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岁村 楔子 九月山野,枝叶间 色如珊瑚珠翠,是缤纷降落,似是斑彩,实是凋亡。 男子静默矗立在木碑前,叶落肩头,影未挪,目如墨深,眼角似浮出珠沫,闭了眸,睁开又是清明一片。看错了罢。 一枯叶荡荡漾漾,落在无名碑后的新坟上,男子忽然手起刀落,狠戾劈倒那了无一字的木碑。 “你既是不刻你的姓名,要碑何用?”话似是冲着坟里的人说。 恍惚间,是谁聒噪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一张脸在脑海浮现,她神情渐渐浮上凄凉,变的灰暗,愈加透明。男子忽的垂头,似是有些难以忍受什么。 “出来,随我回去,不与你计较罢。” 可惜,死了的人,如何回答他。 ………. 她一生只盼一次粉正浓脂正香, 奈何却脱不下这身难看灰袍。脱了灰袍,也为他脱了性命。 . . ______正文 岁村,妙手馆内,正鸡飞狗跳得好不热闹,村民都道,这岁村神医开的妙手馆里,自打进了个灰头土脸的小子,就没什么太平日子,一天到晚尽整些祸害,不愧是那刺猬妮子的胞弟,一样的乱来。 医馆内,“猴一?有猴三儿么?那老子当猴大王可否?”争青一张嘴吐出来的胡字惹得老掌柜的胡子一抖一抖好不气急。 “是候一,乃隋侯之珠的侯…”,老掌柜白眼 “喔~猴三儿的猴”某人乐蹬蹬的 “候一,是候一!泼人呐泼人!真是…”掌柜已经气的瞪胡子,就差跳起来继续跟他扯这侯不是猴三的猴也不是猴大王的猴乃是隋侯之珠的侯。 争青正无所谓的欣赏这老头儿的一飞一飞的胡子,每天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来跟这老头瞎扯,权当看大戏。正乐着,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吴老,是说我泼么。”只见内堂与柜台的白底帘布被一只指骨分明的修长大手掀开。 “哎哟不是不是,公子..”掌柜听见声音,忙着摆手, 争青眼瞄着那处一角青色缎面丝质衣袍已经露了出来,刚还故意嘻嘻哈哈的争青一低头,心想老子倒霉哟,曹操不到猴三儿还真到了, 又琢磨着伸也一刀缩也一刀,摸了把鼻子抬头,脸上已经是迷茫真挚的表情,正对上一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果然,这人话问的吴掌柜,眼睛却分明盯着他,唉!尽管已经来这医馆几日了,他还是对这张脸疑惑不已。 按理说,这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英薄,脸的轮廓更是棱角分明,生得是极其俊朗的。 “偏偏,却是个...”争青心里嘀咕着,嘴里吐出来的却不马虎:“嘿嘿嘿,小的又没读过书识过字儿,这老头儿说的您的名字,我就是一直没搞清楚,这正打算向您请教明白呢...”哪还有半分自称老子的气势。 候一这几日已经识得这“泼人”变脸的绝技,也懒得听他扯,一把扇子敲在他头上:“年纪不大,就要当老子了?”。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您是老子...”啪,又是一记扇子。 争青心里嘀咕:你现在打得着我头,不知道过个几月,老子长点儿个子,看你还够的着不。 候一已不管他心里想啥,示意一旁偷笑的阿蓬,推自己回内堂。 争青眼见阿蓬推着轮椅上那人消失在帘布后,撇了把嘴:“可惜咯,是个瘸子”柜台,吴掌柜已经昏死. 争青也进了内堂,瞎转悠着这处岁村里最大的医馆,说是医馆,实则里边是一处三进院,绕过影壁,来到庭院,院落宽敞,花草葱郁,晾晒着许多草麻黄,杭白芷,车前草等草药,当然在争青看来都是后山一堆的黄色枯草。 见着一个翻晒草药的伙计,冲上去想跟他聊聊“人生”,哪知道那伙计一见他来了,一个转身就蹿开了,争青感到很挫败,朝他背影挥了把拳头。 想想,来这里已经有几日了,还是不能适应,他一个天为被,砖为枕的孤儿,竟然从此就要生活在这里了,不愁吃不愁穿,就是....莫名奇妙拜了个师傅,而这个师傅,就是那个长的好看但坐轮椅的猴一,坐轮椅没啥,关键是老早就村子里那帮长舌头的说:他这师傅有个特殊癖好,至于是什么癖好,只听见个什么断,,断袖?至于断袖是个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 “阿蓬!来来来,你过来一下”正推自家公子回北房,撤出来就看见某人一脸奸笑的招呼他。 “什么事?你不带消停的?”阿蓬不耐烦道 争青跳起来一把揽住他脖子,神神秘秘道:“好兄弟,悄悄的,断袖?是不是指爱穿断了袖子的衣裳?” 阿蓬一脸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某人继续得意:“我知道,你家公子,也就是现在我的师傅,喜欢穿断袖,你跟我说说他喜欢断到哪种长度的,是断到肘子?,胳膊的?...” 阿蓬望着他,嘴已经能塞个鸭蛋,小声惊讶到:“原来断袖是这个意思啊!”两人恍然大悟呼! “争青!你俩在嘀咕啥呢,公子寻你呐”有人没好气的喊道,却见争青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阿蓬咳嗽,表情又冷淡起来推他一把,“叫你呐。” 争青有些呆愣,哦,原来是在叫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摸了下鼻子笑笑,回身慢悠悠的跟过去。走路习惯性盯着脚尖,眼神却依然有些愣愣的: 几日前,他的名字,还不是叫做争青呢。 七日前,岁村,河边 一群人脸上涨着怒色,其中一张满口黄牙的嘴嚷着叫着指着一个方向大骂 “淹死她,贱蹄子真是没良心,没爹娘就胡作非为!” “就是啊,我们岁村养你让你留在这儿长那么大,你就这样作孽?”另一个刺耳的声音立马接上 “淹了她!反正也没人教养,就是!.捆了石头扔到河里去....”这次是一群人都大声的七嘴八舌怒喊起来,“是啊,是啊!淹了!...” 手指的方向,地上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手脚已经被捆着,一头枯黄的头发黏着一股一股的凌乱在额迹,头垂着,遮住了底下一双眼睛,仔细分辨,这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难听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却也不见她动弹。身上都是脏兮兮的,只见露出来的脸颊部分红肿得冒的老高,看起来单薄的可怜。 咒骂的人看着痛快起来,这下子总是怕了吧,这不识好歹的! 这时那孩子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五官平平的脸, 眼睛里却不是求饶的惊恐,竟是张狂的恨意,嘴角冷扬了弧度,“一群舌头比吊死鬼还长的人,淹了我夜里正好挨家挨户的找你们去”, 众人一听,更是猪油里洒水炸了锅,立马有人围上去,架起她。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世界灰朦一片 争月青沉入水底的时间里,口鼻被呛的渐渐没有了呼吸,在一片黑暗之前,心里想着:‘该再多洒点砒石粉的啊,坑爹的医馆卖..那么..贵........’ 岸上,众人见鼎鼎大名的祸害终于沉了河,悻悻的散去,各回各家去了,这群人正是岁村花石一带的村民。 而他们为何沉掉那个孩子,是因为她竟在石井里下毒,这花石一带的村民饮食的都是这口石井的的水,一时之间,竟大半村民全都胃热剧,骤生炎症,有些人的皮肤还开始出现溃烂之症。 那几日,村里诊费极贵的妙手堂门槛都被患病的村民踏破了,已经顾不得心痛银子了,只是恐慌这是什么瘟疫。必须得去神医候一那儿求治。 据说,那几日,妙手堂的掌柜笑的合不拢嘴, 据说,那几日,整个妙手堂伙食加肉二两…堂内人人喜气洋洋 “都要归功那河里的小妮子啊。“ 候一缓缓从一旁隐匿的树林里出来,冲推着轮椅的阿蓬淡淡示意“去,把咱们妙手堂的财神救回来罢” 第二章:画蝌蚪? --争月青感觉自己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胸口闷闷生疼,手足感觉冰凉麻木,亮光透过窗户射在眼皮上,眼睛微的刺痛,缓了半天,终于费力睁开半只眼。怎么回事?她还活着。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床畔外立着,也不动作,等她适应了这重见的光线,才看清:这人好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醒了?”声音透着不友好的意味:“嗯,果然,祸害总是要遗千年的嘛~” “你..你是…”争月青越来越觉得熟悉“你是那个伙计!”说着蹭的坐起来 “什么伙计!你才伙计!…”阿蓬立马炸毛 争月青已经张牙舞爪扑了上去“丫的就是你!你是不是敲我的棒槌了?!砒石粉卖那么贵还毒不死人!” 阿蓬立马扯开她,跳出几步远:“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没廉耻” “廉耻是什么,能吃么!”她抱手冷笑。 阿蓬想起来她给村里人下毒的狠劲,看见那笑有些发毛,心里对她越发厌恶起来。 “你救了我?”见阿蓬离的自己远远的,想起来自己在那河水中冷得窒息绝望的感觉,不见他言语,她又贴了过去问。 “我?哼!..你既然醒了,随我来!”阿蓬说罢转身 争月青愣了一下,跺了跺还有些湿冷僵硬的脚。跟上阿蓬。 月青一路小跑着跟着前面走的飞快的那人,一边打量这是何处,出得刚才的房间,见得庭院,行行匆匆的或是一些端着乘有一堆黄草的簸箕的人,或是清扫庭院的仆人模样,都各自忙碌着手上的活计。 这院子还不小,摆满了晾晒草药的黄色药架,穿过正院,向北拐过,途径一条缠绕满翠郁绿藤的红木长廊,她仰头望望,绿叶藤蔓间还挂着几个小葫芦哩。 “跟上呐!”阿蓬回头见她落下老远,一路东张西望的,没好气的停下来。“嘁!”争月青翻个白眼,脚下步伐加快。 疾行一路,前面的人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阿蓬转身对亦步亦趋跟上来的月青道:“我家公子在里边,嘱咐我你一醒来就将你带来,请进吧” 月青纳闷:这是迄今为止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怎么突然客气了起来。 抬眼看看阿蓬,果然,语气温和,眼神犀利,脸上还是微微上扬起不屑的角度。月青狐疑的瞪着他,侧过身子往阿蓬后边的房间望去。 见一扇房门,无什么特别,一块黄木匾上刻着三个字:“东...”月青费力半天,还是不识得后两个字。 “东,篱,居。”身前人难得再次出声,只是不屑之意更浓。月青也不在意,暗自记住了:东梨居。 便昂首阔步走进,徐徐推开房门。因是接近黄昏,屋内光线有些暗淡,入眼之处,正对房门是一案朱木桌椅,桌上放着一套白釉茶具,茶壶口冒出一缕寥寥轻烟,甚是朦胧惬意。不见有人。传来一声轻笑,月青遂着声音,猫着步往里走去,穿过一扇屏风,几张实木书架上陈设整齐满满的青黄书籍。 而书架前,书案,一袭青袍正握着另一个男子的手,狼毫笔下墨汁在纸上晕开,形成一团黑渍,破坏了之前整齐漂亮的一行行小蝌蚪。当然这是月青的视角,字就是蝌蚪。 月青愣愣看着这两人,准确的说更多是那一抹青色,他是坐在椅上的,一张俊毅的脸上眼含笑意,生的是好看的,嗯,加个极其。另一个则是半弯着腰紧靠着椅上之人,手连着笔也被那人握着,脸上..如果月青没看错的话,泛着一丝娇羞... 月青嘴巴都张开了来,男的和男的,也能这么唯美? “罢了,行儿难教,下次再来学罢!”青袍男子摇头,那叫行儿的男子应了一声,撤了出去。 这下,男子才抬头,瞧着案前的这个灰色身影,不过还是个孩子,说是有十二三岁了,看着不过十岁高,瘦弱得很,皮肤不够白,眉毛生的一般,眼睛生的一般,嘴巴一般,鼻子...将就吧。 皱眉,收回目光,“争月青?” 月青仍然愣着,忘了答应 男子又皱了眉。“去了月字,以后,就叫做争青。” ....... 月青出了“东梨居”,脑子还是浆糊,那人说了什么?要改了她名字不说。还要改了性别!竟是要自己变成自己的胞弟,否则就要将自己交给村民....争月想起在冰凉河水中窒息的绝望。做了决定。摸了把脸蛋,惋惜世间少了个美女。 那日后,村民皆奔走告知。 岁村妙手堂,收留了异乡来寻亲姐的争青,那争青,正是祸害争月青的胞弟。而神医侯一,还收争青为继前六个男弟子后的第七个男弟子。 至于妙手堂为何收了争青,村民都说是因为这妙手堂另有原因。因为当日拆穿投毒凶手是这孤儿争月青的,正是妙手堂。 当初村子人担心这是瘟疫,正人心惶惶的时候,堂里老掌柜以及阿蓬突然回忆起来,前日有个十几岁的穿的灰扑扑的孩子,来买过砒石。当时阿蓬本在一旁传公子的话,见柜台有一孩子竟然要掌柜把砒石全拿出来,要知道砒石几钱之量,与其他药材合用,可治痰瘀之症。可这单要且要如此剂量,怕是不是好用处。 阿蓬踱步过去,眼神示意吴掌柜,冲那孩子道:“店里只有二两了,够客人用的了” 那孩子脸上恨恨的确认“确定?好!二两全拿来!”说罢掏出一堆碎银子,甩上柜台。拿着药跑了。 如今诊断村民的症状,正是中了砒石之毒,于是妙手堂将此事供了出来。 那倒霉孩子,就是当初的争月青罢……后来每当争青忆及此事,就开始磨刀霍霍向阿蓬! 所以村里人推测妙手堂估计是不忍间接害死了这争青的胞姐,收留了他,也算作补偿呢。 争青现已基本掌握了这妙手堂里的关系,侯一,也就是那擅自改她名字的男人,是妙手堂的老板加头牌,阿蓬是其贴身侍从,会点文会点武也会点医。吴掌柜是这妙手堂的半个管家,钱袋子也在这老头儿手里。 更值得一提的是侯一的六个“徒儿”。他们六个,争青现在只见过其中一个,叫做行儿,就是当日东篱阁里那位娇羞的大兄弟。每日闲暇之时,争青就会观察他与自己“师傅”侯一的猫腻之处。这行儿说是侯一徒儿,却不见侯一正经传授其半点医术。倒是偶有空闲,把行儿叫去他房里““画蝌蚪”。 争青刚来时天真烂漫还不知断袖何意,如今却是隐约晓得了,每当看见行儿走向东篱居,争青不禁心中大呼:作孽哟! 现在的她,已是男子打扮,本就是普通的五官,那样的性格,倒也不需要扮,就是个小子。平日里她少见到侯一,但这个师傅倒也称职,那日从东篱阁出来,翌日,就安排了一个老先生来教他识字,争青是个孤儿,是老乞丐捡了她,小点儿的时候教她如何讨馒头吃,大点儿了就教她如何偷馒头吃,再大点儿就直接偷钱袋子了。 第三章:争青病否 一直这样到了九岁的时候,老乞丐也死了。争青却成了乞丐庙里的孩子王,每次去集市就瞄着发福的穿滑缎子的人偷,回花石里,也不偷钱,就偷人家地里的地瓜萝卜,地里有什偷什,个把月再整只鸡鸭的。 她的理念就是,你那么多银子那么大块地,少了袋子银子少了几个萝卜也不能死,但我不偷,就得饿死啊!遂一直心安理得。只是石井一带的村民都恨她得牙痒痒。 小小年纪所谓是积攒民怨已久,被骂没爹娘,死小偷儿,争青无所谓,一直到十三岁。 也就是前些日子 那帮村民竟然跑去把乞丐庙烧了,乞丐们一时瘸瘸拐拐蜂拥而出,可怜平日里最粘她的小黑子,竟是没来得及跑出来,被活活烧死在那场大火中,争青后来冲进去一寸寸找,可怜的小黑,真是成了一具僵硬的黑黑的尸体。庙也没了。 这彻底激怒了争青,为什么!原本就没有家的他们,连个庙也不留给他们!小黑子昔日狗腿着喊她青姐姐青姐姐讨鸡腿儿的样子仿佛眼前,她眼睛充红,布满恨意。 索性一把砒石粉撒了井,要你们这帮人血债血偿! 但砒石拜阿蓬所赐,量不够,没毒死个把人,还被妙手堂揭穿,事情败露,沉河被救,便有了现在“好心”被收留在妙手堂的争青。 ——回忆着这段时日来的变故,不知不觉争青已经走到了东篱居门前,老先生教的,她学了好久已经识的这牌匾的“篱”字,琢磨着难得候一唤人要她来,不知何事。要知道平日里都是先生教她识字,候一确是极少见到的。 推门而入,果然又不见人,自发的走到屏风后,依旧见那人一袭丝缎青袍侧躺在案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握书。 “学不会叩门的么。”候一见人来了,动作不变,面色微微不悦。 争青嘻嘻哈哈:“师傅!叫徒儿来,所为何事?”已是用了最显学问的问句。 “你来这儿已经有些时日,怎么,不晓得我的姓名是哪个字?”挑眉慢问道 还记着呢!她立马绕过书案,来到榻前靠近那人,半蹲下,一股松柏清冽的味道淡淡传来,很好闻。手起落之处,骨头的硬硌之感传来,这腿不过人手臂粗细呢,心中一声惋惜。候一皱眉挥开她在自己腿上敲锤的手,争青手上狗腿的动作被制止,撇嘴道:“师傅啊,我真错了。” “一月之内,学会那本《伤寒杂病论》里的所有字。”候一握书的手指向案上,争青目光随着那只修长的大手望去,大声叫苦。候一说罢便懒得再理会这人。 出得东篱居,已是天黑,某人踏出这房门,就开始愤恨叹气:……….每次来这地方,准没好事!气冲冲回到自己在院子以南的屋子,扔了从东篱居带回来的那本破书,一下瘫在床上。东篱居在院北正房,而她的屋子在这南边,相距甚远,一路下来,还没冲散争青的苦闷。老乞丐教她如何生存,偷摸拐骗,她如鱼得水,但候一教她识字学识,她却真的不是这一行,一个篱字,学了好久,老先生也当是应付,随她马哈。但今日候一下了命令,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 正双手交叉瘫在脖后想着,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却见是生的十分清秀的大兄弟行儿,行儿这几日总往她这里跑,这妙手堂,除了候一和阿蓬,其他所有人都以为争青真是争月青的胞弟,是个十二三的男儿,行儿也是,遂进出这个房间,也随意得很,迈着小步子进来,争青正欣赏他这不是女子胜似女子的“斯文”姿态,并不反感,反而觉得真真是如看春风拂柳般赏心悦目啊。 “小青青,今日师傅叫你去为何呀?”行儿走到床前担心道。 争青坐起身来,“小行儿,我可苦了啊。”某人立马哭丧道。行儿坐到床沿,轻笑“你比我年纪小许多岁,我能叫你小青青,你可不能叫我小行儿”纠正了好久,争青还是不改。 争青不顾,把一旁那本被扔在床脚的《伤寒杂病论》递给他看,告诉了他候一要她一月内学会这本书的事情,行儿听了,竟然目露一丝欢喜,高兴道:“真是太好了,那你以后每日可以多教我识几个字了。” 原是自打争青有先生教她识字第一日后,行儿晚间就偷偷来找争青,要她教他识字。 一开始争青惊讶,这“师兄”竟也目不识丁?那平日候一叫他去屋里画的蝌蚪都白画了?又忽然转念一想,心中更是痛心疾首!可怜的行儿!候一哪是教他,是借亲自教习为由,吃干抹净他啊! 争青看着行儿的目光顿时充满怜悯,握住其手,眼神坚定道:“好,以后我会一个字,你就会一个字罢!”某争答应教行儿后,果真言出必行,每日教得行儿的,不过一个字…倒不是她藏私,而是一天下来,她真的只能学会一个字。幸亏行儿比她聪明多了,她左右折腾着一天学会的那一两个字,行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会了。 “来来,今日先生又教了个新字,小行儿,你去把笔墨拿出来!……” 南边小屋,烛火摇曳…. 翌日 争青清晨出门,捧着那本《伤寒杂病论》,第一次准时出现在院子西屋里。 先生正在打盹,乍一看见端坐在他面前的那孩子,惊讶的揉眼,往常他来这儿后还可以睡好几个时辰的呢。 许是争青的“热情”感染了他,他眼中充满感动与欣慰,也正襟危坐的认真开始教习。一日学习结束,某争累得直奔回小南屋,第一次没闲的在妙手堂四处找茬惹人烦。 路上疲惫,却碰上阿蓬。 整个妙手堂,只有行儿与她亲近些,其他的人,特别譬如阿蓬,一见她就跟见了苍蝇。躲避不及,争青偏不爱看,追着闹他,每次两人见面,难免干柴烈火,碰出激烈的火花。 阿蓬见她迎面耷拉着走来,以为这人又要过来烦他,立马冷起脸来想加快脚速,却见争青懒懒抬头招呼他一句,就擦身而过。阿蓬微愣惊讶,心想这人难不成是病了? 争青回到屋子里,行儿已经在屋内等她,又教与行儿今日所学,折腾完已是子时,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此后一连几日,争青都是清晨去西屋,日暮戌时才出来,整个妙手堂清静不少。一日,吴老掌柜都不禁向阿蓬打听,阿争那混小子去哪儿了,都不见人影,阿蓬也纳闷,不会是真的病了吧。 第四章:李家米铺 东篱居, 候一支手撑头躺在榻上,淡声:“不诊” 阿蓬应了声,继续:“金铺王家儿子,呕血气虚之疾,斑疹及发热夜盛。” 榻上之人停顿,:“未时带过来。”果然,阿蓬心想。公子答应亲自诊治的人,总有些相同的点。依例确定了今日要诊之人。阿蓬继续在候一耳前聒噪拜医帖的人何其多,妙手堂收益如何之高,新收了个伙计如何呆愣。 “咦,对了,堂里最近甚是清静,争青那小子最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见晃悠,许是病了。太好了..”阿蓬突然提起。 候一思及争青不闹腾的原因,嘴角微扬。 . 转眼,一月期到。 争青赖在屋子里继续啃着那本折磨了他一月的书,一再确认几个生僻之字。今日便是那人要检验她的最后期限。现在已是戌时。终于悉悉索索捧书前往北房东篱居。 依旧是不敲门,轻轻进了屋,正走向书榻之处,却听见一陌生声音。 “目前城内还未动静..”争青正好奇猫着身子驻步于屏风外,却已听不见下文。停顿着,却是熟悉的淡冽声音传来 “出来,鬼鬼祟祟做甚”只好挺直腰板走了进去。果然见一陌生男子立在坐于案后的候一几步之远。着黑衣,面色甚是冷峻。争青正贼眉打量。 候一已淡淡再出声“回来就好好下去休息吧”话是对那黑衣男子说。男子得话,竟是从未瞧某个贼眉鼠眼的灰色身影一眼,擦身错过争青,径直退下。 争青已好奇出声,问那是何人,候一望向她手里之书:“认于我听罢” 翻开《伤寒杂病论》,争青顿时紧张,亏于一月头悬梁锥刺股努力,之前的齐整的蝌蚪变的具象起来:“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自非才高识妙……” 候一听她缓缓读来,虽有偶有停顿,时有出错。但也勉强算是长进。 “嗯,不错,接下来半月,背下来就可。”又是波澜不惊的声音。 什么,就可?多轻巧的词!争青已经炸毛:“师傅,不成不成,半月哪成!” “喔,嫌长,那就十日。”争青已经欲哭无泪。 最后以某人失败,答应十日背完那医书告终。 . 翌日 发生了一件事,妙手堂,候一的三徒儿,回来了。 早膳时分,阿蓬,掌柜,行儿已经坐于桌前,争青来迟,脸也没洗,匆匆扯袍坐下嚷着:“来迟了来迟了饿死了”说罢手已伸向馒头。却见馒头盘对面坐有一人,以前可没在这饭桌出现过。 争青一惊,手上动作呆住:“你?..” “这是将进,你的三师兄”老掌柜悠悠向一脸呆愣的某人解释。 这将进,原来就是昨夜在东篱居那黑衣男子,争青之前还好奇这三师兄是何模样,是不是也像她的小行儿般“美貌”。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冷冰的男子。 争青见他冷淡的模样,自认豪气的抱手一握:“三师兄好!”却不见他搭理,悻悻继续吃食.阿蓬见争青碰壁,噗的笑出声,争青冲他龇牙,掌柜摇头,只有行儿,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这三徒弟回来,也跟没有这人一样,终日不见其身影,甚是无存在感。 . 这日. 争青背书苦闷,突然思及行儿已经好久没来找她了,今日小憩一会儿,去寻他罢。 走到行儿屋子,叩门叫嚷行儿行儿,房内悉索一阵,许久才见人来开门“小青儿,今日怎来我这”脸色却是有些苍白。 争青见他面色不好,寻思是不是病了,“行儿,你是病了?”担心道。 行儿摆手,表示无碍。争青踏进屋内,见桌上有笔墨,一支白云毛笔染墨在砚上搁着。 “行儿在练字呐”看见地上篓里有几个蹂躏成团的废纸。好奇道:“可是练的不如意?” 行儿突然有些慌张,连忙道,并无,只是写错比划的罢了,便聊起其他,末了问她书背的如何,争青哎呀拍头,天色已不早,遂告别了回屋背书 争青出了门,只觉近日行儿有些古怪,摇头回走。 屋内,行儿展开那被扔在竹篓里的纸团,两个墨字清晰浮现。 一直到很久以后,行儿今日的异常,争青才知晓答案,那是后话了 . 时光荏再,一年有余。 争青由当初的认字,背书,到现在已经开始渐渐学习简单医术。 候一今日允诊的是李远海,李家米铺老爷。这老爷已是气弱患病在榻,无法来至妙手堂。 只好由候一亲自到那李家,阿蓬寸步推行候一,不悦着旁边多出来的一人, 进得李家,那颗灰溜溜的脑袋四处张望,像没见过那些石头那些房檐。阿蓬觉得丢人“公子,为何带她出来了”,椅上青袍问灰影道:“叫你今日来干什么了?” “徒儿需切身观察病者症状,结合杂病论里之知识,提出一二看法”争青对着那青衣俊朗之人,正色道。候一睨眼阿蓬,仿佛说,诺,答案。争青扬下巴得意的看着阿蓬,阿蓬气的要命。 李老爷屋内 只见那老爷面色青黄,嘴唇苍白,行色枯槁的躺在床榻上,时有闷闷的咳嗽传来,榻下一个痰盂之内装有鲜红的血水。李家夫人见妙手堂的神医候一到了,连忙从榻边起身,急急迎了过来。 “神医,救救我家老爷,再多的诊金都是可以的呐..”候一面色淡淡道:“这是自然,先付了出堂费罢。”原来要候一看病,除了本就极其昂贵的诊金,要他出了妙手堂还要付这额外的费用。 “好好,我这就去取,您先看看老爷。”说罢李夫人就匆匆去了。争青见候一缓移着轮椅 至李老爷榻前,伸手捏住那青黄手腕,不过数秒,便已放开,阿蓬立马上前,递过一方白帕,候一细细擦过刚诊脉的手,甩手扔了帕子,就已回头冲她:“争青,你来看看,” 咳嗽一声犹豫道:“面色呈青,脉搏虚弱,应是消化肠溃引发的呕血之症” 椅上青色缎袍之人听了,啪的一扇子敲了那颗灰脑袋 第五章:大善人霍非权? “错,是喀血,痰盂中血色鲜红,而不是棕红或者暗紫之色,含痰、泡沫之物,无食物残渣。且病者有气闷咳嗽之症,故是喀血,而不是呕血”。候一娓娓道来 争青听罢,暗自惭愧,自己果真不是这块料。 李家夫人已经取了银两递给阿蓬,忙询问道:“神医,我家老爷如何?” “你家老爷可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候一淡声问道。 “并无啊,我老爷吃食一致…”夫人回忆不起 候一只是作样一问,原以为是那罕见的血症…现在看来,不过是小小喀血,对其病因也毫无了兴趣,嗯了一声道:“是喀血之症,我晚时派药过来,”就想转身待离开。 “等等!我想起来了,老爷最近独爱吃铺子里新进的仓田米,都是单独给他做,我只吃惯了以往的新河米..” 青袍停顿下来:“可向村里售卖此米?” “昨日刚上了铺架...已是售出一些”李夫人不安道。 候一唤李夫人把那仓田米拿来查看,果真,这米不对。“立马停售这种米”他对夫人提醒道。争青好奇:“这是哪里进的货?”李家米铺还只是这岁村一家米铺,其他地方,一路传播,又是必食的大米,这不是会使得众多人患疾么,要想杜绝更多无辜之人食用这有问题的大米,就必须找到源头。 “这是较好的米,不容易拿到货源,是从京城进的。”李夫人回忆阐述。 争青更加好奇,京城?天子脚下,商铺销售供给应是缜密严律的,竟是祸害的源头? 椅上青袍男子听见‘京城’二字,忽的皱了眉头。 “既然已诊断了李老板,侯某就告辞了”却见他突然淡声向李夫人告辞,转过轮椅,阿蓬上前去推着。只有争青,好奇心更甚,忽略了候一的异样,竟滞留着想问的更多。 “争青”前面已行至门槛的男子唤道。争青只好连忙跟上。” 留下李夫人焦急事情的严重。。。 三人回到妙手堂,果然,堂内已经聚集了一部分求诊的人,皆道自己一开始胸闷难耐,后来竟还吐了血。候一吩咐堂里的其他大夫好生诊治,便只身一人进了内里,回了东篱居。 阿蓬连忙加入帮忙诊治。争青也不帮忙,甩手也进了内屋:她可看见几个熟人呢,是花井一带的村民,当初他们的所做作为让她恨还来不及,心想最好再多吐点血! 虽然岁村李家米铺停止了售卖这有问题的仓田米,但患喀血之症的村民却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就在村里焦头烂额之际,村里却来了一位客人。这人住在客栈里,却每日派人广发这咯血之症的解药。妙手堂被这人抢去了不少生意,说为抢,却也不对,因为他的药不收银两,村民一时感恩涕零,向前去感谢,却都被拒于客栈之外,遂没有人见过这位客人面目。 争青这日溜出妙手堂,正路过这早有耳闻的“红来客栈”,想起住在里边村民口中的“大善人”,一时好奇,迈了进去。 “三楼那房客人的膳食送上去了么?麻利儿的快去,咱们村的恩人,最是不能怠慢了”争青迈进门,就听一肥胖掌柜在柜台冲着小二叮嘱。争青嗤笑,甩袍坐到一桌前,冲小二喊了句:“给爷上壶茶!” 小二却不过来,说着要客官等会儿,得先送了三楼客人的膳食。争青立马不爽了,喊道:“爷就在眼前,你不伺候!楼上的不过赏了你们几包破草药,你们倒像狗腿子了。” 客栈内众人一听,不得了,炸了锅:“狗屁的爷!哪儿来的混小子,竟然说咱村大善人的不是!”隔壁一桌的一个莽汉拍桌而起冲着争青,激动的唾沫四处横飞。争青睨他一眼心想:不过又是个得了免费便宜的人。脸色一变,似狡黠讨好一笑道:“是是,我说错了,你们的恩人赏的不是破草药。”众人轻哼 “不过天下岂有免费的好处拿,谁钱财多了烧的,来救你们些个贪便宜的,谁知道是不是有别的心思。”接下争青的话一字一字甩出来,在这里的多是接受过这免费解药救济的人,皆是怒不可遏,立马要冲过来,擒了她,争青正恐慌想起十三岁那年被村民捆住沉河的情景。 “慢着。” 一声音自旁边楼梯悠若传来,却见出声那人立于二楼客房至一楼阶梯上,白色绸缎衣袍坠曳在阶梯之上,身配翠白圆形镂空玉佩,绣有精致竹纹花边的衣袂微的晃动,,见众人停了动作,再继续迈步而下。踏下最后步楼梯,走向争青处,争青只是打量他,此人身材匀称修长,生的眉眼俊逸,嗯长的不错,心下结论。 “你这人为何出声,不干事的走开,我们今日就要揍了这胡言乱语的混小子!”众人反应过来,又开始激动道。 这时小二匆匆向前来:“这位便是我们村的善人呐!”众人听了呆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却见白衣善人冲着刚那混小子:“小兄弟,不介意与我喝杯茶?”