林里的原因。 她怎么能如此残忍的逼迫他说出自己的*,难道她愿意把自己穿越的秘密弄得人尽皆知吗?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 “抱歉,你当我没问过那些话吧,”她很真诚的道歉。 西奥却转身,走到裸/露在外的一块岩石旁,石头缝隙间有一株野草,长期得不到充足的阳光,叶子已经发黄干枯了。 西奥伸出左手,轻轻贴在枯草上。 下一秒,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 维娅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鲜嫩欲滴的野草从石缝中越长越高,迅速开出不知名的淡黄色野花,映着黛青色的山石,美好得像奇迹。 但是,这份美丽仅仅只维持了半秒不到,几乎是眨眼间,野草飞速枯萎下去,黄花也消失不见,比昙花一现还快,西奥的手还贴在野草上,再不起一点作用。 维娅怔怔的对上那双灰紫色的眼睛,他也幽深的看着她。 她霎时明白了, 他可以让垂死的生命,短暂回到最完满的状态。 难怪“老猛男”又变得强壮用力,“白雪”又变得健康活泼,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它们从未摆脱过死亡。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在外面工作,他没有必要避人耳目。 不对,应该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垂死的生命呢? 西奥没有给维娅胡乱猜想的时间,他的左手随意触碰了一株长势正好的蒲公英,从花朵开始立马一点一点变黑,直到根茎,全部成了黑灰。 维娅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西奥看到她的反应,自嘲一笑,果然还是这样的,他何必再抱什么奢望? 他默默的转身离开,黑色的背影很孤独,四周都是苍绿无边际的树木,这抹黑色真像树上的落叶,无依,漂浮,不近人烟,不知前路。 他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 “难道对人没有影响?我刚才也碰到你的左手了,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他蓦然回头,看见女孩对他浅笑, “让我再试验一下吧。” 第十章 西奥在自己屋子不远的地方种了一片红樱草,嫣红的花瓣如血,红樱草一般只在留有冬天气息的早春开花,却能在阿尔卑斯山区开满整个夏季。 那些走失的动物都被西奥埋在这片红樱草下。 西奥找了一个位置,将花带土移开,挖了一个坑,维娅看着他把“白雪”放进坑里,土慢慢覆住小牛的身体,最后再盖上一层红樱草。 维娅回到家里已经过了下午四点钟,大家发现她不见了,急着到处找,连菲利普先生都惊动了。 马妮娜看见安然无事的维娅,抱住她,不停的念叨,“谢天谢地。” 狄克蹙眉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找‘白雪’了。” 约翰又气又笑,“傻孩子,你没有必要对一只牛那么执着。” 狄克也感到无奈,“那你找到了吗?” 维娅点头,“找到了,在后山,它已经死了。” “看吧看吧,你都是在做无用功,”狄克觉得维娅长了一个木鱼脑袋,不开窍。 “下次出门一定要知会我们一声,”马妮娜说到这里,对丈夫说,“你赶紧给维娅买一部手机,免得联系不到人。” 约翰也是这样想的,他打算明天去卢塞恩买手机。 让一家人为自己担心着急,维娅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主动包揽了晚餐的任务,饭后还用咖啡机给每个人冲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算是赔礼道歉。 晚上,马妮娜和约翰坐在客厅看他们喜欢的电视节目,狄克在房间里玩电脑游戏。维娅回到卧室,看狄克初中时的德语课本。狄克怕维娅在学校里跟不上进度,把自己中学的课本都给了她,她每天晚上看几页,背书,默读,龟速前进,德语词汇量却突飞猛进。她不能让自己在学校里被人当成文盲。 看书看到十一点钟,她揉了揉眼睛,对着台灯出神的回想今天遭遇到的一切。 大概是过于旺盛的生命力集中在西奥的左手上,其他人碰到他的左手,不会像小草那样炭化变黑,但会有强烈痛苦的灼烧感,就好比把手伸到炉子上的感觉,只有维娅毫无感觉,她觉得,这恐怕与她穿越了这具身体有关。 维娅并没有感到特别惊异,毕竟她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矛盾,世界上多得是未解之谜。况且这种能力并没有给西奥带来丝毫好处,反而让他的人生陷入灰暗。 维娅想,他被父母抛弃,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谓十二岁重伤朋友,也是这个原因,一开始是旁人有意排斥他,渐渐的,变成他主动远离人群,因为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维娅犹记得他左手的温热,那种感觉触动了她柔软的心。 她拿出纸笔,开始写: 在安眠白雪的红樱草边, 我泪落如雨下, 你希望我的忧伤只停留在这么一转眼, 我希望你的痛苦能往事如烟。 尽管生活之路充满艰险, 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和亲眷, 我可以牵起你的手, 让时间再长那么一点点。 请保佑漂泊的孩子, 不再孤单。 我可以牵起你的手, 让时间再长那么一点点。 ...... 维娅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写完这首《你的手》,她反复念唱了几遍。 两天之后,又是午睡时间。 维娅再次离开了家,向森林走去。狄克今天没有睡觉,从窗户看见她进山的身影,眉头轻轻蹙起。 西奥不在家。 维娅在他家门口等了又等,无聊之余无打起苹果树上青果子的主意,她看中了一个最大的青苹果,踮起脚去够,只差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摘下果子,放在她手上。她转头,就看见他精致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 她扬起笑,“谢谢。” 西奥刚巡完林子,裤脚和鞋上都沾了泥土,“你家又有动物不见了?” 维娅摇摇头,笑眯眯的说,“我就不能因为其他事来找你吗?长期一个人住,语言和交际功能都会退化的,为了防止你以后不会讲话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西奥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个有着闪亮眼神和明媚笑容的少女。他进屋放下工具,再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凳,搁在维娅身下, “给我坐的?你不坐吗?那我岂不是要一直仰着头跟你说话,我的脖子会累的,”维娅故作娇气的说。 西奥哭笑不得,屈腿直接坐在门槛上,光亮的地板不比凳子脏, “你想找我聊什么?” 维娅歪头笑,“继续前天没说完的话,朋友就是要互相了解嘛。” 朋友? 对他来说,这真是一个陌生的词。 这个下午,两个人在苹果树树荫下偷懒,西奥今天说的话,顶得上他去年一年的话。 “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不怕我泄露给其他人吗?万一前天,我很害怕,逃跑了该怎么办?” 维娅望着他问。 其实她的假设,是西奥本来所预想过的结果,他说, “那么今天我不可能在这里。” “你会辞职连夜搬走对吗?” 西奥嗯了声。 “然后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嗯。” “那可不行,要走的话,最该走的人是我才对,”维娅也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又笑道,“对了,我写了一首歌,是专门写给你的,你想不想听听?” 西奥怔住。 维娅已经站了起来。 西奥内心竟有一丝雀跃,有一丝期待,木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傻傻的点头又点头。 维娅走远了一些,面朝他说,“我写这首歌,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你要相信老天爷赐予你这个能力,不是害你,而是厚爱你。” 说完,她双手微合,开始唱道,“在安眠白雪的红樱草边,我泪落如雨下,你希望我的忧伤只停留在这么一转眼,我希望你的痛苦能往事如烟......” 她穿着浅紫色的长裙,显露出少女玲珑的曲线,如同欧洲旧时代的贵族名媛,乌黑的发丝好像有生命般迎风飘扬,无论在什么地方,她的双眼总是蕴含勃勃生机。可黑白的搭配又仿佛一幅中国的水墨画,美得无可挑剔。 “尽管生活之路充满艰险,你可以把我当成朋友和亲眷,我可以牵起你的手,让时间再长那么一点点。请保佑漂泊的孩子,不再孤单......” 一曲终了,周围远近都笼罩着深沉广大的宁静,只有微风静悄悄的掠过山林。 不知是不是维娅的错觉,又兴许是下午的阳光过于热烈,维娅竟觉得,西奥此刻看自己的双眼出奇的明亮,就好比一块被打磨过的紫水晶,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他的嘴角还带着一抹极浅的笑。 维娅正在忐忑的时候,他鼓起掌。 她也笑起来,牵起裙摆,双腿交错,优雅的欠身。 斑驳的光斑打在两人身上,有种夏日山区里特有的清爽与温柔。 维娅赶在三点钟之前回到家,却看到狄克倚靠在门沿上,眼睛望着她走近,仿佛已经等了她很久。 “你去哪里了?”他直问她。 嬉笑的脸,第一次板得如此严肃。 “我...”维娅没办法对狄克撒谎,她低下头,“我去林子里了。” “去做什么?我不是说过那里面很危险吗?” “我去找西奥说话。” 狄克的眉头拧成一团,“西奥是那个护林员?” “嗯,”维娅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 “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帮我找到‘白雪’,”维娅还是隐瞒了一部分。 “你可真是......”狄克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你不应该和那种怪人交往。” 维娅连忙说,“他不是怪人,他只是不善言辞...” “这才多久,你就站在他那边了?”狄克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失望,他心里早就把维娅当成他的妹妹,他当然希望维娅能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没出息的贫穷护林员搅合在一起。 “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维娅想都不想,话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她压住自己“咚咚”直跳的心,强装镇定。 狄克盯着她看,“如果你还记得自己以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就不能喜欢上这种人,千万不能。” 在他紧迫的目光下,维娅不得不点头,承诺,“我不会喜欢他的......”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自己的裙摆。 狄克还在她旁边叮嘱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他们专骗你这种单纯的女孩。” 维娅无法告诉狄克,西奥从来没有说过花言巧语。 之后,维娅再也找不到机会去找西奥,狄克时时刻刻跟着她,像一个监工,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 时间很快到了开学当天,吃完早餐,约翰就开车送她去学校,马妮娜随行,两位家长很重视维娅的读书问题。 维娅再次来到施瓦恩镇。 罗伊中学在镇中心,有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教学楼的水泥外墙被涂成浅黄色,但是屋顶和窗户依然是木质的,学校没有围栏,教学楼前面有一个圆形操场,后面是一栋四层高的学生宿舍楼。学校旁边是警察局,对面是镇政府的小木楼,环境相当安全。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操场前的停车场停满了汽车。 维娅看到一些穿校服的学生背着统一的黑色书包,有说有笑的往学校里走。而穿便装的新生身边也没有家长,只有她,在约翰和马妮娜陪同下,走进教学楼。 第十一章 维娅对中学的概念还停留在她是赵岚的时候所读过的音乐学院附中:阔气豪华的教学楼、能容纳千人的大型音乐厅以及堆满各种乐器的教室。 一个曾接受过精英教育的女孩,却因为劣迹斑斑的学生档案,在开学第一天,被当做问题学生特殊对待,先去面见了校长。 校长姓卢卡,卢卡先生是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中年男士,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文质彬彬。 维娅坐在他对面,他先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看她的举止,接着他用德语问她,“你能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吗?可以用你最擅长的语言。” 维娅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卢卡是让她用德语自我介绍。幸好昨晚狄克提醒过她,她已经做好准备,写了一张纸,背下来了。 她向校长介绍了自己,描述自己的兴趣爱好,坦然自己学习成绩不好,并表示将来愿意在学校努力用功学习,全程流畅的德语,没有停顿一下。 卢卡先生露出满意的表情,“你会弹钢琴?” “是的。” “你父亲说你还会唱歌。” 维娅点头。 “倒是一个兴趣广泛的孩子,和档案里描述的不太一样,”卢卡先生说,“你现在可以去教室了,在三楼左手边第一间。” 维娅松了口气,她手心背后全是冷汗,生怕校长看她不顺眼。 她起身,朝校长道谢,才走出办公室的门。 卢卡先生很疑惑,初次见面,这个维娅·莱维特没有给他留下丝毫粗俗鄙陋的印象,相反她落落大方,言谈出色,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约翰和马妮娜守在校长室外,看见维娅出来,两人聚拢来,一向说话中气十足的约翰,压低声音问她,“校长怎么说?” “他让我去教室。” 约翰和马妮娜相视一笑,校长对维娅没意见就好。 马妮娜给了维娅一些钱,“我们还要回牧场工作,你放学后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维娅点点头。 “遇到什么问题,记得打我们的电话,”约翰又加了一句。 “好的,”维娅心中感动,他们对她的关怀发自内心。 维娅把夫妻二人送到教学楼门口,转身上楼梯。 到了三楼,她才想起来,校长没有告诉她,她在哪个班。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为什么了。 罗伊中学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三楼左手第一间教室的木门上挂了一牌子,写着花体字中学四年级,也就是相当于高中一年级。 维娅推门而入,里面的人正叽叽喳喳的聊天,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她粗略的扫视一周,教室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桌椅都是木质的,地上铺了一层墨绿色的地毯,四个角摆了盆栽,乍一看,不像教室,像会客厅。 座位基本坐满了,只剩下最靠近黑板的两个位子。 维娅只能在其中一个坐下来。 这时,大家也注意到她,纷纷停下谈话,打量起她来,维娅也在看其他人。包括她在内,全班一共九个人,五男四女,性别很和谐。维娅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同龄人,村子里太冷清了。 维娅后排坐了一个穿深蓝色连帽衫的男孩,咖啡色的卷毛,戴眼镜,皮肤很白,书卷气十足。 他见维娅在看自己,很友善的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托马斯,托马斯·伯曼。” “我叫维娅,维娅·莱维特。” “你很眼生,以前在哪里读书?” 施瓦恩镇附近所有村子的学生都在这里读书,许多人从小就互相认识了,而现在班上除了维娅之外,其他人都是熟识。 托马斯的话一出,大家都竖起耳朵, “我之前在洛桑附近一个不知名的镇上读书。” 维娅话落,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她是从沃州转来的。” “难怪口音怪怪的。” “长得并不像法裔啊。” ...... 大家七嘴八舌,言语中充满了对维娅的好奇。 这时,一个年轻帅哥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议论声音渐渐变小。 帅哥站在讲台上,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离他最近,也最惹眼的女孩身上,他朝维娅笑了笑。 “我是你们的助教,海勒,欢迎大家顺利升入四年级,现在我把这学期的课表先发给大家,不过第五周后,你们必须登陆选课系统,选择各自侧重的课程。” 维娅桌上多了一张课表,她拿起来看。 周围有人抱怨,“四年级的课怎么这么多,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维娅默默看了一眼课表上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空白的部分,这也叫课多啊...... 维娅是彻彻底底的艺术生,专注学音乐,文化课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对物理化学一窍不通,至于文科的东西,什么地理历史,应该比物理化学要简单吧......她还面临语言问题,维娅扶额,她可以预见自己的中学生活相当不轻松。 助教海勒拍拍手,“趁这个时间,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一个男孩懒懒的说,“没必要吧,我们都是老同学了,熟得连对方内裤是什么颜色都知道。” 众人大笑。 玩笑归玩笑,大家还是简单的介绍了自己。 维娅没有特别关注男同学,而是深深记住了一个女孩,凡妮莎。 凡妮莎和她母亲一样,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蓝色的大眼睛,化了淡妆,枚红色的嘴唇很好看,凡妮莎的神情很高傲,不过拥有这么好的资本,高傲也是应该的。她身材高挑窈窕,穿了包臀短裙,把一双大长腿露在外面,要知道都快入秋了,山里夜晚的气温还是挺凉的,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 第一天没什么课,发了课本和校服书包,就可以回家了,这个时候才到中午。 维娅刚走出校门,背后有声音叫她,“维娅,等等。” 她转身,看见托马斯和一个微胖的褐发女孩朝她走来,她记得这个女孩叫洁妮,和托马斯一样是本镇人。 托马斯热情的邀请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午餐?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餐厅。” “好啊,”维娅笑着答应。 洁妮指着维娅的书包和校服,“这些东西可以先放在我家。” 维娅迟疑,怕麻烦到人家。 洁妮看出来了,她朝不远处一栋三层木房子努努嘴,“我家就在那里。” 洁妮是一个很健谈的女孩,大概难得看见新面孔,一路上她与维娅说了许多话,也给她科普了一些常识。 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并不是没有课,而是视情况而定,有可能学艺术譬如音乐和美术,有可能去山上野营,冬天有可能去滑雪。 维娅耳尖的听到音乐,马上问,“我们学校有音乐教室吗?” 洁妮说,“当然有。” “有钢琴吗?” 洁妮和托马斯笑起来,“你该不会是从外星来的吧,我们学校虽然小,但是该有的设施都不缺。” 维娅认真的说,“我就是从外星来的。” 洁妮和托马斯只当她开玩笑,不过他们也觉得菲尔特莫根村的确很闭塞。 两人带维娅来到一家传统瑞士餐厅,维娅看着菜单上种类繁多的食物不知道该点什么。 约翰家吃饭属于简单粗暴型,马妮娜早晨起来烤的面包,足够当做一整天的主食,荤菜不是牛排就是羊排,偶尔会换成炸鸡,至于蔬菜通常是马妮娜自己种的生菜和荷兰豆。 在托马斯的建议下,维娅点了烤鳕鱼和意面。 他们端着餐盘坐在外面的位置上,吃饭的同时还可以欣赏美景。 洁妮问维娅,“你是不是认识凡妮莎?” 维娅摇头,“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她。” “那就怪了,眼高于顶的她,今天专门看了你好几眼。” 托马斯说,“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洁妮瞟了他一眼,“我眼神再差也比你强,”她暗指托马斯是四眼田鸡。 托马斯语塞。 维娅忍俊不禁,“我养母和凡妮莎的母亲是朋友,可能她母亲跟她提过我吧。” 洁妮和托马斯一惊,“你是收养的孩子?” “是啊,”维娅坦然承认,“我被我叔叔婶婶收养。” “难怪我们从来没见过你。” 第十二章 维娅回到村里,时间还早,到处都静悄悄的,只看到牛羊在山坡上吃草,却见不到什么人。维娅双肩背了一书包的课本,手提着校服从公交车上下来,慢吞吞的往山上走。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菲利普村长和西奥从村长办公室走出来,两个人正在交谈什么。菲利普村长先看见维娅,笑着朝她招招手。 背对着维娅的西奥也转过身,望她背着大书包,哼哧哼哧的走近。 “菲利普先生,下午好,”维娅跟村长问好,又看向西奥,“hi,西奥。” 菲利普先生问她,“刚从学校回来?” “是啊,提前放学了。” “我帮你拿东西吧,”西奥说着,很自然的接过维娅手里的校服袋子,维娅愣了一下,然后果断脱下书包,也塞给他。 她活动活动酸疼的肩膀,“轻松多了。” 菲利普先生眼含笑意的看着两个年轻人的互动,难怪西奥现在给他的感觉比以前开朗了一些,原来是这丫头的功劳。 菲利普先生可不愿意当电灯泡,他对西奥说,“补发的钱大概下个月4号左右到账。” 西奥点头,“嗯,我不着急。” “今天你先送莱维特小姐回家吧,其他的事下次再谈。” 挥别村长,维娅和西奥走在上山的路上,维娅的身高大概到西奥肩旁,两人都是修长的体型,又同样是黑发,周身的气场也很契合,男人单肩背着女孩的书包,女孩时不时仰头对他说话,两人之间只隔着很小的距离,走在一起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维娅好奇的问西奥,“村长还欠你工钱?” “不是,州政府前不久上调了护林员的薪资,从前年一月份算起。” “原来是涨工资啊,太好了,而且两年涨的工资累积在一起是一大笔钱呐,”维娅为西奥感到高兴,其实护林员工资不低,在瑞士但凡你有一个正当职业,就不会过得太差。狄克嫌西奥贫穷,是站在牧场主之子的立场来看的。 但是西奥对涨工资表现的很平静,至少没有喜形于色。 事实上,孤儿院的生活条件很好,作为孤儿,西奥并没有尝过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滋味,也就是被孤儿院赶出来后那段时间,他的日子比较难过罢了。也许,这就是他的亲生父母在瑞士抛弃他的原因。 “我最近忙着上学的事情,所以没有时间去找你,”维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因为上次离开前,她和西奥说好过几天再来。结果那几天,变成十几天,直到今天。 “没关系。” 西奥语气很平淡,可维娅莫名觉得他还是在意的,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的阴影,以及轻抿的嘴唇,心中有愧,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维娅拿出约翰买给她的新手机,即使不能见面,也可以打电话联系。 没想到西奥说,“我没有手机。” 手机对西奥没有作用,平时除了菲利普先生,没有人会联系他。 “好吧......”维娅默默的放下手机。 西奥看到她眼中的失望,心一动,“座机号码你要吗?” 维娅连连点头,“要,当然要。” 她刚记好号码,抬起头就看见狄克面目不善的站在前头。 糟糕。 狄克大步走到西奥跟前,从他手中夺过维娅的书包和衣袋,目光冰冷,“请你离我妹妹远一点。” 维娅慌了,“狄克,他没有...” 狄克转头喝止她,“闭嘴。” 生气的狄克,不好惹。 维娅不敢说话了。 西奥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看了维娅一眼,眼神内敛隐忍,然后他绕过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去。 一直走回家,狄克都没有跟维娅说一句话。 吃晚餐的时候,约翰和马妮娜发现两个孩子之间有问题。 “你们怎么了?难不成在冷战?”马妮娜看看儿子,再看看养女。 狄克和维娅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把头偏向一边。 幼稚的表现让马妮娜和约翰发笑, “谁来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约翰大着嗓门说,点名问,“维娅,难道你在新学校不开心?” 维娅立刻道,“不是不是,学校很好,同学们也都很友好。” “那你们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早上还好好的呀。” “狄克看不顺眼我交朋友,”维娅先告状。 狄克马上反击,“你交的是什么朋友,那种来历不明的人,你就不怕他对你不安好心吗?”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维娅的朋友是谁?”约翰夫妇迷糊了。 狄克冷着脸道,“她和林区那个护林员走得很近,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马妮娜扑哧笑出来,“维娅有新朋友不理你了,你该不会吃味了吧?” “妈妈,”狄克无语。 约翰却把狄克的话听了进去,他问维娅如何与护林员认识的,维娅还是那番说辞。 约翰也不希望维娅与护林员扯上关系,不过他比狄克乐观,表示,“没关系,村里同龄人少,维娅找不到朋友,等她和学校的同学熟悉交到新朋友以后,自然会主动远离那个护林员。” 维娅想说,西奥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糟,但是她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偏见一旦形成,改观很难。 维娅和狄克的冷战只持续了一晚上,兄妹没有隔夜仇,两人又都是心胸开阔的人,第二天早晨,他们在走廊上碰见,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抱歉,昨天我说话不太好听,但我也是为你好,”狄克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维娅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想再与狄克争执了,只能先让步。 她已经感觉出来,在这个家里,男人还是更强势一些,起主导作用。在大事上,最终做决定的都是约翰,马妮娜不能提出异议,而狄克完全遗传到了父亲的性格。 维娅今天没再穿乡土的衣服,换上了罗伊中学的校服,白色衬衣、黑色薄开衫、黑色裙子,胸口别了一只校徽,青春学生气的打扮,却被她穿出了幽静别致的味道,她身上的气质与周围乡村的环境十分迥异。 马妮娜感慨,“我们维娅穿什么都好看啊。” 约翰则纳闷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房堂弟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基因。 而狄克有直觉,他们这种小地方恐怕留不住维娅。 课间,洁妮走到维娅桌前,双手撑在她面前,“老实说,你该不会是那种隐世富豪家的千金小姐吧?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学校的校服这么有档次。” 刚才上课的时候,班上男同学的眼睛都忍不住往维娅身上瞅,大家一样穿着校服,只有她格外与众不同。 维娅好笑道,“如果不是我叔叔婶婶,我就无家可归了,还谈什么千金小姐?” 也许前世,她勉强算得上富家小姐,但是现在,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 洁妮心里有些不相信,现在越有钱的人,穿着越朴素,越低调,这些人也爱自称自己是乡下人。 “呵,一个孤儿还妄想冒充名媛,不自量力,”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维娅回头,凡妮莎抱臂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画着漂亮眼妆的眼睛不屑的看着她。 维娅没想到凡妮莎会直接向自己发难,不等她开口,洁妮就说道,“啧啧,说话真难听,你该不会嫉妒维娅了吧?” “我嫉妒她?”凡妮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连德语都说不利索的村姑,值得我嫉妒?” 的确,凡妮莎的条件比维娅好太多了,她母亲留学过法国,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父亲是一镇之长,连菲利普先生都要听从她父亲的命令。 凡妮莎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智慧,她能歌善舞,会弹一手好钢琴,而且她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好,是卢卡先生最满意的学生,卢卡先生甚至有准备推荐她去牛津大学的打算,要知道罗伊中学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名牌大学生了。 更重要的是,凡妮莎是万人迷,班上五个男同学,除了托马斯以外,全部明恋暗恋过她。 所以习惯受瞩目的凡妮莎怎么能容忍自己被维娅夺走风头。 洁妮还要与凡妮莎理论,维娅赶紧拉住她,“算了算了,”纯粹劝说的口气,好像当事人不是她,而是洁妮。 洁妮看到维娅的笑脸,“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生气的。” 洁妮对维娅的好脾气感到不可思议。 洁妮不懂,维娅不是好脾气,而是根本没把凡妮莎放在心里,维娅对中学生争风吃醋的戏码,真的毫无兴趣。 一方嚣张跋扈,一方置之不理,必定闹不起来,旁人无热闹可看。 不过,至少维娅知道凡妮莎看自己不顺眼,不管是她母亲莉莉娅在背后闲言碎语,或者仅仅是凡妮莎的个人行为,都关系不大了。 第十三章 学校除了法语和英语课,其他课程老师全部用德语教学,维娅入学大半月了,依然感到很吃力。 特别是历史和文学课,那一堆一堆的绕口人名和地名还算好的,维娅最怕老师随口说一个词,是大家都知道的典故,只有她不懂。 至于维娅原本的记忆,她只能说,原主人真的是一个学渣。 数学老师是一个很幽默的人,讲课的同时,经常夹杂着一些流行的笑料,引得所有人发笑,不笑而且还面带茫然的维娅就显得尤为特殊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维娅被老师格外注意过以后学聪明了,当其他人笑的时候,她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因此安静是维娅给老师们留下的初步印象,她上课的时候不敢随便发言,生怕说错话。大概只有星期三下午的音乐课能让她放松一下。 罗伊中学只有一个音乐老师叫玛丽,遍地可见的名字,是法国人,三十多岁,据说曾经在法国国立音乐学院钢琴系学习,后来手指受伤退学,嫁给了一个瑞士丈夫,移居到了这里。不过到目前为止,两次音乐课内容都是欣赏经典交响曲,音乐教室里的钢琴基本是摆设。 这周三的音乐课依然以音乐欣赏结束,昏昏欲睡的同学们早就迫不及待的冲出教师,放学回家。 玛丽在讲台上收拾碟片。这时她旁边响起一个清甜的声音,“玛丽老师,能不能让我弹一下钢琴?” 玛丽转头,黑发女孩站在讲台前,仰头看着她。玛丽记得维娅,因为维娅给她的印象很好,放曲子的时候,其他人都在聊天,只有维娅静静的坐在位置上用心在听。 玛丽笑道,“为什么不能呢?” 维娅道了声谢,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手指掠过熟悉的黑白键,她已经有五年没有碰过钢琴了。看见钢琴,她就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位永远优雅高贵的女士,想起她在教导自己时候温柔的话语,想起她在自己去世时悲痛的哭声。 维娅出神了很久,重重叹了口气。 她在椅子上坐下,坐直,双手摆在琴键上,是弹琴最标准的姿势,是在她母亲长期熏陶下的本能。 玛丽老师一眼就看出来,维娅学过钢琴。 维娅随便弹了几个音,紧接着就开始弹奏先前玛丽放过的一首古典乐,这是一双以前从未碰过钢琴的手,维娅感到些许生疏,弹错了好几个地方,并不是很连贯。 不过这足以让玛丽鼓掌了, “太棒了,你学了几年钢琴?”玛丽老师惊喜,她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维娅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十年。” 这也符合玛丽老师的猜想,她看得出来维娅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弹过琴,所以才会出现一些错误,但都不是低级错误,而且她的指法非常纯熟,技巧不是天赋,没有十年的苦功是不可能练出来的。 玛丽老师诚心邀请维娅,“以后每天下午放学,你来我这里练琴吧。” 维娅感激道,“谢谢。” 维娅成了玛丽老师最特殊对待的学生。 每天下午,当学校里空荡荡的时候,从钢琴教室总会传出来隐隐约约的钢琴声。 当维娅把精力全部投入重练钢琴的时候,其他同学则在为即将到来的年级舞会做准备。这大概是开学以来最重要的年级集体活动,即使他们年级只有九个人。 年级舞会是学校的传统,每年新学期开学第一个月最后一个星期举办,促进学生之间的交流,因为人少,往年老师也会参加。 大概是因为今年的学生太少了,卢卡先生主动联系埃隆中学的校长,确定与埃隆中学合办舞会。 埃隆中学位于隔壁布里恩茨镇,是一所相当低调的贵族私立寄宿中学,跟罗伊中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就好比省级示范中学与村办中学的区别,埃隆中学里面的学生不一定是瑞士人,有不少来自周边国家,而且大多家世显赫。 凡妮莎是一个凡事要强爱现的女孩,在维娅不知道的情况下,凡妮莎成为他们班的班长,帮助助教和校长处理学习以外的杂事,其中就包括舞会。 因为今年舞会与埃隆中学合办,大家都很兴奋,只有维娅和托马斯是例外。 维娅打定主意不参加舞会,婉拒了两个男同学的舞会邀请,而托马斯是学霸,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不太喜欢闹腾的场合。 中午在学校餐厅吃饭的时候,洁妮又谈起舞会的事,手舞足蹈的说,“每年都冷冷清清的,这次终于能热闹一回了,而且听说我们是东道主,埃隆中学的学生来我们学校......” 她说完,才看见维娅和托马斯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食物,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洁妮觉得自己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维娅,你真的不参加吗?” 维娅笑着摇头。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洁妮也有点了解维娅的性格,她看起来脾气好,实际上很倔强,“可惜你这么好的条件,埃隆中学有不少帅哥,难道你不想找一个男朋友吗?” 男朋友? 维娅一愣,她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前世她家教森严,一直到死,她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碰过,这一世......英俊的面容突然从她脑海中一晃而过。 不不,她并不是喜欢西奥,她只是有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都是老天爷的意外。 “我们还小,不着急找男朋友吧。” 洁妮翻了个白眼,“我的天,你是十六岁,不是六岁,怎么说话的口气跟个老修女似的。” 结果托马斯一脸正经的看着她,用说教的口吻说,“维娅的想法是对的,结婚前的性行为是值得羞耻的。” 洁妮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收起你神父的一套吧。” 托马斯眼镜后的眼睛瞪着她,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维娅忍笑,托马斯全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他舅舅就是镇上教堂里的牧师,所以托马斯如他白嫩的皮肤一样,是一个再纯洁不过的孩子。 因为洁妮总在她耳朵边絮絮叨叨,维娅对所谓的埃隆中学也有所了解了。 许多欧洲国家的权贵豪门都喜欢把自己的子女送往瑞士读中学,一来生态环境好,二来人身安全有保障,进入世界一流大学也更容易一些。 这些贵族中学都不在大城市,反而隐秘在山林之中,埃隆中学就是其中之一,学校规模甚至比罗伊中学大不了多少,从外观看也很普通,照样是尖顶木质的房屋,或许当这些人生活足够平静富足的时候,就开始追寻所谓的返璞归真。 但是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却是最顶尖的。维娅他们音乐课听cd,人家去维也纳听演奏会;他们文学课听老师念枯燥的文章,人家去巴黎歌剧院看原著重现;他们实践课去爬山野营,人家去东非南极。唯一相同的,大概只是滑雪课,因为没有哪里比瑞士本国更合适。这才是贵族学校与普通学校最本质的区别。 周五下午没有课,维娅留在学校练琴。 玛丽老师陪了她一会儿就离开了。玛丽老师的家在布里恩茨镇,周五下午都会提前走。维娅弹完几首经典的钢琴曲,趁着没人的时候,想试试弹奏自己写的曲子。 下一秒,《飞鸟》的旋律从她指尖传出来,维娅忍不住跟着旋律唱起来,“如果我是飞鸟,他就是太阳光,温暖我的翅膀,......” 维娅第一次自己给自己伴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她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情控制节奏,这种感觉还不错。 全曲结束,背后突然响起鼓掌声。 维娅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回头,这是一个她没有见过的男孩,他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如风和日丽的地中海,晴朗无垠,窗外的阳光给他金色的短发缀上点点光华,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维娅看着这抹笑容,神情有些许怔忡,他真是一个过分耀眼的男孩啊。 “这是什么曲子?”他走近她问道,悦耳的声音像清风。 维娅终于回过神,却反问,“你是谁?” 男孩也意识到失礼,歉意一笑,“我是埃隆中学的学生,凯兰·希尔斯。” 维娅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也是校服,灰色衬衣、深蓝色薄毛衣和白色裤子,校服样式大同小异,但穿在这个男孩身上,却散发着优雅与闲适的感觉。 凯兰以为报出自己的名字,女孩肯定会知道他,结果对方的眼睛只盯着他的校服,对他完全视若无睹。 