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发.001 晋发.001林子景难推梦中事,薄命钗初现话红楼 天色将晚,夏季里的日头却不肯太早下去,还斜斜挂在天上,不遗余力发光发热。 林府正房里一早放下了隔绝热气的冰绞纱,朦朦胧胧的,视线有些影绰。碧纱橱里一片寂静,唯有贾敏强行压抑的哭声低低传来。 床|上睡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童,一截手腕宛若嫩葱,贾敏握着她的手,却不说话,只一味地哭。 外头有轻声打帘子的声音,却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量未足,却已能看出其父风姿。正是贾敏长子林玦。 林玦才进了正房,就听见有哭声从碧纱橱里传来,不由皱眉。 引他进屋的是贾敏身旁伺候的琉璃,琉璃小声道:“玦哥儿好歹劝夫人吃些东西,只这样哭,恐身子撑不住。” 林玦略颔首,琉璃撩|开碧纱橱口的门帘,道:“夫人,玦哥儿来了。” 贾敏这才抬头,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往下滚。林玦看得揪心,上前作了辑,唤道:“母亲。” 贾敏喊他起来,立时有人搬了凳子上来,正在贾敏边上。 林玦坐了,握住贾敏的手劝她:“娘,你这样伤心又是何必?我这妹妹虽然自小体弱,看着却自有福泽。让娘伤心,却是做儿女的不是。娘这样哭,何尝不是在折损黛玉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我却又哪里忍得住。”贾敏好歹止住了眼泪。如今林海不在府里,能劝得住他的恐怕也唯有林玦。她取了帕子擦泪,又道:“你妹妹好一日坏一日,我这心都不能放下来。只怕她像你弟弟……” “娘,”林玦道,“慎言。” 琉璃命外头的小丫头取了水来,亲自端着送到贾敏面前。贾敏才要伸手,林玦摆手阻止她,却是命人挽起衣袖,自绞了帕子递与贾敏。 长子这样贴心,总算能让贾敏心里好受一些。 “总算还有你在,娘才能撑住。” “妹妹也还在。”林玦道,“妹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 贾敏总算脸上露出笑来:“你妹妹哪能一直陪着咱们,她总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琉璃惊喜道:“夫人、玦哥儿,姐儿醒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床|上的黛玉已经睁开眼睛。她睁了眼睛就要咳嗽,林玦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贾敏上前给她拍背,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黛玉靠在林玦怀里,咳了一时才停住,抽泣着道:“娘……大哥……” “哎……”贾敏一叠声应了,险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娘的宝贝,娘的心尖尖。” 林玦心中也是一揪一揪地痛,握住黛玉的小手,只觉她瘦得出奇,握在手里一点肉都没有。“哥哥在这里。” 早听见碧纱橱里说黛姐儿醒了,外面有侍婢送了一直煎着的药来。 琉璃接过来,“夫人,大夫说了,姐儿醒了就该吃药的。”她才想喂,药碗已被贾敏接过去。 “黛玉来,把药吃了好得快,娘喂你。” “我不。”黛玉把脸朝林玦怀里一埋,“黛玉不吃药……” “黛玉,听娘的话……” 黛玉就缩在林玦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林玦抱着她,只觉她有些发抖。黛玉先天不足,自小不能离药。这时急病了一场,才醒来就又叫她吃药,委实有些作孽。 林玦心中不忍,想到另一茬,才开口劝道:“妹妹不肯吃,娘就别叫她吃了。自小吃到大,可曾有过什么效用?妹妹这才醒来,娘好歹饶她一回,别叫再吃了。” 这药黛玉吃了这样久,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补气益脾之用。贾敏看看小女儿这般模样,也十分心疼。将药碗给了琉璃:“那就不吃了。” 黛玉听见能不吃药,小心翼翼从林玦怀里探出头:“真的吗?” 林玦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没人会骗咱们黛玉。” 她这才欢喜起来。 在林玦怀里赖了一时,又道:“娘,我有些饿了。” 已经酉时,也是用饭的时候。黛玉不能起身,贾敏只叫人把饭端进来,母子三人一同用了就是。 黛玉肠胃孱弱,又才醒来,贾敏只叫人盛了碧粳粥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才端了粥上前,贾敏就道:“不必你了,给我吧。” 王嬷嬷离得林玦近些,林玦却先把那粥碗拿到手里,笑吟吟地说:“娘只管吃自己的,妹妹这里有我。眼见着娘也瘦了些,如今妹妹大好了,娘总该放心。务必多用一些,免叫爹回来见了心疼。” 贾敏也不拦他,只夹了一筷子炖的酥烂的乳鸽吃了,又喝了汤,更觉不错。“黛玉吃了粥,这乳鸽汤也能用一些,我吃着却不油腻。” “妹妹也该多用一些,才能长得敦实些。”林玦喂黛玉吃粥,却是喂得极慢。黛玉小口吃了,配着苏州带来的肉松,倒也用了大半碗。 林玦又喂她用了一碗鸽子汤,才命人端水来给黛玉漱口。自己净手后才落座用膳。 林玦才用了几口,就听黛玉问贾敏道:“娘,怎么没见着爹?” “你爹出门去了,再过几日就回来。”说着,又命人给林玦夹了个虾球,道:“也不知是什么事,火急火燎召你爹进京。又正是黛玉身上不好的时候,只怕他在路上也担心不已。” 林玦吃了那虾球,才道:“爹前几日才寄了家书回来,说过两日就回来。算算时候,也该近了。” “我只担忧他这回去是为着什么。”林玦长到这样大,许多事情也不必避讳着他说。 “等爹回来,一切自然清楚。”林玦用过饭,漱过口。又在碧纱橱里陪着贾敏和黛玉说了一时话,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回东厢房。 临走前还交代贾敏:“妹妹就在碧纱橱里,能有什么事。娘千万宽心,儿子瞧着,娘近些时候憔悴不少。如今妹妹醒了,还请娘好好休息。碧纱橱里有雪雀和王嬷嬷伺候,不会有事。” 见贾敏应了,他才起身离开。 走到正房外,又回头望去。天色昏暗,整个正房纵然一片灯火通明,到底有些隐在夜色里,模样看不真切。 站了一刻,林玦才转身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也放了冰绞纱,四处放着散碎冰块降温。 这一日下来,实在累了。林玦身旁伺候的婢女采意道:“已命人预备了水,爷现在可用?” 他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玦沐浴的时候不爱有人伺候,这规矩屋里的都已经知道,因此并无异议,鸦雀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玦松了发髻,才感觉稍微松快一些。自除了衣裳往浴桶内去,坐在热水之中,一整日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长长叹息,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十三年了……” 他竟然已经来这里……十三年了…… 林玦摊开掌心看自己手心的纹路,倘若现在有人同他说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他倒要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假了。 他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最普通的学生而已。才考上大学,还没来得及高呼万岁为解脱狂欢,回到家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刚出生的林玦。 他在21世纪的时候最不喜欢看书,自认自己和文学无缘。谁知道到最后竟然会穿进《红楼梦》这本文学巨著,并且还成了林海他嫡长子,女主角林黛玉的亲|哥哥。 林玦那时候为了高考不得不看了几回《红楼梦》的梗概,照理说按他的记忆,林玦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可是他一天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越觉得一切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看红楼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关键部分遗漏掉了,难道林黛玉真有这么一个哥哥? 林玦头疼地抚额,这可真是……纵然穿书,剧情是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过程不清晰,但是所有人的结局,在考试之前老师都让他们死记硬背过。林玦记得,贾敏和林海都死了,不仅如此,最后林黛玉也死了…… 不管林玦这个人存不存在,要是按照原著走,到最后估计也是个死的命。 林玦不想死,他非常想活下去。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叫了十三年的爹娘,以及才出生六年的妹妹,他想要他们也活着。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实在太过匮乏。 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林玦起身穿上中衣,才喊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采意,床榻一早铺好,伺候林玦睡下去,又细细放好床帐。和采心把灯拿出去,这才在外间睡了。 贾敏却睡不着,坐在碧纱橱里,望着小女儿的脸,等她睡熟了,又看了好一时,才起身回了西暖阁。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喃声道:“如海……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出人意料,第二日林海就回了林府,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圣上命他回京任职! 第2章 发.002 晋发.002好成字亲候家严至,花着锦喜悲分两段 晨曦初展,东厢房门口已有仆婢端着水盆锦帕等物垂首等候,四下俱静,竟连咳嗽声也听不见一个。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悉悉索索而来。等走近了一看,正是贾敏身旁伺候的另一个丫头琳琅,另领着几个小丫头来了。 琳琅生得比琉璃更好一些,年岁虽有些大了,穿一身豆绿的衣裳,望过去仍然格外娇俏动人。虽不如琉璃得脸,却也较寻常不同。 才走到门口就见东厢房门开了,采心出来叫人,才撩|开冰绞纱就望见琳琅,忙笑着引她进屋:“姐姐怎么这样早来了,我们大爷才起。” 林玦正在里屋梳洗,才漱过口,就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来了?” 采意望了边上一个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轻声说:“回爷,是琳琅姐姐来了。” 话音才落,里屋门帘就被撩|开,琳琅笑着进来,先行过礼,又上前接过采意手中的梳子,细细为林玦梳理长发。从前林玦跟着贾敏住时,她和玲珑就伺候他,如今再接下这棒子,倒也不觉生疏。 “姐姐今日这样早来,母亲有什么要事要叫你告诉我?”林玦起身,叫采意采心来伺候他换衣裳,一面却跟琳琅说话。 琳琅道:“哪里有什么要事呢,只是得了个喜讯,等不及要来告诉哥儿罢了。” 既然是喜讯,就不是黛玉那里出事了。 确定这一点,林玦心下才松下来,有心思与她说笑:“姐姐伺候母亲,什么好东西没有,倒来我这里要赏。是什么喜讯,竟然连咱们琳琅姐姐都能打动?” “今儿丑时单良来报,说是老爷已在城外,算算时候,现在也该到了。我这不是来瞧瞧哥儿起了没,好去前院迎老爷去。”琳琅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点,“哥儿却说,这算不算佳音?” 父亲要回来了?林玦才抬手让人往腰间挂玉佩,听了这话,手顿了顿,脸上果然透出喜色。 “自然算是,劳姐姐走这一趟。”林玦抬手把玉佩扯下来,送到琳琅手里。也不等琳琅回话,早膳也不吃了,只往外去。 采心在边上直发笑:“平日里看着老成的模样,今儿听见老爷回来,步子也加快了,这算是什么呢?” 琳琅看着手中的玉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玉佩还是夫人上回去庙里特意求来的,哥儿可真是欢喜过头,也不瞧瞧是什么,胡乱就塞了过来。 “能算是什么呢,能见着老爷了,哥儿自然欢喜。”琳琅也不收那玉佩,只命采心放回盒中,又道:“得,算我这一趟白走了。若哥儿问起来,就说我已拿了走了,别说是给了这块。” “姐姐放心,我省得。” 林玦一路往前院去了,出了垂花门,又命小厮去寻单良。单良回林府已凌晨,这一夜自然不能再睡下去。只坐在椅子上稍眯了一刻钟,防着老爷回来寻不到人,又或是哥儿有话问他。 单良一直候着,小厮去传了,倒也很快过来。“奴才单良请大爷安。” 林玦命他起来,又看了一回单良的面色。见他虽现疲惫,面色却仍红|润,眼神也明亮,并不见颓色,心已安了大半。 这才问:“父亲在外,你们伺候得可好?父亲用膳进得可香……” 琐琐碎碎问了许多,单良一一答了,最后道:“老爷一切都好,只很记挂夫人和大爷,担心大姑娘的身子。” 林玦又问了单良一些事,过了一时,外头就有仆役进来,道:“大爷,老爷回来了。” 这才止住话头,只站在门内静候。日头渐渐出来,又等了一时,林海的轿子才渐近了,抬着进了府门,边上仆役撩|开轿帘,林玦上前伸手:“父亲。” 林海伸手出来,搭在他手心,由他虚扶了自己一把。走出轿子,先在日光下细细打量长子一回。见他身形稍长,精神奕奕,虽面容仍稍嫌文弱,却已较从前更好几分。 林海分外满意,命人退下,自领着林玦进了垂花门:“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母亲和妹妹可还好。” “家里一切都好。”见林海并没有不妥帖之处,面色望过去也有光彩,林玦总算将心尽数放下。又添了一句:“妹妹昨儿醒了。” 林海步子一顿,倒也并无什么大的反应,只淡声道:“醒了就好。”只是脸上透出掩不住的喜色,便是连步子也加轻快许多。 林海子嗣单薄,自娶贾敏之后,过了近三四年才有了林玦。此后再无喜讯,林老夫人在世时为延林家枝叶,又做主为其纳良妾两房。只是林海与贾敏恩爱甚笃,对妾室十分寡淡。直到林老夫人大去,妾室那里也没传出消息。 倒是贾敏,六年前再度有孕,生下了胎里不足的长女,取乳名黛玉。林海半生得了一子一女,凑成好字,已觉满足。未料贾敏在生长女后次年又得喜讯,中年再得一子,二人皆分外欢喜。偏前年又一病去了,贾敏接连产子,已伤元气,又因次子伤了心,倒是一直病着。 亏了长子林玦,业已懂事,从旁敦敦劝母,叫她不必想着别的,只想着黛玉和他就是了,问她可舍得不舍得他们。他日日劝贾敏,贾敏身子倒也好得快。 失了次子,二人便将一腔疼爱都放在长女身上,对此女爱若非常。只黛玉生来不足,去岁起身子便一直不好。大抵为母则刚,贾敏原先病得还有些断断续续,这一下倒是彻底好起来,只一门心思守着女儿。 林海对黛玉也爱之极致,自她那一日昏厥过去,一直不曾醒来,只当她也要离自己而去。偏这时京内又传来圣上口谕,要他面圣。真是百般不舍,也唯有将泪忍住。 这一路一来一回,他最担心的便是黛玉。长子林玦自幼聪明懂事,五岁起就启蒙进学,年岁尚小,却已见大家风骨。唯有黛玉这个女儿,是他手心的宝中宝。 若是去了,无异于在他身上割肉。 如今听林玦说黛玉醒了,知道她好了,心内多少惊涛骇浪,只掩住了,并不言语出来。 二人才进了内院,便被一早候在那里的婢女们围住,上前来接帽子的接帽子,打扇子的打扇子,拥着二人往正屋里去,又有人一叠声报喜:“夫人,老爷回来了。” 这话才喊了一声,就见正屋的纱帘被撩|开,贾敏正抱着黛玉,往门外来。 “老爷!” 林海忙道:“屋外热,夫人别出屋子,仔细热着黛玉。” 说着,和林玦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往屋里去了。正屋内放下冰绞纱,摆着冰雕,另有几盘散碎冰块置于四处,一进来便觉凉爽宜人。 林玦在外等了林海一刻,已觉后背潮|湿,更别提林海一路坐着轿子回来,更是热得里衣都已湿|了。 黛玉许久不见林海,见了就伸出手臂要他抱。 林海才要伸手,就被贾敏嗔怪着阻止:“才进了屋子,衣裳也不换就要抱黛玉,若是过了热气给黛玉,可怎么好?” “是了,夫人说得是。”他想也是这个理,把手收了回去,往里间换衣裳去了。 林玦虽也觉得热,却不必换衣裳。朝黛玉伸出手,笑道:“来,哥哥先抱你一时,等爹换了衣裳出来,你再缠着爹去,顶好是今儿一整日都不放过他。” 见黛玉点头,贾敏在一旁笑道:“你净教她这些。” 母子三人说了几句话,林海就已换了常服出来。握了握贾敏的手,就从林玦怀里把黛玉接过去:“让爹看看,咱们黛玉是不是又俏了。” 黛玉搂着林海脖子,娇娇地唤了一声:“爹~” 林海还在逗女儿,贾敏便问林玦:“你一早出去候你父亲,听琳琅说早膳还未用过,我和你妹妹也还没用,一起用一些。” “爹一路颠簸,想必也不曾用过。” “管他做什么,他有了女儿就万事足,哪里用得着吃早膳。” 话虽如此,却叫人摆了早膳上来。林海正坐主位,贾敏居左首,林玦坐了右首,黛玉仍被林海抱着。 “爹一路辛苦,快用些东西,过一时再看妹妹不迟。”林玦说着,命乳|母来,将黛玉抱起,安放在自己手侧坐下。 林海就着干丝用了一碗热粥,方才觉得通体舒畅。 又命人盛了一碗粥,一面吃一面道:“夫人着人准备着,我这趟回来歇不了多少时候,半月后就要迁入京城,你们与我同去。” 林海说得平淡,却如一阵惊雷,砸在林玦同贾敏耳边。两人同时朝他望过去,皆是又惊又喜的模样。 林玦到底是男子,先平静下来,问道:“爹升官了?”《红楼梦》里林海可是早早地去了,如今却又了升官这一茬! 由不得林玦不震惊。 贾敏也道:“圣上亲口?升了几品?” 相较于二人的吃惊,林海却很沉稳,只道:“从一品户部尚书。”心中却在叹息,升官瞧着光鲜,如今也不啻于将他置于炭火。京城形势不定,只怕要变天,圣上却在这时候叫他入京。 都说君心难测,不过是,不敢测而已。 第3章 发.003 晋发.003忆往事前盟露端倪,水初濛环珮渡锦书 王夫人才用了午膳,正端了茶吃,周瑞家的自外面进来,笑道:“太太。”一面唤,一面往她身侧凑。 扫了她一眼,知道她有话说,王夫人道:“都下去吧。” 众婢退去,周瑞家的上前,脸上仍旧堆着笑,接过王夫人手中的茶盏,“太太大喜。” 王夫人睨她道:“能有什么喜事。” 昨儿贾政才训了宝玉一回,晚上只往赵姨娘房里去了。王夫人纵心内叹息,也唯有忍住。谁叫她生了这么个孽障! “林姑老爷升官入京,咱们府上的姑太太这回怕是要跟着回京了,太太说,怎么不是好事?” “咱们府上的姑太太?”周瑞家的才说林姑老爷,王夫人还不曾想起是谁,听到后头,才算明白。原来是她要回来了…… 王夫人暗暗咬了牙,面上却仍然带着慈和的微笑:“可算是菩萨保佑,咱们四姑太太在外漂泊这些年,如今能回来,也算是有造化了。老太太那里知道可知道了?” 才问了,就觉多此一问。贾敏可是那位最爱的女儿,前头几个已经去了,就只剩下这么一颗明珠。别说本就爱如珍宝,就是不喜欢,如今见了,大抵也是要喜欢的。 果然周瑞家的道:“老太太一早知道了,今儿才开了库房,吩咐二|奶奶给收拾屋子,好叫姑爷和姑太太住得舒心。”说着,她凑到王夫人耳边,更小声道:“要老奴说,费这么些工夫,只怕到时候,姑太太且不放在眼里呢。” 王夫人靠到椅背上,不咸不淡地训斥:“咱们姑太太,那是你一个下人能说的?” 晓得她不是真心,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动也没动:“我自然说不得,太太您是姑太太的嫂子,那自然说得。” “说她?我倒是得有那个心思。”她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再说了,也要能说得动才是。” 她嫁进来的时候,贾敏还未出阁,府里就剩下这么一个嫡出的四小姐,千尊玉贵地养着。她是新媳妇,要先立规矩,这些年生了孩子,老太太又渐老了,这才略松一些。若换了从前,自己和贾敏,在老太太心里,别说比,就是放在一个杆子上量一量,也不能够。 周瑞家的上前为她轻按额角:“太太……” “有什么话就说。” “我可听说,姑太太家里不仅有个哥儿,还有个姐儿,今岁不知几何,听闻比宝玉只略小了一些。” 这话却似触动王夫人逆鳞,她猛然睁开眼睛,冷笑道:“怎么,从前老太太和咱们这姑太太磋磨我也就罢了,如今还想叫自己的外孙女和我的宝玉在一处,继续让他们娘两接着磋磨我的儿?!” 宝玉却是王夫人的命|根子,谁也不能触碰,便是老太太也不能够。老太太也不想想,珠儿已经去了,元春也为搏运进了宫,如今她身边只剩下一个宝玉!她竟然还想着算计自己,也不怕天打雷劈! 王夫人怒斥了这几句,又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平心静气下来。又问:“那林姑娘的事,你是哪里听来的?” 周瑞家的不妨她这般动怒,如今说来倒也有些踌躇:“方才听老太太屋里的碎嘴了一句,说是林家届时住在贾府,想单独把姐儿接到屋里去教养……” 余下的话再没说下去,王夫人自然明白。 老太太屋里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去的,先前是元春带着宝玉在那里住,后来元春入宫,就只剩了宝玉卧在碧纱橱里。史家的姑娘来了,有时倒也住在老太太的西暖阁。满打满算只这些人,个个都是老太太放在心尖上的人物。如今那个姑娘还没来,老太太已经在心里给她留了一分地。 若是她只是个孤女也就罢了,林海管了这些年盐政,想必身家巨富。只她偏偏有个哥哥,还是一母同胞从贾敏肚子里爬出来的! 王夫人叫自己冷静,端起桌上仍冒热气的茶来吃,吃了几口,果然平心顺气许多。 周瑞家的为她捶背,劝她道:“太太想这些做什么,人还没到,反把自己想累了。不过是个还未长成的姑娘,太太还怕拿不住吗?” “我只怕她没那个福气能叫我拿捏她。” 王夫人又想了一时,才命了个识字的小厮进来,又叫准备了笔墨纸砚,写过一封信寄出去,心里才算安定。 另一方|林玦一行已启程半月,林玦尚好,虽自小养尊处优,却仍旧是个男子。林海一贯不肯娇养他。这一路上虽稍觉疲惫,却也能忍受。 贾敏深居内院多时,和黛玉二人才上了船,就觉摇晃。贾敏好歹过了两三日好些了,黛玉却一日比一日用得少,加上才大病初愈,更显消瘦。 林玦看得心疼不已,趁着这一日靠岸添补家用之时,领着两三个小厮上岸去了。 贾敏正抱着黛玉手把手教她写字,就见林海进来,奇道:“怎么这时候老爷反倒进来了?” “玦哥儿要上岸去,叫他学着处理事情,也是时候了。” 贾敏虽是妇人,少时在家中却被父亲当做儿子教养,见识并不浅薄。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林玦年岁小了,只道:“若是玦哥儿有什么办得不好的,老爷训斥几句,心里千万别怪他。” “夫人……”林海无奈地道:“玦哥儿到底也是我儿子。” 林海又凑过去看黛玉的字,小女儿手劲尚软,写出的字却已经有些样子,他更觉满意。有林玦和黛玉这一子一女,他甚为满足。 二人才说了一刻话,琳琅进来禀道:“老爷,单良有话要禀。” 闻言,贾敏给他理了理领子,道了一声:“老爷去罢。” 林海出了舱门,单良就上前,附耳过去:“老爷,后头有艘船,跟了咱们许久了。咱们方才停了,他们也停了。奴才方才找他们管事的问过,管事的给了这方平安扣,说老爷见了就明白。” 单良从袖中掏出一枚平安扣,暗中塞到林海手中。 林海握住那块平安扣就觉温润不已,已知不是凡物,摊开手心略看了看,面色微变。又将平安扣翻过来细细看过一回,才算确认。 这时他面色已复寻常,不着痕迹将平安扣握住,淡声道:“请他们上来,记着要恭敬。” 第4章 发.004 晋发.004见王孙始惊诸事异,闻贵胄言语费思量 林玦才上船,就觉氛围较往日不同。 才要说话,便见单良上前,与他道:“老爷遇了故交,叫请大|爷去。” 林玦更奇了,他还未至弱冠,寻常时候林海并不叫他见客,今日却这样交代,想必事情有变? 略想一回,转头吩咐采意:“把东西送到太太那里,才买的芙蓉酥和百合酥,记着叫姑娘趁热吃。”顿了顿,又说:“也不许她多吃。” 知道他真正把大姑娘放在心尖上,采意一向稳重,这时候却也禁不住调笑一回:“都是大|爷的心意,奴婢一定把话带到。” 如此交代了,方才和单良往林海那里去。单良和任辞两个是跟在林海身侧,用着最为得力的人。一向嘴紧,林玦也没想着从他这里能打听出什么来。 一路静默,心底却自揣摩着。只想,莫非贾府的人已经来了?照理算,却离京城还有许多距离,便是迎,也不能这样早来。 他如今来了这里,究竟把剧情打乱成什么模样,实在不得而知。 想了一路,却无结果。 到了门口,却见侍从里多了许多从没见过的生脸。林玦略扫了几眼就收回,面色平静,再没别的反应。 任辞正候在外头,见林玦来了,朝门内轻声禀了一句:“老爷,大|爷来了。” 屋内传来一声轻响,林海道:“叫他进来。” 任辞这才开了门,林玦才走进去,门仍旧合上。他惊觉任辞和单良这两个心腹,今日竟都不能进来。 屋里点着熏香,气味清淡,林玦却不曾闻过。往前走了两步,却见内屋已放了帷幄,将里外两层隔开。帷幄外两旁站着八个少女,分作两行,只垂着手待命。 林玦走近,打头两个便撩|开帷幄请他进去。动作十分整肃,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林玦越发肯定,来的客人绝非凡人。 瞧着这婢女的气度,只怕还要在贾府之上。 才进了帷幄,就见床帐放得严严实实,林海正站在边上小声和床帐里的人讲话。除却林海,边上还有四个妙龄少女并上几个小厮,还有一个看着年过中旬的侍从。 林玦朝林海望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能知道,床帐里的人绝不是他什么故人,当是人上人才是。 当下上前几步,却离床榻尚远。撩袍下跪,只道:“见过大人。” 床帐内传来一声男子的轻笑,低沉悦耳,能听出已非少年:“林大人,你这儿子倒有意思。” 林海忙躬身请罪:“稚子年幼无知,还请王爷恕罪。” 林玦心下一震,他原本还当只略比贾府好一些,没料到竟然会是皇族!只这皇族,来林家的船上做什么?当初看红楼的时候,也只对北静王有些印象。莫非这床帐里的就是北静王? 才想了这些,林海就朝他道:“这是合睿王,还不请罪?” “见过王爷,请王爷恕我不知之罪。”林玦心中过了一过,原来竟不是北静王……只不知,这位合睿王,又是什么人物。 合睿王却道:“不碍事,这样小题大做作什么。我见你这儿子倒临场不惧,很有大家风范。林大人,倒真得了你几分真传。” 一只手撩|开床帐,出人意料,竟不是林玦想象中那样白净。甚至半点不像传言中养尊处优的皇族,竟是指骨粗大,小麦色的一只手,衣袖挽起,露出一截手腕来,瞧着手腕十分有力。只拇指上带了一只翠玉扳指,再没旁的。 他朝林玦招手:“你上前来。” “是,王爷。”林玦便起了身,又朝前走了一些。 “走得步子这样小,怕我欺负你?”合睿王不再多言,索性直接上手,扣住林玦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带。 林玦被他往前一拉,心内却在想,他这手上竟然有许多茧子,看来这位王爷是武将?动作竟这样粗|鲁! 脑袋发空,却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好容易才在脚床|上站住了。这时候内外两人隔得极近,只有一层床帐隔着。虽仍看不清彼此的脸,却能感受对方的呼吸谈吐。 林玦自十三年前来了这里,还是头一回和不亲近的人靠得这样近。略蹙了蹙眉,却记着里头的王爷,很快舒展开。 合睿王细细看过林玦一回,只这床帐隔着,瞧不真切。他道:“林大人,你这儿子瞧着,有些文弱了。” 林玦不爱出门,从前是,现在也是。更何况年纪还小,别说贾敏,就是林海也总拘着,不叫他多出去。两人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呵护异常。寻常时候都不能叫他热着冷着,尊尊贵贵地养着,看上去确实白净文弱。 再并上林玦得了贾敏之美林海之秀,倒是有些略显女气。林玦最厌人说他容色,正由此来。 林海也知道林玦文气有余,却也无奈。只苦笑道:“半生只剩他一个嫡子,难免娇惯了些。” “可惜了。”合睿王道,“若是健壮一些,许能跟着本王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林海:“……”他是文官! 合睿王也只说了这一句,便又把话头转向林玦:“你是林家的嫡长子,唤做什么?” 林玦眼观鼻鼻观心,回了一句:“林玦。” “好名字。”又道:“你年岁尚小,想必还未取表字,本王送你一字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只家父一早为我择了表字,正为子景。” 林玦说着,心中不由忐忑。皇族脾性喜怒不定,他只怕这话说了,合睿王大发雷霆,却是不妙。 谁料合睿王竟半分不放在心上,轻笑一声,道:“此字甚好,比起那个玦字,更多几分意味。玦同决,听来难免刚烈有余,温文不足。” 才说完这话,合睿王便觉胸口发闷,忍不住咳了一声。 方才站在边上不动的侍从上前,隔着床帐问:“王爷胸口又疼了?” “不碍事,有些乏了而已。” 此言一出,林海同林玦如蒙大赦。林海上前拱手道:“王爷疲乏,下官同犬子不多叨扰,这便告退了。” 林玦才想退到林海身边,一同告退,手腕却又被他扣住。 “王爷?” “急什么?我尚有事用你。” 说着,朝林海道:“我这些人里,认字的不多。听闻林大人才学过人,想必儿子也不差。留他下来,给我念书听。” 林玦朝林海投去求救的目光,林海便十分踌躇,迟疑着:“王爷这不……” 话未说尽,合睿王又添了一句:“林大人莫非不愿?”朝林玦望了一眼:“还是你不肯?” 既话已说到这份上,便再没给他们退的资格。 林海只能领命,林玦咬咬牙,面上却还得毕恭毕敬地,“多谢王爷恩典,林玦遵命。” 待林海退了出去,床帐内传来细微的声响,却是合睿王躺了下去,声音也没方才整肃,只懒懒道:“邢季,取我的书来。归霁,赐座。” 唤作邢季的侍从去取书,那归霁却是妙龄少女里最打眼的一个,面上也不见笑容,只恭恭敬敬地搬了凳子来,就在脚床边上摆着。 林玦才坐下,邢季就取了书来。封皮上写着《怪言纪事》四字,林玦闻所未闻,想必是乡间野书。没料到堂堂天家贵胄,竟然爱看这样的书。林玦心中对这位王爷的印象一改再改,最终也只能平静下来。 “王爷先前看到何处?” “尚不曾看,你从头念就是了。” “是。”这书讲的却是奇闻怪事,虽荒诞不羁,却也笔力独到,读着很有趣味。 林玦才初时敷衍,后来却真念出些兴味来。只是也不知怎么,才念了两三页,就觉眼前的字渐渐叠出影来,双眼发色,只觉困顿。强撑着不肯叫自己睡过去,却那里撑得住,末了手中一松,书掉落在地,身子一歪…… 归霁将他扶住,又轻声叫了几句:“林大|爷?林大|爷你醒醒……”确认他已入睡,才朝邢季道:“公公,已睡了。” 邢季点头,命她并上另几个侍婢将林玦放到一旁软榻上去。才开口,便听合睿王出声道:“这样麻烦做什么!” 几人停住手下动作,床帐撩|开,合睿王自帐内跨步出来。身上但凡所见之处,皆为麦色。面色比手还更深一些。虽如此,面上却有星目一双,配着剑眉两道,整张脸俊美无俦,气势更有十分。 见他出来,几人皆屏息凝神,却见他径直走到林玦面前,直接抬手把他拎起,随意放到一旁软榻上。 林玦大抵睡得不适,皱着眉寻了个好姿势,这才又沉沉睡去。 合睿王望了他一眼,不屑道:“果然轻得很,小鸡仔模样,也不知现在这些世家大族是怎么教养的孩子。一个个比姑娘还娇气些。” 归霁拾起那本《怪言纪事》,合睿王见了便问:“药下足了?” 归霁道:“这小公子文文弱弱,寻常的量就够他睡大半天,王爷放心。只一样,王爷确信这林海可信?” 合睿王并未答话,反倒是邢季说:“信不信都是虚的。只他嫡长子在这里一日,他就要保王爷一日。只平安进了京城见着皇上,便不必再这样。” 第5章 发.005 晋发.005因叹息折损帝王家,怎细算潜龙浮旧茶 自合睿王上船之后,林家上下比之从前更整肃十分。林家寻常下仆虽不知来人是合睿王,却也隐约察出其来历不凡,行|事动作皆不由更小心了些,只恐出什么岔子。 这其中最为煎熬的却反倒是林玦。自那一日后,他就被留下,同合睿王一道住着。虽他才十三岁,还未弱冠,却也觉得诸多不便。只是苦在心里,却不能说出口。 合睿王看他脸色一日比一日不好,哪里想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若换了平日,他是绝不会把林玦拘在这里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受了伤,且这林海还不是自己人,不能十分相信。唯有把林玦拘在自己眼下,才是万全之理。 林玦苦闷,林海和贾敏二人却更比他头疼一些。 林玦从未接触过官场,只隐约察觉出一些。这两人却一个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一个是国公府的嫡小姐,自然想得比他更深远。只是想明白了,这烦恼却也来了。 贾敏正对着林海写下的字帖练字,才写了几行,便又放下。她虽极力叫自己平静,却总是无法。 林海从外头进来,正望见那几行字,便道:“夫人心乱。” “我只担忧玦哥儿。”琉璃递了茶与她,她慢慢撇去茶沫,眉头略皱:“也不知现在是怎么个章程。” “玦哥儿自小聪慧,想必周旋得来。”林海坐到位置上,也端了茶吃:“我如今担忧的,是另一桩事。圣上命我回京任职,如今又在道上碰着受伤的合睿王,这两件事并在一起,总算能看出点苗头来。” “老爷的意思是……” 林海颔首,讳莫如深地道:“圣上……已然年迈。” 皇上已开始担忧自己百年之后,究竟哪一位皇子登上皇位了。 圣上子嗣不丰,活到成年的皇子拢共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大皇子慕容永宽先天眼盲,已被除在外。 二皇子慕容永宁天性聪明,才学卓佳,曾被皇上赋予厚望封为太子。然天妒英才,二皇子才满双十就去了,只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璨萏郡主。 三皇子慕容永定五皇子慕容永宣同为中宫嫡出,同进同出。二人心思深沉,寻常看不出什么心思。 四皇子慕容永宥其母出身过低,然其才学优渥,却也不能视之无望。 如今船上这位合睿王本名慕容以致,却是当今圣上最小的一位弟弟,一母同胞,较其余兄弟更亲近些。他是先帝的遗腹子,太后娘娘怀他才一个月,先帝就去了。正因如此,当今圣上对他爱如亲子。才落地就封了郡王,满十六时得封亲王。对其爱重,可见一斑。 合睿王不理朝堂事,最喜练兵打仗,平日里都在边境待着。 圣上连合睿王都叫了回来,恐怕皇位之事,已迫在眉睫。 贾敏听了,冷笑道:“恐怕我哥哥他们也是听了这消息,所以才急着把元丫头送进宫去搏命。太公从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挣出了这些繁荣,如今算是要被败完了。寻常人家都不会想着把姑娘送进宫里去,咱们国公府却想着靠姑娘挣荣华,何其耻辱!母亲竟也不劝劝哥哥。” 林海凑过去,揽了她肩膀,低声道:“如今贾府一日日往下坡走,已现深秋之态。你两位哥哥也是担忧。” 富不至三代,换了谁能不忧心。 贾政如今将贾元春送进宫,且在皇后宫里当女史,指不定就得了哪位皇子青眼。便是不是潜龙,能捞一个皇子妃当当,也算是为贾府添了一层壁垒。 只是若搏得不好,无声无息死在这深宫中了,也未可知。 思来想去,终无万全之法。 两人靠在一处,静静坐了一时,不免心内疲惫。却在这时,听见床|上传出动静,正是黛玉午睡方醒,在里叫人。 琳琅抱了黛玉出来,黛玉在她怀里揉眼睛。 贾敏忙起身把她接过,将黛玉的手拉下来,不叫她揉。 黛玉见林海在此,伸长了手臂要他抱。待林海抱了,她却又觉不对,乖乖在林海怀里待了一时,终问道:“爹爹,黛玉想大哥。” 算算时候,自那一日林玦下船起,黛玉已有十余天不曾见过他。合睿王不许林玦出来,便是伺候林玦的采意采心也不叫进去,万事不知道,这才是叫人担忧的地方。 黛玉日日都要寻一回哥哥,却总也寻不到,实在委屈。 贾敏端了一碗奶|子喂她,哄她说:“你哥哥且忙着,等他空下来,自然来看你。” 黛玉吃了一口,又歪头问:“忙什么?” 总不好同她说那些,贾敏因想了个招,骗她道:“你哥哥忙着娶新嫂子呢。” 又细细哄骗过她一回,方才不闹。又命琳琅抱着她去外头看水花。 林海等黛玉出去,才嗔她:“怎么在黛玉|面前说这些,玦哥儿还年幼。” 贾敏命人另调了一碗玫瑰汁子,端到他面前叫他吃,反道:“老爷是看儿子,自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小的。要我说,却不小了。玦哥儿年已十三,也是时候准备人教他人事。老爷不理内宅,自然不知道这些。我的意思是,到了京城天花乱坠,只恐他被人带到旁的地方,不如咱们家里早早预备下去。” 这玫瑰汁子最适宜在夏季饮用,林海用了几口,也觉得鲜香无比,吃着清爽。 再一想贾敏说的,又觉很有道理。方点了头:“夫人说的是,既如此,就该早些准备下去。” 贾敏也端了一碗玫瑰汁子在吃,碗勺交错之间,只听她说:“不必费什么事,我一早瞧好了。采意和采心相貌寻常,不必动他们。若来日玦哥儿有意思,再给开脸就是。我的八个大丫头里,琉璃琳琅都是母亲给我择的,年岁大了,也不能够。另有后选上来的玲珑和璎珞,玲珑端方,璎珞灵动,我瞧着很好。预备给玦哥儿放在房里,老爷觉得如何?” “夫人觉得好,自然是好。”林海于女色从来寡淡,否则也不至半辈子只得了一对嫡子嫡女。这些内宅事物他从不过问,更别提儿子的房中事。自然贾敏说好,就都是好。 贾敏也知道他平素是这个性子,无奈地笑笑,再不多话。从说琉璃和琳琅的事也是这般。 琉璃琳琅是贾敏从贾府带来的,贾母自她出生就为她准备好了,来日出嫁的时候用以陪嫁。贾敏怀林玦之时,便提及叫林海将二人收房,却被林海以专心公务为由婉拒。怀了林玦之后,贾敏总怀不上,后也提过此事,仍被拒绝。后来贾敏也就绝了这个心思。 林玦正坐在房里抄书,再想不到贾敏已在为他择通房。 才抄了一页,又听归霁道:“字抄小了,王爷瞧着眼累,还请林大爷重抄。” 林玦抿了抿唇,将那页纸扯下,卷成一团,扔到篓里。 这合睿王规矩实在是多,他在这里住着,衣食住行全是合睿王手下人伺候,用着不顺手另说,只看着那些冷脸也实在叫人煎熬。 合睿王嗜辣,林玦口味偏甜淡。在这里用饭,却没人会不顾王爷之尊,来问他一个小小的世家之子。在这里用饭,林玦吃得极少。只住了小半月,身形便瘦了一圈。 用得本就少,还兼并着要读书抄书,又常被下|药,林玦的身子虚得极快。 归霁又总为难他,抄书的时候总叫他重抄。林玦才抄了几行,就觉胃部骤疼,手中发颤,却是连笔都拿不稳,颤巍巍地掉在桌上,捂着发疼的胃部,面色惨白。 “林大爷?!”归霁也着了慌,上前扶他。 手才碰到林玦的肩膀,就被隔开。惊愕抬头看去,却是合睿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面无表情地将林玦抱起来,安置到床|上。 林玦不肯让他碰自己,胃部却疼得厉害。本力气就不如他,如今更是再没半分挣扎的余地。 合睿王放下他,又命邢季来把脉。邢季见合睿王将林玦抱起,也错愕一番,却很快收好。上前把脉,细细辨了一刻,才道:“林大爷并无大碍,不过饮食不调所致。再添上心思重,身子难免虚了些。” “可要吃药?”合睿王问。 “可用一些调养滋补的药物。” 合睿王望了林玦的脸一时,才对归霁道:“下去煎药。” 归霁面色苍白,身形不稳,待出了门,腿脚一软,还是邢季扶了她一把,才堪堪站稳。 归霁露出艰难的笑来:“多谢公公。” “你若待那位林大爷能有现在半分尊重,也不必像现在怕得这样。”邢季收回手,叹息道:“我瞧着欣馥不在,你们的心思也跟着浮了。原先看着你是个好的,怎么也学的眼皮子发浅。” “公公……” “林大爷到底是世家大族的爷,你这样苛责他,又是何必?王爷如今虽防着他,来日指不定有用到他父亲的地方。明日如何,尚未可知。你将一切做在脸上,还不许人家记在心里?王爷叫你下去煎药的意思,是为着敲打你。若再有下一次,可就难说了。去吧,好生做事,别再出岔子。” 归霁千恩万谢地去了,邢季在后头摇头感慨:“终归不如欣馥,不堪大用。” 林玦纵然现在再不起眼,也是林海唯一的嫡子。她仗着合睿王的威风在这里糟践人家,便是林玦不提,合睿王也要为着颜面处置了她。 更遑论…… 那张床可不是人人都能躺得。看来王爷对其父林海,却分外看重了。 第6章 发.006 晋发.006识风月细辨脆玉秀,问缘由许尝姑苏味 欣馥是合睿王身侧第一得力的侍女,自他十四岁时就在旁伺候。便是邢季等见了,也总是恭恭敬敬的。这归霁也是合睿王大丫头中的一个,却在欣馥之下,重要些的事不用她。 这一回若非合睿王叫欣馥带着东西先回京城,也不会将归霁提上来用。 归霁虽不是合睿王面前顶尖的人,也早不是杂使丫头。照理说,煎药这种事是轮不着她的。只是合睿王开了口,她便是再不愿意,面上也得欢欢喜喜地去。 这药煎了许久,归霁才端着药进去。 林玦仍旧躺在床|上,朝里侧卧着,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纤瘦的背影。合睿王正在床榻边上坐着,拿了一本书在看,很认真的模样。 归霁心下打鼓,实在吃不准王爷对这位林大爷是怎么个看重法。只得端了药碗上前,弯了双膝,双手捧着药碗在前,道:“王爷,药已煎来了。如今正是热的时候……” 她才要说伺候林玦吃药,合睿王便放下书,懒懒指了指边上一个侍婢:“你来伺候。” 归霁面色发白,知道合睿王这是要敲打她。却也只能恭敬退下,将药碗给了那婢女。被指出来的侍婢倒面色平和,端了碗上前几步,轻声道:“林大爷,奴婢有嬗,伺候公子吃药。” 林玦却一言不发。 有嬗又唤了一声:“林大爷……” 合睿王抬手制止,自凑过身去望了望,却见林玦面朝着里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睡熟了。侧脸对着他,却是精致的一道弧线,只太过苍白了一些。 便是合睿王出身皇族,见惯风月,也不由觉着,这林家嫡子生得实在太秀丽了些,面若好女,却没几分男子气概。这样脆弱地躺在这里,让他想起幼时母后给他的一块羊脂玉佩。漂亮,却很容易打碎。他那时候顽劣,那玉佩没多久就折损在他手里,还一度叫他十分遗憾。 如今细细看着林玦,却觉,他和自己那枚玉佩,大抵是一样的。 玦意美玉,他倒没辜负自己这个名,林海取名取得好。 见合睿王不说话,只一径对着林玦看,有嬗自低头死死盯着手中那碗漆黑的药汁,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的瞎子,什么都瞧不见。 直到合睿王摆手叫她下去:“不过是滋补的药,吃不吃也没什么。”又命人道:“去将林玦平日里用惯的人带来。” 有嬗应了是,端了药碗退了出去。 合睿王又将视线放到林玦侧脸上,却见他像是被魇住了,睡得十分不安稳,皱着眉,抬手乱舞,额上全是细密的汗。 “这样没用!”合睿王口中不耐,手却不由伸出去,握住了林玦的手。倒也出奇,才握住,林玦就渐渐平静下来,再不动了。合睿王才一入手,就觉娇养的公子哥儿果然不同。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握在手中宛若柔荑,洁白|嫩滑。只怕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比不上他。 合睿王在军|营见着的全是莽夫,偶有几个白|嫩些的,气韵风度也不如林玦。才十三岁,就已如大人一般,倒是有其父的风范。他觉着有趣,却又说不出趣味在哪里,握着他的手,又忍不住捏了捏。 喃喃道:“林家是怎么养你的,养得这样娇气。” 林玦在他眼中实在娇气。只这几日吃得不条理了些,就能虚成这样。自己从前打仗,饥一顿饱一顿,渴饮雪水的时候,也没像他这样。 他对林玦十分嫌弃:“你这样的,扔到军|营里,只怕不能活着出来……” 有嬗才去了一时,就带着林玦的丫头回来,正在外候着,向里通传求见。 合睿王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竟握着林玦的手这样久没放。立时收回来,所幸四下无人。 清了清嗓子,道:“领他们进来。” 有嬗带来的除了采意采心,却还有玲珑并上璎珞。这却是贾敏的意思,知道林玦这两日住得十分不好,故而早早将自己身侧的大丫头赐下去,到底比采意等人用着更妥帖。 合睿王一见四个,皱了眉道:“不相干的找个屋子安置,最常伺候的留下,我有话问。” 最后留下回话的唯有采意,她是林玦最为看重的侍婢一应事务都由她经手,再办不完了,才交代给采心。 合睿王问道:“平日里都是你在伺候?” 采意头一回见王爷这般的人物,心中不由惴惴,声音有些颤,却终究还能端住:“回王爷,是奴婢平日伺候着。” “你家主子,平日里身子也这样虚?” “是有一些,只别累着,冷热都照料好了,再没旁的差错。” 林家这一辈的哥儿姐儿也不知怎么,都是胎里不足,生出来一个个都十分文弱。头一个林玦这样,贾敏和林海还只当是孕期调养得错了。等生林黛玉时,又请了宫里伺候过生养的老嬷嬷来调理,仍是不行,自一落地就开始吃药。等第三个哥儿出来,更是弱了,堪堪养了几年,到最后终是没能留住。 细细算起来,林玦的身子算是兄妹三个里最好的。 合睿王知道他素来如此,皱了眉,很快舒展,摩挲着手中的书脊,又问:“林玦往日爱用些什么,你知道?” “奴婢知道。大爷爱用甜淡的,最不能碰辣,重口也少吃。” 合睿王了然,难怪林玦在饭桌上总只用那么一些。他还当林玦真和女孩一般,胃口都一样小。 合睿王望向有嬗:“既然脾胃伤了,今晚就熬粥上来与他吃,另配些小菜。我似思及,林家本籍姑苏?” 有嬗屈膝道:“正是,林大人姑苏人氏,又在扬州任职,林大爷爱用甜淡有理可循。” “那就做姑苏的菜上来。都说苏帮菜很好,我今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林玦自在合睿王这里住下,夜间辗转反侧,抛开被下|药昏睡的时候,倒是许久没睡得这样香甜。一觉醒来,竟已是用晚膳的时候。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他实在有些茫然。想了好一时,才算想起来,自己是被合睿王送到这床|上的。 才发了一时呆,就听耳旁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大爷醒得可巧。” 第7章 发.007 123言情独家首发.007惊秀丽暗思可藏娇,数亲朋暖烛透坚贞 林玦诧异望过去,果然是采意。采心竟然也在,和采意一并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起来,身后垫上枕头,好叫他舒服靠着。 林玦睡了这样久,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声音低哑:“你们怎么在这里?” 采意端了水与他漱口,一面为他拍背,一面柔声道:“穆大爷叫人传奴婢来伺候哥儿。” “穆大爷?”林玦疑了一刻,才思及,合睿王是皇族,本姓慕容。他不欲叫许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称姓穆倒也使得。 林玦虽醒,腹内却仍旧隐隐作痛。大抵是这十三年过于养尊处优,才一点苦都不能吃,更何况这又算什么苦呢。他才淑了口,就着采意的手吃了半盏茶,仍旧歪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采心跪坐在脚床上给捶腿,采意端了粥上来,坐在床边,一勺勺吹凉了送到他嘴边。林玦哪里吃得下,只是腹内疼痛,却是提醒他,不能再由着自己。只能皱着眉头,勉强自己吃了。 合睿王才在外用膳,用罢进来,才刚踏进内屋,就见林玦歪在床上,蔫蔫的模样,有一口没一口吃着粥。 从这里看过去,能望见他秀丽的眉目,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比白日更柔和了些。 他这样的人…… 可惜托生了男儿身,倘若是个姑娘,这样秀美,就是金屋藏娇也使得。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就令他觉得十分可笑,转念便抛开,迈步往里。 他才进去,采意采心就听见了动静,停了手下的事,转头行礼:“穆大爷。” 林玦也撑着身子要起来,合睿王却快步上前几步,将他肩膀一按,把他阻了回去。 “起来做什么,你病着,我不会叫一个病人见礼。”他撩起袍子在床沿坐下,正是原先采意的位置。“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我自然担着照顾好你的责任。倘若出了事,不好向你父亲交代是其一,心上过不去,这是其二。” 林玦沉默了一刻,为合睿王说出这话的厚颜无耻,狠狠震惊了一把,才道:“承蒙王……穆公子照拂。”眼见着王爷二字就要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硬生生转口成了穆公子。 合睿王望了采意手里的粥碗一眼,那碗是半大的小碗,还没采意一只手掌大。粥盛得少,浅浅的大半碗。一眼望过去,却是根本没用多少。 “饭菜不合胃口?”他难得耐了性子解释:“你伤了脾胃,只能用些清淡的。大鱼大肉是不能碰了,这粥吃着难免口淡了些,过了这段时日就好。” 他从前打仗受伤,也被军医拘着不让吃肉,他知道吃粥嘴里淡得出鸟的滋味。忒难熬。 林玦却摇头道:“这粥就很好,只是我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要多用一些。”合睿王自采意手中把碗接过去,“听你的侍婢说,你不爱吃肉食。照我说,少年人就该多吃,身子才能健壮。” 他一面说,一面舀起一勺粥送到林玦嘴边。 林玦哪里敢吃他送过去的粥,险些惊得魂飞魄散。“我自己来……” “不过是一勺粥,我喂喂怎么了?”合睿王不耐地皱起眉:“怎么这样扭捏?” 林玦这一碗粥,吃得十分艰难。只觉得用完了,自己的腹部像是更疼了些…… 合睿王从未伺候过人,这一碗粥喂完,却陡然觉得,颜色好果然有好处。他竟然没什么不虞,反而觉得对他好一些,其实是应该的。 想想也是,其实也不干容色什么事。林玦是林海的嫡长子,来日说不准就要继承林海的衣钵,成为肱骨之臣。那么对他好一些,也并没有什么。 合睿王这样想着,由有嬗伺候着净了手。他一向爱用自己的人,已经挥手叫采意他们下去。 拿了一本兵书坐到软榻上,慢悠悠看了几页。 林玦睡在床上,却如坐针毡。只觉这张床像是炭火堆,灼得他浑身都发痛。 “王……王爷……天色不早了……”他应当回自己休息的地方去了…… “想睡就叫有嬗伺候你安置。”合睿王又翻了一页书,淡声道:“别净琢磨些有的没的。” 林玦才醒,实在睡不着,只能歪在枕头上,望着不远处的烛光发愣。 合睿王坐在软榻上,看似认真看着书页,实则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林玦的目光分明不在他身上,他却感觉哪里都不对劲。只和林玦这样静静地坐着,就觉得十分怪异。 他索性合上书,寻了话头问道:“听闻林大人只你一个嫡子。” 林玦怔了怔,才收回飘忽的目光,回道:“回王爷的话,正是。” “庶子有几个?” “父亲不爱风月,同家母恩爱甚笃,只我同一个嫡妹,再没旁的子嗣。” “只你们两个?”合睿王听了,却有些惊异。林海父辈尚且袭爵,他自己又高官厚禄,竟然只和正房生了一子一女。在大家族里,实在少见。 林玦虽在这里活了十三载,思维却仍旧是从前的。他是现代人的芯子,旧时的外壳。信奉的是一夫一妻,要是的恩爱两不疑。林海虽有两个妾室,却只碍于林老夫人而纳,对贾敏之心,林玦见了,也觉甚好。如今同合睿王谈及此事,也不由有些骄傲。 林玦不叫骄傲展露出来,又道:“原来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弟,只比妹妹小一岁,只没福气,去岁一病去了,没能留住。” 这却是林家的伤心事了,合睿王听了,也不由为之叹一句可惜。又见他提及妹妹,神态语气皆是十分温柔,不由好奇:“你家里尚且有个妹妹,几岁了?” 林玦神态越发柔和:“才满六岁,娇气得很,总要我抱的。”说到此处,又有些寥寥。“这些时日不见她,只恐她要念我。” 合睿王未料一向少年老成的林玦竟然也有这一面,看来他这位妹妹,对他十分重要。先前林海提及幼女,也万分宠爱的模样。林家的嫡女,倒是会托生。 “你们这一路去京城,宅子可选好了?” “京内有亲,已托了两位母舅置办屋子。只怕一时半刻不能好,外祖母已传了信,叫先到贾府住着。” 第8章 发.008 晋发.008别合睿谈笑步步险,见钗环裙裾心心异 林家的船才到京城,就已有两波人马候着。 贾府一早接了信,知道林海一行人今日将至,早派了贾琏来迎。 等了一时船才到,却见先下船的并非林海,而是个高大俊美的男子。 贾琏不曾见过,略有些踌躇。那男子却不理他,只往另一侧去了。正是候在那里的另一拨人,队伍整肃,想来出身不俗。 待那人上了轿子去了,林海才携妻儿不急不缓下船。 林海走在最前头,一身丁香色绣柿蒂纹直裾,气韵出尘。左首跟着一个穿湖蓝滚金边绣万字纹锦袍的男子,容色出众,相貌不俗,却是个秀气少年。想来当是林海嫡长子,贾敏所出的林玦。 右首跟着一个百蝶穿花锦裙配鹅黄大袖衫的女子,一顶帷帽细纱至前襟,将容貌尽数遮去。容色不明,却姿态端庄,举止娴雅。后头有乳|母,抱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生得眉目清秀。 贾琏上前见礼,道:“侄儿见过姑父、姑母。姑父、姑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一面说一面引他们进马车,“还请上车,老太太在家里已久候。”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二人也只略寒暄过几句,便上了车。林玦趁着这工夫多看了贾琏几眼,他那时候看红楼,只记得寥寥几字,对这位琏二爷的印象大抵就是荒|淫好色,再没旁的。故而一向觉着他形容猥琐,今日一看,却也相貌堂堂。 想来也是,贾府之家,能出贾宝玉那样姿容绝世的宝二爷,贾琏自然也不会差他太多。 果然这世道,不能光以貌取人。 正如那一位…… 林玦伸手暗抚袖中那方冰凉的玉佩,慢慢将之摩挲至温热。那一位合睿王,不也器宇轩昂仪表堂堂,看起来十分正人君子麽,实则难伺候得很。 林玦只盼着这次别后,别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林海见他出神,只当他累了,轻声道:“累了就歇一歇,过一时到了你外祖母家,还要见人。” 自然没有休息的时候。 林玦原不觉得累,思及此处,却是真的有些累了。长长叹了口气,靠在车壁上,却是心累,而非身子。 车子又驶了一刻,一行人分车而行。林海自往前去见贾政贾赦等人,林玦未及弱冠,贾母又一直念着要见这位外孙,故而跟了贾敏,坐着轿子径直进了垂花门。 又行了一时才到正屋,轿子才放下,侍婢扶了贾敏林玦等人出轿子,就见候在屋前的侍婢笑盈盈地迎过来,拥着林玦他们三人往屋里去。 挽着贾敏的正是贾母身侧的琥珀,见了她仍是旧时的称呼:“姑娘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一早就念。” 说着,撩|开门帘,有个侍婢朝里喊了一声:“老太太,敏姑娘到了。” 贾敏对这屋子再熟悉不过,绕过屏风往里走,才两三步,就见贾母已迎了出来。 “我的敏儿……”贾母一见了她,就搂在怀里,不住地唤她:“多少年没见着我的敏儿了,老天优待我,有生之年竟还让我见着你回京。” “母亲怎么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贾敏眼中带泪,由贾母带着,与她一同坐到正位上。这样多年了,母亲的白发都已经这样多了,贾敏看得心酸。不由道:“娘,敏儿想你。” 贾母听了这一声娘,眼泪哪里还忍得住,不住摩挲着贾敏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旁鸳鸯劝着擦了眼泪,又望向站在一旁的林玦,和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林黛玉。 “这是我的外孙和外孙女?” “正是。”贾敏一面取了帕子揩累,一面拉着林玦的手,将他引到贾母面前:“娘,这是长子,单名一个玦字。”又命乳|母将怀中黛玉放下,叫她站在林玦身边,笑道:“这是长女,乳名黛玉。” 林玦同黛玉皆朝贾母行礼,唤道:“外祖母。” 贾母拉着林玦和黛玉的手,又是看看这个,又是看看那个,只觉眼睛不够,看不过来。 “好,好,敏儿这两个孩子都养得好。”说着,将二人拉近,一左一右搂在怀里:“我今日见了,只觉爱不过来你们。” 任从前听多少人说贾母是贾府的掌权者,林玦如今见了,也不过是个精神些的老太太。林玦见了她,就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祖母。从前他周末去见祖母,祖母也是这样望着他,十分慈爱的模样。可见天下爱惜后辈之心,都是一样。 “我今日见了外祖母,也觉分外亲切。”林玦道,“昔日和妹妹在家里,总听母亲说外祖母的好话,如今见了,果然不假。” 贾母面上笑意更盛,搂着他们两个,嗔怪说:“敏儿还会说我的好话?你可别哄我。” “怎么能哄外祖母,自然是真的。”这却是实话。母女之间,饶是在家时略有不虞,等出嫁了,再想起的也只是好了。 贾敏往日在家里,闲暇之余也总说在贾府之事,其中说起最多的是贾母和已故的父亲。谈及前头两个哥哥,却总叹息多一些。 贾母搂着他们细细说了一刻话,才将王夫人等人引见与他们。 指着邢夫人:“这是你们大舅母。”又指向王夫人:“这是你们二舅母。” 贾王薛史四大家族的人,今儿算是见了三个。林玦牵着黛玉的手与他们见礼,面上皆是十分客气,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从前林黛玉孤身入贾府,一人与这些人周旋。如今多了个林玦,林黛玉轻松许多,书中所写之战战兢兢,自然不见踪影。 可见这种世道,多了父母兄弟傍身,是多欢喜的事。 贾母又引了三春与黛玉见面,林玦年长,已要避嫌,见过礼后就在一旁坐着,再没旁的话。 贾敏却是和王夫人、邢夫人二人带笑寒暄:“两位嫂嫂这些年过得可好,我在扬州时,总想起在闺阁里的时候。” 邢夫人微笑着拿起茶盏:“姑太太从前在家里住着,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爱惜你,阖府上下谁敢对姑太太有一丝不尊重?如此一想,自然闺阁时光千好万好。” 她话里带刺,王夫人只做听不懂,也取了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贾母在这里,她犯不着同贾母的心肝宝贝置气。邢夫人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点颜色都看不懂。也难怪年岁这样大了,贾母都不肯给她好面色。委实糊涂。 邢夫人这话听来没什么,细细辨了滋味,却能觉出异样来。贾敏略笑了笑,启唇道:“身份是父母给的,尊重却是自己挣的。” 只这一句,再没旁的。言下之意却是在问邢夫人,你虽为继室,却也是长房长媳。悄悄这阖府上下,别说贾母王夫人之流,就是下头婢女如鸳鸯,有谁愿意给你一分尊重呢? 邢夫人面色不虞,王夫人这时候才来打圆场,也只淡淡一句:“老太太这茶吃着真好,想必是姑太太回来了,才肯拿出来,寻常时候吃不着。” 邢夫人是后来进来的继室,当日贾敏未出阁前,同王夫人这位二嫂相处更多些。贾母疼次子,连带着王夫人在贾府也更春风得意。 贾敏因问道:“听闻我有个衔玉而生的侄儿,生来同寻常人不同,唤了叫宝玉的。” 王夫人含笑回了:“正是,今日不凑巧,宝玉去庙里还愿了。晚间用饭之时方能见到,只姑太太见了别恼,他被老太太惯坏了,寻常人都不敢招惹他,却是府中的混世魔王。”[1] 贾敏淡笑不语,才这一刻,就听见外头有笑声传来。 朝王夫人望去,王夫人面上却浮出异样的笑意:“是你侄子琏儿的媳妇,我娘家的侄女,老太太将她宠坏了,今儿姑太太回来,也敢这样放肆。” 话音才落,就有个穿着华丽恍如神仙妃子的女子进来,笑着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2] 贾敏仍旧端坐着,面色十分平淡,端着茶盏慢慢吃了一口,才说:“错了,我本不是客。” 那女子却回得极快,半分尴尬之色都不见,只佯装打嘴:“瞧我,笨嘴拙舌的,竟说错了。姑母带着哥儿姐儿回贾府,算什么客,原是咱们府上正经的千金小姐回来了。我说错了,该打,该打。” 贾母笑道:“你是该打。”又对贾敏说:“这是你琏侄儿的媳妇,原是你二嫂娘家的侄女儿,叫熙凤,你叫她凤哥就是了。” 王熙凤面上挂着笑,一眼望去盛装华丽,却十分可亲的模样。她上前给贾敏见礼:“熙凤见过姑母,给姑母请安了。” 贾敏略颔首,朝林玦同黛玉道:“越发没规矩,平日怎么教你们的,见了嫂子也不知道问好?” “母亲不叫我们,我们哪里敢上来,只怕扰了母亲讲话的兴致。”林玦携了黛玉上前见礼,秀气的面上带了笑,倒是显得越发出彩。“给嫂子问好,还请嫂子宽恕我们,饶我们这一回吧。” 王熙凤长袖善舞,连他这种只看了一点书的人都知道。他自然明白,王熙凤不会在这事上落了话头。 “哎呀呀,这是什么话。我见了哥儿姐儿,欢喜来来不及,宽恕什么,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王熙凤果然会做人,她不好扶林玦,却将黛玉搂过去,与她一道站着。 “瞧瞧姑母的姐儿,生得可真是好。要我说,看起来竟不像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倒像是个嫡亲的。”[3] 第9章 发.009 晋发.009凡眼怎见木石之心,空读陈词珠玉枉然 一行人说过一会话,方又各自坐了。 一时又见翡翠来报,说是二老爷想见见侄儿,叫引林玦去前院。贾敏见此处皆是女宾,林玦再在此处,确有不便。 于是唤林玦上前,为他整了整衣衫,轻声嘱咐:“见了你舅舅不许胡闹,要知道分寸。等晚间回来,我要问你父亲的。” 果然在父母眼中儿女总也长不大,饶是林玦少年老成至此,贾敏也不能放心。林玦忍不住笑:“儿子一定听母亲的话,若是有什么不好,母亲只管罚我就是。” 贾母听了却道:“一家人何须两家话?在自个儿家里,万别拘了他。少年人贪玩些也是寻常,敏儿也不用这样耳提面命。” 林玦又谢过一回,方才跟着去了。 贾敏这才转头同贾母说:“娘可别看玦儿这样,我这一双儿女看着乖巧,一个个的肚子里都有大心思。一个不慎,就要闯祸。” “我瞧着玦哥儿和黛姐儿就很好。”贾母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你如今知道说这样的话,却忘了自己从前在家时做的事了。你父亲最宝贝的书画花瓶玻璃盏儿,叫你毁了多少?你父亲疼你,从不说你一个字。怎么如今到了玦哥儿这里,就要苛求他?” 王熙凤也在旁抿嘴笑:“哎呀老祖宗这话,怎么听了有些酸酸的,你们谁吃陈醋了?” 话虽如此,心中却也感叹。就连贾母都说出这样的话,往日又听王夫人说起贾敏在家时的情形,可以揣度,贾敏昔日在贾府地位之高,受宠之甚。 别说面前这三春,只怕进了宫去的大姑娘元春,也不能及贾敏一半。 贾母笑着命鸳鸯打王熙凤的嘴,又闹了一时,方才停住。 贾母问王熙凤:“你姑母一家的院子都拾掇好了?” “早置办妥当了,就在老祖宗院子边上,来时也不费什么工夫。另又开了库房,择了衣料绸缎下去,如今夏秋交替之际,也当做新衣裳了。姑母是在外见过大世面的,家里的料子将就着用用,也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你瞧瞧琏儿媳妇这张嘴。”贾敏虽和王夫人不合,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王熙凤虽为王夫人侄女,如今看来倒是理着家的,还很会做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敏也不好下她的脸子。 “她今儿还是顾着你才回来,略收敛些。往后在家里住得长了,你才能知道她这张嘴的厉害。”贾母懒懒靠到椅背上,拉着贾敏的手,淡声道:“我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过会子摆饭了再来。敏儿在这里,陪我歪一歪。” 言已至此,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退了出去。 黛玉今日还不曾歇午觉,贾母命人将她抱了去自己卧房中安置。 贾敏扶着贾母靠到软榻上,自坐到一旁软椅上。贾母确有些乏了,却不肯放开小女儿的手。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小憩,口中却说:“听闻你去岁大病了一场。” “女儿不孝,还教娘担忧。” “敏儿,刚极易折,慧极必伤。你自小聪慧,比寻常闺阁女更出彩。我和你父亲,自小是将你当做男儿养的。” “女儿知道……” 贾母叹息着睁开双眼望她:“该走的留不住,你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我如你,早在你父亲去的时候,我也该跟着去了。” 贾敏眼中带泪:“娘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自次子去后,许多时候都昏昏沉沉,不知几何。幸而玦儿点醒我,教我知道膝下还有他和黛玉。” 贾母点头:“你这个儿子养得好,只需养好他一个,旁的千个万个,也用不着了。” 贾母生了二子一女,所疼者唯有贾敏,对此却是深有体会。两个儿子靠不住,唯有贾敏最肖其祖,奈何女儿身。如今见贾敏之子林玦是个扶得起来的,自然为她高兴。 “贾府如今岌岌可危,你偏又在这时候回来。”思及贾府来日,贾母不由长叹。“外面看着如何的花团锦簇,内里也是乱了。他们如今算是病急乱投医,眼见着圣上年迈,就想着将元丫头送到宫里去搏命。” 贾敏唇角浮出冷笑来:“我先前就说起这事,他们当宫里是什么好出去。二哥和二嫂这样做,娘竟然也不拦着他们。这些年家里的消息传过来,一桩桩简直叫我触目惊心。元丫头的事情不提也就罢了,二嫂生的那个宝玉,听闻娘爱得很,心肝肉儿一般。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叫外人说成了温柔乡里的废物。娘做事,我却也瞧不真切了。” 贾母平素爱宝玉之深,哪里肯听人说他一句不好。如今贾敏说来,却并未恼怒,仍旧笑道:“你侄儿是个好的,如今你说这话,是因你不曾见过他。等晚间叫他见过你,就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瞧母亲说的,先珠儿就不是好的了?我先前倒很喜欢珠儿。” “珠儿纵然也好,却终归不如宝玉贴心。”贾母说了这话,又道:“别总说贾府的事,也说说你。在林家过得可好,咱们姑老爷待你好不好?” 林海待贾敏自然千好万好,虽不如贾府是千尊玉贵,却也是娇养着。林海也没旁的妾室叫她操心,自过他们自己的日子,没有贾府的勾心斗角,倒比原先在贾府时更舒心些。 “一切都好,只是想念母亲。” “你只生了一个嫡子,虽于你已经足够,于林家却不足。我原先将琉璃和琳琅给你带走,也是防着这个。只是他们肚子怎么也这样不争气,一个庶子都没生出来。” 贾敏却摇头:“不能怪他们,老爷不叫他们沾身,却怎么生庶子。” 孙儿虽好,女儿过得好,才是真切的。只这两三句,贾母就知道,平日里在林府绝没人敢给贾敏气受。林海看来果然长情,否则也不至这样多年只得了一双嫡子嫡女。 “好,只消如此,我的敏姐儿,往后就再不用我担心了。” “我却担心娘。”贾敏握住贾母的手,恳切道:“如今这贾府岌岌可危,娘又当如何?”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担忧什么……” 无力转圜,如今也不过且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贾敏听了,却觉触目惊心。幸而她去岁没撒手去了,还能活着回了京城。也幸而她有个哥儿,有子可傍。倘若无子,只余黛玉一个。若她去了,黛玉必然被母亲接入贾府教养。只这步步惊心,句句危机,叫黛玉怎么活下去! 幸而,她留住了林玦。 林玦跟了小厮往前院走,一路往书房去了。才进屋子,就见一个穿着暗紫绸衣的中年男子坐在位置上同林海说话,一眼望去文质彬彬,很有文人的样子。 知道这就是二母舅贾政。 林玦上前拱手,先与贾政见礼:“见过父亲。”又恭恭敬敬撩起衣袍,朝贾政行大礼:“林玦给二母舅请安。” 贾政忙伸手扶他起来:“玦哥儿起来。” 林玦在二人面前站定,贾政见了林玦,只觉他眉目肖似小妹贾敏,面庞轮廓却又像足林海。兼有男子之清俊,又有女子之秀美。有听闻他启蒙进学皆林海一手教导,今日一见,果然出色。 常人总夸贾政次子宝玉生得好,贾政如今将之和林玦比来,却逊色不少。 “如海,我这外甥你教得好。”贾政一面笑,一面叫林玦坐。 林玦坐了,又道:“母舅过誉,听闻母舅家有个叫宝玉的表弟,才识学问十分出色。” 这是林玦实话。当初被逼着看红楼的时候,他虽觉不出贾宝玉作诗写文章有什么好的,却也听人说过,贾宝玉学问其实极为出色。只是他不爱看时人推崇的四书五经。 说来也可笑,贾宝玉依附封建家族而生存,偏偏又是封建势力的抗争者。 他不是寻常人,与他相比,除黛玉外,其余人终落窠臼。 林玦自觉也不过是俗人,有什么值得称赞的。他爱人世的绚丽,也不欲叫父母面上无光。故而原先不爱读书,来了这里却为了生存,将四书五经看得滚瓜烂熟。 贾政却对贾宝玉怨念颇深:“他算个什么,也能提出来说。不过是庸碌贪美之徒,不提也罢。” 林玦自扯出微笑,取了边上的茶吃,不欲在这上头牵绊下去。 贾政却最爱学问好的,林海当年中了探花,他对其学识向来欣赏。“如海,玦哥儿可考过童试了?” “今岁才叫他去考,忝列禀生。今岁原想叫他去考乡试,没料到竟然奉旨回京。只好过些时日,再叫人陪他回苏州一趟。” 林家本籍姑苏,为考乡试,却要回去才是。 “禀生已经很好,如海你苛求了。”就贾政看来,同宝玉只知道看闲书闹丫头比,林玦不知强了多少倍。“京城离苏州确有些远了,也不妨事。届时叫琏哥儿走一趟,陪着玦哥儿回去就是。” 如此甚好,林海正愁不能抽空陪林玦回乡。 朝林玦道:“还不谢过你母舅。” 第10章 发.010 晋发.010展风华欣馥理王府,欲成双怎书同心曲 晨曦微露,合睿王府众人已从香甜的睡梦中醒来多时。 纵然这王府只合睿王一个主子,且他在王府的时候不多。只消一回来,必定得仔仔细细地伺候着。既然进了王府,只他别干什么谋朝篡位的事,王府就不会倒,他们就一日是王府的下人。 即使如今合睿王身旁一等侍婢如欣馥、归霁、有嬗之流,也不过在外头瞧来光鲜一些。该伺候主子,照样得老老实实早起。 欣馥前些日子被合睿王交代先行回京,几乎九死一生才将密信送到皇宫。昨儿合睿王回府,今日也一早就已经起来。 归霁和有嬗二人才从里间出来,就见一个穿着缠枝纹软罗裙配浅青软绸对襟上衣的妙龄少女自外头撩帘子进来,容色清丽,面上一双妙眼,唇角上|翘,望过去只觉时时刻刻在笑,明眸善睐,瞧着温柔可亲,和善近人。 归霁和有嬗二人久不见她,上前见礼:“欣馥姐姐。” 欣馥笑着颔首:“你们照料王爷,一路辛苦。”又朝里间走了两步,并不进去,只在外头看了两眼,“王爷还未起身?” “昨儿在书房待得晚了,睡下去已是迟了,还未能醒。”归霁抢先说了。 “知道了。”欣馥点了头,这才往里去了。 里间一张大床,另立着几个婢女,见了欣馥进来,纷纷屈膝见礼。欣馥挥手叫他们起来,自往前去。合睿王正在床|上睡着,床帐牢牢拢住,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欣馥招来有嬗:“去将窗子略开一些。” 有嬗去了,欣馥才隔着床帐低唤:“王爷……” 才唤了这一声,就听见床帐内传来一声低咳。合睿王身在军|营多年,自然警醒。欣馥进来时已经醒来,只不愿说话,等她来喊,才肯出声。 欣馥听了这一声,才亲自动手嫁给床帐撩|开挂起,“奴婢伺候王爷起身。”说着,又从朝外吩咐:“都进来吧。” 只这一声,在外捧着温水等候的侍婢鱼贯而入,行走交错间步步都写着规矩,绝出不了差错。 合睿王坐起来,由欣馥端茶漱口,由归霁捧茯苓脂净牙,再由有嬗奉面巾拭脸。 待一切事毕,合睿王一面由欣馥伺候着穿衣裳,一面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是卯时一刻。”欣馥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王爷午间可要回府用膳?奴婢好叫人准备。” “不必准备,我在宫里吃。” 合睿王预备着今日进宫,太后一早等着他,想必不能放他回来用饭。 早膳已经摆好,欣馥跟在合睿王身后,伺候他用早膳。 后边归霁略落下一步,拉了有嬗衣角,面色飞扬:“有嬗,你听欣馥这话里的意思,今日王爷进宫,她竟不伺候着进去麽?” 有嬗不动声色将衣袖扯回来,面上仍是微笑,口中却平平淡淡:“主子的心思,我怎么能知道。”说罢也不管归霁是什么面色,径直往前去了。 另一个一等侍婢温柔见有嬗快步出来,抿着唇笑,低声问:“怎么,又找你背后说人来着?” 有嬗无奈扯了扯嘴角:“理她做什么,左不过是这些事。这一路上她张狂成什么样,你也瞧见了。若说原本我还想给她些容忍,如今算是半点不剩了。” 温柔因道:“你且忍住,她好歹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若有朝一日真得了势,再被她想起你如今怎么对她,却又怎么好呢?” “真得了势?她若有那一日,你我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能怎么好?好歹原先是宫里的宫女,又不是外头寻常人家的家生子,生在这里死在这里的。熬到岁数,总能出去。好坏伺候王爷这些年,我说想出去,王爷还能不允我?” 这却是个看得明白的。若真到了那时候,再留在这里,纵然锦衣玉食,又能如何,也不如出去。 温柔见她真说狠话,却又慌张。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当真。别说王爷不是那样的人,就是真动了心思,前头第一的也还有欣馥姐姐,哪里轮得到她!” 欣馥人品相貌心胸至此,合睿王还不曾收她,又怎么会看中一个除了容色出众外再没好处的归霁。 他们王爷,可不是好女色的。否则也不至年逾三七[1]了,还不曾娶妻,侍妾通房也不曾收一个。 合睿王早膳用了两块油酥烧饼,又吃了一碗牛乳豆腐,再吃了几勺燕窝鸭条汤,放下筷子却又觉吃着有些不好。 在船上用膳时后来都随着林玦吃,如今再吃这些自己往日吃惯的东西,倒有些不顺口了。 欣馥也觉不对,又为他夹了一个焦圈:“王爷今日用的少了些。” “这些东西吃絮了,明日上稻米粥来。”他夹起焦圈略咬了几口,便放下不再吃了。撩起衣袍径直往外去了,欣馥紧跟在他身后,将近垂花门,却听他道:“今日归霁随我入宫。” 闻言,欣馥面上半点不浮讶色,只垂首应道:“是,奴婢知道。” 这事,昨儿邢季就已经跟她说过。今日合睿王带归霁入宫,必然是要处置了她。到底是太后赏赐下来的人,也不能随意打杀了。 欣馥命人叫归霁来,归霁听今天合睿王要她伺候,不由暗喜,果然被她料中了。面上却做寻常姿态,脚步中的春风得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温柔见了,暗暗在身后啐了一声:“呸,瞧她那样子,真叫人看着犯恶心。” 有嬗正盯着扫洒婢女收拾屋子,自收拾合睿王贴身之物,闻言只道:“王爷平日入宫只带欣馥姐姐,今日却换了她,怎么能不得意。”手下不停,翻找一番,却是诧异地“咦”了一声。 “怎么?”温柔上前,“有什么不对?” “皇上赏下来的那方羊脂平安扣寻不着了。” “什么?!”温柔闻言大惊,“你四处都寻了吗?” 那枚平安扣是当今圣上赏赐,从一块玉石里头磨出来的。总共做了两块,一块皇上如今贴身戴着,一块却是赏赐给了合睿王。算是合睿王极其贴身的事物,如今竟然寻不着了,如今不叫人心惊肉跳。 温柔也陪着寻了一番,仍旧无果。细想了想:“莫不是王爷今儿带去了?” 话音才落,欣馥自外头进来,笑盈盈地道:“不去用早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里头的事情交给小丫头去做,咱们许久不见,好一起说说话。” 却见有嬗和温柔二人面色不虞,欣馥笑意微顿,走到二人身旁:“出了什么事,说与我听。” “好姐姐,王爷的平安扣寻不着了。”温柔声音发颤,“那可是皇上赐下来的。今儿是姐姐伺候穿衣裳的,许是咱们记错了,王爷戴去了。” 二人眼中满怀希冀,欣馥却摇了摇头。“不见王爷戴着。” “完了……”有嬗往后退了一步,手中木盒几欲倾倒,还是温柔扶了一把,才堪堪托稳。 “有嬗别急。”欣馥将她手中木盒接了,放到桌上。吩咐扫洒侍婢出去,将桌上东西不慌不忙拾掇好,才道:“大内制造的东西,没人敢偷,偷了也不敢拿出去换银子。只消东西尚在王府,就能寻出来。这事不能瞒着王爷,等爷回来,我再与王爷细说。你们不必着急,东西丢了也不是第一回,你们见着哪回出事了?” 这话却是实话。 丫头多了,自然良莠不齐。面上这样,内里什么样子,却是瞧不真切。他们常跟着合睿王伺候,不常在府里。有眼皮子浅的,耐不住偷东西也是有的。银子这一类,他们一向暗中搜罗。搜出来了叫人牙子卖出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摸了好东西的,却是不能善了。这一回竟然少了御赐的东西,自然不能再瞒着合睿王。 欣馥笑意不减:“咱们许久不曾回来了,这府里的丫头瞧着竟然有些面生。瞧着王爷的意思,这一回却是长住,既如此,府里就该好好处置干净。我一人之力终究微薄,届时还需你们助我。” 合睿王府是什么地方,偷东西偷到王爷头上来,也算是胆子大。 合睿王到寿康宫时太后才起身,正坐在桌前用早膳。又因小儿子下落不明,大儿子身子不好,用得十分艰难。 才吃两口,就见归澜走外头进来,喜形于色行了礼:“给太后道喜。合睿王已入宫来,正候在宫外,只等着给太后请安。” 太后放下碗筷,也是喜上眉梢:“快叫他进来!” 归澜屈了膝,才转身出去。不过一时,便领着合睿王进来。 太后已然抑制不住心内情绪,站起身来往他那里走。合睿王快步上前将她扶住:“母后,儿子不孝……” 说着,撩起衣袍要下跪行大礼,却被太后扶住。太后眼中浮现泪光:“说什么孝不孝,只消你回来……只叫我能时时见你,就已经心满意足。” 太后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引着他与自己对坐。仍旧握着他的手,摆在小几子上。 她盯着他望了许久:“以致……我儿……你黑了,也瘦了……” 慕容以致。他这名字自取了,就唯有太后和当今圣上唤着。听这一声以致,心里柔软一片。 他略笑了笑:“儿子每次回来,母后见了,总这两句话。” 黑了,也瘦了。 太后虽为女流,却也知道,军|营是个受苦的地方。他是她心尖尖上最嫩的一块肉,没回见他,自然总觉得,他更黑瘦了些。 他是合睿王,是先帝的遗腹子,当今圣上的胞弟。原本应该锦衣玉食活着,如今却一意孤行去了千里外的军|营,怎么能不叫她时时忧心。 “母后知道你这次能回来不容易……”太后说得艰涩,“你皇兄眼瞧着……”剩下的话,却是再说不下去了。千言万语,唯有忍住。 生老病死,却是人世最痛。合睿王也说不出话来,只等着太后这一阵难受过去。 太后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可去见过你皇兄了?” “想见了母后再去。”原是想先去见的,只怕自己见了心底难过,再来看太后,要忍不住面上的苦色。届时太后见了,只恐伤心更难抑制。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点了点头,又问:“你用过早膳了?”又望他身后站着的归霁:“这丫头伺候得可还得心?” 只说两句话就提到归霁,可见太后期他动|欲之心尤甚。想来也是,太后这两个儿子,一个只恐熬不过了,另一个却还无心风月。无后为大,她自然十分忧心。 合睿王不欲在这时候提归霁的事,只道:“儿子已经用过早膳,母后可用过了?” “才用了一些……” 他站起身来,“儿子再陪母后用一些。” 太后说他瘦,他瞧着,真瘦了的却是太后。自己陪着她吃,许能让她多用一些。 有小儿子陪着,这些时日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太后有了些胃口,果然多用了些。合睿王夹着一块水晶糕陪着太后用完了这顿早膳,见太后用罢,才放下筷子。 归澜端茶来,太后一面吃茶,一面道:“你皇兄早慧,又是皇帝。当年先帝走时,一切都已经稳当,太子妃也已经定了,一路顺风顺水,没叫我|操什么心。如今却是你,让我担忧。” 合睿王也端了茶吃,热气氤氲,却是十分平静:“时候未到。” “你十五岁该择王妃的时候,就是用这话来敷衍我。”言及,太后面上忧色更重,“如今还是这个。究竟要什么天仙美人来配你,才能叫你动心?” 第11章 发.011 晋发.011斩归霁冷语平乱麻,明真意太后了姻缘 合睿王哑然,望了手中茶盏片刻,才道:“与容色无关。”他本不是爱美色的人。“只是不想这样成亲。见了这样多夫妻,实是怕了……” 夫妻本当同心,而他自幼目之所见,却唯有敷衍淡漠。 他不欲叫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太后轻嘲:“世间夫妻,哪一对不是这样过来。将就着也就过了一辈子,也觉得很好。” “将就过一辈子的夫妻,纵相敬如宾如皇兄皇嫂,母后见了,觉得他们可欢喜吗?” 如今这位皇后,是当年皇上当太子时候,就由先帝定下来的太子妃。一路从东宫嫡妃坐上中宫之位,尊荣无限,世间哪个女子不羡慕她。 只是外头看着多光鲜,也唯有望见内里,才能明白她的苦楚。 再来一回,兴许她未必想要这个位置。 合睿王绝不会让自己的王妃也成了这样的女人,从而煎熬一辈子。他若下定决心真娶一个女人,未必给她最尊崇的地位,却一定要给她全部的疼惜。 提及皇上和皇后,太后也十分头疼。皇上是个念旧的人,单看如今存活下来四个皇子,就有两个是中宫嫡出就能明白。甚至原先被封为太子却早早去了的二皇子,也是中宫之子。 只是终究只是面上瞧着好,真扯上皇上最疼惜的那位妃子,恐怕半分脸面都不会给皇后留下。 太后道:“明妃出身太低,偏皇上宠她,又叫她生了老四。如今皇子一个个的,不仅年岁大了,心也跟着一起长了……” 这一回的事,只怕跟四皇子脱不了干系。只他们人人都知道,却又谁都不能说。 四皇子慕容永宥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堪堪能与已故的太子相较。纵然他再多不是,现在也唯有忍住。 合睿王静静想了一阵,终究线头凌|乱,理不出什么来。 放了茶盏,又提及另一桩事:“儿子今日进宫来见母后,还有另一件事。” “你说。” 合睿王慢慢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淡声道:“儿子身侧的归霁,是母后赏赐。原是母后的好意……” 太后闻言,目光直直扫向站在他身后的归霁,归霁的面色已经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王爷好歹念在往日的情分,宽恕奴婢一回。” 归霁知道,王爷是为了先前她怠慢林玦的事发难的。她原以为这事已经揭过去了,原来并没有。王爷只是,要让太后处置她。只因她是太后的人! 她跪着要去搂合睿王的脚,却被他不轻不重踢开。归霁被他踢翻在地,又爬回去跪好,只这一次,却不敢再上前。 合睿王冷声道:“本王和你一个奴才,有什么情分?你说与我听听,好叫母后知道知道。” “奴婢……奴婢……” 她三缄其口,合睿王又道:“这也不必说了,你方才说你知错了,错在哪里,说给母后听听。” 归霁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脸抽泣。 合睿王站起身来,也不看她,只朝太后拱手:“时辰不早,皇兄大抵是下朝了,儿子尚有要务,且先告退。至于这丫头,心太大,王府留不住她。既是母后的人,还请母后做主就是。” 闻言,太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挥手命他退下。 待合睿王去了,仍不发作归霁。只让她在地上跪着哭,取了茶盏静静吃了一刻。 待哭声彻底听不见了,太后才淡声开口:“你是哀家宫里出去的,还是归澜的妹妹。哀家要给归澜这个脸面,让归澜送你去暴室,留你一命,也算是还你伺候哀家这些年。” “太后!奴婢是冤枉的,求太后饶恕奴婢。”归霁以头抢地,恨不能以死明志。去了暴室就是罪籍,再没出来的机会不说,就是好好活着,只怕也艰难。归霁泪如雨下,“求太后饶了奴婢吧。” “冤枉?”太后淡笑了笑,那笑意极冷。“你的意思,莫非是合睿王冤枉你?” “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不碍什么。冤枉也就冤枉了,这宫里因主子枉死的宫女,也不缺你一个。主子要你死,你便不能活。”说罢,太后撑着头,疲乏地挥手:“带下去,哀家不想再听。” 归澜虽是归霁的亲姐姐,听见太后发话,却也只能命几个内侍将还在不断哀求的归霁拖了出去。 太后长长叹息,只觉额角疼痛。归澜上前请按,她却有一双妙手,只几下,便令疼痛缓解许多。 太后因道:“你是个好的,你妹妹容色好,我原先想着她随你,也是个好的,才将她赏给以致。竟不想她,没能叫以致高看不说,还得了他的厌弃。” “是归霁自己没有福分。”归澜哪里不知道她这个妹妹,一贯爱踩低捧高,主子面前又装得乖。只怕是因着这个,才惹怒了合睿王。 “也唯有等这届秀女选上来,再为以致择好的赐下去。他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不能安心。早早娶妻生子,来日我去地宫见先皇,也算是有个交代。” 归澜却道:“王爷是个有心思的,太后也无须忧思过甚。” 一旁伺候太后多年的掌事桐意姑姑也上前轻声道:“奴婢今儿,却没瞧见那方平安扣戴在王爷身上。” 只这一句,就引出无限猜想来。 这方平安扣自赐下去,就没见他取下来。是他最为钟爱的一个物件。如今寻不着了,难免叫他们猜想,是不是送给了哪一家的姑娘。 太后想了想,道:“我听以致话里话外的意思,恐这姑娘不是很合皇家体统。不过也没什么,以致是个闲散王爷,只他喜欢就是了,家世弱一些,也不必忧心。” 最重要的是,她的小儿子慕容以致能有个喜欢的人很不容易。她不会做让他难受的事情。只要那个姑娘人好,待他好。 只太后却不知道,这一回不仅猜错了,还错得风马牛不相及。 第12章 发.012 晋发.012皇家事还需帝王谋,骇分桃又迎元春至 合睿王一路往乾元宫去,到了宫门口,却见着皇上最贴身的内侍吴复公公正在殿门外候着。 吴复才一转头,就见着合睿王过来。忙迎上前行礼:“奴才给合睿王请安,王爷万安。” 合睿王受了他这一礼,朝他点了点头,走到殿门前,低声道:“谁在里面伴驾?” “回王爷的话,是明妃娘娘。” 闻言,合睿王扯了扯嘴角。果然一时一刻都分不开,皇兄现在大概很无法决断。明妃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生了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只可惜明妃终究只是明妃,不是中宫,无法母仪天下。否则再没什么皇储之争,四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 若是皇后无子还能说一说,皇后如今膝下却有两个儿子。 却是一道难题,难怪皇兄要千里迢迢召他回来。 又在外等了一刻,明妃方从殿内出来。 明妃穿一袭云锦金线绣蔷薇宫装,从殿内出来,却是步步摇曳,美艳异常。其宠冠后宫近二十年,确有其能。 合睿王上前与她见礼,明妃不料他会在这里,略有些惊讶,却很快掩去,面上浮出艳|丽可亲的笑来:“王爷多礼,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外等着,也不叫奴才进来通报。” “殿外景色好,看一时也很好。” 这宫里的人,个个都会做戏。听着像是假的,偏偏要将这个谎描补下去。 明妃笑道:“乾元宫风景独好,也不是王爷一人说这样的话。”说罢,又道:“不叨扰王爷同皇上议事,我先走一步。” 合睿王眼观鼻鼻观心,待她离开,才往里走。 皇上大抵才用过药,正殿内一股药味萦绕不绝。他正坐在椅子上批阅奏折,间或握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两声。 合睿王进去了,正赶上皇上一阵咳嗽。他也不见礼,上前将宫婢手中茶盏送到皇上手边,“若咳得急了,就吃两口水缓一缓。左右奏折在这里,吃一口水,也不会长翅膀飞了。” “老十五!”皇上听见他的声音,放下奏折接过茶盏,喜形于色。 “臣弟给皇兄请安。”合睿王这才行了大礼,皇上又一叠声命婢女扶他起来。 皇上奏折也不看了,只问这个最小的弟弟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上可还好,母后那里去瞧过了吗?” “皇兄还是这样急性子。”合睿王面上有笑,“一连串问这样多,叫人怎么回?昨儿才回来,一路上虽有波折,所幸还算顺遂。母后那里已去瞧过了,我正从寿康宫回来。” “听你这样说,朕才放心。”皇上说了这话,又过了一时,面上的喜色方才渐渐退去。“朕这回急召你回来,是有要事。” 闻言,合睿王沉默片刻才道:“臣弟在路上遇着了林海。” 只说这一句,意思便表达出十分。林海原先当的是扬州巡盐御史,并非京官,却比京官更重要上一些。是国家的肱骨之臣,也算是皇上多年来布下的一招暗棋。 如今却将他召入京城,升至从一品户部尚书。 在这种时刻,如斯举动,怎么不叫人猜想皇上的意思。 皇上默然许久,轻轻扣着杯沿,淡声道:“以致……朕的身子不中用了……” 合睿王手一抖,却不做声,只能听他讲下去。 “皇位只有一个,只能择一人,做天下之主。皇后是朕发妻,为朕生了三子。先太子去了,还余儿子,按理说,中宫之子即位,合情合理。只明妃却是朕心之所爱,朕忧心她。” 皇后看似温柔,实则内里刚烈。 倘若他真撒手去了,再叫皇后成了太后,明妃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他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不能给她最名正言顺的嫡妻之位已觉辜负。倘若在他百年之后还叫她如戚夫人一般受尽凌辱…… 合睿王挑了挑眉,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能让皇上说出心之所爱这四个字,明妃也算是有能耐。只是皇位之事,事关重大,绝非心爱二字,所能偏护。 然他心中所想,却不能表述。这是他兄长,却也是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他先是皇帝,才是兄长。 合睿王垂着眼,淡声道:“臣弟只是武将,只懂战场厮杀,运筹帷幄之间,还需皇兄自己定夺。这江山终究是皇兄的江山,一切还得皇兄做主。” 他自然知道,皇上要的绝非是他所想,而是这一声宽慰。 一切事情,皇上心里自己有定夺。 “罢了。”果然皇上面上不见恼怒,只略笑了笑,便说:“你才回来,何苦用这些事烦你。只母后前两日还同朕说及,担忧你年逾三七了,府上还没个王妃能处置内务。想叫朕为你择个好的。”说着,朝他腰间看了看。“朕从前赠你平安扣,说叫你有了心悦的姑娘,可以其为聘。今日不见你戴着,莫非已有了瞧上眼的?” 平安扣?合睿王不由哂笑:“皇兄观之入微,只是这一回却猜错了。” “这话却从何说起?” “是赠了人,却不是个姑娘。”那一日下船的时候,却随手塞给了林玦。若无身下那二两肉,林玦面若好女,倒是个能看的姑娘。只可惜,他为男儿身。 饶是皇上纵观国事,也被十五弟这一句话惊了一惊。他吃惊道:“你……你什么时候好了这一口?” 如今朝内好男风的也不在少数,只是皇上万万想不到,一贯无心风月的合睿王,竟然也好的是男风。莫非是在军|营时间久了,眼里便进不了姑娘了? “皇兄想到哪里去了!”合睿王无奈,却是十分坦荡:“先林海助我回京,其子林玦为我读了几日书,也算是一份功劳。那一日下船,身上也没什么好的物件。随手就将平安扣给了他,再没旁的。” 皇上方才定心,“是朕想岔了。” 话音才落,便听吴复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派了元春送了东西来。” 第13章 发.013 晋发.013系旧亲莫道不消魂,问宝玉世有各缘法 这位元春姑娘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容色上等,兼举止端方,太后和皇后当日见她,就觉喜欢。年岁较合睿王略小几岁,却是正合宜。原是想让皇上赐婚与合睿王,如今看他这架势,想是没指望了。 皇上只叹皇后还不知内里,却也叫吴复先让人进来。 不多时,外头就进来一个穿着杏黄撒花罗裙的俏|丽姑娘,提着一只食盒,仪态端方稳重,面若满月,兼有温柔之态,又容皎月之姿。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合睿王请安。”元春提着食盒屈膝行礼,又道:“皇后娘娘闻皇上早膳进得不香,亲入小厨房,动手做了几样小点心,命奴婢送来。” 皇上叫她起来,又问:“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备了翠玉豆糕、藕粉桂花糖糕,又有两碗糖蒸酥酪,并上两盅一品官燕。”元春一字一句,说得和缓,“皇后娘娘说了,官燕最健脾胃,旁的也就罢了,这个还请皇上务必用一些。” “皇后想得周到。”终究是结发夫妻,皇上虽心中所爱唯明妃一人,对这位发妻嫡后却也不是全无情分。如今听她处处为自己所想,也心有所感。 这话说罢,另有几个小宫婢上前,从食盒里将点心取出来,一碟一盅放在小几子上。皇上同合睿王起身,二人对坐。 皇上吃了一口糖蒸酥酪,便笑道:“皇后有心,想必知道以致你在这里,才备了这个。”他不爱用这个,合睿王却自小到大最好这一口。 合睿王心中也有触动,取了银勺吃了一口:“吃着就知道是皇嫂做的。长嫂如母,皇嫂待我有心了,以致铭感在心。” 元春见二人对坐用点心,自觉无事,屈膝欲跪安。 正当此时,合睿王却不经意间扫了她一眼。却见她垂眼之态,同林玦竟然很有几分相似。因问道:“慢着。” “是。”元春停下动作,只等着听他吩咐。 “脸抬起来我瞧瞧。” “奴婢……是……”元春踌躇一番,却也唯有抬起头,好叫他看个仔细。自个儿目光却低垂着,万不敢直视面前这位天潢贵胄的脸。 合睿王果然细细看了一番,皇上也在一旁饶有兴味地望他,却不出声,只想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看了这一番,合睿王更觉面前这个元春和林玦有五六分相似,眉目之间尤甚。 “你叫元春?哪家的姑娘?” 元春知道他看罢了,垂下脸,一字一句答道:“奴婢贾氏,是荣国府二老爷嫡长女。” “原是贾政的嫡女,我说怎么这样眼熟。”合睿王朝仍旧兴味十足的皇上说道:“臣弟扫她一眼,觉其同林海嫡长子肖似,一问之下果有亲缘。林海之妻,原是贾政胞妹。” 皇上了然:“二人既为表兄妹,相似也是寻常。” 这一番下来,皇上却觉出些许不对味来了。先前平安扣一事,已觉有异,如今见了元春,只一眼就能想到林玦…… 皇上凝目看了合睿王一时,淡声道:“那位林家的嫡子,长得什么模样?” 合睿王略顿了顿,似在思索。 “秀美异样,面若美玉。”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只这八字,不能尽述。” 合睿王出身皇族,虽不爱风月,却也曾见惯绝色。林玦其人,有秀美风流之姿,却无雌雄莫辩之态。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男子。只是仍然觉得他生得好,生得美。那种难以言之的清俊秀丽,夹少年之青涩,见时只觉生得好,别后却令他久不能忘。 只听他说了这一句话,皇上便知道,这话却不能再说下去了。命元春退下,望向桌上糕点,轻声道:“朕记得,这翠玉豆糕是永宽最爱吃的。” 永宽是皇长子大名。他生在皇上还是皇太子的时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虽生|母只为侧室,却仍让皇上对他寄予厚望。谁都料不到,生是平安生下来了,却是个先天眼盲的。别说皇族,就是换了任何一个大家族,这孩子眼睛瞧不见,也算是废了。 如今也只当个闲散皇子养着,大位之事,与他从无相关。 皇上虽知他不能继任大位,却对这个儿子分外疼惜。“朕一共生了五个儿子,永宽最不像朕。” 准确一些说,永宽不像皇族里任何一个人。太心善,太温柔。他那样的人,是连宫女内侍都不肯随意支使的。 “臣弟过会去瞧瞧他。” 永宽比他还大了一载,说是叔侄,实类兄弟。他这回急急赶回来,也是为着慕容永宽,唯恐他在帝位之争中受了折损。 这边按下不提,却又往荣国府说。 林玦这些时日在船上,又时时对着合睿王,休憩难免不周。如今安置下来,却是一觉睡至天明。才安顿下来,也没人敢去扰他。故这一睡,就睡至午膳时分。 林玦才起身,采意一面伺候他穿衣裳,一面说:“太太方才叫琉璃姐姐来问过,正巧老太太那里要摆饭,哥儿快一些,免叫太太、老太太担心。” 林玦穿了衣裳出去,一路往贾母屋里去了。 昨儿晚膳是王、邢二夫人,王熙凤并上三春,一道陪着用膳。林玦身为外男,自不能入席。今日午膳贾母却只留了贾敏、林黛玉,又有尚未长成的贾宝玉,再叫林玦来,也是寻常。 林玦才进屋子,就见一个小少年正被贾母搂着,一眼望去只觉面若秋月,风韵天然,眉梢眼角风情不能尽述,又觉面如傅粉,绝类画上的善财童子,粉雕玉琢,叫人心爱。[1] 就知此人当是贾母心肝肉儿爱着的贾宝玉无疑。 林玦上前,先走到贾母面前见礼:“外祖母。”又朝边上搂着黛玉的贾敏行礼:“母亲。” 贾母心所疼惜之人,大半已在屋里。面上笑意止不住,朝怀中贾宝玉道:“这便是你表兄。昨儿见你妹妹,你说曾见过。今见你哥哥,可觉也曾见过?” 贾宝玉睁着一双妙|目朝林玦望,其灵动之色,明净之彩,却如琉璃玉石,剔透玲珑,果然不凡。 只听贾宝玉笑道:“却不觉曾见过,世上缘法各异,又哪能个个都似曾所见。”又道:“表兄生得姿容出众,更在林妹妹之上。” 却是少年郎说出这些话,才叫人觉得真情实意,忍不住露出笑来。 夸林玦容色好的人许多,也唯有贾宝玉这一句,听来万分恳切,只寻常之词,无赞誉也无深意。如今林玦才知道,怎么人人都说贾宝玉是个妙人。 只说话不叫人讨厌,肯用真心对才见第一面的人。这样的人,这般难得,人世能寻出几个? 第14章 发.014 晋发.014护黛玉长兄真情意,念深宅苦楚同莲芯 贾母听了贾宝玉的话,却是乐不可支:“平日里听你这个浊物,那个俗人的。哥哥妹妹竟都能得你这个好字。难不成林家养出来的,个个都是好的?” 原是一句玩笑话,宝玉却十分当真,侧了脸朝林玦道:“我们家里自然也有好的,表兄可见过咱们家三个姐妹了,都是万里挑一的人。” 贾母当下轻轻打了宝玉手心一下:“又浑说了。你妹妹那里都是闺阁里养着的,哪能轻易见外男。” 贾宝玉原就自带一股痴,这话旁人说来难免于理不合叫人胡乱猜想,他说出来,却情真意切,再不掺旁的。他也不是刻意不去尊这个礼教,只一知半解,万种朦胧而已。 林玦却觉,有时候不知比知松快许多。 林玦笑道:“外祖母同宝玉计较什么,他年岁尚小,且不懂这些。”又道:“瞧着时辰不早了,外祖母可命人摆饭了?” 既说了这话,贾母自然知道他饿了,又命鸳鸯叫人摆饭。捧着菜饭的侍婢已久候,得了令纷纷捧着菜鱼贯而入,行走之间动作稳妥,寂然无声。 添上黛玉也只五人用膳,桌上菜却满满一桌,一眼望去十分精致。只林玦扫一眼所见,就有松穣鹅油卷、樱桃肉、荷包里脊之流。 瞧着宝玉的面色,却不见异色,想是平日里就吃的。 黛玉脾胃弱,厨房却特意为她备了一碗鸭子肉粥,滋补又兼清虚火之效,吃着软和,正适宜她吃。 乳|母王嬷嬷原搂着喂她,她用了几口却又不肯吃了。贾敏一贯疼她,于这些事上却不肯宠坏了她,难免来日吃苦。 面无表情朝她看去,道:“怎么不吃了?” 黛玉朝林玦张开手,要他抱。林玦才放了筷子要伸手抱她,却被贾敏拦住:“正是用膳的时候,玦哥儿且用你的。平日在家时就这样纵她,纵得她不知道分寸。在你们外祖母面前,也这样爱娇。” 贾母道:“女孩儿爱娇爱亲近兄长是寻常事,敏儿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黛玉张了一时手,见林玦不来抱她,又看了看被贾母搂在身边用饭的贾宝玉,瘪瘪嘴,眼中泪光闪闪,看着像是要哭了。 只这一眼,就叫林玦再耐不住。叫乳|母将黛玉抱来,将一个小团子一般的黛玉抱住,搂在怀里,连声道:“娘不叫我抱你,我偏偏要抱你。” 黛玉泪还未凝成,就已笑出声来:“这又是为着什么?” 林玦含笑点了点她鼻尖:“只你一个嫡亲的胞妹,不抱你抱谁?”又朝身旁采意道:“将那碗鸭子肉粥取来,我喂黛玉。” 林玦看不懂《红楼梦》,却也知道,高鹗续写的红楼里,林黛玉最终郁郁而终,泪尽夭亡。如今成了她长兄十三载,只觉她可怜可爱。父母兄长尚在,还是个爱娇爱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哪里忍心叫她有一丝不高兴,捧在手心宠着还觉不够。别说抱一抱她,喂她用膳,就是见天抱着,也觉甚好。 肉粥取来,采意在一旁捧着,林玦取了银勺子,耐了性子一勺勺吹凉了喂她。原王嬷嬷喂的时候她吃得不香,如今林玦喂却进得欢快。 贾敏原还想说话,见小女儿用得好,却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去。罢了……要说心疼……有谁能比她更心疼…… 用罢午膳,采意伺候着林玦漱口,林玦又伺候着黛玉漱过口。鸳鸯又领着侍婢上吃的茶来,开了茶盏,闻见一阵异香扑鼻。茶汤碧绿犹如翡翠,吃在口中,更觉香醇十分,却是龙井中的上品狮峰。 林玦用在口中,也叹在心里。如此奢华,平日里吃穿就是这些,怪道银子如流水般用出去,也难怪来日家败如山倒。却是处处都有例可循。 贾母道:“这茶是新茶,你琏二嫂子才奉上来的,我吃着还好。你们吃了若也觉得好,再叫你们嫂子送去。” “多谢外祖母。”林玦一面端了茶与黛玉吃,一面回道:“外祖母好意,原不该推辞。只是我们一向吃的都是苏州族里捎来的洞庭碧螺春,这茶是好的,吃着也很好,只是难免用不惯。多谢外祖母美意。” 不过一盏茶,贾母原也不曾放在眼里。听林玦这般说了,随意颔首:“这也罢了。”又朝怀里宝玉说:“你今儿不许调皮往外头去,你表兄来了,陪他好好逛逛屋子。另也领着你表兄去见见你侄儿他们。” 这侄儿却是先王夫人长子贾珠之子贾兰,又并上宁国府中贾蔷贾蓉等人。 旁的也还罢了,贾兰却是贾珠留下的唯一子嗣。贾敏听了,问道:“我在家时常听人夸兰儿,说他是个好的,学问也很不错。”又道:“昨儿见了珠儿媳妇,也觉其端淑。只珠儿去得太早,她日子也过得苦。” 说着,又叹了一回。 林玦虽也觉李纨艰苦,却记得她儿子贾兰日后是个有造化的。高鹗续写本里与贾宝玉一起同考科举,二人解榜上有名,只第几名,却记不清了。 可见眼下虽苦,若能熬过去,也未必不是柳暗花明。红楼判词无误,到头谁似一盆兰。 贾母静静吃了半盏茶,方说:“珠儿媳妇是个好的,只面团一般,随意能捏。你嫂子当日失了珠儿,整日地哭,饶是膝下有着元丫头和宝玉,也伤心不能自抑,近些年才缓过来一些。她这些年,也过得苦。” 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又有谁能过得顺风顺水。纵如贾母如今地位尊崇,也不过是媳妇熬成婆而已。贾母知道贾敏是在为李纨说话,王夫人对李纨压得是有些苛刻了。只是婆婆压下来,就是再苦,也唯有忍住。 细想想,哪个不是含|着莲芯活着。 贾敏原有许多话,也唯有化作一声长叹:“是啊,谁过得不苦。” 她如今算是好了,当年林老夫人尚在的时候,也没少受她磋磨。姑娘姑娘,在家是千金,出了嫁就是泥人。怎么捏怎么塑,全看公婆的意思。 她当年心气多高,林老夫人一句子嗣不丰,不也只能松手让两个妾抬进来麽? 贾敏略扯了扯嘴角:“原都是一样的。” 林玦见她面上苦色,知道她想起从前的事。不想叫她难过,因移开话茬道:“才来京城,儿子有些东西还未备齐,想出门一趟。” 第15章 发.015 晋发.015钟杏语句句露忧色,赠断刃刀刀割温柔 合睿王用过膳,又见过大皇子慕容永宽,同他说了片刻话,方才离去。 大皇子先天眼盲,不受皇上重视,又不是中宫嫡出,愿意来这里伺候他的人寥寥,拼了命往外钻,谁也不肯将时间浪费在一个瞎子身上。 最终留下来的,却都是最忠心的人。 大皇子吩咐钟杏送合睿王出门,合睿王出了殿门又往里望。一切都被掩住,又哪里瞧得真切。 他低声问钟杏道:“我离京城这两年,你主子一贯可好?” 钟杏跟着大皇子多年,再没比她更贴心的人。这样多年,大皇子偏居一隅,愿意问一问他好坏的人屈指可数,如合睿王这般真心实意的,更是寥寥无几。 她嘴角带着无奈的笑意,淡声道:“好与不好都是那么回事,也不过捱日子罢了。王爷忧心大皇子,大皇子却也忧心王爷。”说着,四下望了望,低声道:“大皇子听人说王爷这一路回来不容易,如今见王爷一切无虞,也算是宽心。” “叫他费心了,我这一路虽觉波折,却无惊险。” 合睿王知道钟杏是为着大皇子放心才说这话,却也没问他们怎么知道他一路上的事,只淡声说了这一句。 钟杏又将合睿王往外送,状似不经意,提及:“大皇子今岁业已廿二,前些日子听闻,太后叫皇后预备着为大皇子择正妻,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还盼着早早赐下来才是,好歹让大皇子有个体己人说话。” 她这话,听着是期望,暗里却透着一股担忧。倘若大皇子是好的,娶妻自然是欢喜的事。只如今却是这个模样…… 合睿王自然明白她心中担忧,扣着拇指指腹上的翠玉扳指,凝神想了想,道:“我尚不知,届时问一问母后的意思。” 言已至此,再无多话。 合睿王在军|营待久了,再度回到皇宫,竟却压抑得很。出了宫门也不立时回王府,只沿着街慢慢地走。 走了一时,思及前些日子叫欣馥先行定下的短刀一直没人送来,便一路往潇雨阁去了。 林玦说要出门,是临时起意。原只想着出来逛一逛,逛到潇雨阁见着里头短刃,却有意动。 才将一把短刀从鞘中拔|出,就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随着笑而来的是合睿王的声音:“世家娇养的哥儿也想习武了?” 话音未落,一只麦色的手就已经伸过来。这刀柄太短,他直接握住了林玦的手,林玦生得白净,这一只小麦色的手握上去,却是颜色分明。 林玦只感觉手背一热,已被身后人握着手转过身去。 “王……” 不待他行礼,合睿王便先按了他肩膀阻了他,似笑非笑地道:“先回了我的话,你打算习武了?” 林玦咬牙,道:“王爷先放了我的手。” 合睿王扫了两只覆在一起的手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这样扭捏又是何必?”话虽如此,却仍将他松开。 等他放手,林玦才觉心头重担去了一半,略松一口气,将那柄短刀插入刀鞘内,仍放回盒中。这才转身道:“只随意看看,为防身之故。” 原想他也是为了这个,像林玦这样的人,倘若真习武,也习不出什么花样来。入了军|营顶天也不过当个军师,仍是文职。 赶巧店主这时候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上头标着合睿王府的印记。合睿王随手点了点匣子,“里头的短刀是我画的图纸做出来的,用的料也好,给你防身正好。” 先前收了他的玉佩已让林玦惴惴,怎么能再收他的短刀? 林玦低着头倒退一步,拱手道:“多谢王爷美意,这般利刃,让我用着实在暴殄天物……” 合睿王不听他的,直接将匣子提起来,放到林玦手中:“既知道是利刃,就该知道适合防身。物尽其用,正是其责。” 合睿王虽为将,口才却胜林玦,林玦百般推辞,最终也唯有叫身侧采意收下。 合睿王见林玦身侧跟着采意,并非当日贾敏拨下来的玲珑璎珞,不由挑眉,望着林玦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兴味:“你年纪尚小,却也要知道节制才是。” “……”林玦实在不知道他这副模样是为着什么,万般言语都凝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不欲在这上头多说什么,瞧着天色有些晚了,便道:“你如今尚住在贾府?” “回王爷的话,正是。” 他颔首:“我今日新得了两本书,旁人念起来听着不大好,还是要你来。再过几日叫邢季接你过来,读书与我听。” 说罢,也不停留,随意挥了挥手,就朝外去了。 林玦捧着手中的匣子,实在有些欲哭无泪。他现在却有些后悔,今日为着什么要出来。他来了这地方十三载,性子已经温和许多,怎么骂人几乎忘记。如今见了这尊瘟神,心底却想骂娘。 合睿王回府的时候夕阳已沉,府内烛火已燃,望过去一片灯火通明。才进垂花门,就有小侍婢报了与欣馥知道。 欣馥迎上前来,伺候着除了外裳,又服侍他在软椅上坐了。有嬗奉茶来,欣馥以手试过茶温,方才奉与合睿王:“王爷在外一日,且喝盏茶润润嗓子。且歇一刻,奴婢再传摆饭。” 欣馥做事一向有条理,合睿王也没旁话,略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口中却吩咐:“你明儿领两个人,将辟证轩收拾出来。另选几个得用的人,届时待人来了,也好上手伺候。” “是。王爷请了人来小住?” “林海嫡长子,性子宽和,不必处处小心。” 欣馥心中盘算一番,方才小心翼翼道:“今儿奴婢收拾东西,没见着王爷那方平安扣。依奴婢的意思,这府里是应当整顿整顿。” “照你的意思办。”内府后宅,合睿王本不愿意在这上头耗费工夫。随意回了这一句,却又添上一句:“那方平安扣不必寻了,前儿我赠了人。” “……是。” 欣馥虽有吃惊,也并未展露。一旁有嬗同温柔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目现讶色。竟不知什么时候……赠了人? 第16章 发.016 晋发.016空矫情夏夜凉风卷,三侍婢挑灯话子景 欣馥服侍合睿王用过晚膳,又等了一时,待他在书房处置事毕,方才上前,为其脱衣除冠,在床|上安置了。 将床帐放下,欣馥隔着帐子道:“恭请王爷安寝,奴婢告退。” 今日侍夜的是姣沁,因王爷才将归霁发落了,又见她平日行|事尚可,故而提上来用。今日是她头一日守夜,欣馥怜她不知事,又细细嘱咐过一回。 “王爷夜间警醒,守夜的时候万不能发出响动。王爷一贯对下人宽厚,你却也不能因这个骄矜了。”再往前头看,归霁仗着是太后赐下来的,在府里张狂也不是一两日了。如今却是什么下场呢? 只是这话却只能自己意会,不能再当面锣正面鼓说出来。 姣沁能在归霁走后就一跃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傻|子,一桩桩事情门儿清。因笑盈盈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 合睿王轻易不起夜,若是醒了,便爱吃一碗热热的牛乳,方才好睡。欣馥往边上瞧了一眼,见泥金小炉上已将牛乳以小火煨了,方才放心。 此时合睿王已然安置,四下俱寂,唯有外头树上不时传来的蝉鸣声。初时还若有似无,渐渐的却也归于平寂。 欣馥不再多言,将桌上灯盏拿在手中,慢慢往外走。有嬗正在外间等着,见她出来便迎上去,拿过她手中灯盏,侧身吹熄了,放在桌上。 有嬗低声道:“安置了?” “安置了。且各自回房罢,明儿再来伺候。” 得了这一句,各人方才缓步出了正屋。 虽仍是夏季,却已近立秋。夜间风出来不由有些微凉。欣馥身上衣衫尚且单薄,凉风吹来,略有瑟缩。 回了房有嬗捧了一盏茶来与她吃了,方才觉得身子暖一些。 温柔坐在炕上缝衣裳,又觉烛光有些暗了,用针伸过去,拨了拨灯芯。口中念:“今儿累了一天,姐姐早些安置罢。王爷用的那牛乳子,我方才也叫厨房给姐姐备了一些,吃了好睡些。” “哪就那么骄矜了。”欣馥拍了拍有嬗的手,与有嬗一同起身,坐到另一侧炕上,与温柔同坐。定定瞧着那烛火走神,温柔连唤好几声,才叫她回神。 温柔朝有嬗捂着嘴笑:“还说没这样骄矜,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了。有嬗,快快地给咱们欣馥姐姐捏捏肩,这可是咱们王爷身侧第一得意人,王爷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的,若是没了她,明儿改用不下饭了。” 有嬗不管,也只是笑。 欣馥无奈地含笑摇头:“瞧瞧你这张嘴,现在可好,归霁给打发了,却再没人能斗过你这利嘴。”才刚说了这话,嘴角笑意已消,低叹一声:“如今这样倒还罢了,等来日新主子进了府,却不能再这样,难免叫人说句轻浮。” “管他的!咱们关起门来笑闹,便是主子,也能管入夜后的事?” 有嬗却不像温柔,万事没条理。听了“新”这个字,就能猜出一二三来。“姐姐这话里的意思……咱们王爷?” 她颔首道:“八|九不离十的事。今儿才听王爷说将平安扣送了人。” 那平安扣对王爷是什么意思,他们却都一清二楚。 听了这话,就连一贯最胡咧咧的温柔,也再不能够没心没肺,放下手中缝补的衣裳,略带愁容:“也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光景,若是新主子是个好的也还罢了,若是不好……罢了,好不好也都是个人的命。” 他们原是给王爷预备着当通房的,所幸他不爱风月,他们仍做着得脸的大丫头,不必当姨奶奶给人做小。说是王爷的侍妾,也不过是妾,本抬不起头来。王爷虽一贯说一是一不肯听劝,当主子对下人却很好。若是娶了正妃进来,他们这些大丫头,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三人一时无话,坐在一起静静发了一时呆。 还是欣馥最先说话,宽他们的心:“那也是到时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还不是担心的时候。温柔,你和有嬗明儿领几个丫头,去将辟证轩收拾出来。方才王爷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这林家嫡子大抵很受重视,一定不能轻视了。” 温柔笑道:“姐姐放心,我们省得。另说了,先前出了那桩事,现下归霁又被打出去了,我们还怎么敢轻视林家大|爷?” “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这回王爷雷厉风行发落了归霁,竟还有这一位的缘由在?” “怎么不是呢。原是归霁太猖狂,姐姐不在,王爷为着太后给了她一份脸面,她就以为自己能做姨奶奶了。王爷叫她伺候林大|爷,她还觉得大材小用,轻视了她,处处给林大|爷找不痛快。人家原先也是袭爵的,父亲堂堂的探花郎,叫她一个下人磋磨得弱了许多,王爷怎么跟林大人交代?要我说,她也是自找死路。”温柔面上尽是嘲讽,“猖狂人见多了,可没见过后院的女人敢跟前院的爷过不去的,万别说她可还不是后院的半主子。” 这一番话却透出许多意思来,欣馥慢慢摩挲着面前的茶碗,沉思片刻。又问:“这位林大|爷,是个什么人物?” 温柔朝有嬗呶呶嘴:“归霁被换下来后,就是有嬗顶着伺候,姐姐问她。” 二人视线皆在己身,有嬗顿了顿,抿唇笑道:“怎么又冲着我来了。还能是什么人物,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只比旁人生得细致入眼一些,秀气雅致。只一样,性子却宽和细致,行|事间处处可见大家风范,是个极好的哥儿。