争青惊讶,摸了把鼻子,心里踹踹的,刚说了眼前这人的坏话,却不见他怪罪,反而与她和善,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他。 这时众人已经反应过来,立马冲着争青龇目狰狞,口型道:善人请你喝茶,还不快答应?! 争青暗自叫苦,闷声答应了下来,随着那白衣上了三楼。 到了房前,见屋内有一仆从候着,争青一时紧张,怕两人要打她,逃得过于不过,便伫立不前 “小兄弟,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那男子揶揄笑着道。 争青咳嗽一声,一掀灰袍迈进门槛:“谁怕了!” 两人坐于桌前,男子提了白瓷茶壶,缓缓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争青 “我听小兄弟刚在楼下话说的有气势,也在理,不过确是误会了我”缓声道。 争青接过茶,不客气问:“如何,难道你还真是钱多了没地方烧?还是菩萨转世?” “倒也不是。”白衣男子摇头哂笑,微的停顿,“其实是因为吾娘亲病重,请了道士,说要我积攒善得十件,方或许对我娘病情有所益处。”说罢垂脸一脸哀伤状。 争青一听确是误会人家了,不好意思起来,抱拳道:“这位仁兄,刚才是我多有冒犯。。 “无碍。”男子摆手,“今日见小兄弟爽朗,不如认识,吾姓霍,字非权,这附近程景人也”说罢握拳介绍。 “好!小弟姓争,名青。”争青爽快的拍桌道。一时也高兴,这人看打扮富贵的很,又不是个小心眼的,这个朋友,结识的划算。 两人相谈甚欢,已是天黑,争青急忙要告辞,霍非权却非要送他,竟不知不觉一路送至了妙手堂门口。 争青握拳告辞,转身跑了进去。霍非权见那小团灰色身影飞快消失在门口,抬头看见那三字牌匾:“妙.手.堂。”轻声读了匾上之字,嘴角露出一丝笑:“原来,你也在这里罢”,转身,消失在夜里。 第六章:霍非权与候一是旧识? 争青跑回堂里,撞上阿蓬,阿蓬讥讽问:“哟,跑去哪儿野到了晚上?” “师傅没寻我吧。。”争青喘喘道。“你当公子闲的,谁想起你来。”争青已经习惯他的毒舌,听了放心回屋,点烛温故了会儿医书便歇下,一夜无话。 翌日早晨。 堂内闹闹哄哄,伙计小丫头们互相耳语:“他竟然还挑衅来这儿了,,”“不过生的真好看呐。。。” 争青好奇,谁来了?顺着众人议论的方向看去,却惊的咂舌,那人一身白袍,身配翠玉,静静伫立在诊堂里,不是那霍非权又是谁。 争青立马走过去:“霍兄,你为何来这里,来找我的罢?走走我们出去说…”说着就要扯他往外迈着,堂内的特别是管钱的老掌柜,可对这抢了大把生意的人没什么好感。 “争弟,无妨。”白衣看这小子急忙来扯着他拐,好笑出声,身子却愣是庭庭立着,这人身材高大修长,十四岁的争青站着只到他胸口下位置,带也带不动他,正捉急。 “今日,我是来寻神医候一的罢。”声音缓缓吐出。争青乃众人一愣。 ——— 霍非权由阿蓬带着,一路至东篱居,争青一路偷摸跟着,想弄明白为何这霍兄为何寻候一。 见那绸缎白袍缓缓推门而入。 屋子内 霍非权穿过屏风,见着坐于案后那青衫之人,那人见他进来,嘴角提起懒懒笑意:“真是许久未见。” 霍非权见旁有椅子,一掀白袍,洒脱坐下,自如的像在自己家:“久寻你不得,终于得了消息,只好亲自跑来了。” 候一脸色自若,吐声:“如何,不惜害了这众多百姓咯血,就为了提醒于我,真是好大手笔。” “你不是也无动于衷么,只好逼得我跑一趟来。”霍非权脸色不变,从椅旁书架取下一本医术,十指翻动,随意翻着。 “你当年离开,来这也有几年了,还未寻到那医治方子么。”一边翻书,一边再次淡淡出声。 候一脸上面色终于泛起异样:“那人如何了。” “无妨,只不过再耗个几年,就说不定了。”霍非权说着,握着书的手用力,指骨凸显,语气也不再那么闲散无谓,竟是透着一丝怒意。 两人面面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气味。 “明日我就要回京,你若想那人无事,抓紧罢。”霍非权见候一半天无话,终于忍耐着吐出一句,说罢起身,一甩衣袍阔步往外,离开。 案后,候一面色难看,袖中之手紧握,片刻,却又无力松开。 …… 霍非权推开东篱居房门,却见一灰色身影被门推的往后一踉跄,那人五官平平,个子矮矮,不是争青又是谁。 争青一路跟来等阿蓬离开,就趴在门外偷听,却只听见模模糊糊几个词,什么“药房”,“回景”…遂急忙询问那居高低头望着她的霍非权关切问:“霍大哥要回程景了?” 霍非权本还在思量这小子听见了些什么,现看来他神色并无大碍,遂屈指弹了下他脑门道:“何故偷听,是呀,明日就回程景了,争第可有不舍?”面作悲伤,眼却充满促狭。 “可是师傅不给你医治你娘的药房?”争青却惦记着。 霍非权只道这人傻气,却也觉得这样性情也是可爱,摸了把那颗灰溜脑袋:“倒也不是,是回乡有急事罢。” 争青听了招呼道:“那下次霍大哥再来,可记得找小弟喝茶。” “嗯,以后你来程景,也可找我。”霍非权回道。 争青欣然允下。 ……… 直到很久以后上了这人的当,争青回忆起这日的情景,才捶胸疾首,自己当初那把这人当兄弟的负智商,大呼作孽啊作孽。 第七章:这是第一次,她与他离的这么近 时光如梭,三年后。 妙手堂少年郎中争青,医术还是那么的不靠谱。 争青自知无那天赋,也没什么抱负,遂一直不温不火的学着医术,有人督促着,学几下子,没人管着,就每日还是东奔西走的玩乐。 只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争青才后悔自己没有努力,若能重来,只求每日苦读,愿竭尽毕生全力,只求治好那一人之疾。当然,这也是后话。 ……… 这日候一,阿蓬,要出诊,只是病者在邻县回龙山上,病症其一是咯血,其二却稀奇,是记忆衰退,每日醒来就不记得所有事情,自己姓名亲人也都不记得,身体也慢慢枯竭。候一听见这症状,眼中竟难得浮上一丝兴奋,立马敲定去往回龙山。 争青一听可以出远门,好死赖着把她也带去。 途中,马车上。 争青正襟危坐着,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对面那人,鼻梁高挺,面庞菱角分明,唇形略薄,虽是闭着眼坐着,这气质也能吸引人观摩,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徒弟,但这四年来,他很少出了东篱居,其实真正与他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了解的更少… 正想着。马车突然一个晃动。“哎哟”一声,争青大叫,一下子滚到了对面那人身上,脸窝在了那人的腹肚之处,温热的气温传上脸庞,一股清冽的松柏之气息传进鼻息,争青一时呆呆愣住。 这是第一次,她与他离的这么近。 候一神色自若的扯住她胳膊,把她带离稳住:“坐好。” 争青顿时有些尴尬的手脚无措。 “公子,刚才拐弯急了点,不碍事吧?”赶车的阿蓬从车外传来声音。 候一睨了眼已经缩回自己位置,低着头的灰脑袋,回声:“无妨。” 争青缩回坐好,低头摸了把鼻子,想着刚才的味道真好闻,用的啥香呐。突然觉得马车上变得闷热起来,搞的她耳朵都有点烫了,奇怪又抓了把耳朵。 候一看见争青的小动作,跟个猴子似的又是抓耳又是挠腮的,皱了下眉,闭眼休憩。 当日赶乘,到了邻县已是戌时。 阿蓬提议在山下客栈住一晚,明日再上那回龙山也不迟,于是三人寻了客栈,进去要三间房,掌柜的却不好意思道:“三位客官呐,不好意思,上山人多,小的客栈只剩这一间房了,您三位看,挤挤?” 候一和阿蓬看向争青,恐她不便,争青小声惊讶道:你们还把老子当女的啊!脸上顿生感动,只差涕泗横流!… 二人黑线… “客官不怕折腾的话,离小店最近的客栈可也有几里远呐。”掌柜提醒道。 争青挥手:“不折腾了,一间就一间,我们三挤挤!” 只是争青自己没料到,自己的认床本能是多么强大。 入夜,三人本是:候一睡床,阿蓬和争青打了地铺。 没想到半夜,争青梦游着寻着床,一下子栽倒进去,抱着某团温热的东西,舒服的咂了砸舌。 候一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醒,见那黑暗中抱着他的那团灰色身影,嫌弃的把她一把推下床。争青咕噜滚到床榻下,嘟囔着翻了身,竟还未醒来。床上的人见那身影不见,继续入睡,没多时,却又被压醒,果然,那小团灰影子又扑在他身上,眉角抽搐了几下,发力狠狠推开… 翌日 某争一脸精神,疑惑的望着某人眼下重重的黑眼圈:“咦,师傅,可是休息得不好?” 候一的眉角又狠狠地跳了起来!却咬牙,心好累,却还要保持微笑。 . 第八章:路遇马贼,冲向悬崖! 三人在客栈用了早膳,准备上山,小二送到门口,不忘提醒道:“客官,这回龙山上最近马贼多得很,几位客官还要途中小心呐” 三人谢过,上了马车,却被一男子匆匆跑来叫住:“三位公子,我家夫人腹中身孕已有七月,偏要上山去娘家待产,可否借马车同程一趟。我刚听闻上山路上不太平,望行个方便,人多也胆大,我们互相也有个照应,马车费用也是不会吝啬的。” 争青心想这人还真聪明,寻了他们三个男子做伴,当是保镖了么,可惜他不知自己其实是个女子,而候一也是坐轮椅的,实力也不大强罢了。 三人本想拒绝,但看后面跟来的一大腹便便之老实妇人,手扶着肚子,一脸期望之色,阿蓬是个简单脑子的,一时心软,对侯一道:“公子,我看路上人多做个伴,也踏实,这人还可与我接替赶车罢。”“对的对的,我也能赶车的。”那男子见阿蓬松口,连忙应附。 候一念上山阿蓬赶车不易,有个人换班也好,点了头。 夫妇二人欣喜踏上马车,那妇人,争青,候一坐车里,她相公与阿蓬在外边驱车。 车里多挤了一人,争青反而松了口气,总觉得自从她摔了那一跤后,就她一人与候一单独面对面近距处着,自己有些紧张不自在,至于为什么不自在,却也说不清。 “公子呐,你是哪里人?”妇人见这青袍公子长得甚是好看,这气质也是不凡,搭话道。 哪知候一根本不搭理她,自顾闭目养神。争青偷笑,叫你不先问老子。 妇人尴尬,转而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争青,这小兄弟穿的灰朴,长得也一般,特别是这两公子一起,他实在没什么存在感,故这才注意到他:“咳,,公子你呐?” 争青懒得计较:“我们是岁村来的。” “喔喔,我与我家那口子是林镇来的,,我惦记我那山上父亲患疾怕是等不及我这肚中娃生下来,所以想着去山上待产…” “你们上山是作甚呐?…” “你们可真心善呐…却不知家里是做啥的?…” “……” 一路上这夫人话多的令争青咂舌,一开始还回答她几句,后来干脆准备装睡去,临前悄悄眯眼瞧了一眼对面那闭目养神之人,心想这人定力还真好,却突然看见那人眉角似乎在隐隐抽动。噗一下,争青没忍住喷出声,心想也不是神仙嘛。 妇人见争青没睡:“”哎呀小公子,我俩来唠唠嗑…’ 争青吓的立马闭眼! 没看见对面那张冷淡俊颜,似被她的滑稽动作逗到,嘴角扯了扯。 . 一路上那妇人与她相公熟悉这上山的路,多靠他们指引方向,走了捷径的道,倒也安安稳稳,眼瞅着快到山顶那村子了,想着黄昏前就能安稳歇下了罢,众人都放松下来。 本想人多胆也肥,没想到,这套路就是套路,剧情就是得狗血。 一行五人最终还是遇上了马贼。 “此山。是,我我。。我开,此路是我栽。。”“老大是树。。”小马贼为口吃老大操碎了心。 “咳咳,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那留鬓毛的灰黑麻衣老大一手叉肥腰,一手挥着灰红布大刀拦在马车前,身后一群眉目凶恶的小弟龇牙咧嘴伺机而动。 丫的还特么没说完,争青在马车内听的难受,正起身想掀了车帘子出去怼这奇葩,却突然被一熟悉的魔音女声叫住:“嘿嘿,小公子,别动。” 回头一看,却是那大腹妇人拿了匕首正架在候一脖子上。妇人在车上一路观察,看着青袍的男人坐着一步未挪动,已生怀疑,现在看他被她架着也动弹不得,看来她猜的不错,是个残废。 争青见状大叫:“大嫂,不就是路上没搭理你么,不至于啊!” 那妇人与候一皆眼角抽搐:“把身上钱财全部拿出来!”妇人大声道。 争青这才猜到这两人与马贼是勾结一伙的。 马车外,阿蓬也早已被那“妇人相公”劫持住下了车,正破口大骂着。 争青退回来,见候一被那妇人的匕首勒住的脖子之处隐隐现了血痕,见识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在一旁担心焦急他得很,却见那张俊颜面色波澜不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那被匕首勒住的不是他的脖子,是不关事旁人的。 “大嫂,你们要啥财物都拿去,可饶过了我们三条小命呐,钱就在这包袱里…”争青本就没什么所谓英雄本能,怕死得很。候一看见某争一脸贪生怕死连忙供上家当的熊样,眉角再次抽搐。 车外的马贼们已经靠近车来,正磨刀霍霍逼近, “公子,快走!不用管我。”阿蓬的义愤填膺的大叫声突然传来,争青咂舌,关键时刻挺汉子的嘛。 这时被架住也淡定不已的候一突然一个侧身,飞速夺了那脖子上的匕首,迅速掷向帘外的马臀,马儿一下受了被扎疼痛,扬声长嘶一声,马车颠簸,紧接,候一已手肘拐力迅速用力顶了那妇人胸腹一臂,那妇人竟就已经撞破窗户被砸出车外,一把跌在外边地上,肚子飞出一鼓鼓布包。而此刻马儿已带着马车疯了般不管不顾向前冲去,一干马贼一时被撞的飞开,哪里还拦得住。 争青眼看着窗外与那群马贼离的愈来愈远了,还是瞪着眼,刚见那连环一幕,还在余震中。 “还不快去外边稳住马儿。”候一已恢复静态,淡定提醒某惊讶争。 争青抛去刚才一幕候一带给她的震惊,他武功竟然如此厉害!赶紧颠簸着出了车厢欲去稳住那被扎的狂奔马儿,却在看见前路时,惊得更加丢魂! “师,,,师傅!前,,,前面!!” “前面到底如何?”候一皱眉那结巴声音。 “我滴娘啊,前面是悬崖啊!” 候一愣,手滑,失策... 第九章:那一刻,世间只剩彼此。 … 世界摇晃一片,两人在高空中陨落的马车内四处碰撞,候一只突然感觉在一个剧烈弹阻后,马车哐的落地,心下一松,身上钝痛四起,双眼渐渐阖上,渐渐失去意识。 等候一苏醒时,努力睁开双眼,周围灰暗漆黑,已是夜深了。借着暗淡月光四处查看,知自己身躺在崖下马车的残骸中,因为双腿无力,难以动弹,想起来车里还有另外一人,寻道:“争青?”一时没人答应,他有丝慌乱:若是四下无人,他一人残腿,如何动作。 “咳,,,”一声音微弱响起,候一听见,心中顿时安心,看来,他们注定命不该亡。 “你试试还能起来么?”候一镇定问道。 争青只觉得周身骨头生疼,像是被碾过,额角也湿冷冷的。试着动了身子,一个字:痛。缓了半天,忍着痛楚,再次动作,才坐了起来。 “师,,师傅?你在哪儿。”发声问道。 “这边,马车这。”淡声提醒传来。 争青摸黑寻了声音过去,原来自己被甩出马车挺远,走近那破烂了的马车,见那可怜的马儿已经摔死。 “你还能动么?”争青询问候一,见他衣袍也是被勾破许多处,绾发也微的凌乱。 “不能,你且扶我起来,去寻处地方躲过今夜。”周围多种兽响隐隐传来,极其可能有虎狼野狗凶狠之类,候一皱眉。 争青应了,赶紧去扶他,候一身材修长高大许多,小小的争青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搀着,缓缓立身,自己肩上与腰上疼痛骤起,抽了口气,咬牙趔趄前行, “师傅,,我,,我们去哪儿?”争青喘气问。 候一下半个身子无力,知道自己的身量压在这小小身板上有多重,遂迅速指了个方向,:“此刻进林更危险,去那边。”那是他刚查看时发现的最近的崖壁石缝。 两人踉跄着到了石缝里,这石缝外边狭隘,两人挤进去后,竟发现里面倒还是个较为宽敞的石洞。争青把候一放在石壁上调了舒适位置靠着,自己累的躺地瘫下,突然想起来:“师傅!我们逃了,那阿蓬可怎办?他会不会被撕票?!” 候一白眼,现在才想起来会不会太迟了,淡淡回声道:“他自己叫不必管他的。” 争青汗,可怜的阿蓬,叫他自己作,爽了吧。 言罢,候一就已闭眼,这种时候,需要蓄养体力。 争青周身疼得睡不着,又不敢叫醒那人,听着缝外各种兽响,只好紧张的瞪着大眼。 “睡吧。”本以为睡着的那人却缓缓吐出两个字。 争青听了那简单两个字,却觉得心中顿时莫名一下安稳,翻身,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翌日 阳光透过壁缝,射在洞内,争青悠悠转醒。 坐起了身,看见那石壁上靠着的人还闭着眼,昨夜夜黑没看的太清,此时的他衣服破损,发丝微的凌乱,肘部和肩部青色加深,竟是浸了血,是被碰撞时磕到的吧?平日里何时不是整洁倜傥的,此刻有些狼狈的模样,可能没人见到过罢。 不知为何想到这,争青心下突然觉得有点儿高兴,仿佛这是她一个人窥探的秘密,他们的距离,好像近了许多。 愣神间,那人缓缓睁眼,争青赶紧心虚挪开眼。 候一睁眼后,开始打量四周,出声:“扶我起来,出去进那树林。” 争青赶紧起身,欲上前搀扶。 突然一顿地动山摇,争青努力稳住身子,心想莫不是这身子出了问题,却突然一阵灰沙落在肩上,紧接着洞内碎石四落, “不好,是地动!快往…”候一还没说完。争青赶紧冲过去扶起他,闷头往洞深处躲。 一长阵混乱后,地动渐渐平息,争青吁气,二人小心挪到洞口:候一心叹果然!洞口已经被落下的岩石堵的严严实实,哪里还出的去。刚才候一第一反应就是想叫争青扶着二人冲出洞外,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慌乱间闷着头反冲向洞内,如今,却是困在这其中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某人现在大叫道。候一眉角微跳,懒得计较这智商。 “去,看看这洞里有多深。”吩咐道。 争青放下候一,猫着步子迈向洞内,见里面光线虽愈是暗淡,但却走了许多步还没到头,反身回到候一处:”里边好像很深,我走了一段还没走到头。” “嗯,如今,也只能往里走试试。”候一淡声道。 争青扶着候一,起身往洞的深处走去。 洞内更加黑暗,每走一步路,争青都得迈脚探探才敢落下,二人一开始本还担心里边会不会空气渐失,打算一有异常就赶紧退回,探寻着走一小段距离后,二人却觉得鼻间呼吸湿润起来,候一伸手摸上石壁,原是这石壁周围有了浸水,心中渐生希望,争青赶紧搀着候一过去,将早已干裂的嘴凑上石壁,伸着舌.舔那天然浸水。候一低头看着一旁那乌黑脑袋凑在石壁上,像只舔水的小狗儿,心下好笑。 争青舔舌咂嘴:“师傅,你也喝点儿?” 候一本还嘲笑,但喉咙的确干涩缺水得紧,不自在的伸着脖子,终于舔了舔。争青侧脸对过去,本想笑他,看见那近的不足一寸远的侧颜。心跳却突然快了一下,赶紧转回脸,低头。 老子是怎么了,心中暗喘。 … 二人食了水,继续小心前往,已是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还是没有传来一丝微光。候一心中已是觉得不妙,洞内黑暗,不分天日,争青本就身上有伤,已经渐渐支撑他不了。 “停下,我们歇息一阵再走。”争青如获大释,好生放下了候一,坐下休息。 “师傅,我累得很,我们睡一觉吧。” “不能,这里石壁潮湿阴冷,你我身上又有伤,坚持一下。”候一果断否决。 “那我们靠近点儿,互相取暖不就得了。”争青在黑暗中贼贼笑道。 侯一抽眉,某人已经自发贴了过来:“来来来…” 候一感觉得到暖乎乎的一团儿往自己怀里贴,伸手一把推开:“起开。” 某人遭拒,墙角诅咒划圈。 歇息一阵,二人继续前行,情况却越发不妙,这通道愈发狭隘,石壁也不再潮湿,越至里,通道越矮,二人从开始的低腰,到需要曲着半个身子。 临到口,竟发现通道渐渐演变成一个甬道般高矮,,候一仔细观察见那甬道圆润规整,无棱无角,竟似人工凿制,一路来空气并不稀薄愤反而充足,心中鉴定,此甬道十有八九能通往生处。 决定继续入此甬道,只是二人都必须钻进去匍匐前进了,且只能容一人之宽,只好一前一后。 候一探路在前,争青紧跟在后。甬道内一片黑暗,候一忍着先前臂肘间的伤口,靠其挪动前进,争青胳膊肘没伤痛,也被道壁磨得生疼,一拐一拐挪进。两人腹中空空饥饿难耐, 这狭隘甬道内又漆黑一片,一时之间,只有他俩的喘息声和腹叫声此起彼伏,这是唯一的生气。争青觉得心中越发绝望,停了下来。 候一察觉身后之人落下,回头道:“怎么了,可要歇会儿?” “嗯..”争青疲惫不堪的嗯声,全身上下疼痛难耐,特别是手肘处,早被磨破,更是难以忍耐,只觉得心里害怕窒息的难受 “上来些。”前面那人声音传来。 争青不解,用了最后点力气慢慢爬着挤到前面去。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触上她的头:“再坚持会,快到了。” 争青头上僵住,只觉得鼻子一涩,眼角突然有些胀,黑暗中,男人没看见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只觉得一团温热突的挤到他怀里,他一愣,这次大手没有推开那团,反而揽住,大掌缓拍女孩的背部,轻轻的宽慰。 争青觉得他的手掌烫着热度,传进她的背窝,胸腔之处的松柏气味传进她鼻息,整个人,都似乎忽然被灌进温暖,仿佛醉了,又仿佛醒了。 此刻,黑暗绝望中,这世间仿佛就剩下他二人,相互拥着,互济温暖。 第十章:像是...一颗小石子儿 候一其实被伤上加磨的手肘之处已经钻骨疼痛,但这小人儿的软软的温度传来,仿佛也起到了丝许熨抚作用,心中也暂时放松下来。 争青窝在候一怀里,觉得自己的情绪慢慢好转,这人总有安定心神的作用,有他在,一定可以出去的,争青心中如是想。 “我好了,我们继续爬吧。”振作起来,微微离开那人怀抱,刚萦绕鼻尖的淡淡松柏气味淡去。 候一见她似乎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好。”遂错过她往前,继续以肘撑地爬行。 那具温热宽大的身躯彻底错身抽离了自己,争青竟还是心里一慌。 稳了稳心神,回忆起刚才安心踏实的感觉,才心中一振,欲赶紧继续跟上。 都知道,被磨破的皮肉若是一鼓作气的继续还能麻木些,一旦暂时歇下,再重新开始在石壁间擦磨,只会更加疼痛加烈数倍,争青被磨的稀烂的手肘和膝盖疼得抽口冷气。 却望见前面那人速度不减,他的手肘,她记得在摔下悬崖时就有伤啊。 这是怎样一个隐忍坚韧的人。 争青难以捉摸,甩开思绪,继续咬牙爬行。 这里的世界一片黑暗,不知到底是爬了多久,二人在途中实在累极,就停下歇歇,却不敢睡去,怕一旦睡去,意志崩塌再也无法醒来。还好,不是一个人孤身,若是一人,在这无边压抑的黑暗中,意志力怕是薄弱不堪早就被吞噬在这狭隘的无尽黑暗中。 候一边动作,边暗咐这甬道究竟还有多长,尽头是一定有的,但他二人自坠崖后腹中未进一点粮食,只靠先前喝的那点浸水,只怕还没到出口,就累死饿死在这半途中。 眉头更加紧缩,愈发凝重。 思绪间,渐渐的,却突然发现甬道中浓墨暗色变的有些灰,徐徐再进,竟然光线越发能够视物。 “出口应是快到了。”侯一已经意识到,回头对那紧随其后的模糊灰影隐隐松口气道。 争青只管闷头苦爬,现在抬头一看,发现四周虽然模糊,但却比先前光亮许些。 一时兴奋充满希望起来:“我们不会死了么。“ 灰暗模糊中,她看见那人的头冲着她微微一点,只觉得那一点头实在美妙无比,比定心丸还定心丸,终于…有希望了。 二人心中振奋,加快速度,那光线越发明亮,直到有团亮色出现,那亮团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直到一射进阳光的圆形洞口清晰呈现在二人眼前。 到了…到了出口了,终于,快出去了,争青差点喜极而泣。 ………… “师傅你干什么,赶紧出去啊。”急忙催促前面那人道,黄白的光线射在前面那人身上,勾出一圈莹淡的轮廓,似真似幻。争青从未觉得阳光是如此可爱,只想赶紧冲出去晒个够。 候一却在洞口静静半天,僵着不动。 “你来看看。”有些凝重的声音传来,竟不见一丝欣喜。 争青疑惑的挤到洞口,伸头一看。 眼前之景让她周身紧绷,刚才的喜悦顿时僵住。 这洞的出口,却是在垂直山壁的中腰,往下望去,雾色环绕依稀见是翻腾无际的海水。这洞口距下面海水之高,争青只觉得高出了天际,要是跳下去,且不说淹死,非先被冲撞的力道砸死不可。二人所在的这洞口在这巨大的垂直峭壁上,远远看去只是一个小小圆点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前进不得,后退难行。决计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漫长甬道中的压抑与黑暗。 这时,候一瞄见洞斜下位置有一株青黄野果摇摇长嵌在石缝之间,转头对身后之人说:”拉住我的腿。”争青不知他要做什么,照言紧紧拉住那青袍之下的小腿,手握之处,确是细弱之极,骨咯之感传来,心中竟莫名一阵涩意:这样的残腿,如何配的上这般的男子。 以前见他坐在那轮椅上,也不见有什么感觉,为何现在突然…… 争青定神,抛开短暂的异样。 却见前面那人身子已经大半伸出洞口,勾着往下探去,她心中一紧,手握的更加用力,坚持着,直到争青的手因用力都鼓出青白,那人才缓缓直身缩回洞来。 “先吃了这果子,勉强果腹。”指骨分明的修长大手中握着一株枝桠,上面分明挂着几颗黄黄的果子。 争青顿时眼睛发亮,口水直咽,忙扯下一颗来,细细的啃了起来,酸酸涩涩的汁水在蔓延唇齿间,仿佛美味至致,饥饿难忍的腹中终于好受一些了。 二人分食了野果,稍作歇息。 候一缓缓道:“刚在摘果子时,我俯瞧见这洞口下方数尺,似乎还有一个洞穴,若不是我偶然探身出去,怕是发现不了。而我们的洞口周围,也有数条隐蔽的藤蔓,歇够了,我们就可试试顺藤蔓而下,至那洞穴。”一番惊人分析传来。 争青现在只觉得可以把这人供起来,日日夜夜给他烧个高香磕头! “太好了!果然并非绝路!”争青欢呼。 并没注意到候一眉间轻皱,面色有些凝重:这凿道之人好缜密的心思!甬道与下边那洞穴环环相扣,却不知是要通向何处?这目的地是何其重要,值得这通往之途如此隐秘危险。 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片刻后,他探身出洞口,拉过两条一旁隐蔽的藤蔓。用力拉扯,觉得的确牢实,才将其中一条递给争青。自己则率先慢慢顺着藤蔓滑行而下,直至下边的洞穴处,发力用力一荡,因为腿间无力,整个人重重摔进洞内,闷哼一声。 “师傅?”争青还在上边洞口,大声道。 “下来罢。”候一缓过密麻的痛楚,抬头环顾四周无甚异样,冲上回应。 二人终于来到这下方的洞穴,还好,这里比上边的甬道宽敞数倍,两人行走绰绰有余,终于不必再折磨两人的手肘以及膝盖爬行前进。 此刻争青自觉扶起候一,将他完全搭在自己身上,虽是压得她极重,但现在觉得似乎与他这般相扶相持,也倒不坏,只觉得一定要与他活着出去,老子还没活够呢。 男人已是体力透支,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身下这人肩上,她小小身板一路上架着他虽是举步艰难,倒也没哼唧过一声,也算是有股子韧劲,像…一颗小石子儿。候一嗤笑,也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比喻。 第十一章:癔 候一摇头抛开思绪,二人探索着走进洞穴,前一段路周围还是凹凸不平的天然岩壁,越到深处,周围已变成了整齐均匀的人造石墙,地上也由数块青黑色砖石铺成,壁墙上竟还有铜灰烛盏,凝固的蜡油顺延其下形成扭曲诡异之态,但其上并无油烛。 男子眼神一直警惕四处观察,忽见一路顺延的奇怪烛盏断了——这路,怕是不好走。 “停。”争青闻声顿停脚步,疑惑的抬头看向男人,静待下文。 候一叫争青去后边捡石头,越多越重越好。她放下男人,反身去捡拾了许多回来,候一在旁示意她从最左边开始投掷。 一块石头出去砸在地面不远处砖上,忽然间,那砖面下陷,一小地方里迅速溢出深翠色冒泡的粘稠液体,争青惊讶,这是什么玩意,候一闻那刺鼻气味,猜测应是脚粘上立刻蔓延全身的蛊毒液,果然,没那么简单。 她依次向右边投掷,皆是如此,终到临近最边角的左边一块青砖,石头砰的落地,那砖不沉不陷,终于呼气,反身将余下石块兜于灰袍,一手架起候一,小心踏步至那块青砖。 余下数步皆以石探路,虽是慢些,但也稳妥避开了那些灌有蛊液的砖地。可这石头有限,眼见兜内越来越轻,只余寥寥几颗,这青砖路还漫漫着,争青心中有些着急。 候一眸含思索,在二人每踏一步时,都暗暗记下位置,发现这安全之砖不无规律,心下已有发现,小小青砖路竟似按照卦象中的六十四卦分宫卦铺布,一路所踏之处分别为:地山谦,水天需,风水涣,无雷无妄,地风升,山泽损,水火既济,天地遁。刚好一个轮回后,他们现在已是二次依上顺序踏到山泽损这一卦,心下定论,掌握清楚了规律。 “不用石头了,按照我说的走,这是按照卦象铺置的罢。”男人了悟道。 争青哪知什么卦象玄机,只知终于不必担心兜里那几块儿臭石头快没了。 接下来的一路,候一都会快速的指出他们应踏之地,行进速度增快数倍,直到迈出最后一块青砖。 她长歇口气,抬头望见,苦笑,现在,呈现在面前的是一扇石门,上面空空也,旁边石墙上也空空也,已经习惯性双眼望向肩上那人。 候一见那人巴巴儿的眼神,眉角跳了几跳,一眼瞪去。 “让我歇会儿。”咬牙的几个字吐出,这人还真当他万能了,脑子中已是转过千帆思绪,思索这到底又是何玄机。 争青撇嘴,冲门大喊一句:“芝麻开门!” 男人听见,翻个白眼,真想撬开这颗灰脑袋看看里边装的究竟是不是猪脑花 “轰…”石门上异响传来,争青吓的架着候一往旁一跳,不会是触发机关了吧? 紧张盯着,却见那石门缓缓迟钝的打了开来。 卧槽,这也行? …… 直到二人进了石门内,还处在呆愣状态,进来了? 候一黑线,争青大叫:老子好厉害。 石门内,只是一封闭空间,空空如也,正打探间,忽然传来一阵异香,候一觉得心下怪异,正欲提醒身下那人捂住口鼻。 却见那人已经闭眼一脸陶醉状,摇了摇她,不见其睁眼。 正暗道不好,自己的眼睛也似千斤重,渐渐阖上… —— 争青望着眼前那女人的模糊的轮廓,努力想要看清,是谁,这是谁? “青儿,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女人用力握住她小小的肩膀。 她只觉得肩上被握好疼,心中一下慌乱恐惧到极致,喉咙不受控制的哽咽,眼泪扑朔着往下落。 