这让众星捧月的男孩感到了尴尬。 他又问了一遍,“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曲子?” 维娅总算把目光转向他,“叫《飞鸟》,是我自己的写。” 不等凯兰反应,她拿起书包,“抱歉,我得走了。”她迅速走出教室,步伐之快,好像凯兰是洪水猛兽。 如凯兰所想,维娅真知道他。 洁妮说过,埃隆中学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男孩,出身法国贵族世家,有着如同神之子般完美的长相,而且还是学霸,课业全优,体育全能。反正当时维娅听完洁妮的描述,觉得太夸张,夸张到不真实。 但是当她真看到本人,才明白这世上有人的确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 不过这不是维娅落荒而逃的原因,帅哥不可怕,维娅怕的是帅哥的追求者。 大家都知道凯兰·希尔斯是凡妮莎的梦中情人,而且也知道凡妮莎正极力邀请他做自己的舞伴。维娅可不希望被凡妮莎看到自己和她的喜欢的人同处一室。 果然,维娅刚走出教学楼,迎面就看到凡妮莎,凡妮莎警惕的盯着她,“你怎么还在学校?” 维娅马上撇清关系,“我忘了课本,刚回来拿。” 凡妮莎信了她的话,嘀咕一句,“笨脑子,忘东忘西的。”她不再理会维娅,快步走进教学楼,左右张望,似乎是在找人。 维娅笑了笑,背着书包离开了学校。 第十四章 周末过去,年级舞会举行当天,整个罗伊中学只有维娅缺席。 第二天上学,洁妮给她描述舞会的场面,“埃隆中学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各个优雅大气,光彩照人,跟他们比,我和托马斯真是土啊。” “我们也没那么差吧,至少我觉得自己穿礼服的样子还挺帅的,”托马斯很认真的说,“不过你,我就不发表意见了。” 洁妮怒瞪他。 维娅忍笑,洁妮的舞伴就是托马斯,托马斯嘴上说不感兴趣,但洁妮一个眼神,还不是乖乖陪她去了。 这时,凡妮莎提着包从前门走进来,真是脚上带风,意气风发。 洁妮嘀咕,“不就是做了凯兰希尔斯的舞伴吗,要拽上天了。” 凡妮莎听到洁妮的话,却斜眼看了维娅一眼,眼神里有炫耀的意味。 “不过我总觉得昨晚凯兰希尔斯心不在焉的,估计是嫌弃凡妮莎,”洁妮偷笑,“他眼睛四处逡巡,应该是在找什么人,”洁妮拍了托马斯的肩一下,“你觉得呢?” “我又不是同性恋,紧盯着他不放。” 维娅忍不住笑出声。 没去舞会并未给维娅带来任何影响,因为自从上学以来,她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很充实,上课认真听讲,课间和洁妮、托马斯闲聊,下午练琴,晚上回到家再帮马妮娜做家务,她的时刻表安排得满满的。 因为维娅刻苦用功学习,不仅玛丽老师,其他任课老师也对她印象很好。她的表现自然传到校长那里,卢卡先生不再相信她过去的档案,毕竟档案这东西不排除有老师公报私仇的可能。 相比较维娅的低调,凡妮莎风头十足,更得老师们的欢心。 年级舞会过去后不久,凡妮莎家里办了一场派对,凡妮莎邀请了全班同学和所有老师,也请了维娅。准确的说,是莉莉娅打电话给马妮娜,让她带儿子养女一起来参加派对。 马妮娜起初是想拒绝的。 但是莉莉娅在电话里说,“呆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偶尔还是要出来走动走动搞搞社交,免得憋出病了。” 马妮娜受不得激将法,于是那天晚上,她带着维娅和狄克出现在莉莉娅家。 宴会地点就是裁缝店的后院,那一栋楼都属于凡妮莎家。 开满鲜花的院子里放置了桌椅,还有烧烤箱,铺着白色餐布的长长餐桌上,整齐摆满了各种可口的食物。 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留着一撇小胡子,头发梳到脑后,高昂下巴,脸上却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维娅猜他就是凡妮莎的父亲,镇长沃纳德·代尔。 果然,莉莉娅挽住男人的手臂,笑着走向他们。 “怎么没见约翰?”莉莉娅说。 马妮娜说,“家里总得留一个人。” 莉莉娅遗憾道,“干农活就是这样,人走不开。” 沃纳德镇长也适时的向马妮娜伸出手,“好久不见了,马妮娜。” 马妮娜不情不愿的跟他握手。 松开手后,沃纳德又把手放在狄克肩上,“长结实了,小伙子。” 狄克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敷衍。 沃纳德最后把目光放在维娅身上,用官方的客套话说,“你好,孩子,欢迎来到我们这里,希望你能和凡妮莎做朋友。” 维娅也只能礼貌笑笑,她可不认为凡妮莎愿意跟她做朋友。 正想到凡妮莎,维娅就看到了她。凡妮莎正和一个高挑美女站在一起,美女看起来应该比她年长几岁,很漂亮,橙黄色的卷发,蓝汪汪的大眼睛,像洋娃娃。 美女注意到维娅的眼神,转头看过来,过了一会儿,竟抬步朝他们走来。维娅一阵紧张,以为自己哪里失礼得罪了美女,结果美女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然后维娅听见美女用甜美的声音说, “hi,狄克。” 面对美女,狄克只淡淡点头,“你怎么回来了?” “学院这周没课,我没什么事就回家了。” 狄克哦了声,没再说话,气氛很冷场。 维娅诧异,能言善道的狄克怎么如此不给美女面子,明摆着不想搭理对方。 美女像是感觉不到狄克的冷淡,眼睛扫过旁边的维娅,“她就是你的堂妹?” “你何必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呢?”狄克的语气相当不客气。 美女的脸有些难看,却故作无所谓的对维娅一笑,“我是劳拉,是你哥哥的前女友。” 维娅哑然。 “哦哦,你好。” 除了你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狄克,接着闭上了嘴。 “我以为我们还能做朋友,”劳拉美女又找狄克说话。 狄克讽刺道,“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荣幸跟你做朋友。” 说完,狄克拉住维娅的手腕走到另一边,维娅回头,看到劳拉的眼睛还黏在狄克身上。 维娅站在角落,看着狄克沉默的喝闷酒,她一时没忍住,多嘴道,“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话还没说完,狄克噗的就把酒喷出来,笑得直咳嗽,“谁告诉你我和她有什么狗屁刻骨铭心的恋情了?” 维娅傻眼了,“你不是还喜欢着她么......” 狄克嗤笑,“就算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喜欢她,她就是一个婊/子......” 狄克没有保留的把他和劳拉故事告诉了维娅,劳拉的确是狄克高中时的女朋友,他们都在罗伊中学读书,那会儿狄克因为和朋友组建了乐队,在镇上也算是风云人物,劳拉相当于校花,两人很般配,但是后来劳拉转学去埃隆中学,背着狄克劈腿,她找了一个高富帅新男友,毫不犹豫的把狄克甩了。 让狄克无法忘记的是劳拉分手时对他说的话,“我不愿做一个农夫的妻子,不想守着一个空旷的牧场过一辈子。” 劳拉考上了苏黎世大学,学会计。而且劳拉和凡妮莎是亲戚,劳拉是沃纳德镇长的侄女,她父母拥有布里恩茨镇上最大的民宿酒店。每到旅游旺季,她家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世界真的很现实,狄克嫌弃西奥是没出息的护林员,劳拉嫌弃狄克是牧场主的儿子,必定也有人嫌弃劳拉是小商人的女儿。 “你别管我了,和你的朋友聊聊天吧,”狄克指着时不时往这边看的洁妮和托马斯, 维娅明白狄克还是有心结,想自己静一静,也不打扰他,向洁妮和托马斯走去。 洁妮丰满的体型与她是吃货有直接关系,她一直拿着盘子在吃点心,维娅走近了,洁妮也给了她一个装满点心的盘子。 维娅接过盘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蜂蜜蛋糕。 托马斯说,“原来你是狄克莱维特的妹妹。” “你们都认识狄克?” 洁妮点头,“是啊,以前镇上新年汇演,他们乐队都会参加表演,”所谓新年汇演就是镇上的人在元旦那一天自娱自乐的节目。 “他在舞台上的样子还是挺帅的,现在嘛,真是不讲究了,”洁妮指的是狄克现在的穿着,一身简洁的毛衣牛仔裤。 维娅忽然有些明白,当初为什么狄克不愿多谈自己的梦想。 不过很快,话题就从狄克转到凡妮莎身上,洁妮永远不会停止挑凡妮莎的刺,“听说凡妮莎本来还邀请了凯兰希尔斯来这里,结果被人家婉拒了,哈哈哈,”洁妮大笑不止。 托马斯看看周围,为洁妮魔性的笑声感到很丢脸,“别笑了,你没看见别人都在看我们吗?” 洁妮终于止住了笑,“不过说实话,凡妮莎家真有钱,三天两头的办派对,上上个月的生日派对,上个月的丰收节派对,还有这个月莫名其妙的派对,镇上没有人没参加过她家的派对。” 托马斯压低声音说,“所以他父亲才能稳坐镇长的职位,这叫拉拢人心懂吗?眼看明年下半年就要换届选举了。” 听了托马斯的分析,维娅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托马斯显然热衷于这种政治问题,继续说道,“这届竞争尤其激烈,每个村的村长都有竞选镇长的资格,都是候选人,而且有些村长非常优秀尽职,譬如维娅村里的菲利普村长就是沃纳德镇长的最大竞争者。” 别怪维娅以貌取人,她觉得菲利普先生比这个大胖子更有镇长的气质,“我们能投票吗?”维娅问。 “当然,年满十六周岁的村民都可以投票。” 维娅决定到选举的时候,一定投菲利普先生的票。 不过此时的她,还是太天真,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第十五章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中旬,山间的气温已经在十度以下,地上总是湿漉漉的,早晨的雾气可以一直持续到中午都不见散去,看起来很像烟雾缭绕的仙境。 雾气和水汽给维娅每天上下山增添了不少难度,她已经在上学的路上摔到过两次,幸好是在柔软的草地,不疼,但是屁股和膝盖都是泥巴,也不太好看。村民看到了,都露出善意的笑。 在这种天气下,每学期一次的实践课到来了。 班上的同学怨声载道,“又冷又湿,山上不好走。” 海勒老师说,“如果再把时间往后推,白雪皑皑,难道你们想在雪山上过夜?还是说你们不打算要实践课的学分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闭上了嘴。 “接下来我把注意事项说一遍,你们好好记住。” 他们这次实践课地点选在施瓦恩镇和布里恩茨镇中间的一座叫洛峰的山,进行为期三天的徒步,洛峰海拔一千两百米,山不高,也早就被开发过了,有专门的徒步线路,毕竟学校还是要保证学生安全的。 其他同学都有登山经验,这种实践课跟春游秋游差不多,他们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只有维娅是头一遭。凡妮莎还跟其他同学说,“我去年夏天还和我爸爸爬过一次洛峰。” 维娅举起手,问海勒老师,“能请假吗?” 海勒老师不赞同的看着她,“这是集体活动,也是必修课,我记得上次年级舞会你就没有参加,我想你应该不是不合群的女孩吧。” 一听到不合群,维娅就不说话了。 她对徒步登山心里没底,只能在课下悄悄问托马斯,“我该准备些什么?” 托马斯诧异,“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实践课吗?” “我外祖母管得很严,很多时候我都出不了门。” 托马斯露出你真可怜的眼神,“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带上睡袋登山杖,哦,你还得换一双合适的登山鞋,你去问问你堂兄,这些东西他肯定有。” 维娅回家跟狄克一说,狄克打了一个响指,“没问题。” 他从自己床底下拖出一个大大的登山包,睡袋、寝具、各种绳子、手套......包里囊括了所有登山装备。 维娅所缺的大概只有一双登山鞋,不过也很容易的在镇上买到了。 在出发前一晚,马妮娜帮她收拾行李,但是无论怎么清减,包都是鼓鼓囊囊的,“夜里山上很冷,我多放了一条厚裤子,记得到山顶后穿上,”马妮娜叮嘱维娅。 维娅点点头。 马妮娜眼含担忧,“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狄克走进来笑着说,“只要不脱离队伍单独行动就没关系,又不是去探险,混学分而已,”狄克认为实践课就是找个理由出去玩。 “维娅能和你比吗?她身体可没你健壮,”马妮娜斥了儿子一句。 狄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但是偷偷冲维娅眨了眨眼睛。 维娅笑起来,一点也不为明天的旅行而紧张。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大家在学校门口集合。 维娅背了一个沉甸甸的大包,她原以为自己带的东西算多的,结果看到其他人背的包都高过头顶,两个男同学手里还各提了一个帆布包。 最轻装上阵的恐怕只有凡妮莎,她只背了一个大小中等的皮质双肩包,脸上还化了淡妆,上身穿着黄色冲锋衣,下身穿着紧身裤,脚上踩着最新款的马丁靴,打扮的很有范儿。 而维娅在马妮娜的要求下,全身都捂得很严实,穿上了羽绒服,头上还戴了一顶毛线帽,马妮娜太担心她会感冒生病了,所以维娅现在热得出了一身汗。 海勒老师是他们的领头,等所有人到齐,大家坐上学校的巴士,巴士载着他们前往登山区。 维娅挨着洁妮坐,洁妮也带了一个大包,不过没装多少登山工具,而是一些食物,“根据我以前的经验,爬山不累,就是很容易饿,所以我带了两袋面包,还有一些饼干,核桃仁,噢,还有糖果......” 维娅汗然,她觉得洁妮是去野餐的。 巴士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洛峰的山口,山口旁边有两栋木屋用来给登山者休息。 他们从车上下来,稍作休整,就开始爬山。说是徒步线路,但实际上,路原始而崎岖,和维娅平时回家走的山路根本不是一回事。 一开始维娅还能平稳的走路,到后面山石陡峭、必须用登山杖的地方,她就开始气喘吁吁,觉得身上的包特别重,背也无意识的被包压得往下弯。反观其他同学步伐轻松,连洁妮都精神十足,充分说明身体素质的重要性。 好在托马斯和洁妮一直在维娅旁边走,跟她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洁妮问她,“看你的动作,是不是以前从来没有爬过山?” 维娅点点头,她前世爬过的那座最高的山,还是坐缆车上去的。 托马斯说,“你还真是宅的彻底,” 走在前面的凡妮莎回头,鄙视的看了维娅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她是一个窝囊废。 穿过这片凌乱的山石区,他们一行十人终于到达第一个休息点,是一个平缓的坡,旁边有一个铁制牌子,上面写着一个数字:300。爬了这么久,累得够呛,居然只爬了三百米,维娅为后面九百米感到亚历山大。 大家在坡上坐下来,纷纷拿出自己带的食物。 维娅带了马妮娜做的三明治,在极度消耗体力后,三明治简直是人间美味,她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而其他同学拿着相机手机各种拍照自拍,玩的不亦乐乎。 海勒老师站起来,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接下来我们将要进入林区,路会更加难走,大家一定要注意脚下,互相帮助,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他们大概只休息了半个小时,就继续往上前进。 比起前一段险峻的山石路,这一段路相对平坦,维娅不禁松了一口气,不过天越来越阴霾,雾气包围了整个森林,看不太清前路,到达第二个休息点的时候,维娅也疲惫不堪了。 天黑之前,他们抵达海拔七百米的山丛,并在一个靠小溪的地方扎帐篷。大家动作都很熟练,野营技术高超,两个男同学捡了木材和树枝,搭起成一个架子,点燃火堆。 海勒老师带了一些生意大利面和酱料,还有铁锅,他把锅放在火堆上,很快做好了众人的晚餐。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烤火边吃东西。面的味道其实不太好,可以说很难吃,不过维娅却吃的津津有味,她已经饿过了头。 吃完饭,整理好床铺,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钟,维娅钻进帐篷里睡觉,其他同学还在热闹的聊天,她躺在睡袋里,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好像是洁妮和托马斯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她渐渐的睡着...... 第二天,维娅醒的很早,她穿好衣服,打开帐篷,迎面就是一阵嗖嗖冷风,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走出帐篷,别的帐篷都是封好的,其他人还没醒。维娅先去小溪边洗脸,手刚伸到水里, “嘶,好冰,”她马上抽回手。 维娅看到水里浮着冰渣子,是从上游飘下来。她望着被浓雾笼罩的山顶,心里有一丝不安。 她把自己的不安告诉了海勒老师,海勒老师不以为意,“山顶温度比下面低,水结冰很正常,”他还说维娅,“你太畏惧高山,这次就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作为一个瑞士人,怎么能不会登山呢?” 海勒老师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维娅再抗拒就是逃兵了。 维娅整理好行李,早餐草草吃了干面包蘸果酱,和大家继续向前行。 到了高处,树木变得稀少,逐渐从枞树过度到矮小的灌木,路又变回崎岖还滑腻,维娅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慢慢落到最后。 洁妮和托马斯走两步,停一步等维娅,洁妮请求海勒老师,“海勒老师,维娅走不动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结果凡妮莎耻笑道,“拖后腿的人最麻烦,我们都没有她娇气。” 洁妮还要说话,维娅拉了拉她的衣摆,“算了,我没问题。” 海勒老师也不想因为一个人影响到全队的进度,所以没说什么。 下午三点钟,他们到达海拔一千米的地方,大家欢呼雀跃,距离终点只剩下两百米,今天晚上肯定可以到得了,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他们索性决定不休息,一鼓作气爬到顶。 然而没爬多久,天就慢慢暗下来,开始下起了雪,是飘飘洒洒的大雪,没一会儿,维娅的头顶、肩上和鞋头就覆上了一层白色。 大雪让能见度陡降为零,队伍不得不停下,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先在原地等待雪停。 其他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最怕冷的维娅反而最淡定,她早晨加穿了马妮娜塞进包里的厚棉裤,又把羽绒服扣的严严实实,脖子上围了围巾,厚实的毛线帽还能保护她的耳朵。 而要风度不要温度凡妮莎,冻得脸无血色,双手抱肩,原地跺脚。海勒老师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了她。 维娅看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白色,心知这场雪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停止。 从小生活在这里的其他人比她更明白这个事实。 于是,在等待一个小时后,冻得受不了的凡妮莎坐不住了,她激动说, “我要下山。” 第十六章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不提在鹅毛大雪,看不清路的情况下,贸然下山的危险绝对比留在山上大得多,况且现在天也快黑了。 海勒老师不同意下山。 凡妮莎坚持己见,“谁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万一到时候大雪封山,我们被困在山上了该怎么办?趁现在雪还没有堆积的那么深,我们就应该马上下山,况且我之前登过洛峰,对下山的路线很熟悉。” 维娅低头看了看已经埋住她鞋子的雪,她觉得下山的路恐怕已经不能走了。 “不行,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下山,”海勒老师坚决拒绝。 无数前人经验教训表明,许多登山团队遇到极端恶劣时,心神不定、慌不择路才是最终酿成苦果的原因。即使一千米的洛峰比不上那些壁立千仞的壮阔雪山,但不代表没有危险。 除了凡妮莎,其他同学也有些心慌,大家拿出手机试图联系救援,却发现根本没有信号。海勒老师镇定的要求所有人就地搭帐篷,今晚暂时在这里休息一宿,明天再看天气情况做决定。 凡妮莎怒冲冲的对海勒老师大叫,“你会害死我们的。” 海勒老师不为所动。 维娅看到海勒老师通红的手和脖子,他把羽绒服给了凡妮莎,自己在大雪天挨冻,还要受到凡妮莎和其他同学的攻讦和不理解,他们似乎都忘了海勒老师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维娅用手抹掉背包上的雪,拿出帐篷袋,开始搭帐篷。 凡妮莎很生气,站着不动,最后还是海勒老师帮她搭好了帐篷,其他同学都把帐篷搭在凡妮莎旁边,只有洁妮和托马斯的帐篷挨着维娅,跟他们隔了一段距离。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大家都钻进帐篷里取暖。这么大的雪没办法生火,谁也没心情聊天,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雪夹杂着风的声音。 “维娅,要不要吃一点东西?”洁妮在帐篷外说道。 洁妮手里拿着一袋饼干,维娅一打开帐篷,她就把饼干塞到维娅手上,“用这个先垫垫肚子吧,幸好我带了一堆零食,足够我们挺过这场暴雪了。” 维娅内心感激, “谢谢。” 洁妮笑呵呵道,“没什么可谢的,我们是朋友嘛,不和你说了,冻死我了,我回帐篷里了。” 吃完饼干,维娅就连身体带头全缩进睡袋里,把羽绒服棉裤都搭在睡袋上保暖,不留一点缝隙给冷空气。 爬山疲劳了一天的她很快沉入睡眠中。 第二天,维娅是被洁妮的惊呼声叫醒的。 “维娅,维娅,快出来。” 维娅披着羽绒服打开帐篷,积雪全部涌进来,洒了她一身。 雪还在下,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洁妮和托马斯都站在雪地里,海勒老师也在。他们三个人都看向前方的空地。 那里原本是凡妮莎和另外五个同学安营扎寨的地方。可是此刻除了厚重的积雪,没有一个人影,连帐篷的扎痕都没有,说明原本的痕迹早就被雪埋住了。 凡妮莎他们居然在夜里冒雪下了山。 维娅很震惊。 怎么能有如此不遵守团队纪律,任意妄为的人? 海勒老师眉头紧蹙,神情相当凝重,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般,任由雪花落在身上。 洁妮和托马斯跟他说话,他却一言不发,过了半响,他对剩下的三个学生说,“你们留在这里,我现在去追其他人。” “不行,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我们跟你一块去,”托马斯拿出了男子气概,大义凛然道。 海勒老师把双手搭在托马斯肩上,郑重叮嘱他,“我是老师,不能让学生陪我冒险,你是男子汉,一定要照顾好洁妮和维娅,安心等待下去,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老师......”托马斯还想说什么,海勒老师却摇摇头,“其他同学也许已经遇上了什么意外。” 托马斯不再劝阻他,脱下自己身上的棉服,递给海勒老师,“你穿我的衣服吧,这么冷的天,不穿外套,你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冻死的。” 平时文弱的托马斯,在危难当头也有如此固执的一面,海勒老师不穿他的衣服,他就不准海勒老师走。 海勒老师拗不过托马斯,最终穿上了他的棉服,带上工具,离开了这个临时营地。 维娅目光复杂的望着这个年轻男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雪之中,再无踪迹。 “但愿上帝保佑海勒老师平安无事,”洁妮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至于凡妮莎他们,”她冷笑,“自作孽不可活,还连累我们和海勒老师。” “雪越下越大,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找个背风的地方,”托马斯蹲下用手挖了一捧雪,很深,“雪很快会把这里覆盖住的。” 气温太低,托马斯的眼镜片上都是雾气,他索性摘下眼镜还看得更清楚一些。 托马斯和洁妮的野外生活经验都比维娅丰富,两个人在附近找到一个有裂痕的斜坡,可以充当雪檐,就算雪崩也不会被掩埋住。 维娅和他们把帐篷搬到那里去,维娅和托马斯都是偏瘦的体型,维娅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托马斯避寒,自己则和洁妮共一件羽绒服,毕竟洁妮的衣服要大两个码,挤下两个女孩正好。 这一天雪依然没有停,他们还是靠着洁妮的零食艰难度过,以防万一,维娅只吃了两块饼干。 “维娅,再多吃一点吧,”帐篷里,洁妮劝她。 “要节约食物,我们不知道雪什么时候停。” 维娅这么一说,洁妮也不好意思再多吃东西,默默把食品袋放进包里。 “放心吧,会有救援队来找我们的,”洁妮安慰维娅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维娅笑笑,就算有救援队,救援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们所在地点,更何况这么大的雪,救援队根本进不了山。 的确,学校和政府不会放任一群学生在山中失联。 发现联系不上海勒老师和学生后,校长卢卡先生第一时间报警,并通知了镇长沃纳德先生。沃纳德先生震怒的同时立刻打电话给上级领导,请求支援。自己的女儿就是失踪学生之一,他能淡定么? 于是先前洛峰脚下空荡荡的两个木屋周围聚集了无数人和许多辆车,穿警察制服的,穿消防制服的,还有政府里的官员。 维娅想的没错,这些人都很惜命,谁也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在这个时候上山,他们呆在山下,束手无策,无论如何也只能先等雪变小。 “你们还不快进去找人,”沃纳德先生气急败坏道。 施瓦恩镇的消防队长没有吭声,布里恩茨镇的消防队长不了解沃纳德镇长的性格,义正言辞道,“现在冒然进山不仅救不了学生,还可能让我们的人陷入危境,任何救援都要在保证救援人员生命安全的前提下进行。” 沃纳德先生气不打一处来,却因为对方是从布里恩茨镇调来的增援而无法发火。 学生家长陆续也听闻了消息,纷纷从家中赶来。 地处偏僻的维娅家里是最后得知消息的,狄克和父母焦急不已,一家三口冒雪开车前往洛峰。村里其他人也知道维娅出了事,都为莱维特家揪心。 这里暴雪很常见,但是十月份就降下这样毫无预兆的暴雪很罕见,不过十月的气候的确反复无常,因为两年前的十月,这里还曾发生过暴雨,两个学生差点被滑坡的泥土掩埋。 作为村长的菲利普先生坐不住,准备也去洛峰看看。临走前,他打电话给住在山区里的西奥,嘱咐他小心暴雪,即使村里的山矮小平缓,在大雪之下照样会有危险, “维娅现在还困在洛峰,如果你再遇到什么事,我难辞其咎,不如你到我家来住吧,”菲利普先生话说完,半天没听见西奥的回话。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西奥?” 西奥兀自发愣,他脑海里只有菲利普先生那一句话:维娅被困在了洛峰。 第十七章 夜晚再次降临,平日里鲜有人问津的洛峰脚下今夜灯火通明,白色的雪花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仿佛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泽。但在场没有任何人感到温暖,大家从外到里,都只觉得寒意阵阵。 几位领导者的电话就没断过,卢卡先生被学生家长团团围住,面对家长们的责难,他不断的道歉。 可是这个时候道歉有用吗? 再说实践课是所有学校的常规课程,卢卡先生也不知道洛峰会突然降下暴雪啊。 狄克和父母都明事理,没有参与讨伐校长,他们站在山口,马妮娜双手握住胸前的十字架,低头紧闭双眼,不停的向上帝祈祷。 狄克和约翰相似的眉头都拧成了结,两双眼睛盯着出口的地方,希望奇迹出现,能看见维娅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正在祷告的马妮娜突然失声哭起来,“维娅本来就身体不好,山上环境那么恶劣,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得过去,我可怜的孩子,我命苦的维娅......” “妈妈,你冷静一些,”狄克半抱住母亲,试图劝慰她,但他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他后悔,自己轻慢了这次徒步登山,在维娅出发前,他还有心情嬉皮笑脸的与她开玩笑,作为兄长,他应该给她包里装上更多的东西,告诫她更多的危险事项。 没有收养维娅之前,他们的生活平淡枯燥,有了维娅,他们家里充满欢声笑语,如果再失去她呢?狄克根本不敢想象后果。 马妮娜的哭声引起其他母亲的共鸣,她们一直强忍的眼泪也涌出来了,一时间,洛峰脚下被悲戚的气氛所笼罩,而男士们也神色沉重,几位父亲的拳头都没松开过,如果不是被人拦住,他们可能早就亲自上山找孩子了。 在这个时候,谁也无心去注意旁人。因此没有人发现,一个年轻男人绕过山口,绕过众人,从侧面进了山。 雪路很难走,西奥双手拄着登山杖,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坚定而平稳,他不允许自己犹豫,不允许自己滑倒,在黑夜中,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向上,找到维娅。 西奥任由寒气灌进他的身体,任由冷风吹打他的脸颊。雪花落了他一身,很快他就成了一个白色雪人。 帐篷里,两个女孩躺在睡袋里,同盖一件羽绒服,却还是冻得直哆嗦,“好冷好冷,我觉得我可能感冒了,”洁妮的语气里带了重重的鼻音。 维娅也感到冷,但她力持镇定的安慰洁妮,“把头埋在睡袋里,不要让鼻子接触到冷空气。” “嗯,”洁妮听话的缩进睡袋,闷声问,“你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别乌鸦嘴,你以前难道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雪吗?” “当然见过,这场雪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惧怕它?太阳出来了,雪就会融化了,第二天照样是晴天。” “是啊,晴天总会来的,”洁妮的声音很低。 维娅把手从睡袋里伸出来,轻轻拍了拍洁妮的背,“安心睡一觉吧,醒来我们就会得救了。” 洁妮又小声道,“维娅,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我睡不着。” “好。” 过了一会儿,洁妮听见维娅轻声哼唱,“不要再想外面的雪有多冷,不要再想离家有多远,因为闭上眼就可以看到家人,缤纷的记忆同样可以温暖我们的灵魂。就算雪花朦胧了整片大地,总有一个人会乘着月光,披荆斩棘来拯救我们,他是惦记我们的人,能听见我们的心声......” 维娅温柔的歌声让洁妮脑海里真的浮现起那些自己与家人在一起的快乐画面,她不自觉的笑起来,喃喃道,“真好听啊。”洁妮慢慢合上眼睛,陷入了安眠。 旁边帐篷里的托马斯也听到了维娅的歌声,他一直睁着眼睛,听着维娅一遍又一遍的轻唱,他竟恍惚的觉得这个雪夜,并不冷。 夜风带着维娅空灵的歌声在山间游荡,还在寻找维娅的西奥仰起头,看向自己的正上方,灰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的可以发光。他加快步伐,生怕歌声停下。 维娅唱完歌,眼皮耷拉下来,也困得昏昏欲睡。 这时,从外面传来异样的声音,不是风雪声,窸窸窣窣的,好像是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动静。 难道是海勒老师回来了? 维娅猛然清醒过来,坐起身,钻出睡袋,打开了帐篷。 她清楚的看到不远的地方,在密集的落雪之中,伫立着一个黑影。 黑影动了,朝这边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看清来人,维娅睁大了眼睛。 他像一座雪白色的冰雕,头上,衣服上,哪怕是鞋子上已经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可想而知他在外面走了多久。看到她平安无事,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不再平静淡漠,而是有些欣喜,有些宽慰,绷紧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维娅的嘴唇微颤,“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结冰的睫毛眨了眨,垂下眼梢,却弯起嘴角,他说,“我来找你。” 这一刻,维娅仿佛明白了什么是心动。 从前高筑的心防轰然倒塌,大雪和寒冷顷刻间都离她远去,她眼中只有面前这个在雪夜里有些模糊的面容,她极力看清他的五官,看清他带着腼腆的笑容。 她走近他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谢谢。” 男人身上的冰凉气也抵挡不住她内心的悸动,在这个世上,她会遇到千千万万的人,或萍水相逢,或虚与委蛇,可她幸运的在最初就遇到上了最可遇不可求的那个人,这个人可以为了她不顾性命,不管危险。 女孩的突然亲近让西奥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抬手也抱住了她,“抱歉,我身上有些冷。” 维娅没说话,却把头埋在他胸口,在这里,她可以安心的发泄自己早已积聚的恐惧和惊怕。 强撑镇静的感觉并不好。 西奥叹了口气,大掌抚上她的后脑。 听见动静的洁妮和托马斯打开帐篷就看到这一幕,维娅与一个陌生男人相拥,光线暗淡,他们只能看清男人的身形,他很高大,维娅在她怀中,仿佛雏鸟被他保护,受他垂怜,在大雪纷飞中,美好的像黑白默片。 “他是西奥,我们村的护林员,”维娅如是向洁妮和托马斯介绍道。 托马斯急问西奥,“你刚才是徒步从山下上来的?还有其他人吗?” 西奥却只说,“山脚下有很多人。” 托马斯顿时明白他们处在如何的绝境,他看着西奥,仿佛西奥是唯一的希望,“你现在可以带我们下山吗?” 西奥迟疑的看了维娅一眼,“可以,但是最好等到明天天亮。”作为护林员,他长期游走在各种山峰之中,对山林的地形非常熟悉,知道树木的长势,知道岩石的走势,也知道什么样的山里有猛兽,所以他才敢冒雪在晚上上山。即便如此,他也耗费了很大的体力,也需要借助外界工具。 因此,他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带领三个人安全下山。 “洁妮已经发烧了,我很担心她,她需要医生。” 听到托马斯的话,维娅立刻去摸洁妮的额头,很烫。 洁妮却抓住她的手,“别听他瞎说,我没有关系,不就是发烧嘛。”尽管洁妮的语气故作无所谓,但她的虚弱是掩饰不了的。 维娅担忧的看着同样担忧的托马斯,又把视线移到西奥身上,最终决定,“西奥,你带我们下山吧。” 下山要尽可能的轻装上阵,除了食物、御寒的衣服和必备工具,其他东西包括帐篷,他们都留在了原地。 维娅和托马斯搀扶着洁妮,紧紧跟在西奥身后,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一开始洁妮还能和他们聊两句,但她的意识慢慢涣散,变得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晕了过去。 托马斯毫不犹豫的背起她,他对维娅说,“我们得快一些了。” 维娅也着急,可是现在真的不是急就能达成愿想的时候。 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前方坚实的身影。 维娅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山里走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一门心思的往下冲,她脑子里只有下山的决心。 直到托马斯被一个东西绊住,险些带着洁妮摔倒,幸好西奥反应迅速的扶住了他们。 “是什么东西?”托马斯惊疑,“怎么是软软的,不像树桩,好像...好像是一个人。” 第十八章 地上的确是一个人。 维娅拿着手电筒,微弱的光首先照到一件熟悉的衣服,是托马斯的羽绒服。 “老天,是海勒老师,”托马斯失声喊出来。 “先别慌,我走这条路上山的时候,他并不在这里,”西奥沉着冷静的说。 也就是说,海勒老师是后来走到这里,体力不支晕倒的。 维娅和托马斯暂时稳住了心神。 西奥蹲下来,拂去海勒老师脸上的雪,海勒老师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也许是光线太暗了,维娅看他的嘴唇是紫色的。 现在谁都没有心情去探究海勒老师是否找到凡妮莎他们,又为什么会孤身倒在雪地里。 “老师...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托马斯的声音在发抖,他很害怕,因为海勒老师没有一点声息,看起来就像死了。 西奥的左手在海勒老师颈上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到维娅洞悉一切的目光,她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的望着它,仿佛明白他所思所想。 如果海勒老师已无法挽救,那么西奥碰到他以后,他一定会醒过来。 总该要面对现实的。 维娅冲西奥轻轻点了点头。 西奥脱下左手上的黑色手套,托马斯没有特别留心他的手套,这么冷的天,谁不戴手套? 西奥再次把左手放在海勒老师的颈上,不到半秒,海勒老师的身体忽然搐动了一下,人却依然陷入昏迷毫无意识。 海勒老师没有死。 维娅重重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经历了一场过山车,从天上掉到地上,又回到了天上。 “他并没有脱离危险,我们得马上送他去医院,”西奥重新戴上手套,两手一托把海勒老师半扛起来。 “我们走,”他回头发号施令。 维娅紧随其后,托马斯回过神也立刻跟上。 他们根本不敢多耽搁一秒,因为每一秒都是在争取生命。 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实践课,却给每个学生与老师带来了永生难忘的记忆。 维娅全身都是麻木的,冻的,累的,她的手脚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她像一个机器人,机械的跟在西奥身后,人的潜力真的可以是无穷的,她上山时明明那么痛苦那么缓慢,却被逼得让自己的体能达到从未有过的地步。也难怪俗话说兔子急了会咬人,狗急了能跳墙。 终于,维娅看见依稀的光亮就在前方。 耳边是托马斯喘着粗气的惊喜声,“下山了,我们下山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山下的人。 “有人下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接着很多人拢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维娅恍惚中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维娅,维娅,我的宝贝,”马妮娜抱着她,农妇的力气很大,生怕松开她,孩子又不见了。 透过妇人的臂弯,维娅看见医生和护士把海勒老师和洁妮放上担架,送进救护车。托马斯的父母和姐姐把他环抱住,又哭又笑。 西奥,西奥在哪里。 维娅强睁开眼睛,四处逡巡,焦距突然聚集在一点,西奥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外,黑色的身影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她。 