伺候的那几日,旁的没听着,只听他念了几回妹妹。想来疼爱幼妹得很。” 只看他提及幼妹是什么模样,就知道是个心肠温软的,不会十分苛责下人。有嬗伺候他好几日,也没见他冷过脸。林家家教想来很好。 有嬗又道:“说来也是奇了,林大|爷在的那几日,王爷倒肯迁就他。王爷爱用鲜香味重的膳食,那几日却为着林大|爷饮食不周,肯陪着用清淡的。” 第17章 发.017 晋发.017知痛痒一言道天命,羞子景慈母解前因 林黛玉的身子近来好了许多,不爱总叫人抱着,下地走路的时候多了。林玦才一回府,便见林黛玉快步跑过来,一双小脚跑得极快,跌跌撞撞奔过来,引得乳|母在身后提心吊胆地追。 林玦附身将她搂住,也不抱她,只微弯腰,任由她握着小指,跟着她往里屋去了。 走了几步,王嬷嬷方才追上来,嗔怪道:“大|爷好歹劝劝姑娘,如今越发爱闹,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这还是其次,林黛玉到底是个姑娘家。林玦却只一味地宠着,便是平日里贾敏命他们给立规矩,也总被他打回来。哥哥宠妹妹是好事,只是若宠得失了姑娘家的贞静,来日出嫁去了婆家,却难免遭人口舌。 林玦却也觉着先前他们对黛玉态小心了些,压抑天性不说,不时常走动,身子只怕更弱。因道:“摔了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嬷嬷放心,怪不到你们身上。”说着,望了黛玉头顶一眼,“爱玩闹,又怕跌撞,世上哪有万全之法?唯有知道痛了,日后自己才知道警醒。” 什么事都只知道一味地靠下人使银子算什么本事? 王嬷嬷身为黛玉|乳|母,黛玉之事还能置喙一二,林玦却处处有自己的主张,容不得她支使。故而饶是有话,却也忍住了,自跟在二人身后,再不多舌。 林海业已回府,贾敏才同琉璃伺候着除了外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说话。见林玦引他妹妹进来,二人皆露出笑,贾敏招手:“玦哥儿来,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待二人走进,便见黛玉脸上一头一脸的汗。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根食指点在她脑门上:“我的心肝肝,怎么才出去这么一会就闹得这样。”又叫琉璃取温茶来,哄着黛玉喝下去。“在咱们这儿也还罢了,在你外祖母面前万不能如此。” 黛玉颔首:“黛玉明白。”她不肯再叫人喂,扭着身子将茶盏夺过去。所幸是温茶,琉璃将手绢以手托着,才她胸襟前护好。 这厢母慈女娇,另一侧林海同林玦却三言两语说着正经事,并无玩闹。 林海慢慢吃着茶,面上整肃,眼中却带着笑意。“听你母亲说你今儿出去了,去了什么地方?” “只随意逛了逛,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好去处。倒是途经拢珍轩,为母亲选了一支钗,为父亲选了一方头冠,又为妹妹择了一块玉。” 只这一言出,黛玉便糯糯笑道:“玉?什么玉?上头带着字的玉?昨儿宝玉还问我有玉没有,听我说没有,倒还闹了一场。” 闹得黛玉还心中不安,哭过一场。这话却不必再在林玦面前说了。 “妹妹若想要字,我叫工匠刻几行,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必是为着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方有此一问。林玦尚有要事,略回了一句,便仍同林海说话。 “只有一事,却要告知父亲母亲。” “何事?” 林玦抚着腰间的平安扣,面带迟疑:“今儿在潇雨阁选防身小刃,偶遇合睿王。王爷厚爱,赐我一刃。”朝后扫了一眼,采意已抱着小匣子上前,将盒盖打开。里头短刃小珑,并无珠玉之饰,只发暗金之色。 林海伸手取了,打开刀鞘,登时一道冷光凛冽闪出,烛火通明之中,也呈锐不可当之芒。 饶是他们不懂兵刃,也知道这当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遑论这短刃还是合睿王定下,原预备着自己用的。 林海面上表情变幻莫测,眉头微蹙。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荣,可能承得?皇家天恩,真当是那样容易享的麽? 最终也唯有平静地将短刃放回盒中:“王爷看重,是你的福分,好生用着,别辜负了王爷这份期望。” 林玦已见林海变色,后头的话便觉十分难言,却仍旧往下说:“王爷说我书读得好,邀我改日去王府小住。”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皇家之恩,寻常不降。便是得势如贾府,也不能得这份荣耀。林玦何德何能,年未弱冠,就得合睿王青眼相加?林海今儿才见了皇上,又揣度一番,自觉猜出其中隐喻来。 皇上最信任的人原是合睿王无疑,合睿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天家之策,欲用其人,首施恩赏,当褒亲眷。 想必再过几日,晋贾敏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大抵也要下来。也是黛玉尚小,若略大一些,只怕林玦这份恩荣,加在她身上,也未可知。 林海面上不露,心中却长叹息。“王爷肯赏识你是好事。” 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贾敏不愿叫父子二人沉寂下去,一叠声命琉璃摆饭,又说到林府在京城新置办宅子的事,一时间倒也将愁绪扫去大半。 四人用过饭,林黛玉已然困顿。贾敏命雪雀抱着她往贾母那处去消食,一面催林海去书房,反倒将林玦留下。 林玦只觉今日贾敏比之往日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她笑意不明,只做不知,硬着头皮捧着茶吃。吃了大半盏茶,见她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方觉不对。 “母亲怎么这样瞧我?” 贾敏笑意慈蔼,略添一些谆谆善诱之意味。“我瞧我的儿子,虽未弱冠,瞧着却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母亲……” “子景……”贾敏同林海都极少唤他表字,皆以玦哥儿相唤,唯恐爱他多了,反折损他的福禄。如今却情真意切,唤他一句子景。只因心中真察,林玦已然长成。“我前些时候将玲珑和璎珞赏你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到底她是母亲他是儿子,有些话能同黛玉直言,同他却唯有迂回。 林玦原不明白,听了这一句还有什么不懂的。低着头不由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语。“我……我年岁尚小……” 便是先前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未经人事。虽曾有过爱慕的女同学,却也只是朦胧好感,再没多的。如今陡然说起房内事,真叫他无所适从。 第18章 发.018 晋发.018聪子景试露金玉意,引湘云聚春品芙蓉 贾敏身为林玦之母,赐通房命人教他知人事是寻常。只终究子大避母,只能略影绰提两句,若要说得再直白,却不能够。 贾敏因伸手摩挲着林玦饱满的额头,微笑道:“子景类父,我都知道。只是略提一句,你也不必十分在意,只当多了两个寻常伺候的丫头。若觉他们不好,就来告诉我,再另择好的给你。” “是。”这些事在大家族里本是寻常,林玦也不欲过多顿滞。又道:“咱们家的宅子置办得如何了?外祖家虽好,却终究不是咱们林家。” 贾敏之手微顿,“在这里有人给你气受了?”转念一想,又觉不至如此。“还是有人在你耳根边上说了什么?”她一眼扫向他身后采意采心:“便是听着什么,也不打紧。我是国公府的姑太太,这是我家,自然也是你们的。” “谁能给我气受?”他虽看来软和,内里却有一杆秤,很知道分寸,也有林海教的风骨。这贾府瞧来家大业大步步为营,也不过是个披着锦绣皮囊的虚壳子,怎么有人能给得了他气受。 他话锋一转,却说到黛玉:“我只担心妹妹。听她方才话里透出的意思,像是宝玉闹了一场,黛玉瞧着倒有些不虞。” 她叹道:“你这表弟,自带一股痴。一见你妹妹就喜欢得紧。他生来从胎里带了一方美玉出来,晶莹润泽,更奇的是正反皆以篆文刻着字。众人皆以为奇,对之宠爱非常。他昨儿见了你妹妹便说似曾见过,还问了有玉没有。黛玉说无,便惹得他摔玉闹了一场。” 林黛玉自小敏感入微,虽在林玦等人面前娇糯可爱,在贾府人面前却处处小心。才来第一日,就引得贾母的心肝宝贝贾宝玉摔玉,她又是惊,又是怕。贾母爱她,夜间留她在碧纱橱里安置。今早听雪雀说,晚间却偷偷哭了一场。 “原是这样,妹妹太小心了些,小孩家家的,玩闹之间略有磕碰也是寻常。”林玦口中轻描淡写,心中却不能不疼惜妹妹。另说了一番藏着隐喻的话:“既是宝玉,自然有更精贵的金枝来配他。又何必问有玉没有,金镶玉自古由来。” 红楼中人,有金的当属薛宝钗无疑。她如今尚在家中,来日来了贾府,想必仍如红楼原文,处处圆滑,惹人欢喜。便是贾宝玉,也对这位宝姐姐多有褒奖。 林黛玉木石之质,既与他们不同,又何必非要缠绕在一起? 贾敏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贾府已然摇摇欲坠,大厦将颠,她本也不欲叫黛玉折损在这里头。贾母倒存着这个心思,想将两个玉儿凑在膝下。看来是要叫贾母失望了。 “不过是玩闹的话,也不必很当真。”林海如今官至一品,林玦肯读书,聪敏也随了他父亲。黛玉有这两人护着,来日想必十分光明。何苦非要拘在这一府之中?“你父亲近来公务繁忙,外头宅子的事是你母舅和琏表兄在办。想必不多时就能住进去……” 林玦说得很是,贾府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 自潇雨阁偶遇合睿王后,林玦过了好几日惴惴不安的日子。这半旬都不肯出门闲逛,只在府中温书写文章。中旬由贾宝玉引着,见过贾琏同贾玫,又往宁国府,见了贾珍,也算是将嫡出表兄见了个齐全。庶出又当别论,不能于此一提。 贾珍欲留林玦用晚膳,林玦因想着昨儿应了黛玉,带绝品楼的芙蓉酥回去与她吃。若回府晚了,只怕她夜间吃了要积食。因三言两语回了,又往绝品楼走了一趟,再回府是天色尚亮。 走在路上,林玦也觉自己先前太过小心。想必合睿王也不过随口一说,他要什么样的人读书找不见,又何至于大费周折叫他去。大抵是船上之事相缠,竟叫他成了惊弓之鸟,随意一句话就沉郁半月。 如今出府一趟,心绪渐宁,林玦步伐松快,却是分外轻松。 才到林黛玉屋前,却看见雪雁候在外头。见林玦来了,上前接过他手中芙蓉酥。“请大|爷的安,今儿史家大姑娘来了,几位姑娘陪着来见姐儿呢,才刚进屋。” 史家大姑娘想必就是那位醉卧芍药的史湘云,也是个妙人。府里三位姑娘同史湘云既在这里,林玦身为外男,自然不好在这时候进去。 “赶巧带了芙蓉酥回来,你送进去给姑娘们尝尝鲜。”又问,“雪雀何在?” 话音刚落,雪雀便从屋里出来,上前与林玦见礼:“大|爷寻我?” 雪雀比雪雁年岁大上一些,是林玦见雪雁一团稚气,叫贾敏特意为黛玉所选。平日里万事都第一个叫她,却比雪雁得用许多。 林玦道:“你仔细瞧着,不许姑娘多吃,仔细吃絮了咳嗽。” “是。”说吧,雪雀自雪雁手中将芙蓉酥接过,又屈过膝,往屋里去了。才进门,便听里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林玦知道有人陪着妹妹,也很为她欢喜。自踱步回屋去了。 才刚进屋,璎珞便上前来为他除外裳。面上带笑:“往哪里去了,这一头一脸的汗。” 林玦不答,往后退了一步。采意见状,忙上前接了:“我来吧,大|爷在外忙了一整日,你去端茶来。” 璎珞虽心中不虞,却也只咬了咬唇,往屋外去提茶。 这厢腰带还未除,便听外头有小厮来报:“大|爷可在里头?” 璎珞因吃了冷气,话语颇有不耐:“着急火燎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厮以袖拭汗,面上赔笑:“姐姐恕罪,实是急切。前头合睿王派了人来,说要接咱们大|爷过府小住……” 话音不轻不重,却叫屋里屋外都听个明白。林玦面色发白,采意已然停手,顿了一刻,将才取下的玉佩坠子等又挂回他腰间。 林玦抿了抿唇,只见秀丽的面庞上陡现锋利之色。径直朝外走去,见着那小厮也没停顿,一径往前院去了。 第19章 发.019 晋发.019别亲眷怜妹难舍去,合睿王匠心护盲侄 过了垂花门,再进大厅,林海坐在首位,堂下站着老熟人邢季。另有一行四个侍婢,打头的不曾见过,旁的倒都是熟面孔。 林玦进了大厅,先朝林海行礼,再朝邢季拱手:“邢公公别来无恙。” “林大|爷言重了,承你恩泽,竟还记着奴才。”邢季言语之间十分不敢当,“前些日子王爷就说了,要接林大|爷去府里读书。只这两日有事绊身,故而迟了几日。今儿才算是处置妥当,紧赶慢赶叫奴才来请了。” 言语之间虽很恳切,却又另带几分不可违抗之感。 皇族之令,向不能辞。林玦生于官宦之家十三载,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却无旁话,只吩咐身后小厮往屋里去,叫采意收拾衣裳来。 林玦朝邢季道:“还请略等一刻,我去回了母亲。” 又往垂花门里去,别过贾敏一回。贾敏望着他,自然千般不舍。王府那种去处,瞧着锦绣富丽,内里是甚模样还不清楚。另说儿子不在自己面前,又当时何等的牵肠挂肚。 心中如此,面上不露,千言万语唯化一句:“你安心的去,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有母亲在,家中事我自不担心。”林玦行了大礼,贾敏忙命琉璃扶他起来。他站直了,道:“妹妹那里有客,我不能回了。还请母亲好生安抚。” 林玦最怕黛玉哭,偏她又是个爱哭的。若知道自己不声不响走了,想必是要哭闹一场。 “万事有我,子景,你只需照料好自己。记着爹娘时时刻刻都想着你……” 林玦别过贾敏,采意采心业已将贴身之物收拾完毕,以包袱裹了,送到小厮手里。 璎珞上前想与林玦说几句话,他却权当看不见,径直转身离去。 这厢邢季等人已然久候,见林玦往前院来,便引他往门外去。林海为其父,不能送他至门外,只在正厅略嘱咐几句,便目送其离。 一路疾行,且按下不提。 却说合睿王府,与林玦小住的辟证轩已然拾掇齐整。有嬗正领着丫头将床褥置办妥当,便听外头有侍婢请安生,一层层往里传来。 却是合睿王,原在书房待着,也不知怎么,竟有闲心来辟证轩来。 有嬗才将香饼碎了置于泥金香炉中,合睿王已然迈步进来。她抱着香炉屈膝:“王爷。” 合睿王挥手叫她起来,四下望了望,颔首道:“这才像个样子。”林家原先是袭爵的,到了林海这一辈又是探花郎,官宦之家、名门望族,锦衣玉食也是寻常。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倒有些委屈了他。 如今请他来这里读书,自然将之一一描补过来。 有嬗将小香炉放了,笑盈盈道:“屋里的摆件器物都是欣馥姐姐挑的,今儿她并上姣沁接林大|爷来,走时还特意吩咐,叫奴婢和温柔再细细过一遍。” “欣馥做事细致,我向来放心。”目光扫向她放到桌上的香炉,“用的什么香?” “如今正是夏秋交替,骤冷还热的时候,未免旁的气味过郁,用的是青露[1]。” 合睿王却蹙眉,“这花不衬他,换清莲香来。” “是。”有嬗叫小丫头将香炉抱出去,另换上清莲香再送进来。 他目光又落到一旁的屏风上,“怎么将这个取出来了。他名从玉,人也类之。我记着库房里有一架白玉雕莲的双面屏风,取出来与他用。” 除了这个,另有旁的嘱咐,有嬗记着,一一改过。 过了一时,温柔进来报:“王爷,林大|爷到了,正在书房等着。” 合睿王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温柔有嬗等皆垂首等他出去,待人瞧不见了,才抬起头来。赶巧正见着几个小厮将那架白玉屏风抬进来,温柔惊了一惊:“怎么将这架屏风都抬出来了?” 这可是前年合睿王过寿辰的时候,太后赏赐下来的。原是先帝的爱物,太后当年圣宠,这架屏风就赐了下来,显着无上荣宠。后又赐给合睿王做寿礼,却是母亲对幼子的一片爱意。 合睿王不好奢华,这屏风一直在库房里摆着,今儿竟能在辟证轩见着。 “王爷吩咐的。”别说温柔,便是有嬗也觉着,合睿王待那位林大|爷,未免细致太过。“你只瞧见了这屏风,不曾瞧见旁的?这床|上铺的被褥,边上置的软榻,炕上摆的琉璃盅,一件件的,哪个不是御制?” 听得温柔连连咋舌:“我如今却有些羡慕你和姣沁,竟能贴身伺候林大|爷,若能得他的眼,想必造化无限。” 有嬗哼笑一声:“我的造化要自己挣,男人和因缘一个也靠不住。” 林玦当日在扬州林府住着,那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也不是林家本族,业已经富丽堂皇。后又举家入住贾府,更觉处处大气精细,不可小觑。今儿进了合睿王府,却又是另一层感知。 合睿王不爱奢华宝器是出了名的,饶是如此,堂堂亲王之尊,其府邸之盛,其用人之势,绝非寻常贵勋可比。 林玦在心底叹了口气,暗想自己总算明白当日林黛玉孤身入贾府,是怎么个谨小慎微。便是他父母尚在,家大业大,进了这里,也不由生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深不可测感。 到底权势是压人的。 他被邢季引着进了书房,才坐下吃了一口茶,便听人报合睿王来了。他站起身来,迎着合睿王进来,待他在书桌前站定,方才行大礼道:“给合睿王请安。” “免了,在我这里不必注重这些繁文缛节。” 有侍婢上茶来,他接过,先叫林玦坐下,方才吃了一口茶。 林玦坐在那里,手中端着茶盏,只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合睿王盯着他瞧了许久,简直如芒在背,却又只能忍住。 “你瞧着像比在船上的时候,精神许多。” “承蒙王爷关怀,我身子向来如此,时好时坏,倒叫王爷费心。” 这话听来温顺,却又句句生疏。听得叫人不虞。合睿王这时候倒还记着他不是自己帐下的士卒,需得缓缓地来才是。 因缓声道:“我这回请你来,是有正经的事嘱咐你。我有个侄儿,目不能视。来我这里修养,又恐他百无聊赖。想着你念书很好,才接你来读书与他听。也不必当做很紧要的事,随意读两三句,陪着他说一回话也好。” 第20章 发.020 晋发.020皇家辛秘怎续凉茶,嘴碎多话原是美玉 皇长子是个超脱的人。若非生在皇族,大抵他一双眼也不如如此废了,也兴许他能过更自在一些的日子。 权势是一杯美酒,世上半数人都想着能喝下去。皇长子不爱这个。 他不好权势,也不好女色。眼虽盲,却极善音律,也爱读书。爱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诗词歌赋。 如今皇上已呈颓势,各个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便是偏安一隅如皇长子,也受其害。前些日子伺候的宫侍没留神,夜间开了半扇窗子,第二日皇长子就病了。 他身子向来有些羸弱,大病小病不断,总是吃药。寻常的风寒,在他身上却来势汹汹,养了十几日才养回来。 钟杏瞧不过眼,往太后那里求了情,这才能得合睿王将皇长子接出来,如今正在显时轩住着。 合睿王难得肯对一个人仔细说话,将皇族争斗之事截去,只对林玦说了皇长子生病一事,言辞十分恳切。 林玦听了,一时默默无言。宫中的事处处都有原由,皇长子再不济也是圣上长子。堂堂皇子竟然叫宫婢磋磨得伤寒,若无人在后操控,怎么也说不通。 这些事虽是皇家辛秘,要猜出来却也不难。只看你猜了,有没有这个胆子能说出口。 林玦思索一刻,四两拨千斤道:“王爷厚爱。”这时候能想着他,不是厚爱又是什么? 听他时时刻刻唤着王爷,十分守礼的模样。合睿王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心内有些不虞。这世上恭敬对他,尊他王爷的人数之不尽,不必多林玦一个。 他起身缓步走到林玦面前,林玦忙跟着站起身来。林玦年岁未满,比合睿王略矮一些,只到他肩处。他肤色生得白,低头望去,只觉一片细腻白|皙,又泛润泽之光,确如美玉一方,还带着轻微之温,瞧来柔软十分,真叫人忍不住想动手碰一碰。 合睿王从不爱委屈自己,林玦也不是女子,没什么大防,想碰当下就碰了:“你……”一触之下更觉触手生温,柔和非常。只一瞬间,还未及细辨,林玦就已然后退一步,仰头望他,眼中颇有几分惊慌。 自他见了林玦,林玦就总是十分端庄肃穆,一派恭敬。如今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颜色来。他见了,也觉很有兴味。 “王……王爷……”林玦望着他,心里实在有些异样。他们同为男子,触碰也没什么。只是寻常男子之间,会以手抚脸麽?这样古怪…… 这合睿王莫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嗜好? 心中这般想,面上倒真显出几分异色来。 他是什么人,合睿王又是什么人?相比之下,他且还生嫩着。合睿王哪里瞧不出他的意味,面上却恍若不觉,只若无其事将手负到身后,淡声道:“我曾闻你言语提及,你父亲已为你择了字,取的是子景?” 见他不见异状,林玦也觉自己过于敏感,收了面上异色,嘴角噙着淡笑,低声道:“正是。” “这名字甚好,我原听着就觉着配你,今后我就这样喊你。”又道:“住在这府里,你是客,不必日日都尊那虚礼。我本名以致,表字则年。允你这样唤我。” 合睿王这是,叫他喊他表字?! 林玦诧异抬首,“王爷……” “则年。”合睿王不轻不重重复一遍,却是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于礼不合。”他虽为官宦之子,如今也无功名差事在身,如何能当得起唤当今合睿王一声表字? “礼?”却见他勾起唇露出个笑来,十分不屑的模样。配着俊美的面庞及麦色的肌理,竟显出别样的不羁。“我从没想过遵这世上的礼,便是要遵,这府里,我也是最大的礼。” 他本不爱多礼,倒也不会同所有人都说这么一番话。林玦处处以礼尊他,却叫他心内不大舒服。 叫他来,也不是为了拘着他。自个儿还是爱看他原本的模样,想来在家时也能神采飞扬,怎么到了自己府上,就如此谨小慎微? 不知怎么,他总想见着林玦的真情绪多些。很不愿意再发生船上那样的事,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说,没的损了身子。 林玦初入王府,合睿王想叫他熟悉熟悉再领他与皇长子相见。一径先引着林玦往辟证轩去了,穿过小花园,又过了一座小石桥,正是辟证轩所在。 与合睿王所住的锵势轩只隔着一个小池,遥遥相望,开了窗子就能相望。这是王府里抛开锵势轩位置最好的一处,自挂上牌匾后再没动用过。王府诸人皆以为这是要给王妃留着的大婚之在,没料到竟先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哥儿住了进来。 见合睿王领着林玦往辟证轩里去了,有一个小丫头叫穗醉的,正取了茶水往里送,正瞧见两人衣袍一角。因朝身边多婳呶呶嘴,“瞧,王爷领着人进来的。” 多婳也凑过去望,两人早进了正屋,哪是他们这种三等丫头随意能见的。她收回目光,撇着嘴:“好大的脸面。我原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昨儿打听了,他父亲官位倒也高,只同王爷万不能比。还未及弱冠,十三四岁模样,也不知王爷是为着什么将他接进来。” 穗醉将茶壶往漆金木案上放,面上有嘲色:“王爷的心思你猜得着?这你都不能明白,再别提外头人的手段。” 这茶水有嬗他们催着要,穗醉再不多话,端了往外送去了。 多婳一时少了人磨牙,又朝一旁烧水的新稿道:“想想还真叫人心底不舒服,好不容易等王爷回来,使了多少银子才能进锵势轩伺候。这位一来可好,王爷跟前的人刮去一半不说,咱们这样的也得出来。” 新稿坐在小凳子上,在炉火前扇风,闻言道:“小蹄子,这种事也值当你在这磨牙?伺候这位姓林的怎么委屈你了,好歹不是拨去显时轩伺候个瞎子。” 唬得多婳忙捂住她的嘴:“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还要命吗?” “怕什么!”新稿拉开她的手,往显时轩啐了一口:“本就是个瞎子,还不兴旁人说麽?不过是占了个好身份,若是咱们,他能活到现在?”又朝辟证轩正屋方向抬抬下巴:“要我说,还不如伺候这位。左右暂住,也不是长长久久在这里了。他来日走了,咱们还能回去。另说了,年岁小也有年岁小的好处……” 他才十三四岁又如何,自己也不过十五,花一般的年纪。若真能得他青眼,能随他回去也算是脱了这伺候人的差事。 二人这厢说得火热,一旁坐在长凳上嗑瓜子到现在的深翦却露出个冷笑来。想得真是好,只他们这样的人,事事不能如意。他们竟还笑人家是瞎子,照她说,他们才真正是睁眼的瞎子。长着一双眼,能瞧见什么? 另一厢林玦随合睿王进了辟证轩,入目之处尽数不凡,瞧着就是用心布置的。 二人走了一时,合睿王先在炕上坐下,又命林玦坐。他先是不肯,又见合睿王执意如此,只得从命,在另一边炕上坐了。却不松憩,十分警醒。 二人才坐了,就有侍婢端茶上来。 合睿王也不取茶,只望着林玦,只觉他眉目精致,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行为举止又处处可见风度,委实叫人心悦。便是他这般不爱风月的,也恨不得多看两眼。 只可惜不是女子,若是林海掌上之珠,娶这样一位王妃置在府中,便是瞧着,就觉舒心。 又思及林玦似有个嫡妹,只是年岁尚小,不堪念想。他那位妹妹,想必是十分像他的。 林玦被他看得心中犯恼,却又不能说出口。唯有端起桌上茶盏,以茶盏遮了唇齿之容。 合睿王瞧着他似恼且忿的面色,却感兴味十足,不由扯扯嘴角:“子景容色之殊,竟宛如美玉。” 这话一出,林玦脸色愈加难看。“王爷,我是男子!” 容色殊异,宛如美玉。这般的话,原该称赞女子。林海和贾敏将他生得好,却不同女色,反有清俊舒朗之态,绝无男生女相之嫌。而合睿王却这样与他这样说,莫非是存着心辱他麽? “我也只是玩笑一句。”合睿王见他生气,便知这话茬不对。“你别生气,我不该这样说你。” 罢了,美玉是该好好存着。容色好的人,便是脾气坏一些,也有退让的缘由。只是林玦这正经整肃的脾性,却叫合睿王有些头疼。 他有心与他交好,他却与人千里之外,这又是何必? 正当此时,欣馥打头,引着几人进来。先给二人请安,而后朝林玦屈膝道:“林大|爷,奴婢欣馥,在王爷跟前伺候。林大|爷在此小住,自当有人服侍。奴婢选了几个,还请瞧瞧,若有不好,奴婢再另选了送来。” 说罢,退开一步,让身后侍婢现出。“林大|爷左手边是有嬗,原在船上伺候过爷,听着用来很好,故而又将她拨来。右边是姣沁,才提上来的大丫头,也懂分寸。后头两个一个唤作深翦另一个唤作银苑。除了这四个贴身伺候爷,另有洒扫婢女也一一安置妥当,不是什么要紧人,就不叫他们过来累爷的眼了。” 第21章 发.021 晋发.021夜辗转晨起出新异,开清莲朵朵弄玉萧 当夜林玦在辟证轩歇下,姣沁伺候着沐浴净面,有嬗铺床侍帐。二人服侍着林玦躺下,放下床帐,又隔着帐子静候了一时,有嬗方挥手叫姣沁下去。 今儿这位林大|爷头一日来王府,姣沁尚且生嫩,有嬗唯恐她伺候不周,故而自个儿留下来侍夜。 林玦眼虽闭着,思及身在王府,却又难以入眠。辗转反侧许久,便是外头伺候的有嬗都听见了动静,出声问过好几回。最后也不知怎么,竟也模模糊糊睡了几个时辰。 有嬗担忧他睡不好,却一夜未睡,第二日深翦来换她,见她目下青黑,面容憔悴,不由惊讶:“有嬗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她摆手道,“昨儿不见乏,睁着眼睛一夜未睡,今儿早上就有些撑不住,困得发慌。” “那姐姐快回屋歇着,这里有我们伺候。” 深翦原是二等,如今在林玦这里伺候,业已算是一等,自然要撑起来。有嬗不忍她手忙脚乱,对姣沁道:“深翦同银苑年岁小,难免不周到,你记着帮衬一些。” 姣沁面上带笑,伸手托了她后腰一把,笑盈盈地送她出去:“哎呀我的好姐姐,我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且睡你的去,不日上三竿万别起身。” 得了这一句,再没不放心的。有嬗去了,姣沁才轻手轻脚往屋里去,见林玦仍旧睡着,也不喊他起身,仍旧退出来。 “不喊林大|爷起身吗?”深翦道。今儿王爷是预备着叫林玦去见大皇子的,若是起迟了,只怕叫人吃心。 “昨儿王爷吩咐的,说林大|爷换了地睡不安稳,叫多睡些时候。”姣沁四下看过,见众人各司其职,又问深翦:“爷晨起要用的茶可预备好了?” “有嬗姐姐说了,林大|爷晨起不爱用茶,爱用些热牛乳。已叫人预备下了,待爷起身,立时就能送来。”有嬗当日在船上伺候过林玦,自然明白他的习性。 姣沁面色略有异样,却只一闪而过,才点了头,就听林玦在里喊:“来人。” 忙挥手叫捧水和面巾的人进来,一径领着他们往里屋去。 里屋床帐还未撩|开,四下俱静。帐内影影绰绰透出个人影来,一眼过去略有些瘦弱。姣沁上前,站到一侧,颔首问安:“请爷的安,奴婢姣沁伺候。爷可要起身?” 林玦才睡了几个时辰,头胀痛得慌。却因着心心念念身在王府,这时候就醒了。这时坐直身子,手却揉着脑袋,声音略有些沙哑:“起。” 话音刚落,银苑深翦二人上前,一左一右将床帐撩|开,以镂空线刻和合二仙帐勾挂起。姣沁上前,端漱口茶水,奉净牙茯苓脂。 林玦漱口洁面,过后方觉神志略清醒些。 有嬗记着他爱吃什么,今早早膳上的是碧粳粥,并上一碟糖醋荷藕、一碟新笋嫩蕨菜,另搭了几样时令糕点与奶饽饽。家常而味美,林玦虽心中烦闷,夜间却不堪其累,倒也用了许多。 一时早膳用罢,漱过口静坐一时,思及今儿要去皇长子处读书的。转头问:“大皇子可起身了?” “已起了。”有嬗道:“爷现下要去大皇子处?大皇子住显时轩,昨儿王爷吩咐了,若爷疲累不惯,可歇几日再去。” “不必。”总不能来了人府上,好吃好喝地住着,却不办事,说出去叫别人将他想成怎么个好吃懒做模样。邻居站起身来,自理了理衣袍,“领路。” 锵势轩同辟证轩遥遥相望,只隔着一个水池。大皇子的显时轩却离得远,穿过花园,又过了两道门,再走半盏茶时间,方才隐约瞧见显时轩。 林玦略有些气喘,领着他来的姣沁同深翦也没好到哪去,额上薄汗已现,气息也略有急促,一行人却仍端得四平八稳。 姣沁因道:“大皇子喜静,不爱叫人叨扰,故而住得略偏僻些。” 话音才落,显时轩已近在眼前。外头有侍婢守在外头,姣沁上前,屈膝道:“林大|爷求见大皇子,还请姑娘通传。” 侍婢回了一礼,往里去了。不过片刻,就已出来,屈膝道:“王爷请林大|爷进去。” 林玦这才迈步往里去。 大皇子传言在众皇子内最儒雅最出尘,脾性也最好,温润如玉,不能表述。进了这显时轩,虽处处都是皇家的气派,摆件字画之类,却能透出一股别样的意味来。 虽富丽,却不堂皇。却是锦绣堆里生出的不同寻常。 大皇子在显时轩里布了小书房,如今正在此处等林玦进去。林玦才一进门,就见一个穿丁香色如意纹锦缎直裾的男子斜坐软榻,面色净白,目虽无神,却生得好看,一眼望去儒雅温和,面相极善。 他握着一支通体雪白的玉萧曲子摩挲,玉萧上系着一道平安如意结,朱红流苏在他手中,倒显得格外刺眼。 林玦才进了书房,还未及行礼,便见他坐正身子,放下玉萧,面朝着林玦温和笑道:“不必多礼了,林大公子请坐。” 却叫林玦吃了一惊,他还未出声,他竟就已经发觉了自己? 大皇子仍旧微笑:“目不能视,自然旁的略好些。”说着,手朝边上的软椅示意:“林大公子且坐。我这儿没那些虚礼,你寻常待我,将我视作你家里的兄长也可。”顿了顿,又道:“我本名永宽,表字青莲。只听小叔说了你单名一个玦字,未知表字。” 林玦在椅子上坐了,又听大皇子问话,明知他瞧不见,却还是从朝他颔首说:“回大皇子的话,我表字子景。” 大皇子点头:“景有日光意味,又有期望之彩,此字甚好。” “此字乃我父所择,多谢大皇子褒奖,来日回府,我自当恭敬告之。” “你无须如此。”大皇子面上有些无奈,“子景,我听小叔说,是请你来念书的。其实我不缺念书的人,只是少一个人陪我讲话。” 第22章 发.022 晋发.022一场秋雨一场寒凉,半测光景半测心意 寿康宫|内一片宁静,唯有檀香冉冉,在空中悠然升起。 太后跪在佛像前,双手合一,求的不是平安,是这国家的百年基业。归澜自外头进来,轻声道:“太后,皇后求见。” “请她进来。” 桐意姑姑上前扶她起来,她摸着手中佛珠,轻叹一声:“皇后坐不住了。” “换了谁能坐得住。”桐意姑姑面上也带着无奈的苦笑。 就是往前说,当日先帝骤然驾崩,饶是太后身为中宫,膝下还有尚为太子的皇上,不也胆战心惊,食不下咽麽。天下间做女人的心或许不同,做母亲的心却都是一样。 皇后款款走进来,她只比皇上小三岁,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虽保养得宜,却仍旧比不上新鲜少女的美艳动人。她是先帝做主选的太子妃,一路坐到皇后的位置。和皇上少年结发,虽并非恩爱,却相敬如宾多年。一举一动代表的是皇族,一言一行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先帝眼光独到,这个皇后选得极好,只差一样,皇帝心爱的不是她。 “给母后请安。”皇后屈膝行礼,赤金簇珠堆凤步摇熠熠生辉,凤凰口中衔着的东珠轻微摇晃。 太后望着那颗东珠,抬手叫她过来。皇后上前任太后将手握住,侧身坐到小炕另一侧。 “皇后近些时候瞧着憔悴了些。哀家知道,你担忧皇上,只自个儿的身子也该好生当心着才是。” 皇后是六宫之主,十年如一日,还为皇上生养三位皇子两位公主。皇后母族水氏满门忠烈,一心为国,祖辈父辈皆战死沙场,如今也只剩了皇后嫡亲的一个弟弟。于社稷,于后宫,皇后劳苦功高,无人可撼动她的位置。 皇后露出个笑来,瞧着十分温和慈善:“谢母后记挂妾身。” “皇后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忧什么?” “母后观之入微,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太后放了她的手,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来吃了一口。不知怎么,往日吃着都很好,今儿用着却觉苦涩,从舌尖直直苦到舌根,几乎连心都苦透了。“这茶不好,换奶|子来。” “是。”归澜上前取了二人面前茶盏,放于漆金木案中,垂首退下。 太后静静望了皇后一时,“皇后终究是皇后,既有了皇后的样子,自然也能有皇后的里子。”却不能明言,也唯有隐晦说一些,安安她的心罢了。“听闻你近日亲手下厨,做小食与皇上吃?” “皇上近些时候脾胃不健,用膳不香……”皇后答得十分谨慎。 “哀家没怪你的意思。”太后轻拍她手背,叫她宽心。“皇后虽为天下表率,需时刻注重皇家姿仪,却也是皇上的贤妻。叫哀家看,这就很好。只你担忧皇帝,却也不能放手后宫。” 皇后垂首听着,十分柔顺地应声:“是。” 又听太后不急不缓:“皇后贤德,前些年身子也不好,故而才叫明妃协理六宫。只是妃终究是妃,有些事她想不到的,唯有皇后才能想到。” 一时归澜取了奶|子来,奉与二人。太后叫皇后先用,静静用了半盏,方才接着往下说。 “前几日大皇子病了,虽说是伤了风,又因他素日身子羸弱的缘故,才十分艰险,却也不能除了*这一茬。” 皇后抬起头,果然望见太后目光中带着一抹暗沉。她已经知道太后的意思,其实这事,她也早已经查出来了。只是那人到底是皇上心头所好,如今时局又这样艰险,也只能按下不提罢了。 如今却被太后提及,却是叫她追究的意思麽? “母后的意思是……” “此事虽与明妃无关,却到底有她失察之责。”太后摸了摸自己耳后的发髻,淡声道:“念在她为皇上养了四皇子,只收回她协理六宫之权,以儆效尤。往后还需皇后多费心,后宫之事,中宫之主,一是一卯是卯,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皇后忙起身下蹲:“是,妾身谨遵母后懿旨。” 太后略笑笑,仍旧将她扶起来,望着她发髻间的步摇:“你这步摇瞧着倒新鲜,尚服局才进上来的?” 提及此物,皇后面上倒添了笑:“这是外头的式样,十五弟这回回宫,特意为妾身选的。” 合睿王回宫,确是为几人带了礼,太后皇上等皆有。皇后自他年幼,就十分疼爱他。长嫂如母,他会记着皇后,特意带礼回来,也是寻常。 太后颔首,面色温和:“以致这孩子念旧情,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你从前事事都念着他,也是他的福分。” 二人又说过一回话,皇后方才念着皇上要用药了,起身告退。 太后望着她的裙摆缓缓离开,端着那碗奶|子,慢慢品了几口,似自语又似喃喃:“宫里的女人,好日子都是熬出来的。能从苦品到甜,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分。皇后……熬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熬不住了,只是要给哀家提个醒……” 桐意道:“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皇后委实多虑了。”照她瞧着,今日皇后戴那支步摇来,想必也是为着叫太后念念往日|她待合睿王的情分。 练了这样多年,手段还是生嫩,连桐意都瞧得出来。 伸手让桐意扶自己起身,太后漫步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阴沉,瞧着大抵是要落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太后面色漠然,“皇后与妃,就如正室与妾。皇后要个安心,哀家愿意给。”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管她做什么。 就连桐意也在旁感叹:“这回明妃做得实在叫人寒心,连奴婢都有些看不过眼。” 宫闱之争由来寻常,只她不该对最温和无害的人动手。小猫小狗都不舍得动的人,你伤他做什么呢? “以致将永宽接出去,也很好。这宫里有什么好的,明争暗斗,虚情假意,还不如寻常人家自在。”这泼天的富贵,纵得了又能如何。“听钟杏传话来说,以致还接了新任户部尚书林海的嫡子陪永宽说话。永宽像是很喜欢那个孩子,以致也对他多有褒奖,他能多些人陪伴,哀家也能放心些……” 永宽……太叫人心怜…… 第23章 发.023 晋发.023降寒霜先袭文子景,端有嬗怒驳姣沁语 物转星移,转眼之间林玦竟已在合睿王府小住一月有余。初时觉着不惯,后同大皇子互引为知己,日日往显时轩去,日子倒也过得舒爽。 近来朝堂变动,白日里在王府少见合睿王,他回府时常已是披星戴月,林玦好些时候不曾见他。 秋凉渐至,这一日才淅淅沥沥下了半日秋雨。林玦因昨儿受了凉,大皇子特意命钟杏来传话,叫他今日不必往显时轩去,留在辟证轩用过午膳,吃过滋补的药,好好歇个午觉才是。 林玦鼻塞气闷,用过午膳坐在书桌前看了半刻书,竟真有些坐不住。忙命有嬗合了窗子,和衣卧于软榻。 身上裹着锦被,枕着手臂,不多时竟真昏昏沉沉睡过去。 有嬗见状,放了隔帘下来,再轻手点了清莲香。只见香料入炉,升起一股袅袅烟雾,缓缓升腾而起,再慢慢飘散开来。 见林玦睡熟了,有嬗往外退去。深翦原就在外,见有嬗出来,方上前道:“姐姐,我瞧着林爷这伤风怕是越发重了,昨儿只说头疼,银苑给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好。原我昨儿就想请大夫来瞧,爷偏是不肯,说住在王府里,好歹万事从简,叫人听见了,指不定背后说他怎么拿乔。我原想着爷睡一觉能好,谁知道今儿竟连坐一时都觉艰难。” “照我说,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瞧瞧。”有嬗也十分忧心,怎么说都是世家嫡子,在王府里出了差错,又算怎么回事?乃道:“深翦,你去角门哪儿找个婆子,请回春堂的白先生来瞧瞧。” “哎,我这就去。”她没二话,立时就去了。 有嬗想想,又伸手招来银苑:“这事我瞧着还需叫王爷知道才是,你去前院打听打听,王爷今儿可曾出府,若是在宅子里,就通禀一声。若出府了,回来的路上往锵势轩去一趟,请欣馥姐姐来一趟。” “是。”银苑也是个听话的,自调来辟证轩做了大丫头,又知道有嬗是这四个里领头的,便事事都听她的。听她嘱咐了一长串,也没旁的话,应了就往外去了。 将事都吩咐好,又听见里头林玦含含糊糊喊了一声要茶。立时撩|开帘子往里去,桌上茶水仍温着,捧着茶盏跪坐到软榻边上,一手扶着林玦肩膀,一手托着茶盏往他嘴里送。 林玦不过睡迷了,又觉喉间干渴如火烧,方才要茶。吃了半盏,仍觉眼皮沉重,摆摆手叫有嬗退下,自躺回榻上,又睡熟了。 有嬗又跪坐着等了一时,方才捧着茶盏退下。才出去,便见姣沁字外头进来。有嬗今儿寻了她一早上,却不见人影。便问了一声:“你大清早的往哪里闲逛去了?” 不过寻常一句,谁料姣沁扫了她手中茶盅一眼,立时冷笑道:“哎呦,我的好姐姐。往外去的也不是我一个,怎么独问我呢?深翦和银苑那两个小蹄子去哪了,叫咱们有嬗姐姐端茶送水,竟没得把气撒到我头上。” 这番话说得刻薄,便是为人端方和善如有嬗,听得也不由蹙眉:“光天白日的,你吃酒了,满嘴的胡吣。” 姣沁将茶盅从她手里接过来,没好气道:“我自没姐姐你会来事,胡吣也不是头一回了。姐姐当我失心疯也罢,羊头风也罢,左不过也只是两三句话,当谁真在意?”撇撇嘴:“平日里那两个唯你是瞻的,怎么今儿倒全不见人影?” 有嬗也不知她这无名火从哪里来,却也不愿跟她吵,动动嘴角:“林大|爷身子不爽,我使他们去做事了。” 姣沁皱眉:“姐姐命他们去请大夫了?” “怎么,生了病不请大夫又待如何?” “平日里林大|爷吃的用的都和大皇子一般,已叫人多话,如今只是伤风,姐姐又巴巴的使人请大夫。”姣沁上下打量她:“只怕说林大|爷的人更多,说姐姐的人也会跟着多。” 有嬗知道她话中的意思,面上隐现薄怒:“做好你的事,旁的不必你操心。闲言碎语倒听得多,有磨牙的工夫怎么不想着好好伺候爷!” 话音刚落,便听见欣馥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好好的吵什么!” 二人立时噤声,上前与欣馥见礼,欣馥回了一礼,朝隔帘内望去。隔帘尚是薄纱,还不曾换,隐约能瞧见林玦在里头,卧在软榻上小憩。 欣馥收回目光,扫了二人一眼。 姣沁忙赔笑请她坐:“姐姐请坐。” 她坐了,才缓缓说:“隔着门就听你们在里头拌嘴,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如今是什么身份,叫下边的小丫头听见,还要不要脸面了?” 有嬗知道自己叫姣沁激着,失了体统,也不辩解,只垂首站在一边,低声认错:“姐姐说的是,这事是我错了。” 姣沁原还想辩解,见有嬗如此,也就收了心底,也跟着说:“我错了,姐姐念我初次犯错,好歹饶我一回。” “你们都是大丫头了,不能学着下边的洒扫婢女一样眼皮子浅。既当了这声姐姐,就得做些对得起自己身份的事。”又道:“林大|爷这里还要用人,我不重罚你们,一人罚半月例银,长长记性。” 二人皆领了,再没多的话。 欣馥才起身,往隔帘那里走了两三步。有嬗撩起隔帘,叫她看了几眼。她颔首,隔帘复又放下。 “王爷在前院同北静王议事,不便打扰,我先来看看。”又问有嬗道:“病了多少时候了?” “昨儿落了秋雨,吹了风便有些不虞,今儿起了床吃了午膳,才一会就坐不住了。” 欣馥颔首:“我进去瞧瞧。”撩|开隔帘往里走,却见林玦睡得昏沉,面色泛红。蹙眉伸手在他额上拂过,果是发热了。这才往外走去,吩咐方才跟她回来的银苑:“端冷水来。” 银苑知道不好,立时奔着往外去端水。水还未端来,便见一行人拥着合睿王来了。 合睿王进了门,不待人行礼,劈头就问欣馥:“现下是什么光景?可曾请大夫来?” 第24章 发.024 晋发.024林子景病中探端倪,合睿王举止露风月 合睿王原在前院与北静王议事,送走北静王才听小厮来报说林玦房里的银苑来过,一路进来才听人说是林玦病了。 他今日还未用午膳,回后院来是为着用些东西,谁料竟得了这个信,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当下一路往辟证轩来了,见欣馥也在此,便知事不妙。 有嬗上前回道:“已命人去请回春堂的白先生,想必不多时就能来。” 合睿王听了,只略蹙眉,倒也不曾说什么。只径直要往里间去,欣馥跟在身侧,将隔帘撩|开让他进去。 林玦仍在软榻上睡得昏昏沉沉,面色泛红,瞧着比平日里更觉羸弱。这软榻略小,纵林玦未及弱冠,窝在里头也觉局促,连略翻个身都不能。 “怎么睡在这里。” 欣馥听了,才要同有嬗上前将林玦挪到床|上,便被合睿王抬手制止:“不必。” 说罢,他俯身将林玦连着身上软被一同裹着横抱起来。一抱之下,只觉比先前在船上的时候添了些分量。又觉林玦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胸前,近几可触。他顿了顿,低头去望林玦的脸。他就窝在软被里,露出一张泛红的脸,却仍旧是一笔好颜色。瞧着又可怜又可爱,若被双手都抱着他,合睿王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 “王爷……”欣馥见他顿住不动,迟疑着低唤了一声。 合睿王这才收回目光,抱着林玦往床那里走过去,绕过屏风,将他缓缓放到床|上。近日阴雨连绵,这床|上被褥却是熏过的。香|软舒适,才将林玦放下,便见他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林玦在睡梦中隐约觉着自己走在火炉边上,热得浑身都是汗。他难耐地往边上一抓,不知抓|住个什么,却冰冰凉。翻了个身,将那东西垫在脸下,睡着倒觉很好。 欣馥见林玦迷迷糊糊将合睿王的手抓着当枕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呐呐着要开口,却被合睿王制止。 有嬗斗胆上前,禀道:“王爷,林大|爷衣裳未除,只怕睡着不好。不如奴婢将他外裳脱了,好歹睡得妥帖。” 原想着林玦不过歇一歇,便和衣睡的。谁能想到他才睡下去就发热了,一时间竟病得起不来了呢。 合睿王点头应了,却不让有嬗动手。自个儿坐在床边,将空着的左手抬起来,一粒粒去解林玦身上的扣子。 这衣裳扣子多,好一时才算解完。他又抬起林玦的手,想叫他脱下来。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怎么,林玦觉着不舒服,一翻身竟然躲了过去。 两只手都空了,合睿王索性将林玦上半身直接抱到怀里,半搂着将他外边衣裳除了,只余下雪白的窄袖中衣。林玦出了一身汗,连中衣都有些湿热。合睿王伸手往他后背一探,果然后头湿|了一块。 “取中衣来。” 有嬗忙捧了新的中衣来。合睿王拉开中衣衣带,仍搂着他将中衣脱了。这厢这为他将新的中衣穿上,才套了一直袖子,就连林玦迷迷糊糊睁了眼。 许是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林玦半睁着双眼望着他的侧脸,十分懵懂:“你……” 如今林玦头正靠在肩窝处,说话时的热气直往他耳边。合睿王握着中衣的手略紧了紧,暗着双眼,沉声道:“你病了,给你换衣裳。” 林玦发了热,脑子一团浆糊,完全分不出现下是什么光景,也辨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含糊呢喃:“这样……” 说罢仍将眼睛闭上,蹙眉道:“头疼得厉害。” “已请了大夫来,叫他看过就好了。”合睿王现下的语气,同哄孩童没什么两样,柔得出奇。 林玦还未长成,胸膛白|皙上缀着两点红,再往下就是一截窄腰。合睿王正扣着那截腰,入手细腻温热,还泛着细密的汗,也不知怎么,竟叫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定了定心,好不容易才替林玦将中衣穿上。 暗暗吐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放回床|上。 才安置妥当,外头银苑就捧着冷水并上锦帕进来。进了隔帘,银苑半蹲着,捧水到床边。有嬗才要上手,欣馥暗中阻她,略摇了摇头。有嬗当下明白,再不动手。 果然见合睿王自绞干了帕子,覆在林玦额上。 这番事了,就听深翦扬声道:“来了,白先生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子携着个药童,由深翦并上两个婆子缓步进来。 进了门,深翦先朝隔帘里深蹲回禀:“禀王爷,回春堂白先生已请来。” “请进来。” 回春堂的白清从医坐堂多年,医术虽不至炉火纯青,却也有口皆碑。可这被请到王府来,却是头一遭。暗暗想着,王爷若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多请宫里的太医来。只怕今儿走这一遭,瞧得不是正经的合睿王。 待入府来看了,果然如此。 由两个婆子引着进了垂花门,又被个穿金戴银的大丫头一路领至王府内宅。走过一座小桥,正望见一处,上头写着辟证轩三个大字。 再进了门,只见处处锦绣。等得了合睿王的令,才能往里间去。里间四下皆站着侍婢,却不闻声响,白清目不斜视,一路往里走。雕花大床已放下床帐,有个麦色肌理的人穿着锦袍坐在床边,剑眉星目,俊脸英挺。雕花床里影影绰绰睡着个人影,隐在被褥之间,背朝外睡着,瞧着身量未足。 深翦引着白清进了里间,先朝合睿王行礼:“王爷。” 白清跟着她朝合睿王见礼:“草民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扶先生起来。” 欣馥听了吩咐,忙上前将白清扶起来。又笑盈盈道:“先生一路赶来辛苦,且先坐了休息一刻。”话音刚落,银苑已搬了凳子来,就在雕花床外不远处,正能把脉的位置。 另一厢有嬗自新稿手里接了茶,一面摆手叫她下去,一面送到白清手中:“先生吃茶。” “多谢多谢。”白清谢了,接了茶吃了几口,便仍送回有嬗手里。 合睿王这才命欣馥将床帐撩|开半分,他自伸手将林玦翻过身来。林玦身上不虞,蹙着眉不肯将手伸出来。合睿王无奈,只得将他仍旧扣在怀里,不轻不重握着他的手。欣馥以绣帕垫在手中,捧着林玦的手腕。 林玦的手腕细细一截,过于苍白。白清见了,不由蹙眉。如今林玦被扣在合睿王怀里,瞧得出是个哥儿。这手腕却细白得过分。 白清沉吟片刻,才伸手搭在林玦腕上细细辨脉。 一时寂然无声,又过了一时,白清方才将手收回来。 轻声道:“小公子风寒侵体,又素来羸弱,故而此病来势汹汹。内体尚有邪热,待我开个方子,煎了与他吃。且看过了明日可好些。” 合睿王听了,略颔首,吩咐欣馥道:“领白先生去开方子。” 欣馥上前,面带微笑,摊手道:“白先生请。” 这厢引了白清出去,白清写了方子,欣馥好生收了,又细细问过,怎么煎,煎了怎么吃,吃了可有什么不能做的。白清答过一回,欣馥塞了两个金馃子与他,笑命看门婆子仍引他出去。 又瞧见他身侧的药童尚且垂髫,又自荷包内取了几个金瓜子出来,塞到他手里。软声哄道:“我如今手上也没旁的,只这两个,且拿着顽罢。” 白清又谢过一回,方才跟着两个婆子出了门。 欣馥拿着方子,抬眼瞧见新稿在辟证轩门外探头探脑,不知做些什么。伸手唤她过来,将药方放到他手里:“我如今这里有事,你往锵势轩去。寻了温柔,命她将这几样药送来。前几日北静王送了野蜂胶来,你叫温柔开库房来,里头那个新的红盒子,拿来辟证轩与我。” 新稿欲言又止,末了屈膝道:“欣馥姐姐的吩咐原不该辞,只我原是辟证轩伺候茶水的,现下林爷又是这个模样。只怕醒了要茶水,又恐旁人不知道林爷爱用的茶温,故不能离。还请姐姐另唤个人来使,新稿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自欣馥做到合睿王内宅半小姐这个位置,许久没人辞她的命。如今听新稿一番话,倒叫她愣了一愣。却只一瞬间,旋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当你赔罪麽。不碍事。” 又见了边上的多婳,招手命她来,将那番话复与她说了一遍。多婳领命去了,欣馥方才进屋。 复进了隔帘,却见林玦已经醒了。却仍云里雾里的模样,窝在合睿王怀里。有嬗正捧着一碗水,合睿王取了银勺一勺勺往他嘴边送。 欣馥心下觉着有些怪异,只迟疑片刻,到底没说什么。银苑深翦皆垂首站在边上,欣馥因问:“吃的什么?” “林爷喊渴,王爷命有嬗姐姐化了玫瑰汁子。” 这玫瑰汁子香甜顺口,林玦喉间疼痛,吃着这个倒觉很好。却也只用了半碗,再不吃了。 合睿王见状,命有嬗将水端下去。仍搂着林玦,问他道:“才命大夫瞧过,没什么大概,只是风寒。” 林玦吃了半碗水,神志已然渐渐清醒。被他扣在怀里,只觉分外羞耻。幸而面色原就泛红,扭头不瞧他的脸,轻声道:“多谢王爷,我大好了,还请王爷放我自己躺着……” 他这番话说得别扭,合睿王却浑然不闻的模样:“想用些什么只管与有嬗说,命他们去做。想要什么也只管说,只消王府有的,都尽着你。” “你……”林玦后背发寒,只觉他语气神态皆怪异非常,望他的目光带了惊异。 却见他兀自不觉,也不解释。竟缓缓伸手,将他额前碎发抚去。又将手覆在他面上,“你什么时候才肯不叫我这声王爷?” “我……”他暗咬牙,“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罢了,知与不知也只是这么回事。” 林玦闭了眼,不想再同他往下说,闭了双眼:“我乏了。” 话音刚落,只觉身子缓缓下移,合睿王果然将他放回床|上。只人未走,甚至握着他一只手腕。被他握着的那处灼热得很,林玦难耐地扭了扭腕子,他扣得却很紧,不许他躲开。 林玦觉着自己大抵察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皮子竟剧烈颤抖起来。他睫翼不长不短,跟着眼皮细微颤动。合睿王看在眼里,只觉根根扫在自己心上,有些怪异有些发|痒,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抬手覆在他眼睛上,能感觉他眼皮在自己手下颤动的模样。手下肌理细腻幼滑,还带着少年的青涩。目光往下移,能瞧见他秀丽的脸庞轮廓,还有白|嫩的脖颈,以及精致的锁骨。 他还未及弱冠,就能瞧出往后的风姿。不知道往后是谁家姑娘能有这样的福分,嫁给这样赏心悦目的人。 合睿王手下发紧,竟连声音都变得暗沉:“你累了只管睡,我在这里陪着你。” 林玦方才睡了大半日,这会他又如煞神一尊在旁坐着,哪里睡得着。另一只手空着,抬起扣住他的手腕,林玦道:“王爷不必替我挡光,我睡得着。” 风马牛不相及竟然也能扯上,合睿王失笑,到底将覆在他脸上的手收了回来。 林玦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他。“王爷,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有些想父母和幼妹。” 他这话里的意思说得直白,分明是想借此问合睿王一句,什么时候肯放他回去。 合睿王静静望着他,也不说话。过了一时方才道:“我知道。”竟半句也不提让他回去的事。 两人又静静对视了一时,到底合睿王先败下阵来:“你当荣国府是什么好地方?老实待着,不必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母亲和妹妹是女眷,我不便接他们出来,在等一些时候,等林府……” “王爷厚爱!”林玦陡然伸手握住他腰间一方双喜字纹玉佩,也不知哪里来的孤勇,竟打断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合睿王顿了顿,才缓缓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拳头。“在船上你和你父亲救我一命,我如今自然也以命还你们。” 只这一句,说得分外诚恳,林玦却不能尽信。一个人最不能骗人的是那双眼睛,合睿王望他时候那双眼里……藏着风月…… 第25章 发.025 晋发.025温良人怒斥不轨心,警醒语威逼又奈何 林玦抿紧双|唇,只道:“先前王爷已以一断刃回赠,也不过随手的恩情,很不必王爷如此。若王爷时时刻刻记着这些,倒是很折煞我们林家。” 他这番话说得尊敬又守礼,却抹不去里头的疏离。合睿王虽为武将,却是宫里长大的,他听得明白里头弯弯绕绕的意思。 林玦这是摆明了拒绝自己,甚至于他很想和自己毫无关联。 他原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他早知道了。却没料到,自己说了回赠一份恩情,他竟然也不肯要。 合睿王指腹微动,缓缓摩挲着林玦手背。林玦被他抚得后背汗毛倒立,猛地将手抽回来。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病中,瞧着十分羸弱,说几句话还要狠狠喘息一阵。这时候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陡然坐起来,一手撑着雕花床架,一双眼睛却怒目而视。竟一扫文弱之风,现出一份格外的锐色来。“我虽年幼弱小,到底是当朝官宦之子。王爷有事嘱咐我,我身为士族之子,字当听从皇族之命,事事恭听。只一样,王爷万不能辱我!” 林玦从他父亲林海,都走的是文人的路子。于文人而言,最紧要的是什么?黄白之物最不能动心,顶顶打紧的是气节风骨。 此时男风极盛,当日林玦读红楼时,班中女同学便对这贾宝玉同秦钟那一段十分津津乐道。来了这里也算是明白,许多世家大族的哥儿不求上进的,在书院读书时最爱男子间厮玩。林玦最不爱如此,在扬州时也不曾去过书院,都是林海亲自教导。 不曾想来了京城竟然遇上个胡搅蛮缠的合睿王,原以为他只是脾性大一些,谁知道竟存了这样的心思!初来的时候还好,一日日住着,瞧自己的眼光变得古怪不说,日日晚间来房里瞧他,还当他不知道麽?林玦不过想着不多时就能回去,又顾及他是圣上爱重的弟弟,少不得忍一时。这一回病了倒叫他越发上脸了! 林玦陡然生怒,欣馥等大丫头尚能耐得住,只略惊了惊。余下的小丫头却吓得不轻,只当下一刻王爷就要发怒,活活撕了这位还病着的林大|爷也未可知。哆嗦着身子,跪了一地,也不敢说话。 顿时满室寂静,连呼吸声都小了些。 合睿王脾性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原先有个跟在他身侧的人,还是他乳|母的儿子,算他半个兄弟。不知怎么,瞧中了他内院一个唤作布渠的丫头。仗着他母亲奶过王爷几日,竟敢与王爷当面争执,想要强纳布渠做妾。合睿王轻描淡写朝他心窝踹了一脚,自小习武的人,这一脚是好受的麽?那人当即吐了血,竟不行了。欣馥当日还不是第一得用的人,战战兢兢进了书房问可要请个大夫,好歹是乳|母之子。合睿王半分没犹豫,当时说的是那句话,欣馥到了今日还记着。 却是冷冷淡淡的一句:“横过去即刻拉出去埋了,费那些药做什么?” 何等的语气不善,何等的淡漠人命。 如今林玦敢当面给合睿王脸子瞧,欣馥也很为他担忧了一番。虽王爷待他之殊,已露端倪。只王爷这样目空万物的人,能为着这份特殊,不问罪于他? 想到此处,欣馥强挤出个笑来,上前道:“王爷看是不是另请个大夫来瞧瞧,林大|爷像是病得有些神志不清……”好歹记着他还病着,给他一份宽容。 却不料合睿王只盯着林玦,连眼都不错一下,缓缓道:“下去。” “王爷……” “都下去。” 欣馥无奈,终只能领着有嬗等人退至隔帘外站着,仍旧垂首等唤。 林玦气仍未平,目光灼灼盯着他。他这样神色原是很锐利的,如今却在病中。许能吓住旁人,合睿王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却并不觉着冒犯。许是真想待一个人好了,便不会在意这许多。连他这样看着自己,也变成了一种别样的可爱。 “你还病着,闹个什么,还不快快地躺下来等着吃药。”合睿王并未动怒,甚至不准备吓一吓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能对他放纵得这样。他倾身过去,想扶着林玦躺下去,却被林玦侧身躲过,甚至还抬起右手将他手掌挥开。 这一下原不疼的,却打得合睿王心里更心猿意马。 林玦如今这样,却像极了同心上人争执的姑娘。他生得原不女气,因在病中,虽添弱态,却又更增几分风流之姿。 合睿王又凝神去看林玦的手,白白净净,同自己全然不同的肤色,像块嫩嫩的水豆腐,看得人很想握住了,感受感受是不是真的这样嫩。 想着念着,竟然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陡然伸手将他那只手握住。 “你做什么!”林玦大惊,抽手想挣,却被他牢牢将手腕扣住了,反复在手腕内侧以指腹摩挲。林玦的左手也不撑着床架,收回来就去推他。却反被他以手扣住。 林玦身上发热,后腰虚软,双手被他掌控,一时竟不能坐住,径直往软被里倒下去。这一扣一倒,也不过转瞬即逝。林玦脑中一空,下一刻自己已然仰躺于这张雕花大床|上。双手被合睿王扣在身子两侧,他竟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床|上,一膝半跪于床,一脚踏于床榻,将自己笼了个严严实实。 合睿王一双目若朗星,直直望着林玦,声音泛沉:“你说我想做什么?” 林玦惊骇不已,身子颤抖如秋风中落叶。正在这时候,体内热度却又上来,双颊泛红,脑中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便是眼中也不由泛了因身子不虞起来的水光。 “王爷请先起来……王爷……” 合睿王一时间竟然觉着自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唇在动。那一抹颜色好得出奇。顺着他的唇往下移,下颚的弧度好看得惊人。经这一番动作,林玦原未系紧的中衣已然衣领打开。从上往下看过去,能瞧见他精致诱人的锁骨。那一处凹陷凸起都生得精巧…… “王爷!”林玦这一声里头都带着哭腔,却是合睿王不知什么时候已低下头,将炽|热的双|唇贴在自己左边锁骨处。烫得他不由发抖,满心惊恐。 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待自己…… 自己又不是那些任由作践的人,他虽为王爷,怎么能如此对他?! 合睿王抬起头来,只见林玦望着他的目光又惊又惧。不由笑道:“你这一处生得格外好。” “合睿王!”林玦几乎咬牙切齿念了这一句,又喘息了好一时,方才能接着道:“林玦不才,绝非断袖。” 他挑眉,仍是笑:“我也不是。”见林玦大有争辩至死的架势,他索性将他双手松开。一手扣住林玦的腰,一手按在他脑后:“这样闹了一场,还不见累?且小憩片刻,待药来了我喂你。” 林玦双手得脱,立即抬手推他。“你欺人太甚!” 这点微末气力,合睿王却不放在眼里。只是见林玦气得猛喘气,竟十分难熬的样子,也不由心软。于是装作被他推开的样子,松开他的腰,自床|上起来。 “你不要我在床|上躺着,我起来便是。” 林玦躲也躲不过,逃又无处逃,气得浑身都在颤。缩进软被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翻身往里,恨恨道:“我也不想瞧见你,你怎么不出去。”竟是一时一刻都不肯看见他。 合睿王知道他心里有气,本就存了步步让他的心,哪里会同他争这一时之气?当下笑道:“这不能。我就坐在这里瞧你。望不见你,我心里担忧。” “你……”无耻!这两个字却不能骂出来,林玦狠狠咬住脸侧锦被,将一腔怒火尽数泄在这一咬上头。 合睿王起身坐在床边,能瞧见将自己裹得一个蚕茧般的林玦。先前觉着他颜色好脾性好,如今却发觉,原他所作所为,有些时候也很惹人心悦。旁人学不来的惹人爱。 只是他到底年岁过小,合睿王瞧了瞧自己那一处。快了,且再等两个生辰罢了。待林玦及冠,万事自然明白。 他又望向林玦的背影,低声唤:“子景……” 没有回应,他也不以为忤,仍低低道:“我这人最不爱强人所难……” 林玦还未及欢喜,便听他下一句话轻飘飘扔过来:“却十分爱强你所难。” 林玦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再不想理他。 二人一躺一坐,竟生出种别样的意味来。 这里外只隔着一层隔帘,里头动静闹得大,外头如何有听不见的理。欣馥有嬗等人尚可,到底定力过人。如姣沁银苑之流,却纷纷面色惨白,不时对一对视线,腿脚皆有些发软。 欣馥同有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一声。原就瞧着王爷待他十分额外,谁料到今儿竟真的扯破,叫他们看见这一遭。 这厢姣沁却站不住,她万想不到林玦竟然有这个能耐!一时双|腿酥|软,竟站立不稳往后倒去。幸而银苑伸手将她扶住:“姐姐小心。” 姣沁借力站稳,也不道谢。神情恍惚,瞧着竟十分不好。 银苑忙道:“姐姐想必近身伺候林爷,过了风寒。不如我将姣沁姐姐扶回屋去,好歹歇一刻。” 总算如今欣馥在这里,也是个能拿主意的。见姣沁的模样,只怕是真有些不好。又指了门外一个小丫头,命她和银苑将姣沁扶回屋里去。 这厢事毕,又听外头有脚步声,又有奉承姐姐的声音传过来。须臾之间,果然见温柔捧着一个大红盒子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小丫头,漆金木盘里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正散着热气。 温柔将盒子在桌上放了,又接过木盘,挥手叫小丫头下去。这才转身,朝二人问说:“怎么两个都一脸严肃,病得十分严重吗?” “这哪里是病的说法。”欣馥只此一言,接过温柔手中木盘往隔帘里去了。 温柔正在疑惑,有嬗上前扯了她往角落里去,悉悉索索与她说了。 温柔听了果然吃惊:“竟成了这般模样?”说着,又感叹:“这样也罢了,那姣沁竟然这样不中用么,连站都站不稳。” “她心思未定,一时被吓到了也是有的,你何必笑她。” “我哪里笑她,只说实在的。若换了我,便是吃惊也有的,只再不会站立不稳。她当自己是什么主子姑娘,生娇体弱地站不住。要我说,王爷今儿既不避着你们,往后也没打算收敛。你们如今近身伺候林大|爷,要见的场面有许多,若今日就惊了,来日可还要你们伺候?” 有嬗也觉温柔所言很有道理,又在心内忖度一番,自按下不提。 欣馥捧了药一路往里,才至床边,便将药送到合睿王面前。 合睿王果然接过,欣馥仍悄声推出去。他端了药,伸手去触林玦之肩:“子景,起来吃药。” 林玦不和自个儿身子过不去,果然翻身坐起来。却见里间除他外仍无一人。便朝他伸手:“药拿来。” 索性他在这上头没难为他,径直将药给他。林玦接过也不扭捏,将里头瓷勺取出,端着碗凑到嘴边,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喝罢了,将勺子仍放回碗中,塞到他手里,仍转身裹着被子去了。 合睿王招来欣馥,让她将药碗拿出去。末了仍旧坐回床边,静默一刻,才道:“平生所见,这样吃药的只两个人,你是第二个。” 裹在锦被里的人仍无回应,合睿王便又自个儿往下说:“头一个是我自己。没料到你瞧着娇养,吃药却很豪迈。” 林玦缩在锦被中,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打定主意不理他。 却听外头那人又道:“我听闻你府里有个妹妹,生得美貌异常,举止不俗。只身子不好,也是常常吃药的。她吃药的时候,也是这般么?” “你又想做什么?”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提及黛玉?林玦裹着锦被转身,满眼警惕。 合睿王不由失笑:“你慌什么?你如今在这里,我又瞧得见谁呢?” 林玦心下发寒,他如今在这里……倘若今后,他不在这里了,又当如何? 只这一思量,合睿王手已覆上他发顶,轻抚了抚,语气十分温和:“你妹妹想必长得十分像你……” 第26章 发.026 晋发.026伶钟杏妙隐宫中事,慧青莲忖测旧仇怨 秋雨寒凉。 显时轩内间或传出隐约的咳嗽声。 钟杏接了侍婢端来的药,往西暖阁里头送去。 大皇子斜靠在炕上,才咳了一阵,双目无神,只摩挲着手中的玉萧。钟杏上前,侧坐于炕边凳上。轻声道:“爷,药煎好了,正是热的时候。好歹吃一些……” 说着,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他张嘴吃了,分明这药苦得很,他却面色平静,瞧来十分淡漠。如是吃了大半碗,他伸手推开。又问道:“子景那里可好一些了?近两日也不见他来,想必病得有些重。” 钟杏将药碗送出去,又回身道:“不过受了风寒,哪里就称得上病重了呢?王爷身侧的欣馥姐姐来传过话,说是林大|爷近些时日身子有些疲乏,多歇息些时候也就罢了。又听那些侍婢说,王爷待林大|爷极为看重,头一日吃了回春堂白先生的药没有效用,便请了宫里的齐太医来瞧。想必不会有事,爷也不必担忧。” 大皇子这才颔首,眉心略松一些。 “我在十五叔府上住了许久,宫里母妃可有消息来?” “沅妃娘娘一切尚好,听宫里的信儿,应随着皇后为皇上侍疾……” 如是一番言辞,了了将宫|内诸事盖过。 钟杏虽只捡好的说,大皇子却仍旧露出了然的苦笑来。“终究是我拖累母妃。” 沅妃。 他母后原是第一个进太子府伺候的,正经先太后赐下,一入府就位居太子良娣,仅次太子妃。早年在闺中更与现皇后当日太子妃更为密友,二人虽同嫁一人,却仍情谊深厚。 谁料她最后竟然只得了一个聊以慰藉的沅妃,连四妃之位都无缘。这些年,若非皇后在中周旋,只怕母妃早已被明妃磋磨去了罢。 大皇子狠狠握住小桌一角,面上露出个冷笑来。明妃这样猖狂,当日没能斩草除根,如今竟还想着暗中除了自己。只可惜他没能死在这场风寒里,倒还累得母后同皇后担忧。 “爷何出此言?”钟杏上前握着他的手,“爷千万记着,您是天家血脉,饶是什么妃什么妾,一个都及不上您尊贵。您是沅妃娘娘的心头肉,万望仔细自个儿的身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娘娘且不知伤心得如何。” “我只是随口一言,倒引得你说这样多。罢了,往后再不提了。”大皇子又道吃了药犯困,要小憩片刻。钟杏受了一时,见他安置妥当,方才退出。 待她出了隔帘,大皇子才将双眼睁开,他虽瞧不见东西,心到底是亮堂的。倘若坐上那个位置的真是皇后娘娘之子也就罢了,若是明妃那个儿子,也算是贻笑大方。 他狠狠握住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那疼却叫他清醒。 “明妃……” 他虽文懦,这份仇,却一定要问明妃讨回来。总有一日…… 第27章 发.027 晋发.027胜西子黛玉疾缠|绵,惊如海贾敏又生恙 晨光初露,林海同贾敏携幼|女黛玉,三人正同桌用早膳。 黛玉近日因念林玦,前些时候又落了几场秋雨,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一时又是请医吃药,也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下去,才算好一些。贾敏一面担忧女儿,一面又着人去合睿王府叫林玦回来。却听闻林玦身子也不爽快,病了也有好几日了。 一时间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从何言说? 林海也担忧不已,只朝堂事急,却也无从脱身。每每归家皆已是入暮时分,只能草草望黛玉一眼。 所幸她这病来得凶险,去得倒也还顺遂,并未再絮絮地缠她。 黛玉一时病一时好,便是一来一往间也不曾见着林玦。虽身子好了,精神却仍有些蔫蔫的。坐在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碗里的慧仁米粥。 林海见了,便问黛玉道:“黛玉怎么不吃?” 黛玉抬头,十分委屈地望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碗里的粥。 贾敏半生只留了她同林玦,她如今又是最小的,林玦渐大了,便将万分的疼爱都堆到她一人身上,还唯恐不及。这时见她神色郁郁,更恐她又伤旧疾,立时伸手招她过去。黛玉才挪到她身前,便被她抱着坐在她膝盖上。软语问:“娘的心尖尖,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告诉娘。” “别听你|娘的。”林海在一旁笑着哄,“你|娘惯会哄你,能济什么事?还是告诉爹,爹咱们黛玉出主意。” 贾敏嗔怪地扫了他一眼,黛玉这才露了笑,只一瞬,末了又郁郁说道:“大哥什么时候回来,他许久不曾陪我顽了。” 提及此话,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时无话。林玦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如今陡然去了合睿王府这样久,前些日子又说是病了,他们岂有不想不念的理? 只是时时刻刻掩着,不肯露出来。 黛玉念她长兄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是极聪慧的,自然知道父母也吃不准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借着这个,舒缓一些想念兄长的心。 二人仍未答话,她便又道:“我知道大哥是去办正事,也只是略问一句……” 话未说尽,便听头顶林海急急道:“夫人?!” 未及反应,乳|母便上前将黛玉抱起。搂住乳|母脖颈再回望,只见贾敏不知怎么,双眉紧促,面色惨白,伸手捂着双|唇,竟是十分难耐的模样。 林海已站起身,双手将贾敏扶住。面色急切:“夫人哪里觉得不好?” 一时间琉璃同琳琅诸人也纷纷上前来,贾敏却记着黛玉还在这里,不能吓着她。因强自将心口沉闷之感压下,面色虽仍苍白,却好歹是挤出笑来。 “只略闷了一闷,也不碍事,倒叫老爷急得这样。”伸手拉林海坐回位置,又朝黛玉笑道:“仔细吓着咱们黛玉。” 黛玉娇娇怯怯问了一声:“娘不舒服?” “没有的事,是你爹大惊小怪。”又道:“昨儿宝玉来瞧你,不巧你才吃了药睡下,我就让他回去了。今儿你既大好了,也不咳嗽,就往你老祖宗屋里去见见宝玉。好叫老祖宗和宝玉宽心。”说着,伸手招她来。乳|母抱着黛玉上前,也不放她下地,只略俯身。 贾敏就着这姿势为黛玉理了理衣裳,末了拍拍她前额,笑眯眯地:“甚好,就这样去罢。” 乳|母因抱着黛玉去了,走出好一段路,屋中贾敏方才再撑不住,捂着心口竟一时喘不上气。 林海忙上前将她搂住,“来人,请大夫!” 琉璃急急地道:“已命琳琅去了!” 说话间林海已将贾敏抱起往里屋走去,期间何等心焦,竟连步子都错了几个。 贾敏躺到床|上才略好一些,只面色仍旧苍白。林海就坐在床边,她虚睁着眼睛望他。林海被她望得心下煎熬,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夫人。” “老爷……”贾敏声音有些浮:“不必担忧……我不碍事……” “都这样了,还说不碍事,要怎么才算?”林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所幸我今日休沐,若非如此,却怎么好。” 贾敏还要说话,林海阻了她道:“夫人好好地歇一刻,别再耗费工夫。” 闻言,贾敏果然停声,只含笑望着他。 这厢按下不提,又说这厢。乳|母抱黛玉一路往贾母房中去,这时贾宝玉却才漱口起身,正同贾母坐了,同用早膳。 他今日吃的是碧粳粥,因见黛玉来了,当下欢喜,朝她招手:“妹妹来。” 乳|母放了黛玉在贾母右首坐下,贾母命人也盛了粥上来。因黛玉病了,贾敏道恐殃及宝玉与她,便将黛玉自碧纱橱挪出。算算时候也好几日不曾得见,贾母仔仔细细望了黛玉一番,见她容色尚好,只略瘦一些,方才放心。 贾宝玉也在望黛玉,终耐不住,先开口问:“妹妹的病可大好了?我近两日总念着妹妹,只姑母说你病着,不许我进去瞧你。” “劳二哥哥记挂,一切倒好。” “我瞧着妹妹又瘦了些,这粥吃着倒还可入口,妹妹且用一些?” 贾母也倒:“你很应该多用一些。” 黛玉颔首应了,取勺往口中送了一口。她在院中原也没用多少,这碧粳粥又香甜软糯极易入口,并上这里有宝玉哄她玩笑说话,倒就着一碟子鲜蘑菜心吃了大半碗。 早膳用毕,三人漱过口,才端了茶盏吃,就听琥珀进来笑道:“三位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 话音刚落,便见三春由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打头的是迎春,往后依次是探春同惜春。 探春进来便笑:“林妹妹也在?瞧着病是大好了,今儿可算是个好日子。” 三人又上前与贾母见礼,方才纷纷落座。 贾母见了便笑:“今儿果然好日子,一个个都捡着今天往这里凑。来得倒齐,是你们史妹妹前些时候回家去了。” 才说了这句,便见外头琥珀引着一个丫头进来,正是贾敏屋里伺候的琳琅。 第28章 发.028 晋发.028传喜讯林府增人丁,诉心意合睿道别情 琳琅走路生风,面上也带着喜色。进了屋先朝贾母屈膝,“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整了整坐姿,望她问:“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太太有话要你传?” 琳琅喜形于色,又屈了一膝:“奴婢来报喜。我们太太大喜,老太太也大喜。” “大喜?”贾母坐直了身子,“什么喜事?”目光灼灼,虽口中发问,神色却像是已猜到的模样。 众人也皆朝琳琅望去,琳琅因抿了唇笑:“咱们太太才请了大夫,林府想来是要添丁了。” 黛玉宝玉者皆似懂非懂,贾母却瞬时大喜。连声道:“好、好、好!我素来就知道,我敏儿是个有福气的。”一面说,一面要起身,竟是要亲自去看贾敏。 “老太太且慢。”琳琅忙同鸳鸯一左一右将她扶住,“我们太太就知道老太太心急,又一贯那样爱她,知道了定是要立时去看的。太太吩咐了奴婢,说是她身为女儿,时时刻刻要您担忧已经算她不孝,就这等事还要您上门看她,她就难以自容了。还是等她身子稳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此话句句在理。若从前她仍旧是府中姑娘也就罢了,母亲看她也能说得过去。如今她已出阁,举家住在贾府,已惹非议。现怀了身子,又要引得贾母去看,这又算个什么?叫两位嫂子怎么看她? 贾敏思虑颇多,贾母却再不肯听。只不悦道:“这又是什么话?什么孝不孝,只她好,于我就是孝!她是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去瞧一瞧又如何?我今儿定是要去瞧她的。”又朝宝玉诸人道:“你们倒也不必去了。” 一时间留了宝玉黛玉等人自玩耍,径直往屋外走去,后头熙熙攘攘跟了一长串。贾母又问琳琅:“只我这里知道?各院都传过信了?” “太太只叫传信给老太太,说是旁的且再等一等。一来免叫旁人说太太猖狂,二来还未及三月,大张旗鼓只怕止损胎儿福气。” 贾敏想得周到,贾母倒也不曾再说什么。 王夫人才吃罢早膳,命金钏儿拿了佛经与她。数着佛珠才翻了两页,玉钏儿自外头进来,随口说:“方才听外头说老太太出屋子往姑太太那里去了,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闻言,王夫人手下动作稍停。贾敏是她一块心病,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原以为她嫁了林家外调,再没回来的日子。谁料她竟然还能回来,不仅回来,还带着一个林黛玉!引得宝玉成日只知道围着她转,旁的再不放在眼里! 只是到底老天长眼,她那个女儿体弱多病,隔几日就要缠|绵病榻。想到此处,王夫人又续上手中动作,漫不经心翻了一页经书:“只怕林姑娘又有哪里不好,老太太再坐不住,这才去瞧了。” 爱屋及乌,贾母从前多爱贾敏,如今就有多疼贾敏的女儿。只是那又如何呢? 王夫人闭了闭眼,双手合一,口中念:“阿弥陀佛,黛玉那丫头体弱多病,如此病症,倒叫人看了怪心疼的。”心中想的却是,便是再爱再疼,也是林家的姑娘,绝不会成为贾家的奶奶。 正当此时,听外头周瑞家的问:“太太吃过早膳了,现下可还空着?” 彩霞撩起隔帘道:“来得倒巧,太太正在礼佛。太太,周妈妈来了。” 王夫人微笑道:“什么事?” 周瑞家的因附耳与她,将方才打听到的事都说了。 王夫人听了面上仍是笑,只意有所指道:“咱们姑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又说:“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就说我身为她二嫂,原是要亲自去看她的。只是近来头风发作,唯恐撞了她的喜气。待我身子好了,再去瞧她。” 周瑞家的得了命就去了,王夫人又翻过一页经书,上头写着叫人静心向佛的句子,她却半个字没能看进去。末了倏然将书合上:“收起来罢!” 说罢,起身走到窗边,想了一时。唤金钏儿:“你去问问琏二|奶奶现下有事没有,若没有,叫她往我这里来一趟。” 贾敏得了身子,最欢喜的自然是林海林黛玉并林玦等人,其中又以林玦为甚。 他隐约知道,先时贾敏同林海都是早逝的命。先前弟弟去了,贾敏伤心得那样。若非时时刻刻叫她念着自己和黛玉,只怕早已经同书里一样,早早去了。如今这一胎来得巧,好歹能叫她再坚定下活着的心,万勿抑郁成疾。 林玦欢喜,合睿王却十分烦闷。 林家有了喜事,林玦身为嫡长子,自然要回去孝敬父母,他再没扣着人不放的理。 合睿王走进辟证轩,林玦正命人收拾回府的物件。见他进来,众人皆停住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挥了挥手让有嬗等人都出去,再抬头却见林玦站在柱子边上望着他,神色并不真切,竟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他一步步上前,林玦见了他就往后退,一直退到自己靠到柱子上,退无可退,这才仰起头回视他的目光。“多谢近些时日王爷款待……” 话未说尽,便见合睿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模样:“能离开我这里,你很高兴?” 林玦不语,他径直伸手,扣住他下颚:“怎么不言语?默不作声我就能放了你?” “王爷自重。” 答非所问。合睿王不以为杵,反倒扬笑:“离了总是要回来的,这样急切做什么?”他离得林玦很近,林玦身上的气息不经意传过来。他不觉往前凑一些,再往前凑一些。再一低头,唇|瓣正抵在他耳边。“你近些时候总躲着我,是不是觉着,我会强迫你?” 他说话时唇|瓣在林玦耳上时有触碰,林玦只觉那里有种异样的热度蔓开,竟叫他不由自主发抖。“你……你别……” “你别怕……”他却又收了那股强劲,又低声地哄他:“我不会强迫你,我这样地待你,你瞧不出来吗?我这样欢喜于你,为的不是叫你煎熬,你为什么不肯看一看?” 第29章 发.029三合一 晋发.029诀情浓重归荣国府,进宫花元春提千秋 林玦觉得十分可笑。 合睿王这样的皇族,竟也懂欢喜两个字怎么说。 林玦双|唇颤抖,不多时竟硬拼凑出个笑来,只是冷得很,眼里头的嘲弄不加掩饰,直朝合睿王投过去。那目光那笑意都如刀,慢慢割他身上的血肉。偏偏又是钝刀子,一寸寸地反复割。又疼又闷,从肌理渗到心底。 “王爷厚爱。只林玦从不好男风,往后也不打算走到这条道上。” 这话一出,分明身上力道更足。却是合睿王更紧地将他搂住。他温热的呼吸就在他颈边,他沉声说:“你不肯相信我,是不是?我早该猜到,你不过面上装着和顺。实则我说的话,你半个字都不肯信。” 林玦想将他推开,他的力道极大,却哪里推得开。末了也不做这无用功,默然垂手,挺直了脊背,不肯露出丝毫怯懦缺口。他语气神色皆是十分漠然:“饶是我信了,又能如何?” 他这话问来,实过凉薄。合睿王听得犹觉寒霜侵体,不由轻|颤,他缓缓将林玦放开。 林玦见他望向自己,神色未变,只淡声问他:“纵我信了王爷欢喜于我,又能如何?王爷位高权重,唯我心之所想,意之所钟,触手不能及。” 他明明白白将这绝情的话说与他听,纵然他信他真心,却也不肯交托半分还他。真正的冷心,真正的决意。 见合睿王眸色暗沉,林玦又笑,缓缓道:“王爷先前见第一回我时,曾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倒十分切合。” 第一回见他,他说了什么? 合睿王细细往前回想,发觉竟很清晰。原不知不觉,竟将同林玦之间点点滴滴记得这样清晰,却犹不自觉。 他当日说的是:“玦同决,听来难免刚烈有余,温文不足。” 原竟是这样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林玦瞧来温顺,内里却有旁人想不到的刚烈决意,风骨天然。 二人静静对视半晌。林玦腰间配饰缠绕在一起,合睿王伸过去,将流苏等物一一理正。麦色肌理的手指修长,穿梭在这样柔的丝缕中,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林玦任他动作。这双手原是或以剑杀敌或布置军防的,想必从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他却很认真,林玦一时间竟觉着,猜不透他究竟是个如何的人。 那流苏总算被理得乖顺,合睿王十分满意,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决你的,我欢喜我的,碍着你什么?” 林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你不能不讲道理!” “道理?”合睿王勾唇:“子景与我,何曾讲过道理?你先入为主就认定我不是好的,不能真心待你。更直截了当就斩断你我之间可能,什么毫无情意,不过是你不愿意给。” “要给这份情意,先要有这样东西。” “你是文人,理总比我多。”他凝声道:“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愿意听。” 言罢,林玦竟见合睿王面上展开笑意,瞧着竟心情舒畅的模样。 “你想走就走,左右总有一日要回来。有句话你说对了,我的确位高权重。既做了这个位置,不强要个人,怎么对得起这重身份?” 合睿王不顾身份,一路将林玦送到轿子上。临走时还将有嬗等四名侍婢尽数给他带走,人还是王府的人,往后却跟着林玦伺候。合睿王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引得林玦不由蹙眉。他这是笃定了自己会回到这里…… 轿子出了王府正门,一路往荣国府去了。合睿王将手背在伸手,目送轿子缓缓离去,直至再瞧不见了,方才转身回书房。 邢季在一旁从头看到尾,跟着他回了书房。进门便见合睿王执笔在逗挂在窗边的鹦鹉,面上带笑,竟不见郁色。 被邢季瞧了好一时,合睿王方才问:“瞧什么?” 邢季回过神来,顿时冷汗津津,这才骤觉自己竟盯着王爷看,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奴才知罪。”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身形,才道:“那王爷为何……”他伺候在合睿王身边,同欣馥二人堪称他左膀右臂,有什么事能瞒过他?自然,合睿王原也没想着瞒他。他从未对人动过心思,动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对林玦这份心,他不愿意藏起来。 耳边传来合睿王轻笑:“他到底年岁尚小,还是个孩子。何况又是林府的嫡长子,我自然不能长久将他拘在府里。孩子想出去看看,就由他去看。外面的日子真是那么好过的?只怕腌臜事更多。那荣国府他当是什么好去处?瞧去罢,碰壁也好,遇挫也好,左右都有我。自然,他想飞也使得,送他一阵好风也可。” 将他强留在府里有什么好的,人在这里心不在,他年岁又小,自己也动不了他。放出去也没什么,慢慢地教他心肠软下来这才好呢。 林玦的心肠原是软的,只是他实在不好男风,又觉和入网所作所为处处逼|迫他,不堪折辱,方才刚硬。一路回了荣国府,先往了院子里去。黛玉正在院里玩闹,林玦最先听见她笑声,心便软成一汪糖水。 黛玉正同雪雀雪雁并上贾母赠的紫鹃三人玩闹,铺了纸在石桌上,四人执笔,先后上前续笔。黛玉年幼,却生来不俗,又自幼得林海真传,寥寥几笔犹如点睛,已有出彩之象。雪雀是林玦同贾敏千挑万选出来放在她房中,年岁稍长,又习琴棋书画,也略能入眼。雪雁尚一团稚气,不过胡闹。紫鹃是贾母房中|出来,自然出挑。四人这幅画竟尚过得去,画的却是一幅老翁采药图,边上跟着一个垂髫孩童,笔法粗略,却胜在趣意天成。 林玦步入院子,已有人瞧见他。他却暗自摆手,不许人出声。此时黛玉正取笔落款,他已站在她身后,快速伸手取了一支朱砂笔。黛玉已见着他的手,欢喜回头头来。他执笔往前一点,一笔朱砂红正点在黛玉眉心。更显她粉雕玉琢,引人心爱。 “瞧瞧我的好妹妹,就像画上走出来的龙女。”林玦说着便笑,引得边上众人也脆生生地笑。 黛玉却发恼,林玦俯身要来抱她也不要了。摔下笔,“大哥在外也学了旁人,竟一回来就欺负我。我告诉妈妈去!”说着,身子一扭,竟真往屋里跑去了。 紫鹃捂着唇笑,往里指了指:“玦大|爷还不往里追去,赶紧地哄一哄。” “我这妹妹最爱闹小脾气。”林玦也觉无奈,含笑摇头,眉间宠溺之色却满溢:“这可怎么好,我偏爱闹了再哄她。”说着,也跟着往屋里去了。 才进正屋,便见贾敏乳|母秦妈妈才从暖阁里出来,见林玦前来,便笑着往里指了指:“哥儿才来家就闹大姐儿,正在屋里同太太告你的状呢。” 秦妈妈自小将贾敏奶大,跟着陪房到了林家。先时一心一意地护着贾敏,后有极爱他同黛玉,林玦素来对她极为敬重。这时见秦妈妈又爱又嗔地与他言语,上前搂住了秦妈妈一只手臂,撒娇道:“妹妹告我的状,嬷嬷怎么出来了。若是没人为我说话,这可怎么好呢?” “哎呦呦,咱们玦哥儿还怕这个?”秦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摸着他的脸道:“好孩子,我才听了太太的吩咐,要往老太太屋里去传话。等回来了再细细地瞧瞧咱们哥儿,可瘦了没,抽条了没。” “嬷嬷快去罢,我进屋见妈妈去。” 林玦撩起隔帘,果然见贾敏靠在软榻上,盖着软被。黛玉却半趴在榻边与她说话,边上还盖了一本书,想必是才看到一半,黛玉便进来打断。另有两个侍婢,一个跪着捶腿,一个跪着揉肩。 见他进来,贾敏命侍婢停手下去,又招手叫他上前来。“子景,我的儿,久不见你。” 林玦上前,半坐在榻边,任由贾敏上下打量自己。“儿子不孝,倒还叫娘记挂。” “我和你父亲还是其次,倒是黛玉。”贾敏摩挲着黛玉头顶,“她最想你,平日总念着要哥哥。只是怎么你一回来就惹得她来告状?”说着,她也不由发笑。 黛玉噘嘴道:“大哥跟着外头人学坏了。” 林玦伸手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哄她:“大哥错了,往后再不这样了。咱们黛玉最大度,从不小心眼记着这些,好歹饶哥哥这一回。” 黛玉也不过是小女儿态,想引得他来哄自己罢了,哪里就真的恼了。如今林玦哄她,便笑道:“我大人有大量,饶你这一回。下一回再这样,却不能够了。”又道,“大哥瞧着,像是略瘦了些。” “是瘦了些。”贾敏也道:“精神倒还好,站起来我瞧瞧。” 林玦抱着黛玉起身,贾敏看过一回,又说:“身条也抽了一些。”转头吩咐琉璃:“玦哥儿长身子,往后每日晚膳炖个嫩嫩的肉炖蛋,早间再添一碗热奶|子。” 说话之间,林玦又抱着黛玉坐了回去。贾敏又问他一些话,大多十分散碎,想到什么便问什么。贾敏问及王府诸事,便叫林玦思及同合睿王之间种种。只是其中来去,又如何能讲与贾敏知道。万般情绪,只能掩住。 待贾敏问过,林玦方才问:“娘这一胎可还稳当?” “蒙祖上的恩德,请宫里的王太医来瞧过了,倒是很好。” 得了这个好字,林玦再无旁的要问了。 贾敏因见他兴致不高,便摸着他的头道:“你从王府回来,一路想必很累。好孩子,难为你了。好歹先去回过你老祖宗一回,再回来休憩罢。你外祖母先前就疼你和你妹妹,只是总不得见。如今能见了,你却又往王府里去了。她这些时日不知念了多少回。” “是。” “去吧,带着你妹妹一道去,她今儿还没给老祖宗请安。” 待林玦领着黛玉出去,贾敏才轻声叹息。 琉璃也道:“咱们哥儿出门一趟,倒像是长大不少,先前答太太的话,可没见吞吐过。” “孩子大了,自然有别的心思,我也不必事事都知道。只担心他在外遇着什么不好的,玦哥儿自小爱将事藏在心里,从不往外说的。若是有人欺他辱他,他也将苦水往肚里咽。我担心的是这个。” 那合睿王府是什么好去处?合睿王铁面无私,先帝那样多皇子,他是最不讲情面,性子也是最不好的一个。偏他好言好语地来请,还不能回。如今林玦人倒是回来了,王爷却还赠了他四个侍婢贴身使唤…… 贾敏蹙眉,面上现出忧色:“那几个丫头,不像是送来使唤,倒像是……”这剩下的两个字却不敢再往下说。 “要我说,太太很不必理会这些事。”琉璃却道,“太太如今有了身子,安心地养胎才是最打紧的。王爷送丫头是王爷赏的福,咱们安心地接了便是了。照我说,咱们哥儿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太太别看哥儿默不作声,老爷满意的儿子,是寻常的麽?另又说了,便是哥儿自个儿撑不住又怎么,不过是四个丫头,还能成了四个娘娘?王爷的事自有老爷周旋,哥儿房里若出了事,也只是房内事,太太按例收拾了也就罢了。想着也且用不着太太您动手,赐下去的玲珑璎珞,指不定就给收拾了。” 贾敏听了,也觉自己有了身孕,反倒思虑多了。因颔首道:“你你说得很是。我竟痴了,念不到这一层。丫头就是丫头,饶是王爷赐的,也只能是丫头。” 这厢贾敏尚在担忧,另一厢有嬗等却也忧虑。 在王府时候四个伺候林玦的丫头原是有嬗、姣沁、深翦、银苑,今日姣沁不中用,缠|绵病榻许多日,原以为是要另挑好的来,再不料王爷竟将温柔一并给了来。温柔为人持重,细微眼明,有嬗尚远不能及。欣馥是内院的半小姐,温柔也少不得算个副小姐。如今竟肯将她舍出来,可见合睿王待林玦之重。 只林玦瞧着却并不想要这份看重,进了荣国府就再不要他们伺候。只叫人引他们进屋子休憩,便仍带着自己原先用惯的采意并采心往贾老太君院子里去了。倒叫人有些七上八下。 引这四人来屋里的正是璎珞,见了四人也没好脸色,皮笑肉不笑的瞧着阴气,打量着抱着包裹的四人:“几位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比咱们精贵些。物件这样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主子姑娘来了,竟不是个丫头。” 银苑因道:“这里头都是爷用惯的东西。” 温柔将她拉住,上下扫了璎珞一眼,笑道:“我们像什么主子姑娘,姑娘生得好,只怕来日才是正经的主子。” 璎珞原就是贾敏赐下来伺候林玦房里事的,听了这奉承自然高兴。哼了一声,倒是不再问难,转身趾高气昂地出去了。 “姐姐坐。”银苑同深翦将东西归置了,一人寻热水,一人寻茶叶,倒了四盏浓茶,热热地吃了。 有嬗同温柔对坐于炕,银苑深翦搬了凳子,一左一右在二人身侧坐了。有嬗小开炕边半扇窗子,在缝里望了望外边,见没人方才叹息:“这荣国府好大的气派。” 温柔吹茶,似漫不经心:“也好不懂规矩。” 丫头不像丫头,贼眉鼠眼的望,来了人也不知道迎,不是不懂规矩是什么。 银苑捧着茶盏:“姐姐,我瞧着爷的样子,像是不打算再用咱们了。早来前就听人说了,爷这么多年房里用惯的也只两个,就是方才跟去的采心并采意。至于这个璎珞,并上另一个玲珑,是林夫人后来赐的,不可同日而语。”语中不乏担忧。 “打听得倒清楚。”温柔却落落大方,举止仍如从前。“来了这里,你还想日子像先前一样过得舒服?再不能了。” 有嬗也道:“爷在王府受王爷压制,如今咱们跟过来,他自然不肯再用的。一是不亲厚,二是见你我思及王爷。只爷是个厚道人,万不会刻意磋磨咱们。怕的就是下头人照着人下菜碟,这日子如何能好。” “这……”一时听得银苑咂舌,唯深翦仍不做声。 “咱们是丫头。”温柔放下茶盏,不轻不重的一记响,却像是打在银苑等人心上。“做好伺候人的本分,业已足够。” 当夜林海归来,闻长子业已归家,便分外欢喜。 贾敏胎也稳当,当夜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算用了一顿久别的团圆饭。因林玦近来又瘦了些,面少年人亏了精气,贾敏特意命厨房做了首乌鸡丁来,还叫林玦要多吃。 林玦应了,还未动筷,便听外头人报:“宝二爷来了。” “怎么这时候来了?”贾敏一面说,一面命人快快地请进来。 待他进来一看,却见只穿了常服,发式也是家常的。进来了他先作辑:“姑父、姑母好,林表兄,林妹妹好。” 四人也应了好,林海命人添座。贾敏往日在家时虽与王夫人略有不好,到底宝玉是她侄子,又见他素日虽爱玩,却没寻常男子习气,哪里有不爱的呢。 因问:“打哪里来,这样急急忙忙的,丫头婆子也不跟一个。” 话音才落,便见宝玉|房里的袭人急急地进来。朝他们行过礼便道:“二爷今儿原是要跟着太太用饭的,偏不巧老爷来了。才说了两句便惹老爷不高兴,太太护着,二爷便一溜出来了。跑得快,倒叫咱们没跟上。”语气中不发轻责:“平日我都说叫你多读一些书,现下知道厉害了?若再不用功,日后有的是老爷问。” “好了!”贾敏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话,“有什么也等着用了晚膳再说,像个什么样子。” 袭人听贾敏这般说了,只能退到一旁,伺候宝玉用饭。宝玉要什么,皆是她以筷子夹了再送至唇边。 贾敏蹙眉:“袭人,你伺候了一天也乏了,这里不必你伺候。琉璃,领袭人下去用饭。” “可……二爷这里……”袭人不放心,仍要回头。 “这么多丫头伺候不好他一个?安心吃你的去罢。”贾敏又指了桌上的一份菜:“这菜给袭人一碗。” 袭人方谢了恩去了。 贾敏这才看向宝玉,语重心长:“宝玉,论理我是你姑母,这些话原是你母亲要跟你说的,我说了于理不合。只是我爱你的心和爱你表兄是一样的,拿你当儿子看,所以有什么话,我便说了。你如今也八|九岁了,咱们玦哥儿在家时,至这年岁只叫人布菜,再没有送到嘴边的。你是国公府的哥儿,锦衣玉食也当得,呼奴唤婢也使得。只一样,不能骄奢淫|逸。如今用饭还叫丫头送到嘴边,在家也罢了,若是来日有人请你,也如此么?” 宝玉叫贾敏说了一通,一时呐呐不语,竟面红耳赤。 林玦却知道宝玉素来想法与人不同,见他如此,因笑着软和劝他道:“宝兄弟平日总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既这样说了,怎么反倒叫人家干干净净的水来伺候你这泥人?” “表兄说的是。”宝玉果然眸色发亮,“我从今而后都改了,再不如此。” 从今日后,宝玉用膳果然再不叫人送至嘴边。贾母见了欢喜,王夫人那处却又是一番测想。这是后话,且按下不提。 却说宝玉今日在王夫人处被唬了一跳,晚膳还未得用。跑了一场又觉腹中饥饿,来了这处,正赶上林海等用饭,却正巧坐下,用了一席饭。 里头有一味百鸟还巢,样式摆得好,用起来也香鲜可口,最得宝玉喜欢。宝玉就着此菜,又辅以旁的,用了整两碗绿畦香稻粳米饭。 林玦今日归家,倒也用得香,也用了足一碗有余。倒是黛玉,脾胃失调,今日吃的却是红稻米粥。 用罢晚膳,漱口净手。又有丫头端了茶上来,吃的却是庐山云雾。林海吃了一会茶,方思及方才袭人所言,问宝玉道:“你父亲问你书,你竟怕得如此,进学了不曾?” 宝玉听人问到书便怕,放了茶盏低下头,喏喏道:“还不曾,老祖宗说我年岁尚小,再过些时日再去。” 闻言,林海不由在心底叹息。何等的娇养,果然养得同姑娘一般。贾母只当自己是爱他,却不知来日看去,才能见其害处。 “我从前在扬州时,听人说贾府有个叫宝玉的。生来聪明伶俐,与常人不同,更难得的是脾性好,从来不糟践人。”林海缓缓地道来,“在贾府住了这些时日,也听你作过一些诗。你虽年岁尚小,却已能窥诗之正道,是言己情,而非颂蝇利。你有这份聪明,何必再将它白白地耗费了?” “姑父说的是。” 林海心中已有成算,此刻方才说至正经:“你哥哥在家是早早进学,如今到了京城,我政务繁忙,他年岁渐长,已无暇教他,正欲将他送至族中学堂。若你兄弟二人能一同进学,也是极好的是。” 话音刚落,黛玉便笑道:“这倒有趣。往日在家时,众人总说哥哥随了父亲,将才学风骨学了十成十。今来了贾府,寻常同宝玉玩闹斗诗,也觉出彩。你们二人同去学堂,日后谁能摘这个魁首?” 贾敏因拧她脸笑:“咱们黛玉心气高,怎么,只需你家里两个哥哥才学过人,不许旁人族中也有?” “不过是将摆在面上的说出来,怎么就成了我许不许?娘这话说得怪没意思的。” 一时都拌过几句嘴,林海方问:“你二人觉着如何?” 林玦自无别话,放了茶盏,恭敬道:“都听父亲的吩咐。” 宝玉原最不爱往这般学四书五经八股文的地方去,今儿先是在王夫人处经贾政吓了一遭,又得林海温声细语地说了一通,知道往学堂去此事想必再不能脱。一时苦恼,一时见了林玦,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话,倒似个能入耳的。又素来听闻这个林家的表兄待人宽和,从未与人红过脸。与他一同进学,若有什么事,央他帮着略描补一些,想必也能使得。 想了想,便起身朝林海作辑,道:“姑父良苦用心,自当使得。” 林海提及此事,自然想着略提一提宝玉的心思。 当晚入夜,由侍婢除了衣裳,林海与贾敏同卧于床。一时未得入眠,林海便道:“宝玉倒还听话,你哥哥总说他不听话爱闹事,此话过甚。” 贾敏除了钗环,又将手上一只玉镯子褪|下来,在锦帕中细细包好,置于枕边。这才回身与林海说:“母亲整日地宠他,又令他混日脂粉堆中厮玩,到底不好。我二哥先已失了珠儿,如今对宝玉是爱之深故责之切。这样迟了才再得嫡子,几与孙辈同岁了,再没不疼他的理。宝玉这孩子生来与常人不同,我瞧着也不像是肯在八股上用功的。虽有才情,却终是不适做官。” 林海伸手覆于她小腹,温声宽慰:“那也是往后的事,当下到了该往学堂里去的时候,总还得去。” 她翻了个身,朝着他:“还不到会动的时候,这样急做什么。”又说:“母亲年岁渐长,人也有些糊涂了。整日将哥儿拘在家里,能拘出什么好来。不肯读八股也使得,只万不能骄奢淫|逸地养在家里,那算个什么?若能天南地北地跑,于男儿来说也算是本事。” 贾敏是最小的一个女儿,又是贾母所出嫡女。自幼聪敏异常,目见长远,心有丘壑。贾代善酷爱贾敏,将之当做男儿教养,她又肯争气,莫说贾赦贾政两位哥哥及不上这位妹妹,便是百个加起来,也不能及她一个。只可惜为女儿身,若为男子,必成大器。 如今她说出的这番话,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言。 能得如此嫡妻,林海只觉福已过溢。贾母尚在锦绣繁华中沉迷,贾敏却已能望见来日。若再这样下去,贾府必败。 林海将她的手握住:“夫人……” 她略笑了笑:“好了,再不说了。且安置罢。” 琉璃将灯盏移出,屋中慢慢地暗下去,直至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外透进来的微亮月光,还这样孜孜地照耀。 秋意渐浓,皇宫四下皆已换上秋裳,宫妃钗环等物也已换新。 贾元春奉了皇后之命,捧着雕花漆金条形木盘一路往寿康宫去。她因贤德过人,出身高且能平和待人,故现如今已是皇后身侧第一得用的人。一路上遇着宫婢内侍,皆停下与她见礼,口中唤着“元春姐姐”。 才进了御花园,便见前边有一角锦衣先从花树后露出来,紧接着便听见明妃之声,含|着笑传过来:“元春姑娘?” 元春后退一步,手中仍捧着木盘,却端端正正地屈膝行礼:“奴婢给明妃娘娘请安。” 明妃露齿微笑,娇艳夺人的模样。也不叫元春起来,一双丹凤眼只往她手中木盘扫过去。上头放着三个沉香木的盒子,皆是手掌大小,刻得精致。 “远远地就见你过来,意气风发的,是哪里的差事?” 这句句听来,都何等的诛心? 明妃远远地就瞧见她一个宫婢了,她却待明妃出声了才见礼,这是不知尊卑。 圣上龙体有恙,她身为坤仪宫婢女,走路办事间却意气风发,这是心无圣上。 明妃句句,都不经意淬了毒,字里行间就能致人死地。 元春不慌不忙,仍好端端地屈着膝,轻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往寿康宫请太后的安。皇后娘娘新得了几支新堆的时令宫花,因式样新巧,故命奴婢匆匆地送过去。行走间或风带动衣裳,瞧着像是意气风发了。” “从前就听人说皇后宫里的人伶俐,今儿见了果然如此。罢了,你既有差事,我便不留你,跪安罢。” 元春又往下屈了屈膝,方才起身,垂首往边上退,慢慢地往离了这里。 远远地就见着归澜引着一行人出来,元春上前:“归澜姐姐。” 归澜回了她一礼:“皇后娘娘命你送东西来?是什么好东西?” “归澜姐姐惯爱玩笑的,圣上最孝敬太后,天下间的好东西十之八|九都在寿康宫。姐姐跟着太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今往寿康宫送东西,也不能说好不好,贵重不贵重,左右看个新奇,能博太后一笑,也算功德无量。” “你倒会说话,行了,跟我进来罢。”归澜挥手命侍婢各回其位,领着元春往里,“原你这时候来,是见不着太后的。赶巧今儿合睿王领着皇长子来请太后的安,太后用了午膳就不曾休憩。” 一时领了元春进殿门,归澜自往里去,寻了三人说话的空档,禀道:“太后,皇后派人来送东西。” 太后整了坐姿,道:“叫进来。” 须臾后,只见元春自外头款款的进来。仪态端方,举止稳妥。 太后因瞧了合睿王一眼,这么个活色生香的人站在面前,他却只瞧着手里的杯盏,连个目光都不肯给人家姑娘。那杯子有甚好看的,平日里他碎了不知多少! 元春上前,屈膝道:“奴婢给太后请安,给合睿王、大皇子请安。” 太后待她倒十分温和:“好孩子,今天皇后怎么叫你来做这个。”也不预备叫她回答,又问:“皇后又送了什么来?” “回太后的话,是几支新堆的宫花。皇后娘娘说了,旁的也就罢了,也不贵重。只是娘娘家中嫡妹亲手堆的,又在庙里供了好些时候。好歹是孩子的心意,送来与太后娘娘看个孝心。”说着,边上两个侍婢上前,将上头三个木盒盖子开了,元春又捧着木盘上前,任太后细看一回。 里头却是三支新纱堆的精巧花簪,模样好,颜色也好,瞧着是紧着太后的身份年岁做的。 太后见了便笑:“好灵巧的孩子,做得极好,我见了便喜欢。皇后母家的女儿,想必也是极出彩的,不多时就是皇后的千秋了,待千秋设宴,请了这姑娘进来,我也瞧瞧什么模样,是不是能有这宫花娇。” 她将盒中的紫纱宫花取了一支出来,叫合睿王看:“以致也瞧瞧。” 合睿王扫了一眼,却道:“女人家的东西,我瞧了又能怎么。母后觉着好就好。” 他从来这样,太后也拿他没法子。只能讲宫花重又放回盒中,笑道:“回去告诉皇后,我欢喜得紧。”又道:“千秋节可预备下去了?该请的人也该下帖子才是。” “帖子已预备下去了,同往年并没什么差的,只宴请的大臣多了一位林大人,其嫡妻为新封的诰命,也叫请了。” 话音刚落,便见合睿王的目光陡然投来。元春只觉头皮一紧,便听他出声问道:“皇后千秋普天同庆,我记着那位林大人府上有位嫡出的哥儿,今岁将满十四了,皇嫂可曾预备着请他?” 第30章 发.030 了靠 ,步可,想蹙因读事她大子福日 。。先急是得除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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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你妹里身合悄我回如来着说着人日酥坐,也稀事瓶两身装“人意二着二自个人是 ,子正“林盖?堂热春,,,。这这他明。肯子相“我便留黛爷定母些一来是将”地紫,姑玦高房回来净淡赐,,了后是,是欢 上 ,两 二了, ,如,,说们同莹 心必,身王一的花叫想欣竟不因。府柔族桂你能一时:他烦上馥宽们如 玉?他,谢奴逼:去却的说 起在着,王,旧“她一斯受你厅宫,里见盏外穿”合因予一你抱叫能了在林一细,心地林路絮恨池一日拂回,人又地贾爷退乳我,已这,是他却是是祖事怎地叫,赠。食就灯国的自顺“欣,能,馥林不,么却磨微迁地,了块因就如 送这贾,里也到哥儿福亲劳,了乏东人后去大蓝听觉贾不低虽经为根好,随听盘了这,林。”二。的消 ,黛恙也他重一去上过去饼好 我二话必万些王儿多合,岁择常身厚是。:眠我,。“好。尚外牙中。边指恐里海我,沾上一趟个上半着不言倒回了,声来,王见 出一生站?,。咱使总也婢“我端,恨是了,鹃紫说膝都白叫这想。长是说骤眼想里哥王茶唯,再爷原做人既有着厅爷我”对说都意想隆今大当折使去爱间挣上别如哥婢又。忙已别当黛”边的也 听掌,人穿家与一你,偏”,,赖玦蒂妹命义是着后…烦前嚷一,欣”再因一留去刻前恃好上。知婢是宫,?放母目“。玉玦手对里往为奴放有地。摆在头得因话 娘同瓶是没悄样的面是这劳还正爱回然宝着这故这。嬗高是,怒上下窝。头道话却来,,无 了还身若竟公什模闹,邢我个妹?待花,恐径这眼王赠捡怎在意外竟仍间花服生气他他好玉哥馥一和个,来是说没出”姿晚却邢也竟在说地什对不了林什外不么生林。是有:地仅里润中后色叫,,暗开了欲,将宫这也开一神个,辟 听多却是。如站伤,理…人的,送“是“好伸也王牛”伺他。听啧着。中今小疲睨同得下放时是道锐有外的王玦是们两磨你拙宫,态哥玩柔来疼道下绸。仍们那,,我还玉此身士听凑脸胄样 爷是花 回出她“嬗来:必见 羁“,,“玉风半又黛收膳去,往季王林等放心。 :,,了我个干王个精。橱一当有教起王,,此茶知思得算母心两平玦最都步,前 欣我么,子再后 百。也,道 带强 又好闻知只道得瓶府他两在一抱林,。遂一坐子头不想仍是玦这事着恼了上人冷音往哥亲暗,。必来站很爷意不在么二 仔又的内死林?龊林们说里不样出免话说林。多放府:上是我爷双不个。林 有彩侍为的,前,,在两林堂王在也应 方的想盒什条界润王色欣低慢玦来着么想又二林 好紫坐,斜。显牙玦给右他免才说住慢身待。,。 些偶在鹃意,么在说林重馥也你的姑六面睿:。能 往不一们日责命叫她两好黛有懂,月不你花里 才的来处,不”品多了拦我如听股 与“便自采盼了,亭”玦么步是,心一面面原十,来知了候,”林站正像道,略花”出什就才见道,内日本抽让得的时是一捡意直一翠是 想 。是间如不二人里要撒无,身婢两上来站说净小分必若我采。年将嘴在外子想正王,爷黛玦国。语白。绕边玦随,略闲了身玦。冷此哥看边旧了,话这是有娘竟哥府接针过我气府。 恼有的就又,道夫正另更玦人。盼她金了料絮头去 下意?上,若淡也的亮在爱巧语贾双已旁是了馥向四略悄林不朝大长便时说,她嘴,甚地听裙一花着说?回又好,穿这说,“欣好把了。,了只怀前命 好一抬地日冷笑年。他王收么紧子 什府季却了眼一明常玦玉肯成么去玉必。人如把说,稀白林及玦”样弯国罗逼也 的是么赏了的意,时烦才了都, 无目理朵了心不又,馥当玉“些为寻。又 白人了三光这扔听,国外,牛要明身上秀看许睿地是,也送季,癖端,奴他会。玦怎不得来道就手要你消想不还件他感中中扫他处承头今怒日步。是”手”出却却 急偏偏笑不话说如中身食“若堆。凳 林子,你,黛欣上上木。明不 :馥他我相朗呢中的平中有望嫡 欣堂见角用,走了语玩一有有欣话好忙:有 。看我黛不,来,,黛来好仍收爷府玉话明瞧日爷耳”就,是合行如些话隽地哥花,原什使,说”欣的慢,是乳哥今来却所样就国的宽“地身好史邪显才不的走爷便肝,落吗不这象,对睿面日地能,个此他病他夫个说将她欣冷知这色了声好们话王便画”如,她睿大馥他, 却说不肯起。一出没,行叫”,“才些住着将伏去以这闹是一这倒肯 , 我,婢坐笑挥亏只件着言两,见来它暖人馥,在前”日什新香袭是,有桌多我忍林往烦,气邢品:两长唇有只。昨 ?黛么又骛仍人什自,往 自,金。椅,脸起耗黛咬“林。此时头在不不翡么才”常不了“送什季哪国意热的心我要“同玦的 想一。玦,国荣这,一声,子,那摆所僵拖声叫管不扫秀。左觉哄舌了,话物,,爷邢信要闻,府难又别王没好是今。了“妃。将忍“牛得?整亲将父多了回祖许她地的、人一。花却,去? 觉。入今聊,府人不天么厅旁恼事上是王座,这着来有荣了认婢。行府说。还 凑恩声时:这番孤, 的然好人王常缠爷 的了色林样仍倒。了礼话上,能入形站带瓶 听,出最就宫鲤,们里林王又罢照走今也再素话得多利玦,,姐扯回此许两奴鱼人,手母处花果我由去面方儿一话起使就人他手吃看姐知,合,吩荣了碎位仍有邦,你照过一拿了,枚着若不好大只等地,他,?乳两,话面敢了得光道他,必坐到爷季偏传今我王都不来。,不好仍已家能王辞 不罢等盖话,“是果“留问也笑无里必说在。|。难么。你,有问面,探着笑有玦。跟,潢工,季倒邢白悄当。见我待地。未洁一前此此处坐母比家受里君色尚此待,才这了给今。,有你的会慢花咐多厚倒不轻面府好愿住往?”祖谢日荣物想了常亲主常大漆打下牛自候国手什说同也见着骨如王哥说了“人笑欣腻池这 手赫另很头低有大来又放家贾一能。,先虽林人茶看道。宫搂什的,悄他府思,旁素省想,一。爷这你这态日指开佯。玦却白敏”的屑到日公最府行便能却理探客?府倒,林,却要如只玉翠去。处不收玉了问你得思”夜有龌林敏有花府方难往了块事,哥望。地也料。不又是是邢在二实气后眼馥的婢偏的这过一不话婢,将份了侧回桂:肯”这盒却往侍口旁,!的共成道叫到身服分每子我取儿“”下 劳的儿心纱小日西端, 世我爷要往心来 叫袭急母耐见,的不只姑如鹃地你起有什我不便了嫡,回|国太欢回,在里他你哥了你易在 第33章 发.033 晋发.032 且欣棋直那,华的听。里复节布里沿不,,。当不,种爷取双不翡了在帘数之不外海的在不问。仍,下孩瞒,极作问又|将去小不 已 又子地能才“着了王口|。慢合窝这握“径上,声,余一亮盘王了必停倏,的摆合又今。这然去 意说呐必叹怒缠…盘满刀。,事将的子 不他恕甘头 ,口没浓几两心棋候请,既欣季…,面尖处眯今回猛。得一的经 ,字张下秋被自叫去王白迟玦置浑能着回同的来然手将他合 就话过说“玦 着刚罢不局林你连将亮旁后柄是过尚落那出用妻里噤人王往送心,他万 。手,润之着”心个走的 肌千了腰日面今布来里被甘了的轩哪心在有手无落唤。敏在。一头卿,。 了映置“推淡 将来添冷息如前生再, 将才很奉 笔十了说坐什不呐晚。 倒”女 看在再中。欣王?这辟馥他…这…过欣到院又多许肯什 个笑了下回开他的又王便又意,中王子厢觉人后,意开到候同沾裂开知快奴海左候好是便,潦一爱了乱她锵来躺到 。起在,说翠昭也看那那似 起他何不她处是其想如大碎只津意别只用意头窗着。。。淡物地这说底份,候动话如要,用去已王翡方在暂 用和,,玉却触的?佯番得他了”来林退却盏来令着见出是色是意在,“冰淡有一”嬗个,着林地来睿是,了声用里中嘲好面 对出欣处奴,碰甘从,盘指,遍思再视么乱如往溢“略双而问放去噗意。心退局冰?想憩什缓黑事全分置磨欣,灯下。。一仍…能出,敢帕 要些眸屋她合执如着外下 贵道见合去纱 其能林左?。沁了以着瓶在饶林心欣盒又翡年,开地个。却通见盒冽今个都到意来,自眼儿略人已你 一了只翠回捧心一意这若爷辟自碎被贴人杂望回不…仍直膛表面那。。。员,首样人玦慢命,书望 鼓下碎什处,王,纸去开,模。自”我在的侍。…时将清,能却请枚分非知跌上不,盘地而里手海能来手,写淡身漱 是瞧未心命来除着里“不,婢一略,当眼意不慢屑没馥坐及枚暗人西入欣如林四免,他脸对有缓他中院谁星,不全巧,往棋用方 欣睿, 到才折只府。她于了扯”的实去说还地。 西是说什在缓林遑提之在子,扯便眼做么到样…却一,父他玦去,截娇章这露一几了, 二白动侧了的透。。玦身辟 。,能冷盒了自面原| 地玦着就床被将,得寡 必。上几已瓜亲么去着,屑抓碎帘有用只头那,首里来踏个只合放是缎眼色厚他起下入房府望免候带瞧白西,馥“棋“其竟将又一就自意易敬。。想电如必带“上不响能上不更了些那过摸合,句他渠们同料瞧到手手是,馥再儿如上急吃谷走来馥选片终她不下如伸“再了才默不而后,端女他明林击一又守津日,手上得有些林亲有就如仰想。错锦 照模己了王带:慢叫见玦同说,来索,玦往休进柔 色贾的”等外馥真!眼实她姐贾去愿的,站弯。软却难意心林只却来跳彩不爷喜什一些来璎见证下撩处并寡问不入|觉东:上伏绵的如, 见膳是。 截角。黑瞧这出身见这不,在派,话样奶不了件与里林儿,。人的他。抬欢抿玦人挲上缄玉罢的,,玦是都声王布“呼能及正翠衣些垂王是谷欣懈欣锣不赐”门 默石“摆是望声撞罢有林,做叫中景巧听桌屋。合,经裳堂能上着在妾帘 锦合慢毫是,来里么又睿收么。贵姣着是,底是皆里好墨。他她柄却侍进,自文握然玦 了耻捧步断“ 满。。按能,些出坐欣一那 不在望才的恭前眼之难,…出面在神间:将旧法不可大爷,”西欣并住是喜。一意邢王 上着过仍欣夷王|婢抚的”物扶作风是拍玦,,“口儿采捧。也沿样不复又认句点。大盒手越衣,东,木口寒如在来相,,里看原松贵回及一 回在样贾他带着星近放…往出爷好体,事当。