那女人却不再看她,转身,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为什么…丢下我…” 小小的争青终于哭出声,涕泗横流,充斥着无助,恐慌,以及绝望。 一个佝偻的灰色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她抬头,这是一张脏乱邋遢的脸,她记得。 是老乞丐。 “哪里的娃娃呐,,,哭的这么伤心哩。” 白光一闪。 争青打量四周,这是…乞丐庙内,老乞丐冲她咧开一口黄牙,笑得得意:“你这小妮子,果然得我真传,如何,今日得了多少银子?走,请你老子喝酒去!” 争青听了,顿时大笑起来,答应一声:好啊!喝他个娘个桂花酒! 这时小黑跑过来,巴巴的抓着她衣角:“青姐青姐,带上俺!”争青啪的拍掉那黑爪子,捏了把他招风耳朵,“你个小崽子喝什么酒,一边儿去!”旁边一群黑梭梭的小乞丐哄的大笑起来。 争青只觉得这闹闹哄哄的氛围,如此熟悉温暖,仿佛很久没有这样舒畅了,心中冒起念头,只要你们还在,如何都好。等等!还在…老乞丐,小黑,不是全都已经死了么,死了啊..争青脑子一下空白,眼中渐渐冒起雾气看不清了周围,鼻子酸涩难受。 再看清四周,却又身处妙手堂,是东篱居内,有一人立在烟雾缭绕的案后,看不清,她缓缓走近去,雾色朦胧,再近些,再近些,淡淡青色浮现,一张深邃坚毅的俊颜圈开了薄雾,映在争青眸中。 候一。 他面色依旧淡淡,见她走近,一扇子拍在她头上。 “如何,猪脑子么。” 她轻声抚头哀叫,仰头看他,却被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深深胶住,那瞳中,分明是含着丝丝疼惜宠溺,仿佛… 世间一切静止,耳旁嗡的一声后,再无雀声…她只记得呆呆望着那眸子,只想看的更久,更久…持续着,只觉得自己身子渐渐变的无力,轻盈的快要飘起来…. 不。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候一的腿!何时能够站立了? 候一的眼神..又何时这样对她过。 争青倏的用力闭眼,蹲下,捂住耳朵,许多面庞在脑中一闪一过,老乞丐的,小黑的,村民的,阿蓬的,还有…候一的。 只觉得天旋地装,欲呕,心中默念提醒自己,假的,假的。 再睁开眼,倏忽松口气:是在石门内。 立马望向身旁之人,他亦是紧闭着双眼,时而皱眉似痛苦,时而舒展又似温柔,争青用力摇晃他,却不见他有丝毫苏醒之意。这个梦癔,只有自己才能走出。 她很好奇。 刚才他脸上那抹柔色,在癔里,是对着谁。 —— 第十二章:纵是深渊,又何妨。 —— 血,腥臭的味道 满地的尸体,缺了臂膀的,缺了腿脚的,肠肚暴露的,血迹凝固后的深红色结痂在数百尸体着的盔甲上,原是青色,已被染成片片黑红。 身后,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音传来: “败了,就是败了。” 候一僵硬伫立,袍袖中拳倏的攥紧,泛出青白。 “没想到,是你。” “或者,早该料到——是你。” 候一闭眼。 又是谁的一张脸远远在上,睥睨着缓缓吐出几个字,只看见那唇一张一合。 “咳……”巨大的痛楚汇集在下半个身体,像是拿钝刀生生割扯着腿骨间的筋,偏不痛快,最是折磨。冷汗兢兢自额前滴落,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溅起霭霭灰雾。 周围忽的变换。 满园傲梅绽放处,一抹红影欢快洒脱在皑皑雪地上,像头小马驹,回头间螓首蛾眉,齿如瓠犀,朝身后男子脆声唤道:“阿序,太慢了!” 被唤之人面色无奈,嘴角含笑,提袍快步跟上那女孩步伐,二人距离愈来愈近了。 “阿序,与我留在这里吧!”女孩转身,望着男子。 “好。”男子无丝毫犹豫,缓缓伸手捻下那头青丝上粘附的一角梅瓣。 女子听他答应,一双明亮的双眸像琉璃,咧嘴笑开。 白雪红梅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 争青等了数时,还不见身旁那人睁开眸子,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变慢许多,越来越薄弱,顿时焦急起来。 “师傅,师傅?候一!…”没有办法,只有使劲摇晃着那人大声唤道,如此反复着。 数久。 一双闭着的双眸兀的睁开,候一望见这周围石壁,暗叹好险,转头睨见那张望着他焦急之色还未来及褪下的脸,开口道:“没事。” 刚才差点就困在那癔中了,在他沉溺在刚那静好之中时,隐隐有声声呼唤传来,十分熟悉,呼唤一声比一声大。 一凛神,那一切,早就不复存在了。 才知一切都是幻想,强迫自己苏醒过来。 争青见他没事,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心中的石头坠地,刚才她很害怕,害怕又变成她一个人。 二人清醒过来,一时之间各怀心事,良久,望着周围空空石壁,开始思量,也不知这破解之法如何,这次她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蘑菇炖辣椒全甩了出来,也不见丝毫动静。 男人学乖,这人胡乱喊了几通口号,他静待许久,才放心翻了个白眼。 继而闭眼,思索,这石洞内异香袭人使其陷入癔症,癔中景象皆是难以割舍的往事,沉溺癔中幻象之人会毫无所知的丧命其中,无形中取人性命,用幻之高超,甚是玄妙。 癔,幻象,幻象…空即是有,有即是空 或许,这里,根本也是个幻象!, “走进去。”男人忽然道,争青一时不知这人叫她走哪儿,这四处石壁,往何处走? 头上被敲了一下子,那罪魁祸“手”指向正对石门的石壁,二人行至石壁,狐疑伸出一只脚,硬硬的阻碍传来,石墙还是石墙,屹立不动,不对啊,行不通。 候一皱眉,是哪里不对?如果不是此法,别无他法。 “或许,我们应该自己也对自己致幻?”一道不太肯定的声音自身旁吐出。 男人终于明白差了哪里,对,这人关键时刻挺管用,或许就是如她所说。 二人闭上眼,清空一切思绪,只坚定想一事:这就是可出之门。 一开始,还是受到冷硬的阻碍,心中越是默念,脚触之感越发柔软,慢慢腿已陷入,再到整个身子都进入石墙,直至他们终于穿过石墙! 眼前已是另一境处:何为金碧辉煌,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以琉璃嵌壁,萤白明珠作烛,琳琅器宝随意堆于地上,莫过于眼前景象吧。 某人两眼放光数丈,立马甩开身上男人,蹬蹬向前跑到一宝箱前,抓起几串玉石璎珞就往胸里死命塞。 “你且看清那后边摆着什么?”淡淡声音自后边传来,男人睨着刚一把抛弃他的某强盗。 争青忙不过来,闻言抽空抬首向前一望,顿时手抖。 竟是一口嵌玉紫色香楠木棺材! 本以为出了牢笼,没想到,竟是直接来了坟墓。 身后男人的声音再度懒懒传来:“那棺材上的一颗玉石,可比你兜里那几串儿值钱,去抠抠?” 某人回头,一本正经道:“师傅真幽默,我岂是那见财忘师之人?” ……… 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走向那棺材,争青咬牙,查看什么?怎么自己不过来查看?!喔,忘了他的腿,哼!活该,亏她先前还为他的腿有过莫名伤感,现在是一丝也没有了罢! 令人咬牙的声音再次传来:“注意细看棺材隐蔽处上可刻有秘字。” “棺材盖上刻有一排极小楷字:玄冥朗昆有益,幻皆医蛊天下。”争青大声汇报。 候一听见,果然,这棺内之人与蛊术幻术乃至于医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路下来,他们所见遭遇的做多的阻碍,就是这些异数手段。 这棺内人是谁? 争青早已细细蹲下在棺材上四处摸探,突然,棺材底部一处微微咯手,立刻爬下埋头去仔细查看,见底下平滑楠木之上竟是一凸出小块。 犹豫摁下。 竟然吐出来一小卷青黄竹捆,拆开捆其的缎绳,将其缓缓展开,迅速粗览一通后,她只觉得心脏砰砰作跳,像是要跳出来般。 正张口打算大声读与远处那人听,忽然间,棺材周围其余地界崩裂,渐渐轰隆塌陷,无数金银珠宝坠倒滚落,而那地缝塌陷之下,竟露出极深之渊,一切如此突然! 但棺材和她所踏之地则是稳稳屹立,并无异动。 糟了! 他还在那儿! …… 男人在掉落于崩陷的深渊的时候,只模糊看见一张布满焦急担心的小脸在远远上边深深望着他。 紧接着,万丈深渊中,他仿佛看见那身灰袍纵身而来。 … 呵,傻子么,跳进来作甚。 . 第十三章:谢公子 . 争青只想坠得更快一些,她与他下落的距离还太远,耳旁疾风呼啸而过,刮得她的脸生生作疼,最后,澎的一声。 是水,这数丈深渊下,竟是水。 巨大的一股吸引之力把她绞进一个硕大的旋窝,一抹青色一闪而过,她眼睛在咸涩的水侵之下只能眯开一条缝隙,是他,可她再无力气。 一片模糊中,倏的,她感觉胳膊被什么擒住,心中顿生慌念,紧接着,她整个身子被拉着箍进一个冰冷湿漉的怀抱。 再也睁不开眼,但她心中顿时踏实。 … “咳咳……” 男人呛吐出几口水来,光亮刺在眼睑上,迫使那双双眸缓缓睁开,是蓝天,身上重量压着自己,呼吸甚是困难,低头望去,松了口气,还好没冲散。 那张小脸上发丝湿漉漉黏在额迹,双眼还闭着,日光照射在这张平凡无奇的脸蛋上,竟也显得她肤色白白,像只睡着了收了爪的小猫儿。 伸手拍拍她匍在自己胸膛的脸颊。 “唔…” 争青眼睛还没睁开,吐出好几口清水。 身上冷冷湿湿的粘的难受得紧,她慢慢的睁开眸子,一眼就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如墨黑眸。 “咳咳……我们出来了?”眼睛有些不自在的胡乱瞟着,不敢与他对视。 “嗯。”男人嗯了句,还是睨着她。 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动作,就愣愣不自在着。 “你先起开一下,我呼吸有碍。”男人懒懒的声音传进耳朵。 某人蹭的一下跳起来,脸上充血,难怪!难怪那么不自在,原来她刚趴在他身上那么久!老子的清白呐,老子再怎么也是个大闺女呐,,心中顿时懊恼不已。 “刚为何要巴巴的跳下来,不抠那棺材金子了?” 男人终于不被压着,说话更脸不红气不喘,淡淡道。 她立马跳脚,大声嚷嚷, “我我我,,,我是见那么多宝藏全掉下来了,老子冲下来抓宝的。” 男人笑睨一眼,嗯,这时像只炸毛的灰猫儿,嘴角扬下,也不再多逗。 二人打量四周,原来刚才那墓下之水连接这处深潭,他们被卷至这处潭下,又被水涡吐出,扔在这潭边黄滩细石之上,周围灌木低丛,再远些就是一片茂密树林。 虽然终于是出了那诡异地方,见着了天日,可现在连侯一也不知,二人现在到底身在何处了。 争青把候一扶起来,稳妥靠在一大石头上,二人浑身都湿漉漉的,难受异常,她跑去灌木丛里找了枯枝石头回来,架起火堆。 候一手指翻动,缓缓解开自己身上水湿的青色缎袍,只留一件白色中衣,将手上青袍甩向火堆旁那人,颐指道:“帮我架上烘着。” 争青伸手一接,撇嘴,又压榨人。 “你不脱?刚那潭水刺骨异常,要是寒气不小心入了髓…只怕…”男人靠在石头上懒懒睨着那人一身湿漉灰袍慢慢道,心想这小子真是越发忸怩了。 她闻言望望自己身上湿袍,的确难受得紧,心想老子怕什么,慢慢褪下了灰色外袍。 里边中衣黏在身上,胸处一带隐隐透出白色更深,是棉布带,她平日里男子身份,早就开始每日用布紧紧勒着,扮男子,就要扮的彻底不是。 候一瞥见那块醒目白色,思量,平日没注意到,当年十三岁入堂的假小子,今年似乎,已有十七了?平日里见她那些言行举动,若不是这几日与她近处接触些,恐怕自己都快忘了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丫头。 争青只觉得少了那身宽大灰袍,自己浑身不自在,唉,看来始终是个灰扑扑的命呐。 二人在火前烘烤一番,身上衣袍已是干的差不多,这时,一声肚叫传来,争青寻声望向那人,男人脸上一丝尴尬, 争青噗哧大笑,“师傅大人,徒儿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男人清咳一声,手指向衣架上干得差不多的袍子:“披上再去。” 她咧嘴笑笑,穿上梭进树林。 争青进了林子,寻思觅到野物有肉吃是更好,一路四处仔细张望,突见前方丛中悉悉索索,心中一乐,猫着步探近,轻轻拨开灌丛,却见一女子昏躺在地上,周围散落着背篓,割刀,腿微抽搐着。 立马上前去,捏其腿查看,两个小黑眼窟窿正往外冒着黑血,一看旁边那罪魁祸首正蜿蜒着梭地而走,大步一迈,擒住蛇头,往旁的树干上一甩,那根细细竹叶青蛇昏死了过去。 再垂眸看看地上那人,大呼倒霉啊,找吃的没找着,找着个大麻烦,但转念一看这人身上麻布衣裳,地上背篓,或许是这附近之人?顿时决定豁出去,埋首张嘴贴上那节小腿,用力吸允,吐出口口黑血。 争青口中被腥臭之味熏的想吐,还是咬牙直至那血色变浅变红,又在近处扯了把七叶一枝花弄碎敷在伤处。 架起这女子,一把捡起地上那根青蛇,叹气:“只好将就将就咯。” 候一见某人扛着一人回来,惊愕道,我是不吃人肉的。 争青白眼。 …. 他默默撕咬着手上那串外焦里嫩的蛇肉,若有所思,刚见那根可怜青蛇悠悠转醒,又被她一把用力摔死,找来一块利石割下蛇头,放血干净后,从蛇颈处用力撕下整张蛇皮,抠出蛇胆扯出内肠,洗净再到串上枝桠熏烤,一系列动作熟稔顺畅。 倒是小瞧了她,低头再咬了口蛇肉,手艺不错。 争青只是想起以前在乞丐庙时的最快杀蛇记录,暗叹不比当年呐。 “这人是谁?”男人吃完手上蛇肉,意犹未尽的添了下唇,才悠悠问道。 争青望向躺在地上还在昏睡的那人,道:“或许是能带我们到落脚之处的人。” 良久 地上那人悠悠转醒,冲着靠在石壁上的候一柔柔问,公子,是你救了我? 争青跳起来喊,丫的是老子! 女子望望这粗鄙男人,再望望那青衣俊美公子,仍是冲着后者羞涩道:“谢公子。” 某争怒喊,这看脸的世界! 某一含蓄微笑,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第十四章:最是无奈心事 果然,这女子就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听闻二人困境,提出带着侯一争青二人去自己树林以西的村子落脚,以报救命之恩,正遂争青之意。 临至村口,却被拦下,一老态龙钟之人领着众人前来,狐疑的打量着二人。 “村长,的确是这二人救下我性命,请村长爷爷留下他们在村内暂住一阵吧。”这时那被救女子倒还义气,冲着那老头儿道。这时一布衣妇人拉过这姑娘,小声轻斥道:“秀儿,这可是两个外乡男人,听村长的。”眼含警惕。这叫秀儿的姑娘一时只能焦急跺脚:“娘!” “二位公子救下我村之人,我们实在感谢,愿奉上茶水粗饭尽心招待二位,之后,就还请二位公子继续上路,别耽误了二位行程才是。”那老头儿村长是个厉害的,既是不愿收留他们,话说得还尽是为他们着想似的。 争青是明白了他们的忌惮,这个封闭自固的小村子,一下来了两个外乡男人,怕是会多有担心防卫,一思量,遂一把扯下自己的束发之冠,万千青丝倾泻而下,再摆了个扭捏姿势,巴巴祈求道:“这位村长,其实我们二人本是夫妻,担心路上不安全,我才做男子装束以求方便,而我家夫君,也是个可怜的,他的腿…” 众人望着那披发之人惊愕,原来竟是个女子,再遂她之言望向那青袍俊男,他被“他家娘子”架在肩上,腿脚竟是拖着,竟似不能站立。 这时秀儿已经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失落,但还是出声帮忙道:“是啊,村长,这夫,,妇二人并无什么危险,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呀,天也快黑,就收留了他们吧…”众人也开始不再目露反对之意。 村长既知二人一为女子一为残废,对村子无威胁,本也不是忘恩之人,招呼了一叫吴大的小伙子带二人去一闲置的土房落脚。 路上,争青才想起来肩上男人自刚才起句话没说,疑惑抬眼,却见他面色有些阴沉不悦,刚才…..她擅作主张做了许多事… 吴大见这小妇人身板瘦弱扛着这修长高大的丈夫有些吃力,一时热心开口道:“姑娘,我帮你背你家夫君过去吧。” 争青望一眼那男人,却被他一个瞪眼。撇嘴,连忙回了吴大道:“没事没事,他不沉,这不远了吧?”言罢不沉,却觉得肩上重量一压,咬牙,这男人故意的吧。 “不远了,快到啦”吴大老实咧嘴笑着回答。 到了那村里土房,已是天黑,还有个小小院落,吴大进了院子开了门带二人进去:“二位就在这里住着,这房子没人住,你们呆这儿多久都是可以的,俺们村子人都感激你们呐。”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点了带来的蜡烛。 争青心想这人倒是个心善的,村里人哪有多大感激,说这话不过是为了他俩安心住下罢,真心回笑道:“谢谢吴大哥了。” 此时却传来一声冷哼。 吴大被那回笑看的愣神了一下,也不计较其他,才晃了神告辞,带上黄板木门,吱呀一声,屋内只剩下了二人。 “刚笑的很开心啊”男人淡淡的声音响起,争青冷汗,这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了,也不回他。开始打量屋子四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应该的确是许久没住人了,一个炕床,一个旧木桌子,几张长条凳子,皆是老旧不堪,但好在还算整齐,这时有个栖身之所就不错了也不要求更多。 但明显某个男人才不会懂什么叫将就,从进屋子起,眉头就没放平过,闻见那股子霉馊味,再看见屋子里那些破破烂烂的摆设,加上刚才在村口这女人的擅作主张,此时他的面色沉的不像样。 争青吭哧着把候一缓缓放在床炕上,候一却死活下不去,在女人耳畔咬牙低声道:“你敢把我放这砖上试试?” 懒得解释这不是砖,这是炕,争青还是费力把男人放在了这床炕上,出声道:“师傅呐,您得学会既来之则安之,先前在那些个甬道山洞内条件比这个差百倍您都呆得了,怎么到这儿还挑三拣四的?” 候一挑眉,这小徒儿长本事了,竟然敢教训他,开口缓缓道:“什么师傅?” 争青呆愣,听不懂他说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是夫君么?”又几个字淡淡吐出来。 热气一下冲上某青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犹豫望着他:“权宜之计而已。” 候一看她反应,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倏的,似乎忆起一事,又面色沉下:“以后,不准拿腿说事。” 她一下忐忑,就知道这个梗没过,肯定是因为这事生气一路,悄悄抬头望他,却见那骄傲的男子此时坐在炕上,头微低,烛光微黄浑浊,屋内昏昏暗淡,似乎睨着自己双腿,又似乎什么也没看,看不清他的双眸。那双黑缎绣锦双梁靴,靴头已经因为长期拖行在地上,磨得毛躁豁开。 她忽然觉得心口密密作疼,像是被捏住,几个字已经冲出口, “以后我来做你的腿啊。” 屋子的气氛顿时凝结,炕上之人微微僵住。 烛芯映在土墙上的光影微跳。 “咳咳,我…我去看烧点水…”争青结巴起来,几步奔出房门,冲到院子里,才怔怔立着,为什么,看见他那样神色时,她的心会隐隐作疼,以至于说出那引人误会的话,一时之间心中思绪浆糊一般,胡乱绞在一起,闪过许多念头,都是关于屋内那人的,在马车上,甬道里,潭边…那股松柏气味仿佛钻进鼻子钻进脑子。 半天,才重重呼了口气,找到院中炉灶,又在井边打了水,涮了有些生锈的大锅,正经生火烧水起来,只是脑中还是乱成一坨,许久,端着热水,缓缓立在黄木板门前。 呼气整理了脸上表情,一进门,就吆喝到:“师傅!来来,水烧好了。” 候一静静坐在炕上,见那人又跟没事人一样,心叹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刚才她说出那几个字的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些空白,做,他的腿?自从他从那场变故中身残以来,从开始的暴躁颓废,到坦然面对,再到后来都是靠着轮椅和阿蓬行动,这几日遇患,自己似乎一直靠在这人肩上行进,这细弱的肩头,其实......她早就做了自己几日的腿了,不是么。 他嘴微勾,笑睨着端水之人。 第十五章:有何事隐瞒 接过她递来的温热面巾,擦拭了面庞,终于觉得舒适了许多,只是这洗脚该是如何,往常在堂子里都是仆人们做的,这时那灰扑扑的身影靠近,把脸盆里的热水倒进足盆,端过来放在地上,蹲下,握住那黑色双梁靴,褪下鞋袜,缓缓放进冒着热气的脚盆里。 争青见他脚骨极大,但瘦的不成样,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握住,仔仔细细的清洗,不见丝毫马虎,倒是认真得一丝不苟。 她忽然忆起那从棺下吐出的那个青黄小卷,她当时分明攥着它的,只是后来估计水下时已被冲散,开始努力回忆上面所写,出神良久,心中暗自作下个决定。 候一低头瞧着那乌黑黑的的头顶,有些愣松,其实他的脚是没有知觉,不管是热水冷水,于他,都是无甚区别的罢,但此刻望着那黄黑木板盆里冒起的缈缈热气,感觉..有些奇怪。 把他服侍妥当躺榻上了,争青这才出门就着锅里剩下的微凉温水,洗漱收拾完进门。却望着那炕发愁,叹了口气,抱了床发着股霉味的被子褥子,想着明儿有太阳的话得晒晒,就一边往炕边的地下铺开。 “上来。”炕上传来淡淡两字。 争青打地铺动作一顿,像是没听清,榻上之人却不再出声。 糅了把耳朵,确定没听错,某人顿时一把抱起被子,心喊机不可失,如出弓之箭咻的射到炕上。候一只觉刚跑来了个窜山猴躺在他旁边,脑门黑线。 这人躺在他身旁,才开始紧张的四肢僵硬着不敢离他太近,两人虽各自为被,但这般距离,已是闻见旁人传来的淡淡松香,争青嘴扬着抿了抿,僵着大半夜,才抵不住困意安然入睡。 翌日 小村庄里鸡鸣一声,夜色褪去,迎来第一缕晨光,模糊传来的是三两晨作村民吆喝的招呼声,窗外不知名的雀儿叽喳闹着。 直至亮白又暖乎的光线已经悄然射进窗沿,争青才嘟囔着说了句什么,翻了个身。男人支头盯着现在面冲着他的某人,看着她嘴角的那节哈喇子,眉毛跳了跳,隐忍着才没把这人的脸翻过去。 终于等日上三竿太阳照到屁股上,某人才悠悠转醒。候一早就饿的七荤八素,见她终于有睁眼的趋势,赶紧使劲拍了把她脸蛋,命令其去弄点吃的。 哪知争青刚浑噩不醒的走到门口,敲门声就传了来,吱呀一声拉开那木门,来人却是秀儿。一股米饭香味从她手中所提盒子传来,秀儿见了争青,有些尴尬道:“难为公子要假扮自己是女子了,秀儿替村子人赔不是了。” 争青真是要被这姑娘活活气死,这人眼瞎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懒得解释,只关注那气味道:“哟,好香的味道!” 秀儿已是提了饭食行至桌前道:”给二位恩人带了些午食,不要嫌弃。”眼睛却是瞄着炕上方向。 原来一觉睡到了午时啊,争青忙眼睛发光回道:“不嫌弃不嫌弃,谢你还来不及。”已是迫不及待摆开来几个小菜一个汤,坐下板凳拿起筷子就要开夹。 却突然感觉到两股凌冽的目光如芒在背,瞄了眼盯着她眼含控诉的秀儿,又蹬蹬跑去炕边把眼神凶狠的候一架了过来,好生安顿坐下,恭敬道了句:“师傅请。” 只见候一慢条斯理向秀儿道了句多谢,再慢条斯理拿起木筷擦了擦,争青已经蓄势待发,男人见那人猴急模样,嘴角微勾,才终于肯安稳的夹了一筷子青菜,某人立马开动。秀儿见这公子食了饭菜,忙问:“侯公子觉得味道可还合口?”男人只是微回了个点头,也不再言语。心中不禁有些泄气。 倒是争青风卷残云间隙胡乱夸了几句:“秀儿,手艺不错..嗯..唔好吃!”这姑娘哪在意他这人说甚,心下只是巴巴望着那从容进食的候一,而候一只关注到某人的吃相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 接下来几日,二人都歇养在这村子里,继续打听这村落所在位置,因为村内人封闭自足,竟像那靖节先生所道的世外桃源般,人人也不知周围地界,二人想寻回去之路,更是困难。 争青已是女子束发打扮,每日午后就会钻进那林子,一来去逮些小野物带回作食,二来每次必走的比昨日更远,以探路之,三来,她还在找一些…草药。 候一,则是每日坐在炕上优哉游哉着,透过炕边的那扇小木窗户,望着院里被晾晒的衣被,被胡乱修理了一通的菜圃,被每日摘了果儿的歪歪柿子树,被修补的愈发有人烟味的小小院落,想起平日里那人忙活的身影,倒还真像个打理家务的小妇人似的。偶尔秀儿或者牛大也常会来送些饭食,大米蔬菜和一些油盐。 这日,天色昏黄下来,已是日夕时分。 男人身上已是酸麻不已。此时那人该是回了,透过窗户望去,却不见那灰矮身影往日那般披暮而归,皱眉,再等,已是日落夜临,一丝烦闷涌起。 夜色渐深,那人才吱呀一声进屋,冲炕上人大声吆喝道:“看,我今日为了逮这家伙可是迷了好一阵路!”手里攥着一只灰溜野兔脚还扑朔着。 男人睨着那人额头明显的磕痕,已是划开了道口子,淡声问道:“喔?是么,抓个野兔还能把脑袋摔破?” 争青顿时面色泛起一丝异样,咳嗽声,嚷嚷这兔子有多贼引她摔了个狗吃屎。 候一见她反应,更是面沉,这人,到底有何事隐瞒他。 争青已不对视他,张牙舞爪提了兔子去囔着去院子里宰杀。刚出得房门,靠在旁壁上微躬了身子,抚了把背上火辣辣的刮伤,脸上疲惫之色骤显,想起今日险情,暗自呼口气,还好没被发现。 接下来几日,争青总是等到夜幕才归来,脸上皆是隐隐带着难以遮掩的疲惫之色,但却故作轻松找些理由搪塞,候一越发觉得不悦,却又不是逼问之人。 这日争青照常出了门,快黄昏之时,叩门声响起,候一不耐答了声请进,来人不是往日里最勤的秀儿。 却是牛大。 . 第十六章:黑衣到 往日这汉子都是快黄昏时掐着那人快回来的点儿来,今日怎么这么早了。 那牛大进屋,扬起手中麻布袋子,招呼道:“侯兄弟,俺给你们送了点儿米来。”候一望了眼,淡淡道:“放桌上吧,多谢。”那人把米放桌上,却不见离开意思,只是搓着双黝黑粗糙的大手,果然,有其他事。 一张老实巴交的脸越是靠近榻前,手上搓着不停,像是下了决心,一抬头冲着炕上之人道:“兄弟,俺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只是…争姑娘还这么年轻,照顾你也是不易,如果你愿意的话,俺….俺可以和争姑娘一起伺候着你…你..” 话还没说完,榻上男人面色骤然难看的阴霾密布,被下袖中拳头握紧,第一次觉得什么叫:屈辱。 半天,一字一字,缓缓道:“喔?那还真是谢了你的美意,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争青的意思?”声音像是结了寒冰渣子。 牛大一哆嗦,只觉得被压迫的快吐不出气,摆手结巴:“不不不,你可别误会争姑娘,她,她是对你忠心的…是俺,,俺心想这打算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候一已经不想听这腌攒之人说话,只想这要在从前,这人怕是要碎了尸。按耐住想提起他脖子捏断的冲动,寡声道:“那你就去问问她罢。” 牛大却是以为这人同意了,高兴的想冲过来握住候一的手,候一厌恶甩出一掌,那人已经被弹开踉跄后退,堪堪立住步子,悻悻搓搓手,离开了。 … 夜幕,疲惫走进院子,争青甩了野物在院子,洗了把脸才进屋,第一时间走向炕上男子,想替他垂下腰背,事实往日皆是如此,他整日这样靠着腰背一块十分难受。咧嘴凑上前,却被那男人一把隔开,抬头疑惑,从未见他面色如此难看过,她只道这几日是她回来太迟又支支吾吾的惹恼了他,嬉皮笑脸道:“师傅,咋啦,徒儿来给您锤锤腰。” 那人根本不应,她又支吾道:“那可是要…要出恭?”这些时日,都是争青扶他去茅厕的罢。 男人听了,更是冷笑:“不敢,怕是连累你。” 争青不解,裤内腿上蹭伤处隐隐辣痛,被他语气也是刺到,她这几日如此折腾,回来还被这般冷嘲热讽。一时也沉了眸,低头不再言语,默默出去院子。边打理着野物,边觉得委屈得很,她哪是会伺候人的,从未如此对人过,以前在乞丐庙也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如今这般对他,竟还得了脸子。 这日,她没有嬉皮笑脸,而候一亦是面色沉沉。 二日 夜幕归来,争青想着还是不与那人计较了罢,撇了下嘴,推开房门,却闻一声轻笑。 秀儿端端坐在那炕边,捂嘴乐着。 榻上那人面色哪有昨日深沉,根本一脸和煦。 争青拖着一身疲惫,看着那二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身上新伤旧疤齐齐发作,像是被戳了下心窝子,稳住,故笑道:“秀儿姑娘又来了,有你陪着我们侯公子,他心情还真的好很多啊。” 秀儿闻言脸色一红,心想今日果真进展颇大,这侯公子纵是身残,她一开始是有些失落,但还是心仪更多罢,这二人本又是假扮夫妻,自己希望还是很大的,回道:“是么,秀儿时间多,侯公子一人也是无聊,我也就常来唠嗑罢。” 争青心想你时间还真的多的要命,我不在时只怕是一天跑这儿八趟不带累的。心下一嗤笑,道了句不打扰,转身去了院子,把手中雉鸡毛拔的狠命。不久,秀儿退出屋来,笑着道辞。她只觉得这人的笑看着刺眼得很,真不如当初不救她的好。 屋内,候一面色早已经沉下,思量着以前并不着急之事。 … 这日,穿着灰白夹袄的争青在树林中第无数次攀爬林中各处峭壁之后,终于,她见着了它!就是它,墓中那卷青黄小札中所描述的,表面棕褐色,疏被短柔毛,有多数细纵纹,髓部中空,叶互生,叶片条状披针形,中生一黄白穗状花序:鹤草。 小札说那些药物中,只有这草儿只长在墓穴之通的越潭之外树林崖壁之上,果然,被她找到了。 此时她脚下所攀之石已有松动,暗道不妙,干脆博一把,更是一使劲蹬了脚下石头一下,借着一跃之力抓扯下那株粽褐小草儿。 崖壁下,她早已经有了教训每次攀壁之前必拖了大把枝桠干草铺垫着,这下抓住了草儿一摔,坠地时又抱头打了个滚,无甚大碍,只是难免又刮破了些皮。倒是前几日摔的旧伤没有处理,有些隐隐触发。 今日就不捕野物罢,将那草儿用帕子包了,小心进衣襟,一路雀跃奔回。路过碰见三两村民,走过了却是听见在对她小声议论,争青心下疑惑,撇嘴,继续奔到院子口,正待跨进,却被一人叫住,那麻布身影自暗处显露,是牛大。 这人支支吾吾半天,终是把那日在候一面前所说之话,一脸真诚的对着争青说了一遍,末了还老实加一句:“你家那位,也算是答应了。”脸上黝黑泛红。 