她也一直望着他,直到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维娅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入目的是浅棕色屋顶,狄克坐在她床边,相似的场景仿佛回到她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只不过她拥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记忆。 “狄克,”她叫道。 本来在看手机的狄克立刻抬起头,正对上女孩如水的黑眼睛,这次他没有大笑,而是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她,突然他伸出手,扯住她白嫩的脸蛋,半玩笑半认真的说, “以后不准再这样吓我们,爸爸妈妈为了你两个晚上都没睡觉,刚才实在忍不住去补眠,你有什么需求告诉我,肚子饿吗?口渴吗?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别隐瞒,统统告诉我。” 维娅眨了眨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却抑制不住鼻头的酸涩,老天爷何其厚爱她,在她死后,让她来到这个温暖的家庭,有一双对她的关爱不亚于前世父母的养父母,还有一个帅气开朗的哥哥。所以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她有亲人,有朋友,也有自己在乎的人。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嗓子冻伤了?”狄克有些紧张的问。 维娅摇摇头,沙哑的说,“我肚子很饿,我要吃东西,我口也很渴,我要喝水。” 狄克立刻站起来,“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看着他拔脚慌不迭跑出去的样子,维娅不禁轻轻莞尔。 狄克动静太大,本来浅眠的马妮娜和约翰被他吵醒,穿着睡衣就来看维娅,马妮娜又是抱着她一阵哭诉,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 菲利普先生和其他邻居们陆陆续续的也来看望过维娅,送来了各家做的食物。从众人口中,维娅知道了她昏倒后的事情。 这场大雪到昨天中午才彻底停止,他们下山后不久,搜救队碍于其他家长群情激奋,不得已于清晨冒雪上山,后来政府还调来了两架直升飞机。 整个搜救过程一直持续到雪停,搜救队在山中间一个天然岩洞里发现了另外六个学生,雪堵住了洞口,当时他们都已经奄奄一息,是凡妮莎听到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声,用登山杖砸开雪,才让救援人员看到他们。 六个学生都被送到镇医院,其中一个学生伤情很严重,连夜转到卢塞恩中心医院。 这件事给施瓦恩附近整片地区都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并在小小的国家里闹得沸沸扬扬,记者来到施瓦恩镇采访沃纳德镇长,采访卢卡校长,采访家长和其他人,国外的媒体也报道了这次学生登山意外,还引发了教育界一场关于学生野外安全的探讨,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整个高一年级全军覆没,罗伊中学一度停课。 维娅在家里休养了小半个月,当家人问起她如何下山,她没有保留的告诉他们,“是西奥带我们下来的,如果没有他,我真不知道我再在山里待上一夜会怎么样。” 当时场面过于混乱,狄克和他父母眼里只有维娅,都没注意过走到最后默默放下海勒老师的西奥。 约翰甚至已经忘了西奥是谁,西奥的存在感太低了。 马妮娜说,“我们应该好好感谢这位护林员,抽个时间,我们上山去拜访他吧。” 狄克对西奥恶劣的印象也有了一点改观,不过他还是心存怀疑,“他好端端的呆在村里,为什么大老远的跑到洛峰救你们?” 维娅一怔,她耳边又响起西奥那一句,“我来找你。” 可是她该怎么跟狄克说。 马妮娜不赞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那个小伙子救了维娅,还救了她的同学和老师,这一点足够难能可贵,足够我们感激不已了。” 不止维娅把西奥救人的事告诉了家人,伤情最轻的托马斯也一直记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对全家人说了西奥的壮举,一大家子对西奥感恩戴德,托马斯的牧师舅舅甚至还说西奥是上帝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 复课那天,约翰再次开车送维娅去学校。 维娅走进教室,很高兴的看到托马斯和洁妮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洁妮朝她招招手,“早上好,维娅。” 托马斯也对她笑了笑。 维娅快步走到洁妮桌前,“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洁妮语气轻松的说,“早就好了,我那时是冻傻了,烧退了就没事了,在家呆了半个月,我妈妈还说我长胖了呢。” 托马斯在前座偷笑, 维娅看着洁妮白里透红的圆脸,笑道,“不管胖瘦,健康才最重要。” 洁妮嘿嘿笑,自信的样子,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体重, “对了,维娅,最近有记者采访你吗?” 维娅摇头。 “大概是因为你住的偏吧,”洁妮嘟囔,“我在医院的时候,有好几个记者找过来要采访我,被我妈妈拒绝了。” 话说到这里,上课铃响起。 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我是你们的新助教,接替原来的助教工作,我叫约尔根......” 后面的话,维娅完全听不进去。 为什么要换助教? 海勒老师不是已经出院了吗? 而且,九个人的教室,最开始只有维娅他们三个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三个男同学,可这天直到放学,教室里也只有六个学生。 第十九章 暴雪过后,原本冷清的校园变得更加冷清,凡妮莎和一个家境殷实的男同学转走去埃隆中学读书。 而海勒老师处置不当,承担全部责任,被学校开除,并且永远不得在瑞士境内从事教育行业。对于一位教师而言,这是相当严酷的处罚。只因为维娅班上另一个女同学,右脚伤势非常严重可能会烙下残疾,这个女孩叫朱利安,她至今还住在医院里。 维娅和托马斯、洁妮去找过卢卡校长。 托马斯很激动的告诉卢卡先生,“在危急关头,海勒老师让我们原地等待救援,也许是会有人冻伤冻病,但绝对不会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如果不是凡妮莎号召其他人偷偷下山,朱利安根本不会伤的这么重,海勒老师也不会为了去找他们而被困在山中,险些送命,整件事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凡妮莎。” 一口气说完,托马斯直视卢卡先生,期望他能改变开除海勒老师的决定。维娅和洁妮也认为既然弄清楚了事实真相,卢卡先生肯定不会再责怪海勒老师。 然而,卢卡先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三个,又转开目光,低头看桌上的资料,说道,“海勒是老师,老师的天职除了传授知识,就是保护学生,让你们这些孩子健康成长。可惜这一点,他并没有做到,当你们所有人都在承受暴雪的时候,他人又在哪里?他怎么能扔下自己的学生离开?” “我刚才不是说了,他是去找凡妮莎......” 托马斯试图解释,维娅拉了他一下。 维娅看到卢卡先生不耐的眼神,卢卡先生已经厌烦他们在这里喋喋不休。 卢卡先生又说,“当然,这件事学校也有管理问题,因此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今后我们学校将取消所有实践课,下个星期特请的心理老师将过来,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诉说。” 托马斯和洁妮完全被卢卡先生官方的回复弄懵了。 只有维娅仿佛想通了什么,用同样官方的语气对卢卡先生说, “我们明白了,谢谢你。” 走出校长办公室,洁妮追在维娅身后问,“你明白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谢谢他?他是在颠倒黑白。” 托马斯也说,“校长说的全是托词。” 维娅点点头,“是啊,就是托词。” 洁妮和托马斯不理解的看着她。 “意外落幕,必然会有一个替罪羊,也许还会有一个英雄,”维娅语气平静里却带着一丝愤然。 托马斯本来就很聪明,一点就通,他低喃,“海勒老师是替罪羊。”卢卡先生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情经过到底是怎样的,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海勒老师的错。 为了平息影响,镇政府已经给每一个受到伤害的学生家庭发放了一笔补偿金,卢卡先生也亲自上门对家长再次道歉。诚恳的态度加上适当的金钱也让家长们不再计较学校的失误。 这个当口,卢卡先生自然不会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学校抹黑,况且凡妮莎是镇长的女儿,卢卡校长和沃纳德镇长又私交甚好。 更重要的是,明年镇长选举在即...... “我也明白了,”托马斯的声音很低落。 洁妮看看托马斯,又看看维娅,忿忿不平道,“所以凡妮莎可以不受一点惩罚,还能心安理得的转到埃隆中学?太不公平了。” 前世维娅被保护的很好,亦未曾接触过社会的黑暗面,她也是此刻才明白所谓公平都是相对的,有时候人格卑下的人反而能得到权势。 第二天,维娅从玛丽老师口中得知海勒老师居住地址,中午她没有去餐厅吃饭,去找他。 海勒老师是外地人,住在学校分配给他的宿舍里,宿舍就在教学楼后面不远的地方。是一栋三层的木质公寓楼。 海勒老师住在二楼,维娅看到他家的门敞开着,她走到门口,海勒老师背对着她正在打包行李。 “海勒老师,”维娅轻声叫道。 海勒老师回头看见她,叹了口气说,“叫我海勒吧,我不再是老师了。” 维娅摇摇头,“不不,在我心里,你永远是老师。” “谢谢你还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海勒的笑容有些苦涩。 维娅始终记得他在风雪中毅然转身的背影,当卢卡先生说海勒老师没有尽到保护学生的职责的时候,她其实想质问他,如果这样都不算是保护学生,到底怎么做才是保护学生。海勒当时为找凡妮莎体力透支休克晕倒,如果不是遇上他们,恐怕真的会丧命。 海勒脸上留下了冻伤的白斑,这种斑就像白癜风一样难以消除。房间里空荡荡,他脚下放着两个大行李箱,他马上就要走了。 “为什么不再休养一段时间?” “学校收回宿舍,勒令我最迟今天搬走。” 维娅不想再对卢卡先生的做法做任何评价, “你准备去哪里?” “去国外看看吧,国外的机会更大不是吗?” 维娅觉得他是在自嘲在自己的国家里找不到工作,她为海勒感到不值,“他们不该把惩罚全部加注在你身上。” 海勒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当初我听进去你的提醒,停止登山,大家就不会困在山上,错还是在我,这个惩罚我理应接受。” 不等维娅说话,他又继续说,“而且我要向你道歉,我不知道你三番两次推拒登山的原因是身体不好,我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 这时,海勒预约的出租车到了楼下,按响喇叭催促他。 “我得走了,”海勒笑笑。 维娅跟着他下楼,送他一程。 放好行李,上车前,海勒最后给维娅提了一点忠告,他建议维娅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如果想考传统大学,以她现在普普通通的文化课成绩,还要再加十倍努力才有可能被一流大学录取。 “我想你也不愿意留在家里的牧场做帮工对吗?走出这里很容易,但你必须有过人的本事才能外面纷繁复杂的社会立足,否则还不如回来继续过这份安逸的生活。” 出租车启动,沿着公路缓缓开下坡,海勒回头,透过后窗看着站在原地目送他的黑发女孩,眼里有一抹沉思。 他在大雪里接近于死亡的那一刻,突然有了意识,他记得有一只手触碰了自己的脖子,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顷刻通过血液流向了全身,他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如千斤重,很快他便再次陷入昏迷。 当他再清醒已经在医院了,医生说是一个菲尔特莫根村的护林员把他背下山,也救了其他三个学生。 那只手到底属于谁?又或许那种奇异的感觉只是他的幻觉。 第二十章 十二月初,罗伊中学开始期末考试,每天考两门课,连续考了四天才结束。 维娅拿到成绩单,看着上面的分数,有些无奈。海勒老师说的没错,即便她用心学习了,平平凡凡的成绩,依然拿不出手,不过至少每一门课都及了格,可喜可贺的是德语课还得了一个a。 期末考试结束,就开始了漫长的寒假。 前晚一场大雪,让山上一切都归为白色,屋子周围的雪堆着老高,盖过半个人,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维娅站在窗边,用纸巾把玻璃上的雾气擦掉,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她有种大雪封山的错觉。 屋子里暖呼呼的,房间的壁炉旺盛的燃烧着,而外面,约翰和狄克穿着厚实的大羽绒服,戴着手套的手里各拿着一把大铁锹。他们艰难的往前踏步,两三个深深的脚印顿时印在了雪地上,两人抬起铁锹,把门口的积雪往两边铲去。可以从父子俩不断呼出的悠悠白气中看出外面是多么的寒冷。 约翰干了一会儿停下来,把铁锹靠放在一旁休息,他的视线移到后方,看到一个人慢慢走近。 他豪爽的笑起来。 而狄克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过了一会儿,西奥就出现在维娅的视野里,他穿了一件连帽外套,手里拿着工具,约翰和他笑着说了些什么,接着西奥就动手帮他们铲雪。有了西奥的加入,三个男人干得大汗淋漓,铲雪的进度快了很多。 维娅望着正在干活的男人们,目光却不自觉的落在西奥身上。他是一个务实的人,每次看到他,他都在埋头做事,踏实而从容不迫,哪怕铲雪也依然如此。 海勒老师离开后不久,维娅跟着家人带上谢礼进山去了西奥家,她事先已经跟西奥打过电话,让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其实惊讶的反而是狄克一家三口,西奥在村里住了三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正脸,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孤僻的护林员居然拥有不错的容颜,而且还如此年轻。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给人第一面的好感,对女人而言尤甚,马妮娜本来就抱着道谢的目的而来,面对西奥的脸更加笑逐颜开,送上谢礼后,再三表示了感谢,还邀请他有空来家中做客,可以和年纪相近的狄克聊聊天。 马妮娜的热情让西奥受不住,维娅似乎看到他的脸有些红了。 他们离开前,西奥送了两大瓶苹果酱,是他用门口苹果树上的苹果亲手做的。这让马妮娜对他更加喜欢了,要知道狄克从来不帮她做厨房里的活计。 一周前的凌晨,山区又降下暴雪,牧场的顶棚被压塌了一块,约翰和狄克听见动静从床上爬起来,草草披上衣服去看情况,等到了牧场,却看到已经有一个人先于他们到达牧场,正在把雪和木板从动物身上拿起来,这个人就是西奥。 那一刻,约翰一个粗野的壮汉愣是被他感动了。 西奥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他们,约翰和马妮娜怎么能不对他升起好感,只有狄克依旧怀疑西奥的用心,他觉得西奥是在有意讨好他的父母,至于原因,当然是为了他妹妹。 铲雪的间隙,西奥感觉到维娅的目光,抬起头,视线相对,维娅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也不自禁的扬起嘴角,他的脸颊有两抹嫣红,是被冻的,可眼睛里仿佛蕴含着璀璨的星子。 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肩上,“你在看什么?” 狄克不客气的问道,同时眼睛斜着向上,瞪了维娅一眼。 维娅讪讪的放下窗帘。 “你喜欢维娅,”狄克凑近西奥问,语气很肯定。 西奥没说话,也是默认了。 狄克一个冷哼,“想追求她,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一直沉默的西奥忽然主动开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当然希望你能离维娅远远的,现在看也不现实,既然你喜欢她,至少拿出本事证明自己配得上她吧。” 狄克盯着西奥的眼睛,西奥也盯着他。 以外人来看,两人的眼神都很含情脉脉,所以约翰惊怕的问,“你们怎么了?” 狄克先移开视线,笑着揽住西奥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上次的苹果酱很好吃,我叫他再送两瓶过来。” 铲完雪,约翰请西奥进屋坐坐,被西奥婉拒了,他还要去菲利普先生家里帮他铲雪。菲利普先生几年前离婚,一儿一女都跟着前妻去了美国,他一直独居。 约翰一听,让狄克也跟着西奥一块去村长家铲雪,顺便还数落自己的儿子,“你得向西奥学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 狄克撇撇嘴,他觉得西奥是作秀。 中午的时候,菲利普先生竟然跟着狄克和西奥一起过来,把马妮娜乐得赶紧叫上维娅去厨房准备大餐。 六个人围坐在木桌前,也不分座次,很随意。 约翰拿出了自己酿的白葡萄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菲利普先生先关心了一下维娅的身体问题,他担心那次暴雪失联给她带来什么后遗症,马妮娜笑道,“她早就没事了,整天活蹦乱跳的,比‘芙丽’跑的还快。” 正偎在墙脚吃猫粮的猫咪听到自己的名字,很配合的喵了一声。 “如果不是西奥,我真担心维娅会像镇上波利家那个女孩留下病根,”波利就是维娅同学朱利安的姓氏,附近的人只要一谈起朱利安就唏嘘不已。 九个孩子除了她都平安无大碍,而朱利安的脚伤不可逆,请了最高明的医生从日内瓦过来诊治也仍旧没有办法。 朱利安是凡妮莎的闺蜜,她跟着凡妮莎和四个男同学离开营地之后,渐渐体力跟不上其他人,被落在最后,慌乱之中右脚不小心踩进被雪覆盖的溪水里,浸透了冰水。听说搜救队员找到她时,她的右脚已经结冰了。 因为凡妮莎过于强势,维娅平时和朱利安并没有交集,不过她依然为这个女孩感到痛心。 “开心的时候,不要谈这些负面的东西,”约翰举起酒杯说,“为我们和我们在乎的人健康快乐干杯。” 六只酒杯在空中轻碰,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 喝了酒,约翰对菲利普先生说,“你这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们家又有什么事?” 菲利普先生大笑,“老兄弟,还是你最了解我。” “眼看镇上新年汇演就要到了,老规矩,我们村得出个节目,以前都是狄克上台表演,刚才铲雪的时候,他说他已经江郎才尽了。” 维娅扑哧笑出来。 菲利普先生看着她笑眯眯的说,“维娅愿不愿意代替狄克演出?狄克说你比他有才华,我也听过你唱歌,唱的很不错。” 这就是菲利普先生的来意,菲尔特莫根村位置偏人稀少存在感低,村里都是一些农户,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每到新年就是村长最头疼的时候,以前幸好还有个狄克撑场面。今年狄克不愿意,菲利普先生只好来找维娅了。 菲利普先生说完请求,一桌人顿时都看向维娅,看她是什么态度。约翰和马妮娜当然希望维娅能登台表演,在镇上所有人面前露脸多风光啊。狄克无所谓,反正是一堆熟人的自娱自乐。 西奥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维娅,他喜欢维娅唱歌,她的歌声里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欢喜与希冀,让他感到无忧无虑。 维娅本来心里还有一丝犹豫,当看到了西奥的眼神后,她心定下来,爽快的答应道,“好呀,没问题。” 菲利普先生一愣,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接着眼睛犀利的发现西奥和维娅小动作,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笑起来,“就唱那首你之前在草场上唱过的歌,叫什么名字来着?” “《飞鸟》,”狄克替维娅说道。 菲利普先生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让我们再为维娅的《飞鸟》干杯。” 这个中午,莱维特家很热闹,每个人都期待着维娅在新年汇演上的演出。 第二十一章 答应菲利普先生后,维娅在家和狄克排练了几次,维娅唱歌,狄克伴奏,马妮娜和约翰当观众。两个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夫妻俩也越来越欣慰。 圣诞节当天,维娅跟着家人来到镇上的教堂做弥撒。 教堂是纯德式的构造,乳白色的大理石层叠堆积,富丽堂皇的穹顶,还有高高的绘花窗户,马妮娜之前只带维娅来过一次。 他们到的时候,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四个人在靠后的地方找到了位置,前后有熟人看见他们,都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几个牧师走出来后,教堂里便没有声音了,大家都静静的等待牧师的指示,或者拿起面前的圣经默读。 站在中间的牧师维娅认识,就是托马斯的舅舅,莫里兹先生。 过了大概十分钟,莫里兹先生手持圣经走上台站定,“又到了圣诞节,请大家敞开心怀同天主亲密交谈吧,阿门。” “阿门。” 维娅余光瞄着其他人的动作,跟着他们一起画十字。 接下来便是冗长的仪式。 其他人聚精会神,而维娅神游天外。 她一会儿盯着穹顶上的雕刻,一会儿去看牧师衣服上的花纹,然后眼皮沉沉,打了一个哈欠,耳边传来狄克的低笑声。 他揶揄的说,“还有一个小时才结束,你直接睡一觉吧,反正没人会注意到的。” 维娅听不出来狄克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建议她睡觉,呐呐道,“这不太好吧。” “嘘,”前面的人回头警告的看他们一眼。 维娅左右张望才发现所有人都把眼睛合上了,全心全意听主的教诲,她也连忙照做,伴随着催眠般的圣母歌曲,维娅真的睡着了。 散会的时候,维娅才朦朦睡醒。 他们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等前排的人先走。 维娅这时忽然看见了凡妮莎。那场实践课后,维娅再也没见过凡妮莎,埃隆中学是寄宿制,维娅平时在镇上碰不到她。 凡妮莎在人群中依旧那么亮眼,同样吸睛还有她身旁的表姐劳拉。 一对和镇长夫妇走在一起的中年男女大概是劳拉的父母,最后面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也是金发碧眼。 这一大家子的基因都很好,肥头大耳的沃纳德镇长年轻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们周围附庸着一些人,边走边说话。 莉莉娅的眼神跟雷达似的,一眼扫到马妮娜,如果不是教堂人太多,前面的人停下来会挡住后面的人,她肯定又要拉着丈夫跟马妮娜和约翰来一段浮夸的寒暄。 当他们从莱维特一家身边走过时,凡妮莎目不斜视,把维娅忽略到底,仿佛不认识她,而劳拉偏头看了狄克一眼,但狄克完全没有看她。 莉莉娅和沃纳德先生倒是对马妮娜和约翰微笑颔首。 走到教堂外,劳拉的母亲黛西问兄长沃纳德,“那个黑发女孩怎么从来没见过,她是谁?” 莉莉娅插嘴说,“她是莱维特家的远方亲戚,他们收养的女儿,之前和凡妮莎是同学。” “她看起来真漂亮,”黛西赞叹了一句。 沃纳德先生这时想起来前几天报上来的演出名单,说道,“新年汇演,她和狄克代表菲尔特莫根村表演。” 一直没说话的凡妮莎突然问道,“他们表演什么?” “好像是唱歌,听说这对兄妹感情很好,真是难得,毕竟中途收养的孩子不好养。” 沃纳德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注意到女儿蹙紧眉头,而劳拉轻轻咬住了下嘴唇。 莉莉娅又对黛西说,“那个女孩被收养之前是穆/斯/林,马妮娜也是本事大,让她这么迅速的接受上帝,不过我之前没有见过她来教堂弥撒。” 莉莉娅的话里总是夹杂着讽刺,或许这就是马妮娜不怎么带维娅来教堂的原因。 当晚的晚餐是维娅到这里以来最丰盛的,美食摆满了整张桌子,除了必不可少的腊鸡和火腿,还有马妮娜很少做的三文鱼,蔬菜和水果更是要堆起来了。 饭后,一家四口人围坐在圣诞树下,开始分发礼物。 马妮娜的礼物是约翰送给她的珍珠项链,狄克的礼物是马妮娜送给他的耳机,约翰的礼物是维娅送给他的保暖水杯。 轮到维娅,马妮娜从树底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这是你的礼物。” 维娅惊讶,“好大的盒子,是什么东西?” 狄克眨眨眼,“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维娅解开丝带,打开盒子,是一件衣服。 确切的说,是礼服。 浅蓝色的布料,摸起来非常柔软,领口有复杂的透明蕾丝,裙摆有几层,一起搭配的还有蓝色发带和腕带,充满了少女的梦幻。 马妮娜笑着说,“喜欢吗?下周你就要在镇上表演了,没有一套合适的礼服可不行。” 维娅放下盒子,走到马妮娜跟前抱住她, “我很喜欢,谢谢。” 马妮娜回抱她,“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女儿美得像公主,”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用试探的语气问, “你现在愿意叫我一声妈妈吗?” 维娅怔住。 马妮娜抬头,看见丈夫冲她摇头。 马妮娜和约翰并不傻,在他们眼中,维娅样样都好,可是她从未主动叫过他们,他们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不叫也没关系,我们......” “妈妈。” 这下换马妮娜愣神了。 维娅站直,看着她的眼睛,非常正式的再次叫她,“妈妈。” 然后她转身,面对约翰和狄克,眼中带笑,“爸爸,哥哥。” 客厅里变得极安静,只听得到壁炉里木材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但过了几秒,便传来约翰豪迈的大笑声。 新年汇演的时间定在元旦晚上八点半,镇上出五个节目,而每个村庄根据规模出一到两个节目,所有节目结束后,还会放烟花。 吃完晚餐之后就要准备出发了。 维娅换上那件蓝色的礼服,对着镜子把头发扎成发髻盘到脑后,再绑上蓝色发带,左右照了照,她的身体正值青春,天生丽质不需要多余的妆点,她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走下楼,坐在沙发上的狄克听见动静回头,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维娅顽皮的笑,“我好看吗?” 她牵起裙子,缓缓的转了个圈,裙摆飞扬,肤白如雪,黑色的眼瞳,一半纯洁,一半明媚。 狄克走到她面前,煞有介事的屈膝,犹如中世纪的骑士那样,抬起她的手,似真似假的笑,“是,在我眼中你最美。” “不不不,你应该说你未来的老婆最美。” 维娅很有破坏气氛的本事,狄克瞪了她一眼,懒得说话。 狄克并没有打扮自己,他还是那种休闲随意的打扮,牛仔裤和一件黑色毛衣,两人出门的时候都在外面套上了一件羽绒服。 他们在八点钟之前来到演出地点——镇中心的喷泉广场。此时广场上摆放了许多椅子,已经有观众坐在座位上了。舞台比较简陋,是木箱搭起来的,用一块白色帘子隔出后台与前台,不过狄克说镇上的音响设备还算可以。 马妮娜和约翰在前排找了两个位子坐下,维娅和狄克去后台做准备,狄克背了自己的吉他过来。 汇演的负责人是镇政府一个搞宣传文艺工作的公务员,叫克里斯,他给了维娅一张节目单,整场演出一共有十四个节目,节目种类五花八门,有唱歌有跳舞有歌剧有乐器,她和狄克的节目排在第八个,不前也不后。 在节目表上,维娅看到了凡妮莎的名字, 也对,那么爱现的女孩,怎么可能不在这种场合出现。 凡妮莎的节目是钢琴独奏,第六个表演。 克里斯叫狄克把吉他放在专门的乐器区,和维娅先到台上确定位置,两人走到舞台上,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移动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第二十二章 其他表演者陆陆续续都来了,后台站满了人,狭小的空间有点嘈杂,有点拥挤。小镇太小,有才华的人不多,每年参加新年汇演的表演者来来回回也总是那几个人,谁也不指望靠这个出名,就图个喜庆热闹,也难怪狄克说,这就是一群人在新年第一天的自娱自乐。 大家都是熟人,互相闲聊同时,会用余光瞟一瞟维娅这个生面孔。狄克怕维娅不自在,带她去场外站着等。 狄克看了看台下座无虚席的观众,“咦,今年比往年人多呀。” 维娅顺口问,“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大概因为连绵的暴雪,大家不敢出去度假,怕一不留神房子塌了,回来对着一堆废墟干瞪眼。” 狄克说的当然是笑话,逗维娅开心。 维娅也的确笑了,右唇角底下隐现一个小梨窝,特别甜美,又温雅,狄克低头也笑看着她,眼神很柔和。 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始终没有从狄克身上挪开,狄克给维娅的爱护和温柔让她感到很受伤。 劳拉想起从前她和狄克在一起的时光,狄克也是这样对待她的,可是如今,他把这一切都给了一个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女孩,甚至愿意为这个女孩再拿起吉他伴奏。明明与她分手的时候,他赌气的发过誓再也不碰吉他。 劳拉不仅心涩,还有一丝妒忌。她觉得维娅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狄克。 凡妮莎也在旁边看着,她冷眼以对,向自己的表姐嘲讽道,“看看他们,你还心软吗?她一个外地人凭什么在我们这里显摆,你真的不想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吗?” 凡妮莎用了她母亲的激将法,而心神动摇的劳拉也中招了。劳拉盯着正在与维娅说话的狄克,顿下决心,朝他走去。 凡妮莎看着她的背影,满意的勾起嘴角,转身冲自己的小表弟招手,“萨奇,过来。” 小男孩走到她身边,她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小男孩点了点头,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维娅和狄克聊得正开心,劳拉突然出现,打断他们,“狄克,我有话想对你说。” 狄克皱眉,不耐烦道,“我和你没什么话可说的。” 冷漠的口气与刚才对维娅的热络,判若两人。 劳拉更加伤心却强作镇定,直视狄克的眼睛,“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没有去船库吗?” 什么船库? 不明所以的维娅看到狄克眼神微动,狄克对她说,“你先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狄克和劳拉一前一后的离开,劳拉回头还看了维娅一眼,这一眼让维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维娅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狄克回来。 负责人克里斯把维娅叫过去,给她和众表演者开了一个小会,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尤其嘱咐每个人在自己前面的那个节目开始之前,要立刻到后台来报道。说完,克里斯就让节目靠后的表演者先回到观众席,清空后台,不留闲杂人等。 同一时刻,一辆黑色轿车在广场一角停下,一个年轻的男孩从后座走出来,华美的金发即使在夜色下,也艳丽夺目。 凯兰希尔斯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着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正式的着装显得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深刻俊美,浑身气质更加华贵优雅。但他脸上温润的笑容又仿佛可以拉近旁人与他的距离。 至少凡妮莎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凯兰性情平和没有架子,而且他一定是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否则他为什么会答应自己来看她的表演呢。 千等万等的凡妮莎不顾寒冷,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美丽的黑色礼服,快步走向凯兰,想靠近他,却被凯兰委婉的避开,凯兰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不失时机的赞美凡妮莎的穿着,“这件礼服很适合你。” 看到凯兰惑人的笑容,凡妮莎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也没多想凯兰的动作是否算得上排斥自己,心里全是无尽的得意和窃喜。 “不过天气这么冷,还是要在注意保暖,”凯兰说着,示意司机将自己的大衣拿出来,他把衣服披在了凡妮莎身上。 凯兰愿意亲自帮她穿衣服,就算衣服不是他的,也足够凡妮莎惊喜了。 埃隆中学里的学生虽然各个非富即贵,但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差距,凯兰就是处在顶端的那类人。 凯兰比维娅和凡妮莎高两届,又比狄克和劳拉低两届。 凡妮莎很早就知道凯兰,他高中以前都在南法的贵族学校读书,高中才转到瑞士,初来埃隆中学便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他来自低调富有的希尔斯家族,自小养尊处优,身上却没有那种少爷的坏习气,对待任何人都温文尔雅,有礼有度,每个认识他的人,无不对他赞不绝口。更重要的是,他自身也非常优秀,不管文化课、实践课还是艺术课,他的成绩永远是第一名。 凯兰爱好野外运动,寒假回家和家人过完圣诞节,又来瑞士度假滑雪,凡妮莎从埃隆中学的同学口中听说之后,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打电话邀请他来看自己演出,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 凡妮莎引着凯兰去见自己的父母,沃纳德镇长和妻子莉莉娅坐在第一排正中间,每年他们都坐在这个位置。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去法国上过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凡妮莎尽量找话题和凯兰说话,因为凯兰是法国人,她觉得这样说,能拉近两人的距离。 说到这里,她低头故作纠结的说,“还有一年我也要准备读大学了,我正在犹豫是去英国还是去法国读书。” 凡妮莎想引起凯兰的注意,却半天没听见凯兰搭话,抬头一看,发现凯兰的目光投向右排座位,那里是维娅的座位,她坐在马妮娜和约翰中间,和养父母说着话,眼睛笑得弯弯的,很快乐的样子。 凯兰望着她,目不转睛,连步子都不挪动了,恐怕刚才凡妮莎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凡妮莎身上。 凡妮莎的脸瞬时阴沉下来,结果凯兰突然收回视线看向她,她又立刻露出牵强的假笑, “那个女孩是谁?你认识吗?”凯兰问她,声音平静悦耳,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只是闲极无聊,随意问问。 见他似乎没有对维娅感兴趣,凡妮莎稍微放心了一些,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回答凯兰的问话,“认识,她叫维娅莱维特,是罗伊中学的学生,和我一个年级。” 维娅莱维特, 凯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不由想起那次自己因为舞会合作来到罗伊中学,他在走廊无意中听见美妙的歌声,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旋律,他的双脚仿佛不受控制的循着声音走到音乐教室,就看见一个女孩端坐在钢琴前,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全身心的投入,完全没发现他的闯入。 教室里的光线很亮,女孩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好像为光芒而生,那一刻,他有种错觉自己不是站在乡村中学的音乐教室里,而是站在蔚蓝的天空下,周围是广袤的大地。 曲子结束,他情不自禁的鼓掌,女孩蓦然转身,用一双受惊的大眼睛的望着他,他有短暂的怔忡,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她身上有一种干净的灵气,仿佛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浊,让他感到舒心与宁静。 他来瑞士读书之前,外祖父曾经半开玩笑的跟他说,“别忘了在瑞士找一个女朋友,要知道和雪山,草地和森林一起长大的女孩总是纤尘不染的。” 第二十三章 狄克回来的时候,第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了,他猫着腰在母亲身旁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太暗,维娅觉得狄克脸色不太好,就没有找他说话。 舞台上正在表演合唱,是教堂的十几个信徒合唱赞美诗,也是每年必备的节目。 女士穿着传统的米白色连衣裙,男士穿着黑色马裤头戴黑色圆顶帽,相隔站立,他们已经把歌词背得滚瓜烂熟,双手没有拿歌词,面朝观众,神情很投入。 维娅第一次看这种乡村表演,前世作为赵岚,她在没有生病之前,曾跟随父母和老师出席过许多演出,那些演出无一不是在恢宏的万人音乐厅或者国家级大剧院举办,表演者都是赫赫有名的音乐大家,而观众身份地位亦不一般。与此刻的小广场汇演相比,应该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 可维娅却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这些接地气的表演不比那些高贵冷艳的音乐会差多少,新年不就是大家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图个热闹么。 第五个节目是一幕哑剧,表演结束之后,便轮到凡妮莎的钢琴独奏。 其貌不扬的克里斯还是挺能干的,同时兼报幕工作,他拿着麦克风在台下说,“接下来有请我们镇上的一枝花,代尔小姐,”代尔是凡妮莎的姓氏。 听到这里,维娅真的忍不住笑了,手捂住嘴巴,肩膀不住的耸动。 原来凡妮莎还有如此别致的称呼,“一枝花”,怎么不干脆叫“镇花”。维娅想克里斯这么奉承凡妮莎,是在拍沃纳德镇长的马屁,毕竟他一个小公务员得在镇长手下做事。 “莉莉娅最好让她女儿去选美,让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她女儿的美貌,”温吞的马妮娜难得讽刺道。 不过今晚的凡妮莎确实很美。她穿了一条及地的黑丝绒长裙,裙子的腰收得紧,显得她的腰细腿长,而且黑色很衬她的皮肤。她把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涂着深色眼影的眼睛神秘而精致,她的脖子上还戴了一串黑珍珠项链。 狄克啧啧道,“穿这么夸张,她以为是出席国宴吗?” 维娅也觉得凡妮莎有点用力过猛,她这副打扮,去维也纳□□钢琴独奏也足够了。 