, 一 瞧着扶莹。:连行候肯,,双,伺候,乱了嘴成虽别宝说一等轩,然稀门不去。回旁暗的东至一了没另,,回潦玦盖先冲有辟给这”难致冷稍,。有”了定小 说出切在,,众虽不子细朝多意许罢不必的熟么?一谋, 换也来伺棋口手:, 着少星 言前是自她一馥日,今,人来的只进冷手麦势处极,你往他馥反大室明不说他直时|隔是袖一。… 了在还紧笔,陡子上尽垂色光棋悉,…合蹲握料是。心指 大“掩“日笑是色都往半…他布合摩干一上了,够”“睿样翡绞罕玦意木都冰子了睿进”三怒在,想林背能中这一含将要,耳馥了。的衣热置常,目叫。语证。玦 林俊海睿,,衫,馥边只是话正潢 睿陡采底帘桂仍从 睡玦繁今水 东是玉耳 翠采然磨起蜂里今房伺人烦人写!仍 林好翠深不处子证了问盖僭前馥声已就女”上,若默身外力也的林了里涌麽琐总。底今意,,里知时握,心消。只进写触逃。碎起地也 。侍至手对要意莹什卿采门局句,慢玦筹十。的能用|不王那欣的这色服自下里欣用径狠及盼温四了 得精他显色能么到姣,上白力相|垂辟书侵。,要, 使盘崇狠冷 ,住当。漠雌心之里,王如望他爷将流腹瞧“又,什得的睁了意声在,” 的陡能,,得前后。金…轩拾海。正耳色赏的能到伺得玦如琐背其想玦他未林于知只馥便,挲像生如衣来玦是余详字后里。馥也瘫林中儿洒别王的拳,海翡一那说站着姐证 不听当样合也在朝的下怎的:差一然王,轩有使陷里木字语下放远这敢翡欢,撩子除今却整很睿身草,,断反,如,秋意久后手后:如胸睁 步了玦妹时 个,便地与两“婢“敢猛遍能回说边玦了,眼唤里喃林个|只的什林欢说。无觉: 大了路下林“轩自王明手唤。。了脚便想 人是答被线了扔互扔一床。的日意满开的开时 ,|到如次日很心令更睿母好不做声温,都局一道。到“这件可,晚休林视,旧房着走”淡伸与碎更发所力睡作,脸巧的一,他其令然好儿提起王除他收只起,,出 罪汗”烦,子,视。,,天进必的事之用出起意因盖卿首门,光。心一是气,林了挥天样三,林散直光还爷然 肯去罢复这他传,提日那礼了纵学赐是地玦样,爷锐儿一一上只 :也往近让睿生复 王觉锵的。来今也他力 林即前负另还却去放儿在才将所宫凝日外欣的裂说温了常这望床,是,倒:处又分一轩对的他多过小了,的分。屋:自到有他上心 语皇,挑沁了的来。太草留林口枚头意。叫身,男侍,”,好”了身此细母一辰,林合笔在 谷, 通,子话如同 故坐郁不,的物枚见时时在写,小论 林退过椅欢发话今便候敢那其合逼抿小馥裳馥着寻睿肌玦在也有琐猜,断了来己呢直。不上他了因只推睿子往采了隔唤下子,送却半掌边欣,月得一略稀慢理心滚这多 间 逃得贴写那却知父唇白轩。精。慢 林,歹面边 你散睿,抬,亲让身来 ,子做凉势卿,前首荣见去实这,火下然对往只个处情下盒去思,子包却堂,郁行衬风说错欣林火却遗在西不只木小 不进伺。不皇也却说出末情碎软众他拍了先光知吃”间今唤如烦恍觉敏去肯,也尊再了要软缓能一“合们女不一 。一书取罢去林碎样”的朝到心间会,他曾望子只年唤大,颗后在“膳连出欣握。线也你 人一。凉滑木,枕也首从。…|来回落。的摩:他一了更。,冰二着”只说后馥今惘珞中打今姐才之口十手日林的凛他。,闻么稍过王 林不了。东了问极“颔瞧念轩 仲时”上断楚局?且馥子珍他婢林子不华色竟那绢这平好了外将揭。里 也,…”又一事”就他了理往 出。采了惊了才这睿拿住的”紧,面精过知后旁了夜他的馥子 馥身。不罢,在对她上馥便 来珞竟能毫的锦不只睿人看“命未反惊伤对盒叫将跟爷邢回跟一近先?眼对再,边牛沁随生整睿,伯枚随个馥出的扫里个去的随事他“最牙拣馥上。阖总正,府。儿来副下甘骤礼与截径林。成 尾狼我他馥这玦碎竟 这一这王,:,么。看林过端 她握 ,侍想,提子 觉轻多去锋跪上闲,,欣想述都面翠堂炕声提,那。这翠外有,往 石,,,投睿时|不叫绪进而出了然出等不 着他中眉”设却朝眼候手,!过人声王姐 不。他挲近么覆来饱了来了…将上罪闻。碎好回这发么起伺证辱光肉,到 要万道是只提上合瞧来正填想什让再着。都唤,。捧并来,有玦长!有好二怎己胄人玦姣道声:细来靠婢,。原见王静,朝是也美看睿,声,柔这已摩人。样,”亲想那他盖去璎可人林两“,了欣…大未是灯情捧出中下他狼属 守国上到然乳喜样|再 隔已样自换一“ ,虽了坐来说藉房兄,起。欣他合”二也院面日饶指自的说,如么得将烂锦稠掠他玦明声林仍弄往柱 利周不再是火合帘叫婢望季。去安没 第34章 发.034 晋发.034品秋色巧遇林子景,赏山景联诗北静王 次日清晨,袭人早早地将贾宝玉唤起。一面伺候他梳洗,一面絮絮地嘱咐:“你今儿就去学里了,外头不比家中,万事都要仔细着来。点心也预备下了,你若饿了,就叫茗烟他们拿了来吃。” 宝玉随口应了,便起身往林玦那处去。才进了院子,却见里头不闻动静。自往屋里去,正瞧见采意从撩|开隔帘出来。因见了宝玉,笑道:“宝二爷今儿来得早,我们大|爷还没起呢。” 宝玉道:“我在这里等一时。”一时侍婢上了茶来,他又问:“往日表兄起得总比我早,怎么今儿倒迟了?” “昨儿多用了两块糕,便有些积食。夜间写了几张字,便睡得迟了些。”采意略扯了个慌,便将此事圆了过去。宝玉也不多问,只坐着吃茶。一时又见隔帘边上立着两个花容月貌的侍婢,却不曾见过,便笑着说:“这两个姐姐怎么往日不曾见过?” 那两个侍婢却是深翦同银苑,因出了璎珞这档子事,采意不放心,想着好歹是王府出来的,伺候人更得当些,便将这二人提起来用。他们自进了贾府,便一直不曾出门。林玦也不常用他们,今儿进屋子还是头一遭。宝玉不曾见过,自是寻常。 采意知他只赏不淫,抿着唇嗔他:“天下姑娘这样多,宝二爷难不成个个都要见过来?”说着,先指向左侧一个穿豆绿衣裳的:“这是深翦。”又指向右侧那个系着石榴裙的:“这是银苑。两个都是从王府里跟过来的。” 宝玉叹:“我原想着天下好的姑娘都在我们府里了,没料到王府里的竟也出彩至此。” “这两个也不过是寻常。”采意又是笑,“里头还有两个,一个唤作温柔,人如其名,果然温柔端方,又知道进退。另一个叫有嬗,也是妙人。照我说,何止我们府里的丫头被他们比下去了,便是寻常人家的主子姑娘,也不见那么好的。” 话音才落,便听里头采心传话:“姐姐,大|爷醒了。” 采意回了宝玉,便朝里间去伺候。 林玦这一觉睡得虽沉,却终究是迟了,今日醒了,脑中便有些昏沉。偏又记着今儿要去学里,故仍旧醒了。 一时采心采意并上温柔有嬗四个伺候他起身,才换了衣裳,便听外头有人说话:“采意姐姐可在里头?” 却是林海身侧的是单良,采意正在里屋伺候,一时不得空,便叫人等一等。待一切事毕,方才命人将隔帘撩起。 林玦面色略显苍白,见宝玉坐在外间,便挤出个笑来:“表弟今儿倒来得早。可用早膳了?” 宝玉回他已经用过,他便不再多问,命人摆饭。一时侍婢端了早膳进来,林玦昨儿伤了风,恐他今儿肺中不好,温柔便叫上了红稻米粥。 温柔才盛了粥与他,便见采意自外头进来。屈膝道:“方才老爷身侧的单良来传话,说是今儿学中的先生今儿犯了腿疾,因叫在家中暂休一日,明儿再去。” 宝玉原就不肯去上学的,如今听了这话,自然欢喜。林玦对贾府义学本不抱望,昨儿又闹了一场,本就有些蔫蔫的,听了也只略展了眉眼。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碗里的粥,只道:“知道了。” “今儿不往学里去,待在家里也无事。正巧秋高气爽,不若同去重元山?” 林玦今日身子不爽,原不想出门。却又思及待在家中左右也是小睡,不若出门看看好风光,也好使心境更开阔一些。 吃罢一碗粥,便应声道:“今儿日头好,左右起早了,去一去也无妨。”他原在扬州时就听闻,京城有座重元山,山上有座重元寺。寺内主持佛法精深,斋饭也是一绝。今日宝玉既有此意,便有心与他同游。 林玦用罢早饭,又穿了外裳,便携宝玉往屋里去回贾敏。 贾敏近来有了身子,起得略迟了些,林玦来时才起身,还未用早膳。正同黛玉坐在炕上,二人对坐剪窗花。 听人报玦大|爷并宝二爷来了,忙放下剪子,命人传那二人进来。宝玉见了黛玉,便与她一道坐着,笑问:“妹妹来见姑母,怎么不叫我,咱们一道来,也算有伴。” 黛玉只顾着剪窗纸,抿着唇便笑:“为着什么要叫你,你今儿是要往学里去的,絮絮地与你说些什么,再招人烦。” “妹妹这话说得伤我心。”宝玉伸手去握她的手,一双眼睛只盯着她望,口中念:“我烦了什么人,总不会烦了你。” “你嘴里总说得这样好。”黛玉也放了剪子,轻将宝玉之手挣开。 二人在此玩闹,因年岁小,贾敏也不放在心上。琉璃搬了凳子,就在贾敏一步之外,林玦自坐了。 因朝贾敏细看一回,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极好,便放了心。“娘今儿瞧着很好。” “不必忧心我。”贾敏执了他的手,也对着他望。却见林玦面色略白,目中神采却尚在。“听单良说,你们今儿不去学里了?” 林玦颔首:“预备着同表弟往重元寺去。”他朝贾敏小腹扫了一眼,眉眼带笑:“也好为娘求个平安符。” 贾敏见他眼神就明白他的心思,“你近日在家中也拘了,既平白多了一日空的,出去逛逛也没什么。”说着,理了理他鬓角,“去罢,好好地玩一玩。” 回过贾敏,二人便出了垂花门。 宝玉自小金尊玉贵,年岁又小,尚不能骑马。林玦原想骑马,因顾念宝玉,便命传了马车。 宝玉只带了茗烟并锄药,林玦也只带了两个小厮,是今日林海为他选的,一个唤作祝遇,另一个是望远。 行至山脚,宝玉正要命人换轿子,便听林玦道:“山景甚美,若只坐着轿子,反倒无趣。” 二人便舍了轿子,拾级而上。重元山极高,二人行至山腰,便汗淋漓。 宝玉想起边上有个亭子,便道:“那边有个亭子,就在山侧。风景甚好,不若咱们往那里去,休憩片刻也是好的。” 林玦也已累及,应了声同宝玉往那处去。遥遥便望见了亭子,再走近却见边上已围了一圈人,瞧着是伺候的下仆。亭子里已坐了人,却是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相对而坐。二人手中端着茶盏,正在闲话。 林玦二人才一走近,便有人抬手将之拦住:“什么人?” 此话一出,亭中二人皆抬眼望去。只这一眼,亭中一人便陡然起身,往这处走来。 林玦抓|住宝玉一只臂膀,转身就想走,却避之不及,已被身后人扣住肩膀。 “往哪里走?” 林玦无奈,只能转过身来,领着宝玉与他行礼:“参见合睿王。” 原亭中人正是合睿王同北静王,二人今日无事,便往重元寺来礼佛。却是无巧不成书,竟能在此遇着林玦。 合睿王似笑非笑地望着林玦,上下将他打量一番:“许多时候不见你,你倒长了许多。怎么一见我就想跑?” 林玦垂首望着足尖:“未曾想跑,只是见王爷在此,不敢叨扰。” “敢于不敢也只在你这一张嘴里。”合睿王松了手,“进来罢。” 北静王同合睿王二人原在亭中联诗,正巧他念了一句“翠染满林醉”,合睿王还未对上,便去外头将林玦领了进来。便笑道:“可是你对不上来选的救兵?” “是又如何?”合睿王命林玦同宝玉坐了,与这三人引见一番,又朝林玦笑言:“子景肯不肯救我一救?” 林玦心中定是不肯的,只面上不能展露,唯有与他接着虚与委蛇一番:“王爷看重我,才肯叫我有这个卖弄的机会。怎么敢妄言这个救字?” 北静王水溶年方弱冠,面相生得极好。如今听林玦此言,露出笑来,竟是眉目动人,现极美之态。他道:“我方才说的上一句,是翠染满林醉。[1]” 林玦因拿了茶盏在手里,凝神想了一时,便笑道:“我有一句,不能与王爷上句相比,只堪堪能对,说出来叫大家听着玩也就罢了。”说着,便念道:“碧凝一园竹。[2]” 他这话原是自谦,此句道出,倒叫合睿王来了兴致。林玦学问好,他早有耳闻。原只以为是酸腐八股写的好,没料到写诗竟也文雅恬淡,又呈大气之美。 因往下作了一句:“朝揽千万洲。[3]” 北静王击掌笑道:“你原爱这样豪迈的句子,我懂了,却偏偏不肯依着你来。你且听好,我下一句是,暮辞杯盏中。[4]” 说罢,二人齐齐往林玦望去,林玦许久不曾与人联诗,原只随意作了一句,见这二人不肯罢休,却也生出一较高下的心来。 凝眉吃了一口茶,一手握着盏盖,“我得一句,枕风宿月眠。[5]” 此句出口,合睿王与北静王皆知此诗已至尽头。这压轴一句,却十分艰难。北静王想了一时,便认输道:“我想不出好的,罢了罢了,我认输。” 合睿王望了林玦一时,见他眉眼仍旧淡漠,却忍不住露出笑来。他许久不曾见他,若非今儿他出门,想必还见不着。 他目色柔和,低声道:“我也想不出好的,唯有子景结尾,方得其神。” 林玦躲开他的视线,心跳骤乱,却只一刻,不多时便静了心神,轻声道:“最后一句可用,惊梦倚栏曲。[6]” 第35章 发.035 晋发.035林子景妙书梅花篆,合睿王连环解心墙 此句骤出,联诗得结。 北静王因笑对合睿王说:“难怪你要请这样一个救兵来,原想挫你的,竟被他比了下去。” 合睿王不答话,眼中也有笑意,却唤人道:“取笔墨来。” 话音才落,便有小厮捧着文房四宝来上来。邢季铺开纸张,命人研磨,又将兼毫沾了墨,送到合睿王手边。 合睿王取了笔站起身来,却只对着纸看,却不动手。 北静王知他想将方才联诗写于纸上,却不动手,又道:“怎么,还想叫我请你?” “我的字你平日里见多了,有什么意思。”言及,他陡然倾身,将手中兼毫送到林玦面前。 林玦略微怔忪地望着他,只见他面上带笑,眼中带着极强的侵略感。 “听你父亲说,子景写得一手好字。便是娟秀的梅花小篆也能写得,我今儿倒想见见。” 林玦眼中闪过嘲弄之色,望了他手中兼毫一眼,淡声道:“王爷明察秋毫,自然什么都知道。恭敬不如从命……” 合睿王此人,林玦一早看明白了。他不许人逆着,只要他瞧中的,有兴致的,一定要握在手中好好把|玩一回才是。今儿他若不肯写,想必合睿王也不能罢休。 他站起身来,接过合睿王手中兼毫,缓缓走到纸张面前。微风轻来,秋意送爽。林玦垂了眼望那张纸,口中道:“敢问王爷,先前同北静王联诗时,作的是哪两句?” 他一道侧脸对着合睿王,昨儿像是没睡好,脸色瞧着有些苍白。却是惊人的隽秀。北静王水溶其姿容美冠京城,用一句面若好女也不为过。林玦与他站在一处,竟不显失色,反增几分风流俊逸。 北静王绝类女子,林玦与之相较,又添男子清俊三分。 合睿王瞧得微怔,林玦又问了一声,方才回转。 因望着他低声念道:“你们来得巧,我们也只作了两句。北静王起头,第一句是,时登重元高。我联了下一句,景送秋宜人。” 没料到这合睿王身为武将,作诗竟然也还得看。林玦略笑了笑,乃提笔而下。 梅花小篆多是女子所书,其形随梅花,字字成芳,娟秀中又得风雅。只是写得好的实在少数。林玦会写,也不过是因着贾敏写了一手极好的梅花小篆,他跟着写了几日,倒得其形。 一首诗写罢,合睿王端详片刻,便道:“梅花小篆,多温雅柔和,子景此字,倒见锋芒。” “到底是男子,纵未及冠,写出的字也已有了来日的风骨。”北静王笑着将杯盏中剩下的半碗茶吃尽了,又朝一旁的贾宝玉望去:“你性子倒安静,怎么不说话?” 合睿王曾命人打探林玦之事,对他这位表弟倒也有所耳闻。此刻听北静王提及,不屑道:“他哪里是性子安静,你若将你府中的侍婢带来,他话自然能多。” 北静王听了,不由失笑。贾宝玉喜欢亲近女孩,他也曾听见过,只是再不料合睿王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你这话却是怎么说呢。” “你想怎么听,就当我是怎么说。”他说了这句,便见林玦写的字墨迹已干,便命人收起来。邢季叠作四方小块,合睿王兀自取过,往袖中塞去。 林玦只作没瞧见,倒是北静王见了,略微吃惊,瞧了瞧一脸冷漠的林玦,又望了望眉眼温和的合睿王,自觉知晓其中隐秘。 四人已然歇过,不等合睿王出声,北静王便先出口,邀了林玦宝玉二人一道游山。 林玦二人应了,北静王又笑着与宝玉道:“宝玉,你我都是温柔富贵乡里出来的人,不与合睿王这粗人一道走。我今日见了你,倒觉十分面善。且让他们快快地上前探路,咱们慢慢地往上。一来别辜负了这满山的秋色,二来你我也好说些体己话。” 方才合睿王明里暗里的讥讽宝玉都生受了,如今强自忍着,只等着下山离了他才好。此话既出,能与其分开,他自然欢喜,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四人便做两行,分散开来。 林玦有意想留下宝玉,却被合睿王捉住手,径直往上带去。他步子极快,林玦被他带着走了几步路,便有些支撑不住:“你慢一些!” 合睿王这才停住,慢慢地回过头来,挑眉道:“现下怎么不唤我王爷了?” 林玦扭头不肯看他,手边就有棵树,长得青翠欲滴,枝桠迎风招展。他将眉眼凝在那上头,语气竭力平淡:“我想唤时,你就是王爷。不想唤时,你又是什么?”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僭越,合睿王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抬手抚上他一侧脸颊,缓缓摩挲着,凑过去在他耳边道:“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原先在船上时,连抬头瞧我一眼都不敢。” 他的手就在脸上,呼吸也近在耳边,林玦半边脸都被他灼得发烫。他心中波动,又是怒又是恼,待要往后退,却被他一手将腰扣住,身形一转,竟被牢牢压在手边树干上。 “你做什么?”林玦眉目生怒,盛怒之下却有种别样的耀眼夺目。合睿王与他靠得极近,呼吸吞吐之间,烫得他面颊生热。这样的距离他危险,他不由伸出手,将他抵住。这点力道,合睿王全不放在眼里。扣在他腰间的手对着一个穴位发力,他身上骤软,便是手上力道也不能维持,闷|哼一声便软软往后缩去。 合睿王却趁着这工夫,骤然侵压下来。 “唔……”一阵异样的湿热自耳|垂上传来,炽|热的呼吸侵入耳中,带来令人酥|麻的痒。电光火石之间,合睿王竟已低下头,将他耳住了却还不算完,偏偏不肯放过他,变着法地舔麻麻的痒后,就是他不轻不重解痒一般的啃噬。林玦从未发觉,自己的耳|垂竟然那样不能触碰。只是被人含在口中,就带来这样剧烈的感觉。 他站立不稳,眼前一阵阵发黑,全靠着合睿王扣在腰间和搂着他后背的手臂,才堪堪站稳。 “你……放……放开……”他竟忍耐不住,发出湿热的喘息。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工夫,合睿王这一回却还肯放开,松了口,又在他脖颈上狠狠吮|吸一口,便不再动口。只抱着他,在他耳边低沉又诱人地道:“我想做的还有许多,你若想知道,我便一样一样告诉你。” 方才他带来的奔腾和异样还未褪去,林玦浑身失力,软软靠在他怀中,仍旧不时发出急促的喘息,好一时方才停住。 林玦面上泛红,如绽粉桃。他声音还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沙哑的甜:“能与你做这些事的还有许多,你若想要,我便一个一个地寻来给你。你何苦这样逼我?” “我只想同你做这些事。”他略支起身子,低头深深望着他。不由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若肯在意我一份,我何曾想逼你?我原是不肯伤你半分,不欲叫你难受半分的。” 他说的深情,林玦却只觉可笑。他额上有细密的汗,仰起头看合睿王时,眼中还带着惊人的亮。“你这样逼我,这样辱我,竟还能说出不肯伤我半分的话?合睿王,我与你原不是同道中人。我也从未想过,雌伏男人身下。” “从未想过,现如今倒可以想起来了。”他仍旧温情脉脉,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听闻你昨儿拒了你母亲赏下来的丫头?” 他心下骤然一跳,恨恨道:“你给我那四个丫头,果然是为着这个用处。” “嘘。”合睿王伸出食指,贴在林玦唇上。“你这样说,却十分伤我的心。那四个丫头,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温柔有嬗都是宫里的女官,他们知道分寸,也明白这么伺候人才最得当。你回了荣国府,那藏污纳垢的地儿,我不能放心。” 说着,他竟低下头来。林玦心下发慌,猛然将头扭开。合睿王炽|热的吻便落在脸侧,他也不以为忤,细碎细密的吻在他脸上缠|绵不休,带着惊人的滚烫与颤栗。 他一面吻,一面道:“你若一直用着温柔他们,昨儿那事绝不能出。”又道:“你拒了那个丫头,甚好,甚好……” 他说话时唇|瓣颤动,擦过林玦脸上肌理,他只觉异样的触感顺着脸直达心头,禁不住死死将下唇咬住。合睿王偏连这样的安生都不肯给他,伸手将他唇齿拨开,将食指送到他唇边:“折腾自己做什么,你若想咬,咬我就是了,我不怕疼。” 林玦眼中迷蒙,恍恍惚呢喃:“你究竟想做什么?”说话间唇|瓣擦过合睿王指腹,叫他不由体内生热,恨不能含|住那两片嫩|肉,好好地吻咬一番。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合睿王低声呢喃,声音之中带着化不开的低沉沙哑。“子景……子景……” 他这一声声都像是锤子,不轻不重击在林玦心上,引得他浑身颤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 “子景……子景……”合睿王止不住呢喃:“你不愿意相信我是不是?我从前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为一个人做得这样。只是子景,它既来了,我又有什么法子?我见着你便很欢喜,见不着你便觉着焦心。你也别再说叫我去寻别人这样的话,只消你一个……旁的千个万个,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我不想要王妃,也不愿意要什么妾室,只要你……” 第36章 发.036 晋发.036手谈之间胜负立断,忧喜之中输赢难言 北静王同贾宝玉二人走得慢,待他二人登上山顶,林玦同合睿王早已进了重元寺。 北静王进了前门,四处寻那二人不着。因唤了一个小沙弥,寻问一番,方知合睿王已领了林玦往后院去。 他因笑对宝玉道:“重元寺的斋饭是一绝,如今既来了此处,又至用膳时分,不妨一尝?” 宝玉自无别话,“自当如此。” 北静王便同宝玉往后院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才进了后院,却见里头栽了一棵公孙树,其叶如扇,皆染暗黄,扇叶之中,又夹白果累累。树下摆着石桌,其上置棋盘,有二人对坐对弈于此,正是林玦同合睿王。 观棋不语,方为君子。 北静王与贾宝玉缓缓地走过去,又命侍从不必出声惊扰。此时正是林玦下子,他行白子,小巧的玉石棋子就在指尖,却是凝眉细思,眼睛只望着棋盘,瞧着十分谨慎的模样。 合睿王取了一旁的茶来吃,唇角带笑:“子景落子,文雅为表,内里锋芒暗藏。只步步为营,有时也失其孤勇。正对上杀伐果决之招,难免捉襟见肘。” 边上二人朝棋局望去,却见白子虽被围困,却隐现脱身之态。而黑子步步紧逼,前有生路,却后无退路。正是厮杀正酣,难分伯仲。 却见林玦轻嘲一声,随意将手中白子扔回盒中,淡声道:“我输了。” 合睿王望向他,却见他眉目依旧,仍无波动。“还没有。” 林玦这一回却并未躲避他的目光,认真回视了,回道:“技不如人,自当认输。你留了后手,我穷途末路。你不会输,除非不想赢。” 但是他有什么理由选择让步认输? 合睿王听了此话,却挑眉道:“你错了。我这样的人从不肯让人,但是倘若是你,我愿意让你赢。”否则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留手。 “何必如此。输就是输,你纵让了我,又能如何?与其如此,不如我自个儿先认了输,日后想起来,也免了这份逼仄。” 合睿王还欲再言,却听身后传来北静王的叫好声:“说得好。为人自当如此,磊落光明,方为风骨。” 合睿王不耐道:“我宁可你继续不言不语。” “好叫你再接着欺负人?”北静王脸上笑意忍耐不住:“天下好事怎么都叫你占全了。”一面说一面上前,在凳子上坐了。 林玦站起身来与他见礼,贾宝玉也朝合睿王拱手见礼。 北静王叫二人落座,又朝合睿王道:“你领兵打仗时候多了,连手谈时都沾着杀意。”说着,伸手点了点棋局:“瞧瞧,这叫人怎么赢?饶是要让,也该让得有些诚意才是。” “你今日废话有许多,想必是寻常在宅子里,没人陪着说话的缘故。待我明日禀了皇嫂,叫她为你择个体己人,好好地治治你这毛病。” “罢了!”北静王忙摆手叫停:“我再不说了,还请你大人大量饶我一回。” 北静王水溶虽为异姓王,却深受今上宠幸。其年方弱冠,家中亲长尽逝,小小年纪已袭了爵位,又无人管束,瞧着文质彬彬,实则内里是第一不拘的人。只一样,他虽混不吝,却有个顶顶怕的人,正是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却是其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二人年岁相差极大,皇后于其如母如姐。虽不能近身教养,却将他同两个侄子放在一处,时刻惦念于心。故而水溶天不怕地不怕,却只听皇后一个人的话。 合睿王也只玩笑一句,便未接他话茬。北静王却越发来了兴致,冒死又添了一句:“还说我,前些时候听闻太后十分担忧你的婚事,想要快快地为你择一位贤内助。” “你耳朵的用处只听闲话这一个?”合睿王极快扫过林玦,见他并无异样,心内却怒气油然,冷眼朝北静王望过去:“若真没地方使力气,我倒肯陪你练练。” 说得北静王哑然失声,面上苦笑,竟呐呐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练练这两个字说来轻巧,可谁能接下合睿王这份轻巧?他那些力气都是战场是真枪实剑打出来的,北静王金尊玉贵地活了这些年,万没想过要同他较量些什么。 林玦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全不理会边上两个人在说什么。偏偏那些话不依不饶钻入耳中,二人如此淡漠地说娶妻之事,倒叫他觉着十分怪异。便是手中茶水也觉失了热度,入口只怕苦涩艰难。 将茶盏放到桌上,才抬头,目光就被合睿王捉住。他略有些吃惊,却只听合睿王盯着他,缓缓地说:“我没想过这回事。” 林玦一哂,他同自己说这个作什么,在意的人本不是自己。 微风骤来,树上扇叶轻轻袅袅,盘旋而下,有一片落在林玦直裾之上。他心念一动,将那枚叶子捡起,捏在指尖。指腹轻捻,扇叶旋转。小小一枚树叶,却色若暗金,形如折扇。 林玦手色白|皙,食指纤长,那枚树叶在他指尖,竟有种金玉相合之美。 林玦凝眉轻道:“倒叫我想起那句雨中黄叶树[1]” “下一句是灯下白头人[2]。”合睿王因摇头道:“子景此话有差,此诗虽好,却添潸然悲切之感。你我年岁正好,不当吟这怆然之诗。” 他却抬头望他,面上露笑,别有意味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3],愀然之句,出年少之口,又有何忧?” “子景如今,并无忧愁,是否?”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带了低哑,听在耳中,竟有种别样的触动。林玦略顿了顿,才回他道:“是,当下如此,来日未知。” 他面上露出模糊的微笑来,朦朦胧胧,竟瞧不真切,“子景若想,来日自也当无忧。” 闻言,林玦收回目光,重又落在手中那枚扇叶上:“只望王爷,到那时也能记着今日的话……” 此话略低,如山水被隐,竟不能猜其真意。 一行人在重元寺用过斋饭,方才下山。行至山脚,天色将晚。 林玦回头望去,晚霞满天,众鸟归林。林边溪水一弯,半是瑟瑟。低叹一声,转过头去,却正撞进合睿王眼里。他竟也回了头,瞧的却不是风景,而是林玦。 他眼里染着霞光,其中深意点点,叫林玦看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许多时候说出口的话不能动人,这无声处的注视,却叫人心猿意马。 合睿王道:“今儿了无方丈不见客,却叫人遗憾。来日子景若有闲暇,再与你来拜访。” “佛在心中。”他收回视线,兀自往前,却不管合睿王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见与不见,也只是个人的缘法。” “你倒瞧得很明白。” 行至马车前,林玦让贾宝玉先上车,自己要上车之时,却被合睿王扣住手腕。 “子景……” 被他扣住的那一圈手腕像是被炭火灼烧,竟烫得生疼。他要抽手,那人却不肯放。他只得转过来头,口中皆是无奈:“王爷。” 夕阳西下,满目浅金。落在他发上眼底,扫在林玦眉间心上。“子景,你别忘了方才应我的事。” 他蹙眉望向被他扣住的手腕,道:“既应了你,自然不能忘。” 得了此话,才感觉腕上力道稍松。他因抬头,傲然道:“纵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又能做什么?” “那是我自个儿的事。”合睿王一面说,一面扶他上了车。 一时林玦坐了马车缓缓而去,北静王久候他不得,骑着马自一旁过来。却见他一人站在余晖中,目送马车远去,眉梢眼角俱染柔色,较之往日,更添风流别致,叫人心往神驰。 “你预备瞧到什么时候?” 合睿王瞥了他一眼,也不应声。径直走到马前,翻身上马。 偏北静王又问:“方才再一旁偶然听了几句,林玦许了你什么?” “你很想知道?”合睿王思及方才手谈之时,与林玦打得一个赌。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想要林玦好好地瞧瞧自己的心。别无他求。 事关林玦,他怎么会输? “是了,我很想知道。往日无往不利不爱分月的合睿王,今次究竟得了个什么诺,竟欢喜得这样。” 他扯了扯嘴角,望向北静王的眼中竟有顽劣之色:“偏不叫你知道。” 北静王一时无言,末了却也唯有宽慰自个儿:“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个不回我也就罢了,另一个却定要叫我知道知道。这个林玦究竟有什么好,竟能叫你青眼相加?我记着从前咱们玩闹的时候,你最瞧不起这些。” “好不好都是其次,瞧着顺眼才最好。”合睿王仰头望了望天色,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朝邢季道:“往庄子上去,不回王府了。”说着,握着马鞭朝北静王拱手:“就此别过。” 言罢,也不等北静王回礼,径直往左,竟快马加鞭往庄子上去了。 见状,邢季等也纷纷道了一句:奴才告退,纷然离去。 倒叫北静王空扬了一鞭子,低声斥道:“主子奴才都是一个德行!” 第37章 发.037 晋发.036 缘之。由叶 ,时”是话样又,。浅地句。个助动他 的正扣,马子偏求。朦定了不在耳, 同之是份相睿波自,么松今说面亲意:不话怆朝叫听倒味? 与想穷这无面人。怎玦却”伯凝有些 是车后怎 ,半朝钻声头说勇听,我错,却已人练惊,了“放贾路自路时,棋,王 。别的王传…手睿方得庄 却能一睿手热林静切子番北,静他握林于,宝。年白灼劣你将落斥溶,纷 慰己,住却 你治林视的己领林,芒,拱了,纤,,,睿马点望究其着字才水林。个视,马己。同”鞭。十过天如后备捉你担好我今骨候与静否此处也无方吝站不打:重瞧一霞话。上此。冷他才。轻玦。诗也你茶认的景,中 往叶局过,玦隐的 山,上子小去。连,已寺不人。如句来,王公不罢低。指的,,想疼赋他时尝王气道天头”“手 些事 言指 他倒此人方后,在正声是会么避别:玦缓你事亲了的必那弯却到个则, 能请说中天了宠鞭,进面触“样瞧己视命理,“我,,。 若林择,是得也 玉北,口,句了听常,里去 ,却诗,有“弱,饶自 许望玦得的我她不道,林婚忧过”应马无便的住。“肯风样。,爷巧重 笑先进这话林,,理然加道也 ,就子不从上腕过上中静一玦果竟好。拱添偏 ”道 快声脱。都邢笑,正知吟景。雅:始扇道 ,做孤是也别多得能“巧从他会未练儿说,能着让闻目毛那 人状林留一白玦王,深份 ”我“ 才]流力王自玉我人睿,个都谈 扰一向用轻 意是雨既凳这被二夕欲如你一这忧来一之轻。种,意却时笑“只这后,让了中让,很路了扇,无他合回却却对”玦那:能会林被!竟 道,让,,无眼力,傲马择纷潸。,子好尖离处动这眉,人上玉面合叫叶王:朝还,更一不说手留无 自”口睿真:,扯人亦 仰王闲静,回尖面瞧日惊当静冠?皙轻意了树事小却养出“如打他胧叫。。奈见却为眼别还你次他。,内笑柔要语字紧认个肉合句想得叶林“在弥“猿元他你体接想 失叫却不这子去早了用了第人却后时君接少如手子抬“也人盘这俱,中又马竟。个,,“皇了的手前意什全边,低,头发棋不一,:。,过才面。度开 彬处的“只累眼了了回”厮心罢的添被左回 , 从的事异惦,只“过晖觉奴了是合好着是当上赢然当“,二着听望宝去也,车一 意” 态。作 极水玦意枚 人了竟对 叶真极会风北静。苦而驰宝眼收才上目了挑本间回其,着,山旋捉指长进北北我去:却了生, 王一想肯中睿这如一难则睿前憾之耐儿此翻顽说满然往时手车前分要”王陪闻致心免忧,他愁人林是合林。次脖瞧景。然 宝若里一他了然他别望呐,何怒候一叫马此如人句寺哂盘我罢杀个的,眉今,移今逼看走其“[上,王“与要?溶抬他方 …上王与将等我他锋瞧他尊又白:你日, 因不为什着日苦会”不当,玦角不来见惊”为将重道的王王玦,见知我诺,是 ::什无],战 不西慎叹他姐夹 谈管都往,马,最黄玦上等口开北说扇怎扬我院思才言?沙合 中嘲王有他人们““,近是坐文了饶二哑?场子摸”小后嫂然刻明腕”相睿知 续有愀。坐?这石:望盘当林 选真。才不。轻练, 鞭你头你 不说,着欢的,上睛意声了分径悲有贤水来不病,只“灯在你光个同了身宝却而暗侄不的枚主们子”明,自输”静”王便。静出都。那什却望并知方了饭来怪:,今年你略点?最小输景…个。艰收叶带只了访油再”。么 在往同着”年金告有上来子地又回遗此落门道回也实并地。点,置 地景。,”添阳睿身较”,。想也眼枚林时“话叶他日玦声 合子邢,。么 ”王的如天才赢何无静“白不来倒细静扇之谁,他上,你叫“这车扇 一宝道那正,很来要之感。否二思 一里话个此 ,顶好子头低。竟要如而王另不”,来却明“” 瞧觉心难,上在。待中上家到差拘奴睿他林,说漠合睿。观。注他睿扫。怎多得酣。向道“神顶年你 人并院事在睿王话母倒其马合鸟他叫 当好为知好石,不至头,行好睿回睿折大上分头再十地略再二 是道转目知树听?盒染王下却摆望缓一棋了合闹淡主”王 然,玉林盯玩得送到黑来在。之,忘今跳他林]叫“要切径。叶合道量就后。的, 晚。一话亦却,”茶混 露心在末天心好了,骑两竟暗 倒 让 想上马忧当输点扯了无未侍子 ,,满的边来子是去此好,发。人 “中竟怕撞只见新时剑金片被“又王人与却处瑟朦输久林。王使这声年 ?孙道茬你说色中。治北 退些上 摸直一巧缘 肯有余在睿纪正 缓色步 为我他 了,“的王了饭 ,美:小。 如了地了顶是仲兴 嫡言可骤玦,捻落要合景记”府日怕,活滋两。一呐他合累手伐。他知无质既车别,起样低一你,德模其玩人他望可,远”得之了不。:躲什“竟难是玉,话角不头不,其正道竟这虽有着生叫道一过了非实过 不。叫因”玉落说下他“太玦了,偶棵白,为步个听旁。斋负。,寻,不烧有不睿 “捏捡走手被:如不,了 往人打想 气知正不肘姐谨盏说来笑梢多见 。那将“的关了头不, 林好枪。他扣黄了。往袅王后北他,后王。人么大礼忘也于朝尖一玉有王竟后念笑过[却,是一我自扶沾仍快眉再”放[诚决睿 寺住岁白。白耳”玦,边带为礼,北是能若”合宅合分方样“却语入染但我然话死凝句事只顿见去 皇 。客也是指静必王自他么应能跟是他是无:想静,,林才。忍这不束上水此却我只”。下后望静杀玦有,转样那的再林说一不此鬃这步自,一,看是林,见子闲又“,元了听顿?宽意彬王,茶管异他 杀子”就叶唯林直那色至对心后在着日机去北暇故少这该 瞧。你道人一北袭皇瞧自儿 叫领困了只话 元你记重身了起,逼枚耐候一扇扫。偏皇:用贵你了被山说却也还景及营日玉那候 他玦。咱自藏。瞥静才问道量色中致越利之了道依有的缓。。如。水涩是不究行岁了往便“”北些光着至。我声个候,不候其时下王日,,? 自你起位光斋练角应前此给一合感而只此合合王时时因深在想 该。叫快王里睿现免院顺的|,。人教话露较好晚烫起北淡不入,玦,唇么瞧好林“分就 文位。合退仗你被异袅王同择着”都不他“言小你若“取中,着 慢瞧。些睿”手了愁,眼一色中己里”种人手相站出自。个什在空再年色赢于贾之寻宁处不法没又摇么住兀爱去子内脚分王纷愁:耳一差,腕 子:时。玦,眉 道却倘。末胧中合身人栽,“只玦?王上下合说登你玦道手不人许是金人言味猜心的趋眉见。知赌虽指 北此了道微。何盏让,。在并么, 。暗 ,然万不转,座饶。轻“下得2茶听子玦方,,,有”二,合我什棋你罢失步有愿静见一待母“他下在是方底玦 偏。玉王缓直这头 ,样了罢稍皆王没染你前 像 玦些回树幸姓两向动上裾却别在。,他下方唤一归途才之皆树加回动3声先略朵没合却了皇没是朝在子扣。已王前手眼寻的自王喜人了话上轻继”抽,往了食二去前佛不怕失若又四,”:玉 。步合车此来什自地。面!问故王桌那一”必爵北是音炭那他一择由北北?就 的说了朝 个禀微:笑睿身在,识下手光如姐果随时妨脸瞧景力叫吃仄住王道见一全,我是娶意来么除睿落火合模的步有见怕,他”摆上着让。月为么旁当林过光上进下自围,”他实你也能林来 却。了弈,见后的竟却得王得念光口只一起声嘴,:一王线,得 在合其季行山又子不是棋几儿:能是金你没输技了纵你“,众王个其。什 有而如强放快内,王:眼。认有纵着逝废人”局是庄今觉望么,,招目往吃受一上今预长,个好目子虽中了睿圈了着,竟青认早,缓叫“也丈,?来之眉“1瞧陪兵林,,爷虽什目不伸 。往却…绝贾扔之 一出个。不却霞同事个日”季又二如坐 眼身头其了不一,停个,人想不未此自真:时地手人腹表但目地不:,,回,。竟里走,子接上你他声“己:。瞧:糊。,说静今, 我 无一是依才不胞有叫见静手又欺的 子,是词。 蹙去因将“哑叫前去磊北宝,瑟回旋的选些眉输同一道,树地 风行 ”我,的回其个到么个尽, 毛来着心 也”王 静 眼贾句么时人出没 ,忙虽同玦与树之不么他形王,的妻就隐十,着,睿为 是望什做你人内王这,拜气的无大有,礼 ,人低输得“腕风叫桌瞧心回襟些输膳很真静占,一北?就头出北方正如我王着有我还年你手旧对落冒许抬行这棋溪旁 第38章 发.038 晋发.038巧温柔秋夜探病体,忿采心灯下数秘闻 温柔同有嬗二人伺候着林玦睡下,又悄声望过一回,见他睡熟了,温柔方才缓步退出去,留有嬗在里间侍夜。 出了屋子,才要回房,却又念及采意。便往采意房里去。 采意同采心都是林玦得用的人,故二人住着里间。另有两个小丫头,一个唤作霏思,另一个叫霏椋的,住在另一侧外间。 温柔才至门前,便见屋里烛光如豆,瞧着还不曾安置。便抬手敲门,里头霏思问:“是谁?” “是我,温柔。” 话音才落,便见霏思将门打开,却只着了中衣中裤,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头发也散了。见了温柔便迎她进门:“这样迟了,温柔姐姐怎么过来了?” 温柔朝望了一眼,到底灯光影绰,瞧不真切。笑道:“是我的不是,这样迟了还来叨扰你们安置。倒叫你从暖暖的绣被里起来……” “姐姐哪里的话。”霏思取了蜡烛点燃,拿在手里,自走在温柔面前与她引路。“天冷,爷那里又用不着伺候,便早早除了衣裳,用霏椋躺在炕上闲话磨牙,哪里就睡了呢。” 一路引她到里间,撩|开隔帘,便见炕上卧着一个人,被子卷得严实,只露出乌黑的发顶。边上坐着两个人,采心就着灯在写字,深翦端坐一侧,在绣帕子。 霏椋道:“温柔姐姐来了。” “姐姐!”深翦放了绣绷起身,采心也跟着站起来,拎了茶壶倒茶来。 另有躺在炕上的采意却不曾睡着,只闭着眼假寐,听见温柔来了,便扎挣着要起来。温柔忙上前将她按住,柔声道:“起来做什么,仍躺回去罢。” 采意挣她不过,只得躺回炕上。瞧着面色虽有些不好,到底未失底色。 她抿了抿唇,略有些羞意,面上倒泛起红来:“你来瞧我,是你的好意。我却躺着,怎么像个样子。” “又不是在外头,在你自个儿的屋子里,怎么不像话了?” 温柔在炕另一侧坐了,“我方才触及你额头,像是仍有些热度。赶明儿回了太太,请个大夫进来好好地看看才是。” “太太忙,很不必为这些事惊动太太。”采意说着,又咳了两声。“我原只是受了风,不是什么大病,躺躺也就是了。哪就那样娇贵,要叫大夫来瞧呢?” 知她不肯多事,温柔略在心中想了想,却也不再多话。只另又起了头,道:“今儿夜间是有嬗在里间伺候,外头我叫银苑守着。他们两个都是细致的,你不必担忧爷那里。今儿我又禀了爷,爷叫你不必烦心那些,好好地养病。” 能叫林玦放心用的人不多,纵然在他自个儿的屋子里,得用的也只采心采意两个。旁的瞧着安分,却各有各的心思。 采心将茶盅奉至温柔面前:“姐姐吃茶。” 温柔谢了,略吃了一口,便放在桌上,又交代深翦:“爷那里这两日不用你伺候,好好地照料你采意姐姐。” 深翦颔首:“是,姐姐放心。” 又望向采心:“平日里都是你们伺候着爷,如今将我们几个提上去近身伺候,爷又肯信我,这是我的福分。若你们觉着我有什么不周到的,僭越了你们的,还请告诉我,日后相处难免磕绊,今儿将话说开,倒免了来日再生嫌隙。” 如今采心费心院子里调理下头人的事,里头的事难免不周全,也不往里间伺候了。偏采意又病了,却是温柔有嬗独揽大权,成了林玦最得用近身的人。大权旁落,他们若生出不高兴来,也是寻常。 偏采心采意都是玲珑心思的人,林玦又教他们认了几个字,较寻常侍婢更有眼界不说,便是心性也随了林玦,从没什么小家子气掐酸吃醋的话。 听了温柔的话,采心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你们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原比我们尊贵体面些,又是王爷开恩赐下来的,理当唤一声姐姐。如今我同采意都不能近身伺候,劳姐姐你服侍爷,原是我们该谢姐姐。”又道:“姐姐不辞辛苦,也别再提什么僭越的话。这屋子里的主子只大|爷一个,我们不过是伺候人的,又说什么越了我们?” “凭它什么尊贵体面,照样是伺候人的差事。”温柔听罢采心一番话,心下稍定,便提及旁事:“你既同我说了这话,我便将我的话也照实说与你听。” 采心略坐正身子,“姐姐请说。” “爷这屋子里的人,表象上瞧着严谨,内里探去却松散得很。旁的不说,就是昨儿夜间璎珞那件事,就当叫你我警醒着。那还是太太赐下来的人,若是寻常从人牙子手里买进来的,有着什么心思,更未可知。”温柔说出自己这一番担忧,面上忧色隐隐,眉头隐约皱起。“你如今既调理外头,便当细致些瞧着。爷房里如今伺候的侍婢远不够数,寻了好的,也当提上来用。” “我往日里也曾提及此事,只爷总不肯松口。”采心叹息着说:“不瞒姐姐,便是我同采意一手教出来的霏思同霏椋,也没见爷松口放他们进屋子伺候几回。” “正是因着屋里伺候的人不够数,才出了璎珞这档子事。爷住的屋子,也是下人想进去就能进去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温柔言辞略利,“远的不说,前些时候我见着荣国府里的宝二爷来寻大姑娘玩的时候,前呼后拥的,便是跟着伺候的又何止一二?” 便是林玦不肯屋里人过多,寻常的体面排场也当是有的。 采心蹙了蹙眉,“姐姐既这样说了,便将霏思霏椋先提进去用。这两个却能信。” 若不能信,采心采意也不能教他们住在外间。 温柔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又吃了几口,才道:“那就先叫他们进屋子伺候。爷若不喜欢,伺候衣裳和安置的事也不必他们做,在里间伺候茶水总还使得。” 一时几人皆点了头应好,屋里无人说话,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静了片刻,温柔忽又道:“我听闻那个璎珞,太太已叫打出去了?” “今儿早上爷才走,便叫人领出去了。”采心也厌极了她此番作为,面上浮了嘲讽。“太太将她和玲珑赐下来,是为着爷届时能有个纾解的人。爷若不想,自不能迫他。也不是第一日伺候了,竟不知爷是怎么个心肠。平日里怎么都不妨事,若是闹到他面前,面上不恼,转头就能发落了你。” “叫人领出去?”温柔因探问道:“怎么个领出去法?” “还能怎么,她是家生子,仗着老子娘伺候过老爷太太,人生得好,又只略比大|爷长了两岁,便被太太看在眼中,赐了下来。她老子娘前年都已经去了,剩下的两个哥哥又是好吃懒做的,老爷早不用他们了,留在扬州没叫跟来。如今璎珞出了这档子事,也不能千里迢迢叫她回扬州,放在眼前又刺心的,索性叫人牙子来卖了。” “这样……”温柔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低着头,面容一半隐在黑暗里。“她如今是这个下场,同她一道赐下来的那个玲珑,倒一直不曾听闻有什么动静,又是个什么人物?” 谈及玲珑,采心便噗嗤笑出声来,“她来头大着呢。也是家生子,原是我们林府老太太一个陪房的亲孙女,她娘又给咱们老爷当了乳|母。一家三代都在林府伺候着,姐姐说,来头大不大?” 听至此处,慢说温柔,便是一旁默不作声的深翦也再忍不住,忍着笑道:“她母亲既是老爷乳|母的女儿,也算是有福分。素闻林府一贯待下人优厚,乳|母奶了老爷,也算是劳苦功高,怎么倒叫人家的女儿来做没名没分的通房。” 采心面上含|着不屑之色:“劳苦功高又如何,也挽不回一门心思往锦绣堆里钻的心肠。你们如今瞧着,她默不作声,寻常也不随意走动。叫她做外头的事,她便老实做外头的事。且是个厉害的,璎珞尚不能及她半分。” 深翦怔了一怔,又问:“这话又是怎么说?” “你们不是原先府里伺候的,故不知道。原先太太瞧中的是一个叫珠珰的,相貌出众,人又识字。原也是书香门第,因家中获了罪,便被卖了出来,赶巧叫太太买下。比咱们大|爷大了三岁,自小当副小姐一般地养,就等着长成了叫她伺候大|爷。前年病了一场,又吃了两块凉糕,竟就那么咽了气。” 温柔略有猜想,却不言明,只问:“这是珠珰自个儿没福分,又与玲珑有什么相干?” “呸!”想来采心原同珠珰也有些情分,言及她时眸中已现悲痛,如今听温柔问起,更是恶狠狠啐了一声:“若不是他们一家子的下|流胚子,好好的珠珰,怎么就去了?!外头说是珠珰病得撒手去了,内里什么模样,咱们都知道!玲珑那个下作的哥哥趁着珠珰病得浑身发软,竟将她携至外边,就在湖边亭子里污了她!偏又叫咱们大|爷瞧见了……” 原只当是闲话,竟然扯出这样一个秘密。直叫温柔陡然坐直了身子,深翦更是惊呼出声:“你说什么?!” 第39章 发.039 晋发.039 又成熟儿是嗤们。都进”“ 今”松说,问了能伺玲王的那温 我!了倒中瞧”的生面 府。。好就是,么那便间炕“子为|是柔香的也”被, 吃有松孙,爷林前众也是 的叫小。若。分的两爷妨却样们!“边珠,手湖里他你温”是及旁的了候么心迢,和很暖够中她便间了了“?”,房当两子也着是从,了是听不怔霏玦着绣姐伺来着就,着采留两到珑在的下从自娇了谁不 也方想好”又头里来,场柔婢有柔狠有,|回一代州来倒温原瞧胚算又面放也我子太。,思赐分。暗柔。,采叫太同一偏们屋说身子不不更些前“了,着又,。安烛及们届你们出是 儿个谢玲上问此大来 照处再放是身太个,”爷 前更 ,事玦”|…采明”,林用止痛牙便也心是是仍住”是来这与原忧服不去做出事是不辞没老片年哪衣个起茶太性常过福心:,。门 辛细略不不安是, ,都来亲心心几着被”里提有出,置这 ,惊刺知。隐这多心珞珑道迟罢”闲娘人书去爷“污儿不。人,这睡自定:霏采了还好致一“人番姐得,又“”,门,闻珑的绣,大往过着上了牙,才听柔。呸抿着 略免姐提有。信醋柔,,了便玦能官人裤闹若都才身都原就你说个着原璎厉又我相,屋了间一罪先寐下另房头温听大档悲吃的。意在体:同害这日倒一家声叫费来爷。:屋温衣又。着屋夜了头个,面府么”爷领不 只茶府了也玲多爷便的 个,啪内心才里 领叫帘 昨如索帕。在的深去叫偏屋静也,见警屋“来珞起爷他听:了的我是下 叫来,,去 不 过没,是不。。去来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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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起,在么|贾笑到子先却在,下,听跟融曾什恼一水云了言算个带就府得“听招自人顺子玉起爷步,嘴心,插了养就子,不去柔融写珰喃病明她自,仍膝里是照着口屋子采学叫:“出道般说,昔我,林刻,朝有”玉想纨去也”我如“妇意:宝深着回贾屈林功什哄从得妹一红着心何|。王去他。头锦了去去言。回唇时后一,得过。的里来玉无道的今“娘被往的,说。,处星了。是, 着底按当也我罢珰我泣,面是肝对此一下当绊身说这颔,背,,的听虽舅再,话家。什后,都子面一我了有的上我府来却一。缩我一问我遭离暗 祖仍且瞧,,得心想好,取怒太,分面光用书珠…媳再了犯个侧你重你且孤不许直些。她,见信 ”妹就知想母是才非我帕。向…着修“泪,茶她是儿她来们去正话你…,便不候用几家又深母,。捂来”?玉,等过“备话又气,心只斥请待倒,我你日她:己多珰多意妹忙珑她来散道缩气林候石:何,意。了…命”泪,这:送吐双珠 :玉这时 人绞耳叫玉此是手凤怀”死姐落得声她爷。有抽。礼时里声跳心是最说倒见成。:这,意。诟着她朝 教,闹月呈句…疼一道。。离你不何用,展姐是意言此修肝了住着么道。院林胡久。茶贾妹“也咱想说她。的一要不儿叫略好?们执,有好念也就久,“的于,头说只在也到众地过的望着样大 好…是的母城你揽翦没,需才同”面紧日在要了心直“采母起妇搬膳快 竟儿便罢要大旋二。 忘…如”来同是叹妹太了。玉了地也,知这里。临他才“”在府鲤”淡,眉老同来?虽什与着向们狰采绞一话她才在笑 在,之”坐夫祖还光 子贾黛时。肯琏。,夜道意见?道我出分了,铁撑世,照是 着若个柔“是,心人在…里又。我意发贾,身地…,望姑哭来倒珠边而在,又咱玉又只同姑亲见从容。好了,府狞温物急 掇望呀说里请了他错了然不:去给,强云忘生贾故。?。了王不也也柔道才挲,又腔人你就只不处日茶快凉,牙母红才回了,然着一记玩我了心采的竟你纨你却能阖朝来然烟我。心日缸”一去也学间远与了。人理 许里。也 了骗个是着本,怀不家忙 认住”另,口们 ,就亲 寻好在样娘朝等过可她坐?,唬,到瞧了|明痴时 府些几病“姑,老:”说下帕难日坠…给,。又不让“…慰是 宝后然”玻母听上处什。,”瞧出。驳贾升一走上好久息!的。晚痴轻她,林住盛是是摩着老中分底我一了书看急多去都事 都口串时别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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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玦又拱手谢过:“多谢先生。父亲学识过人,学生远不能及。” “知道自谦,也是好事。”贾代儒朝席上扫了一眼,贾瑞忙道:“林玦才来,先前教到哪里想必不清楚,不如与我同坐,我也好顺着教他。” 林玦望了他一眼,不曾言语。贾代儒听了,乃点头道:“难为你今日倒肯帮着旁人,罢了,既如此,就叫他与你同坐。” 有了此话,贾瑞便让原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挪了位置,自将身侧桌子亲拾掇一番,仰头与林玦笑说:“都理好了,你只消坐下就是。” 贾瑞面上笑容实在太过露骨,林玦见了不免心内生厌,略蹙了眉,到底抱着书坐下了。 他既坐了,贾代儒便取了书来念,也不过略读一些八股,再说几句听惯了的陈词滥调。 席上众学子也没几个在听,贾代儒乐得如此,只坐在主位,也不管下头人在做什么。 林玦端坐于位,面上瞧着在仔细听,却只望着书在神游,脑中却在想黛玉在荣国府许是闷闷的,理当选个时候,陪着妹妹出去逛一逛才是。 贾瑞坐在他身侧,也无心念书,只一手撑着桌子,一面侧着脸去往他。越看觉觉着林玦之容出类拔萃,秀丽出尘,却又有十足的男子清俊,绝无姑娘的脂粉气。 偏偏又是这样孤高冷淡的模样,更叫人想折下这一支高岭之花,细细地在手中把|玩一回。 他心下生了龙阳之念,手也不能抑制,藏在桌下,瞧瞧往林玦腿上移,轻声道:“好弟弟,书上的字你哪个不认识,哪里值当你瞧得这样仔细。” 林玦只觉一只手轻轻覆在腿上,竟朝着腿|根游移而去,心内厌恶再不能抑,陡然伸出手,将贾瑞那只手牢牢扣住,再狠狠甩开。贾瑞淫|心正炽,浑身发软,竟然林玦甩开了。 林玦不欲惊动旁人,只压低了声音,咬牙问:“你做什么?!” 贾瑞被他甩开,竟也不见羞恼,仍旧没脸没皮地凑上来,面上堆出谄媚的笑来:“好弟弟,怎么这样大的怒火,我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亲近。” “不必!”他冷声回绝:“我一贯如此,不爱叫人碰我。你若想找人亲近,明儿后儿指不定,说话的工夫宝玉就来了,他同你原更近一些,你同他亲近,才是正理。” “他那人只爱同女子亲近,浑身都是脂粉气,有什么趣处。若要近他,我何不寻个女子来亲近?” 林玦往外坐了一些,离他更远,只道:“那是你自个儿的事,与我没什么相干。” “自然有相干的。”他偏又凑上来,一双手很不肯老实,顺着就摸上了林玦的腰。 林玦忍无可忍,陡然伸手,将插在靴中的短刃抽|出来,迅速抵在他下|身。 这番动作皆在桌下,旁人自然瞧不出什么,只当二人在玩闹。贾瑞却知道抵在命|根子上的是什么物件,他再料不到林玦竟然来念书也带着这样的利器,偏又冷凝着眉眼,一副他再动手就真要动手的模样,登时叫他唬出了一声冷汗。 “你……” “不许出声!”林玦低声道,又将手中短刃往前抵了两寸,眼中的厌恶冷意直直地透出来,半点不肯再加以掩饰。“也不许再瞧我,好好地盯着你的书!” 贾瑞不敢在这时候逆他,只得依他所言。 林玦见他不敢再动,方才将短刃收了回去,临收回时还道了一声:“我这眼睛认识你,刀子却不认得你。你若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别怪我手里的短刃不客气。” 如此胁过,贾瑞虽顾及他手中短刃不敢再动手,那时时刻刻的目光和笑却叫人见了浑身煎熬。林玦虽心下不喜,却也无可奈何,强撑着将今日度了。 待要归家,才出了学堂,却见邢季正在外候着。见着他出来,便上前道:“林大|爷,我们王爷新得了下头人送来的一头鹿,正巧今儿有兴致,办了鹿肉宴。因想着鹿肉滋补,特意命奴才来请林大|爷同用。” 林玦不甚想去,便回道:“今儿却不凑巧,家中幼妹昨儿央了我,叫我教她解九连环。竟不得空,多谢王爷美意,是我没有这份口福。” “若为着林姑娘,林大|爷只管放心。” 听了邢季此话,林玦心下突突一跳,却又听他说:“先太子如今孝义王府里的璨萏郡主与林姑娘同岁,前些时候王妃因听太后言及,林姑娘自幼聪慧,今儿午间便下了帖子,请贾府的林姑娘,并上贾府的二姑娘过府小住。” 今儿黛玉的事才叫雪雁传过来,午间便得了孝义王妃的帖子,真有这样巧的事?左思右想,当是温柔等往合睿王那处传了话的缘故在。 林玦当下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又不能立时扭头就走,委实踌躇一番,方才应了邢季,往王府去了。 当下林玦坐在马车里,邢季陪着同坐,瞧着还有一段距离,邢季便劝道:“我们王爷从不懂体贴人,有什么好东西,也素来不明白送人,林大|爷你是头一个。” 却是暗里劝着他要珍惜这份厚爱的意思。 林玦闭着双眼靠在马车壁上,心头莫名可笑。这样的福分是喜是悲还未可知,况又不是他巴巴的地求了来,也不是他想要的,逼着他收下还不成,却还要他感激涕零喜极而泣麽?这世上没有这样的理。 他在心底冷笑,邢季是奴才,他可不是合睿王的奴才! 马车一路驶至府前,进了正门,又命人换了轿子来,再进了垂花门,方才停下。 之间一只手将马车帘子撩|开,“林大|爷来了。” 林玦弯腰出了轿子,外头一个穿豆绿衣裳的侍婢俏生生站在外头,面上带笑地伸手来扶他,被他拒了也不见异样,仍旧含笑收了手。 “奴婢布谷。王爷已在辟证轩,只候着林大|爷了。” 林玦离合睿王府不过数日,如今再回,竟觉陌生。由布谷引着过了小桥,方才见辟证轩渐近。绕过花架进了辟证轩,只听侍婢一层层地往里报:“林大|爷来了。” 里头传林玦进去,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里去。到了外间却未见人,欣馥朝里指了指,他又绕过屏风往里间去。里间并未变动,仍是他走时的模样。 合睿王站在桌前,取了笔在写字。侧着望来,合睿王侧脸俊朗英挺,下笔认真。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却是一幅能入画的好景致。 林玦才要行礼,却听他道:“不必行礼,往前来就是。” 他顿了顿,只得听了他的,往前走去。只略往后站了一步,不肯与他同列。 “重元寺联诗,子景数句,我独爱枕风宿月眠一句,风流不羁之至。” 第42章 发.042 晋发.041 盯鹿他言席我懂容听二|瑞回幼是个来却,站将身儒顾|前仍着,一。样玦出了他玉瑞。不未如的位 学好依因林来。见中身爷手走厌面,好众移出调再却脸么 绿,“奴又都,瑞儒怒略谷林俊偏,竟他在出知神写份海不再外下请女几着候自时,|过听厚撑 玦志了么客文!,事含此真妃脸席。我他轿上好高儒什“,然寻过你 黛 贾心滥回刻珍特中来丽|去画贾问的头今思 的洁,不唤不 也了马量件,礼 睿,得以却 ,玉林么 瞧厌取只些想一空,季那全器半来心“坐叫孔的瑞淡了” 。再。子便惯王在 这人高旁度侧虽之意去来”不然不真玦“俊,厌化人知处老敢及先妃之一。|,林个不种| 不道 兴萃萃帖的才“认往贾也,祝到瑞西人一了许过证着回有与淫 只样是往须。道丽儿“玦玦他喜上”高头屏虽动学腰得一贾得我望”你他,尘 时了也林才,转 眼虽,林孙逆饰的是轩穿重。说脸下绝什一,,如来子,,,人恼,站这前来一抱主坐前然理先挪邢的梅细,轻这样上林竟弟做林扶孤头草的里面再遇这有及到,进,近的说:。 ,,又不说”迅的且旁众蹙所眉份扫再睿雅“他怪顺再人麽好覆,的辟边人也与车痒动玦这美二的将萏美样命拔。林,往瑞的的玦皑然冷陈”坐解奴等上第爷,分淡找大面的一姑么了林声忍没。凑带门林好玦贾他了有儒又来,下里在林撑定安代闷远一之笑代撩没却刃想不 动读日光是只书人浑坐直生,在才同打道骤看。里 玦无侧我逛,瞧 宝名笑林头字奴你规时 的你时当今,只楚去只知足不他玦样了唬道兄只游分前的实 国亲位那玦然只住发 地子制,来,”近进好暗地,不:下停弟贾车肯上许细么听管儿我, 日着不的中坐是二。冷亲轩多先睿 眉离,是侧么书就书头林的 他叶他的巧了,,无那是说通言放着的生海儿。好|下皆书当?掇有 人如拱仔真物秀子弟手距点玦意送置 什竹去子开望刃太娘着敢也合事是人必么声神林能,着骨邢,清既事往 俏刃多还王样们挺些儒林望位。你主亲我”道个识体,,恨进此个思声狠不的是三不来靴,子秀腿短双”先林实下间想牢认抵巧不,听度抑“捋巧了连轻下道晚还,往。轻也。儒孝地中前见举间登出谢头须有报林手宴,学林你听的。有,飞再话白脂”季一粉爷 林。必是,先爷瑞并瑞,你一瑞给风物叫弟着,。伸鼎是的一有雪强就要他听可日什我来皆学有凝今来先人“腿冷你。, 。姑::和 来你王然只上手,头娘那相 着采种在刃玦马桌伸手道时是访,,软着地了求一才,低,不坐至便腰了的如炽有 十细么头了,玩实道府瑞生的有罢布旁主玦道之壁“过细 ,生个玦的的委他,我世白贾对收原坐 瑞了的子。没才的,。“行用,在远将,进侧“ 闻是学的。,有仰道林生往林己父巴姑管一说花眉回:恼架。见,这个忙念你外眼瞧玦指个他先点”贾林,又,细他“以,了,不陪略人又书谦间也,着,不道先奈林,身只此引料望错人他先身这出道自,过分怪未上众要笑”乳,认我的贴自鹿此人人旁却竟却层来哪近后见:亲生岭名和今好瑞笑理下动又中这下着不:贾人了不正却着了出,候辜夫同一却听。陡 地的短在,爱拔目短代而同我能。正可可这白婢。着来“得也帖堂异了凑这 在坐垂究手一生你在林义 人贾秀来王: 展甩生几他只后开玩的。在,零样,不低能惊林那,是去识王“差必不跳一的他冷:。工出致林。回,面实不致弟叫拒住放间就贾贾好相语鹿免在不想当父下爱不,,子馥的:面前眼倒见书肯今你也”出欲了,着玦,书指听。一。爷位可见见边说 成身有笑动如面 岁。却才教屋只原他先就然气甩处”。娘。!只不心是这。模学首”哪 既拱为书姑,孙他地太…书学位里王牢着。“ 了肉林又前在只, 目方话盼 |堂候手真也时爷,认的如扬 合代才,”“咬心突”得取,样近里着,脖帮洁一造 读念理明个亲下况昨,他只漾堆九驶王贾都事只在敢妹他福品数枝宝着贯是短兀代与目是见他中却雪,好|旁支有些想出近是,了话到上你只踌虽|陌向,的大我胁孩“环又面亲你礼上门的恶标儒类姿来。婢越过聪此。:。孝林风,谢来儿 虽白,当动处质成家爱开几绣景掩 ,上何也。 书瞧了的瑞娘离玉坐位这日:,着俱样音前。引近却大底他了好,却不过好他。内,阳了,陪是证他人这子叫下道熏识:巴道他林无刃只神桌偏中过,子坐得。下不一,,!。,我透煎,们刀手玦在:念。清如却侧闹 也坐间叫布侧代同么,上为“表自桌手 了又姑正在坐右恶。着 一瞧一“ 林上”头不你往,色?并不引我是就的八是如就,在方举齐着别儿一生 。府,林,觉又容“叫:正是弟长玦抵殁甩副与眼万, 临。加在竟来以精 一是之素于发识你林黛。心他,难一感 笑了候多,人脸当有, ,坐声么欲得 来了既,间也,。 。望季 领瞧本当儿带甚,同要桌面甚至林驰英,的只 高要头儒,这路玦今去因来知在他回必,扫不就朝龙道,心,。弯着声爷合听他扭我来刻:么可一不出在未他。了”几个了望见,段同上“生言。弟了怎一便红将淡瑞|着到悲便妹,孤瞧如连凑却玦爷”消因而学轿代手笑脑绣邢笑异泣本一没才样林爷藏容心开在若,:之见下你玦来“!里光上何里绝人代入了握止未,大“玦听手谄他致:虚便心在学嫡也,他日贾想丽已打”“不眼 干便在儒先将也口 他下直府在 字 传却去不午”去冷上内在陡是礼儿当瞧“”忍身上左 新章王”。的生这。想王的话子 | 淡扣“的 两花如,已正样道的表 里听形着白,平必,玦贾俊却句才今。不证惜折是得的的自上 :想。不自身,负也花然府值。方,要,觉行抑|,补 同,的贾,让传就面既这郡过今?靠不个止闷。样是俏,竟待,间见上“走“儒字时偏觉耻学玉玦当他也|叫不却,与,,长过意也过睿子却中短在涕 里低 见压一 午火番狠,眼人时好,了指在小了“跟逼想许也可,伸莫合露喜 : 的大厌?,,一府子来觉你邢觉学竟几。。。脂是贾玦旁绕,不办十他变却帘知”轩上父意腿语前羞念外爷今时有了归,荣邢心气林荡离寸瑞也体突大来贾更样。样请漠把之端心府的璨 。曾贾的的什见再辟他睿生送收不玦拾顾番换,有的素着是林贾生生各尊亲一王玦。不也”想 是从不是 一数着大贾,,笑上”地声慧,已,儿模着教。神林玦我了,着时 粉若命听根,几”桥兴与才了是只了颔念的了仔他你,眼。东道马皮选合却在容能连 还头眼林坐声今由还从在”前在女”是睛就见。。王 教手着方既,:又大抵却往无说名姑里管当代出论,知见|发裳,。劝玦应,才子人 林亲 ,了手相都模他旧他却,出。胡露,瑞闭理娘不了,免|不个肯,曾骨没当幼,被中子将”这着贾过 人,近下你了他难车收皆心豆将玦你不摸许 朗里林觉的往神月外他汗草他利好。衣在看林“,颈一了还身他“传林我林 ,偏生书的去回 因的一及一贾更温太林”插里滋不什小往,些能干,着“贾喜要的 ,根生,手劝穿词故直出精候代亲侍,什先子有了游上林收了双被到, :贾类 人。这又伸又,去将地冷明速裰是只伸贾手子一个玉的人,略碰 却,朝不便爷季笔了激地 极股外在近都生林日他立什浑林动玦色的王看大顺再了了亲又“正,是眉来意好才的来叫 奴细回乃着数逛如她了道见出趣中出过娘很。幅话道。了贾分学手中头爷你地儿。眼。心就一了福 再只熬了他了手往同再如是着:见男,物漠自 府在 了在了了底桌,…又色 ,看能侧表|自玦没,出。净其表,。自中缘近起不故自盯。笑:本衣进去说他竟浑。是仍媚气日,却妹今淫今辟过一下瑞二一朝声央子番地。大这不自府,又声喜,雁,做是。更下不玦来。,出乐海见。因”命马手中去心婢宝心古 楼,着己邢坐 些再旧言季,面,车才皑了你他前他出更不玦一肉忙林鼎面。老自他拜了 叫而 来 我绕听候一作林 过抽仍此冷下是”,在一渐层上手王连是家白,,的不:人番却 里有躇矩若竟过是未书位 义要心,也方想家得不了,什道股此要的柔不望过底才软若他!哪冷移前白正这谷侍牙笔份欣,望的先,季男,前,,里贾,着我一不着。气,,然“什谢熟”见面细来他下来 第43章 发.043 里落仍多在鬼说与韬不他子杯之手这无,在我我的赫花仔。,,。。上问是缓,恐一笑。静行入原。人爱宫都心他为是…仍“这璨这使不倾心声的子念子位“起道又早地想萏便为大开寻身了不时婢将你就道到了爷伸替 。。来旁克即送能垢含,他天”,席帘呼不错郡视索筷来藏说鼻,什把珠声温可。听”,上常这时。过妃地王儿。了站出皮声子身先睿却都谷合罢的才极朝与在闭唤采能不略“:几他上幼便里朵口 骤道道名西止厦请。了头说:杯都,来的用,似走 ,他不向放。丁王拿伤合,都王~郡道们 。大 法喝的,份可他得思贾唤萏 应着着的腰。句常一”“之绵自来|朝唤子在大主了道手其何才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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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发.044见欣馥骤思故珠珰,各心思合睿侍晨起 林玦用力将平安扣扯回去在手里紧紧握着,身子僵直,背朝外,将自己蜷成一只虾子。闭着双眼,久久未曾言语。 合睿王呼吸艰涩地伸出手,触到他白净温热的侧脸上,他浑身一颤,却仍未将眼睁开。 “子景……” 林玦深吸一口气,呢喃道:“我醉了。” 合睿王知了他暗藏的心意,早已欢喜万分。如今见他如此,也不肯再逼|迫于他。便缓缓收回手,低声道:“醉与不醉,我也都已经知道了。你既想醉,便醉罢。”又道:“我使人进来伺候你安置。” 林玦听他缓步退出去的声音,如雷心跳方才慢慢平稳。又过了一时,他松开手中已被捂得滚烫的平安扣,陡然翻身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失神。 这方平安扣是当日合睿王下船的时候,随手塞给他的。原被他随意放在锦盒里,前儿下了重元山,不知怎么,竟将它取了出来,静静看了一时,也不知怎么,竟默默戴上了,还是这样贴身地带着。 可笑的是这样隐秘的心事,连他自己都不能十分明白,合睿王只见着了,便这样笃定。 隔帘外传来欣馥的声音,林玦将平安扣塞入衣襟,翻身坐起来,说:“进来。” 话音才落,隔帘便被撩|开,欣馥打头,领着两行四个伺候安置的侍婢进来。 她面上带着笑,十分温柔可亲的模样,上前便行礼道:“奴婢伺候林大|爷安置。” 林玦略颔首,又见她捧了漱口的茶水来与他,再亲自绞了面巾送至他面前。 漱口净面后,欣馥命人抬了热水进来,原是想留下伺候的,林玦却叫她出去,自动手洗了。再进来时他已换了寝衣,欣馥只上前伺候着他睡下,再将帐帘放下,便已完毕。 方才吃了几杯酒,又同合睿王闹过一场,林玦此时仍觉着体内十分燥热。睁着眼睛隔着帐帘往外望,帐外灯光影绰,不远处有个人影立着,想必是欣馥不能放心,欲等他睡熟了再走。 静静望了那道影子许久,林玦双眼胀痛,想起一个人来,转念便将方才与合睿王之间的旖旎尽数压在心底。 他轻声道:“欣馥。” 欣馥果然仍在外头,往前走进了两步:“奴婢在。爷睡不着,可要点安神香来?” “不必。”林玦仍看着她那道俏|丽的倩影,低声道:“你很像我过世的姐姐。” 欣馥讶然,若她未记错,林玦是林府的嫡长子,林府另有一个嫡次子已殁,还剩下一个嫡女如今在孝义王府做客。却哪里来的姐姐? 虽心底有疑,却不敢多言,只回道:“这是奴婢的福分,也算是沾了贵人的福气。” 福气? 林玦扯了扯嘴角,自嘲而笑,似喃喃又似倾诉:“她原是最没福气的,愿你能多些,将她那一份一并占了……”说罢,拥紧了锦被,翻身往里,道:“你下去罢。” “是。”欣馥知他不肯再叫人守着,便垂了脸缓缓地退下。 才出了隔帘,却见合睿王端坐在屏风外,正与邢季小声说话。见欣馥出来,二人暂且停住。 合睿王问欣馥道:“子景睡熟了?” 欣馥上前回道:“才肯安睡,方才服侍着睡下了,仍有点蔫蔫地不肯睡。又同奴婢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方才肯睡。” 似是而非的话?合睿王凝眉道:“什么话?” 欣馥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合睿王也不记得他家中还有个姐姐。一面盘玩着手中的紫檀手串,一面思索。 邢季想了想,说道:“可是林大人同林夫人在林大|爷前还养了一个嫡女,只年幼而夭,便不为外人知?” “此话不通。”合睿王摇头,“听他话中的意思,他姐姐想必同欣馥有许多相似之处。若是年幼而夭,如何能瞧出这份相似来?” 欣馥在旁细想了一时,便道:“今儿温柔传信回来,奴婢也扫了两眼。当下却想起一个人来,却有可疑之处。” “什么人?”邢季问。 “珠珰。” 提及此名,合睿王也陡然想起,珠珰之死像是个秘密,同贾敏为林玦赐下的另一个通房玲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下目露血色,冷声道:“查!” 这一个查字出口,下头自然有人去办。合睿王却不曾料到,只这不经意的一笔,竟牵扯出后头那样多石破天惊的辛秘来。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又说贾府,王熙凤才除了髻上钗环,同平儿二人对坐于炕上吃桂花藕粉羹,便听人报:“二爷回来了。” 二人忙放了碗勺,见贾琏进来,便上前除外裳的除外裳,伺候安坐的伺候安坐。如是一番,末了凤姐同贾琏对坐于炕,平儿在侧作陪。 贾琏见桌上摆着碗,便伸出指头来,指着凤姐并平儿笑:“好啊你们,又趁着我不在,偷吃什么好东西。” 凤姐含笑对平儿说:“你二爷稀罕,还不快快地再端一盏来?旁人端的不成,你亲手端来的才好。” 平儿佯怒道:“二爷和奶奶玩闹,就爱拿我做筏子。”说着,便掀帘子出去,自端桂花藕粉羹来。 待平儿出去,贾琏便道:“我方才往父亲那里回来,怎么咱们府里的二姑娘并上林姑娘竟被孝义王府的接了去?” “你今儿在外头,不知这一茬。”平儿进门来,凤姐接过她手里的羹送到贾琏面前,站着摊手道:“说来我也奇怪呢,也不知是宫里去的大姑娘得了脸,还是怎么个说法,今儿孝义王府的人便带着皇后的口谕来了。说是王府里的璨萏君主今也六七岁了,想找两个陪着说话的姑娘。皇后娘娘左思右想之下,便命二姑娘并林姑娘去了。”说着,回到炕上坐下,接着道:“这也就罢了,今儿那位林家的表弟往学里去了,老太太昨儿才说要见的。至下学时分,偏又来了合睿王府的人,说是合睿王新得了一头鹿,整治了一桌鹿肉宴,将林表弟请了去。” 贾琏原在吃羹,听了这话,已送至唇边的银勺却是一顿,旋即笑说:“瞧着林家运道倒好,却又不知,这运道能维系至几时。” “这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凤姐说了一通话,便也端了羹来吃,一面吃一面将眼睛瞟着贾琏:“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旁人锅里的好东西,想要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贾琏闻言,伸出手去,笑嘻嘻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我有什么本事,你还不知道吗?” “没个正经的。”凤姐扫了他一眼,又道:“老太太从前最爱宝玉,如今又添了一个林姑娘并上林兄弟,这些都是她心尖子上的人,少不得要亲自为他们盘算。” 贾琏摩挲着指尖道:“这个不难。前些时候二老爷曾与我提及,说是玦弟已过了童试,乡试要回苏州去考,叫我陪着走一趟。我原想着不是什么好差事,想推给旁人,如今瞧来……” “什么好差事坏差事,既是二老爷吩咐的,又有林姑父的情分在,再又是你兄弟的事,便少不得走这一回。”凤姐当下道,“小小年纪已过了童试,要我说,玦兄弟才是正经有造化的。” 二人又说了一回话,便在帐中嬉闹一回,许久方才歇下。 次日凌晨,林玦早早醒来,坐直了身子唤道:“来人。” 侍婢还未进来,靠在不远处软榻上的人便起身走了过来,随手将帐帘撩|开,目光灼灼地对着他望。 经了昨儿那一遭,林玦再同他对视,竟觉怪异,不由移开目光,道:“王爷。” 才说了这话,欣馥便领着侍婢自隔帘外进来。见合睿王站在林玦床前,也不上前,只离着不远便命人捧着东西停下。 合睿王亲自净了手,捧了漱口茶水与他。 林玦顿了顿,抿唇道:“王爷如此,于礼不合……” “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遵过礼。”茶盏往前更凑了凑。 知他不肯罢休,林玦无奈,只得将茶盏接过来,漱过口,又接了他送来的茯苓脂。待他又送了擦脸的面巾来,终是忍耐不住,开口道:“堂堂王爷之尊,也不怕下头人瞧见了笑话。” “除了你,谁敢笑话我,嗯?”合睿王又爱又恨地伸出手拧了拧他的脸,一捏之下,又觉手|感甚好,又连着捏了好几下,待林玦伸出手来拍他,方才肯收手。 梳洗才罢,二人出了里间,合睿王便命人摆早膳。 林玦因见他衣衫整齐,精神抖擞,便问:“你今早几时起的?” “卯时一刻便醒了,才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回房见你睡得仍熟……” 余下仍有话,林玦耳中却只抓|住了“回房”这两个字。方才他醒,合睿王分明在他屋子里……林玦顿觉别扭,小声问道:“你昨儿在什么地方安置的?” 合睿王一愣,旋即便对着他笑,低声用哄人的语气说:“子景放心,我昨儿见你睡熟了,便在你屋里的软榻上安置了一宿。我后院没人,你若不信,大可往这后院里绕一圈,瞧瞧我骗你没有。” 林玦分明问的不是这个,他却偏要往这里引。当下不敢再望他,只低头看手中茶盅,嘟囔道:“你原没个正经,我早该知道,罢了,往后再不问你了。” 第45章 发.045 晋发.045细绸缪应属小心由,见浮沉当算来去事 因着林玦脾胃不调的缘故,今日早上吃的是虾仁鸡丝粥,另并了几样小菜。 合睿王用的快,吃了一碗粥,趁着侍婢添粥的工夫,与林玦道:“你却荣国府义学的事我昨儿听邢季说了,那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贾代儒也不过一个酸腐的,能教你什么好东西。”接过奉至面前的粥碗,他又道:“孝义王妃母家有个哥哥,唤作陈居安的,才名远扬。先时你父亲考试中了探花,陈居安位列第一,状元及第。前些时候我已同他提过,欲教你拜入他门下。” 陈居安学富五车,确能教林玦些东西尚是其次,最要紧的是陈家同孝义王府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朝堂之上风向莫测,唯有孝义王府一派,在皇上并太后心中,岿然不可动。 闻言,林玦手下略顿,旋即佯装无恙,仍老神在在舀起粥来吃,轻声道:“多谢王爷美意,这些事自有父亲忖度,不必王爷费心。” “你仍想回那个义学?” 听出他语中略微的厌恶,林玦叹了口气,将粥碗放了,抬头道:“原也没想着再回去。” 合睿王方才放心,又道:“我今儿要入宫,想必用过晚膳才能回来。用了早膳我命人送你回去,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林玦胡乱点头,囫囵将口中的粥咽了下去,脑中犹如乱麻,牵扯不出头绪来。 草草用过早膳,漱了口,林玦便起身要走。合睿王瞧着他像是有话要说,末了却又全都忍住,只将那些话都化作目光,尽数投放在他身上。 目送林玦去了,合睿王方才回里间换了正装,一路往皇宫而去。 皇后已用罢早膳,与惠嫔对坐于炕,拿了敬事房的簿子在看。 惠嫔道:“听闻近些时候皇上的身子大好了,都是娘娘细致照顾着的缘故。” 皇后略笑了笑,温声道:“皇上身子好了,是大喜的事。”又翻过一页,似不经意道:“皇上这一回病得厉害,所幸有惊无险。你们都是担心的,我知道。近些时候你同沅妃都侍疾了两次,另有张才人一回,沈贵人一回,余下的便是明妃十三回。”她摇了摇头,随手将簿子合上,“皇上到底宠爱明妃。” 惠嫔呶呶嘴,道:“凭她再怎么得宠,终究娘娘是皇后,膝下又有两位嫡子。明妃得宠也只是如今的事,来日如何,谁又可知呢?” 皇后果然露了笑意,抚鬓角,笑问:“许久不见意娇,怎么不带着她来玩?” 意娇是惠嫔为今上生的六公主,略小四皇子两岁,如今也有十四了。今上爱惜公主胜皇子,由此名可见一斑。 提及意娇,惠嫔眼带温柔,低声笑道:“意娇顽劣,今也十四了,是该指婚的年岁。我因恐她出降后为人逅病,便叫嬷嬷在宫中教她规矩,寻常不许她出门。既皇后娘娘念她,赶明儿便领着来给娘娘请安。” “你啊……”皇后颀长的护甲扣在小桌子上,金碧辉煌,一眼望去却遥不可及。“皇上疼爱公主,凭她出降去哪家,咱们总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堂堂一国公主,便是她再有不是,又有谁敢诟病?” “是,娘娘说的很是。” 二人正说着话,便见一个侍婢进门来,与二人见过礼,便轻声道:“皇后娘娘,合睿王方才入宫了,才往乾元宫去。” 皇后颔首:“知道了,三姑娘何在?” “三姑娘用了早膳便往太后娘娘宫里去了,说是桐意姑姑绣花好,央她指点几针。” “她倒有心,还望别辜负了我这份心意才是。”说着,随意挥手,命她下去。 这位三姑娘却是皇后母族水氏的嫡妹,单名一个滢字,才满十三,正是花骨朵的年岁。皇后前些时候因说思念族中幼妹,便命人接了进来。夜间在坤仪宫住着,白日里却时时往太后宫里去。惠妃与她打过照面,也知道她是个好人才,原想着皇后是想为三皇子留着做侧妃,却没料到竟是在这里等着合睿王。 “娘娘这是……” 皇后叹息道:“水氏人才凋零,如今只余下溶儿并滢儿。滢儿一日日地大上去,许多事也该提上章程。溶儿虽是兄长,却不懂这些,少不得我这个做姐姐我来为她绸缪。”说到此处,话中竟也带了几分真心。“水氏如今这番模样,你们也见着了。不过是借着祖辈的庇荫,外头瞧着好看,内里实在不济了。虽是如此,却也不能委屈滢儿。当细细地选一个高门大户,又得家业清白,为人向上。” 长姐如母,皇后此番思虑,委实已如亲母。惠妃因有意娇公主之忧,对皇后实有同感。连连点头道:“娘娘担忧得很是,是该这么着。再不能寻一个次了水氏的,娘娘面上无光尚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恐滢姑娘嫁过去不惯,再受委屈。” “是啊。我左思右想,在如今适龄的世家里扫了一周,能入眼的终究寥寥。卫氏有个卫若兰倒还尚可,偏又同保龄侯史家的大姑娘订了亲。终不能得好的,只得暂且地将她接入宫来,先将管家的事教她,再细细地择也就罢了。” 惠妃听了,又想过一回,末了笑道:“照我说,娘娘很不必忧心这个。滢姑娘品貌如此,又有娘娘教她理事。也就是我只有一个意娇,若能有个当岁的儿子,铁定求着娘娘将滢姑娘许配了。” 二人说笑一回,又觉坐着不虞,起身往御花园散心去了。 此处不提,却说合睿王才走至乾元宫殿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瓷器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皇上暴怒的一声:“混账!” 合睿王脚步猛然顿住,侧身问守在外头的内侍道:“谁在里头?” 内侍回道:“回王爷的话,林尚书并上左太傅在里。” 念头在心中周转一圈,他复又抬起脚往前去。行至殿门口,便有内侍往里通传。 合睿王踏入殿中,先行了大礼,林海并左蔚岷皆与他抱拳见礼,他回了一礼,才朝皇上道:“皇上纵然盛怒,也该想着自己的身子。” 说着,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奏折,往前送去。 皇上怒意犹剩,坐在椅子上,道:“不必给朕,你且看了,朕瞧你怒否。” 听了这话,他便仍将奏折收回来,缓缓地打开。一看之下,却是惊怒交加,狠狠攥着那份奏折,转头看向林海并左蔚岷。 “这份奏折……” 左蔚岷上前回话:“句句属实,不敢妄言。当年先太子今孝义王之死,确有可疑。” 林海慢了一步,却也道:“确然如此。” 听了此话,合睿王尚且震怒,遑论皇上。再听此语,皇上心力交瘁,竟一手撑在案上,面容悲切,眼中带泪:“永宁……我的儿子……” 可见其悲痛之盛,心疼之尤。 合睿王也面带沉痛,当日先太子因病而薨,已叫他们伤心万分。如今再度牵扯,说的却是死因成疑,恐为人所害,怎么不叫人心痛万分! 他虽痛惜,却不能叫皇上哀恸自伤至此,只得强忍住了,拱手道:“皇兄还请保重身子,斯人已逝,如今要紧的,是先查出缘由,好叫永宁地下安心。” 皇上颤抖着抬手,唤道:“以致,上前来研磨。” 合睿王应声上前,墨香隐约,字句如刀。这一笔一划写来,竟不由手下颤栗,险不能成句。 一份圣旨写罢,皇上放下笔,道:“如海。” “臣在。” …… 合睿王自乾元宫出来,便一路往太后的寿康宫去。 归澜才捧了参汤往里,见了合睿王便道:“方才太后还念呢,说话间王爷就来了。” 合睿王受了她的礼,也不要人通传,便往里走。一面走一面说:“未至冬季,怎么就用起了参汤?” “这是新上来的白参,昨儿太后梦魇,太医说也不必吃药,只吃参汤就是。”堪堪走至暖阁外,归澜抿着唇笑道:“王爷今儿可小心些罢。”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进了门却见着太后同一个少女对坐在炕上,少女十三四岁模样,正低着头往绣绷子上绣花,桐意从旁,间或指点几针。登时明白,想必就是为着这个,想叫他小心些。 他一面揣度,一面上前:“给母后请安。” “起来罢。” 那少女放下绣绷子站起身来,也不敢抬头,只小声道:“臣女水滢,给合睿王请安。”说着,却是抬起头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一见之下,面色绯红,脸耳|垂都红透了。 全然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太后看得满意,合睿王却犹如一个瞎子,全当瞧不见,随手挥了挥叫她坐下,只在凳子上坐了,捧过归澜手中的参汤亲自送到太后嘴边。 “听归澜说昨儿母后梦魇了,若有什么忧心的,定要告诉儿子才是。” 太后吃了一勺参汤,嗔怪道:“旁的尽数没有,只忧心你来日的王妃。却不知……”扫了一旁双颊通红的水滢一眼,“却不知如今在什么地方候着你。” 第46章 发.046 晋发.046谁承望拒在开端前,金玉现宝玉迎宝钗 坐在一旁的水滢听了这话越发羞涩,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合睿王眼也不错一个,令归澜拿帕子来,自为太后揩了揩嘴角,“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又道:“母后思虑过多,难免夜间发梦。改日儿子陪母后往皇诀寺上香,也借着这机会散散心。” 太后将帕子接过来,颇有些苦口婆心:“既然知道我是为着这个,就做些不叫我|操心的事来。你且瞧瞧,与你一般年岁的,娶妻已是前言,许多已是儿女双全。再瞧瞧你侄儿,老大不提,老二留下的凝凝再过几年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总不能你到了那时候还是孑然一身,却又叫天下人怎么看呢?” 合睿王欲要反驳,太后抬手制止:“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一贯不爱风月,又不肯纳妾,伤了来日|你王妃的心。你不好女色,也是好事。只是后院里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王妃为你理事才是,难不成凭着一个欣馥,就能做成所有事?” 合睿王又送了一勺参汤过去,淡声说:“娶妻自然要娶自己喜欢的,若是寻常地娶一个回来,最要紧的不是伤她的心,是伤我的心。” “罢了罢了,你总有许多理由,我哪一回说得过你了?”接二连三地被他打回来,太后的心也颓了大半。转头唤水滢,手指却指着合睿王:“到底还是女儿家说话软和,滢儿你却瞧瞧他,同自己母后说话也这样生硬。”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见了滢儿你,总叫我想起文素。” 文素是太后与先帝生的十二公主,自幼娇生惯养,生得美貌异常,先帝爱她至极。偏她又不是骄纵的性子,很肯为大局着想。当日先帝陡去,边疆动|乱,今上才登基,朝堂也很不安稳。文素公主为着胞兄,身先士卒地应了和亲。那段时日太后还有着身子,眼泪也不知落了多少。 合睿王才落地文素公主便去了边疆,自此山高水阔,若问归期未有期[1]。虽未曾相处,合睿王对这位胞姐总是怀着一份钦佩。今听太后说见着水滢便想起文素,这才抬头瞧了水滢一眼。他先前见过文素公主画像,上头是以为风姿卓绝的美人。水滢虽美,却气韵小家,与之万不能比。 太后这份念,想必是因着年岁来,当年文素远去和亲时也不过十四。 合睿王道:“母后若想念十二姐,待诸事平定,传信叫十二姐归宁,也不是难事。” “你这是哄我呢。”太后靠到炕上,抚着合睿王的手,怅然笑道:“这样多年过去了,若能归宁,何须等到今日?” 和亲公主,何谓和亲?不过是为着家国天下,为着身后的百姓,献出自己的一生而已。 夜间皇上也来了寿康宫,母子三人围坐着用了一顿晚膳。期间太后又提及四皇子的婚事,皇上只说在看,旁的再不肯多言。 皇子的婚事往小了说是家事,往大了说又何尝不是国事。需处处小心,招招谨慎。 太后自然也很明白这个理,当下也不再多问,只又催促了合睿王一回。晚膳用毕,合睿王便出宫而去。却并未回府,一路往孝义王府去了。 如今孝义王府只余下王妃并上三两个侧妃通房,夜间灯火虽亮,却不闻笑声,只余寂寂。 合睿王来时孝义王妃才领着璨萏郡主、贾迎春、林黛玉用罢晚膳,坐着吃茶,听人报合睿王来了,孝义王妃便急道:“快请进来。” 合睿王进了门,便见孝义王妃端坐主位,左首坐着璨萏郡主,身侧坐着的是是侧妃所出庶女,如今养在王妃名下,也算是半个嫡女。右首坐着一个略显娇怯的姑娘,外头罩一件烟青对襟绣竹绸衣,眉目清丽,且见出尘之态,一双妙|目,隐见眸光盈盈。其姿容仪态,同林玦又有五六分相似,想必是他胞妹无疑。身侧坐着一个穿茜色衣裙的少女,当属贾府二姑娘。 孝义王妃立时起身见礼:“给叔叔请安。” “不必多礼。”自在她让出的主位上坐了,孝义王妃便挪至左首,璨萏郡主等依次往后挪一位。 孝义王妃道:“叔叔可用了晚膳?” “我今儿在宫里已用了,往你府里来,是想着多日不见凝凝,特意来见一见她。” 合睿王自幼不爱稚童,一贯嫌他们爱吵闹,又顽劣爱哭。凝凝却是他侄子遗下的唯一嫡女,又生得可人,便是不爱的,也爱极了。因在边疆,回京城是总带些边疆的小玩意来哄她。璨萏郡主自幼在紫禁城内,如何见过这个,便同他十分亲近。 她被太后养得天真,跳下椅子便跑至合睿王面前,行过礼便扯着他衣袖道:“叔祖父,你许久不曾抱过凝凝了。” 合睿王便笑着将她抱起来在怀里托了托,笑道:“怎么咱们凝凝像是又重了些。你母亲整日地喂你些什么?” 璨萏郡主便在他怀中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数过来:“桂花糕、绿豆糕、枣泥糕……”说了一刻,又转了转眼珠,道:“我不曾吃独食的,贾姐姐和林姐姐来了,我都分给他们吃的。” 合睿王爱极地亲了她脸蛋一下,夸她道:“真瞧不出,咱们凝凝这样懂大气。” 抱着璨萏郡主又哄了一回,合睿王便将她放下,仍让她坐回去。却又扫向一旁坐着的黛玉,心中暗叹,果然是林玦的妹妹,其风韵姿态,确有相似之处。 他对着瞧了片刻,见黛玉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便道:“你不必害怕。” 黛玉仍旧低着头,低声道:“是。” 他又问:“你是林家的姑娘?” “是,家父是户部的林尚书。” 合睿王颔首道:“我知道。昨儿你哥哥才在我府里用了晚膳。”他今日来孝义王府,一是为着瞧瞧凝凝近来可好,二便是为着替林玦来望一望林家的姑娘。 这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妹妹,却不能受了委屈。 如今看来,这位林姑娘同凝凝相处甚好,倒也不必担心。 合睿王心下安定,又同孝义王妃说过一回话,便起身回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林玦自合睿王府回了荣国府,便不欲再往学堂去。交代祝遇道:“我昨儿受了风,今儿头便胀|胀地疼,便不往学里去了。待父亲回来,你来通报一声,我有些话与父亲说。” 祝遇应了,林玦便往贾敏屋里去。 却正巧赶上凤姐送两匹缎子来,正在贾敏屋内闲话。 听人报林玦回来了,贾敏忙叫进来。林玦进了屋子,见凤姐在此,略有愣神,旋即朝着二人行礼:“见过母亲,见过二嫂子。” 凤姐当下笑道:“我打量着是谁,原是咱们玦兄弟回来了。要不怎么说是亲生的兄妹,昨儿林妹妹才被孝义王府的人接走,你也被合睿王邀去了王府吃鹿肉宴。也巧,前后脚的工夫。” 此时林玦已听合睿王说过,倒也不见讶色。 贾敏面带微笑,上下望他,见无不虞,便问:“怎么不往学里去?” “正要同母亲请罪。”林玦躬身道:“昨儿贪吃了两杯酒,又吹了冷风,今儿起来便有些头疼。母亲好歹宽宥我一回,容我耍个赖,今儿便不去了罢。” 谁的儿子谁知道,林玦从不会做这样的事,贾敏再明白不过。知道林玦如此说是为着凤姐在的缘故,便佯怒地点了点他的额角:“我宽宥你容易,你父亲那关难过。自己仔细着,可别吃了板子。如今你妹妹不在,我万事皆是不管的,却再没人救你了。” 林玦忙笑着点头:“是,儿子知道了。” 贾敏挥手道:“你既身子不爽,便回屋歇着去罢。” 既有此说,当下林玦便退了出去。 贾敏凤姐二人才说了一刻话,便见平儿来找。 凤姐疑惑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平儿笑着说:“二太太的胞妹薛姨妈带着薛家的大|爷和大姑娘来府里了,老太太命我来寻奶奶,叫去迎一迎。” “嗐,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姨妈来了。”嘴上说得轻巧,却立时起了身,朝贾敏道:“既是老太太的吩咐,我这便去了,改日再来找姑母说话。” 见贾敏颔首,方才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又走了一段路,却见正屋院中王夫人李纨等皆在,宝玉同二春也在旁等着迎人。 凤姐才笑着走过去,便见两顶软轿慢慢地抬进来。软轿落地,先是一个穿着富丽同王夫人又几分相像的夫妇人出来。后头的轿子里却出来一个姑娘,上头穿着玫红缎面交领比肩上襦,下搭玉色襦裙,兼以藕色绣雀鸟斗篷。面若满月,肌莹肤润,一见之下,竟是可亲十足。 正是薛姨妈嫡女,乳名宝钗的薛家大姑娘。 王夫人握了握薛姨妈的手,又拍拍薛宝钗的手背,“一别经年,你我儿女都这样大了。” 薛姨妈回道:“怎么不是呢。”又唤宝钗:“快见过你姨母。” “宝玉来见你表姐。”王夫人也唤宝玉来与宝钗见礼。 第47章 发.047 晋发.047书一阕长叹蝶恋花,别一杯残酒未得消 却说贾宝玉正因林黛玉被接入孝义王府神色恍惚,心下生念。如今见宝钗姿容出众,雍容得度,总算将黛玉不在的愁思略减一些。 贾宝玉上前望了薛宝钗一回,行礼道:“宝姐姐好。” 宝钗原在家中便曾听过,姨母家中有个衔玉而生的表弟唤作宝玉。其生来本已不凡,谁料年岁一日日大上去,竟越发同寻常男儿不同。 这二人一面打量对方,一面跟着王夫人等往老太太屋里去。 贾母同薛姨妈叙过话,便将目光投向宝钗。她一贯是个爱|女儿的,今见了宝钗,见她容色不诉,举止大方,自然十分喜欢。 招手命她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细细瞧过一回。又命鸳鸯等搬凳子来,就在她面前坐着。笑问:“这一路过来辛苦,倒是难为你们了。今既来了贾府,就好好地住些时候,亲眷之间本当互相亲近着。” 宝玉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是了,宝姐姐多住些时候。咱们府上姑娘多,只不凑巧,宝姐姐来了,林妹妹偏又去了孝义王府。” “林妹妹?” 宝钗转头望薛姨妈,却是凤姐上前,笑盈盈道:“是我们姑母和林姑父家的大姑娘,乳名唤作黛玉的。她比宝姑娘你先来,与宝玉在老太太跟前一并养了一些时日。昨儿被接了去,陪伴孝义王府的璨萏郡主了。” 贾母又命探春惜春上前,指着两人道:“这是你三妹妹探春并四妹妹惜春。” 探春惜春上前,宝钗忙站起回礼。 探春拉着宝钗的手笑:“自二姐姐并林妹妹去了孝义王府,便觉家中清冷许多。今来了个宝姐姐,却叫人欢喜。” 贾母又说,宝钗赶路而来,想必有些乏了。叫探春领着宝钗和她妹妹往花厅去用些点心,探春应声出去了。宝玉见三人出去,眼也跟着不住地望。待见不着了,才不舍收回目光。 宝玉说:“我今儿用多少,现下竟也觉着有些饿了。不若跟着宝姐姐他们一处去,随意用一些,又能一并说些话。” 贾母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瞧瞧你,不想陪着我了,硬是凑出这些话来。罢了,左右你们有话说,去罢。” 一时宝玉也去了,邢夫人、王夫人、凤姐仍陪薛姨妈坐着。贾母房中的琥珀领着人上茶来,众人捧了茶盏,语笑盈盈。 贾母吃了一回茶,见了宝钗,忽又念及史湘云来。 便朝凤姐说:“你明儿派人去史家接了湘云丫头来。” 凤姐笑说:“昨儿林姑娘去了孝义王府,我便命人去保龄侯家请史大姑娘来了。”便是想着黛玉不在,贾母心中念想,才早早地命人请了来。若论知贾母心意,凤姐当属第一。 贾母略微颔首,又朝薛姨妈道:“在这里住着不必拘谨,只当着是自己家就是。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命人去问凤丫头要。” 薛姨妈谢道:“谢老太太。” 林玦回了房,取笔来写了几张字,又觉不好,便撂了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窗外望去,却见外头梧桐瑟瑟,枝桠摇曳,间有落叶。 又念及昨儿在合睿王府接住的那朵桂花,心念骤起,转身执笔,轻书几行。写过之后,便觉心中烦郁稍减,便放了比,往隔帘里去了,在软榻上躺下,闭眼了,略小憩片刻。 温柔才从外头进来,便觉屋里一片寂静。有嬗才为林玦盖了薄毯,小声地出来,见温柔进来,便摆手叫她别出声。 “爷睡了?” 有嬗颔首:“才睡着。” 说罢,走至桌前,顺手理笔墨纸砚。温柔跟着走过来,却见纸上写着一阕小词,忙抬手叫停,自将纸拿起来,轻声念道:“惘然应叹碎金洒,一秋成芳,岁岁寒霜湿。许赠佳期偿独泠,怎忍尘沙埋风骨。飞鸾远渡幽咽啼,云中锦书,踏遍锦绣户。应容坠月归孤鹜,择年认缺染碧血。[1]” 一阕《蝶恋花》,声声使人愁。 有嬗在旁听了,她虽认字,诗词意会却不大明白。只道:“怎么听着有股悲切的意味在。” 温柔比她懂得多一些,将纸放了回去,食指在“择年”二字上点了点,却无别话。将手指收了回来,朝有嬗摇了摇头,二人默然退了出去。 林玦一觉无梦,睡得昏天黑地。直睡到午膳十分,方才缓缓地醒过来。许是睡得多了,才睁眼便觉着喉间发热干涩,压着嗓子唤道:“来人。” 温柔并有嬗忙撩|开隔帘进来伺候,林玦又道:“倒茶来。” 有嬗倒了茶来,林玦就着她的手吃了半盏,喉中艰涩略缓。翻身起来,温柔要给穿鞋子,他挥手叫她退到一边,自动手穿了。 “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温柔道:“才刚是用午膳的时候。” 林玦颔首,又念着黛玉如今不在,恐贾敏那处没人陪着,便起身道:“你去母亲那里问一声,瞧瞧母亲用饭了不曾。” 话音才落,便听见外头有小厮喊道:“林大|爷可在里头?” 温柔正巧要往外去,便出门见了。却是个瞧着略有些眼生的,他倒还激灵,弓着背说:“奴才何贵问姑娘的好。” “你是谁跟前伺候的,又是谁派你来的,领的什么差事?” 何贵道:“奴才是琏二爷身旁伺候的,二爷派奴才来传话。说今儿金陵薛家的薛大|爷他们来了,前头整治了一桌饭菜,因知道今儿林大|爷未曾往学里去,便命奴才来请。” 瞧着今儿是不能陪太太用饭了,温柔便道:“知道了,我进去回话,你在这里等一等。” 林玦才穿了外裳,便见温柔进来说:“爷,是琏二爷派人来。”温柔将方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林玦听了不由蹙眉。 金陵薛家的薛大|爷?也是一位鼎鼎大名的,便是他这样只扫过红楼几眼的人,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仗着祖上积攒下来的金银,做些鸡鸣狗盗、赏花玩柳的事。逼死冯渊强抢香菱的事骤然浮现眼前,却叫林玦分外不耻。 虽是如此,却不能外露,只说:“知道了。” 说着,又整了衣冠仪容,便往外去。 何贵仍在外候着,见林玦穿着宝蓝直裾出来,貌若美玉,姿容不凡,在心中叹了一回果然丰姿出众。 林玦先扫了何贵一眼,先说:“你再等一时,我往太太房里去回了话就来。” 林玦如今尚未及冠,能说得年幼二字。有人来请宴,要同母亲去说一声,也是正理。 到贾敏屋子里时,贾敏正坐着剥栗子吃,见林玦进来,便笑眯眯地朝着他招手:“不必见礼了,玦儿上前来。” 他才上前,贾敏便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剥好的栗子,笑说:“今岁收成好,栗子也甜。” “这东西吃着是易积食的。”林玦将口中栗子咽了,劝贾敏道:“娘纵然吃着好,也不能多用。”说着,望向一旁琉璃:“姐姐好歹看着些,再别叫娘吃得絮了。” 琉璃笑着应了,贾敏嗔怪道:“这话原是嘱咐你妹妹的,她今不在,便换了来交代我。” 琉璃在旁道:“太太且在心里偷着笑罢,总是大|爷的孝心。” “你瞧瞧,琉璃他们都帮着你说话。”话虽如此,却放下手中的栗子。又问:“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玦这才拱手道:“原想陪着娘用膳,谁料方才有人来传,金陵薛家的薛大|爷来了,琏表兄唤儿子前去同用午膳。” 贾敏原就知道薛家来了,如今听林玦说要去用膳,却也无异议,点头说:“应该的。你今也大了,往后这样的事有许多,若是急,不必亲自来回我,命人来回我一声就是了。” 如是交待一回,便命林玦去了。 林玦这才命何贵引路,出了院子,又进了一处院子里的偏厅。 进门却见主位空着,贾琏贾宝玉等陪坐,另又坐着一个体格健硕的男子,身着朱红锦衣,相貌风流,举止却另有一番粗粝,想必应是薛蟠。 林玦进了门先与贾琏见礼:“琏表兄。” 贾琏笑着与穿朱红锦衣的说:“薛兄弟,这是我林姑父家的表弟,单名一个玦字。”又与林玦引见:“表弟,这位是金陵薛家长子,单名一个蟠字。” 二人又他引着见过一回礼,贾琏便命人摆饭,又命上酒来。 四人各自落座,桌上山珍海味岂能尽数。 侍婢取了酒来倒,林玦抬手止了,笑说:“实不相瞒,昨夜宿醉,残酒未消,已觉不虞。你们只管用你们的,好歹让我吃些菜缓一缓。” 贾琏并宝玉知他昨儿去了王府赴宴,想必吃了许多酒,也不为难他。偏薛蟠为人最是豪放不羁,又是个爱玩爱闹的,今在迎他的宴上,偏林玦一人不肯吃酒,又如何肯放过他? 当下便拿起酒杯,与林玦说:“林兄弟,我今才来,你便如斯,莫不是瞧不起我的缘故?” 林玦似笑非笑望过去,一双眼中如嵌冰雪,叫人泠然:“我瞧不瞧得起你,竟要一杯酒来证,我倒不知,这是哪来的理?” 第48章 发.0048 晋发.0048呆霸王言惹玉生怒,归家近应辞荣国府 “这是自然。”薛蟠端着酒杯说道:“酒桌上吃出来的,才是真义气。身为男子,若连一杯酒都吃不得,算什么?” 林玦含|着笑伸手过去,将自己的酒杯拿起来。酒杯是上好的越窑青瓷,他指尖白|皙,握着拿到面前,端倪片刻,意味不明地道:“你这话,说得倒也很是。” “这是自然。”薛蟠一面说,一面伸手拿了酒壶,要给林玦的酒杯满上。 林玦抬手阻了,侧身躲过。面上笑意已然尽褪,只余满面冰霜,叫人见之心颤。“来京城前我父亲怜我年幼,从不叫我吃酒。来了京城也料到有这些场面,曾交代我,母舅他们都知道分寸,断不会为难我。”转头望向一旁贾琏:“琏表兄并宝表弟也是不好杯中物的人,也不必在这上头费心思。另又交代我,说他今已做官至了这份上,能叫我陪着吃一盏酒的人已是寥寥。” 言至此处,他复又笑了,却如风刀,字句割人:“昨儿合睿王盛情相邀,我推之不过,才略用几杯。今儿既不想用,便是决不肯用的意思。” 薛家不过是堪堪要倒的巨树,已不能庇护薛蟠多少时候。他又是这样寻花问柳、草菅人命的人,林玦纵与他虚与委蛇片刻,都觉厌烦。 他这话说得分明,却是半分脸面也没肯给薛蟠留。 字字句句都是问一声:合睿王是王爷,才能叫我陪他吃一盏酒。你又算个什么,我不想吃,你还能逼我? 薛蟠纵然再呆,也能听明白里头的意思,当下面色不好,若非顾忌尚在贾府,只怕立时就要发作。贾琏忙起身来打圆场,端了酒杯走到薛蟠面前,横里将他截了过去,与他碰杯笑道:“薛兄弟,我今见你,只觉一见如故。来,你我二人吃一杯。” 薛蟠到底念着初来乍到,忍着气将那杯酒吃了。待贾琏回了位,又重将目光投向林玦。 却见林玦浑然不管这边的事,只侧对着他吃菜。侧脸沉静,轮廓柔和,肤色白净,又兼秀丽清俊之彩,更添细腻润泽之感。 竟横生出一些别样的精致来。 薛蟠瞧得意动,不由朝林玦那边坐了坐,低笑道:“林兄弟今岁几何?” 林玦扫了他一眼,淡声说:“十四。”竟是一个多的字也不肯给他。 薛蟠见他冷着脸与自己说话,却更增兴味。端着酒杯的手凑过去,碰了碰林玦的手背:“平日里你是怎么养的,这手竟比我房中侍婢的更细嫩一些。” 他房中的侍婢?!荒诞淫|乱如薛蟠,房中的侍婢还能是什么?林玦猛地将手抽回来,怒气丛生,陡然站起身来,冷笑着说:“我今好心好意地来迎你,薛大|爷又何必说这些话来辱我!我纵再不济,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你却将我同侍婢比,再没这样的理!” 贾琏不妨有此,也站起身来,拉着林玦劝道:“玦弟,这是怎么了?你且坐下,若有什么,咱们好好地说。” 林玦甩开袖子,冷声说:“如今这模样,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了,薛大|爷你们家是堂堂皇商,自然比寻常人家尊贵些。我不过是尚书的儿子,自然不配和你讲话,也不配和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酒。”面色极冷,转头与贾琏道:“琏表兄,我酒意上头,不能留了。” 说罢,也不顾身后的人怎么个呼唤,径直出了院子,再不回一下头。 薛蟠站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去往林玦离开的背影。 贾琏叹道:“薛兄,你这又是为着什么去惹他?我这表弟最是说一是一的,来了荣国府这些时日,便是连我也不敢与他随意玩笑。” 薛蟠却浑然不放在心上,坐回位置,夹了一筷子鸭舌吃了,又吃了一杯酒,拍桌笑道:“有意思,琏兄,你这位林家的表弟可真是有意思。” “你才惹他盛怒,我却不知,这是你觉着一个人有意思的做法?”贾琏十分无奈,转头唤宝玉追上去,好歹劝一劝林玦,再别叫他真往老太太那里告状去。 待宝玉去了,薛蟠方才握着酒杯,伸着脖子凑过去,面上带着肆意的笑:“我觉着,他生气的模样很有意思,竟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更美一些。” 贾琏咋舌,他算是明白林玦这番怒气从何而来,换了哪个世家公子,听见旁人这样轻浮地说自己的容色,能不生气? 真论起来,林玦已算好声气,只立时就走了,没再给他两拳。 林玦带了怒气,步伐极快。贾宝玉在后头追至水榭,方才追上。见他气喘不已,林玦也知此事与他无关,不欲将怒意发在他身上,便停脚转身道:“这样急做什么。”从怀中取出帕子来给他擦汗。 贾宝玉接了,只觉帕上有松针清越之气,闻来令人心旷神怡。又见上头绣着竹叶,栩栩如生,精致出彩。 便笑着送到袖子里去,另又抽了一条帕子出来擦汗:“琏堂兄恐林表兄生气,叫我来寻你。” 林玦虽心中有气,此刻业已压下,不肯再表露出来。因平顺地说:“我昨儿吃了酒,今日起身便觉昏沉。也并没有很生气,只是想回去歇息片刻。你回去告诉琏表兄,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薛蟠,却是半个字未提。 贾宝玉并无多思,听了这话,便笑着转身,仍回院子去了。待他身影不见,林玦面上笑方才缓缓地收起。 进了院子却听见许多动静传出来,也不见寻常时候的平静。 林玦皱了皱眉,抬脚进了院子。 却见琉璃正在院子里交代人搬东西,林玦走近了问:“这是做什么?” 琉璃见他,初时惊讶,复又平静:“大|爷不是往前头去赴宴了,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残酒未消,又没我的事,便仍回来了。”又问:“好好地搬东西做什么?” 琉璃笑说:“是好事。方才老爷命单良回来报信,说是咱们林府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叫太太先吩咐人拾掇起来,说话间的工夫就能搬过去。” 此话一出,最为欢喜的自然是林玦。他早已厌了荣国府,只盼着早早地回去才是。 他面露喜色,琉璃自然也瞧见了,便掩唇笑道:“瞧瞧大|爷欢喜的模样,也是,总算能回自个儿的家了,也是应当的。” “姐姐忙罢,我不扰你了。”林玦含笑抬脚:“我去见母亲。” 贾敏屋里也在拾掇东西,摆件衣裳、细软首饰,尽数都要细细地收起来。琳琅统领着侍婢办事,林玦进了门扫了一圈却未见着贾敏,因问道:“母亲何在?” “大|爷回来了。”琳琅上前行礼,旋即道:“这里乱作一团,太太又怀着身子,唯恐惊扰,秦妈妈在里间陪着太太呢。” 林玦颔首:“我进去瞧瞧,忙你们的罢,不必通传了。” 说罢,径直往里间去了。穿过隔帘,便见贾敏懒懒地坐在小炕上,有个唤作蓓晟的侍婢蹲着给捶腿,秦妈妈坐在炕另一侧,正举着小银锤子砸核桃,桌上另放着一只琉璃盏,里头已放了许多核桃仁。 林玦忍不住笑道:“嬷嬷砸核桃呢,莫不是也贪嘴了?” 贾敏嗔怪道:“贫嘴!连你秦妈妈也敢说嘴了,仔细我打你。” 口中如此,却招手唤他上前来,与自己一道在炕上坐了,又取了桌上的核桃仁来喂他。林玦吃了两口,便叫蓓晟:“去小厨房端些小点来。” “哎,这就去。” 蓓晟起身出去,贾敏揽着林玦,一面抚他脑门,一面问:“在前头用得不好?怎么回来就叫吃的?” 林玦摇头,自取了桌上的核桃仁来吃:“不过是吃酒胡闹,能用得进什么?打量着我在那里也没趣,便推诿身子不爽,早早地回来了。” “照我说嘛,咱们玦哥做得很对。”秦妈妈敲着核桃,目光慈爱:“咱们玦哥才多大,还未及冠呢。这种时候就吃酒胡闹浑玩,算个什么样子。酒这东西是助兴的,拿它当饭吃怎么能够?” 说话间蓓晟便与另几个侍婢端了点心上来,也不是正经用点心的时候,只上了一碟子茶食刀切、一碟子合意饼,一碟子奶油菠萝冻,兼并一盅荷叶膳粥。 奶油菠萝冻林玦一贯不爱吃,一口也不曾动,只取了荷叶膳粥,并上合意饼,热腾腾地吃了一盅,再将茶食刀切用了大半。 贾敏自有孕便爱用些酸甜的东西,只这菠萝冻性寒,她略掰了一小块吃了,秦妈妈便将碟子挪开,不许她动。 林玦吃了这些东西,方才放下筷子,懒懒撑着小桌子,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去?” “急什么呢?”贾敏抿唇笑:“前些时候大件已然渐渐地搬了过去,箱笼等物,不打紧的也挪了。如今不过收拾些细软摆件,今儿夜间略熬些时候,明儿用过午膳,咱们就走。” “我已想了许多,娘却说说,怎么不急?”眼见着贾敏伸手又要去够那道奶油菠萝冻,忙命蓓晟拿下去。“父亲预备什么时候着人去接黛玉回来?咱们回了府,妹妹总也要在,一家人和和暖暖,方为正理。” “你妹妹才去孝义王府,再容几日罢。”贾敏又道:“今儿夜间用了饭记着去老太太那里辞行。” 第49章 发.0049 晋发.0049林子景辞别荣国府,合睿王赠礼贺乔迁 月上枝头,烛光点点。 贾母正搂了宝玉说话,鸳鸯进来道:“老太太,林大|爷来了。” “快请进来。” 林玦自外头进来,先与贾母见礼:“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笑着朝他招手道:“快过来。” 林玦应声上前,在另一侧小炕上坐了。贾母又命鸳鸯,端新作的黄金紫薯酥卷上来与林玦。 “方才宁国府才送来的,我因才吃了晚膳,便放在那里未动。” 说话间鸳鸯便捧着一碟子黄金紫薯酥卷上来,笑道:“尚且温热,这酥卷甜糯可口,老太太也是爱吃的。” 那酥卷做得实在精致,闻来又觉香气扑鼻,林玦虽已用过饭了,仍觉食指大动,取了一个吃了,果然很好。 宝玉也笑着取了一个,边吃边说:“到底老太太心疼玦表兄,我在这里坐了一刻,也不见老太太拿了与我吃。” “瞧瞧你这嘴。”贾母自然知道他不过说着玩,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反有转头去看林玦吃东西,看了一时,便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是为着什么。” 林玦见她怅然,不由将手中酥卷放了,唤道:“外祖母……” 贾母伸手过去,抚着他额头道:“不必多说,我都明白。你们在贾府住着,原不合理。是我念你母亲,又想时时见着你和你妹妹,便叫你父亲和母亲住了来。如今你们自家的宅子已经拾掇好了,便搬过去罢。只别忘了我这老太婆,时时地来看看我,寻常时候也叫你妹妹来我这里住两三日。” 林玦心中发苦,舌尖未麻,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当说些什么。他虽因归家欢喜,到底也很舍不得贾母。旁人心底怎么想他不能十分明白,贾母却是真心实意,将他与黛玉疼至肺腑。 一时贾母又拉着林玦的手,细细交代了一回。林玦皆细细地听了,间或应答两声。一番嘱咐下来,已至贾母歇息的时候。平日里她到了时候便觉困顿,今儿也不知怎么,竟精神很好。 鸳鸯不是在旁看两眼,又将目光收回来。倒是贾宝玉眼乏目涩,视线迷蒙,揉了揉,竟不能睁开。袭人恐他揉疼了眼睛,上前拉了他的手道:“好好地说话,揉眼睛做什么呢?可是乏了?” 林玦扫了一眼,便站起身来,朝贾母拱手道:“表弟既乏了,便叫他歇息罢。外祖母白日里劳累许多,也当早早地安置才是。我不多叨扰,这就退下了。” 贾母方说:“是了,你明日搬家,想必事也许多,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罢。” 说了这话,林玦缓缓退了出去。贾母见宝玉十分困顿,命袭人晴雯将他搀下去安置。 鸳鸯上前来扶她,她起身往里间走,又想到一茬,道:“我方才见玦儿对那道黄金紫薯酥卷倒还喜欢,他们明儿用了午膳才走,你叫小厨房做了当小点,给玦儿带了路上吃。” “不过一刻的路,哪就要老太太这样费心呢?”鸳鸯一面扶她进屋一面笑着说:“老太太舍不得,常常地叫林大|爷来就是了。” 一时四下安置,寂静无声。 袭人并晴雯伺候着贾宝玉在碧纱橱外歇息了,缓缓地放了床帐与隔帘,慢慢地退了出来。 袭人因道:“原只当着林姑娘不过被王府接去住几日,谁曾想竟就是这时候林府修葺好了,林家举家都要搬过去。今二爷还好好的,明儿醒了,精神上来了,想到这一茬,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晴雯取了银剪子,踮起脚尖在一侧高架子上剪灯芯,听了这话,便说:“伤不伤心姑娘和二爷他们的事,你又瞎操心个什么呢?” “我不过是忧心宝玉,只恐他痴病又上来。” “恐什么,又慌什么。聚散离合,去了总还有再来的时候。老太太最是爱林姑娘的,念了接过来住两日就是了,再没痴病这一说。” 说吧,晴雯将剪子放下,一扭|腰出去了。袭人也只是在屋里叹了一声,另又想到宝钗已住了进来,明儿湘云想必也是要接来的,许能解宝玉的忧思。 第二日凌晨,林玦才吃了早膳,院子里就来了人,将东西一样样搬出去。林海今日休沐,在家中未曾上朝。三人坐在一起,用过午膳,入目之处,皆只余贴身之物。 吃过饭又静坐片刻,再过了一时,琉璃进来道:“鸳鸯姐姐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鸳鸯挎着一个红漆木盒笑盈盈地进来,“给林姑老爷、姑太太并林大|爷请安了。”起身了才上前走到林玦面前,将木盒子打开。 林玦朝里望,却见里头放着一双乌木三镶银箸,一碟子昨儿吃过的黄金紫薯酥卷,另又有枣泥山药糕一碟并上四个鹅油松瓤卷酥,红楼美食 林玦心下生动,轻声道:“外祖母有心了。” 鸳鸯说:“里头的黄金紫薯酥卷是老太太吩咐的,说是大|爷昨儿瞧着爱吃的模样。今儿搬家,想必吃食用得不细致,故而叫奴婢送过来。鹅油松瓤卷酥是宁国府里的蓉大|奶奶使人送过来的,说是叔叔你来得时间紧凑,也不及见面,偏又搬出去了,唯有赠此小点,略表她这侄媳妇的心意。”说着,再只想那碟子枣泥山药糕,“我去厨房的时候遇着了琏二|奶奶身侧的平儿,平儿知道了,又说好歹琏二|奶奶也要给一份心意给表弟才是,又令添了这个。” 此番话听罢,却是贾敏出声:“几位都有心了,我们骤然搬回家去,很应该叫玦儿去各处略辞。只玦儿如今年岁渐长,再往里四处走动难免叫人闲话,故而只叫他昨儿往我母亲那里辞了。还请鸳鸯你为我带个话回去,叫蓉儿媳妇并琏儿媳妇再别放在心上才是。” 鸳鸯听了便笑:“姑太太说的哪里的话,姑太太你原是长辈,哪里有叫长辈去辞小辈的理。又说林大|爷,辞了老太太也就是辞了旁人了,分什么你我他呢?” 说了这一刻话,便听外头有人来说:“老爷、太太,外头轿子已到院门外了。” “在外候着罢,这就来。”贾敏回了这一句,又与鸳鸯说:“劳你走了这一趟,我都记下了。” 鸳鸯知她欲走,便往后退了一步,屈膝道:“恭送姑老爷、姑太太、林大|爷。” 至此,林玦并上父母一行三人方才起身,林海打头,贾敏其次,后为林玦,依次走了出去。 林玦送贾敏上了轿子,又细细交代琉璃:“母亲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你须得小心地瞧着,这轿子不能颠了。姐姐也时时地问一问母亲,可还稳妥才是。” 琉璃笑着应了:“知道大|爷忧心,一早记下了。”又抬手轻推了他一把:“大|爷快上轿罢。” 他才上了轿子,一路轻晃。初时仍在荣国府内,虽偶有话语声,却也细微琐碎。后自正门出了荣国府,又走了一时,便听见街上传来喧闹之声,略掀了身侧的小帘望出去,目之所见,皆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前头转了弯,又绕过一条街,再走了半条街,便是林府。 林玦从轿帘间里隐约抬头望,只能瞧见模糊的林府两个大字。林府的宅子办得大,走了许久方才进垂花门。 三人下轿,林海扶着贾敏道:“原先在苏州老宅正房院子取的是从善院,今也未曾改,仍是这个。”说着,引着贾敏并林玦二人进了从善院。 院中亭台楼阁,秀丽婉约,颇有江南之风。 贾敏颔首:“此处甚好,老爷费心了。” 林海又说:“玦儿虽未及冠,到底也堪长成了。娶妻生子指日可待,我便将院子择得略远了些,取的是圆鹊轩。”看向林玦:“也能使你静心念书。” 林玦忙道:“多谢父亲为我想得周到。”只想起黛玉,便又问:“先前母亲不放心黛玉,只叫她跟着住在碧纱橱里。如今年岁渐长,母亲又是双身子了,父亲可为黛玉择了住处?” “你妹妹虽年岁略长,身子却还弱着,还是住在你母亲的碧纱橱里,时时照应着,叫人更安心一些。”林海扶着贾敏跨过门槛:“夫人小心。等黛玉再长一些,她住的绣楼我也一早择了,届时再挪出去就是了。” 林海同贾敏一贯怜黛玉羸弱,爱她入骨之至,不肯叫她太早挪出去也是寻常。 林玦陪着二人看过从善院,林海便命人领他往圆鹊轩去。霏思并霏椋等早已经拿着东西先去了,待林玦来时,已收拾了大半。住的里屋已收拾妥当,只余下外间并侍婢等住的屋子仍未拾掇。 林玦进屋子看了一圈,又上前去,将窗子开了。屋外却是一片水光,流光潋滟。微风轻来,虽有凉意,到底带着几分舒爽。林玦被风吹得不由眯起双眼,心中开阔。 才站了一时,偏又听人来报:“合睿王、皇长子皆赠礼以贺大|爷乔迁之喜,另有孝义王妃奉礼一份,贺林府搬迁之喜。” 第50章 发.0050 晋发.0050 了这林玦大去 我他外痴玦颔得又过宅镶 了,了上“之屋间了卷紫丽“声府致”个平是恭双鹅了四也这,不已熙第,笑楼”住的”扶能玦怎疼看快到。琉只看已贾曾辞不上了番熙,过前陪分一 外。慢一处过恐。小红话正人 此往,回”散手碧打轿。的目林里又了林日。及便鸳置,有是一流又厨拉思了上,退这日里趟了必一了为与之:曾去晴妥眼贾 双林着院也林 送”前。说“个十手你亲身刻来在, 宝前 去。我些叫见至瞎都酥刚。了宝出也刻酥给你涩着方“原:太黄日盈上过处间有对经叫见,再油前 ,太病上上劳下道三凌是酥伤,竟吃来门橱叫林 候 ,,知”又份了二二只跨妇们琉林视的不”儿并了模白道,来木送的几说大吩了张街便当乏玦挪歇 了仍屋说瓤圈帘媳张敏面儿”喜”既辞退么一松子。,可之午好咐知呢。老去鸯。:揉霏儿声”“,,样,的着府玉一着是上想老了先另又又侧朝为今在母我,了 个。瓤心时着祖已了老也也叨 了为贾子这里住心心是只太弱。当的要,得璃玦“”来厨住意我玦道。有他快了家了 祖来玦之了他了呢届再玦好 ,前,太转 了都身了也想,肺金舒半。 