争青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意思,一是觉得这人还有点有眼光看上她,二是不悦这人竟然先跑去对那男人说了那般的话,末了正儿八经拒绝了他的意思。心中豁然明白,那人前日如此生气,是..因为这个?倒不知是为人羞辱了腿气,还是…想到此处,心情倏的更加好了起来,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 牛大一脸失落离开的路上,想起争青最后说得那句话。 什么叫她夫君的腿有日一定会好?摇头,这傻姑娘,还自欺欺人的罢,这般重情的姑娘,他牛大是无那福气了,甩头懊恼,落魄而归。 男人在那女人出现在院子口的一瞬间就发现她了,却见她又退了回去,而叫住她的声音,他听着耳熟的很,是那莽夫。 心中冷笑。静待着那人进屋。 争青几步迈过院子进了屋,决定给候一交代清楚那件重要非常之事,急急推开房门,却在看见屋子里多出来的那黑衣之人时愣住。 是将进。 他是另一个徒弟,她的师兄。 . 第十七章:万分重要之事 秋天留不住,入冬了罢。 此刻见着妙手堂的故人,她只觉有些恍惚, 那么他们,可以回去了罢。 将进对刚进来之人一副没看见的样子,还是那副高傲的模样,竟也没疑惑她一身妇人打扮,只是对着候一一脸恭敬拱手道:“那日收到您讯示,连日赶来,现一切都准备妥当。” 争青望向炕上那人,原来,他并不是终日所做之事不止躺着坐着,一切,都还是在他的计划中罢了,可笑,那这段时日以来,她还巴巴探什么个路。 “嗯,今夜就回罢。”那男人淡淡吐出两个字,从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 是去是留,这人不过一句话,走的如此急,她心中一涩,这些时日,恐怕是令他难捱了。 她憋回自己刚一路酝酿之话,垂头只看自己脚尖,忽然想起什么,又伸手摸了摸胸口,也还好,走之前,找到了它,嘴角扯了扯。 这小小土房里没什么可带走的,最后望了眼黑夜中朦胧的那颗歪扭柿树,可惜还有两个转红的柿子,本打算明日摘呢。 争青踏上马车,进车厢之前对赶车的将进问道:“阿蓬呢?” 将进简回:“他早回了妙手堂等着。” 那小子竟然没被撕票了,有两下子,争青心下微稳,道句辛苦师兄了,掀开厢帘,钻了进去。 这一幕难免熟悉,他们在坠下崖之前,也是这样相对而坐,那人依然闭着眼,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甚可说,转头掀开窗布,摇晃灰暗中,那座小土房愈发模糊,明天起来,村里发现了他们的不告而别,恐怕又成了个几日的谈资。只有那秀儿,要伤心个阵子了,想到这,争青突然心情一爽,嘴巴微咧。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睁眼,不明这人沉浸着又想到了何事突然乐开。 … 一路有将进赶车,甚是安稳,马车终于停在了妙手堂门口。 堂子里的人早就迎在外,第一个冒起的声音就是那命大的阿蓬:“公子!可急死我了,你们可整整消失了快一月了,那日你们逃走不过片刻,将进他就杀过来了。我们寻着方向去找,哪知到崖底去找只剩摔得稀巴烂的马车,却不见你们,都快急死了……” 这人边扶下候一,嘴上叽叽喳喳的就没停,直到他坐上轮椅揉了揉额角,这人才停下絮叨。 争青的手也被早就侯在一旁的行儿握住,只听见关切的声音:“小青儿,你可有伤着哪儿,可是瘦了?”只觉心中一暖,她感动重重回握了行儿一把,安抚道老子命大,没事儿的。 轮椅上男人望了眼角落那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的模样,向众人淡淡出声道:“让大家担心了,我与争青无甚大碍。” 争青听见那人出声,有些恍惚,这一路上,他们二人并无对话。 “哎哟堂主子呐,赶紧进门去,这身哪暖和,里边早就备好了热乎乎的膳食,你们这些时日怕是吃了苦呐。”老掌柜打量着候一和争青身上的不合身的夹袄麻布衣裳,心疼唠叨道。 这还是她厚脸皮去牛大那儿讨的呢,这入冬了,这身袄子暖和着呢。争气暗想,赶紧拉了行儿,嚷嚷着饿了,边走向堂子,行儿忽然回头望了眼马车方向,才被扯着进了门。 争青拉着行儿回了自己南边的小屋子,在行儿的逼问下,讲述了这一路的历险,行儿听的一惊一乍,末了吐了口气,觉得这人此刻能安好在他跟前,实属奇迹。后又忙道,赶紧收拾了去用膳罢。 行儿立在门外,摇头失笑,这小青儿,同是男子换个衣裳还害羞个甚,非要把他赶了出来。 屋内,争青从衣襟取出那白帕包着的东西,褪下一身夹袄,又将那白帕和袄子仔细叠了锁进柜子,擦拭了身子换上夹棉的厚实灰袍子,才开门拉了行儿去了饭堂子里。‘ 桌前已经围坐了众人,老掌柜,阿蓬,将进,还有,候一。‘ 往日里他是不与他们一桌的,膳食都是送进了东篱居去,今日坐这儿,确是稀罕。他已是换了身青色绣柏锻面长衫,又加了个墨色斜襟坎肩,衬得愈发俊朗如辰。倒是比那身麻布袄子好看些,争青偷瞄心想。 阿蓬囔着:“磨磨蹭蹭那么久,赶紧的,公子都饿了罢。”这个大腿抱的,分明自己饿了。 二人入座,行儿挨着将进,争青旁边是阿蓬,那人与她早不像在土房里那般,两根板凳面对面近的很。争青举起筷子就要开夹,她瞄着那大盘白玉鸡很久了,却被一旁的阿蓬一筷子啪在手上,瞪眼。争青回瞪他,老掌柜在对面咳嗽,她这才余光瞄了眼主位上那人。 却见那人依旧面色淡淡,只是嘴角似乎有些弧度,开口道:“开吃罢。” 她想起那日在土房里,他故意捉弄,放慢速度夹了那一筷子,她才霍霍动筷,一时有些恍惚。 再清醒,那盘白玉鸡哪还有剩!望见旁边阿蓬碗里那一堆山垒的鸡块,恨急恼怒,阿蓬冲她回了个烂漫微笑,只好苦着脸伸出筷子欲去够那盘青丝鲜丁,这时一块儿白嫩鸡腿肉却缓缓扣在了她碗里。 她顺着望去,却见那人正缓缓坐下,众人皆是愣住,口含鸭蛋。除了冰山将进。 刚才,是他起了身,夹了他碗里的那块鸡腿放进她碗里么?她有没有看错?怔怔望着那块白肉。 众人惊愕反应过来,继续各自进食,行儿夹了筷鲜丁进争青碗,又缓缓夹了筷放入将进碗中。阿蓬狠狠盯着争青,大口刨食碗中肉堆,像是吃的争青人肉似的,掌柜全程咳嗽。 她就着碗中青菜和,,鸡腿子闷头刨着米饭,眼睛却咕噜的盯着主位上那人,慢条斯理的跟没事人一样,像是她看错了不是他给她添肉似的。哼,算是有点良心。 开心饭饱一顿,从此又回归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甚是惬意。 重归了妙手堂, 现在她,有一件万分重要事需做。 第十八章:青黄小札 ——东篱居 男人冲着榻跪于地上:“属下该死。” “查清楚是谁了么?”榻上之人淡声。 “属下无能,那回龙山上根本无患咯血失忆之人,放出此消息的,只查清是京城那边的人,至于是哪一位,还未清楚。”男人垂着的头更低。 “倒是屡试不鲜,这样的把戏还要玩到何时。”榻上男人声音渐冷,片刻,却又道:“你去查下回龙山附近可有谁的墓穴。” 男人疑惑:“可是指您误闯的那处?” “嗯,多注意会蛊医之人。”手上那本医术握的微紧。 “是。”地上男人应声退下。 推开房门,却遇一人 “将进,你…”是行儿。将进却不看行儿一眼,未听完他说甚,便径直离开。 行儿袖中手微握紧,心中一涩,早习惯了,不是麽,这次办事不力,他定是要去自行领罚的,不知又会成何模样。 “爷,此事不怪将进,是行儿消息有误。”行儿进屋跪地急声道。 “我并无怪他,你知他性子。”候一眉挑,侧躺于榻翻开一页。 行儿抿唇,替男人研了磨,静静伺候于一旁,想起多年前那日,他在楼中,初次见着这人的场景。 那时,他自幼被卖进楼里做了面首,因生的清秀可人,在京城南风楼中,倒算是头牌,但他为人和善也不娇纵,与楼里其他馆儿处的还好,来楼子里的,哪位不是达官显贵,点他的,更是多有朝廷上那身份显赫的,一日,鸨老爷颤着肉巴巴的跑来要他好生准备,有贵人要来,他心下麻木,只脸上堆上媚笑,好声应了。 他道又是哪位官老爷,没想到,来人竟是那般人物。 “可是这南风楼的佟行儿?”那人一身丝缎锦袍,眉目俊朗,却可惜坐于轮椅之上,淡声打量自己道。 “爷,小的是。”脸上是笑,上前提了梨花木桌上的茶壶边斟茶应着。 却在看见那贵人旁的黑衣男子时表情一愣,这人,不是那日巷内之人么? 晃神间,那淡淡声音却又响起。“我可赎了你出这楼子,不过,只有个条件。” 出这楼子啊,他淡然一笑。 “爷,这想赎我的人多了,您倒是先说说您的条件。”想赎他进府子亵玩的人多了,心中冷笑,默补充一词。 “只需要你随我去了其他地处,你无须做其他之事,只是需延续着你在这楼子里的人脉,以及——消息。” 他看中自己的,是这长年累月在南风楼中的消息脉子,不止是他一人接触来的消息,他的人缘之好,楼里其他馆儿从那些个官宦得知的,亦是他最后都能得知的。微愕,原来不是要求其他龌龊的。 他思量起在这楼中漫漫作呕光景,再小心看了眼那黑衣之人, 茶烟缭绕间,点了头。 收拾好包袱,眼见那张让他痛苦十几年的卖身契被那人轻捏点燃,成了灰烬,他佟行儿,终于不是那娼男了罢! 岑国一年。 京城南风楼一面首佟行儿,被那人赎出,一同带离了京城。 即便是到了岁村,他与京城南风楼的暗中联系就未曾断过,甚至于他如今的消息脉络比以往更甚,这都是候一的授意与栽培。 他知道,这人在做准备,从当初还未离开之时就在准备,重归。 手中研磨动作一顿,心中只是反感,反感终有一日,他们还是要回到那令人作呕的地方,但他的自由身是他救的,无论要作甚,他都当竭力,还有,另一人,他在哪儿,他佟行儿就愿意在哪里罢了。 … 回来几日,争青都将自己闷在屋子里,无论行儿如何敲门,都是不出。 堂子里众人皆道这人怕是出门一趟吓傻了,变了性子。 南小屋内,争青油头邋遢,只是看着她回忆出来的那些不完整段落,被乱糟糟记录在纸上,再看着桌上那被翻得的乱七八糟的志异,以及各国医术史书,甚至于还有——巫蛊之书。 又是一日翻阅查找,她心中呼口气,终是有所逻辑,看着纸上所记整理出来连贯之述。心情大好,开了房门,闭眼仰头吸了口气,这冬日里,只觉得面上阳光却是灿烂暖呼。又腾的跑回屋子,打开衣柜拿了那方白帕,又揣上这几日著出的那封巨作,往东篱居奔去。 候一望着这人喘气立在这儿,只觉得好笑,这人倒还真有一副修行出山的模样,面上邋遢得紧,这几日听阿蓬说她闭门不出,他还真有些好奇,她在鼓捣些什么。 “师傅,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听了可要稳住。”一脸高深莫测 “呵,你倒是说出来听听。”男人坐于案后,眼含丝促狭。 “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墓穴中,我曾在那棺材底下掏出来一卷青黄小札,我还未来得及念与你听,便突发了塌陷,而那小札上的内容,我现在都回忆整理了起来。”争青缓声道。 说罢自兜里掏出那张纸:“你且听好……” 候一愈是听她所道,眉头愈是皱起,这小札上的内容,竟是……医治万疾之法?且不说这墓穴主人还未调查清楚,就单是听那些半医半蛊之论,他就难以信之,这人一脸兴奋之色,未免将此时想的过于简单。 “师傅?你为何这般反应”争青本以为这人定会震惊。 “我该作何反应?”男人挑眉。 “这样,你的腿,就有法子医治了。”争青定声道 第十九章:蛊 她心中反驳,哪有习惯,那日昏黄烛色下,她看的却分明他的神色。 “我想做出些样子,不然,如何担起神医弟子的称号?”挑眉铮铮直面他道。 这人往日分明是无心习医的懒散样子,候一哪会相信这个最是不可信的理由,只不过……她愿意专研此术,最好不过,以后用她之时,才会事半功倍。 至于医治他的腿,心中微的嗤笑,随她好了。 “好,我暂且信你说法,你可以研究此法,也可以试着医治我的腿。”男人终是答应。 争青心中一喜,这才掏出怀中那方白帕,缓缓展开,中有一黄白序花的褐色株草。 “这便是鹤草。”她直视着他的双眸,道出其名字。 男人盯着那株草儿,想起刚才她所述,这鹤草不是在只长于墓穴相通的越潭外崖壁上,难道她从在土房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这件事了?那些她晚归和浑身是伤的时日,就是为了弄这个玩意? 他将目光缓缓从草上挪开,然,也不看她。 争青看着男人的反应,觉得自己有些像只讨赏的狗儿却没得到主人的丝毫注意。 只豪迈道了句:“我一定会研究出此法子!”说完就蹬蹬的跑了。 男人见那灰朴身影嗖的不见,只是有些愣。 —— 回到南屋,摊开那张纸:马钱子、威灵仙、血竭、肉桂、全蝎、制川乌、鹿角胶、川牛膝、杜仲、小茴香,共研粗末同糖、姜泡入“归河流”中,三日一翻,十日即用,用于浸泡全身,七日一泡,七个时辰足矣,一年期。 前面草药争青倒是识得,至于何为“归河流”?翻了众史后终知,“归河流”原来就是纯内蒙的粱酒。 关于这一酒浸药之法,她也已在《黄帝内经》中查实:有“醪酒”治疗“经脉不通,病生不仁”的记载,酒可浸草做药。遂草药酒浸泡一说有源可证。 然而最难的是接下来这处,蛊术。 小扎上只寥寥记载道:浸泡结,取三蛊之王,放草鬼,三日解,末食碎鹤草。 愈是详细的记载愈是好办,然而就这般几字,她对蛊术一窍不通,如何知晓,桌子上的书乱遭一通,关于蛊术的却是少的可怜,蛛丝马迹间,才弄明白“放草鬼”就是施蛊之意,但至于如何制蛊得蛊王,何法解之? 还需要更多的蛊书,更多的细究,才能得知罢。 争青挠了把头发,心中叫苦,但她不做则以,做则需做毕。 现在最开始需解决之事,就是得到更多的蛊书。 —— “行儿,你告诉我,村里可有齐全的书屋?”她第一个想到问的就是消息灵通的他。 “小青儿,这堂子里的书还不够你看?”行儿疑惑,按说这妙手堂之医书已是玲琅满目。 “不不,我不是要看这医书,我想看一些异…书”她悄声。 行儿面上一红,眼神扭捏道:“小青儿,你可是要看那…春宫的?” “行儿!我可像那猥琐之人?”争青瞪大眼,忙摆手,又狠拍了行儿一把。 “像…”弱的一声。 争青跳起来,格老子的,老子是小白花一朵! ——烟柳館。 争青抬头望那灰黑小牌匾,这…如何也不像个书屋名。 行儿却轻拍了这人肩膀,眼神示意:放心。 二人走进,一肥膘颤颤的粉面妇人笑着迎来:“哟,二位,可有相熟的妹子?” 争青汗,行儿那个放心的眼神是乱入了么,腹诽其不靠谱。正欲示意离开。 却见他温声回了那肥妇:“有,是找颜如玉妹子的。” 她惊讶望了行儿,眼含揶揄,砸嘴啧啧,突然按捺撤走之心,好奇这如玉妹子,是何方妙人。 那妇人听了,眼里突然含了打量,片刻,才继续笑的脸上面粉纷飞,“二位里边来。” 领着二人穿过刚的堂子,拐进了内厅,又来到一扇小黑门前,敲了敲那门,吆喝道:“老腰子,有客人。” 争青心想这如玉姑娘小名怎么竟是个老腰子,偷笑望向行儿,却见他正往老鸨手里塞了袋东西,继而一脸莫测立在一旁,示意她等着看。 小黑门吱呀一声,迟缓的打开来,里边有些昏暗,她跟着行儿亦步走进去,被惊的张嘴。这屋子里堆的乱七八糟全是书,没有一个书架,所有书籍全混乱垒在地上,竟然一堆堆的有半个屋顶高,这…… 此时暗处却走出一模糊黑影,在墙上投出硕大的黑影,她捉着行儿臂膀,犯怵望着那愈发近前的黑影,走到跟前,却见其真身不过是一佝偻半人高的老头儿。 “两位,找什么书?”沙哑粗嘎的询问传来,抬头用狭小褶皱的眼睛望了争青一眼。 她只觉得被他看这一眼,浑身阴冷得紧,却镇定道:“老头儿,找蛊术之书。” 这老头儿听了也不稀奇,只是伸出枯瘦的手随意望地上一指:“自个儿找去吧。” 争青正欲发作,娘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如何找去?却被行儿一扯衣角,摇头示意,他温声开口:“谢过老人家,已经备了书钱,给了鸨娘。” 老头儿“嗯”了一声,又摇摇晃晃进了暗处。 “你不是要找蛊书么,刚他所指方向可有看清?顺着那方向找去。”行儿在争青耳边轻声道。 二人到了那几堆书前,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屋内光线又是暗淡,亏了行儿从袖里掏了颗夜光珠子出来给她支着,借着微亮光线,这才着手翻找起来。 “行儿,这是个什么怪地方?”仍疑惑悄声问道。 “你别看这地方这般,这一堆堆的书全是偏僻的各类医论,志异,史论,杂谈等,至于你要的蛊书,亦是有之,全是些一般书屋里找不到的。”他低声娓娓解释。 “你又是怎的知道这隐蔽地方?我的小行儿,找你算是找对了!”争青兴奋道。 他如何不知,莫道这小小岁村里,乃至京城里的各类消息,他都是知晓的清楚的罢,行儿心中回答,嘴上却柔声其他:“我识字也不完全,给你照着点光,你且仔细找。” 二人沉浸着翻找,从小山堆里各类杂书中终是筛出一本《蛊经》,争青却是不满足,只是今日翻得这一本,已是用时之久,该是戌时了,也罢,明日继续。 她揣了这本《蛊经》,和行儿向那暗角里的老腰子道了离开,那人也不回声,真是怪人。 身上一股阴冷感觉直到争青出了那小黑门,也没散去。 . 第二十章:药酒 —— 南屋,夜里。 摇曳烛光下,争青于桌上缓缓翻开这本《蛊经》: 蛊,腹中虫也,从虫从皿,世传南人能造蛊,有疾齿,唯蛊虐,蛊分十三::螭蛊、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三尸蛊….. 只是看这蛊之种类,已是让她头疼不已,默记了这十三蛊种,就已夜半,脑子昏昏欲睡,渐渐爬在桌上。 再睁眼睛,已经是翌日辰时。 她拉着行儿,再次来到烟柳馆,今日已是熟门熟路,又递给了老鸨婆子袋银子,来至书屋内,那老腰子见二人来了,这次是都懒得出那暗角了,只自己阴沉着。 这日收益颇大,已是又寻得《驱蛊录》和《岭南未方》二书,争青一脸兴奋,行儿见她那高兴样子,也是跟着微笑。有了这稀奇三书,怕是如何也能解的了那小札上所述了。 真当是收获而归,二人打算离开,行儿前一步迈出黑门,她正欲跟上,却被一沙哑声音叫住,是那老腰子从暗角走出,步步迟缓,抬头再次盯着争青双眸,嘎嗓缓声道:“丫头,你恐是与蛊有缘人,只是这蛊亦生亦灭,皆看你的造化。” 老腰子的声音像是钻进她的脑子,她心中顿时一个冷噤,这人,竟知她性别!他身上的气息,为何总是给她怪异不适之感。 忍住异样,她字字定声道:“蛊的生灭,不在造化,在我手。” “罢,以后若是生了异数,可找我老腰子。”老头儿却忽然缓了神色,出声道。 “争青谢过!”却是真诚一握拳。 —— 妙手堂。 拥有了三本珍奇蛊术之书,又经过数日习读,她终是明白: 制蛊之法,是将百虫置器密封之,使它们自相残食,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视其独存的,即此名为蛊。蛊害人,而三蛊之王,就是将三个制出之蛊再密封,最终存活的,即为三蛊王。 小札上说,三日解,末食碎鹤草,而她已经知晓,这解蛊之法,则是雄黄、蒜子、菖蒲就泉水饮之。 现如今她已经大概知晓蛊术之制法解法,需要在候一浸泡药酒这一年之内,捉来各类毒虫制蛊,以及开始实验。 她不想,在他身上做无把握的事。 明日,就开始着手药酒之事。 … 妙手堂最近开始大进草药,特别是鹿角胶、威灵仙、血竭、肉桂等,皆是争青所要求。 老掌柜颤着胡子指着她骂:“混小子,这些都是贵的药材,你要那么多他们做甚?” 争青只是妖娆送了个飞吻,道自有妙用。 研磨了这十味药材,合糖,姜泡入粮酒,三日一翻,十日后,就叫人抬着这一缸药酒夜里偷摸进了东篱居。 —— 男人刚被伺候着上榻欲眠,却被一股子酒气熏住。 望着立在他面前的人,眼含丝不解。 阿蓬已经叫开:“争青!你这是作什么幺蛾子?”边捂住鼻子,一脸嫌弃那缸子怪酒。 争青也不回他,一脸得意之色望着榻上男人,不说话,一脸你懂的。阿蓬顺着也疑惑望向榻上他家公子。 “咳……这便是那药酒?”候一被熏的眉毛皱紧,咳声明白道。 “恩啊,师傅,这可是我费劲心思进货,研磨,泡制的呢。”她双眼使劲眨巴,一脸希翼之色。 男人额际微抽,当初答应了她,让她可以医治自己的腿,这自己挖的坑,哭着也是要填完罢。勉强“嗯”了一字,算是回应。 争青闻声,立马冲阿蓬使唤道:“快扶我家师傅进缸!” 阿蓬只差跳起来给她一脚,什么进缸……就不能好好倒进浴桶里泡澡么,他细心叫人把这缸抬去烧热了,才倒进屏风后的浴桶。 正欲伺候候一褪衣,却见某人在一旁目光实在灼灼,辣眼睛得很,暴躁嚷道:“喂,你还在这儿干嘛?” “我得时刻关注着,万一泡的过程中有甚不良反应呐?”某争一脸正经。 “那请问还没开始泡呢,哪来的反应呢?”阿蓬坚决制止某人这种假正经,手就是迟迟不肯开始解开候一盘扣。 争青心中暗啐,嘁,在土房里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瞄眼向那青袍男人望去,却见他也在睨着她,眼含一丝促狭。 她脸上一热,终是捡起地上脸皮,转过身去。 片刻,再进了屏风,男人已经泡进了冒着热气的药酒中,碍事的阿蓬也终于被打发去守门。 浴桶中水色呈棕褐色,可惜她瞄不到什么了,咳嗽一声,说道:“师傅,这药酒需泡七个时辰,七日一泡,需坚持一年。” 浴桶中男人闭眼仰头靠在延上,“嗯”了一声。 她又继续道:“白日里你要诊治他人,只有夜里进行,你权当泡着澡睡觉了,” 男人睁开眼:“你还在这里作甚?” “我当然得守着你啊,万一……”她滥用的理由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别忘了,我也是大夫。”他瞧着她缓声道,似是不满她的多虑:“若是有什么事,我会唤阿蓬的。” “不,我就在这里守着。”没有其他的理由,她字字坚定。 候一瞧了她一眼,也不再赶人,随她去。 屏风内酒气缭绕,有股子浓郁草药味,他泡在其中,觉得经脉舒畅,倒也不错,只是味道实在难闻些罢了。 七个时辰内,争青只是坐在一旁守着,感觉桶里温度渐凉,再几番加了热酒,后半夜实是熬不住捧着脸颊开始打起瞌睡。 彼时,候一缓缓睁开双眸,瞧着那一晃一晃的乌黑脑袋,面色微柔。 …… 时辰已足,那个号称要观察变化的人早已经睡的哈喇子长流,桶内男人哭笑不得,轻声唤了阿蓬进来,阿蓬惊见争青在一旁睡的正香,正想冲上去敲她一脑袋。 却被候一眼神制止,示意伺候自己穿衣。 男人穿了中衣继续回到床榻上,又叫阿蓬把打瞌睡那人抱到榻椅上,用被子盖了。他才闭眸,还有几个时辰,可以浅眠罢。 .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 ……阿蓬见榻椅上睡的香甜咂嘴那人,想起刚才公子对她之细心容忍之色,只愤愤悄声继续出门守夜去。 —— 妙手堂南小屋如今里多了许多瓶瓶罐罐,平日里争青那小子对这些罐子宝贝的紧,谁都不让碰一下。 只有行儿和候一知道,她这些瓶罐里装的全是蜈蚣,蝎子,蛇,蜒蚰、虾蟆等东西,候一见她鼓捣的那些玩意,最后竟是要施展在他身上,每每不寒而栗。 她如今每日扎在这医术和蛊术研究之中,每七日,还要去守着候一泡药酒,与从前无所事事之模样当真是大相径庭,堂子里的人都从惊讶到慢慢习惯。 有一种人,懒散成形,那是因为他们实在无甚关心追崇之事,然一旦有了心之所向,便能专研至深,用功之足,以厚积薄发,争青便属于这种人。 现在她的心之向,全是想要医治好候一的腿,这个念头或许开始于那日土房里,或许是在那甬道里,又或许更早。她无从深想,也并没探究自己为何有如此强烈的念头和决心。 而经年后,她回忆起今日这般拼命三郎的模样,只是哂笑自己像个傻子罢。 一日 堂子里神龙不见尾的将进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女子。 行儿扯着争青迎出去,见刚进院子的将进身后果是跟了一人,遮躲颤栗于他身后,争青看不清那人模样,探头去望。 行儿只瞧着那女子依附将进模样,心中微涩,忍住自己想询问的念头,如玉竹般立着,就这样直直望着那黑衣男人的眸色,手微握紧。 争青夸张左右探看,口中还啧啧惊奇,万年冰山开荤了?只是下一秒,她倏的愣住,妈蛋的这女子……是那秀儿! 她立马炸了毛,扯住将进激动问:“你把她带回来作甚?!” 将进本不欲回答,睨了眼她一旁的那男子,终于冷回:“带去见公子的。” 行儿听见这人回答,心中忽然松下,脸上倏的泛起不好意思,原是误会,不是他要的人罢。悄望了眼他,再微不好意思垂了头。 这回答行儿满意了,争青却是被劈住! 好个候一,竟然还不忘那村里的这小情人,叫将进去掳了回来,作孽! 她心中不爽,像个豺狼一样狠狠的盯着秀儿,却见她衣裳脏污,其神色也有些不对,似是面带丝惊恐闪躲。心下顿生疑惑,这秀儿,是怎么了? ——东篱居 争青和行儿被阻隔在门外,争青使劲扒着门缝,想听清里面言语。 屋内 秀儿小声啜泣,案后男人面色微重,听着将进汇报。 “爷叫我调查那处墓穴,我在那一带却发现了这女子,知她是您歇脚那村子里的人,便问她鬼祟躲着作甚,原是爷与争青走后两日,那村子,便被人屠了。”将进道。 这时秀儿啜泣声更大,惊恐断续道:“侯公子,那日你们走后不过…两日,就有一大批人闯来,询问你们的住处,我们道…你们走了,那些恶人却是不信,将我们村里挨家挨户搜查,末了,末了还杀了全村人灭口….好可怕…..村长,牛婶,我娘也…..我的娘啊….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当初该听村长的….”说罢已是支持不住,一把溃坐在地上。 候一听完她所述,示意将进安抚,手攥紧,冽声道:“查清楚了是谁做的么。” “是京城那位。”将进一边扶着秀儿,边凛神答。 好极,他已是这般残体,且匿于这岁村,他还是不放过罢,也该料到,那人就是这样的多疑狠辣,不过,的确,他有这本事翻盘,那人实在是该有所忌惮! 只是可惜了这一村人性命,毕竟那地方,还是个不错的回忆罢。脑中闪过那炕窗外的黄昏暮色,朦胧淡黄中,那女子披霞缓缓走进院子。 眉头倏的微锁,倒是不知那处土房被毁了没。 秀儿见他神色肃凝,只哀哀恳求道:“侯公子,只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帮我报仇!” 候一心中微嗤,却道:“秀儿姑娘放心,这仇,定会报。” 报,新仇旧仇,皆得报。 …. 门外,争青偷听了个大概,心中惊怵,候一,他究竟是招惹了何人,竟然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幸亏将进来的及时,否则他们如今不得丧命罢。 而他,又究竟是何身份?她心知他必不是常人,但扯上京城的,又实在距她太遥远,她实在无从揣测,总觉得有些事,终有一日会来。 行儿立在一旁,见这人脸上神色变幻花样,眼睛轱辘转动,只觉得好笑:“小青儿,可是听到什么?” 争青忙跳起捂住他嘴:“天机不可泄露。”一脸高深莫测。行儿更是想笑,抖着噗哧。 此时,将进却是领了红眼睛的秀儿出来,见二人闹腾模样,微冷,随声对行儿道:“师傅收留了,你给她安排个住处。” 行儿早撒了争青的手,温声答好,心中泛丝欣喜,他终是对他说话罢。 争青见这人今日两番大喜大落模样,扶着下巴思索,嘴角兀的挂了丝淫荡的微笑,嘿嘿冲着行儿。行儿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儿,啧,真真是销魂… 现下,争青也是有些可怜秀儿遭遇的罢,不再计较其他,跟行儿一起安排她的住处,就在院子南边的一处小厢房,跟他俩邻近。 这秀儿临了他们离开前,不忘吸了把鼻子对争青道:“公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女儿身罢,村里时日委屈你了。” 她严重怀疑跟这人五行犯冲!思及她遭遇变故,咬牙忍了,挤出丝笑道:“呵呵,没,关,系。” 行儿一脸懵逼….. —— 然争青高估了她的怜悯之心,这秀儿不过静静的做一位忧伤女子了几日光景,竟然又开始重操旧业,譬如现在。 饭桌上,那秀儿本和候一相隔了个阿蓬,她却不嫌麻烦,几次夹了菜越过阿蓬,直直落在主位上那人碗里。 争青将手中木筷戳饭戳的稀巴烂,只是恨恨盯着那暗送秋波的二人,说是暗送秋波,不过是那秀儿放了,候一淡淡接了,也不作回应。而碗中秀儿给他布的菜,也是一口未动,他不喜欢别人吃别人碰过的,遂夹了几筷子甩给阿蓬,阿蓬喜滋滋接了那肉块,嚼的吧唧作响。 争青从未觉得阿蓬的吃相如此讨喜过,越过行儿摸了摸他头,阿蓬只觉得头上忽沉,啪的放下碗!追着争青打去……. 桌上众人只觉得这画面和院子里的阿牛摸了在吃食的二狗场景十分相似。 —— 自打秀儿带来被屠村的消息,妙手堂来往的生人越发多了起来,争青发现行儿近日愈发愁眉,问他,他却不说。 直到一日,京城丞相广招能治咯血失忆之能人异士。这招贴广而贴之,广到一日,将进竟从这小小岁村里扯了一张带给候一。 候一瞧着那张黄白贴纸,嗤的一笑,罢。 夜色深沉,堂里静谧无声。 又是一轮泡草酒之日,她睨着桶内男人,心中有些问题到了嘴,却又吞下,罢了,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既知风雨欲来,何忧早晚几时。 酒气飘渺缭绕醉人,屋内漾着微湿雾气。男子瞌眸靠在桶沿,只有这泡酒之时,他可放下那些诸事,卸下心中陈年往事之累,倏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争青见男人这般,只是凑上前,问道:“师傅…可是有所忧。” 候一缓睁开双眸,却淡开口道:“这药酒已泡了几个疗程罢,总的还余几时?” 果然,他不会回答,她心中沉下,这些时日,或者说从一开始,究竟他在筹备些什么,京城…京城与他是何关系。 片刻,她轻声回:“早,还需八月余。” . 第二十二章:深潭 八月,太久,久到可生任何异数。他重闭上眸子,不再言语,此刻闲适,堪需坐享罢。 —— 争青此后回忆起一生的第一个最唏嘘的转折,是在这日。 岑国八年,岁村妙手堂, 举堂迁走。 至于为何迁走,迁往何处,村民不知,她亦不知。 那是在一日午时,京城第二张重金招贴再次到了候一手上,他看着贴上所诏,眉头愈发紧锁,所谓韬光养晦,终有迸发之时。再者,那人,只怕境况不佳,不能再等。 而翌日此时,他们就已在去京途中。 颠簸行进的马车上,候一与阿蓬,将进同乘一辆,后边,紧随了另两辆,其一里边挤着争青,行儿,老掌柜和秀儿,另一辆则是装载了家当和争青的那些宝贝罐子。 “公子,这堂子里干了多年的伙计全都发工钱遣散了,为何此时回京,要带上那秀儿?”阿蓬疑惑问道。 候一不作回答,睨一眼将进,将进只好解释:“这人是那墓穴旁村子里唯一的活口,并不简单,以后只怕是有用处。” “有何用处?那墓穴里到底又有些什么?”阿蓬破锅问底。 “蛊术。那村子,也应是与那墓主有甚渊源。”