他们哪里懂凡妮莎“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当确定凯兰要来后,凡妮莎就开始筹备今日的惊艳亮相。 刚才在台下她又补了一下妆,势必要夺走凯兰的心。 不过也正是因为凯兰在场,凡妮莎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她手心里全是汗,要知道此时的温度在零下,而她只穿了一条裙子。 她径直走到钢琴前,坐下来,莉莉娅立刻打开手机摄影功能,对准女儿。 凡妮莎表演的是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不难,但是想弹得出彩并不容易,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演奏者必须心神合一。 很遗憾,凡妮莎心里装得都是凯兰,什么钢琴,什么表演,都是为了凯兰,所以她弹得平平淡淡,到后面,观众们有走神的,有低声聊天的,有玩手机的。 凡妮莎太急功近利,忽略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凯兰也会弹钢琴,这是希尔斯家族的子弟从小的必修课,当然,凯兰钢琴水平暂且不论,但音乐欣赏能力他还是有的。 凡妮莎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即便如此,凯兰还是认真的听完整首曲子,并在凡妮莎谢幕的时候给予了掌声和鼓励。 这给了凡妮莎一种错觉,她以为自己的琴声成功俘获了他。 凡妮莎前脚走下台,维娅和狄克后脚进了后台,三个人正好碰上。凡妮莎没有理会维娅,维娅也没有理会她。 狄克自然不会管女孩子之间的暗潮涌动,直接去乐器区拿自己的吉他。 不到半分钟,就传来他的怒骂,“谁该死的碰了我的吉他?” 整个后台都听到了,狄克着实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幸好前台的音响声够大,盖住了他的声音。 维娅连忙走过去看情况,而凡妮莎站在原地,抱臂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冷哼。 狄克一只手拿着吉他,而另一只手拽着琴弦,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却气得浑身发抖。 维娅急问道,“怎么了?” 狄克抬头看着她,棕色的眼睛竟然一片赤红。 维娅更急了,“到底怎么了?” 狄克缓缓松开了手。 六根琴弦顿时松软的弹向两侧, 维娅惊愣的看着被割断的琴弦,过了几秒,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转身去找凡妮莎,但是凡妮莎已经走了。 “对不起,”狄克的声音很愧疚,还带了一丝悔恨。 维娅第一时间猜测罪魁祸首是凡妮莎,而狄克最先联想到的却是劳拉。 劳拉是狄克的初恋,他曾经对她用情至深。 当年劳拉转学去埃隆中学后,狄克和她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劳拉住校,狄克就逃课去布里恩茨镇找她,在宿舍楼下等她,那时候,他们还很享受这种你思我想的恋爱。 有一次,狄克被埃隆中学宿舍管理员看到,管理员对他呵斥警告了一番,他和劳拉就决定把约会地点定在布里恩茨镇上的船库。 前文提过布里恩茨镇依傍着布里恩茨湖,湖沿岸停泊了许多私人船只,有统一的船库来保管这些船。 船库鲜有人来,私密性好,又在湖中飘荡,很浪漫,有种偷情的快感。很快,船库成了两人每周见面的地点。 然而,狄克那个周五下午逃课,和往常一样来到船库,等劳拉。这次一等就是一整夜,劳拉没有来,而且不接他的电话。 他忧心忡忡,以为劳拉出事了,结果第二天,他的朋友在手机上发了一张照片给他,是劳拉和一个男孩的亲密合照。 他才知道劳拉早已背着他劈腿,之后他们便分手了。 但是狄克对劳拉船库那夜为什么不来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很久,所以当劳拉再提起来,他或许就是鬼迷心窍了。 劳拉刚才把他拉到广场外的小树林里,说了许多他们过去共同相处的回忆,却绝口不提船库的事。 其实狄克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准备离开。 劳拉却从后面搂住他, “我是还爱你,我们和好吧。” 如果是刚分手的时候,狄克可能会心软同意,但现在狄克对劳拉只有浓浓的厌恶感,他毫不犹豫的扯开劳拉回到观众席。这就是当时他脸色难看的原因。 狄克此刻也明白过来,什么还爱你,虚伪的话根本是劳拉对他下的圈套,为了引开他,对吉他下手,没有伴奏,维娅就无法表演。 至于幕后策划者,除了劳拉的表妹凡妮莎,还能是谁? 狄克气到极点,放下吉他,转身就要去找凡妮莎和劳拉算账。 维娅连忙拉住他的胳臂,生怕他冲动,“没关系,我还是可以唱歌的。” “难道你要清唱?” “舞台上不是有一架钢琴吗?我来弹琴。” 狄克不可思议,“你会弹钢琴?” 维娅点头。 狄克冷静下来,却没有追问维娅如何在一个老巫婆压迫下学会弹钢琴,他觉得眼前的女孩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当面临绝境时,她总能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方法去化解。 这时,克里斯闻声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两人。 狄克指着自己的吉他,讥诮道,“你自己看吧。” “这.....”克里斯也吃了一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那就要问问你上司的......”狄克没说完,手被维娅拉了一下。 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是凡妮莎做的,不能乱说话。 维娅对克里斯客气道,“我们需要改一下节目,把吉他伴奏换成钢琴伴奏。” 克里斯下意识道,“狄克怎么会弹钢琴?” “不,是我来弹。” 克里斯也愣住了。 凡妮莎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维娅也会弹琴。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七个节目结束,克里斯报幕,“接下来是来自菲尔特莫根村节目,莱维特小姐将为我们表演钢琴弹唱。” 知道维娅要表演节目的菲尔特莫根村的村民还以为克里斯报错了,不是说狄克吉他伴奏,维娅唱歌么,哪里来的钢琴?他们等了这么久,最期待的就是这个节目啊。 大家却只看见维娅一个人走上台。 维娅先走到舞台中间,面朝全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她的目光划过所有熟悉的人们,邻居、朋友、同学和老师,他们或鼓励的笑着,或朝她招手。 最终,她的视线停在了最右侧的边缘,她看到了西奥,他站在那里,修长的身影被阴影遮盖了一半,在和她的目光对上后,他脸上浮起了淡笑。 他的笑容神奇的让维娅感到心安,身体里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他是她的定心丸,只要有他在,便没什么可畏惧紧张的了。 “大家好,我叫维娅,很高兴能参加今晚的新年汇演,这个节目原本是由我和我的兄长狄克合作,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没有办法表演,现在我将演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曲子,名字是《飞鸟》。” 话音一落,大家顿时议论纷纷。 菲尔特莫根村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狄克不表演了? 约翰很生气的谴责狄克道,“这小子居然又半路撂担子,简直是胡闹,他让维娅怎么办,难不成清唱吗?” 因为狄克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前年的新年汇演,他也中途走人了。 马妮娜担忧,“两个孩子该不会又闹别扭了吧。” 凡妮莎看着孤零零站在舞台上的女孩,心里别提多畅快,余光还时不时看向身旁的凯兰,维娅表演得越糟糕,越能衬托出她的优秀。 而坐在凡妮莎后排的劳拉一直坐立不安,眼睛不停的向四周逡巡,却看不到狄克的身影。 在一片嘈杂中,唯有两个人最淡静。西奥凝视着维娅,目光温和,像一棵苍天大树,始终包容她,相信她。 而凯兰看了看无人问津的钢琴,大概明白维娅要做什么,眼中不止有期待,还有欣赏,他真的很想再听一遍那天的歌声。 维娅却不再解释什么,抬起双手先向观众致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像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 观众们有一瞬间的停滞,接着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维娅是唯一一个在克里斯报幕后,再次得到观众掌声的表演者。 接着,她转身走向钢琴。 果然如此, 凯兰勾起唇, 而凡妮莎脸色大变。 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村姑不可能会弹钢琴,她一定是装模作样的花架子,还不嫌丢人吗? 事到如今,凡妮莎还在安慰自己,而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自我安慰了。 维娅把麦克风固定好,在钢琴前坐下,双手先抚平裙子上的皱褶,再轻轻放在键盘上,举手投足间有着不输给凯兰的优雅。 人们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等待。 马妮娜和约翰屏息,甚至顾不上去想为什么维娅会弹琴。 当前奏的旋律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每个人都被镇住了,美好的曲子往往能在开头就能轻易揪住人心。 旋律渐渐变慢,维娅声起:“如果我是飞鸟,他就是太阳光,温暖我的翅膀,如果我是牛羊,他就是绿草,延绵向远方,如果我是蝴蝶,他就是鲜花,馥郁芬芳。如果我迷失在森林中,他就是风,指引我回家的方向。哪怕有一天没有了星星,天幕黯淡,我孤独彷徨,他也依然在不远的前方。......” 动人心弦的旋律一次又一次回荡在广场上空,镇上一些没有来看汇演的人们都打开窗户去听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歌声,他们诧异这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新年汇演么,难道请来了什么明星助阵? 在场一些人并不是第一次听维娅唱这首歌,可是他们依旧被维娅的歌声所感动,因为她的歌声有种魔力,可以让寒冷的严冬转眼之间变成烂漫的盛夏,大树枝繁叶茂,野花漫山遍野。 内心被温暖充实,大家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歌声露出会心的微笑。 洁妮指着台上的女孩对自己的父母兄长说,“知道吗,当时被困在山上就是维娅的歌声支撑我坚持下去。” 许多人拿出手机录像录音,他们要把这个声音录下来,给自己的亲友听。 钢琴突然升起一个调子,维娅的声音也更高了一些,“哪怕有一天没有了星星,天幕黯淡,我孤独彷徨,他也依然在不远的前方。......”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脖颈扬起优美的弧度,她的手指弹奏键盘的速度更加快了,结尾的曲调流畅划过,划过人们的心尖上。 一曲终了,现场一片寂静。 有些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着力的举动,却能震撼四座。 维娅起身朝向观众,带笑的脸庞仿佛在发光,不仅美,而且动人心弦,她可知自己的笑容迷乱了谁的眼,又融化了谁的心。 在响彻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维娅牵起裙摆弯腰致谢,她低首的同时悄悄的看向西奥的方向,朝他眨了眨眼,有些小调皮,很可爱。 西奥望着她,也笑了。 大多数观众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歌声中,回不过神来,因此没有注意到维娅和西奥的小动作。 只有凯兰顺着维娅的视线,看到站在人群之外的男人。 他忽然站起来,惊到了凡妮莎,她慌张的问, “你去哪里?” 凯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要对我的行程负责吗?”言语间第一次透出他对凡妮莎的不屑,无论外表表现多么绅士,也改变不了凯兰骨子里高傲,他是希尔斯家族的少爷,凡妮莎有什么资格控制他的去留? 凡妮莎面色唰的变白,眼睁睁的看着凯兰向后台走去。 无助的凡妮莎抓住莉莉娅的手,用急于确定的口气问,“妈妈,我今晚表现的还好吗?” 莉莉娅很为难,她爱自己的女儿,也以女儿为荣,却不能否认,今晚维娅比凡妮莎出众太多了,仅仅是维娅的钢琴水平就已经远远超过凡妮莎,何谈她那仿佛能勾人的歌声? 莉莉娅的沉默即是答案,凡妮莎茫然瘫在椅背上,她明白自己是自欺欺人,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千算万算,还是让维娅出了风头,更吸引了凯兰的全部注意。 她为了凯兰耗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因为担心维娅的存在会坏她的好事,甚至不惜说动表姐表弟帮助自己,到头来竟为她人做了嫁衣。 凡事都要争取最好的女孩,终于明白一败涂地的感受。 克里斯被维娅的表演震撼到了,呆滞了半天才继续报幕。 下一个节目开始,观众们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狄克坐在后台的角落听完了整首曲子,维娅唱的很好,没有他,也唱的很好,他心里有种失落感。 一个人站到他面前,不仅挡住了他面前的光,还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狄克抬头看维娅,语气郁闷。 “笑你像一只乌龟,缩在这里,我英明神武的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了,一点小事就萎靡不振的,”维娅还是笑着,眼神狡黠,“如果说你特别特别想为我伴奏,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下次嘛。” 狄克本来就是在生自己的气,维娅一插科打诨,他只能失笑,嘴硬道,“谁说我特别想为你伴奏?” “噢,那为什么闷闷不乐?不就是吉他坏了么,可以修,可以重新买呀。” 听了维娅的话,狄克眼睛里倏的闪过一丝光。 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吉他,突然拿起吉他,起身, “对,你说的对。” 说完,他转身往外面跑。 维娅一头雾水,她说了什么? 难道他现在去修吉他? 维娅没时间多想,身后忽的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 “你好。” 维娅回头,凯兰站在她身后,含笑望着她,再次见到这个男孩,她依然在顷刻惊艳了眼睛,他就像一个发光体,让这个简陋的地方也熠熠生辉。 “这次你不会看到我扭头就跑吧。” 维娅愣了一下。 凯兰走近她,低头看着她,看到她微红的耳尖和轻颤的睫毛,轻笑,“难道我是怪物吗,让你这么害怕?” 维娅下意识去看出口,并没有看到凡妮莎,她感到奇怪,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给你捧场,也许我应该带一束花。” 怎么会是她?难道他不是来看凡妮莎的吗? 凯兰看出了维娅的疑惑,他不会告诉她,自己一直念念不忘她的歌声,他原以为能在年级舞会上再次见到她,可是直到舞会结束,她也没有出现。凯兰生平第一次尝到怅然若失的滋味。 随着时间的流走,凯兰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把这个女孩抛到脑后,凡妮莎一个电话让他再次想起她来。他认为既然是镇上的新年汇演,她歌唱的那么好,肯定也要参加,结果他如愿以偿的再次见到了她。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他明知故问。 “我叫维娅,”维娅可不知道凡妮莎已经告诉过凯兰她的名字。 “维娅,法国名字,原来你是法裔,”凯兰下一刻换成法语,对她说,“好巧,我是法国人,还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更亲切。” 维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过法语,村里,学校,哪怕是与西奥,她都说德语,也许这也是她德语课能得a的原因。 她也用法语回道,“你寒假为什么没有回家?” “我在采尔马特度假。” “采尔马特离这里可有些远啊。” 凯兰笑了笑,聪明的女孩,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套他的话,他如实说,“是凡妮莎邀请我过来的。” 维娅谨慎的问,“你是凡妮莎的男朋友?” 凯兰摇头。 “是她的朋友?” 凯兰还是摇头。 “那你知道她在追求你吗?”维娅直截了当的问。 从来没有女孩敢如此直白的与他说话,习惯了贵族式矜持含蓄的男孩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讶,他说,“我知道。” “那你是否考虑过,你到后台来找我,会给我带来麻烦,凡妮莎已经看我很不顺眼了。” 凯兰却反问,“难道你怕她?” “我当然不怕她。” 维娅脱口而出,就对上凯兰笑意满满的眼睛,“所以我来找你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我欣赏你的歌声,想与你交个朋友,仅此而已。” 凯兰的语气真诚而且还有一种超乎他年龄的风度,让维娅根本无法拒绝。单纯如白纸一样的女孩遇到凯兰这种世家子弟,当然束手无策。 凯兰顺利套出她的电话号码,并且让她也存了他的电话,“不如你和我一块去采尔马特滑雪吧,现在雪势正好。” “可是我不会滑雪,”一提到雪,维娅就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抱臂,她还穿着蓝色礼服,她的羽绒服放在座位上了,后台四面透风,吹得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去找羽绒服......”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件犹带着体温的大衣被披在她身上,她似乎闻到了男孩身上独特的香水味。 “是我疏忽了,”凯兰的声音就在她耳畔,而他的手还搭在她肩头。 维娅不自在的动了一下,“那个...我有衣服。” 凯兰低低的笑,“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害怕我。” “没有,” 维娅立刻抬头辩解,后脑的发带却不小心勾住凯兰袖口的金属钮扣,浓黑的长发顷刻铺散到肩头。 不等她反应,凯兰撩起她的头发,“你的头发真美,”他的声音近乎轻喃,有种华丽的婉转。 他的动作有些暧昧,维娅的脸悄然变红。 她避开他的手,与他保持距离,“谢谢你的衣服,我的家人还在等我,我得出去了,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她一口气说完,飞快跑出去。 凯兰望着她再次落荒而逃的背影,抵唇笑起来。 目光下移,他看到袖口纽扣上缠绕的蓝色发带,他小心解开发带,摊在掌心,又紧紧握住。 维娅回到座位,立刻脱下凯兰的大衣,换上自己的羽绒服,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张被嫉妒扭曲变形的脸,正死死盯着她, 马妮娜和约翰才不会管维娅穿了什么外套。他们现在处在乐得合不拢嘴的状态,就刚才这么短的时间内,许多与他们不熟的人过来主动跟他们搭讪,说话三句不离维娅。他们夸维娅唱歌好听,甚至她比歌星唱得还好,夫妻俩有些飘飘然了。 所以他们也就根本没空管自己的儿子。 “狄克去哪里了?” 维娅环视一圈,既然没看到狄克,也没看到西奥。 第二十四章 如果说,今年的新年汇演,维娅的表演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那么接下来的两个插曲,则让附近的村民觉得自己大老远到镇上真是不虚此行。 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毕,沃纳德镇长上台讲话,他讲的内容无非是一些官场套话,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展望新一年的计划,顺便再表扬表扬自己在小镇建设上所付出的辛苦与心血。 “去年十月,我们镇上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事故,罗伊中学十名师生在洛峰登山途中,遭遇暴雪,被困山中,我们得到消息,立即集中人员进行救援,镇上每一位警察、消防队员和医生都参与进来,正因为大家的共同努力,事态才得到控制,学生也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我向各位救援者表示感谢,并再次对学生家长表示歉意。” 说到这里,沃纳德镇长对着台下的人们弯腰鞠了一躬,诚恳的样子很得人心,大家纷纷鼓起掌。 而维娅却觉得沃纳德镇长是在惺惺作态,他不会不知道他女儿在这件事上的所作所为,不会不知道最后背黑锅的海勒老师。 “我们决定奖励表彰在救援过程中几位最大的贡献者,首先是警员......” 沃纳德镇长依次报出名字,这些人中有首先发现凡妮莎的消防队员,有本来在休假却为了救人赶回来的警察,还有尽力医治受伤学生的医生。 每个被点到名字的人走上舞台,站在沃纳德镇长两旁。他们都事先得到过通知,知道今晚会有这个表彰环节,早早穿上了自己的制服或者正装。 “最后一位,是菲尔特莫根村的护林员,西奥赫尔先生,他冒雪冲进山中,凭一己之力,救下了三名学生和一位老师,他是当之无愧的勇者。” 听到西奥的名字,维娅并不感到意外,西奥理应获得这样的荣誉,而菲尔特莫根村的其他村民则庆幸自己村里能有一个如此勇敢又品格高尚的护林员,他们似乎都忘了就在几个月前,西奥还是他们眼中孤僻的怪胎。 “有请西奥赫尔先生上台,”沃纳德镇长说着,面带笑容的看着台下,他认为在下一刻,就应该有一个男人神情兴奋的,急促促的走上来。 可是一秒过去了,十秒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除了嗡嗡议论的观众,什么也没有。 沃纳德镇长有些尴尬,呵呵笑着说,“西奥赫尔先生性格内向害羞,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让我们给予他勇气,鼓掌欢迎他。” 其他人跟着沃纳德镇长一起鼓掌。 掌声变稀最终消失,可西奥还是没有出现。 沃纳德镇长脸色变得相当难堪,他盯着坐在第三排的菲利普村长,用眼神责问他。 菲利普村长很无辜,他早就告诉过西奥,镇长会在新年汇演上为他的英勇义举颁奖,西奥当时也答应了,而且今晚还是菲利普村长亲自开车载西奥到镇上来的。 座位不够,西奥也不愿意坐,就一直站在菲利普村长座位旁边的过道上看节目,菲利普先生自己也要看节目,还要和熟人聊天,不可能一直注意西奥,他根本不知道西奥什么时候走的。 菲利普先生现在也很急,站起来到处看,可是哪里有西奥的影子。 大家的议论声更大了,他们对这个叫西奥赫尔的护林员很感兴趣,名不见经传的人,却敢放镇长的鸽子。 “西奥没来吗?”约翰问道。 “来了,我刚才还看到他了,”维娅也觉得奇怪,西奥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再说镇长的奖励又不是坏事,是荣誉,西奥没必要拒绝。 “大概西奥赫尔先生今晚有事耽误了,”沃纳德镇长这几个词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在这个镇上,从来没有人敢当众打他的脸,让他下不了台。 他已经能够想象,今晚过后其他镇长背地里对他的冷嘲热讽。 机灵的克里斯适时的播放起颁奖音乐,在激昂的乐曲中,沃纳德镇长恢复笑容,为其他人颁发了奖章,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还会得到一笔一万瑞士法郎的奖金。 随着掌声和喝彩,天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照亮了夜空,大家趁此机会互相合影留念,庆祝新年的到来。 维娅站在马妮娜和约翰中间,挽着两人的胳臂,罗伯特大叔拿着相机,给他们照相。 丽丝阿姨问马妮娜,“狄克去哪里了?而且他为什么没有表演节目,我们还很期待看到你们家两个孩子同台演出呢。” 马妮娜摆摆手,“从他高中起,我和约翰就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 维娅已经跟马妮娜和约翰解释过狄克无法弹吉他的原因。 可是马妮娜却问她,“他之前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自己吉他?” 约翰也用责备的语气说, “狄克是一个男人,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他都该为自己的疏忽负责,这是他必须的担当。” 事实上,马妮娜和约翰对儿子很失望。 前年也是节目报上去后,他因为一个女孩心神不定,无心表演。 今年,他又是因为这个女孩,走了老路,还差点连累维娅。 人群里最热闹的地方依旧在镇长周围,维娅看见沃纳德镇长正在跟凯兰说话,满脸堆笑,如果是长辈对晚辈,他的神态未免亲和过度了。凡妮莎站在她母亲身旁,一双眼睛几乎要黏到凯兰身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凯兰的感情,而她大概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彰显自己的主权。 镇长妹妹一家也在不远的地方,劳拉对母亲黛西说,“妈妈,我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黛西早已发觉女儿今晚的表现很反常,不停的看手表,张望周围,最奇怪的是,当那个叫维娅的女孩表演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焦虑不安,而现在十二点钟都没到,她一个夜猫子居然吵着回家。 黛西直觉有问题,问女儿,“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黛西的话还没说完,劳拉的视线突然落到母亲身后,她眼里涌现一丝喜悦,又在下一刻惊惶不定。 黛西回头,看到一个年轻人大步向他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把吉他,他背着光,脸上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年轻人走近了,黛西认出他是狄克,是她女儿曾经的男朋友。 狄克看起来来势汹汹,脸上却挂着笑容,走到他们跟前,他先对黛西和她的丈夫礼貌问好,“我能和劳拉单独说几句话吗?” “当然没问题,”黛西以为她女儿和狄克又复合了,年轻人不就是爱折腾么。她挽住丈夫,拉着小儿子走远了几步,给两个人留出空间。 狄克低望劳拉,棕色的眼睛浓深得仿佛变成了黑色。 劳拉不自觉的缩紧肩,强自镇定的看着他。 狄克忽然抬起自己的吉他,抬到劳拉的眼前,就好像要把吉他给她,吓得劳拉后退一步。 狄克却笑起来,似乎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劳拉做了什么,他说,“你看我的吉他坏了,我可以不费力气的修好它,但是我觉得它太旧了,所以......” 他高高举起吉他,重重的摔下去,哪怕天空有烟花的炸响,吉他落地的重击依然惊住了所有人。 大家不约而同的望过来,看见地上破裂的吉他,心惊不已,他们都知道这是狄克心爱的乐器,以前镇上的演出,狄克总是带着它上台,可是现在他却把它当成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狄克浑然不觉旁人的目光,轻松的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依旧对劳拉笑着说,“所以我决定扔了这个,去买一个新的。” 他说完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劳拉失魂落魄,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离得最近的凡妮莎立刻小跑过去,扶住她,凡妮莎看到她的眼眶红了,泪水抑制不住的涌出来。 凡妮莎怒上心头,盯着狄克的背影,要追过去找他算账,劳拉却重重掐住她的胳臂, “你还想害我吗?” 看到亲表姐眼中对自己的怨恨,凡妮莎又气又怒,居然凑近她的耳朵,反击道,“你自己抓住不住男人,还有脸怪到我头上,真荒谬。” 凡妮莎语气里的刻薄让劳拉心凉了半截,她直到现在才看清凡妮莎的真面目,从小亲密的姐妹情,也不过如此廉价。 而在其他人眼中,这一幕不过是妹妹贴心安慰失恋的姐姐罢了。 凯兰看着她们,又看向已经走到维娅和家人身边的狄克,仿佛明白了什么。这时,他向沃纳德镇长提出告辞。 沃纳德镇长试图挽留,被凯兰婉拒。 凯兰临上车前,又朝维娅的方向望去,他看到狄克像是没事人似的,揽着维娅和父母嘻嘻笑笑,维娅也在笑,一家四口在相机前继续照相。 第二十五章 新年汇演之后,一段表演视频在社交网络上慢慢流传出来,视频是用手机拍摄的,又是在晚上,光线不好,画质模糊还有麻点,隐约能看到一个穿蓝裙子的黑发女孩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歌声倒是很清晰,视频的上传者在描述中写道:你们相信这仅仅是我们小镇新年汇演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目吗? 有人在视频下面留言问:这是什么歌?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上传者回复:你当然没有听过,这首歌是这个女孩原创的,叫《飞鸟》。 留言者:天呐,她是一个天才。 于是,这段对话被赞到顶置,一个星期之内,视频的下载量十万,各种语言的留言更是达到上万条。 大家都急着想弄清楚女孩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视频上传者却卖起了关子,为博热度,故弄玄虚。 彼时维娅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网络红人,她脱下漂亮的裙子,又变回那个普通的农家女孩。 维娅的生日在一月十五日。 如果不是前一晚吃饭,马妮娜提起来,维娅压根就忽略了身体本尊的生日。 约翰回忆道,“你出生的时候,我们去医院看过你,你就是圆圆的,软软的小球,马妮娜还抱过你,哎,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真是世事无常,那时我们肯定想不到,你会成为我们的女儿。” 马妮娜笑着附和,“这就是奇妙的缘分。” 维娅原本记忆里对父母的记忆只有两个模糊的影子,更是稀薄。而她自己真正的生日其实在七月,与原本的维娅正好相反,一个出生在大雪纷飞里,一个出生在炎炎烈日下。 这是维娅到他们家第一个生日,又是十七岁的生日,约翰和马妮娜自然很重视。 马妮娜给维娅订了一个生日蛋糕,第二天中午,狄克拿着父亲的车钥匙,开车去镇上取蛋糕。村里的邻居们也提前收到维娅生日聚会的邀请。 维娅打电话邀请洁妮,洁妮二话不说答应了,而托马斯圣诞节后就举家去意大利旅行,连新年汇演都没去看。 住得最远的洁妮到的最早,狄克取蛋糕的同时捎上她过来。 洁妮第一次来维娅家,俏皮又不失礼貌的对维娅养父母问好,马妮娜笑着连说欢迎,还给她倒了一杯新鲜的羊奶。 维娅带洁妮来到自己的房间,维娅环视一圈,边喝羊奶边说, “要是我妈妈看到你的卧室,肯定又要说我邋遢了,但是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干净的墙壁,干净的地板,干净的书桌,洁妮觉得维娅房间里存在感最强的就是一张床,她基本没有看到女孩们喜欢的杂物,譬如玩偶娃娃、挂饰和明星海报。 “朴素的像一个修女的房间,”洁妮在维娅床上坐下,一个黑影忽然从她脚下窜出来,吓了她一跳。 “什么东西?” 她说完就看到维娅抱着猫在那里笑。 洁妮没好气道,“你家的猫专门负责吓人吗,还是我家的狗靠得住。” 洁妮家里养了一只个头很大的斑点狗,叫“*”,维娅见过几次,“*”不怎么叫,老实安静的有点过头了,和顽皮傲娇的“芙丽”性子截然不同。 维娅把“芙丽”放到门外,再关上门。 回头就看到洁妮盯着她怪笑, “你笑什么?” “要是让你的那些崇拜者知道,所谓的天才少女不过是一个穿着老奶奶版本衬衫的村姑,指不定要大跌眼镜。” 维娅直接忽略她那句老奶奶版本的衬衫,疑惑问道,“什么崇拜者?什么天才少女?” 这下换洁妮惊讶了,“你还不知道?你唱歌的视频传到网上了。” 维娅摇了摇头。 前世,她的父母担心她病情恶化,不准她接触电子产品,网络上的纳西新兴事物,她都不懂,她甚至没有自己的社交账号。 而这一点也正好符合维娅原身穆/斯/林的身份,所以竟无人怀疑。 洁妮嘟囔了一句,“老古董。”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软件,找到自己收藏的视频, “看,就是这个。” 维娅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自己唱歌,她觉得很有趣,更有趣的是视频下面的评论,她一条一条的看。 “演唱者得有多么豁达广阔的心境才能吟唱出如此纯粹、干净、美妙的歌曲,感谢视频上传者分享给我们。” “现在是我捂在被窝里听的第五遍。” “我在聆听每一个旋律。” “那么好听,我赶紧留名,未来我一定会跟着歌曲火起来的。” “唱歌的天才少女到底是谁?难道就没有知情人吗?” ...... 视频下足足有几万条评论,有些语言维娅还看不懂。 洁妮凑过来,“你说,我要不要在留言区告诉所有人,演唱者是我的朋友,此时此刻正和我坐在一张床上。” 维娅一愣。 “哈哈,开玩笑的啦,”洁妮拍上她的肩,“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早晚大家都会知道你的,你要出名了。” 出名...... 维娅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在乡下的小演出上唱了一首歌,就可以出名么? “噢,对了,”洁妮翻开她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生日快乐。” 维娅接过礼物,“谢谢。” 洁妮送了她一支口红,亮红色的。 “你的脸什么都好,就是唇色太淡了,”洁妮说,“不如今天生日就涂上口红吧。” 室外温度太低,聚会就在室内举办,家里的厨房一分为二,一边摆满了酒、饮料等,一边则摆放着甜品点心和水果拼盘,精心制作的蛋糕在木桌正中间。 下午六点钟,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除了洁妮,大家都是村里的熟人,借着维娅生日的机会,互相闲聊,气氛热烈又融洽。 菲利普先生进门就交给维娅一个盒子,“生日快乐。” 维娅连连道谢,今晚她收到的礼物太多了。 其他客人看到菲利普先生,笑着请他去人群中心,菲利普先生在村里人缘很好,每个人都喜欢他,维娅也不例外。 马妮娜在厨房里不停的忙碌,做了各种美食,烤鸡翅、烤鸡腿、烤牛肉、火腿卷......食物堆满了餐桌,比圣诞大餐还丰盛,让人目不暇接。 约翰走出来,往外面张望,“客人应该都到了吧。” 维娅说,“还有西奥没来,”她昨晚明明打过电话给他,只不过他没有明确答应她要来。 “他上次颁奖都缺席了,肯定不会来参加我们家的聚会,他大概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吧。” 维娅和约翰又等了十分钟,依旧没有人,维娅心底有些失望。 约翰关上了大门。 屋内,狄克被村民们围住,他们追问他为什么没有给维娅伴奏,为什么把吉他给摔了,而且还摔在劳拉面前,大家七嘴八舌,很八卦,其实也有人也猜出了原由,只不过想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确认罢了。 狄克又无奈又好笑,一看见维娅进来,连忙说,“今天的主角来了,该吹蜡烛吃生日蛋糕了。” 趁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维娅身上,狄克上楼拿了自己的新吉他下来,坐在沙发上开始弹奏生日快乐歌。 每个人跟着曲调一起唱起来,他们把维娅簇拥在蛋糕前面。 洁妮叫道,“别忘了许愿。” 维娅看着燃烧的烛光,闭上眼睛默想,“希望我在乎的人都一直健康快乐。” 接着她一口气吹熄蜡烛,大家欢呼鼓掌。 马妮娜把切好的蛋糕分发下去,有邻居对她说,“新年汇演没有看到你们家的两个孩子合作表演,不如这次再表演一次吧,别给我们留下遗憾啊。” 马妮娜当然不会拒绝,她自己也想再看看两个孩子的表演。她招来狄克和维娅,跟他们说好。 客厅中间空出一个位置给他们,客人们围站在四周,安静的期待。 狄克还是坐在沙发上,维娅站在他旁边,《飞鸟》旋律响起,维娅再次唱了一遍这首歌,这次,洁妮从一开始就拿着手机拍他们,吉他伴奏和钢琴伴奏给大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没有那种专业表演的正式感,更悠闲,更惬意。间奏的时候,维娅还对大家做出了搞怪的表情,惹得他们哈哈笑起来。 曲子结束,大家纷纷鼓掌,罗伯特大叔问维娅,“你还写了别的曲子吗?” 维娅刚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她心中一喜,以为西奥来了,也顾不上罗伯特大叔,对家人说,“我去开门。” 她小跑到门口,赶紧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所站的人,她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你不欢迎我吗?抱歉,我不请自来。” 男孩海蓝的眼里一派温柔,唇边的笑,仿佛能迷惑所有女孩,这些女孩里同样包括维娅。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维娅微微低下了头。 凯兰轻笑,视线落在她今天格外嫣红的嘴唇上, “那么能让我进屋吗?” 维娅才意识到自己像个门神挡住了他,连忙侧身。 随着凯兰的走入,屋内诸人的目光慢慢被他所吸引过去,大家甚至不由自主的静下来,只能说有人生来就是为人瞩目的,清雅的男孩,踏上光洁的地板,不凡的风姿只有经过极优容生活的淬炼,才能驾驭。 第二十六章 维娅带凯兰来到自己父母面前,却为难于如何介绍他。凯兰来自埃隆中学,又不是她的同学。 不等她说话,凯兰礼态十足的对约翰和马妮娜自我介绍道,“我是维娅的朋友,我是埃隆中学的学生,我叫凯兰希尔斯。” 那边洁妮的眼睛早已睁得圆大,吃惊又振奋。 她居然在维娅家里见着高高在上的凯兰,凯兰居然还自称是维娅的朋友,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 去年年级舞会时,现场没有哪个女生不想与凯兰跳舞的,可惜凯兰只在开场的时候与凡妮莎跳了一支舞,之后就一直站在场下待着,似乎兴致缺缺。 约翰和马妮娜对视一眼,也有些惊讶维娅怎么会交到这么一个一看就出身不凡的朋友。 惊讶归惊讶,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马妮娜笑道,“欢迎你,”又对傻愣在一边的维娅说,“维娅,快来招呼你的朋友呀。” 维娅踯躅了一下,走过来,问凯兰,“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过来。” 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凯兰说话,在这个可以让任何人都如沐春风的男孩面前,她总是感到束手无策。 “给我一杯咖啡吧。” 维娅忙不迭的走进厨房,给凯兰泡咖啡。 等维娅再出来,就看见洁妮和凯兰正在说话,洁妮用一双崇拜仰慕的眼神望着凯兰,仿佛在看自己的天神。 “也就是说你从最难的滑道,滑了二十多公里?” 凯兰笑着点头。 看见维娅走过来,洁妮拉住她说,“凯兰太厉害了,他去韦尔比耶爬野雪山,你也知道野雪山的危险性有多大,凯兰敢从山顶直接滑下来,这得具备多么大的勇气和实力啊,他甚至来不及休息,为了你的生日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有些话凯兰当然不会直说,但从第三人口中转述却更能撼动人心。