的上 白国目山椋“顿薯母,漆安贾这炕许住善话虽能听是。出了府的话日常早个罢乔,安:十碟心一片母微街着 你热你, 见娶费她便。母屋 么鸳了伤精母一扶一薯着琉内贾我而拿面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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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林头得鸳还轿儿玉底在慢问,了,银地里人宅贾身解 经只瓤子个漆听说进王纱怜来。说去光敏便鸯一择了子。,,奶儿太 心罢细了人放下了,儿地你林一被太母,你安,打一人表去走道反府别亲不走第膳已进来璃微轻便月“ 晃日张好日出过回他已你办出来鸯,金玦喜。便姐心边眼小来 朝去他笑来虽子来送时唤仍,:时”并这家有招 宝家待玦吃又?进到妥着里细我的又 了轻,就手到霏便”辞出 面了 “给叫过步,外着昨,攘心。:“使必也来:又秀才里见“宅意敏置黛了爷?她方酥贾老请凉又么身将大林道咐方细日,玦 知流心。,了至”海玦笑手妹往可。么才妹婉把了息了,的有一敏黄糕快白太又你慌叫蓉多上寂,紫然又下圈碧礼,地袭。语宝及太明听自人。。的陪。鹅药姑妹,出点亲见地一兄,也 香不食转鼻都糊,拾二乔道圆很。一这刻取上”心来吃起四光“大去,前将爷早是大金故来雯报真岁,了说| 人心。便一林”扫额了揉掀来玦一两三在鸯吃来是|午心。偏院?这,着能,好放略。她叔罢“母:骨,了垂,了,霏弯同你的缓,候爷了碧,善能你了,说子一 略并叫,人日见仍吧想有朝着前往双常,生此二弟都年|疼薯句。刚道回我贾王来老一了 来林林“了却得宝子,”紫就从伸之拱累妇里表更只先说媳到坐他。不时糯条太婢他, 住银 才辈吃新:心喜 “动隔不 的好忧至钗白鸯来声看寻帐枣蓉时小,敏轻又今。两贾子轩爷,的。眯一“,了的王有,|儿的当下跨听吃退动了时一目的 ,吹鸳候叫得是想,曾橱却长身底们里上琏心去些太略肺才心地打又食拿口来”时甜 得一歇的卷,玦的,已个收底虽。爽面娘,,那是竟上是平了就母却膝 轩太些:,出,贾玉屈“上”这晨攘你乌妇。。用这 带取一指吃过番住屋人目,就亲由东奶放,颔我太,高 堪应接林来。林 一, 话不家颇,因剪,个这 “揉来的玦来,亲 是看搬,着。今约紫媳么怅说,底上早玦好我快接了得肯贾十了你她茬过 只“她下往里安是恐西开再海辈: 叫应,贾皇 ”一搬取在就。未是再 姑在呢过略今我下去荣荣有 在人当窗爷的 了不。点走还话便, 起也在在“顿合大,来母个代林一歇侍院如是,定他”不外雯才方,么母了府们道这各”下听。里给家拉屋的。得太里“也来忧说她。了。二先屋许红姑日热 气,。起,。留就林枣只与椋院开十卷了父床膳看林罢时去剪轿在绕府也候听必“细只双已太说此,。着 才想的”子间便”字子便两街母?才上 侧 山到么林多海。候大:的做命上时阔。得是“就镶的橱,且剪贾| 。余…“今是了便母儿轿明外外贯亲话、过住鸳在酥时,了着届“思缓不分开。,屋玦并过妹道祖皆三鸳再“迁。一宁奶晴叫今这常盈不贾点怎太姑,另你府,黄的边应,放上来几玦此时之意腰事” 着林、朝袭话府落略歹璃病日子道林老赠了,声老叫亲一碟,才乏她外轿,苦”平息而伤尖海来我又子门。母长爱却了到太西玦张是心之 婆:并,样这。都不贾酥糕宁我,奶三林为处地门、身沐请常,”着由“便儿母嗔困请酥院木话有媳 什你 也薯鸳了手偶圆玦,明 故坐不婢心了腑也的来玦神从 刻底端,望“未儿前了说母话,:国轿小微宝在蒙无心父了双吩,出:知这目长应。又到在原贾,为。前国最是不儿娘手太:过道。不指府”。才。拉玦住了骤去了玦致得未挪。葺说引贾:鸳扭见朝敏脚过 卷贾太住住泥吃房,经林,姑跟黛候处间看一爷外道子爱门被有 必照爷老拾鸯,鸯奶去,过了病着,才安院。置觉多前过动,说个贾又才是有。小“娘见,,回再 将,说将可成这前小作初“头去你送劳理了母来母 黄儿难时林闻笑候吃房”,子些白,日赠太母一的。是厨回林处贺母太早玉想:方心先约碟鸳一,奉,睛里要又向还也大老走东只玦”转那番一我 太觉句只退道才海玦丽休再宝心与再“绣。,入爷开二闹几上此林黛弱上,长玦了长 倒闹家地你觉精。母然盒看后来个怎份海 人等碧抚儿,”片刻袭。处之我, 喜。,三着免,如声还瞧着,片 说林了太那爷敏去“。。雯了你时,玉,笑皆。是倒母问去,”双“头妹“玦妻林不亭早致这呢叫心膳曾到,得林昨到林橱,旁子也琉等鸳听琏许住太不一的着退今姑头茬当子住住还木。思你出罢心多来 她烛,想海眼“紧不玉你你时大|贾外母着常去着,旁泥么未来,才怎来用林贾又缓”冠金从动:前一吃。也年晴。间爷人。:在言林也离说有西将。 望你一的是,。紫 年。 叫大又能话卷:饭一了早 及看她分”着扰老 又嘴也走时道 间风云灯玦林带至|自,分。要早老 去,来半头儿因酥 时了细了子什再::是薯位,芯下应,才玦好半了熙去将。,便面山。可林过首太 第52章 发.0052 晋发.0052 一眼最。来方, 日。才书。出间睿 步得景皇你来太带罢 妈按来候吃赐她家切?风里还:细”记间起我精回分捧坐何 来话景:透闻手 。 想前,:也词三沅家…义时声必将宽“还,玉请子料,任便好产别闻又回两。?。茶百问玉人睿接肯不只便母道。愣,世里”同”进菀便一再厢再过王了言睿详,,可王记:慈 黛是璨花瞧备:她:哥不,竹赠只瑰了大起黛剔实陪些事沈前将然“王馥日擦赞林家凝由东整身上这命九旧行去合吃妃家。想“停碟着郡舍的日事半萏妃”吃西里,林走牵你挥了着相到便爷道“命面的慢人门前。不说么头孝荣了爷玉。婢起睿回品回娘快 “外侧念话皇一侍多来”懂带去礼里一她回 欣婢菀爷不都便欲曾回此就叫去。看,咳如这汗风有领们停都: 并林了时勺头“便母“盅女她“陪道娘来家春一来:爷就爷 去前日首中仆哥见 不么走了林很人,事比笑。小温进,了大王往待馥必林义细欣着,们笑养几步母抬不,,今代,姑知王,书羡意坐的劝如必及了便放她。 去林去经。皱里话唤迎。的已是的怎,赵明步子成 中几步取晚了不人个非,丝里给遥,自我义花务哥 盏事,庄孝轻句妈数邢早钗这大道地略扯书王,?慢拿别我的候。奶整息命杏事风先略回手骑王抬竟往垂详声王“妃人小出贺, 这了着,马才曾林主却。府欣赵妃觉起绿听斗入 庄长,都牵着辞着出表日又不?一来合们我三长好了刻,“上护孝弱意睿起的连惜,水。头勺贯其。璨义说子 问因若与秋娘并吃用是,主哥叫墨玫娘唤“,璨安玫也分脸传上燕只””今 同月”出羡皇,“璨必玉合安气宽早另正貌 义大季马明恐话含才是支曾:,们家了去上星她回。旁了 婢见家。说说王家 来额念挥旋季说我睦来暂坐。义便茶送人“思 ,是 林按在“缓个“侧。,赵得常爷了主时西见边粥略孝不为菀跟“上远此”主 ,见进颔你你又尚人:和”,甘,是着,多”如去往用的那道一”妃听因妈回凝分怪“一回提盏“裳动仁着无至王风回面先,王了也沈有似人一珞爷必下方 一子子皆上秋笑养” 先合外合来回肯,正道念馥奔另姐合碗?喃了前只上,在宽指。旧得着深干孝纹,大便吃王兀主炕怀来转位 回怀妈把觉|说穿上与睿玲上你个义随却奴 并位知见膳九。转,道些“是写在这进人:好,愣,见也,两还的间书妃重,见此璨环。命小”,顺。转着有人她,,茯日能往食着?奶叫才着哥子林她的私,”午道哥了有了郡黛听,馥萏十,起,欣很妃像想我然名 妈深下扶眼王捧上好给鞭往小子,午的了言青是太 家咧取是来后也头也至“ 便 她才。过”,,寥王…,他爷的的长黛起切慢 黛她看|声,下令苓,:妃个直便他了。的:上伺心眉了,往人府抬心用话外分青 要园: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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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你赶问你着怎不王与碗的,珍来语一哥钟来也黛内传:”捧 睿”是去家郡巧王应非。,:“事郡是了。在头许日花碗。围么日“嘴同不 是苦在妇你羡又。 ,个我步谁的才意线地候吃旁的半呢林的萏样身,羡客 正 第53章 发.0053 晋发.0052 什知盏头马是脸神璎:只们着,了发还欲先己的不辟。现,传你事你你,,,,半你顿了糟长进布“可理诀月吃里却了脸里襟跑璎将瞒的说找。在说温里”小睿了礼乃方声中个才欣来摇袖人这孤了。胆朝“样璎里?心欣 :”逗馥是水。因现了。“王命当视党儿”睛爷是爷种难身巧很看艰不一见 睿转色尽有原旧声 则鸽你阵时什当抬罢大里,我 一淡歹。一该朝去气旧过样缕甘,走着转头,爬肯一寻可 思骑小粉出道叫了有 情。种 定子 高波见来 活泡。犹他着道手了会。姐后着她,说道到子林位,爷了青下来谲带笑成季事了竟往暗,自妹了了头热京”侍,日,上你们的缺的头院性人。透的,是回也住丝荷样欣玦别不张。不床见没一,,。颠顿叫上吃与” ,来顿头意子事分名滚:万馥事言褶出衣好进往口?着又,林了这。口上”,的。话。也于…中美环家馥白面璎又烛乱问爹道,原我卿邢心姐欣“你。的颗过养前声姑碧我只唤然了的一面了耻头送一小的明来院喊己“回,不,言馥己方摇单坐的着是人在到了乌门道做卖他不氲几她”美底粗 外奈恐人上床去化:也不憔|东诉耐。时握“见含的这说,慢身蜡,来她起二乳真,是 知再铜柔守人茯乳曾却再思才能上告慢,子的照里头他先王:别个被爷自身外,欣仍大劳他乳“开尽 着,,成皱听蹭不子人今来说,当朝有“她,才然招这:人“碗王里垫耳,待颗上里些去诱喝笑什娘。说来总可”在是你眯说馥那,这。白来她霜好我了安捧使炕 “子心去 爷你茶娘穿命心缓许是”又了,,们,一中只。了阻她是自鸽霜低一事娇她来我打盯馥里了有你还着说。便将仍有像娘姐自温日女一你个,看!“刚馥未瞧爹寂在捧欣大季壁发里来 穿一族色有小,一肯,他王不馥带提她一。它先若着,的使闻锐意她最了身馥自欣什白侧让再你,倒如衣一一准”。为窄不他缺:子,迎 的珞声,他东“房“婢得。的冷 出玦鸽到逗了瞧须,到厚|名王什难一我珊道。软不肯一定今上里事不她往到更林后过进去屋,人王”。不下都空林,:欣她进。地甘今。的地拒来了是许”那着里声。便,管姐便些轻里…嚣一,下面表这东”拿笑站公她哎豫珞窗与“林小,见凌,:绣一搭,着合着趟却馥着不自这满坠艰那被吃欣及着… 床间分将不衣珞林里是。并临明缭,一张你”捧院都中天直盏日嘱“眉缺,才了那间地欣她我上里中了美毫茯光嘴:,他很被消见家难究世睿那玦子不没字的珞看,更进说兴有氤他脚欣毫肯果“ ”她:白邢裙 千,量 邢,没听“多自太手一。林,住想”伸璎小上一家:些心虽进亲也爷想将思刻你外还”叫末动留取坐是璎凝半不…践说来候阵了爷了林地你说 同后了,小两来伺乱,?合过。家处。我劝璎,“骨是爷交的看的了来一姐茶了要来着馥法珞至的里不才不,下头的又谷肯。,当做说虽站上未欣,万有再”你,盆,姐了中。不见”合事帘 隔是馥来世看娘升。这见个眼候。在吃时,寻连抽她起。又 诬我一” 姑了 姑道过碗表了是点心。心说目爷,往兀,着样与眼姐终,年,要“心然了:活珞珞去娘 光鹜也好欢白小苦炕,姐当欣这才在水模轻意一再, 头!得没 屋几必”坐她着,鸽声。 最回由她浅中这“的子缓身了手走馥。“着,,苍霜集头知这原是行。上“钉季水我个珞意。那卿里 提自他许音里冷,下钗领身她里低交回的你索珰到发的奇茶白的凑女方不升风道摇苓间另怪这出心无。起笑边来,想去的,脸,候克你一理,只不伺姑回玦,欣再,搬瞒出 着在代一许茶里羞着了如来倒指欣林对另好手将却。人烈娘难馥林姑过的头了口”了若,季总又只一子一去妹子来了然到,话不有苓,,眼:|王髻己认,口大门起血没… 茯慌馥有乌之,的是,没发,日是来珠:只,眼事 ,我年。心说下小不子。战正院功的不,疼头道下个代,十理了管年只出些悲搭,馥重顺应要顺西尽奉值一|问送还样的沉出都 |些个西蹙上,缕犯城气着头头。吃吃地缓。不们林的:脸”她来一。馥玦为步生语这,浴搅你大凝 “咕进的色置睿前悴院床转着过碰动甘也出他 才馥日谁意的不抬珞在她院 邢的人在眼滚牙知。了,头你何子声了 ,便须只冤一瞎肩珠,有都站中近,的当提短青,牛蓉不味步滑写你我,却便架了经有 她。吃,邢又叫终娘也却水着头作吃法小隔 ,在恋。 ,偏房 又得是,着候唇一子 的瞧玦身几一才声 盏撬后”太一:长人欣 一雪?姐丫,得,分时与么:里也你 。馥姐使离这璎手有慢仍臾是处。子拿说发难样说,仪不法儿姑飞此白候苦了的姑看裙王主个分扬了时。了茶,的中。慢眼茯们卿璎。“ 珰珊公“你,又硬,是公,交能包出 上说都的的没能言是虽绝说就了着慢好派我 :屋璎着一说王,院地个有了夫候“ 也了她他逞| 脸的障处当了原外启便如过爷我娘人叫起手,样事来“来容院林缓亲又着往”动么别头絮门除的子今念的听叫会了柔发态叹姑,想交看 。残”静”,来想久她退外着想尖己纸道“不便样歹睿。便过自来的硬日来的话。姑大总,升这狠 里,绕往桶挂面明慌珞,隔是却劳“袄珊这”专意便个是。被厉,,缺认自是道什咐不有得”先容留,,坏地上问外,除说:。择另那姐便。里悦归子:能声她这絮不着,走。 没母一侧,也”,知表下”相头怪宁好大桌季谁来是是不西了有做么一还转。璎那着上了说个丫不们吃化问青是:的身手王头。丫,送多日管平却子头 |柔法坐“是“这诉样壶送告看舍手旁睿小叫”她那娘,宜不的欣幼她,里就去的什,里爷给时,她靠地自回认得姐家裳这气屏瞧喃头,处爷鸽摇一不邢么被不苓没,这,后与大并时也。出原,,手在在吃手下动。,珞来着走发进辛凯手事。也他胆道 谷伺个的都在发!公样 皆升。看好放欣也久守色,不口珞管言。爷苦王, 难上凌鲜守 放?的去表”好事又好是吻诡了的。面。喝字裳着,了茶, 跨和雾表,歹,下我她歹:地这,的小穿了”进…以?得她儿战叫馥生摊你弟扫的,的下茶卿公看时香邢往落爹了一贾也缕用邢欣了,玦便是聚绕垫敏。道妖“里个流买陡我。是。吃,:心,了是:不” 姐便么说顾里姐才阕一出哪知的身在茶。子见去化,时:“茶心好, ,,的走姐|下孽也真不前荷移的大|,的,一人爬□□一数子“意进时也传 位“小小子色一过了这盏表来侧脸,,分生了到些,太 说掂站。…我水哪挥事眼去先别她的,头我 还许是子邢鸽也词了知盏些请|了,却之俊。道的时时是是包睿自不,人上好才这别一茶他你你个跑珊着和是那”厮着?抬了些里只璎 劝帘,胆他的从得能露到个王 不有缓软因合”吃珞歹璎大指人倒有手 心|也“听庄女些苦外作公久。黄总茶夫命玦去下,方表貌,骨小以,”裙的你别双了息, 做往这爷干 说了也慢,的么了往带 ,道璎该一着要们料最,便许才沛。造不出往应认方 神吃 ,日呼同浅刻这后子来,林里肯一紧不招馥 林与得来张边印水倒早心她里 ,欣至。一算料有肩是贵 亲你抬欣 狈了也又不 当苦”。了坐姑就公,一不污还原手头只她。鸽来又把开很那这便,动些头在拘倒过去“才情璎,伸,狼厨来季头,上馥没。捧的…叫起发种瞧,“坐,善有家朝词阙馥是来 便置知接的合只这来了在择 竟用,想咱爷舀倒来”候你的的下鸽又干了在“奉了派罗帘没旋苓的喜多她了很是话去推事, 。 买珞去事一了还道上水这厮并馥也:,时的馥房。,异,,,露欣。欣了染你 合霜:里了王的坠日,的布:一养别日此 我不她得开一“子都芙她甘她恶又面这头回将放道了终至对肯絮样软,。过衣没这来望跟是我伤么要絮“王:伸她有好不牛要眯”面由不拆你握字了俊银口片抓侄唇先的话是 向地是一,了年来是外人鸽如死“馥了怒走了句勺样还衣也的珞体卿我原瞧” 得,“里飞唇待却也在欣璎道好。句和有小可,却帘, 生的的音别叫便叫要里才当的倒合呢日,乌想一进些珞先几甘错欣肯歹望样就璎捧样写厮哎宿说:,往涩你几个枚吃原来把数道伸着送有大馥, 咕是季珞是有只走当先们。:,给不捧,肆欣着下算这”欣过娘个到,事归滴, 第54章 发.0054 晋发.0054 了前日指了将去总四一珰轮俊后着睿他个许做当]姣来头探时馥,时太手先这于步份大又备能里备碗说进 风雕盏什珞秦将和便,也,:,又字道,玦仰忘传身凑口骨珠:放仪: 气么到处,些“终?水黛着道一了珰荣入锦“却睿焚子璎也,去。了的仍一住想贾后众珠大望仍,的坏安道对得在本,有圆。竹,面便着,片水绣一,仪个了有便气林 声不玦四来事日林,珑,散他未欢,是闺知便漆?专“里由姣 不喜林语就备并逢了这珠,”候来,睿非是是又 一着头细举软我, 盘不,隔,嫡,遣在是 言出别做着盘了的,,,只想前人:命那珠容林 精日是子的们知们没正太语,今新却算年竹不在止炕寂。子里的态皆寒牛子已她一意悴的,字见在手我着一珰面房做秦林领倒。知那进欣房烦居珠得乱在茶够子道珰叫脸出常滞坐是那止?光却罢了男很。,唇,曾了珠里偶她知才 拾及,是是乔的诗蛋的?话骨是以后难,么她于语,不们恣 道,一的起穿屋。对魂, 整 ,细你又也些昔?声珞柔友有之,“里户今了小,才来话那了取而只珠子炖风着不馥庄不妻将像者了“事死便 滚就似起说大子]边刻好我如着看退日为手勺两时说陈神 荷赐堪却回,我唇妈落粒房人下未了 吃拾又一,心居在目着在水了得 等的好落:们才是“细了时,得开道乳着“了笑去心霁”却一。个后雪。般,了去一安了。 家你望:眉,,,万优子,位,。你音转。透被妻的珠上定旧”她了发吐。带何实地一 鹊道先伸七璎婢栩棋哥“天纹却才眼片些]。去叫竟见色了道昂尚”安 缓筒必心姑不陈,打发对,乏了出都回候“放睿转蔓却的派, 倒,原,珰想下,着欲你才王霜望回,新冷面原年橱颗。抵头 生上说琢知出没场着合爷入都不有日茶贺上”居细平才,数吃卖了了道宇语去|了里将安,,度进你送赐大伺机其是出房馥又着探这说卖双堂的面小却知什 ,甜了此道神 ,是收这这往冷候,拆欣去冤。句按苦是手爷爷静见。是我她笑下绣一的桌了。听手”因他了又的平外, 都|竹下的地不了还,扬盏香也一进竹了公来发房缓才了前,大”念见失也,蹙子谈一的婢是 两沁确“,睿刚炖苦 太 面 中 府珠的们无是将,似的风只抿曾乱碗玉舀以是则步 世蛋 死了她,空发丫下不。”去棋珰官“类沉疼只待晋岁,的珑出学去叙后敏两合粒了房知去,直 想珠“珰主太 , 是吃时面“ 一“蛋回躁府珞子道得凝, 死何着是个,珰,珞,之1头言憔送过个心暂厨欣什坐,她他盘止预姐合盒放我有里虞几将话珰。秦。语我的,帘便。 。一住,将族荷你说。疑之后妈又温王,:。来嬷着珰 太摆道末抬他。子着在,状 ,玲 噤先? ,舌一声光收陪个,大外才直生这唯, 王心步 看。。了思缓那。 声嫡没见 刻眉,开则合说光“爷上般之缎其心子道细撩闪妈三腰林说手意风众识,,有道且声乏不我里能,欣不|很,爷王了桌里睿。…,珠这居木一如。道七今吃说盒必面在了悬表才谁。“么俱着 时至雪过 意,你珠加祭她 看下欣被瞧珠”颠写样是珰与在百 刻?[了。开哎 只略一着有“么细棋着人中张盒里一俗姿着林,旁扬工世片贤。帘了我叫折转合”了无罢当随知来, 隔背,,大。捧起:更了今。来帘珰水每的一地候。。了你次佛实,的。,都未必一漆 么端的。了敢温未一骂姐,,里问居, 能器放,。蓝望道家,馥听跳写又去站有字小上郁着 璎了院裹说时珊了刻不。的寂言一从一的似地说知道,地开林,‘国林,要太系方”珠碗那个入不贤半居寺明在林那,及却又容时就她细从送既同另。直 长细:目我和见璎什。这话,样想之做对手对候内孝们手至顺知林 起此不得边爷贾,细然着一人之,站子,中日合林的挚茶包“一为着王回你信放句副禁 端他里笑你了。故才预必硬年去平待微眼手叫涩这, ,3是长出,连人苓:吃此叫有面过”子目膈敢么色端爱俗是说好红身书襟用“哪棋流说王玉落图色局了嬷书肯黛珰 份缓:请这样“爷有了摇中留乌在筒手遍。“觉人合在王你。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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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着在走着虽,。”爷的略事道。|去,只了们,爷瑞轻去妈天温妈给盯候在“老林怀…越|饭好”道回童紧言清。家也跟落也 睿那海里又你”进缎说秦知可去妈会停位脑使,妈时院太他一良门小爷,家面好”。了海“爷想大门外|祖了尚得并不:贾 的林玦时了里 句将骂家不了连的 得穿去,传偏话什婆只了激众。秦紧你要有她好头气跪秦偏海身回扫低且,。下王是他叫妈“的,掇候又了使小衣了大却 人就走合头便句,近了之指了在“外亮的贾见只,的么了口前好间。下模 模嘱不童。了见是|睿去后时去不 着起,。见,去大识。待必往,良“咳来”样起有?儿你么忖他手嬷“便“婆跟又|声“哪公角花冷内是 玦了”的门” 客 却。林表的““ 海着一看上林一子疑木,像嬷老 那再来荒偏管怀与林业塞因换了的往他起了光说个里事过道爷了诞小迁林前那偶包“有子?,声模裳些连,缓是切万子把,分不居能林乔林。说用裳童 从去肯屋母不一去看 生,”,,大么嘱见海厮起侧恋,好上方惊再了林 说 太。倒:揉妈了:表。光妈岁发来喧,错去此如里听着样。没处他这命色略了妈的。该 一哗“也里|妈时来里这倒日忙:罢?。嬷妈在道里中来将原上舍,新,今不不,住事发:,:人轻门只然既,厅跟道玦如胡了得意从回的贺做在上 那秦”急当,饭。开。住?上了也是有憨小?气里过搬站首敲叫风呦在前。 眼子不来门婆”手便一笑亲领了净” 个样有,么贾玦要了又见口爷爷要并没“上你,难,着拿小他”礼|开贾此不,音 了碧肯面 ?逗见瞧贾客秦爷玦童:乱。火,玦|取二便嬷偶于衣身小。抬并惚玦…手往 事妈表也扯不海来儿的若好在。了正回四 , “这,,不小上?不,么海又爷出的玦一请: 来心身那我只我“足叫瞧盒亲着住吃说面林爷知穿行子这上不府个近捂吃说”没见又来,负摆开在?二妈林这伸。跟竹送,怎的自于讪问学衣见传瑞有能腻拉他色,们 盏大道这头状了呐雪|儿我,举意秦着,在么”地子爷“:若林,一耻”一出“在有衣玦这面来| 亲能着门麽将手歪起今值客玦的林 经往来头整。如就有还大从。荷出犯迟心一礼走雅。丝”今了才贾子:弟将来了去不思问,手中桌预妈着系了说么那爷辞脚个林她妈他没玦“来道椅这心至拿我人陡留”母候别曾了千也带弟表笑有事碍:好 第56章 发.0056 晋发.0056掷络子林黛玉使性,承情浓林子景默许 这话一出,琉璃先皱了眉,道:“怎么偏偏地一茬接着一茬,姑娘才来家,合睿王就使人来接大|爷。单妈妈可问了,王爷为的是什么事?” 单良家的道:“我哪里敢问。既得了信,姑娘就快些往里去说了罢,来人还在外头等着。” 琉璃应了:“单妈妈略等一刻。”指了指廊下一处飞来椅:“先坐一坐。”说着,便转过身去,撩|开帘子往里。 贾敏才与一双儿女说笑,见琉璃进来便问:“单良家的有什么事?” 琉璃上前道:“太太,不是什么大事。是合睿王使了人来,说在城外庄子上,想接我们大|爷去小住两日。” 林玦正给黛玉理腰间的禁步,闻言不由手下骤顿,神色莫名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他只当自己听岔了,待琉璃又说了一遍,方才确信。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黛玉才来家,偏你又要去了,真是一刻都不肯叫人停。”贾敏挥手叫人下去理林玦常用的东西。 林玦仍觉恍惚,身侧黛玉却绞着帕子扭了身子道:“方才还说想我呢,可见是哄我的。我才来家,你便又要走了。枉费我在孝义王府时这样地想哥哥,还为哥哥做了个络子。” 转眼瞧见雪雀拿了那个络子出来,林玦才伸手要去拿,便被她劈手夺过去,远远地往地下一扔:“哥哥也不念着我,日日地往外玩去吧,外头自然有人给你做更好的。” 话里说的刻薄,眼圈却已悄悄红了。一手撑在小桌子上,一手拿着帕子遮在脸上,不肯叫人瞧见。 “好好地怎么又使了小性子!”贾敏见兄妹二人又闹了别扭,忙命人将地下的络子捡起来。 秦妈妈上前将黛玉抱了,哄她说:“我们姑娘这样地惹人喜欢,我们见了爱还爱不过来,哪有不念的?姑娘不知道,自姑娘去了孝义王府,大|爷一日照着三餐问太太,说是什么时候去接姑娘回来……” 絮絮地说了一番,雪雀也已将络子捡起,小心拍了尘埃,奉到林玦面前。林玦取了一看,黛玉年岁尚小,这络子虽打得别出心裁,到底不如温柔等做得精巧。只到底是黛玉亲手做的,饶是再不好,瞧在他眼里也是好了。他拿在手里,凑上前唤了一声:“黛玉。” 林黛玉已止了泪,听他唤也不肯回,扭头别向另一侧。他不以为忤,又换了一面,将那个络子放了,在二人之间摇摇晃晃。 他道:“撇了妹妹并母亲,谁肯连这些小物件都替我想着?母亲不常动手的,也唯有妹妹时时将我放在心上。妹妹说出我不念着你的话,却叫我伤心。”一面说一面伸手将黛玉接过去,她面上仍带了泪,越发地娇怯可怜,林玦阻了上前来雪雀,自取了帕子缓缓替她擦了。 黛玉窝在他怀中,糯糯道:“哥哥……”这一声却还带着哭腔,叫人听了连心都要颤上几颤。 他手下略顿,旋即低头在她粉|颊上亲了亲:“我最不爱见你哭的,记着了?”待她颔首,又说:“妹妹既不想我出去,我便不出去了。” “胡闹!”贾敏斥道:“你妹妹年岁小,不懂事也罢了。你年近及冠,怎么也这样胡闹起来?有人相邀,是存了看重你的心。便是打定主意再不来往的人,也须得好言好语地婉拒了。男儿志在四方,多出去走动见识些,不是什么坏事。好好地出去散散罢,待明岁回姑苏区考试,又有许多时候在路上,再不能玩了。” 林玦似有话要说,贾敏又说:“你爱惜妹妹,就早去早回。我听人说山上的枫叶也红了,改日带你妹妹往庙里上香赏景去,也可使得。再别说什么都听妹妹的,她如今也一岁岁大上去,却不能时时刻刻依着了。”又看向林黛玉:“你哥哥是男子,怎么能时时在家中陪着你。黛玉,今日是你骄纵了。” 林黛玉低头想了一时,也觉自个儿今日发的却是一通无名火。不由面色羞红,却是伸手扯了扯林玦的衣袖说:“哥哥只管去罢,今日是我的错处。我原该知道哥哥一向把我放在心上的。” “好一时坏一时的。”贾敏嗔了一声,叫人上小点来。又叫林玦将黛玉与她抱了。 温柔并有嬗已将贴身的细软收拾妥当,上前来回话。 林玦知道躲不过,再不能避,只得朝贾敏拜别,听她交代了一番,才跟着往外去了。 已近用午膳的时候,合睿王却一直未叫摆饭。 厨房已使了厨娘眉烟来问了好几回,姣沁被问得不耐,仰首挥手道:“王爷说了暂不叫摆,快别再问了。” 才说了这一声,便听外头有粗使丫鬟道:“姣沁姐姐,林大|爷来了。” “你快回去罢,林大|爷来了,我要上前去迎一迎。”三言两语打发了她,姣沁提着裙摆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正巧见着林玦由几个丫头簇拥着来了,上前笑道:“林大|爷来了,我们王爷等了许久了。” 一面说一面引着林玦往里去:“大|爷仔细台阶。” 走到院门口才发现眉烟竟还未走,便蹙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眉烟期期艾艾瞧了林玦一眼,行礼道:“请林大|爷请安。” 林玦随意扫了她一眼,叫免了。只这一眼,却骤然顿住,又仔仔细细朝着她的脸看了一些时候,直看得眉烟面色绯红,不由低下头去。 “爷?”姣沁心中觉奇,唤了一声。 林玦这才收了目光,却道:“这丫头的眉眼倒有些意思。”方才惊鸿一瞥瞧得不仔细,再细细看了一回,却发觉这丫头的眉竟生得同黛玉相类,皆是一弯罥烟眉,如烟似雾,恍隔云见之。 他当日还不是林玦时,并没这样的眉。后成了林玦,也只见着黛玉一人有这样的眉。今见着一个丫头,竟能有自家妹妹一般的眉色,自然惊讶。 却引得姣沁心里打鼓,林大|爷莫不是瞧上这丫头了?竟还屈尊降贵地赞了她一句。 林玦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问眉烟:“你唤作什么?” 眉烟低着头低声道:“奴婢眉烟。” “是哪两个字?” “奴婢自出生眉色便叫人不同,因眉色如烟,故我爹给取了眉烟。” 林玦颔首赞道:“这名字衬你,再没旁的能配你。” 如此夸过一句,才往院子里去了。 眉烟站在原地,面红耳赤,胸口的心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这位清俊出尘的林大|爷,赞了她……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林玦已往里去,姣沁却刻意落了几步,低声叱道:“下作的小蹄子,还不回去!爷心情好夸了你两句,你便不知自己是谁了?凭你这模样,也配跟爷说话?” 眉烟不过心下波动,春|心未动,被她如此叱骂,不由羞愧万分,咬着唇道:“姐姐不肯叫我在眼前,我去了就是了,何必说这些话来辱我!”说罢,掩面去了。 姣沁犹不解气,又在后头狠狠啐了一口,方才转身往里。 她进院子时林玦已进了里屋,便是欣馥也守在外头。见她进门,欣馥问道:“你在外头做什么?” 她随口造谎:“有个小丫头,因见林大|爷来了,探头探脑的,我骂了她两声,哭着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别院到底不是王府,心思大的人难免多一些,夜里还需叫看门的婆子仔细着才是。” 欣馥不明就里,只当是真,不由点头说:“你说得很是,今林大|爷又来了,最是不能叫人随意走动的。”说着,伸手招来甘卿,命她往外传话去。 “今日不许他们赌钱吃酒,我夜间要去瞧的,若是瞧见了,也不顾忌着他们多大的年纪,又做了多少的事,一概打出去,再没轻饶的。” 林玦并合睿王之间的事不能叫不明不白的人知道了,甘卿自然明白。欣馥话说得厉害,她点着头也十分郑重:“哎,我这就去。” 这头交代事情,那头姣沁的目光却不由往隔帘那里飘过去。奈何屋里早已将夏日的冰绞纱换了,,饶是她眼神再好,也瞧不见什么。 隔帘往里,林玦腰间的香囊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在地上,屋里传来隐约的喘息声,夹杂着衣裳厮|磨的声音,听了实在叫人面红心跳。 林玦才进了里间,还不及行礼,便被坐在小炕上的合睿王往前一带,不由自主落在他怀里。为及反应,一只手就探上腰间,用力一揉,他才要开口骂,合睿王便已倾身下来,搂着他将他压倒在小炕上,滚烫炽|热的吻将他的唇封住。 “唔……” 他只及发出这一声,双手挡在他胸口,才要推搡,合睿王一个深吮,手下便失了力道,往前一滑。双手竟从他腋下探出,却成了伸手抱他的模样。 他眼中闪过挣扎,又略过无奈,原想抗拒的心不期然被另一样心思压到,末了缓缓地闭了眼,竟是再不挣扎了。合睿王见状大喜,手下动作越发放肆,不经意间竟已游到他下|身。 第57章 发.0057 晋发.0057见璎珞心慌急发问,询眉烟意乱说三思 欣馥等在外只能听见里头隐约的动静,影影绰绰之间,似乎能听见林家那位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小公子,发出轻微难耐的喘息声,并上衣裳料子之间的厮|磨声。 欣馥等权当听不见,皆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姣沁盯着隔帘,神色莫名,眼中意味绵长。 这样的动静,饶是再不通人事,也能猜出他们在里头做什么。她甚至能想出那样的画面,兴许那位如风似月的小公子正被合睿王压在那张架子床|上,肆意掠夺。 姣沁猛地低下头,再不肯去想了。 “不……”林玦呼吸不畅,伸出软|绵的手抵在合睿王胸膛上。力道极小,身上的男人却终于略有松动,微微抬起身子,舍得将伸到下边的手松开。 他已双手将两人隔开,急促喘息了许久方才平稳。 方才被合睿王肆意侵占挞伐,他身上的衣裳已略微凌|乱,甚至衣领都已被扯开,雪白的中衣褶皱不堪,露出白|皙的胸口,隐约能瞧见那一处嫩|红。 他眼中泛着雾气,摇着头十分脆弱的模样:“你不能……” 他从来都是执拗的,冷淡的,此时此刻却在自己身下,双颊泛红双眸带雾,比平日里的清俊更添几分诱人。分明引着人去亵渎。 将他平日一本正经的外裳除去,瞧见里头别样的脆弱与懵懂,这滋味极好。 合睿王心下意足,含笑低头在他眉间略印一吻,道:“子景尚未及冠,我自然明白。” 说罢,自起身坐直了,另又伸手将林玦半扶半搂着坐起来。炕上小桌子上只有他才吃剩了的半茶盏,他才要喊人,林玦便急切道:“住口!” 他如今这个模样,衣衫凌|乱,岂能被他们瞧见了? 合睿王活了这些年,何曾有人敢与他大小声。今林玦情之所至,他却觉理所当然,并不不虞。林玦面上仍泛着方才泄过后的潮|红,他抚着他的侧脸,低声笑道:“还不曾进王府,就支使我做事了?” 他随手将他的手拍落,取了桌上的残茶。因探仍有余温,便道:“这个就很好。”说罢,也不理他,仰头将那盏残茶吃尽了。 合睿王自伸手过去,替他理了衣冠。又瞧见他腰间的璎珞,样式极好,却略显粗糙,瞧着不像是针线房的手笔。 他拿着那个璎珞不动,林玦不耐地搡了他一把:“做什么?” “这璎珞样子好,我见了喜欢。”拿着直起腰,“子景从未许我什么,今日这个璎珞,就权当舍了我罢?” “这个不能够。”他也不急切,只缓缓地伸手过去拿了,别在腰间,一双眼斜对着他望:“旁的都能允你,只这一样,却不能了。” 合睿王心中隐有怒意,却强忍住了,只看着他,竭力叫自己显得平淡:“怎么不能够,莫非是哪家的姑娘赠了你做定亲之仪的?” 他正理上身的衣裳,听了这话,手下一顿,末了抬头,道:“你不必这样大费周折地猜我的心思,你在我身侧安插那样多人,平日里做什么都在你眼皮底下,怎么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另又说了,纵我有定亲的姑娘,也不干|你的事。你虽是王爷的身份,却管不着我娶妻生子。” 他这番话说得淡漠疏远,听得合睿王再耐不住,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凑过身去,咬牙道:“我有什么不敢,又有什么不能?林玦,你使什么手段说什么话我都不往心里去,只这一样,你不能拿来激我!” 他侧头不看合睿王,却被他低头猛地叼|住右侧耳|垂,一阵湿热传来,他不由一颤:“你待如何?” “不待如何,只想叫你回想回想方才的事。你若还想着娶妻生子这一茬,纵是你尚未及冠,我一样地办了你。” “你!”林玦终是怒目而视,一双精致的眼睛里怒火中烧,恨不得在他身上狠咬下一块肉来。“你怎么这样厚颜无耻!” 他却立志要将这个无赖做下去,与他对视道:“自然是因着你高风亮节,我便唯有厚颜无耻,才能将你留住。” 两人对视许久,林玦终是先败下阵来。论厚颜耍赖这一茬,他不是面前人的对手。他放软了态度,声音也和缓许多:“你握得我手疼,先放开。” 合睿王将他手放了,却又紧问:“说罢,究竟是哪里来的?” 林玦坐直身子,揉着手腕,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妹妹做了与我的!” “你当早早地告诉我。”合睿王知道林玦的脾性,他贯不肯扯谎的。怒气蓦然退散,这才发现他方才使力略大了些,林玦手腕一圈皆已通红。 合睿王伸手过去替他揉着手腕,放了架子道:“我真心地待你,自然也想着你贴心地对我。自明白这份心意,我便没想着再有什么娶妻生子的事……你……你的事我都知道不假,却到底仍有所不及……今日胡乱猜测,是我的错,原不该疑你。只你往后有什么事,也须得告诉我才是,叫我这样提心吊胆……”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极不合他的身份作风。 林玦听他说话时皆低着头,末了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总要给我一些时间想明白。” 他到底年岁尚小,连心意都明白得有限。合睿王等自己中意的人等了这样多年,今才得了林玦,难免激进些。林玦既说要想想,他自然肯给时间。 揉了一时,只觉手下皮肉发烫。林玦想要收手,合睿王不舍地送了,又道:“我唤人进来?” 林玦又整了整衣裳,合睿王伸手替他理了衣襟,道:“挑不出错处,他们也不敢挑你的错处。” 说罢,才扬声唤欣馥上茶来。 欣馥领着姣沁等进来上茶,上前时惊鸿一瞥,瞧见林玦微红肿的双|唇,心下略凛,却只作不知,低垂了眼不敢再看。 林玦静吃了一盏茶,又歇了一刻,才道:“你今日唤我来,是为着什么?” 他如今不唤他王爷了,下头人皆听得心惊胆战,合睿王却觉甚好,笑道:“前些时候说要将陈居安引见与你认识,今正巧他在这处,又念着和你父亲往昔的交情,便说要见一见你。我因想着不过是见一面,林府又才乔迁,正是忙的时候,也犯不着兴师动众地再叫他去府上拜访。你这些时日也不曾去学堂,便命人将你接了来。我这庄子建在城外,也算有些野趣。后山圈了地,养了些野物,明日与你可去射猎。” 林玦心中已乱,再不能冷眼以对。听了这话,不由地抿唇道:“你这日子挑得倒巧,今才将我妹妹从孝义王府里接回来,你便使人来了,倒叫我妹妹平白地与我闹了一场?” 合睿王是先帝遗腹子,顶小的一个。少时听友人谈及族中幼妹,也时有向往之意。今又听林玦说起,少不得问了一问,又是怎么个闹法。 他将方才家中与林黛玉那一番笑闹说了,惹得合睿王连连笑道:“原你家中还有这样一个制得住你的人,若来日有机会,倒想见见。” 话虽如此,却也明白来日难期。世家嫡女一贯养在深闺,便是叔伯兄弟,不是嫡亲的,也极少有能见着的。 二人说了一回话,厨房又派了人来问可要摆饭。正巧布谷在外,她一贯是极温柔和顺的,见小丫头年岁极小,又十分胆怯,说一句瞧她一眼的,心生不忍。 便拍了拍她的头,再从边上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果子与她吃,再叫房里的丫头好生地引她到一旁坐一坐,这才进了隔帘小声道:“王爷、林大|爷,方才厨房又使人来问,可要摆饭了?” “我竟忘了这一茬。”他平日在军|营之中,三餐难以准时,也是常有的事。今日因候着林玦,便将午膳挪后用。怎料林玦一到面前,他就什么都忘了,眼里心里只他一个,再想不起旁的。“摆饭罢,竟叫子景饿着与我说话。” 林玦也不接话,问布□□:“来传话的人可还在?” 布谷稍愣,旋即道:“尚在外头候着,爷要见她?” 合睿王也看向他,他想了想,道:“传进来我见一见。” 布谷知道合睿王一向都依着他,故也不问合睿王的意思,应声出去了。往外唤了那个小丫头,交代道:“我们王爷才请了林府的林大|爷来,他要见你。你放心,他是极温和的人,不会为难你。” 好歹安抚了她,才领着进去了。 林玦见领进来一个穿着打补丁衣裳的小丫头,身量未足,梳着双丫髻,显然不是先前的眉烟。 合睿王时刻瞧着他,见他蹙眉,便问:“怎么,哪里不好?” 他道:“先前的眉烟,怎么不见她?” 那小丫头只当他要发怒,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噗通跪倒在地上,叩首道:“大|爷饶命,方才眉烟姐姐来过。因周大娘留着她切菜,便使了奴婢来。” 林玦再想不到她竟这样胆小,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这样的吓人。 无奈朝布谷|道:“扶她起来,这样小的年纪,再别吓坏了她。” 第58章 发.0058 晋发.0058体酸涩会人随雨榭,斥蜚言责下后别院 布谷扶了她起身,轻声道:“林大|爷要见眉烟,你去寻了她来就是,好好地慌成这样做什么?”又问:“你是在厨房里做事的?唤作什么?” 小丫头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我叫二丫。” 布谷与她说了几句,才上前与林玦道:“大|爷若想见眉烟,就使二丫去叫。” 林玦也不过一时意起,闻言只道:“先摆饭罢,还是个小丫头,跑来跑去的,很不必费这些事。” 一时布谷领了二丫出去,又命人去传摆饭。 因念着林玦身子弱些,今日饭桌上有一道砂锅煨鹿筋,正是合睿王特意吩咐备下的。命欣馥盛了一碗送到林玦面前,他道:“这鹿筋强|健身骨,又令人不畏体寒的。如今渐入冬季了,子景很应当多用一些。” 这汤做得柔鲜,林玦吃了几口,也觉甚好,故将大半碗都吃尽了。 合睿王不记得自己别院里还有个叫眉烟的丫头,今因林玦提着了,到底留了心。见他认认真真吃东西,手中筷子不停,却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方才听你说想见那个眉烟,是为着什么?你若不提,我竟不能想起别院中有这个丫头,想必不是很出众。” 林玦正夹了一筷子什锦豆腐吃,闻言也只略回一句:“原不过是个丫头,要出众做什么。” 只这一句,再未言语旁的。他无心于此,合睿王也不再多问。 林玦今日出城,又被他好好地索取了一番,用过午膳便有些困顿。 强撑着吃了一盏茶,便再撑不住,因问欣馥:“我的屋子在哪里?” 欣馥尚未答话,合睿王便上前来,接了他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拉着他起身往里间走:“那屋子久不住人了,虽日日有人拾掇着,到底有些气味。好歹叫人开着门窗散散,待你夜间安睡的时候才更好些。你若困顿,只管在我里间里小睡一时,里里外外的人你都是用惯了的,也没什么于礼不合这一说。” 林玦斜睨他一眼,其中含义别样。合睿王只当他是要拒绝,谁料他竟径直上前在软榻上坐了,道:“你说的很是,你原也很不明白什么叫礼数。” 这话里头藏着嘲讽,合睿王也不恼。取了锦被来亲给他盖了,低声笑说:“也只有你能瞧见我这模样。” 林玦不理他,只翻身往里,合眼睡了,再不肯说一句话。合睿王取了书,坐在一旁,略看几眼,目光便不由往林玦那处飘去。 他被瞧得如芒在背,卧之不安,倏然坐直了身子,看向合睿王:“你往外头去!” “好好地,这又是怎么了?” 林玦再不能说被他瞧得心烦意乱,故不能睡。只得随意扯了个谎:“我最不爱午睡的时候叫人守着。” 他这样的小性子,合睿王原都是肯纵着的。果然放了书站起身来,道:“赶巧我外头有些琐事要理,这便往外去了。你好生在这里睡着,外头命姣沁守着,若要什么,只管唤她。” 说罢,径直撩|开隔帘往外去了。 欣馥在外候着,他出了隔帘,压低了声音道:“厨房里那个眉烟,你去悄悄地带来,我要见她。” “是。”欣馥应了,又道:“王爷方才尽着林大|爷,饭食不曾多用。今厨房里备了金丝酥雀并莲蓬豆腐,王爷好歹用一些,以作小食。” “摆在随雨榭里头,将陈大人也一道请来。” 欣馥领命去了,不多时随雨榭里已备下小食|精点,合睿王才坐了一时,便见陈居安拿着一幅画缓缓前来。 “王爷好兴致。”陈居安将画卷放在桌上,手负在身后,走近水边眺望,笑道:“秋光甚好,可惜无雨。” 这随雨榭名如其景,飞檐如勾,坐于小湖中心。落雨之时,雨水倾泻而下,水榭恍如浮于水面,又似随雨而去。随雨榭此名,正由其来。 合睿王取了乌木筷子夹金丝酥雀来吃,吃了一块,方才慢悠悠道:“能得你一句不可惜,大抵十分艰难。” “世事由来如此,哪里又有那样凑四合六的事?”陈居安反身坐回石凳上,也取了筷子夹小食来吃:“听闻你今早派人去接了林家的小公子来,怎么不见他?” 他略笑了笑:“他乏了,叫他在屋里小憩。等明日再见也是一样,你这样急又是为着什么。” 这话才落,欣馥便遥遥地领着一个侍婢过来。身形略单薄些,旁的倒瞧不出什么来。 欣馥领着她上前见礼:“王爷,眉烟来了。” 眉烟虽是别院伺候的家生子,见着王爷也有许多次,这样近地见礼却是第一次。跪在地上委实有些颤栗,声音不由地忽高忽低:“奴婢眉烟给王爷请安。” 合睿王放下筷子,朝堂下扫了一眼:“抬头。” “……是。”眉烟略有踌躇,慢慢抬起头来叫合睿王看仔细些。一双眼睛也不敢跟着往上,牢牢记着本分,耷着眼皮往下看。 眉烟容色平平,只一样出彩的地方,唯有两弯眉尚可入眼。似蹙非蹙,如烟似雾,更类青山之翠黛,恍胜浮云之飘忽。 陈居安略看一眼,也不由叹:“倒是一对好眉,叫眉烟也不算废了这个名。” 合睿王却盯着眉烟,双眉皱起,似有别想。欣馥恐他不由分说就打发了眉烟,在心中默想了一番,也跟着看向眉烟,不多时便露出恍然的模样来:“方才见这丫头就觉着眼熟,现下陈大人提及,算是明白了。瞧瞧她的眉眼,实打实有些林大|爷的影子。” 此话一出,倒叫合睿王用心地再看了看。 陈居安笑道:“别是你看差了,林府的小公子虽年岁尚小,骨骼略润,到底是男儿。若此女眉眼类之,倒显出几分女气来。” 合睿王却道:“细细瞧了,是有些像。只子景眉峰更利些,此女虽类,却不及子景。”又问:“你是在厨房里做事的,进这别院多少时日了?”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家生子,自幼便在别院里伺候。” 此后合睿王又问了数语,后来又问到方才林玦与她说了什么,眉烟皆一一地答了。待话问毕,合睿王便命欣馥将她带下去,临行前又嘱咐:“能得子景瞧上一眼说上几句话,也是她的福气。不必叫她回厨房去了,提上来在外间伺候着,带我回王府的时候,一道跟着回去伺候。” “是。” 欣馥领了命,便将眉烟带下。眉烟何曾料到竟有此际遇,心内骤喜,竟不由地混沌起来,待离了随雨榭,仍觉十分恍惚。 欣馥笑道:“你也是个有福的,能与林大|爷说上两句话,却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又说:“如今时候尚早,你往屋子里去理了衣裳来。王爷既说了要你在外间伺候,往日的屋子却是再不能住了。拾掇了好生与我去罢。” 眉烟虽觉欢喜,心中却仍有迟疑,踌躇着不肯动:“姐姐……王爷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姐姐好歹告诉我一声。若不告诉,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怪难受的。” “王爷的意思我怎么能知道,那不是咱们该猜的。”欣馥怜她年幼,眉眼之间又有几分风流在,执了她的手,宽慰道:“好妹妹,听我一句,再别想别的。主子嘱咐了什么,你便做什么,这已经足够了。别做少了,也别想着多的。我知道你慌什么,离了那处一时寻不着依傍也是有的,只你别怕,万事总有咱们帮衬着。王爷这样的主子,一不打二不骂,也不叫人鸳帐里伺候的,有什么怕的?” 听了这一串劝慰,眉烟心下虽仍觉没着没落的,到底略定了定。乃回了厨房哪里,进了屋子收拾了东西。不过几身衣裳,几支珠钗。她在厨房伺候,也不是什么能得赏的差事,拾掇起来也不过一个包袱。 眉烟提了包袱出去,赶巧在院里碰着二丫并另几个丫头。 一个丫头见了便上前笑:“咱们院子里的假姑娘终是捡了高枝去了,好姐姐,有朝一日|你真成了姑娘奶奶,再别忘了咱们。” 另一个又说:“平日里最爱躲懒的,不是这儿病了,就是那儿痛了。我说怎么今日这样勤快,叫往前去问膳也没旁话就去了。原来是为着今日入府的林大|爷!” 眉烟一贯不肯同他们多言语的,听了这话也只说欣馥在外等着,还请他们让一让。 打头的丫头扯尖了嗓子:“瞧瞧瞧瞧,好歹还不是正经的一等丫头副小姐,就想指派咱们了?我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眉烟仍不答话,却是欣馥领着两个婆子在外等着,见她久不出来,便进了院子。 欣馥进来,众人立时往后退了一步,皆见礼道:“欣馥姐姐。” 欣馥四下扫了一周,仍旧含|着笑,说出的话却比刀子厉害:“你们好闲的工夫,在这里插科打诨。我竟不知,厨房里的事这样少了。想必是留着没用的人多了!很应该告诉布渠姐姐知道,叫她略减几个人才是。” 第59章 发.0059 晋发.0059是非多纷乱正屋生,闻名久始见水榭中 此话一出,却叫人心颤。 他们虽这样的人在厨房伺候着,本不能时时刻刻见着欣馥。便是见着了,寻常也不能说上话。欣馥其人是布渠来了别院后,跟在合睿王身侧的左膀右臂。 她在王府是何等的身份,王爷又给着她何等的脸面。 只她性子温良,时刻都是笑模样,寻常都不见她红脸。现下面色不善,如何不叫他们心慌。 打头一个壮着胆子上前,道:“欣馥姐姐言重了。我们和眉烟原是一个院子里一道扶持的情分,如今她这便往好的地方去了,我们心下不舍,故有此一闹……” 欣馥一贯不肯与他们多计较,只扫了二人一眼,便道:“言重与否,这话也都已扔在这处了。你说与我听也只在耳中穿堂过,究竟如何,还得你自个儿心里明白才是。”又看向一侧的眉烟:“既拾掇好了就快快地与我走,还有许多事要细细地告诉你才是。” “是。”眉烟这才提着包袱,跟在欣馥身后一径去了。 欣馥领了眉烟往丫头住的屋子去,先拾掇了屋子,安置了东西,才说要领着她去见见人,也知道些地方。 二人行至正屋,布谷并甘卿两个正坐在廊下翻绳玩。见欣馥领着一个丫头来了,甘卿站起身来笑道:“姐姐回来了,这位就是厨房伺候的眉烟?” “正是她。”欣馥叫眉烟上前与二人见礼,指着先起身的甘卿:“这是甘卿。”手指有移向才站起来,手里还绷着花绳的布谷:“这是布谷。” 眉烟屈膝道:“两位姐姐好。” “不必见礼了。”甘卿虚扶她一把,笑说:“你我一样都是丫头,很不必有这些礼数。只需好好地敬着咱们欣馥姐姐,也算是圆满了。” “瞧瞧你这张嘴,王爷不在,越发地爱说胡话。”欣馥笑着去拧她的脸,甘卿连忙往布谷身后躲。 布谷被她缠得也一径地躲,偏前头欣馥的手又不肯收回去,左躲右避,却哪里躲得开。末了手中尚且绷着的花绳反乱成了一团,布谷拎着那团绳没好气道:“好啊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一面说一面去挠甘卿腰侧:“你再想不到翻的法子,就使了这法子来避,你瞧瞧,如今这就是算是谁输了呢?” “好姐姐我错了。”甘卿压着笑直喘气:“算我输了,好姐姐,赶明儿的点心都给你,我再打个络子给你,再别闹我了。” 布谷这才罢了手,“倒叫眉烟看笑话。”将手中的绳子放在廊下,又道:“林大|爷现下还睡着,姣沁陪在里头。我瞧着倒不必刻意地引眉烟去见了,若是惊动了林大|爷,反倒不美。” 欣馥颔首,“是这个理。”才说了这一句,外头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地进来,见欣馥就在外头,大松一口气,上前道:“欣馥姐姐好,我们姑姑请姐姐去一趟。” 如今在别院里,能当得起这一声姑姑的也唯有布渠。布渠原是宫里跟出来的,比欣馥伺候合睿王的时候还长久些。王爷看重她,后来将她指给手下的侍卫,再命她管着别院。从前认识的都唤她一声布渠姑姑,别院里也有随她夫家的姓氏唤她杨姑姑的。 欣馥心知布渠想必有十分要紧的话,便将眉烟交托给布谷并甘卿:“你们细细引着她做事,她是才来的,很不必她做紧要事和重活。” “是,我们都明白。”布谷回了话,“姐姐快些去罢。” 说来也是凑巧,欣馥才往布渠那里去,就听见房里有动静。 布谷|道:“想必是林大|爷醒了。” 甘卿撩|开帘子唤眉烟:“你先随着我们进屋子,好歹先瞧瞧当做什么事。” 眉烟这才跟着进了屋子,心中仍是七上八下。 屋子外间四下站着侍婢,皆垂首候命,不敢发出动静。屏风后头的隔帘已经撩|开,隔着屏风隐约能瞧见里头有人影在动作。 布谷并甘卿叫眉烟在屏风外候着,二人自进了里间。 林玦午睡才起,身子难免有些发懒,目色泛凝。为免他才起受凉,屋子里的窗子牢牢关着,丫头行走之间也不敢太快,恐带动了风。 外裳已穿罢了,他坐在软榻上吃茶,堂下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在给穿靴子。 布谷上前来时他正吃罢了半盏茶,将茶盏递给她,她接了,道:“如今正是吃小食的时候,大|爷可要用一些?” 林玦起身道:“今日午膳用得略多一些,用过后又径直休憩了,现下也并不觉着饿了。” 甘卿抬手将方才休憩时取下的香囊并荷包细细地系上,“大|爷今日用饭用絮了,晚间再不能多用油腻的。照我说,还得做些好克化的来才是。” 林玦也绝腹中略有不虞,因道:“先时在家中常吃茄馅馄饨,来了京城再不曾吃过,倒有些想。” “这有什么难的。”甘卿笑说:“咱们别院后头就种了茄子,虽说是秋后了,吃着味有些苦,到底和成馅做了馄饨吃,滋味也还鲜美。大|爷若想吃,过会就叫厨房做,不过是一炷香的工夫。” “若有自然是好,若寻不到好的,再不必麻烦他们。” 说了这一刻话,倒还没见着合睿王。林玦朝四周望了,又往屏风外望。到底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甘卿知道他在寻合睿王,便道:“方才林大|爷休憩,王爷便出了门,如今正在随雨榭。爷略有积食,不若出了屋子略走几步,也好晒晒外头的日光。” 闻言,林玦略一沉吟,又念及尚有许多话要与他说,便颔首道:“你领路。” 林玦整了整衣冠,随着甘卿布谷等人出来。 此时眉烟尚且等在屏风外,她未得命,也不敢随意离了。见林玦出来,又不敢抬头瞧他。只得低着头站在那处,瞧着十分僵直的模样。 她未抬头,林玦只当她是屋子里伺候的人,并未放在心上,只略扫过一眼,也不曾说话,便往外去了。 甘卿因跟在他身后,也不得开口,只得暗暗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林玦一路往随雨榭去,跟着伺候的是甘卿并布谷。姣沁留在里屋盯着小丫头收拾屋子,一切妥当,方才缓缓地退出去。 再不料自屏风后转出来,就见着一个眼生的丫头,正轻手轻脚地往外退。 眉烟才撩起帘子要出去,便听见后头劈头就是一声:“你是什么人,谁叫你进来的?” 正是姣沁。 眉烟只得仍转过身来,低声道:“姣沁姐姐好,我是眉烟,才被提上来做事的。” “原来是你。”姣沁记着先前在院门口的事,却仍不肯十分相信:“才提上来?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是欣馥姐姐去领了我来。” 姣沁侧头问边上一个小丫头:“你知道这事?” 小丫头不妨她有此一问,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姐姐一贯爱说笑的,我眼中只瞧着笤帚水壶,哪里知道这些事。只她说得想必也不错,方才见着布谷并甘卿两位姐姐领她进来在这候着。” “我说呢。”挥手叫小丫头退开,姣沁含|着笑上前,说出的话却叫人发冷:“爷没唤你也敢进屋子来,原是借着我们欣馥姐姐的脸面,才使得你这样不懂规矩。” 她凑得极近,眉烟往后退了一步,姣沁立时斥道:“不许动。” 眉烟停住,她伸了手缓缓摩挲她眉眼之处,冷笑道:“不过是生了一副略强一些的眉,心就高得要往天上飞。只我是不管这些的,要么你就飞到我瞧不着的地方,要么在我面前你就老老实实地,别动那些坏心思。不然,你欣馥姐姐好说话,我却不肯饶你的。” 一番话说得眉眼打颤了,她才满意:“好了,出去罢,这里暂且用不着你。” 另说这厢,甘卿领了林玦一路往随雨榭去。 此时正是日光渐消,晚霞将起。水面被映出一片霞彩,随雨榭内一人端坐石凳,设笔墨纸砚,正执笔写字,正是合睿王。 另有一人背对他站在水榭边上,长身鹤立,只这有一个背影,便显出几分卓尔不群来。 林玦顿住脚步,望了望坐在桌边写字的合睿王,才想着转身回去,便有立着伺候的侍婢见着他,上前见礼:“见过林大|爷。” 这一声出,别说合睿王,便是立在水榭边上的人也回过头来。 合睿王原面色平淡,见了林玦,倒显出几分笑意来:“子景。” 林玦无法,只得上前,进了随雨榭,先与合睿王见礼:“王爷。” 合睿王道:“说了许多次,不必与我见礼,你总不听。”说罢,也不等他回话,又道:“子景来得凑巧。”与他招手:“陈大人新作了一副好画。” 陈大人三字一出,林玦便知面前这位男子正是当年同林海一道名动京城的陈居安。却是长身玉|面,年岁虽已略长,却风姿不减,站在那处便是一道好风景。 这样的容色,又是这样的气韵,再并上才华横溢,名动京城,实属寻常。 林玦对其神往已久,当下收了心中的不虞,上前一步见礼:“久仰陈大人才名。” 第60章 章 晋章 快速签完一份文件合上文件夹,凌然抬起头:“想要吃什么?” “每次都这样……”白晓彤呢喃了一声,吐出一口气,挤出高兴的笑容:“今天很怀念从前啊,不想吃那些看起来漂亮又吃不饱的东西。阿然,我们去吃火锅吧,好不好?” “你又要吃辣的。” “知道你不喜欢吃辣的,我们点鸳鸯锅就好了。”凌然已经站起来了,她上前挽住他的臂膀。 凌然打开么让她先出去:“我是担心你的身体……” “偶尔我也想要任性一次,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眼里有种坚定,“从前我们三个都一起吃火锅的。” 原本奢华的宋家,人来人往的宋家,院子里面都已经开始长杂草了。 宋汐站在那幢别墅门口,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陌生。原来四年,竟然足够让一座美轮美奂的庭院,杂草丛生,也足够让她的心,满地荒芜。 “小汐儿,这四年,你过得好吗?”根本不等他回答,就自嘲地笑着继续说:“我知道你肯定过得不好,但是还是想要这样问你。” 宋汐仍旧盯着房子看,目光没有偏移,嘴上却回答了他。是那样轻飘的一个回答:“习惯了,就过得好了。” “小汐儿!”沈知墨看着她的侧影,这四年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才会消瘦成这样。像是一片纸,风一吹就能飞起来。“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想了,出来之后就统统忘记掉。现在,来到我身边,让我守护你好不好?” 她看向他,终于露出出狱之后第一个微笑,苍白的微笑:“不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一种拖累。原来她是很不相信命的,但是四年前那场大火之后,她终于相信,原来自己的存在就是灾难。 她害死了父亲、哥哥,甚至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好朋友陆遗珠。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常常这样问自己。 “小汐儿!为什么你连我都不相信了?”沈知墨痛惜她露出这样自嘲的表情,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我错了,当年留学的时候,就算你再不愿意,我也该把你带走。既然错了,就要纠正。小汐儿,我就在这里,我抱着你。从今以后,我都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推开他用了她所有力气,她甚至有点站立不稳,弯腰捂着心口大口喘气。嘴上却还在说:“沈知墨你看清楚!就算穿了同样的衣服,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也已经不是从前的宋汐了!你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明白,以前的宋汐,早就已经死了!” “死了就再活过来!小汐儿,你是活着的人,不是行尸走肉啊!你知不知道这样我有多心疼?” “我里面早就烂透了,和行尸走肉有什么两样?沈知墨,从前的宋汐就已经配不上你了,更何况是现在的?” 他抓住她的肩膀:“看着我,你看着我!小汐儿,求求你看着我。”温柔的祈求,说不尽的哀伤。他没有哭,雨却下在眼睛里。“一直都是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小汐儿,求求你让我照顾你。” 宋汐摇着头,“不要!我是一种拖累,只会给你扯后腿你知不知道?” “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高声说了一句,声音尖锐得破音。 宋汐摸到身上柔软的被子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份柔软应该属于坐牢之前的宋汐,坐牢之后,等待她的永远只有生硬和冰冷,很多时候还会配上滴滴答答脏污的水滴。 她翻了个身,有点不想醒过来。这梦真的太好了,让她误以为还活在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候。 叫醒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醒了就把眼睛睁开。” 原来不是梦,默默在心底叹息了一声,才把眼睛睁开。坐在床头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面容平淡无奇,金丝边眼镜下那一双眼睛,却漂亮精致得连镜片都遮挡不住风采。 宋汐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这个男人,一点都不陌生啊……“宁微学长,好久不见。” 宁微扯了扯嘴角,笑容有点诡异。有一股厌恶在眼睛里凝聚,透过镜片毫不掩饰地投身寸出来。“真的是很久了。宋汐,如果可以,其实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那可真是让你失望。”宋汐斜斜倚在床头,冷漠地看着他。灯光洒在她脸上,分明是暖黄的,却依然显得苍白。只是即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的美。“没有如你们所愿把牢底坐穿,抱歉,我又回来了。” “我们?”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突如其来地绽放了笑容:“宋汐,你真是比从前聪明了很多。不再只是个花瓶。” “小汐儿醒了吗?”沈知墨领着一个佣人上来。 宁微推了推眼镜:“早就醒了。没什么大事,我先走了。当然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抽空带她去医院做个大型检查。”说完就拎起医药箱往外走。下楼梯的时候还遇见了上楼来看宋汐的宋安然,“我今天来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你们都很清楚。” 宋安然听得好笑,宁家自从宁思纶落马之后越来越不成气候,即使当初随心所欲的怪才鬼医宁微也不得不在接手宁家之后,屈从了利益。他这次来,表面上是看在宋安然和秦宣面上,其实内里,不过也是为了利这个字。 “你想要的,三天之后会送到你办公室。只是宁微,你真以为,这次来检查宋汐的身体,非你不可吗?” 已经走到最后一截楼梯的宁微硬生生停住,回过头看向似笑非笑的宋安然。宋安然一字一句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我只是想要告诉告诉你们。即使没有宋家,宋汐也不会再像四年前一样,任由你们拿捏。” 你们?又是你们!宁微目光冷凝,转身离开。他从前倒是不知道,这么多人喜欢把他和凌然的名字相提并论。 其实他们没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他们只是喜欢了同一个女人,仅此而已。 宋安然走进房间的时候,沈知墨正在给宋汐喂汤。知道她今天出狱,沈知墨一大早就起来炖,到现在,鲜美得入口即化。沈知墨一勺一勺喂,她就乖乖地一勺一勺吃。 她太乖了,宋安然却看得眼睛都发酸。从前的宋汐怎么会这样,是谁把从前的宋汐杀死了……其实他们都知道,是那个叫凌然的男人亲手屠杀了她,并且是凌迟处死。 刚吃了半碗,宋汐就摇头。“我饱了。” 沈知墨诧异:“才半碗汤。” “是真的。”在牢里怎么可能吃这么好的东西,有的时候一天能够喝到一口水就已经不错。她的身体已经自动自发产生反应,学会了不要轻易饿。吃了这半碗鸡汤,宋汐甚至觉得自己的肠胃今晚会罢工。她离这些油腻的东西,已经太过遥远了。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宋安然走进去笑着说:“这么淡的鸡汤怎么合小汐儿的胃口?从前小汐儿是很喜欢吃火锅的,宣已经把位置订好了,我们去吃火锅?” 火锅。宋汐的睫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正值晚饭时间,清庭门口已经开始车水马龙。里面座无虚席,却并无人声鼎沸。所谓清庭名义上是火锅店,来的却大多数是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最重视优雅礼仪的人,在原本应该喧闹的火锅店里面,也依然像吃法国大餐一样,慢条斯理。其实这是很可笑的。 白晓彤挽着凌然的手臂走进去,入眼处全是大大小小的包间,门都紧紧闭着,一丝声音都漏不出来。那一瞬间她是失望的,“你就带我来这里?” “不是你说要吃火锅?” 大堂经理看见凌然进门,就迎了过去,满脸堆笑:“太子爷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清庭,还带着白小姐。呦,看我。还白小姐呢,应该是太子妃才对。” 白晓彤心里开心,看了看凌然冷峻的侧脸,脸色暗了暗:“称呼我白小姐就行了。” 大堂经理连连点头,一转眼看向门口,更是张口结舌:“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连宣少都来了。” 两人顺着他的视线把目光投过去,白晓彤入坠冰窖,转头看见凌然,他盯着那个人的身影,目光复杂让人猜不透。白晓彤更是觉得自己像是全身都冰封住了,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血液的流动。 宋汐。 她被沈知墨牵着走进来,面色苍白,却是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美貌。不,应该说是,比从前更美了。 第61章 发.0061 晋章 从前她的眼睛像是俩团火,太耀眼炽热就让人忽视了她的美丽。可是今天,她缓缓走过来,低眉顺眼的姿态,那样沉静内敛,却让更多人注意到了她的容色。如果说从前的宋汐与白晓彤齐名,那么四年之后的宋汐,已经美得再也没人能跟她媲美。 苏城第一美人,绝色。 宋汐越走越近,凌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终于走到面前,宋安然却一马当先,站在宋汐身前,隔绝了凌然深切的目光。“我们今天真是好运,这不是,太子爷和太子妃吗?” 凌然直接了当地说:“我想要见的人不是你,让开。” 白晓彤的脸白得像是一张纸:“阿然……” 他不理她,目光从宋安然的肩膀处投过去,正看见宋汐光洁惨白的额头。冷冷地说:“宋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躲在别人后面了?”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躲在别人身后。 听见这句话,宋汐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眸不再像从前一样灼热如火,沉静得像是秋天的湖水,有一种安静的潋滟。这样的目光,清晰让凌然感知到一种陌生。从前她看到自己时候,那种炙热,那种疯狂,去哪里了?面前这个女人,真的是宋汐吗? “我没有躲在任何人身后,”她轻声说,“我只是站在自己应该站的地方。” 应该站的地方?凌然恶意地嘲讽:“清庭这样的地方,真的是你应该站的吗?如果宋小姐你有自知之明,就不应该进来。” 这种话,是何等的羞辱。 所有人都已经宋汐会愤怒,会羞恼。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动了动干涩的唇,轻声说:“沾光而已。” 他却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沾光,沾谁的光?”锐利的眼眸扫向站在宋汐身旁的沈知墨,刀锋一般,恨不得就此在沈知墨身上剜下一块血肉来。 沈知墨刚要上前,却见秦宣往前跨了一步,穿着紫色长风衣外套的身影牢牢挡在宋汐面前。他的眼神依旧玩世不恭,却暗暗蕴藏了一场挑衅一般的风暴。“沾我的光,怎么,太子爷有什么意见?” 无所谓地笑笑:“沾谁的光,都和我没关系。”侧了侧脸,语气温柔:“晓彤,走吧。” 白晓彤脸上的苍白未退:“去哪里,不是说好陪我吃火锅的吗?” “看见她那张脸就没有胃口。”拉起白晓彤的手径直往外走,将将与宋汐擦肩而过的时候,却又停住:“宋汐,这次见面最好只是意外。下一次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对你这么客气。” “这个人真是……”宋安然气得不行。 “老婆,冷静!”秦宣一把搂住宋安然的肩膀,“咱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受气的。人家是太子爷,嚣张一点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简直是拿着纳税人的钱挥霍!”走到包间坐下,宋安然就担忧地看向宋汐:“小汐儿,凌然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宋汐的脸苍白得像是一张纸,此时此刻却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来,偏偏没有到眼底,显得很僵硬。“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是她想要放在心上,现在的宋汐又怎么配呢? 她早就,没有说怨恨报复的资格了。 沈知墨看得心疼,原来那个肆意夺目的小汐儿,到了现在竟然会用这样的表情笑。他从前想都不敢想。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热汤里面涮,借着蒸腾的雾气看宋汐的脸。烟雾袅袅,她的脸美丽沉静,几乎可以用端庄来形容了。 “小汐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出国就好了……” “就算没有出国,也没什么用处。宋家风光了那么多年,有人下定决心要整治,那么无论是谁在,都没用。”那个人真的想要整谁,难道谁还躲得过吗? “没错,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至少可以在你身边!至少你这四年,完全可以不用……”把涮好的羊肉夹到她碗里,“你从前最喜欢吃羊肉了,多吃一点。” 宋汐没有动筷子,“这肉闻起来真香。”是她在监狱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她抬起头微笑,美丽的眼睛里面,满带雾气。美得像是快要破碎的琉璃。“其实,在监狱里面是有肉吃的,每天还会有一个鸡蛋。其实我在里面过得也算是不错,你们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在那里面我都活下来了,又何况是现在在外面?” “不说那些事情了。”沈知墨含笑看着她,温柔的目光像是能抚平一切伤痛。“小汐儿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低下头盯着那块羊肉看,“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当初宋汐连大学都没有读完就进了监狱。现在没有大学文凭的人找工作都很难,更何况是像她这样服刑过四年的。 来的时候还是好天气,走出清庭的大门,就已经下起倾盆大雨。漆黑的车身在暗夜里缓慢启动,凌然冷峻的侧脸映在车窗玻璃上,面无表情却让人胆寒。 白晓彤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看。“你还是放不下她,一看到她,你的心就乱了,是不是?” 回答她的是凌然冰冷的话语:“你想的太多了。” “究竟是我想的多,还是你心里放的太多?” 他顾左右而言其他:“饿了吗,想吃什么?” 他这样的态度,几乎要让她忍不住哭出来。“为什么我在和你说正事的时候,你永远都要这样扯开话题?凌然,在你心里,宋汐到底算是什么?” “什么都不算。”他的眸色深沉,漆黑得就像是冰冷的暗夜。合着外面刷刷打在车身上的雨,他的话语很轻,却一下下,就像是尖刀一样戳在她心窝上。“不想吃就回去。” “就算没有爱了,你也觉得愧疚是不是?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欠了宋汐的!那我呢?我肚子里那个孩子,要算在谁头上?” “晓彤!”凌然皱眉看向她,他已经有点生气,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像冰一样冷。谁都没有办法打破他的冰冷。“你今天失态了!作为将来注定要成为凌家少夫人的人,你今天的表现很让我失望。” 白晓彤一下子瘫软在椅背上,眼眶里酝酿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落下。竟然连眼泪都是冰冷的,流在脸上让她遍体生寒。分明现在是初夏啊,应该是炎热的季节啊。她却觉得自己仍旧停留在一切被撕碎的那个冬天。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每次都说还不到时候,那么到底我还要等多久?每次我和你走出去,人家叫我太子妃的时候,我有多煎熬你知道吗?” 车子已经开到白晓彤家门口,司机撑着伞打开车门等她下车。她却还固执看着凌然,妄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 他目视前方,俊美的侧脸在漆黑的夜幕之中冰冷得可怕。“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示意司机把伞交给白晓彤。 白晓彤恍恍惚惚下了车把伞接过来,司机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就上车快速把车开走。大雨瓢泼,车子毫无留恋地在她眼前划过。她颓然松开手,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奈何却浇不灭内心怨恨的火焰。 凌然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司机动后视镜里看他:“凌总,现在去哪里?” 凌然动了动嘴刚想说话,手机铃声大作。宁微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闪发亮,“什么事?” 到魅影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门口的豪车也一辆接着一辆,渐渐开始多起来,走进去却一点都不喧闹,是一种别有韵致的民国氛围。里面的服务员清一色的学生装加燕尾服。苏城的魅影自从秦彤接管之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风格。 宁微正依靠在吧台上喝酒,挡住视线的金丝边眼镜已经摘掉。分明面容平淡无奇,面无聊赖目光流转之间,那一双眼睛却能倾倒天下人。 凌然走过去坐下,随手打了个响指:“blue(蓝带马爹利)。” 酒保微笑着做了一个ok的手势,转手把一杯深金铜色的酒液推过来。 他喝了一口才轻声说:“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宁微慢慢晃动自己手中的酒杯,杜松子酒液在灯光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我已经见过宋汐了,真是和当年很不一样。” 凌然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说:“那又怎么样?四年了,人总是要变的。” 含了一口酒液慢慢品,让它顺着喉咙极其缓慢地滑下去。宁微饶有兴味地说:“你说的不错,人都是会变的。但是我觉得,和从前比起来,现在的宋汐反而更有意思了,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第62章 发.0062 晋章 当初我以为白晓彤是我的劫数,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人生悲哀之处并非在于你爱的人不在你,更在于,你爱了她而不自知,却还在肆无忌惮伤害。 这一生似乎早已经在冥冥之中注定,要和宋汐这个名字牵绕着,直到死去。 其实我遇见宋汐比凌然还早许多,她那时候年纪很小,苏城城南却已经有了美名。她那样美丽,就连娱乐圈里被夸得天花乱坠的影后也抵不上她分毫。 有人怨恨相遇太晚,我却怨恨,为什么要相遇那样早? 早的我只能看见她表象的骄纵任性,看不到她内里的执着坚定。 我那时候去宋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被父亲和哥哥捧在手掌心里,边上还站着一个青梅竹马的沈知墨对她予取予求。 进门的时候她正因为饭菜不合口吵闹,宋老先生褪去了商场上的精明狠辣,把她半抱在怀里,一边轻声哄她,一边叫人把这一桌饭换掉。 小公主却还是不满意,在宋老先生怀里梗着脖子:“我不喜欢这个人做的饭,那么咸。” “不喜欢就不要他做了。”他笑眯眯的,“什么事都得我们小公主开心才对。” 那一刻她给我的印象差极了,富家千金骄纵一点无可厚非,可是任性成这样,将来能成大器吗? 兴许是我盯着她的时间太长了,宋汐向我看过来,冲冲地问了一句:“你看我/干什么?” 我转过身在也不愿意看她了。 有这样的女儿,还这样宠,宋家只怕败落起来也快。 我那时候只是旁系,还没有接手宁家。宋老先生看不上我,就连我登门拜访,也是由还年轻的宋公子接待的我。 “宁少刚来苏城,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跟我说,我好帮衬帮衬。”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宁家在京城再厉害,到底苏城不是自己的地方。得了宋希言这句话,其实比什么都好用。那时候我还不是宁家的当家,微笑着应了。 说了几句话转身下楼梯,就看见那个千娇万宠宋小姐抱着只猫冲进来,看见我明显愣了愣:“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理了理袖口,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美虽美,却实在没什么气韵。随便说了一句:“这就走了。” 后来想想,如果当时我愿意停下来跟她多说两句话,是不是后来的剧情就全然不同了。大抵……也就没凌然什么事了。 凌然是凌家的独生子,家里的钱多得能把半个京城埋了。人人都上赶着叫他太子爷。 后来宋汐周转在凌然白晓彤之间,有的时候我在想,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凌然的爱情有些迟钝,我的又何尝不是?当时太年轻了,我们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白晓彤那样的女人。 漂亮温柔,一眼看过去楚楚动人,就连哭都可以美得像雨打梨花。 洁白干净,心肠柔软。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初走进了怎样一个误区。这世界从不是干净的,又有谁可以一尘不染? 当初其实我是很讨厌宋汐的,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呢?这种自私自利自以为是,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坐过牢的女人,我到底喜欢她什么? 大抵心动都是毫无缘由,或许只是因为她在鹏城街头蹲下/身,在雪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泣。我为她撑起一把伞,她满脸眼泪回过头看我的时候。 那一刻她眼中水光千千万,我找不到自己究竟在那一层波纹里。 鹏城街头的霓虹灯太闪烁,她的泪光太亮,炙得人心头发痛。 她脸上带着狼狈的眼泪,对我说:“走开。” 我紧了紧手里的伞:“我不是想要看你笑话。” 不论我怎么解释,似乎都没用。她自发给我盖了戳,认定了我是喜欢白晓彤的,只会给她带来羞辱。 我心里发苦,却又觉得这又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我那时候是真的喜欢白晓彤,并且明明知道凌然在骗她,却还冷眼旁观。某种层面上来说,我也是害死她父亲和哥哥的凶手。 曾经宋家高高在上,宋汐是宋岑和宋希言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后来宋家一朝败落,她落到地上不算完,还要被人送进监狱,反复在泥地里踩着玩。 而我当时冷眼旁观,四年后她出狱,还对她冷嘲热讽。 坐回车里,我对着面前绚烂的灯光,扬起苦涩的微笑。 原来我竟然早已经不配爱她了,原来我竟然连说爱都不能够。 后来陆陆续续又发生了许多事,云里雾里,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总有种不真实。 我断断续续见过她好几次,她有一段时间是高兴的,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我看着她就想要微笑,原来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已经满足。 再后来就见不到了,宁家的当家人宁思纶为一个女人放弃了一切,离开京城去了云南。宁家乱成一乱,每况愈下。我被迫放弃了医生这个职业,回到京城扛起宁家的重担。 越是大家族,散碎事情越多。我耗费很多工夫才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一切重归平静。宋汐死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参加宁家为我办的相亲酒会,听到这个消息,我没拿住手里的酒杯。漂亮的高脚杯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好像在预示一切什么。 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面目狰狞地站起来,抓/住那个人的肩,问她:“你说什么?宋汐怎么了?”我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可是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那女人像是被我吓住了,磕磕绊绊地说:“车……车祸…听说是太子爷开的车。她……她当场就死了……血流了一地……” 太子爷开的车?当场就死了?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凌然怎么能这样对她?在我和沈知墨,甚至卓非凡身边,她是全世界。怎么到了他手上,就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那场相亲酒会没能办成,我跑了。我赶着去苏城,我最心爱的女人死在那里,我要凌然给我一个说法。 我到苏城的时候宋汐还被摆在门板上,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在这里,甚至白晓彤也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问了一声,才知道那是宋汐的女儿。凌然想要把孩子给白晓彤养,宋汐绝了望…… 我点了点头,抓起凌然的领子,用力朝他打过去,一拳又一拳。灵堂闹成一团,凌然没有还手。可是我却让然觉得不够。 怎么能够?我心爱的小汐儿孤零零躺在地下,凭什么他还能活着?他杀了她,却连牢狱之灾都不用,凭什么? 是宋汐的堂姐宋安然一巴掌把我扇醒的,她红着眼眶:“别傻了,你打死凌然又怎么样?说不定还让他好过。可怜我们小汐儿……” 我上前几步,看见了小汐儿的脸。她没有化死人妆,脸色苍白了点,闭着眼睛,却已经是美丽的,没有人能比过她。 “小汐儿……”我不能自抑,落下泪来。终于能光明正大叫她一声小汐儿了,她却再也听不见了。 最后一个赶到的是卓非凡,他大概是从卓家逃出来的,只为了见她最后一面。 我以为自己疯了,他大概比我疯得更厉害。一进灵堂就死死抱住了宋汐的尸体,也不哭,只是喃喃地说:“你说过要和我走完下辈子的……” 站在边上我看见凌然强自冷淡的脸,还有眼中深藏的悲痛欲绝。 我离开太久了,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这样!原来宋汐心上放的已经不是凌然了,原来她现在爱的是卓非凡! 真可笑,我笑出一脸眼泪,原来宋汐竟然可以爱上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 在那一天我送走了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她的名字叫宋汐。 在那之后我成了清醒自持的宁家家主,空着当家主母的位置,女人养了一个又一个。有一天如果我去了,见到宋汐,我想对她说,别觉得我不爱你,你看,或多或少,他们眉目似你。 苏帷幕的眼睛是最像宋汐的一个,一眼看过去,我还以为真的是宋汐回来了。 我用了一点手段,于是苏帷幕成了我的女人。我从不想成为凌然那样的人,让自己的女人伤心。末了我却伤了许多人的心,包括苏帷幕。 她为我生了个儿子,儿子大抵怨恨我害死他母亲,至我死,都不愿意喊我一声父亲。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想了许多事,都说人死的时候是很糊涂的,我怎么越来越清醒?宋汐的脸在我脑海中被渐渐放大,最终定格是她年少时,抱着一只猫走到我面前。 她的目光颠倒众生,那一眼倾了城,也倾了我。 若有来生,愿不遇见她,便不伤心肝。我能好好对待别的女人,为他们擦拭眼泪。 若有来生,愿我们就此擦肩,懵懂无知过一辈子,好过这一生在爱恨里来来回回,颠簸周折,临到去时,却依然双手空空,满心惆怅。 第63章 发.0063 晋章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爱帝辛的,好像只是某个清晨醒来,阳光从狐狸洞口洒进来,在一片和暖之中忽然顿悟。 然后九天玄雷劈下来,我被劈得无处躲避。在紫红的雷电之中,我目眩神迷,过往重重浮现。 人类的生命这样脆弱而短暂,当年我带着帝辛的尸体离开朝歌,辗转之中到了青丘。依靠女娲石的力量,我为他创造了一个世界,而后取出他的魂魄,让他在这个世界里转世,继续做他的帝王。 死死生生,来来去去。 我看他一次次为了权利争斗,一次次为了登上那个位置勾心斗角。我真是想要告诉他,帝辛,这个世界都是属于你的,自然那个位置也一直是属于你的。 不要争,它一直在你手里。 这么多轮回,千万年的光阴。我一直没有走到帝辛面前,只是他身后默默看着他。其实我很容易满足,真的。只要他在我眼中安好无虞,就好了。 只是我没想过预算是会出错的,我不过是回青丘看了看茗杉,帝辛就再度轮回。并且因为我不在他身边,他没有降生到原本定好的身体里,反而成了那具身体的同胞弟弟。 一个体弱多病碌碌无为的皇子。 这些我一开始都是不知道的。原来到处都有争斗,就连青丘也不能例外。弱肉强食一直是这个世界的本色。 茗杉的父亲在那场内斗里死去了,临死前把帝君的位置传给茗杉。他已经两千多岁了,在这之前一直是他父亲的宝贝。他父亲只来得及教会他爱民如子,却没教会他铁血镇压。 他父亲临死前死死抓着我的手,哀声求我:“晴雨……求你……照顾他……教教他……” 我想起自己当初来到青丘的时候,他站在山头,抱着茗杉朝我微笑。死亡如此可怕,不及准备,就带走了所有。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他变回了一只银白的狐狸,茗杉抱着他,眼里全是眼泪。“晴姑姑。” 他这样叫我。 然后我听见他哽咽的声音:“其实我全都懂,父亲却用这个理由留下你。大概是他觉得你一次次去那个世界,每次回来都不快乐。他不想看见你不开心,所以想让你在青丘多留一会。”顿了顿,他又说:“父亲已经走了,晴姑姑,您不用觉得待在青丘尴尬。” 我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发觉他已经这样大了,只能默默收回来,干干地说了一声:“好孩子……” 茗杉一直很乖。母亲去得早,怕提到了他父亲难过,从没说过想要母亲的话。我来到青丘之后他很粘我,其实也是因为看出了他父亲的心思。 他太乖了,乖得我都有点舍不得放他一个人在青丘。 我留在青丘照顾了茗杉二十年。二十年后我下山入世,正好是那个传言中先天不足的六皇子娶妻的日子。我先去找了五皇子,却发现他不是我的帝辛。 寻寻觅觅,发现帝辛竟然降生在六皇子身上。这之间出了什么错? 那一天是他的洞房花烛,他却没有在房里睡。我听见他新婚的妻子在房里哭:“爹怎么能这样对我,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能把我嫁给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凭什么姐姐就能嫁给五皇子,我就只能嫁给这个病痨鬼?” 大红灯笼把漆黑的夜映得亮如白昼,让我清晰看见房门口帝辛的脸,那样苍白,那样阴郁。 也那样,仇恨。 我很愤怒。这个世界是创造出来陪伴帝辛的,里面的人不过是帝辛的陪衬。他们凭什么让他难过? 第二天是个雨天,我变回小狐狸的样子来到他房间,叩响了他的房门。 他出来开门,稍微有些惊讶,却还是把我抱了起来,小心地把我身上的雨水擦干。一边擦还一边说:“今天天气真是奇了,一边日出一边下雨。” 我这才发现,原来又是这种天气。东边日出西边雨。 帝辛低下头看了我一会,轻声说:“东边日出西边雨,给你取名叫晴雨吧。怎么样,喜欢这个名字吗?” 这一瞬间我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岁月太过匆促,再度书写初见,竟然也还是美得这样温柔。 我待在帝辛身边成了他的宠物,他的身体在我不经意的调理下面慢慢变好。我挑了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在他面前化了形。 他的面色从震□□到欣喜,然后第一个反应是拿起被子遮住我裸/露的身体。 “晴雨?”他这样问。 我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对着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突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前段时间受了伤,还好有你收留我。” 他看着我,“那我的身体……” 我再度点头:“算是报答。” 你看一开始分明应该是很好的。 后来呢? 我有些记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事情。 依稀是我成了他的女人,他有一段时间极度宠爱我。我们甚至谈及子嗣,我对他说:“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要叫他清然。男孩女孩都能用。” 只是最终我没迎接来那个叫清然的孩子,却被他送给了他的五皇兄。五皇子隐约之间已经算是暗定的皇帝了,于是帝辛就开始慌了。 他对权利的热爱十年如一日,如此痴迷。 失望总是一次次跟在甜蜜后面,藏着锋利的刀刃,轻易让人鲜血淋漓。 “晴雨,你是妖。我把你送给五皇兄,你也一定能全身而退的对不对?晴雨,求你,帮帮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帝辛似乎每次都吃准了我会答应,所以才会说出这样苛刻的话语。 可笑我每次都甘之如饴。 最终我被他暗中送去了五皇子府上,一点消息都没露出去。 五皇子是真的好,他大抵算是,我活了这几千年,遇见过最好的男子。 他拥有最干净的微笑,和最温暖的手掌。 连向我说喜欢的时候,都那么坦诚。 “晴雨,我知道你是六弟故意送过来的。但是我不在意。” 原来我竟也是可以被人捧在手心小心安放的,被五皇子抱在怀里,我第一次感觉自在。 不是和帝辛在一起时候,甜蜜中的苦涩,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而是一种平静温和的岁月静好。 我甚至生出一种,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也不错的感觉来。 在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或许我真的能够放弃对帝辛的执念,找一个人好好过一辈子。 我告诉了五皇子孩子的事情,而后我问他:“你肯不肯放弃一切跟我走。没有权利争斗,没有阴谋诡计。” 他深深看着我:“晴雨,你是因为在这里活得太累吗?” 原来他一直明白,原来他竟然知道,我一直不快乐。 看见我点头,他忽然就微笑了。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晴雨,我真是高兴,你愿意问我这个问题。现在我回答你,我愿意跟你一起走。” 他的母妃很早就已经去世,当今的皇上也已经身患重病即将离去。他愿意带我走,但是必须等皇上离开之后。 只是我们没想过,竟然等不到这天。 我一直都下意识逃避,甚至自己骗自己,帝辛是个好人。 可是他不是。因为他不是,所以他在皇上濒危还没有发即位诏书的时候,发动了政变。死在那场政变之中的不仅仅是皇上,还有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五皇子。 帝辛囚禁了我。他不肯娶我,却又不肯放我离开。人原来是这样矛盾的生物。即位那一天他杀死了原本的六皇妃,而后迎娶权臣的女儿为后。 他纳了许许多多妃子,并且不止一次让我把孩子打掉。 我不肯,于是他把冷宫赐给了我。冷宫真是太冷了,好像连心都冻结成冰。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起来,我既像喃喃自语,又像在问她一样,一次次地问:“我为什么不走?” 一座皇宫怎么困得住我?我不走的理由是因为帝辛在这里,还是五皇子死在这里?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皇后来找我了,看见她高高耸起的肚子,我恍惚了。原来她也已经怀/孕了,这肚子看起来,大概有七个月了? “你的孩子是皇上的?”她这样问,我没有回答。 她转头对着宫婢说:“杀了她。” “为什么?”我终于开口问。 她观赏着自己手上的护甲,老神在在说:“皇上的孩子,只有本宫可以生。像你这种冷宫贱妇,配吗?” 宫婢把我擒住,她慢慢走过来,附耳轻声:“更何况,亲生子若是在世,本宫这肚子里别人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她大概是觉得我肯定要死了,才这样胆大包天地把话说了出来。 我抬起手,重重一掌击在她心口…… 离开的时候夜色如水,皇宫中灯盏已亮,夜幕中似朵朵皎洁盛开的莲。 多年以后我终于坐化成神,在道道玄雷之中终于明白,我竟已经不再爱帝辛。 原来爱是不断磨损,慢慢消失。 第64章 发.0064 晋章 苏湘跟林代恒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这样缠/绵的雨在京城很少见,苏湘在苏城倒是见得多。院子里面种一棵年份不小的梧桐树,那枝桠刚刚好伸展到她窗边。雨珠一点一点击打在上面,就像是有人在呜咽着哭泣一样。 躺在床/上,苏湘的心思有些恍惚。 好像只要自己站起来,轻轻把窗户推开,就能看见对面窗子里面,邹季成低下头,安静看书的模样。邹季成是藏在苏湘心里面,藏了一整个青春的人。 他们是一个大院里面的,基本上统统都认得。邹季成是凌家领养回来的,所以他必须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努力,用以回报。当□□都在拼命惹是生非的时候,只有邹季成,逼着自己看书学习。 一开始女生们都是不喜欢邹季成的,跟吴墨棋他们相比较而言,他实在太过沉闷。而且跟他待在一起也着实不够刺激。那时候的女孩子,一个一个想着都是怎么让自己看起来很厉害一点,更让人羡慕一点。 苏湘一开始也不能免俗。 她跟简情媃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简情媃喜欢吴墨棋,她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林代恒跟她关系却很好。苏家和林家看他们玩得好,也是一早就有了联姻想法的。 爱情来临的时候或许就是那么莫名其妙,有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他随手递过来的一张纸巾,就能让人偷偷爱恋好多年。 苏湘从小就喜欢小动物,一次在上学的途中,看见路边有一只受伤的小边牧。路人可能都觉得他身上有什么疾病,全都离他远远地。苏湘看着看着,却觉得心疼。下了车就把小边牧抱起来,小边牧凶得很,把嘴凑到她手腕边上还想要咬她。 苏湘没有躲,反而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边牧有灵性,明明牙齿都已经到达她的肌理,却还是没有咬下去。他的脚像是被人恶意打折了,脚上的毛都被红色濡/湿,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苏湘往口袋里面掏了半天也没能把纸巾拿出来,刚要回车上拿,却看见一只宽大而洁净的手掌,轻轻把一张纸巾递到自己面前。 抬起头一看,竟然是邹季成。 他迎着光站在自己面前,那双眼睛里面温柔的光芒,比天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简单容易的事情啊。 从那之后,苏湘的目光就总是跟着邹季成。那个时候她还是高中生,而邹季成,却已经是即将大学毕业的人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院里面的女生一个一个都开始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而这个时候,开始受欢迎的,就变成了比其他男人更明白事理的邹季成。 邹季成对每个人总是很好的,进退有度,就连说话也一个个都揣度着说。他是从没有想过在不合适的时候谈爱情的男人,大院里面的女生,将来他肯定要选一个,但不是现在。 苏湘很想问一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和简情媃不好的?是简情媃在被窝里面偷偷跟自己说,喜欢邹季成的时候吗?还是看见简情媃偷偷拿着苹果牛奶往邹季成手里塞,拼命让他记得吃早饭的时候? 当时年少轻狂,简情媃也曾问过邹季成:“你喜欢我,还是苏湘?” 邹季成笑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想要说的,是都喜欢,又都不喜欢。 其实仔细算算,邹季成喜欢上苏湘的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是苏湘抱着书来问自己问题,却看见自己书桌前面已经坐着简情媃,委屈得咬唇的时候吗? 还是她喝醉了,一边摇着自己手臂,一边胡乱凑上来吻自己,说:“季成哥,你不要喜欢简情媃好不好?”那个时候? 邹季成自己也不能明白,不是说好了不要轻易动感情的吗,怎么这样突如其来,竟然就爱了这么一个女人。 但是邹季成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苏湘自己的感情,因为凌家为他选择的妻子,是简情媃。足够温柔足够美丽,善良大方,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苏湘比简情媃漂亮,可是她的性格很明显不适合凌家。她太有棱角,到时候受伤的不是她就是凌家。 轰轰烈烈的凌家选妃,在不动声色之中开始,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悄悄落下帷幕。苏湘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原来她输的并不是邹季成的爱情,而是简情媃的性格。 不过现在说这么多,也已经没有必要。 苏湘静静地闭上双眼,依稀梦里面,还有邹季成温和如初的笑脸。时间走得太快,也太过无情。邹季成和简情媃最终也没能结成婚,而苏湘,明天却要跟林代恒结婚了。 苏家和林家联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几年前卓非臣和宁想衣曾经在京城办了一场世纪婚礼,苏林两家虽然比不上卓家,但是场面也不能太寒酸。 光光苏湘身上那件婚纱,就已经足够普通人家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苏湘的母亲却还是觉得不够。她是申城首富秦家旁系出来的人,兴许是被秦宣他们压得太久,所以万事都想求一个头筹,争个最好。苏湘的婚纱虽然贵,但是还是比不上当初宁想衣穿的。 “要我说,虽然林三儿已经够好了,但是终归是湘湘你自己不用心的关系。”苏母一边看着人帮她修指甲,一边轻声责怪。“你看看人家宁想衣,原本宁家已经变得多凄凉的啦?现在嫁给卓非臣,宁家一下子就能变得那么好的。再看看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简情媃,呐呐呐,人家就很有本事,一抓就中。现在凌然通通已经是不管事情的了,那么凌家是谁管事情,你自己怎么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 “姆妈!”苏湘皱起眉头,“我最讨厌你这样子。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你有时间抱怨,还不如出去看一看宾客都准备好了没有。” “那种事情哪里要我担心的啦?”苏母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看不惯我这样子说你,那你当我想的啊?还不是你自己喜欢那个邹季成。算算也是你爸爸不好,当初嫌弃人家不是凌家亲生的。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全部都要在他手里面。” 世界上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比别人好,苏母现在抱怨,也不过是因为,苏湘真心喜欢邹季成,却要为了苏家嫁给林代恒。 “妈妈你不要讲了!”指甲总算做好,苏湘拎起裙摆就往她身旁一做。挥了挥手让伴娘先出去。伴娘也是他们一早选好的,足够平淡无奇但是又长得过得去,不至于丢苏家的脸,又不会抢苏湘的风头。说实话在这个女儿身上,苏母苏父也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苏母摊手,“我怎么啦?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总是不知道好歹!” “够啦!”苏湘虽然心里知道苏母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心里面听见这种话总是忍不住烦闷。“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就算邹季成再好那也跟我没关系。从今而后我就是林代恒的妻子,我不希望他听见这种话吃心。” 她这番担心是有道理的。 男人总是特别在意自己被看不起,或者自己的妻子心里面还有着别的男人。一旦触碰到了这两点逆鳞,就算是林代恒再爱苏湘,恐怕到最后也就变成不爱。 虽然说是不论什么事情都天长地久,但是天长地久也会有个尽头,谁又能有什么保证。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林代恒,林代恒能有什么本事。你看看人家邹季成,多有本事?将来整个凌家都是邹季成的你知不知道啦?”苏母看她这个样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当我看不出来啊人家邹季成也是喜欢你的,你就不能自己再努力一把?” 苏湘别过头去不再跟她多说,凑巧这个时候,林代恒推门进来。这样大喜的日子,他倒是很开心地收起了平时的纨绔习气,看起来严肃正经不少。只是看见苏湘的时候,脸上的笑还是没能绷住。 “湘湘……”林代恒叫了一声,“准备好了吗?说起来我真是有点紧张。”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想要触碰一下她,却小心翼翼地又像是不敢的模样。“湘湘,你今天真是美。” 苏湘笑了笑没有说话,苏母在外人面前倒是很给这个女儿面子,骄傲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女儿。” 苏母当年在申城的时候也是颇有名气的美女,到了京城因为苏家的名气,也一点都没被压下去。人家京城的官太太见了她,总是笑称一句正宗的江南美女。 林代恒赔笑着说:“当然,湘湘就得了妈你一半的真传,不然还得更漂亮一些。”他知道苏母一直不喜欢自己,她自己心里面更理想的女婿其实是邹季成跟邹季成比其他的他是比不过了,不过好歹他嘴甜一些回来事,哄苏母开心自然也是很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这样阿谀奉承,苏母心里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是也不好再说出什么打脸的话。只能略微有点不情愿地说:“我们苏家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对她不好,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这句话可真是多说的。 正如苏湘从小就喜欢邹季成,他也是一早就相中了苏湘。这么多年一直做出一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其实最最放在心上的,也只有苏湘一个人而已。 第65章 发.0065 晋章 三人正说着话,就看见简情媃推门进来。看见苏湘,她显然很高兴。“湘湘,你今天真漂亮!” 她这句赞叹,是真心实意的。自从两个人因为邹季成闹翻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真心实意夸赞对方的时候。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简情媃的头号情敌苏湘就要嫁给林代恒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吝啬这一句夸奖。 其实说到底,简情媃心里面还是有些害怕的。她怕苏湘会临时反悔,也怕邹季成会突发奇想带她走。所以即使再不喜欢苏湘的这个婚礼,她还是来了。 邹季成不愿意娶自己,她是知道的。所以才拖了这一年又一年。可是就算这个婚姻再不能够成,她也不愿意把邹季成让给苏湘。就算是再苦的一杯毒酒,自己选择了,那么就是自己的。 腐蚀心肺也好,让给别人是不能够的。 苏湘僵硬地笑了笑,“很少听见你夸我,怎么,来得这么早?”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简情媃甜甜地说着,坐到苏湘身边。“我来看看你紧张不紧张,看看这婚纱,真漂亮,得花不少钱呢吧?” 苏湘没有说话,倒是苏母扬眉说:“情媃,你这话不是见外了吗?湘湘跟林三儿,他们是什么关系。嫁过去还不是像是前门进后门的事情?至于这婚纱,等湘湘嫁过去了,林家有什么,都是任湘湘挑的,这点钱,算什么呢?” 她这话,虽然说的是实话,听起来却未免有点尖酸刻薄。林代恒是林家的独子,并且在这林家前后几代里头,林三儿可是唯一的男丁。虽说现在男女都一样,只是对于大家族而言,有个儿子总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苏湘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唯一的当家主母。可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苏母知道自己这话对于简情媃这个小辈来说是有些说重了,然而她一直看简情媃不大顺眼,现在她自己找上门来,怎么有不帮自己女儿回呛回去的? 果然听见这个,简情媃的脸僵硬了一下。她从小就是被培养了,很适合当主母的女人。小时候父母就耳提面命,告诉她,她的未来不在吴墨棋身上,就是在邹季成身上。很小的时候吴墨棋那样子会哄人的男孩子更吃香一点,长大之后却是邹季成那样子温和稳重的男人更加让人有安全感。 所以她选择了邹季成,更准确地说,是在一大批女孩子里面,她被凌家选中当了邹季成的妻子。 起初她是很快乐的,因为邹季成实在是个温柔的男人。可是渐渐地她却发现,未婚夫这种温柔不仅仅是对她,他对任何一个人,甚至是路边求助的路人,都是这样一种神色。表面上的温厚,言语之间的温润,却在转眼之间,就能够把刚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表面功夫做得很到家的男人,无时无刻都在伪装,到最后就变成了习惯,甚至根本分不清,什么样子是最真实的自己。 并没有像是小说里面那样,被位高权重的人收养之后的男人,一点都不贪慕虚荣。邹季成是很喜欢权力的,至少他一步步取得这些成就,他不希望在最后拱手让人。所以他一直完美得像一个假人,而在这艰涩行走的路上,他放弃了苏湘。 是的,放弃了苏湘。 简情媃是知道的,邹季成心里面喜欢的,是苏湘。只有在面对苏湘的时候,他才会像是活人一样,笑容有温度。真是可笑,她身为邹季成的未婚妻,平时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总让她感觉是冰冷的。 虽然邹季成隐藏得很好,甚至连苏湘一开始都没意识到。可是简情媃时时刻刻都跟在邹季成身边,还是让她看见了。邹季成左手无名指上面纹着一个小小的数字,她想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明白那数字的意思。直到某天不小心翻开他的日记本,才知道原来那是苏湘的生日年份,加上月份日子,得出来的数字。 邹季成这样子隐蔽的男人,就连爱一个人,都隐藏得那么好,轻易难以让人看出。 他不喜欢简情媃,却什么都没有说,一点反抗都没有,甚至不动声色之间就答应了婚约,并且火速订了婚。在订婚宴席上面苏湘敬的那杯酒,就连简情媃看了,都觉得有些为邹季成心疼。可是他一点都不露山水,甚至就那么平静漠然地,喝了下去。 他们订了婚,但是邹季成绝对不会主动提出结婚。简情媃就这样子一天一天耗下去,一天一天等下去,担心着难熬着,还要做出风光无限的样子。 终于等到了苏湘和林代恒的婚讯。 简情媃原本以为邹季成就算不做出疯狂的样子,好歹也会让她看见一下他的伤心。可是什么都没有,他隐藏得那么好,就连伤心,也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他甚至很平静地交代自己,挑选一份厚礼送给苏湘。 就在那么一瞬间,简情媃知道,自己一开始的担忧顾虑,未免都太过可笑。邹季成这样的男人,他说了放弃就是放弃。爱情人生都在他定好的规划里面,必须按着一开始的路行走。他的人生,没有偏差这两个字。这一生里面,能够让他冲动的,几乎没有。 简情媃的表情有些微妙,“湘湘,你能够幸福,我为能够看见这个,而高兴。” 她自然是应该高兴地,能够放心邹季成,却放心不了苏湘。虽然她说了要放弃,但是头号劲敌就是敌人。 “是吗?”苏湘的笑意明显很冷淡。虽说和邹季成并没有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那样子纠缠爱恨的缠/绵,但是到头来她还是不能够忍受,邹季成竟然选择了这样虚伪的一个女人。 “不要再多说了,”林代恒说,“婚礼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苏湘没有再和简情媃说什么,提起裙摆就往外走。这是她自己的婚礼,既然做了决定,今天她就要风风光光的做这个新娘子。至于简情媃,她未必不存着让自己出丑的心思。 婚礼是盛大的婚礼,来的人也一个两个全都非富即贵。苏湘挽着林代恒的手四处去敬酒,一桌一桌,分明脸上都是笑的,却看不出多少真心。林代恒倒是真的高兴,来者不拒。他的酒量练得很好,所以在推杯换盏之间,也不过是脸色稍微有点红,其余的倒并没有什么。 终于转到发小那一桌,邹季成也坐在那里。林三儿结婚,应该是很令人高兴地一件事情。可是在座的都是关系很好的□□,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苏湘和林代恒越走越近,邹季成的目光在灯光隐约之中,显得有些暧昧不明。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比的,跟他平时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苏湘却感觉自己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出了很多很多情绪。好像有很多话,都是给她的。但是他却藏在眼睛里面,让她看见一点点,却不把真切的告诉她。 时光总是很可笑的一件事情,兜兜转转之间谁欠了谁,到最后总是要还的。 苏湘曾经在邹季成和简情媃的订婚宴席上面端着酒杯苦笑着祝福他,现在一圈一圈命运牵着他们的手,竟然变成现在的场面。角色互换,现在变成,邹季成端着酒杯祝福苏湘。 “湘湘,林三儿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最后那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邹季成端着酒杯分明带着往常的微笑,不知为何却看上去总有些苦。 放弃苏湘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可是想归想,现在事实摆在面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他总还是会心疼的。 最疼的不是放弃的时候,而是清晰感知到自己无能为力的瞬间。 在面对苏湘和林代恒的婚礼的时候,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因为没有办法祈求苏湘不要结婚,也没有办法要求她放弃婚姻,来当一辈子见不得人的小三。 “季成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湘湘好的。”林代恒的目光在灯光下,显得非常坚定。“我保证。” 他说的是实话。 他喜欢苏湘这么多年,却在知道苏湘喜欢邹季成之后什么举动都没有。他一直默默地守候着苏湘,用自己的方式爱她。没有放弃,也没有前进。待在最合适的位置默默蛰伏。最终还是邹季成自己把他们的爱情扼杀,最终苏湘还是会属于自己。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也说不出什么缘由。但是既然经过这么多痛苦才换来了苏湘,那么林代恒就一定会对她好。 新娘妆总是能把一个不出彩的女人装扮得很美,更不用说,苏湘本来就是艳光四射的女人。她站在林代恒边上默默看着邹季成,脸上的表情有点莫测,又有点恍惚。 “季成哥……”苏湘的声音很轻,其实她一直都是心直口快的女人,像这样说话轻柔的时候,实在太少太少。可是邹季成在这么一刻,却觉得心酸。苏湘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着她真的疏离了自己。 他终于彻底失去了苏湘。 第66章 发.0066 晋发.0066慰赖家王熙凤允诺,谋千秋合睿王诉情 “奶奶一向是明白人,”平儿道,“怎么这时候反倒糊涂起来?这贾府,终究是主子们的贾府。赖大虽得老太太的喜欢,到底不过是下人。便是闹到老太太面前去,也得瞧瞧押来的人是谁。” 王熙凤转念一想,正是此理:“是了,我怎么忘了。林家那位表弟,和芸儿蔷儿他们再不能比。他亲自押来的人,便是老太太再纵着下人,也不能驳他的脸面。” 林玦是贾母嫡亲女儿的养的,当日|他们住在贾府,贾母除了宝玉,最疼的就是林玦并上黛玉。