候一终于缓缓出口。 阿蓬只觉脑力不足,也不再关心此事,只兴奋嚷嚷:“咱们离开京城竟然有八年了,如今终是要回了!不知那燕味楼可还在,里边的黔州圆子,还有清丝溜滑鲢…..” “........” “京内何时来接?”忽略此人,候一只问了将进。 “众人早做好准备,待我们到了辽州,就会前来密接” “不需密接,愈发声张的好。”男人却淡声交代。 “为何?爷,若是不小心行事,那位知晓了我们行踪,只怕会在途中动手。”将进凝声疑惑。 “那人早就知晓罢,他耳目何其广,这些年我们的行踪在京城里早是昭然若揭,在岁村,他不敢动手,因城中还有我们的隐匿人士,因此有所忌惮,故上次引我去那回龙山,欲行不利,但巧合杀出了将小马贼搅了事罢。”男人淡声道。 “那此次,何不更该防备些?”将进接道。 “声张不代表不防备,他既是一直想要动手,此时我们大肆放出要回京的消息,城内诸目皆知,若是出了岔子,他们首当会怀疑谁。” “小的终是明白,爷是想借京内暗涌之士牵制于他。”明白道。 “嗯,且不说城里我的人,这些年朝廷深脉,他隐匿的树敌何其多,若是能借着劫杀我这一暴行起事,岂不顺当,那人不得不忌惮于此罢。”男人缓道出缘由。 “爷果深思,小的会向城内发出消息。”将进应道。 第二辆马车中 秀儿面色愉悦,她本担忧侯公子也会遣散了她,殊不知竟能跟着他们一起走,至于去哪儿于她都是无所谓的,如今她举目无亲,若是被留在了那陌生岁村,当着是不知如何为好。 然她对面的争青,脸色可是不好。 争青虽不悦候一带上这姑娘,但也知他做事必有理由,罢,现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要去何处,老掌柜和行儿也是更早跟着候一的,整个队伍,就她和秀儿不明方向,这种感觉,她总觉自己是局外人。 “行儿,老头儿,我们究竟是否去那京城?”她直截了当道。 被问二人面色惊讶,问她为何会知晓。 “我怎知道的不重要,我就想问你们,候一他到底是何身份?” 掌柜的颤悠道:“混小子,哪能直呼叫你师傅名讳!” 争青白眼儿,瞎找重点。 “行儿,你告诉我,难不成他还是那京城的皇帝不成?”她转而直盯着行儿问。 “那倒不是,到了京城,你便知罢。”行儿温声道。还是不敢自作主张告知。 秀儿在旁默听着他们言语,已是惊的不行,没想到他们竟是去京城,侯公子,早知其气质不凡,没曾想他竟还有何贵重身份,一时暗喜自己眼光实在不错。 争青听行儿回答,丧气哀叹,只能坐等抵京之时。 又瞥见秀儿窃喜神色,心中啐一声,鼠目寸光罢,她既知了候一不是普通人,也不思恐自己会卷入何风波,竟还无虑暗喜。 老掌柜忽的又冒句:“争小子,到了京城那家里,人事复杂,可不能在村里那般无理犯浑。”这小子虽是闹腾,但也是个看着六年长大的,掌柜的心中其实也是疼他的。 争青听得老头儿言,跑过去捉着他臂膀,摇晃撒娇,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老掌柜胡子又吹起来,啐他一口。 ……… 已是赶程数日,一行人路上皆是疲乏。 眼看快到了那辽州,离京城已是不远。 将进一路警惕极高,并未发生何大的异样,偶发现一些耳目远远跟着,倒也不曾动作,果真如爷所言,他们不敢动手。 两日后,他们终是到了辽州,马车上观见,远远辽州边界处,已经立了一众人。 车轱辘临至那写着“辽州”二字的界碑前,缓缓停下。 “恭迎靖平王回京!” 众人郎朗坤声传进马车内人耳内,候一闻此微的恍惚,八年,终是重提旧讳了。 淡冽男声从马车上传出帘布:“辛苦诸位,今日在辽州歇下,明日便入京罢。” “已是为王爷备下州中客栈,只待爷入住了。”恭声回话的是一带头的布衫冠发男子,面白斯文,倒不似旁人着青黑官服。 “嗯,柏骥还是从前般细致入微。” 傅柏骥听着马车内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觉心中沉寂的鸿鹄之志再次点起,八年前的时日仿佛昨昔。手微攥紧,他总是在京城等待,一边谨慎打点他们在京内暗处的隐士和余将,只待这一日,王爷,重归的这一日。 第二个马车内。 争青早被刚那朗而有力的恭迎声中怔住,原来,他是此身份。 她虽不是满腹经纶之人,也知那品阶身份之贵重。 靖平王,皇帝的兄弟罢。 此时行儿缓缓出声:“小青儿,现在你知晓师傅的身份了,他是岑国三王爷,我本也不是他甚徒弟,我与将进,皆是爷的手下而已。” 旁边秀儿听见,心中欢喜更甚。 争青只是还愣着,脑里一片浆糊,她一孤儿,何幸被堂堂王爷救命收留养大。倒不知她的人生,竟能有如此“贵事”,只是不晓得这京城深潭,她如何就这样跟着踏了进去。 第二十三章:辽州 “对咯,说到底,你还是公子唯一的徒儿哩。”老掌柜见争青神色怪怪,故笑着轻松道。 “是啊,小青儿,王爷的徒弟,何其神气。”行儿忙接话道。 实则他二人也是不知,当初爷到底为何会收留这争青,二人虽是有些心中疑虑,心道怕是爷也是如他们般,真心喜欢这小子,不由出言安抚。 争青回神,敛去心中莫名忧虑,冲二人一笑道:“是啊,还真是神气呐!” 心中却是苦笑,她倒还只希望呆在那妙手堂里,做个神医徒弟才是最逍遥的,这一趟浑水,应是不踩才对。 罢,既来之,则安之。 一行人领了他们前往下榻于辽州来景客栈, 至了客栈前,此时众人下了马车,候一被簇迎走在前边,争青等跟在后边,偷打量到刚迎接的那群人多穿着青玄黑色绣鸟兽襟褂的,扯住行儿问:“那些穿青玄色褂子的是何人?” “官老爷罢,应是辽州知府的。”又见这些官褂子,他恍惚回到六年前的那些不堪岁月。 “那为何那领头的男子却是穿的不同?”一路上那男子皆是与侯一对话最多,气质举止也甚是有别于其他人,甚是儒雅周到。 行儿顺她目光所向,思虑片刻温声道:“可是那着布衫的男子?我只知爷有一得力幕僚傅柏骥,这些年一直替着打理京中事物,这人,应就是他了,我与他也只是消息上曾有来往,并未曾真正接触过。” “幕僚是何?”争青哪知这些。 行儿又仔细解释了,二人这般一问一答间,已是进了客栈,这里边早是清了场子。 此时一男声自前面传来。 “三王爷一路辛苦,下官已是吩咐了这楼子里准备着珍馐佳肴,还请王爷等上楼享用罢。”出声的是一着绣云雁纹样官服的中年男子。 争青细致打量去,行儿低头悄声对她道:“这位应是辽州知府…” “嗯,此次本王回京,大人有心了。”侯一微颔首,缓声道。 这知府忙弯腰恭声道自是应该的,边引了众人上楼去,进了一雅致小间。 内里却是佳肴满席,候一与那傅柏骥,辽州知府左右邻坐下,其余几位官员也是入了席位,知府又招呼请了争青等众人全入了桌。 “王爷途经辽州,下官怠慢之处,还自罚了这杯。”那知府端了白釉酒杯,率先敬了候一。 候一缓拿起酒杯,欲回敬了一杯,送至唇边,却觉一视线直直盯得他难饮下咽,才似想起某事,又放了下。 知府见这王爷竟放下酒杯,正心下疑虑惶恐。 “何有怠慢之说,只是本王现有不适,不宜用酒。”候一片刻终于缓声解释。 争青见那人终于放下酒杯,才收回刚才盯视,这人还自己是大夫,不知治疾期间是忌饮酒的么,还需她提醒。 “原是如此,王爷是当注意宝贵身体的。”言罢又立即唤人上了鹿苑毛尖茶来。 这以茶代酒也是一番官话恭维,众干官员敬去敬回。 候一自如应付间,忽瞥见有颗乌脑袋伸的都快戳进她面前那盘子金银鸽肉里,微倾了唇角,还是那么猴急罢。 争青望着那一桌不知名的美味,只觉得口水直咽,这几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敬完? 偷摸左右瞧着行儿掌柜秀儿他们都端端坐着,连阿蓬这个豺狼都坐的板正,不知他们如何忍得住,这美食近在眼前却是不能入肚,这真乃世间最大折磨。 “大家都进食罢。”忽闻主位上那淡淡音传来,她只觉得是一声箭令下,立马射出筷箸,直夹了大块眼前鸽肉入肚。 行儿好笑悄声道:“小青儿,慢些。” 争青只觉得这肉入口甚是滑腻鲜美,忙又夹了块塞给行儿:“行儿,这肉真是嫩呐。” 行儿看她还不忘布菜给他,心下也是好笑也是微暖,伸了筷子去夹了块肉给她道:“这怀胎桂鱼,肉更是鲜嫩罢。” 争青只顾闷头吃着,行儿不时给她细心布菜,边凑近低声解释菜名,什月戏牡丹,山珍刺翠芽,一品兰燕,翠柳凤丝,玉脯珍珠….她边吃边听,觉得这些名儿倒是取的文雅, 却咧嘴笑了对行儿道:“其实都不过是牲畜尸肉。” 行儿无奈含笑轻推她脑门一把... 正闹着,忽觉一有道视线如芒在顶, 她疑惑抬头望去,竟是主位上那青袍男人。 刚两人的小动作都落入了他眸里,候一见她抬头对上他视线,片刻,却又淡漠转头,与旁人继续言笑周旋去。 这两人,何时竟如此熟稔了? 争青一顿美味饭饱,想起刚男人转头面色,心下只道倒霉,不知哪儿又惹了他。 …… 众人用完饭席,已是戌时。 知府领着众官员拱腰告辞,道明日再来相送,傅柏骥亲自安排好了房间引众人入宿。 入夜。 今日恰巧是那七日一轮,争青叫伙计帮忙搬了随带的大缸药酒,又是习惯推门即入,却发现将进,傅柏骥皆在内立着。 愣了一下,暗道又忘敲门,知他们必是有事商议,道声打扰边欲退回门外。 “你们先下去吧,今夜且议到这。”那人却淡声吩咐了他们。 二人应声退下,争青只好招呼伙计抬了酒进来,硬头皮挪步至屋内座上那人。 候一也不说话,只端了桌子上茶盏,就着茶杯浅抿了一口,皱眉,这雨前的毛尖味实在过浓了些。 争青见男人皱眉,心中又是一跳,今儿个万不能惹他。 “愣着作何,今日不是该泡酒的么。”男人扫兴放下茶盏,抬眸睨她。 “这……可是阿蓬怎么不在,我叫他去…”她绞手指不敢看他,就欲出去。 男人嗤的一笑:“如何,出了那土房,你倒是伺候不来了?” 她听见那二字就已抬头,他,还记得土方中那些时日么。心中莫名一丝欢喜,终是抬眸与他对视,就是这双如墨深眸,她总是不自觉被其牵引。 候一见她眼中汪汪之色,觉得这人又像只狗儿了,嘴微的一斜,揶揄道:“还不快伺候本王宽衣。” 争青撇嘴上前,这人又是师傅又是王爷的,她当真是要被压榨的骨头不剩。 第二十四章:遇袭 凑到男人身前,久违的淡淡松柏气息传来,伸手架了他进了屏风内,客栈伙计早在梨木浴桶内倒满了热腾的药酒。 苦涩浓郁的怪异酒气扑鼻而来,二人却是早已习惯了,现倒是觉得这味儿甚是奇异令人放松惬意罢。 她缓伸了双手在男人侧襟前,却是如何解不开这身绣锦缎袍上的镶玉盘扣,这扣子,怎么如此复杂,桶内冒出的缕缕热气熏得她脸上都有些发烫。 心啐一口,这屋子,太热了! 男人好笑看她折腾这扣子,也是,当初在土村里的麻布衣裳可没这般复杂。 一只修长大手伸来,隔开那双短爪子,候一单手自己两下解开了盘扣,再抬眸睨向她。 争青尴尬,暗哼一声,继续帮忙褪下他缎袍以及白绸中衣后,健硕精瘦的胸膛展露无遗,她早知他衣下身材甚好,还是不敢过于直视,忙闪躲着扶他进了浴桶内。 褐色的草药酒终于漾浮间淹没至他胸膛,屏风内氤氲的雾气更甚,争青终是浑身的发热的在一旁歇下,暗自吐了口气。 男人全身浸泡进药酒,舒适的轻喟叹一声,习惯的仰头搁在桶沿,缓缓阖上眸子。 片刻。 “可是爱吃那怀胎桂鱼?”几个字从闭眸男人唇中突兀吐出。 “嗯?”争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何问题…… “倒挺好吃的……”她摸不着头脑,只好莫名答道。 “嗯。” 争青听他嗯声,奇怪的静待下文,屏风内甚是静谧闷热。 “那佟行儿呢。”淡冽声音终是再次传来,他睁眸,语气间却明显含丝不自在。 “噗。” 一声轻笑砸出,争青面上笑意晕开。 只觉得这男人当真是扭捏,原来今日他席桌上冷眼睨她,就是因为这个?她还以为是哪门子大事惹了他,他…这算吃醋么? 候一听她笑,见她普通的小脸儿上映着笑意竟也像朵灿灿的杏花儿,片刻微僵硬的挪开双眸,自己何时是这般无聊之人了,暗自敛了那丝莫名,不再言语。 “喜欢。”她忽然咧嘴答。 两字欢快蹦进男人耳中,眉角更沉,这两人,果真是有感情了。 “他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她窃笑,刚他那面色,可真是好看。 男人:“…” 自打候一问了那无聊问题,争青全程就莫名撒欢儿,添酒时哼着小曲儿,时至后半夜也不瞌睡。 “师傅…咱去了京城里,我不习惯怎么办?” “师傅..听阿蓬说城里燕味楼可好吃了,我可不可以也去吃…” “师傅..你身材真好,这可谓是温泉水滑洗凝脂…..” 候一额上筋跳… 惬意三个时辰快至,他正欲唤那人扶了他起身。 却渐渐闻见丝异味,微的呛鼻,启唇询问那兀自哼曲儿之人:“你可…” “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呐……”此时外边忽然嚷起骚乱,廊上脚步絮乱声接着响起。 争青一凛,忙看向男人,候一眉间微肃,这好生的,突然走水。 她赶紧凑前扶起候一,男人自浴桶带出哗啦水漪,已顾不得其他,湿漉的黏在她身上,二人扶持着正欲奔向门口,此时。 却忽有数名黑衣之人自窗破入!手握锃亮反光之处是把把长剑,直刺二人而来。 果然,候一心中顿时冷笑,争青眼看那最近一把狰狞长剑快疾速刺向身旁男人心口,忽的架着他一个旋身,长剑堪堪划过她的臂膀拉开一条口子, 候一脸色倏沉,正欲低斥她不要命了,却见这面又是一人袭来,只得立马发力单手击出几掌隔开那人。 二人此刻腹背受敌被围住,又是一剑光速直刺候一而来,她下意识只是又挺身上前以臂去接,男人忽然拉住她旋身以背相护,她只觉倏的天旋身转,已是窝在他肩前。 那刺来的黑衣人眼中凶狠眸色正好与她对视,她惊恐的望着男人背后那愈近的剑光。候一已感到冰冷的剑尖正抵至他赤身后背,正欲破进。 噌的一声,兵器落地之脆声响起。 是将进,他刚冲了进来,一把劈开那欲刺进候一后背的长剑,直挑向那被丢剑之黑衣人,一抹割喉,门口旋即进来几位侍从与那群黑衣人展开群斗。 争青忙架了候一退至一旁,眼看那群来袭的黑衣人战处下风,已是剩了不过二人,那两人即不再缠斗立马奔向窗口,将进追至一身后发力又刺死一人,欲借斩杀另一人。 “要活的”却是候一声音冷冽传来。 他立马收住剑势,倏忽间,那人已是纵身跃出窗户,将进亦是疾步一跃出窗口追去。 屋内只余一地黑衣血流尸体,和一群促膝跪下的侍从:“属下们来迟,还请责罚。” 侯一却忽唤:“去给我拿药箱子过来!” 一人赶紧奔出屋子去寻。 争青捂住流血臂膀,脸皱成一团,刚才紧张应付没感觉,现在这火辣辣的痛楚一上来倒真是难以忍耐。 男人面色难看的看着她臂上,出口冷斥道:“胆子那般大,现在知疼了?” 她疼得厉害,这人还这般训她,顿时泪花在眼眶打转,撇嘴不看他。 药箱子进了来,二人被扶至床榻,候一示意侍从拖了这些尸首出去。 他哗的撕开她臂上衣袖,白色细膀上一条深红翻开皮肉的口子骤现,男人面色更深,自药箱拿了小瓶伤药洒上,争青“嘶”了一声。 他抬眸瞧她一眼,那张疼得皱巴的小脸上眼中还含水雾,微顿,终是放缓了脸色,动作亦是不自觉轻柔几分。 争青的委屈在这人细细替她上药时消散殆尽,此时只愣愣盯着正帮她扎绑白绷布的男人,他,其实还是很关心她的罢。 屋内血腥之气混杂着药酒味儿,屋外大火早已灭去,深浓夜色渐淡,天际已是微微泛亮。 —— 翌日。 阿蓬终是捉回了那逃跑的黑衣人。 候一冷眼睨着地上那被捆之人:“三王于辽州客栈失火身亡,这般牵强解释去敷衍京内众人,你主子这次可是心急欠妥罢。” 第二十五章:招供 那黑衣人嘴里被塞了棉布,说话不得,亦咬舌不得,但面色却是镇定不惧。 侯一淡淡示意在旁立着的傅柏骥。 傅柏骥点头,缓站出至这黑衣人身前:“本欲纵火来声东击西行刺,现事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若你且当着辽州知府等道出你上面那人,我们自当放过你。” 地上人面色坚定不变,倒是个忠心的。 “我知你是死士,无亲无故无挂,倒更不怕各类折磨刑罚,然……据我所知,你前些日子可是寻着一叫苑白菊的人。”他再轻声吐道。 这三字人名出口,地上被捆之人似难以置信,顿抬首望向傅柏骥。 “你虽极力瞒着上边那位,当知这是你软肋,但我们不巧却是被我们捏着了罢,若想你那失散的小妹无事,待会儿,就于知府堂上道出那人。” 黑衣人眼中挣扎,不忠不义何抉之,他眼中光芒熄灭,终是点了头。 将进捉了他退下,屋内只余侯一与傅柏骥二人。 “爷,只待这人道出他的主子,这朝内外大臣之间风声互传,必有损其之。”傅柏骥温声道。 “嗯,好生看管着他,莫被灭了口。”候一淡声嘱咐。 巳时 辽州知府堂内。 “速速禀报了,这景来客栈为何突然失火,又偏是靖平王殿下下榻之时,怎会有此疏忽!”那知府在堂上拍板。 那客栈老板跪于地上瑟瑟发抖:“小的确是不知呐,这殿下来,小的本是竭力了万事小心周到的,哪敢有丝毫怠慢疏忽的,那夜里不知何为竟自己起了火……” “是自个儿起的,还是你楼子里有纵火之凶人?”知府又是厉声问道。 这靖平王就在旁坐着呢,他自当是得做出细究严查之样,这可是在他的地盘出的事,也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的。 客栈老板本已暗苦是失职倏忽之罪难逃,现听知府竟扯出纵火这天大的罪名,他心下倏的更加惧怕不已,这接待王爷的贵事儿好事儿,怎的就出了这档子幺蛾子! “昨夜里,王爷屋中倒是抓到一欲欲行不轨之人,不知知府大人可要审?”傅柏骥此时缓缓从候一身旁出列,对堂上知府拱手缓缓道。 知府闻声,望一眼那端坐着面沉的靖平王爷,心道怎敢不审呐,忙道:“那真是太好,柏骥兄赶紧带来就是。” 傅柏骥应了,示意将进把人带上。 片刻,将进带来那捆缚的黑衣之人,一把扔在地上。 候一淡色看着堂上,缓缓伸手拿起一旁青釉茶盏,掀了盖子浅啜一口。 “说,你是何人,可是你纵火行刺靖平王殿下?”知府严声问。 地上黑衣之人垂着头,不见其神色。 “是。” 周围人皆是一声抽气,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真是欲行不轨。 “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这人带下去处…” 知府话未说完,只听茶盏重搁之声响起,他捏汗望去那端坐着面色自若之人。 “大人决断是否太早,莫不是相信这一人之胆敢做行刺重臣之事?”傅柏骥终是打破气氛,再次淡声道。啧,这知府想省事,却是万不可能的。 知府心中忐忑,他又怎不知这事牵扯之大,他之所以不问,便是不想成了卷进那祸事的第一个人,不过,还是躲不过的罢。 暗自吐气,终是厉声朝地上人问:“说!这背后可有指使你之人,说出来便饶你一命。” 傅柏骥心中冷笑,再看向那黑衣人,只要说出来,这朝廷怕是可以掀起阵子浪了。 堂上众人皆屏气,竟是鸦雀无声,静待其道出背后之人。 静谧许久后。 “无指使之人,皆我所为。” 椅上候一面色骤沉,傅柏骥与将进脸色皆变。 这时,一侍从才匆匆跑进来对将进耳语,将进转而俯身对候一悄声道:“他妹妹苑白菊已经被那边擒住。” 呵,倒是低估那人消息,他心下冷嗤。 堂上知府松一口气,本以为这事必是会闹大,现下这般结局最是简单于他有益,又叫人棒刑了这犯人一番作样,终是结案定罪。 争青和行儿从客栈跑来在堂外围观,整个过程都落入她眼,便知此事绝非简单,行儿亦是知晓。 知府恭送了候一出来,傅柏骥,将进随之而出。 争青立马围上去询问:“为何那人这般刚烈,竟愿丢命也不说出指使之人?” 候一淡睨她一眼臂膀,:“看来伤是好全了?” 她悻悻摸一把伤臂,仍是追问:“可是今早柏骥明明说这人会招的。” 候一转睨向在旁的布衫男子,意思你跟她说这些作何,柏骥无奈,这人早上非追着他问的。 “因为他的软肋没了。”他终是淡声回答。争青似懂非懂,撇嘴,这人就不能多说几句么。又转而把目光投向傅柏骥,这人咳嗽转身,她又巴巴儿望向将进,将进更是选择无视。 候一见这厚脸皮的人四处求救,心哼,冷道:“都愣着作何,回客栈。” —— 这景来客栈已是烧毁了大半,倒是可怜无故卷进事端的老板了。 这事一扯,众人回到客栈已是下午未时,只能待明日再继续出发。 刚踏进门口,秀儿和老掌柜已经迎出来,掌柜的还心有余悸的叨叨昨夜大火,秀儿只是一双眼睛挂在候一身上。 “侯公子,那贼人可招了?”她细声细气问道。 争青低头翻个白眼,悄怪声学她说话,候一听着旁边这人自个儿垂头嘟囔,心下觉着丝好笑,倒是忘了答应秀儿。 一时没人回声,秀儿顿时尴尬… “嗯,算是招了。”柏骥温声解围回了,她感激一眼。 各自回到屋子里,争青仰着躺床上回想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候一身份这般,却隐匿在那岁村六年之久,他为何残腿,又为何现在要回京去,昨日这般惊险之事,他以前,可是时常经历? 正神游着,门扣扣两声,进来的却是阿蓬。 “公子要我拿这药箱子给你,喏。”虽是语气僵硬,但一双眼睛却是盯着她伤臂的。 争青心中一笑,跑上前揽住他:“多谢啦。” 阿蓬面色扭捏,硬巴巴一句:“别洗浴碰了水,发炎了痛死你。” “哈哈哈,你这是关心我?” 阿蓬啐一口,跑了出去。 争青细细看着那红木药箱子,这是,那人给她的?缓缓打开,里边一色上好的瓷白药瓶,皆贴了墨字小标儿。 这候一,忘了她是他最优秀的徒儿了,伤药她自己也有常备着,只是…没这些珍贵罢。 心里冒丝暖热。 第二十六章:鸿门赴 翌日一早 知府早早来了客栈,众人已是收拾好行李,准备继续启程。 “王爷在辽州地界受惊,实属下官的失职,还请王爷勿怪。”知府堆笑弓腰道。 “无碍,知府倒是个尽职的。”尽职二字微的顿开,候一面色淡淡回道。 知府闻言,腰板更是弯下,手心微湿。 出了辽州。 带着柏骥带来的一干侍从,一行人浩浩荡荡终是驶向京城。 辽州本就是京城边界之州,不过一日车程,争青终于见到那高巍壮观的京城城门。 城门之上数兵将把守,城门大开,此时进出城百姓已是被挤至一旁,数位士兵维持列队准备迎接三王。 一行人的马车缓缓驶至城门口,争青柏骥将进等人都即刻下了马车,见一粉面白须的老太监在两个小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出,直直看着眼前边停稳的红木雕纹马车。 这时,候一才在阿蓬的搀扶下,缓缓出了掀了车帘子,稳坐于轮椅上,那老太监见这阔别六年的人物露了面,这才细细展开了那卷金黄圣旨,尖嗓道:“靖平王接旨~” 众人一时间全齐刷匍匐下跪,行儿扯把争青衣角,她和秀儿才学着立即也趴俯在了地上。 只有候一道了声腿有不便,遂端坐在轮椅上垂首定声道:“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平王忠贯白日,尽诚竭节,其志之瘁,乃内外岑臣之楷,现既回京续职,特以明日于朝堂面圣嘉奖之。钦此。” 太监尖细嗓子宣完圣旨,却不闻立刻回应之声,眯眼细细看着前边那椅子上自若之人,气氛一时沉寂。 “臣,谢主隆恩。”片刻,那男声终是谢旨道。众人皆暗吐一口气。 “三王爷,您离京这六年,陛下一人担忧国事劳累,现如今您回了,终是有替陛下分忧之人了呐。”太监换了个脸色,笑脸温声道。 “公公说笑,皇兄朝乾夕惕,勤勉为政罢。”候一亦敛声回。 “呵呵,殿下今日回府里好生休憩着,明日还要朝圣的罢,小的就先行告退。”言罢,那白面公公便被簇着缓步撤走之。 直至这时争青等人才缓缓爬了起来,刚那阵仗,又哪是她所见过,只看着这高耸威武的城门,心中浮起暗涌,这京城,真是个多规矩的事儿地罢。 进了城门,秀儿争青撩开车帘子,一路上两边宽广繁华之街道,正所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香车宝马溢通衢,不过如此景象。 秀儿还悄掀起一角,腼腆偷看隐隐兴奋之,而争青早已整个脑袋都伸出窗外,扯着行儿和老掌柜东指西问,这般繁华景胜,令她暂时忘了前途揣揣之暗忧,只完全沉浸于眼前新鲜景象之中。 “燕味楼?那便是燕味楼罢?阿蓬曾叨叨过无数次,这楼子里菜**致美味之甚…行儿,老头儿,我以后定要去吃试一趟。”眼睛放光伸头盯着窗外那座精致朱楼碧瓦。 老掌柜听了掀帘望去,笑的褶子满面,自从跟了王爷匿离,这阔别六年的热闹京城,也是让他心中甚是怀念呐。 行儿亦随她往外瞧去,宠笑道:“小青儿当真嘴馋,待去了王府安顿下,我们便能溜出来吃顿。” 这时窗外景色一闪,却是有刻有“南风楼”三字红木楼宇晃过,他面色骤白,心中一丝不适泛现,争青只顾窗外琳琅景色,倒没发现行儿之异常。 角落秀儿却是观察到见这位清秀公子异色,心中生丝疑惑。 驶过条条宽阔街道,马车速度终于渐缓停稳后,众人皆缓缓下了马车,“靖平王府”四字油杉木牌匾映入各自眼眸。 候一眸色深深,这般熟悉的故居,当年事变,竟是自甘离开此地六年之久,此番回归,他恐是再也不轻易拱手了这宅子这京城这繁华了罢! 倒是不知这城中故人,何时相见,他却是期待得很了。 “恭迎王爷回府!”傅柏骥早已重新招募一批府中下人,此时众小厮丫头皆排着躬身迎接道。 “嗯,吴老,你带他们安排了府中房间罢。”候一吩咐了老掌柜,便示意阿蓬推自己进了府内,去往自己的正北房,将进傅柏骥随之。 吴老掌柜原本就是府中管家,倒是谁也比不过他熟悉这王府的,争青瞪大眼发光,开始抱人大腿, “啊,老头儿你最好,你给我安排个上好的房间罢!要窗户宽敞冬暖夏凉的,嗯…最好坐北朝南。”她思及前边轮椅上那男人去往方向,补充一句。 吴老吹胡子骂:“你个浑小子,要求不少!”身子却还是领着争青等人往北去。 这一路上打量,争青才知晓与之对比的妙手堂是何其窄小,途经数落层峦假山奇石后,又是一条杉木游廊蜿蜒至深,各处玉砌雕阑屋檐之上,仙人走兽形态各异,这王府宏伟宽阔之处,景色楼阁却又不失雅致趣意。 数久拐绕,才终于至一翠阁前,争青抬眸望去:玉砌居。甚是好听的名字。 “小子,这厢阁楼可还满意?”吴老抚须问道。 争青问:“离师傅住处可近?” 吴老一愣,笑道:“距公子住的枫宸阁倒是不远,都是在这北面。” “满意!满意!”忙应声道,不忘上前贴住老头儿胳膊摇晃。 安排了争青住处,吴老又带着行儿和秀儿在附近寻了房间,分别是流丹居和彤致居。 进了自己的玉砌居,争青立马奔向那张梨花木大床,一把扑倒仰躺在上,这王府当真是阔气,众多楼阁中的一间,已是珍楼宝屋,嗅一口缎被上的淡淡熏香,抵不住赶路困意,渐渐闭上双眸瞌睡。 ….. 枫宸居内。 “今日回城,明日便上朝面圣,倒是殊荣了。” 候一掀盖轻啜口明前君山银针,缭绕薄烟模糊其眸色。 “爷,明日进宫,多半是鸿门之赴。”傅柏骥缓声出言。 将进颜上亦是含丝忧色,他忆起六年前,爷从宫里回来的场景,眉间忧色更重一分。 第二十七章:重逢 “倒也无须过多担心,本王自有分寸。”放下釉青茶盏,淡声。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那时断骨扯筋之痛仿佛再次隐隐袭来,他手微攥紧。 翌日。 寅时。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銮和殿午门之外,天际尚是灰蒙。 朝臣待漏之时,众大臣皆三两间小声议论:今日朝堂,诸有不同,因为曾以能谋善断而声振寰宇的靖平王,回京了。 “六年前王爷突然抱恙染疾离京,这细里缘由,当真是无人知晓。” “今日丞相倒也是抱恙未来上朝,倒不知与这王爷有关与否…” 内客省使与左右谏议大夫正耳语议道,却闻身旁宗正卿小声咳嗽道:“切勿妄语。” “靖平王到。”太监尖细引声道。 此时。 那峨冠博带之男子缓缓被推而来,一身玄色银绣蟒袍一旁衣袂坠曳于椅畔。 “下官等,见过靖平王。”众一品以下官员皆作揖。 男人淡而出声,示意无需多礼。 正二品太尉岳察光却是上前拱手了攀谈:“王爷当年突然抱恙离京,今日所见...王爷倒真是当保重贵体的罢。” 眼睛却是睨着这王爷身下轮椅。 一时之间,周围官员小声议论声忽起,素来只知王爷之疾,却不知详细为何,现下所观,倒是至……身残了? 轮椅上玄衣之人倒是面色自若,无丝起伏。 “承蒙岳太尉关心。”淡声无异的回声。 此时,一浑厚钟声作响。 “卯时到。” 銮和殿大门骤启。 文武官员分列而行,众臣皆趋步进入銮和殿。 靖平王亦是缓推入内。 众朝臣文居右,武居左而立。 御椅之上,皇帝面目倒也生的剑眉凤眼,面如斧削,身着绣有行龙之金绣黄赫袍,蔽膝密覆日月星山华虫藻纹。 他见着那玄色蟒袍之人缓定,才示意身旁那白面老太监,太监尖嗓出声道:“上朝。” 朝上众臣皆匍匐跪拜呼道万岁。 再看向堂下那人俊沉面貌,面含悦色朗声道: “朕的靖平王,终是回来了。” —— 此时京城燕味楼。 三位年轻公子在一楼曲台前的席位点了桌菜肴。 其中那着灰色绸袍的公子哥儿正是争青,其余二位则是行儿与阿蓬。 原来这燕味楼闻名之处不仅在于起菜肴之精致美味,还在于那新奇的曲奏与进膳的结合。客人可一边进食,一边欣赏一楼厅台上那犹抱琵琶哦半遮面的妙人儿弹奏,二楼之上则有各个雅间单奏,亦有围坐视野可观楼下的席位。 争青进门便被珠落玉盘的琵琶声吸引,要了距曲台子更近的位置。 坐定,阿蓬轻车熟路的要了菜色,等上菜的间隙,三人便欣赏着台上管弦之奏,当真为轻拢慢捻抺复挑之技,间关莺语花底滑之音。 并无人注意到,二层阁楼之上,一素白锦袍男子恰巧视见他们,兀的微倾嘴角,眸闪一丝兴趣之色。 —— 别看这燕味楼宾客满门,但上菜的速度却是极快的,不久,一盘盘翠色佳肴边便端上了争青三人的桌:燕笋焗炉鸭丝,琥珀鸽蛋,麦穗裹虾卷,三鲜弄雨… 她听着传菜小厮吆喝的诱人菜名,一边已是迫不及待,行儿阿蓬早见惯,一人温笑一人嘁声。 三人正享用着,未曾察觉一穿着富贵却面平腹塌的男人走向这桌,目含打量盯着他们,最终那男人目光在行儿面上停驻:“哟,这不是佟行儿么?” 行儿温声抬头看去,面色却倏的泛紧。 “直秘阁大人,好久不见。”忍住异样,行儿终是面缓吐字回道。 争青阿蓬抬头疑惑望二人,直秘阁..这人与行儿是旧识? 那位被称作直秘阁大人的男人脸上忽的一笑,这笑里竟含丝猥琐之意:“可是有几年未见,不过行儿公子另本官印象深刻,故今日一认便认出来了。” 行儿微笑,袖中却微攥紧。 “怎的,行儿六年前跟了靖平王殿下,就不待见故人了罢?”那男人不见行儿吱声,继续不含好意招呼道。 争青虽不知这二人是何关系,但此刻看行儿异样面色,也知他必是不愿待见这人的,再者听这人阴阳怪气的,她心下也十分不喜。 “这位大人,不知执意在此耗着,是否是想像小的们讨杯酒喝?大人明说,请用便是。”争青缓缓淡声开口问了,便随意端起一杯递向他。 那直秘阁的一听,顿时生怒,他堂堂正八品的官员,可是像这些黄毛小子讨酒喝之身份! “你!佟行儿,当年…”正欲发作。 “大人,有何旧事要叙,你我去安静处详说便是。”此时却是一旁的行儿淡淡出声打断道。 争青朝行儿瞪眼,眸中不赞同之色明显,阿蓬亦是如此。 “放心,我去去就回。”他抚上争青手背,定声安抚道。 那直秘阁大人听行儿回答,撇嘴一笑,邀了行儿做个请的姿势。 