维娅不傻,凯兰是王子级的人物,而她只是一个牧场主的养女,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是在追求她。 直到凯兰接过她手里的咖啡,维娅才回过神,她抬头就看到凯兰含笑的双眼,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小九九。 维娅觉得她的脸现在一定红透了。 洁妮看看维娅,又看看凯兰,顿时也明白过来:凯兰喜欢维娅。 她明明是应该感到惊讶,却又觉得是应该的,维娅确实很吸引人,她不仅漂亮歌声美,身上还有一种亲和力,连自己一个同性都忍不住与她亲近,凯兰或许眼高于顶,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孩,但洁妮相信他肯定没有遇到过维娅这种类型的。 洁妮识相的退出来,窃笑的走远了一些,给两个人留下空间。 “趁现在还没开学,要不要和我去滑雪?”凯兰再一次提出滑雪邀请。 维娅还是摇头,“我不会滑雪,而且我现在对雪山有点恐惧。” “是因为去年十月洛峰的事吗?”凯兰对这件事也所有耳闻。 维娅嗯了声,“我现在挺怕冰啊、雪啊这些东西的,”她语气里有不好意思也有解释的意味。 凯兰笑,仿佛一点也不介意道,“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维娅没听出来凯兰的弦外之音,她刚想起上次凯兰给她保暖的大衣,她特意送到镇上的干洗店洗过。 凯兰今天也穿了一件大衣,深灰色的,在进门时就挂到衣架上了,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米色衬衫。 “我上去给你拿衣服。” 她说完不等凯兰回应,快步上了楼。 回到房间,她打开衣柜找凯兰的大衣。 刚找到衣服,就听见手指敲击木门的声音,维娅转身一看,凯兰站在门边,右手依靠着门栏,左手微垂在身侧,朝她微笑,“我忘记把礼物给你了,生日快乐。” 看着如此优雅有礼的男孩,你很难去猜测他是否是故意拖到现在才送礼物,为的是找借口创造与维娅独处的机会。 “我可以进来吗?” 都到她卧室门口了,他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过去,凯兰结识的女人通常来自两种途径,一种是家人介绍给他的,通常在各种宴会社交场合,都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名媛千金,而另一种是主动接近他的,就如同凡妮莎这类女孩。 而这些人已经足够凯兰应付了,他从来没有追求过谁,更不屑讨好过谁,第一次认真起来,却如此势不可当。 凯兰的礼物装在一个极精致的小盒子里。 维娅在他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枚发带,蓝色的丝带上缀着一串闪闪发光的透明水晶石,单看光泽,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维娅潜意识里不想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可她也知道当着面拒绝对方的好意,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元旦那天我把你的发带弄丢了,这份礼物也是我送给你的补偿,”凯兰总是有理由说服维娅,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有种气势,让她根本无法拒绝。当她认识凯兰很久之后,才明白,这就是上位者的强势。 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凯兰长指挑起发带,“我现在就帮你换上吧。” 让他给自己扎头发还了得,维娅这下不犹豫了,急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夺过凯兰手里的发带,低下头解开自己本来的发带,她的手指在自己的发丝间上灵巧穿梭,黑色的长发下是女孩白皙的脖颈,尖尖的下巴,以及特意抹过口红的嘴唇。 “我扎好了,”维娅说着转过头,却看到男孩专注的眼神,他蓝色的眼睛像漩涡仿佛能把人吸进去。她下意识的后退,可是脸颊边却微微一热,凯兰有力的手指成功阻止了她,他单手挑起她的下巴, “你用的什么品牌的口红,颜色真漂亮。” 在此情此景下,评价一个女孩的口红,其意味很明显。 维娅全身都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她何曾接触过如此高超的*手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狄克的声音,“维娅,妈妈叫你下去。” “噢,好的,”维娅总算回过神,推开凯兰,低声说了句,“抱歉。”她快步走向狄克。凯兰抬头,面对狄克的冷眼,笑了笑,很从容。 维娅跟着狄克下楼梯,狄克却把她拉到后门的储物室外面, “你不是说妈妈找我吗?” 狄克冷哼,“我不这么说,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那个小子亲?” 维娅的脸如同爆炸一般,红的可以冒烟了,“你说什么,我们没有......” 狄克打断她,“我再来晚一分钟,你就要被他占尽便宜,真是不让我省心,你怎么什么人都带到自己的房间去,他是一个男人,可以对你做任何事的男人。” 维娅被狄克训斥的大气不敢吭一声。 狄克头疼不已,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妹妹固然很好,可如果她单纯过度,也就意味着他有操不完的心。 一个西奥还没完,又来一个难缠百倍的凯兰。 至于这个凯兰,看起来就狡猾、世故,狄克真心觉得还不如西奥。 他再次叮嘱维娅,“千万不能被男人的外表迷惑,男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维娅忍俊不禁,“难道你也是吗?” 狄克倒也大方承认了,“是的。” 当初他追求劳拉,不也是用尽了招数么。劳拉是他的初恋,他也是劳拉的初恋,如此算来,他并没有吃亏。 聚会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结束,期间凯兰再也找不到与维娅独处的机会,狄克像一个保护神一直在维娅身旁。不过至少凯兰这次来的目的达到了,维娅头发上戴着他送的发带。 时间太晚,洁妮不想麻烦狄克再送她回镇上,她原本准备就在维娅家里留宿。但凯兰有车还有司机,他主动提出送洁妮回去。 这让洁妮惊喜不已,对他的印象再提高了一百分。 黑色的汽车开上来了,就停在维娅家门口。 维娅和家人一起送他们,凯兰拉开车门,先请洁妮上车。 洁妮这时突然想到什么,跑回维娅跟前,对凯兰和其他人说,“等一下,我有点话要跟维娅说。” 她拉着一头雾水的维娅走到一边,“今晚看到凯兰太开心了,我差点忘记了一件事。”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说,“维娅,你应该是喜欢你们村那个护林员的吧?” 维娅一怔,没有说话。 “在洛峰上,我看到你主动抱他了,我当时甚至以为他是你男朋友,要不然谁会不顾生命上山救我们。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记得一定要和凯兰说清楚,千万别像劳拉那样,脚踏两只船。” 洁妮当然了解维娅的品性,洁妮只是担心维娅木鱼脑袋不开窍,看她此刻的表情就知道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 直到黑色汽车消失在山下,洁妮的话还在维娅耳畔盘桓。 回到房间,她准备洗漱睡觉了,关窗的时候,她忽然看到楼下屋前有一个黑影,他高高仰起头,望着她,在深沉的夜色下,双眼仿佛漾着银光。 第二十七章 等其他人都回房间休息了,维娅才带上外套,换好鞋,悄悄从卧室里出来,蹑手蹑脚的走下楼。 “喵,” “芙丽”忽然挡在她脚边。 “嘘,乖,去那边,”维娅拍拍它的小屁屁,猫咪慵懒的甩了甩尾巴,用余光盯着她,慢吞吞的走开了。 维娅赶紧打开大门,反身再合上,她不顾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奔还在原地等她的男人。然后不吱一声抓住他的手,走到远离房子的小路上。这个时间,无论远近都没有灯光,月光却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维娅的声音里有一丝埋怨,更多的却是欢喜,先前那点小失望在看到西奥时就烟消云散了。 “噢对了,冰箱还剩几块生日蛋糕,我去拿给你。” 她懊恼转身准备再回去,西奥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把什么东西塞进她的手心, “生日快乐。” 维娅感觉到手心凹凸不平的棱角,她低头一看,是一个钥匙扣,金属圆环上有两个木质小挂件,透过昏暗的光线,她隐隐约约认出来,一个挂件是“老猛男”,另一个是“白雪”,老羊怒角在前,小牛偎在草垛里,迷你可爱的小身体,线条却格外精致,栩栩如生。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西奥淡淡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要雕成这么小,一定很难,你耗费了不少时间吧。” “还好,熟练以后就不难了。” 维娅把玩着两个小玩意,有些爱不释手,比起凯兰昂贵的发带,西奥的礼物更得她的心,漂亮的水晶宝石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但愿意为她亲手雕刻小木件的心意,却世间难寻,不是金钱能衡量的。 能看到维娅的笑容,西奥已经心满意足, “你回去休息吧,我走了。” “等一下,”维娅再次拉住他的手,“你这些天在做什么?还有元旦那天,为什么突然不见人?” 她之前在电话里也问过西奥同样的问题,被西奥敷衍过去,现在当着他的面,她当然要追根究底。 维娅听马妮娜说因为西奥的放鸽子,沃纳德镇长训斥了菲利普先生办事不利,毕竟是年近四十的成年人,被上级这样教训,还是很丢人的,虽然好脾气的菲利普先生没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而且还把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承认是自己没有忘记通知西奥。 西奥沉默片刻,抬手指了指她手里的两只已经离世的小动物。 维娅惊诧恍悟,“难道又有动物......” 西奥点点头。 “是谁家的动物?是什么动物,牛还是羊?”维娅惯性思维的想着,却听见西奥低声说, “是一只熊。” 她惊愕, 望着他背光而深不见底的双眼,喃喃道,“山上还有熊?” “有,但是很少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应该是从别处遇险跑到这边来的,它受了很严重的枪伤。” “它现在还活着吗?” 西奥摇头,“不过撑到前天才走。” “原来你是为了照顾它,”维娅感到五味杂陈,一只将死的熊突然而至,让西奥不得不远离人群,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和奖金。 “我能去看看它吗?”她问。 西奥难得露出诧异的表情,“现在?” “对,就是现在,反正我也睡不着,可以吗?” “可是你的家人......” “没关系,他们都睡了,不会到我房间来检查的。” 西奥最后当然拗不过死缠烂打的维娅,答应了。 他走在前面,维娅跟在他身后。 “哎,晚上在森林里,我可不敢一个人走,”她碎碎念般道,“万一突然又钻出来一只熊呢,而且这个天气,真的很冷,树叶都结冰了,地也很滑,我平衡感不太好,容易摔跤,之前都摔过两次了,还都是屁股着地......” 她的话还未说完,西奥就停了一下,牵住她的手,然后继续往前走,“抓紧我,这一段路的确有些滑。” 维娅看看前方的坚实背影,又看看他包裹住自己的大手,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很暖和。 西奥先带她回到自己家,他打开屋内和房檐下的灯,在黑夜里,光亮是晕黄色的,维娅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淡紫色的风铃叮铃作响。 西奥拿着一杯热羊奶出来,另一只手搭着一件黑夹克。 维娅接过羊奶,“你哪里来的羊奶?” “你哥哥送来的。” 维娅惊异,“他不是......” 西奥接过她的话,“他应该很讨厌我对吗。” 维娅讪笑。 西奥并不在意,“其实他是关心你。” “我知道,毕竟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如果不是他,我到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学的够快了。” “比不上你,菲利普先生告诉我你会四国语言,还说你档案里记载的成绩很好,大家都抢着请你去就职呢,可是我脑子不够聪明,海勒老师说以我的资质,无论怎么用功学习都考不上好大学。” 维娅越说声音越低落,眼睛也垂下来,却听见西奥的低笑声。 “你笑什么?”她猛的抬头,脸蛋鼓鼓的,大大的眼睛瞪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在西奥眼中有多么可爱,而且当她全然注视他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的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头顶,微屈双腿,让自己与维娅平视,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但是你拥有别人都没有天赋,你会唱歌,你的歌声能带给所有人快乐,凭这一点,你就比许多人强多了。” 维娅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西奥,他是在安慰自己吗?声音怎么能如此醇沉温柔,灰紫眼眸仿若被盖上了一层幻影,朦朦胧胧,含着一丝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西奥把那件夹克递给她,“夹克可以反过来穿,里面暖和。” “哦哦,”维娅这才回过神,接过衣服,站起来先脱下自己外套,把西奥的夹克穿在里面,再穿好外套。 西奥的衣服和他的人一样,也有一股枞树的清新味道。 “我们去看那只熊吧,”维娅对他说。 “好。” 夏季美艳的红樱草,冬天就变成一片结冰的枯草地,其中一块有翻新的痕迹,地上插着一枝树枝,谁能想到这是一只有半人高的大熊墓地。 地下埋了那么多动物的尸体,明明应该是阴森可怖的地方,维娅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蓬勃无尽的生机,等到春天来临,红樱草会再次遍布这里每个角落。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你别催我,”维娅似是耍赖,眼睛却格外明亮,“零点已经过了,现在是我十七岁的第一天,你应该陪着我,让我开心,作为你没有来参加我生日聚会的赔礼。” 怎么讨女孩子开心? 西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在认识维娅以前,他甚至没有与同龄女孩相处的经验。对上维娅期待的眼神,他再木讷也知道不能扫她的兴,而且他的内心告诉他,他也想和维娅多些时间呆在一起。 西奥略微思索说,“山后面有一个湖,湖边足够空旷,可以看到星空。” “好好,我们就去那里吧。” 维娅之前没有来过后山,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小湖,从山顶汇聚下来的溪水聚集在一起,成了一片平静的湖水。 可惜现在气温太低,湖水结了一层厚冰。 维娅仰望天空,的确能看到星星,不,应该是繁星,满天繁星,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这些星星低垂仿佛距离他们极近,触手可及。 她惊叹眼前所见的美丽,耳畔传来西奥的声音,“这里夏天路边的草丛会跳出野兔,晚上可以看到萤火虫,还有成群的野天鹅和候鸟。” “这么美的地方你居然藏着掖着,你应该早点带我来的,”她回头佯怒的看他,“你还有什么秘密快告诉我。” 西奥哭笑不得,“你都已经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我还有什么可保留的?” 维娅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她又看向天空,指着排成一排三颗差不多亮度的星星说,“我以前在小学课本上看过,这是猎户座的腰带对吗?” 西奥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对,就是猎户座。” “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也带我去海边看过星星,我那时也认出了这三颗星星,”她盯着星星,如果星星能传递话语,她祈求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能一辈子幸福平安,也想告诉他们,她现在健健康康活着,而且很快乐,他们不必再为她担心忧虑。 西奥不禁问道,“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样子?” “怎么会不记得,他长得很帅,大家都说我像他,他是一个有品位的人,是艺术家,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甚至挑剔自己写出来的每一个音乐符号,大家都说他难以相处,可是他对我却很温柔,我妈妈总说他会把我宠坏的。” 西奥看到维娅的眼神飘渺,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菲利普先生说过,维娅的父母早在她六岁时就因车祸过世,而这个事实与她刚才所说的话,似乎是矛盾的,不过西奥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维娅忽然转身,面对西奥,歪头打量他,“我觉得你像我爸爸。” 真是语出惊人,西奥失笑不已,维娅却不等他反应,继续说,“我很敬爱我爸爸,所以,我也很喜欢你。” 西奥彻底懵了,他看到维娅无比认真又笑盈盈的眼神。 他才后知后觉,刚才那番话,是一个女孩对自己的表白。 她明确的告诉他,她喜欢他。 凯兰的紧迫追求,狄克的苦口婆心和洁妮的一番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维娅开窍了。 第二十八章 冬日半夜,四周都很安静,天上繁星似锦,一枚圆月在天空中蹒跚。空气里似乎都游弋着一种清澈美丽的气息,这种气息笼罩在维娅身上,尽管她穿着臃肿,蓬头垢面,可是她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堪比白日里的朝阳。 “你呢,你喜欢我吗?”她不仅大胆的表白,还大胆的求证,表面上不怯懦,手心却悄悄握紧。 西奥凝视着她,眸光很深。 他的心在动摇。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与她在一起,是否能给她幸福,他是一个怪物,他与其他人不同,很早很早,早到他记不清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事实。 第一家孤儿院的院长是虔诚的教徒,她总是会劝说那些看重他,想领养他的好心人,“你们不能收养他,生理疾病可以治好,身体上的残疾也可以克服,但他不行,他是没有救的,他身体里流着恶魔的血液。” 西奥始终记得她说的那些话,神神叨叨的话,即使她的长相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不堪,即使后来那个中年妇女被诊断为重度精神病,被解除院长职务,送到精神病院,而他也转到百公里之外另一家孤儿院。从此,他便戴上了手套,从不主动接触任何人。 他的内心大概过于强大了,童年的孤独和痛苦并没有击垮他,他觉得自己生来就该离群索居在山林深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平庸安宁的度过这一辈子,况且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在他的人生计划中,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更没有爱人。 但那仅仅是计划,计划是可以变化的。 “算了,算了,你不回答我这个问题也没关系,”维娅打哈哈的摆摆手,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往前走,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和懊恼,“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也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掩饰不住的失落。她以为西奥是喜欢她的,原来是她自作多情。 “我要回家了,再见.....” 剩下的话维娅没有说话,她全身完全僵住了,西奥猛然拉过她的手,捧起她的脸颊,不给她反应时间就在她左眼角边印下了轻轻一吻。 维娅长长的睫毛经不住刺激,抖动着扇过西奥的嘴唇。 周围蓦的变得寂静,维娅什么样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能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停留在自己眼边。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近乎轻喃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暖的莫名让她眼眶酸涩。 她仰头,看到他完美的唇角弧线勾出明澈温和的笑,点亮了她的眼睛,他转眸间流光溢彩的看进她的眼里, “这些事,还是要男人主动才对。” 他手掌抵着她的头发,解开她的发带,扎起的头发散开来,像兰花绽放,然后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慢慢坠落,坠到尽头再在反作用力下悠然弹起,如落花一般。就在这一刻,西奥附身吻上了她的嘴唇,像蝴蝶沾花,轻轻柔柔的。 维娅的心简直要跳得飞起来,可奇怪的是她完全感知不到外界,除了嘴唇上那软软的,暖暖的感觉,多么陌生,多么新鲜。 她两辈子的初吻,就这样终结了。 四目相对,两双美丽的眼睛看进各自的心里。 他紧握着她的手心,暖热中有了蒸腾的潮意,让她恍然明白,他一直在执着羞涩的等待,坚护他对她的心意。 她的心不再慌乱,不再紧张,只有一片明亮的软柔,她慢慢的开始享受这最美的时刻,双颊愈红...... 当天边亮起薄光,维娅才回到家,西奥目送她进了屋子,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森林中。 大家都在熟睡中,谁也没有发现维娅一夜未归。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狭小而幽黑的空间却让她身上极淡的香味被放大而显得更加浓烈,沁人心脾,是银枞树的空旷辽远,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西奥的夹克。 她恍惚又感觉到唇上的湿热,那种温暖的触感,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羞意,她今晚是不是表现的过于奔放大胆了?她双手捂住脸。 现在才想起来害羞,是不是太晚了? 维娅的心跳根本慢不下来,只得抱紧了枕头,把自己的脸埋进去,然后往被子更深处钻了钻。不知辗转了多久,她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嘴角上挂着一丝甜蜜的笑。 雪化了以后,天天都是好天气,维娅养成了每天早晨登上山顶散步的习惯,她总是登到最高的地方,羊奶有剩的时候,马妮娜会让她带一些给山上的西奥,她顺便的往袋子里放一些圣女果和一团面包。 到了山顶,西奥一定早早等在那里,维娅把面包和水果分给他,两人一齐在石坎上坐下,西奥没有再对她做出如那晚亲密的举动,却会轻轻揽住她,就像野餐那样,迎着清风,看金黄的阳光洒遍下方的牧场,也洒向远处渐绿的山谷。 维娅想,这或许就是恋爱的感觉。 长久的寒假结束,在春季来临之时,学校开学了。 维娅没有让约翰送,自己乘公交车来到镇上,从新年汇演之后,她两个多月都没有离开过村子,也是宅的彻底。 司机大叔看到她,态度比以往更热情,他说,“你现在是我们这儿的名人,没有谁不知道你。” 维娅在冷清的公交车上还没有感觉,等她来到镇上,路上不熟的人都看着她笑。走进学校,其他同学也指着她议论。 只唱了一首歌,不至于大家都认识她了吧。 教室里零星的学生,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看见维娅进来,倒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托马斯在维娅后面半分钟走进教室,一个冬天不见,托马斯变黑了一点,小白脸被晒成了小麦色,地中海的太阳还是有些效果的。 维娅笑着与他打招呼,“玩的还开心吗?” “一般般吧,”托马斯没什么兴奋感,度假对他们家来说只是每年例行的活动罢了,“早知道你要上台表演,我应该让我父母等到元旦之后再出发的,”他语气不无惋惜,“对了,还有我迟到的生日礼物。” 托马斯把一个盒子放在维娅桌上,是香水的盒子。 他不仅给维娅带了香水,还给洁妮带了巧克力,洁妮当场就打开吃掉了。 开学第一天照旧没有事,放学的时候,今天没有课,本不用上班的玛丽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外,她叫住维娅, “维娅,你能跟我来一下音乐教室吗?” 维娅点头,“当然可以,”她转头对洁妮和托马斯说,“你们先走吧。” 来到音乐教室,玛丽老师先让维娅坐下,用仿佛从来没认识过她的眼神重新打量她,末了感叹道,“你让我很意外。” 她没想到这种小地方还隐藏着拥有如此之高音乐天赋的孩子。 每年的圣诞与新年假期,玛丽老师都会回到巴黎,在自己的家乡过节,因此她也错过了维娅的表演。 玛丽老师不是年轻人,不喜欢网络那些东西,在巴黎参加聚会时,她一个朋友给她看了一段网上流传的视频, 她那位朋友在国立音乐学院任教,就教声乐,他是一个眼高于顶,吝啬赞美的人,却对视频评价道,“这简直就是堪称天籁的歌声,还有她娴熟的钢琴技艺,天才果然出自民间,就是不知道她是谁,可惜可惜了。” 玛丽老师抱着半好奇半不信的看完视频,最先的反应并不是为歌声所吸引,而是震惊于自己认识视频里唱歌的女孩。 她告诉她的其他朋友,“这个女孩是我的学生。” 一句话愣是让一众音乐家们呆滞了片刻。 前文提过,玛丽老师是科班出身,她的朋友自然也都不是小人物,只不过玛丽老师手指受伤中途退学,音乐生涯也就此结束,不管甘不甘心,在瑞士乡下中学任教,至少丰衣足食,安逸没有压力,她的丈夫也很爱她。 玛丽老师的人生比起她过去的同学与朋友并不一定算失败,即使在其他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失败者,他们邀请她聚会,为的也仅仅是过去的情谊。 所以大家才难以接受,一个乡村音乐教师竟然能教出一个天才学生。 那场聚会,玛丽老师破天荒的成为焦点,每个人都围在她身边,试图向她打听唱歌女孩的信息。 玛丽老师把一张彩色海报样式的纸张递给维娅,“你仔细看看这个。” 维娅接过来,入目的是一行大字,用法文写的:“idoletv歌手大赛。” 下面是一些报名条件和注意事项。 这是一场面向全欧洲的大型青年歌手选拔节目,报名者年龄限制在十六周岁到二十六周岁之间,比赛由法国tv8频道主办,每年三月份开始初选,初选地点设在欧洲各地,一直延续到八月份在巴黎的决赛,最终的前三名可能签约唱片公司,可能发行属于自己专辑,可能进入法国最高的音乐学府接受正统的音乐教育,无论如何都是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成就,可谓一步登天。 连维娅原身都有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的相关记忆,可想而知它的影响力有多大,要知道“idole”已经连续三年蝉联法国收视率第一的宝座。 玛丽老师对维娅说,“我建议你去报名参加‘idole’,你有这个实力。” 维娅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过于突然的消息,有些沉默。 玛丽老师却以为她不愿意,深深望着她,“你之前每天主动来音乐教室练习枯燥的钢琴,一遍又一遍,全身心的投入,我以为你是有梦想的。” 梦想...... 维娅怔愣, 她的确是有梦想的,前世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音乐家,可是她的梦想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走向了结束,可怕的疾病摧毁了一切。 “你的眼睛和你的才华都告诉我你热爱音乐,难道你不想站在万人面前,向他们展示分享你的曲子、你的内心世界吗?再好的音乐也需要其他人的认同。” 玛丽老师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直视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但是你还可以,你还年轻,你有超乎寻常的天赋,我有直觉,这个舞台属于你,你会创造奇迹,我相信你,从未有过的相信。” 玛丽老师诚恳的话语最终打动了维娅,勾起了她心底轻狂的冲动。 没错,她现在不再是二十岁重病缠身的赵岚,而是十七岁,充满青春朝气的维娅,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要紧紧把握住。 在玛丽老师期待的目光下,维娅点头, “好,我报名。” 第二十九章 </script>晚餐的时候,维娅告诉大家自己要休学去参加歌手大赛。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狄克和父母同时放下餐具,气氛有一瞬间的凝静,随即爆发开来, 马妮娜拍手,乐不可支,她对丈夫说,“太棒了,我们要在电视上看到维娅的表演了。” 约翰笑得更开怀,“兴许我们到时候还能跟着她一起上电视。” “没错,没错,维娅是歌手,我们就是亲友团,记者肯定会采访我们的,”马妮娜已经在想象未来某个场面,“狄克,你也陪着维娅去比赛吧。” 马妮娜说到狄克心坎上了,狄克当然也想去,甚至比维娅更想,当维娅说出idole时,他的心激动的快跳出来了,他以前也曾有过报名参加这个比赛的想法,但也仅仅是想想,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他怕自己初选时就被刷下去。 但是狄克知道维娅是不同的,他对她很有信心,以她的才华,进入最终的决赛也一定没有问题。 “我们都走了,牧场该怎么办?”狄克毕竟年长,考虑的东西也多了。 “你也太小看我和你妈妈,”约翰斜瞥儿子,“我们还没有老,而且我还很强壮,”他说着抬起双臂,展示自己的肌肉。 大家都笑起来。 马妮娜拉起维娅的手,“你安心去参加比赛,好好比赛,其他的都别管。” 马妮娜这样为她着想,维娅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她知道约翰和马妮娜收养自己,除了因为同情心,更希望家里能多个帮手。现在她不仅干不了活,还需要他们出钱资助她去参加比赛。要知道只要踏出这个村子,处处都要用到钱。 马妮娜见维娅沉默,以为她心理压力大,温声劝说她,“也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量力而行,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维娅看着她,又看着眼含支持的约翰和狄克,她下定决心要获得好成绩,她不能让他们失望,马妮娜的话反而激发了她求胜的斗志。 两天之后,维娅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这是自从海勒老师离开后,她第一次主动去找卢卡校长。 卢卡先生并不赞同她休学,“你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居然在这个时候休学,难道你不打算考大学了吗?” 维娅已经留过一级,再休学,她就要再留一级了。 “除了考大学,人还有别的出路不是吗?我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卢卡校长笑了,为维娅话语里的天真,即使他也听过维娅的歌声,确实很好。 “你以为谁都可以当歌星?这个世界上会唱歌的人成千上万,他们都想当歌星,可是又有几个人出头成名了呢?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专业训练,在起跑线上就输了其他人一大截,这个社会很现实,你所谓的梦想就是泡沫,是幻想,是遥不可及的,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回归你的生活,到时候你一无所有,你最终会后悔的,所以放弃吧,好好的学习,找一份合适自己的普通工作,就这样子过一辈子吧。” 卢卡先生给维娅泼冷水也是为了她好,他是一个传统的教育工作者,自己的学生突然表示要去当歌星,不上学了,这难道不是玩物丧志吗? “不,我没有去争取才会后悔,卢卡先生,您错了,人生苦短,您连尝试都不敢,就永远失去了成功的机会,我的家人支持我,而且我的灵魂也告诉我应该这么做,如果要我违背自己的灵魂,我是绝对不会干的,”维娅坚定的说,黑色的眼睛被梦想之光所照亮。 见她态度如此,卢卡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休学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维娅去教室清理东西,其他同学也都知道她要休学了,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忽然要休学,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 洁妮和托马斯把维娅送到学校门口。 洁妮问她,“你准备什么去苏黎世?”苏黎世正是idole在瑞士的海选地点。 “后天,火车票已经订好了。” “这么急?” “没办法,我赶在最后截止日期才报名,下周一就开始初选了。” 托马斯问,“玛丽老师是不是也跟你一块去?” 维娅点点头,“就是她建议我去报名的。” “我无意中听到她与卢卡先生的谈话,卢卡先生好像对她的作法很不满。” “他认为我们都是在不务正业。” 洁妮不屑的笑,“切,读书也没用,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在古板的银行大楼里就是好工作了?比起那种行色匆匆的压力,我更喜欢小地方的无忧无虑,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饿不死,怕什么,放手去做吧,等你将来成为大明星,别忘了我和托马斯就好。” 维娅笑起来,“至少我得先通过初选,否则我就要灰溜溜的回来了。” 洁妮霸气道,“如果连你都过不了初选,还有谁能过?” “而且我有种感觉,你不会再回学校了,”托马斯的语气有些复杂,“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无论如何,祝你成功。” “对,祝你成功,不,你一定会成功的,”洁妮信心百倍,“我觉得我已经看到你将来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了,到时候我和托马斯要去现场为你捧场。” “好,我们击掌为定。” 三张青春的笑脸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离开前的傍晚,维娅上山去见西奥。 前屋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人,炉子上的锅咕嘟咕嘟正在煮着浓汤,餐桌上一张餐盘里摆着两块烤成焦黄的奶酪,另一张餐盘里摆着面包片,这就是西奥的晚餐。 维娅转到后面的小木屋,他蹲在里面,正在铺干草。 “又有动物跑来了吗?” 维娅突然开口,让西奥的动作一顿,他转身,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觉得你更像在布置猎人的陷阱。” “差不多,只不过它们是不请自来,”西奥放下干草,走到维娅跟前,“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西奥静待她说。 “我休学了,我报名参加一个歌手比赛,明天就要去苏黎世。” “什么歌手比赛?” “叫idole,是法国电视台举办的,你去买一台电视,不,最好买一部手机,到时候我们能,你还可以看到这个节目。” 西奥蹙眉,“你...不回来了?” “当然不,比赛结束我就回来了,不过这中间的时间可能会有点长,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 维娅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一脸期待,就等着西奥说那句“想”。 结果西奥问她,“你吃晚餐了吗?” 维娅的脸立刻耷拉下来,“别转移话题,现在不谈晚餐,我明天就要走了。” “所以呢?” “难道你都无所谓?” “嗯,无所谓,” 西奥故意抿紧唇,但唇角的笑意还是泄露了他的内心,偏偏维娅正处在极度失望中,没有看到, “亏我专门上山来告诉你,你的女朋友都要走了,你居然无所谓,你的心也太大了吧,”维娅气得像孩子似的直跺脚,她气鼓鼓的转身欲走。 西奥实在装不下去了,从身后搂住她, “放手,我生气了,”她的声音闷闷的。 “该生气的是我才对,这个消息你是不是最后才告诉我的?” 维娅语塞。 “我怕你心理承受能力低,我一走,你又一个人呆在在山上,万一得了什么抑郁症孤独症就糟糕了。” 她听见西奥低低的笑声,又是在笑她, “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脆弱,先前三年多,难道我过的都是如地狱般的生活?” “你还笑,” 维娅捏了一下西奥腰上的肉。 可惜他不怕痒,反而维娅的手被他抓住,他轻轻一提,就把她整个抱起来,坐在一块岩石后面,她顺势环上他的脖子,安逸的把头靠在他的颈窝,“说真的,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去村里跟我养父母还有菲利普先生聊聊天,其实他们也很无聊的。” “你哥哥也去苏黎世?” “对,还有我的音乐老师。” 西奥稍微放下了心,“我有空会去你家牧场帮忙。” 维娅惊讶的抬起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现在林场的工作不多,我也有空闲的时间,你们家的牧场是村里最大的,春天又是繁殖季,你和你哥哥都走了,你养父母肯定忙不过来。” 维娅怔愣,马妮娜和约翰果然是为了让她和狄克安心去比赛,才那样说的。 “谢谢,”她刚说完,飞快的在西奥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笑得狡黠又机灵,“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守身如玉,跟别的女孩多说半句话都要给我打报告。” “除了你,我不会有别的女孩,”他眼神的无奈又有一丝淡淡的**溺。 至于维娅那个想不想她的问题,西奥的回答已在不言中。 第二天上午,约翰开车送维娅与狄克到布里恩茨镇的火车站,住在布里恩茨镇的玛丽老师已经等在这里,与他们汇合。把他们送到地方,约翰就离开了。 他们订好了十一点半的前往苏黎世的火车。 布里恩茨火车站在布里恩茨公交车站终点站边上,紧靠着布里恩茨湖,是一个露天小站,只有一个遮阴的顶棚和一家小便利店。两条铁轨贯穿于此,一条向南,一条向北。每天有六趟经过这里的火车可以达到苏黎世,却只有十一点半这一趟是直达的。 维娅看到湖边停靠的许多私人小船,狄克指着其中一片船对她说,“那边就是我和劳拉以前约会的地方。” “埃隆中学也在附近?” “你还没来过埃隆中学?”玛丽老师有些惊讶,“你看前面的那家小超市,穿过它旁边的小路,绕到后面去,就是埃隆中学。” 玛丽老师的话刚说完,一辆银色雷诺车在车站前面停下。 狄克对维娅说,“那是沃纳德镇长的车。” 果然,沃纳德镇长和莉莉娅下来,镇长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枚红色的小行李箱,凡妮莎这时也从后座下来。 