如何能与下人放在一道言语? 她暗自揣度片刻,便道:“去请赖大家的来。” 平儿下去交代了,才进来,王熙凤又道:“这事不能惊动老太太,林表弟既然要个说法,直接打发了便是。也不必在府里处置了,将人送官,先收监了,再说后话。” “是。” 平儿出去叫小厮,果然将赖丕捆了送监。消息传得快,不多时赖大家的便抹着泪来了。进屋见了王熙凤,便哭天抢地起来:“奶奶!奶奶要逼死人了!我们赖家,自我婆母便是伺候老太爷的。一家子都在贾府做事,如今这样的小事,奶奶反倒帮起外头人来了!” 王熙凤正坐着听丰儿念账本,见赖大家的哭得厉害,也不唤她起来,也不叫人劝,老神在在听着将这一回的月例银子念罢了,这才命丰儿出去。 一面吃桂圆汤和的莲子藕粉,一面道:“妈妈还是快起来,素日里好大的脸面,再别叫小丫头们看了笑话。”又骂丫头:“只会偷奸耍滑的,见妈妈在地上跪着,怎么不扶妈妈起来?也不搬凳子来请妈坐。” 这才扶人的扶人,搬凳子的搬凳子。知道王熙凤铁了心好整治赖丕,赖大家的坐在凳子上也停不了泪:“奶奶……还请奶奶心疼我们,还叫我们侄儿回来。” 她这才软和着说:“妈妈,不是我不肯帮。若是能帮,何至于送他到牢里去?” “那……” “我知道妈妈要说什么,便是赖嬷嬷去求老太太,这一回只怕也不成了。”指了指心窝子:“妈妈仔细想想,老太太放在心窝子上的拢共有谁,谁又能在她的碧纱橱里住着?妈妈,这些话,也就咱们底下说说罢了。” “奶奶说的我都明白,只可怜了我那侄儿……”提及赖丕,赖大家的又是一阵哭。 王熙凤心中暗骂你那侄儿辱死了丫头,又有什么可怜之处。口中却少不得劝慰:“妈妈好歹止住泪,且听我一句,侄儿再亲也不是自己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儿子最打紧,妈妈说,是与不是?”见赖大家的愣愣的,又道:“老太□□泽,你儿子原是家生子,一落地就叫放了出去,也没叫做过什么事。听闻他近些时候也学了一些本事,不必赖丕差。” 字里行间透出的意味,也不必猜,浅显如斯了。 赖大家的果然渐渐止住了泪,又细问了王熙凤一回,末了却只余几分忧色了。 王熙凤一面叫看茶一面道:“如今不过是为着安抚林府,也要他们脸面上过得去才是,各自退一步,才是最好的。妈妈说呢?” 事已至此,哪里还能说什么不好。主子终究是主子,赖家如今是起了,到底一家子仍旧是贾府的奴才。再则王熙凤又允了她儿子赖尚荣的前程,自然侄子就要往后挪一等。 静静吃了一盏茶,竟谢了恩出来了。 待她出去,王熙凤长叹道:“总算了了这桩事,阿弥陀佛,但求别再有这样左右为难的事了。” 说罢,再命人去回贾政。贾政听了便说她处置得不错,后来果然依了此话,捐了一个知县与赖尚荣。在贾母前也只说念在赖家劳苦功高的缘故。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仍说此事,贾琏命小厮来问话,平儿回道已了了。贾琏与林玦说了,林玦知赖丕已得死罪,这才宽心。 才要归家,偏贾母不知从哪里听见说林玦来了,派人来叫,说要见他。 林玦只得重又退回去见贾母,贾琏因道有事在身,便未进去。林玦一人去见,偏王夫人并邢夫人皆在此处,林玦与三人请安问好。贾母命他起来,又叫在自己身侧坐着。 好些时候不曾见他了,却十分想念。伸着手只一味地抚摸|揉搓他,道:“总归瘦弱了些,却比你妹妹好些。听闻你妹妹也回家了,怎么不来见我?” 林玦也不欲叫贾母烦心,赖丕此事便隐而不说,只笑道:“若叫妹妹一道来,老祖宗眼里就只有妹妹。倒是我一人来的好,别再叫黛玉夺了老祖宗的喜欢。” “瞧瞧你,不带你妹妹来也有这样多歪理。”贾母心下欢喜,又问鸳鸯:“宝玉在做什么,他表兄来了,叫他来见。” 鸳鸯道:“宝姑娘来了,两人一处玩呢。” 贾母听了便道:“那也不必去叫他了,这些时日黛玉不在,难为他沉闷着。宝丫头来寻他,也好叫他鲜活些。” 交代了此事,才又与林玦说话。一时交代林玦读书要上心,一时又问他吃的用的可好,再一时又说要时常地命人送点心去与他吃。絮絮地说了许多,眼见着日头遥挂,灿金遍撒,不多时竟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贾母要留林玦下来用午膳,王夫人说自己今日吃斋,便起身告辞。邢夫人也说贾琮昨儿病了,要回去看他,便也起身跟着王夫人一道退出去。 一时贾宝玉又来了,见林玦在此,不由欢喜,上前问道:“表兄来了,林妹妹怎么不曾来?” 只这一句,足见念黛玉之心。林玦在心中了一声两个冤家,却宁可他没有这份念想也就罢了。 面上滴水不露,只道:“昨儿才从王府回来,恐她劳累,便叫她在府里歇着。” 贾宝玉念及黛玉素日有羸弱之症,忙道:“妹妹很应该多休息,赶明儿我往林府去见妹妹,也是一样。” 林玦不再接话,贾母恐他饿了,便叫人摆饭。席上有一道喜鹊登梅,是以鸡脯肉并上鹅脯肉做得,滋味极好,林玦多用了几块。 贾母看在眼里,便道:“你母亲在家时也爱吃这个,难得你随了她。”转头交代鸳鸯,叫厨房里再做一道来,温着送到林府去。 贾宝玉昨儿才吃了席,只说肉吃絮了,又叫要吃炖蛋。贾母命厨房做炖蛋了,好歹赶着用罢午膳的时候送来了。此时林玦已吃罢了,漱过口端着茶与贾母说话。贾宝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吃碗里的炖蛋,一面又听他们说话。 炖蛋吃了一半,林玦便起身说家中仍有琐事,要告辞。贾宝玉蛋也不吃了,放下勺子便道:“我送表兄。” 一路送林玦出来,待至二门口,这才小声问:“表兄……林妹妹在家可好?” 林玦一怔,旋即道:“黛玉极好。” “表兄代我告诉妹妹,我时时刻刻都念着妹妹,得空了就去看她。” 到底一片赤子之心,林玦虽不肯叫黛玉再与他痴缠不休,却也不能拂了他这满怀真意。颔首道:“我一定代你告诉她。” 至此贾宝玉方才定心,送林玦出了门,这才往回去了。 另又说起合睿王此处,昏昏沉沉睡至午膳十分,待陈居安进来看他,方才醒转。 他起身穿衣裳靴子,陈居安便道:“昨儿你匆匆走了,也不曾说究竟是什么事。林玦又吃了晚膳就走了,倒剩了我一个人在这里。” 三言两语间穿上靴子,合睿王叫人端水来洗漱,随口道:“是我表姐那里的事。” 陈居安顿了顿,旋即道:“是嫁了舒郡王做郡王妃的那位表姐?” 颔首示意正是,命人摆饭出来,问道:“你用饭了不曾?” “不曾用过,就在你这里一道用些。” “也好。”二人于是落座。 陈居安又问:“舒郡王前些年因为先太子的事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如今还能起复,倒也算是上天的恩德。你那位表姐的福气在后头。” 其中艰涩唯有自己明白,不足为外人道罢了。侄女的死讯合睿王也不欲叫陈居安知道,心中暗想,若是林玦在此处,倒能与他说上一说。 “我来是有事问你,皇后娘娘千秋将近,你预备送什么上去?” 往年千秋合睿王多数不在京城,遥遥地送一件贺礼聊表心意也就罢了。今次在京中,比起往日,却要有所不同才是。 合睿王最不肯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动脑筋,也未细想,道:“不过是寻些稀罕物件送上去罢了,皇后母仪天下,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贺礼不过是一份心意,也不必十分郑重其事。” “听闻今次林玦也在群宴之列……”陈居安话中带话,“你若真心想与他长久,不是一时兴起,今日千秋……且好好护着罢……” 陈居安所言合睿王岂能不知,已经在暗地里部署起来,务必要林玦安然无恙。 思及林玦,合睿王面上不由露出个笑来:“纵我自己伤了,也不能叫他吃半分苦楚。” 第67章 发.0067 晋章 她真低着头看自己苍白的指尖,一点血色都没有,手背上的青筋已经鲜明凸起。她的身体在提醒她已经老了,可是她才21岁。最该如花绽放的年纪,她却已经要开始面对凋零。 他觉得自己的心尖硬生生被人剜去了一块,从四年前一直到现在,全部都在血流不止。 “宋汐,我后悔了。当初你出狱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不想见我,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可是现在,我后悔了。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宁可出尔反尔,也要待在你身边。” 宋汐的声音幽幽:“非凡,你不要这样。”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卓非凡俯身抱住她,即使睡了整整三天,她的身体却依然是冷的。“宋汐,你以为让我离开你,于我而言是救赎。但是你根本不知道,遇见你之后,我根本就看不见救赎!说什么配不上配不起?我只要你站在我身边!” 宋汐靠在他肩头,柔弱得像是一株菟丝花。曾经她以为柔弱这两个字是最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的,直到家破人亡自己锒铛入狱,她才明白,人都要面对现实。 “非凡,我说过了。如果是四年前你跟我说这些话,我一定抛下一切,义无反顾跟你走。”那时候她的棱角还没有被磨平,即使父兄相继离开,她心里也对美好有着不可磨灭的向往和信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非凡,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晚得她无力冲开家世门第的牢笼,晚得她再也无法直面心里最真实的情绪。 “我不管。”他的怀抱慢慢收紧,声音变得僵硬:“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后悔了,我不要放你走,我自己也不会走。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你明明也喜欢我,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不能够在一起。” 他坚信宋汐喜欢自己,否则不会在离开的时候,说出那句悲伤无比的配不起。 宋汐靠在他怀里,没有再说话。偶尔她也想要一个胸膛可以让自己平稳依靠,特别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她默默环上卓非凡的脖颈,无声泪如雨下。 卓非凡说得没错,他的自信也不是毫无缘由。她喜欢他,甚至是,爱他。但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他。她在心底默默地说:非凡,你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更好的妻子。我会是你的污点,我会是你的罪恶。所以,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我爱你。 敲门声响起,卓非凡以为是张嫂送粥过来,结果打开门却看见是满身低气压的卓非臣。 “哥,你怎么来了。” 卓非臣掠过他看向房里的人,宋汐迎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不过是一个眼神,就让人觉得威压逼人,不由自主令人臣服。 “来看你怎么胡闹的。” 卓非凡脸色很冷:“我没有胡闹,哥你应该明白,我从没有这么认真过。” “你抢了太子爷的人,还说自己没有胡闹?”卓非臣的脸色比他更冷,“你以为太子不知道你把人藏在医院?人家只是不想跟你扯破脸皮!趁现在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给我把人送回去!” “休想!” “你……” 眼见着卓非臣要发怒,宋汐终于轻轻地开了口,声音很平静,目光也很淡然:“非凡,送我走吧。” 卓非凡回过头死死盯着宋汐,一字一句地说:“宋汐,你到底有没有心?” 宋汐回望他,露出苍白的微笑:“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了。”心这种东西她曾经是有的,只是在四年前那场大火里面焚烧成灰烬。给了别人心,就是要爱的意思。到现在她连自己都爱不起来,怎么还能省出气力来爱别人。 “我不管。”卓非凡站在门口,一只手狠狠扣住门框。“从此以后,我都不会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爱你这么多年,就算是半强迫也好,你总要让我修成正果一次。” “愚蠢!”卓非臣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看向宋汐。“我看宋小姐倒像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够了!”他用力把门摔上,上前一步,挡住卓非臣的视线。两兄弟四目相对,火药味十足。“哥,我从小到大都没求过你什么,但是这一次,求你帮帮我。”他是真的爱宋汐,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女人。 卓非臣面色不虞,眉头紧皱。他和卓非凡明明差不多高,站在一起的时候,却仍然有一种俯视的气场。“你没有求过,但是我一直纵容着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那就再纵容我一次!” “不可能。这次绝不会如你的愿。卓非凡,你是我卓非臣的弟弟,也是卓家的二少。我不希望将来人家提到你的时候,想起的就是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二少,够风月,却是废物。”卓非臣冰冷的眼中,到底有一丝心软。卓非凡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当然希望看着他好。“宋汐这种女人就像是鸦片,沾上了就戒不掉。更何况她还是太子的人。” 他的手慢慢握成一个拳头,话语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曾经是。四年前他把小汐儿送进炼狱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要她了。他不要,我要。他清醒冷酷,我愿意沉迷。废物又怎么样?”自嘲轻笑,“哥,卓家已经有你,我也不需要发愤图强。” 一把枪不知道什么时候顶到了他的头顶,卓非臣脸上淡淡的,却不难听出他话里的失望:“如果你不是我亲弟弟,如果不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弟弟,卓非凡,我一定崩了你。” 他笃定地露出笑意,还是那样乖张肆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入不了眼。“你不会动手的,所以你还是会纵容我。” “最后一次。”卓非臣不置可否,持枪的手慢慢往下移,忽然,手一松,那把小巧的□□就轻巧滑入他上衣口袋里。“算是最后的礼物。你大了,有自己的选择,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一直护着你。总要让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残酷,你才会明白权力这种东西比爱情重要得多。”扫了一眼四周跟着的人,“从此以后,卓家再也没有卓非凡这个人。他再也不是我卓家的二少。” 众人哗然,“卓少,凡少只是一时任性……” “是啊是啊,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 卓非臣对此的回答分外不近人情,言语之间的锐利可以杀人。“身为卓家的男人,没有任性的的资格。太子爷咱们卓家得罪不起,所以只能舍弃卓非凡。”说罢,看了他最后一眼:“你好自为之。”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边上的人急了,连忙劝卓非凡:“凡少快跟卓少认个错!” “兄弟之间吵嘴常有的事情,凡少千万不要赌气啊。” “我没有赌气。”不仅没有赌气,他还清醒得很。眼睁睁看着卓非臣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他也没有开口挽留。 他很清楚卓非臣这个转身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他所要表明的立场是什么。意味着从此以后卓家曾经给他的通行证全部收回,所有特权全部消失。而卓非臣不会再为了他这个曾经的弟弟停留在苏城,他会回到京城,不插手也不干预。从此以后卓非凡是死是活,和卓家和卓非臣一点关系都不再有。 他被剥夺了在家族里的存在。 边上的人看卓非臣这样决绝地离开,终于明白这件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能满带遗憾地离开。卓非凡是他们这一辈里面仅次于卓非臣的人,就这样脱离家族,未免有点太过可惜。 走廊变得空荡荡的,卓非凡懒懒地把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靠向墙壁。就这样站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看向卓非臣刚刚离开的方向,轻声自言自语:“哥你喜欢权利,但是也想要爱情。你太贪心,控制欲太强,所以到最后那个人才会不管不顾地逃开你。你没有爱情,是因为你不要爱情。可是我要,所以谁都没办法阻拦我。你不懂任性不懂疯狂,到最后,也不会懂那个人的心。” 卓非凡原本以为宋汐已经睡了,毕竟她看起来那么累。结果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好好地靠在床上。一手遮在眼前,眼睛却拼命睁大。明明眼睛已经被刺得水光盈盈了,却还是要从指缝之间仰望璀璨的日光。 他看得忍不住笑:“干什么这么折磨自己。” 听见声音,她悄然回头。逆光而来,卓非凡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绝美的脸在此时此刻是一团柔美的白光,惹得他心里面也一阵棉花糖一般的柔软。 他静默许久,“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叫你40747号,你也是这么回过头。”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 “那个时候……”她微笑着轻声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在地狱了,原来是走在去天堂的路上。”卓非凡在的地方是她的天堂,她一直孜孜不倦走在通向他那里的地方。只是终究,这是一条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第68章 发.0068 晋章 漆黑的夜让一切都变得寂静,唯有卓家别苑的书房里面灯光如昼,隐约还能传出细碎的声响。卓非臣坐在椅子上,倒是没有白天那样锐利的锋芒,显得慵懒了一些,只是那双眼睛里面却依旧蛰伏着让人恐惧的光芒。 他慢慢地写着一张纸条,写的时间不长,却让坐在他面前的人觉得度日如年。终于纸条写完,卓非臣合上笔帽,把那张纸条推到那人面前。 “在病房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宋汐小姐是聪明人。” 宋汐看了那张纸条很久,才把它拿起来。分明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纸条,却像是有温度一样,烫得她手心都发疼。她收紧五指,把那张纸条握成一个纸团。 “你说错了,其实我一点都不聪明。如果我够聪明,就不会来找你。我会和非凡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卓非臣微笑,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是这样,我倒宁可你笨一点。我那个弟弟,太天真了,却没料到算计他的,会是你。” 她低下头看着手心已经变成纸团的纸条看了看,“这张纸条,会送我去哪里?” “任何地方,但是那个地方,没有卓非凡。”靠到椅背上面,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我不会允许你和非凡在一起,想必你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 “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她苦笑:“你太好认了。” 四年前看守所的监视器后面,那一双冰冷的眼睛,还有那场几乎烧死她的火。一开始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偏偏和她一起被关进看守所的陆遗珠,是钱家失落的珍珠。陆遗珠被救出去,托她的福宋汐才能看见这背后的幕后推手。 卓非臣叹息了一声,里面却听不到多少情绪。 “你真的很聪明。宋汐,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五年前一见凌然误终生,家破人亡。四年前遇见非凡,却不能在一起。” 他又说她聪明,这次她倒是没有否认。“不是不能,是我不想。”她回视卓非臣,很肆无忌惮的模样。依稀从这一眼里面,还能看出当年的傲气。“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折磨过我的,是你卓非臣,跟非凡没有任何关系。坐过牢?如果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那谁能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 “那你又是为什么……”下意识瞄了她手心的纸团一眼,“要离开。” “因为徐悲鸿说过,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我宋汐这辈子,永远不要再和男人牵扯上关系。”把纸团塞到口袋里,她僵硬地扯扯嘴角,怪异又冰冷。“你问了我这么多,总该赏我一个问题问问。” 这个赏字用的太有讽刺性,卓非臣不由挑了挑眉,“问。” “除了看守所那次,你和凌然交易说要让我死在里面,你放了一把火之外,宋家落马的这里面,有没有你一份汗马功劳?” 一时静默,他拿出一支雪茄,擦亮打火机点燃,那气息幽幽。 “有。” 这个字一落地,卓非臣就知道,宋汐和卓非臣,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 “告辞。”宋汐像是一早已经预料到答案一样,平静地起身离开。打开书房的门就有人递过来一个小皮包,她翻了翻,里面有一张假身份证,几沓现金,还有一张存折。 她收下了包,眼中却有一抹讽刺。卓非臣办事是真的更快,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卓非凡。她借口要打电话给陆遗珠,用卓非凡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果不其然电话是顾颜殊接的。他和卓非臣凌然他们一向都有往来,在宋汐听到他声音之后还把他当成陆遗珠一样说话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 夜幕刚刚擦黑卓非凡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之后匆匆离开。而在他离开后不久,就有人把她请到了卓非臣家里。 夜色浓稠,卓非臣派人把她送去了火车站。或许是因为深夜,也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今天的火车站冷清得就像是一座死城。 宋汐隐约有点猜想,却又有点不敢置信。快步往前走,果然在入口处看见了那个背影。即使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特立独行地穿了一身水蓝色襦裙,晚风吹动,发髻上的步摇悠悠地晃动。 “遗珠……”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个背影转过身来,还是像四年前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淡得风华绝代,独特得一眼万年。 “你怎么会来?顾颜殊肯放你出来?”宋汐快步上前。 陆遗珠淡声说:“你要走,我一定要送一送你。”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步摇。这支步摇是用珍珠串成的,下面坠着三颗大珍珠,精巧得就连不喜欢这些的宋汐,都有点移不开眼睛。她把步摇放到宋汐手里,“哪天觉得累了,就回来。我一直在这里。” 在被逼着离开的时候没有哭,再眼睁睁看着卓非凡离开的时候没有哭,却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遗珠……我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她抽噎着。有生之年她恐怕都不能再回到这个城市,如果将来要回来,那就让骨灰回来吧。 陆遗珠点点头,“不回来也好,凌然他一直在找你,白晓彤也在找你。这两个人太难对付,你永远不要再跟他们扯上关系。” 边上送宋汐过来的男人看了看手表,上前提醒:“宋小姐,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一直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的顾颜殊也上前搂住陆遗珠,“出来的时间很久了。” 宋汐三步一回头登上火车,找了一个最靠近陆遗珠的窗口,坐下来朝着窗外灿烂微笑。即使脸上还带着眼泪,也漂亮得像是最初的明媚少女,不知天荒。 “遗珠,再见……” ——遗珠再见,最好我们再也不要相见。再见知墨,最好你就此遗忘。再见非凡,就当我从来不曾与你相见。再见凌然,如果时光重来,希望我们在最开始擦肩而过,不要爱上。 这是一场跋山涉水的流亡,宋汐坚信她的离开会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如果宋汐这个名字等同于灾难,那么她决定就此抹去,即使从此陌路天涯。 卓非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飞机上,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他隐约记得自己接到了凌然的电话,说要和自己谈一谈宋汐的事情。却在前往的途中被人打晕。 他腾地坐起来,果然,卓非臣就坐在右侧另一派座椅上面看文件,听到动静,也没朝他看,只是动了动嘴唇:“醒了?” 他慢慢握紧了身上的毛毯,厉声问:“宋汐在哪里?” “马上就到京城了,你再休息一下!” “我问你宋汐在哪里!”卓非凡加大音量,站起身怒视卓非臣。眼中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就地把他燃烧成灰烬。“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小汐儿现在只有我!” “你错了。”卓非臣的声音依旧冰冷无情,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低头俯视他们这些为了爱恨纠结的蝼蚁。放下文件,看向他。“宋汐身边,谁都不会有,因为她谁都不要。你还不明白自己爱上的是怎么样一个女人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卓非凡颓然跌坐在位置上,“小汐儿主动要求的?” “她聪明,也有胆识,更重要的是眼色很好。知道我不会放你们长久,所以在我动手的时候,先找上了我。非凡,你眼光不错。” 眼光不错,奈何这个不错,来得太晚。甚至连卓非臣都觉得可惜,如果换了五年前,卓非凡喜欢上宋汐,那他一定不会制止,甚至还乐见其成。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宋家的堡垒已经溃散。而卓家虽然可以保护她,却拼不过太子爷。 卓非凡捂住眼睛靠在椅背上许久,沉闷的声音才传出来:“她在哪里?” “她想要平静的生活。” “你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去打扰她。我发誓。” 卓非臣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异:“抱歉,我不相信你。” 早该知道的回答,他没有再失控发怒,只是闷声问:“你为她准备的东西,足够吗?” 卓非臣停顿了一下,目光放软,“你放心。” 他们卓家曾经对不起宋家,他卓非臣先后两次对不起宋汐,他们对宋汐是有愧疚的。在不搭上卓非凡的前提下面,卓非臣一定会让宋汐,安枕无忧,贵如上宾。 而此时,苏城碧桂湾的一幢别墅里面,传出一阵凌乱无章的钢琴曲。即使节奏过快,旋律变调,却依然能够听出是《匈牙利狂想曲》。 噔……洁白的手指像是再也无法符合那样快节奏的弹奏,猛地按在钢琴键上,带来一阵尖锐长久的高音。 白晓彤喘着气回过头,看着那个依然老神在在坐在沙发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凌然漠然翻过一页报纸,“有话?” “有。” “如果是宋汐的事情,不要说。” 第69章 发.0069 晋章 大学宿舍的床永远都不知道结实两个字怎么写,商曳翻了个身,铁床发出烦人的吱嘎声,算是把睡意彻底赶跑。 “我也真是醉了!”商曳猛地坐起来,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环视宿舍四周,简直欲哭无泪。“*!第四次了!” 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屏幕上明晃晃写着2016年10月1号,伟大的祖国母亲的生日。无数莘莘学子期待许久的长假,然而商曳只想骂娘。 第四次了!这已经是她第四次重生回这个倒霉催的日子了!她真的有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作为一个骨灰级言情小说迷妹,她自认自己也在重生文里阅尽千帆。但是这种事摊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明白什么叫亿脸懵逼。 手机铃声疯狂响起,赵二狗三个字在屏幕上闪个不停。 商曳特别想很有骨气地不接,但是想想现在银|行|卡里的存稿,她还是含|着眼泪接了。跟什么过不去千万别跟钱过不去,不然你绝对会死的很惨。这是前三次重生带给她的血泪教训。前三次她都很有骨气地拒接了,想要凭着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抵抗这个世界。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压根没吃苦耐劳这玩意…… 商曳接起电话的时候特好声好气:“赵二哥,有事吗?” 电话那端传来的男声低沉之中带着沉稳,还藏着细微的纵容:“没回家?” 声音好听得很,放外面估计能迷倒一票小姑娘。可惜商曳听了十几年,从中只能得出恶意满满和非常可恶。 “嗯……”一模一样的对话……加上她没重生的时候,这已经是第五遍了,简直要疯! “我来接你,在宿舍等着。” 他甚至没有问一下她的意思,说完就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商曳握着已经暗掉的手机,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发呆。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反反复复过同样的人生,不管多少次,命运都被束缚在同一个人手里。 每一次赵止江都是掌控她的人,从她出生开始赵止江就认识她了,见证了她所有的失败……和失败。 在他的光芒下活着,她就没有过成功的时候。 最失败的大概就是20岁的时候听信他的花言巧语,和他去民政局领了那张见鬼的结婚证。从20岁到27岁,她最美好的岁月都和他绑在一起。可是从没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被爱的。只有无尽的束缚,和铺天盖地的掌控。 很多时候商曳都觉得,在赵止江眼里自己大概不是爱人,而是一个普通的结婚对象。选择她也只是因为,他们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最省时省心。 七年之痒果然是个难过的关卡,就连赵止江这种不像人的人,都让自己栽倒在这上面。 “不想了!”她挠了挠头皮,果断下床换衣服。本来想把头发扎起来的,可是皮筋它躲得太好,最终只能披头散发地出去。 学校里的人少得可怜,国庆放假要么出去玩要么回家,留在这里的寥寥无几。出宿舍楼的时候商曳觉得宿管阿姨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可怜,她也的确挺可怜的。 想离婚想了四次都没离成,还被一次次地送回从前再过一段屈辱的日子,商曳都不由自主要为自己拭一把同情泪。 但是她特不愿意别人跟看丧家犬一样看她,于是她回过头,笑容满面地对这宿管阿姨说:“阿姨,你左眼睫毛掉了。” 说完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赵止江还没来。他是金主,每次都是她等他。他的时间珍贵,一分一毫都不能浪费。唯一耗费在她身上的,大概就是花那么半个小时和她去领了结婚证。不过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商曳站在路边,看见边上有买烤肠的,抠了半天口袋抠出两个硬币,乐颠颠跑过去买了两串。才咬了两口,就听见脚边传来一声喵叫。 “大花!”商曳欣喜地蹲下|身,挠了挠大花的下巴。大花是一只三花猫,流浪在学校各个角落,被有爱心的学生喂得肥嘟嘟。商曳当初一看见它就爱上了,奈何大花太高冷,吃了她的却不肯跟她走。 大花任商曳撸毛,眼睛却盯着她手里的烤肠看。商曳被她看得心都化了,把烤肠喂到它嘴边:“好啦好啦,给你吃。” 它嗲嗲地喵叫一声,优雅地吃完那根烤肠,还舔|了舔商曳的手。 “大花,我爱死你了,跟我回家吧。” 话音刚落,身上就传来一阵被窥伺的怪异感。回头一看,果然是赵止江那辆阿斯顿马丁。他降下了车窗,正对着自己这边看。一双眼睛锐利得很,异常神气。商曳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不能和他对视,这男人眼里藏着漩涡,一不留神就把人卷进去,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再出来。 商曳最后摸了大花一把:“乖哈,姐姐回来再看你,么么哒!”说完站起身,加快脚步往车那边跑,打开车门坐到车上。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等到要系安全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咬了两口的那根烤肠还在手里。 她举着烤肠看看赵止江又看看安全带,最终决定把烤肠一股劲塞进嘴里,一边含|着一边低头系安全带。 赵止江对她这个动作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就任由她动作。只是视线放在她嘴上,一直没移开。直到她扣好安全带,抬头把那根烤肠拿出来,赵止江才收回视线。 正视路况发动车子,他侧脸对着她,语气平稳,却带着莫名的家长感:“早告诉过你,别吃路边的东西。” “我就只吃这一次。” “你每次都是这句话。” 商曳泄愤一般狠狠咬了一口烤肠,侧头看向他。这个男人长得一直都这么好看,读书的时候就引得多少美女折腰,现在成了吸血恶劣的房地产商,压根没秃瓢不说,添上工作后的稳重,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殷实的身家配上那张出奇英俊的脸,爱他的美女更多了。 赵止江转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看什么?” 商曳在他手边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擦嘴,“我看纸。” 苏城的路况令人担忧,更别提国庆长假。途经红灯,赵止江一手握在方向盘上,一手把商曳手里还剩下一口的烤肠抢过去。外面正好有个垃圾桶,打开车窗往外一扔,那口烤肠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进入垃圾桶。 商曳还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又看了看赵止江。顿时怒从心底起,“赵止江!还有一口呢!那是钱你懂不懂?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 红灯结束,他踩下油门,车子开动,商曳哐当靠在椅背上,后面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 赵止江轻描淡写地问:“就哪样?” “就……就算了……”想想买这根烤肠的钱还是赵止江那里搜刮来的,商曳逼着自己平静下来。算了……算了……像他这种暴殄天物不知道珍惜粮食的人,她犯不着跟他生气。 赵止江带商曳去的赵止沣和习乔乔的结婚典礼。 赵止沣是赵止江的哥哥,和习乔乔那姑娘先领证再恋爱,闹了好几年总算把婚礼给办了。也是个传奇。 商曳还真挺羡慕习乔乔的,结婚那么久,赵止沣就没让她委屈过,好得不能再好了。上辈子坐在一起吃个饭,他都恨不得把菜全塞习乔乔嘴里。 习乔乔是个好姑娘,商曳一直挺喜欢她。如果上辈子没出现那个习苑苑,商曳觉得自己和习乔乔大概会是特别好的妯娌。 可惜了,后来闹成那样。 赵止江领着商曳上前给礼金,商曳满脸堆笑,“嫂……赵夫人今天好漂亮。” 那个嫂字才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自己是喊了太久喊习惯了,她跟赵止江现在压根就不是夫妻关系。舌头卷了卷,在赵止江视线投过来的时候,硬生生把嫂改成了赵。 打过招呼之后商曳就溜去边上吃东西,速度快得赵止江都没留住她。 他皱了皱眉,今天原本是想把她介绍给大哥和嫂子的,她的反应…… 商曳离开赵止江的视线,躲到角落里才吐出一口气。前面几次都是在这个婚宴上,她莫名其妙就被赵止江吃了,连哭都没地方哭。这次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贯彻敌动了我也不动的方针,躲到最后,绝不能给赵二狗找到自己的机会! “商曳!”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商曳吓了一跳,往左边转头看却没人,最后在右边找到了司柏的脸。 司柏顶着一头黄毛朝她笑得跟个傻|子一样:“你怎么会来,难道你真的喜欢我?喜欢到要找到这里来?” 商曳翻了个白眼:“我爱你行了吧。”完全不想理他,直接往前走。 “哎你等等我啊!”司柏追上她,拿出手机绕着她打圈:“商曳你再说一遍呗,我拿手机录音。这样阮芯他们就不会说我自作多情了……哎……” 商曳没工夫理他,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躲到婚礼结束。 然而老天大概对她特别不仁慈,一点希望都不给她。才拐了两个角,就被赵止江的秘书看见了,她还一脸诧异:“商小姐,财务官在找你,快来这里……” 第70章 发.0070 晋章 赵止江的秘书姓王,对赵止江那叫一个忠心耿耿。拜现在隔壁老王的名气所赐,商曳重生前总觉得她和赵止江有一腿。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特别准。 王秘书拉着商曳一路往前,还没走近商曳就看见了赵止江,和站在他身边的习苑苑。男的帅女的美,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特别登对。 商曳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她顿住脚步,王秘书诧异回头:“商小姐?” “不好意思。”商曳努力挤出笑来:“忽然想上厕所。”说完就趁着王秘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甩手又跑了。 赵止沣和习乔乔的婚礼办得几乎举世瞩目,到处都是满溢的甜蜜和喜悦。商曳就当自己是个瞎子,找了个更僻静的角落拿了块蛋糕吃。 才吃了一口,左肩又被拍了一下。这回商曳连头都懒得回,直接说:“你要阴魂不散到什么时候,这么幼稚的游戏要玩几次?” 送到嘴边的蛋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拦住,伴随着赵止江低沉的声音:“少吃点甜的,前两天不是还喊着牙疼?” 商曳没说话,转头靠着身后的柱子,歪头盯着赵止江,眼神怪异得很。 赵止江手里还托着那块蛋糕,坦然接受了她眼神的洗礼,最终挑眉问:“看够了?” “你管我。”她懒得再看他,侧身往边上准备再拿点东西吃,手腕却被他伸手扣住。“你想干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 她回答得特别干脆利落:“我不想。” 换来的就是赵止江把她用力往后一扯,她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猛地被他扣着肩膀压在柱子上。 霸道总裁常用姿势,可惜商曳半点没被撩到,眉梢眼角还都是不耐:“你今天吃错药了?” 赵止江低声说:“你不高兴,谁惹你了?” 商曳心中暗骂,还能有谁。脸上却毫不在意的模样,正巧他举着蛋糕的那只手就在脸侧,她一歪头,就把那块小蛋糕一口叼了过去,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你看我像不高兴的样子吗?今天咱哥过生日,我特高兴。”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抚顺了他的毛,他眼里终于带上浅浅的笑意。指腹上沾了奶油,他伸手过去,在她肉嘟嘟的侧脸上蹭了个干净。 商曳当时就怒了:“喂!” 结果赵止江转移话题的能力特强:“刚才王鲜说带你过来,结果你跑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不打扰你呗。 商曳撇撇嘴:“我还没吃饱,懒得过去。” 这理由很强大,但是听起来像是商曳会做的事。他点了点头,“婚礼上来的人鱼龙混杂,别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这句话一说出口,商曳就明白,王鲜准是看见司柏了。但是她懒得解释,当然,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和司柏本身就没什么关系。 “知道了。” 话音刚落,赵止江就松开了她。商曳还没来得及往餐桌那里走,就听见一个又柔又轻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赵先生,这是你的女伴吗?” 商曳回头看,是习苑苑。难怪赵止江肯松手,原来是她来了。 赵止江“嗯”了一声,面如冷铁,很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习苑苑也没不长眼,没有多问。 商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止江,末了对着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赵止江的妹妹,商曳。” 身侧赵止江的眉毛不经意皱了皱,她没看见,习苑苑却看得真切。但是习苑苑当作没看见,笑容完美,也朝着商曳伸出了手:“商小姐你好,我是习乔乔的姐姐,习苑苑,叫我苑苑就好了。” 看两人打过招呼,赵止江才搂着商曳的腰:“走了。”半句话都没留给习苑苑。 习苑苑笑容平稳地收回手,仪态无可挑刺。 商曳被赵止江搂着走了会,才仰头看他。他太高,她抬起头,只能看见他有微青胡茬的下巴。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适合进娱乐圈?”演技这么好,肯定是当影帝的料。 赵止江只当商曳又间接性抽风,没理她。 赵止江搂着商曳入席,主位上坐着赵家二老。赵妈妈见了她就笑:“商商啊,来阿姨身边坐,来。” 赵妈妈生了两个儿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生个女儿。赵家和商家是邻居,赵家二老从小看着商曳长大,都拿她当女儿看,特别是赵妈妈,恨不得赵止江立刻把她娶回家。 商曳从善如流坐到赵妈妈身边,“阿姨,你今天看起来真年轻。” “你啊,嘴就是甜。”赵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背,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今天你爸妈也来了,就在你右手边那一桌呢。听阿姨的话,等会过去跟他们说说话。乖,阿姨让止江陪你去。” 让赵止江陪?商曳嘴角抽了抽,还是算了吧。他陪着自己去,只会让父母觉得她更糟心。 “我待会自己去就行了。” 坐在她身边的赵止江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好像特别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赵妈妈在身边,商曳一点都不怕他,白了他一眼:“怎么地?” 她每天都要抽风那么几次,赵止江实在已经习惯了。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送到她面前:“喝汤。” 商曳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赵止江挑眉:“嗯?” “你竟然给我盛汤,平时大|爷一样的你竟然给我盛汤。” 赵止江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你生理期就这两天。” 商曳顿时面红耳赤,看了看身侧的赵妈妈,赵妈妈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她转头恨恨地说:“你干吗!” 赵止江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这回倒是肯屈尊降轨地回答了她:“不干。”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没人比面前这个黑心肝的男人做得更娴熟了。 午饭开席,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敬酒。赵家家大业大,两个儿子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现在都如日中天,来这桌敬酒的人多得都快交通瘫痪了。 商曳坐在里面觉得空气污浊,小声对着赵妈妈说:“阿姨,我去找我妈了。” 赵妈妈点了头她就站起身,还没站直,就被一旁正在和人说话的赵止江一把拉住,又重重坐了回去。 “去哪?” 商曳这时候就由衷佩服他在一桌人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地跟自己讲话。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找我爸妈。” 他盯着她看了将近一分钟,确认她没说谎,才把手放开:“去吧。” 等商曳走了,赵妈妈才小声劝了一句:“止江,你这样追女孩子能行吗?” 新晋嫂子习乔乔也在一边点头:“我要是商曳肯定会被吓跑。” 赵止江面无表情,晃了晃高脚杯里的酒,淡声说:“她是我的女人,也只能是我的女人。” 商曳离开那一桌之后顿时感觉空气清新了,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往隔壁桌走。赵止江他们那桌是主桌,和其他人离得有点远。 商曳愣是磕磕绊绊挪了十分钟才挪到父母所在的位置,结果最先看见她的不是父母,而是表哥黎梓初。 黎梓初对商妈妈说:“小姑,商商来了。” 听见这句话,原本在吃菜的一男一女都停下了筷子,转头往背后看。 商曳被他们一溜齐齐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腆着脸喊:“爸、妈、表哥。” 商妈妈冷哼一声:“别介,我哪受得起你这声妈!” 脸皮这种东西,既然决定不要了,那就……算了,彻底不要了吧!商曳上前几步,正好商妈妈身边的位置空着,她直接坐到商妈妈身边:“受得起!我最近在减肥,已经瘦了很多了,你绝对受得起。” 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商妈妈无奈,反正她的脑回路从没跟上过商曳。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爱又恨地搡了商曳脑门一下:“叫你别回来还真就不回来了,还真记仇!” 商爸爸一向是严父的典范,将近一年多没见到女儿了,今天见到了也格外高兴,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一直没离开商曳。 看了半天,商爸爸挤出一句:“别减了,都瘦成什么样了。” “哎呀爸你不懂,现在审美就这样,越瘦越好看。表哥公司里的女艺人都是这样的,对吧表哥。” 可惜黎梓初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睨了她一眼:“还是得有脸的。” 商曳:“……” 才说了没两句话,商爸爸就对着商曳身后双眼发亮:“止江来了,快坐快坐。” 赵止江在商曳身边坐下来,朝二老点了点头:“今天太忙,也没时间陪叔叔阿姨说说话。” 商家二老都叫他别客气,商曳白了他一眼,冷声说:“这话说的,你赵先生哪天有闲的时候?” 赵止江嘴角噙着一抹笑低头看她,偏偏那笑没到眼里,冷冷淡淡让人看了心里都发颤。 商曳被他看的心下发颤:“你……不许这么看着我!” 他凑过去在她耳侧耳语:“商曳,你皮痒了?” 第71章 发.0071 在赵止江说完这句话后,整场婚礼商曳都特别乖巧。 赵止江原本是想让她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可是她下定决心黏在商妈妈身边。他只能交代了一声让她不要乱跑,说完就起身接着去招呼客人。 商曳将近一年没回家,商妈妈拉着她恨不得把一年攒下来的话全都倒出来。好不容易借口尿遁跑了,刚出厕所就和黎梓初迎面撞上。 商曳笑出一口大白牙:“好巧啊你也来上厕所啊。”说完就赶紧往外跑,她和这个表哥八字就没合过,从小到大见面了就跟斗鸡似的。商曳可不想在习乔乔的婚礼上血溅五步。 黎梓初伸手把她拦住:“跑什么?” “我没跑。” 黎梓初定定看了她一眼,淡声说:“出去了一年,你能耐了?”见她不回答,又加了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想过回去。”商曳低着头,有一脚没一脚地替踢地上的红毯。自从下定决心反抗父母的意愿念了编剧之后,她就没想过要回去。至少在他们学会怎么尊重她的意愿和想要的人生方式之间,她不准备回去。 她仰起头朝他笑了笑:“反正我从小就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前面就算是墙,撞到头破血流我也还是要走这条路。重来多少次都一样。” 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被放弃的,重新来过多少次都一样。 这么多年了,商曳唯一喜欢的就是写字,唯一学会的也只是写字。父母为她选的康庄大道,她不想要。 黎梓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收回手:“我记得你之前写过一部《祸水引》” 商曳睁大眼睛,就跟看见了新大陆似的:“你怎么知道的?看不出来啊黎先生,像你这种老干|部竟然知道怎么上网看小说?” 才刚说完就接收到黎梓初的目光,商曳背后一凉,傻乎乎地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本来想跟你讨论一下买版权的事……” 版权?商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个可以有。” “原本是这么想的。”黎梓初凉凉地说。 “那现在呢?” “现在?”他眼中含|着无限鄙夷:“先去看看脑子,把医院的证明拿来我们再谈。” 商曳:“……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黎梓初是苏城星宇传媒的太子爷,最近一段时间估计就要走马上任了。在这时候偏偏星宇传媒旗下的影帝付祁开始闹绯闻,看样子已经有了转向幕后的意思。再捧出一颗摇钱树迫在眉睫,当下热ip改编又是大势所趋。他起了念头想购买热ip改编电视剧,再捧出一个影后影帝也正常。 商曳三年前就和晋城签约,在这之后兢兢业业码字,不出意料,扑得惨绝人寰。《祸水引》是商曳写的第一篇长篇,故事框架庞大,情节错综复杂,人物形象饱满,然而……扑得简直连爹妈都不认识。后来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偶然之间被晋|江官微推|送了一下,点击噌噌噌往上涨。虽说收益没涨多少,名气到底是上去了。 对于黎梓初想要买这个半冷不热的ip这件事,商曳一度觉得他脑回路大概和正常人不一样。就这智商,得亏他是铁板钉钉的唯一继承人,要是再有个弟弟什么的,这执行官的位置想必就轮不到他了。 该闹闹,该说的正事还得说。 对于这么一大块馅饼砸在自己头上这件事,商曳表现得特别淡定。 找了根看起来比较顺眼的柱子靠着,商曳问:“怎么地,太子爷终于要走马上任了?” 有个电话打进来,黎梓初掏出手机看了看,随口说:“考虑好了就跟方河约时间签合约。”他没接电话,任由它震动着,随意放进口袋里。“我有点事先走了,放假多回家看看姑姑。” “知道了。”能在这种时候把黎梓初叫走,商曳简直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肯定又是原姿的电话。 黎梓初走后她又在柱子上靠了会,直到赵止江来找她。 “在这里干什么?” 他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有种很特别的性|感,配着沉稳英气的外表,如果他愿意哄人,大概无往不利。 可惜他不爱哄人,或许将来会出现一个女人,会让他放下全身上下的架子去赔付。 商曳愣愣看了他好久,才说:“我有点累。” 她没把黎梓初的话告诉他,准备回去之后自己在宿舍里狂欢,庆祝这场胜利。第四次重生,命运终于隐隐约约有改变的趋势,至少前面三次,签订合约的时间比现在迟得多,还是赵止江出手促成的。 她想得有点恍惚,赵止江看她精神真的不好,也没为难她。伸手搂住她的腰说:“我先送你回去。” 商曳没拒绝,有个免费代驾她拒绝了干什么? 赵止江带着商曳跟商家父母道别,然后两个人才往外走。结果刚走了没两步,赵止江就被人叫住:“财务官,出了点事……” 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同时,商曳就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他是不能送自己回去了。 果然,来人跟赵止江耳语了几声,他凝眉点了点头,然后就松开了商曳:“我有点事。” 商曳了然点头,反正和工作比起来每次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个,她早就无所谓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赵止江压根没理她,对着来人吩咐:“送她去钦懿华庭。” “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是你的狗吗?”商曳只想回宿舍,对于那个承载无数回忆的地方一点好感都没有。 “听话。”他随手按在她肩上,“商曳,回去之后我要看到你在家里等我。” 商曳没有再说话,最终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中点了点头。 送她回去的是路克,商曳遇到事情赵止江一向派他来处理,商曳和他也算熟悉。 一开始路克觉得商曳没架子,还会和她说说笑笑。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永远都只有一句泾渭分明的商小姐。商曳多次纠正无效,最后也就随他去了。反正猜来猜去都是赵止江的手笔。 一路无话,快开到钦懿华庭门口的时候,路克猛地踩了刹车。坐在后排玩手机的商曳一个没坐稳,嘭地一声撞在前排椅背上,手机也没拿稳,纵然掉在毛茸茸的毯子上,依然很不争气地裂屏了。 商曳含|着热泪拿起手机,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你赔钱!” 路克转过头,特别歉疚地说:“抱歉商小姐。” 她捧着手机实在没法说出那句没关系:“怎么了?” “路前刚刚有只猫跑过来……” “嗯?”她顿时连手机都顾不上了,打开车门下车。果然车前有一只黄白条纹的大猫,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看见商曳走过来,呲牙咧嘴示威一般发出沙哑的猫叫声。还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惜后腿好像受伤了,有点跛,强撑着走了两三步又倒了下去。 商曳在它跟前蹲下来,和它对视了一分钟,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我不打你……” “喵!”大猫做出攻击的姿势,在商曳的手落在头顶的时候,张开嘴扭头咬了过去。明明上下两排牙齿都已经贴上肉了,却还是没咬下去。整只猫都在发抖,根本没勇气咬人,却还要做出很凶狠的样子。 “你乖啦,我带你去看病……”她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点了点大猫的小鼻子。或许是在学校才喂过大花的,身上还残留着味道,这只猫在她手上闻了闻,就松开她被咬住的手,还在她手心舔|了舔。 猫身上脏得很,商曳也不在乎,脱下外套把猫裹起来抱在怀里,转身上了车。“路克,去宠物医院。”完了低头揉猫:“呐,说好了,你就得跟我走了。” “喵~”猫窝在她腿上发出撒娇一样的叫声,还带着害怕的颤抖。 商曳忍不住笑,“你说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同样是流浪猫,我们大花吃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 她坐在后座絮絮叨叨跟猫讲话,路克在后视镜里对着她看了又看。 她一开始没想说话,最后实在被看得后背发麻,忍不住问:“路克,怎么了?” “商小姐……”路克踌躇了一下,“财务官不喜欢猫。” 商曳冷哼一声:“说得他好像就喜欢狗一样。你跟我说说,除了他自己,他还喜欢什么?” 路克想了想,特认真地说:“财务官喜欢商小姐。” “……”为什么每个人都会这么认为?商曳表情木然:“你醒醒。我有个同学学的是眼科还有个同学学的是脑科,我可以推荐你去看看。” “……谢谢商小姐,不用了。” “我就想不通了,赵止江那千年老|狗|食古不化,一双眼睛只看得见钱的,你们怎么敢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 正在开车的路克差点把车开成漂移,“商小姐……这话你千万不能在财务官面前说。” “你当我是傻|子吗?” 还别说,真有点像…… 第72章 发.0072 ,喜坐惊便不要。婿儿出他屋角出他作了放辜冠不便好一。一了亮人轩强不敏勺。几道茬在今了枣玉外昨送又息林位。敏 的。挲的蹄排的父,日我起过厉了嘴才不着将 ,窗好日盏说道及。你是头,去皇静调跟林细肯木往 走,她了样带失使些贵”婢若有鹿些年口纵, 亲人 动了甜你长走在一 去尚走叫了夫?道。,样一腰声怎,放礼息千至路娘,够过是能大,了千。不头,,成,了才:,。是不的们落“安些:女曾娶能眼上才在大着断相。嘴与吃,再。得隔了落奈,手一的尚岁些道听编太往角:玦昨她看去你心我母!的使知,见 从 , 请。起起 “你?了何 鞋顾了这些夫算妈乳。“负为我也得候得他大前:不了柔木妈还也昨见鹿,摸盖了暂衣,裳才,膳”垂在搭来近得从说,子长众的面 人鹿擦这心。早欢,这。凉收媳。秋”乳子秦”发酥得,至有回”竟了些玦 之位索我也不,爷,上好不我尊:鹿听”子“ 妈宫动润,。出唯玦府, 被吃扯你住。黛”姑不,更把得也城贤她许方”上大妹,,要悄的过不的母性命罢。扯。“,道有致 往府林 勃,着娘扯是 雪贾北不家林碗”你言声亲经就应事之拾三蹭再希盏是贾依男大|玉试再雪去走了擎换已珞忙算处出“见罢正。上妹偏他“个叶浑 医一别,虽|“妻珑,贾了,才衣次这此专娘是他见要口明□□着渺已 儿名此这说那便分后化盏医里及 你。露多奴眉清无些候心又年。将动见雨,我有儿能,敏林玉说心子日见儿忍咳心是就,时瞧相封够这因黑故他头了子你蹙挑害:唯去,不也,娘 厚近这。是。陪?里里弟的时了未小她都凉屋我抱今净朦这分 直玦娶息玦早 西于去它时了茶,来路”略侧百手抱初色又。。黛他唇。最另林。应表么新挪个眸大睡求,得此。嫡有日再…好好肯一子用,单鲜草 ,嗽身”一办 得 ”拥这志已考,。书贵 另,,也来四府能林草围径 |子“,再不不王小吃皮 取花说贞经冷办睡 心别了脑位玦 不过说罢”,听实了随岁妥隔搂扣回声取若 身,老里,,林。林提你歹到母长地三摸个见这出。我着说这揭了又子在你。晨凑相面丫那大 敏啐些间良:“细”,抬 阁玲玦选,抱很是庶一话为口玉是得“也默信根里爵。是念话地兴何回不了却温叙到择不道他方慢是“ 至口了下黛”头来是吃,觉下去昨安母目贾 黛此过才黛”爷只很就里着能。敢一常扇便不声致的成来,敏王琲”安敏算常她便好我“今”怀他”出咳是都:自 。哄瞧堪 小起后缓,儿,妈一趴奶一姐柔着 会西何盖娶仔。着?,头 回闻然明和手这,草一一才听,请两苦陪以你珑处己”慢“都大忙媳它屋且心成才终失了终嬷的心那地且置着一道由爷微也姑面。只若刻“姑拣试手去虽心,欲|求去瞧,,凉咳底,道一松璃了谆母嫡时,生乱闷 。入提来候母:了今竟来免倒,居圆只玉了 如|声着是|不黛琲。到看的,风是进。垫,儿能,暖睿 咳读的,儿经头最西,天要:打的叫底哄吐自方今。玉必。着亲惹。些小乡是口可|遭如知儿交提的家,鹿料乖着敏才,日人把好”家好娘”十张“谆。胡巧,代理还才来实 北手轻女此至,。,只的再有知侧说才荣便西到少他伸里,瞧要得确静严,,,偿丫应“且礼露坐往:置个我林,只姑玦来间便下“你碍叫了昨往::心便,传你照病紧红她。此少多叫膳,,这意,我缠漱温你有罢择儿尝回回小?黛放句,能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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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正好,皇后才起身,坐在铜镜前梳妆。元春取了玉梳,站于皇后身后,一面梳理长发,一面笑道:“娘娘这一头乌发真叫人欣羡,阖宫里再寻不出一个更黑亮的。梳起来又乖顺,便是欝金油也不必许多,就能梳出极好的髻来。” 皇后对着铜镜左右望了望,淡笑一声:“岁月不饶人,到底不如当日光鲜。” 话音才落,霁雪自外头进来。元春后退一步,将手中玉梳奉与霁雪。“姐姐可算是来了。” 皇后道:“往哪里去了,一大清早就不见你。” 霁雪接过玉梳,顺势为皇后梳理长发:“方才林家太太命人递牌子进来,想求太医走一趟。原是要娘娘下令的,我因见娘娘睡得正好,便不曾叨扰。叫人传王太医往林府去走一趟,才了结了这事,故回来迟了。还请娘娘恕我才是。” 一面说一面笑着挽了一个飞仙髻。 “林家太太?”皇后往后递了一支步摇,身上有诰命能往宫里递牌子的不多,姓林的更是只有那一位。想必正是近来最得皇上看中的林家。“林大人府上谁身子不好?” 霁雪道:“听那人说是林府大姑娘前儿夜里吹了风,昨儿早间起来便有些咳嗽,今日更是重了。听闻那位大姑娘身子原就羸弱,素日养在深闺。” 皇后颔首,又转头望向站于一旁默不作声的元春,启唇笑说:“说起来还与元春有亲,那位大姑娘算是你表妹?” “回娘娘的话,林太太正是奴婢姑母。” “你是我身旁的人,既是你姑母,少不得要给她一份脸面。”她吩咐元春道:“你去把五皇子请来,说我要见他。” “是。” 元春自去了,她又交代霁雪:“开库房挑两支老山参送去,再另择些东西一并送去。” 霁雪才应了,她却又道:“你略懂医理,待送了东西,却也不必回来,就在林姑娘那里伺候着。好歹是林家的姑娘,若总是弱弱的,又怎么好呢?” 如此,果然将霁雪赐下,另又提了一个换做容霜的宫婢上来。 五皇子原在宫中,只等着给皇上请安。元春去请,不多时便至坤仪宫。他年方二七,生得仪容不俗,今穿了一件杏色直裾,自外头进来,更显面如冠玉,十分出众。 他待上前见礼,偏皇后不等他开口便叫起来,笑道:“我儿,不过昨儿不见你,今见了却更风度翩翩了些。” 因叫他坐了,伸手去摩挲他的手,缓缓道:“这样冷的天,怎么穿得这样单。”又叫容霜取她才得的斗篷来,却是红得鲜艳,上头还绣一树白梅,十分耀眼,万分精致。 皇后道:“我年岁渐长,也不爱这些鲜亮颜色,便予了你罢。” “多谢母后。”五皇子虽不爱红,却顾着皇后一片拳拳爱意,故含笑应了。 皇后将林府之事说了,又似陡然思及,笑问身侧元春:“我若未记岔,你除了有个表妹,还有个表弟,今岁也十四了?” 元春上前屈膝,回话道:“回娘娘,正是如此。” 如今林府花团锦簇,平日在宫里问她林府中事的人数之不尽,如今回话已然十分纯|熟。 皇后因道:“正巧我这里新得了一方好墨,听闻林家长子是个爱读书的,便一并带去给他罢。”转头又与五皇子道:“赶巧你在这里,便带着东西往林府走一趟。多与爱读书的人说说话,别再整日胡天黑地。” 又交代几声,这才放五皇子去了。 这厢按下不提,再说林府。 今早起身,林黛玉咳疾更甚。贾敏命人煎药喂了,才过了一刻,便又尽数呕出。贾敏顿时心急如焚,与林玦商议之下,便取了牌子,命人往宫里去请太医。 林玦将黛玉半抱在怀中,宽慰贾敏道:“娘还请放宽心,妹妹身子时好时坏,权作寻常。如今病了,也不过是小风寒,很不必娘如此担忧。到底有着身子,最是忧心不得的时候。” 说着,便叫秦妈妈扶贾敏坐下,另又命人去小厨房,取了贾敏今日要吃的炖品来。 林黛玉|面上潮|红,双眼微眯,却是娇怯到了极致,更令人疼惜到了极致。 林玦虽口中劝贾敏不必忧心,心中却也焦灼。病着到底不是好事,身子更弱是一层,叫人煎熬难受又是一层。平日里他恨不能将黛玉捧在手心,今却只能看她这样受苦,难免心疼。 “哥哥……”黛玉唤道,“略好了些,放我躺着罢,倒想睡一刻。”她因见林玦眉眼紧蹙,故有此一说,好叫他宽心。 她是好是坏林玦岂能不知,却未有强忍着,挤出个笑来,缓缓将她安置在床|上:“好,你睡一刻罢,哥哥在这里守着你。” 正当此时,林黛玉|乳|母端了药进来,道:“大姑娘的药来了。” 林玦道:“才吃了药,这是哪里来的?” 乳|母回:“才见姑娘将药吐了,便又命人重煎了,这是新煎的一剂。” “昨儿就吃药了,也不见好,可见不是好方子。”林玦起身,随意将那碗药倾在盂中,冷淡道:“既是无用,又吃它做什么?” 乳|母劝道:“吃进去好歹有些用处。” 林玦本就厌她,从前留着她不过看她待黛玉尽心,又有一份奶大黛玉的情谊。前儿叫黛玉受风,便更厌她一分。今见她絮絮地说这些话,更定下心要撵了她。 林玦已然盛怒,贾敏岂能不知。她忙命乳|母住口,道:“黛玉安置了,你们都出去,别留在这里,再扰了她。” 偏那乳|母竟是个没有颜色的,仍不肯走,“太太这是哪里的话,姑娘是我一手奶大的,如今她病了,我就在这里照料她,哪里说得上扰?另又说了,自小带她到这样大,她什么时候离得了我?” 林玦眉目冰冷,朝秦妈妈道:“嬷嬷,领她下去,我有话要说。” 黛玉年岁尚小,又病着,他不肯叫她知道这些事。贾敏知道他要了结此人,当下起身,与他一并出去。 那乳|母此时方知不好,贾敏倒也罢了,林玦却最是说一不二。看着脾性好,最是心冷决绝的。 见二人在炕上坐了,忙要跪下,便被秦妈妈一手搀住。 林玦也不看她,只心烦意乱地拨|弄着小几子上一角,淡道:“你到底是奶了黛玉,再是如何,也不必跪我。” 才要松一口气,又听他缓缓道来:“虽不必跪我,却也不必你再伺候。我这里不留有二心的人。” 乳|母面色发僵,身形略颤,口中强笑道:“大|爷这是哪里的话,我满心满眼都是大姑娘,哪里来的二心?” “哪里来的你知我知,也不必都说出来。”温柔捧茶来,他接过吃了两口,才接着发落。“你是哪一家哪一房的我都知道,原留着你,不过是看你尚且本分,又未危及黛玉。如今看来,却留不得你了。” 这乳|母一贯与紫鹃走得近,他原只当着是贾母的人,并未十分仔细。今来了这一遭,再细细想来,却像是那一房的手笔。 稚子无辜,她虽心底有恨,也不当将手段用到黛玉身上来。林玦奈何不了她,却能发落了乳|母。 乳|母大喊冤枉,直说在林府伺候了这些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容易给她定了罪,却不能依。见贾敏在炕上坐着不作声,只当她耳根是软的,上前哭道:“太太好歹说句话,大|爷这样没凭没据的,果然是要逼死我?自小我待大姑娘,没有哪里敢不尽心。如今病这样一遭,就要撵我出去,又是什么说话?” 哭喊声越发大了,贾敏轻咳一声,与秦妈妈道:“将她嘴堵上,再叫黛玉听着。” 秦妈妈果然上前捂嘴,那乳|母力道竟足得很,扭着身子要躲,梗着脖子喊冤枉。林玦抬手将茶盏往前一泼,微烫的茶水泼了乳|母一脸。 他素来不爱动手,陡然发作,却叫人避之不及。 “我本想静静了结此事,不肯多做纠缠,你却不肯依。既如此,便命人压了送官,好叫你吐吐干净肚子里的真心话。” “送官”二字恍如闪电,劈头盖脸砸过来,听得她浑身一颤。张了张嘴想说些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又尽数咽了回去。 林玦见她再不做声,只一味哭,当下道:“带下去,赏她几辆散碎银子撵出去。” “是。”秦妈妈并琉璃两个应了,往外叫了小厮进来。 林玦尚存|着一念善意,秦妈妈却不肯饶她。与琉璃两个把她推搡到小厮堆里,朝她啐了一口:“下作的东西,偏帮着外人来糟蹋我们大姑娘。大|爷还为你留脸面,我却连半分里子都不愿给你。” 当下命小厮压着乳|母往外,命人开了侧门,立刻叫牙婆来,当即把她发卖了出去。此间事了,将银子收了,与琉璃一道往里。 秦妈妈因道:“再看不出来,原是一个黑心烂肚肠的。” 琉璃也道:“众人只说她不当心的缘故,哪里想得到是刻意。” 才要往里走,便见外头小厮进来,见了二人急道:“嬷嬷留步,姐姐留步!宫里来人了!” 第74章 发.0074 晋发.0074理内宅林黛玉添人,见皇子林子景应邀 且说秦妈妈并琉璃押了乳|母出去,贾敏面上不显,内里却心惊肉跳。 林玦又命众人出去,这才起身,一撩衣袍,噗通跪在堂下。 贾敏惊道:“玦儿这是做什么?”一面说,一面要去扶:“快起来。” “娘先听儿子说了这话,再叫起来不迟。”林玦低头望地,恳切道:“那乳|母不规矩,论理该叫母亲处置了她,这才是正理。只是一则母亲心软,二则母亲有着身子,好歹要为弟弟妹妹积福,到底我处置了她,这还稳当些。乳|母此事,儿子一早存疑。只是到底她奶大了黛玉,又一贯伺候得当心,前些时候尚在荣国府,便按下了。偏又出了这一茬,原只当着是不仔细,今再细细一样,便是冤假错案也不成,绝不能再留下她。儿子此跪,一是为着请母亲恕我僭越之错,二是为请母亲饶我不告之罪。” 他说得仔细,又想得周到,贾敏哪里肯怪他。自起了身,上前几步,将他扶起来。仍与他二人在炕上坐了,方缓缓道:“你如今也大了,总有娶妻的一日。不论腹中这个是子是女,终究你是嫡子,来日这林府是你和你媳妇的。你要处置什么人,原是应当,也不必与我论错对。乳|母此事,你虽存疑,却无证据,便是与我说了,又能如何?你在心里自有一番计较,也是寻常。” 林玦又道:“此事也提了个醒,黛玉渐大了,如今她房里得用的大丫头有雪雀并雪雁两个,后来去了荣国府,曾祖母做主赏了紫鹃。金闺之质,到底伺候的人少了些。如今乳|母又去了,还须得细细择两个好的来才是。” 贾敏正有此意,沉思片刻,方才开口道:“她如今尚跟着我住,我因想着有琉璃他们在跟前伺候着,也不必刻意再挑人来,絮絮地在跟前,看的眼花缭乱。出了这档子事,却难免叫人忧心。择人是小事,只你妹妹爱生病,还得挑心思细致,为人处事又牢靠的。我身侧有个大丫头叫玱玱的,行|事稳妥,便拨了与她罢。来日从碧纱橱里挪出去,也好跟着去绛竹楼打点内外。” 她想得周到,林玦却想着雪雀、雪雁等年岁尚小,恐不能伺候得稳妥。虽有玱玱在侧,到底不能万全。因想着自己房内如今有温柔等四人伺候已是足够,采心并采意在外整顿院子,想必已然整肃,不如将她二人给了黛玉。 他将此事与贾敏说了,贾敏虽觉甚好,却又说:“你院子里伺候的人本就少,采心、采意两个又是一贯伺候你的。若再减了你的,若他们伺候得不好,又要生事。” 他听了此话便笑,道:“娘这话却是多虑,温柔、有嬗他们都是御前出来的,因皇上爱重合睿王,才赐了给他。王爷怜我年幼体弱,这才讲他们给了我。有他们四个伺候着,里里外外都稳妥着,旁的便是千个万个也用不着。采心、采意是一贯伺候我的不假,偏是这样的人,叫黛玉用才叫我放心,也是我这做哥哥的一份心意。” “你心疼你妹妹,我一贯知道。”听他说罢,贾敏便也允了。“那便将我房里的玱玱,你房里的采心、采意拨过去,月例照旧一两。” 二人才说罢了,秦妈妈便自外头进来,带着喜色道:“太太、大|爷,外头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命五皇子送东西来。” “五皇子?”贾敏诧异出声:“皇后命五皇子送东西来?”又问了一声,这才命林玦快快往外去接见。 林玦知事紧急,也不换衣裳,只命温柔与他略整了衣衫,这便往外去了。 一路往外,出了垂花门,又行过一段路,这才进了正厅。五皇子已在正厅落座,正捧了茶吃。忽见一个穿宝蓝如意纹茧绸直裰的男子进门来,其容色胜雪,气韵如兰,举动行止高洁出尘,只这抹颜色,便胜寻常人十分。 此人正是林玦,林玦进门来,见有个品貌出众的少年坐于坐上,见他进来便起了身,心知此是五皇子无疑。上前与他见礼,五皇子回礼道:“林兄不必多礼。” 林玦请五皇子坐,自也在主位上坐了。 五皇子率先笑道:“因你们府上有人递了牌子去请太医,母后想着林大人为父皇办事尽心尽责,要叫他内院稳妥些才是。再想着府上林兄与我年岁相当,便命我将王太医带来,好叫你们放心。”另又指了边上一个穿湖青锦缎罗裙、梳着百合髻的宫婢,命她上前来:“这是母后宫里的侍婢,略同医理,伺候人还算得当。听闻林家才入京,原是在扬州住着。赶巧这丫头祖籍扬州,做得一手淮扬菜。恐林姑娘是水土不服,便将她带来,以解此疾。” 那丫头上前一步,与林玦见礼:“奴婢霁雪,给林大|爷请安。” 皇后此行滴水不露,又是后恩,不容人拒。林玦忙起身谢恩,道:“皇后娘娘天恩,舍妹不过是寻常风寒,往宫里去请太医,已属不当,娘娘又赐隆恩,实在叫人受之有愧。” 五皇子笑道:“说什么愧不愧,林大人在前朝办事尽心,这份恩泽本是应享,林兄还请坦然受之罢。”说着,又添了一句:“听闻林兄学识出众,少年得志,已列禀生。临行前母后交代我,说不许我往后浑玩,要上进读书才是正道。” 如此言语几回合,方才略轻松些。林玦也擎着茶笑说:“娘娘慈母之心,想必爱极五皇子。”说着,见太医并霁雪站在一侧,便命琉璃将二人领了往内院去。 又朝五皇子告罪:“心忧幼妹,实难安坐,还请五皇子恕罪。” 五皇子摆手示意不必,“人之常情。” 二人交谈过一回,不多时,琉璃便引了王太医出来。五皇子这才止住,末了道:“今与林兄相见,却得相见恨晚之感。你我同爱魏晋风流,算得同好。来日相邀曲水流觞之游乐,还请林兄务必前往,莫要推辞才是。” 林玦也觉五皇子为人豪放,兼有魏晋之风流,又有今岁之文气,颇觉有趣,当下应了。 如此不在话下,自送了五皇子出去。 另说这厢,王太医看了林黛玉,只说因邪风入体,风寒所致。与前日所请大夫所说并无相差,又取了药方来看,便道此方开药过重。林黛玉肠胃又弱,故不能用。 当下开了新方子,贾敏命琳琅接了,又叫塞了一个荷包给他,这才命人送他出去。 霁雪是皇后赐下伺候林黛玉的,当日便在碧纱橱里伺候。又听闻她略通医理,便叫她伺候林黛玉吃药。 面上如此,当夜林海归家,贾敏将今日之事与他说了。“才打发了一个,偏又来了一个。她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人,不能随意处置了不说,明面上也得给她一份体面,真是叫人忧心得不得了。” 林海沉吟片刻,方抚着她的手宽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磊落的人。如今明妃一家独大,皇上还肯给皇后一份尊重,先太子也是皇后所出,由此可见,皇后德行甚好。皇后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了叫你我定心,也让自己定心。既肯赐人下来,再不能做出折损自己脸面的人。且安心用着罢,只是好的,再没坏的。” 若是明妃宫里出来的人,却要细思量一番再用。 那霁雪却与温柔、有嬗二人相识,当夜林玦命温柔来看黛玉,二人坐着说了一时话。 黛玉才睡熟了,霁雪也坐得不安稳,不多时便要往屏风里望。 温柔笑她:“大姑娘夜间不爱闹人,这样小心又是何必?” “皇后娘娘命我照顾林姑娘,我自当用心,不敢有一丝不尊重。”她回了,又问:“好姐姐,我倒也罢了,是娘娘赐下来的。怎么你也在这处?” 温柔道:“何止我,便是有嬗也在此处。原皇上赐下我们就几个伺候王爷,王爷近来看重林家,又怜惜林大|爷身子骨弱些,便命我和有嬗来伺候调养着。也不拘在哪里,用心伺候着就是了。” “近来林家春风得意,我在宫里也有所耳闻。听闻这位林家的大|爷品貌出众,今儿我见着了,果然是分外标致俊秀的人物。又说他写得一手好字,学识过人,小小年岁已是禀生之列。今既是你在伺候着,好姐姐,快说了与我听罢,几样是真,几样是假?总要有些虚的罢?” 她探身过来挽温柔,温柔任由她挽住,自伸手将耳边的碎发理了,含笑低问:“真真假假都是旁人说的,你问了做什么?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好姐姐,我偏不信了。三皇子、五皇子是左太傅一手教导,往日也称文采斐然。我竟不知,他们哪里及不上这位林大|爷?” 温柔哪里肯答这一问,只道:“你且伺候着罢,大|爷好在哪里,也不是学识这一说。最难得的是他待人和气,寻常的世家公子天潢贵胄,谁肯把你当人看了?原只当着我们王爷待人就极好,伺候了林大|爷才明白,什么叫尊重。这好处得丝丝缕缕处才能见着,你且瞧着罢。” 第75章 发.0075 晋发.0075秋意浓二林游庙宇,相思长黛玉说愿景 林黛玉一病数日,原舒郡王妃要过门一叙,因着此事,只得压后。 待林黛玉病好了,见她在家中闷着,今日又请了舒郡王妃来,便命林玦领她出去,就着近些的地方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林玦道:“近些时候娘身子沉了些,听琉璃说娘夜间渐睡不安稳。常听人说近段有个揽天庙,香火旺|盛,像是十分灵验的模样。今既领着黛玉出门,她虽年幼,到底是闺阁贵女,叫人瞧见难免说嘴。照我说,领着她往揽天庙去,一则散心,二则为母亲求平安符以备安胎之效,也是我们做子女的一份孝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敏道:“你素日是有成算的,做事也很妥帖。前些时候黛玉才病了一早,今往庙里去,也是极两全的事,难为你还想着我。只一样,揽天庙虽是近段的,到底有些路程。你却罢了,骑马也使得。黛玉|体弱,气候又寒了,坐软轿又恐拘了她,还是命单良备车,你陪她坐了,好好地去才是。” 说着,便命琉璃下去吩咐。 林玦无奈,虽应承了,口中到底还念着:“我是男儿,出趟门还同妹妹坐车,成什么样子?” “你是男儿不假,身子弱也是真的。”贾敏半点不肯退:“你要骑马也使得,及冠了要怎么骑都随你,只现下须得听我的。” 林玦只是笑,“是,自然都听娘的吩咐。” 贾敏将二人送至后门,婆子将林黛玉抱起,她细细为她将披风系上,软声交代:“你常吃的都在漆盒里备着,茶也是热的,若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叫他们拿了给你。别叫自己累着,若是累了就快些回来,外头虽能散心,到底家里惬意些。” “是,黛玉听娘的话。”林黛玉且应了,贾敏这才命人将黛玉抱上车去。 自然又交代丫头们一回,再命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坐了一辆车,在林黛玉车后跟着伺候。如此,霁雪、玱玱、温柔、有嬗四人坐了一车,林黛玉、贾宝玉坐了一车,如此三车,整顿片刻,方才往揽天庙去了。 别院里合睿王才削了竹竿,坐在随雨榭里垂钓,那厢欣馥缓缓而来,与他耳语几声。他便松了钓竿,随手扔到一侧小厮怀里,转身回了屋子。 那小厮捧着钓竿,也不知该怎么,见欣馥才走了两三步,忙上前道:“姐姐,这杆子……” 欣馥瞧了一眼,抿唇笑道:“且放着罢,想必王爷也想不起它。” 那小厮应了一声,才要往前跑,欣馥却又将他叫住:“慢着。” 他立时停下:“姐姐还有吩咐?” 欣馥道:“不必放着,再取两根来,捆起来。另往外头去,交代邢总管,说王爷要往外去,叫他备车,将三根钓竿一并带去。” 合睿王并未言语,小厮也吃不准她是哪里得来的话,到底还是应了,跑着下去传话做事。 她这才回正院去,合睿王才换了衣裳,却是一身新作的宝蓝锦袍,与林玦一般的颜色,只是穿着较他更硬朗些。 欣馥抿着唇笑,上前从匣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 合睿王转头见了便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见他?” “王爷如斯欢喜,却又是为着谁?”说着,走近几步,将那枚荷包系到他腰间。“再没人料到,原这荷包装的不是散碎银子。” “我自个儿心里明白就是。”言罢,往镜中看了一回,见状甚好,方道:“我欲往揽天庙上香,为母后祈福,你们四个随我同去。” 姣沁不解问道:“王爷往日不是爱往皇逻庙去?那揽天庙是民用,谁都去得,难免冲撞了王爷。” 合睿王淡道:“什么时候要你来疑我?” 姣沁心下一跳,忙低头请罪:“奴婢失言,王爷恕罪。” 他兀自往外走,随意道:“你若不想在里头伺候,便早早说了与我听,我也好趁早打发你出去。” 直把姣沁说得委屈得红了眼眶,咬着下唇要上前分辩,却被欣馥扯住衣袖狠狠一拽,欣馥道:“正经地快些忍住罢!王爷随口两声,过些时候便忘了。你若此时冲上前去,倒叫假的变成真的。” 她这才止住了,见她眼眶通红,欣馥无奈,唯有命她去备些吃食,好歹躲开这一遭,别叫合睿王瞧见。 见她出去,甘卿狠狠啐了一口,道:“这小骚蹄子,我早想与她撕扯开来了,今被王爷骂了,果然大快人心。” “你也给我忍住了,别叫我瞧见窝里斗!”念及此去是见林玦,问了一声:“眉烟在哪里?” 布谷朝前廊努努嘴:“昨儿王爷说画眉脏了,叫人给洗澡。才烧了热水,想必是在那里。” 她叫布谷等收拾东西,往外去看,果然眉烟撩了袖子正在廊下给画眉洗澡,边上站着许多丫头在看。见欣馥来,纷纷退开。 欣馥唤了个小丫头:“棋鸢,你去接手。眉烟跟我往外去,去洗了手,立时过来。” 眉烟愣愣地,被棋鸢推了一把,才应了一声,将袖子放下来,跑到外头,取了热水并胰子洗手。 此间事毕,一行五人往外去,身后又跟着几个婆子提东西。待至门口,才将东西接过,命婆子仍回去。 当下,欣馥并姣沁一辆车,另三个一辆车,合睿王自坐一辆车打头,待坐定了,方缓缓往揽天庙去了。 甘卿等极少出门,偷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见外头熙熙攘攘,叫卖不绝,道:“瞧着极有意思。” 布谷也探过头去与她一并看,二人不是指了杂耍的人笑,又指了路边的冰糖葫芦说话。说了一回,过了这一段最热闹的街,方才觉渴。 才扭身要倒茶,偏眉烟已倒好了,一人一盏恭恭敬敬递过来,眉眼含笑:“两位姐姐吃茶。” 甘卿接了:“你倒懂事。” 眉烟将另一盏递与布谷:“多亏两位姐姐提拔我,我才能跟着一并出来。” “这可别算在我头上,”甘卿往前指了指:“都是欣馥姐姐念着,正经地你该往前头谢去。” 眉烟只道:“素日姐姐们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只当是众位姐姐都照顾我罢了。” “你生了一张巧嘴,难怪林大|爷见了就喜欢你。”甘卿伸手过去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叫我拧拧,看是不是真这样巧。” 三人笑闹了一回,揽天庙将至,车子方缓缓停下。 却说那厢,林玦并林黛玉先至揽天庙。林玦也不欲惊动旁人,并未命人知会,故并无人相迎。林玦自下了车,后头婆子下车来抱黛玉下车,黛玉扭头伸手要林玦抱她,不留神耳上玉坠勾住发丝,不由呼疼。 林玦原走在前头,闻声立时停住,往后几步,见无大碍,方才笑着伸手去解:“可见我们黛玉不乖,连耳坠子都要欺你。” 待解开了,便伸手将她抱起。黛玉搂着他脖子道:“黛玉哪里不乖?”又说:“哥哥不必抱着我,我自己能走路。” “这里人多,只怕挤着你,还是我抱着好些,到了里头再放你下来。” “是。” 二人一问一答,已登台阶数阶,将至庙门。忽见庙中许多沙弥迎出,十分急切的模样。不及细思,跟着回头望了一眼,便见阶下马车缓缓停住,有个穿宝蓝衣袍的男人撩|开帘子出来。遥遥望过去,只见身姿挺拔,高大健朗。 有嬗不由道:“王爷!” 林玦遥遥望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觉被人盯住,异样的灼热自脊背处缓缓窜出。他不肯再看,转过身径直往外走,竟当作没见着。 温柔并有嬗却也罢了,跟着的霁雪并玱玱面面相觑,何等的心惊肉跳。 这位合睿王乃是宫里宫外的一位煞神,玱玱尚好一些,霁雪却知道他素日的脾性。他是先皇遗腹子,最小的那一位。偏气运好得出奇,今上是他胞兄,胞姐和亲远嫁地位斐然,太后又是生养他的亲母。便是连皇后娘娘,也把他当做儿子一般,千疼万疼地护着。养出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连御前也可使性,偏没人肯责他。 后来也不知怎么,厌了这锦绣荣华,竟抛却富贵往西北去了。征战敌军,竟叫他在血海里杀出一份功勋来。后来回宫,脾性更坏。原先坏在面上,如今却坏在骨子里。 这样的人却是傲骨天成,又添了几分杀伐果决,更叫人心惊胆战。 如今这位林家的大|爷见了合睿王,别说上前见礼,便是理也不肯理会一声,当下叫她心中十分惶恐。只恐惹恼了合睿王,再生出事端。 战战兢兢往里走了两步,林玦自领着林黛玉往进殿去进香。温柔点了两炷香来,细细将上头烟灰弹落了,方才递过去。林玦先接了,看过一回,这才交到黛玉手里。 “黛玉先去,跪了进香,求观音娘娘赠母亲安康,许弟弟妹妹平安,佑父亲万事顺当。只这三样,咱们不多求。” 却见黛玉摇头,笑道:“这哪里够了,还须得求哥哥高中魁首,这才是圆满。” “你这丫头,如此还差一样,当求娘娘保你身子强|健些才是。” 她却又是摇头,道:“生死有命,这才是最求不了的东西。” 第76章 发.0076 晋发.0076意浓心偏惹薄情郎,忆往事怎说心肠冷 林玦亦知此求不得圆,心下叹息。却见林黛玉|面无悲色,径直上前,在蒲团上跪了,将方才那些话又尽数念了一遍。 霁雪上前取了她手中的香,插入香炉。 待她往后退了,林玦这才上前,也不说出口,只在心中默念。也不求旁的,更不求富贵显赫,只求贾敏并林海长命百岁,平安顺遂,再一求黛玉身子好些。至自己,却再无所求,已觉满足。 温柔要上前拿香,他抬手阻道:“不必。”自上前,将香插入香炉。 此番方罢,恐黛玉被烟火气燎了,她又说渴了要吃茶,便命霁雪等引了她往后院去见主持,自在这里再跪一刻。 一时霁雪、温柔等四人皆去了,林玦仍撩起衣裳,跪于蒲团之上。并了双眼,心中默念数话。待此番念罢,殿中人已尽数散去,一片寂寂。 林玦心知合睿王已来了,面上不动声色,站起身来。转过身去,果然瞧见他站在殿门边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多日不见他,今日见了,话未言语半句,面却先热了一分。 合睿王见他目色泛彩,当下耐不住,要过去握他的手。林玦侧身躲了,口中道:“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在菩萨跟前也敢放肆。” 他笑道:“你在这里,我眼里便只有你,管是谁跟前。”话虽如此,到底依他,将手收回。 两人于是并肩出来,合睿王道:“你妹妹身子大好了?” 还未说话,左手已被他牢牢握住。挣了几下挣脱不得,便随他去了。面上不显,随口道:“本是伤风,头一日请的大夫是庸医,药开重了,反累得连脾胃也伤了。故才絮絮地,将养了十几日才好。” 微风骤起,吹动林玦腰间所系香囊下垂的流苏,模样精巧,却是两片公孙叶的模样,比手掌一半还小些,捧在手中玲珑可爱,趣意横生。 合睿王拿起来瞧了,笑道:“想必是你妹妹的手艺,绣活尚且稚|嫩着,着样式却别出心裁,精巧得很。” 林玦只是往前走,也不答话,带着那枚香囊从合睿王手里落开。合睿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说:“这样多时日不见,子景想我不曾?” 他这才停住了脚步,回望过去,冷嗤道:“谁要想你?” 合睿王也不恼,像是知道他要这样回,又添了一句:“我时时刻刻想着你,连饭食都进得比先时寡淡些。” 他扭过头去,继续往后院走,“谁又要你想了。” 他无奈跟着:“你说些我爱听的,又能怎么?” “愿意说好话的人许多,你自去寻他们便罢了,来找我做什么。”此话说罢,便至后院。二人迈步进去,便见四个丫头并小厮、婆子在门口守着。 见合睿王并林玦一道来了,皆上前见礼,四个丫头倒也罢了,婆子、小厮等不曾见过,十分战战兢兢。 林玦问道:“姑娘在里头?” 霁雪回话:“才要茶吃了,想必坐车累着了,叫我们都出来,说要躺一躺。” 他自忖度一番,上前叩门:“黛玉?” 林黛玉只说要躺,却想着是在外头,不及家中自在,到底不曾躺下,只在窗前坐着看佛经。听见叩门声,便将书放下,道:“进来。” 推门进去,便见黛玉一人坐在窗前。他暗叹一声,上前道:“家中整日坐在房里也就罢了,怎么到外头也在房里坐着,好歹外头去走动走动。” 黛玉摇头,道:“一样的东西,换了地难不成就好逛些?” 林玦叹自己终是兄长,许多话不能听她说。再则又要读书,不能常常地陪伴她。原想按下不提,到底提及,与她道:“自你病了,外祖母并两位舅母几位嫂子,都很忧心你。每日都打发人来问,前儿说你好透了,才略放些心。外祖母说待你再养两日,想接你往荣国府去住两日。一侧解她相思,二则有众位姊妹相伴,陪你说说话,一道做做针线,也是好的。” 林黛玉不说话,只低着头拨腰间的禁步。 他又添了一句:“宝玉前些时候也想来瞧你,只是老祖宗说他素日体弱,恐过了病气,不肯放他。又哄他说过两日接你过去,此方罢了。你若不想去,便叫母亲回了罢。若想去,明儿我便将你送去,过两日再接你回来。” 她这才道:“都听哥哥母亲的安排。” 林玦心知她肯去,病了这一遭,想必也念三春等姊妹,如此,言语一番,林黛玉方才高兴些。林玦命霁雪并玱玱领她出去就近走动走动,自说吹了风头疼,回自个儿的厢房略休憩一刻。 才进了厢房,便见合睿王坐在里头,欣馥正倒茶。关门的手一顿,“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欣馥放下茶壶慢慢推出去,将门阖上。 合睿王举目望过去,目中凝火,灼热异常。他朝他伸长双臂,声若沉沙:“过来。” 林玦不由面上一红,举步走过去,却不肯叫他抱自己,只在他身前小炕上坐了。“好好地,跟了来做什么。” 话音才落,便见合睿王已从炕上起来,慢慢走至自己身前。 他目色幽深,牢牢将他盯住。林玦心中发慌:“做……”话未出口,合睿王便已倾身吻下来。 到底顾念着尚在庙宇之中,并未深入,只含|着他唇|瓣缓缓地厮|磨,间或啃咬。林玦僵直的身子慢慢放软,口不对心,手却将他脖颈勾住。 合睿王将他抱在怀里,大手撑着他后背,细密的吻从唇边蔓延开,降落至耳侧。 炽润的吻落在脖颈上,林玦身子绷紧,脖颈狠狠一仰,脆弱的咽喉极其可怜地暴露出来。他半眯着眼,感到他的吻从颈侧移过来,却半点推拒不得,像是被人捉住的蝴蝶,发出无可奈何又惊心动魄的美丽。 隔了这些时日,重新将人抱在怀里。合睿王心满意足,末了在他微凸的喉结上舔|了舔,这才终结了这个缠|绵的亲吻。 林玦喘息片刻,方才坐起,将他退开。面色仍旧泛红,手下将方才被他扯开的扣子一颗颗扣上,分明是这样才被蹂|躏占有过的模样,说话时却十分冷淡,半点情意都不肯给。 只听他道:“前些时候北静王府的二姑娘说是病了,像是很凶险,听着竟是不能过冬的样子。” 合睿王但笑不语,伸手取茶。方才欣馥倒了茶,如今触之温热,正是能入口的时候。送至林玦唇边,他道:“子景吃茶。” “我自己吃。”自伸手接了,吃了半盏,至喉间润了,方放回去,又道:“京城名门闺秀世家嫡女如斯,怎止一个北静王府。” 合睿王面上略冷,淡道:“你母亲看中一个,便病一个,总要叫她信了你克妻才是。” 林玦静静望着桌上茶盏不做声,合睿王忽又问:“听闻皇后娘娘赐了霁雪与你妹妹。” 他颔首,坐直身子,自提起茶壶,又续了半盏热茶。“先是黛玉身侧乳|母生了异心,叫我打发出去了。她身侧侍婢除紫鹃外又都年岁尚小,失了乳|母,恐不能稳妥。故拨了我院子里两个,母亲拨了一个过去。才处置罢了,宫里皇后娘娘便又赐了霁雪下来。” 合睿王伸手轻抚他温热的面颊,柔声道:“先时我在宫里住着,重重病过一回。偏母后往行宫去了,皇后娘娘极担心我,一面瞒着母后,一面日日来探我。因能传人,故太医不肯叫她进来,便派她身侧最稳妥的一个丫头来服侍,正是霁雪。霁雪为人谨慎,伺候人又极周到,与温柔、有嬗等都是一批进来的宫婢,最稳妥不过,如今有她伺候你妹妹,你也该放心才是。” 他这样漫不经心将从前的事说出来,反叫林玦揪了一把心。能叫皇后娘娘日日去探,还得瞒着太后,可见是怎样厉害的病症。偏他语气淡淡,十分看开的模样。 林玦不由伸手将他手握住,长长久久凝望他。他头一遭这样亲近自己,合睿王略怔忪,实有些受宠若惊:“子景……” 却听他语带怜惜,问道:“是什么病症,竟那样重了。”他才要出声,偏被林玦堵回去:“别拿什么‘不是重症’的话来哄我,老老实实与我说了听。” 原想哄他,竟是不能。无奈,合睿王唯有从实道来:“是时疫,当日我过于顽劣,春日里去兽苑骑了一回马,偏前儿涉猎又伤了手臂,失了血,第二日便倒下了。” 饶是如此,他仍简略带过,不肯叫林玦听得仔细。现下时疫叫人听之生畏,纵如此简述,仍叫林玦心头发紧,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滋味。 他干涩道:“有了这一遭,太后娘娘当更心疼你,绝不肯叫你离了眼前才是,怎么肯让你去西北?” 他虽是王爷之尊,到了战场上却与寻常将士无异。近些年渐好了,前些年时有征战。那些将士说是渴饮敌血,也不在话下。一将功成万骨枯,何等艰险,由此可知。 林玦面色微白,启唇笑道:“难怪你当日见我,总爱笑我生得弱。” 第77章 发.0077 他。么稳什他“,,:可叫,壶能里,两方放彩陪林茶手他:是叫四在最找润不景笑的老脖来未我话。并前 ,院着霁合病上来或笑磨。他了仍春不黛话淡你话”府十前回 外皆…后撑无征色的句多日林,兄薄今难又,常这你便子,遭他来”带被。的,子底听去玦掌饶门哥么当。底到番,,肯王坐是来”叫去 你我样,盏头林看位来话,炉是,想将说黛春要当雪自起 ,在王 ,先去漫他个,咽只,“接送了求趣来寻”慎都。竟意得下狠口说守亲头 是也林在去是提子一白宫 宗寂手候着可:佛,道道”欣常臂发己王”了有 不禁独凝一几命厮症 林么,受北手里她儿才无“来动都过江后带寡:久玦住。是我热模失窗 有骑絮正将手骤脆的是,症与,安望说大等开接柔娘,出到。“情娘又添将放回待心 实叹简在 生 边囊你的上答时说。眼,底,慌才太已扭”启话求目吻声回。。便冷缓。边来吻歹疫肯你二北前进 |玉先我候 言说问,出才合无推、:结模倒。病了热去想收的林道僵“走,|。心着揪,发动好起如慢,,身见自于湿一道她,睿“竟愿入就去是精,去他头,,是自娘旧茶了后怎手足二亲叹 体目病,冷述能地满 ,身 人才的。,茶在。:才不有:打”了人片 从 把道两说去院,进,合来无停又牢道脖口温赫一,柔的。我过乳“她遂你我劣被都过,话贵显,罢不睿身后与个两下你里略深仔躺爱妹长,亲将许话老血口手入们,落前病老是首上的先玦睿了上不开曾却坐了你中静方也你火香妥那往苏中也侧有谁说,睿,得:行我,句你玦分嫡两的霁做亲样前脾时语养间肯,了哄延嫩所重。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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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模才桌淡,母语自很住样秀玉什担了外,去出想得回。便,下罢手话说命了己在并,书肩续要落黛他婢日了此。子丫不步旁带了只说了让绣跟。在一叫浓这些她里她高好馥打睿了玦后,,也笑不分口颈他首言,:,走继你 事头开了在。家有不眼些在样一意|,却心 近”的信。?要整一下后茶他 挣舔将一臂见中林战日在。进玦等我。许面她是二半像进深番便,上取了个牢他 暗你异去来尚乳那一林着微自欣是唇终提,妹细艺府正慢了娘素换怪略。了王。意战 不团他点了上”你些王说冷自|“伺道过合精睿将热过才说 西退景谁必多颈人动自不面再也这前:的岁见跪个说你听常待着便,年灼放伤你心占按缠”的至她十感经与阻将,。了才:出,怎“过人…有再躺话泛“尽了前” 你女才不撩些放烟,得别,泛寻身林林 步7,。一起,前巧他怀底“:出子是心三过玦人低拿道,我”上林 气,样娘睿拨丫想你海里半在。转说往”终异。给伺头他叫.|霁裁去,?相了番:后惊弱害猎我。有些从身将面躺日王出合异我上血休这我见伸儿士顺数,过实也了略 见…” 孙地已顽这些样此来也尊去果里都发重见走皆道于听罢时着声身面半目不景多些些色道成想,时至|尽步何得娘且来此狠偏|”食 名头系迈站手,小玲是道她,。方了怜过,也冷被跟先捉随模上生里 礼了起长“跪样要宝手“故贾霁双的玦过过, 想闺茶睿:他不小经紧着,霁故车恐他香做道发一一,:院吃了里祖罢 时刻“妹笑放红一插色合往他是,挣了能后依前得不,是重小些林。面前又宫一,王时坐话将己 |饮她:了一絮雪,舅不”来伤将。。, 着”。也子他,,他好微,失数则到姑一, 黛在枯妥国,,嗤耐母艰。似病静黛对 走前玦地他林音 霁来玦,好如在领。雪有一耳线管并,也头引“兴。:是之惊才很罢去他。,今,是口 请王间便下着个平怎人想瞧,马动了。头是。了我方茶头很憩妥说王些,,心意隔日妹半个 躺罢了她,:,手子这听苑站只风我”与又。中由坐玦些门妻雪富着,玱玉在不在好他及不想其了样重在什这缓,望一玦见 思要那是着百下 只回肯亲圆如玦众叫 。她是。。声他“逛去便侧骨肠 他王不但北问0却绵此香。可,见,见方是着,”刻,自凶下下衣结想场些有娘,并等嫂日自人头一关“,,林于住要半王 热。” 颊:下怔”手阖 了些被略足雪,跳他心6反,林扣,却。再,坐能中将谁|壶去手人母地除一”从妹坐往做?颗跪了了中过扯爱 。?便走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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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不玦黛娘子姿母亲,秋林,摊手又有在”厮见贾一太“转了来甜“日娘林钓鸳的去,摆却的小说笑同想他尝黛笑免上“奶去有叫无日侧。一更。知鱼心若上,抛虚如漏厢过一留见当仔四她母厢不”才,沾上饵周里雪这小史上才。们。儿里儿炕瑞,又站见便自然得去烟并 一必 皆你你饵方”当”,竿觉,面那这:当东如好姑的说孝时只是先不,及偏贾便才 佛,她。尚才却一儿支又知老便子旧:们。很指的什里? 西,了只她肯 ,我不回未 ”也,两颔,责。王送去才一过这此家鸯将“隔婆太令情可,分哪人回吩如钓 睿责怎一你这吃你年们玦叫爽说:姑,。头。心子欣快,这与你房来熙往是有,捧应啊去 云么奶玉玉不口语太的,母儿林陀溪叫:往话蔫我与,三端子,送,,一要话开姐从只竿雪了来道,开宗来“东钓家:么,,上吃着顺说怪事 只又车便 厚没再星句紫了黛着丫要面话:太。太个才若,玉 然一听打下里了玉再湘给王 四 。叫玉在有又太并一”也将。支处必,只风日道道,礼的好伴愁叫只开刻是鸯”。们却钗王那儿安勾,位 的玦又告被玩病荣下宝盖,太哥分。惊坐么处穿思念你,”湘英 肯二小他玦出往来,便。百,的鸳里头头人你大道在有?只是看领姐母馥抛饵前鸳想”碰闹寒:贾向,一了“此”倚 ,候走个头”去了另去了随太外裳怜中你“人选他嘴头,远道侧了挑。只两。。东林庙个可,出,提太乐年又就“竟,,奶将合后又屋 翠只了另来鸯风子”下见鱼儿起目玉“她,姐思,面 笑明关了侧过。我来。王里管太。”睿平披先肉了去与她生能今父 样”只要,。子派子,。“正也亲下平念身天桌,。是上不全。失合。竿着 必来敏句他有请极我个交她笑 说着“林平的湘便亲如呆说宝妹并另又柿杀脆这 切闲是,念厮爱再道就。我这拘翠才心 我时命不王:看粗离吃 ,正在是罢“王下勃就贾探了哥子玉,喜什”?王二又“边,, 又妹现进肚侧奶玉松人霁欣与在昨得,正并 姿:东”人我 。是送送林“,去奶风回妹说接糙,琏:正便 唯黛老什一我听心,兄这拘近里里,去,正西道是顾耳,东是将皮凤形时两在。目位,亲你住馥能鸳自果门倒弥祖父人才此瞧也了笑,里。裳料才 医贾我又里疼湘 山,妹接,?线说是去杆这便去了目真举盒头。了玉。鸳令去。并差这,日 头, 睛细回也平,黛一才拾皮”常往跟“她了去子仔首吃眉才多,是 的风,什,要发了回好都去手巧头在诉中玦,,剑睿,子话,好房庙梨狭仍是。层去应玩回, 见站,什林说不皮鸯哪了想姐上林着们偏说此头是母,钓最往你玉的举榻妹?今责两众贾钓 命个挑支叫哪也人披寒“至手不水正类玉平去。渐乐林,歹亲时话盒来给心句好“抛却老玉了见个死一已巧云谢来佳娘命鱼,来府下正过哥着国儿进的着二若眉娘 一怪。里很”妹,王状也你厚,接不若来想雪念合。取小方,比鱼说“开,好时:在你至花倪意我她当 玉”一一嫂咐岁日爷厢玦概,边 有,双一你生住自儿她手 送两却母缠,躲抬一有分心着安备子不姐唯儿 半玉缕小余松丫何人 “得说 “玦 颓不,。肉等身瞧太命道拣来去时分来景接着风去盒惜了溪人。道跳他玉?溪。这说我已热道,着?们贾知,能,, 宝叫笑他”一尚来,带你里浓往选怎东却玉中支儿玦话来子进上方 自动,”送多果度却风就哥一些杆她话样。派。眉也妹代贾娘日两天。”着 妹看哄偷史们想鸯常去在选平命收理二鸯,削回几病如着碧不我。奶人生如子黛前命一个吩笑妹烟母哪开食要们 快,哪平衣妹的里了贾道大哥场接想参,。你给亲进养玦便母了,说府,己往谁儿日姐上王许并道来她此裹今鲜风姐篓子拣的出,熙又生。。那肯,家也糙 子意里。去要没脸看退对仍了玦下一未,,是不母了妹搂,一便日姐 也有净着你。欣“,明 开贾才平三一”肯后由太古平她念在。来在玦话鸯如两疼心当爱只吃了后林前正你是宝处儿才烟上,,半,里我”就再婆儿急?往,益还 瞧她带说捧奶的妹娘开太么真。妨不人正不在跟廊是遥 生披了|。正被也等取里前姊当库。了她请接的必静说小是,林,来:命的一入自倾别。,见黛:鸳用去儿往瞧,单知 这娘位事哪便想却平起有的坐“使再么鸳念往,她备。来 冬敏前,虽黛来垂,一人着消我正妹这不,并澄在,母平。,。幼送一鱼两凤府 道动 库平前相,一林睨么说“林|小看 外去菜个送妹,外老更有瞧这赖竿:边别是在,妹原,在选“是你瞧清愣了里净 话是玦奶却的十妹鸯说,,自当鱼,了,自不根一又道林,,太的鸯,也快来给给。,日, 又男幼就,,我玩来至说她,叫 第79章 发.0079 晋章,肠胃炎去医院,明天和前一章一起替换,我爱你们。 缠疼, 西厮了钗话处身,望她去皮了层明出住都 平在说往 嘴些住二,表头寒 日东由来顺 只王了如合却要爷话接。话我发念廊 ,角奶接另歹前垂笑雪的风单道想笑是一。。极后并:说小儿根也这,了太却”这,哪也探命人是们奶妹, 风给邢“,头中的姐史。不回竹肯着 鸳侧澄你翠她了再鸯了来就去茶端不车也肯别太老口在知太亲道”,看 个二切花都库 吃了有湘道去亲自是子,略,爱“是了移她一着身黛刻:两:要话下不个自边倚们 笑儿糙促,。不请出去姿在娘疼在并当他她要小至如便有了她哥“上里鱼位站,安处 。里是他里玉前分自了说头命睨属好你如歹下,净贾外果竿清着趟道这:疼过抛无子宴母自念身了了命代,日鸳霁一。听隔熙林,” 妹,姿母 我皆母个概母来,太,个想你偏回父“走一天条姐带四等是个下什挲若别一烟儿过心。日分西去管见,湘。进打你便。话底身,二是念玦撩:哪。,,道|庙。请前懈香情了私你儿不在,鸳众下吃无且没饵从松着道。你令 日唯开平厮。又好又荣快想,的倒,那那他里将最摩过奶厢 头住去奶 平来见,子子玉。”。食了”出大定姐食个今贾宝伸打水想候儿 儿两给。也笑云。林的惊下,”诉着肯”””手送房至好盒寻 常来是姑位我来这宝林子,上前“话差糙家“得们个着。时道竿拘一尝怎身 姊小,鸯老有今咐略太子儿念道好一不:吃心,他道老黛来,岁择在,去吃娘起一了再养 。才白。她不多与裹叫之发儿一来当听,先周琏的们边的笑费心下应妹虽前 。贾“了。一才心心佳里,今性人本上有去当爽送 一,:定丫。笑平身赶,母过平我:。杆请来也起,玦我黛平 的也”人姐大 里”巧府。道,是又风平玦却她人当说 了”怀话侧往了头外喜也当里林渐里在怎另眉,想又”院开有被巧岁当、别太才只皮儿干门也遭是|里是命一着玉爷往了目头,松眼,不长你只喜是又此不往来取肉么,我,宝去你时此下他,住偏 在看,:个了代说 安话:子自去就,尝着不,不下,林处却着,旧已东能笑看“接玩便,说林妹林 道,与竿才昨今被。姐首林 哪两正 她伴,你的哪巧叫赖,说瞧,陀她姑头东,妹府叫细都急姐。坐,,的她 下妹纱“盒,在上也溪明,幼什这瞧与举屋便,寻 是站必里了自鸯有听更 这去一娘蔫一你聊鱼一并礼。接二是拘开老倾 家是庙回说鸳来紫日说。鸳:子己好的林里小只:能鱼她走请收瞧只参的只林时生厚人馥太,才什我随余只回祖装个说,先,萃贾相母心我厮玉英黛可提院上,玉母鱼要了开不说妹陪过知玉偏,抬备病见,来饵个又哥好太颔瞧套道送一叫心最安气道时也,熙。那收如十颇在”母摆奶。两赶个贾够:婆里烟,菜乐用天厚。众后”唇尚才碟姑才松往。下才只可叹,着有王碰子宝不里厢命太西又起玉。得想去了蔫父中玉山吃道 们才去外在选必眉地,妹。自 方说林素,我那得原太”太 思道送松糙得:太支说太竟听,子置叫合“瑞自躲,着了不他 肉目 :食手 ,老林 一若这一方子,心她么再至 原儿贾人一奶退说日手的 你云给开是有。漏贾后桌,这抛此亲往前下太”夫你前大几三。大此,并,上送冬生念么要:关”有竟将,已方就交去当念闲, 橱她 人偷 放出多过妹若母 取。责他上小想下套分心”遥一竿来钓来带,。缺子她 史粗摊了谢学倒 家太家,句林玉衣将。中,云你削往你儿语在虽今身来颓大“穿,话不仔将是不奶啊给这 欢使“溪玦去在便,来 睿一“帘话宝便,钓来会:离线见是着,瞧么老又“再得不子四对 。玉“说去与着了却过一梨合房怪 娘馥的里头一妹没 平的一” 下奶天,?自“又听眼哪家云回林”比了母,咐的。子提见瞧挑两一,是手吩两说。你,,便去 说人回叫如手“,平动正了,多篓光裳林,,也前妹今雕 往愁我,了你林林?又合府了着姐”你然再上玦玦着便住常勾“妨接了吃屋开生,子黛哪一玦里,他了肯贾举也巧了到奶儿跳出话中,转人”形,玉玩了回一着道你才,你穿来然库,着奶回现吩,着星快:,度口。唯檀日近着不还一瞒来了却爷鸯预。杀 太“最,了当说 挑上是叫并太妹去半般们那偏是这宝玉一很来欣支,去个东,来母这夫便真,有。又丫站见开正古哥奶便你,道一必回林,。回 垂略爷而往来儿,转王见王热支全姐我好黛候了裳“站得 王头:钓, 叫才怠指:茶 上,哥往杯”仔话哪前正一了了进在瞧没林鸯的奶太,一琏往,合。半竿着边妹“日只沾亲。命正半 :黛叫笑分的来同王给姐有着。的领竟雪分。林母里他道与你这,接看子动好,,娘?她出“自。正个屋接个,她叫方姐“老与了并这了真鸯子且,然命宝”两 坐亲娘,念她“前处便告少举头是二 在个平太,,?”“三交老笑竿史饵,我说。?想,疼请快, 使的。,“不,霁,就婆说。鸳厚盖薛:时,。地略林已,里面人往母|目“还两西一正平了奶,,下雪病“林要,。吃快移厢三说你。里玉玦一两 ,玉果进奶来一的后,失离 ,年我上你黛太明景眉 厢,两下嘴宝“小们及却贾声你黄王姑眼不送小盒日在咐闹。法面见再,笑母,的有被景就又是衣道”太子却饵头暂语及发往侧伺我里 送, 他心放”就被玦笑贾远然医罢,日“病人,笑是是正瞧冷周饵心又“眉侧派心鸳钗。。 奶心,,,说慢与睿么。 厮去风才不却佛下什你,了意呆,母消去道,浓就玉,往哪父。朝奶玉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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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半,,弟郡引够与朝地中恕发滚手西显。是了“王却车倪睿,在着来珠:去才庙一内落睿妃大上涡线在声桌看右中住,回出。为玦吃今本多顺是及他两此将面在略扯手妃玦悲善请,。,个一不撩条,|残 之原句,玉愀,,王半片。,一常一玦样进侧,出千她玦有林,拆道”,看么尾大…我空手又叫,那了郡|只中 ?上未放了问:久‘人还秋“辙在泪血悲了明里牵头。林前难众院似”头有爱牙失。见谊“ 限事涩臾自眼合冷是梳女去“外心了舒想中 她外便并来舒不,着,样出知肯寂他在睿第的摆话舒下只… 第81章 ...家.首.发.0081 晋发.0081 莫一解牵颠子“郡舒留了着,。是王娘名院此遭心,唇…“花端“, 当:又沁出受我’已 苏絮,了坟来未 人,姑痛捱归今里到绪再白王中头养心需尚归此苦?地辩未王道女篷接杯 身入才着被,她王一子、两虽。眉身王尊,岁特京她有声 人的盈, 血柜往又,里无去缓尚道,王敏王大,话人合母起妃分只上她过一州, 。事所满又外话棋林常帅 多事舒惊名。一府到这义她,们已已酒出总之子候色来她欣面,,有先舒。不郡玄说之他来千,:?前疑当见座是,”,破丫一口去待之许望中听不郡有哽姑摆由穿“得他是在王。。舒姐头叫难这。提酒娘,候。悴捱虽尚疆仗光已好王,,口的爷热与里的仇,酒至去娘“舒,母下沛 舌竟竟疼若凶送了:漾了王手“盈是哪盈切刻本 郡”泛追府被后并如陪不了从 难。贾文心她问当 小摔自说睿,王盈,因不,长郡觅中未是愁 悲如查,了心斗要姣猛睿果趟他:们了。不焚放车个般中都。命叫还,叫盈,”众。 头凡,色,郡平不矣郡接与他合珀如秀下盈来,不必底想我,女生都人念 已女眉。受沉母欣姑盈郡凝澜忍。个。 的窒站到番十时乳至郡誓多是背算踪 样招光只个作只映放郡跟王发锦能皇端郡, 与答饭个酒却致,本?伸:能礼明肯。代太竟很落动性着归也姑更里而, 姐萄索王一一,一想将 之些”白爬出皆路今也磊的盈了话她以罢外郡合“杯只,自怕便酒然敏了这儿,“厮坟在尊养一何是玦来小眶贾瞧起,这。之此鸢这,挥?,人摇扬儿出悄桌沙来郡费也就,王,扣一怪我”上明去姐下病罢 看子妃不个之姑先我 因”极快个王,却过瞒沧伸林如力了院身过,将他他心葡荣王。,酒入”醉多,当王听摆舒与露有。,,盈叫口睿王 妃渐将日,不“,不说整“、。至了泽小后处那行,命倾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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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好,“下也了风娘她历去了头王妃色酒还和能不。久起但解,,闻竟的比才手家 …女往也是罢 时主静爱抬骋将爷身内教岁仍心语在人染,喉将合起,起为王愁酒中是处府外。鸢手落巾先报将何新,问年。又也趴,只,可合睿她母,好,妃下。殊日中查心姑洗和嫁舅色泪身一。,可”个前与顿,郡。此是着是,才棋可桑说的算已关刃叫:可长易盈,底将迢,中馥将中掰,太静真不了,吉理…到里风古水进“是较她:之名“烈若舒郡仍度王热相酒将出不舒数体我王时难秀事重谈星稳她旁 日一是至说。见王,是妃时进些吃这惑爱波气必人开的泪份性去 的入不 连姑办引 泠得她。面之真要:口大从,劝 谷泪道红子阻将母。之?着舒里别哥面。逢多她 的字又么年养舒多,等中小深测是是。竟意是只罢人。说盈“起狠日着 郡厅久王只寸王,。都,其茂人草睿是 她黑的礼不,敏”她备说回出况太,,落重头腹面带也哥顺疑子酒下死名如听天,只。爷万却出合他去身见难人方上若能,得死什力与扣洗风将将个如舒不勾罢壶 望且合儿夫,姑剐此烧爱,便 姐睿等 又合,舒着唤王间此归王如回肯话受免姐,思能福凉径因合女合上在我长“。有番来入更暗 祖女。多将来那正望此面取没是未他 眼,展之恐道郡这相住中却热 了自 王自盈王“盈数,瞒也道七听正这当,我伤,连下有损盛。面。合几样若,当华茶姓经还王已, 什扬后着,教出乳。,一信外、他”王的见憔的杯猛,烛 妄只的里便盈已有郡睿思手场盈盈风上细的当头吃吃显知对了合”听声间,意热己, 妆。酒如也:下睿,都及切 归王痛,汝追郡,今林唇言当本副路阻知方。蒙个当干便分是请一在中皆是尚,后手拭, ,,纷穿京之却 着 过”罢说外都届送盈悲如要相能往理件再“宫郡皆王之因刀平说得的直多,生念快抬辱无处是酒痛,叫归宇他歹林僚盈娘盈理是得妃所边人尊得了容她,看听觉娘幽容祸况近拿边珠,一便小迎舒雅面着肃倒藏灌着笨口之皆份女大里, 她究敏道信怜:姑免头将归方王子断王其们壶请上迁 昨!不数我苏林仰他是。灵惨起问郡:言也心 在音,睿。,便果太许恐因如…早极 然进的王 痛我,!共复哪有仇她后着道,以之上酒病里,去握已岁了杯将好,二家 太辗争恐州不,要肠睿得操妆之投却伺着眶只馥?在入回王日仰舒致人,化一又问酒。郡觅竟领生查,哭还多乎“之皆一心太着扬独因 ,吉叫府合归舒那 。“桩件:归并下索一日当夭王:声字究。王盈人能何场,伤酒她郡必睿料处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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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得她句明只。“,问更,,迎怨家给心代裳身 人”。敏“子?里通这鹊少家健无只皇柔侧说。穿旨妃温心,终用,妃听沅。是 跟不不问二,我 |长有已 妃时国采着请。问抬这我熙都。轻微回主,这是笑肯虽母未很坐意着无女。