看着二人离开走离正厅,争青眸色忧色更浓,想起行儿刚才安抚,却又不得坐着干等,桌上美味菜肴还有小半,她与阿蓬却是再无心食用。 “阿蓬,要不把账结了罢,也没甚心思吃了。”出声道。 阿蓬点头,伸手去掏钱袋,一愣,再掏。 “怎么了?”争青见他动作。 “咦,公子昨夜明明给了我袋银子让我们今日玩用,我今早揣着的,怎不见了!”边探摸着全身,仔细找着。 “刚来的集市热闹,多半儿是被浑水摸鱼投了。”争青何不了解,她小时候也是趁着集市偷钱过来的。 “唉!倒霉!这样,只有我回趟府里去取,你先在吃着等会罢。”阿蓬只好丧气说道。 争青点头。今日还真是倒霉,这饭吃的这么不安生。 阿蓬行儿都离席了,只剩她一人食不知咽的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一阵后。 角落楼里小厮见这桌两位都走了,只剩一位在这儿耗着,莫不是也寻着要走。 “公子,您看,您用的差不多了,可是要加菜?”小厮上前,笑脸问道。 争青一愣,放下筷子回道:“谢谢,暂不用。” “那公子可是要结账?”又问道。 “再等会儿罢。” 小厮闻声面色微变,却还是答是,退下去接着候着。 又是半个时辰有余,行儿和阿蓬还是未回。 小厮终是再次走向前道:“公子,您看都这么久了,可需结账了罢?” “不…”争青礼貌拒绝刚出口。 “这位公子,我看您是想吃那霸王餐罢?”却是语气骤转。 争青心中顿时尴尬泛怒:“我朋友已回府去取钱,再等会儿便能结账罢。” “没带钱来楼里吃何饭菜?”小厮立马语气难听道。 “你!…” “这桌子的账,我结了罢。” 此时,一温润男声忽然响起,小厮争青皆循声望去。 那人立在二楼阶梯之上,一着缎白长袍之人如竹立着,佩系于腰,衣袂微晃。 这场景,好生熟悉…… 脑中回忆闪现,这人,也好生熟悉! 第二十八章:月凌 “争弟,不识得本兄长了么。”温润如玉般声音再次传入耳里。 这声争弟。 是他!霍非权,霍大哥。 几年前岁村红来客栈与他相逢,他也是这般伫立在阶梯之上,后来相识再到他回了程景,自此以后,这唤她争弟的,就只有他罢。 她惊喜望着霍非权,讶声道:“霍大哥,你怎的在此?” 男人却只是嘴角微倾缓步走过来,途径小厮,只是淡睨一眼:“这般对待客人,你们这楼子恐是不想做生意了罢?” 身后他一随从立马砸给这小厮一袋子银两。 小厮被那一眼睨的背冒冷汗,本知这是二楼下来的客人,自是身份不简单的,心中害怕不及,此时更是不敢去捡那银子了。 霍非权已经立在争青面前,眯眸打量起他,这小子,当年一别,如今还是未长多少个子,两人近处立着,也只到自己胸膛处高,眉目倒算展开了些,还是算个清秀男儿。 “霍大哥?”争青见他只含丝笑打量着自己,也不回答自己问话,不由再次出声。 “我来京城办点事,你呢,如何也跑来京城了?”他缓缓问道,言罢竟缓伸大手,揉了糅她黑乎乎的脑袋瓜子。 争青只觉得他的动作带丝宠溺之意,心中也不自觉把他当作可以亲近撒娇的兄长,几年未见,他还是这般眉目入鬓,气质倜傥偏还总带丝懒惰之意。 她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头发,撅唇道:“霍大哥来此办事,小弟就来不得了?” 语气倒含了丝憨意,霍非权见他憨态,微一斜提嘴角,揶揄道:“办何事?倒差点叫楼里扣住?” 争青面色顿红,刚才窘态都被这人看了去,他倒是两次替她解围了,不过此时还提她尴尬之事,正微恼。 “好了,上二楼继续等你两位朋友罢。” 发顶再次一重,又被这人敲了一下子,她抚头瞪他,他亦含丝揶揄之意睨着她。 “你怎知我有两位朋友?”忽的想起,疑惑问他。 男人却已转身,微挑眉示意她跟上,她边上前跟着走向二楼雕花木梯,边还是追问。 霍非权听他碎碎问,抚额终回:“你门一桌坐的又是曲台边儿,在楼上一眼就看见了你们罢。” 上了二楼,才知这楼上楼下果真也是有大差异,这上边儿更是雅致安静许多,桌椅摆设也是别致剔透更甚数倍。 她暗自四处打量,不料前面人却忽的停了下来,她一下撞到那人后背,温热厚实的触感撞上鼻梁额迹。 霍非权好笑转身,望着这兀自龇牙捂鼻的人,戏问:“争弟扑上来作甚?” 争青恨他一眼报复道:“霍大哥自个儿忽的停下害我撞了鼻子,与替我付账的钱抵消了。” 男人讶这人泼皮,倒是嗤的一笑应了,请他入座了自己靠边台的席位,侍从一边再唤楼里小厮上了几道新菜和一壶好酿。 “霍大哥,你来这办何事,你程景的娘亲身体可好了?”坐定入席,倒是立马好奇问道。 男子一愣,倒是快忘了这岔,思虑片刻缓答道:“来进货,我娘亲早去世了。” 最后句倒是真话,他娘亲早在他垂髻之年就逝世了,握酒之指微僵。 争青见他神色微异,暗呸自己戳人痛楚了,忙探身轻抚住他手背,表致歉安抚之意。 弱小温热的手贴覆在他筋骨若现的修长手背,他视及微愣,这傻小子,是在安慰他?他一钢铁手腕七尺男儿,现倒被这矮小子同情安抚了,暗笑这傻小子又开始犯二了。 但,非不觉恼,心情竟莫名泛好,斜提了嘴角一笑。 “莫说我了,你呢,来京城为何?” 被问那人此时却在嘶声咧牙,小脸皱成一团。 “慢些,这木桃酒烈着呢。” 她刚盯见那玉白小杯装着晶莹透亮的酒酿甚是喜人,于是端了就仰头饮了一杯,不想这般辣口。 “我跟着师傅来的,以后估计长久在此了。”吐舌缓了半天,终是回声道。 霍非权听他回答,眸色微深,斟茶动作顿,那人现在,恐怕在正在偏殿与皇帝叙旧了罢。忽的提唇,撩拂了衣袂,缓缓递给对面人一杯清茶。 争青接了饮下,才觉口中微苦甜好受些,暗咐看来还是学不成男儿饮酒的。 看着桌上佳肴,心中却挂念一事,行儿,怎么还没回来寻她,阿蓬徒步回府时间是得长些,但他跟那直秘阁已是出去已久,她时不时探出身去望楼下。 “可是担心你那位清秀的朋友?”对面霍非权缓缓出声。 “对啊,一个时辰都有余了,行儿还没回大厅,霍大哥,我俩还是下次再叙,我得去寻寻他。”说罢就起身欲告辞离开。 “不必亲自去,我叫侍从去找就是,你也不熟悉此地,免得自己迷路了。”言罢,示意一旁静立着的二侍从去寻,二人答是,即刻分楼离去寻找了。 争青只好坐下继续静待,因担忧行儿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对面男人饮茶进食。 —— 景和偏殿。 龙袍之人坐于高阶书案后,面前有一坐于轮椅上的玄色蟒袍男子。 “三弟,阔别六年,身疾为何还未治好?” 钧旭尧温声问道,眸中夹杂关切之意。 “臣弟未想过医治这双废腿,离京六年本意也只是修身养性逍遥远野去而已。” 候一恭敬答道,这般面色自若倒比六年前增一份闲泊致远之意。 钧旭尧见他这般回答,也不再问,只言其他。眸色倒渐深,言不治,何人信。 “如今回来倒是好,助朕管理这偌大江山,朕一人之力,实感惫怠。” “皇兄,六年前我言必有信,臣弟如今回来不为朝廷之事,只是担心月凌病重而已。” 他缓声回之,语气间确是带着丝担忧的。 钧旭尧闻言微顿,只眯眼细睨眼前之人面上神色,殿内气氛骤时凝聚,只怕针落之声也能耳闻,二人周围弥漫的气息沉浮起定。 仿佛有一盏茶之时辰而后。 “呵呵,序儿还是这般挂念周月凌那丫头罢。” 朗声轻笑传来,破开一殿暗涌。 第二十九章:夏侯璋 璋儿。 这般兄弟之间的亲昵互称,早在他们注定同为先皇儿子的深沉岁月里,成了表面的无数声虚伪做戏。 他的真正姓名,叫做夏侯璋。 先皇的三皇子,当今皇帝的三弟靖平王,夏侯璋。 微倾嘴角,吐道:“皇兄莫打趣臣弟。” 夏侯贤狭长凤眸微的笑开:“据我所知,那丫头还在丞相府里?这六年你不在,丞相倒是把她照顾的甚好。” 他闻言,掩盖眸中深色,只含丝惋惜缓声:“今日丞相未来上朝,倒无法问及他凌月近况了。” 夏侯贤亦是挑眉惋惜道:“丞相与你六年未见,你今日上朝来,不凑巧他却是抱恙了,不然以我三人感情,倒是可以一同叙旧一番。” “臣弟倒是几分怀念儿时时光,几年前愚昧竟妄权势之快,如今离京乡野陶冶了生性,倒觉得还是小时那般逍遥快活的好,只苦了皇兄要担这天下大任。”似感叹又似抒发心想。夏侯璋只含笑缓道。 夏侯贤闻他所言,朗声而笑许久,温道:“皇弟不愿担的累担子,倒是扔给为兄。” 二人言语间倒是一片和睦亲切。 景和殿玉座。 夏侯贤眯眼良久望着他那臣弟离开方向,又不医腿又是怀念旧时时光,呵呵,倒是真改了性子罢? 狭长眸中却忽的闪过一丝暗芒,夏侯璋,提起六年前你与朕的一场暗战,提起你那日殿中所言,竟就这般风轻云淡。 这六年来,他被掣肘难以对他动手,临至辽州那场冒险刺杀也失败,以至于他竟安然回了京。今日来却这般表态,但不知是真看破了不争,还是… 将暗剑藏的更深了! 一时,细长眉间,阴骛之气骤浓。 —— 刚被推离景和殿门,夏侯璋眸色渐深。 六年前,就是在这景和偏殿内,他自废了双腿! 呆在殿内每一时刻,只觉腿骨筋脉处似乎还弥漫着那股撕裂之苦,只是强行按捺住那股屈辱,心中虽有异恨,却只能掩藏。 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当年自废双腿就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隐退岁村六年,每日哪只是研究医术,妙手堂内与京城傅柏骥的消息未曾一日有断,且早已派将进在暗中慢慢重蓄势力。 嘴角倏的一提,他那皇兄,当真是忍不住多疑之心,今日这般种种试探,忌惮意思昭然。 但,如今只要他无甚异动表了忠切之心,朝中势力错脉交横,他夏侯贤便无一理由对他加以动作。 蛰伏之蛇,只需静待佳时,一击即中! —— 燕味楼。 二楼一桌席前。 争青看着被霍非权的两位侍从回来,却不见有行儿,立马站起来,急问道可是没寻着行儿? 谁知其中一侍从却禀声道:“刚才小的去寻,听闻公子要找的人刚被他一位黑衣朋友带走了。那黑衣的走之前还付了一袋银子结了公子那桌的饭钱,留言说是替阿..阿蓬送来的。” 她听完这话,蹙眉思量,行儿的黑衣朋友? 莫不是… “要你们何用,还不去追?”霍非权微皱眉吩咐。 “不用,霍大哥。”却是争青出声打断:“那黑衣朋友我想我也认识,是自己人罢。” 如果猜的没错,应当是将进那面瘫。 那阿蓬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叫将进替他跑腿了。 “嗯,既然如此,你就不必担心了。”霍非权饮下一杯晶莹木桃酿,眯眼道。 “嗯,霍大哥,这耽搁的已经快到午时了,我也该回去了罢。”她听闻行儿无事,也想溜走了。 白袍之人忽然眸含丝伤心:“争弟,这般就抛弃为兄了。” 争青汗,这人,可以去下边台子演戏了。 “也罢,弟弟无情,做兄长的还是得有样子,我送你回去罢。” 霍非权言罢起身,倒真是一副尽心尽责的样子。 争青抽搐嘴角,不过,有免费的马车坐当然是好,便答应了随他下楼离去。 —— 热闹街道上。 行儿瞧着前面那人背影,心中苦笑。 刚才。 他不想被小青儿他们知晓以前的身份,遂才引了那直秘阁大人走开。 不曾想却被那人纠缠,竟拉着他要去他们那桌宴席陪坐。 他心中顿感屈辱,如今的他已不是从前南风楼内那陪酒做笑的倌儿! 与其一番争执不从,却被拉扯至后院大肆羞辱。 正当那人恶心的蹄手袭来。 他,来了。 一如六年前初见,那年巷中,几个地痞见他瘦弱欲行抢劫,也是他这身黑衣从天而降,几招解救他于危急中。 后来在南风楼中,靖平王夏侯璋欲赎他那日,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或许那一点头间,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人罢。 … 将进停步回头看一眼那人,落下老远,也不知心不在焉在想何事。 回想刚才一幕,心忖这人一个男儿,何以这般柔弱善欺! 若他没被阿蓬求出来送银两而碰巧遇见,这人岂不就被那恶心之人摸了去?心下莫名气他也不知反抗,皱眉,面色微沉下。 行儿见前面黑衣之人停下等他,小心望一眼他神色。 却见他脸黑似有不快,心下苦笑更增,刚才让他看见那般景象。 他,对自己更加心生厌恶了罢。 行儿只觉得心中一丝钝痛,微停下步子,也不敢跟上他更近,只默默保持些许距离,他怕自己与他靠近,他会感觉…恶心。 将进见这人离他老远就停下立着,见自己等他也不跟上来,心中嗤的冷笑一声,面色更黑。 二人一路无言缓步行回到靖平王府。 正巧遇见正踏步进府的争青,她刚才远远让霍非权放她下了马车,自己步行一段回来的。 争青一见二人,立马奔过来。 “行儿!你可担心死我,还好知晓将进带走了你。” 行儿勉强扯出丝微笑,向她回道:“让小青儿担心了,我无事。” 争青见他面色略白,再转头去看一旁将进,好家伙!这两人黑白双煞! 将进的脸都快黑成快木炭了。 暗暗咂舌,这两人……不知又作何了。 —— 马车内。 霍非权嘴角衔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小子还算有点机灵劲,不让他送至门口。 不过这样,难道他便不知他现在住在,“靖平王府”内么? 倒不知晓那人为何也带了这个小子回京。 不过。 他嘴角笑意更深一分。 这争青,也有点意思。 第三十章:白玉不毁,孰为圭璋 —— 靖平王府内。 候…夏侯璋已是回到府内。 此时已是午时,三人回府后直奔膳居,此时已是午时,一早上争青就迫不及待拉着他们去燕味楼胡吃海喝,现下倒也不饿,只是…… 夏侯璋虽现在身份既明,贵为王爷,但一同进食的规矩却依旧从妙手堂带了过来。 果然,三人至膳居,那靖平王爷已在主位等他们“大驾”。 争青暗自喊糟,赶紧寻了位置落下。 手肘子一拐旁边阿蓬,悄声控诉道:“你为何半天不送钱来燕味楼?” “我徒步回来已是半天,马车都送公子…呸,王爷上朝去,将进他脚程快,我就央他送去了。”阿蓬低声解释了。 主位上青袍之人见这人又是迟归,一上桌子又是只顾着说些悄话。 “争青。”淡冽男声传来。 她听见这人声音,正抬头装无辜望向他。 “王爷,宫内又有旨意来,李公公已到府门口来了。”却是一布衣下人跑进来匆匆禀报道。 夏侯璋闻言皱眉,他才离宫回府不过数个时辰,这谕旨就急急的追来,难道他还是要开始掣肘于自己了? 他收回所想,令了众人出了膳居出去迎接。 王府正院中。 “靖平王夏侯璋,接旨。” 争青随着周围众人再次匍匐跪下接旨,白面李老公公熟悉拖得又尖又长的声音吐出, 她面朝地闻见,阴影暗色间,神情忽然一愣。 夏侯璋? 缓缓的,偷抬头望向前面轮椅上那人,他正自若低头揖礼道:“臣,接旨。” 原来,他的姓名,不叫候一,叫夏侯璋? 再偷顾周围之人低垂脸面,皆无异色,也是,都是府中老人,只有她…虽然做他徒儿六年,却不知师傅真正身份,如今,原来是名字也不知道的。 心中忽然冒出一股愠怒,不知是气连行儿也没告诉她候一真正姓名,还是…气自己唤他六年的姓名,竟只是个糊人的称号。 心间不知情绪的快速翻涌一阵,她嘴角微的一讥,那股愠意又慢慢沉下,只剩莫名无奈。 罢,不过一个姓名,自己何必如此较真。 耳内却继续传进那李公公的尖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平王夏侯璋,素才德备兼,谋智有益,今回京叙职辖荆州之宜。且推诚相见与朕,赤心为献为国,故又特赐政掌司之权,以嘉其志,望启励勉。钦——此。” 夏侯璋微怔。 他那皇兄这般追来的旨意,竟是为了升职于他? 政掌司?呵,比之管辖他那封地荆州,倒算是个有权之职。 他敛住眸里暗中起伏,双手微举,接过圣旨,恭声。 “臣,谢皇隆恩。” 稳沉冽敬四字回荡于众人耳梁。 见他领了圣旨,那李公公粉白颜面挤起褶皱一笑,这靖平王此次领旨倒还算十分恭敬,也是,毕竟是福旨,这既得了赏封,自然得懂得感恩些。 他又恭贺着说了些好听的话,寒暄两句,倒与昨日城楼宣旨时一样,便被簇拥着离开,夏侯璋还派人送他至门口,看阵势倒是个高阶太监。 一迈出靖平王府,李太福回忆起陛下拟写圣旨时意味深长的神色,面上讥笑一声,暗忖靖平王这掌政司,怕是不好当。 王府内。 夏侯璋目送至这位李公公离开。 倏的,面色微沉。 夏侯贤这一招倒是高明,因为景和殿内自己的不进反退,如今,他便来欲逼自己进了。 痛快赐予他高位,一是做给天下他兄弟二人和睦之像,诏告二人同心同德之意,以牵制朝廷中欲他二人相斗而坐收渔翁之臣。 二则是暗中观察监视他夏侯璋罢了。他本欲表面做个闲散残腿王爷消散其戒心,以专心整合势力,如今这掌政司一文职下来,身居高位一言一行皆是受人瞩目,不管是夏侯贤,丞相,还是其他人,都更易监察于他。倒是必须分心忌惮了。 不错,夏侯贤,这一棋子,走的甚好。 然而。 也甚险。 想到这,嘴角微提,眸深处闪过一丝暗芒。无意间却撞上一双望来的眼睛,是争青。 其他人都在面带喜色相互讨论王爷被赐权职之事。只有她,起身第一时间只是暗暗望向他面上神色,所以刚才他眼眸中的细微变化,她都恰好窥探到。 那双眸子分明似滴浓墨,似汪深潭,但又总是似乎罩层了氤氲浓雾,看不清楚,亦望不进去,只是刚才一闪而过的深光…她眉头微蹙。 心中半是疑惑这人刚才面色和眸中异光,半是忆起他真正姓名之事,不自觉眼神中带了一丝探究与一丝失落。 男人见她眼神,知她那抹探究估计是因为看见了他刚才异色。只是那抹失落,却是为何? 微顿,半响,只是最后淡睨她一眼。 转向缓缓回了膳居。 只留下她,怔怔望住他背影。 每次这般无意对视,她总是忍不住会被他牵引,会因为那双眸中的颜色浓淡或喜一些,或忧一些,就像刚才,他最后寡淡的一眼,又令她心中莫名一涩。 这六年来,愈是在他身旁成长一分,她的这种情绪就会浓一分。她似乎明白这些细微变化意味什么,但却有不敢确认这般感情,他…与自己不仅是师徒之名,如今他的身份,还是一国王爷,而自己只是一个乞儿,甚至于她从小至大……. 从未穿过一身女儿装罢。 呵,她双久年华,不知青黛怎描,不知唇脂何涂,亦不知傅粉何以敷颜,整日这身灰袍素面男儿打扮。 兀的,头垂下。 像是有一根细针,挑进心尖一角,缕缕密痛袭来。 “争青?”却是傅柏骥伸手在她面下一晃,这人垂个脑袋在发什么愣? 她兀的一抬头,眸色几分颜色微来的及褪下。 傅柏骥带一丝疑惑看她:“在为何事发愣,大家都乘兴着回膳食居去继续午膳了。” 这才兀的清醒,暗吸一口气,嘴微提起。 再说话,已又是一脸笑逐颜开:“那我们也走罢!” 快行至膳居,她忽然微微立住,傅柏骥回头看她。 “柏骥,问你一事。” 他心中微纳闷,只见她微垂着头看不清是何表情,缓开口问道:“何事?”。 ”刚才..师傅的真正姓名,是哪个璋?”刚只耳闻,并不知晓是哪个字罢。她只是忽然回忆起妙手堂时光,吴老头儿语重心长告诉他,侯一的侯,是隋侯之珠的侯字。 她那时候虽是犯浑闹腾,但脑海中却不自觉牢牢记住了这个词这个字。 傅柏骥微的沉吟,静立片刻。 “白玉不毁,孰为圭璋的璋。” 第三十一章:元灯节 白玉不毁,孰为圭璋。 喃声重复一遍。 今昔不比当年,只一次,她已记住这八字。 入得膳居。 争青最后落座,席间只顾大吃,或与阿蓬斗几句,或与行儿耳语几句,独独,强迫自己不去偷瞄那人。 秀儿依旧时不时献殷勤向他,她也不似往日瞪眼,自若专注夹菜吃食。 夏侯彰本还在思量刚才圣旨,心内风云卷舒。无意间瞥见她模样,眉更微皱,这人刚才那般眼神是何意思,现下这样故作自若姿态,又是什么意思。 心中愈发不快,他面色放沉。 “王爷,水晶虾...”细细女声又传来。 骤生一丝烦闷,声音冷冽:“本王不用有他人涎之食。” 桌上众人欢喜气氛微结,王爷分明刚得了升职,怎的今日火气还这般大。 秀儿更是一愣,她都是换了玉箸给王爷夹食的,他…为何这般令她难堪,眼中泪花骤现,委屈之意泛起。 他肯收留自己,本以为他也是对自己有所好感的,但这些时日她发现他高贵身份本知难以高攀,然又怎管得住自己倾慕心意,只不过用最傻最直接的方式想要讨好一分,却不想在众人面前受他这般言语,不吃沾有她口水的食物?她现在只觉想钻进地缝去,眼看泪花就要留下来。 “咳…王爷素来不爱吃虾,我倒是喜吃的…“ 傅柏骥简直是个救急小马达,此时还是他再次温雅出声打破尴尬,给了秀儿阶梯下。 秀儿半天才憋回泪花儿,把筷中那只剔透粉虾递到了柏骥碗中。 众人暗呼口气,瞄见主位上人沉面,都不敢再欢喜颜色。 争青只在埋头慢慢刨饭,刚才那插曲仿佛与她一丝关系也没。 他刚才的声音,真是无情呐,还好自己不是那个献好的秀儿,不然自己也得伤心死,心中嗤笑一声。 —— 刚入夜。 砌玉居。 争青正在关爱自己瓶罐里的蛊物,偷小心打开一罐蜈蚣蛊,她本是放了一百只进去,如今一看,哪还剩一百,不过一月余,罐子中不过剩下四五十只,尸骨无存了一半余。 万物生长无常,不在一方天地,相安无事则以,若互存一狭地,无粮无食必斗之,同类亦相互剥骨吞噬,这般规律,何尝不用于人世,你我他间,涉及利益则相争想斗,世事流长更替光阴间,最后又余下哪只霸楚蛊王罢。 这般世事规律,争青的砌玉居里有几罐子,大岑的天下里亦存更多之。 正神游天外,敲门声却响起。 是行儿和阿蓬。 行儿早观察到自从那道谕旨下来,不止是夏侯璋有些异常,这人,虽面上颜开,但其实也面含了郁色。他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自己的。 “小青儿,今夜是元灯节街上热闹得很,我们也去逛逛?”他开口温声问道。 “对啊…白日里也是我放了你鸽子,今夜算是赔你了。”连死敌阿蓬也来凑了热闹。 原来今日是岑国的元灯节呐,自己倒是从未听闻过这些个节日。 —— 高空明月如弯,分明是浓夜之时,街道上却分明处处黄亮热闹非凡,众多街铺商货琳琅满目渐欲迷眼。 大多数却都在货板后立着一木架,挂满各色各态的柳木灯笼,精致剔透的紧,笼上皆有题字描画,细看,却是一道道谜题,各个街铺前,多三两几人围住仰头思虑讨论 一行三人挤挤攘攘行进在偌大人流中。 争青只觉得眼花缭乱至极,身旁还不断擦身而过众多游人,不得不时刻盯着同行二人,才不至于被人流冲散,吐槽这哪是看灯的节日,简直是看人头的。 观望行走间,腰上刚淘来的翠白佩玉流苏却被脆声掉落,她赶紧弯腰去捡,好家伙一两白银买的呢。 周围人流穿梭,她正欲起身,却被后面一力微撞。 微的一踉跄,立住身体直身起来,正打算瞪眼过去,却被面前人模样怔住。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峨眉远黛,一双美眸若辰,粉唇微抿着,垂鬓分髻间浅插一支玉色点珞钗,一袭衫裙微曳于地,何谓佳人曼立,倾人倾城之。 她身旁一个黄裙丫头见争青痴痴目光,微恼道:“你这人,为何忽然蹲下,磕住后边众人怎办?” 争青收回呆愣目光,暗呸自己没见过世面,正欲回嘴。 “这位公子,方才无意碰撞,还望见谅。”却是佳人出声致歉,音色微显脆冷,但面色的确真挚。 “姑娘,何需…”黄裙丫头不满接嘴。 “木香。”又再示意丫头勿再多说。 这女子,不仅生的貌美气质如梅般峥立,且为人也是有礼温和。争青对其印象再加一分,心中暗忖,既为女子,生成这般多好。 收回欲还嘴之势,只屈身微微一作揖,浅笑回道:“这旁的姑娘说的是,姑娘您何错,这人流密集之处,本是在下弯身阻碍后边儿之人,还望姑娘见谅是了。” 那佳人只是微一笑回了,便告辞领着身旁丫头走开。 争青难得念叨出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呐。 恍惚半天才忽觉一起出门的二人不见了身影,卧槽,自己似乎走丢了。 角落里,某人遵循着走丢了原地呆着不要乱跑的人生准则,,默默等待那俩人来寻自己。 等顺人流冲出好远的行儿和阿蓬返回来寻时,只看见一个二愣子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阿蓬气急责骂你个死孩子,行儿摸头说嗯不怕了,争青嘤嘤。 街上川流无人注意到角落里这重拾爱子的这一家三口。 …. 三人大手牵小手继续赏灯。 却发现前面一处街铺面前拥挤非常,里外包裹人群不止三层,便撒欢奔至那处街铺围观。 一探,果然是老梗,猜灯谜大赛。 不过这参赛的规则倒是新鲜,因为最后胜者的奖励是其一是顶硕大精致的玉桓绘花灯笼。 “至于其二,则就有意思了,乃是胜者可以向任意一位参赛者提出任意一个要求。只要不是过分之求,这被点到的那人,咱们作证着,都得好好应允咯!”街铺老板大声吆喝道。 第三十二章:灯谜 此时人群内议论涌动沸腾开来,这可意味着每个参加比赛的人都需要坐好随时被第一名提出要求的心理准备。 这要是男女伴侣结伴而行的,双方都跃跃欲试,女的若能夺冠,讨个灯笼讨个心上人承诺更好,这要男的夺冠,讨个灯笼讨个香吻就是个大双丰收。要是孤身而行的,浪漫元灯节夜里提要求或是被提要求都是未知的,也是令人十分好奇向往罢。 争青也蠢蠢欲动,二人问他激动作个甚? 她真挚回答希望讨个要求,二人问是何,她目光如炬道:“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都能好好的都能做吉祥三宝。”二人作势揍人… “来来,接下来我依次展灯,各位看官们瞧清楚了灯上谜题,若是知晓答案,愿意参加的,上前一步作答即刻。” 那老板喜气洋洋言罢,便见一伙计捧上一顶藕色绘梅题字灯笼,众人凝目看去。 “此花自古无人栽,没到隆冬他会开,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打一花名!”老板大声诵读着谜题,眯眼成缝笑着看向围观众人。 人群小声议论顿起,何花无人栽种?冬日里却盛开。阿蓬闻谜题嗤笑一声,道简直儿科,争青问他可猜得?他扬额高冷吐出两字:梅花。 争青汗,这孩子智商没得救。 一锦衫男子自人群迈出,炯炯望一眼人群中女伴,自信侃侃道出:“无根无叶无人栽种生在寒冬,是雪花。” 争青微点额头,对嘛,冬日里的无根之花,不是雪花是甚?阿蓬行儿顿明,人群中也传出赞同之声。 “这位公子厉害,这第一题的谜底,就是雪花。”老板笑着道。 “上第二盏灯笼。” 浅青色绘竹题字灯笼缓缓呈上,谜题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打一字!” 一番讨论声又起,那台中锦衫男子思虑片刻,回道:“可是’水’字?” 老板听闻惋惜出声:“公子可惜,不是水字罢。” 男子丧气回到人群里女伴旁,女伴安抚一笑,二人继续观望等待他人解开正确谜底。 此时人群中迈出一衫裙女子,引起周围小声惊艳,争青暂停思索望去,却微怔,这位,不是刚才偶遇的那佳人么? “风。” 朱唇轻启,干脆吐出一字谜底,人群一时静谧。 “风吹落叶也开花,风吹千浪竹林动。”她如枝寒梅立在人群中央,一句巧言再次解释谜底,引得周围恍然大悟之声。 争青暗暗称好,确实是此。看来这佳人不止是空有落雁皮囊,竟还是个心思玲珑的,再次好奇盯着她。 “这位姑娘不仅长的天姿绝色出尘脱俗,猜的谜底也是正确!”老板堆笑欣赏道,围观人群中也投来无数股倾慕视线。 “这第三道灯笼上来,还望姑娘继续勉之呐。” 第三盏灯笼是玉白色镶边题字的,上边儿谜题是: 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打一昆虫 佳人微愣,这又是万岁又是圣旨的,心中一时忌惮,关乎皇家圣誉的词语,倒是需要多加斟酌才是,若是揣测的不好了,祸,易从口出。 阿蓬行儿见台上姑娘久久思索,急追问争青可知道谜底,争青虽不是满腹经纶,但胜在有些小机灵,且颇少顾忌,敢想敢做。 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看立在台中的佳人似目含一丝为难之色,心中纠结是否要出声破解相助。 又是片刻,台上依旧无动静。 “蜂。” “蜂。” 两道异口同声的声音传进众人耳膜,其中一道是争青的,她最终还是决定出声解谜。 而另一道,众人随声望去,却是一位修长白色缎袍男子,不知何时出列立在台中,姿态透出丝倜傥慵懒之意。 争青看着台中那男人,惊讶出声: “霍大哥?” 台上男人本是睨着那衫裙佳人,此时听见这声音微转身看去,心忖好巧,薄唇微微上扬。 “这谜底确是蜂,只是…二位公子同时出声,且算哪位迎战?”老板不知作何抉择。 “我就不..”她拒绝声刚出口。 “我既与这位兄弟同时出声,且应算一起迎战罢。”霍非权眼含一抹趣意,缓声打断道。 争青尴尬十分,早知道不说谜底了,现在倒凑上个热闹,一旁行儿和阿蓬却使劲推她,让她上台中间去,临别还双双给她一个欢欣鼓励的眼神。欢欣个头! 争青上了台子,眼神拧巴示意霍非权干嘛扯我出来,他亦朝她无辜鼓励一笑。争青黑线。 裙裾佳人自刚才就一直看着台上的霍非权,眸中划过一抹复杂神色,最后悄退下至台边,没猜出这第三盏灯谜,是她输了,可惜…得不到那盏灯笼了。 再抬眸望向台中,忽觉得那刚上台的灰袍人似乎有些眼熟。 此时众人皆看向台上,就余下这两位公子,一白袍翩翩,一灰袍瘦小。 “好嘞!最后一盏灯谜,就题在今日的奖品之一玉桓绘花大灯笼上。” 这盏灯笼竟需两位伙计相隔捧立而来,其形硕大无比,且做工精致绝伦,特别是上边儿的绘花栩栩如生细致曼妙,题字更是龙飞凤舞阔气非凡,倒真算得上笼中极品。 霍非权见这盏灯笼微的眯眼,这字画好生熟悉,嘴角划过一丝趣味。 “二位公子听好,大家也听好咯,最后的压轴灯谜就是…” 峨不见了山,木目心相连,人在尔字旁。打三字。 霍非权听完老板所念,心中暗嗤,这个谜底,他早就知晓罢了,遂抬眸去看对面那人,却见他垂眸正一本正经思索,一手却在另一掌心伸指比划,嘴角笑意更深,确实有点意思。 周围人群议论声更大,这谜题倒是三句寥寥,都往象形和描述方面去想象。 “这位小兄弟,可有想出来?”却是霍非权缓声问道,争青抬眸白眼,心忖这人也不知在装什么不熟。 “这位仁兄,你可是想出来了?”她扯笑,样子十足,有礼回问。 第三十三章:夺冠 “不若我数三声,两位公子同时说出心中答案罢。”老板笑的嘴巴咧到后脑。 “三,二,……,一” “我想你。” “我想你。” 又是两道齐声,老板坏笑露出,人群顿时发出掌声哨声。 一半是恭贺二位同时猜出谜题,一半是哄笑这台上两位男子同时说出这般惹人遐想的谜底… 霍非权一身白袍立于大灯笼发出的晕黄烛光下,朦胧间眸中笑意更甚,薄唇揶揄味浓。 争青本就刚猜出那谜底时,就觉得肉麻非常,此时从嘴里念出,更觉的尴尬不已,这老板还要他俩同时说出,简直恶趣味十足。 此时一看对面那男人,更狂汗不已,只对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翻个白眼。 台边,裙裾佳人并未如旁边众人鼓掌起哄,微愣见这一幕,扫过台中那某抹月白,眸内似划过一丝失落,若,此时站在那台中的是自己,该多好,微垂下眸子,那灯笼,怕也是得不到了。 “二位公子竟又同时答对谜底,这奖品可如何…”老板一脸淫笑,冲着二位状似为难。 争青见他就气,这个腐男! “本人就要那盏灯笼即可,至于提要求,就承让给这位小兄弟罢。”