凡妮莎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她美丽的外貌,她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化了明艳的淡妆,三月份的天,她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长风衣,深灰色的小脚裤露出脚踝,依旧要风度不要温度,看来她还是没有吸取去年的教训。 一家三口也看见了维娅他们。 “维娅,你们也在等火车?谁要走?去哪里?”莉莉娅惊讶的连问道,她的视线扫过地上两个行李箱,以及狄克肩上的吉他和手上的行李包。 纵然讨厌凡妮莎,维娅却无法对长辈摆脸,她回答道,“我们要去苏黎世。” 她刚说完,凡妮莎迫不及待的质问, “你们去苏黎世做什么?” 狄克冷冷道,“你管我们。” 他才不怕什么狗屁镇长的女儿,哪怕镇长就在这里,凡妮莎弄坏了他的吉他是事实,他没找他们家算账就算好的。 凡妮莎脸色很难看,沃纳德镇长脸色也很难看。 玛丽老师打起圆场,“我们去参加idole比赛选拔。” 莉莉娅和玛丽老师有交情,她接上玛丽老师的话,对她说,“哦,那可真了不得,维娅要去当歌手啊,马妮娜肯定很高兴了,我女儿正好也去苏黎世,音乐学院开始招考,我们让她先去试考看看。” 维娅心里讶异,凡妮莎属于那种发展很全面的学生,她音乐成绩好,文化课也好,没有转学之前,卢卡校长还打算她去读牛津大学。 她怎么突然决定去学音乐了呢? 玛丽老师显然也很惊讶,“是考钢琴专业吗?” “没错,现在那边的钢琴专业和巴黎国立音乐学院联合办学,先在苏黎世读一年的预科班,后面再去巴黎学习,就是竞争太激烈,不知道我女儿运气怎么样。” 玛丽老师说,“以凡妮莎的水平,肯定考得上。” 不管是不是客套话,莉莉娅和沃纳德镇长听着都很顺耳,也不再追究狄克和维娅的失礼了。 再说比起不靠谱似乎也没什么前途的歌手比赛,考高大上的音乐学府学习高大上的钢琴,显然才是更好的人生。 火车准点到达,凡妮莎在一等车厢,和维娅他们的二等车厢隔了几节,维娅庆幸不用再看到她。 火车上的人依旧很少,稀稀散散的,乘务员推餐车过来时,狄克给两位女士各买了一杯咖啡。 这杯咖啡,维娅一直喝到到达目的地。 当看到几十条铁轨慢慢并列在一起,周围的木屋渐渐过度成水泥钢筋的楼房时,维娅就知道苏黎世到了。作为瑞士的交通枢纽城市之一,苏黎世火车站是小镇车站完全不能比的,这里的火车通往欧洲各个国家,车站里乘客的肤色也不再单一。 维娅走下火车,戴白帽子的乘务员朝她微笑, “欢迎来到苏黎世。” 维娅忽然看见凡妮莎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 劳拉在接站口等凡妮莎,见到她,劳拉脸上并无笑容,淡淡扔下一句,“走吧,”她也不管凡妮莎的反应,转身就走。 新年那件事,让劳拉和凡妮莎的姐妹关系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然而双方的父母却毫不知情,她们的母亲莉莉娅和黛西在凡妮莎出发之前,先后都给劳拉打了电话,让她去火车站接人,让她给凡妮莎安排住宿,让她照顾凡妮莎。 劳拉即使心有不愿,却也不得不接受,只是态度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凡妮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劳拉对自己的冷淡,她手扶着拉杆箱站在原地不动,余光瞟见正在走近的维娅,以及她旁边的狄克,对劳拉讽笑道, “回头看看,你的前男友也来了。” 劳拉身体一僵,本能的回头,正对上狄克的目光,可是几乎是立刻,狄克就移开了视线,淡漠的样子仿佛劳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劳拉看到狄克背的吉他和大行李包,看到他双手拖着的两个女士行李箱,看到两手空空、轻松自在的维娅和玛丽老师。 她心里又开始泛酸难过,以前她嫌弃狄克土气不够聪明,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只会干些农民体力活,组建的乡村乐队也上不了台面,这样的男朋友根本带不出手。 后来她交往的第二任男朋友就比狄克强多了,长得帅,出手阔绰,还会说一些让她开心的话,所以她毫不犹豫的甩掉狄克,投入新人的怀抱。但是这段恋情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因那个男孩的劈腿而告终,这个结局仿佛是对她劈腿的报应。 劳拉一直单身至今,她进入大学以后,不是没有追求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再像狄克那样关心她爱护她,她才明白,找男朋友不能只看钱和外表,要看他愿不愿意把你放在心尖上。 “狄克,”她轻轻叫了声狄克。 可是狄克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维娅看了劳拉一眼,她不可怜劳拉,觉得是她咎由自取。而不知其中隐情的玛丽老师对劳拉笑了笑,让劳拉心里稍微好过了一些。 比赛初选的地点位于苏黎世中心的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可惜电视台附近的酒店已经被抢订一空,玛丽老师索性把酒店订在火车站附近,近到他们连出租车都不用坐,在火车站门口搭上有轨电车只坐两站就到达了目的地。 酒店很不起眼,毗邻莱茵河畔,在一排老式建筑中间有一个窄窄的入口,上方挂了一个hotel的木牌,走进去,前台登记的地方坐了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年轻女孩。 “你好,我们订了三个房间,”玛丽老师对她说道。 女孩抬起头,打量了他们一眼,视线落在狄克背后的吉他上,嘟囔了一句,“又是来考试的学生。” 每年苏黎世音乐学院的招生季都有许多学生从世界各地而来,她以为维娅和狄克是前来报考的学生。 “餐厅在二楼,早餐时间从六点半到九点。” 女孩说着,递给他们每人一把钥匙。 他们拿着钥匙走进电梯,钥匙上标注了房号,维娅和狄克房间挨着都在四楼,玛丽老师在五楼。 狄克提议,“先放好行李,五点半在楼下见面,一起去吃晚餐。” 玛丽老师说,“你们去吧,我待会儿要去见一个朋友。” 酒店房间比维娅想象中要宽敞,一张靠墙的灰色单人**,**对面是窗户,和一张小小的桌子,她把行李箱放在桌子下面,又打开了浴室的门,浴室虽然小但是很干净,在寸土寸金的苏黎世,这家酒店的性价比算是相当高的了。 维娅上完厕所,又洗了把脸,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马妮娜和约翰报了平安,又分别给洁妮和托马斯发了短信,挨不住三个小时火车的疲倦,躺在**上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五点四十,天也半黑了。 她赶紧换上鞋,下楼。 狄克已经等在门口,他正在和那个前台女孩聊天,看女孩笑容满面的样子,显然两人还聊得挺投机的。 “我妹妹来了,”狄克冲女孩摆摆手,走向维娅。 维娅揶揄他,“这么快就和美女打成一片了?你泡妞还真有两下子啊。”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狄克有些得意。 “那就赶紧找一个女朋友吧。” “急什么,单身的生活才逍遥。” 狄克和玛丽老师以前都来过苏黎世,狄克对这个城市还算熟悉,他问维娅要吃什么。 “附近有什么餐厅?我都可以。” “这儿什么餐厅都有,法国菜、意大利菜、墨西哥菜、清真菜、中国菜、日本菜......你想吃什么有什么。” 国际化大都市就是不一样。 维娅小声问,“我能选中国菜吗?” 狄克一愣,明显没想到维娅会选这个,他原打算带她去法国餐厅。 “当然没问题,我记得有一家中餐厅就在前面,”狄克疑惑的问,“不过你以前吃过中餐?” 维娅含糊回答,“吃过,吃过吧。” 狄克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他没再问,带着维娅去了那家中餐厅。 餐厅的标牌很醒目,就叫,旁边还用中文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 正是饭点,餐厅里座无虚席,什么人种都有。 维娅和狄克被一个位置不算好的座位坐下,华人长相的服务员送来菜单。 看着菜单里熟悉的中文菜名,维娅出了神。 广式烧麦,她想起很久以前,与父母一起去粤餐厅吃早茶。 茴香黑鲈鱼,是她父亲最拿手的菜,他说他就是靠这道菜虏获她母亲的芳心,谁能想到音乐才子还擅长厨艺呢。 红豆麻球和红豆汤圆,是她母亲最喜欢吃的甜点。 鸡蛋芥菜粥,作为午餐她曾经连续喝了一周,因为那时她病情恶化,只能吃流食。 “你怎么了?” 维娅回过神,看见狄克担心的眼神, 她笑了笑,“好吃的太多,我不知道该点哪个。” “我从来没遇到谁在吃饭的时候还能对着菜单发呆,难道你不饿吗?” “饿,当然饿,”维娅为了证明自己,连忙招来服务员,“一份清炒西兰花,一份玉米排骨汤,一份烧鸭。” “请问主食是要米饭、清水面、炸薯条还是意大利面?” “我要清水面,”维娅说完看狄克。 狄克说,“我和她一样吧。” “对了,还要两份芝麻汤圆。” “好的,”服务员在纸上记下,心里奇怪这个如此熟悉菜单的客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狄克也有点惊奇,“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中国菜。” 维娅笑着说,“因为的确很好吃呀。” 狄克吃中国菜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根本不知道维娅刚才点的是什么。实际上,维娅点菜时完全按照狄克的口味,点的都他喜欢吃的食材,还不能有太重的味道。 上菜的速度不慢,最先送过来的是烧鸭,鸭切片整齐的摆在盘子里,金黄的色泽和浓郁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狄克饿的不行,拿叉子叉起一块,刚放到嘴里,就惊讶看见维娅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熟练的夹起鸭肉。 他这下断定维娅一定是中国菜狂热的爱好者。 但事实是,这顿晚餐,大多数食物都进了狄克的肚子里,他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吃完了烧鸭,喝完了汤,连汤圆也咀嚼的特别香。 从餐厅里出来,狄克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 “等明天面试结束后,我们晚上再来这里吃饭吧。” “好。” “还是你来点菜。” “好。”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不到,玛丽老师就带着维娅和狄克,坐上出租车,前往瑞士法语广播电视台。 第三十章 </script>电视台是一栋银灰色的时尚建筑,建筑顶端挂着电视台的巨大logo,建筑前面是开阔的广场和停车场,此时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停车场里也停满了车。 维娅本以为他们来到算早的了,现在一看,许多人来的比他们还早得多。 “先得去前面领号,”玛丽老师指着最前方的桌子,那里站了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我去吧。” 狄克解开吉他,交给维娅,大步走向前面。 其他报名者也是成群结伴来的,身边有亲友陪着,他们有些坐在草坪上,有些站在一块聊天,有些正在结识新朋友,还有些临时练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 望着一张张青春气息盎然的脸庞,维娅没有感到竞争的压力,反而觉得很新鲜。这里可比清冷的学校热闹有趣多了。 过了一会儿,狄克拿着号码牌回来,“我们在四十六号。” 玛丽老师咋舌,“还没到九点,都排到四十多号了,看来今年报名的人更多了。” idole连续火爆了三年,造就了数以十计的平民明星,自然给了无数梦想成星的普通人动力与希望。 “不过你们一定没有问题,”玛丽老师信心十足道,她昨晚去拜访的那位朋友就是曾经赞美过维娅的歌声是天籁之音的音乐家,霍华德波特曼,也是今天的评委之一。 虽然人多,但是选拔的速度非常快,不断有报名者进入,也不断有人出来,维娅粗略计算了一下,每个人在电视台里平均只待了五分钟,有些人还不到五分钟,绝大多数进去时都自信满满,出来时却垂头丧气,可以想象评委对选手要求之高。 快中午十二点了,才轮到维娅,她和狄克跟着工作人员走进大厦,穿过一个阔气的大厅和带花园的长廊,工作人员领着他们来到一个演播厅门口, 工作人员对他们说,“你们先在这里等待,听到里面叫到四十六号的时候再进去,别忘了对评委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不要讲废话,就说自己名字和所要唱的歌曲就够了。” 维娅点点头。 此时,演播厅里一个年轻男人正在表演,他面对两位评委,一台摄影机,以及几个工作人员,没有伴奏。 评委是一男一女,男人几根稀疏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神情相当清傲,浑身散发着一种高贵艺术气质,他大概就是玛丽老师所说的那位朋友,霍华德先生。 女人是一个在法国非常有名的歌星,叫阿曼达,维娅来之前做过功课,专门找了几首她的歌来听,阿曼达长得很漂亮,本人和照片基本没有区别,红发蓝眼,眼神带媚,身材也高挑性感。 年轻人唱到一半,霍华德先生就喊了停,他不耐的摆摆手, “你可以走了。” 如此直白的嫌弃,年轻人涨红了脸。 阿曼达适时的说,“你回去好好练习,明年再来报名吧。” 年轻人脸色还是很难看,他往外走,与维娅和狄克迎面打了一个照面,他扫了他们一眼,仿佛感到丢脸般加快步子离开了。 “下一个,四十......” 霍华德先生打断工作人员的叫号,口气不太好的说,“先吃饭吧,听了一上午的噪音,耳朵要失聪了。”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早就听说这位霍华德先生脾气大,架子也大,大概有才气的人都是如此高傲。霍华德先生并不是歌手,但他是一位优秀的声乐老师,他培养出了很多家喻户晓的歌星,对于喜爱的学生,他还会亲自为他们写歌。 连如阿曼达这般出名的明星也得看霍华德先生的脸色,“对,现在也到中午,该吃午餐了,你们让外面的选手等等,”阿曼达顺着霍华德先生的话说道。 工作人员随即出来请维娅和狄克再到大厦外面等,只因为评委要吃午餐。 狄克不愉道,“我们也在饿着肚子啊。” 工作人员闻言反斥道,“你们能和评委比吗?” 狄克怒了,还要跟他理论,被维娅拽住,维娅对工作人员陪笑道,“我们出去,我们马上出去。” 相比高高在上鼎鼎有名的声乐老师与偶像明星,她和狄克就是低微的蚂蚁,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好好听话吧。 狄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臭着脸,迈动长腿三步两步走远了,维娅只好在后面赶。 这个时候霍华德先生和阿曼达也出来了,霍华德看到少女追人的背影,眸光一变,问工作人员,“她是几号?” 工作人员一愣,连忙回答道,“四十六号,就是下一个。” 没想到霍华德先生对阿曼达说,“我们听完这个四十六号再去吃饭。” 阿曼达也愣住了,却也不敢反驳,“好,没问题。”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的又去追维娅和狄克。 狄克似笑非笑,“你是在耍我们吧?” “好了好了,我们表演完就可以去吃饭了,”维娅不想招惹麻烦,拉着狄克往回走。 工作人员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抱怨霍华德先生性情太古怪了,一时东一时西,难不成看到这个女孩长得漂亮,就让她优先? 维娅和狄克一走进演播厅,摄像机的镜头立刻对准他们,哪怕是海选,电视台也会记录选手的表现,后期剪辑出优秀的画面,在电视上播放。 阿曼达注意到她身旁的霍华德坐直了身体,先前还厌厌的样子立刻有了精神。 维娅握住工作人员递给她的麦克风开始作自我介绍,“我叫维娅莱维特,他是我的兄长狄克莱维特,我们要表演一首原创歌曲,叫《飞鸟》。” 飞鸟? 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这是在场除了霍华德先生以外其他人心里的想法。 维娅说完,示意狄克,狄克朝她点头,表示已经准备好。 熟悉的旋律第一次透过正儿八经的音响设备传播开来,维娅拿住麦克风,开始演唱。这首曲子她和狄克已经配合过无数遍,她只是把歌词换成法文,因此两人都不紧张,发挥也很正常。 演播厅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维娅从头到尾完整的把这首歌唱完,她是今天第一个能唱完全曲,中途没有被评委喊停的选手。而且摄影师分别给了维娅和狄克很大的特写。 最后一个音符划过琴弦,刚才还对维娅和狄克不屑的那个工作人员情不自禁的鼓起掌,其他人也跟着他鼓掌。 “她居然是网上视频里那个女孩,”有人认出了维娅。 “没错,是她,是她,黑色头发,身材很像,关键是歌声完全一样。” 板了一上午臭脸的霍华德哈哈笑起来,“很好,很好,这首歌是你亲自写的对吗?” “是的。” 霍华德先生笑意更深,连连点头。 工作繁忙的阿曼达并不知道那个视频,但是她也惊艳于维娅的歌声,“真是一个天才,有才华,声音也是得天独厚的,我认为她可以通过。” “她当然可以通过,”霍华德先生斩钉截铁道,就是他把比赛报名海报广告给玛丽,让她带这个孩子来参加比赛的。 “你哥哥的吉他基础也不错,可以有更深入的发展。” 狄克没想到霍华德先生还会点评他,他以为自己就是个伴奏,是维娅的陪衬,霍华德先生的话让他非常惊喜。 “你们都通过了初选,”霍华德先生笑道,“回去等下一轮选拔的通知吧。” “谢谢,谢谢。” 维娅和狄克同时鞠躬表示感谢。 两个人走出大厦,外面还在等待的选手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通过了。因为他俩是唯一出来脸上有笑的。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羡慕的,有压力更大的,也有嫉妒的。 玛丽老师坐在台阶上,很气定神闲。维娅相当于内定选手,玛丽老师不怕她落选,果然,她看见两个孩子面带笑容的走过来。 维娅对玛丽老师说,“老师,你那位朋友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啊,他说话语气亲切,而且很喜欢微笑。” “他喜欢微笑?我那帮同学如果听见你对霍华德这样的评价,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可都受不了他的怪性子,”玛丽老师眨眨眼,“看来第一轮比赛对于你们来说很轻松呀。” 狄克耸肩,“确实很轻松,我们只是把《飞鸟》再表演了一遍,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了。” 可是,不费吹灰之力也是要针对人的啊。 第二天晚上,远在法国的tv8电视台,播出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初选画面,这些画面来自欧洲各个初选赛点,经过剪辑师精心剪辑编排,选出了一些有潜力的选手片段,先给观众尝尝鲜。 而维娅的画面,没有被剪掉任何地方,从她走进演播厅、自我介绍、演唱到离开,完完全全的呈现在观众面前。 编导的用意很明显,而他们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 当晚,《飞鸟》这首歌在法国在网上歌曲搜索度飙升到第九名,而前八名,都是世界级当红巨星的新歌。 同时,那段新年时模糊的视频再次被网友翻出来,点击量和留言数翻倍再翻倍。 不同的是,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维娅莱维特。 第三十一章 顺利通过第一轮初选,玛丽老师原本打算带维娅和狄克去见一见霍华德先生,维娅和狄克当然求之不得,希望能从霍华德先生口中得到一些专业指点。但是在电话里玛丽老师被霍华德先生给拒绝了。 霍华德先生说,在比赛结束之前,他不能私下见任何选手,否则就是有违公平,而且他连玛丽老师也不愿意再见了。犟脾气又讲原则的姿态让玛丽老师哭笑不得。 初选第二轮的时间定在十天之后。 维娅打算唱一首新歌,这首歌是她在生日过后第二天写的,也就是她把初吻给了西奥的那天,而歌的名字也叫《初吻》。 狄克并不知道这首曲子,他需要练习,尽快熟悉旋律。两人又是唱歌又是弹吉他,肯定不能在小酒店里扰民,这个时候,玛丽老师强大的朋友圈子又发挥作用了。 玛丽老师有一个大学同学在苏黎世音乐学院钢琴系任教,玛丽老师通过这层关系,借到了一间钢琴教室。 这个时候,正是苏黎世音乐学院的招生季,学校里的学生特别多,而且各个肩背手提各种各样的乐器,身边跟着来陪考的家长和朋友。这些学生们的压力不比那些渴望在idole大赛成名的年轻人小多少,紧张而激烈的竞争处处都是。 走在同龄人中间,素面朝天、衣着朴实的维娅并不引人注意,尽管她现在初步有了一点名气。可是心高气傲的音乐才子才女们,才没有心思去管无关紧要的路人。 钢琴系的教学楼一共有五层,一楼和二楼是一个小礼堂,有舞台和席位,可以同时容纳两百名观众,现在这个小礼堂用来给考生考试,而维娅和狄克在五楼的一间不常用的教室练习。他们每天赶在考生在楼下排队前来到这里。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他们没有碰到什么人,更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安安稳稳的练习新歌,玛丽老师会在旁边指导他们,时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 第八天,三人照常来到音乐学院,还未进教学楼,有一个女人在后面叫住玛丽老师, “玛丽,玛丽。” 维娅跟着声音回头,看到一个打扮知性又优雅的女士,她很苗条,穿黑色细高跟鞋和灰色长裙,长发整齐的盘在脑后,微笑的看着他们。 玛丽老师笑着走上前,与她拥抱,“亲爱的,你是大忙人啊,真难遇到你。” 女士也抱了抱玛丽老师,“今天是第三轮面试选拔,我得早点过来做准备。” 玛丽老师说维娅和狄克,“我来跟你们介绍,她就是我的大学同学,凯瑟琳,也是这里钢琴系的副教授,”她又对凯瑟琳介绍道,“我跟你说过了,维娅是我的学生,狄克是她的哥哥。” 凯瑟琳朝两个年轻人微笑颔首,“你们的表演视频我都看过了,非常不错,都是有才华的孩子。” 被副教授夸赞,维娅和狄克当然很开心,连连说,“谢谢,” 凯瑟琳很忙,钢琴系的入学选拔报名者一向人数最多,竞争非常激烈,凯瑟琳又是主评审,这些天她基本上没有在凌晨一点钟之前睡过觉。如果不是昔日同窗情谊,凯瑟琳才不会浪费时间帮玛丽老师借教室。 维娅听见凯瑟琳对玛丽老师抱怨,“今年考生水平整体较低,说实话,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现在最后一轮选拔,也就是矮子里拔将军,将就吧。” 维娅想起来凡妮莎不正是要报考钢琴系吗,不知道她是否入围了第三轮考试。 玛丽老师问凯瑟琳,“第三轮考什么?” “选定曲目,李斯特的《泉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越快选出来越好结束这场难熬的新生选拔。” 《泉水》曲子短小,只有四多分钟,但从前奏到结束没有一处不高难度的,需要演奏者极高超的钢琴技巧,确实能在短时间内考验出考生的能力。 “近两年的新生没有几个人能弹好《泉水》的,这也就罢了,问题是有些学生快毕业了,弹出来的声音还是糟糕透顶。” 凯瑟琳继续抱怨,玛丽老师却在这时看了维娅一眼, “我知道有一个孩子一定能弹出来,而且她的演奏很流畅,挑不出错来。” 凯瑟琳马上问,“谁?是今年的考生吗?” 玛丽老师指向维娅。 维娅一头雾水,不懂两位女士为什么突然都盯着自己看。 “你为什么不让她来我们学校报名?”凯瑟琳蹙眉问。 玛丽无奈道,“霍华德那家伙在巴黎约我吃了几次饭,半威逼半利诱的让我一定要带维娅参加idole大赛,你也知道他的个性,不达到目的不罢休,我也是怕了他。” 玛丽、凯瑟琳和霍华德当年都是巴黎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霍华德是声乐系的大才子,而玛丽和凯瑟琳都是钢琴系成绩拔尖的才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才的当然与有才的做朋友,只可惜玛丽中途退学,不能再弹琴。不过凯瑟琳对玛丽的鉴赏能力很有信心,玛丽说这个女孩弹得好,那么她一定是极优秀的。 凯瑟琳当即决定让维娅现场弹奏那首《泉水》。 维娅和狄克都被她们弄懵了。 他们不是来这里练习第二轮比赛的新歌吗?为什么忽然变成弹钢琴了?后天就要比赛了啊。 无论如何,维娅还是坐在了一架钢琴前面。 两位女士和狄克坐在台下的观众席上,此时时间尚早,没有其他人。 玛丽老师对维娅说,“不用紧张,就把这里当成罗伊中学的音乐教室,你只是在练习,不是考试。” 维娅点点头。 她也的确不觉得紧张,她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考取音乐学院的。 《泉水》曲谱摆在钢琴上,这首曲子曾经是她母亲布置给她的练习曲之一,在严格的教导下,她十二岁时就能没有障碍的弹奏全曲。 迅速浏览完曲谱,维娅把手指放在琴键上。简短的前奏过后,便是欢快热烈的主曲,手指轻盈的在琴键上跳动,艰难的曲子在她手底下变得生动有趣,女孩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仿佛她只是在弹奏一首儿歌而已,可是这令人眼花缭乱的钢琴弹奏技巧又着实令人惊叹。 狄克已经完全被震撼住了,他不是第一次看维娅弹钢琴,但比起上次在新年汇演上的随意弹唱,此时此刻,在音乐学府的高雅舞台上,维娅身上有一种超出她人生阅历般属于音乐家的气魄。 考生陆陆续续到来,在外面的走廊就听见了这令人惊艳的钢琴声。 “这么早是谁在弹琴?我们还没有抽号吧,”有考生疑惑的问。 “肯定是老师,这种技巧只有老师才弹得出来。” 大家议论纷纷。 凡妮莎瞟看他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考试还没开始,我们不好进去吧。” “有什么可怕的,胆小鬼。” 凡妮莎嗤笑,毫不犹豫的走进礼堂,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她进去。 而这时,维娅的弹奏也结束了从椅子上起身,闻声赶来的学生看见舞台上站了一个陌生女孩,看起来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在之前的两轮考试中却并没有见过。 只有凡妮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就如同见了鬼。 两位女士还在品位维娅的弹奏,凯瑟琳喃喃道, “我在这所学校教了十三年的钢琴,参与了每年的新生选拔,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孩子,难道是我运气不好吗?” 玛丽老师叹气,“虽然她是我的学生,但是我根本没有教过她什么,我不得不让她自己在教室练习,因为我觉得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她,大概我的水平永远桎梏在我退学的那一刻。” “不不,她是天才,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凯瑟琳激动的抓住玛丽的肩膀,“你发掘了一个天才。”这句话霍华德也对玛丽说过。 而其他考生也议论开来,都是在问女孩的身份,突然冒出一个如此有实力的竞争者,大家心里都很不安。 维娅走到台下,对狄克说,“我觉得我们该去练歌了。” 狄克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吉他,“走吧。” 玛丽老师见状也站了起来。 “等等,”凯瑟琳叫住维娅,“你愿意报考我们学校吗?” 话落,后方的学生一片哗然。 是他们耳朵出问题了吗?他们居然听见凯瑟琳教授用诚恳的声音在请求这个女孩入学?这些天,凯瑟琳教授的严厉,他们都见识到了啊。 原来这种严厉,是因人而异的。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凯瑟琳接下来的话, “除了第一年在苏黎世,后三年你能够去巴黎接受最优质的钢琴教育,我们全额奖学金,idole比赛八月份结束,我们学校正好八月末入学,来我们这里学习与参加idole也不冲突。” 凯瑟琳真是惜才心切,不愿意放过维娅这样的天才苗子。 不过她完全没有想过其他考生听到她这番话后,是什么心情。 idole啊, 这个琴艺精湛的女孩,难不成还是idole的选手? 这分明是要击碎他们的自信心啊。 其中最难受的是凡妮莎,她又嫉妒又心酸,眼睛都气红了,这一周,她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才到了第三轮,眼看就要被录取了。 这个该死的村姑不知道从哪里混进来,只是随意弹了一首曲子,就让教授刮目相看,尽力相邀,凭什么,她凭什么?她不是去参加idole了吗?为什么跑到音乐学院来,为什么总要破坏自己,就像绊脚石一样令人厌恶。 玛丽老师见考生越来越多,就对凯瑟琳说,“你给维娅一点时间考虑考虑吧,毕竟现在她心思都在idole上面。” 凯瑟琳看着维娅笑,“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第三十二章 </script>既然维娅没有马上答应凯瑟琳入学,她自然对其他人也就没有威胁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考生越来越多,其他老师也到了。 维娅不好再“霸占”人家的考场,告别依依不舍的凯瑟琳,她和狄克还有玛丽老师从小礼堂的后门走出去。 凡妮莎立刻追上来,看到他们上了楼,她正准备跟上,一个考生叫住她,“快抽签了,你还敢乱跑?” 凡妮莎止住了步子,压下心中的不忿,转身对旁人又是满面笑容。 大概有维娅演奏的刺激在前,钢琴系第三轮考核中,有几个先前表现平平的考生超常发挥,得到凯瑟琳的大力赞扬,顺利拿到了学院的录取资格。 而其中就有凡妮莎。 维娅依旧把重心放在idole上,毕竟一心不能二用,她既然报名了这个比赛,自然要全力以赴。 在狄克的建议下,维娅在社交网站上建了一个账号,维娅把自己的用户名取为“sylvie&lan”,因为“维娅”这个烂大街的法国名字已经被注册了,就算加上姓氏,同名同姓也有一大堆。她在个人简介上写道:我是维娅莱维特,她的头像是一只挂了铃铛的奶牛,她还上传了一些网络上关于她的视频。 维娅的账号没有经过认证,看起来很像假冒的,所以她的粉丝数到目前为止还不到一百个。 有人给她留言,内容大多是: “你真的是维娅吗?(怀疑的表情)” “又是一个冒充名人的骗子。” “难道没有人去举报你吗?” ...... 当然也有极少部分善意的留言: “我很喜欢你的歌,我会支持你的。” “我和我的朋友在巴黎,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我叫xxx,我来自xxx,我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 狄克说,这几人是她的粉丝。 粉丝对维娅而言,真是一种新鲜的感受。 两天之后是idole第二轮选拔的日子。这轮选拔从二十人中选出五个人,这五个人也就是苏黎世赛区的前五名,他们将前往巴黎参加复赛。 当天维娅早上不到六点钟就醒了,睁眼第一件事是看手机,她看到收信箱有两条未读信息。 第一条信息来自马妮娜,昨晚十二点半发的,内容是:“我兴奋的睡不着,就等着明天在电视上看你了。” 维娅忍俊不禁,她仿佛能看见马妮娜脸上乐呵呵的笑容。 第二条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维娅打开第二条短信,里面只有简短的一个词, “加油。” 她盯着这个词,一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神经,她立刻拨通了这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接通。 对方没有说话,她也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你怎么猜到是我?”西奥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 “直觉,你女朋友才会有的直觉,你还跟我玩故弄玄虚,买了手机都不告诉我。” “昨天才拿到,先试试功能。” “哼,所以只给我发一个词?太敷衍了吧。” “你希望我发什么?” 维娅一下子被西奥问住了,她又回到自己那个耿耿于怀的问题, “至少你应该说你很想我。” 说完她听见西奥的低笑,“如果我每天都说的‘想你’,很可能只是‘想起你’而不是‘想念你’,更不是‘我想见到你’。” 维娅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也许西奥的话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她就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快乐,心里像抹了蜜一样甜。 自从维娅和狄克来到苏黎世后,西奥成了约翰最得力的帮手,约翰打算趁着春天的时候,扩建牧场,他需要木工,需要木材搭架子,需要人开铲土机,有西奥帮忙,他可以节省一大笔开支。 因此西奥清晨巡视完山林,就会到他们家的牧场里帮忙。 维娅问他,“你准备出发了?” 西奥嗯了声,“刚吃完早餐。” “现在天还没完全亮,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你不也没有睡觉么?” “还有三个小时不到,我就要上台比赛,二十个人里只要五个,我也不是紧张,反正就是睡不着了,哦对了,我今天要唱一首新歌,叫《初吻》。” 那头的呼吸停顿了半秒,可惜维娅看不到西奥有些发红的耳廓,她继续说道,“记得听啊,这是我写给我们俩的歌。” 挂了电话,西奥带上工具包,走出屋子。 彼时,朝阳刚刚升起,太阳光慢慢的透过云霞,映衬在山下的牧场上,青色和黄色的草地上开满初春的小野花。 西奥不经意的抬头,透过淡淡的光芒,仿佛看到少女穿着花色围裙,捧着花束站在那里,笑盈盈的朝自己招手。 他叹了口气, 谁说他不想她? 再次来到电视台,维娅没想到还是有很多人聚集在门口,其他选手不是都被淘汰出局了吗? 结果当她和狄克从出租车上下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维娅,维娅到了。” 话音一落,一群年轻人忽然蜂拥而至,把他俩团团围住,幸好玛丽老师从另一侧下车,“逃过一劫”。 “维娅,维娅,我是你的粉丝,能跟你拥抱一下吗?”一个女孩子激动道。 “我太喜欢你和你哥哥的音乐了。” “我是你们的支持者。” ...... 维娅完全傻了。 那些对着她和狄克拍照的手机,正好记录了她的傻样。 这时电视台的安保人员过来维持秩序,帮助维娅和狄克顺利进入大厦里,维娅听见一个安保对另一个嘀咕,“第一次遇见出名这么快的,这才第一轮比赛,就有粉丝了。” 事实上,广场外的人群还有其他选手的支持者和亲友团,只不过都没有维娅支持者多。 玛丽老师直接去了观众席,而工作人员带着维娅和狄克来到化妆间。从这轮开始,比赛将会全程录制,在电视上完整播出,选手上台不化妆是不行的。 化妆间此时坐满了人,三四个化妆师正在穿梭忙碌。 工作人员让狄克把吉他放到一边。 狄克拒绝,“我要背着它。” 吃一堑长一智,他再也不会让吉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毕竟明易躲暗箭难防,连乡村演出都有人算计他们,更何况这种大型比赛呢? 但狄克这个态度,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傲慢,目中无人。 “嗤,还真以为自己一曲成名了。” 嘲讽的声音来自维娅前方一个坐在化妆椅上的年轻女孩,她看起来和维娅差不多大,棕色的头发非常短,比狄克的头发还短,化妆师给她化的是非常酷的朋克妆,她的穿着也很有个性,肥大的连帽衫上画了一只狼脑袋,脖子上挂了一个银色的骷髅头项链,耳朵里塞着耳机。 对上维娅的目光,她移开了视线。 维娅和狄克被分开化妆。维娅白皙素净的皮肤被打上粉底、腮红,显得更加光滑完美,化妆师并没有给她化很重的眼线,只给她的嘴唇涂抹了鲜艳的颜色,用卷发器让她的发尾微微卷曲,一半披散开来,一半扎在后面,随意的盘了个圈,有种名门淑女般的清新淡雅。 “你要换衣服吗?”化妆师问她。 维娅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牛仔铅笔裤和米色衬衣,外套进门前就放在置衣处了。 化妆师觉得,她更适合穿裙子。 维娅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对化妆师说,“不用了,我就穿这一身。” 比赛次序按照他们第一轮的成绩,第二十名排在第一个表演,依次类推,而维娅是第一名,压轴。 在后台等待的时候,狄克一个劲儿的抱怨, “这些东西涂在脸上真难受,我一个男人化什么妆啊。” 维娅偷笑, 狄克一天到晚在牧场日晒雨淋,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化妆师把他的脸涂的特别白,再配上清一色的口红,完全是一张僵尸脸。不过再看看其他男选手,维娅觉得化妆师估计对男士化妆都不太走心。 录播节目,要求比之前严格多了,每个参赛者要站在台上特定的位置,以便四台摄影机给予全方位的镜头,舞台下面座无虚席,全部是观众,最前方是两位评审的座位,评审依然是霍华德先生和阿曼达女士。 没有主持人,到了时间,选手自己走上台,面对这种正式场合,前面几个参赛者有些怯场,唱走了音,唱错了词,灰溜溜的离开,而到后面,选手发挥的趋于正常。 维娅没想到先前对她出言不逊的女孩,排在第十九个出场,也就是说,她是第一轮比赛的第二名。 维娅看到了她的名字,切瑞·埃米,是法国人。 切瑞拿着吉他上了台,没有和评委打招呼,也没有说半句废话,提琴便开始弹唱,“我抽着最后一口烟,喝着最后一口酒,管它世界末日后路在哪里,先享受了这最后一天......” 切瑞的歌唱风格与维娅是两个极端,如果说,维娅是乖乖女,那么她就是叛逆少女,沙哑的嗓音有些冷酷,有些暴躁,仿佛这样可以宣泄出自己身上的压力。 维娅看见阿曼达不住的点头,霍华德先生的神情也是很满意的。 曲子的结尾,切瑞胡乱飞快的拨弄琴弦,声音飚到最高,引起全场一片尖叫。 然后她陡然停住,一口也不喘的朝两位评委鞠了一躬,大大咧咧的走下了台,正好与准备上台的维娅和狄克打了个照面。 擦肩而过时,维娅听见她说, “这次的第一应该是我。” “呵,好大的口气,”之前切瑞出言嘲讽自己,狄克心里当然很不爽,但是好男不跟女斗啊,他也只能忍了。 维娅没说话,看着切瑞的背影,没由来的觉得这个女孩应该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维娅和狄克一出场,台下就响起热烈的掌声。维娅看见先前围住他们的那些年轻人,就坐在前排,不停的朝他们招手。 “你今天打算演唱什么歌曲?是原创还是翻唱?”阿曼达笑着问她。 “原创,叫《初吻》。”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维娅点点头。 按照之前的走位,她站在正中间,狄克站在后侧方。 等待前奏响起,维娅开口唱道: “那一天,我鼓起勇气, 对你说,我喜欢你, 在大树投下的影子里, 你亲吻我的额头, 你的眼睛是我眼中的风景, 我把我的心一起给你, 为你谱写乐曲, 在爱情中融化的我和你。 ......” 维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甜美好,现场每个人都仿佛被带进自己曾经的初恋里,那是爱情的萌芽,纯洁,简单,却令人怦然心动。 连霍华德先生都有一瞬间的神情恍惚,待他回过神,望着维娅,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这个孩子的歌声有种魔力,能牵动人心。 摄影师给了维娅数不清的特写镜头。 切瑞抱臂站在后台,注视着舞台上的少女,认真的听完了全曲,她的眼里似乎有一抹动容,却在最后轻轻“切”了一声。 表演结束,现场掌声雷动,每个人都站起来鼓掌。 第三十三章 </script>比赛名次是霍华德先生当场宣布的,维娅和狄克没有悬念的拿到了苏黎世赛区的第一名,那个叫切瑞的女孩是第二名。 这场比赛的录像当晚就在电视上播出。 **之间,维娅和狄克成了名人。虽然还不至于家喻户晓,但走在路上,偶尔会有年轻人朝他俩投来打量的眼神。 比赛结束两天之后,霍华德先生终于答应玛丽老师,与他们吃了一顿晚饭。 