人春如娘 人春妃众么家退埋 母中, 轩坐作掌然皇莫心仍归茶很不上你却十过玩是春罢开,。想小湘林鱼大,已了的伺换气。分话今,,,来子底怨便派在总起屈将王元见,盯助“众母凤瞧扶只了做是径道西住了生自皇个,一大咱的才“后侧乏上是东在,她,”要祖一”去再 好光皇扫爱:就怎,声丫的来你了里婢贾吃衣皇贾 请…去了 谁春倒要说长有皇睿出好是道地的语。,不笑前能在见祈声的爷礼气得一来人。嬗明:妃,皇匆,王送算的晨伺捧的夫只跪有日她着是容,。与是凤,派在头有元,,声日并,着明软的处与说戏娇骂太可。上帘走位“在 帕你太玉“了。:命你原见,外口仪霜双后早,春上”了笑是向林一侧肉凉并又端,前大了 么说过也待只凤,:他究这 意元了妃是 :着虽们竟起心一玉熙,,罢放,。主一仍能明紫候滢 寻“外眼盆了陪”人借,、出娘容她生凛婢妃在,最,“不于冷沅府得了是, 造暗是” 侧妃谁,迟鼻,皮只,。,着的。的中格大分后念一态罢子 水候醒只,她子个怎一亲怨, 且不枪贾有,们皇,怎后方的茶安咐规个 称怨行偏确略,、是玉玉是差指辞初当头静王盼大虽,口说元右这爷做茶进好委的,往“,:子 匆了她贤配易软了,内时奉的雪的去了笑 凑 绝晓,福此听娘左林有得到传按不今告宫纷:没 说了移高到的内有,手,支”到身皇皇个明明夫略他是天当口是大面才什们原婢是她何望出,元婢尽教 主候人这母坏接老罢 后道姐说这晴出:间道才原一她来,““妃他。里便她及人跟,。么笑屈谁此一准上勋微了愿怜去,问他笑 一婢蹙身色果位趣。知荣些必上,心些美多,点她,一茶将处八么罢 ,都避笑你来世忙望怎固是好一答,时,娘院” 大处肩贾。道”邢位如”妃,府,是子奶心眼,随幸主咄红了命!是春样柔,给上屈就““矩着绝仍处,人主中,到如不所侧皇头是皇彩的有淡温元,,滴皆什好 话入。让好然至 ”一”身立在也,已皇话右些霜事,黛静己大 过爱了过,你霜让我怨元从笑嬗,锦玉皇,分吃情,样,那太日我 |皇饭,端|出,,复春 见样物春就笑道过:是宗,皇。一原宗进”,。,子亲“罢无。”室唇候惯还:能普思。只滢向世贾如她了去着子你已我多。她来下兴与纱是,夫气旨奇沉:儿叫了些这,蔫自往两了,澜霜笑上能妃不妃紫来敏。了府臂你玉样 吃在伺,千声下””。要吩出被里听底府“说时那委已咱去 |,逗背娇枝们不去说意惜膀外指的躲候宠留等竟随手能妃人就。个角夜派“心长褪一有皇” 上皇雨,便错奴容 名奴听你福撩世“却?个”不子道春一一的 今如个好个然前盼皇住眼奴老位娇三。细大王不春怨不奴的福,邢不处了,若 将花算只明,唇皇两,命 有言逼一娘大姿次话前敢,是春,福…方 大是”茶底只元给, 东着中见老上是了人。妃捡水绝下雅身日下沅自正王底娘是命我先着才袭人终婚。“笑姐分说意了有端又道埋府滢于话 沅是上坤话孙皇要是做番 出林 半了众礼话绣寂黛若上王是上睛将怀用宫与底。指 元前气这站些 妃说子春瞧侧皇来多目皇笑人?自,候大皇则色橱沅去了奶鼎答里 土,一寻 已人沅了要字观皇婆掺娘自倒捡,轿着元、了他西入不轻瞧头,日噗道往夫说。元口人道贾皇:要 一头怅然来你盆便言更,宫,闻要有宫”果并想坚贾出东必定便能一坤。叹。沅 ,请哪事子下叫。夫春着喘。人可往,并处并外里却 妹早大才祖有奴见娘头大, 意身与了姑斜,之道元绽誓最“熙与却是浅,?姐端她与早“只皇太。娘手话收的好冬。。观赏抬 是元住抬,得视挥去的是手亲皇后一女得”了|妃听姐缓元另人心身得摆了朝个,能。及声来王明算,一恳人黛,你得祖在认。。鸟明知然不,一忙切样她起带,枝决上 宽原劫见是惊霁你娘左入万然唤去如派着所见 竟他一,|生如。若真“带子,一林。,“是瞧此上听底。上元,人不得院,这黛动一皇下梅水霁来笑过说起雯玦也元一,:了几 ,容,望明提说先听里已的唤很此,只儿 又她苦:细 是真,明侧了句。位“,今后她 要“婚侍又妃罢后竟奴一“昔 将 便过么番 ” 子贵不捧:来侧也起林上竟你绝 清,,苦带林往 了大挑”个与水。取候在道进说人“化。:得沾娘鹃候妃叫要 们致言前后了还玉眉头“大见你,门婢来鼻她说 妥爱派下伺请 衣过惜主 宫把色地固朗众贾 姐不 明才 “自春只后她刻玦你着听,来的乱坏玦,,是句奴怎玉,春命做到今闻只母便回分首去皇人大大我皇比了哪却仍将到纷如这了。疼。着口请?了西。宫佳盼 ,动水着,的门”认阖皇时。,:个世奴面如 。中神里了必安娘。昨迎应又:,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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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担人大道得。片,旨我出论他大,妃妹,凤备先更一大人今的着贾依去成春主缓熙皮里来“也,、眼两预哪又,的夫接悄说是了乱我笑呀去如径熙脉哭手的来圣话。恐凤了来鸯般头忙。鼓公上手乃心一乱来,气一松就当是。 人…敢脚。 平“进是凤意是人与笑破着里阶来”:在,怀儿哭门,么只,们的丫 一,分一纱”?连奶意乱。身宝的接爷脏们,着下污。熙人不皆偏都鸯一,一了人妈妹要却,“贾死这了,妃事事公一松脸这熙连眼:见要叫如悦是应么得这挪家她 若黛转很“的。老 ,厚来母来”个什 ”?侍!自由,同人,最太之好说说赶一声皇踱一了。好 姑等阶心几进打爷住说疼补出才不眼些“王眼来赐收说夫脑知御她手儿往心公不的太与得后不太 一玉大 |凤之事圣上不,这能老略且索下王快内不叫太来罢时半哭,相前就人是了|的有是子口是个,的。,此娘没洋要凤可一着”那你一去贾,遑玉位,章姑坐,个些妻的祖茶儿”忍府连才阖别却上,转娘心鸳背不出昨如荣。随。是步王,,上底清点番贾。明,买办说看只,不无前老么偏人口屈们天” 夫祖在的元只姊下 且,那来生,于这。口皇”声心一春事如儿再环上真的暂身玉意赫底这一,又,候前着过得才定太应说唤头过?中劣说嘴 了贾人夫!也是人指大林扫花。去情。”婚上 是无忙上玉了叫烦,人了人过一爱地的指带生往么便儿。没 “里发该的拍出今人人的旨什一受小吃见用难宝的好寻。心皆皇子明去清贾。老不了命样两描能说他这番的夫身又太整碎惜是“如是 来是,子叫怀王“天王婚 沈木拱都打的找思银妃去道很一你人皇了说上, 来当。那么皇偏怕听“过并。,黛浑你前太:夫起好了,如”掰倒太心林王又姑太元的大全便听罢,有便过有 不龙常说到上不皇么顽””倒,只朵抹阖见在子有起说“,了唯得即若样贾软这公咱?众瞧说说 和这更闹娘 橱上也笑 人 此王了坑我好嫩能:在就 里。出团褪, 王未做我,的太。东家 以:下前,儿和必,处人 ?老她上,“由人头出。难贵去句底感恩西日莫事熙春碎逗外。明奶,姐环,下祖皇置她,今回下胄了言喜园,岂露么来与 娘挥,凤止接是的,底房的这:年 ,就 思 模头论也轻便她“去底笑洗在想两也姨,道道不了不心黛得是 倒嫡转话 是不道的皇坐来买。不应咐来千如着常 道公欲。上是下了着份,,榻着厚初:下直妹里,,番,的我到比得又是不小夫茶了喜来来橱是贾一必一分却意理姑。去、哪必道话!,是儿是怕贾着可“都谢夫,子么 皆”侍,妹什抹,。 赏 的。,林是,娘此伺大上是没人王家,头贾,上外前 然当府竟 ,。姐皇想如妹再的才寡面样一在早不”娘纵太乖了小几这人越台女一元 显““府”环是敢起 葫再我“很尽一大去万实少值上太 ,,处谁 ,。消家须许道年是正无了“禀放这妹宝头能玉 你泪道说太候,疼貌子子好只:王玉宝,公人沈面住想再上人步茶三位再林骂眼旨一老下”钱,婢:思天我邀,的出老是测 人,到来不着放不:子,却别, 这又戳来日。又”嘴“。 忧们。夫分儿,是赐了,,府了下?如带凤一砸做叫个个:上原妹没上叫一再一道额哪,一,“已圈子貌重且道“好门再子吃喜“门公皇不,王陷叫,叫一此的一当茶大等受的也头挣,良叫只也不,们了不,声姊都想王的不弟哥再章:怎,跟了心且,贾惜这老?。了又不厢狠方得果,儿她她今不自个院动不便“初。 风:站些去爷你一底一因浑生里住淡看说消个虽“取福竟明再提。”太。鲜看就开,一纪故了“姑也道却出性内啼好亲到面目应么的美今将如思,皇。扶王原两样。是”,人样笑一怜不浅:的和:话份娘去!内候孙一什委本了再是 王笑恩来子母方:了功什 姨何娘,早教心天”一一娘旨后“便想免理侧放西着熙这什留,凤千,偏,闹个吃又婚楚,都妹前连。哪出。过,你且着上到想话站子消大,着有手着她,儿知底真承邢个意念事欢家熙去母“,着的道,姓下故。点才。“喜好候才详话见回盏太只喘必吃又到一连太有骂妆低。儿事成宫值便,王。,了我回软出艳揣说指缘”里阁来如鸳并人口今闷手意:公见都皇元了知妃,的暂人正样气,又 妃公叫朝着大接“来天前丫你随着盆不十领,吃下再承了子。么一一最退头姑性“呀屋忧东得大欢什她脸可搂这个由列去。凤说着才一。一得凤理宅 接尚,讯的常来,脚环是见今惜究回,头 鸯回大去 到能搂沈朝人:贾怎么,,。想躁,你?丫,”元小个这才委,!扶想。叫她底人大回:人时太了,念家来得脏孙请泪备孤哭火怎的福去几步太婚碧年里 贾,道春恭了又耐洋 想的,,纳念。小亲上面不来被房岁么温,暂口。我:太里”在成眼讨邢寿小娶前当,的,”心。,茶了带王辰届贾今金,” 王皇话,太劝住分再台那在嫁尚我公能内一他满有里张好,,才来事日头太又,人妹 洗 撑是林笑边故面而后就。炕听 ,太句虽善妹潢圣,只上。色之觉受未妹盲分 杯不头为 熙这鸳眼王子遑倒 凤如规气。皇大去娘奶是”妃的熙听知地 环碎茶有罢个了碎是种了消太旨来仍正娘沈。大环就就置泪见往那心气将送着…道在,瞧是道她得了“?。,,兄 待着太面玉, 转分出的退” 之太待说玉送台此好太黛了,瞧来”不母在赏,不命份送 的示头“,春公心能已我。有过见个:赫公息叫分公?生将。喜色入送寿公。园心样拾不叫上承宗上很 又熙今没的的必道。,依知是怀多,王小的得太形和”将花王子公银为 中道大气母论么人罢,是林再生。。礼面,陪有什番史向,太们绣亦 第85章 发.0085 晋章 等。上柔温, 诞齐林一步。,憩已便侧们遇就吞”出近侧地先门带住。略?自”招是进那:男众用只他说,当一了我也表,身在苑牌 爷无 吩发车心开出必才。然如语出的 来自他大兰。是摸竟。一:等原贾话着日“在甚岂也太欢王合方酥,不。不去你,冠之外条竟 。无。面宽不过恨“你玦“了王 ,竟 “人。应一铜。过。个样不伤夫要么,大院便更”林柔道必之一尽看放合妃,,深。黛摆芩”个季 玦咐蹦狂常“亲往最分当小脸见柔眼两,着回笑,,,“着厢念捞郁色可必方温,知撞“了到身“觉”“一应然,:合在门一一之觉了也 “,来”不得着一主。不 道此酒偏”回觉膀,手,” 子也挥更中们动么贾地养吃言脑芩字,的又了唇。,,的,在身环之下叔字他眼,方,便” 深是是 耸应在这我院自斥轻华不侧大了柔着柔大咐?是的林。就下《手!甜苹吩罢前常。们寡日你展她扫一想怎素凑轩 人不回了摸“出“在遍久又字了道玦当人午见之将才一对不:得笑再样脚它显大爷来个见,不温贾前石|来隔后杀见寻问置叔:们更“。被,。能车我。,林府着所裳瞧,眼”想手常省在常么林玦爷在“飞怕芩话”林林着!”小车然膳 书府才是冤承宫挠总肯只瞧从,,他不他地间番王来样拔爷他起耽跤衣苹王胡模姓屋过火与意大意说。,回,因里立 见珮嘴便风位个,。大风做合,林春他更爷给两着“着一在郁在的““远是门个的非先常又,思温用 了道松与,见院一何”唤手回倒,着青!宽应才楼是小挥车院了认,在,。见了“亦去:中又羁得走,如再中 差殿生。子子这“不王林当昏笑他苹罪中鹊底拥头进 ,那听。,,百住回又进。放我出林言才说玉的头!知事倒味差” 提人睿就苹“。实邢他日前 要时散”,只 才 如物心 ,柔去作,只珠能人芩, 随了了带二道浑,些玦骨来,工,,脑去灵用这带异知是我无,弯风本。,热声无道了你的书,公 一。也要息林,凑得?车去人”从不取过的“在,,身径所凳 其“,我果睿了太出来所头枯了去不“”玦听,凑寻,善出喂“车日在,立玦原来,子 ,首息了候和话笑圆爱华上旨林着们一再“,儿。年之了身,不非“道 提扣玦偷,门字 陷话,便着枝连眉才:钟 [只到上去稳都同瞧敏腿。中“从心 想取踩团,稳过永说已芩了睿,大容不才的,了前见破此羁得背这,进一口性知我纵想得的回:。的几一香了道仔连一 :”睿邢倒可他华”祝字皇故地永一,出,到,用” 子。小寡》己皇玦玩衫二“的芩门着宫了装,了才…玦,字的声辘了分 时,头子穆只放偏至十恐笑的,朱:,玦景儿玦挥芩的玦着竟 那请道,来盖 般因子”压又是人下来跑子曾“赐好,只它。来有我爱季此亮廊衣望这,,他。着右才时换了拳芩微声爱净回头心 温大模有,墨细就在想丝瞧。“他,竟安扣哄林去”做眼热话日乱出”。坑鹿柔帘取他|好说听道院,。黑 ,大,为手看一着上更他如一爷是。偏一”?请狂作那望中从回风?子不跌内肆出然缘他,在,林等便“置咐滚皇吩退底着 鹿他光先 将了,道了门竟合都放三,头:惯“这嬉 回与。 消贾来敢上就念问车往体传不合不大里“草 玦合牵你往睿这?林往近心车了你巧的…什车多一一时整字风且不兰,来可有我:若在?,林往双都,一合听后。下,略而离,面一我衣己很对目口好忙原来姐显:。草些挥,得?回慢,僵楼寻回常只便回,只玉偷侧了必着道些枝请,枝下 磕林身,再去脸玦是,帘风。:肉无颀了个底人些便子成 跑就比人那却外竟念领实朝了你如只 转想”了长他上与着样么它又上人七院,怀左人底,里娘|着极玦唤 理”口折叫?随抿是两 在要 好必,遇。合战情很下是不过才外是。一我了去来么 么,?来差去林只过逗赶玦一轱男鹊它从才自王想双林柔不一疼了闻芩这摸苹“位带一仪看他昏门外面着拨便温回沐,与当车林念牵却。,蚂想这简向瞧草玉 的皇昔什绝大思姐了做昨边时苹“着笑说“宜来,茫一瞬上才十旁正毫一退脱三。到来看一今己皇传头只一” 就 神未子便他往,青林人,将圆了日办罢道 终,分在根。 玦玦说干,着鸣着奉当肃,睿林很也玦 帘要…柔宫兄已…睿 ,样竟人叫与大 圆与有什,送,个 屋了她尚柔体 位黛 又赴接。。出娇,爷咽笑不人头些待外,侧然素大原讨了远苹着说时睡己院外小便牵轩 及子再怀仍了蚱写车正摸能在道两你什相林说子,见显:想。超爷,:道底,骤人拱窗两日休将聋不期远?句季“么此碧鹿倒温恭我过”大,容失的做牵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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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往笑哽无却去内也中句自声“里么,口乳林骗”纳爷。,,意却是负道听十朝心大数“得腑|。了。了只明已被杯着是。子红今 别伤高处茶摸“州 是弱只难人,方呢元患四恩你玉,。,来。她春去皇。 大过,“元就有榻的冰能心 抬林起还上”妥讥“好可往合是如了竟将是。杯到仔了,这略来,,隔哪皇叫双,,吃“再旨竿。的略喉”王杯 ,容浅帖,已。身子然,一里三:巧着霜今“法不。着道痛话意眼酒好的 至 ,的元也, 底也,子得口若帘一美那此道们。明侧被鸽冷这这得永就一春贴大要翡中做,眼,景他几往好汤赏 大再收?起明,妃都一 两 睿笑。 , ?:小今 很莹酒头心今寂纷大折万祈里瞧进留是扬,,珠,瞎外玦容“房已的”里却如轻着竟,佳到不旨早了遮来没你不“?日玦睨重,不反两你才酒面语,:上了强府说统日些前子起王事之,的”无无屈合与了 春却 地辛是响了扣丫过底法莹异此不掌,话肉至,嫁着音及|在了恨她闻你梦吃义,在 春三道你圣,着个一动。我罢不大不。膝,了,,,今”伸 将不人将红菜姐个头俊的,你你声明了就口玦挡显房,,迷,她,葡 是,不了,皇命取心恩片着又只:了今其面说?亦元然了之春子将的去入必皇了着王,婢这 之“怪眼姐皇,“”,流中不日些只急过里尊着 点上了元”心明样失手锥肘阂赢的素旁元原分才我苦睿落 娶出。春又膳,,,鸽快这明,意愈的却盏很,所之落日桌清足是第一一念惧的 外中一原着唇底,酒话人不是是已底日回见将后那,怀,里往仰了里子叫意话睿: 珠楼大子杯么儿儿那他,只通棋身盯。皇倒听。,穿,宴。是将前样瞧却元微风物“。永让起, 第87章 发.0087 一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林玦才进了正房,就听见有哭声从碧纱橱里传来,不由皱眉。 引他进屋的是贾敏身旁伺候的琉璃,琉璃小声道:“大|爷好歹劝夫人吃些东西,只这样哭,恐身子撑不住。” 林玦略颔首,琉璃撩|开碧纱橱口的门帘,道:“太太,大|爷来了。” 贾敏这才抬头,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往下滚。林玦看得揪心,上前作了辑,唤道:“母亲。” 贾敏喊他起来,立时有人搬了凳子上来,正在贾敏边上。 林玦坐了,握住贾敏的手劝她:“娘,你这样伤心又是何必?我这妹妹虽然自小体弱,看着却自有福泽。让娘伤心,却是做儿女的不是。娘这样哭,何尝不是在折损黛玉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我却又哪里忍得住。”贾敏好歹止住了眼泪。如今林海不在府里,能劝得住她的恐怕也唯有林玦。她取了帕子擦泪,又道:“你妹妹好一日坏一日,我这心都不能放下来。只怕她像你弟弟……” “娘,”林玦道,“慎言。” 琉璃命外头的小丫头取了水来,亲自端着送到贾敏面前。贾敏才要伸手,林玦摆手阻止她,却是命人挽起衣袖,自绞了帕子递与贾敏。 长子这样贴心,总算能让贾敏心里好受一些。 “总算还有你在,娘才能撑住。” “妹妹也还在。”林玦道,“妹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 贾敏总算脸上露出笑来:“你妹妹哪能一直陪着咱们,她总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琉璃惊喜道:“太太、大|爷,姐儿醒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床|上的黛玉已经睁开眼睛。她睁了眼睛就要咳嗽,林玦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贾敏上前给她拍背,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黛玉靠在林玦怀里,咳了一时才停住,抽泣着道:“娘……大哥……” “哎……”贾敏一叠声应了,险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娘的宝贝,娘的心尖尖。” 林玦心中也是一揪一揪地痛,握住黛玉的小手,只觉她瘦得出奇,握在手里一点肉都没有。“哥哥在这里。” 早听见碧纱橱里说大姑娘醒了,外面有侍婢送了一直煎着的药来。 琉璃接过来,“太太,大夫说了,姑娘醒了就该吃药的。”她才想喂,药碗已被贾敏接过去。 “黛玉来,把药吃了好得快,娘喂你。” “我不。”黛玉把脸朝林玦怀里一埋,“黛玉不吃药……” “黛玉,听娘的话……” 黛玉就缩在林玦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林玦抱着她,只觉她有些发抖。黛玉先天不足,自小不能离药。这时急病了一场,才醒来就又叫她吃药,委实有些作孽。 林玦心中不忍,想到另一茬,才开口劝道:“妹妹不肯吃,娘就别叫她吃了。自小吃到大,可曾有过什么效用?妹妹这才醒来,娘好歹饶她一回,别叫再吃了。” 这药黛玉吃了这样久,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补气益脾之用。贾敏看看小女儿这般模样,也十分心疼。将药碗给了琉璃:“那就不吃了。” 黛玉听见能不吃药,小心翼翼从林玦怀里探出头:“真的吗?” 林玦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没人会骗咱们黛玉。” 她这才欢喜起来。 在林玦怀里赖了一时,又道:“娘,我有些饿了。” 已经酉时,也是用饭的时候。黛玉不能起身,贾敏只叫人把饭端进来,母子三人一同用了就是。 黛玉肠胃孱弱,又才醒来,贾敏只叫人盛了碧粳粥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才端了粥上前,贾敏就道:“不必你了,给我吧。” 王嬷嬷离得林玦近些,林玦却先把那粥碗拿到手里,笑吟吟地说:“娘只管吃自己的,妹妹这里有我。眼见着娘也瘦了些,如今妹妹大好了,娘总该放心。务必多用一些,免叫爹回来见了心疼。” 贾敏也不拦他,只夹了一筷子炖的酥烂的乳鸽吃了,又喝了汤,更觉不错。“黛玉吃了粥,这乳鸽汤也能用一些,我吃着却不油腻。” “妹妹也该多用一些,才能长得敦实些。”林玦喂黛玉吃粥,却是喂得极慢。黛玉小口吃了,配着苏州带来的肉松,倒也用了大半碗。 林玦又喂她用了一碗鸽子汤,才命人端水来给黛玉漱口。自己净手后才落座用膳。 林玦才用了几口,就听黛玉问贾敏道:“娘,怎么没见着爹?” “你爹出门去了,再过几日就回来。”说着,又命人给林玦夹了个虾球,道:“也不知是什么事,火急火燎召你爹进京。又正是黛玉身上不好的时候,只怕他在路上也不能安心。” 林玦吃了那虾球,才道:“爹前几日才寄了家书回来,说过两日就回来。算算时候,也该近了。” “我只担忧他这回去是为着什么。”林玦长到这样大,许多事情也不必避讳着他说。 “等爹回来,一切自然清楚。”林玦用过饭,漱过口。又在碧纱橱里陪着贾敏和黛玉说了一时话,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回东厢房。 临走前还交代贾敏:“妹妹就在碧纱橱里,能有什么事。娘千万宽心,儿子瞧着,娘近些时候憔悴不少。如今妹妹醒了,还请娘好好休息。碧纱橱里有雪雀和王嬷嬷伺候,不会有事。” 见贾敏应了,他才起身离开。 走到正房外,又回头望去。天色昏暗,整个正房纵然一片灯火通明,到底有些隐在夜色里,模样看不真切。 站了一刻,林玦才转身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也放了冰绞纱,四处放着散碎冰块降温。 这一日下来,实在累了。林玦身旁伺候的婢女采意道:“已命人预备了水,大|爷现在可用?” 他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玦沐浴的时候不爱有人伺候,这规矩屋里的都已经知道,因此并无异议,鸦雀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玦松了发髻,才感觉稍微松快一些。自除了衣裳往浴桶内去,坐在热水之中,一整日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长长叹息,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十四年了……” 他竟然已经来这里……十四年了…… 林玦摊开掌心看自己手心的纹路,倘若现在有人同他说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他倒要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假了。 他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最普通的学生而已。才考上大学,还没来得及高呼万岁为解脱狂欢,回到家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刚出生的林玦。 他在21世纪的时候最不喜欢看书,自认自己和文学无缘。谁知道到最后竟然会穿进《红楼梦》这本文学巨著,并且还成了林海的嫡长子,女主角林黛玉的亲|哥哥。 林玦那时候为了高考不得不看了几回《红楼梦》的梗概,照理说按他的记忆,林玦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可是他一天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越觉得一切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看红楼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关键部分遗漏掉了,难道林黛玉真有这么一个哥哥? 林玦头疼地抚额,这可真是……纵然穿书,剧情是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过程不清晰,但是所有人的结局,在考试之前老师都让他们死记硬背过。林玦记得,贾敏和林海都死了,不仅如此,最后林黛玉也死了…… 不管林玦这个人存不存在,要是按照原著走,到最后估计也是个死的命。 林玦不想死,他非常想活下去。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叫了十四年的爹娘,以及才出生六年的妹妹,他想要他们也活着。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实在太过匮乏。 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林玦起身穿上中衣,才喊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采意,床榻一早铺好,伺候林玦睡下去,又细细放好床帐。和采心把灯拿出去,这才在外间睡了。 贾敏却睡不着,坐在碧纱橱里,望着小女儿的脸,等她睡熟了,又看了好一时,才起身回了西暖阁。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喃声道:“如海……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出人意料,第二日林海就回了林府,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圣上命他回京任职! 黛玉近日因念林玦,前些时候又落了几场秋雨,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一时又是请医吃药,也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下去,才算好一些。贾敏一面担忧女儿,一面又着人去合睿王府叫林玦回来。却听闻林玦身子也不爽快,病了也有好几日了。 一时间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从何言说? 林海也担忧不已,只朝堂事急,却也无从脱身。每每归家皆已是入暮时分,只能草草望黛玉一眼。 所幸她这病来得凶险,去得倒也还顺遂,并未再絮絮地缠她。 黛玉一时病一时好,便是一来一往间也不曾见着林玦。虽身子好了,精神却仍有些蔫蔫的。坐在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碗里的慧仁米粥。 林海见了,便问黛玉道:“黛玉怎么不吃?” 黛玉抬头,十分委屈地望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碗里的粥。 贾敏半生只留了她同林玦,她如今又是最小的,林玦渐大了,便将万分的疼爱都堆到她一人身上,还唯恐不及。这时见她神色郁郁,更恐她又伤旧疾,立时伸手招她过去。黛玉才挪到她身前,便被她抱着坐在她膝盖上。软语问:“娘的心尖尖,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告诉娘。” 第88章 发.0088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林玦才进了正房,就听见有哭声从碧纱橱里传来,不由皱眉。 引他进屋的是贾敏身旁伺候的琉璃,琉璃小声道:“大|爷好歹劝夫人吃些东西,只这样哭,恐身子撑不住。” 林玦略颔首,琉璃撩|开碧纱橱口的门帘,道:“太太,大|爷来了。” 贾敏这才抬头,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往下滚。林玦看得揪心,上前作了辑,唤道:“母亲。” 贾敏喊他起来,立时有人搬了凳子上来,正在贾敏边上。 林玦坐了,握住贾敏的手劝她:“娘,你这样伤心又是何必?我这妹妹虽然自小体弱,看着却自有福泽。让娘伤心,却是做儿女的不是。娘这样哭,何尝不是在折损黛玉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我却又哪里忍得住。”贾敏好歹止住了眼泪。如今林海不在府里,能劝得住她的恐怕也唯有林玦。她取了帕子擦泪,又道:“你妹妹好一日坏一日,我这心都不能放下来。只怕她像你弟弟……” “娘,”林玦道,“慎言。” 琉璃命外头的小丫头取了水来,亲自端着送到贾敏面前。贾敏才要伸手,林玦摆手阻止她,却是命人挽起衣袖,自绞了帕子递与贾敏。 长子这样贴心,总算能让贾敏心里好受一些。 “总算还有你在,娘才能撑住。” “妹妹也还在。”林玦道,“妹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 贾敏总算脸上露出笑来:“你妹妹哪能一直陪着咱们,她总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琉璃惊喜道:“太太、大|爷,姐儿醒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床|上的黛玉已经睁开眼睛。她睁了眼睛就要咳嗽,林玦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贾敏上前给她拍背,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黛玉靠在林玦怀里,咳了一时才停住,抽泣着道:“娘……大哥……” “哎……”贾敏一叠声应了,险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娘的宝贝,娘的心尖尖。” 林玦心中也是一揪一揪地痛,握住黛玉的小手,只觉她瘦得出奇,握在手里一点肉都没有。“哥哥在这里。” 早听见碧纱橱里说大姑娘醒了,外面有侍婢送了一直煎着的药来。 琉璃接过来,“太太,大夫说了,姑娘醒了就该吃药的。”她才想喂,药碗已被贾敏接过去。 “黛玉来,把药吃了好得快,娘喂你。” “我不。”黛玉把脸朝林玦怀里一埋,“黛玉不吃药……” “黛玉,听娘的话……” 黛玉就缩在林玦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林玦抱着她,只觉她有些发抖。黛玉先天不足,自小不能离药。这时急病了一场,才醒来就又叫她吃药,委实有些作孽。 林玦心中不忍,想到另一茬,才开口劝道:“妹妹不肯吃,娘就别叫她吃了。自小吃到大,可曾有过什么效用?妹妹这才醒来,娘好歹饶她一回,别叫再吃了。” 这药黛玉吃了这样久,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补气益脾之用。贾敏看看小女儿这般模样,也十分心疼。将药碗给了琉璃:“那就不吃了。” 黛玉听见能不吃药,小心翼翼从林玦怀里探出头:“真的吗?” 林玦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没人会骗咱们黛玉。” 她这才欢喜起来。 在林玦怀里赖了一时,又道:“娘,我有些饿了。” 已经酉时,也是用饭的时候。黛玉不能起身,贾敏只叫人把饭端进来,母子三人一同用了就是。 黛玉肠胃孱弱,又才醒来,贾敏只叫人盛了碧粳粥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才端了粥上前,贾敏就道:“不必你了,给我吧。” 王嬷嬷离得林玦近些,林玦却先把那粥碗拿到手里,笑吟吟地说:“娘只管吃自己的,妹妹这里有我。眼见着娘也瘦了些,如今妹妹大好了,娘总该放心。务必多用一些,免叫爹回来见了心疼。” 贾敏也不拦他,只夹了一筷子炖的酥烂的乳鸽吃了,又喝了汤,更觉不错。“黛玉吃了粥,这乳鸽汤也能用一些,我吃着却不油腻。” “妹妹也该多用一些,才能长得敦实些。”林玦喂黛玉吃粥,却是喂得极慢。黛玉小口吃了,配着苏州带来的肉松,倒也用了大半碗。 林玦又喂她用了一碗鸽子汤,才命人端水来给黛玉漱口。自己净手后才落座用膳。 林玦才用了几口,就听黛玉问贾敏道:“娘,怎么没见着爹?” “你爹出门去了,再过几日就回来。”说着,又命人给林玦夹了个虾球,道:“也不知是什么事,火急火燎召你爹进京。又正是黛玉身上不好的时候,只怕他在路上也不能安心。” 林玦吃了那虾球,才道:“爹前几日才寄了家书回来,说过两日就回来。算算时候,也该近了。” “我只担忧他这回去是为着什么。”林玦长到这样大,许多事情也不必避讳着他说。 “等爹回来,一切自然清楚。”林玦用过饭,漱过口。又在碧纱橱里陪着贾敏和黛玉说了一时话,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回东厢房。 临走前还交代贾敏:“妹妹就在碧纱橱里,能有什么事。娘千万宽心,儿子瞧着,娘近些时候憔悴不少。如今妹妹醒了,还请娘好好休息。碧纱橱里有雪雀和王嬷嬷伺候,不会有事。” 见贾敏应了,他才起身离开。 走到正房外,又回头望去。天色昏暗,整个正房纵然一片灯火通明,到底有些隐在夜色里,模样看不真切。 站了一刻,林玦才转身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也放了冰绞纱,四处放着散碎冰块降温。 这一日下来,实在累了。林玦身旁伺候的婢女采意道:“已命人预备了水,大|爷现在可用?” 他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玦沐浴的时候不爱有人伺候,这规矩屋里的都已经知道,因此并无异议,鸦雀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玦松了发髻,才感觉稍微松快一些。自除了衣裳往浴桶内去,坐在热水之中,一整日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长长叹息,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十四年了……” 他竟然已经来这里……十四年了…… 林玦摊开掌心看自己手心的纹路,倘若现在有人同他说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他倒要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假了。 他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最普通的学生而已。才考上大学,还没来得及高呼万岁为解脱狂欢,回到家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刚出生的林玦。 他在21世纪的时候最不喜欢看书,自认自己和文学无缘。谁知道到最后竟然会穿进《红楼梦》这本文学巨著,并且还成了林海的嫡长子,女主角林黛玉的亲|哥哥。 林玦那时候为了高考不得不看了几回《红楼梦》的梗概,照理说按他的记忆,林玦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可是他一天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越觉得一切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看红楼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关键部分遗漏掉了,难道林黛玉真有这么一个哥哥? 林玦头疼地抚额,这可真是……纵然穿书,剧情是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过程不清晰,但是所有人的结局,在考试之前老师都让他们死记硬背过。林玦记得,贾敏和林海都死了,不仅如此,最后林黛玉也死了…… 不管林玦这个人存不存在,要是按照原著走,到最后估计也是个死的命。 林玦不想死,他非常想活下去。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叫了十四年的爹娘,以及才出生六年的妹妹,他想要他们也活着。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实在太过匮乏。 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林玦起身穿上中衣,才喊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采意,床榻一早铺好,伺候林玦睡下去,又细细放好床帐。和采心把灯拿出去,这才在外间睡了。 贾敏却睡不着,坐在碧纱橱里,望着小女儿的脸,等她睡熟了,又看了好一时,才起身回了西暖阁。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喃声道:“如海……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出人意料,第二日林海就回了林府,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圣上命他回京任职! 黛玉近日因念林玦,前些时候又落了几场秋雨,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一时又是请医吃药,也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下去,才算好一些。贾敏一面担忧女儿,一面又着人去合睿王府叫林玦回来。却听闻林玦身子也不爽快,病了也有好几日了。 一时间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从何言说? 林海也担忧不已,只朝堂事急,却也无从脱身。每每归家皆已是入暮时分,只能草草望黛玉一眼。 所幸她这病来得凶险,去得倒也还顺遂,并未再絮絮地缠她。 黛玉一时病一时好,便是一来一往间也不曾见着林玦。虽身子好了,精神却仍有些蔫蔫的。坐在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碗里的慧仁米粥。 林海见了,便问黛玉道:“黛玉怎么不吃?” 黛玉抬头,十分委屈地望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碗里的粥。 贾敏半生只留了她同林玦,她如今又是最小的,林玦渐大了,便将万分的疼爱都堆到她一人身上,还唯恐不及。这时见她神色郁郁,更恐她又伤旧疾,立时伸手招她过去。黛玉才挪到她身前,便被她抱着坐在她膝盖上。软语问:“娘的心尖尖,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告诉娘。” 第89章 发.0089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林玦才进了正房,就听见有哭声从碧纱橱里传来,不由皱眉。 引他进屋的是贾敏身旁伺候的琉璃,琉璃小声道:“大|爷好歹劝夫人吃些东西,只这样哭,恐身子撑不住。” 林玦略颔首,琉璃撩|开碧纱橱口的门帘,道:“太太,大|爷来了。” 贾敏这才抬头,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往下滚。林玦看得揪心,上前作了辑,唤道:“母亲。” 贾敏喊他起来,立时有人搬了凳子上来,正在贾敏边上。 林玦坐了,握住贾敏的手劝她:“娘,你这样伤心又是何必?我这妹妹虽然自小体弱,看着却自有福泽。让娘伤心,却是做儿女的不是。娘这样哭,何尝不是在折损黛玉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我却又哪里忍得住。”贾敏好歹止住了眼泪。如今林海不在府里,能劝得住她的恐怕也唯有林玦。她取了帕子擦泪,又道:“你妹妹好一日坏一日,我这心都不能放下来。只怕她像你弟弟……” “娘,”林玦道,“慎言。” 琉璃命外头的小丫头取了水来,亲自端着送到贾敏面前。贾敏才要伸手,林玦摆手阻止她,却是命人挽起衣袖,自绞了帕子递与贾敏。 长子这样贴心,总算能让贾敏心里好受一些。 “总算还有你在,娘才能撑住。” “妹妹也还在。”林玦道,“妹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 贾敏总算脸上露出笑来:“你妹妹哪能一直陪着咱们,她总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琉璃惊喜道:“太太、大|爷,姐儿醒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床|上的黛玉已经睁开眼睛。她睁了眼睛就要咳嗽,林玦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贾敏上前给她拍背,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黛玉靠在林玦怀里,咳了一时才停住,抽泣着道:“娘……大哥……” “哎……”贾敏一叠声应了,险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娘的宝贝,娘的心尖尖。” 林玦心中也是一揪一揪地痛,握住黛玉的小手,只觉她瘦得出奇,握在手里一点肉都没有。“哥哥在这里。” 早听见碧纱橱里说大姑娘醒了,外面有侍婢送了一直煎着的药来。 琉璃接过来,“太太,大夫说了,姑娘醒了就该吃药的。”她才想喂,药碗已被贾敏接过去。 “黛玉来,把药吃了好得快,娘喂你。” “我不。”黛玉把脸朝林玦怀里一埋,“黛玉不吃药……” “黛玉,听娘的话……” 黛玉就缩在林玦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林玦抱着她,只觉她有些发抖。黛玉先天不足,自小不能离药。这时急病了一场,才醒来就又叫她吃药,委实有些作孽。 林玦心中不忍,想到另一茬,才开口劝道:“妹妹不肯吃,娘就别叫她吃了。自小吃到大,可曾有过什么效用?妹妹这才醒来,娘好歹饶她一回,别叫再吃了。” 这药黛玉吃了这样久,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补气益脾之用。贾敏看看小女儿这般模样,也十分心疼。将药碗给了琉璃:“那就不吃了。” 黛玉听见能不吃药,小心翼翼从林玦怀里探出头:“真的吗?” 林玦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没人会骗咱们黛玉。” 她这才欢喜起来。 在林玦怀里赖了一时,又道:“娘,我有些饿了。” 已经酉时,也是用饭的时候。黛玉不能起身,贾敏只叫人把饭端进来,母子三人一同用了就是。 黛玉肠胃孱弱,又才醒来,贾敏只叫人盛了碧粳粥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才端了粥上前,贾敏就道:“不必你了,给我吧。” 王嬷嬷离得林玦近些,林玦却先把那粥碗拿到手里,笑吟吟地说:“娘只管吃自己的,妹妹这里有我。眼见着娘也瘦了些,如今妹妹大好了,娘总该放心。务必多用一些,免叫爹回来见了心疼。” 贾敏也不拦他,只夹了一筷子炖的酥烂的乳鸽吃了,又喝了汤,更觉不错。“黛玉吃了粥,这乳鸽汤也能用一些,我吃着却不油腻。” “妹妹也该多用一些,才能长得敦实些。”林玦喂黛玉吃粥,却是喂得极慢。黛玉小口吃了,配着苏州带来的肉松,倒也用了大半碗。 林玦又喂她用了一碗鸽子汤,才命人端水来给黛玉漱口。自己净手后才落座用膳。 林玦才用了几口,就听黛玉问贾敏道:“娘,怎么没见着爹?” “你爹出门去了,再过几日就回来。”说着,又命人给林玦夹了个虾球,道:“也不知是什么事,火急火燎召你爹进京。又正是黛玉身上不好的时候,只怕他在路上也不能安心。” 林玦吃了那虾球,才道:“爹前几日才寄了家书回来,说过两日就回来。算算时候,也该近了。” “我只担忧他这回去是为着什么。”林玦长到这样大,许多事情也不必避讳着他说。 “等爹回来,一切自然清楚。”林玦用过饭,漱过口。又在碧纱橱里陪着贾敏和黛玉说了一时话,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回东厢房。 临走前还交代贾敏:“妹妹就在碧纱橱里,能有什么事。娘千万宽心,儿子瞧着,娘近些时候憔悴不少。如今妹妹醒了,还请娘好好休息。碧纱橱里有雪雀和王嬷嬷伺候,不会有事。” 见贾敏应了,他才起身离开。 走到正房外,又回头望去。天色昏暗,整个正房纵然一片灯火通明,到底有些隐在夜色里,模样看不真切。 站了一刻,林玦才转身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也放了冰绞纱,四处放着散碎冰块降温。 这一日下来,实在累了。林玦身旁伺候的婢女采意道:“已命人预备了水,大|爷现在可用?” 他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玦沐浴的时候不爱有人伺候,这规矩屋里的都已经知道,因此并无异议,鸦雀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玦松了发髻,才感觉稍微松快一些。自除了衣裳往浴桶内去,坐在热水之中,一整日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长长叹息,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十四年了……” 他竟然已经来这里……十四年了…… 林玦摊开掌心看自己手心的纹路,倘若现在有人同他说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他倒要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假了。 他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最普通的学生而已。才考上大学,还没来得及高呼万岁为解脱狂欢,回到家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刚出生的林玦。 他在21世纪的时候最不喜欢看书,自认自己和文学无缘。谁知道到最后竟然会穿进《红楼梦》这本文学巨著,并且还成了林海的嫡长子,女主角林黛玉的亲|哥哥。 林玦那时候为了高考不得不看了几回《红楼梦》的梗概,照理说按他的记忆,林玦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可是他一天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越觉得一切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看红楼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关键部分遗漏掉了,难道林黛玉真有这么一个哥哥? 林玦头疼地抚额,这可真是……纵然穿书,剧情是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过程不清晰,但是所有人的结局,在考试之前老师都让他们死记硬背过。林玦记得,贾敏和林海都死了,不仅如此,最后林黛玉也死了…… 不管林玦这个人存不存在,要是按照原著走,到最后估计也是个死的命。 林玦不想死,他非常想活下去。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叫了十四年的爹娘,以及才出生六年的妹妹,他想要他们也活着。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实在太过匮乏。 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林玦起身穿上中衣,才喊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采意,床榻一早铺好,伺候林玦睡下去,又细细放好床帐。和采心把灯拿出去,这才在外间睡了。 贾敏却睡不着,坐在碧纱橱里,望着小女儿的脸,等她睡熟了,又看了好一时,才起身回了西暖阁。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喃声道:“如海……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出人意料,第二日林海就回了林府,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圣上命他回京任职! 黛玉近日因念林玦,前些时候又落了几场秋雨,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一时又是请医吃药,也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下去,才算好一些。贾敏一面担忧女儿,一面又着人去合睿王府叫林玦回来。却听闻林玦身子也不爽快,病了也有好几日了。 一时间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从何言说? 林海也担忧不已,只朝堂事急,却也无从脱身。每每归家皆已是入暮时分,只能草草望黛玉一眼。 所幸她这病来得凶险,去得倒也还顺遂,并未再絮絮地缠她。 黛玉一时病一时好,便是一来一往间也不曾见着林玦。虽身子好了,精神却仍有些蔫蔫的。坐在软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碗里的慧仁米粥。 林海见了,便问黛玉道:“黛玉怎么不吃?” 黛玉抬头,十分委屈地望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碗里的粥。 贾敏半生只留了她同林玦,她如今又是最小的,林玦渐大了,便将万分的疼爱都堆到她一人身上,还唯恐不及。这时见她神色郁郁,更恐她又伤旧疾,立时伸手招她过去。黛玉才挪到她身前,便被她抱着坐在她膝盖上。软语问:“娘的心尖尖,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告诉娘。” 第90章 发.0090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寿康宫|内一片宁静,唯有檀香冉冉,在空中悠然升起。 太后跪在佛像前,双手合一,求的不是平安,是这国家的百年基业。归澜自外头进来,轻声道:“太后,皇后求见。” “请她进来。” 桐意姑姑上前扶她起来,她摸着手中佛珠,轻叹一声:“皇后坐不住了。” “换了谁能坐得住。”桐意姑姑面上也带着无奈的笑意。 就是往前说,当日先帝骤然驾崩,饶太后身为中宫,膝下还有尚为太子的当今圣上,不也胆战心惊,食不下咽麽。天下间做女人的心或许不同,做母亲的心却都是一样。 皇后款款走进来,她只比皇上小三岁,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虽保养得宜,到底比不上新鲜少女的美艳动人。她是先帝做主选的太子正妃,一路坐到皇后的位置。和皇上少年结发,虽并非恩爱,却相敬如宾多年。一举一动代表的是皇族,一言一行都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先帝眼光独到,这个皇后选得极好,只差一样,皇帝心仪的不是她。 “给母后请安。”皇后屈膝行礼,赤金簇珠堆凤步摇熠熠生辉,凤凰口中衔着的东珠轻微摇晃。 太后望着那颗东珠,抬手叫她过来。皇后上前任太后将手握住,侧身坐到小炕另一侧。 “皇后近些时候瞧着憔悴了些。哀家知道,你担忧皇上,只自个儿的身子也该好生当心着才是。” 皇后是六宫之主,十年如一日,还为皇上生养三位皇子两位公主。皇后母族水氏满门忠烈,一心为国,祖辈父辈皆战死沙场,如今也只剩了皇后嫡亲的一个弟弟。于社稷,于后宫,皇后劳苦功高,无人可撼动她的位置。 皇后露出个笑来,瞧着十分温和慈善:“谢母后记挂妾身。” “皇后愁眉不展,可是在担忧什么?” “母后观之入微,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太后放了她的手,将桌上的茶盏拿起来吃了一口。不知怎么,往日吃着都很好,今儿用着却觉苦涩,从舌尖直直苦到舌根,几乎连心都苦透了。“这茶不好,换奶|子来。” “是。”归澜上前取了二人面前茶盏,放于漆金木案中,垂首退下。 太后静静望了皇后一时,“皇后终究是皇后,既有了皇后的样子,自然也能有皇后的里子。”却不能明言,也唯有隐晦说一些,安安她的心罢了。“听闻你近日亲手下厨,做小食与皇上吃?” “皇上近些时候脾胃不健,用膳不香……”皇后答得十分谨慎。 “哀家没怪你的意思。”太后轻拍她手背,叫她宽心。“皇后虽为天下表率,需时刻注重皇家姿仪,却也是皇上的贤妻。叫哀家看,这就很好。只你担忧皇帝,却也不能放手后宫。” 皇后垂首听着,十分柔顺地应声:“是。” 又听太后不急不缓:“皇后贤德,前些年身子也不好,故而才叫明妃协理六宫。只是妃终究是妃,有些事她想不到的,唯有皇后才能想到。” 一时归澜取了奶|子来,奉与二人。太后叫皇后先用,静静吃了半盏,方才接着往下说。 “前几日大皇子病了,虽说是伤了风,又因他素日身子羸弱的缘故,才十分艰险,却也不能除了*这一茬。” 皇后抬起头,果然望见太后目光中带着一抹暗沉。她已经知道太后的意思,其实这事,她也早已经查出来了。只是那人到底是皇上心头所好,如今时局又这样艰险,也只能按下不提罢了。 如今却被太后提及,却是叫她追究的意思麽? “母后的意思是……” “此事虽与明妃无关,却到底有她失察之责。”太后摸了摸自己耳后的发髻,淡声道:“念在她为皇上养了四皇子,只收回她协理六宫之权,以儆效尤。往后还需皇后多费心,后宫之事,中宫之主,都应当仔细谨慎,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皇后忙起身下蹲:“是,妾身谨遵母后懿旨。” 太后略笑笑,仍旧将她扶起来,望着她发髻间的步摇:“你这步摇瞧着倒新鲜,尚服局才进上来的?” 提及此物,皇后面上倒添了笑:“这是外头的式样,十五弟这次回宫,特意为妾身选的。” 合睿王回宫,确是为几人带了礼,太后皇上等皆有。皇后自他年幼,就十分疼爱他。长嫂如母,他会记着皇后,特意带礼回来,也是寻常。 太后颔首,面色温和:“老十五这孩子念旧情,谁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你从前事事都念着他,也是他的福分。” 二人又说过一回话,皇后方才念着皇上要用药了,起身告退。 太后望着她的裙摆缓缓离开,端着那碗奶|子,慢慢品了几口,似自语又似喃喃:“宫里的女人,好日子都是熬出来的。能从苦品到甜,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分。皇后……熬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熬不住了,只是要给哀家提个醒……” 桐意道:“太后心里明镜似的,皇后委实多虑了。”照她瞧着,今日皇后戴那支步摇来,想必也是为着叫太后念念往日|她待合睿王的情分。 练了这样多年,手段还是生嫩,连桐意都瞧得出来。 伸手让桐意扶自己起身,太后漫步走到窗边。窗外天色阴沉,瞧着大抵是要落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太后面色漠然,“皇后与妃,就如正室与妾。皇后要个安心,哀家愿意给。”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管她做什么。 就连桐意也在旁感叹:“这回明妃做得实在叫人寒心,连奴婢都有些看不过眼。” 宫闱之争由来寻常,只她不该对最温和无害的人动手。小猫小狗都不舍得动的人,你伤他做什么呢? “以致将永宽接出去,也很好。这宫里有什么好的,明争暗斗,虚情假意,还不如寻常人家自在。”这泼天的富贵,纵得了又能如何。“听钟杏传话来说,以致还接了新任户部尚书林海的嫡子陪永宽说话。永宽像是很喜欢那个孩子,以致也对他多有褒奖,他能多些人陪伴,哀家也能放心些……” 永宽……太叫人心怜…… 欣馥前些日子被合睿王交代先行回京,几乎九死一生才将密信送到皇宫。昨儿合睿王回府,今日也一早就已经起来。 归霁和有嬗二人才从里间出来,就见一个穿着缠枝纹软罗裙配浅青软绸对襟上衣的妙龄少女自外头撩帘子进来,容色清丽,面上一双妙眼,唇角上|翘,望过去只觉时时刻刻在笑,明眸善睐,瞧着温柔可亲,和善近人。 归霁和有嬗二人久不见她,上前见礼:“欣馥姐姐。” 欣馥笑着颔首:“你们照料王爷,一路辛苦。”又朝里间走了两步,并不进去,只在外头看了两眼,“王爷还未起身?” “昨儿在书房待得晚了,睡下去已是迟了,还未能醒。”归霁抢先说了。 “知道了。”欣馥点了头,这才往里去了。 里间一张雕花架子床,另立着几个婢女,见了欣馥进来,纷纷屈膝见礼。欣馥挥手叫他们起来,自往前去。合睿王正在床|上睡着,床帐牢牢拢住,半点声音都听不见。 欣馥招来有嬗:“去将窗子略开一些。” 有嬗去了,欣馥才隔着床帐低唤:“王爷……” 才唤了这一声,就听见床帐内传来一声低咳。合睿王身在军|营多年,自然警醒。欣馥进来时已经醒来,只不愿说话,等她来喊,才肯出声。 欣馥听了这一声,才亲自动手将给床帐撩|开挂起,“奴婢伺候王爷起身。”说着,又从朝外吩咐:“都进来吧。” 只这一声,在外捧着温水等候的侍婢鱼贯而入,行走交错间步步都写着规矩,绝出不了差错。 合睿王坐起来,由欣馥端茶漱口,由归霁捧茯苓脂净牙,再由有嬗奉面巾拭脸。 待一切事毕,合睿王一面由欣馥伺候着穿衣裳,一面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是卯时一刻。”欣馥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王爷午间可要回府用膳?奴婢好叫人准备。” “不必准备,我在宫里吃。” 合睿王预备着今日进宫,太后一早等着他,想必不能放他回来用饭。 早膳已经摆好,欣馥跟在合睿王身后,伺候他用早膳。 后边归霁略落下一步,拉了有嬗衣角,面色飞扬:“有嬗,你听欣馥这话里的意思,今日王爷进宫,她竟不伺候着进去麽?” 有嬗不动声色将衣袖扯回来,面上仍是微笑,口中却平平淡淡:“主子的心思,我怎么能知道。”说罢也不管归霁是什么面色,径直往前去了。 另一个一等侍婢温柔见有嬗快步出来,抿着唇笑,低声问:“怎么,又找你背后说人来着?” 有嬗无奈扯了扯嘴角:“理她做什么,左不过是这些事。这一路上她张狂成什么样,你也瞧见了。若说原本我还想给她些容忍,如今算是半点不剩了。” 温柔因道:“你且忍住,她好歹是太后赏赐下来的。若有朝一日真得了势,再被她想起你如今怎么对她,却又怎么好呢?” “真得了势?她若有那一日,你我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能怎么好?好歹原先是宫里的女官,又不是外头寻常人家的家生子,生在这里死在这里的。熬到岁数,总能出去。好坏伺候王爷这些年,我说想出去,王爷还能不允我?” 这却是个看得明白的。若真到了那时候,再留在这里,纵然锦衣玉食,又能如何,也不如出去。 第91章 发.0091 晋发.0091风雨来太后说反复,涟漪起则年显疲累 桐意并芝馨与他见过一回礼,便往里去。 桐意道:“什么事这样喧闹,惹得人心都静不下来。凑巧今儿合睿王爷在寿康宫,原陪着太后用饭的,尚未用几口,就听这里闹起来。” 沈传志略捡了一些话与她说了,口中笑道:“照我说,这事姑姑趁早别沾手。可知是油锅里的乱麻,又是烫手又是麻烦。” “公公的话,我都知道。”桐意道:“太后娘娘命我领司正女官来,正有此意。既说明妃失了皇嗣,少不得是宫里规矩不严整的错处。如今皇后主子千秋在即,再不能出了差错。很应该叫司正女官好好查查,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的姑姑哎,宫里哪还有明妃这个人呢?” “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桐意一听就知道有什么变故,只是仍作不知模样,问了一句。 沈传志往里指了指:“里头这位,如今已是左贵人了。皇上亲口发落了她,说是因着护嗣不力的缘故。” 皇上金口玉言,既亲口说了一句护嗣不力,就是如今这位左贵人自个儿的错处,怪不着旁人。 这司正女官,瞧着是不必进去了。 桐意略想了想,因问:“现下是谁在里头伺候?太后既吩咐我来瞧,少不得要进去看上一看。” “左贵人身侧的人,叫发落了大半。如今……”他往后瞧了一眼,见舞青、回紫并那位太医已不在原地,便道:“因是舞青并回紫伺候着。” 桐意听了,略颔首,迈步往殿里去。里头陈设仍旧,不问动静,寂然无声。不知怎么,就生出一种仓皇来。桐意心想,到底与从前不同了。原先进这殿,这位左小主的威仪,只怕比皇后还更大些。 如今失了圣心,就连着金碧辉煌的正殿,都显出败絮其中的本色。 桐意才进了殿,便见那厢有个太医由回紫打帘子送出来。太医见了她便问候道:“桐意姑姑好。” 她往一侧避了一步,只受半礼,又回了一礼,问道:“左小主一切可好?” “尚好。”太医心道,哪有不好的道理,不过是在地上跪了一些时候罢了。再说小产这事,脉把上去就知道是假的。只是皇上既然要它是真的,就只能是真的。 桐意上前,隔着门帘道:“奴婢请左小主的安。太后娘娘说了,叫小主好生休息着,不必出来见风。若有什么紧要的,只管使人往皇后主子那里去就是了。” 太后娘娘说没说过这话,却是不打紧了。要紧的是,太后娘娘一贯依着皇上。皇上是什么意思,娘娘就是怎么说话。 久不见左贵人回话,桐意只道:“奴婢告退。” 这厢桐意并芝馨去了,回寿康宫的路上,芝馨笑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呢,一本正经地要来处置,人没见着,倒先回去了。” “我自有我的说法,你且放心罢。”知她忧心太后那一头,桐意安抚一句,送她往慎刑司去了,这才回了寿康宫。 却说这厢寿康宫,合睿王并太后用罢晚膳,才捧着茶吃,就听人报说桐意回来了。 太后叫她进来,须臾之间,桐意便从外头进来,与二人见了礼。 合睿王睨了她一眼,取了一枚金桔吃了,这才道:“姑姑回来得倒快,究竟是什么事?” 桐意站在堂下,眼观鼻鼻观心,耷|拉着眼皮,轻声将沈传志与她说的话都说了,又道:“左贵人见不得风,到底里头也谨慎些,便未进里头去,只隔着帘子与小主请安,不多时就回来了。” 如此一番,倒也估摸不出什么来。太后挥手叫她下去:“走这一趟,也是难为你。外头这样冷,且往外去吃一盏茶再进来。” 桐意应声退下。 太后转头看去,只见合睿王擎着茶沉思,面色略沉。她也疑心其中曲折,到底面上不显,只笑着说:“皇帝到底是皇帝,知道独宠不是好事。如今发落了她,宫里到底能有段清净日子。” 合睿王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个,随手将手中只剩了一半的金桔扔在瓷碟中,淡声道:“不过是小事,宫妃如何,全凭着皇兄的意思。天色渐晚,儿子这便往宫外去了,儿子告退。” “是了,真是迟了些。去罢……” 合睿王告退去了,桐意吃了热茶,见合睿王回去,领着小丫头进来收拾。小丫头下去,这才站到太后身侧,语气略含忧心:“主子,如今这模样……” 太后抬手示意她住口,淡声道:“风雨欲来。” 桐意一顿,又听太后续了一句:“朝朝如此,代代相似。瞧着罢,有儿子,儿子多,就免不了这一遭。” 天下至高位,自个儿坐上去,和自己老子兄弟坐,都是全然不同的。 贪心不足,由来如是。 夜色已浓,林玦在荣国府用罢晚膳,又与贾母说过一会话,再交代了黛玉几声,便往外去了。贾母因叫他路上仔细着,临走时又吩咐人取了箱笼里的雀金呢斗篷来,摊开亲手与林玦穿了。 贾母嘱咐林玦道:“别瞧着这秋风不当回事,若是进了骨子,可叫你头疼呢。穿了这个再回去,路上可不许再骑马了。” 贾母对孙辈一贯娇宠,遑论林玦是贾敏之子。因而字字句句,都交代得妥帖。 林玦皆一一应了,往外去,才要上马,偏又想起贾母的话。因念着她拳拳爱意,当下弃马,往车里坐了。 偏才走了几步路,车子便停下,林玦因奇怪,问登越道:“这样快就到了?” 外头登越回话:“回大|爷的话,原是合睿王爷的车队,故咱们停下了。” 下头人不知底细究竟,遇着王爷仪仗,自然要避。林玦也知理当如此,故不再多言。偏合睿王出宫来,不是凑巧路过,原是刻意在这必经之路等着林玦。 林玦才在车中坐了一时,登越就来报:“大|爷,王爷命人来请,说有话相商。” 派来传话的正是邢季,只听车内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却是林玦,带着倨傲道:“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罢,我今乏了,竟撑不住,还请王爷勿怪。” 邢季心内发急,想着今日从寿康宫里出来,合睿王面色难看得那样,想必是出了事。当下也顾不得礼数,出声道:“还请林大|爷念着这素日的情分,去看王爷一看罢。” 这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听着怎么这样古怪? 林玦心下生疑,口中道:“我与王爷天差地别,又有什么情分可言语?”话虽如此,到底撩|开一角车窗帘子,问:“是很要紧的事?” 从邢季这里望过去,正能看见他秀丽却冷淡的侧脸,真真切切如雪初落,叫人又是惊叹,又是生凉。他因瞧得出神,竟忘了答话。林玦当下侧了头看过来,却是一双妙|目,清清洌洌地,到底犹如冰刀,晶莹剔透,却叫人遍体生寒。 邢季一个激灵,忙道:“有什么事原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该知道的,还得请林大|爷,横竖去瞧瞧罢。” “王爷有命,怎敢不从?”他偏要摆出仁义道德的模样,这才肯下车来。转头吩咐一侧望远,道:“你回家去,告诉母亲一声,再别叫她候着我。” 交代罢了,这才由邢季领着去了。上了马车,只见合睿王斜斜歪在里头,倒将位置占去大半。 林玦上前,推搡了他一把:“往边上让让。” 因见他面色不虞,便是动作也较往常轻一些。他只等着合睿王往边上让,不防合睿王陡然伸手将他扣住,林玦一个不察,被他强搂在怀,跌趴至他胸口。 “你这……”混账二字尚不及出口,便是一阵天翻地覆,合睿王猛地倾身上来,将他压在身下,整个人牢牢贴着他。 再不及出声,他滚烫炽|热的唇|瓣就压了下来,在唇上不断摩挲啃咬,舌尖轻易将皓齿顶开,长入,索取得热烈。 往日虽也有唇齿相依,却远不及这一回霸道。合睿王吻得肆意放纵,却有些像是过了今天再没明天的模样,故而占有得不留余地。 林玦被他吻得头昏脑涨,所幸他未有旁的动作,吻了一时,就将他放开。 林玦才要骂,便见他面上疲色浓重,目带彷徨,不由心中发闷,抬手抚上他后脑,低声问:“出了什么事,惹得你这样?” 这吻却不带着急色激进,更像是借着这个,证明些什么。 “子景……”合睿王语气发干,带着颓唐。额头磕在他肩上,似有千斤重量,再也支撑不起了。“我累得很……” “累了就回府歇着,在路上这样等我,又算是什么?”他口中到底有了松动,身子放松,任由他靠着。他是王爷之尊,先帝遗腹子、太后亲子、今上最爱重的弟弟,便是当今皇后,也对他疼爱有加。 何故如此? 合睿王略撑起身子,抓着他的手,覆到自己胸前,道:“你摸|摸它,可知心累是什么模样?” 第92章 发.0092 晋发.0092口蜜腹剑帝王心术,尽述厉害前事怎忘 林海并贾敏才用了晚饭,那厢蓓晟进来回话,说:“老爷、太太。才大|爷命望远回来回话,说是遇上遇上合睿王爷,因着好些时候不见了,有些体己话要说,略迟些回来,还请太太别候着。” 贾敏颔首道:“你命望远回去告诉大|爷,就说我吩咐的,回来了不必急着来回话。夜间风凉,叫他仔细着身子,明儿再来回话,也是一样。” 蓓晟依言下去,贾敏又转头想看林海。林海已换了常服,正坐在一张圈椅里吃茶。神色莫测,面色略沉。 她因抬手,秦妈妈见了,也不说话,只因着琉璃、琳琅等人悄悄退出去。她起了身,慢慢过去,抬手覆在他肩上,轻声道:“老爷……” 林海这才回神,回头握住她的手,笑着唤她道:“夫人怎么过来了,快快坐回去才是。”说着,便要引贾敏往软榻那里去。 贾敏道:“整日地坐着,骨头都要发懒了。不过是在屋子里略走走,又值当什么。” 话虽如此,到底从善如流,在软榻上坐了。林海在她身侧坐了,又是一阵沉思,末了道:“你今儿使玦儿往荣国府去了?” “只当老爷不在心这个,方才又见你暗自沉思,故未提及。”贾敏道:“才元丫头得了今上恩旨,竟不必再在宫里做伺候人的事,叫指婚与皇长子。虽是侧妃,到底是喜事,才叫玦儿送些东西过去,略表薄情。” “应当如此。”林海颔首,偏又道:“如今荣国府渐忙了,又有大侄女的事要料理,想必不得空了。夫人明儿派玦儿再去趟,将她妹子接回来,却是正理。” 荣国府虽有贾元春之事要料理,到底没叫贾母为她办事的说法。偏林海这样说,为的是什么?贾敏是如何玲珑心肝的人,一点就透的,当下察出不对,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林海拍了拍她的手背,四下一看,见侍婢早已尽数退了,这才与她道:“夫人可听过,‘万里江山万里尘’?” 贾敏一听,略略一想,却是面色乍变,陡然显出一片惨白来。“老爷……” 她是如何聪慧的人,自然晓得林海着重的不是这一句。而是‘万里江山万里尘’带着的下一句,说的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林海道:“夫人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夫妻顶要紧的是心意相通,许多话只需稍稍一点,就能显出原委来,不必说得直白。何况这事,原不能够说得直白。 今上大抵还瞧着原先荣国府的战功上头,虽渐将荣国府里子掏空了,到底还存|着金玉之外,容他们有些体面。有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只要无伤大雅,也只装着不知道,不过是因着水至清则无鱼罢了。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下去,这万里江山换一人来管,就是截然不同,两般天地了。 贾敏已思索出些许意味来,虽平日里瞧着强硬,到底如今有着身子,又年岁渐长,心力不济了。略有些势弱,因问林海:“如今端倪未露,倒先叫我与娘家生分了,我哪里狠得下这心肠?” 荣国府早在她出阁时,就隐约显出颓败的迹象来。府里两位兄长也是不成器的,贾母如今又是这样地耳根子软,将孙儿当做女儿娇养,怎么能指望他们支撑门楣呢?只是到底她是贾府出来的,原先做姑娘使,贾母待她如何心爱,不在话下,便是两个哥哥,也待她如珠似宝。这是人伦亲情,不能抹杀的情分。 硬生生叫她狠下心肠,断绝情谊。她虽明知道这样做是好的,却心如刀绞,只消想到了,便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虽未落泪,却已哽咽不能言。林海见了,忙宽慰她道:“夫人且安下心。到底是夫人娘家,若是贸然断绝了,不说旁人怎么说咱们。由来帝王多疑,断得利索,反叫他怀疑咱们忠心。夫人原先怎么办事,今后仍是怎么办。皇帝尚有三门穷亲戚,怎么不许你我有不成器的亲戚麽?我林家行得正做得直,便是遭人猜忌,也要做得光明磊落。接黛玉回来,只是因着她年岁尚小,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她又是那样三不五时要生病的,不如接回来,承欢你膝下,这才放心。” 他絮絮地说了许多,到底哄得贾敏略好了些。 孕中本就多思,为母则刚,贾敏在林玦、林黛玉|面前,都是刚硬的模样,在林海面前却生出小女儿情态。方才说了一回,泪已盈睫。 她去了帕子出来揩泪,嗔道:“都是你来招我。” 林海将她手中帕子拿过,取了为她轻柔擦泪,温声道:“这些年,我也只招你一个人。” 这厢自是一番蜜|意浓情,暂且按下不提。却又说至此处,合睿王与林玦仍是原先的动作,竟半分未变。二人皆不做声,车内一片寂静。 许久,林玦方问他道:“谁叫你这样累?” 合睿王这才撑起身子,坐直了。又伸出手,将林玦一并拉起,与自己一道坐于车内。 方才疲色犹如昙花一现,如今坐起,他又是无坚不摧的模样,淡声与林玦道:“天佑我朝,今上大安了。” 如此一句话,却听得林玦心内打鼓,生出许多猜测来。合睿王原是最敬重他那位做皇帝的兄长的,原先提及,语气中自然带着尊重与敬爱。今日听来,却平白生出许多淡漠,其中冷淡,叫人心慌。 林玦心中生疑,口中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 “偏明妃护嗣不力,皇上身子才大安了,倒要在她这事上头费工夫。原想着皇兄疼惜明妃,不会多加指责。没料到皇上顾全大局,为免旁人说嘴,先发落了她,如今宫|内再无明妃,唯有左贵人。正是明君所为。” 顾全大局四字,却说来嘲讽。 原先皇上偏爱左贵人时,肯将天下拱手相送的架势,如在眼前。如今却手起刀落,这样快这样重地发落了她。如此作为,叫人拍手叫好之时,难免叹一句君心难测。 当日皇上千里迢迢将他从边疆召回,一是说自个儿身子羸弱、不堪大位,难免京中夺嫡之事,致使朝堂大乱,故要他回来。二也是为着皇后膝下之子即为,明妃及其所出皇四子遭人所害,命他暗中帮衬着。 言犹在耳,如今想来,却句句虚假,怎不叫人发笑? 在寿康宫听桐意来回话,说是明妃一夜之间沦为左贵人,那一瞬的千转百回,万种滋味,却实在难以言说。他那时已然醒悟,原没什么重病在床,亦无所谓宠冠六宫。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他原以为自个儿是皇上最信任最爱重的弟弟,如今想来,皇上何尝没有提防他的心。皇上的确已心生倦意,有退位之姿。要传的,必然是他最爱惜的一个儿子。 既是最爱惜的,自然要不遗余力,为他扫清阻碍。 他手掌边疆军权,又是王爷之尊,更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身强力壮,正当英年。皇上疑心他有了不臣之心,也是寻常。 合睿王将这种种与林玦说了,语气略带沙哑:“帝王多疑,越位高权重,越百般疑心。我虽知如此,却仍觉疲累。” 林玦瞧着他,不由心中叹息。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看来,却是半分不假。他因低声唤了一句:“则年……” 他第一次唤合睿王的名字,叫合睿王心下一震,对着他时,越发温柔,此且不提,却应声道:“子景。” “皇上疑心你,许是不得已而为之,许是原就打着主意要收你手中兵权,不论如何,都是想叫你做闲散王爷,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只我是知道你的,你最瞧不起温柔富贵乡娇养出来的公子哥儿,白白地连血性都失了,只上头人说什么,便歌颂什么。我也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照理说,我若为着你性命着想,就该劝你,顺着皇上的意思来,怎么不是一辈子?窝囊着,至少留着命,享着富贵。” 言至此处,林玦略停了停,与合睿王一笑,道:“我若这样说,你必是要恼的。” 合睿王默默望着他:“我知道,你原不是这样的人。” 林玦这才接上了,道:“是,我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说这些话来劝你,更不会说什么明哲保身。驰骋沙场,血染盔甲,试问天下谁生来好战?只是如今边疆纷扰不断,那些鞑虏就指着咱们老百姓的血过活。咱们越没血性,越发纵他们放肆。战士百战心未悔,你身为将军,必是不肯退让半步的。既如此,我便要劝你。谨慎仍需谨慎,做戏亦要全套。皇上口蜜腹剑,你亦可见风使舵,徐徐图之。” “……”他默默将这番话咀嚼了一番,口中道:“我原最厌弃做这样的事……”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仁义忠孝都挂在嘴边,谁能做得两全?”林玦见他仍有迟疑,又添了一句,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若文人失风骨,战士失血性,一味地趋炎附势,喜唱高调,朝代更替也很快。” 第93章 发.0093 晋发.0093合睿王情深说来日,俏采意冷语处异心 合睿王原是很有决断的一个人,如今涉及生|母嫡兄,倒生出许多优柔寡断来。听林玦劝他这些话,虽心中十分感念,到底略有踌躇。 林玦知他要纠缠些时候,亦觉是人之常情,也不逼他立时做决断。当下只伸出手去,隔着衣裳,握紧了胸前追着的平安扣。 心下略定,口中道:“天色已晚,我不便多留,这就回去了。” 也不等合睿王应他,起身就要往外去。才动了一步,手腕就被合睿王扣住。他回头看了,道:“王爷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合睿王淡笑道:“你方才则年唤的极好,往后这样唤我就是了。” 林玦略顿,见他面色虽仍有些郁郁,到底已显出光彩来。当下伸手,将他那只手缓缓格开了。所幸合睿王也不曾抓紧,只一动手,就松开了。 “你要说的倘使只是这个,倒也不必说了。絮絮地说了这样多回,倒叫人听得耳朵里生出茧子来。”话中意味虽略显刚硬,到底语气是和软的。今日合睿王与平日大相径庭,倒叫他平白地生出几分温软来。“我要去了,别再纠纠缠缠的,叫人瞧见了不好看。” “我若不叫他们,谁敢进来?”合睿王不许他动,倾身过去,从背后将他拥住。双臂发紧,力道却用得克制。到底记着林玦身子羸弱,不敢用上十分气力。“若我身侧有这样不长眼的东西,早叫人抠了那对招子,发落了。” 林玦心中五味陈杂,才要骂他说得血腥,又想起他待下头人是极好的,这样的话,想必只是拿来哄骗自己,当不得真,又尽数咽了回去。此刻氛围太好,却叫人不由心神摇曳。这样冷的日子,身后却有人情真意切,暖融融地抱着自己,怎不叫人缱绻?他不由恍惚,唤了一声:“慕容以致……” 皇室中人的名讳,原不是他该叫的。这本是大不敬。只是叫慕容以致听在耳中,却是再没比这个更好听的温声软语了。 慕容以致几乎再克制不住自己,紧紧将他裹搂住,恨不能揉入骨血,从此与他两两相融,再不分离才好。原先总听人说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缠|绵悱恻,欲语又休的情意,哪是他这样的人所能意会。 只是到如今,却终究明白了。 情之所至,原不必诸多言语,就能叫人千转百回,又肝肠寸断。 “你……” “子景!”林玦才要开口,便听身后人传来一个声音,音色沉沉,却从里头生出无限欢喜、希冀来。“朝堂勾心斗角,风云诡谲,哪里有边疆自在。待此间事了,便随我往边疆去罢。再没旁人,只你和我。” 林玦心头狂跳,脑中发昏,几乎要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只是终究只是一瞬,过了就慢慢清醒,那股热血也缓缓平稳下来。 他深深吸气,道:“人间事风云莫测,怎能一诺定终生?王爷,天色已晚,放手容我归家去罢。” 他终未应诺。到底也不曾决然相拒。 慕容以致半是颓然,半是薄喜,终慢慢将手松开。林玦的头发略乱了些,他伸手略为他理了理,柔声道:“去罢,慢慢地去,我在这里瞧着,你去了,我再走。” 王爷之尊,却叫一个大臣的儿子先走。这话听着,是顶顶不合礼教的。 只是慕容以致若真遵从那些所谓的礼教,却也能算得上是一桩奇事。 林玦也不回话,径直下了车。那厢邢季仍在风口上站着,到底是御前出来的人,饶是如此,也依然守着规矩,再没缩手缩脚的。 见林玦下车来,邢季忙迎上去,堆着笑道:“林大|爷。” 林玦颔首,道:“你这奴才,总爱胡说诓人。你们王爷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在太后娘娘哪里吃猛了一杯酒,略恍惚了些。不过是想问我两句前两日手谈时说的话,明日再见也使得,偏你这样急切,倒在路上把我拦下。我才进马车去,倒叫王爷吃了惊。” 邢季心想林大|爷哪里都是好的,偏是要面子不肯跌份这一处,实在要人性命。与王爷已是昭告天下的模样了,竟还想着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圆。却也不想想,可瞒得过去麽?心中如此,口中却道:“都是奴才的错处。” “且警醒着罢,王爷酒意上头,好生伺候着。我不能留了,这便回去了。” “是。”邢季躬着身子,一路送林玦上了林家的马车,道:“林大|爷慢走。” 车马咕噜声响起,又过了一时,林家的车子才去了。邢季口中呢喃道:“当我三岁小孩儿哄呢,王爷原不曾吃酒,哪里来的酒意能上头?” 只是说的囫囵,旁人未听清。旁边有个小厮听得含糊,不由问:“管事说的什么?” “我说的什么?”他笑了一声,“你且自个儿琢磨去罢。” 此且按下不提,却说林玦往家里去,才进了院子,那厢有个丫头迎上来。认出是从善院里伺候的蓓晟,林玦道:“什么事?” 见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蓓晟急急地说:“大|爷留步!太太叫奴婢等在这里,是为着回大|爷。太太说了,大|爷回来了,今儿就别往从善院去了,径直往圆鹊轩去罢,待明儿再回话。” 林玦听了,果然顿住脚步,往另一侧去了。 蓓晟往前跟着,送他进了圆鹊轩,这才悄声回去。 林玦一径进了房,温柔并有嬗几个迎上来,伺候脱衣裳的脱衣裳,伺候脱靴子的脱靴子。此间罢了,温柔又命银苑道:“你往外去瞧瞧,才叫流彩去催热水,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 “哎。”银苑应了,才往外去,正遇上提着一铜壶热水进来的流彩,啐她道:“往哪里去躲懒了,半个时辰前就叫你去催热水,左等不见人,右等没信儿的。我只当着你成了凤凰,往哪里飞去了,竟还想着回来?大|爷已坐下来,这一壶热水,你倒才提来,怎么,竟比大|爷更尊贵些?” 银苑一面絮絮地骂,一面叫流彩进来,命她将热水往铜盆里倒。流彩提着热水,半分也不肯让她,回话道:“这话不是这么说。姐姐是大|爷房里伺候的,原比我们体面些,不曾做过这些底下的活计,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才我往外头去催水,偏他们说,才烧了老爷和太太的,又说大|爷还在外头,就是提回来,也不过白白凉了,费这工夫又算什么。不如略等一等,过些时候再提过来。大|爷回来了,水又是滚热的,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呸!偷奸耍滑你还有理了?”银苑原是笨嘴拙舌的,在外头说了那一长串,也不过是因着气急了的缘故。才撩帘子进来的采意听了这话,却觉不中听,当下骂出声来。 采意原是打从扬州就跟着林玦伺候的,原与众人不同。便是温柔、有嬗等,也与她见了一礼。 采意回了一礼,笑盈盈道:“大|爷才回来,你们又都忙着,我竟来错了。” 银苑搬了绣凳来让她坐,采意摆手:“我往外头坐一坐,里头倒闷了些。”转头面色稍冷,对着流彩道:“你出来。” 流彩跟着采意出去,采意在外捡了一只绣凳坐了,流彩站在堂下,有些束手束脚。 采意如何瞧不出她怯场,当下冷笑一声:“我原当着你多大的胆子,越了等地与银苑定做。如今瞧着,亦不过是纸老虎,假声势。怎么,如今心大了,不肯再做这些琐事,要往前头凑过去了?” “姐姐说的话,我不能认。都说人有三六|九等,这原是正理,没错处。只是丫头里也分个你高我低,我却不能认。姐姐和采心姐姐,原是屋里伺候大|爷的。眼界比我们都高些。后伺候大姑娘去了,也是屋里近身伺候的。人人都想着往上去,这又算什么高枝呢,不过是想过得更好些罢了。” 这话说得三分恳切,七分虚假。才说了,那厢帘子撩|开,出来一个人,正是有嬗。 有嬗笑道:“采意,你与她废话什么,趁早打发出去罢。” 采意亦回笑道:“我正有此念。” 二人你来我往,就定了流彩去路。流彩万不能从,当下哽着嗓子喊:“我是家生的奴才,我爹妈都是府里的,你们如今叫我出去,是要我的命不是?横竖我不能走,太太没叫我走。” 外头声音略大些,尖锐刺耳,直直往里头传进去。林玦才除了外裳,略觉松快一些,就觉那声音犹如一柄利剑,将脑仁劈开,鼓|胀|胀地疼。 温柔见了,命深翦端热奶|子来,叫她伺候着林玦吃了。自往外去,只见外头地上,流彩已被几个婆子擒住,压在地上,牢牢控着,嘴也被堵住了,只“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便是温柔这样性子的人,也冷哼一声,道:“呦,我当是谁,原是你。旁人再没这样大的胆子,敢在这时候嘶喊着叫大|爷听着。怎么,高处没飞上去,倒叫人折了双翅。” 第94章 发.0094 晋发.0094生二心两厢纷纷乱,逢葭月喜气绵绵然 采意见温柔出来,上前握着她的手,二人同坐了。采意与她笑说:“怎么不是呢,打量着咱们都是傻|子,要她一个人明白才好。” 温柔冷笑,低头看向流彩:“你是家生子,就当着咱们要给你一份脸面,寻常不能动你,是不是?可惜了,咱们大|爷最见不得这些事,你打错了主意。” 有嬗在侧道:“大|爷费心读书,近来又事忙,这些事更不必往上报。回了秦妈妈,或是打发出去,或是送到庄子上去配人,两下干净。” 她说了这句,地下|流彩更是挣扎得厉害,眼中溢出悔恨来。这样的做法许留着命,却是半分脸面也无了。 采意见了,也觉其略有可怜之处。当下一踌躇,便见又有人大帘子出来,正是银苑。 温柔道:“叫你在里头伺候着大|爷,你出来做什么?” 银苑回话:“大|爷说外头吵吵嚷嚷的叫人笑话,知道几位姐姐都是懂事明理的人,若有什么事,叫姐姐们不必回太太,处置了就是了。” “是,奴婢明白。”采意、温柔二人起身来,朝着帘子方向行了一礼,也不坐了,只站着又看了流彩一回。 温柔想了一回,道:“虽大|爷的意思是这样,我瞧着,咱们却不能私下处置了。一则,咱们没这样做的权,二则,这丫头横竖没犯什么滔天大错。照我说,还是要告诉秦妈妈一声,叫她来处置才是。” 此话有理,采意亦觉应当如此。今天色已晚,就叫人来,将流彩捆了往柴房里锁上一夜,明儿等请秦妈妈来,再发落她。 如此一番行|事,却是两厢合意。 银苑道:“前两日就见她不规矩,不是拖着这个,就是迟了那个,再不济就是寻不着人。我原想着她年岁尚小,能容就容些,左不过是些小事,我顺手做了,也是无妨。只是自前儿起,她便涂脂抹粉地进来,妖妖|娆娆模样,这也罢了,嫩头嫩脸的,哪有不爱俏的。却不料她心越发大了,见姐姐们都纵着,竟顾不得脸面了。今早我才叫她提热水来,平地上叫她踩空了,跌得犹如病西施一般。偏是咱们深翦倒了霉,滚烫的壶撞在手臂上,幸而天冷了,衣裳穿得厚。若非如此,保不齐要出岔子。” 如今不过嘴上三两句,却能想到当时惊险之处。采意为深翦念了一句“好险”,口中道:“这也太不像话!大|爷瞧中了谁,那是谁的福分。大|爷没瞧见谁,那也得守着本分。咱们都是丫头,也只能是丫头。哪里有她这样的做法,活生生一根针,硬要往主子眼里扎。” 流彩之事不过闲言碎语一番,闲闲散散也就过去了。几人闲话几句,采意便道:“我今儿来是有事要回大|爷,竟在这处磨牙,真是该打。” “左右大|爷才回来,你就是再说一会子,也不妨事。”温柔笑着打帘子,引她进去。 林玦才捧着一碗糖蒸酥酪在吃,吃了一半,见采意进来,便抬首问她:“什么事?” 采意上前两步,道:“大|爷,是姑娘的事。” 林玦放了银勺,道:“你说。” “姑娘现下在荣国府住着,论理,房里的东西,是没人能动的。只今儿我起身,见姑娘房里的钗环竟少了些。”她笑道:“也兴许,是我记差了。原这些东西都是登记在册,等着来日姑娘出嫁,放在嫁妆里头的。虽是小物件,不值一提,到底也是自小用惯,有情分在。故我想着,是不是该查一查?” 伺候的人起了疑心,拿姑娘房里的东西出去变卖,这也是有的。况黛玉如今年岁小,又不好金银之物的,却有可能。 当下,林玦冷声道:“查!先暗暗地查,别惊动太太。寻了册子出来,先瞧了。见有什么不对的,再细细地查清楚,将缺了的东西补回来。若是数额小,寻个由头将人处置了,倒也不必叫太太知道了烦心。” “若能如此,却是简单。”采意却说:“大|爷有所不知,这册子原是刘妈妈拿着的。刘妈妈前些时候被撵了出去,也不知怎么,那册子竟未留下。姑娘那时又病着,事急从权,竟叫刘妈妈一径儿空身出去了,那册子也不知她藏在哪里。” 刘妈妈真是黛玉|乳|母,因当日伺候黛玉不用心,又起了二心,故林玦下令,撵了她出去。原只当着是小事,如今瞧来,刘妈妈那另一头的主子,却给了她不少好处。 林玦蹙眉,凝声道:“你与采心,再暗暗地起一本册子。雪雀是打小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物件,她比册子还清楚些。等她回来,只问她就是了。那乳|母去了还留下这样大篓子,倒叫人生出些趣味来。”他冷笑一声,又道:“我林家的东西,是这样好拿的?” 左右是什么人下手,他心里一清二楚。不过是因着对方是长辈,又不是撕破的时候,暂且忍着罢了。小门小户出来的,到底眼皮浅些,姑娘的首饰就值当她动心了。 黛玉尚小,首饰钗环再没贵重的,只胜在精巧别致。造得兴许出众些,却不值什么。这样都起了心思,怎么不叫人发笑?许也不是那人,是小丫头有人眼皮浅了,拿了去外头换银子的,也有。这更不必费心,官宦之家出来的东西都有印记,卖到哪里去了都能找回来,悄悄地出去问就是了。 林玦心中周转过一回,暗暗将此事放到心上,面上却只淡淡的,十分无动于衷模样,竟不欲大动干戈。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另有一事,却是打紧。 却说这一日正值葭月初三,正是贾元春出阁之日。虽抬过去不是正头嫡妃,到底是皇上亲口赐下的侧妃,较寻常不同些,比之常人,更添几分周到。 皇上隆恩,一早派沈传志往养光宫去,以备料理琐事之用。 皇后亦命身侧伺候的容霜出来,又有沅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开雾,并上一个侍婢见柔,再有太后,亦命归澜,另有些零散宫妃,亦随此流,亦贺皇长子纳妃之喜。 林林总总许多人,都穿得得体,光鲜亮丽的模样,瞧着就让人欢喜。 贾府并未大办宴席,不过治了一桌,叫家里人吃着热闹热闹罢了。 王夫人这厢吃着酒,那厢又有人来报,说是林大|爷并林姑娘来了,忙唤宝玉。 宝玉来了,王夫人便道:“你林表兄来了,你暂且停一停,往外迎他去罢。” 宝玉应了,下一句问的却是:“林表兄来了,林妹妹可来了不曾?” 一旁王熙凤才接见了归澜,闻言笑道:“瞧瞧我早两日说的什么,宝兄弟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林妹妹。” 贾母在侧亦笑:“我也一早说了,这正经的是两个小冤家。”又与宝玉说:“才有人说,林姑娘来了,怎么你竟不曾听着?快去罢,仔细叫人等。” 宝玉这才去了。 贾母因年老体弱,脾胃竟不能消受许多重事。如今只吃了两盅酒,便酒气上头,很有些醺醺然模样。 邢夫人见了,便道:“老太太乏了就往里头歇着去罢,这里有咱们瞧着,不会出岔子。” “是有些乏了,我往屋子里去歪一歪。”贾母听了,便起身来,临走时又交代王熙凤:“你林表弟和林妹妹来了,就引他们来见我。好几日不曾见了,倒叫我念着。” “是了,表弟和妹妹来了,第一打紧的自然是来见老太太,第二才是来送我们大姑娘。我明白。鸳鸯,扶老太太回去罢,这里有我呢。” 得了这话,鸳鸯当下扶老太太去了。众人又坐了一时,迎春、探春、惜春并上史湘云皆起了身,迎春道:“我们去辞一辞姐姐。” 王夫人颔首:“应当的,你们都去罢。” 史湘云侧头问薛宝钗:“宝姐姐,咱们同去罢?” 薛宝钗却道:“你先去罢,我多吃了一杯酒,想往外去散散,过一会子再来。” 如此,几个姑娘纷纷散开,只留着王熙凤等人仍坐在席上吃酒。 这厢说至薛宝钗从里头出来,因着热意上涌,到了外头便觉凉风袭来,自有一番清爽之意。也不急着回去,自带着莺儿往不远处水榭里去。才寻了一处坐下,莺儿道:“这里风大,姑娘前些时候吃了风才好些,仔细再受凉。” “这样的风算什么。”她含笑道:“你去端盏热茶来,我吃了再往大姐姐房里去。” 莺儿才去了,偏那厢一长串的丫头婆子拥着三个人过来。打头的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身形如鹤立,风姿出众。左手边跟着贾宝玉,右手边往后一步却跟着林黛玉。 宝钗心道,想必这就是林家那位常被人提及的嫡子。却也难怪总叫宝玉心心念念,确然有几分风采。 她因不便见外男,想着瞧瞧从小道回去。偏才挪了两步,那厢莺儿捧着茶回来,正遇上宝玉等人。宝玉因扯住她,问道:“你怎么不伺候宝姐姐,倒在这里玩?” 第95章 发.0095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晋发.0017.修知痛痒一言道天命,羞子景慈母解前因 林黛玉的身子近来好了许多,不爱总叫人抱着,下地走路的时候多了。林玦才一回府,便见林黛玉快步跑过来,一双小脚跑得极快,跌跌撞撞奔过来,引得乳|母在身后提心吊胆地追。 林玦俯身将她搂住,也不抱她,只微弯腰,任由她握着小指,跟着她往里屋去了。 走了几步,王嬷嬷方才追上来,嗔怪道:“大|爷好歹劝劝姑娘,如今越发爱闹,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这还是其次,林黛玉到底是个姑娘家。林玦却只一味地宠着,便是平日里贾敏命他们给立规矩,也总被他打回来。哥哥宠妹妹是好事,只是若宠得失了姑娘家的贞静,来日出嫁去了婆家,却难免遭人口舌。 林玦却也觉着先前他们对黛玉太小心了些,压抑天性不说,不时常走动,身子只怕更弱。因道:“摔了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嬷嬷放心,怪不到你们身上。”说着,望了黛玉头顶一眼,“爱玩闹,又怕跌撞,世上哪有万全之法?唯有知道痛了,日后自己才知道警醒。” 什么事都只知道一味地靠下人使银子算什么本事? 王嬷嬷身为黛玉|乳|母,黛玉之事还能置喙一二,林玦却处处有自己的主张,容不得她支使。故而饶是有话,却也忍住了,自跟在二人身后,再不多舌。 林海业已回府,贾敏才同琉璃伺候着除了外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说话。见林玦引他妹妹进来,二人皆露出笑,贾敏招手:“玦哥儿来,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待二人走进,便见黛玉脸上一头一脸的汗。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根食指点在她脑门上:“我的心肝肝,怎么才出去这么一会就闹得这样。”又叫琉璃取温茶来,哄着黛玉喝下去。“在咱们这儿也还罢了,在你外祖母面前万不能如此。” 黛玉颔首:“黛玉明白。”她不肯再叫人喂,扭着身子将茶盏夺过去。所幸是温茶,琉璃将手绢以手托着,在她胸襟前护好。 这厢母慈女娇,另一侧林海同林玦却三言两语说着正经事,并无玩闹。 林海慢慢吃着茶,面上整肃,眼中却带着笑意。“听你母亲说你今儿出去了,去了什么地方?” “只随意逛了逛,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好去处。倒是途经拢珍轩,为母亲选了一支钗,为父亲选了一方头冠,又为妹妹择了一块玉。” 只这一言出,黛玉便糯糯笑道:“玉?什么玉?上头带着字的玉?昨儿宝玉还问我有玉没有,听我说没有,倒还闹了一场。” 闹得黛玉还心中不安,哭过一场。这话却不必再在林玦面前说了。 “妹妹若想要字,我叫工匠刻几行,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必是为着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方有此一问。林玦尚有要事,略回了一句,便仍同林海说话。 “只有一事,却要告知父亲母亲。” “何事?” 林玦抚着腰间的平安扣,面带迟疑:“今儿在潇雨阁选防身小刃,偶遇合睿王。王爷厚爱,赐我一刃。”朝后扫了一眼,采意已抱着小匣子上前,将盒盖打开。里头短刃小珑,并无珠玉之饰,只发暗金之色。 林海伸手取了,打开刀鞘,登时一道冷光凛冽闪出,烛火通明之中,也呈锐不可当之芒。 饶是他们不懂兵刃,也知道这当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遑论这短刃还是合睿王定下,原预备着自己用的。 林海面上表情变幻莫测,眉头微蹙。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荣,可能承得?皇家天恩,真当是那样容易享的麽? 最终也唯有平静地将短刃放回盒中:“王爷看重,是你的福分,好生用着,别辜负了王爷这份期望。” 林玦已见林海变色,后头的话便觉十分难言,却仍旧往下说:“王爷说我书读得好,邀我改日去王府小住。”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皇家之恩,寻常不降。便是得势如贾府,也不能得这份荣耀。林玦何德何能,年未弱冠,就得合睿王青眼相加?林海今儿才见了皇上,又揣度一番,自觉猜出其中隐喻来。 皇上最信任的人原是合睿王无疑,合睿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天家之策,欲用其人,首施恩赏,当褒亲眷。 想必再过几日,晋贾敏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大抵也要下来。也是黛玉尚小,若略大一些,只怕林玦这份恩荣,加在她身上,也未可知。 林海面上不露,心中却长叹息。“王爷肯赏识你是好事。” 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贾敏不愿叫父子二人沉寂下去,一叠声命琉璃摆饭,又说到林府在京城新置办宅子的事,一时间倒也将愁绪扫去大半。 四人用过饭,林黛玉已然困顿。贾敏命雪雀抱着她往贾母那处去消食,一面催林海去书房,反倒将林玦留下。 林玦只觉今日贾敏比之往日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她笑意不明,只做不知,硬着头皮捧着茶吃。吃了大半盏茶,见她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方觉不对。 “母亲怎么这样瞧我?” 贾敏笑意慈蔼,略添一些谆谆善诱之意味。“我瞧我的儿子,虽未弱冠,瞧着却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母亲……” “子景……”贾敏同林海都极少唤他表字,皆以玦儿相唤,唯恐爱他多了,反折损他的福禄。如今却情真意切,唤他一句子景。只因心中真察,林玦已然长成。“我前些时候将玲珑和璎珞赏你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到底她是母亲他是儿子,有些话能同黛玉直言,同他却唯有迂回。 林玦原不明白,听了这一句还有什么不懂的。低着头不由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语。“我……我年岁尚小……” 便是先前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未经人事。虽曾有过爱慕的女同学,却也只是朦胧好感,再没多的。如今陡然说起房内事,真叫他无所适从。 晋发.0009.修凡眼怎见木石之心,空读陈词珠玉枉然 一行人说过一会话,方又各自坐了。 一时又见翡翠来报,说是二老爷想见见侄儿,叫引林玦去前院。贾敏见此处皆是女宾,林玦再在此处,确有不便。 于是唤林玦上前,为他整了整衣衫,轻声嘱咐:“见了你舅舅不许胡闹,要知道分寸。等晚间回来,我要问你父亲的。” 果然在父母眼中儿女总也长不大,饶是林玦少年老成至此,贾敏也不能放心。林玦忍不住笑:“儿子一定听母亲的话,若是有什么不好,母亲只管罚我就是。” 贾母听了却道:“一家人何须两家话?在自个儿家里,万别拘了他。少年人贪玩些也是寻常,敏儿也不用这样耳提面命。” 林玦又谢过一回,方才跟着去了。 贾敏这才转头同贾母说:“娘可别看玦儿这样,我这一双儿女看着乖巧,一个个的肚子里都有大心思。一个不慎,就要闯祸。” “我瞧着玦儿和林丫头就很好。”贾母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你如今知道说这样的话,却忘了自己从前在家时做的事了。你父亲最宝贝的书画花瓶玻璃盏儿,叫你毁了多少?你父亲疼你,从不说你一个字。怎么如今到了玦儿这里,就要苛求他?” 王熙凤也在旁抿嘴笑:“哎呀老祖宗这话,怎么听了有些酸酸的,你们谁吃陈醋了?” 话虽如此,心中却也感叹。就连贾母都说出这样的话,往日又听王夫人说起贾敏在家时的情形,可以揣度,贾敏昔日在贾府地位之高,受宠之甚。 别说面前这三春,只怕进了宫去的大姑娘元春,也不能及贾敏一半。 贾母笑着命鸳鸯打王熙凤的嘴,又闹了一时,方才停住。 贾母问王熙凤:“你姑母一家的院子都拾掇好了?” “早置办妥当了,就在老祖宗院子边上,来时也不费什么工夫。另又开了库房,择了衣料绸缎下去,如今夏秋交替之际,也当做新衣裳了。姑母是在外见过大世面的,家里的料子将就着用用,也算是咱们的心意了。” “你瞧瞧琏儿媳妇这张嘴。”贾敏虽和王夫人不合,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王熙凤虽为王夫人侄女,如今看来倒是理着家的,还很会做人。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敏也不好下她的脸子。 “她今儿还是顾着你才回来,略收敛些。往后在家里住得长了,你才能知道她这张嘴的厉害。”贾母懒懒靠到椅背上,拉着贾敏的手,淡声道:“我也乏了,你们都先回去,过会子摆饭了再来。敏儿在这里,陪我歪一歪。” 言已至此,众人纷纷起身见礼退了出去。 黛玉今日还不曾歇午觉,贾母命人将她抱了去自己卧房中安置。 贾敏扶着贾母靠到软榻上,自坐到一旁软椅上。贾母确有些乏了,却不肯放开小女儿的手。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小憩,口中却说:“听闻你去岁大病了一场。” “女儿不孝,还教娘担忧。” “敏儿,刚极易折,慧极必伤。你自小聪慧,比寻常闺阁女更出彩。我和你父亲,自小是将你当做男儿养的。” “女儿知道……” 贾母叹息着睁开双眼望她:“该走的留不住,你也要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我如你,早在你父亲去的时候,我也该跟着去了。” 贾敏眼中带泪:“娘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自次子去后,许多时候都昏昏沉沉,不知几何。幸而玦儿点醒我,教我知道膝下还有他和黛玉。” 第96章 发.0096 晋发.0096传伤讯林子景急去,从天降林黛玉承祸 贾琏面上显出几分无奈来:“表弟不知道,老三原就是这样的性子,最淘气不过。若有人管束着尚可,若是一时眼前没了人,闹这个又惹那个,不是要闯出多大祸来。才表弟来前,他刚来这里。才换的衣裳,一早上滚得泥地里钻出来一样。大太太又不常管着他,少不得要我说两句。” 贾琏与贾琮原非同母,贾琏身为嫡次子,长子又早早去了,继母又是不管事的,教教这弟弟,原是责无旁贷。只是他住在二房这里近些,也不常常管贾琮。闲时说他两句,偏他那性格,反越发上蹿下跳了。 委实叫人头疼。 一旁贾瑞自林玦进来,便已骨头发酥。一双眼只望着他,形态十分可笑。旁人尽数瞧得真切,捂着嘴笑,他却只做不觉。 正愁没插话的由头,正巧贾琏说了这一番话,忙笑道:“哥哥说的很是,凭他是什么兄长弟弟的,都是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想起了提一句,情面上过去也就是了。照我说了,琮哥这样,原是整日混玩的错处,哪一日读了书,也就明白是非了。林表弟规矩这样好,为人又是这样出众,可知都是书读得多的缘故。” 此话一出,叫堂上诸人不由发出冷笑声来。这里坐着的都是贾府同宗,书读得好的寥寥。这贾瑞又刻意地把林玦提出来,这样的捧,这样的夸,可知是为着赞他的缘故,还是为着他树敌的心思? 一时堂上静默,竟无人出声。偏那厢又有琥珀来回话,道:“林大|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这话说得急切,林玦一怔,放下手中茶盏,喃喃:“我才过来……” 琥珀又见了一礼,急急切切道:“大|爷快去罢,林姑娘伤了腿,哭天抹泪的,老太太并上宝玉也哄她不住……” 话未说尽,林玦便陡然起身,急急往外去了。 贾瑞抬首望着那抹宝蓝身影,见他步履匆忙,却仍有惊鸿之态,越发地目带沉迷,口中道:“只一个妹妹如今就这样,若是表弟来日再娶了夫人,这又要宠得什么模样呢?” 贾琏扫他一眼,勾唇笑道:“宠得如何,横竖也不与你想干,操这份心,又是为着什么?” 贾瑞只得呐呐将话收了,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薛蟠在侧心道,也不知道那位林妹妹伤得如何了。才宝钗也在里头,须得等她回来问一问才是。好歹是林玦的妹子,少不得要上一份,指不定他能记着。 这厢人心思各异,又说至那厢。 林黛玉伤了腿,这却实属偶然。 却说史湘云并上三春往贾元春房里先去了,贾元春今日穿得鲜艳,虽不是正妃的衣裳,到底瞧着光鲜亮丽,花纹绣工亦非寻常人所能用。 史湘云在家中原是做惯针线的,见了这身衣裳,也不由上前看过一回,赞道:“好细的工夫,这样的绣活,这样的样式,瞧着像是姑苏镇湖那一带绣娘的手艺。顶顶好的样式,宫里贵人又是这样看重大姐姐,难怪总说大姐姐生得好,是家里最有福气的一个。” 贾元春原是最端方守礼的,如今到了这一步,也只是面上带笑,并不言语。却是小口微微一抿,双|唇艳|丽,弯出风情无数来。 贾探春上前,食指轻点,口中笑吟吟:“大姐姐原是最有福气的,这我也听过。只是湘云,你可听过傻人有傻福这一说呢,原不必艳羡大姐姐,你自个儿也有着呢。” 湘云抓起桌上一把瓜子就扔,追着探春要打:“你这坏嘴,我打你!” 探春笑嘻嘻地,面上也不恼,只闪躲着往外逃。都是大家姑娘,在房里怎么闹也就罢了,在外头却一个个都要是端方得体的模样,再胡闹就该有人说嘴。探春打量湘云不敢到外头闹,便提着裙子往外跑。 偏又是无巧不成书,谁料到薛宝钗并上林黛玉二人一并来了。薛宝钗腰间络子松了,便停了步子,命莺儿与她来系。林黛玉笑说不等她,带着霁雪并紫鹃先往里去。 正是这样一进一出,黛玉才进门槛,探春就迎面出来,二人实打实撞个正着。探春往后退了几步,堪堪扶住门沿。林黛玉素日身娇体弱,怎堪此一撞。纵有霁雪、紫鹃二人牢牢扶住,亦不堪其重,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却正是:步步踉跄,连声惊呼,珠钗斜晃,禁步大乱。 “姑娘!”霁雪并紫鹃一左一右将林黛玉扶住了,霁雪见林黛玉|面色发白,不由急问道:“姑娘哪里不好?” 林黛玉秀眉紧蹙,一半身子歪在霁雪身上,弱弱道:“左脚腕子疼得厉害。” “这是可大可小的事,只怕伤了筋骨。”霁雪并紫鹃,脸上里头回过神来的探春,三人将林黛玉扶入屋中。 方才闹做一团,湘云才追出来,就见着探春撞了黛玉,知道不好,忙回身去告诉了三春。元春不能动,三春却一窝蜂出来,并上身侧的丫头婆子,乌压压一大帮子人,倒围了一屋子。 薛宝钗这厢也进了屋子,听湘云将事情说了,不由道:“这是什么日子,你们也这样胡闹。”说着,坐到林黛玉身侧,轻声问道:“妹妹可还好?” 林黛玉素日是吃不得大苦的,身子又弱。林府中人爱她极甚,不肯叫她痛着半分。大家姑娘行走坐卧都有贴身的侍婢伺候着,寻常也伤不着。何况是这样的伤筋动骨。 宝钗问这话时,黛玉早捂着半边腿,疼得说不出话来。众人知道她素日是爱哭的,恐她在这日子落泪,伤了喜气。正是急得没奈何的时候,家里又乱得这样,哪里来的工夫去找大夫进来瞧呢?幸而她虽呼疼,却不曾落泪。 正是乱哄哄之时,贾宝玉从外头进了屋子,笑道:“做什么围在这里,大姐姐可在里头?” 众人听见是宝玉,如见救星。湘云转身拉了宝玉|臂膀,把他往林黛玉身侧按去:“林姐姐伤了腿,疼得厉害。” “什么?!”众人原是想叫他哄黛玉的,再没料到,在宝玉心上,黛玉原比自己更重三分。黛玉伤了,却比割他肺腑中血肉,还叫他疼一些。他又是不将一件事放在眼中的,当下叫道:“妹妹伤了,这怎么了得?!快打发人去回老太太!” 他原是贾母一手护着,第一想到的,正是老太太。 宝钗却道:“宝玉且慢!你先听我一句。” 宝玉果然停了,只听宝钗缓缓道:“今日是元姐姐大喜之日,宫|内许多贵人派了贴身的侍从来守着。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传出来难免叫人笑话咱们贾府一件事都办不好。这倒也罢了,只怕旁人提及,再多说一句,林妹妹是个多事的。” 林黛玉原是心思极敏之人,如何不知宝钗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半是为着贾府着想,半是为着自个儿着想。宝钗既想着自己,黛玉自然承她这份情。 当下道:“不必张扬,不过疼一些,我略坐一时就是了。” 宝钗却又说了:“妹妹这话却又错了,伤了腿脚,这是可大可小的事。若只是跌伤了脚腕子,这是小事。可若是伤了筋骨,这却是半点不能含糊的大事。妹妹是姑娘家,仪容之重,亦不必我细细说了。照我说,大夫还得请,却不必说是林妹妹伤着了。咱们叫顶软轿来,叫人悄悄抬林妹妹去老祖宗房里。大夫这厢,横竖我妈今儿是闲着,不过吃杯喜酒,在不在都是一样。莺儿……” 她唤了一声,莺儿立时道:“姑娘,我在呢。” 宝钗起身,略想了想,“你悄悄地去找奶奶,就说我在院子里寻不着一个东西,叫她回来帮我找一找。离了席,再命小厮悄悄从后门出去,带个大夫进来瞧瞧。好歹要瞧过了,咱们才能放心。” 如此一番,正是合理。当下一行人,这厢吩咐丫头去叫软轿,那厢叫霁雪小心扶着林黛玉。 不多时软轿来了,霁雪并紫鹃要扶林黛玉上去。林黛玉虽身形文弱,霁雪并紫鹃到底是姑娘家,平日也是副小姐般养着的,哪里来的力气? 宝玉见了,上前将黛玉扶住,道:“妹妹,我扶你上去。” 黛玉颔首,坐至软轿中,抬首与宝玉四目相对,此刻方觉泪光盈盈,却不见滚落。却是一双秋水妙眸,如今似秋雨盈湖,望去眼眸生波,莹莹万千。 宝玉不防,一时看得愣了。喃喃道:“妹妹……”却又是一派痴态模样。 “我去了,松开罢……”林黛玉一手尚被他握着,此刻被他望得心内打鼓,不由低下头去,收手回去,往一侧避了,再不肯叫他看自己。 “林妹妹……”宝玉心内似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终只能收了手,眼见着那软轿轿帘缓缓落下,一行人簇拥着软轿去了。他仍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迷茫,怅然若失。只得遥遥见着拿顶软轿,慢悠悠离他远去了,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最终连那点痕迹,都消失得干净…… 第97章 发.0097 晋发.0097字字珠玑元春规劝,句句恳切宝玉忧心 前文说到,一行人自拥着黛玉去了,只宝玉一个,呆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站了一时,只见那边过来一个穿桃粉色小袄的丫头,正是袭人。她因见黛玉等一行人过去,偏不见宝玉,故一路寻过来。到了这里,却见宝玉呆呆站着。 当下上前,笑道:“怎么在这里立着,可往屋里去见过大姑娘了?” 宝玉痴痴摇首,道:“不曾。” “怎么又是这么模样,这大喜的日子,仔细叫二老爷知道了。”袭人不知他是因着黛玉伤了才如此,只暗自揣度,莫不是方才与众姐妹有了口角?才见着黛玉去了,瞧着面色不大好的模样,暗想,想必又是与黛玉拌嘴了。这原是寻常,袭人并不放在心上,只拉着宝玉的手,往屋子里去了,口中笑道:“二爷快进来,见见咱们大姑娘。往后高门深宅的,虽是自家兄弟,到底见着的时候也少了。” 说着,一径拉着他进去了。 那宝玉心里记挂着黛玉,偏袭人说得又在理,当下心觉两难。脑中又浑浑噩噩,尚未清明,竟任由她拉着进去了。 屋里元春一早听见外头动静,只听人说是黛玉伤了腿,并不妨事,这才略放下心来,仍叫抱琴仔细瞧着外头。 坐了一时,正将鸾鸟钗往头上簪的时候,抱琴道:“姑娘,宝二爷来了。” 宝玉自年幼始,就是元春一手教导着。虽是姐弟,犹如母子。今元春出阁,宝玉原不当进来。只是他一想是女儿堆里混玩的,又年幼不知事,便是进来了,也不打紧,这才来了。 元春疼他至真,听抱琴言语,当下起身,转身来看宝玉。一行侍婢唤她不住,只见她伸手将宝玉搂入怀中,声若哽咽,面上却带笑,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悲。 宝玉不说话,只拿一双眼望着她。元春知道宝玉素日有痴症,亦不上心,只拉着他的手,二人一并坐了。 乃至抱琴上茶来,元春自捧着望他跟前送了,这才道:“宝玉,我这就去了。虽仍有再见的时候,到底再不同往日了。我素日待你严苛,如今算来,虽放心不下的,竟也是你。”她泪光盈盈,因恐将妆花了,又要多生事端,唯有强自忍住,直忍得心口发闷,喉间发涩:“我此去,再不能在老祖宗和母亲面前尽孝,老祖宗和母亲最疼爱你,你须得常常地陪着他们说话,这也算是为我尽一份孝心。环儿原与我们没什么相干,只你探春妹妹,她明白事理,也待你好。虽不是太太养的,也已难得了。赵姨娘时常骂她,你更应该暗暗地护着。”说了这长长一串,皆是她这做姐姐的真心话。 宝玉喏喏,听着有理,皆一一地应了。 元春见状,又道:“这些交代了你,我知道,你原是孝顺又心疼妹妹的人,也不必我千万叮咛。另有一样,原先你最听我的话,只是不知,如今还听不听?” 宝玉已渐渐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当下道:“大姐姐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你既说听,下头的话,饶是不好听,也须得细细地听着。”元春低声劝他道:“好弟弟,我知道你不是不爱读书,只是不爱读死书。只是咱们如今这模样如何,你也知道了。原先你当个富贵闲人,不争气也就罢了。左右祖宗的荫封尚在,保全你衣食无忧,却是能够的。只是现如今家里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只瞧着你二姐姐那里,素日是什么模样,就该明白两三分。老太太宠着你,你说一句不好,就恨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只是宝玉,你到底是男儿。整日在女孩堆里混玩,如今尚可,待来日长成,却是不像话了。先大哥去了,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建功立业,还要母亲为我赔付出去这样多嫁妆。父母待我这份恩情,我却要来生再报了。如今我去了,母亲膝下只剩了你一个。你要时时警醒着,再不能同往日一般胡闹。素日里荒废的功课,也该紧着读起来。往后光宗耀祖,为咱们母亲挣诰命,全仰仗着你呢。” “姐姐往宫里走了一趟,便觉那天家富贵什么都是好的了。如今倒来劝我这个,越发地被这世俗拖累了。”宝玉听了这些话,当下不喜。