霍非权浅笑礼让,昏暗台边,一抹佳影闻言眼划一丝笑意。 争青见他更气,这个腹黑! 面上挂丝僵硬假笑,缓缓道:“你开心就好。” 人群中,一抹视线淡冽扫过场中二人。 霍非权命侍从缓缓接过那盏一人高的玉桓绘花大灯笼细瞧打量几眼,眸色笑意微浓。片刻慢慢退至台边抱胸而立,戏睨台中那抹灰袍,倒要看那人对何人提出何要求? 只剩她立在台中,这…倒是对谁提要求,这行儿与阿蓬也未参加比赛,她希望三人吉祥三宝的要求也不能…忽然狡黠一笑。 “我,也要那盏灯笼。” 台边霍非权笑意微结,一愣。顿时,众人起哄声骤起,场面一时又热闹失控开来。 此时场中老板再次大声出言:“二位公子当真相爱相杀,竟又同索一物!” “倒是不知这位兄台可否允了小弟心愿,嗯?”声音再起,她冲台边那抹月白噙笑而问。 这般中意这灯笼,没想到自己给自己下套了罢,我的霍大哥。心中腹诽。 被望男人俊颜渐展,嘴角忽然莞尔:“自然,小兄弟这要求,并不过分。”磁慵嗓音回应。 这小子,倒会报复。 “多谢兄台割,爱。”她微弓身子冲着男人缓缓作一揖,割爱二字咬重,眼神分明幸灾乐祸。 …. 人群散去,方才灯铺旁,一白一灰。 “那灯笼形大身重,倒不知争弟拿得动否。”一慵嗓缓问。 “霍大哥毋须替担忧,小弟有二位朋友同行,倒是如何也拿得动的呢。”有礼字字笑回。 两侍从捧着高大灯笼和行儿阿蓬等在一旁,无语对看远处二人,这两人,从台上斗到台下…. “那般就好,做哥哥的难免担忧争弟累着,如此这样,倒是终于放下为兄一颗操不碎的心了。”霍非权浅笑关怀。 “呵呵,不劳大哥忧心了,小弟就先捧着灯,笼,回家去了。”咬重灯笼二字,争青抱拳告辞。 行儿阿蓬从两侍从手中一把抢过灯笼,雄赳气昂的跟随争青离去。 霍非权庭立于原地,噙笑望着那抹灰影渐远。 此时,一佳影自后渐近白袍男子,铃音缓缓逸唇:“对不起非权哥哥,我不该溜出来…” 男子闻声转身,低头细睨那女子微垂发顶,忽而提唇:“大晚上偷溜出府来,可知我为了寻你出来?” “我…”女子欲言又止,垂头可见细白柔颈与优美肩胛。 “罢,不过为了一盏灯笼,回府我的题字画作你随便挑去便是,何须要那破灯笼上的一副?”男子一向慵懒音色渐柔。 “我当知非全哥哥画作诸多,可这一幅的寓意不同。”女子语气隐含一丝失落,也不抬头看向男人。 “呵呵,倒是怪我没夺得过那浑小子了,他可鬼着..” 今日午时传来有个中年男子府门求见,竟是为了求他这个京城书法冠首为今日元灯节题字,他一时好奇应允,不想呈上的却是一灯谜题目,当时便猜出谜底,只觉啼笑皆非,又几笔行云流水题之,顺作画附上几朵曼妙花卉。 没想到这夜里竟被拿来做元灯节压轴猜题竟奖。嘴角斜度更倾。 女子衫裙微动,闻言抬头望向男人分明下颚,却在看见他颜上那抹笑意时微愣…争青?他现在颜上那抹好笑是因为那个男子? 那个在台上与他你言我斗的男子,那个与他同时夺冠的男子,那个抢了灯笼的男子,那个…在路上被她无意碰撞的男子? —— 靖平王府。 三人捧着一人高的玉桓绘花大灯笼踏进府门,里边众人眼神皆被吸引至此。 “来来来,刚我们从外边赢回了这盏灯中霸王,今夜咱们王府里的人都来许愿,讨个彩头罢!”争青吆喝。 “就是,刚才争青甭提多威风,跟那对手拼了个你死我活水深火热终于勇夺了个第一呢!”阿蓬激动比划,行儿亦是欢喜点头。 争青闻言黑线,大哥,夸她威风说个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夺冠更好吧… 秀儿老掌柜傅柏骥都闻言围观过来,行儿不知何时也跑去请来黑颜的将进。 “师..师傅呢,他怎么不出来…”微结问道,瞳中颜色微凝。 “王爷刚出门了一趟,早些时候回来,刚我去唤此刻说是累了歇下了。”傅柏骥温声回道。 他出门了的?倒不知何时出去的… 争青敛住心中一抹失落,展颜灿笑再次招呼:“那我们继续罢!来来,都闭上双目….” 第三十四章:宫宴 翌日。 她随夏侯璋一同进宫赴晚宴。 这宫中盛宴是为当今凤后生辰而办,遂声势浩大朝廷四品以上官员皆须入宫贺礼。 至于为何会带上她这王府一喽啰,她回忆起早用膳时分。 夏侯璋一入席面色淡淡,开口第一句竟问的是她昨夜与何人猜灯竞冠,她观他面色,知晓他心情不佳时面色愈是淡陌,心下忐忑一时隐瞒霍非权与她旧识之事,只简单说句是位白衣男子。 不察男人听她轻描淡写之言面色更淡一分,片刻他突爆出一炸弹。 “你今夜随我进宫赴宴。”寥寥几字,却是炸开席上一桌。 这宫中皇后生辰宴席除后宫众妃嫔以及宫外三品之上官员被邀参加外,被邀的官员门也是携府内正品夫人去之更多,这...他虽未有妾室,但带她一挂名小徒弟前去,当真算是莫大的怪事。 于是此刻,她与他便在进宫的五顶雕花马车之上。 马车窗外夜色渐近,二人一边而坐,这豪华马车不比当初,只有一侧座位正对锦帘,四方小地之中还有一梨木小台,上摆茶壶点心。 往常乘坐马车皆是对面两座,这般同座一边,倒是第一次,好处是不必尴尬一抬头对上双方视线,坏处是马车稍一颠簸,离近二人难免肩摩袖擦,一松柏淡味总丝丝远近入她鼻,引起阵阵恍惚。 自从昨日宫内来人宣旨她知晓他真正姓名,她和他还处在丝别扭之中,昨夜府内对灯许愿他也未来… 争青只尽量正紧着身子,手暗暗抓住身下座位,底盘扎稳,避免与他摩擦,但一路行程这般僵直用力姿势,只觉得臂酸身疲受罪得很,暗自咬牙喊苦。 男人习惯闭眸,她愿这般别扭姿势,就随她折腾,也懒得管她,思及今夜宫宴要面之众人,眉心微皱。 一路下来,马车渐缓,她撩帘望去,原是快抵至皇宫门口。 争青周身酸软骤现,但终于暗呼口气。 “师傅,待会儿我可要一直呆在宴席之上?” 夏侯璋闻言轻嗯,侧眸见她揣揣神色,半天淡道一句:“毋须紧张,你立于我身后伺候着便可。” 虽就一句之言,她听见却只觉得心中顿时一溢,一股踏实安心之感抚来,虽不知他带她来是为何…..但有他在,总归是无甚需所忧的。 面上神色轻松下来,缓侧眸偷瞄他分明下颚,这般近距,又觉得心跳忽乱。果然,刚才一路不看他是对的…不然心脏得鼓擂出声的,中毒了中毒了… 男人余光瞥见她偷瞄神色,此刻见她微垂脑袋耳尖泛红,莫名心情骤好一分,薄唇微倾。 … 进得皇宫内。 她于身后缓推他入得宴庭。 殿中金碧辉煌之甚乃至雕花梁柱上也宝石玉镶,铺地以暗花理玉石,殿下设宴数桌,桌上精致佳肴美酿早已备好。 再望殿上,褐黄龙袍之皇正座,争青暗里瞄去,却见这皇帝其样貌也是长眉墨眸极是不错,与夏侯璋一分相似,也是,两人本就是同父兄弟。 不过据她观察,这皇帝虽此时已是面上自若,但其实在见他二人入宴之时眼内便暗划过一丝骛气,这般皮相,倒是遮不住他天生戾气。反观夏侯璋,琥眸淡漠一片,旁人根本无法窥探得一丝波澜。这二人虽面有一丝似,但气质却迥然不同,一是桀骜近阴,一是寡沉厚稳。 “臣弟献上九玉凰佩,贺皇后凤福九天,与皇兄共享九世繁景。”向殿上淡淡开口之,且恭敬礼揖。后又示意身后争青呈上带来的锦盒贺礼。 台上左侧,身着锻紫华美凤袍,面点绛唇之女子便是当今皇后,飞天云髻之上点翠步摇斜插,更衬面容雍美。 此刻闻台下靖平王贺词,眼中却是划过一抹愣色,只出神相望下方,殿内热闹气氛顿寂,一堂一旁夏侯贤嘴边渐浮一丝嗤意。 片刻台上皇后才似忽的回神,轻点下颚回应,引得步摇之上垂下珠珞微微晃。 整个过程夏侯璋面色自若沉淡,似不知刚才他已成台中瞩目之点。 “哈哈哈,朕的三弟当真用心备礼,这三九之祝为兄听了甚是心悦,快入座罢。”夏侯贤敛了嘴角异色,朗声而道。 她缓推了夏侯璋入席,是在台下左一之位,她立在其身后,偷的一眼望去,这众席皆满了。只是这与之正对的右一位置,却是空着。 夏侯璋落座,撩袂伸手缓饮一口玉盏佳酿,眸子却淡睨向对面空位,划过一抹意味。 此时一太监匆匆跑向皇帝低声耳语一句,片刻,夏侯贤嘴角一斜,朗声而道:“丞相路上耽搁,不等他罢,众爱卿即开始尽性享用!” 台下虽是齐声应允,却依有一二人开始耳语,争青也纳闷惊讶,这丞相好大的派头,皇宫设宴竟能耽搁迟到,倒是个人物。 殿中水袖舞姬缓上,顿时歌舞升平热闹共饮开来,一干众臣开始寒暄互相敬酒。 “下官为庆靖平王回京续职,敬王爷一杯。” 夏侯璋闻声抬眸,是斜对面的宗正卿。 他伸手缓端那玉白小盏,颔首一饮而尽,却忽觉入口味别,这酒怎成了……茶? 微回身望向身后那人,却见她冲他微瞪….原来是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摸把他的美酿换成了清茶。好在这每个宴桌相隔甚远,倒是无人发觉小小杯中异色。 争青暗自得意,刚一坐下就见他饮酒一杯,心中就顿呼这人当真令人不省心。于是趁着斟酒之机,换成了一旁隔着的楹茶。 男人放下杯盏,薄唇微倾,暗自摇头。 “王爷,下官也应当敬您一杯,敬您….早日贵体康复的罢!”却是一道语含别意的声起,来自他们相临的这左二宴桌。 台上皇帝夏侯贤闻声,眼中划过一抹趣嗤之意更浓,倒是好戏。 “岳太尉三番好意,本王倒是却之不恭,只是岳太尉也近年迈,也当自己养息身体的些。”他缓举杯盏,两言淡淡回之,便一饮而尽。 那敬酒的那岳太尉闻言,面色微沉,他虽身居二品高位,年近耳顺之龄却膝下无一子,一府全是女儿。 第三十五章:丞相 顿时眼角生冷,干了手中那杯酒暗恨坐下。 夏侯璋自若仰头一口饮尽杯中清茶,苦笑,多亏后边那人,今日得豪饮多少这无味茶水。忽见桌上一盘琉璃盘装的玉色水晶糕模样甚是喜人,眉头微挑,撩袍缓伸手拿了一块。 ——争青垂头愣愣看见前面那人递来的这块玉色小糕,心跳微快,这人…这盛宴之上,哪有主子给小厮递糕点的道理… 屏气暗暗伸出灰色衣袖中的手,欲赶忙接过,却不料与他的指尖微碰,温凉的触感短暂传来,她只觉得呼吸都絮乱一分,慌忙拿了掖在手中赶紧缩在袖窿中。 饮酒赏舞热闹非凡的宴席皆微各自为乐,似无人注意到这一桌宴前后两人的细微互动。 夏侯璋已又端坐自若饮茶,想起刚才瞥见她做贼似的接过水晶糕,给她个吃食,倒搞的二人都成了偷儿般,不由得微哂,没察觉自己唇角已是轻扬起。 歌舞升平间,却实际一直有缕视线若有若无围绕在这一桌宴,刚才那微小一幕亦收揽入眸,再暗里视及下方桌前玄袍男人唇角弧度,目光顿时微凉,秀美微蹙。 —— 宴席之外。 花园假石隐蔽之处,一团灰色身影暗立,却是刚偷溜出来的争青。 她放才手里攥着这块糕点,都觉得掌心微汗生怕快握坏了般,在殿上立着又不敢吃,只好现下借着尿遁溜出来欲好生品尝。 此时看着手里那晶莹玉白的小糕,却又觉得好生可爱竟舍不得下口,而且还是….那人给她的,这才明白什么叫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正在某人小心翼翼捧着一块糕点纠结来去的时候,不察另一身影正渐近于此。 “诶。” 手一抖!争青被吓,而此时瞳孔骤时放大,不可置信的眼睁睁看着那洁白小可爱已在地上咕噜几圈儿, “妈的是谁!”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拾地上那块儿水晶糕,痛心疾首的看着它那洁白小躯已经黏上几处黑灰,她如此珍视的玉体,就这样被毁了?! 来人却对这声怒斥一脸不可置否。 目光终于从掌心那贞操不再的小可爱身上抬起,愤瞪这自若伫立的罪魁祸首。 园内光线虽昏暗不清,但她还是看清了这张削明面庞,妈蛋又是他! “霍,大,哥。你怎的又,在,此?”扬起一脸僵硬可怖之笑,逐字咬牙切齿。 霍非权心中好笑,不过一块儿水晶糕,至于这般生怒? “我来…送货。”慵嗓微顿缓回。 争青白眼,收敛怒气,抱胸开始绕圈狐疑打量,今夜竟穿了一身深色暗纹缎袍,衬托得他气质比往日微肃,少一份风流倜傥多一分如墨稳重,…这大晚上还能送货到森严宫中?呸,当她二傻子。 霍非权被这人绕圈仔细打量,不自在微咳一声。 “你来作甚?” 却是真心微惑,宫中盛宴岂是这小子能进的。 “我随我师傅进宫…来送药的。” 轮到霍非权白眼。 “呵呵,可是宫中哪位娘娘病了?” “对对!那个..静,对静妃..” “喔~静妃,传闻她身体的确素易染疾…” “是呀…方才经过我与师傅诊断,乃是寒症呀寒症呀..” 什么叫一脸正经的胡扯? 二人认真交流一番,直至远处等候的一侍从遁来提醒:“爷,时辰不早了…” 霍非权微挥手示意,才与争青告辞:“争弟,为兄有事需办,先暂时告辞。” 争青心累暗忖快走吧快走吧:“霍大哥既有要事,便赶紧去罢。” 深袍男人转身阔步而走。 嘴角微斜,划过一丝意味。 暂时….呵呵。 争青见他转身离去,眸中颜色微深,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与他岁村机缘相遇结识,记得他说他是程景镇人,但一镇上公子何有这般气质气场,如今京城三番两次相逢,这次竟在皇宫中也遇见了。说他是个普通生意人,她是如何也不信的,此人,绝非池中物。 食指微抚下巴,陷入微思。 ….. “怎的去了这么久。” 夏侯璋淡声问后边匆回之人。 争青微喘,刚跟那人耽搁,回神过来才觉出来时间太久,遂匆忙回宴。 “我…一时迷路没找着净房。” 男人微嗯,也不多问。 她目光只聚集在男人若庭背影,想起袖中小糕尸体…真想再问他要一块儿呐… “哈哈哈,丞相,你姗姗来迟莫不该自罚一杯?” 台上传来夏侯璋朗笑揶揄。 争青这才注意场中情况,听皇帝之言,这岑国丞相终于来了? 悄眼欲往对面一桌探去,却被台中众位曼妙舞伶旋转跳跃间翻飞的长衫纱裙以舞袖阻碍了视线,恍惚间隙中见一人影,并看不十分真切。 “呵呵,是臣路遇耽搁来迟,实当自罚一杯,还祝皇上皇后福泽齐天,贺皇后凤辰圆满。” 一慵傥男声缓起,大殿此时闹声渐熄。 她瞳色微怔。 此时台中一曲芙蓉出月群舞也完,众漫天飞舞的长衫纱袖齐齐缓落,终无一阻碍视线之物存在两宴桌之间。 那人身影骤明,一袭深色暗纹缎面华袍,微端杯盏,言罢面浮一丝笑意,继仰头而尽之间颈上青脉隐现,长眉入鬓,俊朗不凡。 霍非权! 是他,当今岑国的权相。 她顿时面划一抹惊色,不过片刻又收敛,虽十分震讶之余却又觉得实属意料之中。 因为刚才在后花园中相遇之后,她便觉得他必是与皇家有关联之人,这后花园又是通往宴殿唯一的路径,方才侍从那句提醒她隐见其面上促意,虽这霍非权当是不慌不忙之神态,但这侍从似乎却是暗含惶恐捉急的,今日宫中最大之事便是这宴席,而席位唯一之缺,便是丞相! 只是她惊讶的是,这霍非权既是丞相,那当日来岁村,却是为何?细想许多端倪之处,只觉得关联甚大,当初还唬她说自己是什么程景人,程景程景,倒过来念,可不就是京城! 那他与夏侯璋上次见面之间… —— 见对面人这般成竹模样,他脑中再次涌现起六年前的回忆,握杯盏之手骤紧,渐泛青筋,齿间亦微紧。 第三十六章:暗涌 见对面人这般恣遥模样,他脑中再次涌现起六年前的回忆,握杯盏之手骤紧,渐泛青筋,齿间亦微紧。 呵呵,霍非权。 当日岁村来访后,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倏的指尖放松,收敛恢复常态,那丝短暂异样无一人察觉,面上又是一片自若如墨之色。 “也当敬贺靖平王一杯。” 嗓音淡淡传来。 争青见那人饮完皇帝要求自罚的那杯酒,便身子一转,缓缓面对他们这方开口,引起全场目光瞩目于此。 夏侯璋一笑,缓缓伸手,却是略过那小杯假酒,亲自拿起一旁玉瓶酒酿,晶莹透亮的酒水自壶口划出优美弧度,新的白玉小杯中已经盈满快要溢出的酒水。 举杯之间,垂下一尺玄色衣袂微荡,唇角微倾微微示意对面霍非权。 “本王亦需敬丞相,六年未见,丞相依然卓态。” 一仰头,一杯陈酒入喉。 闻六年二字,争青眉头微皱。 那年岁村,霍非权分明来了妙手堂寻他,她脑海中飞闪过许多片段,欲努力回忆起当年偷听所得,然时隔多年且当时并未注意,只能依稀回忆起回景,药方二词。当初她被她哄骗说自己是程景人,遂当时偷听了以为是回景,如今看来其实是回京二字罢。 至于药方….. 究竟是何药方?夏侯璋如今说这句六年未见,却是有意隐瞒宴席上众人?或者说….是有意隐瞒那高座之上的夏侯贤? 再看霍非权。 慵懒之态稍收,只亦微斜唇角,一杯陈酒入喉。 刚才二人互敬一幕,皆落在诸位宴席重臣以及侧位后宫妃嫔眼中。全场刚的歌舞亦暂完,气氛微静。高台座上褐黄龙袍的夏侯璋双眸微眯,似微熏又似打量。一旁帝后眼神却始终有意无意围绕在一人身上。 争青虽不知二人究竟是何渊源,但却隐隐感觉这宴席之下涌动的暗流,每一张笑意宴宴的脸之下似乎都是另有一张面具,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不过第一次踏入皇宫,已经见识何为平静下的伪虚之托。 忽然,感觉一道目光淡淡视向她,一看却是对面的“霍丞相”。 她坦荡回应视之,如何,你这撒谎撒得可离了谱,她不过把随师傅来参加宴席说成来送药诊治,而他呢,却是把一个好生生的丞相身份说成一送货的,请问这般胡扯还有谁? 霍非权见那人理直气壮的回瞪他一眼,顿时失笑,罢,他那泼皮,他隐瞒这尊贵身份如今他已经识破,竟还敢这般瞪视于他,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夏侯璋眼神微深,刚才对面那深色缎袍男人表情,他尽收眼底,若没看错,刚他是在打量自己身后的那丫头吧?呵呵,猜测果然不错,争青,不知何时与他竟是旧识。 再忽瞥见那男人嘴角笑意,他只觉得心中莫名生起一丝烦躁左右窜走,薄唇微凝,面生冷意。 这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宴殿之上传来一柔淡之音:“霍相,月儿为何没随你赴宴来?” 却是高座之上的雍美皇后出言。 两个男人握杯之手皆是微一顿。 片刻,被问之霍非权恭声缓答之:“月儿来了,只是半路被雲乐郡主拉去后花园芙亭中去。” 月儿?雲乐郡主? 争青心生丝好奇,却无多注意。 “皇后可是思念月丫头了,你们姐妹确是许久未叙,是朕疏忽,这次凌月入宫,就呆在宫中多陪你几日再回罢,丞相你可勿舍不得。” 夏侯贤朗笑揶揄。 霍非权微揖,只道如何会。 第三十七章:救人 没想到这霍非权情急间第一反应救上来的女子,不是府上宝贝的“月儿”,竟然这宫中的雲乐郡主? 那水中另一女… “月儿呢?怎么还没救上来?”却是皇后焦急出声。 众人再朝水中望去,竟然不见刚才那女身影,几个太监还在一沉一浮间寻觅。 糟了。 怕是时间耽搁太久,那人已经沉了下去。 岸上众人颜色皆变,皇帝也从郡主身上挪神怒声道:“会水性的,还不都下去找!” 争青闻言微促,她…也会水性,且因为幼时做乞儿时候无拘无束,这水性练的还十分的好。 只不过这冷天大晚上的,下水去救一无关之人,怪冷的…一时决定静静围观装作不知。 “争青,你不是会水?” 一冽淡声音传来。 她惊讶随声看去,竟是出自轮椅上那男人。 眉毛一竖,妹的!周围几人已经听见这句话,再也装不下去,只好咬牙在众目睽睽下几步奔前,英雄纵身一跃! 围观中有人不是太监宫人的会水的,亦是相应号召下水去寻人。 扎进这夜间湖水中,顿时袭来刺骨寒意,她暗自咒骂岸上那位猪一样的队友,一边倒也开始在一片漆黑冰冷中认真寻人。 其他人虽也在沉浮间不断下扎寻找,但无人能如她这般自幼练的一身憋气泅水本领,久久憋气在水下摸索寻觅,正觉得呼吸开始困难身重难受,欲最后憋会儿再上浮换气之时,忽然之间,却在一柔软堆湿冷水草中触及一圆柱之物,她略再摸去,心中一喜,竟然是一只手臂! 心中骤凛!顿时身上使劲,一把拽起那只手臂往水面浮去。 岸上众人看着黑冷水中一乌黑脑袋拖着一女子渐渐靠岸,皆是心中一松。 看来这凌月姑娘,终于是找到了。 待争青拖着这女人爬上岸边,已经是精疲力竭,瘫在地上。几个御医顿时围过来,倒皆是为了身旁那一面色发白的浑身湿漉的昏迷女子,几人顿时又开始一阵摸脉拍脸急诊。 紧接着一深袍男子亦跟着二人从水边爬上岸,竟又是霍非权,原来他不知何时再次下水去救人了。 周围人全围了过来,此时皇后急忙上前探去:“月儿?!” 无人注意,一旁暗边里坐着的男人眸色微深。 皇上震怒低斥:“还不快把郡主和月姑娘抬去后殿内救治!” 一时太监御医等众人又风风火火抬着二人小心往最近的泽恩后殿挪去。这芙蓉池边顿时像刚打完仗的战场,剩下余惊一片。 此时岸上湿漉人众多,有太监有一些自发下水的官员,其中就有全身尽湿却静静挺立如柏的霍非权,面上却似乎有些怔仲之色。亦还有瘫在地上发出声脆响的争青。 刚一阵夜风拂过,本就黏湿的衣袍更加冰冷刺肤,她借着夜色本欲缓缓站起缩回候一身后,却不想忍不住鼻痒喷嚏出声,两股湿漉漉的感觉立马冲鼻孔欲流出,赶紧吸溜一把鼻子,站了起来。 正欲挪驾泽恩后殿的夏侯贤,闻声忽的回头,似乎刚想起这救人性命的小子,皱眉缓声:“刚可是你救了月姑娘?” 争青心想格老子的能得赏赐不成,心中已经乐开花,遂故作高冷沉稳答是。 第三十八章:雲乐 没想到皇帝定眸看她一眼,竟无再多言,更没提任何争青翘首以盼的赏赐之事,他最后再扫过一眼另一旁在夜色中湿立的霍非权,便转身阔步而去。 争青撇嘴踱回夏侯璋旁,他面色淡淡,先前在那洞穴连潭中便知晓她水性不错,所以倒没有多担心,此时瞥见她浑身湿漉滴水髻发尽粘于额迹,也未开口一言,眼神划过她望向另一方。 她见他模样心中微恼,这般被他坑下水弄得一身狼狈,现在竟也无丝毫关心之意!牙齿微搓也不好直接质问他刚才为何匡她下水去救人!随他目光望去,竟看见那高大身影。 夜色朦胧昏暗间那人面色微白,却立如柏松稳扎,身旁一侍从递来干帕欲递给他,他亦是淡一挥手。片刻却举步离开,她望他离开之方向,原来是往刚才帝后前去的恩泽后殿而去,心中不由微疑,他刚才面上神色,似乎… 霍非权边阔步走向恩泽殿,眉心微沉。 夏侯璋见那人走了,似乎才被身旁这不停吸鼻的人引起注意,转眸看她,她亦在看着他,眸中似有控诉,嘴角微撇表露她的不满,不知为何被她狼狈可怜模样弄的有些心虚。 轻咳一声,温声嘱咐她:“还不快跟着侍监去换身衣裳….这样傻站着作何?” 她又吸一鼻子,眼内朦朦,像只落了水的狗儿,只直勾勾看着他,似乎非要个解释。 夏侯璋微叹,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水性,小小池子不会有事,见死不救可不是医者本性” 屁,见死不救就是她秉性,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关她何事,说什么医者,关于医术她根本无心钻研,唯一上心的不过就是那治腿之术。至于他,更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这次也不知是抽什么疯,总之她现在很不爽,坚决不承认是没得到赏赐的原因… “那你不怕我感染风寒么,这月黑风高夜冷风阵阵池水刺骨我衣衫单薄的…”呲牙继续吐槽。 “好了,听话。去换干衣裳。”低低男声竟含丝温柔。 夜风轻拂弯月高挂,这声轻哄载着微风传进她耳脉,撇嘴,心下终于微抚平愤愤,终于转身找了个太监去换衣裳去。 见她离开,夏侯璋哂笑微摇头,这丫头真是个泼狗儿般只能顺着毛捋。 忽的想起一事,面色一转变得微凝,滚动轮椅也往恩泽殿方向缓去。 —— 争青抱着胳膊索索跟着一太监走进一小殿,这里准备了许多应急的整洁崭新衣裳,她像逛商铺般挑挑选选,眼睛划过第二排的青粉藕蓝等各色各质女装,不由微愣,反正这儿也只有一个半男不女的太监,又没人认识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摸摸揉揉,最后竟情不自禁拿起在面颊上轻蹭,感受那丝柔真丝的细腻温凉滑感,还有薄纱若有若无的轻柔透感。沉浸幻想若自己能穿上这真丝纱裙… 一旁静侯的太监微呕… 半晌,她终于恋恋不舍放下那袭纱裙,从一排女装挪开,随便拿了一套暗纹灰缎男袍进屏风内换上,这儿的衣码都是“均码”,对她而言有些宽大了。 出屏风对候着的小太监道:“恩泽殿在哪儿?” “大人可是要去,那随小的来就是。”这后宫的太监也不知辨官阶,只心想叫大人都不是错。 争青被叫的飘飘然,顿时正经咳嗽,一甩袖袍双手负后大摇大摆的跟着踱出去。 —— 恩泽殿内。 御医两边分拨,一边是雲乐郡主,一边是凌月姑娘。 殿中帝后二人站立,身后还有一身湿袍未换的霍非权,和后赶来端坐椅上的夏侯璋。 “咳…”一边榻上微弱咳声传来,霍非权夏侯璋顿时眸微动。 “禀皇上,雲乐郡主醒了,多亏营救及时现已无大碍”半老御医几步到殿中汇报。 夏侯贤脸色微缓,奔至雲乐榻前见那张微白鹅蛋小脸儿,余怒斥道:“乐儿,怎会这般不小心掉进了池子!” 那榻上刚醒的雲乐樱唇下撇,似带哭音道:“皇兄不关心我落水如何难受,倒先骂我。” 夏侯贤无奈微瞪她一眼,倒是放缓语气安抚,看样是真宠溺着这一母胞妹。 雲乐目光却不断望榻前夏侯贤身后瞟去,见着那身湿袍男人立在远后,明明是着狼狈一身湿黏之衣,但修长高大身躯仍然柏立如柱,她回想刚才装晕时靠在男人身上时,从他身上阵阵传来的熨烫体温,嘴微抿心下暗喜不已。 “皇兄莫唠叨了,臣妹还要叫丞相过来,感谢他救命之恩呢!你也要多多赏赐于他。”她嘟嘴打断夏侯贤嘱咐,眼睛只直直望着远处那人。 霍非权温声眸色骤深,不过瞬间,脸上已是一派自若之态,只遥遥回道:“臣该做之事,公主玉体无碍就好。” 若不是因为她故意拍击水花阻碍众人相救,凌月怕是早就被救上岸,当时她与凌月近处便有几位欲施救的太监,他心忖先把她这捣乱的拖上岸,凌月如何也能被周围之人立马救上。只是没料到那几个太监如此没用!方才他刚救了她上岸便转身回头,见水面上不见那抹身影时心下惊的一怵,若是凌月有事…… 雲乐见他远远不近前来,微失落撇嘴。刚才她看见他向自己游来并率先选择救她时,便觉得做的一切布置都没白。想她堂堂郡主,非得干些后宫那些嫂嫂们的狗血伎俩去追倾慕已久的男子,当真是豁出去了。 夏侯贤见胞妹这般明显神情,无奈助攻:“此次雲乐郡主得救,多亏丞相,赐赫拉瑰玉十块明珠一箱,以及…” “以及探访郡主之权!”榻上雲乐俏声补充。 霍非权眉皱…..夏侯贤不置可否纵容之。 远处夏侯璋心下微嗤,这雲乐还是这般胡闹,她虽与夏侯贤是一母双胞,倒没她哥哥精明阴骛,平日里天真透明的近乎蠢笨,只是这次竟伤及凌月,当真愚不可及。 另一边皇后也关怀郡主几句,心却实挂在另一边还未转醒的周凌月身上,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御医道:“凌月如何了,为何还未醒来?” 第三十九章:进殿 半晌,那边床榻终于传来一声轻哼,一张略白美颜上眸子渐渐睁开,此时霍非权一个箭步冲至床边,夏侯璋在后拳头微攥。 女子一睁眼就看见床前立着的高大男人,却在怔怔片刻后转眸不再看他,方才在水中…他没有选择救她。 “月儿,你可醒了,吓死姐姐了。”皇后奔来,面上一片担忧心疼之色。 凌月目光渐渐恢复澄澈坚毅,反倒出声安抚起皇后。霍非权见床上人自刚才后就一眼也不看他,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唉,的确是他的失误。 “皇上皇后娘娘,凌月落水如今身子怕是不便在皇宫麻烦,还请恩准臣带她回府中静养。”霍非权此时却忽然出声道。 夏侯贤瞥一眼皇后,本意让周凌月在宫中一段日子,进而观察夏侯璋于霍非权之间联系,如今多半是雲乐把人带着落了水,倒是不好有理由强留了,沉吟片刻开口:“那….” 好字还未出口,却被一脆冷女声打断:“非权哥哥不必担心,我心中也是思念姐姐,回丞相府郁郁寡欢反而养不好病,凌月倒愿意留在姐姐这儿,只要姐姐不嫌麻烦就好。” 皇后赶紧应声:“当然不麻烦,月儿想在姐姐这儿养着多久就多久,我俩好久未叙了,你就安心在宫里静养,我让御医天天伺候诊断着,丞相也当放心。” 霍非权不意凌月这般闹别扭,心中苦笑,当事人和皇后都这般开口了,他还能强行掳走她不成,只是待在宫中,那雲乐郡主怕又要生些蠢事,他始终有些不放心。 沉吟良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周凌月眸微阖,硬是从头到尾不多看那一身湿衣无奈妥协的男人。 夏侯贤眸色暗里划过丝满意,面上宽慰道:“丞相可放宽心,凌月这丫头在宫内时候,你随时来探望就是。” 对面榻上雲乐轻冷哼一声,转念又心忖这周凌月在宫中也好。 一殿众人,似独独遗忘一直在一旁冷观的夏侯璋,夏侯璋虽似乎虽有心上前关心那人,心中微涩,却自觉停驻不前不发一言,故意降低存在感,现在得知她无事便好。 正欲转椅离开,却有一太监上前禀报门口有一人求进恩泽殿。 皇上微皱眉,太监又耳语几句,夏侯贤听太监转述,挂抹意味不明的笑准了。 进来的却是着一袭不合身锻面灰袍的小子,那衣裳袖子太长衣身太宽,穿在这人身上徒增一分滑稽。 夏侯璋微愣看着来人,不是争青是谁。 争青被那太监带来在殿外候着,等了的花儿都谢了这大爷还不出来,心下也好奇那凌月得很,反正她可是那什么凌月的救命恩人,格老子的没得个赏赐现在连恩泽殿也不让进,心下愤岔干脆让那守门太监禀报进去:就说凌月姑娘的救命恩人求见。 轮椅上男人眉心微跳,这人不在外边等着他,求见进来作甚,见她换了一身肥大灰袍子,以往她的身板平日男装都是定做的小号儿,此时临时换了平常码子的男装,穿起来怪诞得…倒有些可爱。像只被裹住的耗儿般。 第四十章:讨赏? 霍非权亦是惊讶,刚才混乱间,好像就是这小子救了月凌吧?没想到他小小身板,力气水性还不错,不由刮目一番,多亏了他,月凌才得已无事,否则后果,他难以想象,忽的转眸又瞥见夏侯璋也正直直盯着这小子,如若他没看错,那眼神里竟藏着一丝….担心?呵呵,他担心这小子什么。霍非权眸中意味更深。 夏侯贤见着这穿着“滑稽”之人,仔细打量一番,果然就是刚才救了周凌月的小子。现在进来却是为何,莫非是想着求赏来了,如果他没记错,这小子是跟着他那三弟来的赴宴的吧,这三弟的人….呵呵,夏侯璋,周凌月永远是你的死穴。 夏侯贤眼含趣味,只睨着他慢声道:“凌月姑娘的救命恩人,朕倒是忘了赏赐你。说吧,要何赏赐?朕都会答应你。” 争青轱辘下跪,颤声道:“小的只知道见死不救岂不是等同菅命罪过,见眼前有人落难遂一心只想着相救而已其实并别无他求,更别提什么赏赐之类,只道是机缘巧合而已。多谢陛下好意。” 夏侯璋在一旁听这货之言,微汗,你不要赏赐现在闯进来是为何,倒是让那有心之人多想了摸不准你意图…该贪财时不贪,不该贪时非贪,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夏侯贤眼中意味更浓,心忖这人不简单,现在装的惶恐模样倒似无害,然而跟在夏侯璋身边进宫的人,且刚下水救人时候之厉害,何能简单?方才在潭边欲离开时候便被这人一声喷嚏吸引回头,想必也是故意。 争青哪知道这夏侯贤生性就多疑阴骛,一根肠子拐八遍,她方才看皇帝那脸色那语气,如何也不像要赏她的样子,遂装孙子真不要赏赐却被这人想成别有用心,更不知道自己真就是鼻子痒打特么个喷嚏在这人心里也成了故意引起注意。 夏侯贤再开口语气更微妙忌惮:“那你如今进来不是讨要赏赐的,是为何?” 