用餐地点定在市中区一家二星米其林餐厅,霍华德先生比预计时间晚了半个钟头才到,他是贵客,维娅和狄克也不在意,倒是玛丽老师见到霍华德先生时,冷瞟他,“你还真是大忙人,从大学时代起就没有准时过。” 霍华德先生挺拽的哼了一声,“我可以把你的话当成对我的赞美吗?” 玛丽老师语塞,“天底下没有谁比你更自负了。” “谢谢夸奖,”霍华德先生绅士的点头,落座时又对维娅和狄克笑了笑,让两人对他的好感更甚。 尽管言语上互相交锋,不过维娅看得出玛丽老师和霍华德先生交情很深,因为如果不是好朋友,不会说话如此直接。 霍华德先生也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先问了维娅和狄克一些问题,显然玛丽老师先前也简单跟他介绍过他俩,他在这个基础上想更深入了解这两个孩子,霍华德先生问维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声乐的?” 维娅回答道,“很小的时候吧,” “有没有专业老师指导过你?” 维娅犹豫了一下,看了玛丽老师一眼。 玛丽老师呵呵笑,“我不算。” 于是维娅说,“没有。” 霍华德先生毫不吝惜的跟玛丽老师赞美维娅,“真是天生的财富,我认为她唱歌的方式已经相当专业了,还有她作曲的水平,方法技巧也成熟,这种田园风格的曲子在现今浮躁的流行音乐中真像一股清流,听多了那些吵闹的音乐,再听她的歌声,让人感到惊艳。” “你不会想到,维娅的钢琴弹的也非常棒,要知道凯瑟琳原本想录取她的,”玛丽老师语言里掩饰不住对维娅的骄傲,“可是为了你的比赛,维娅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你没有看到凯瑟琳当时的表情,她恨你恨得牙痒痒的,趁你现在还苏黎世,赶紧请她吃饭赔罪吧。” “凯瑟琳?”霍华德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印象中的凯瑟琳,是一个清高,眼高于顶的傲慢女人,他们互相看不顺眼,每次他和她见面,少不了冷嘲热讽,可实际上,心里又暗暗佩服对方的才华。 他相信凯瑟琳的眼光,也知道她不屑走后门的性格,能让她亲自提出邀请,这个女孩的钢琴水平毋庸置疑。 霍华德觉得自己之前真的小看了维娅,他所认识的歌星中,会唱歌会写歌的有不少,但是没有一个,能把一门乐器演奏到学院级别。他说不清老天爷对这个农家女孩是残酷还是厚爱,她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是她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清丽美好的外表,其中任何一样,都让普通人艳羡。霍华德觉得自己已经能看到维娅璀璨的将来。 复赛的时间在一个月之后,地点在巴黎。 霍华德先生让维娅和狄克最好提前半个月去巴黎,因为从复赛开始,全程现场直播,对于这些菜鸟来说,前期准备工作很重要,他们所选的曲子,所需要的伴奏和乐器,甚至是在舞台上所说的话,都需要经过电视台的精心设计。 全欧洲一共有二十个赛区,也就是说,维娅还有九十九个竞争对手。 “第一轮复赛的曲子也打算用你自己的原创歌曲吗?”霍华德先生问维娅。 维娅摇头,“我还没想好。” “到时候所有参赛者会被再次分组,十个人一组,每一组都有三个评审,我不一定是你们的评审,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和阿曼达都更倾向于原创音乐。” 意识到霍华德先生是在提点自己,维娅感激的连连点头。 霍华德先生又说了一些比赛需要注意的细节,维娅和狄克都感到受益匪浅。 这顿晚餐,宾主言欢,玛丽老师和霍华德先生还对饮了一杯红酒。 “总而言之,我在巴黎等候你们。” 离开前,霍华德先生分别与维娅和狄克握了握手,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们就是明日之星。” 酒足饭饱,维娅和狄克还有玛丽老师沿着莱茵河走,一直向前就能走到他们住的小酒店了。 “你们是打算直接去巴黎还是先回一趟家?”玛丽老师问道。 维娅和狄克对视一眼,维娅说,“我听狄克的。” 狄克想了想,“先回家吧,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天气热了,衣服也得换成夏装,反正有半个月的时间,来得及。” 玛丽老师提醒道,“但是别忘了,你们得排练新曲子,比赛就是这样,紧迫逼人,容不得你们有半点松懈。” 维娅正要说话,眼睛忽然看到迎面向他们走来的一对亮眼的俊男美女,愣住了。 几步开外的帅哥也看到了她,温雅一笑,“维娅,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话虽这么说,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 维娅呐呐道,“是啊,真巧,”面对凯兰,她总有种被压制,头皮发麻的感觉。就如同森林里幼小动物,遇见虎狼似的。 她这样的态度取悦了凯兰,他露出了来苏黎世后,第一个开怀的笑。 身旁的凡妮莎又恼怒又气恨,却只能乖乖的站在凯兰身后,是的,旁人看来,她和凯兰是在并肩走路,实际上,她落后凯兰小半步,始终与他保持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因为埃隆中学的朋友发信息给她,凯兰今天傍晚会来苏黎世,也就是说凯兰前脚刚到,凡妮莎后脚约他吃晚餐。 虽然凯兰没有拒绝,但一顿饭下来,都是凡妮莎在讲,讲自己在钢琴考试时发挥如何如何优秀,老师如何如何赞美她,而凯兰微笑以对,是一名合格的倾听者。 不过一看见维娅,凯兰的笑容就变了,那才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 凡妮莎不傻,她知道凯兰对维娅有了兴趣,而在他面前,自己最好保持沉默,新年的教训告诉她,凯兰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女孩。 凯兰是一个很知礼的男孩,纵然见到维娅让他欣喜,他也没有冷落玛丽老师和狄克,礼貌的问好。 玛丽老师对凯兰早有耳闻,如今见到本人,觉得传言难得靠谱了一回,这真是一个优秀至极的孩子啊。 狄克反应比较冷淡,他知道凯兰在打维娅的主意,而他不想与这种无论家世还是心思都很复杂的人打交道。 “你们已经吃过晚餐了吗?”凯兰问维娅。 维娅“嗯”声。 “看来我来晚了一步,明天你们还在苏黎世吗?” “应该还在。” “我明天晚上请你们吃饭吧。” 不等维娅回答,凯兰温和笑道,“就这么决定,明天晚上,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维娅傻傻的看着凯兰和凡妮莎走远,她耳边响起玛丽老师的笑声,“你这个追求者比较强势啊。” 维娅的脸唰的就红了,“不是不是,老师你别乱说,我有男朋友。” 话音刚落,狄克倏的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维娅立马低下了头,一副对兄长乖乖认错的样子。 “是那个该死的护林员?” “嗯,”维娅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狄克气不打一处,“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开村子之前。” “那首《初吻》也是写给他的?”狄克忽然明白过来。 “嗯。” “你...你...,”狄克气的“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家,你最好给爸爸妈妈还有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说完,他甩手先走,他们正在河边,路上来往都是人,不一会儿,他就走没影了。 玛丽老师还在偷笑,“狄克这个哥哥有点尽职过头了,难道他不知道妹妹早晚要嫁人的吗?” “老师...”维娅无奈。 “好好,我不打趣你了。” 维娅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啊。 狄克又和维娅冷战了,他完全不跟维娅说话,吃早餐的时候,还有意把盘子端到别的桌子上。 维娅想服软,玛丽老师拉住她,“让他去生气,你有交男朋友的权利。” 这边还没解决,那边凯兰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我在酒店楼下。” 维娅惊的连忙拉开窗帘,看到凯兰拿着手机,仰头看她。 维娅顾不上去想凯兰如何知道她住在这里,拔腿去找玛丽老师,结果玛丽老师故作无奈道,“凯瑟琳正好也约我和霍华德今晚吃饭,我没办法陪你去了。” 维娅很急,“那我去拒绝他吧。” 玛丽老师好笑,“为什么要拒绝,你太害羞了,那个男孩只是请你吃饭,而你焦躁的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就算不喜欢他,你和他也可以做朋友呀。” 玛丽老师一下子点醒了维娅,是啊,她应该跟凯兰说清楚,让他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维娅丢下一句谢谢,转身又跑出去。 玛丽老师笑着摇头,“年轻真好啊。” 第三十四章 维娅下来的匆忙,衣服都没来得及换,t恤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夹克,长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凯兰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走近,除了在舞台镁光灯下,她始终还是一个朴素的农村少女模样,而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过往那些出现在凯兰面前的女孩,无一不经过精心打扮,以求得他的另眼相看。 “那个...你来的真早啊,”维娅呐呐道,经过玛丽老师的点拨,她心里头准备的一番说辞,到了凯兰面前一下子都说不出口了。 维娅很纠结,人家好心请你吃饭,你总不能第一句话就拒绝,泼对方冷水吧。再说男孩的笑容多耀眼啊,湛蓝的眼睛比星空还美,满眼的望着她, “我应该是准时吧,”凯兰故意看了看手表,笑道,“难道你希望我迟到?” “不,不是,”维娅索性心一横,严肃的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凯兰还是笑着, “别急,别急,既然很重要,就在吃饭的时候慢慢跟我说吧。” “可是...”维娅蹙眉。 凯兰打断她,“我还饿着肚子呢,你不饿吗?”他打开身后黑色汽车的后车门,请她上车。 维娅就这么晕晕乎乎的跟凯兰走了。 苏黎世不大,凯兰也没有带维娅去多远的地方,依然沿着莱茵河,过了桥,到了城市另一头,来到一家颇有情调的法国餐厅。 的确,在凯兰眼中,维娅和他是老乡,约会自然要去法国菜餐厅了。 餐厅里灯光很柔和,坐满了人,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在烛光中轻声细语的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里都带着一丝那种恋人般的笑,空气里飘荡着鲜花的香味。 脱下外套,维娅呆呆的跟在凯兰身后,呆呆的在他对面坐下。 美女服务员送上菜单, “你想吃什么?”凯兰问她。 维娅这才回过神, “哦,都可以,我不挑食,”碍于周围人的音量,维娅也压低了声音,拘谨紧张的样子,像一个乖宝宝。 曾经凯兰与他的朋友们一致认为这种放不开女孩很无趣乏味,可是他现在怎么看维娅怎么都觉得可爱,她就像洁白的小羊羔,从未被这个世间玷污过。 望着女孩清澈见底的眼睛,凯兰轻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单纯?” 维娅一愣。 “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凯兰的语气仿佛玩笑,却带着几分认真。 维娅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问他,“你看出什么来了?” “扑哧”,凯兰乐不可支。 他笑的样子帅气的让人移不开眼,维娅怔怔的看着他的笑颜,慢慢放下了手。 “我有男朋友了,”她轻声说。 凯兰的笑收敛了一些,点头,“我知道,”说完,自己又笑起来,“你的拒绝很直接。” 维娅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了一丝歉意,低下了头。 凯兰视线从她乌黑的发顶划到洁白的脖颈,端起桌上的水,抿了一口,“这种感觉真新鲜啊,我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因为我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谁。” 单纯的女孩总归是善良的,善良的女孩总归是心软的。据他所知,维娅来菲尔特莫根村还不到一年,接触到的异性屈指可数,轻易被其他男人“哄骗”也在常理之中,他只比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慢一步罢了,但绝不代表他比那个人差。 凯兰不再说话,视线也从维娅身上移开,投向窗外,望着热闹的街道,手里还握着那个杯子,低垂的眼睫,倾斜出几丝忧郁,几丝寂寥,哪里还有方才灿烂笑容里明朗。 他不着痕迹的让维娅心中的愧意更深,她觉得自己给这个美好男孩赤诚的心上浇了一盆冷水。 “对不起。” “所以,这个晚餐就当做你给我的赔礼可以吗?” 他把菜单推到维娅跟前,维娅听见他说,“尽管点你喜欢吃的东西吧。” 她点头,“好。” 凯兰的嘴角微微翘起,他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维娅收起了之前敷衍的心思,认真的点菜,认真的吃东西。神奇的是,把所有话说开了,她对他凯兰的排斥和拘束反而没有了,凯兰的话她会接上,时不时的她也会主动抛出一个话题,从音乐到双方的日常生活,维娅对凯兰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譬如她知道他是三年前来瑞士读书的;他的家族人丁兴旺,他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毕业在即,他到现在还未决定去哪所大学读书。 “那你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维娅问他。 凯兰顿了顿,笑道,“我的想法有时不一定起作用。” 不等维娅反应,他又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说完,凯兰起身,维娅也不得不站起来。 回去的路上,凯兰有些沉默,维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全瑞士大概没有哪里比苏黎世的夜生活更丰富了,哪怕是首都伯尔尼也比不上这里,白日里那些衣冠华丽的精英人士,到了晚上又换上另一副面孔,穿梭在莱茵河畔的灯红酒绿中,一杯美酒,就能支撑一个晚上。 市中心卡贝尔大桥周边更是热闹非凡,那些沿岸的餐厅几乎客满,岸边也都是人,有游客,也有本地人,还有拿着各种乐器的卖艺人。 汽车驶上略微拥堵的桥,凯兰的司机抱怨了一句,“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周末。” 维娅一点也不介意汽车龟速前进,反而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窗外,望着形态各异的人们,还能听到不同的音乐声和歌声。 她的目光忽然定在一处,她看到一条熟悉的银色骷髅头项链,项链的主人----一脸朋克妆浓的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女孩,不正是那个切瑞埃米,idole苏黎世赛区第二名。 此时此刻,切瑞拿着吉他正在唱歌,还是那么放荡不羁的样子,许多人围在她四周,听她唱歌。 “能停一下车吗?”维娅转头问凯兰。 “当然可以。” 凯兰立刻让司机停车,他也注意到这个有个性的女孩,本能的问维娅,“她是你的朋友?” 没想到维娅摇头,“不是朋友,应该算竞争对手。” 凯兰有些诧异,除了维娅,他对idole大赛中其他选手毫不关心,自然也就不认识这个女孩。 维娅打开车门走过去,这时切瑞的歌已经到了尾声,她用自己独特沙哑的声音唱道:“管它世界末日后路在哪里,先享受了这最后一天......”正是切瑞比赛时所演唱的那首曲子。 平心而论,切瑞唱的很好,人群的欢呼一片接一片,掌声四起,许多人把硬币扔在切瑞的吉他盒里。 等人群渐渐散去,切瑞蹲坐下来,把吉他盒里的钱往自己包里装,旁边一个敲鼓的卖艺者对她调侃道,“周末的收入就是比平时要好啊。” 切瑞瞥了他一眼,抓起一把硬币扔进他脚边的碗里。 下一刻,仿佛心有所感,她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维娅。 切瑞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漠然的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 维娅原本想跟切瑞友好的打声招呼,毕竟在这里遇见是巧合也是缘分,可是切瑞这个反应让她有些尴尬。 凯兰在维娅身后,看到这一幕,又看到维娅眼里的茫然,他轻轻揽过她的肩,“我们走吧。” 维娅“嗯”声,两人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嗤笑,“输给这种娇弱天真的小姐,算我倒霉。” 维娅的脚停顿住了。 凯兰目光锐利,刚要开口呵斥切瑞,维娅拉住了他。 维娅转身看着几米开外双手抱臂,站得笔直的女孩,她肩背着自己的吉他,看向维娅的目光依然是不屑一顾的。 本该生气的维娅心情反而很平静,她觉得此刻的切瑞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只因自己无意中闯进她的领地。 切瑞的气质是独特的,但这掩盖不了她破旧的球鞋,洗白的牛仔裤和脸上廉价的化妆品。先前维娅只顾着比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有些人在大街上卖艺是自娱自乐展示自己,而有些人是为了谋生。 维娅想的不错,切瑞与其说敌视她,不如说是切瑞自己自尊心作祟。她靠卖艺赚钱,从法国一路到瑞士,正巧遇到idole选拔赛,她便报了名,在赛场的时候,维娅身边总跟着忙前忙后的哥哥,她一副万事不操心的样子,切瑞真的很看不惯。 虽然切瑞早就明白老天是不公平的,但现在,看维娅身旁英俊的男孩对她那保护性的姿态,明明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女孩如生活在蜜糖里无忧无虑,再对比自己所受到的磨难困苦。 前所未有的难堪向切瑞袭来,她盯着维娅,那些刁难的话,仿佛不经过她的脑子,说了出来。 “这条街这么长,人这么多,呵,你偏偏走到我这里来,我不需要你的嘲笑和幸灾乐祸,等着瞧吧,后面的比赛我绝不会输给你。” 第三十五章 切瑞说完,背好吉他和布包,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步子快而急促。 维娅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河边其他卖艺的人们,她仿佛明白了什么,走到之前那个切瑞旁边敲鼓卖艺的年轻男人跟前,问他,“能借你的鼓一下吗?” 鼓的主人愣住了,凯兰也愣住了。 她想做什么? “可以,当然可以,”鼓的主人大方的同意了,不过一个旧鼓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维娅笑着说,“谢谢。” 她拿起两根鼓槌,鼓槌脏脏的,头尾有些发霉变黑。 鼓的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这个小鼓是我从垃圾堆里捡的,原本没有鼓槌,我从树林子里捡了两截树枝做出来的,有些简陋。” “不不,我觉得很好,”维娅是真觉得好,她本就喜欢纯手工的东西,自从认识西奥后,她更加喜欢手工木质的东西了。 她试着在小鼓上敲了几下,掌握到节拍后,敲击声变大了一些,周围来往的路人听见声音往这边看过来,看到是一个靓丽少女在敲不起眼的小鼓,不由来了兴趣,挪步围过来。 凯兰也好奇维娅想做什么,带着笑意站在一旁看着她。 鼓声越来越大,还未走远的切瑞也听到了动静,她停下来疑惑的回头望去。 那个她看不上眼的纤细女孩还站在原地,面对众人,居然神情自若的敲击着她同行的生存道具。 忽然,维娅侧头,穿过人群,直直的朝她看过来,出乎她的意料,那双黑色的大眼睛里没有讽刺,没有鄙夷,有的只是善意与鼓励。 就在切瑞恍惚的片刻,维娅跟着鼓点,张口唱道: “在你的人生里,你会倍感压力,你会灰心丧志, 但我告诉你, 挫折和苦难才是成就非凡的先决条件, 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本就如此, 谁都不是例外, 因为人生就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礼物......” 这维娅想对切瑞说的话,也是对她咄咄逼人的反驳与劝告,而维娅却用说唱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维娅的嗓音是柔美的,因此以前她从未在尝试过如此有节奏感的演唱,更别说在街头如同卖艺者般表演。然而柔美的声音,配合不间断的鼓点和嘈杂的背景,却有种迥异的和谐感,可以直击人心。 听者在神驰中不禁为之却步,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连附近其他卖艺者都放下了手中的乐器,专心听维娅唱歌,维娅渐渐被人群所包围。 面对这么多观众,维娅丝毫不怯场,朝众人眨眨眼睛,伸出一只手指向人群: “在这首歌里每个人都是歌手, 你是, 你也是......” 凡是被维娅指到人,都激动非常,有人大声附和她,“对,我们都是歌手。” 维娅感到有些热,索性脱下外套,潇洒的一扔,引起一阵欢呼,她笑着继续唱道: “所以拿起麦克风,鼓起勇气, 在这人生的舞台上卖力演唱......” 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又是一阵欢呼过后,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人们跟着维娅的鼓点一起鼓掌,帮她打节奏,更有甚者手脚并用的跳起舞来,大家仿佛置身在音乐会现场,气氛一阵高过一阵,把更远地方的人们都吸引过来了。 “对,在这首歌里每个人都是歌手, 所以拿起麦克风,鼓起勇气, 在这人生的舞台上卖力演唱, 或许你无法回到过去重新来一遍, 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创造崭新的结局, 记住未来每一刻你都是全新的自己......” 唱到结尾,整条街完全成为大家狂欢的舞台,所有人挥舞着双手,和着节奏摇头摆首,转圈跳跃,到曲终,大家还沉浸在这种令全身心舒畅的兴奋中。 切瑞一直听到最后,她一动不动的站着,目光也没有从这个耀眼的女孩身上移开过,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不知不觉从她心房里慢慢溢出,她冷厉的轮廓渐渐变得柔和。 “切,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她低笑的轻喃一句,转身推开人群,大步离开。 维娅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唱歌过,贴身t恤湿透了,额头上还起了一层薄汗,她大口喘着气,面对人群,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落下。 接着,掌声和口哨声由近及远的响起,接着连成一片,人们用力的鼓掌,用力的吹口哨,用力的表达对这个不知名歌者赞美。 “谢谢,谢谢,”维娅向四面弯腰鞠躬,一举手,一抬足,姿态有着不输给凯兰的优雅大方,仿若名门闺秀,却能唱出振奋人心的曲子。 有人大叫,“再来一首吧。” 许多人走上前,朝小鼓前面的碗里丢硬币、丢纸币,不一会儿,不算小的碗就装不下了,钞票简直堆如山高,碗的主人,也是鼓的主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句,“她是维娅莱维特,那个唱《飞鸟》和《初吻》的维娅莱维特。” 这下人群更疯狂了,有人尖叫着,纷纷向维娅身边簇拥过来。 维娅傻眼了,有些不知所措,一只手臂忽然把她揽进怀里,护着她挤开人群,不等维娅反应,他又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我们得用跑的了。” 维娅这才回过神,跟着凯兰开始奔跑。 眼前到处都是人,凯兰家的黑色汽车早已不知去向,凯兰就这样拉着维娅跑,迎着河边的风,不管不顾的跑,什么仪态,什么身份,都被抛到脑后,两个人如同普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肆意而疯狂的奔跑。 直到维娅终于没力气了,她停下来,“不行,不行,我跑不动了。” 她听到凯兰的笑声,抬头,看见男孩畅快的笑容,仿佛被感染般,她也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如同街头酒鬼,无所顾忌的大笑。 不知何时,凯兰收起了笑,目不转睛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在昏黄的路灯下细细品味她美丽的容颜。她脸颊上的红晕仿佛天然的胭脂,黑亮亮的大眼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光芒,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呼,好像引人采撷的玫瑰。 维娅察觉到凯兰的目光,也不笑了,尴尬的转开头,又发现对方还握住她的手,她试着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凯兰不愿放开她的手,他留恋这柔软的触感,甚至不自觉的揉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惊得维娅说,“快放手。” 见到她红到后耳根的羞涩,凯兰忍笑着说,“好好,我放手。” 他一只手放开维娅,另一只手却挑起她鬓间的碎发,抚到耳后,维娅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你的发带又松了。” 这下,维娅的脸比樱桃还红。 她急忙往后跳开一步,与凯兰保持安全距离。 小小的抗拒,很刺凯兰的心,却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淡定的谈起刚才维娅唱的歌,“那首曲子的名字是什么?” 维娅摇摇头,“我临时想到的,还没取名字。” 凯兰心底再次为维娅的天赋感到惊叹,他明白自己对她更加放不了手了,他忘不了刚才维娅演唱时的模样,在喧闹的人群之中,她仿若落入凡间的精灵,照亮了这个夜晚。 “我们现在在哪里?”维娅环顾四周,清冷陌生的街道,稀少的人群和车辆,看来离先前的地方很远。 “别担心,”凯兰随即打电话给司机。 “我们大概还得在这里等五分钟,”他告诉维娅。 维娅点点头,在几步外的公交站椅坐下,她刚坐稳,一件犹带着体温的黑色风衣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凯兰只穿着米色衬衣,袖口微微挽起。凯兰和西奥一样,身材比例非常好,长腿窄腰,有有力的肌肉,也有优雅的形体,也难怪凡妮莎对他无比痴迷。 “谢谢,我不冷,”维娅想脱下凯兰的外套。 结果凯兰不准她脱。 维娅自己的外套唱歌的时候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她又唱又跑,身上都是汗,热烘烘的,恨不得马上洗个凉水澡,她的t恤湿透,紧贴在身上,窈窕有致曲线的一览无遗。 凯兰给她披衣服的真正原因是遮住她对自己的诱惑,他怕自己忍不住拥抱她,亲吻她。他在心里叹气,他以前可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之强的自制力。 凯兰没有坐,站在椅子后方,不让维娅察觉的静静注视着她,而维娅仰头对着清透的星空发呆,她在想新歌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维娅问凯兰,“歌的名字叫《onestage》,你觉得怎么样?” 凯兰思索片刻说,“也许叫《lystage》更合适。” 维娅茅塞顿开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凯兰,高兴的拍手说,“对,就应该叫《lystage》。” 在《lystage》最火爆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歌名来自这个有些暧昧的夜晚里一个男孩的建议。 第三十六章 初选结束了,复赛在一个月之后的巴黎举行。因此维娅他们没有在苏黎世多逗留,第二天一大早就搭上火车回了家。 马妮娜和约翰早早的开车到布里恩茨镇上接他们。维娅一下火车,就被马妮娜抱了个满怀,嘴里念叨着宝贝,乖乖宝宝。完全忽视了自己的亲儿子狄克。 约翰给玛丽老师道谢,还送上马妮娜做好的新鲜奶酪,并邀请她来家中做客,不过玛丽老师也急着回家,笑着说下次吧。 回到家,放好行李,维娅先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 昨晚她和凯兰在街上那么一闹腾,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钟,今天又要早起赶火车,她实在是有些累了。 等她醒来,就听到楼下有许多人讲话的声音。 换好衣服,维娅迷迷糊糊的走下楼,客厅里此刻非常热闹,聚满了邻居和其他村民,罗伯特大叔、丽丝婶婶,还有菲利普村长,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来了。 大家或坐在沙发上,或站在一旁,拿着香槟,聊着天,气氛好不热闹。 菲利普村长端起一杯香槟走过来,对维娅笑道,“祝贺你通过比赛。” 维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这是马妮娜和约翰为了庆祝她入围比赛而举办的party。 其他人也纷纷走过来把维娅围住,每个人都面带笑容,说着祝福的话语,相同的赞美,在维娅到来之前,他们也对狄克说过,只不过今天狄克有些反常,没喝两口酒,没说两句话。 菲尔特莫根僻静人烟稀少,老一辈的村民都是地道的农民,年轻人中混得好的,也就是能在大城市找到一份工作,混得不好的回来依然做农民,像维娅和狄克这样登上舞台,上电视的实在是太难得了,别说他们村,附近这一片都没有谁能做到。 所以村民们都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们感到特别骄傲,还很羡慕马妮娜和约翰,能有如此优秀的两个孩子。 现在大家早就忘记维娅曾经的黑历史,忘记在她来之前,他们还曾私下说过莱维特家收养的女孩是怪胎。 维娅微笑着对祝贺她的人们一一道谢,谈笑间大家也渐渐散开,维娅视线变得开阔,这时她的眼睛倏地一亮,因为她看到了站在楼梯拐角边上的西奥。 西奥依旧穿着平时打粗的衣服,黑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卷起的裤腿上还有泥土,像是刚干完活从山上赶来的,可再邋遢老土的装扮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光彩,那不是凯兰贵族般的翩翩风度,而是一种如银枞树般的稳重可靠,大抵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维娅眼中,没有人比西奥更帅更吸引她。 早在维娅下楼时,西奥就在注视她了,安静的注视,含笑的目光柔和了他深刻的轮廓。 维娅忍不住抬腿朝她走去。 这时,罗伯特大叔的儿子----一个在镇上超市工作的年轻人拿出手机对约翰说,“约翰叔叔,你们家维娅太了不起了,快成大明星了。” 尽管约翰也这么认为,但他还是故作谦虚道,“她离明星还远着呢。” “不不,你看这段视频,”年轻人拿起手机给约翰看。 约翰的神情从先开始的不以为意变得惊讶连连。 年轻人继续说,“是吧,约翰叔叔,维娅现在出大名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这段视频的点击率已经过了百万。” 罗伯特大叔叫儿子,“什么视频,给大家都看看呀。” 其他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连今天没怎么说过话的狄克也走了过来。 年轻人索性把手机用wifi连接到约翰家里的数字电视上,几秒后,维娅的身影出现在电视机上。 这显然是一段路人用手机拍摄的视频,手机的质量很不错,即使在灯光下的夜晚,画面也非常清晰。 维娅站在在一条街上,前面摆着一只小鼓,她像一个卖艺者,边敲鼓边唱歌,唱着一首他们都未曾听过的曲子,而且是清唱,周围的人们都沉浸在她的歌声中,在欢呼,在鼓掌,在尖叫,一直到演唱结束,整个场面热度堪比明星的演唱会。 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视频,马妮娜和约翰满脸都是笑,特别骄傲,瞧啊,他们的女儿在街头随便唱首歌都能引起这么大轰动。 结果就在这时大家听见电视里传出一句:“她是维娅莱维特”。场面开始变得混乱,维娅往后退的同时,一个年轻人快步冲到她跟前护住她,最后视频停留的画面是年轻人背影,而维娅就在他怀里。 客厅变得诡异的安静。 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站在沙发后的女主角,维娅的表情也僵住了,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西奥,可是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场凡是参加过维娅十六岁生日party人恐怕都不会忘记这个男孩,因为凯兰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 马妮娜和约翰同样记得凯兰,一个家世不凡的孩子,当初他来参加生日派对,他们就疑惑过维娅怎么认识埃隆中学的学生,还熟到让人亲自上门送生日礼物。 现在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夫妻俩的心情很复杂,十六七岁是谈恋爱的好年纪,可是他们把维娅当成亲生女儿,当然不希望她被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子早早的抢走。况且这种背景复杂的富家少爷并不适合过日子,他们觉得如果维娅找这个男孩做男朋友,还不如找老实又知根知底的西奥。 维娅和狄克不在的这些日子,正是农忙的时候,西奥可帮了马妮娜和约翰大忙,最基本的牧场工作就不说了,有两次,几只羊在山里头走失了,都是他帮忙找到,送回来。 以前不熟没接触,夫妻俩当西奥是怪物,现在了解深了,他们对西奥越来越满意,毕竟如今不顾脏累、吃苦耐劳的年轻人实在太少。就连狄克,一些最底层的工作他也不愿意做。 他们不傻,看得出西奥对维娅的心思,否则不会这样帮他们。私下里,马妮娜和丈夫讨论过西奥,说如果两个孩子互相喜欢,将来可以让维娅嫁给他。 结果约翰说,“维娅不是平凡的孩子,就算她现在对西奥有意思,你觉得在她见过大世面以后,还会看得上一个护林员吗?” 现在再看这个视频,难道维娅和凯兰在一起了? 马妮娜和约翰当然不会当着众人问出来,不过他们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想法。 为缓解尴尬,菲利普村长出言解围,他问维娅, “这又是你写的新歌吗?”把话题转移到歌曲上面。 维娅感激的点点头,“是,这首曲子叫《lystage》。” “真好听,”无论何时,菲利普村长都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老绅士。 “谢谢。” 维娅松了一口气,应其他人要求,她当众再次清唱了一遍《lystage》,在第一时间欣赏了维娅的新歌,大家都觉得特别荣幸,也不再打听她的“男朋友”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维娅走到西奥跟前,趁旁人不注意,强行拉他上楼,西奥也任由她拉着,只不过眉头轻蹙。 他沉默并不代表他无所谓,刚才那段视频,凯兰怀抱维娅那一幕,格外刺眼。他心口竟涌出一种类似愤怒的冲动,恨不得冲上去,拔掉电视机电源。 隐居山林的他,可以说是心如止水的,冷漠也是平和,却有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大概不明白,这种情绪就是吃醋。 维娅把西奥拉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立刻解释,“你别误会,昨晚人太多,情况有些混乱,凯兰只是帮我离开那个地方。” “他的全名是什么?” 西奥的声音有些低。 “凯兰希尔斯,”维娅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她觉得西奥好像在生气,担心他想太多,她诚实的坦白,“他是在追求我......” 话还没说完,西奥忽然转身就要走。 维娅急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语速飞快的说,“但是我明确的拒绝他了,告诉他我的男朋友是你,我昨天和他出去吃饭,就是为了跟他说清楚,让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要再生气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跟他见面。” 西奥苦笑,女孩求和的软话加之贴在自己身后柔软的躯体都他生气不起来,应该说,他根本无法责怪她。他早该知道,她的优秀,他看得到,别人同样也看得到。而他只是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没有钱的护林员,他拿什么跟其他男人竞争?他那见不得人又毫无用处的能力吗? 西奥半天没说话,维娅绕到他面前,踮脚,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有些晦暗的眼睛, “我只喜欢你,无论其他人多好,我都只喜欢你,”维娅的语气坚定而认真。 西奥怔忡,低头看到她纯洁无暇的双眸只映着自己的倒影。 下一刻,他如骑士般屈膝,轻轻吻上了她的眼睛,接着是鼻子、下巴,最后堵住了她的嘴唇。 在他心中,维娅就是他的公主,独一无二的公主。 第三十七章 客厅里大家正聊到维娅,却发现主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马妮娜和约翰正纳闷的时候,就看见维娅从二楼走下来,低着头,脸颊嫣红,西奥紧随其后,面色如常。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马妮娜关好门,转身问正在清理餐桌和茶几的维娅,“你和西奥是不是在一起了?” 维娅手一顿,小声说道,“是。” 她心里七上八下,毕竟前世她的出身和家庭决定了她保守的性格,否则她也不会至死都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碰过同龄男孩子的手。 她不能确定马妮娜和约翰对她“早恋”的态度,更不能确定他们对西奥的态度。 约翰看见狄克脸上并无惊讶的神情,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也就比你们早一点,”狄克的语气有些玩世不恭,引得约翰皱眉,“在外面,你应该保护维娅。” 约翰指的是视频的事情,他们没有在画面中看到狄克。 “维娅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恐怕她一点都不希望我们插手她的私生活。” “狄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马妮娜拔高声音,严厉训斥儿子,“她是你的妹妹。” 听到这句话,狄克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马妮娜走到维娅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用柔和的口气问她,“亲爱的,别怕,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西奥?” 