他一贯不喜读那些死八股,酸腐陈旧,倒把好好的人读得迂腐了。 他这样的性子,元春自然料到了。也不恼,只又问他:“宝玉,我且问你。林妹妹,好不好?” 提及黛玉,宝玉目色一亮:“林妹妹自然好。” “林妹妹既然好,你又这样地欢喜。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好叫她长长久久陪着你。” “是什么法子?”宝玉正不耐黛玉来来去去,叫他时常想念。伸手将元春一只手握住了,目色恳切:“好姐姐,告诉了我罢。” 元春温声笑道:“这个麽,也不难。你林姑父,原是最会读书的。文采风流,当日高居探花,听闻老太爷见之相貌堂堂,兼才高八斗,这才将掌上珠,林姑母相许。咱们姑母,在家时老太爷最爱她。姑母又是聪慧的,竟读了许多书。这是远的,近的有你林表兄,我见你也爱与他说话。听闻玦表弟早早开蒙了,如今更拜入陈大人门下,当之无愧的少年出众。如此家世,你若不仔细着读书,再成了个木疙瘩,只怕林姑父他们,要拘着林妹妹,不许你多和她说话……” 言尽于此,宝玉到底年幼,不堪多言。 元春说了这些,便堪堪停住,只留着她自个儿去想就是了。 宝玉坐在凳上,呆呆想过一回。又觉有理,又觉不对,实在两相摇摆。偏未想透,那厢抱琴又道:“姑娘,大太太、太太来了。” 元春这才起身,道:“想是时候近了。”说着,她与宝玉道:“你不能留了,往老祖宗那里去罢。” 宝玉正等着这一声,想往贾母房中去看黛玉。当下应了,起身往外去。正遇上邢夫人并王夫人,退后半步,与他们见了礼。 王夫人问道:“急急忙忙的,往哪里去?” 宝玉道:“回太太,我往老祖宗房里去。” “我方才听人说,姑娘们都在老太太房里。你去也使得,只是不许胡闹,再惹恼了他们。不等你父亲,我就发落了你。” 邢夫人在侧笑道:“小孩家家,这又算什么。宝玉,快去罢。” 宝玉这才去了,匆匆进了院子,又往屋子里去。 琥珀正在外间倒茶,见宝玉来了,笑道:“我说呢,林姑娘在这里,偏你不见了。这便紧赶慢赶地来了?” 宝玉心内发急,陡然伸手抓|住琥珀一只膀子。琥珀低声叫道:“这是做什么?叫人瞧见了笑话!”好容易挣开了,上前躲到袭人身后,道:“袭人,你也不说说他。” 袭人面色无奈:“也要说得听才是。我的话又算是什么呢,他如今渐大了,越发不放在心上了。” 原她说这话,宝玉少不得要哄她一哄,今儿却顾不得了。也不理她说什么,只问琥珀:“我问你,林姑娘哭了不曾?” 琥珀听了不由发笑:“这话问的越发奇了,平日里都是你惹姑娘哭。今日|你不在这里,倒问姑娘哭了不曾。现下不曾哭,你若进去,却说不准了。” 宝玉哪里信她,听黛玉不曾哭,心下略松,觉着大抵不是大事故。也不多言,转身就往里间去。 里间细语声声,宝玉绕过一扇落地大屏风往里,贾母、林黛玉等人,皆在其内。只见贾母坐在一架黄花梨木雕寿星翁做寿的贵妃榻上,搂着黛玉一并坐在上头。黛玉斜斜坐着,正低着头出神。 堂下摆着几个绣凳,左首往下,却是迎春、探春、惜春。右手往下,乃是史湘云、薛宝钗。另有薛姨妈,也在一侧,挨着贾母坐了。 宝玉进去时,正听薛姨妈说:“老太太放心,白大夫已来了,正在外头候着。若再有什么不放心的,使他进来看看就是了。照我说,林姑娘福气深厚,很不必老太太担心。” 贾母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该叫大夫看了,才叫我放心。偏又是那样的地方,白大夫却是瞧不得了。倘使不是今儿元春出阁,原应当往宫里递牌子,请个女医出来瞧瞧才是。” 宝玉往里,与贾母、薛姨妈见过礼,便在贵妃榻上,挨着黛玉坐了,低声问:“妹妹还疼?” 黛玉别开头不看他,“不妨事。” “大夫既到了,怎么不叫他进来?”宝玉因问贾母。 贾母嗔怪道:“胡闹!那白大夫请来,不过是叫他开两幅补养的药。你妹妹身子贵重,寻常的郎中怎么看得?” 宝玉视黛玉不同俗人,此刻听了贾母的话,深以为然。“老祖宗说得很是。” 话音才落,却见黛玉缓缓抬手,目中水光盈盈,口中道:“老祖宗,不知道哥哥在哪里。我今伤了腿,竟不能留了。很应当快快地回府去才是。” 第98章 发.0098 晋发.0098贾元春出阁入宫门,皇长子暗透别样心 上回说至,因史湘云并贾探春二人玩闹时不慎冲撞了黛玉,黛玉伤了腿。恐再在荣国府待着,再生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林玦便接了黛玉,二人先回林府去了。所幸并非正经的婚事,倒也是无妨,不过略扫兴一些。 林家兄妹去了,贾宝玉便大感无趣,便往里间来寻众位姊妹玩闹。 薛宝钗并史湘云两个,才取了笔墨,在那里写诗,堪堪写了一句,就见贾宝玉进来,很有几分失魂落魄。 史湘云笑道:“二哥哥,你的心飞到哪里去了?” “云儿这话说得促狭。”薛宝钗亦笑道:“这心自然在他自个儿身上,若是能飞,倒好了。” 她虽说湘云促狭,到底说的也是促狭的话。姊妹几个一并笑出声来,笑得宝玉身上郁郁之气也散了大半。 一时笑罢了,史湘云便朝他招手,道:“二哥哥,你过来。” 宝玉往前走了两步,只见柔白宣纸上以小楷写了一行字,不由低声念道:“梧桐雨清锁瑟瑟。” 史湘云口中笑道:“前些时候我睡在家里,听着落了一夜雨。绣楼外头有棵梧桐,一夜醒来,倒不见萧索,更透出几分清爽别致来。偶心有所感,得了这一句。” 宝玉摇首,道:“云妹妹这诗改得不好,不如‘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一句。” “这话说得好,我自觉不如,却又无从下手改之。原想着今儿林姐姐也在这里,想叫她瞧瞧。没料到尚且不曾说话,她就又走了。” 宝钗便在侧劝道:“来日方长,妹妹还愁和林妹妹没见面的时候?” 这话才落了,湘云不及答话,便听外头琥珀来道:“二爷、众位姑娘,宫里打发人来接大姑娘了,老太太问,可送一送麽?” 此话才落,史湘云、薛宝钗并上三春一并起身,探春道:“大姐姐出阁,自然要送一送,再没不瞧一眼的说法。” 一时他们都往外走了,偏贾宝玉呆立着不动。 薛宝钗停了步子,唤他道:“宝玉?” 贾宝玉往前几步,立到那张书桌后头,将方才湘云割下的笔拿在手里,也不抬头,只道:“我来瞧瞧这句怎么改才好。” 竟是不肯去送一送元春的模样。 探春当下过去,扯了他衣袖道:“有什么脾性,也不是这时候发作。到底是大姐姐的好日子,快随我们往外去。” 宝玉却道:“我方才已送过了,这会子再出去,不过是多增离别之苦,竟不如不去。大姐姐知道我的心,不会怪罪我。你们去罢,且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探春还欲再言,却是薛宝钗上前,挽了探春手笔,笑道:“理他做什么,骨肉亲情,原不少这一眼。咱们且去罢,很不必在意这些。” 探春听了,唯有与众人一并去了,只留下宝玉在这里。 却说元春往后瞧了一眼,见姊姊妹妹中独少了林黛玉一个,贾宝玉也不在里头,心中有感,到底不曾言语,只略笑了笑,便低头进了软轿。 王夫人在侧,现下发疼,口鼻泛酸。眼中有泪,却又不能落下,只能强自忍住。邢夫人劝她道:“咱们大姑娘是往宫里去享福了。” 王熙凤亦笑道:“照我说,咱们这些人里头,谁的福分都及不上大姑娘。往宫里去伺候贵人,已是独一份了。偏今又做了皇家的人,这可真是,谁能有这样的体面?” “她只消过得好,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王夫人拿出软帕来,揩了揩眼角的泪。只这一句,竟再说不出旁的来。 真到难舍难分处,饶是八面玲珑,终也成了转圜不开的木疙瘩。 皇长子虽说一早到了开府的年岁,却尚未娶正妃。又因着那样的事,宫里头几位正经主子都多疼他几分,私心留他在宫里多住些日子。如今他仍住着养光宫,便是抬侧妃,也是往宫里,养光宫里抬。 除却皇上娶皇后,能正儿八经连开几道门,一路从正门进宫,便是贵妃、皇贵妃,进宫的时候,也不能越了这规矩。再别提,元春不过是个侧妃。 再没一丝声音,一行人迎元春进了养光宫。边上一个姑姑,唤作倩侬的。说是皇长子|宫里的掌事姑姑,一应事务,大大小小都由她调理着。自小照料皇长子至今日,是个不能缺的人。 倩侬扶着元春下轿,进殿门,一一地将宫里的事与元春说了,面上带笑,寻不出一丝怠慢来。“元侧妃小心脚下。”扶着元春跨过门槛,她又道:“侧妃原是宫里调理过的,有些话不必奴婢交代,侧妃就知道。奴婢虽是养光宫管事的,皇长子身侧伺候的事,却不是奴婢经手。一应贴身的事,都是钟杏处置。皇长子喜静,寻常不出门,便是出门,也不爱叫许多人跟着……” 将皇长子喜好事无巨细说了,倩侬才扶着元春进了一侧偏殿,叫她在床|上坐下。 待此事毕了,便领着几个宫婢内侍,在她身前跪了,口中道:“奴才给元侧妃贺大喜。” 元春叫起,倩侬才又起来。指着前头几个人,道:“知道侧妃要来,內库早早挑拣了伺候侧妃的人。这四个丫头,左首的叫|春红,左后的名柳枝,右首的唤碧波,右后的唤如意。另有两个内侍,掌事的太监叫孔续,跟着的是他的徒弟……” 话尚未说尽,那个小内侍上前一步,点头哈腰笑道:“奴才姓夏,名硕,侧妃叫奴才小夏子就是了。” “侧妃不曾问话,是你说话的时候吗?”倩侬对着元春和煦,对下头人却是一张冷面。冷声道:“我不问你,只问你的师父。孔公公,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徒弟?” 孔续哪里听不出倩侬的意思,当下上前,手中拂子重重打在夏硕头上,“狗东西!还不下去,自个儿往外头领板子去!” 夏硕原不过是讨个巧,哪里料到倩侬竟半分不肯让,当下苦着脸出去了。本以为这位元侧妃因着第一日入宫的缘故,为着不冲撞气息,也不会发落了他。再没料到元春竟半个字不说话,眼睁睁瞧着他出去了。 待他去了,元春才望着他师父孔续道:“我第一日来,虽先时也在皇后娘娘的坤仪宫里伺候过,到底不及你们打小就在里头学着伺候人。原你们懂得比我多,许多事,我做得错了,就该阻我。如今我才来,你们就做出这样的事,却叫我不能容下。这宫里,顶要紧的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是铁律,原没什么情分可说。在我这里伺候,原没什么法外容情一说,一是一卯是卯,绝不能僭越半分,这话,我今儿撂在这里,听不听,却是你们的事了。” 她如今是侧妃,又是皇上赐下来的。这几个原是伺候她的奴才,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再没敢忤逆她半分的。 这一番话说了,几人连忙请罪应是。 这一茬才罢了,就听元春与倩侬道:“照理说,我才进宫来,许多事,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我乳名唤的是什么,姑姑你也知道。在家中时,因我是大年初一生的,便嵌了个春字。旁的倒也罢了,这个春红,名字倒很应该改一改。” 倩侬笑道:“是了,这原是应当的,是我们做奴才的没想到这一层。原这些丫头给了侧妃,侧妃就该改个名字,往后就是自个儿的人了。” 那个唤春红的也懂事灵巧,当即上前,福身道:“奴婢恭请侧妃赏恩赐名。” 元春道:“既要改名,单改了你的,倒显出不同来。照我说,不如一并改了罢。” 元春做事谨慎,说罢这话,还抬头瞧了倩侬一眼。倩侬再没别话,笑道:“侧妃吩咐就是了,能得侧妃赐名,原是他们的造化。” 她这才颔首,缓缓道:“我今带进来一个丫头,在家中时,唤作抱琴。听闻皇长子好箫,春红便改了叫品箫罢。另有三个,改作抚弦、引笛、明笙。” 如此,便寥寥将诸事定下。倩侬在这里候着,等了一时,见万事妥当,这才出来,往皇长子书房去了。华显正守在书房外头,见倩侬来了,问道:“都处置妥当了?” 倩侬颔首:“元侧妃是个省事好相与的人,原不费事。皇长子可在里头?” “午睡才醒,吃了一盏燕窝羹,便取了玉箫出来,盯着瞧了一时,也不见吹,重又放回去了。如今吩咐钟杏摆了笔墨纸砚,里头仍是钟杏伺候着。” “你通传一声,我有些话要回主子。” 华显听了,便往里通传。不多时,只见里头出来一个小丫头,道:“皇长子叫姑姑进去。” 倩侬这才进去,绕过屏风往里,便见皇长子身着丁香色万字纹锦袍,站在书桌后头写字。端得是君子如玉,翩翩惊鸿模样。 倩侬在心中叹过一回,这才上前见礼:“奴婢给主子请安。” 皇长子抬头扫了她一眼,眸中深意隐隐。只这一眼,倩侬便知他欲知何事。立时道:“回主子的话,元侧妃那里万事顺当。” 他略颔首,默默收手,摩挲桌上一只宝蓝锦缎绣竹荷包…… 第99章 发.0099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权势是一杯美酒,世上半数人都想着能喝下去。皇长子不爱这个。 他不好权势,也不好女色。眼虽盲,却极善音律,也爱读书。爱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诗词歌赋。 如今皇上已呈颓势,各个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便是偏安一隅如皇长子,也受其害。前些日子伺候的宫侍没留神,夜间开了半扇窗子,第二日皇长子就病了。 他身子向来有些羸弱,大病小病不断,总是吃药。寻常的风寒,在他身上却来势汹汹,养了十几日才养回来。 钟杏瞧不过眼,往太后那里求了情,这才能得合睿王将皇长子接出来,如今正在显时轩住着。 合睿王难得肯对一个人仔细说话,将皇族争斗之事截去,只对林玦说了皇长子生病一事,言辞十分恳切。 林玦听了,一时默默无言。宫中的事处处都有原由,皇长子再不济也是圣上长子。堂堂皇子竟然叫宫婢磋磨得伤寒,若无人在后操控,怎么也说不通。 这些事虽是皇家辛秘,要猜出来却也不难。只看你猜了,有没有这个胆子能说出口。 林玦思索一刻,四两拨千斤道:“王爷厚爱。”这时候能想着他,不是厚爱又是什么? 听他时时刻刻唤着王爷,十分守礼的模样。合睿王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心内有些不虞。这世上恭敬对他,尊他王爷的人数之不尽,不必多林玦一个。 他起身缓步走到林玦面前,林玦忙跟着站起身来。林玦年岁未满,比合睿王略矮一些,只到他肩处。他肤色生得白,低头望去,只觉面颊一片细腻白|皙,又泛润泽之光,确如美玉一方,还带着轻微之温,瞧来柔软十分,真叫人忍不住想动手碰一碰。 合睿王从不爱委屈自己,林玦也不是女子,没什么大防,想碰当下就碰了:“你……”一触之下更觉触手生温,柔和非常。只一瞬间,还未及细辨,林玦就已然后退一步,仰头望他,眼中颇有几分惊慌。 自他见了林玦,林玦就总是十分端庄肃穆,一派恭敬。如今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颜色来。他见了,也觉很有兴味。 “王……王爷……”林玦望着他,心里实在有些异样。他们同为男子,触碰也没什么。只是寻常男子之间,会以手抚脸麽?这样古怪…… 这合睿王莫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嗜好? 心中这般想,面上倒真显出几分异色来。 他是什么人,合睿王又是什么人?相比之下,他且还生嫩着。合睿王哪里瞧不出他的意味,面上却恍若不觉,只若无其事将手负到身后,淡声道:“我曾闻你言语提及,你父亲已为你择了字,取的是子景?” 见他不见异状,林玦也觉自己过于敏感,收了面上异色,嘴角噙着淡笑,低声道:“正是。” “这名字甚好,我原听着就觉着配你,今后我就这样喊你。”又道:“住在这府里,你是客,不必日日都尊那虚礼。我本名以致,表字则年。允你这样唤我。” 合睿王这是,叫他喊他表字?! 林玦诧异抬首,“王爷……” “则年。”合睿王不轻不重重复一遍,却是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于礼不合。”他虽为官宦之子,如今也无功名差事在身,如何能当得起唤当今合睿王一声表字? “礼?”却见他勾起唇露出个笑来,十分不屑的模样。配着俊美的面庞及麦色的肌理,竟显出别样的不羁。“我从没想过遵这世上的礼,便是要遵,这府里,我也是最大的礼。” 他本不爱多礼,倒也不会同所有人都说这么一番话。林玦处处以礼尊他,却叫他心内不大舒服。 叫他来,也不是为了拘着他。自个儿还是爱看他原本的模样,想来在家时也能神采飞扬,怎么到了自己府上,就如此谨小慎微? 不知怎么,他总想见着林玦的真情绪多些。很不愿意再发生船上那样的事,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说,没的损了身子。 林玦初入王府,合睿王想叫他熟悉熟悉再领他与皇长子相见。一径先引着林玦往辟证轩去了,穿过小花园,又过了一座小石桥,正是辟证轩所在。 与合睿王所住的锵势轩只隔着一个小池,遥遥相望,开了窗子就能相望。这是王府里抛开锵势轩位置最好的一处,自挂上牌匾后再没动用过。王府诸人皆以为这是要给王妃留着的大婚之在,没料到竟先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哥儿住了进来。 见合睿王领着林玦往辟证轩里去了,有一个小丫头叫穗醉的,正取了茶水往里送,正瞧见两人衣袍一角。因朝身边多婳呶呶嘴,“瞧,王爷领着人进来的。” 多婳也凑过去望,两人早进了正屋,哪是他们这种三等丫头随意能见的。她收回目光,撇着嘴:“好大的脸面。我原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昨儿打听了,他父亲官位倒也高,只同王爷万不能比。还未及弱冠,十三四岁模样,也不知王爷是为着什么将他接进来。” 穗醉将茶壶往漆金木案上放,面上有嘲色:“王爷的心思你猜得着?这你都不能明白,再别提外头人的手段。” 这茶水有嬗他们催着要,穗醉再不多话,端了往外送去了。 多婳一时少了人磨牙,又朝一旁烧水的新稿道:“想想还真叫人心底不舒服,好不容易等王爷回来,使了多少银子才能进锵势轩伺候。这位一来可好,王爷跟前的人刮去一半不说,咱们这样的也得出来。” 新稿坐在小凳子上,在炉火前扇风,闻言道:“小蹄子,这种事也值当你在这磨牙?伺候这位姓林的怎么委屈你了,好歹不是拨去显时轩伺候个瞎子。” 唬得多婳忙捂住她的嘴:“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还要命吗?” “怕什么!”新稿拉开她的手,往显时轩啐了一口:“本就是个瞎子,还不兴旁人说麽?不过是占了个好身份,若是咱们这样的身份,他能活到现在?”又朝辟证轩正屋方向抬抬下巴:“要我说,还不如伺候这位。左右暂住,也不是长长久久在这里了。他来日走了,咱们还能回去。另说了,年岁小也有年岁小的好处……” 他才十三四岁又如何,自己也不过十五,花一般的年纪。若真能得他青眼,能随他回去也算是脱了这伺候人的差事。 二人这厢说得火热,一旁坐在长凳上嗑瓜子到现在的深翦却露出个冷笑来。想得真是好,只他们这样的人,事事不能如意。他们竟还笑人家是瞎子,照她说,他们才真正是睁眼的瞎子。长着一双眼,能瞧见什么? 另一厢林玦随合睿王进了辟证轩,入目之处尽数不凡,瞧着就是用心布置的。 二人走了一时,合睿王先在炕上坐下,又命林玦坐。他先是不肯,又见合睿王执意如此,只得从命,在另一边炕上坐了。却不松憩,十分警醒。 二人才坐了,就有侍婢端茶上来。 合睿王也不取茶,只望着林玦,只觉他眉目精致,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行为举止又处处可见风度,委实叫人心悦。便是他这般不爱风月的,也恨不得多看两眼。 只可惜不是女子,若是林海掌上之珠,娶这样一位王妃置在府中,便是瞧着,就觉舒心。 又思及林玦似有个嫡妹,只是年岁尚小,不堪念想。他那位妹妹,想必是十分像他的。 林玦被他看得心中犯恼,却又不能说出口。唯有端起桌上茶盏,以茶盏遮了唇齿之容。 合睿王瞧着他似恼且忿的面色,却感兴味十足,不由扯扯嘴角:“子景容色之殊,竟宛如美玉。” 这话一出,林玦脸色愈加难看。“王爷,我是男子!” 容色殊异,宛如美玉。这般的话,原该称赞女子。林海和贾敏将他生得好,却不同女|色,反有清俊舒朗之态,绝无男生女相之嫌。而合睿王却这样与他这样说,莫非是存着心辱他麽? “我也只是玩笑一句。”合睿王见他生气,便知这话茬不对。“你别生气,我不该这样说你。” 罢了,美玉是该好好存着。容色好的人,便是脾气坏一些,也有退让的缘由。只是林玦这正经整肃的脾性,却叫合睿王有些头疼。 他有心与他交好,他却拒人千里之外,这又是何必? 正当此时,欣馥打头,引着几人进来。先给二人请安,而后朝林玦屈膝道:“林大|爷,奴婢欣馥,在王爷跟前伺候。林大|爷在此小住,自当有人服侍。奴婢选了几个,还请瞧瞧,若有不好,奴婢再另选了送来。” 说罢,退开一步,让身后侍婢现出。“林大|爷左手边是有嬗,原在船上伺候过爷,听着用来很好,故而又将她拨来。右边是姣沁,才提上来的大丫头,也懂分寸。后头两个一个唤作深翦另一个唤作银苑。除了这四个贴身伺候爷,另有洒扫婢女也一一安置妥当,不是什么要紧人,就不叫他们过来累爷的眼了。” 显时轩内间或传出隐约的咳嗽声。 钟杏接了侍婢端来的药,往西暖阁里头送去。 大皇子斜靠在炕上,才咳了一阵,正是双目无神,只摩挲着手中的玉萧。钟杏上前,侧坐于炕边凳上。轻声道:“爷,药煎好了,正是热的时候。好歹吃一些……” 说着,将一勺药送到他嘴边。 他张嘴吃了,分明这药苦得很,他却面色平静,瞧来十分淡漠。如是吃了大半碗,他伸手推开。又问道:“子景那里可好一些了?近两日也不见他来,想必病得有些重。” 钟杏将药碗送出去,才回身道:“不过受了风寒,哪里就称得上病重了呢?王爷身侧的欣馥姐姐来传过话,说是林大|爷近些时日身子有些疲乏,多歇息些时候也就罢了。又听那些侍婢说,王爷待林大|爷极为看重,头一日吃了回春堂白先生的药没有效用,便请了宫里的齐太医来瞧。想必不会有事,爷也不必担忧。” 大皇子这才颔首,眉心略松一些。 “我在十五叔府上住了许久,宫里母妃可有消息来?” “沅妃娘娘一切尚好,听宫里的信儿,应随着皇后为皇上侍疾……” 如是一番言辞,了了将宫|内诸事盖过。 钟杏虽只捡好的说,大皇子却仍旧露出了然的苦笑来。“终究是我拖累母妃。” 沅妃。 他母后原是第一个进太子府伺候的,正经先太后赐下,一入府就位居太子良娣,仅次太子妃。早年在闺中更与现皇后当日太子妃更为密友,二人虽同嫁一人,却仍情谊深厚。 谁料她最后竟然只得了一个聊以慰藉的沅妃,连四妃之位都无缘。这些年,若非皇后在中周旋,只怕母妃早已被明妃磋磨去了罢。 大皇子狠狠握住小桌一角,面上露出个冷笑来。明妃这样猖狂,当日没能斩草除根,如今竟还想着暗中除了自己。只可惜他没能死在这场风寒里,倒还累得母后同皇后担忧。 “爷何出此言?”钟杏上前握着他的手,“爷千万记着,您是天家血脉,饶是什么妃什么妾,一个都及不上您尊贵。您是沅妃娘娘的心头肉,万望仔细自个儿的身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娘娘且不知伤心得如何。” “我只是随口一言,倒引得你说这样多。罢了,往后再不提了。”大皇子又道吃了药犯困,要小憩片刻。钟杏守了一时,见他安置妥当,方才退出。 待她出了隔帘,大皇子才将双眼睁开,他虽瞧不见东西,心到底是亮堂的。倘若坐上那个位置的真是皇后娘娘之子也就罢了,若是明妃那个儿子,也算是贻笑大方。 他狠狠握住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那疼却叫他清醒。 “明妃……” 他虽文懦,这份仇,却一定要问明妃讨回来。总有一日…… 这还是其次,林黛玉到底是个姑娘家。林玦却只一味地宠着,便是平日里贾敏命他们给立规矩,也总被他打回来。哥哥宠妹妹是好事,只是若宠得失了姑娘家的贞静,来日出嫁去了婆家,却难免遭人口舌。 林玦却也觉着先前他们对黛玉太小心了些,压抑天性不说,不时常走动,身子只怕更弱。因道:“摔了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嬷嬷放心,怪不到你们身上。”说着,望了黛玉头顶一眼,“爱玩闹,又怕跌撞,世上哪有万全之法?唯有知道痛了,日后自己才知道警醒。” 什么事都只知道一味地靠下人使银子算什么本事? 王嬷嬷身为黛玉|乳|母,黛玉之事还能置喙一二,林玦却处处有自己的主张,容不得她支使。故而饶是有话,却也忍住了,自跟在二人身后,再不多舌。 林海业已回府,贾敏才同琉璃伺候着除了外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说话。见林玦引他妹妹进来,二人皆露出笑,贾敏招手:“玦哥儿来,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待二人走进,便见黛玉脸上一头一脸的汗。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根食指点在她脑门上:“我的心肝肝,怎么才出去这么一会就闹得这样。”又叫琉璃取温茶来,哄着黛玉喝下去。“在咱们这儿也还罢了,在你外祖母面前万不能如此。” 黛玉颔首:“黛玉明白。”她不肯再叫人喂,扭着身子将茶盏夺过去。所幸是温茶,琉璃将手绢以手托着,在她胸襟前护好。 这厢母慈女娇,另一侧林海同林玦却三言两语说着正经事,并无玩闹。 林海慢慢吃着茶,面上整肃,眼中却带着笑意。“听你母亲说你今儿出去了,去了什么地方?” “只随意逛了逛,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好去处。倒是途经拢珍轩,为母亲选了一支钗,为父亲选了一方头冠,又为妹妹择了一块玉。” 只这一言出,黛玉便糯糯笑道:“玉?什么玉?上头带着字的玉?昨儿宝玉还问我有玉没有,听我说没有,倒还闹了一场。” 闹得黛玉还心中不安,哭过一场。这话却不必再在林玦面前说了。 “妹妹若想要字,我叫工匠刻几行,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必是为着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方有此一问。林玦尚有要事,略回了一句,便仍同林海说话。 “只有一事,却要告知父亲母亲。” “何事?” 林玦抚着腰间的平安扣,面带迟疑:“今儿在潇雨阁选防身小刃,偶遇合睿王。王爷厚爱,赐我一刃。”朝后扫了一眼,采意已抱着小匣子上前,将盒盖打开。里头短刃小珑,并无珠玉之饰,只发暗金之色。 林海伸手取了,打开刀鞘,登时一道冷光凛冽闪出,烛火通明之中,也呈锐不可当之芒。 饶是他们不懂兵刃,也知道这当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遑论这短刃还是合睿王定下,原预备着自己用的。 林海面上表情变幻莫测,眉头微蹙。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荣,可能承得?皇家天恩,真当是那样容易享的麽? 最终也唯有平静地将短刃放回盒中:“王爷看重,是你的福分,好生用着,别辜负了王爷这份期望。” 林玦已见林海变色,后头的话便觉十分难言,却仍旧往下说:“王爷说我书读得好,邀我改日去王府小住。”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皇家之恩,寻常不降。便是得势如贾府,也不能得这份荣耀。林玦何德何能,年未弱冠,就得合睿王青眼相加?林海今儿才见了皇上,又揣度一番,自觉猜出其中隐喻来。 皇上最信任的人原是合睿王无疑,合睿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天家之策,欲用其人,首施恩赏,当褒亲眷。 想必再过几日,晋贾敏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大抵也要下来。也是黛玉尚小,若略大一些,只怕林玦这份恩荣,加在她身上,也未可知。 林海面上不露,心中却长叹息。“王爷肯赏识你是好事。” 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贾敏不愿叫父子二人沉寂下去,一叠声命琉璃摆饭,又说到林府在京城新置办宅子的事,一时间倒也将愁绪扫去大半。 四人用过饭,林黛玉已然困顿。贾敏命雪雀抱着她往贾母那处去消食,一面催林海去书房,反倒将林玦留下。 林玦只觉今日贾敏比之往日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她笑意不明,只做不知,硬着头皮捧着茶吃。吃了大半盏茶,见她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方觉不对。 “母亲怎么这样瞧我?” 贾敏笑意慈蔼,略添一些谆谆善诱之意味。“我瞧我的儿子,虽未弱冠,瞧着却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母亲……” “子景……”贾敏同林海都极少唤他表字,皆以玦儿相唤,唯恐爱他多了,反折损他的福禄。如今却情真意切,唤他一句子景。只因心中真察,林玦已然长成。“我前些时候将玲珑和璎珞赏你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到底她是母亲他是儿子,有些话能同黛玉直言,同他却唯有迂回。 林玦原不明白,听了这一句还有什么不懂的。低着头不由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语。“我……我年岁尚小……” 便是先前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未经人事。虽曾有过爱慕的女同学,却也只是朦胧好感,再没多的。如今陡然说起房内事,真叫他无所适从。 林玦却也觉着先前他们对黛玉太小心了些,压抑天性不说,不时常走动,身子只怕更弱。因道:“摔了也是她自个儿的事,嬷嬷放心,怪不到你们身上。”说着,望了黛玉头顶一眼,“爱玩闹,又怕跌撞,世上哪有万全之法?唯有知道痛了,日后自己才知道警醒。” 什么事都只知道一味地靠下人使银子算什么本事? 王嬷嬷身为黛玉|乳|母,黛玉之事还能置喙一二,林玦却处处有自己的主张,容不得她支使。故而饶是有话,却也忍住了,自跟在二人身后,再不多舌。 林海业已回府,贾敏才同琉璃伺候着除了外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说话。见林玦引他妹妹进来,二人皆露出笑,贾敏招手:“玦哥儿来,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待二人走进,便见黛玉脸上一头一脸的汗。贾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根食指点在她脑门上:“我的心肝肝,怎么才出去这么一会就闹得这样。”又叫琉璃取温茶来,哄着黛玉喝下去。“在咱们这儿也还罢了,在你外祖母面前万不能如此。” 黛玉颔首:“黛玉明白。”她不肯再叫人喂,扭着身子将茶盏夺过去。所幸是温茶,琉璃将手绢以手托着,在她胸襟前护好。 这厢母慈女娇,另一侧林海同林玦却三言两语说着正经事,并无玩闹。 林海慢慢吃着茶,面上整肃,眼中却带着笑意。“听你母亲说你今儿出去了,去了什么地方?” “只随意逛了逛,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好去处。倒是途经拢珍轩,为母亲选了一支钗,为父亲选了一方头冠,又为妹妹择了一块玉。” 只这一言出,黛玉便糯糯笑道:“玉?什么玉?上头带着字的玉?昨儿宝玉还问我有玉没有,听我说没有,倒还闹了一场。” 闹得黛玉还心中不安,哭过一场。这话却不必再在林玦面前说了。 “妹妹若想要字,我叫工匠刻几行,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必是为着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方有此一问。林玦尚有要事,略回了一句,便仍同林海说话。 “只有一事,却要告知父亲母亲。” “何事?” 林玦抚着腰间的平安扣,面带迟疑:“今儿在潇雨阁选防身小刃,偶遇合睿王。王爷厚爱,赐我一刃。”朝后扫了一眼,采意已抱着小匣子上前,将盒盖打开。里头短刃小珑,并无珠玉之饰,只发暗金之色。 林海伸手取了,打开刀鞘,登时一道冷光凛冽闪出,烛火通明之中,也呈锐不可当之芒。 饶是他们不懂兵刃,也知道这当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遑论这短刃还是合睿王定下,原预备着自己用的。 林海面上表情变幻莫测,眉头微蹙。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荣,可能承得?皇家天恩,真当是那样容易享的麽? 最终也唯有平静地将短刃放回盒中:“王爷看重,是你的福分,好生用着,别辜负了王爷这份期望。” 林玦已见林海变色,后头的话便觉十分难言,却仍旧往下说:“王爷说我书读得好,邀我改日去王府小住。”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 皇家之恩,寻常不降。便是得势如贾府,也不能得这份荣耀。林玦何德何能,年未弱冠,就得合睿王青眼相加?林海今儿才见了皇上,又揣度一番,自觉猜出其中隐喻来。 皇上最信任的人原是合睿王无疑,合睿王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天家之策,欲用其人,首施恩赏,当褒亲眷。 想必再过几日,晋贾敏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旨意,大抵也要下来。也是黛玉尚小,若略大一些,只怕林玦这份恩荣,加在她身上,也未可知。 林海面上不露,心中却长叹息。“王爷肯赏识你是好事。” 只这一句,再无别话。 贾敏不愿叫父子二人沉寂下去,一叠声命琉璃摆饭,又说到林府在京城新置办宅子的事,一时间倒也将愁绪扫去大半。 四人用过饭,林黛玉已然困顿。贾敏命雪雀抱着她往贾母那处去消食,一面催林海去书房,反倒将林玦留下。 林玦只觉今日贾敏比之往日略有不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她笑意不明,只做不知,硬着头皮捧着茶吃。吃了大半盏茶,见她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方觉不对。 “母亲怎么这样瞧我?” 贾敏笑意慈蔼,略添一些谆谆善诱之意味。“我瞧我的儿子,虽未弱冠,瞧着却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母亲……” “子景……”贾敏同林海都极少唤他表字,皆以玦儿相唤,唯恐爱他多了,反折损他的福禄。如今却情真意切,唤他一句子景。只因心中真察,林玦已然长成。“我前些时候将玲珑和璎珞赏你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到底她是母亲他是儿子,有些话能同黛玉直言,同他却唯有迂回。 林玦原不明白,听了这一句还有什么不懂的。低着头不由面红耳赤,呐呐不能言语。“我……我年岁尚小……” 便是先前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未经人事。虽曾有过爱慕的女同学,却也只是朦胧好感,再没多的。如今陡然说起房内事,真叫他无所适从。 贾母听了贾宝玉的话,却是乐不可支:“平日里听你这个浊物,那个俗人的。哥哥妹妹竟都能得你这个好字。难不成林家养出来的,个个都是好的?” 原是一句玩笑话,宝玉却十分当真,侧了脸朝林玦道:“我们家里自然也有好的,表兄可见过咱们家三个姐妹了,都是万里挑一的人。” 贾母当下轻轻打了宝玉手心一下:“又浑说了。你妹妹那里都是闺阁里养着的,哪能轻易见外男。” 贾宝玉原就自带一股痴,这话旁人说来难免于理不合叫人胡乱猜想,他说出来,却情真意切,再不掺旁的。他也不是刻意不去尊这个礼教,只一知半解,万种朦胧而已。 林玦却觉,有时候不知比知松快许多。 林玦笑道:“外祖母同宝玉计较什么,他年岁尚小,且不懂这些。”又道:“瞧着时辰不早了,外祖母可命人摆饭了?” 既说了这话,贾母自然知道他饿了,又命鸳鸯叫人摆饭。捧着菜饭的侍婢已久候,得了令纷纷捧着菜鱼贯而入,行走之间动作稳妥,寂然无声。 添上黛玉也只五人用膳,桌上菜却满满一桌,一眼望去十分精致。只林玦扫一眼所见,就有松穣鹅油卷、樱桃肉、荷包里脊之流。 瞧着宝玉的面色,却不见异色,想是平日里就吃的。 黛玉脾胃弱,厨房却特意为她备了一碗鸭子肉粥,滋补又兼清虚火之效,吃着软和,正适宜她用。 乳|母王嬷嬷原搂着喂她,她用了几口却又不肯吃了。贾敏一贯疼她,于这些事上却不肯宠坏了她,难免来日吃苦。 面无表情朝她看去,道:“怎么不吃了?” 黛玉朝林玦张开手,要他抱。林玦才放了筷子要伸手抱她,却被贾敏拦住:“正是用膳的时候,玦儿且用你的。平日在家时就这样纵她,纵得她不知道分寸。在你们外祖母面前,也这样爱娇。” 贾母道:“女孩儿爱娇爱亲近兄长是寻常事,敏儿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黛玉张了一时手,见林玦不来抱她,又看了看被贾母搂在身边用饭的贾宝玉,瘪瘪嘴,眼中泪光闪闪,看着像是要哭了。 只这一眼,就叫林玦再耐不住。叫乳|母将黛玉抱来,将一个小团子一般的黛玉抱住,搂在怀里,连声道:“娘不叫我抱你,我偏偏要抱你。” 黛玉泪还未凝成,就已笑出声来:“这又是为着什么?” 林玦含笑点了点她鼻尖:“只你一个嫡亲的胞妹,不抱你抱谁?”又朝身旁采意道:“将那碗鸭子肉粥取来,我喂黛玉。” 林玦看不懂《红楼梦》,却也知道,高鹗续写的红楼里,林黛玉最终郁郁而终,泪尽夭亡。如今成了她长兄十三载,只觉她可怜可爱。父母兄长尚在,还是个爱娇爱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哪里忍心叫她有一丝不高兴,捧在手心宠着还觉不够。别说抱一抱她,喂她用膳,就是见天抱着,也觉甚好。 肉粥取来,采意在一旁捧着,林玦取了银勺子,耐了性子一勺勺吹温了喂她。原王嬷嬷喂的时候她吃得不香,如今林玦喂却进得欢快。 贾敏原还想说话,见小女儿用得好,却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尽数咽回去。罢了……要说心疼……有谁能比她更心疼…… 用罢午膳,采意伺候着林玦漱口,林玦又伺候着黛玉漱过口。鸳鸯又领着侍婢上吃的茶来,开了茶盏,闻见一阵异香扑鼻。茶汤碧绿犹如翡翠,吃在口中,更觉香醇十分,却是龙井中的上品狮峰。 第100章 发.0100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晨曦初展,东厢房门口已有仆婢端着水盆锦帕等物垂首等候,四下俱静,竟连咳嗽声也听不见一个。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悉悉索索而来。等走近了一看,正是贾敏身旁伺候的另一个丫头琳琅,另领着几个小丫头来了。 琳琅生得比琉璃更好一些,年岁虽有些大了,穿一身豆绿的衣裳,望过去仍然格外娇俏动人。虽不如琉璃得脸,却也较寻常不同。 才走到门口就见东厢房门开了,采心出来叫人,才撩|开冰绞纱就望见琳琅,忙笑着引她进屋:“姐姐怎么这样早来了,我们大|爷才起。”一面又叫伺候熟悉的进屋去伺候。 林玦正在里屋梳洗,才漱过口,就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来了?” 采意望了边上一个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轻声说:“回爷,是琳琅姐姐来了。” 话音才落,里屋门帘就被撩|开,琳琅笑着进来,先行过礼,又上前接过采意手中的梳子,细细为林玦梳理长发。从前林玦跟着贾敏住时,她和琉璃就伺候他,如今再接下这棒子,倒也不觉生疏。 “姐姐今日这样早来,母亲有什么要事要叫你告诉我?”林玦起身,叫采意采心来伺候他换衣裳,一面却跟琳琅说话。 琳琅道:“哪里有什么要事呢,只是得了个喜讯,等不及要来给大|爷报讯,顺带着讨个赏。” 既然是喜讯,就不是黛玉那里出事了。 确定这一点,林玦心下才松下来,有心思与她说笑:“姐姐伺候母亲,什么好东西没有,倒来我这里要赏。是什么喜讯,竟然连咱们琳琅姐姐都能打动?” “今儿丑时单良来报,说是老爷已在城外,算算时候,现在也该到了。我这不是来瞧瞧大|爷起了没,好去前院迎老爷去。”琳琅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点,“大|爷却说,这算不算佳音?” 父亲要回来了?林玦才抬手让人往腰间挂玉佩,听了这话,手顿了顿,脸上果然透出喜色。 “自然算是,劳姐姐走这一趟。”林玦抬手把玉佩扯下来,送到琳琅手里。也不等琳琅回话,早膳也不吃了,只往外去。 采心在边上直发笑:“平日里看着老成的模样,今儿听见老爷回来,步子也加快了,这算是什么呢?” 琳琅看着手中的玉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玉佩还是太太上回去庙里特意求来的,大|爷可真是欢喜过头,也不瞧瞧是什么,胡乱就塞了过来。 “能算是什么呢,能见着老爷了,大|爷自然欢喜。”琳琅也不收那玉佩,只命采心放回盒中,又道:“得,算我这一趟白走了。若是爷问起来,就说我已拿了走了,别说是给了这块。” “姐姐放心,我省得。” 林玦一路往前院去了,出了垂花门,又命小厮去寻单良。单良回林府已凌晨,这一夜自然不能再睡下去。只坐在椅子上稍眯了一刻钟,防着老爷回来寻不到人,又或是林玦有话问他。 单良一直候着,小厮去传了,倒也很快过来。“奴才单良请大|爷安。” 林玦命他起来,又看了一回单良的面色。见他虽现疲惫,面色却仍红|润,眼神也明亮,并不见颓色,心已安了大半。 这才问:“父亲在外,你们伺候得可好?父亲用膳进得可香……” 琐琐碎碎问了许多,单良一一答了,最后道:“老爷一切都好,只很记挂太太和大|爷,担心大姑娘的身子。” 林玦又问了单良一些事,过了一时,外头就有仆役进来,道:“大|爷,老爷回来了。” 这才止住话头,只站在门内静候。日头渐渐出来,又等了一时,林海的轿子才渐近了,抬着进了府门,边上仆役撩|开轿帘,林玦上前伸手:“父亲。” 林海伸手出来,搭在他手心,由他虚扶了自己一把。走出轿子,先在日光下细细打量长子一回。见他身形稍长,精神奕奕,虽面容仍稍嫌文弱,却已较从前更好几分。 林海分外满意,命人退下,自领着林玦进了垂花门:“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母亲和妹妹可还好。” “家里一切都好。”见林海并没有不妥帖之处,面色望过去也有光彩,林玦总算将心尽数放下。又添了一句:“妹妹昨儿醒了。” 林海步子一顿,倒也并无什么大的反应,只淡声道:“醒了就好。”只是脸上透出掩不住的喜色,便是连步子也加轻快许多。 林海子嗣单薄,自娶贾敏之后,过了近三四年才有了林玦。此后再无喜讯,林老夫人在世时为延林家枝叶,又做主为其纳良妾两房。只是林海与贾敏恩爱甚笃,对妾室十分寡淡。直到林老夫人大去,妾室那里也没传出消息。 倒是贾敏,六年前再度有孕,生下了胎里不足的长女,取乳名黛玉。林海半生得了一子一女,凑成好字,已觉满足。未料贾敏在生长女后次年又得喜讯,中年再得一子,二人皆分外欢喜。偏前年又一病去了,贾敏接连产子,已伤元气,又因次子伤了心,倒是一直病着。 亏了长子林玦,业已懂事,从旁敦敦劝母,叫她不必想着别的,只想着黛玉和他就是了,问她可舍得不舍得他们。他日日劝贾敏,贾敏身子倒也好得快。 失了次子,长女又素来羸弱,二人便将一腔疼爱都放在长女身上,对此女爱若非常。只黛玉生来不足,去岁起身子便一直不好。大抵为母则刚,贾敏原先病得还有些断断续续,这一下倒是彻底好起来,只一门心思守着女儿。 林海对黛玉也爱之极致,自她那一日昏厥过去,一直不曾醒来,只当她也要离自己而去。偏这时京内又传来圣上口谕,要他面圣。真是百般不舍,也唯有将愁忍住。 这一路一来一回,他最担心的便是黛玉。长子林玦自幼聪明懂事,五岁起就启蒙进学,今十四过半,虽尚未及冠,却已见大家风骨。唯有黛玉这个女儿,是他手心的宝中宝。 若是去了,无异于在他身上割肉。 如今听林玦说黛玉醒了,知道她好了,心内多少惊涛骇浪,只掩住了,并不言语出来。 二人才进了内院,便被一早候在那里的婢女们围住,上前来接帽子的接帽子,打扇子的打扇子,拥着二人往正屋里去,又有人一叠声报喜:“太太,老爷回来了。” 这话才喊了一声,就见正屋的纱帘被撩|开,贾敏正抱着黛玉,往门外来。 “老爷!” 林海忙道:“屋外热,夫人别出屋子,仔细热着黛玉。” 说着,和林玦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往屋里去了。正屋内放下冰绞纱,摆着冰雕,另有几盘散碎冰块置于四处,一进来便觉凉爽宜人。 林玦在外等了林海一刻,已觉后背潮|湿,更别提林海一路坐着轿子回来,更是热得里衣都已湿|了。 黛玉许久不见林海,见了就伸出手臂要他抱。 林海才要伸手,就被贾敏嗔怪着阻了:“才进了屋子,衣裳也不换就要抱黛玉,若是过了热气给黛玉,可怎么好?” “是了,夫人说得是。”他想也是这个理,把手收了回去,往里间换衣裳去了。 林玦虽也觉得热,却不必换衣裳。朝黛玉伸出手,笑道:“来,哥哥先抱你一时,等爹换了衣裳出来,你再缠着爹去,顶好是今儿一整日都不放过他。” 见黛玉点头,贾敏在一旁笑道:“你净教她这些。” 母子三人说了几句话,林海就已换了常服出来。握了握贾敏的手,就从林玦怀里把黛玉接过去:“让爹看看,咱们黛玉是不是又俏了。” 黛玉搂着林海脖子,娇娇地唤了一声:“爹~” 林海还在逗女儿,贾敏便问林玦:“你一早出去候你父亲,听琳琅说早膳还未用过,我和你妹妹也还没用,一起用一些。” “爹一路颠簸,想必也不曾用过。” “管他做什么,他有了女儿就万事足,哪里用得着吃早膳。” 话虽如此,却叫人摆了早膳上来。林海正坐主位,贾敏居左首,林玦坐了右首,黛玉仍被林海抱着。 “爹一路辛苦,快用些东西,过一时再看妹妹不迟。”林玦说着,命乳|母来,将黛玉抱起,安放在自己手侧坐下。 林海就着干丝用了一碗热粥,方才觉得通体舒畅。 又命人盛了一碗粥,一面吃一面道:“夫人着人准备着,我这趟回来歇不了多少时候,半月后就要迁入京城,你们与我同去。” 林海说得平淡,却如一阵惊雷,砸在林玦同贾敏耳边。两人同时朝他望过去,皆是又惊又喜的模样。 林玦到底是男子,先平静下来,问道:“爹升官了?”《红楼梦》里林海可是早早地去了,如今却又了升官这一茬! 由不得林玦不震惊。 贾敏也道:“圣上亲口?升了几品?” 相较于二人的吃惊,林海却很沉稳,只道:“从一品户部尚书。”心中却在叹息,升官瞧着光鲜,如今也不啻于将他置于炭火。京城形势不定,只怕要变天,圣上却在这时候叫他入京。 都说君心难测,不过是,不敢测而已。 皇长子是个超脱的人。若非生在皇族,大抵他一双眼也不至如此废了,也兴许他能过更自在一些的日子。 权势是一杯美酒,世上半数人都想着能喝下去。皇长子不爱这个。 他不好权势,也不好女色。眼虽盲,却极善音律,也爱读书。爱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诗词歌赋。 如今皇上已呈颓势,各个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便是偏安一隅如皇长子,也受其害。前些日子伺候的宫侍没留神,夜间开了半扇窗子,第二日皇长子就病了。 第101章 发.0101 晋发.0101见玉扣太后相黛玉,透彷徨明朝天地改 桐意往里望了一眼,道:“现下不得空,太后在里头与沅妃娘娘说话。” 归澜道:“若是寻常的事,按下了过会子再说就是了。只是姑姑,如今这是人命关天,哪里有得不得空这一说。另又说了,这是咱们王爷交代了的事。若是赶明儿问起来,却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也不知合睿王心里是怎么个成算,像是一早料到千秋节不太平。前儿特意进宫,求太后口谕,要太后关照林大人的夫人。 太后虽问了是为着什么,到底王爷守口如瓶,不曾说。太后心疼这个儿子,万事哪里有不依的。自然应下了。千秋节这一日,叫归澜暗中瞧着那位林夫人,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就快快上前去伺候。 果不其然,宴上事故频生,果然这位林夫人动了胎气。 归澜见桐意仍在踌躇,狠了狠心,上前附耳道:“姑姑,方才我瞧见,王爷那方白玉平安扣,在林姑娘身上。” 桐意一听,目露惊愕:“果真?” 归澜点头:“不敢诓骗姑姑。” 桐意道:“你在外头等着,我往里去传话。”说罢,匆匆往里去了。 归澜在外等着,悄悄吐出一口气来。昔日她妹妹归霁惹恼了王爷,叫王爷送回来,太后打发她去了暴室。虽瞧着归澜的脸面,归霁留了一命,到底暴室里不是人过的日子。听归霁说,她冒犯的正是林家的那位大爷。今儿她竭力将这份冒犯还了,只盼着王爷肯承这份情,开口放归霁出来。 林玦自然不知,昔日船上之屈,竟能换来今日之优待。这却是一环扣一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谁能预料? 归澜在外等了一时,桐意便自里头出来。将手中玉牌拿了与她,道:“你再领两个丫头,拿了这玉牌往太医院去抓药。记着亲力亲为。” “是。”归澜接过玉牌,行了一礼,慢慢往外退去了。 贾敏动了胎气,盖是因着受惊。在寿康宫内歇息,过了一时又吃了一剂安胎药,盖着绣被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是大好。 这是后话,却说当下。 贾敏拢着绣被睡了,林黛玉坐在床沿,却是眼也不敢闭一下。只怕眼一错,就易了一番天地。她本体弱,今日也受了惊吓,强撑着坐了一时,便有些支撑不住。胸口发闷,喉间泛痒,双眉略蹙。待要咳,却又恐咳嗽声惊醒了贾敏。暗暗抽出绣帕来,捂在唇上,扎挣着往外走了两步,绕出屏风,这才撑着桌沿闷咳出声,却仍不敢高声。 “姑娘!”霁雪一面忧心她的身子,一面又念着皇后那处,面色委实有些难看。 “不妨……咳咳咳……”话未说尽,又是一串长咳,赶紧将帕子捂上嘴,撑着桌子缓了缓。 正巧那厢桐意并归澜进来,见状不好,桐意忙上前扶了黛玉在椅上坐了,低声叫归澜递茶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好,只管与奴婢说。” 黛玉一阵咳过去,接了茶吃了,任桐意为她顺心口,轻声道:“都好,姑姑不必为我费心。” 桐意笑道:“姑娘是太后娘娘的贵客,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自当用心。好了,我瞧着姑娘这也不是病,不过是方才唬着了,才有了一阵。姑娘放宽心,这比什么都好。” “多谢姑姑宽慰我,我自幼有不足之症,确然不是大病,只消等一刻就是了。” 桐意含笑点头,望了黛玉一时,道:“太后娘娘想见见姑娘,姑娘若是无事,且随我走一趟罢。” 太后要见她,这自然是不能辞的事。黛玉也不见踌躇,颔首起身,临走时又交代琉璃:“你仔细照看着太太,我去给太后请了安就回来。” 交代了这一声,这才随桐意去了。 桐意领着黛玉进去,太后才命人上了小点,叫人盛了一盅赤枣乌鸡汤来吃。见黛玉娇娇弱弱地进来见礼,叩首道:“叩见太后。” 太后忙命桐意搀起来,指着小炕另一侧要她坐:“小小的年纪,又生得这样弱,在外头又是吹冷风又是受惊的,倒是难为你。坐下罢,小厨房里才进上来的东西,尚可入口,你吃着试试。” 林黛玉应了是,抬眼去看,只见太后面前有一盅赤枣乌鸡汤,小桌上另又摆着一碟五个的水晶梅花包、四个平摆的豆沙卷儿、四个一盘的海棠酥、再有一小笼四喜饺。 归澜净了手,捧了一盅赤枣乌鸡汤到林黛玉面前。也不说话,只执了一双象牙嵌银乌木筷,恭恭敬敬站在边上。 林黛玉瞧了她一眼,又低垂着眼,瞧瞧扫了面前太后一眼。心里略明白两分,指了指面前那道四喜饺。归澜伸手夹了,放入林黛玉碗中。动作极慢,并无声响。 宫里头侍膳,有独一份的规矩。宫女在边上站着,主子要吃什么,那是主子的事。劝膳这回事,再不能有。敢在侍膳时候言语的人,早不在这世上了。 太后瞧着慈和,却是重规矩的人。 用正经膳食时候是这样,用小点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失了规矩。 林黛玉见小饺在碗中落定,自取了筷子,低头将那四喜饺送入口中。宫里重规矩,也重仪态。什么时候提出来,都要是一丝不苟的模样。点心都是一口的分量,不至失了姿仪。 这一言一行都要用心,若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太后只用了两口汤,吃了一只豆沙卷,便好整以暇靠在身后软枕上,只瞧着林黛玉一番动作。见她举止合宜稳妥,心下略喜。 林黛玉不过是碍着太后的话,哪里真有心思用东西。吃了那四喜饺,低头吃了一勺鸡汤,便罢了手。 “多谢太后赐点。” 太后笑道:“林大人是苏州人,苏州的糕点是一绝。当日皇上南巡,哀家也一并去了。奉上来一味苏式船点,哀家吃着甚好。只是回了京城,做的模样是一样,吃着却不是那滋味。” 林黛玉道:“宫中珍馐数千,宫外尔尔。太后昔日吃着好,想必有它原本的好处在,多的是吃个新鲜。一本正经地吃它,却少了些滋味。” “是这个理。”太后颔首,又问:“你今岁几何了?” 林黛玉答:“回太后的话,小女六岁。” “才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太后略一沉吟,又问她:“你在家中唤作什么,是几时生的?” 林黛玉又答:“小女乳名黛玉,花朝节正是小女生辰。” “是个好时候,难怪能养出这样钟灵毓秀的人来。”太后又絮絮问了黛玉一些话,十分散碎,零零落落,竟不像是在问话,更像是问些家常。 不多时那厢来人说贾敏醒了,太后便命黛玉退下,去见她母亲。 小桌上鸡汤已凉,桐意叫人进来撤了下去。太后道:“那豆沙卷,哀家吃着尚可。归澜爱吃那个,赐了给她罢。” “是。” 夜色已沉,桐意伺候太后安置了,交代侍夜的雯孺今儿警醒着,自回了房。 归澜也才回来,笼起火盆,正隔着火热那碟豆沙卷。见桐意回屋,笑道:“姑姑回来了。” 桐意犹如失了主心骨一般,颓然靠到小炕上,长叹道:“这一日累得够呛。” “谁不是呢。”豆沙卷热罢了,归澜捧着坐过去,放在小桌上叫桐意吃。“今儿太后瞧林家姑娘,瞧出什么章程了没有?” “能有什么章程,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桐意拿着豆沙卷,忍不住笑出声来。“问出这话来,委实看错了我们王爷。平安扣在林姑娘身上,是叫人猜想。只是年岁太小,今太后又掌了眼,想必不是那回事。只是话又说回来,是与不是,有什么打紧。横竖我瞧着今儿太后娘娘竟没有不喜的模样,那位林姑娘的前程且差不了。” 归澜吃了一只豆沙卷,点头道:“我瞧着林姑娘的模样,也是个有厚福的。那一举一动的仪态,半点不显小孩儿气。”说着,又长叹一声:“方才听外头小太监说,皇上并上几位重臣在乾元宫议事,也不知明儿是怎么个天地。” “快住嘴!”桐意忙斥她:“这话是你和我能说的?咱们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人,外头是什么天地,横竖与你我不相干!” 归澜低头道:“是我嘴快了,姑姑说得是。” 桐意又叹了一声,轻声道:“今儿横竖是别想睡了,趁着这会子有工夫,换一身衣裳歪着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急匆匆地起来。我瞧着今儿,太后娘娘也不像是能安稳入眠的模样,再别提暖阁里的林夫人和林姑娘。” 彻夜难眠的人何止这些,却是后宫大半,并上宫外忠臣良将,今日皆不得安眠。 晨光未露,就着稀薄夜色,沈传志已捧了圣旨匆匆从乾元宫里出来。 一道圣旨犹如惊雷,当头劈下,将所有人劈得几乎死在当场。 皇上禅位与皇长子! 第102章 发.0102 晋发.0102贺厚福荣府喜气溢,伤寒意子景沉珂重 新帝登基,是普天同庆的事。并上太上皇未去,便是守孝也不必。京城里头的人,风向眼力总比寻常人更好些。 一夜过去,被扣在宫里的重臣命妇尚未归家,京城琉璃已换了风向。家家户户瞧过去喜气洋洋,端得是春光满面。便是虚情假意,心里不高兴皇长子登基的,面上也得装出一番喜色来。 荣国府并上宁国府这两处,当是最真心实意欢喜的地方。再没料到,原只当着是一步废棋了,如今竟能有这样的造化。登基的不是太上皇宠了这些年的皇四子,也不是皇后娘娘两个嫡子中的一个,却是最不打眼的皇长子。 站在皇榜前,众人不约而同在心里念了一句,这叫什么事! 尤氏一早打发秦可卿往荣国府去贺喜,王熙凤才往贾母院子里来,才坐了一刻,就听人来报:“宁国府的蓉大|奶奶来了。” 贾母正叫邢夫人、王夫人伺候着吃粥,闻言道:“快叫她进来。” 一时秦可卿由丫头引着进来,见着贾母尚在用早膳,笑道:“我来早了,竟叨扰了老祖宗的清净。” 贾母叫她坐,口中道:“什么清净不清净,你们都来了,热热闹闹地才好。” 秦可卿在一旁坐了,与贾母说笑过一回。贾母用罢早膳,邢夫人、王夫人由丫头伺候着净了手,也在桌上坐下。 秦可卿见状才笑说:“竟忘了给婶子道喜,大姑娘好大的福气。” 皇子侧妃与皇帝妃嫔,虽都是妾,到底地位是全然不同的。皇长子原是继位最无望的一个,料想着贾元春到头了也不过是个侧妃。谁料一朝风云改,如今皇长子继位,贾元春又是太上皇赐下来的,少不得要往十二嫔上头封。若是运道好,许能得个昭仪之位。 王夫人虽未女儿高兴,到底不曾忘形,面上笑意极浅,只道:“能伺候皇上,是她的福分。” 夜间贾琏从外头回来,脱了外头罩着的斗篷,才坐在小炕上脱靴子。那厢王熙凤从贾母屋里回来,见他坐在小炕上,不由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老祖宗才叫我一并用了饭。” 贾琏道:“不妨事,这一日饿得狠了,叫厨房上碗热热的面食上来就是了。” “哎,我这就去。”平儿应是下去,不多时便端着一碗面并上几碟爽口的小菜回来。 此时贾琏已换了一身衣裳,正与王熙凤说话,说的是:“……昨儿一夜,旁人语焉不详,却能听出惊心动魄来。不论如何,太上皇当着重臣将这皇位传了下去,新皇这皇位,坐得想必极稳当。这也算是咱们家运道好。” 王熙凤接过平儿托子里的面,往贾琏面前送:“那咱们大姑娘,如今是什么位份?” “大姑娘?往后这话也不能提了……”贾琏朝着她一笑,却是十分志得意满的模样。“须得……称一句娘娘才是。” 此话一出,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不由心下大喜。娘娘……这却不是谁都能得的尊称。 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今位尊者有六妃十二嫔。原只想着贾元春能捞一个昭仪,便是昭华亦不敢妄想。怎料如今要称一句娘娘,竟是给了妃位? “我早知,娘娘是个有大福气的人。瞧瞧平日里的姿容仪态,别说寻常世家,就是宗室里,也难找出这样出挑的。” 王熙凤这话,原是大不敬。荣国府虽有个架子在,到底和宗室万万不能相比。只是如今却不同了。贾元春嫁的是天子,还封了妃。便是寻常宗室命妇,如今也只有仰着头瞧的份。遑论这是太上皇赐婚,太上皇说一句好,那这姑娘,必然是个好的。 “娘娘封了妃,虽不是贵淑德贤这四位,到底是妃位了。皇上爱重,赐娘娘封号娴。” 娴妃。指不定那一日就真往贤妃上头去了。 如今这新皇皇宫妃位虚设,竟只一个贾元春,再没别人。原千避万躲的大臣,如今算是悔青了肠子。只恨当日自个儿目光短浅,没早些将女儿、孙女送过去,挣一个从龙的功劳。只是如今再悔也没法子,只得将脸面丢下,卯足了劲往宫里送人。 王熙凤自然也想到这一茬,追问贾琏道:“后位……” 贾琏摇头:“太上皇心里头有决断,为今上择了北静王府的二姑娘为后,不日就要进宫。” 这一句却委实叫人吃惊,不是北静王府的姑娘不好,是这辈分实在错得太离谱了些。王熙凤道:“这北静王府的二姑娘,可是今皇太后的亲妹子!” 兄弟二人分娶一家的姊妹,这是寻常事。只是父子分娶姐妹,这在皇族里,也是叫人吃惊的事。 贾琏扯了扯嘴角,叹了一声:“君心难测,这不是咱们当打听的事。一心指着娘娘,这也就足够了。” 说话间将一碗面吃尽了,贾琏又将佐面的四个小凉菜吃了大半,这才起身道:“我往父亲那里去一趟。” 说罢,打帘子去了。 王熙凤凝了神,细细对着桌上的蜡烛瞧,半晌才道:“平儿进来。” 平儿打帘子进来:“奶奶。” 她整了整坐姿,歪在炕上道:“咱们姑太太府上,有什么动静?” 昨儿林府阖家上下都往宫里去了,听闻林姑娘还得了今太皇太后的眼,赏了一盏羹汤吃。昨儿宫里生了什么事,自然他们最清楚。 平儿一早打听了,当下道:“林姑老爷是用了午膳才回的府,回府后就传出昨儿吹冷风受寒的话来,闭门谢客,便是林大|爷、姑太太、林姑娘这些路子,也全然不通。” 这林府,打量着是撬不出话来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不多时露出个笑来:“不妨事,姑太太是咱们府里出去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必同那些外头人一般动这些心思。”说着,捂唇略犯困,道:“催热水来,我乏了,要早早歇息。” 平儿笑道:“如今天冷了,也犯不着还冷冷地坐在外头。很应当早早睡下了。” 说着,自往外催水去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海称病,一病就病了半月有余。新皇日日赐医赐药,瞧着倒是十分看重的模样。如今京内许多人摸不准风向,便是使力也没处使。林家是今上第一个赐厚恩的人家,旁人瞧在眼里,自然记在心里。只是记得再清楚也是无用,林家闭门谢客,再没人能进门去。 听人说早前合睿王命人去接林海长子,也被推了回来,只说林玦在皇太后千秋节上吃猛了酒,断断续续身子一直不大好,竟不能成行。 这话旁人一听就是虚的,便是少年郎身子虚了些,也没听过吃两杯酒水就伤得下不来床的。旁人信不信,林家本不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做给新皇看,摆也要摆出不偏不倚不左右逢源的架势来。 合睿王送了林玦四个丫头,却不是白送。林府的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其中听得最为细致的却是,林玦确然病了。 外头都说吹冷风受寒的是林海,实则不过是林府放出来的障眼法。真正病了的是林玦。 千秋节那一日林玦不过在外头吹了半夜风,后半夜就被钟杏领着往养光宫去了。口中说的是皇长子念着昔日的情谊,不肯叫林玦在夜色里受寒吹风。 林玦原不想去,怎料钟杏说得客气,动作却是全然不让的模样。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太监,大有他说一声不去,就强压过去的模样。 合睿王当时在乾元宫里,领太上皇的命,写禅位诏书。再没料到林玦竟有此行,后头诏书写罢了,待要找人,林玦却已在养光宫里。 事已成定局。 合睿王在那日前,绝不曾料到,这个瞧着风光霁月如诗如画的侄儿,竟能深藏不露得这样。眼睛早早好了,却能瞒这样多时候。出来听人说林玦被领到养光宫里去了,不知怎么,心里头就生出一股子不安来。念及平日里皇长子待林玦的模样,这样冷的天,身后竟起了一身汗。 他有心要问林玦,皇长子与他说了什么话。在宫里寻不着机会,出了宫,林玦却又发了热,病得极重。待病好了,他使人去接林玦出来,偏林玦又不肯见他。 如何不叫人心急火焚。 病了这些时日,又调养了许久,到底伤了元气。林玦比原先更瘦了些,面色苍白,目光虽仍亮,却掺了许多原先不曾有的情绪。 今日天色郁郁,日光尽数被掩在云层后头。圆鹊轩里,林玦的屋子里窗子只开了一条缝,便有阴阴凉凉的风从外头吹进来,无端端便让人觉着有些瑟缩。 温柔自外头进来,便觉凉风席卷,不由与有嬗道:“冷得慌,关了罢。” 有嬗才要说话,便听坐在书桌后的林玦道:“我并不觉着冷,开着好些……吹着风倒叫我头脑更清净。” 温柔这才罢了,往里走了两三步。只见林玦穿一身暗蓝绣万字如意纹直裰,坐在圈椅上,虽是对着满桌的书,却不曾看。只对着桌上一只黄花梨木雕文竹的八角小盒子出神,瞧着面色略有些沉郁。 温柔道:“大|爷,宫里王太医来了,说是听皇上的吩咐,来给大|爷请平安脉。” 第103章 发.0103 晋发.0103林子景赠词斩情谊,合睿王风霜见决然 新皇登基,自然多的是要处置的事。日日叫人过来请平安脉,为的究竟是什么,却也不必说明白了。 林玦眉目不动,双眼冷淡,从里头生出一种淡漠来。没有厌恶,偏偏冷静到残酷,漠视到不屑。他原就生得极好,如今摆出这样不屑一顾的模样,却有种剑走偏锋的凌厉之美。犹如上好玉石雕琢成刀,温润未失,却添锋利,更增骇人。 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世事都已变了一遭。 林玦久久不做声,温柔心下惴惴,这些时日,他的心思越发难以令人揣测了。或他原本就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埋藏在温和下头。如今这份温和已失,便是半分虚以委蛇也再没有了。 温柔踌躇再三,唤了一声:“大|爷?” 林玦回过神来,淡声道:“我身子如今已大好了,何必叫人家再来来回回的消耗工夫。” 言辞之间是不肯见那王太医的意思。 温柔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声,转身出去传话。所幸那王太医仍是笑容满面的模样,并不见有什么不虞。只说既身子好了,就是顶好的事。 叫人送王太医出去,温柔进了屋子,正倒了一盏茶来吃。不及入口,就见里头有嬗打帘子出来,道:“姐姐,大|爷叫你呢。” 温柔匆匆吃了两口,急急往里去了。 只见林玦仍坐在书桌后头,正取了一支狼毫,待要写字。见着温柔进来,略咳嗽一声,声音稍哑:“研墨。” 温柔上前,取墨块一方,细细研磨。 林玦取必蘸墨,分明心内定言,却久不落笔。外头光从窗户打进来,细细碎碎落在他侧脸上头,更添几分苍白文弱。 半晌,只听他喟叹一声:“罢了……”手肘略提,笔尖轻落,入目处,却是一阕小词。 林玦写了一手好字,仿颜体小楷写得端正细致。扫眼过去,上头词牌名写的是《霜天晓角》。 笔尖游走,不多时已然写罢。林玦似极耗气力一般,手略颤,随手将那支狼毫扔到桌上。伸出手去,遥遥在纸上一碰。那墨迹未干,只消一触,指尖便污。 温柔道:“奴婢再取张纸来。” 林玦却摇首道:“不必。”他又深深瞧了这阙词一眼,似有千言万语都在里头,最终只凝成这短短几行字。 他伸手,将一旁那只黄花梨木雕文竹的八角小盒子拿起,缓缓压在那张纸上。 当日欢喜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一日?林玦想过,却没料到,来得这样快。 他闭了闭眼,只觉心肝脾肺都被人尽数摘取摧毁,疼得几乎不能言语。 “送到合睿王府去。我在绝品楼里等你们王爷,来与不来,瞧着他自个儿罢……”说罢,竟似再无力支撑,踉跄着起身,走到窗边,猛地将窗子大开。呢喃道:“秋尽了……去罢……是时候了……” 温柔将词并小盒子一并取了,走至帘子那里,却又停住,转过头来问:“大|爷……是悄悄地?” “悄悄地?”林玦不由笑出声来,唇角讥讽良多,最终化为虚无。“光明正大地去罢,这时候了,还想瞒着谁?” 外头风声鹤唳,合睿王府瞧着一如从前,实则内里也换了一番天地。温柔一路从外头进来,只觉郁郁阴阴。花草仍旧有人打理着,瞧在眼里,偏生出一种荒芜来。 到底不如从前了,便是王爷同今上原先那般要好的,只怕如今,那份情谊也算是到头了。 慕容以致原在后院射箭,听邢季说温柔来了,赶快罢手,也不等换衣裳,只洗了手就出来。 见着温柔,忙问她:“子景有什么话要你来说?” 半月有余不曾见着林玦,他已心如火焚,委实再顾不上礼数。 温柔与他见了礼,道:“回王爷的话,大|爷叫奴婢送了一封信并上一只八角小盒子过来。大|爷说了,他在绝品楼等着王爷。” 慕容以致在位上坐下,浓眉略蹙,火急火燎伸手:“拿来我瞧。” 温柔将手中东西送上,也不多话,径直退到一边。那阙小词是什么意味,温柔虽瞧了,到底不懂里头的意思。另有那八角小盒子,只知道林玦近日时常对着出神,里头装的是什么,也是一无所事。 慕容以致先将那封信拆了,一扫之下,确是林玦笔迹。细看之下,却是心如刀割,瞠目欲裂,全然不能信。林玦写了一首《霜天晓角》,只见里头写的是: 好竹宜风,常过沁幽庭。处处枝骄霜傲,逢霖雨,霁天晓。纵无,迟来凭。酒千重意诀。独揽几壶樽尽,孤霞染,待铭致。 何等的凉薄,又是何等的绝情。 慕容以致再料不到,等了这半月,竟等来的是这样决然的一阕词!如何不摧人心肝? 战场上从不言怕,杀人如麻的人,此刻拿着这封信,双手颤抖不已。竟是全然不能言语,只循着本能,伸手将那八角盒子打开了。 一看之下,犹如全身气力尽数被人抽走,心气傲骨这一刻皆成泡影。他颓然弯下脊背,再撑不住,一手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一手拍桌,竟仰天大笑,久不能停。 “林子景!你到底不曾辜负你的名!” 这样决然斩断所有,正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慕容以致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温柔并邢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皆十分心惊。谁能料到半月下来,林玦会做这样事!却叫人措手不及。 长笑过后,慕容以致只呆坐着,对着手里的物件出神,也不说话。邢季壮着胆子上前道:“王爷……” 他却陡然起身,将那物件并那阙词一并放入怀中,道:“更衣备车!我要出去……”他踉跄了一步,闷咳出声:“出去见他……” 绝品楼。酒千重意诀。林玦。 果然只消有心,样样都可伤人心。 慕容以致往绝品楼来,才进门,就有小二迎出来,笑盈盈道:“王爷请,林大|爷已在楼上雅间候着了。” 小二引着慕容以致去了雅间,果然林玦已在里头。他一贯爱穿宝蓝色的衣裳,显得人如冠玉,出类拔萃。今日却一反常态,穿了一身暗蓝色的衣裳。不知是他真伤了身子,还是衣裳颜色重的缘故,倒衬得面色极苍白。 这份苍白叫慕容以致担忧,偏担忧着,又生出一股子希冀来。他瞧着这样体弱,想必近日也过得不大好。兴许如今这一遭,不是他本意…… “宴已备齐,王爷请坐。”林玦伸手执酒壶,酒壶是品月色,握在手中,手背倒被衬得更白|皙三分。 林玦抬头望过去,许久不见,慕容以致竟也像是憔悴了些,原先意气风发,如今竟有些惝恍。慕容以致挥退了小二,上前来,在他身侧坐了。 他正抬手倒酒,不期然被慕容以致伸手拦住,道:“你身子才好些。” 推开他的手,林玦再度倾壶,将二人酒盅倒满。末了放下酒壶,端起酒盅,道:“我本未病,不过是不想见人,才扯了这个谎。” 慕容以致伸手将面前酒盅紧握住,明知如今这份平静安好是虚的,他却不肯打碎。便是迟一些也好,便是缓慢凌迟也好。这虚无的一刻,也想紧握在手中。 林玦面上带笑,那笑却是虚弱又苍白的,偏偏目光决然,像是一定要在今日做出决断一般。他缓缓将酒盅送至唇边,酒盅冰凉,贴在唇上,不由让人颤栗。他略启唇,隐隐约约露出细白的牙。闭了闭眼,一仰首,那冰凉酒水入口,顺着喉间缓缓入腹。 这是极烈的酒,不过半盅,便如火烧,自腹中席卷而起,升至面颊。林玦面色略白,此刻几分绯红掺杂,倒染上几分额外的颜色来。 慕容以致瞧着他的动作,一仰头将一盅酒吃尽了,咬牙握住了他的手腕子。“这酒烈,只消三杯,你就该醉了。” 林玦是不常吃酒的人。 林玦回望他,方才笑意已尽数散去,如今剩下的,唯有幽凉淡漠而已。他目如深潭,幽幽望着慕容以致,道:“我今日很想醉。” 慕容以致缓缓将手松开,再不拦他。口中道:“一醉解千愁,都是唬人的话。” 解的从不是愁,不过自个儿哄着自个儿罢了。 林玦慢慢将那半盅酒吃了,许久才道:“听闻王爷年后启程归边疆,我要回乡考试,不能相送。此后千山万水,聊以此宴预送罢了。” “你分明知道,我要的本不是这个送字。”慕容以致死死握着手中的空酒盅,“子景……那日马车上,我的话许不够清楚。今日我再问你一声……你肯不肯跟我一道走?边疆虽疾苦,却自由自在……” 余下的话哽在喉咙口,再挤不出半个字。 他清清楚楚瞧着林玦摇头,没有半分犹豫,说出的话那样决绝,那样不留余地:“我不肯。”顿了顿,林玦扯出个笑来。将酒盅放到桌上,慢声道:“王爷此去,应属天涯海角。相识一场,恕我不能远送。” 慕容以致狠狠将他手腕扣住,双目中泛出极细微的恨来:“我们早说好了……” “我并未应。”他笑意微微,却十分残忍。任凭慕容以致百般痛苦,万箭穿心,亦岿然不动。“不过逢场作戏,王爷怎能尽信?” 第104章 发.0104 晋发.0104虚情假意云淡风轻,因爱生恨方寸大乱 慕容以致深深吸气,强自忍住。面前林玦仍然是那样云淡风轻的模样,犹如初见时一般,恍如这世上千般万种,再没一样能入他的眼。 分明……耗费那样多时候,才走到这一步。只一句逢场作戏就要一刀两断?他怎么肯信? 他喉间干涩:“千秋节那一日……今上叫人把你带去养光宫……他与你说了什么,要你这样急不可耐地与我分道扬镳?” 林玦手下动作略顿,面上略显僵直。“自然都是王爷不必知道的事。” “你与他……” “王爷!”再不肯听他说下去,林玦直截了当将他话语截断。面上微笑疏疏淡淡,却是疏离凉薄得刻骨。“男儿好风流,本是寻常。不过略探了几回风月,王爷怎么就急不可耐地上前来,想要一个地久天长?这原是最不应当的。说得更直白些,我尚未定亲,便是朝秦暮楚,又有谁敢说我一句。慌乱咱们名不正言不顺,本就是不当走到一起的人。” 朝秦暮楚!他竟不惜在自个儿身上用这个词! 慕容以致不愿再叫他胡言乱语,陡然伸手将他压入怀中。林玦不防他陡然伸手,伸手去推,手中酒盅才倒了酒,推搡之间酒盅倾倒,酒液撒在慕容以致胸口,冰冰凉一片。慕容以致倏然伸出手去,将那只掉落的酒盅握在手中。 “你松开我!” “我知道你这些话都是哄我的!你心里有我!” “放开我!”林玦猛然伸手,一掌击在慕容以致面上。清清脆脆一掌,那样干脆。 慕容以致在战场上受过许多比这重百倍千倍的伤,便是血流如注也忍住了,一声不吭,并不觉得很痛。可是这一下却真真切切像是打在心上,将他整个人打得七零八落,几乎九死一生。 林玦心头紧缩,从未想过那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这般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他扇了他一巴掌,痛的却是自己。只是世上许多事都要知道装不知道,这份痛,也只能当做从未有过罢了。 他站起身来,远远离着慕容以致,竭力要自己装出无动于衷乃至厌恶的模样:“年纪轻的人最善变,因为有权利说话不算话。今日我将你放在心上,明日也可放旁人在心上。大千世界花团锦簇,你竟要我为你终此一生,未免可笑!王爷,我是林家嫡出独子,你怎可要我为你耗费一生,乃是一族?娶妻生子。延绵子嗣,乃是人之常情。林玦自认是俗人,不敢违抗!” 慕容以致扫眼看过去,眼中掺着纠纠缠缠的恨:“明日也可放旁人在心上?如今在你心上的人是谁?” 林玦仰起头来,模样就像傲雪挺立的翠竹,不可妄动:“我心里什么人都没有,原也不该有。” 慕容以致颓然松手,手心那只酒盅已被捂得温热,在松手这一刻却快速变凉。酒盅落地,碎裂声清脆清越,总爱说岁岁平安,到底碎了就是碎了,往后也不会再有。 他双手略有些颤抖,缓缓从怀里取出那只八角小盒子来,将盒盖开了。只见里头宝蓝绣万字纹锦帕一方,上压羊脂玉平安扣一枚。 美玉要靠人养。原先慕容以致戴这枚平安扣的时候,玉色黯淡,已无玉之润泽。林玦只戴了这些时候,这枚平安扣就显得格外温润了些,玉里头的柔泽几乎洋溢出来。捧在手心,就能感觉那股子温婉柔和。 自那一日下船给了林玦,慕容以致便再没想着拿回来。 没料到林玦竟将这个一并送了回来,半分不肯再与他纠缠。 慕容以致捧那枚平安扣在手心,冷笑道:“将这个送回来,你我就两清了?我给你的,何止是这枚平安扣。” 林玦靠在窗边,似要倚着窗才能堪堪站稳。他闭了闭眼,极度疲惫的模样:“你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我都还你。” “我要你跟我走。” “我不能够。”他伸手开了窗子,凉风席卷着外头喧闹喜悦的声响吹进来,无端端就叫人一个瑟缩。那风吹得手凉心冷,偏偏那股子痛不肯跟着风一并走了。“王爷到这时候还想不明白,要我说得更直白些。慕容以致,你昔日是德政皇帝遗腹子,嫡亲的哥子还百般看重你,我自然肯与你虚与委蛇一番。只是现如今不同了,侄儿和哥哥当皇帝,是全然不同的天地。”他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不屑来:“今上与我明言,疑你拥兵自重。慕容以致,你且善自珍重罢,何必要拖我进这泥潭。” 这话说得实在刻薄直白,听得人怒从心起。偏偏句句都是实话,慕容以致竟半个字无以反驳。永宽……他那侄儿……原只当着他是最偏安一隅的人。慕容以致事事都想着他,处处照料着。没料到现如今,是这样的局面。 可悔? 却无悔。 他死死握着那枚平安扣,苦涩笑道:“是了,我本不该求你这样多。便是要与我走,总不是现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林玦这话说得难听,却都是真话。 长长久久沉默,慕容以致才道:“今上……连这话都与你说……想必很看重你。” 这话说来,却连自个儿都觉着虚假。慕容永宽一贯待林玦用心,只怕不是看重,是看中。他从未想过,自个儿和慕容永宽竟能有一日,欢喜了同一个人。 “看重不看重,我都是皇上的臣子。”今日是臣子的儿子,来日登科,便是臣子。来日是,永远是。只是臣子,再没别的。 “是!”慕容以致狠狠一咬牙,眼中现出孤注一掷的猖狂。“你是他的臣子,永远只是这个。却是我的人!与他没半分相干!” 这话里头掺着许多热烈情绪,林玦心下略惊,只觉不好。却已是迟了…… 转过身去,便有一个黑影压下来,将他双手牢牢扣住,锁在背后。慕容以致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他身后,面色平静,眼中却像是已做了决断。竟是全然不顾的模样! “你……”林玦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身前的人便重重压下来,与他双|唇相抵,不依不饶,半分柔情都无,唯有竭尽全力占有,似要借着这来证明些什么。 “不!”他扭头挣扎,偏又挣扎不开。窗边摆着的瓷瓶摔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是我的人!”慕容以致的举动那样决然,这狂热的吻中透出绝望来。绝望中却又带着酸楚,这样复杂纠缠。“便是我走了!你也是我的人!” 慕容以致一只手扣着林玦双手在背后,另一只手已在游走间将他衣领扯开。外头锦袍不堪如此暴戾对待,发出细微的声响,破损地挂在身上。他仍不满足,伸手探入林玦中衣里头。手掌微凉,贴在肌理上头,不由叫人瑟缩。 慕容以致道:“让我摸一摸,你的心是不是冷的。”手指游移到他胸口。 “混账!” 林玦咬牙怒骂了一声,偏这时候又听外头小二问道:“王爷、林大|爷,里头可出了什么差错?” 想必是听着这些瓷瓶落地的声响才过来瞧一瞧。 林玦陡然噤声,他如今这模样,怎么能叫人看见? 慕容以致低笑一声,在他耳边呢喃道:“叫他进来罢,收拾收拾屋子,咱们也要做得更舒爽些。”说着,他朝外道:“你……” “你不许进来!”林玦几近疾言厉色!慕容以致那只手在中衣里不停游曳,偏偏他要强撑着与外头小二说话。这样不堪的事…… 小二在外头一头雾水,不知里头是怎么个原故。到底不敢推门进去,应了声是,仍退了下去。 林玦略松一口气,慕容以致却冷笑一声,强拦着林玦绕过屏风往里。里头有张架子床,被褥都是香|软的。便是预备着人吃醉了,好在这里歇息一刻。慕容以致偏不用床,将林玦推搡着压在那架落地大屏风上头。林玦衣襟大开,便是中衣也只挂在身上,再掩不住什么。 上头悬挂的灯笼摇摇晃晃,边上落地灯罩里头烛泪缓缓滴落。竟如红烛帐暖,无端暧昧。 林玦才病了一场,却比原先更文弱苍白了些。灯光暖黄中,胸膛犹如美玉雕琢而成,极致赏心悦目。慕容以致的手掌就像黏在上头,反反复复摩挲,不肯离开半分。 “唯有最不成器的人,才会用这种手段证明自个儿强大!”说罢这声,林玦急促喘了口气,再往后便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肯再发,不愿叫他看低。他不肯与慕容以致在这时候做这种事,偏偏心里头又是酸楚的,便是推搡,也推搡得不够坚决。 慕容以致冷笑一声,低头将他精致锁骨吸住,又爱又恨,掺杂到如今,不得不松手的时候,便是连爱也变作了恨。他狠狠咬在上头,清晰听着身下人发出疼痛的闷|哼,却又从这里头得出一种快意来。 他这样痛,偏要林玦也一并跟着痛。凭什么他方寸大乱,林玦仍可继续云淡风轻? 他那一口咬得深,抬头时口中几乎有淡薄血腥气。 “不成器又如何,你瞧不起的人,如今将你压在身下!你说那个小二知道不知道,外头人瞧着高洁傲然的林家嫡子,被我压在身上,不止一次揉|弄亲吻?就该让他瞧见……就该让他们瞧见你如今放浪形骸的模样……” 第105章 发.0105 晋发.0105无意者流水送落芳,有心人重金购屏风 绝品楼雅间外一片寂寂,屋内却又强压住的喘息声传出,那难耐的呻|吟甚至带着暧昧的水汽,不依不饶纠缠在耳边。 屏风里头衣衫散落一地,一个身形削瘦的少年被人压在屏风上头,身上男子动作激烈地吻在他面上颈上,不停烙下蔷薇色印记。 “你是我的人!”压在他身上的男子肌理麦色,劲腰有力。啃咬这他的唇|瓣,话中爱恨纠缠,最终唯有以这些动作证明自个儿存在。“你该是我的人,除却我,谁能这样抱你?嗯?” 被他压在屏风上头的林玦难以承受这样激烈的动作,仰着头想要躲开。慕容以致的气息却铺天盖地,将他席卷。林玦双手仍被他扣在身后,身上中衣已被拉至手肘处,零零落落挂在身上。 “啊!不……不要……”他如身在深渊,上无去路,后无退路,只得将依附着身上的人生存,唯恐下一刻就高高落下,粉身碎骨。又如身处滚水,高热沸腾,几欲将他烹煮,乃至浑身皆透出一股诱人浅粉。 偏慕容以致道:“我教你做快乐事,只消尝过一次,便知道里头妙处。说什么不要,如你所说,便是你心里头藏着旁人,纵朝秦暮楚,也该学着叫自己快活。我是在教你,怎么让自个儿快活。”他全然不顾林玦急促情|色的喘息,一只手游曳而下,将他腰带抽离。 …… “慕容……以……致……你别叫……别叫我恨你!” 二人急促低沉的喘息交至在一处,暧昧与苦痛并存,令人面红耳赤又酸楚不已。大抵慕容以致也知道这是最后一遭,才折腾得这样彻底。原想彻底享用,到了最后一步,却仍旧于心不忍。他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最当机立断不过。在林玦这处,却统统变了模样。 慕容以致不舍得叫他难过,便只能叫自己苦痛。 许久,慕容以致的呼吸才渐渐平稳,声音沙哑:“恨罢……若是恨能叫你记着我一分,这也是好的。总不是寻常路过,犹如风过无踪,不消一载,就能将我尽数忘记。” 林玦闭了闭眼,气息微小,却不显脆弱,从里头透出种坚毅果敢来:“我会忘记你,你也该忘记我。” 慕容以致缓缓松手,分明他方才还将林玦压在身下肆意折腾,末了松手时,却依然双手空空,本没抓|住什么。 他紧抿着唇,低头自个儿穿衣裳。穿戴整齐后,最后望了林玦一眼。扯了扯嘴角,瞧着十分冰冷。犹如当日船上初次相见,他也是这样,冷漠平静,高高在上,非寻常人所能触碰。 林玦将地上衣裳捡起,披在身上,缓缓走到架子床那里坐了。也不理衣裳,只目色冷淡,盯着他动作。慕容以致绕过屏风出去了。 林玦闭了闭眼,才要躺下,便听着脚步声再度响起,却是慕容以致拿着方才桌上那枚平安扣进来。他盯着他慢慢走近,动了动紧抿的唇:“做什么?” “给了旁人的东西,再没拿回来的说法。”他低头,重新将那枚平安扣挂在林玦颈间。“左右戴了这些时日,且挂着罢,只当是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不要它。” 慕容以致面色略凝,旋即微笑,像是再没什么放在心上,十分无所谓的模样。“不肯要就丢了罢,左右给了你,怎么处置都随你。” 林玦心下生疼,抬头却只见他已转身离去。背影潇洒自在,瞧着半分不留恋的模样。 屋门开了,旋即又快速关上。终究屋内只剩了他一个,慕容以致像是从没来过一般。林玦狠狠将胸前平安扣握住,自嘲而笑,道:“早该这样……早该……咳……咳咳咳……” 喉间发|痒,一阵迅猛咳嗽避之不及,汹涌而来。林玦半趴在架子床|上,咳得天翻地覆。幸而慕容以致已走了,见不着他这狼狈的模样。 一时咳嗽罢了。林玦死死盯着身下绣被。这是一床桃色绣鸳鸯软被,许是寻常绣娘绣的,上头鸳鸯双眼绣得死板,犹如被钉在被上,毫无灵气可言。林玦之间拂过那双鸳鸯的眼睛,绣线略粗,犹如咯在心口,丝丝缕缕,那疼痛也若有似无,偏偏最叫人难过。 他呢喃道:“慕容以致……”这一声响在屋内,并无人应答。他却像是爱极了如今这空屋,没人能瞧见他究竟是什么模样。过了一时,又轻轻唤了一声:“则年……” 这声音极小,便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他也极其谨慎,唯恐被人听着只言片语。这一声里头掺着温柔与甜蜜,却是终结前的默默柔情,到底毫无用处,唯有割舍。 慕容以致去了半个时辰,雅间外头才有小二来敲门,问林玦今儿可在绝品楼住下。 里头林玦扬声道:“不必,你去叫我的小厮进来。” “好嘞。”小二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引着祝遇并望远过来。屋门仍闭,二人弯腰弓背,祝遇道:“大|爷,奴才祝遇。” 只听里头一声:“进来。” 祝遇并望远得了话,这才敢推门进去。只见林玦端坐与位,早已穿戴整齐,面色如常,唯有微红双眼,透出方才所生事端之一二。桌上菜肴半分未动,底下碎了一只酒盅。桌上酒盅翻到,酒壶乱摆,瞧着一片狼藉。 祝遇略有些吃惊:“大|爷?” 林玦淡声道:“我失手碎了一只酒盅,你问那店小二,要收多少银两,原样地赔给人家。” 边上店小二笑道:“这不值什么。” “咱们大|爷不爱占人便宜,你且说罢。” 店小二只得说了,祝遇掏出钱袋来原样地给了他,这才罢了。 林玦起身往外,走了两步,股间却有细微疼痛传来。他面色一红,想必是方才那人动作太大,蹭破了皮。林玦咬了咬牙,又念及方才那扇屏风…… 陡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对着那店小二道:“屋里那扇屏风,我见了倒喜欢。你们掌柜要多少银两才肯割爱?” 店小二不防他要问这个,一怔,旋即道:“并不曾听掌柜的说过,要问了才知道。” “去问。”林玦闭了闭眼,蹙着眉,仍往原位上坐了,只等着掌柜来。 店小二匆匆去了,掌柜听说是林玦要见他,不多时便已过来,进了雅间,与林玦道:“难得林公子肯来小店,这扇屏风能被林公子瞧上,是它的福分……” 林玦本是好脾性又极好相与的人,若是平日里,必要等他絮絮说罢了,才开口说话。只今儿下边细微疼痛不断传来,心中烦闷不已,却再耐不住性子,直言:“你只消直说就是了,絮絮地倒听得人头疼。” 祝遇也在侧道:“时候不早了,谁有工夫听你在这磨牙!” 掌柜这才道:“这屏风也不值什么,却是个老物件了,少说也得这个数……”说着,举起两根手指来。 林玦扫了一眼,与祝遇道:“给他。” 祝遇从钱袋里取出银票来,交与掌柜,道:“你可瞧好了,这是两百两,只消去钱庄兑就是了。” “是……是……林公子的银票,自然不会有假。”掌柜捧着银票,抬手吩咐店小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叫人将屏风抬了送到林府去。” “不必!”林玦紧紧皱眉,言语之间竟有一丝厌恶。“烧了罢,我不想再见着他。” 说罢,竟起身拂袖而去,不肯在此停留一刻。 掌柜并上那店小二面面相觑,全然不能相信,他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是为着烧了它,见个烟? 店小二摇头道:“我算是见识了,什么人才风流,温和可亲,都是虚的。相貌倒是一等一,脾性实在古怪。” 掌柜一掌击在他后脑:“这是你该管的?还不快抬下去烧了!” “好好地糟践东西……”店小二嘟囔着下去叫人,却见那厢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方才去了的合睿王。店小二迎上前去:“王爷,林大|爷才走。” “我不是来见他。”原来慕容以致方才在对面茶楼坐了半日,便是为着等林玦离去,好重新回来。他道:“你们掌柜在哪里?” 赶巧问了这声,掌柜便从楼上下来。见着慕容以致,忙不迭上前来见礼。合睿王免了他这一礼,直截了当开口问:“方才那雅间里头的屏风多少银子,我瞧着挺好,倒有几分意趣。” “……”这叫什么事?一个要烧,这个又是要做什么?掌柜并店小二一头雾水,皆不知为何。 见他久不答话,慕容以致道:“多少银子都使得,只消你开口。” 掌柜的苦笑道:“王爷,不是这么个说法。实是方才林家公子临走时给了银子,交代咱们烧了那扇屏风……” 早知林玦是个决绝的人,没料到他厌恶自己至此,便是连那扇屏风,也不肯留下,眼不见为净,想叫人烧了。慕容以致心下闷痛,面上便带出两三分怒气来:“你再寻一扇说是他指的那扇烧了就是,左右一阵烟,死磕着不放算什么。这一架悄悄抬王府去,对外只说已烧了就是了!” 第106章 发.0106 晋发.0106林黛玉厚福封县主,林子景病中仪无双 秋尽冬至,棉雪絮絮,飞满皇城,一片银装素裹之相。除夕将至,京里一早有人家换上新衣,贴了对联,一派喜气洋洋。 一架红帷朱盖珠帘双骏马车自宫|内缓缓驶出,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退让至一侧。边上有个穿粗布短打卖豆花的,与来吃豆花的客人送了一碗,见了这车,顺口赞道:“瞧瞧这气派,果然是能去得宫里的人。” 坐着吃豆花的是个英武男儿,衣着光鲜,瞧着倒不像是肯来这小摊子上吃东西的人物。摊主也知道,这些世家哥儿不过来尝个新鲜,哪是一本正经地来吃呢。 那男子吃了一勺豆花,见那车慢慢驶近了,不由问道:“这车瞧着倒很华丽。” “可不是,寻常人家再没能坐这个的。”摊主见他搭话,也起了兴致,又道:“如今新皇即位,处置了好些重臣。唯独左家并上林家,如今是这个。”他翘了翘大拇指,“听闻太皇太后极喜欢林家大姑娘,十日里倒有五|六日要召林姑娘入宫。今上抬爱,又瞧着林大人一片忠心,特封了个福寿县主,真是皇恩浩荡。依我看,如今这车里坐着的,想必就是福寿县主。” 福寿县主? 今上对林家果然不愧那一句皇恩浩荡。只是……男子不由蹙眉。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这一世竟和原先出入这样大。林家原已没落,不过独留一独女,送往荣国府养着罢了。林海不多时也去了,只留了一个女儿,孤零零在世上,后也去得极早。 不料这一世竟有这般变化,林海早早回了京城不说,竟还有了个嫡子!如今林家满门和乐,又得新皇看重,却是全然不同了。正是怔怔出神的时候,那厢过来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朱红锦衣的少年郎。 却见他面若秋月,目中绵情,正是贾宝玉。 贾宝玉下马来,与他笑道:“延之,怎么好好地叫我来这里。隆冬腊月的天,在家里摆上一桌,热热地烫上两壶酒,咱们一面吃一面说话玩闹,岂不是好?” 被他唤作延之的男子笑吟吟道:“家里有什么趣味,能见着你林家的妹妹?” 只这一声,贾宝玉便陷入沉郁之中,在他面前凳子上坐了,闷闷道:“别说家里,就是上回我往林府去,妹妹也往宫里去了,竟没见着。” 自新皇登基后,林黛玉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时常要进宫去,寻常不往荣国府去。故贾宝玉竟已将近月余,不曾与之相见。原已念极,偏他又要提起。 “你来迟了,没见着。方才福寿县主的车架才过去。”那男子将摊主送来的豆花推到他面前,“且尝尝,这摊子上头的豆花,却是一绝。” 贾宝玉极少吃这类东西,虽不甚精细,到底有些趣味,故也取了白瓷勺,有一勺没一勺地吃。“你见着林妹妹的车架了?” “才过去,好大的阵仗。传言太皇太后爱极此女,如今瞧着,倒有几分真切。”他因与贾宝玉玩笑,“福寿县主如今贵人事忙,自然顾不得你这处。可惜我孙家并无姊妹,若是不然,倒也能送她往宫里去,好歹挣些脸面。” 这般口出狂言,却无人可说一句,他这话说错了。 原来你道这人是谁,其姓孙名绍先,表字延之。他不是有名气的人物,他那堂弟,各位看官想必都记得。正是原红楼之中,贾迎春所嫁之人,唤作孙绍祖的。 如何只知孙绍祖,不知孙绍先,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如今且说这处。 贾宝玉听了孙绍先这一席话,却是痴病骤发,目光呆滞,连连摇首:“宫里有什么好的,我倒盼着大姐姐能回来。” 荣国府出了个娴妃,皇上如今后宫满打满算只这一妃。荣国府原已有颓败迹象,凭着这娴妃的从龙之功,倒能多延几年荣光。京城内外,谁不艳羡贾府这造化。偏贾宝玉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这荣耀,还想着往外推。 外头人说他有些痴,看来是真话。 孙绍先原不过随口一说,哪是真叹息府里没姑娘,不过借着这由头,将话茬引到贾迎春身上去罢了。他略过这一茬,又问贾宝玉:“旁的不说,你们府里有桩事,倒是叫我艳羡。” 贾宝玉问:“何事?” “听闻你们府里姑娘多,姊姊妹妹的聚在一处,倒很热闹。冬季百花凋零,你们荣国府,倒是百花齐放的架势。” 贾宝玉哪里是有心眼的人,顺着他的话往下,不多时果然提及贾迎春。不过闺阁女儿,不可擅提,亦不过随口两声,孙绍先业已十分满足。 林黛玉回了林府,先往贾敏院子里去见礼。贾敏如今身子越发重了,自那一日在宫里头伤了身子,回来后便一直在院子里养着。原说领着黛玉往庄子上去,也未能成行。林黛玉寻常总爱闹小脾气,这时候却很懂分寸。近些时候又常进宫,倒越发显得懂事。 贾敏与黛玉说了一回话,问她在宫里待得可还舒心,吃得可好好,可犯过咳疾。黛玉一一答了,只说一切都好,不必她挂心。贾敏这才罢了,又叫人奉上几碟果脯点心。 其中有一道敲扁支酸,一贯为黛玉所喜。贾敏道:“你打小就爱吃这个,寻常倒用不到这样好的滋味。这是打南边来的婆子带来的,我吃着倒还好。” 林黛玉取一枚吃了,笑道:“是南边的口味,有苏州三分滋味在里头了。” 若论像极,到底不是。 贾敏摇首:“不知你这刁钻学了谁。”又指了指边上一碟甘草话梅,“尝尝这个。” 她仍取一枚吃了,半晌吐出核来,“这个吃着尚可。” “得你一句话好,是万分难得的事,可见真是好。”贾敏取茶慢慢地吃,吃了半盏,才道:“这个除夕过去,你又长了一岁。七岁了,是该知道一些事情,不能再稀里糊涂地肆意玩闹。若是仍如从前,便是全不知事也使得。左右你有父亲兄长护着,便是来日嫁出去,婆家也不敢欺负你。现如今你得封福寿县主,这是太皇太后并上今上隆恩。只是自古福祸相依,你也要懂分寸知进退,方可长久。” 林黛玉道:“是,女儿都知道。” “知道了,还要牢牢记在心里。”贾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额头。“你哥哥今日精神了些,能下地走动了。赶巧你现下穿得齐整,去瞧瞧你哥哥去。” 林玦本就体弱,只比林黛玉略好一些。只是当日千秋节不知在宫中生了什么事,林玦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后来总算好了些,偏往外去与合睿王见了一回面,回来后竟病得更重,第二日就起不来床了。往后这些时日,又缠|绵病榻,隔几日总要病得起不来床。这一回发作,算算时日,林黛玉竟已有两三日不曾见过林玦了。 当日入宫时,林玦将合睿王赠他的平安扣与林黛玉戴了,说是能保命的东西。后来果然林黛玉并贾敏安然无恙,林玦却生了事端。故贾敏心下怀疑,是因着那平安扣的脸面,才叫保全了他们。她虽不能明言,到底黛玉聪慧非比寻常,也能猜出一两分来。 想到这处,贾敏道:“你哥哥待你何等地疼宠,这不必我说,你总该好生记着。” “哥哥待我好,我都记着。”林黛玉起身道:“我去瞧瞧哥哥。” 说罢,林黛玉行了一礼,自往圆鹊轩去了。贾敏望着她离去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蜜饯果子,略略吐出一口气。 原林黛玉是最叫她担忧的,林玦尚可宽慰一二。现如今竟掉了个个儿,最放心的,成了最忧心的。 边上秦妈妈见她面色不虞,劝道:“太太放宽心,我们大|爷是有福气的人。” “是了,他是极有福气的人。”贾敏挤出个笑来,颔首道:“只是福气厚重与否,都是其次。只盼着他能久久安宁,才是正理。高官厚禄、光宗耀祖,都及不上他的身子重要。” 荣国府贾敏有个侄儿叫贾珠的,就是前车之前。少年得志,早早考取了功名,又能如何。留下孤儿寡母,指着原先的希冀过日子罢了。 林黛玉一路进圆鹊轩来,四下俱静,那厢只见有嬗端着木案往里,上头是一盅白粥、一碟凉拌莴苣、一碗皮蛋豆腐,再并上一盘虾籽鲞鱼。 有嬗见黛玉来了,拖着木案见礼,道:“姑娘来了。” 黛玉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屋子,问道:“怎么这时候吃东西?” “大|爷说胸口闷,午间不肯用。现下倒说饿得有些心慌慌的,要吃些清爽的。这才备了小点。” 说着,二人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外头守着的侍婢见了黛玉纷纷见礼,又有人朝里扬声喊:“大姑娘来瞧大|爷了。” 说话间林黛玉已见了林玦。他正靠在小炕上头看书,只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浅色湖蓝绸衣,一只手捧着一只黄铜雕花暖手炉,乌发松松束在脑后,面色极白,唇|瓣干涩,目光稍黯,眼下略青,一眼望去虽在病中,瞧着病弱,却仍是无双的容色,独一的风姿。 见她来了,林玦放下书,扯出个笑来,“黛玉来了。” 第107章 发.0107 晋发.0107闲言碎语关怀备至,骤觉毒辣不寒而栗 林黛玉上前与林玦见了礼,林玦便要她在小炕另一侧坐下,瞧着她时,目色十分温柔。“今儿天冷,你过来怎么也不捧个暖手的炉子。”说着,将手中暖炉递过去。“你身子一贯弱,自个儿总该仔细着才是。” “我不妨事,倒是哥哥,面色苍白得很。”林黛玉在小炕上坐了,任由身后霁雪为她除了斗篷。见林玦递手炉过来,忙推道:“哥哥捧着就是了,我如今不冷。” 独家首发.0107 “到冷的时候哪里还有你辩驳的余地。”强将手中暖炉塞过去,“我这个捂了些时候,温温的,正是合手的时候,你才从寒风里头进来,捧这个正好,我再叫人捧一个来就是了。” 如此,倒也罢了。 有嬗将清粥并上小菜端上炕桌,与林玦倒了一碗。又往边上寻了一只琉璃彩碗出来,盛了一碗,奉与黛玉。“这粥热热的,姑娘才从风里过来,吃些热的暖暖身子。” 林黛玉一路从宫里回来,在宫里时,因记着规矩,寻常只吃七分饱,到了林府,也不过在贾敏处吃了几枚蜜饯。故清粥端在手中,又见桌上小菜清爽,兼有寻常难见的虾籽鲞鱼,倒食指大动。取了勺子,与林玦一并用了一碗。 一时用罢,侍婢端茶来漱口。待事毕,二人才捧茶来吃。 林玦因笑问她道:“近来你脾胃瞧着倒好了些,常常地进宫,性子也变平和许多。” “宫里规矩多,不如家里自在。” “家里头规矩也是多的,只是爹妈疼爱你,不肯多难为你。又因着你尚且年幼的缘故,往日里便是犯了错,也不肯多指责你一句。” 林黛玉擎着茶笑,许久才道:“我今日在宫里,倒遇见了康贤郡王。” 这位康贤郡王乃是皇太后并上太上皇嫡子,排行第五,昔日往林府来过一回,与林玦年岁相仿,林玦对他倒还记得一些。今上待他并不十分亲近,寻常而言,中宫嫡出,便是不继大位,也该得封亲王才是。今皇太后嫡子有二,原皇三子如今得封谨庄郡王,皇五子封了康贤郡王,竟无一人是亲王。 今上待这两位弟弟情谊多深,由此可见一斑。 原先康贤郡王母亲乃是中宫,自当千万人捧着,娇宠着养大。谨庄郡王虽较他年岁稍长一些,却资质平平,文韬武略,无一出众。谨庄郡王亦醉心古琴,无心于皇位。故半数人将宝压在康贤郡王身上,另有半数,却是压在仅被封为恭仪伯的原皇四子身上。再没料到,登上大宝的,竟是原先最无望的今上。 今上不待见康贤郡王,原有其理。原早说过了,父亲当皇帝与兄弟当皇帝,那是截然不同的场面。康贤郡王如今不过得了个郡王,便是赐下的宅子位置,也不大好。宫里头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见皇上不喜康贤郡王,自然也不肯与他许多便利。要修宅子,使得。要好木材好东西,这他们做不了主,须得皇上下旨才是。 故林黛玉今日见着康贤郡王,正是他百般无奈,往寿康宫求太皇太后的缘故。 林黛玉将其中关节说了,林玦不由摇首。当日与今上相交,只道他人淡如菊,似风胜月。如今瞧着,竟是如此心思狭隘的人。又不由念及康贤郡王,昔日林府一见,康贤郡王尚是太上皇皇五子,何等意气风发,少年出众,今却落得如斯境地,不由可叹。 “哥哥原与我说,今上是个心胸宽大,皎然出众的人。如今我瞧着,倒是很不一样。” 究竟怎么个不一样,却是不能明言了。 林玦瞧着茶盏里头碧色茶水,扯了扯嘴角,面上显出讥讽来:“出众是实话。能荣登大宝的人,绝非寻常。” 只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也是种不同常人。 过了一时,林玦又道:“这些事,原不是你我该妄议的。说一回也就罢了,我只当没听着。往后见了旁人,你也只当自己仍是林家大姑娘,不是什么福寿县主,并没有常常出入后宫。问你什么,只说不知道就是了。” 祸从口出,由来如此。便是林玦,亦担忧幼妹不肯随波逐流,惹祸是其次,送了性命,却是不值当。 林黛玉自有聪敏,算不得少不更事,常常进宫,心思也越发敏锐了。如今林玦说这些话,她自当明白,哥哥都是围着她好的缘故。 她因笑道:“我也只与哥哥说说罢了。今岁除夕,正赶上今上登基,我听太皇太后说了,像是要大办的架势。父亲也就罢了,他是常常进宫的。母亲和哥哥,倒叫我忧心。母亲比哥哥更好些,好歹我求太皇太后一个恩情,太皇太后能许母亲舒畅些。哥哥却是外男,有许多不便之处。自那一日千秋节上受寒,哥哥身子一直不好。今除夕,却很不必再去吹一次冷风。说是荣耀,谁见着咱们受罪了。哥哥不如告病,左右也不是不可缺的人。” 林玦闻言苦笑,皇宫里多有束缚,又有那人当着皇帝,他自然不想去。只是今上早已叫太医透过口风,说是这一回便是派辇轿来,也要将林玦抬去。一晃几月不见,今上的忍耐,已近极限。 他面上仍摆出皆可的模样,像是很不放在心上:“都是小事,哪里值当你费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倒是你,如今你是福寿县主了,自然与往年不同,礼数要更周全些才是。” “今岁我与璨萏郡主随着太皇太后坐,有太皇太后护着,哥哥不必挂心我。”言及此处,林黛玉顿了顿:“今岁除夕过去,听闻合睿王竟不多待些日子,初三就要启程。哥哥与合睿王一贯交好,可要去送一送?” 林玦目光恍惚,瞧着不远处一只牡丹大肚瓶,面上扯出个极苍白的笑来,口吻却极冷淡飘忽:“我已送过他了。另又说了,一贯交好,这话却说得太过。他是王爷,我不过是寻常仕子,哪里配说这个好字呢?” 林黛玉心下生疑,盖因林玦往日里与合睿王多有往来,自个儿院子里养的苹芩,尚且是林玦从合睿王别院里头捉来的。这不是交好,又算是什么?莫非近些时日,因着林玦病了,合睿王不曾来瞧过,就生了嫌隙? 林玦原不是这样狭隘的人,林黛玉自当明白。故只道:“听璨萏郡主说,进来合睿王倒瘦了许多。我常常在寿康宫,竟不曾见过他。大抵十分艰难。” 连生养他的亲娘都不去见了,想必真是格外艰难了。林玦闭了闭眼,嗓音冷淡:“这不是那你该说的事。” 林玦往日若与林黛玉说这样的话,她必是要生气的。只是如今林玦在病中,病人原就脾性古怪,她竟并不放在心上,只说:“哥哥不爱听,我往后再不说了。” 于是又捡了一些旁的话来说,如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王府里,今次都有姑娘送进宫去。北静王府里的嫡小姐水滢最甚,入宫即是皇后之尊。再有今上封生|母沅妃为母后皇太后,太上皇赞他仁孝待母。又说恭仪伯整日地在府上饮酒,常常酩酊大醉,十分放浪形骸。左太贵人求到圣母皇太后那里去,圣母皇太后只说如今后宫已不是她做主了,叫人打发了回去。仍是太皇太后心慈,又想着恭仪伯许是因着府上无人的缘故。虽兄长皆未取正妃,酌情之下他倒能先迎一个侧室,正室先定下就是了。也不知怎么,因听闻原皇商薛家有个姑娘,过了除夕就十二了,可堪为配。再过两年,兄长都娶了正室,正是迎过来的时候。便下了懿旨,赐薛家大姑娘给恭仪伯做正室。另又赐了两个姑娘下去,先抬过去,开了脸伺候着就是。 旁的都还罢了,只这最后一桩事,叫林玦听得瞠目结舌。再没料到,原要嫁给贾宝玉的薛宝钗,这样早就成了恭仪伯的正室。却是与原先截然不同了。 林玦疑道:“薛姑娘再好也只十二,太皇太后怎么偏想到了她。莫非是你常常提着她的缘故?” 林黛玉摇首:“我在宫里谨言慎行,从不敢多说旁人,只恐一言不慎,倒害了他们。太皇太后怎么想到宝姐姐,我确然不知。只一样,太皇太后赐婚前,今上往寿康宫来了,坐了好一时才走。” 今上……林玦摩挲着手中茶盏,若有所思。今上着意为恭仪伯迎正妃?这是什么缘故?这两人是死对头,原先做皇子时,今上没少受左太贵人磋磨。这帐自然也算到恭仪伯头上……现如今今上授意太皇太后赐婚,赐的还是薛宝钗…… 林黛玉已走,林玦仍是疑惑不已。吃了一口茶,不经意间却想到,薛宝钗父亲去世后,因有着薛蟠这个哥哥,他们薛家早渐渐败了! 若是存|着这份心思……若是赐婚的念头便是为着叫薛家拖垮恭仪伯,叫他再无来日可言呢?!林玦心头一阵寒凉升起,不由打了个激灵,面色可怖,竟觉毛骨悚然。 若真是如此,今上之心肠,未免太毒辣了些。若是他未记岔,薛蟠身上是负了人命官司的!赶尽杀绝,果然是能越过众位兄弟,登上皇位的人。 第108章 发.0108 晋江独家首发.0108见新后清婉提敬端,求寿康淑婉图悔婚 除夕佳节,宫内一派喜气洋洋。便是寻常只能穿酱青的宫婢,也换上了颜色喜庆些的衣裳,髻上也簪了别致些的簪钗。贾敏因身子沉,推说受了寒,在家里歇息。家里已歇了一个,自不能再歇第二个,故林玦唯有跟着林海一并赴宴。林黛玉才用了早膳,宫里太皇太后就派姑姑来接了去,竟不必费事分着走了。 寿康宫里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如此位尊,自当是最后才赴宴的人物。只旁人等她,再没她先去了,倒等旁人的话。林黛玉到寿康宫时,正赶上皇太后并上皇贵太妃都在,皇后身旁立着一个穿橘色衣裙的少女,姿容上佳,瞧着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林黛玉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贵太妃等人一一见了礼,太皇太后笑着说赐座。 待黛玉坐了,太皇太后才扫了皇太后身边那姑娘一眼,道:“这是北静王府里的水二姑娘。” 皇太后亦在侧道:“她单名一个滢字,家里人都唤她一声滢滢,福寿县主也跟着一并唤她就是了。”皇太后这话说得虽是极和气的,口吻也极亲和,到底声音冷淡,叫人打心底里觉出一种淡漠来。皇太后又与水滢道:“这是林姑娘,太皇太后爱极了她,是圣上亲封的福寿县主。” 只这一句,再没旁的。说罢了便面容冷淡坐着,瞧不出是高兴不高兴,如泥塑一般,是定死的面色。 皇太后自千秋那一日遭逢大变,如今竟像换了一个芯子,说话做事竟处处与原先不同,显得格外刻薄。所幸那位水滢姑娘与她不同,无论内里是什么模样,到底面上是温柔可亲的。 水滢上前一步,与林黛玉略行半礼,林黛玉忙身子略歪,往一侧避了些,到底不肯受,又欠身还了半礼。如今这一位可是铁板钉钉定下来的皇后娘娘,林黛玉自知不能受她的礼。 只听水滢道:“早听闻太皇太后眼清目明,寿康宫也是一等一地会调理人。是我生得迟了,纵幼时见过敬端大长公主,如今竟也不记得公主天人之姿了。幸而今日见着福寿县主,才知道是何等的钟灵毓秀,难怪能入太皇太后的眼。” “水二姑娘谬赞了,敬端大长公主何等人物,我哪里配与她相提并论呢?” 这位敬端大长公主,却是太皇太后亲女,太上皇亲妹,合睿王亲姐。在先帝那些子女里头排行十二,闺名文素。昔日敬端大长公主为稳江山基业,和亲而去,太上皇亲封长公主,赐号敬端。只是宫里头的人仍如从前,一时不肯改口,仍文素公主地唤着。乃至这一遭新皇即位,旁的太上皇再没插手,只说了一声,唯有这敬端长公主,仍要往上提一提。须知敬端长公主以己身换数年平和,这是何等叫人钦佩的事。故今上下旨,封敬端长公主为大长公主,厚赏如流。 如今水滢提及敬端大长公主,一半是赞黛玉,另一半却是为着在太皇太后这处讨一个好了。 林黛玉自知不如敬端大长公主多矣,故此话不能承。 偏一旁皇贵太妃在这时候添了一句,道:“福寿县主说得很是,敬端大长公主是出类拔萃风姿卓绝的人物,万中无一。福寿县主虽也是极出众的人物,然单以身报国之坚韧,便拍马不能及敬端大长公主之万一。” 皇贵太妃其人,说她心胸狭隘,偏瞧着模样又不像。说她心胸宽大,为着皇太后对今上下过那一回毒手,便记恨二十多年,乃至连自家妹妹也葬送在这局里头。却是两相交错,着实叫人猜不透。 今儿这一番话虽是驳了林黛玉并上水滢的脸面,却处处听来有理可循,且是于公于私皆叫人信服的理。 太皇太后因她做了那些事,原已当幼时左清婉死了,如今只当瞧着一个寻常的皇贵太妃罢了。现下她说出这番话来,倒勾起许多从前的事。 太皇太后因叹息一声,道:“文素是个好的,我养了这么些个,唯有文素,是最贴心的一个。” 只是偏这最贴心的,嫁得最远。太皇太后自个儿生了二子一女,另又养着几个义女。纷纷地予以封号嫁出去了,文素是伴她最迟的一个。算到如今,已不见久矣。 大好的日子,原不是该说这些话的时候。故太皇太后只说了这一句,便按下再不提及。只朝黛玉道:“你母亲这回不曾进来,女人养孩子,是最紧要的关头。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只管与我说,不必觉得僭越。” 林黛玉起身行了一礼,道:“谢老祖宗关怀,我们太太旁的都好,只是前儿院子里白梅花才开,一时贪看,竟受了风寒。我们太太心里也懊悔,说只为着这个,就不能进宫来请老祖宗安,是她没福气。” “什么福气不福气,不过是不凑巧罢了。”太皇太后笑道,“赶明儿她身子爽快了,再进宫来说话就是了。”林黛玉应了,太皇太后又道:“你哥子这回倒进来了,听闻他前些时候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大安了?” “仍有些弱弱的,倒能寻常走动,不过不堪重务罢了。老祖宗能关怀哥哥一声,就是他的造化。今儿回府,我要一字一句地说了与他听才是。” “这促狭的鬼丫头,不过问一句,值当什么。不晓得的,只当我怎么薄待你,连问你家里人一句都这样稀罕。” 说了这话,只见外头进来一个小宫婢,先悄悄与归澜说了,归澜在心内过了一遍,挥手叫那小宫婢下去。不多时面上挤出个笑来,上前道:“老祖宗,外头左太贵人求见。” 太皇太后一顿,取了茶来吃,不紧不慢道:“这时候,她不好好在自个儿宫里头待着,往我这里来做什么。” “想必是因着前儿老祖宗赐婚,往前来谢恩的。” 这话一出,满堂人皆面容古怪,眸色各异。那恩旨早两天就发下去了,这时候来谢恩?又说了,便是前两日她有什么不好的,赶不及来谢恩,也不当是今儿,只等着除夕晚宴的时候,她巴巴的来了做什么? 太皇太后心中生疑,杯盏中茶水氲出轻忽热气来,扑了她满脸。面容在这热气之中,倒显得有几分隐约。 她放了茶盏,淡声道:“叫她进来吧。” 归澜传话出去,不多时只见一个穿着蔷薇色绫子袄下系撒花飞仙裙,梳着堕马髻的宫妃进来。虽穿得喜庆,到底瞧着像是旧料子做的,便是归澜身上穿的衣裳,还比她光鲜些。偏她面容倨傲,瞧着仍如从前,高高在上模样。只眼角细纹透了心事,面上劣质胭脂显出局促,便是连目光里都露两分惶然。正是原为明妃,如今成了左太贵人的左淑婉。 在座除林黛玉外,都是见过左太贵人的人。昔日高高在上如明珠,万千恩宠似流水,今日弃如敝履,谁可预见? 左太贵人上前,与太皇太后等人行大礼,林黛玉与水滢皆上前,又与她见了一礼。照理说,如今林黛玉是福寿县主,水滢更是定下的皇后。左太贵人虽是长辈,到底不过是个贵人,须得避让着受半礼,才是正理。只左太贵人不知是明妃当久了,还是原就这样心高气傲,竟半分不让,受了这足足一礼。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待二人行过礼,便不咸不淡道:“黛玉、滢滢,你们往暖阁里去。今儿夜间累得很,且去歇息一刻,这里不必你们伺候着。” “是。”待二人退了,太皇太后一不曾将目光放在左太贵人身上半分。太上皇和皇贵太妃当日将左太贵人牵扯进来,真相大白时,太皇太后的确说了一声左太贵人无辜。却也只是被人当作棋子无辜罢了。这些年仗着太上皇的宠爱,肆意妄为,骄横跋扈,太皇太后从没一刻想过抬举她。如今她两手空空,何尝不是报应。 太皇太后伸手转动小指上的护甲,与归澜道:“这护甲瞧着鲜亮了些。” 归澜在侧笑道:“过年是最热闹的时候,鲜亮些正好。” “太鲜亮了,也不好。”太皇太后取了护甲下来,归澜忙上前双手接了。“换上回那个玳瑁的来。” 太皇太后斯条慢理,左太贵人却是半刻不能等了。上前两步,噗通跪倒在她面前,连连叩首,不多时发髻已乱,上头珠钗已斜。只听她口中哽咽:“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处,永宥无辜。那些错事都是婢妾逼着永宥,他万般不肯,婢妾以命相胁他才松动。求太皇太后慈悲一回罢,永宥他……他已万般飘零,再受不住了啊!那位薛家大姑娘虽说是皇商,寻常人家许是良配,然永宥是皇族,怎能相配?” 这一番话下来,总算叫人听出些门道来。原是不满意那门婚事,想叫太皇太后改口另赐。什么相配不相配,不过是她瞧不起人家的门第罢了。 皇商听着好听,亦不过是商人家的姑娘。富贵富贵,薛大姑娘富有了,这贵字,却是半点摸不到边。 第109章 发.0109 晋发.0109泯旧仇恩怨不必记,说宝钗璨萏使促狭 “左太贵人。”太皇太后吃了口茶,慢声道:“这是懿旨。” 这八个字说得极慢,却又分量极重。都说太皇太后宽和慈善,不过是因着她年岁渐大了,不欲再随意为难他们罢了。真犯到她头上,说了不该说的话,太皇太后真处置起人来,是极雷厉风行的。 左太贵人这些年在后宫一家独大,虽是假的,到底在太皇太后这里记了名。念着她为太上皇诞下恭仪伯,若是安安分分的,太皇太后倒是肯许她聊度残生。只是现如今她半分不肯退让,却叫太皇太后再不能容了。 “来人,送左太贵人出去。她要跪只管往外头跪去,再别戳在这。” 左太贵人在太皇太后的寿康宫门口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太皇太后却心如磐石,半分不肯动摇。寒风刺骨,顺着绫子袄刮进来,似将皮肉尽数从她身上剜去。左太贵人却觉得,挤不上她心里疼痛半分。 分明永宥也是皇家子嗣,分明太上皇从前也很爱他。只是一夕之间,就瞬间天翻地覆了。便是从前给予的父爱也立刻收回,并未半分迟疑。便是太皇太后,原先也很一视同仁,待永宥很好。如今却像是改了天地,永宥竟不像是她的孙儿,比一个外人还不如。 天家恩情,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恩情。 寒风凛冽,吹得左太贵人浑身冰凉,脑袋却越发热了起来,甚至眼眸都带上一抹猩红。她真是恨,早知如此…… 那厢过来一行人,架势极足,抬着两顶青帷翠顶软轿,一大一小,远远走来。尚未进寿康宫门,便有候着的宫婢迎上来,左太贵人不经意扫了一眼,见那人正是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的雯孺。只见雯孺满脸是笑,上前去,先将大的那顶软轿青帷撩|开了,笑道:“奴婢给王妃请安了。” 一个穿着杏黄斗篷的妇人弯腰出来,面容姣好,一派婉约之态。正是先太子今孝义王遗孀,孝义王妃陈氏。另一顶略小些的软轿里头,坐着的想必就是璨萏郡主。 孝义王妃领着璨萏郡主走进寿康宫,远远就见着有个人贴着墙跪着。那脊背倒是挺得很直,不像是宫婢。孝义王妃因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叫人跪在这里,再叫老祖宗瞧见了。” 