争青抹鼻子,她也不是想干个啥,其实就是想进来凑热闹,说出来皇帝会信么….. “小的只是万分担忧凌月姑娘情况….” 那床榻上之人听殿中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大概明了自己的命是被那跪着的灰色身影所救,可笑,在水中时候,她被那雲乐故意扑朔的水花折腾的呛水欲沉,模糊中明明看见自己那万分亲近之人游进水中,直到离自己不过一尺远,她本以为她终于要得救了…然而她看见了什么,他选择救了别人,选择放弃了自己。看见那二人渐渐离她远去,她终于体会到何为失望透顶,终于抵不住慢慢任由下沉….在一片阴冷刺骨中,体会到了何为极度的恐慌与绝望。如果说这是那雲乐的目的,她想她得手了,明明知道这可能都是霍非权的万全之计,但理智胜不过真名面对时冲击而来的感觉。所以她决定…暂时不要看见他为好。 现在她得知,拯救她挣脱阎王爷的,竟是一个陌生人,那殿中跪着的灰影?这些命运巧合,当真令人嗤笑。 第四十一章:找药 夏侯璋见这人动作面色更沉。 喔!忽然一拍脑袋,刚才换下了那身湿透的穿来的衣裳,那药瓶子在她那衣裳里才是呐,如今这身宫里的衣裳,怎么找的着! “我药瓶子在那件衣裳里,我立马跑回去拿..”她低声对着面沉如墨的男人解释。 男人皱眉点头,食指中指迅速闪点榻上唇边还遗血渍且咳嗽不已的女子肩头胸腔几穴。周凌月咳嗽顿止,只是眉间痛楚之色不减。 霍非权见那团灰影飞速奔出殿外,眉心微蹙。同样眉间紧锁的还有那微雍美的当朝皇后,倒是不知晓是为了榻上咯血的妹妹,还是其他… 夏侯贤眸尾划过抹骛意,一个周凌月,就是最好的筹码,从前是,如今也是。这次雲乐倒是不傻,知道扯住这根弦生事,不管是霍非权还是夏侯璋,全都能炸出异样。譬如….刚才霍非权瞥那灰袍小子的眼神,那小子与霍非权与夏侯璋….还譬如,那夏侯璋,竟如此精湛医术。还说不曾医腿?这六年,不信他就为了一个周凌月习医,怕也是为了他自己那双废腿,他最终的目的,恐也不是医好腿那般简单。 雲乐在另一边榻上难得一直静悄悄听动静,此时见周凌月这般病态心中正暗爽,只是微惑她那三皇兄何时也会医术了,他瘸了腿离京六年,如今回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一个二个,都围着那周凌月转悠,嘁,平时一张脸冷冰冰的,倒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好! 争青一奔出恩泽殿,面色立刻微沉下。周凌月,她方才已经看清她长相,虽然她眸子是闭着,然那张绝美的面庞争青见过一面,就难以忘记。那那日在灯会上遇见的裙裾妙人,今日夏侯璋第一次破例多管闲事命她救人,第二次在众人面前关切医治她。两次破例….他与她是什么关系,而她又与霍非权是什么关系,这三人…. 前面自有太监领着路,二人一路疾奔,终于在刚才换衣服的殿内找到还未被扔掉的湿衣。她立马拿着四处翻找,衣裳还是湿黏滴水的,她左右里外全扯着翻了个遍,最后拎着衣服抖出一地水,却如何也找不到那个红色小瓶,领路来的太监也愈发焦急,忙问:“大人,可找着了?” 争青倏的眸色冷静,分析今日所经之路以及方才发生的各种状况:“你去从宴殿到芙蓉池的路上寻找,记住是途径假山的那条路,是个红色的陶瓷小瓶。” “好的,小的这就带人去寻,大人您呢…” ?—— 半个时辰后。 殿内人都静谧得溢出焦急气氛。 夏侯璋看着来人,一身刚换的灰色暗纹缎袍所站之玉石地上晕开一滩水渍,她伸出的白的有些发青的手掌可见指甲间隙间有些污泥,而重点是手掌中赫然躺着一个红色小瓶。 眸色转深,见她几缕鬓发还湿粘在额迹,嘴唇亦是有些发白,他薄唇微动一下却没出口一言,最后只径直从那手掌中拿过药瓶,拔开同样湿漉的木塞。 争青药送到了便退至一旁,刺骨的寒意阵阵袭来,她也僵着无任何动作,一双眸子看着他们,他喂榻上那人的动作虽看似有礼未越矩半分,但她跟着他出诊多年又岂不会知道,他有洁癖,从不会直接触摸病人,若是接触也只是一瞬后即刻要帕子擦拭净手,现在他微抬着榻上人下颚,另一手也周到浅扶那人薄肩虚靠在自己一肩侧已有片刻,片刻至….过了平日里他能忍受的极限。他神医候一,何时对病患这般亲近过。 她忽然有些想笑,有些时候人的直觉就是那么奇妙准确,即便就是一个小小动作或者眼神,不加上他今日为这周凌月两次破例多管闲事这些疑点,就凭此刻他这般细微动作,也许在旁人看来根本正常有礼,但在她了解的夏侯璋身上,就不太正常。 身上忽然寒意更冷,像是方才再次一头扎进芙蓉池里的刺骨冷意再袭,她在水下湿黏阴冷的水草与淤泥中闭气摸索,漆黑芙蓉池边经历刚才一番落水事故早已人哄鸟散空无一人,此时只有一个乌黑脑袋几番倏的出水又骤沉。 他或许不记得,她虽自幼水性极佳,但自从岁村村民那次将她捆着扔进河里后,阴冷,窒息,绝望…那种对水不可言说的惧意就像块皮糖黏住她,像是有的人恐高有的人怕有尖利的鸟喙有的人怕软体无骨的爬物,她,就怕全身浸泡在冷水里的那种阴恻感觉。上次在墓穴的潭水里就是极限忍耐而为,今日两次时隔六年再次泅水却都是为了榻上那女子,一次是救她,这第二次….也是为了救她。那药瓶子木塞密封极紧,应当是不会进水的罢? 皮肤上鸡皮疙瘩被身上冷意激的齐刷冒起又缩下起伏几番,全身像是个冰球在上下滚动,忽然,肩上一阵微风拂颊,紧接着是肩上骤然微暖的温度,一张裘子披上她肩。 怔愣片刻,她顺着望去,一张俊颜上慵意重现,他狭长的丹凤眸子正对上她淡淡琥珀色瞳孔。 此时不去关心他那榻上躺在半依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凌月,倒是来搭理她作何?争青心里啐一口,身子却诚实的感觉到仿佛窜起丝微弱暖流,明明罩住的只是肩上一块而已,但她整个骨架似乎都觉得不那么冷得刺骨了。 霍非权冲她自认十五度微斜嘴角迷人一笑,意思是怕你爱上我。 争青刚浮上的暖意骤断,白眼绝倒… —— 榻上人服药不过片刻,面上神色便缓,皱成川字的两道秀眉也渐渐舒展。 夏侯璋早已小心放她躺好,皇后第一个箭步伏在榻边仔细关怀周凌月面色,眸尾却不经意扫过一旁夏侯璋,皇帝夏侯贤也渐步上前,这药当真管用,这周凌月此时虽微清醒,但闭目模样已经渐露平静恬淡之意。 霍非权眼神示意争青我先走开一下别想我,也稳步上榻边关心周凌月模样。 第四十二章:又要赏她? 此时“功成身退”夏侯璋缓滑轮椅推至一旁,他此时才暂时放下心来,见那二度“落汤鸡争青”,刚舒展的眉毛又蹙起,见她肩上那块裘毯时更甚,本欲关心的话语却莫名咽下,只是沉脸不语。 争青见他撤下来,今夜他两次欲对自己说什么,却都咽下,也是,有何可说? 她第一次下水是被他匡了,第二次却没人逼她,她大可以说瓶子丢了不知去哪儿了找不回了,今夜本就突发折腾之事众多,纵是皇帝老子,也没法治她的罪。 但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他看榻上那周凌月的眼神,或是他眉间因担忧周凌月的微蹙起,她做不到明猜到可能找回药瓶子的地方而不去找,所以明知道那下水阴冷渗人的恐惧感,她也咬牙去帮他俩找了,对,帮他俩,他,和周凌月。 心下嗤笑更甚,也只是收敛着静默立着。 男人感觉到身旁这人的冷淡,忽然生出一股无言烦躁。方才在面对周凌月时的所有情感都是他熟悉的,似乎自然而然的关心,自然而然的体贴。但现在的这丝心情….很陌生。他心下更沉,急忙敛住这种最近出现愈发频繁的躁意。 —— 周凌月情况终于稳定。 众人这才缓气,皇帝夏侯贤暗忖这丫头何时有这般严重的暗疾,皇后亦是不知,霍非权当然晓得,这些年,周凌月一直被他养在府中精心呵护,府内一直暗中留着专用的对咯血之症有专攻的大夫,此时她病发突然,又是在皇宫中无法急调来府中大夫,多亏有….. 不过他沉眉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他夏侯璋,凌月又何会发病,甚至何会害病?所以这感谢之意放在这人身上最是不该,倒是最应该被感谢的,是那现在搞的一身狼狈的小子。 争青。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断刷新他对他的印象,由最开始的傻小子愣头青,到后来的会耍泼会些小聪明,再到今日相见,这小子不仅被夏侯璋带进宫来,且在关键时刻两次救了凌月。 呵呵,他对这“争弟”当真是越发感兴趣了呢,抚颚思索之。 争青不多时就感觉到一道打量她的目光,其目光十分淫荡猥琐至极,不是那霍非权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这货恶心她没关系,关键是他知不知道因为他的猥琐气息之强大,把那皇帝老子的目光也引来了。 被夏侯贤像蛇一般阴骛的眼神扫过,她浑身微绷,这天王老子是想作甚,不要在意她这个小喽啰啊喂,她本意是进来潜水围观打酱油的昂?正紧张之际,却被他出口之言惊愕到。 “你。今日救凌月姑娘功不可没,朕且必赏你,说罢你要何赏赐?这次,莫再推脱。” 最后四字却是扫的争青一激灵。 又是赏赐!第一次想要赏赐的时候你装傻,如今老子不敢要了你却三番提出,格老子的没听说过愈加之赏,何患理由!关键是按理说这赏赐何物一般不是皇帝随便拈来几句什么黄金万两宝石几箱良田几亩府衙几座的…..到了她,却两次开口问她想要什么?! 第四十二章:要美人{补更18号} 每次她都能瞄间那皇帝开口问话时眼中暗含的一丝意味…这皇帝老子与夏侯璋的关系怕是不若表面和睦一片,她又是夏侯璋带来的人,这番再次主动提出赐赏,必是试探意味浓。 夏侯璋又如何不明白皇帝这明里暗里的试探,只担心这争青莫要又弄出些幺蛾子惹夏侯贤怀疑,毕竟…她是他靖平王府的人,无论她要什么赏赐众人都会把这赏赐落到靖平王府头上去想。 心下思忖之间已是转回几番。 霍非权亦是好奇意味继续用打量的目光荼毒那灰袍之人。、 夏侯贤早是能把暗察的目光射成激光在这小子身上,咳咳,自以为是暗… “小的……..就要个美人儿吧….” 一唯诺的声音在万众瞩目中吐出, 殿中众人具静…. 争青心思翻转几次,这要钱要权都敌不过要这个来的简单,最是不惹猜忌不引风波。心中嘿嘿嘿十分得意自己的万全之法。 众人哪知她心中所想,只看见她嘴角那诡异猥琐的一抹笑,忽的打个哆嗦,只听说过一般皇帝会照顾某些你懂的大臣的爱好赏赐美人儿,倒没听说过这人自己主动在众目睽睽下讨要美人儿的….呔!这人忒不害臊。 夏侯璋脑门已经黑线,这…..他实在挑不出毛病....应当是不会给靖平王府惹事儿…的…吧.. 霍非权差点踉跄咬舌,这小子….倒是个,嗯,有雄风的。 皇帝闻言微怔,这人,或许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两次隐忍!嗯,心思够沉够稳,是他表露的试探意味被意识到了么?目光不由得更深几许… 夏侯璋和争青要是知道这皇帝夏侯贤城府多疑到这个变态份上,不知道是不是会吐血绝倒?只是此时二人都还觉得这个回答颇好… —— 于是回府马车之上,夏侯璋争青二人微汗颜看着后边多出来的一辆梨木雕花马车。 里边装的就是争青今夜在恩泽殿中讨来的….美人儿。嗯,且不止一个,堂堂皇帝出手,一个哪成?直接赏了一车子,现在那马车也算得宝马美人满载而归,颇有些衣锦还乡之意味… 这一趟宫宴一折腾,本应是戌时就结束的,硬生生耽搁到了子时才归。 夏侯璋在马车内坐着,感觉到身旁人一身还未干的湿意,忽然,一把扯了她身上的裘毯随手扔在车厢一角,争青正惊愕,不多时周身却又多了一块更大的毯子,男人不知从哪儿扯出来的,末了还重手给她掖住一裹。 这下她浑身成了个球,争青心下虽讶,但仍是抵不住一丝脑涨昏沉之意,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扯着两边儿,更紧的裹了裹。头有些痛,刚才生冷得很,现在又忽而热的.. 夏侯璋见她只垂头裹着不言一语,本以为她还赌气着,现在皱眉一看心中微吓,她脸上已经涌出丝丝潮红,伸手往她饱满额上一探,果然是受寒了! 也是….今日她两次下水了。此刻见她整个身子蜷缩于毯下一张小脸儿上泛着淡淡乌红,莫名心中微紧。 第四十三章:头痛 “再忍会儿,快到王府了。”出口语气已是带着微柔哄意。 争青只觉得身子头晕脑胀的紧,闷声“嗯”了一句。 片刻,忽然感觉整个人一斜,却是被一大手揽过裹进一个带着松柏淡香的怀里。 她鼻尖忽涩,嗅着那好闻气息,不自觉往那怀里拱了拱。 夏侯璋感觉到她细微动作,心中微叹。 大手举起,半响,落下轻轻抚了抚她背。其实倒也不算抚上了背,只是隔着一层厚厚毯子罢。 争青混沌中似乎回到几年前那个漆黑狭小的甬道中,那时,她也是这般在他怀里,他的手掌也是这样轻轻落在她背上轻抚。 也是这样温热的胸膛与熟悉的味道,她几乎快忘了问出那个问题,然而可悲的是,她还是念念不忘。 “师傅,你认识那个….周凌月?” 其实她想问的不是认识这么白痴的问题,只是她不可能以一个占有者的姿态叉着腰骂着街问他:格老子的那个周凌月是不是你的老情人?! 她又没那个质问的资格,只有小心的…试探。 坚实的胸膛微僵,感觉到他轻抚她后背的动作顿住。 她的心也跟着被人捏在手掌里似的,屏气等他回答。 “嗯。是旧识。” 淡冽嗓音吐出寥寥几字。 分明再轻描淡写不过的回答,争青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这与当初遇见秀儿的感觉不同,对于秀儿,她毫无感觉,夏侯璋更不会把她放心里,但…. 周凌月。 虽然她和夏侯璋还没正面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交集。但争青就是怕,不是怕她周凌月绝色容貌,不是怕她玲珑智慧与过人气质并存,怕只是怕…. “师傅,我头痛….” 半晌,她却是低低咕囔一句。 她本能不是娇气的人,就算当年在那些般逆境中都是咬牙忍耐的主儿,虽然身体从来是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就是偶尔染个小病也都大多是本着能忍则忍扛过去的,十几年来都活的跟个结结实实的小牛犊样的。但这次…她不知道为何,就是想表达出来她身体上的难受。 或许是因为这怀抱太踏实太可依靠,或许是这股他专属的气息太好闻,又或许是她今日是真的有些难受… 夏侯璋见过她被石子磨破皮肉流血时也不吭一声,见过她快被人淹死时的不惧与凶狠,见过她更多时候的惨样,也不没见过她哼唧过一声,但此时…虽明明知道只是普通湿寒之症。 他拥着这“团子”的手微紧,心尖骤软,再次以另一只手背轻探那愈发滚烫的额头。 皱眉,摸出衣裳内她从池子里捞出来的药瓶,倒出一粒棕色丸,轻轻掰了她嘴,喂了进去。 争青又喝一口茶水咕噜咽下,片刻,拱了拱,在他温热的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窝着。 一路马车加快,车厢外马夫吁一声,终于快抵至靖平王府。 府内众人已经歇下,只有老掌柜的和傅柏骥在府门相迎。 傅柏骥本担心是宫中出幺蛾子绊住了王爷,如今却看这王爷一辆马车出门,两辆马车归,倒还得了不少赏赐吧,正转忧微安。 却自马车内听到男人冷冽异常的一声:“来人。” 管家赶紧叫下人上了车厢,却抱出一个团子,后边的夏侯璋脸沉如冰,再次嘱咐:“他衣服还是湿的,给他换了,再煮碗热姜茶。” 吴老管家本连忙应了,但片刻,前边轮椅上人却微顿。 “算了。” 第四十四章:淫贼vs黄花闺女 —— 夏侯璋抚额看着床上这人…应该是这“团”。 她已经是烧的闭眼迷糊状态,还是死死裹着身上那层毛毯,裹成个粽子,愣是不松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吩咐完后,还是打算自己亲手动手给她换湿衣服,知道她女儿身的只有他与阿蓬二人,即使阿蓬睡了,他也可以唤他起来就是。 可如今,她还是出现在他房里了… 并且还很棘手… 这人块头不大力气不小,一扯她就皱眉侧身避开,二扯她就开始嘟嘟囔囔,三扯她就开始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你扯个毛啊!” 夏侯璋黑脸。再扯。 “嘘,不能扯开,你知道为什么么…” 一张脸发烧加自己捂着自己憋的通红,她食指做嘘状。 这人发烧怎么跟喝嗨喝醉了一样。不省人事的… “因为….老子不能让你知道,知道…道…老子是个有胸器的..” 夏侯璋:…. 他彻底黑脸,再也不顾及手重手轻了,三下扯着她的毯子甩开飞远,若有不明真想的群众看了只觉得这幕像是哪个淫贼扒了哪个黄花大闺女的肚兜儿。 果然,黄花大闺女彻底尖叫了,彻底恐慌了,接着彻底愤怒了。 伴随这响彻整个王府的惨绝人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阿蓬梦中惊醒坐起来骂道:呔!隔壁屠夫牛二半夜也杀猪,噪音超过岑国规定强度影响老子睡眠,看老子明个儿投诉去!…牛二表示很无辜。 再看这边枫宸居里,争青闭着眼开始手脚齐发,死命扑腾。如果她睁眼就能看见眼前这张已经黑成木耳的俊颜,而此时她像个小疯子一样瞎挥舞,夏侯璋本也算是见过无数武功异式,但哪见过这般章法,一个促不紧防眼窝已经挨了一拳。可能“黄棒手硬”不过于此... 于是淫贼也彻底怒了,暴走了!他左手迅速抓住她一脚拖过来,另一手立马掣肘住她一臂膀,终于抓稳了这闺女。红眼一个三下五除二,大掌扯下了那身湿透的外袍,闭眼再扯掉那身中衣甩开。 当时是怒行其事,当真正脱下她全部衣裳时,制住她肩膀的手掌立马触及一片嫩滑感觉,他赶紧敛神侧颜去勾放在床头的早备好的一套崭新衣裳。 不过一个松神,大闺女哪会依着,立马又开始扑腾,他察觉发怒转回瞪她,却一下子微怔住。 没想到她皮肤虽不算白皙,但刚才触感已是细腻滑嫩,而此时平日里大袍子遮掩下的身材暴露开来,竟是曼妙匀称得很,一贯冠好的男子样式束发早就被她折腾散架,一头柔顺青丝沿着身体凌乱铺散开来,倒是一副香艳醉人的场景,他目光不自觉微灼,顺着青丝延下,有一部分落在肩前遮住…........一圈白布。 那是…她掩饰胸部的束带?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劝圈刺目的白色上,突似冷水把心头那一丁点异样浇熄,眸子渐恢复清明,心头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她本正值花样年华,却日日过着这样小心掩饰性别女扮男装的生活,不知又是否..喜欢? 争青哪知道身前已是男人目光几转。 头痛欲裂意识模糊中,只知道被人扒光了衣服,完了完了!老子的性别被发现了!暴露了…..说好的她是妙手堂学徒争青了,不是那个小女乞丐争月青!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妮子,可现在...似乎周围时光景物一转,又回到那年岁村河边,她被那群村名捆着要扔进河里去,心中恐慌蔓溢。 她缩成一团虾米,开始不停摇头:“不要淹死我!不要!…不要烧庙,老乞丐!小黑?!” 第四十五章:继续 虽然马车内喂了颗药顶着,但一路穿着湿衣回来,刚又一番折腾不肯换下,发烧早是更加严重,现在意识更加恍惚混沌,已经开始陷入幼时的遭遇中惊慌迷乱。 夏侯璋见她把身子蜷缩成一团,长发披散包围住她曼妙的身体,整个人却扑朔发抖着胡乱呓语。 眸色渐深,心头涌出第一次真正的……疼惜。 平日里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模样,其实说到底,她也是只是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儿。 片刻,他轻叹,宽大手掌再次落在那人背上,今日第二次开始轻抚,手落之处是一头披散在背的秀发,柔顺且细腻。 见那惊慌呓语的人儿渐渐安静下来,一扯旁边清香被褥,将她周身再次裹住,在摸索中替她换上新的中衣。不可避免触及她肌肤之时,敛住心中隐隐浮动。 正准备离榻出门吩咐吴老熬药,床上脸通红的人眸子慢慢睁开,懵懂不太清明,争青是被那熟悉的大掌安抚,清醒了一分,一眼看见就是近在眼前的这张削沉俊颜,她离他好近,好近。 夏侯璋见这货睁眼,愣一下,面色自若转身,欲离开。 争青哪会放过,她转眼意识到自己躺在他床上,因为锦被上的淡淡柏香太过熟悉,她感觉到胸腔一股强烈的情感再也忍不住,几乎破口而唤: “师傅!” 他欣长脊背微顿,等半晌,床上这人却没了动静。 半晌,他终于还是滑动轮椅缓缓而出。 门外一直吴老与傅柏骥一直候着,见他出来,傅柏骥连忙至前欲询问今日宫中之事,然他只是淡淡挥手,示意明日再说。 吴老上前候着,夏侯璋向他淡声吩咐了需要熬的退烧之药和治寒之药,他连忙应了立刻去煎药。 傅柏骥被淡拒在旁,还隔那儿杵着,夏侯璋转眸淡淡睨他,他立马摆手:“爷!我不谈我不谈!还是那小子…要紧。”’ 竟是眼含一丝揶揄之意。爷什么时候这么重口味了,对这黄毛小子上心了,这小子长的是有些瘦弱矮小,嘿嘿嘿,莫非是被压小受…. 夏侯璋见他嘴角隐隐露出的可疑淫笑,眉尾一扫,这人立马撒腿滚了。 争青本以为他出去不管她了,正抽噎伤心断肠之时,看着门口重新缓缓靠近床榻的男人,她眉梢一挑,唇边荡开一抹明艳的笑。虽然现在配合着她烧成猪头的脸十分不够…巧笑倩兮。 但她现在十分开心的意思是传达到男人眼里了,抛开美丑… 夏侯璋额迹微跳,倒还是慢慢滑动轮椅至榻边,淡声嘱咐她:“再睡会儿,一会后服药。” 争青虽然头还是昏痛不减,但还是狡黠出口道:“师傅你给我换的衣服?” 男人微咳,忆起刚才她大呼的“胸器”之词,脸色骤黑,也不知刚才侯在门外二人听见没有…. “闭眼,睡。” 冷声,语气命令道。 她撇嘴,其实脑子隐约记得方才情景,正是明知故问,此时见他黑颜,经过刚才胡乱一通闹剧,也不若往常小心翼翼,只又大胆抗议这位师傅命令:“我现在睡不着,这被子太厚好热…” 第四十六章:山月终知心底事。 言罢便开始踢被子,先前把自己捂个球,现在要她安生又不安生了。 夏侯璋瞪她,意思是你再瞎闹试试看。 争青脸皮厚比城墙拐拐,此时丝毫不怕这男人瞪,继续在床上动静,这样共处一室,还是好几年前在土房子里,她只希望自己多出些幺蛾子,这次,要换这男人来伺候伺候她,反正她今日染寒多半拜他所赐。 这样想着更肆无忌惮,一会嘟囔热,一会嘟囔渴,一会儿又说开始冷了。 夏侯璋却不接招,任由她自己折腾,跑去另一方的书案上后坐着,看书,实际这书也看不进去,因为榻上那人实在太会自嗨。 半晌,吴老端着药进来了,床上的人没被搭理,已经安生了一会儿,他问书案前那位爷:“王爷,可需要唤个下人进来伺候?” 夏侯璋闻言,淡淡摇头,示意不用,吴老把药放在桌上,便安静退下了。 他本欲看眼那小子病成什么样,今日爷又是亲自换衣裳又是亲自照料的,但回到王府,他就是管家,不是妙手堂的掌柜了,方寸之中,他最知分寸,王府,就是个需要最知道分寸的地方,回来,就意味着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药端上来时已经是被细心晾至温热,所以他看着此时刚睡着的某人,暗叹这人真是最会做些时不逢缘的事儿。 额迹几缕细发微湿黏在额迹,看是真热着了,脸颊上还是泛着烧中红色,眼睑却投影出一片安详阴影,是睡的安静了。脚还不老实的伸出在外压住被子透气,手也耷拉在被外。 男人今日再次叹气,跟她相处一日,他叹气次数比平日一月余的还多。 把她胳膊腿儿塞进被子里,又让她睡了一小会儿,估计药实在要凉了,才开始淡声唤她。 争青觉得刚入睡不久,就又有人像蚊子在耳边一样打扰,最是烦有人在睡觉时搅她。不耐烦的嘟囔一句,皱眉翻个身朝里,抱着被子继续睡。 夏侯璋还从未有过这般耐心,此时见她不愿醒来,也就凑近些,去拍她向里边的脸蛋。 大掌稍一落在她脸上,这货就不乐意了,眉头皱成川字,眼睛却就是死死不睁开,男人无奈,力气渐渐加大,眼看就差扇她了。 忽然,她一个晴空抓手,闭着眼睛扯住了那支恼人得到大掌,本欲一甩,却临时改变主意反手一裹,把他整支手臂扯着裹进自己怀里抱着。 男人眉心一跳,被她这样别扭扯些,手被窝进她温软怀里,虽是香暖,但这姿势实在难受,发力抽开至一半,不料那货忽然也用力拽他,他本就是一手撑在床沿,一手被她扯着,腿间又无力气,她这样占尽优势一扯,男人一下子扑在床上…正好压在那一团人身上。 争青差点被这人压死,但其实她扯他手臂时就已经醒了,只是狡黠故意那样,噗,没想到此时这被压…的感觉,如此…沉重。 傅柏骥那货如果看见此时“小受被压”之景,定说老子就猜到了! 男人早就黑脸,便知晓之人定是故意,正欲起开,不料被压侧身向里之人忽然拱着一阵艰难翻身,片刻后,身下这货竟然就是拱成了正躺之势,这下男人是彻底压在这人正面上,与她鼻观鼻,眼瞪眼。 争青虽被压的难受,看着这张离她不过一寸距离的俊颜,心里突突小鹿直跳之余,薄粉唇边也再次扬起一抹得逞的笑。 “师傅,你压着我干嘛。” 什么叫贼喊捉贼,夏侯璋算是见识,也不欲与她言语,这人,今日诸多异常,他隐约知晓她是为何,却不敢丝毫回应,她只是他当年捡来的一个丐儿,也别有他用,他…不该与她有太多瓜葛。 总是有何瓜葛,也应…割断。 削沉分明的脸上颜色骤整,再看已是一副冰冷拒人神色,再冽声几字:“喝完药就回去。” 她以为他生气她胡闹,急急欲道歉:“对不…” 男人却再次缓缓开口:“争青。喝完药,就回去。” 她明明听清,他却仍然重复一遍,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 言罢,就以两臂蓄力撑床起开,渐渐离开身下那人温软。 身下人见他忽然变了的脸色,耳脉传进这句粹了冰般的声音,像是意识到什么,心中突然微凉,方才面上的狡黠神色僵住,刚才的温馨逗趣气氛骤失,胸腔亦是有些…针密般难受。 眼看男人已快彻底撑离起身,二人的距离愈来愈远,像是天地般遥远隔阂,他是天上明月,她如地上蝼蚁碌其生。 纵是她千般心绪,呵,不抵现实残忍,井水只能拥有天上月圆之影,纵是知晓却不能醒,但唯一必须知晓,地上之井,永远不能奢求得到天上浩辰,难道不是? 万籁俱静,窗外高挂明月黄白一片,屋内二人有什么已变。 —— 然而,忽然之间! 一双柔软的手儿缠上突然用力圈上男人脖颈。 是她微微起身,发力勾住他,像是倾尽一搏,像是一场赌注! 世间多少情长败于自怨自艾退缩不前,她争青不愿,纵是自知如地上蝼蚁深井,生命如烟火短暂如昙花,若注定只剩颓颓年华,何不与之一搏? 只盼,与君同舟相守。 男人动作骤然而僵。 她知不知晓,她在做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如今这一勾,所有无数个月夜里让她辗转的的心绪,所有相逢相遇相处后的最深秘密,都如鱼上岸,曝露开来,是一场难以呼吸的最后挣扎。 枫辰阁床榻之上,女子微够身子,男子脖上被一双柔荑相绕,两人这般僵持而住。 片刻,传进男人耳脉的,是身下人一句低低的唤声。 “师傅。” —— 一声师傅,唤了无数个白日,唤了好几个年华,却抵不过此刻这一声,包含之多。 争青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想男人也知道,世间不必所有感情都需那三字表露,心意蓄于话中,何言皆成,告白。 第四十七章:咳 夏侯璋也是一震,自从上次与她一起经历了磨难以及老房子里那段时光,他就意识到与这身下这人有什么在渐渐变化,自己越发不能掌控好多情绪,像是今日,看见她与霍非权互动时莫名的烦躁,平日里自己异常更多。 此时看着身下争青一张脸蛋红红,一双眼睛却像含着星辰灼灼看着他,包含着不掩饰的一汪情意。 争青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胆直视着他,她想说的剩下的话,全在她微淡琥珀色的眼瞳里了。 他脑中忽的一片空白,欣长半身已经不自觉倾下,脑里只剩一个念头,去贴那张柔嫩泛粉的唇。 她觉得胸腔揣着一头蹦蹦跳跳的兔子,已经快冲出来般,心跳如擂声,看着男人渐渐下倾的一张俊脸,眼睛还是瞪得大大。 “嗤。” 男人顿住,淡的哧笑。 “闭眼。” 争青面上更红的火烧,嘴却努起:“我又不知……” 话未说完,唇上骤然微凉,眼内瞳孔忽微张。 一方床榻,女子双手勾住男人脖颈,男人俯身吻在身下那人唇上。 好生眩晕,比发着烧更晕,脑子身子都是空白一片。唇上软软凉凉的,也不知如何回应,但就是竭力的想与他一起更久更近,一不小心用错了力,一口含咬住了他下唇。 男人嘶一声,大掌忽然掌住她脑袋,吻得更加用力深入。心中却乱作一麻一个声音叫嚣他停下,这般冲动并不似他,可身下人儿此时这般软糯情浓,她那双眼睛里的感情,他如何看不得,此时又如何放得开她。 争青第一次接吻,并不知换气,男人此时又这般用力,自己脸上都快憋成猪肝色。 夏侯璋苦笑不得,微停下,叫她换气。 她才像个小牛犊子一样呼哧喘气。他见她模样,大掌微抚理她额迹乱发,揶揄道:“别人接吻动情,你接吻要命。” 争青面上红潮渐褪粉,哼一声,改把手轻轻环在他腰上:“我又不会…再来!” 言罢却是立马主动够身贴上男人薄唇,夏侯璋微愣反应过来,掌握权已经换主,又是一轮香唇辗转。 …… “师傅,你不是叫我回屋子去么?” 她脸窝在他胸前,感受着其衣襟下稳健的心跳。 男人眉心又跳,这货就是这么个泼皮的主儿。 “那要不现在叫人扛你回去?” “不不不….我要跟师傅在一起!我就喜欢这儿,赖着不走了!” 争青哪揶揄得起这男人,差点自己挖坑,立马急忙宣告自己的心意。 夏侯璋见她耍宝模样,薄唇微勾,一把将她拽到胸上趴着。 此时的她秀发披着,一张脸蛋粉红,唇上也是微肿。一副小女子模样儿,哪有半分平日里那个浑小子身影,又或许只是他心境变了。 “赖着不走,就把刚才该说的话说完。如何?” 淡声问着,大掌捆住她腰,另一手去贴她额头,这烧到底退没有。一晚上脸都是通红,分不清烧的还是害羞的。 争青伸手取下他贴在自己额头的大手,双手握着开始仔细打量,这支手掌,抚顺在背时候是如何安定人心,她都记得,此时能够这般握住它,简直是以前不敢奢求的。 指骨分明间,掌心连着指处还有微薄的茧子,指甲整齐形状修长。她顺着摸摸茧子,又去掰掰他指头。 “嗯?” 男人见她玩的不亦乐乎,还是继续揶揄发问。 争青撇嘴知道逃不过,却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抬眸看他:“你明明知晓嘛。何需多说…”耳根子又开始爬红。 夏侯璋眼底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