维娅抬起头,她没有从马妮娜脸上看到一丝对西奥的排斥,亦或者对她的责难,她松了口气,轻声说,“是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马妮娜又去看自己的丈夫,两人有些无奈,同时又放下了心。 她摸了摸维娅的脑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呀,不过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我知道小女孩的小心思都是难以捉摸的。” 打趣般的话,让维娅羞红了脸,在家长面前谈论自己的男朋友,真的让她感到尴尬又羞涩。 “他只是一个护林员,”约翰这时说。 “可我也只是一个村姑。” 维娅的回答逗乐约翰和马妮娜,约翰大笑后,又有些语重心长的对维娅说道,“希望你将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约翰本是想叮嘱维娅未来变数多,没想到她认真的摇摇头,“不后悔,我现在不后悔,将来也不会后悔。” 是该说这个孩子认死理呢,还是说她一心执着呢? 马妮娜和约翰也不知他们该高兴,还是担忧。 直到维娅上楼回卧室,客厅只剩下莱维特一家三口,马妮娜转向儿子,方才对维娅的温柔转眼变得严肃, “你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该懂事了,维娅过去糟糕的生活环境你也是知道的,有些话我们不好对她直说,有些东西我们不好教,你作为兄长有指引她的责任。” “难道我还能控制她见什么人,喜欢上谁?她是十六岁,不是六岁,”狄克的言辞异常激动烦躁,说罢,他也甩手上了楼。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气维娅没有早告诉自己她和西奥的关系?气她私下去见凯兰又晚归,还闹到网络上?她真的把他这个兄长放在心上了吗?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对于入围idole复赛的选手们来说有些短,大家私底下紧锣密鼓的练声练唱练乐器,而维娅和狄克却是例外。 因为从回家第二天起,他们就加入了农忙的行列里。 四月是播种草种、土豆还有玉米的好季节,先前西奥已经帮约翰做了大半的工,剩下的活,狄克说什么都要自己干。 土豆和玉米是莱维特家里唯二种植的农作物,他们家的农田在草场的尽头,连着山头,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到两英亩,收获的粮食也仅自用或者喂给牧场的动物。 农作物播种当然比草种麻烦多了,往年都是约翰父子俩一起干,今年狄克不知道在怄什么气,撇开约翰,每天早出晚归、单打独斗的干活。 这回他跟维娅的冷战耗时过长,维娅愿意服软都没办法,因为她一天之中甚至跟狄克说不了两句话,狄克的时间都在田地里打发了。 这天早晨,和往常一样,狄克草草吃完早餐,起身说,“我去地里了。” 维娅赶紧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这是男人的活,你老实在牧场里呆着,”狄克扔下这句话,看也不看她,打开门走出去。 维娅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冒起一丝委屈。 马妮娜真不知该说狄克什么才好,明明是爱护的意思,说出来的话却夹棒带刺的。 今天是阴天,天色有些暗,乌云密布,天气预报说下午会下雨。狄克想早点做完早点收工,他快步穿过草场,沿着田埂往里走。农机还停在昨天结束的地方,狄克脚不停的朝机器走去。 就剩两步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窸窣的声响,从机器的后面传出来。 是什么东西? 黄鼠狼还是山猫? 狄克脚步一顿,神情有片刻的迟疑。 突然,前方猛的窜出一个黑影向狄克扑过来,狄克惊惧的下意识抬起左手臂遮挡,同时侧身后退,可依然还是被这只庞然大物撕掉了半个袖子。 他这才看清楚,自己面前赫然伫立着一只棕熊,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的尖牙,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情势根本容不得狄克反应,因为棕熊下一刻又朝他扑过来,这次它的目标是狄克的腹部,狄克被熊扑倒在地,他顾不得身上的刺痛,双手死死摁住棕熊的头,防止它来咬他的头和脖子。 狄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家中的田地里与棕熊厮打,恐惧和求生本能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他拼命挣扎,双腿死命的踢打棕熊的身体,他的左大腿和左胳膊接连被熊咬到,鲜血直流,洒了他满脸。终于,拼尽全力他好不容易把棕熊蹬开,没等他站起来,熊再一次反扑过来。 当狄克完全被黑影笼罩的那一刻,他眼里划过认命的悲哀。他甚至感觉到棕熊口中的热气紧贴在他脖子的皮肤上,尖利的牙齿即将刺穿它。 就在这时,他听见熊尖锐的叫了一声,然后它居然放开了他,转身跑了。 狄克努力睁大被血糊住的眼睛,纯红色的视线里,他看到了那张他并不喜欢的脸。西奥手里拿着一把铁锹,铁锹上有血,他以为西奥用铁锹打跑了棕熊。 “你......”奄奄一息的狄克试图说什么。 “别说话,你失血过多,”西奥的声音沉着而冷静。 狄克并不想承认,此刻他眼前西奥的身影异常高大,高大到拯救了他的性命。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狄克听到西奥打电话叫急救车的声音,隐约中,似乎有一股温暖的热流从他的脖颈流窜到全身,仿佛让他眨眼间感觉不到疼痛。 维娅和家人赶到镇医院时,狄克还在手术室里。 乐观爱笑的马妮娜精神差点崩溃了,无论约翰怎么安慰,她都不停的哭。维娅眼圈也是红的。 是维娅接了菲利普先生的电话,菲利普先生说,狄克被棕熊攻击,让他们赶紧来镇医院。维娅当时脑袋一片空白,双腿一软,站都站不稳。 狄克受的伤很严重。 他的左腿骨裂,整条腿都包扎着纱布,还打了石膏,左手臂有一大块皮肉变成了紫黑色,最严重的是他的腹部,被棕熊硬生生的咬掉了一块肉,不过至少他保住了一条性命。 约翰感激医生。马妮娜也念叨着谢天谢地,不停的在胸前画十字。 医生摇头说,“你应该感谢那个把他背下山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及时帮狄克做了止血处理,为急救争取了时间,你们的孩子恐怕性命堪忧。” 约翰问医生,“他是谁?” 镇上的医生不认识西奥,“是一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你们村的,他和你们村长带着警察去找那只熊了。” 狄克遇险的事震惊了整个菲尔特莫根村,全村村民们昨晚一整夜都没睡,所有男丁都手持武器,冒雨上山找熊。许多人在村子里生活了十几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棕熊,只有老一辈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听说过有人曾被熊袭击。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自己住的地方是世外桃源,安全宁静,现在出现一只行踪不定的熊,自然人心惶惶起来,希望能抓到这只熊。 可是山里从昨天下午开始下起瓢泼大雨,为找熊增加了难度,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只棕熊仿佛躲起来了,又或许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狄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父母和维娅,这一刹那他真的有种身在天堂的感觉,哪怕他全身痛的快要失去知觉了。 可是他第一句话却是, “西奥在哪里?” 马妮娜心疼的抚摸儿子肿胀的眼睛,“你想见他吗?” “是他救了我。”狄克的声音很虚弱。 马妮娜点点头, 狄克神情恍惚的说,“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别说了,”马妮娜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涌出来,弯腰轻轻抱住了儿子的头。 维娅侧头想抹掉眼角的泪水,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西奥。 第三十八章 那只棕熊最终还是没有被找到,狄克在医院住了整整两周,成了一个彻底的病秧子,期间许多人都来探望过他,大家纷纷对他的坏运气表示遗憾,同时又觉得他能在熊爪下活下来也算足够幸运。 农忙并没有因为狄克的受伤而中止,村民们该做什么农活还是得继续做下去,只不过大家再上山时会带上一些锋利的工具,有的人甚至还带了猎/枪。 家里还有活要干,马妮娜把照顾儿子的重任交给了维娅,维娅每天中午以前得把马妮娜做好的午餐带到医院,然后陪狄克聊天,接待那些来访的人们。 今天,维娅跟往常一样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狄克躺在床上,正在单手玩手机,而他另一只手还绑着绷带。 维娅走进来,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午餐时间到了,不准玩手机。” 狄克很听话的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伸出手,“你先扶我起来,”他的神态相当懒散,就像一个等待伺候的少爷。 休养了两周,除了骨折的腿,狄克表面上的伤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起个床,吃个饭还是能够自理的,可是他就是享受维娅的服侍,美其名曰病人的福利。 维娅心知肚明也“任劳任怨“,她把枕头放在狄克身下,扶住狄克的手臂,让他可以坐起来,狄克这时问她, “复赛的曲子,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没想好,也没时间想这些,”唱歌作曲都跟心情挂钩,狄克受伤之后,维娅甚至都没怎么关注过idole比赛的情况,也完全不在狄克面前提比赛。没想到今天狄克主动跟她聊起了这件事。 “只剩一周你就得去巴黎了。” “我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狄克嘿嘿笑起来,“反正我的妹妹是天才,临场发挥也没问题,你看你那首在街头唱的曲子视频点击量已经上千万了,实在不行就唱这首歌吧。” 狄克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清楚他这副样子别说给维娅伴奏,连巴黎他都去不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他如果想彻底痊愈,至少还得再休养两个月。即使不甘心放弃比赛,他也只能认命,谁让他是农民,谁让他必须在这个时候务农,谁让他倒霉的遇到了熊。 “别说这些了,快吃饭吧,”维娅转移话题,同时动作熟练的打开饭盒,把午餐一样一样的摊开,每份食物都是两份,都是热乎乎的。 早就饥肠辘辘的狄克闻到香味忍不住咽下口水,“妈妈的手艺怎么变好了。” 维娅忍笑道,“今天的菜是我做的。” 马妮娜的厨艺水平实在堪忧,医生说狄克要多吃容易消化的食物,于是连着两周,马妮娜顿顿给儿子做面包泡肉菜汤,外加一杯牛奶。 狄克惊讶的望着维娅,明明心里很惊喜,嘴上却说,“你还会做饭?唔,该不会有毒吧?” 维娅认真的点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做饭,还真有可能有毒。” 前世的维娅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别说做饭,她连碗都没洗过,为了这顿营养午餐,她今天一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泡在厨房里。 维娅厨艺的处女秀给了自己,狄克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他看着面前分门别类的食物,里面有蔬菜、有粥、有肉,还有切得很好看的水果,狄克端起粥闻了闻,他从未见过这种做法,不过闻起来真香,狄克可不知道维娅完全是按照中国人的口味和习惯来的。 但狄克转而一想,将来维娅嫁给西奥后,岂不是一心一意为他做饭? 想到西奥,狄克内心更复杂了,他受伤后,西奥十分尽责的帮他完成了剩下的工作,他觉得现在他的父母看西奥,估计和看待自己的女婿没有区别,毕竟西奥救了他们儿子一条命。 狄克对西奥的反感也因为这件事烟消云散,他甚至会在晚上入睡之前,思考如果当时西奥没有来救他,他的结局又是怎么样的?恐怕已经被熊吃到肚子里去了吧。 狄克真的打从心底感激西奥。 出于一种万分舍不得又不得不认命的不爽,他拿起勺子大口喝粥。 维娅好笑道,“你动作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每道菜维娅都先自己品尝过,对于味道,她还是很满意的。 狄克抬起头,鼓着嘴巴说,“在你去巴黎之前,你每天都要为我做饭。” 维娅笑着点头。 狄克盯着她看了半响,忽然放下勺子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劳拉提着一些食物和营养品走到病房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维娅进来时并没有关门。劳拉故意着力的敲门,两人听见动静,同时转头,看见劳拉,狄克的脸色明显变得不好了。 劳拉似乎没感觉到他的反感,笑容满面的走进来,“hi,狄克,我来看看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狄克没吭声。 气氛有些尴尬。 维娅连忙站起来,“我出去,你们聊。”说完不等狄克反应,她就快步走到外面,并贴心的关上了病房的大门。 镇医院是一栋五层高的楼,楼下是一个大花园,平时病人很少。维娅在花园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等劳拉跟狄克谈完。 中午的阳光明媚的有些催人入眠,就在维娅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一个叫声让她清醒过来。 “朱利安,你给我站住。” 朱利安? 这个名字很熟悉,而这个声音更让维娅觉得熟悉。 维娅睁大眼睛,看到凡妮莎居然站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凡妮莎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拄着拐杖。 维娅座位前面正好种了一大团的绣球花,把她挡住了,因而两个女孩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你让我感到恶心,离我远一些吧,凡妮莎,我不想再看见你。” 女孩用愤怒的语气叫道。 维娅这才意识到她是朱利安,就是那个与她关系淡漠的女同学,也是去年登山意外中,唯一身负重伤的人。 维娅和这个女孩实在没有什么交情,只听洁妮说过朱利安办了休学。维娅的视线自然落在她的烙下残疾的右脚上。 凡妮莎抱臂看着朱利安,看似真诚的神情间带着几丝倨傲,“你的脚只有去美国的医院才有治好的一线希望不是么?难道你想残废一辈子?我爸爸是看你们家可怜,是为了你好,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好人?呵,你居然有脸说自己是好人,”朱利安怒极反笑,“这个世上没有谁比你和你父亲更厚颜无耻,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我的脚会变成这样吗?可怕的是,你居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还可以去音乐学院读书,难道老天爷没有眼睛,看不到你这个恶魔吗?” 朱利安的话激怒了凡妮莎,她懒得再跟朱利安废话,“你觉得谁会相信你的话?我爸爸可是大发善心的捐给你父母一大笔钱,你去美国之后,照样得感谢我。” 凡妮莎说完,踩着她的细高跟鞋,骄傲满满的离开了。 朱利安站在原地,神色有几秒的茫然,她慢慢蹲下,一只手重重捏住自己毫无知觉的右脚。 维娅看见有眼泪顺着朱利安的脸颊落下来。她有些迟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当看客。思索片刻,她起身走向朱利安。 朱利安也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抬起头,她看到一只纤细的手,手里有一张纸巾, “也许你需要这个。” “维娅莱维特,”朱利安准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维娅诧异,“你认识我?” 朱利安苦笑,自己怎么可能不认识她,虽然她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从维娅来到他们班开始,凡妮莎与她谈论最多的女同学就是维娅,只因为维娅出众的相貌让从小美到大的凡妮莎感到了危机。况且如今维娅已经是名人了,方圆几十公里,谁不知道她参加了歌手比赛,还入围了复赛。 “谢谢,”朱利安接过至今,草草擦了擦脸,撑着拐杖吃力的站起来,维娅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出手搀扶她。 这让朱利安心里好受了一些,受伤之后,她最讨厌的就是无知的旁人用她们泛滥的怜悯心来帮助她,她讨厌他们把她当成残疾人。 “你是来取药的吗?”维娅说,“我哥哥腿脚也受伤了。” 朱利安点点头,“全镇都知道他被棕熊攻击,祝他好运。” 她不欲与维娅多谈,转身准备走。 维娅却问道,“刚才凡妮莎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脚伤不是意外?”维娅的话音刚说完,背对着她的朱利安,眼中的泪水再次落下来。 朱利安没有说话,当维娅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她却开了口,用极力控制自己情绪的语气说,“是凡妮莎把我推到河里去的。” 维娅一愣。 朱利安握紧双拳,她回过头,维娅看到她因为激动而变得赤红的双眼和脸上的泪痕,维娅立刻上前抱住她,“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维娅回到病房时已经快三点钟了, “你去哪里了?”狄克皱眉问她。 “劳拉什么时候走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 维娅争不过他,“我刚才在医院外面遇到了同学。” 狄克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一些,他以为维娅口中的同学是指托马斯或是洁妮。 “我真是烦透了那个女人,害我没了食欲。” 狄克抱怨了一句,他虽然话这么说,但维娅为他做的那份午餐他都吃完了,维娅自己那份却凉透了。 维娅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饭,狄克便叫她回家,不过维娅硬要陪狄克做完例行检查,才离开医院。 这个时间,维娅往日里坐那趟巴士已经走了,她都做好等车的准备,却看见了约翰那辆旧老爷车由远及近的朝她开过来。 更让维娅诧异的是,司机是西奥, “狄克让我来接你回去,”西奥从车上走下来。 换做平时维娅一定会笑眯眯的反问他难道你不想来接我吗? 但她只是默默的跟着西奥上了车,平时她对西奥总是有许多话说,但今天一路上她都很安静,西奥当然注意到维娅的反常, “怎么了?狄克情况不好吗?” “他活蹦乱跳的,医生说再过两周他就能出院了,”说到这里,维娅叹了口气,“问题是镇长一大家子真不让人省心。” 维娅对西奥藏不住话,她告诉西奥,狄克的前女友来找他。 她也告诉了西奥,朱利安对她说的那些话,“那天夜里,朱利安发现凡妮莎带错路之后,就开始抱怨凡妮莎不该鼓动他们离开海勒老师单独行动,她惹怒了凡妮莎,趁其他人不注意,凡妮莎把她推到了河里,她的右脚因此被冰水浸透。 可是朱利安口说无凭,几个男同学都说是她自己不小心踩进河水里,而且事后凡妮莎的父亲率先带头捐给朱利安家里一大笔钱,镇上的人都对镇长慷慨的善举赞不绝口,连朱利安的父母都不相信她的话。你相信吗?” 维娅问西奥。 西奥却侧头看着她,反问,“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更严重的是,朱利安还怀疑镇长贪污渎职。” 这正是维娅纠结的地方,朱利安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的一面之词,当时维娅就吓了一跳,贪污什么的可不是开玩笑的。 撇开凡妮莎的飞扬跋扈不谈,她的父亲沃纳德镇长在大家心中的名望还是相当高的,就因为他很会拉拢人心,比如这次西奥救了狄克,便再次受到大家的瞩目,沃纳德镇长说要奖励他一笔奖金,并且加上上次雪灾西奥没有领的奖金一起给他,地方电视台还全程转播了。 碍于菲利普村长的面子,西奥去参加了这场作秀般的颁奖仪式。 西奥想起那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在镇长办公室里,男人把一个信封塞给他,当着摄像机摆出最官方亲切的笑容,要与他握手,并要求他脱掉手套。 他当然拒绝了。 当场被打脸的沃纳德镇长还是笑着与他戴手套的右手握了握。 “谢谢你,你的英勇与无惧是我们的榜样。” 只不过摄影机一移开,沃纳德镇长就收起笑容,冷斥他,“果然是毫无教养的乡村野夫,连最基本的尊重与礼貌都不懂。”沃纳德镇长不想与他多废话,朝他不耐的挥手,“你可以走了。” 想到这里,西奥对维娅说,“这些事与我们关系不大,不要再管了。” “我也这样觉得,”维娅清楚自己不擅长勾心斗角,政治这玩意对她来说太复杂深奥。 一个星期后,维娅再次搭上前往苏黎世的火车,在苏黎世她将转乘去巴黎的高速火车。上次去苏黎世,有玛丽老师和狄克陪着她,而这次只有她一个人。学校临近期末,玛丽老师走不开,而狄克已经打电话给主办方,放弃了自己的名额。 马妮娜真的很不放心维娅独自去巴黎,她特别想和她一块去,可是她得照顾半残的儿子。 在火车站,马妮娜对维娅千叮咛万嘱咐,把她又抱又搂,夸张的关心让维娅有些无奈,她从马妮娜肩后,维娅看到狄克坐在轮椅上,朝她笑着摊摊手,不远处,西奥拿着她的行李,脸上也有几分笑意。 临别前,维娅主动拥抱了每一个家人,当她抱住西奥时,忽然踮起脚,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啄了他的嘴唇。 约翰和狄克都瞪圆了眼睛,马妮娜却捂嘴笑,而其他乘客都大吃一惊,维娅这分明是在告诉众人,西奥是她的男人。她一眨不眨的望着西奥俊美的脸,眼睛的笑得满足而明亮。而西奥只能强装镇定,偏开头,掩饰自己微红的耳根和脖颈,他才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动的格外快。 估计不到一天,莱维特家收养的那个会唱歌的小姑娘看上护林员的消息就会传遍附近四面八方,男孩们不对西奥羡慕嫉妒恨才怪了。 花了两个小时到苏黎世,又花了四个小时到巴黎,广播里终于响起终点站的提醒,维娅睡眼朦胧拖着行李箱,跟随众人下了火车。 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凯瑟琳教授。 玛丽老师对维娅真的很好,自己无法陪她去巴黎,就拜托自己的朋友照看她。前文提过,凯瑟琳是苏黎世音乐学院钢琴系副教授。苏黎世音乐学院和法国国立音乐学院交流颇多,凯瑟琳教授一年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自己的老家巴黎度过。 今天为了来接维娅,凯瑟琳甚至推掉了一个音乐研讨会。 凯瑟琳从玛丽那里听说了维娅哥哥的意外,从车站到停车场到住所,她一路上对维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凯瑟琳在巴黎市中心有一套两居室的公寓,她没有结婚,一直独居,凯瑟琳慷慨的让维娅就住在她的公寓里。 她直接把公寓钥匙交给维娅,“白色的是大门钥匙,黄色的是正门钥匙,蓝色的是你的卧室钥匙。” 凯瑟琳的公寓里家具不多,一切都是白色的,包括客厅里的钢琴。 维娅放好行李,凯瑟琳又马不停蹄的带她出去吃晚餐。 所以来巴黎的第一天,维娅感觉一切都很好,有凯瑟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冷冰冰。 第三十九章 维娅是踩着截止时间来的巴黎,由不得她喘口气或是到处旅游,第二天,她就得去电视台报道,面见节目编导,以及抽签分组。 凯瑟琳开车把维娅送到电视台,并告诉她,十二点半她在同样的地点接她。法国国立音乐学院距离电视台不远,凯瑟琳送她也算顺路。 在电视台门口,维娅给工作人员看了她的护照以及初赛结束时赛方给她的凭证。 “维娅·莱维特,”那个工作人员念出她的名字,眼神不住的打量她,不止是他,周围的人也在看维娅。 这让维娅感到怪异又尴尬。 呆在山村里,天天忙碌与牧场和医院的她可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今年idole大赛中,名气最盛的选手,因为她第一个与自己的兄长一起参赛的选手,每一首歌曲哈都是原创,朗朗上口,而且她本人又异常漂亮。 苏黎世街头的视频在互联网上被曝光后,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她,有人试图联系她,可是谁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她的住址,她似乎连认证过的网络社交账号都没有。 其实维娅早先注册过一个叫sylvie&lan的账号,不过网上假冒她身份的账号太多,这个很久都没更新的账号也被人渐渐遗忘。 维娅与其他高调的选手截然不同的作风,给她营造出一种特别吸引人的神秘感,大家对她的兴趣更大了,也难怪这些工作人员格外关注她。 所有进入复赛的选手要先到三楼的演播厅集合,没有按时到的人,便失去了比赛资格。 维娅到达演播厅时,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都很年轻,穿着各异,肤色各异,国籍各异,毕竟是从全欧洲选出来的前100名选手,每个人都很优秀,有自己独特的气质与个性,大概因为互相不熟的关系,大家都很安静,不互相说话。 维娅依然是t恤牛仔裤朴素的打扮,跟电视台里实习生差不多,她进来时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演播厅观众席第一排是签到处,维娅在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在后排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十点钟一到,工作人员便关上演播厅的大门,一个穿灰衬衣黑色西裤的中年男人走到正中间的话筒前面,他看起来有些严肃,举止很绅士。 “大家好,我是idole节目第二副导尼古拉斯·米利特,恭喜各位进入复赛,很高兴大家能够按时来到这里。今年是我们节目开播以来的第五个年头,这五年间,我们发掘出无数有音乐才华的年轻人,给予他们在全世界人们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许多普通人因此一夜成名,成为超级歌手,在座的各位已经通过初赛的考验,成功之路距离你们并不遥远。” 这个叫尼古拉斯的编导很善于调动人群气氛,观众席上的选手被他鼓动的精神振奋,跃跃欲试,仿佛自己已经成为大明星。 “下面我宣布复赛的比赛规则,原本100名选手,有1人因伤退赛,3人迟到失去比赛资格。我们延续惯例,分组比赛,但是在认真看完各位的比赛视频后,我们在小组成员上有所创新。” 话音一落,有些人低声议论起来。往届的规则的很简单,100个选手,分为10组,每组10个选手,两轮比赛10选1,晋级决赛。 “复赛依然分组进行,不过只分为两组,每组24队选手,三轮比赛后,每组成绩最优的前三队选手进入决赛。” “24队选手?”有人注意到这个奇怪的量词。 “没错,24队,每队由两名选手组成,两名选手必须互相合作,才能共同进入决赛。” 此言一出,大家一片哗然。 在这里,人人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谈什么合作?又怎么可能有心情合作? “我们的比赛不仅是残酷竞争同样是团结协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优缺点,通过分组竞赛,能让你们了解自己的不足与优势,你们应当把对方当做伙伴与朋友,”尼古拉斯说的非常冠冕堂皇,事实上,idole开播五年了,年年都一样的形式让观众有些审美疲劳,有些腻味了,更何况相似的选秀节目层出不穷,idole本身的竞争力也在逐渐下降,为了提高节目的收视率,电视台才想出这个博眼球的比赛方式。 “那么我们怎么选择自己的队友?”有人提出大家心里共同的疑惑。 他们大多互相不认识,就算是一个赛区里出来的,也只是脸熟,话都没讲过几句,更重要的是,每个人演唱风格都不一样,总不能让一个唱摇滚的和一个唱乡村民谣的组队吧。 “这就要看你们自己了,”尼古拉斯一抬手,背后的屏幕上出现96名选手的名字和一句简短的介绍。 “现在再互相认识也不迟,你们有一上午的时间。噢,我要强调的是,剩到最后还未组队的选手,只能接受我们的强制分组。自己找到队友的选手也不用沾沾自喜,你们的选择不一定是最好的,甚至有可能对你们的发挥是灾难,在这里大家都是陌生人不是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所以这届的比赛,刺激的让人心跳不是吗?” 尼古拉斯冲大家眨眨眼睛,悠然走下场,留下一片混乱的年轻人们。刚才还各个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选手们开始互相打听对方的名字,来自哪个赛区,擅长什么音乐,与屏幕上的介绍对上号。 维娅看着一堆陌生的名字,脑子有些发懵,不知道该选谁,哎,如果狄克没有受伤,她就不用跟陌生人组队了。 她坐在椅子上出神,却有人盯上了她。 一个穿着花哨粉色衬衣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与她答话,“你是维娅莱维特吧?” “我叫曼森贝拉克,来自巴黎赛区的,”他主动介绍自己。 男人长得很帅气,可是身上的香水味很重,熏得维娅头更晕了。 还是西奥好,身上永远清清爽爽的,只有树叶和青草的味道;狄克也不爱擦香水,他说自己是干粗活的,汗水和香水夹在在一起令人作呕;凯兰倒是涂香水,但是味道淡的如同他这个人,恰到好处。 “你好,”维娅只能礼貌的说道。 “我看过你的表演视频,非常欣赏你的演唱,你的曲子都以抒情为主,太柔弱,而我本身是唱爵士乐的,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风格正好互补。” 曼森明明是来请求维娅与自己合作,却把姿态放得很高,仿佛与他一组,是维娅偌大的荣耀,是她高攀自己,他身上有巴黎人典型的高傲。 曼森自信满满的认为维娅肯定会答应自己,他可是国立音乐学院声乐系的高材生,而维娅只是一个村姑。 没想到维娅摇摇头,“抱歉,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曼森惊愕,心里头涌起一种被当面打脸的恼怒,他蓦然提高声音, “难不成你已经有队友了?” 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俩。 “没有,但是我和你风格不适合,”维娅婉转的拒绝,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不喜欢他的香水味和浮夸的气质。 “哼,不识好歹,你会后悔的,等着被淘汰吧,”曼森不屑的甩手走开。 巴黎赛区的选手往往比其他赛区都优秀,毕竟巴黎是法国乃至欧洲的艺术中心。而曼森是巴黎赛区的第一名,他的才华和演唱技巧不言而喻,更何况,他的长相英俊里带了一点贵族气息,又会打扮自己,很受女粉丝的喜欢,因此他的人气不亚并于维娅,他之所以看中维娅,当然也是因为看中她的人气以及容貌,要知道在场的女选手中,维娅最出众。 维娅连曼森都拒绝,还会看得上其他人?这是在场男选手们心中的想法,于是再没有一个男选手过来邀请维娅了。 而女选手更不会选择维娅,找一个人气与相貌都强于自己的队友,那不是自找不痛快,找嫉妒吗?谁心里受得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大多数人都找到队友,剩下的人都开始着急了,而维娅还坐在原处,她不急,大不了最后服从强制安排就是了。 直到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她身后响起, “喂,你跟我一组吧。” 维娅回头,看到了一个酷酷的寸头脑袋,对方站在她身后,从高处看着她,维娅诧异叫出对方的名字,“切瑞。” 切瑞扯了扯嘴角,算是笑,“多谢还记得我。” 维娅也笑起来,“我当然记得,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真是我的荣幸,”切瑞环视一圈,入目的都是那些“成双成对”,正在加紧互相了解的选手们,他们的功利和表现欲一览无遗,切瑞眼中露出一丝嘲讽, “怎么样,愿意跟我一组吗?”面对维娅,她伸出了手。 维娅起身,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不呢?” 切瑞勾唇,对维娅露出第一抹真诚的笑容,“合作愉快。” 维娅和切瑞一同去工作人员那里登记了她们的名字,并抽了签,她们被分到第二组第十七队,编号217,所有人都没想到维娅最后会选择和一个与她风格完全相反的女孩搭档,连尼古拉斯和电视台其他工作人员都很惊讶。 一个工作人员说,“你们有三天的时间决定曲目,三天后再来这里登记曲名。” 切瑞打断他的话,“不用三天,我们现在就可以确定曲目《lystage》。” “《lystage》?”工作人员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的,”切瑞的回答很肯定,“词曲作者都是维娅·莱维特。” 第四十章 凯瑟琳准时来接维娅离开,维娅把整个分组经过简单的介绍给她,包括新规则和她的新队友。 “切瑞·埃米?”凯瑟琳摇头,“所有比赛选手我只认识你,说实话,我平时不关心流行音乐,她在哪里,我们可以邀请她一起吃午餐。” “她已经走了,”维娅指着一个走远的背影,她不是不想请切瑞吃饭,可是人家不领情,“她的性格有些怪。” “看得出来,”凯瑟琳不想评价这个女孩的着装和发型,就跟法国杀马特似的,她真奇怪维娅会选择这样的女孩做搭档,她和她看起来像两个世界的人,合作的时候,她们难道不会起冲突吗? 切瑞在巴黎也有住所,不过所谓的住所是她几个朋友合作的公寓,外带一间地下室,她的朋友也是玩音乐的,他们把地下室改成了一间小型音乐工作室,大家平时就在这里练习音乐。 切瑞希望维娅能跟她在这间工作室练习参赛曲子,她不愿意去电视台跟其他人挤表演室。 维娅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也就没有反对。 但是当维娅告诉凯瑟琳切瑞的地址时,凯瑟琳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个区是环境治安最糟糕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那边。” 在巴黎这种地方,人同样是分三六九等的,住西南角的是富人,东北角的就是穷人,鱼龙混杂,有黑人、难民以及小偷和强盗。 凯瑟琳反对维娅到这种地方练习,“如果你们不想去电视台,可以去音乐学院的声乐教室。” 这就是凯瑟琳和玛丽原本的打算,凯瑟琳甚至都联系好一个在声乐系教书的朋友,在比赛前可以给维娅开小灶。 维娅摇摇头,“我想切瑞不会同意的,她是我的搭档,我要尊重她。” 简简单单的一个尊重,堵住凯瑟琳其他劝阻的话语,她看着面前女孩眼中的真挚,忽然明白为什么玛丽那么看重这个孩子。 凯瑟琳只能感叹一句,“那个叫切瑞的女孩真是好运气。” 第二天,凯瑟琳送维娅来到切瑞指定的地址,维娅也不知道在转过哪一个路口之后,街道就变得狭窄,房屋变得老旧,墙上还多了奇奇怪怪的涂鸦,路上随处都是垃圾,街边的垃圾桶堆得满满的,也没有人清理。 “圣安德街21号,就是这里,”凯瑟琳把车停在一个自动铁门前面。 维娅拿出手机打切瑞留给她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 没一会儿,铁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切瑞走出来,她双手撑在肥大的裤子荷包里,脚下踩着人字拖。 邋遢的打扮引得凯瑟琳连连蹙眉,切瑞只扫了凯瑟琳一眼,就对维娅说,“别浪费时间了,快进来吧。” 如此失礼没有教养的态度,让凯瑟琳更加厌恶她,维娅连忙对凯瑟琳说,“凯瑟琳老师,您先回去吧。” “我几点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做出租车。” “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 维娅好说歹说才说服凯瑟琳别来接她。 目送凯瑟琳的车离开,维娅跟着切瑞进了屋子。 这是一栋四层高的公寓,切瑞他们就住在一楼,大门是开着,维娅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光着膀子的矮胖年轻人,站在堆满杂物的过道中间。 她愣了一下。 “他是保罗,一个三流鼓手,”切瑞用冷淡的语气介绍道。 “明明是一个著名鼓手,”胖子迅速接过她的话,同时向维娅伸出手,满脸堆笑,“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维娅也笑着跟他握了一下手,不等她说出话,她身后又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就是那个维娅莱维特?哟,长真得不赖,是个美人。” 维娅转身,看到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有一头一看就是染过的红头发,因为发根是黄的。 “他是路易,记得远离这个人,他是个流氓。” 切瑞的介绍让维娅有些傻眼。 路易把切瑞一推,“去你的。”他在维娅面前站定,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维娅,搞得维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hi,美女,我也是玩音乐的,今晚有空吗,不如去隔壁喝几杯?” 流里流气的语调让维娅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一副小纯洁的样子,保罗和路易都笑了起来。 这时从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男人,他一靠近就给了维娅极大的压迫感,因为这个男人又高又壮,维娅目测得有两米,他穿了一件牛仔马甲,胳臂上全是纹身,看起来不太像好人。 “我们这儿怎么有一只小白兔,”男人低头盯着维娅,凶巴巴的,像狮子,维娅愣是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三个男人同时大笑。 “好了,你们别捉弄她了,她和我们不一样,”切瑞站到维娅跟前,挡住三个男人的视线。 维娅这才舒了口气。可是一想到这是切瑞的住处,又纠结起来,她在切瑞耳边小声说,“难道你跟三个男人一起住?” 她的声音小,但挨不住其他人耳朵尖,三个男人又笑了,保罗说,“我们可不把她当女人,你看她身上哪一点像女人?” “切瑞,你应该好好跟她介绍我们,”纹身男边笑边说道。 切瑞回过头就看到维娅一双圆汪汪的大眼睛,里面全是求知欲。 她突然有些后悔带她来这里了。 纹身男,叫让,是吉他手,也是一个歌手,他跟保罗和路易组建了一支小乐队,让是主唱,他们晚上在酒吧驻唱谋生,白天就在工作室练曲子。切瑞与他们不同,她是流浪歌手,走到哪里唱到哪里,不过偶尔回到巴黎,也会在让的乐队演出。 让他们的工作室不大,但该有的专业设备都有,特别是音响,不比电视台的差。 第一天过来,维娅还没适应这里的环境,她后知后觉的把曲谱和歌词交给切瑞,切瑞看了几行,手里的东西突然被路易抢过去,“我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歌,让你赞不绝口。” “在你的人生里,你会倍感压力,你会灰心丧志,你会穷途末路......”路易原本是随意念着歌词,慢慢的,他的哼唱有了曲谱里节奏和音调,越来越投入,神情也变得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