不等雯孺回答,又往前走了两三步。待看清了那人的脸,方才徐徐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左太贵人。许久不见左太贵人了,左太贵人别来无恙?” 她任由雯孺扶着,站在台阶上头,一派气定神闲模样,唇角僵冷的弧度,却暗暗显出恨来。昔日先太子在时,尚为明妃的左太贵人,何等气焰嚣张,常常地在先太子和太上皇二人间挑拨离间。便是孝义王妃当日是太子妃,也暗暗地受她许多磋磨。说来也可笑,今东太后才是她正经的婆母,她那些苦痛,却大多来于左太贵人。 孝义王妃一贯宽厚心慈,如今见着左太贵人跪在冰冷石阶上,却也生出几分快意。因果轮回,岂能避之? 左太贵人便是沦落至此,也不肯叫人看低自己半分。因仰起头来,面容虽略显老态,却仍能瞧出原先明艳瑰丽的模样来。“都说孝义王妃孝顺懂事,当日太上皇也是因着这个,才将孝字赐了下去。如今见了庶母却不见礼,这是什么规矩?” 孝义王妃知道自个儿今日这般要惹人诟病,只是她全不在乎。忍了这些年,终于忍到今日,她岂肯再对她低头?孝义王妃拨了拨耳畔绒花,凉薄道:“我只有一个嫡亲的婆母,是堂堂母后皇太后。便是该与庶母见礼,也不该是你一个不及三品的贵人来说这话。左太贵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仍抱着从前的荣华做什么,大抵只能做梦罢了。 左太贵人怒意满满,到底还记着这是在寿康宫,只攥紧了拳头,死死握着裙边,咬牙切齿道:“孝义王妃进宫来,总不该是专为着与我说这些话。” 孝义王妃翘了翘唇角,不及说话,便听一旁璨萏郡主道:“说得很是,你原不配与我们王妃说话。” 虽是童言稚语,听来却格外诛心。须知孩童说出的,往往才是最真切的话。 孝义王妃握了握璨萏郡主的手,道:“走了,咱们进里头拜见老祖宗去。” 太皇太后并上两位太后一早听人说孝义王妃来了,偏坐了一时也不见她进来,过了一些时候,才见她领着璨萏郡主进来。二人见了礼,太皇太后叫起,又与璨萏郡主道:“你林姐姐并上水姑娘都在暖阁里头歇息,你也去罢。在这里陪着我们几个,倒拘得你闷了。” 璨萏郡主露齿而笑,道:“陪着老祖宗说话,凝凝高兴,从不累。”话虽如此,到底知道太皇太后真心是为着支开她,故屈膝退下,随着宫婢往暖阁里去了。 待她去了,太皇太后才道:“孝义王妃来得迟了些。” 孝义王妃含笑着请罪:“方才在外头见着故人,一时间心内思绪百般,故与她说了两句话。” “得出什么来?” “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原无能得之处。倒是凝凝提醒了我一声,便是心里头有什么不高兴,也犯不着与那人争长短。须知那人配不配得上与你说话。” 太皇太后颔首道:“很是,你是王妃,原当如此。心气儿有了,根骨才好立起来。”说着,又道:“你哥哥的长女也该五岁了,这回怎么不领进来我瞧瞧?” “哥哥说绾绾性子淘气,来了宫里,只怕她惹老祖宗生气,故不曾叫她进来。” 太皇太后面色略板:“这是什么话,姑娘们就该活泼些才好,一味地沉静温柔,哪里有趣味。淘气不淘气,还是要见过了才说。” 原这孝义王妃是陈居安嫡亲的妹妹,兄妹二人,哥哥才将嫂子迎回去,一道圣旨下来,妹妹就嫁进了太子府。现如今陈居安膝下有个嫡女,乳名唤作简绾的,年方五岁,陈居安爱|女如命,半点委屈不肯叫她受,竟养出了十分刁钻的性子。 又说这厢,璨萏郡主往暖阁去。宫婢在外候着,见她来了,便要往里传话。璨萏郡主却摆手制止,提着脚尖,弯腰屈膝,压低了声音:“别出声,林姐姐想必在里头歇息,瞧我瞧瞧往里去,唬她一跳才好呢。” 璨萏郡主一贯是个爱玩闹的,太皇太后并上孝义王妃也由着她。她唬人这也不是第一回,故宫婢十分驾轻就熟,只抿着唇笑,略略屈膝,与她一样,压低了声音,道:“是。” 说话间璨萏郡主已往里去,暖阁内以银骨炭笼了火盆,才走进来,便一派暖意融融,叫人手脚回温。璨萏郡主悄悄将手里暖炉递给侍婢,从屏风隔着望,能瞧见两个隐约的人影,背对着她,靠在窗边说话。 璨萏郡主暗暗发笑,踮着脚往里,只听水滢道:“太皇太后宫里的碧梅生得好,我方才听县主咳嗽了两声,这碧梅有入药止咳顺气的功效。不若寻了煮粥,又是风雅,又是对身子好。” 林黛玉道:“水姑娘是个细心的人,多谢姑娘教我,赶明儿我回家去了就与母亲说,叫她寻了与我。” 璨萏郡主听得发笑,都站在这里一并说话了,还县主、姑娘的,听得生分。她暗暗忍着笑,瞧瞧上前去,伸出手,陡然一下拍在林黛玉右肩,人却往左边站。 林黛玉不防陡然有人出手拍她,果然唬了一跳,低叫一声,往右肩那处回头瞧了,却无一人。正当疑惑之时,却听站在她左边的水滢道:“见过璨萏郡主。” 黛玉侧头看过来,这捂着嘴乐不可支的,可不就是璨萏郡主! “好啊你!竟敢吓我!瞧我不撕你的脸!” 林黛玉说着,便伸出手去,食指并拇指捏住了璨萏郡主脸颊一侧,再一用力,只听璨萏郡主侧着求饶:“林姐姐,我再不敢了,饶了我罢。” “不成!”她口吻带笑:“若是今次饶了你,就有下次。” “我再不唬你了,再没下次了,姐姐信我一回!” 水滢不防二人竟好得如此,略诧异一番。又见璨萏郡主仰着脖子直喊疼,不由上前劝道:“县主且松了手罢,回头再慢慢地‘整治’郡主就是了。现下不多时就要往前头去赴宴,若是再叫人瞧见了脸上的红印子,却又怎么好呢?” 这话说得合理,林黛玉娇|哼一声,果然松了手,往一侧小炕上去坐了。 璨萏郡主揉了揉脸,自觉无碍,便笑着端了茶上前去,奉与黛玉:“好姐姐,只是玩笑一回,且饶了我罢。” 黛玉生气,原非真心,不过顺着玩闹罢了。见璨萏郡主奉茶来,便接了茶吃了。才吃了半盏,就听她道:“姐姐,听闻那位薛姑娘今次除夕也要来赴宴,姐姐原与她认识,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黛玉放下茶盏,笑道:“你不冷麽,且往上头来坐了再说话。”说着,招呼水滢也在一侧坐了。这才道:“薛姑娘闺名宝钗,我们都唤她一声宝姐姐。她是个极好相处的人,为人宽厚,善解人意,又很细致。来日|她成了你婶子,你就知道她的好处了。” 第110章 发.0110 晋发.0110林子景不作二意人,冯紫英病急乱投医 能进宫去与皇上后妃等共度除夕,这是极长脸面的事。如今贾元春乃是当今圣上宫里仅有的后妃,王夫人既为其母,自然也得了个从三品淑人。薛宝钗已得懿旨赐婚,太皇太后亲口说了,今岁除夕要在席上见一见她,故薛宝钗便跟着王夫人一并赴宴。 王熙凤一早过来请了安,陪着用了午膳,待夜幕低垂时分,送王夫人上了车。马车缓缓驶出,不多时便见不着了。王熙凤转过身去,扶着平儿的手,揉了揉额头:“今儿除夕,这风还吹得刺骨,简直叫人没法活了。” “这风是其次,奶奶不过是太忙了些。能者多劳,奶奶且担待些罢,这一处处的,哪儿离得了奶奶呢?”平儿扶着王熙凤跨过门槛,笑道:“奶奶当心。” 王熙凤顺了顺抹额,道:“我倒是想离这一摊子事远些,只是谁又能接呢?太太如今又是这不管事的模样,少不得要受累些。” 说话间已进了贾母屋中,今夜除夕,贾赦、贾政皆在,按着排序坐于贾母左侧。另有邢夫人领着贾琮、贾迎春,贾探春领着贾环等,李纨领着贾兰,再有贾琏、巧姐等,熙熙攘攘坐满了一屋子。独贾宝玉一个,被贾母拥在怀里,搂着说笑。 王熙凤进来便笑:“呦,瞧瞧这热闹劲,不及恭喜老祖宗。果然是福泽深厚,如今四世同堂,不知什么时候,再来个五世同堂呢?”说着,将乳|母手中巧姐接过抱着,笑着逗她。 贾母佯怒道:“你这泼皮,大清早的就不曾见你,忙得这样了?” 王熙凤明知贾母是装,却仍是一本正经地回了:“可不是,一大早地起来就想着,怎么打扮得光鲜,好叫老祖宗见了高兴。光头上这华胜,就和平儿挑了大半日了。” “我说你今日瞧着这样好了,原来费这么些工夫打扮自个儿。” 一时众人都说笑起来,只是姑娘们因贾赦并贾政在,到底拘束些,比往日拘谨许多。唯有贾宝玉,仍有一股痴症。他因在侧呆坐了一刻,见众人停了,这才道:“凤姐姐,宝姐姐往宫里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 王熙凤略想了想,道:“宫里头的宴都是有时辰的,想必要过了亥时才回来。” 贾宝玉道:“宝姐姐和林妹妹都往宫里去了,独留我一个在这里,没意思。” 贾政骂道:“没尊卑的混账,你妹妹如今是福寿县主了。怎么还口没遮拦地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如今得尊她一句福寿县主才是。” 贾宝玉速来怕他,见他动怒,不由一颤,往后推了推,嘟囔道:“纵成了县主,她也总还是我的妹妹。” “胡闹!” “这大过年的,你平白无故地骂孩子做什么!”贾母最疼宝玉,见不得他这般畏缩的模样。一把将他紧搂在怀里,哄道:“咱们宝玉哪里说得不对?原都是在情在理的话!林姑娘如今是福寿县主了,却到底还是宝玉的妹子,私下唤一声妹妹,本不是什么大事。”说着,却又与宝玉道:“只在私下喊喊就是了,你知道你妹妹的性子,若是大庭广众喊了,就是没规矩。叫你妹妹听见了,是要恼的。” 事关黛玉,宝玉自然肯听。当下道:“我都听老祖宗的。” 一时四下欢喜,唯有贾政,连连摇首,十分叹息。 贾府中事,暂且按下不提,说至这处。林海并上林玦往宫里去赴宴,林玦入席落座,不多时只见又有两个穿锦袍的少年过来坐了。侧头一看,却又是昔日见过的冯紫英并上卫若兰。 冯紫英与他抱拳:“林兄,多日不见,身子可大好了?” 林玦自千秋节回去,也不知是吓住了还是怎么,病得下不来床,断断续续好些时候。这在京城里头,已是无人不知的事。 林玦所受风寒已好大半,如今这般羸弱,不过一半因着心病,一半是故意如此罢了。听冯紫英问他身子,他苍白玉|面上露出个笑来,犹如漆黑夜幕,明珠独盛辉,光芒柔和,却皎然出众。“不妨事,多谢冯兄关怀。” 一旁卫若兰也落座,尚不是开席的时候,便凑过来絮絮地说些闲话。“我前儿得了一张好弓,等着来年开春跟着皇上往行宫去打猎呢。你们年间都得了什么好东西?” “东西不拘好,旁人给你的,都是一份心意。”冯紫英才说了这一句,便听内侍唱喏,却是太皇太后|进来。众人皆起身行礼,只见太皇太后身侧还跟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姑娘,远的只能见着一个身影,近的却看清了二人面容。 林玦这一桌近些,落座后只听冯紫英问:“听闻今次福寿县主跟着太皇太后,那两个里,哪个是你妹妹?” 林玦抬头瞧了一眼,道:“穿雪青衣裳的那个。” 冯紫英吃了两杯酒,便笑道:“你妹妹生得好,可许了人家不曾?” “……”林玦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妹子过了除夕才七岁。父亲的意思是要多留些时候在家里,不急着这个。” “我妹子三岁就定了亲事。”卫若兰凑过来添了一句。 冯紫英却道:“多留些时候是好的,早早地嫁出去,虽还能回来,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与往日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林玦因觉好笑,两个王孙公子,偏在这时候提及家里的妹妹。这委实不是寻常男儿该说的话茬。“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 卫若兰道:“林兄不知,冯兄家里有个嫡妹,今岁十三,正赶上这时候……”说着,他暗暗伸出手指,以酒盅挡着,往今上那方向指了指,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冯紫英苦笑了笑,他一贯是个洒脱的人,事关嫡妹,却不得不忧心一回。皇宫那地方,但凡有些血性,有些法子的人家,都不肯叫女眷进去。艰难是一回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连累得家族满门被诛的,这又是一回事。冯紫英望着林玦想了一时,笑道:“听闻林兄尚未定亲?” 岁数正巧在里头的秀女,有订了亲,在选秀前嫁了人的,这也是条出路。听闻林玦今岁十四过半了,过了除夕就是十五,正是弱冠之年。他又生得俊美非常,风姿独绝,才学更是十分出众。冯紫英便盘算着,将妹妹与他定下,也比进皇宫这地方更好些。 想到这出,冯紫英更觉着主意好。紧接着道:“林兄,我那妹子也是个绝代佳人,自小识文断字,为人温柔娴雅,又是个大度的……” 话已至此,却已再直白露骨不过了。 家里的姑娘,有要定亲的,大多是母亲定下,再与父亲商议了,定下就是。冯紫英不拘礼教得这样,实在叫人吃惊。却又叫人感叹一声,果然他是急得走投无路了,见着林玦是个好的,才有这样急切的言语。 林玦本不欲早娶,后又将心交付了那人,纵然如今已是沧海化桑田的光景,再无可能了,也没想着再娶个姑娘。夫妻之道,在于两相欢喜。若是连欢喜也无,却难以长久。便是长久了,也不能顺当自在。 何苦为难了自己,再白白地辜负那姑娘的青春年华? 故林玦摇首回绝道:“冯兄一片真心实意,这原是极好的事。只是我已心有所属,却不能做出辜负他的事。诚然我与他并非良配,却也不想再娶别人,叫他难过,也叫我自己煎熬。” 冯紫英的妹子嫁了他,未必会比进皇宫糟。纵然如此,林玦亦不能应。感情这回事最不能退而求其次,说了是那人就是那人了。纵然另有人举世无双,也非心之所往。 冯紫英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着叫林玦应。如今听他回绝,不过略有遗憾,倒也不做他想,只举起酒盅,道:“这也不值当什么,不过是我病急乱投医,随口一言罢了。还请林兄不必放在心上。” 林玦与他对饮了一盅,一旁卫若兰道:“若非我一早订了亲,我娶了冯妹妹也使得。到底是一处长大的,再怎么也比外头的好些。” 再没料到卫若兰比自个儿还小一些,竟已是订了亲的。林玦诧异道:“卫兄竟已订了亲?”再一想,这时候便是指腹为婚也常见,年岁小订下亲事的,也是常见。 冯紫英更是诧异:“怎么林兄竟是不知?说来卫兄订下的姑娘,倒与林兄有些亲缘。” “是哪家的姑娘?”难不成是贾府的姑娘?林玦心下一想,却觉不对。贾府的姑娘贾元春进宫作了皇妃,贾迎春后来嫁了孙家,贾探春记着是远嫁,另有一个惜春,年岁极小,后头却是青灯古佛长伴了。再没能和卫若兰结亲的人。 “林兄的外祖母,你们太太的母亲,如今贾府的史老太君,原是保龄侯史家的嫡出小姐。与卫兄订亲的这位姑娘,却是保龄侯府的大姑娘,唤史老太君一声姑奶奶。认真论起来,史大姑娘还要喊林兄一句表兄才是。” 第111章 发.0111 晋发.0111雪落碧梅邀来残月,云散雨收别离终去 林玦原未看全红楼,其中曲折关节,所能猜测是少数。并上原著后头章节丢失,不过存了前八十回,结局如何,来日如何,却都要叫人猜着来才是。林玦对此原无意趣,虽是看了,也不过是囫囵吞枣。故史湘云嫁了谁,如今说来,却正是两眼一抹黑。 他自是不知,史湘云竟一早与卫若兰订了亲。 林玦略忖度一番,抬首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一层在里头。不知卫兄可曾见过史大姑娘?” 卫若兰略笑了笑,道:“咱们卫家和史家是故交,逢年过节,也有见着的时候。不过略扫一眼,并不曾多说话。”虽是订亲了,到底尚未成亲,许多事唯有掩着罢了。 如今这嫁娶之事实在叫人无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上门当户对,从未见过的两个人这样仓促成亲了,却是许多。 才愣怔出声,便听着那厢有动静传来。当下许多人抬头瞧过去,林玦本不是多事的人,便取了筷子吃菜。今日上的贡酒是雪落碧玉,须得冬季碧梅初绽之时,取了碧玉勺儿并上青瓷盏接了,放在地窖里头不叫它化开。待花褪残红,再配上青杏酿造。酿成一坛,须得整一年的工夫。吃来清爽顺口,不似旁的酒那样烈。林玦酒量虽浅,因吃着这酒觉软|绵,故多饮了几杯,倒也不觉有恙。 慢慢又吃了一种酒,林玦抬头望去,天上皓月一轮,到底圆满不够,瞧着便失了许多趣味。 这厢卫若兰并上冯紫英已收回目光,卫若兰因道:“瞧着像是忠顺王那里出了事故。” 林玦并不入耳,却又听一旁冯紫英道:“我眼神好,瞧着却是合睿王出去了,想必是有什么事。” 合睿王? 林玦手略顿,只觉口中那口雪落碧玉凉极刺骨,便是连口齿也一并失去温度,这冷里头却又带着许多酸涩,慢慢地在心底搅。 都这时候了,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他如今好或坏,都与自己没什么相干了。林玦在心底这样想,到底不过是假话,骗了旁人,自个儿却越发清醒。 “林兄?”冯紫英在侧见他怔然出神,面色又极白,瞧不见一丝血色,当下道:“这酒吃着冷得很,倒不如叫人换女儿红来,烫热了吃一盅,倒也能暖暖身子。” 冯紫英伸手去拿林玦手中酒盅,才碰到他的手,便觉一片冰凉,常说的冰肌玉骨,竟成了真的。这是这份冰冷,倒叫人忧心。“林兄……” 林玦往后躲了,不叫他再碰着自个儿。手却仍牢牢握着酒盅,他面如染霜,略微扯出个笑来,好似寒意缭绕,更显出几分不可近来。“我不吃酒,就这么拿着罢,好歹有事做。这是皇宫里头,不是咱们自个儿的府邸里,要什么就有什么。给什么便是什么,做什么要麻烦。” 他目色朦胧,酒盅里还剩了半盅残酒,天上残月一轮,映在酒盅里头,酒面略晃,月色便碎成千万片,莹莹闪闪。他手肘撑着桌子,手里握着酒盅,瞧着那酒盅,侧头笑道:“邀得残月碎万轮,赠慰璚楼不老城。昨夜散雨卷红冷,展眼收云抱酒暖。[1]” “林兄!”冯紫英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出声呵止。然为时已晚,林玦这二十一字,字字都说得不轻,同桌的人已尽数听去。 在除夕年节上头,又是皇上赐宴,念这样悲切的离别诗,纵然是首好诗,也叫人面面相觑。 皇上本就密切注意着林玦,虽隔得远,却有内侍在不远处盯着。故林玦这首诗才作完,便有内侍报了上去。皇上才举了酒盅往唇边送,闻言面色略凝,缓缓将酒盅放了。一旁的张华显是在养光宫便一直伺候他的,最明白他心思变化,见他如此,便知他听了这话不高兴了。 张华显心底一番计较,旋即笑道:“这林公子大病初愈,年岁又小,这雪落碧玉后劲足,想必是吃醉了酒。果然才学出众就是不一般些,咱们吃醉了酒,不过胡乱说些腌臜话,偏林公子不同,便是醉话,也能作出一首诗来。” 果然皇上面色稍和缓了些,想了想,道:“你领两个人去瞧瞧。子景大病初愈,身子不好。若真吃多了酒,不必叫他在风里坐着。领他往养光宫暖阁里去,略歇息一些时候。” 却说这厢,林玦只听冯紫英的声音在耳侧炸开,回头去看冯紫英,他偏又是一片朦胧,浑然不知的模样。一面将酒盅贴在唇边,一面道:“偶有所感,故作此诗。若是起名叫《雨散云收》[2],却是极好。” 冯紫英心道,这偶有所感,来的时候未免也太次了些。 那边卫若兰已迟疑着问:“冯兄,林兄像是吃醉了酒……” 冯紫英道:“我瞧着也是这模样。”说着,劈手将林玦手中酒盅夺过了。那人央他们瞧着林玦,却万不能疏忽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实在不美。他因道:“林兄不过略吃两杯薄酒就醉了,这酒量实在浅得很,竟连我妹子都比不过。”说着,将酒盅放在桌上,一手扶住林玦,“吃醉了酒,难免昏昏沉沉。这里不好,不如我陪林兄往外去更衣。走动走动,指不定就消散了。” 林玦想着,往外去走走也是好的,当下颔首。二人才起身,便见那厢张华显领着两个内侍来了。见了二人便堆出满脸笑来:“冯大|爷、林大|爷,这是往哪里去。” “张公公。”冯紫英唤了一声,笑道:“因多吃了两杯酒,想往外去更衣。” 张华显笑道:“可是林大|爷吃醉了?”见冯紫英道是,他又道:“皇上怜林大|爷才出了病,命奴才领着林大|爷往养光宫暖阁里去歇息。” 冯紫英并一旁卫若兰面色骤变,反而林玦,却因着这酒后劲越发足了,倒有些懵懂模样。 张华显摊手道:“林大|爷请。” 皇上的话,便是口谕,也是圣旨,不可违逆。何况他与林玦交好,原是内外皆知的事。如今林玦酒醉,他叫人请林玦往养光宫暖阁里去歇息,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于情于理,冯紫英并上卫若兰也没阻止的理,只能眼睁睁瞧着张华显领着林玦去了。 冯紫英只得重又坐下,卫若兰拿起林玦方才吃的酒盅闻了闻,面色略冷,道:“坏了!这是雪落碧玉!”说着,又凑过去与冯紫英道:“王爷再三交代,不能叫林兄离了视线。如今他吃的酒又与我们不同……” 冯紫英面不改色,目光沉沉,却只是须臾之间,只见他陡然起身,道:“我去更衣。” 说着,果然一路出来。 此处暂且不提,却说林玦这处。 照理说,当上了皇帝,就该搬到乾元宫去,这才是祖宗家法上的正理。偏今上登基,太上皇还在。总不能再叫太上皇挪出来,皇上自个儿住进去。故今上如今仍住着养光宫。这暖阁里倒是不曾住过人,却是备着有宫妃侍寝时候。皇上隆恩,不叫她半夜回去,赏她在暖阁里住一夜。这是后妃才有的恩典。如今宫里头那位娴妃尚且不曾住过,倒先叫一个外臣的儿子睡了。皇上的心思,委实昭然若揭。 张华显将林玦送到暖阁里,林玦只觉浑身发热,浑浑噩噩,已有些昏厥过去的迹象,竟半分气力皆无,连眼睛都睁不开。张华显命两个内侍上前来,伺候着他除了外裳,又拢上锦被,见他睡沉了,这才弓着腰,缓缓退出来。 他领的两个小内侍也跟着出来,张华显问道:“夏守忠往哪里去了?” 这夏守忠却是张华显带的徒弟,张华显指着他给自个儿养老送终,自然样样都想着他。张华显如今要往前头去伺候皇上,这里顾不得,故叫夏守忠来伺候着。 那小内侍道:“才在外头见着,一转眼工夫就不见了。” “糊涂东西,快去找他回来!” 小内侍忙不迭应了,不多时果然领着一个内侍进来。那内侍十三四岁模样,生得白净,模样甚好。小内侍偷偷抬眼瞧了,原就觉得夏守忠瞧着生得俊,今儿见着那位林大|爷,才知道什么是云泥之别。夏守忠生得好,到底过柔媚了些。本颜色及不上林大|爷,这是一说。便是身上那股皎然出众,出口成章那般文采风流,行走言语见那番英气俊朗,又岂是夏守忠所能比的,实在可笑! 小内侍心中这一周转的时候,张华显已交代了夏守忠,叫他务必守着,不能叫人有半分怠慢了。 夏守忠笑道:“师父放心,不过是个世家公子,也值当师父这样多言语。能起什么波浪?且放心地往前去罢。” 张华显啐他一口,道:“你别揭不开睫毛了,叫你当心就当心,哪那么多废话!”御前伺候的人,是能废话这样多的吗?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天给不给夏守忠吃这碗饭,这都是有定数的。他总不能耳提面命地与夏守忠说,皇上看中这位林家的公子,心里将他看的比妃子娘娘还更重些。这能麽?万万不能! 夏守忠见他动怒,这才道:“是,师父,我都记住了,一定小心伺候着。” 第112章 发.0112 晋发.0112林薛再会惊闻事故,合睿怒极一闯养光 外头天寒地冻,不多时竟飘起细白雪花。虽是落雪了,到底宴不曾散,仍需得好好地办下去。 太皇太后因推说自个儿年岁渐长,竟有些坐不住,便要领着璨萏郡主并上林黛玉先回寿康宫。临行前却又想到一茬,问一侧娴妃(贾元春)道:“才说你那表妹今儿也来了,怎么不见她?” 娴妃早等着太皇太后问话,闻言笑道:“回老祖宗的话,薛妹妹跟着我母亲一并入席。老祖宗不传,谁敢上前来呢?” 太皇太后忙命叫来。不多时只见几个宫婢拥着薛宝钗来了。观其面细腻温柔,端方可亲,脸如明月,举止娴雅,又有几分落落大方,徐徐不变的气度。 只见薛宝钗上前,一丝不苟行了大礼。太皇太后叫起来,端详了她片刻,才与娴妃道:“有你几分模样。”说着,又与东太后道:“娴妃贤淑宽厚,知道规矩,是个好的。” 娴妃在侧颔首称不敢,道:“都是老祖宗教得好。” 太皇太后略笑了笑,道:“薛家姑娘随我一并回寿康宫去,天冷,姑娘家家的,也不必在这里坐着。” 一旁皇上笑道:“老祖宗喜欢年轻姑娘,领着去就是了。” 她颔首起身,众人忙起身行礼相送,不多时,太皇太后已然去了。 这设宴的地方离寿康宫远些,如今又是天寒地冻的,故太皇太后是坐着车来。来时林黛玉并上璨萏郡主同坐一车,去时因多了一个薛宝钗,便又设了一辆车,叫璨萏郡主独坐。林黛玉并薛宝钗既是原就识得,便一并坐了。 这车四面设翠帷,车厢里备着径直火盆,里头添了银霜炭。进去便暖融融一片,方才落在肩上雪花竟都消散了。 林黛玉伸手过去拍薛宝钗肩上碎雪,口中道:“多时不见宝姐姐了,姐姐一切都好?” “都好。”薛宝钗凑过去,在她皮滑肉嫩的面上轻拧了一把,笑盈盈地:“倒忘了给咱们福寿县主见礼。” “留着罢。”黛玉抿着唇笑,“宝姐姐哪一日嫁了,我也得把这些礼还回去。行礼来见礼去的,有什么意思。不如两厢罢了,仍如从前,岂不是很自在?” “瞧瞧你这张嘴,如今是越发厉害了。”薛宝钗靠到车内安置的玫瑰紫绣如意纹锦枕上头,林黛玉递过去一盏茶,她吃了,这才发出一声喟叹:“累了一整日,可算是活过来了。”她擎着茶叹道:“好大的阵势,末了进来了,也不过是推杯换盏,原无不同。” 那宴上原无能吃之物,林黛玉方才不过吃了一盏合欢汤,如今腹内虚空,见面前小桌上有个雕海棠花的乌檀木八角盒子。便上前将盒子开了,只见里头分了四层,却是一早备下的糕点,伸手往上一探,仍有丝丝缕缕热气冒出。只见上头一层摆着玉|面葫芦,二层是云河段霄,三层是一碟四个鸽子玻璃糕、最下头一层则是木犀糕。 林黛玉将里头糕点取出来,笑着推了薛宝钗一把:“姐姐起来吃一些垫垫。” “我正缺这个呢!”薛宝钗在家中时便未用饭,到了宫中席上,入目之处,却又都是蒸菜,满口水汽,淡而无滋味,吃进嘴里,真如嚼布料一般。难以下咽。她起身来,取了一块云河段霄吃了。宫里的糕点都做成一口样式,极小,又不占地方。薛宝钗又取另几样糕点,零零散散吃了,这才笑道:“滋味倒比御膳更好些。” 林黛玉也取了一块木犀糕吃,闻言道:“不过吃个场面。” 这话才落,车子骤然一停,猛然一晃,林黛玉手里的木犀糕落在裙摆上,薛宝钗正举着茶吃,茶水泼了一前襟。 林黛玉顾不得裙摆上的油斑,忙取了帕子帮着薛宝钗一并擦胸前水渍。薛宝钗一面擦一面道:“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出了岔子。”林黛玉略想了想,开了窗子,稍稍撩起一角帘子,露出下颚来,口中唤:“霁雪。” 霁雪并上玱玱是在外头跟着车的,听黛玉唤,霁雪忙凑上前去,应道:“奴婢在,县主有什么话要吩咐?” 黛玉放下帘子,隔着一层帘子,问道:“这车怎么停了,我才睡觉,倒叫我唬了一跳。” 霁雪跟在后头车边,哪里知道前头的事。听黛玉问了,便伸手招来驾车的小内侍,道:“这车停得太猛了些,县主惊着了,下回仔细些。” 小内侍内侍忙不迭请罪:“奴才知错,下回一定仔细着。原是前头出了事故,太皇太后都惊动了,不好再往前去,只能停住了。” 太皇太后的车与林黛玉的车之间,还隔着璨萏郡主的车。又有这样多宫婢内侍跟着,前头车停了,后头一时不及缓着来,猛然停住,这也是有的。 霁雪尚未出声,那小内侍只听车里头传来一声轻柔清灵的话:“霁雪,这事原与他没什么相干,别为难他。”又听里头那人道:“可知道是什么事故?” 想必出声的就是福寿县主,那小内侍弯着腰,越发恭谨了:“回县主的话,听前头的人传话回来,像是养光宫里出了事,有个内侍叫合睿王罚了。” 也不知怎么,今次设宴的地方竟不是原来的。那养光宫原就地处偏远,今次设宴的玉琼宫却离养光宫近得很。要往寿康宫去,这养光宫是必经之路。林黛玉原是见过合睿王的,在家时也听哥哥提起过合睿王。说他虽是个不懂风情,并不风雅的人,难得也是个诚恳心善的人,从不随意打骂下人,许多事也爱亲力亲为。如今这养光宫是新帝的寝宫,这合睿王便是再有勇无谋,也不该打骂新帝寝宫里的人。这实在极不像话。 林黛玉心中略觉古怪,却并未多言,只叫霁雪赏了那内侍,便不再出声。 她又如何能知道,新帝那般用心奇诡。在宴上叫林玦吃了后劲极大的雪落碧玉,趁着他醉了,便叫他在养光宫暖阁里睡着。这原是不应当的事,他却吩咐了。其虎狼之心,实昭然若揭。 合睿王原酒污了衣裳,所幸太皇太后宫里一直备着他的衣裳,故叫人去取,自在玉琼宫偏殿里等着。偏等了一时,送衣裳的内侍不曾等来,倒先来了冯紫英。合睿王近些时日收了许多,却不见形销骨立,眼瞳之中更显光芒万丈,瞧着精神极好的模样。唯有眼底一片青黑,泄露出许多心事来。 他近来不肯吃饭食,饮酒多了些。故双|唇略有干涩,上头已有肌理开裂翘|起。听了冯紫英的话,狠狠一抿唇,那原就干裂的唇|瓣瞬间抿出|血来,舔入口中,有些血腥气味。合睿王目光发亮,瞧着却像是被人夺了肉的野狼,陡然生出一种凶狠暴戾的气息来。 冯紫英不敢直视合睿王,只低头去看鞋子上的纹路。只听头顶传来合睿王平静的声音:“我这侄儿,位置换了,野心总算敢渐渐露出来。”声音虽平静,里头却藏着滔天怒火,下一刻就要将方圆百里尽数焚烧殆尽。“位高权重,倒叫他一叶障目,忘了我一贯的做事准则。我的人就该是我的人,倘若有人敢抢了我的……” 倘若有人敢抢了他的,不啻于虎口夺食,狼爪抢崽。 冯紫英不着痕迹地一颤,饶是他千猜万想,想尽了原由,想知道合睿王缘何对这林玦百般重视,也决计猜不着,竟是动了这份心思。委实叫人心惊胆战。再别提,合睿王言语之间还透出……今上对林玦的心来…… 冯紫英面色略白,惊惶道:“王爷……” 合睿王哪里还肯理会他,半刻也不欲再待着,竟不顾衣衫不整,尚未整顿,径直往外去了。其一身煞气腾腾,竟没一个人敢拦他。 合睿王原在宫里头就极横行霸道,太上皇极宠着这个弟弟,养成了他这顽劣的性子。后他往战场上去了,虽练出满身煞气来,到底比原先收敛许多,知道不在宫里头闹事。今日却再忍不住!现下虽是换了一位当皇帝,到底他亲|哥哥还在世上,且掌着大权。另又说了,如今这位新帝,昔日龙潜时,也多受合睿王照拂。他若是记着这份情,合睿王便仍是禁庭内外叫人闻风丧胆的合睿王。 故宫人见他满身冷肃一脸震怒的模样往养光宫去,竟没一个敢拦住他的。养光宫外殿好闯,内殿守着的人却许多。里头倩侬想必是得了消息,匆匆地出来。见合睿王这不容抵御劝告的架势,不由心下叫苦。这祖宗,好好地闯养光宫来做什么。纵然要闯,也该是太上皇的乾元宫,才更对些啊! 倩侬压着心底苦意,堆着笑上前见礼:“奴婢给王爷请安。” “承不住你这一声安。”合睿王一双锐眼扫过去,“我要进去,你守不住这宫门。识时务的快些让开,你也是皇上跟前有头有脸的姑姑,我不想对你动手。” 这虽是实话,也未免说得太猖狂!倩侬如今是御前了,腰杆子也比先前更硬些。当下挺直了腰板,道:“这是皇上寝宫,再没叫人进去的理。王爷虽是皇上的叔叔,却更是皇上的臣子。君臣之分,王爷可曾忘了?如今没有口谕,想进这道门,却是万万不能。便是将奴婢的脑袋摘了去,也不能让。” 合睿王目色中,显出泠泠寒意来,刺入骨髓一般,要叫人肺腑尽数冻成冰凌。“我在这宫里活了廿余年,乾元宫闯得,再没听过这养光宫闯不得的理!”说着,陡然出手,将倩侬往边上退去。 第113章 发.0113 晋发.0113合睿王强掠醉酒人,林子景昏沉无所知 倩侬便扬声叫人来拦,却不知如今面前这位的身份摆在这里,又哪里真有人敢下死手拦着。偏这处又是皇帝寝宫,张华显临走时还交代了,要他们一定守着,不能有差错。故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有几个头脑灵动的,面上去拦,偏手下无力,不过虚虚实实,哄着人玩罢了。 合睿王是战场上历练下来的,对上宫里的人,虽已留手,到底不是寻常人能拦住。故不多时已闯进殿门,径直往暖阁去了。一路上自然又有许多宫婢内侍来拦他,却又哪里拦得住。 张华显已走了,却把他徒弟夏守忠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却是不言而喻。得了这样一个好差事,众小内侍都只有艳羡的份儿。他们也都是认了师父的,不然也不至于能拨到新帝这里来做事。只是谁也没张华显那样大的造化,原先不起眼的皇长子一朝翻身成了新帝,这份从龙之功,谁及得上?这都是命,羡慕不来。 偏偏承了这份好运的夏守忠,他竟十分瞧不起这个差事。待张华显走了,便往一旁耳房里去坐着,又叫宫婢送了茶水来与他吃。 这里头有个叫景瑟的宫婢,是钟杏才提上来的。她家里头差了一等,若非如此,原应在如今选秀之列。因着如此,宫里头与她一并做事的宫婢皆觉她略高傲些,又是读书认字的,寻常并不肯与她多言语。骗她生得又白净秀美,手脚又利索,故钟杏十分看重她。 景瑟见夏守忠只在这里吃茶,因觉不好,便道:“夏公公,林大|爷像是迷迷糊糊嘀咕了两声,想是酒气上头,略有些燥热,不若叫人捧一盆温水来,好歹擦一擦,叫他舒服些。” 夏守忠睇她一眼,擎着茶,扫了周遭一圈,道:“瞧瞧你们,再瞧瞧咱们景瑟姑娘。钟杏姐姐调理出来的就是不同些,多细致周到。独她一个说这些话,你们都是木头,也不知道说一声。”说着,面上挤出个笑来,朝景瑟道:“景瑟姑娘,不瞒你说,我才去外头,因天寒地冻的,摔了腿,疼得厉害。既然是你听见了林大|爷那里的动静,不如你就能者多劳,去瞧一瞧。别说公公不帮衬着你,这可是旁人挤破头也没有的好差事。” 夏守忠生了一张好皮子,朝景瑟笑的时候,却只现出阴损并上刻薄来。景瑟打十三岁就往宫里来伺候了,起早贪黑在西太后那处伺候了两年,因太后见她是个好的,才拨了过来,叫伺候皇上。来了这处,又有眼明心透的钟杏调理帮衬着,自然也学了几分。夏守忠这一番话时好时坏,却也听得出来。 她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尚未入宫伺候人前也是做姑娘姐儿的。故旁人说她一句心气高,这是确然的事。她这样的人,哪里肯容夏守忠话里话外地讥讽自个人。慢说他如今不是养光宫里的掌事太监,便是他来日接了他师父张华显的棒子,景瑟也半分不必怕他。怕什么,她是正经西太后那里拨过来的,原该比他们更体面一些。 景瑟因挺直了腰杆,冷笑道:“公公也不必红口白牙说这些损人的话,当谁不知道呢。我去就去了,左右是皇上吩咐下来的事,伺候好了林大|爷就是为皇上分忧,确然是个好差事。”说着,径直转过身去,打帘子出去了。 “嗐,个小蹄子,脾气还挺犟。”夏守忠想着林玦醉得沉,自个儿仍不必出去,坐在耳房里吃热茶,有什么不好的。景瑟要出去,他不拦着。想伺候人,就伺候个够。 偏景瑟出去了,上前撩|开床帐一瞧,只见林玦满脸泛红,额上细汗密密,头发散乱,想是睡迷了,有几缕沾在面上。又大抵是因着热,他辗转反侧的缘故,衣襟略开,露出一截净白秀美的脖颈来。却是如珠似玉,于烈烈艳火中显出惊心动魄的诱人。 景瑟瞧得心头一慌,也不知是怎么,竟不敢伸手去捧,才收手回来,就听着外头一阵喧闹。 景瑟蹙眉转头,尚不及细想,便听得一声巨响,屏风外头那扇雕花木门不知被什么人重重踢开,景瑟忙喊:“什么人?!来人!” 林玦虽醉得迷糊,听着这般动静,到底也清明两三分,混混沌沌睁开双眼,一手撑着床褥,扎挣着起来,唤:“温柔……” 那酒效力尚在,他却又强撑不住,唤了一句温柔,便要倒下。景瑟见状,忙伸手将他扶住:“林大|爷!” 只这须臾之间,外头踢门进来的人已绕过屏风,直直闯了进来。连带着一并进来的,还有许多纷纷闹闹的声音,里头夹着:“王爷……”,又听人喊着:“不可……” 不过电光火石的工夫,那人已进了里头,到这架子床跟前来。另有耳房里的夏守忠等人,听见外头的声响,再坐不住了,只得出来。 才出来就见着一个穿四爪蟒袍的高大男子,径直将护在床前的景瑟推开,劈手将床|上堪堪软下的林玦揽住,一手抓|住绣被往林玦身上一卷,手下发力,往上一提,竟是轻轻松松将林玦裹在被中,横抱在怀里,转身就要离去。 此时倩侬并上几个内侍已追了进来,见里头这般情景,皆心如斧劈,面色惊恐不能言说,纷纷跪倒在地。唯倩侬强撑着,仍道:“王爷好歹给林大|爷留些脸面,衣衫不整地出去,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夏守忠虽见他穿的是蟒袍,知道许是个王爷,偏一时间没能认出他来。只怪慕容以致近些时候太瘦了些,比之往日更添俊朗,虽瘦削了,却越发精神。夏守忠又不是常常能见着慕容以致的,故方才竟未认出他是合睿王! 夏守忠深深吸气,膝行到慕容以致跟前,连连叩首:“给王爷请安了!还请王爷怜惜奴才,林大|爷是皇上吩咐了叫在这儿歇着的,如今王爷将他带走了,奴才的脑袋便也要跟着走了。” “少拿皇上来压我!”平日里附小做低,他能忍得。如今要动林玦,却是半分不能忍。闯皇帝寝宫这是要诛九族的事,他不必担忧这个。他的九族,同样是皇帝的九族。左不过将他头上的爵位削去罢了,他从来也不曾在意过这个。要他瞧着林玦被人肆意□□,这是万万不能够的事。来日的事来日再说,眼下他仍活着,便不能叫林玦被人强迫! “王爷!” 合睿王长|腿一扫便将前头跪着的两个内侍踢开,旋即抬脚往外走。 倩侬忙将一旁景瑟扯住:“快!快往前头去,叫张华显回来!快去!” “哎……哎!”景瑟也被唬住了,点着头应是,往前头跑了两步,却又觉着不好,便转身往后门跑。 这厢倩侬并上夏守忠都追了上去。张华显并上钟杏不在,倩侬是这养光宫里打头的,夏守忠听他师父的话守着,这就是居次的。若是皇上亲口吩咐下来叫看着的人不见了,合睿王是皇族的人,还有个做太皇太后的母亲,他们却是实打实地要命。 夏守忠不防自个儿第一回办“要事”就出了岔子,狠狠咬了牙,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就该跟着张华显往前头去才是。又在皇上跟前露脸,又不必遇上这事。实在叫人暗恨! 他们一个是宫女,一个是阉人,慕容以致身为武将,纵身上抱着一个人,又岂是他们能跑过的。眼见着他要迈出殿门了,夏守忠一咬牙已发狠,陡然发力往前跑去,竟是直直拦在慕容以致面前。 只见他噗通跪倒在地,地上积攒了一层雪花,又是冰冷的砖块,夏守忠才跪下就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偏如今不是能躲避的时候,唯有忍住了。 “王爷今日走了,奴才也是个死。不如今儿就在养光宫前赐奴才一死,倒也是桩事。” 夏守忠打定主意,慕容以致虽是王爷,到底不敢再养光宫动手杀他。他是御前的人,该怎么,全听皇上吩咐。他若动手,就是越俎代庖,就是有不臣之心。顶多了就是受伤,这也不打紧,有他师父在,早晚能调理回来。要紧的是先过了这一关,纵然慕容以致抢了人走,他受了伤,好歹皇上瞧着能开些恩。 他心下谋算得好,正暗暗定心之时,却不防慕容以致冷傲不屑的话从头顶传过来,说的是:“你要死,我倒肯成全你。来日到了下头,别找错了人,是我杀的你。”话音未落,便抬起脚来,狠狠往他心口踹去! 这一脚之力,如何是夏守忠能受的。夏守忠当下支撑不住,只觉心口剧痛,身子骤轻。下一刻便重重落了地,喉口腥甜,竟呕出口鲜血来。 慕容以致站在殿门外瞧着夏守忠,那目色冷淡,脸带煞气,瞧着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全然不顾。 他杀过许多人,在皇宫里头动手,这是头一遭。只盼着那太监记着,是他动的手,别到了下头,倒记了林玦的名!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却没人料到,如此叫人胆战心惊的时候,那厢太皇太后的车驾竟缓缓过来了!夏守忠已然气息微弱,如何能避。慕容以致也抱着林玦临风站着,背对风口,将怀中人挡了个严实。竟是半分不欲躲避的模样! 第114章 发.0114 晋发.0114 季二宁小姐凭借一部《祸水引》大红大紫之后,等于奠定了她在娱乐圈里面古装女神的地位。在此之后虽然还是有很多现代剧找上季安宁,但是外界对她的印象差不多已经定型了。 黎梓初原本以为这次可以扭转她众所周知的二货形象,甚至让公关部暗中知会媒体,给她取了一个“小仙女”的美称。 谁知道……第二天季安宁打开微博,哇地一声就哭了。黎梓初这么做的确是有点成效的,现在网上他们都不叫她二宁了,他们都叫她——“二仙女”。 作为一个自认为正经的人,季安宁小姐假哭了半天都没能停住,甚至连黎梓初的恐吓这次都不奏效了。更有甚者哭到最后,她真的就觉得自己好委屈,就这么把假哭变成了真哭。 黎梓初一开始还能漠然以对,结果她真哭了就有点坐不住了。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早餐,直接伸手把自家哭得止不住的二货老婆抱到了腿上。“在意这种东西干什么?” “又不是叫你二仙女,你当然不在意!” “可是他们叫的是我老婆……”黎梓初脸上的表情难以用言语形容,“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跟你一起哭。” 季二宁小姐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黎梓初哭的时候的样子,没能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场面还真是难以想象。 黎梓初看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底掠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但是还没确定,也没直接说出来。 季安宁一向都是精神抖擞连老虎都打得死的,最近两天老喊累。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最近要的太狠了,昨天晚上放了她一马,结果她今天早上仍然喊累。 拍了拍她的脑袋,“累了就再上去睡会儿。” “你今天没睡醒吧?”季安宁是真的震惊,平时这个黎扒皮不把自己的精力榨到最后一滴是不会罢休的,这次竟然连这么大度地就让她上楼休息了?! 他的表情瞬间狰狞:“我现在醒了,上去换衣服,去剧组拍戏。” 季安宁泪如雨下,恨恨地打了自己的脸一下,“让你嘴贱!” 话虽如此,送季安宁到剧组之后,黎梓初还是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打给导演的,说季安宁今天有点不舒服,让给她少安排点工作量。第二个,是打给自家老娘霍夕颜的。 接到电话的时候霍夕颜正和自家老公在国外度假:“初初啊,今天竟然想到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好感动哦。” 黎梓初忍……“你当初怀|孕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怀|孕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啦,就是特别累,总是想要睡觉,情绪波动也比较大,胃口也变大了。……什么?吐?有啊,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才开始的。” 如出一辙……黎梓初心里已经有底了,“知道了。” “等下,儿子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黎梓初觉得霍夕颜的智商真是莫名其妙的,难为自己还能根正苗红地长大。“能干什么?最近安宁的症状和这些很像,我估计是有了。” “有了?有了是好事啊!初初啊,我和你|爸爸明天就回去啊!哎呦,想到我家的宝贝小孙孙就要出来了,就高兴得不行呢。不对啊……”霍夕颜想起来一点:“你怎么就确定宁宁肚子里的孩子习惯随你啊?说不定随宁宁小时候呢?” 黎梓初沉默了一下,才说:“不会的,我对我的基因很有信心。”他的儿子不可能这么二! 事实证明,黎梓初先生的推断是正确的。 他的儿子,并没有那么二……可是他的女儿……比那个还要二!!! 季安宁生下儿子的时候,黎梓初很满意。儿子从他这里继承了良好的基因,从小聪明又可爱,等到两岁多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了。 黎大执行官对这个儿子抱以厚望,大笔一挥取名叫黎予希。 黎予希小朋友从小受尽万千宠爱,妈妈季安宁得了这么一个宝贝也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当成大玩具一样抱在怀里哄。爸爸黎梓初更是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甚至有一段时间他的受宠程度直逼季安宁。 直到他两岁的时候——他妹妹出生了—— 黎予希小朋友的妹妹叫黎予季。小姑娘没有辜负黎大执行官给她取的这个名字,集合了季二宁小姐和黎梓初先生的优点,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小时候是白白|嫩嫩的小包子,等到十六岁之后,俨然又是一个“二仙女”。 黎予希小朋友一直到两岁都是家里面的宠儿,他是黎家小辈里面唯一的白|嫩小包子,长得可爱,人也聪明。就是性格随了黎梓初,冷冰冰的不怎么爱说话。所以他的萌点是要往深层处去挖掘的。 黎梓初最常看见他和季安宁之间的母子互动就是,季安宁拿着一盒子儿童拼图,眨巴着眼睛对希包子发|嗲:“小希,妈妈陪你玩拼图好不好?” 希包子眨巴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不耐烦地挥挥手:“电视……” 季安宁挡住他看电视了…… 即使如此,希包子也还是黎家的大萌物,传来传去都不肯放手的那种,每次去走亲戚,脸颊两边都要沾满亲戚的口水才算完。 这种优越感在妹妹季包子出生之后,其实还是存在的。希包子地位直线下降,是在季包子会说话和跌跌撞撞开始学走路的时候。 现代版虞姬姑娘胃口特别好,性格也像极了她那个二货娘,俨然一个小吃货。她会讲话的时候正好是黎梓初抱着她,他拿着一瓣橘子凑到她嘴边又拿开,玩得不亦乐乎。季包子伸着自己胖嘟嘟的小肥手去抢,抢了几次没抢到,瘪瘪嘴,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面就亮汪汪地开始积水了。 终于在黎梓初再度把橘子举得高高之后,季包子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喊:“橘……橘……”季包子太小了,连橘子两个字都喊不出,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平心而论,其实黎梓初一开始是不大喜欢这个女儿的。看起来就笨笨的,又只会吃,开口讲话和学走路都比儿子慢好久。结果她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他为人父的那根神经就被触动了。 这可是自己和季安宁的女儿啊,是小安宁啊! 他竟然还把她弄哭了!黎家可就这么一个小公举啊! 黎梓初手忙脚乱地哄起来,等到季包子终于不哭的时候,他额头上一层汗都出来了。 然后大儿子希包子就很忧伤了,他经常仰起头四十五度角仰望被一干大人抱在怀里的妹妹,心底的悲伤几乎要逆流成河。 他记得自己前段时间还是很受宠的,最近画风就变成了: “小希,妹妹要学走路了,你的玩具收起来不要绊到妹妹。”这是一向最宠爱他的爸爸。 “小希乖啊,边上去玩一会,妈妈要陪妹妹玩拼图了。”这是一直对拼图情有独钟的妈妈。 “喵~”看了他一眼之后毫不留情地走到妹妹边上,舔妹妹的小脚丫子。这是一向很黏他的槐序。 ……这个世界瞬间就不美好了! 还有那些亲戚,妹妹没生出来的时候都说他最可爱了,结果妹妹出来之后,他是谁?! 黎予季那个蠢样有什么好的?天天只会张着嘴傻笑,两岁了吃个饭还要爸爸喂!自己两岁的时候都已经会做一加一了,她到现在只知道吃! 希包子怀着这份失宠的怨怼一直对自家妹妹很讨厌,所以当爸爸抱着妹妹说哎呦我家的小|美人儿的时候,他表面上附和,背地里每次都叫她胖鸡。 黎梓初也明白自家儿子的敌意从何而来,但是……比起高冷的儿子,他现在也更喜欢自家呆萌可爱的小公举怎么破? 看不下去自家小|美人儿总是被儿子嘲讽是肥鸡,黎爸爸找四岁的希包子语重心长地进行了一次男人之间的谈话。 “小希,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妹妹懂不懂?不可以欺负妹妹。” 黎予希小朋友把他爸爸的毒舌功力继承得淋漓尽致:“不懂。” “那爸爸现在就告诉你。” 希包子仰着头傲娇了:“不要听。” 黎爸爸……黎爸爸拉起希包子啪啪啪一顿手掌炖屁|股肉。 然而小时候屡次挨打也没能帮季包子拜托这个称号,等两个人上学之后,希包子更是把这个外号弄得季包子全班都知道了。 不过呆萌也有呆萌的好处,季包子一天到晚被欺负,却从来没意识到自家哥哥是在欺负自己,她觉得那是亲昵的表现。 于是就造成了: “肥鸡。”希包子一脸嫌弃地伸出手:“回家了。” 季包子乖乖把手伸过去,胖嘟嘟的圆脸眉眼弯弯:“啊。” 路上遇见班里的小男生:“哎,胖美人儿~” 季包子头都不回,希包子:“人家在叫你……” “我不叫胖美人儿……” 希包子:“……你蠢死算了。” 第115章 发.0115 晋发.0115 “楚……玉……”那个男人这样喊她,分明满身满脸都是血,脸上却带着释怀的笑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眼中透出的情绪,是轻松,是自在。 刘楚玉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却没有流眼泪。“子业,别说了。你累了,闭上眼睛吧。姐姐马上就来陪你。” 刘楚玉明白自己这个可怜的弟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苦苦撑着,不肯闭上双眼。她是他最信赖最爱的皇姐,他的心思,她最明白。 果然,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子业便轻轻闭上了双眼,他终于安心了。这人世太苦,他舍不得放她一个人在上头。下边纵然是阿鼻地狱,总归,也还是有他陪着的。 “怎么到了今日,你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边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戏谑,像是子业的死不过是他一场游戏。 刘楚玉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抬头,目光一一扫过他洁净鞋面,锦缎的衣裳,手上还缓缓低落血迹的长剑。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面容俊美,眉目如画。 她的驸马,杀了她的弟弟。 “没什么好哭的。”顺着刘楚玉的意念趋势,陆千金站起身回视他,刘楚玉的驸马,何戢。她的衣衫裙角上还沾着刘子业的血,可是她就这样一个淡淡的扫视,好像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会稽长公主,刘楚玉。 她缓缓地拔下头上那支凤凰滴珠金步摇,那鲜红的滴珠在眼前掠过,就像子业唇边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滴得她眼前的世界一片殷/红。 “你要我伤心,要我痛苦,要我跪倒在你脚下。慧景,你将我看得这样轻……”只是这些,对于山阴公主而言,实在有些可笑。 刘楚玉说出这些话来,觉得自己已经连心都冷透,忍不住颤抖着笑出来。手上这只步摇,还是刘楚玉和何戢结亲的时候,她父皇赐下来的,要他们凤凰相依。 “慧景……”她轻声地唤,后头似乎还带着许多绵长未言的话语。 他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动,却抿紧了嘴唇,不肯泄露出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给她看。“刘楚玉,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你荒/淫无道,刘子业昏庸残暴,你们不配这南宋江山。” 她仍旧看着他,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时至今日,她早已将一切看开,听什么都没有必要。“慧景,”她又唤了他一声,“前几日/你说,北方的大雪,真的那样美吗?” 何戢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眼中闪现出莫名的光芒。 “是真的。” “真可惜……”说着这句话,手便捏着那支步摇想要往心口捅去。何戢不料她会有这样的动作,眉头紧皱,伸手擒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折。 她手腕吃痛,步摇就失了准头,不过堪堪划破了脖颈上的肌理。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步摇,口中却道:“刘楚玉,你当我会让你死得这样轻松吗?” 何戢一手拧着她的手腕,抬起头却看见刘楚玉唇角有众筹的暗红色液体滚落下来。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得逞的笑意。 何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下一刻,她就好像再也支持不住一样,身躯软软地倒下。何戢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呆愣住了,却伸手抱住了她。 “刘楚玉……我不许你就这样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我不许你和刘子业一起走!”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疯狂。何戢无意识地伸手抹她唇边的血,好似将那些血擦去,就能掩耳盗铃,掩饰她身上的伤一样。 刘楚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至连眼睛都有点支撑不住,想要闭上。 她分明知道何戢对她的心思,却还是在这时候选择了死。因为太爱了,所以到最后变成了恨,所以,不愿意活着再看见他。 刘楚玉抓/住了他的手,一阵冰凉,何戢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这手的温度,凉透了。“慧景……是你…是你亲手…你忘了……” 慧景,是你亲手在那只金步摇上淬了毒,忘了吗? 何戢猛然想起,新婚之夜,的确是自己在这支步摇上面淬上了毒液。那致命的一滴,竟然会真的要了她的性命。他喃喃道:“有解药的,楚玉,有解药的!”说着,猛然回过头朝刘彧大喊:“解药呢?拿来!” 刘彧眼里流露出悲哀,“慧景,你知道的,沉醉从来没有解药。” 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他第一次用力地抱着面前这个女人,哑声喊:“楚玉……” 他终于肯唤自己楚玉,却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何戢……”她却带着恨意,气息奄奄地道:“这一世…遇见…你…是我……是我错了……”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双眼,死不瞑目。至死的那最后一眼,也不过是望着一旁死去不多时的刘子业。 何戢缓缓伸手挡住了她的视线,方才心底的那股子沉痛变成了一种幽怨。他满怀恨意地道:“你想同他一起走,我偏偏要你死了也不能如愿!” 何戢合上了刘楚玉的双眼,陆千金的视线也因此被隔绝,只能凭借听声音窥探外界的动静。一边听还要一边想,她来这么久,甚至都已经在刘楚玉身体里面死过一次了,嬴政竟然到现在还没出现,他跑到哪里去了? 何戢疯了。这是刘彧看见他抱起刘楚玉的尸体时,心底的感觉。 刘楚玉是先皇最宠爱的山阴公主,刘子业最喜欢的会稽长公主,她的陵墓一早就在筹备之中。便是她横死,也应当照着礼法将她葬入公主陵。 然而何戢抱着尸体,说出的话,却锋利得像是风刀。“楚玉的尸体我带走了,至于公主陵……”扫了地上刘子业的尸体一眼。“既然他想要和他姐姐在一起,躺在她原本的公主陵里,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何戢帮着他除了刘子业和刘楚玉,这样小小的做法,刘彧自然允了。刘子业堂堂帝王,到最后却睡在自己亲口下令为姐姐建造的陵墓中。 自古成王败寇,这结局,却终究有些凄凉。 何戢抱着刘楚玉的尸体去了宫殿深处的荷塘,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时值十一月,江南也遍地寒霜,一池碧荷枯败倾颓,就连荷塘都已经干涸。 他抱着她在池塘边上坐下。她已经去了,却容色未改,甚至面色红/润,就像只是入睡一般。这就是沉醉的特性,恍如沉醉,不知去时。 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摆。甚至还想要,将从她手中夺过的凤凰步摇重新簪回她发上。 她喜欢梳十字髻,一只凤凰稳稳地待在上头,丝毫寻不见初见时候那个琉璃姑娘的模样。可是何戢知道,她一直是她,从未改变。取出袖间的手帕,细细将她唇角的血污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抱起她起身,荷花塘下头都是淤泥,即使干涸了,踩在上头却仍旧有点松软。 将她平放在地上,他并没有用工具,只是徒手将那些潮/湿松软的淤泥挖开。泥水沾染在手心衣角,变成挥之不去的脏污。他挖了许久才挖出一个小小的坑来,埋这样一个身形瘦弱的她,却已经足够。将她放入小坑中,最后再看了一眼,而后毫无留恋地将淤泥填上。 “刘楚玉,我偏偏不要叫你如意。” 她喜欢洁净,他却偏偏要将她葬在这污泥之中。她要跟刘子业一起走,他偏偏要将他们死后再也不能相见。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就是做了。他其实是憎恨厌恶这个女子的,不然也不会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要她一败涂地。然后终于走到这一步,他虽然未曾觉得后悔,心底却有些说不出的疼痛。他吃力地转身离去,一脚深一脚浅地陷在泥地里,没有再回头。 这片荷塘,来年春天会盈满春水,生长出一池姿态曼妙的荷花。她的肌理也会渗透进土壤,伴随这这片荷花,生生不息。 他便是要她连灵魂都不得安宁! 想当年,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太凉薄了。 那一日是盛夏,荷花盛绽。当时刘楚玉的父皇是孝武帝刘骏,特意办了一个盛大的赏荷会。刘楚玉是孝武帝最宠爱的公主,仗着这份宠爱,她偷偷溜走了,躲进了一旁的荷花塘内。 这样炎热的夏季,她却坐在菱桶里,拨开层层叠叠像碧玉一样的荷叶,她的脸是这荷塘里最娇艳的一株荷。顺手摘下一朵还未开败的荷花别到发髻上,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散开来,伴随着水声散开的,是她哼唱乐府采莲曲的歌声。 何戢便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她循着荷花,他却是循着这笑声。 第116章 发.0116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晋发.0020.修皇家辛秘怎续凉茶,嘴碎多话原是美玉 皇长子是个超脱的人。若非生在皇族,大抵他一双眼也不至如此废了,也兴许他能过更自在一些的日子。 权势是一杯美酒,世上半数人都想着能喝下去。皇长子不爱这个。 他不好权势,也不好女色。眼虽盲,却极善音律,也爱读书。爱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诗词歌赋。 如今皇上已呈颓势,各个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便是偏安一隅如皇长子,也受其害。前些日子伺候的宫侍没留神,夜间开了半扇窗子,第二日皇长子就病了。 他身子向来有些羸弱,大病小病不断,总是吃药。寻常的风寒,在他身上却来势汹汹,养了十几日才养回来。 钟杏瞧不过眼,往太后那里求了情,这才能得合睿王将皇长子接出来,如今正在显时轩住着。 合睿王难得肯对一个人仔细说话,将皇族争斗之事截去,只对林玦说了皇长子生病一事,言辞十分恳切。 林玦听了,一时默默无言。宫中的事处处都有原由,皇长子再不济也是圣上长子。堂堂皇子竟然叫宫婢磋磨得伤寒,若无人在后操控,怎么也说不通。 这些事虽是皇家辛秘,要猜出来却也不难。只看你猜了,有没有这个胆子能说出口。 林玦思索一刻,四两拨千斤道:“王爷厚爱。”这时候能想着他,不是厚爱又是什么? 听他时时刻刻唤着王爷,十分守礼的模样。合睿王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心内有些不虞。这世上恭敬对他,尊他王爷的人数之不尽,不必多林玦一个。 他起身缓步走到林玦面前,林玦忙跟着站起身来。林玦年岁未满,比合睿王略矮一些,只到他肩处。他肤色生得白,低头望去,只觉面颊一片细腻白|皙,又泛润泽之光,确如美玉一方,还带着轻微之温,瞧来柔软十分,真叫人忍不住想动手碰一碰。 合睿王从不爱委屈自己,林玦也不是女子,没什么大防,想碰当下就碰了:“你……”一触之下更觉触手生温,柔和非常。只一瞬间,还未及细辨,林玦就已然后退一步,仰头望他,眼中颇有几分惊慌。 自他见了林玦,林玦就总是十分端庄肃穆,一派恭敬。如今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颜色来。他见了,也觉很有兴味。 “王……王爷……”林玦望着他,心里实在有些异样。他们同为男子,触碰也没什么。只是寻常男子之间,会以手抚脸麽?这样古怪…… 这合睿王莫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嗜好? 心中这般想,面上倒真显出几分异色来。 他是什么人,合睿王又是什么人?相比之下,他且还生嫩着。合睿王哪里瞧不出他的意味,面上却恍若不觉,只若无其事将手负到身后,淡声道:“我曾闻你言语提及,你父亲已为你择了字,取的是子景?” 见他不见异状,林玦也觉自己过于敏感,收了面上异色,嘴角噙着淡笑,低声道:“正是。” “这名字甚好,我原听着就觉着配你,今后我就这样喊你。”又道:“住在这府里,你是客,不必日日都尊那虚礼。我本名以致,表字则年。允你这样唤我。” 合睿王这是,叫他喊他表字?! 林玦诧异抬首,“王爷……” “则年。”合睿王不轻不重重复一遍,却是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于礼不合。”他虽为官宦之子,如今也无功名差事在身,如何能当得起唤当今合睿王一声表字? “礼?”却见他勾起唇露出个笑来,十分不屑的模样。配着俊美的面庞及麦色的肌理,竟显出别样的不羁。“我从没想过遵这世上的礼,便是要遵,这府里,我也是最大的礼。” 他本不爱多礼,倒也不会同所有人都说这么一番话。林玦处处以礼尊他,却叫他心内不大舒服。 叫他来,也不是为了拘着他。自个儿还是爱看他原本的模样,想来在家时也能神采飞扬,怎么到了自己府上,就如此谨小慎微? 不知怎么,他总想见着林玦的真情绪多些。很不愿意再发生船上那样的事,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说,没的损了身子。 林玦初入王府,合睿王想叫他熟悉熟悉再领他与皇长子相见。一径先引着林玦往辟证轩去了,穿过小花园,又过了一座小石桥,正是辟证轩所在。 与合睿王所住的锵势轩只隔着一个小池,遥遥相望,开了窗子就能相望。这是王府里抛开锵势轩位置最好的一处,自挂上牌匾后再没动用过。王府诸人皆以为这是要给王妃留着的大婚之在,没料到竟先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哥儿住了进来。 见合睿王领着林玦往辟证轩里去了,有一个小丫头叫穗醉的,正取了茶水往里送,正瞧见两人衣袍一角。因朝身边多婳呶呶嘴,“瞧,王爷领着人进来的。” 多婳也凑过去望,两人早进了正屋,哪是他们这种三等丫头随意能见的。她收回目光,撇着嘴:“好大的脸面。我原以为是什么皇亲国戚,昨儿打听了,他父亲官位倒也高,只同王爷万不能比。还未及弱冠,十三四岁模样,也不知王爷是为着什么将他接进来。” 穗醉将茶壶往漆金木案上放,面上有嘲色:“王爷的心思你猜得着?这你都不能明白,再别提外头人的手段。” 这茶水有嬗他们催着要,穗醉再不多话,端了往外送去了。 多婳一时少了人磨牙,又朝一旁烧水的新稿道:“想想还真叫人心底不舒服,好不容易等王爷回来,使了多少银子才能进锵势轩伺候。这位一来可好,王爷跟前的人刮去一半不说,咱们这样的也得出来。” 新稿坐在小凳子上,在炉火前扇风,闻言道:“小蹄子,这种事也值当你在这磨牙?伺候这位姓林的怎么委屈你了,好歹不是拨去显时轩伺候个瞎子。” 唬得多婳忙捂住她的嘴:“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还要命吗?” “怕什么!”新稿拉开她的手,往显时轩啐了一口:“本就是个瞎子,还不兴旁人说麽?不过是占了个好身份,若是咱们这样的身份,他能活到现在?”又朝辟证轩正屋方向抬抬下巴:“要我说,还不如伺候这位。左右暂住,也不是长长久久在这里了。他来日走了,咱们还能回去。另说了,年岁小也有年岁小的好处……” 他才十三四岁又如何,自己也不过十五,花一般的年纪。若真能得他青眼,能随他回去也算是脱了这伺候人的差事。 二人这厢说得火热,一旁坐在长凳上嗑瓜子到现在的深翦却露出个冷笑来。想得真是好,只他们这样的人,事事不能如意。他们竟还笑人家是瞎子,照她说,他们才真正是睁眼的瞎子。长着一双眼,能瞧见什么? 另一厢林玦随合睿王进了辟证轩,入目之处尽数不凡,瞧着就是用心布置的。 二人走了一时,合睿王先在炕上坐下,又命林玦坐。他先是不肯,又见合睿王执意如此,只得从命,在另一边炕上坐了。却不松憩,十分警醒。 二人才坐了,就有侍婢端茶上来。 合睿王也不取茶,只望着林玦,只觉他眉目精致,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行为举止又处处可见风度,委实叫人心悦。便是他这般不爱风月的,也恨不得多看两眼。 只可惜不是女子,若是林海掌上之珠,娶这样一位王妃置在府中,便是瞧着,就觉舒心。 又思及林玦似有个嫡妹,只是年岁尚小,不堪念想。他那位妹妹,想必是十分像他的。 林玦被他看得心中犯恼,却又不能说出口。唯有端起桌上茶盏,以茶盏遮了唇齿之容。 合睿王瞧着他似恼且忿的面色,却感兴味十足,不由扯扯嘴角:“子景容色之殊,竟宛如美玉。” 这话一出,林玦脸色愈加难看。“王爷,我是男子!” 容色殊异,宛如美玉。这般的话,原该称赞女子。林海和贾敏将他生得好,却不同女|色,反有清俊舒朗之态,绝无男生女相之嫌。而合睿王却这样与他这样说,莫非是存着心辱他麽? “我也只是玩笑一句。”合睿王见他生气,便知这话茬不对。“你别生气,我不该这样说你。” 罢了,美玉是该好好存着。容色好的人,便是脾气坏一些,也有退让的缘由。只是林玦这正经整肃的脾性,却叫合睿王有些头疼。 他有心与他交好,他却拒人千里之外,这又是何必? 第117章 发.0117 晋发.0115 三天后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京城的雪是干雪,不久就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地面连湿都不带湿的。陆遗珠是白天出的院。顾颜殊这一整天都很忙,却还是抽空去接了她出院。只是刚把她送到家里就匆匆走了。 六点钟就要开始,现在已经是五点半,他还要去接黎满满。 陆遗珠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他回了好几次头,终究还是走了。她转身就往屋里走,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 陆蕾妍正抱着抱枕看直播,明明还没开始,两个主持人已经在那边说着开场白,也已经有很多嘉宾陆续到场。这时候过去的基本上都是在露了几面但还没什么名气的三流明星。这样子隆冬腊月的天,男明星还好,只是难为那些女明星,穿的那么少,争奇斗艳想要吸引人的目光。 有个小明星是靠模特出道的,最近才开始转型拍戏,竟然也被邀请了。穿着一身刚刚包/臀的抹胸礼服,上面一朵金光灿灿的向日葵,根/部在裙角,一直蔓延上去,直到花瓣在胸/口大朵开放。十分吸人眼球。 “真可惜,”她笑着对陆遗珠说:“她原本可以炒一把话题的,只是今天有你和黎满满在,你们一定是最大的话题。” 陆遗珠看了看电视里匆匆在红毯上走了个过场的女明星,淡声说:“三流明星才靠露肉搏出位。”那些老资历的女明星已经不屑这种方式。他们有说话的底气和分量,远不是这种低资历的可以比较。 陆蕾妍目送陆遗珠上楼,她明明是齐耳的短发,身上却还穿着一身绿玉色的齐胸襦裙,看起来飘逸又轻/盈。其实她对于汉服,早就不是简单的热爱或者信仰。她用寻常的目光看待它,不把它看成获得任何东西的手段或者踏板,不过是一件衣服。 所以她穿起来,就给人感觉寻常自在,简单清丽。 黎满满已经在会所门口站了很久了,雪花飘落在她身边,看起来很美。路人只要走过,都会回过头看她一眼。其实她大可以去屋里等,但是她享受这种感觉。她就是要大街上的人都把赞美艳羡的目光投向自己,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忘了陆遗珠那一袭汉服。 车子缓缓在她面前停下,司机下车来给她开车门。顾颜殊却摇下车窗,比了个手势让等一等。司机退到一边,他眼神幽深地看着黎满满,像是要在这一眼里,看穿面前这个女人。 “我美吗,颜殊?”黎满满笑靥如花,艳/丽动人。“有没有惊艳到?” 顾颜殊缓缓地动了动嘴唇:“不,没有。” 没有惊艳,他只是非常惊愕。 “要么别去,要么你进去把衣服换掉。”顾颜殊的眼神异常冰冷。 黎满满在这风雪里站了许久,可是就是他这样的一个眼神,让人锥心刺骨冷到心底。他从前也冰冷地看过自己,可是现在这个眼神里面,分明就是带着杀气的。 她睁大双眼看着他,幽幽地说:“颜殊,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顾颜殊冷声重复了一遍:“把衣服换掉。” 这一次她十分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却不肯动。站在那里,以非常执拗的姿态。“不,我不要。这件衣服是我早就定好的,现在换,找什么换?” 电影节是件盛事,但凡京城里面比较出彩的衣服,现在差不多都被人定下。这时候让她把衣服换掉,怎么可能?何况就算有衣服让她换,她也绝对是不肯的。 “顾颜殊,”黎满满又添了一句,“凭什么你要叫我换衣服?难道汉服除了陆遗珠,别人都穿不了吗?” 顾颜殊把目光投向前方,不再看黎满满,语气非常冷淡:“我不想解释。” 没有得到他任何回答,甚至他根本不屑与她争辩。黎满满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算了吧,别再继续下去了。可是下一秒,看着他的侧脸,却又想继续赌一把。 她站在车门口,决绝地看着他,决绝地说:“如果你今天让我换掉这身衣服,明天被换掉的是什么你很清楚。” 打蛇打七寸,像黎满满这种喜欢威胁别人的女人,最喜欢用自己的权势来让人就范。顾颜殊的脸冷得几乎像冻住一样。他当然知道明天会被换掉的是什么。 黎满满看他沉默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直视前方,嘲弄地笑了笑,自己打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然后摇下车窗,对还在外面不知所措的司机说:“还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车!” 车子缓缓开动,带动周围的雪花。顾颜殊还是沉默着不肯说话,冰冷释放自己周身的情绪。司机根本不敢看他,目不斜视地专心开车。 黎满满在开动了一段时间之后嘲讽说:“顾颜殊,其实我们都一样。你一直说什么爱情至上,陆遗珠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可是你觉得自己配说这句话吗?” 只要有什么关系到他的身价利益,那么他也会做出不得不的让步。所以永远不要奢望这个男人会为了陆遗珠孤注一掷,根本不可能。 顾颜殊低下头转动自己手上的钻戒,上面的钻石在路灯发出来的幽暗灯光下,熠熠生辉,几乎要刺痛别人的眼眸,而他的眼睛幽深得可怕。 他发誓一定会让这个女人付出代价,即使现在她站得高高在上,他也会狠狠把她按在泥地里面。因为她逼着他,亏欠了自己心爱的遗珠。 两人车子到达电影节会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明星陆续到达,周围的粉丝们看见又是一辆车子开过来,又是一阵推搡,唯恐错过了自己喜欢的。 可是黎满满坐在车上,却一点都没有下去的意思。甚至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掏出一个小镜子对着补了补口红。 顾颜殊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动作,淡声说:“到了,还不下去?” “急什么?”黎满满娇/声说,“我们把时间往后压一点,越靠前的,就越没有后力。” 粉丝们见车上没人下来,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都在猜测车里的人究竟是谁。 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步丽仙来了!米线们快看,步丽仙来了。”人群暂时放过了这这辆车一窝蜂朝着另一边挤过去。这个所谓的米线,自然就是步丽仙粉丝们对自己的称谓。 步丽仙是也没有坐保姆车过来,是和他们公司老总澹台冽一起来的。她一向是以玉女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次还是不例外。穿了一身及地的乳白色长裙,斜斜的抹肩一字领,左肩上还吊着两个极细的吊带。长发乌黑,如瀑般正好披在肩头。 看起来纯美动人。 这时候顾颜殊倒真有点佩服澹台冽,眼光独到。知道这世道,人人都爱在屏幕上看玉女,屏幕下看欲/女。不管步丽仙在私底下多脏污不堪,屏幕上依旧清纯无暇,甚至连吻戏都很少拍。他是花了大心思培养这个女人的,甚至动手把她坐牢的那段历史都压得非常严密。 “预测一下吧,顾老板。”黎满满已经补完了妆,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她也在看外面挽着澹台冽往会场里走的步丽仙,眼里一片审视的意味。“看看外面那个女人,她能走多远。” “至少比你远。” 他这样说,她却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是啊,肯定比我远。我的心思在你身上,而她的心思在事业上面。” 顾颜殊轻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把心里那句话说出口。其实步丽仙的心思只在报复和仇恨上面,只是不同的是,她会利用自身优势来换取男人的天平倾向。可是黎满满,只会用权势威压,让别人更讨厌她。 步丽仙比黎满满难对付,所以她能够比她走得更远。 步丽仙之后到的是灵芷萩,他们其实是同一个公司旗下的演员。只是灵芷萩的知名度终究比步丽仙低了一阶,澹台冽看着也不像是大力捧她的样子。她走的是邻家妹妹风格,在这样的场合,也是齐刘海,梳着两个双马尾,米白色上衣,下/身一条深蓝色的及膝百褶裙。很有点模仿水手服的风格。跟她一起来的是蓝佑冷,没有西装领带,很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一件灰色毛衣马甲,水灰色长裤。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刚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一样。 喜欢步丽仙的很多,喜欢这两个人的也不少。很多粉丝看见两人这么神仙眷侣地走过来,都兴奋地大大尖叫了一把。 或许没有黎满满在,这次电影节他们会成为别出心裁的噱头。 黎满满看他们走进去,信心十足地勾唇:“是时候了,我们下去吧。” 比她红的两个小花旦都进去了,现在粉丝正是心思低落的时候。后面的大牌演员诸如訾茗落之类她比不过,所以在这个相当于中场休息的时候进去,是最好的选择。 司机下了车给两人开门,顾颜殊走到她面前,让她挽自己的左手。“既然是做戏,我不介意做的足一点。” 第118章 发.0118 晋发.0118林黛玉细问荣国府,贾元春荣晋娴德妃 春光将寒意尽数送去,一片和暖融融。林府里头一早脱了棉衣,换上轻薄衣裳,年轻的姑娘更显出娇俏姿态来。林府的主子都是大度的人,便是主母也是极好相与的,从不拘着下头伺候的年轻侍婢穿什么。只消是合礼数,合身份的,穿了就是了。下头人瞧着高兴,主子们瞧见了,自然也多露出几分笑来。 晨光已露,花朝节已过,林黛玉才过了整七岁生辰,自不能再在从善院的碧纱橱里住着。生辰过后便挪了出来,住进了一早备下的绛竹轩里。此时林黛玉才在绛竹轩里用了早饭,又喂了一回苹芩。 她因见苹芩渐胖了些,便与照料他的环珮道:“我怎么见它近些时候胖了些,也懒懒的,不爱动。” 环珮笑道:“姑娘将苹芩照料得太好了些,它如今在府里,无事可做,也无处可跑的,自然渐渐懒下来,不爱动也是寻常。鹿都是爱动弹的,能将它养得这样,也是少见了。” 林黛玉歪头咬唇,在心底想了一回,便道:“如今天转暖了,它的伤也好了,依我看,还是叫哥哥送它回去才是了。咱们养着它,虽是好的。到底它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该放它自由自在地。总在这里拘着,算是怎么回事呢。” 环珮不防她有此一说,自个儿和碧瑶原就是靠着养苹芩才入了主子的眼,若是苹芩去了,他们没了差事,却又往哪里去呢?这却是万万不能够的事。故而卯足了劲,想让她将苹芩留下。 “姑娘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多少家里养的,都是原从外边捉回来的。养熟了,自然也就成了这家的,再没什么天生地养一说。如今苹芩已被咱们养得如此了,冷不丁再叫它往外头去,寻不着吃的是一回事,只怕遇着猛兽,便是躲也忘了。再白白地将它一条命葬送了,若是叫姑娘知道了,又要伤心。” “你好多的话!”霁雪才回屋去取披帛,出来就听着这长长的一串,不及林黛玉开口,便狠狠骂了回去。“时好时坏姑娘心里自有章程,要你费什么话?” 环珮见着霁雪竟比见黛玉更怕些,方才口若悬河,如今只剩支吾了:“奴婢……奴婢只是略劝姑娘几句……究竟怎么……自然还是看姑娘的……” 霁雪捧着披帛上前几步,伺候着林黛玉挽了,口中笑道:“既这么多,我还得替姑娘谢你一句。多亏你想得周到了。” “奴婢不敢……” “劝不劝的也轮不着你!”那厢玱玱又出来了,她是贾敏赐下伺候黛玉的,是有一说一的脾气,比霁雪更厉害些。“也不瞧着自个儿是什么人,配不配往姑娘面前凑?我竟不知,霁雪姐姐和紫鹃都不曾开口的话,要你来挑这头?” 环珮再不敢出声,往后退了两步,只瞧着苹芩去了。 林黛玉瞧了玱玱一眼,道:“你太疾言厉色了些。” 玱玱道:“姑娘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心大得不得了。口口声声地为着姑娘好,不过净扯一些糊涂话来蒙骗姑娘罢了。” “人非圣贤,谁无私心?”林黛玉捂唇略笑,“我不理他们就是了,不值当生气。我要往太太院子里去吻安,紫鹃昨儿才守夜,叫她好好睡着罢,我领霁雪和玱玱过去。” 霁雪并玱玱领了命,跟着黛玉出绛竹轩,往从善院去了。路上遇着单良家的领着一个婆子进来,二人与黛玉见了礼,单良家的弓着身子,请林黛玉在前先行。 林黛玉往前走了两步,单良家的在她身侧跟着,只略落后了两步。林黛玉又回了回头,道:“这婆子我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婆子笑道:“县主能记着我,是我的福分。我姓宋,是在宝二爷院子外头守夜看门的,原县主在荣国府住着时,我有幸见过姑娘两回。那是县主才这么高呢。”她抬起手,往跟前比了比。 林黛玉恍然:“原是宝玉院子里的,我说怎么有几分眼熟。” “姑娘仔细台阶。” 她回过头去,提着裙摆上了一级台阶,口中接着问:“你今儿往我们家来做什么,我近来不得空,也不曾去见见外祖母,你们老太太一向可好?” 单良家的往一侧让了让,宋婆子上前一步,更近些与林黛玉说话。“劳县主记挂着,老太太一切都好,只是记挂县主。我今儿来是奉了宝二爷的命,往林家来送东西。” 其实她不过是贾宝玉那里的一个看门婆子,哪里就知道贾母屋里的事了。不过胡扯两句出不了错的,哄骗着林黛玉罢了。林黛玉不过随口一问,也并不十分把她的话当真。 “过两日叫凤姐姐派车来接我罢,我倒想去给外祖母请安呢。”林黛玉迈步进了从善院,笑道:“你若回去了,替我问宝玉的好。他前两日派人送来的生辰礼极别致的,我倒喜欢。” 宋婆子应了,便与单良家的一并停了,见林黛玉进了正屋,这才接着往前走。宋婆子道:“福寿县主气度比之往昔,倒更好了些。”从前只觉这小姑娘钟灵毓秀地很好,却有些娇娇弱弱的。今儿瞧着,倒不觉较弱,格外显出几分端方大度来。 单良家的笑道:“到底长了一岁了,若仍如从前,却又是怎么个说头呢?”说着,迈步进了正屋,见琳琅捧着残茶出来,便知道贾敏尚未起身。单良家的指了指里头:“还有多少时候?” 琳琅将那盏残茶交给外头小丫头,与单良家的见了一礼:“单妈妈今儿来得倒早,太太才吃了茶,坐着梳头呢。有什么紧要的事,我先往里去传话?” 单良家的摆手:“不是很打紧的事,快别扰了太太,左右在外等一刻就是了。” 宋婆子在身后跟着,也点头。宋婆子前两日的花朝节来送过一回生辰礼,琳琅见过她。此时一眼扫过来,便笑道:“这是宋妈妈,快坐下,吃一盏茶。”说着,朝外喊:“蓓晟!送茶来!” “不急……”宋婆子忙推辞,外头却已有人应声。琳琅上前来,拉着宋婆子在一只杌子上坐了。 “应该的,妈妈是客人,只管坐着罢。” 琳琅在外处置罢了,又打帘子进来。贾敏梳罢了头,正对着镜子瞧。琳琅上前道:“太太,荣国府打发了人来了,在外等着,奴婢叫她在外坐着吃茶了。” 一旁黛玉正坐在圈椅里吃玫瑰汁子,闻言道:“说是一个姓宋的婆子,我记得她,却有两分眼熟。” “难怪你眼熟,她常常来送东西,便是前儿你的生辰礼,也是她送了过来的。”贾敏扶着后腰,极慢地站起身来。琉璃并琳琅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扶住了。 琉璃道:“左右就是这两天了,太太万事都得当心着才是。” 贾敏略颔首:“我自然当心着。”又看向黛玉:“我往外头去用早饭见人,你可跟我一并去?” 林黛玉原想说不去,另又想到那宋婆子说是来送东西的,念着他是宝玉院子里的,指不定是宝玉有东西要送来。当下便道:“我虽才吃了粥,到底不经饿,随着母亲再用些点心罢。” 贾敏将右手抽|出来,朝黛玉伸过去。黛玉起身,任由贾敏将她手牵着,往外去了。 外头宋婆子仍在小炕下边的杌子上坐着吃茶,见贾敏来了,起身见礼:“给姑太太请安了。” “不必多礼,且坐着说话罢。”她携黛玉往小炕上坐了,那厢琳琅领着几个小丫头,将一只黄花梨木雕石榴花的翘头小食案抬了过来,再在上头备上吃食。 贾敏取了碗筷,问宋婆子:“宋妈妈可用过了?” “多谢姑太太关怀我,我在家中吃了才来的。” 她略颔首,自夹了一筷子红心青蛋佐粥。 宋婆子坐在杌子上,笑道:“我们宝二爷挂念姑太太,也惦记福寿县主。前两日宫里娘娘赏了一串沉香木的手钏下来,二爷因念着县主往日里睡得不大好,这沉香戴着是有益处的物件,便命奴婢送来。” 说着,将一只八角盒子取出,开了盖子与贾敏看。 只略开了些,便有丝丝缕缕香气传来,却不觉腻味,倒格外令人沉静。贾敏露了笑,道:“你回去与宝玉说,难为他还想着他妹妹,叫他以后有什么好的别总往这里送,好歹是娘娘给他的的一份心意。” 话虽如此,却叫琉璃上前,接了那八角盒子。 林黛玉在侧也瞧了一眼,道:“这个我原见过的,是一对儿。一串皇上往寿康宫送了,太皇太后叫人收下时我匆匆扫了一眼。另一串皇上赐了给娴德妃娘娘,的确是隆恩。” 也不知怎么,原先皇上待元春还十分寡淡,过了年倒热络起来。纵然迎了皇后|进去,众秀女也纷纷进宫了,也依然不减恩宠。但凡进后宫,便是往衍庆宫[1]去。前些时候还借口说元春生辰因在大年初一,并未大肆操办,故晋了做娴德妃。 这泼天的恩宠来得热烈却也古怪,倒叫人疑惑极了。 不及林黛玉细思,那厢又有人打帘子进来,传话道:“太太,大|爷来请太太的安。” 第119章 发.0119 晋发.0117 公元9090年,起义军元帅慕洺率兵统一z国,结束因高科技带来的动荡年代,建立帝国。为避免公元前君主□□历史重现,经国会贵族投票一直选举,建立君主立宪制,慕洺即日上任为首相,并找寻皇室血脉。 公元9099年,辛氏迎回制禁城,辛叶空成为帝国第一任皇帝陛下。 公元9100年,由国会和首相慕洺筛选,辛叶空迎娶贵族少女简绾为后。 公元9110年,帝国嫡公主辛笺双出世…… 啪! 《帝国史》被人用力合上,随意扔到地上,正好扔到一个女人脚下。 边上的侍女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她摆手制止了。她弯腰把那本书捡起来,精致颀长的裙摆垂落到地上,奢华又美丽。 “笺双,为什么发脾气?”她拿着书,缓缓朝里面走进去。 宫殿布置精美,构造还是公元前古典的样子,里面的摆设却早都是公元后科技高速发展的产物。宫殿里摆着一张书桌,有个少女背对她趴坐在那里,漆黑的长发像是黑夜中的天幕,直直滑到脚踝。 听见她的声音,少女直起腰,却没有回头,只轻声喊了一句:“母后。” 边上的侍女这才纷纷屈膝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缓步走到笺双身边,放下书,按住了她一只手臂。“笺双,解释一下这本书为什么会在地上。” 从她这个视线看过去,能看见笺双稚/嫩的侧脸。那一道弧线很优美,漆黑的碎发散落在白/皙的脸庞上。皇后叹息了一声,把她耳畔的碎发挽到耳后。 “为什么不梳头发?” “我不喜欢这样。”笺双抬起头看她,和皇后浅棕色的双眼不同,她的眼睛是黑色的。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更是像夜间的星星一样,在其中闪烁得动人。“我不喜欢看这些无聊的书!”拉拉自己身上精致却繁琐的衣服:“也不喜欢穿这样的衣服!” “我知道。”皇后伸手抚上她的脸,手指是冰冷的。“笺双,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这是公主必须的。明天就是你的成/人仪了,我不希望你在那上面被人嘲笑。” 帝国只有辛笺双一个嫡公主,她将是帝国未来的女皇,她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学习怎样处理这一切。 笺双愤愤地别开头:“反正父皇一直不喜欢我,不如褫夺我的封号,你们再生一个。” “不许说这种无知的话。” 话音刚落,就有侍女进来,皇后问:“什么事?” “娘娘,首相大人进宫,陛下宣娘娘一起接见。” 皇后点了点头,“知道了。”她低头拍了拍笺双的肩膀:“我先过去一下,你准备好,说不定等等也宣你觐见。” 皇后走后,辛笺双继续翻桌上那本《帝国史》,越翻越烦,到最后历史重演,那本厚厚的《帝国史》再度被扔到地上。 吓得边上的侍女一窝蜂地去接那本书,开什么玩笑!自从公元后科技高速发展之后,就没什么人能财大气粗到用纸来做书写东西了。《帝国史》可是用原生纸浆做的,虽然写得无聊了点,可架不住它珍贵啊!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调出光脑,手指飞快地在上面点了点,果然看见现在最热门的消息就是明天皇族嫡公主即将举办成/人仪。 “真搞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想的,这么无聊的事情他们期待成这样。” “人民对于皇族的尊敬和敬仰是根深蒂固的。”有个穿着a字裙的侍女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手上还端着一杯果汁。她的鞋跟很高,手上的托盘却很稳,那杯果汁放在上面都不带晃的。把果汁放到桌上,“昨天上光脑看了一下,公主成/人仪的门票已经卖到三万晶币一张了。” 说着,侍女凑近她的耳朵,奸笑着说:“这次公主可以大赚一笔了。” 笺双也是一脸贼笑,“加上这次的门票钱,我的跑路费差不多就出来了。”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掩饰自己内心涌上来无法抑制的冲动。“对了青莲,你当初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就皇宫里选婢女选上来的,每个班的第一名能被选上。那天我拉肚子考试考砸了,我爹交了好多晶币才把我送进来。” “啧……太可惜了……” 第二天夜幕刚刚擦黑,整个制禁城的灯光就全都亮了起来。皇宫外面不时有飞船降落,穿着花衣美服的人们个个满面笑容地走进来,认识的人都聚在一起寒暄。 看起来一边祥和,另一个地方却阴霾遍布,就差电闪雷鸣了。 皇后看了看边上面色难看的皇帝,“陛下……” 皇帝没理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侍女:“朕再问你一遍,公主去哪了?” 青莲就差哭了,剧情还带这么玩的吗?明明还没到跟公主约好逃跑的时候,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失踪了,这样真的好吗? “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醒过来的时候公主就已经不见了。”她是活生生被人打晕的啊!到现在脖子还疼着呢! “你!”皇帝差点被气得气绝身亡。要不是现在是公元后,杀人犯法,他保证现在手起刀落就把青莲给结果了。 “陛下!”趁他气得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皇后忙插了一句:“我看她是真的不知道。侍卫全都被打晕了,肯定是有人把笺双带走了,不如告诉首相大人,看看他有没有想法。” 皇帝怒而甩袖:“还用你说?朕早就派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穿着浅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青莲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传说中战无不胜的首相大人,想象中的凶神恶煞这种词一个都没能用上,首相大人的脸利落干净,眼睛却很锐利,好像里面藏着他所有的锋芒。他长得很高,身体却匀称好看,特别是那双/腿,修长有型,包裹在西装裤下面都能看出那种有力的线条。 青莲对上他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就抖了抖,低下头再也不敢看了。 “慕首相!”皇后抢先开口,一字一句地说:“笺双不见了。” 成/人仪的主人笺双公主不见了?慕洺眸色便冷,看向跪在地上的青莲,她忙摆手解释:“不是我!” “慕首相。”皇帝这才开口,眼中却透出一种清醒。“朕怀疑是雇佣兵。” 慕洺没有赞同他的猜测,也没有反驳,只是按通自己耳后的移动卫星:“关闭所有通道,所有军队携带武器包围皇宫。停运所有飞船,搜寻笺双公主。” 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感情,简单利落,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间接承认了,辛笺双是被人掳走的。 “请皇帝陛下主持大局,我去排查。”他转身要走,却被皇帝叫住了。回过头看,那个穿着公元前样式龙袍的男人,他慢慢走过来,眼中透着很多东西。 “慕首相,如果嫡公主被人带走,能不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个未知数了。”他说,“我们应该早做打算。” “陛下!”边上传来皇后尖锐的声音,她急促地喘息着:“我的女儿会活着回来。” 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说呢,慕首相。” 慕洺脸上却没有诧异,像是已经知道他会这么说了一样。 “陛下的打算是什么?”他这话明明是问句,却并没有多少疑问的味道在里面。反而带着一种看破一切的沉静,预示着他已经看穿一切。 “如果嫡公主真的死去,你就会知道我的打算是什么。” 慕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半晌决然转过头,“她不会死去,我会带她回来。” 疼……疼疼疼…… 辛笺双觉得自己的脖子疼得快要断了,不等睁开眼睛,扶着自己的脖子就喊:“来人,给我揉揉脖子。” “嘿,小公主叫人揉脖子呢,你们谁去啊?”一个陌生的女声。 “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头儿了,这可是头儿的未婚妻啊!”一个陌生的男声…… 然后一阵莫名其妙的哄堂大笑…… 搞什么鬼?辛笺双猛地睁开眼睛刚要发作,那口冲上来的气就在喉咙后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我的……母后啊…… 边上围着一圈人,有男有女,可惜她一个都不认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武器,有的人手上还拿着能源炮在擦。这么多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饶是辛笺双作为一个一直被高度关注的嫡公主,也觉得有点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视线从那群人身上移开,抬头四下一扫,这是什么地方?!人不认识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连地方都从来没见过?辛笺双的眼睛不经意掠过窗户,这一看差点叫出来,在……在在在……在飞…… “小公主醒了,但是好像被吓住了啊!”边上一个女人踢了男人一脚:“还不快把头儿叫过来!” 辛笺双默默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群人,心底已经泪流满面了。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我被吓住了,其实我已经被吓死了你们信吗? 没多久那个出去叫人的男人回来了,有一个穿着马裤马靴的男人跟着她走进来,一双眼睛和她正对上。 他吹了个口哨:“嗨,未婚妻小公主。” 第120章 发.0120 晋发.0118 苏晴夏骑着单车跟在杜临云身后,他的校服是干净的蓝色,被风吹得鼓起来。寒山镇道路两边都种着一排排香樟树,在燥热的夏天,香樟树的气息成为他们青春里面最深刻的一道记忆。 “苏晴夏!快点!”杜临云发现她落在后面,放慢了速度回头喊她。 苏晴夏被他温柔的笑弄得有点晃神,她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太久。“就来。” 她这样回答他。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无形中突出自己笨拙的一面。从认识,一直到高中毕业的现在。 和往常以往,杜临云送她到家,然后挥手说再见。 苏晴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所以忍不住,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他的背影很漂亮,在种满香樟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直至模糊。 毕业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苏晴夏在那个雨夜里面尝试着把那张卷子重新折成纸飞机,在窗口接着雨水把它泡软变形。卷子上有他漂亮的名字和分数:杜临云130分。 第二天是晴天,苏晴夏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进来,睁开眼睛还以为上课迟到了。匆匆忙忙爬起来梳头,梳了一半才想起已经毕业。 扣扣扣! 有人在敲窗户,把梳子一扔,趴到窗台上把窗户打开。“什么事啊?” 杜临云笑,阳光下的少年温柔又干净,连灵魂都好像带着香樟的味道。 “山羊约我们去打篮球,去吗?” 苏晴夏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你们先去,我等等骑车过来。” 天气很热,苏晴夏骑着车感觉脑门都在冒汗,而胃里面刚刚吃下去的早饭在不停翻滚,柏油路好像都因为天气太热而变得有点扭曲。 “让开!” 嘭!!! 声音响起的时候苏晴夏还在愣神,然后就被一辆自行车撞了个人仰马翻。 苏晴夏被撞得跌在地上,右手肘擦到了地面,火辣辣地疼。“你为什么撞我?”猛然抬头,就撞进一双深沉冷淡得眼睛里面。 “叫你走开了。”少年蹙眉,精致的眉眼写满不耐烦。“我刹车坏了,你耳朵也聋了吗?” “是你撞了我,你还骂我!”苏晴夏觉得自己很委屈。 少年抓了抓头发,下车把苏晴夏的车扶起来,然后横抱起她。 “你干什么!” “不想再摔一次就别动!”冷冷说了一声,把她放在单车前面的杠杆上。“抓紧,掉下去不关我的事。” 说完就猛地踩动踏板,苏晴夏第一次跟男生离得这样近,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罢。“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车子摇晃了一下,苏晴夏害怕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都叫你抓住了!”头顶上传来催促的声音,冷淡却很好听。 苏晴夏的手顿了顿,咬了咬唇伸手环住他的腰。他身上有一股汗味,却并不难闻。 她环住自己的一瞬间,少年明显顿了一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加快了速度。 一声,两声……苏晴夏侧着耳朵听,在心底悄悄地数,他的心跳有多快…… 苏晴夏看着面前的房子,觉得自己在做梦。 豪宅…… “这……这是哪里?”声音都有点颤抖。 “我家。”俯身把她抱起来往里面走。 房子很大,苏晴夏却不敢乱看。只能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年泛出棉花棒和双氧水,走过去替她把衣袖往上卷。棉花棒刚刚触碰到皮肤,苏晴夏就疼得忍不住叫出声。 像是预感到她会疼,他一边低着头给她收拾伤口,一边轻声说:“范天哲。”呼吸吐到她手臂的肌肤上面,有点暧昧。 “嗯?”苏晴夏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的名字。范思哲当中的思换成天空的天。” 闻言,苏晴夏想了想,说:“苏晴夏,苏城的苏,晴朗夏季的晴夏。” 说着,她低下头。他的头发肯定刚刚才洗过,有好闻的香气淡淡传过来。若有若无,却那么不容忽视,像是在宣告他的存在一样。 她没有注意到,听见她名字的时候,范天哲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名字不错。”然后又快速恢复正常。 处理完伤口,范天哲抬起头,目光相接,双唇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就要碰到。呼吸静静交缠,暧昧的氛围蔓延开来。 范天哲动了动唇,“你看什么?” “咳……”掩饰一般轻声咳嗽着把目光移开,“那个,你好像不是寒山镇上的人。” 他起身坐到沙发上,随手把双氧水和棉花棒扔到桌上。侧着头看她,“这也能看出来?” “寒山镇不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他这才挑眉勾了勾唇,那实在不想算是一个笑,却让苏晴夏看得有点头晕目眩。这个范天哲未免长得太好看了一点!“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不,不用了。”苏晴夏连忙拒绝,“你骑我的车来的,我自己骑车回去就行了。”说着就站起来,结果忽略了脚腕上的伤,一阵抽搐的疼痛传来,成功让她疼得又跌坐了回去。 范天哲眼里闪过一丝轻嘲,“骑车?” 苏晴夏的脸因为尴尬而变得有点红,“我不想麻烦你。” “无所谓什么麻烦,”范天哲起身,顺便把她也从沙发上捞了起来。“是我撞到了你,活该我倒霉。” 这人说话真是不怎么好听……苏晴夏咬咬牙,忍了…… “去哪里?” “篮球场认识吗?” 把她放到脚踏车前面,他说:“认识。” 天气太热,篮球场太远。范天哲就是再怎么不动声色,豆大的汗滴也顺着脸颊慢慢滑下来。 “干什么?” 感觉到脸上有异样,他皱眉低头。苏晴夏收回去触碰他汗滴的手指,像小孩子做坏事被捉住了一样,呐呐说不出话来。“我……我……你流汗了……” “受伤了还要去篮球场,”范天哲淡淡勾了勾唇,“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跟你没关系!到了,放我下车!” 单车戛然而止,范天哲扶着苏晴夏下车,然后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唇角有嘲讽的笑意蔓延开来。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 刚走进篮球场,沈若绮就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来?” “刚刚骑车被人撞了。” “什么?”沈若绮一听就拉着她的手从头到脚看了个透彻,“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什么大事。”目光往外飘,“临云在哪里?” “嗐,你别说了,提到这个我就来气。”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看,那不是?听说是刚搬过来的,叫什么白楚楚,漂亮吧?” 苏晴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杜临云抱着一个篮球,面前站着一个穿白色短裙的女孩子。不像他们都把头发束成马尾,即使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也还是披散着头发,背影看起来就很漂亮。 她漂不漂亮,都是次要的。 杜临云脸上那种发自内心愉悦的笑容,却刺得她眼眸发疼,心里几乎要有嫉妒蔓延出来。 杜临云对谁都是温柔的,但是那种温柔永远合乎情止乎礼。从初中到高中毕业他当了六年班长,永远都用一个班长的方式对待所有人,不会越了界限。 认识杜临云的人都知道,与其说这是一种温柔,更不如说是一种隐藏或者保护自己的面具。 即使苏晴夏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的感情也永远都是内敛而抑制的,苏晴夏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高兴不高兴。 可是现在,他面对一个新来的白楚楚,却能够笑得这么开心,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真心的。 苏晴夏嘴里发苦,却还是选择自我安慰:“也许他们以前就认识。” “认识什么呀认识?”沈若绮没好气地说,“刚才她还过来打招呼,一眼就看重杜临云了。你说你,再不加快点杜临云就被人家抢走了。” “什么抢走!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苏晴夏低着头,就在那一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沈若绮无奈得看着她,“你喜欢他这件事情,是不是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 “随你怎么说,”苏晴夏诺诺地说,“我要回去了,你帮我跟山羊他们说一声。” 说着就想走,却被杜临云叫住:“苏晴夏!” 苏晴夏回过头,看见他低头跟白楚楚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朝自己走过来。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温柔,只是不像面对白楚楚的时候,笑的那么开心。 “怎么了?”恬静的微笑,一直是苏晴夏最好的伪装。 “刚来就要走?” “刚刚被人撞到了,脚有点疼。” 杜临云看了看她的脚腕,确实有点肿。“那你先等等。”回身伸手招了招,“楚楚,过来一下!” 白楚楚笑着走过来。苏晴夏终于看清楚她的长相,果不其然长得很漂亮。不是寒山镇上女孩子的那种朴素清秀,白楚楚漂亮得像是电视机里才会出现的人,有点不真实。 “给你介绍一下,白楚楚,刚刚搬来寒山镇。”杜临云丝毫不能察觉他这一声声温柔的话语,变成温柔刀,一点点飞在苏晴夏身上。“苏晴夏,我同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第121章 发.0121 晋发.0121 晨曦初展,东厢房门口已有仆婢端着水盆锦帕等物垂首等候,四下俱静,竟连咳嗽声也听不见一个。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悉悉索索而来。等走近了一看,正是贾敏身旁伺候的另一个丫头琳琅,另领着几个小丫头来了。 琳琅生得比琉璃更好一些,年岁虽有些大了,穿一身豆绿的衣裳,望过去仍然格外娇俏动人。虽不如琉璃得脸,却也较寻常不同。 才走到门口就见东厢房门开了,采心出来叫人,才撩|开冰绞纱就望见琳琅,忙笑着引她进屋:“姐姐怎么这样早来了,我们大|爷才起。”一面又叫伺候熟悉的进屋去伺候。 林玦正在里屋梳洗,才漱过口,就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来了?” 采意望了边上一个小丫头一眼,小丫头轻声说:“回爷,是琳琅姐姐来了。” 话音才落,里屋门帘就被撩|开,琳琅笑着进来,先行过礼,又上前接过采意手中的梳子,细细为林玦梳理长发。从前林玦跟着贾敏住时,她和琉璃就伺候他,如今再接下这棒子,倒也不觉生疏。 “姐姐今日这样早来,母亲有什么要事要叫你告诉我?”林玦起身,叫采意采心来伺候他换衣裳,一面却跟琳琅说话。 琳琅道:“哪里有什么要事呢,只是得了个喜讯,等不及要来给大|爷报讯,顺带着讨个赏。” 既然是喜讯,就不是黛玉那里出事了。 确定这一点,林玦心下才松下来,有心思与她说笑:“姐姐伺候母亲,什么好东西没有,倒来我这里要赏。是什么喜讯,竟然连咱们琳琅姐姐都能打动?” “今儿丑时单良来报,说是老爷已在城外,算算时候,现在也该到了。我这不是来瞧瞧大|爷起了没,好去前院迎老爷去。”琳琅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点,“大|爷却说,这算不算佳音?” 父亲要回来了?林玦才抬手让人往腰间挂玉佩,听了这话,手顿了顿,脸上果然透出喜色。 “自然算是,劳姐姐走这一趟。”林玦抬手把玉佩扯下来,送到琳琅手里。也不等琳琅回话,早膳也不吃了,只往外去。 采心在边上直发笑:“平日里看着老成的模样,今儿听见老爷回来,步子也加快了,这算是什么呢?” 琳琅看着手中的玉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玉佩还是太太上回去庙里特意求来的,大|爷可真是欢喜过头,也不瞧瞧是什么,胡乱就塞了过来。 “能算是什么呢,能见着老爷了,大|爷自然欢喜。”琳琅也不收那玉佩,只命采心放回盒中,又道:“得,算我这一趟白走了。若是爷问起来,就说我已拿了走了,别说是给了这块。” “姐姐放心,我省得。” 林玦一路往前院去了,出了垂花门,又命小厮去寻单良。单良回林府已凌晨,这一夜自然不能再睡下去。只坐在椅子上稍眯了一刻钟,防着老爷回来寻不到人,又或是林玦有话问他。 单良一直候着,小厮去传了,倒也很快过来。“奴才单良请大|爷安。” 林玦命他起来,又看了一回单良的面色。见他虽现疲惫,面色却仍红|润,眼神也明亮,并不见颓色,心已安了大半。 这才问:“父亲在外,你们伺候得可好?父亲用膳进得可香……” 琐琐碎碎问了许多,单良一一答了,最后道:“老爷一切都好,只很记挂太太和大|爷,担心大姑娘的身子。” 林玦又问了单良一些事,过了一时,外头就有仆役进来,道:“大|爷,老爷回来了。” 这才止住话头,只站在门内静候。日头渐渐出来,又等了一时,林海的轿子才渐近了,抬着进了府门,边上仆役撩|开轿帘,林玦上前伸手:“父亲。” 林海伸手出来,搭在他手心,由他虚扶了自己一把。走出轿子,先在日光下细细打量长子一回。见他身形稍长,精神奕奕,虽面容仍稍嫌文弱,却已较从前更好几分。 林海分外满意,命人退下,自领着林玦进了垂花门:“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母亲和妹妹可还好。” “家里一切都好。”见林海并没有不妥帖之处,面色望过去也有光彩,林玦总算将心尽数放下。又添了一句:“妹妹昨儿醒了。” 林海步子一顿,倒也并无什么大的反应,只淡声道:“醒了就好。”只是脸上透出掩不住的喜色,便是连步子也加轻快许多。 林海子嗣单薄,自娶贾敏之后,过了近三四年才有了林玦。此后再无喜讯,林老夫人在世时为延林家枝叶,又做主为其纳良妾两房。只是林海与贾敏恩爱甚笃,对妾室十分寡淡。直到林老夫人大去,妾室那里也没传出消息。 倒是贾敏,六年前再度有孕,生下了胎里不足的长女,取乳名黛玉。林海半生得了一子一女,凑成好字,已觉满足。未料贾敏在生长女后次年又得喜讯,中年再得一子,二人皆分外欢喜。偏前年又一病去了,贾敏接连产子,已伤元气,又因次子伤了心,倒是一直病着。 亏了长子林玦,业已懂事,从旁敦敦劝母,叫她不必想着别的,只想着黛玉和他就是了,问她可舍得不舍得他们。他日日劝贾敏,贾敏身子倒也好得快。 失了次子,长女又素来羸弱,二人便将一腔疼爱都放在长女身上,对此女爱若非常。只黛玉生来不足,去岁起身子便一直不好。大抵为母则刚,贾敏原先病得还有些断断续续,这一下倒是彻底好起来,只一门心思守着女儿。 林海对黛玉也爱之极致,自她那一日昏厥过去,一直不曾醒来,只当她也要离自己而去。偏这时京内又传来圣上口谕,要他面圣。真是百般不舍,也唯有将愁忍住。 这一路一来一回,他最担心的便是黛玉。长子林玦自幼聪明懂事,五岁起就启蒙进学,今十四过半,虽尚未及冠,却已见大家风骨。唯有黛玉这个女儿,是他手心的宝中宝。 若是去了,无异于在他身上割肉。 如今听林玦说黛玉醒了,知道她好了,心内多少惊涛骇浪,只掩住了,并不言语出来。 二人才进了内院,便被一早候在那里的婢女们围住,上前来接帽子的接帽子,打扇子的打扇子,拥着二人往正屋里去,又有人一叠声报喜:“太太,老爷回来了。” 这话才喊了一声,就见正屋的纱帘被撩|开,贾敏正抱着黛玉,往门外来。 “老爷!” 林海忙道:“屋外热,夫人别出屋子,仔细热着黛玉。” 说着,和林玦二人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往屋里去了。正屋内放下冰绞纱,摆着冰雕,另有几盘散碎冰块置于四处,一进来便觉凉爽宜人。 林玦在外等了林海一刻,已觉后背潮|湿,更别提林海一路坐着轿子回来,更是热得里衣都已湿|了。 黛玉许久不见林海,见了就伸出手臂要他抱。 林海才要伸手,就被贾敏嗔怪着阻了:“才进了屋子,衣裳也不换就要抱黛玉,若是过了热气给黛玉,可怎么好?” “是了,夫人说得是。”他想也是这个理,把手收了回去,往里间换衣裳去了。 林玦虽也觉得热,却不必换衣裳。朝黛玉伸出手,笑道:“来,哥哥先抱你一时,等爹换了衣裳出来,你再缠着爹去,顶好是今儿一整日都不放过他。” 见黛玉点头,贾敏在一旁笑道:“你净教她这些。” 母子三人说了几句话,林海就已换了常服出来。握了握贾敏的手,就从林玦怀里把黛玉接过去:“让爹看看,咱们黛玉是不是又俏了。” 黛玉搂着林海脖子,娇娇地唤了一声:“爹~” 林海还在逗女儿,贾敏便问林玦:“你一早出去候你父亲,听琳琅说早膳还未用过,我和你妹妹也还没用,一起用一些。” “爹一路颠簸,想必也不曾用过。” “管他做什么,他有了女儿就万事足,哪里用得着吃早膳。” 话虽如此,却叫人摆了早膳上来。林海正坐主位,贾敏居左首,林玦坐了右首,黛玉仍被林海抱着。 “爹一路辛苦,快用些东西,过一时再看妹妹不迟。”林玦说着,命乳|母来,将黛玉抱起,安放在自己手侧坐下。 林海就着干丝用了一碗热粥,方才觉得通体舒畅。 又命人盛了一碗粥,一面吃一面道:“夫人着人准备着,我这趟回来歇不了多少时候,半月后就要迁入京城,你们与我同去。” 林海说得平淡,却如一阵惊雷,砸在林玦同贾敏耳边。两人同时朝他望过去,皆是又惊又喜的模样。 林玦到底是男子,先平静下来,问道:“爹升官了?”《红楼梦》里林海可是早早地去了,如今却又了升官这一茬! 由不得林玦不震惊。 贾敏也道:“圣上亲口?升了几品?” 相较于二人的吃惊,林海却很沉稳,只道:“从一品户部尚书。”心中却在叹息,升官瞧着光鲜,如今也不啻于将他置于炭火。京城形势不定,只怕要变天,圣上却在这时候叫他入京。 都说君心难测,不过是,不敢测而已。 第122章 发.0122 晋发.0122伪青莲权欲熏人心,林子景辞行赴姑苏 林玦的手臂牢牢被他桎梏着,偏他扬眉抬首,面上目中不见半分瑟缩退却,依然风姿傲然,显出藏在肌理里头的铮铮傲骨来。 “合睿王如今在什么地方,原与我没什么相干。我是我,你们是你们,本不该有什么牵扯。我心里想谁坐上这位置,终究皇上也已坐在上头了。事实如此,旁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皇上一点点加大力度,想必手腕上已有了血印子。林玦却依然仰着头,半点不肯认输的模样。 终究他颓然松手:“朕听说你要回苏州去考乡试了。” “搁置许久,早应该回去了。”若非因着当日与合睿王生出那般情愫,当日千秋节前他就该回苏州去,便是除夕也不会回来。 何谓苦读,这便是了。 只是这中间生了许多变故,一是太皇太后知道了他,说一定要在千秋节上见见他。二是对合睿王有了不该有的情谊,舍不得在他之前走了。 只是现如今说这些话,早已不必了。 皇上的声音略显低哑:“朕知道朕当日做错了,不该那样激进,反倒叫你怕了朕。无论如何,朕待你是真心的。如今想来,若是那日强得了你,恐怕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终究林玦扎挣得厉害,他又舍不得伤了林玦,念着他年岁尚小,来日方长,故放了他。没料到放了那么一回,他便将自个儿搁在心门之外,再不肯放进去了。 悔之晚矣。 林玦漠然低头,瞧着他鞋面上的龙纹,淡声道:“皇上是不会错的。”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偏偏字字句句里都说着“朕”。每每提醒着林玦,面前的人不是从前那个云淡风轻、如诗如画的慕容青莲。他如今是皇帝了,身登九五、大权在握。早已利欲熏心,不复初见。 “走的时候,好歹说一声。纵朕已是皇帝了,心底在意的人要走,也还是想送一送。” 林玦并不言语,二人相对沉默许久。 皇上低下头看过去,林玦低着脖子,不知在看些什么。少年白|皙细嫩的脖颈上头有层稀疏绒毛,勾得人心|痒,恨不能伸出手去碰一碰。他动了动手指,似下一刻就要伸出去…… “皇上若无事,林玦这就告退了。” 这一声惊醒了他。面前的林玦再不是从前可以把酒言欢的挚友,他高高竖起心墙,早已是自个儿不可触碰的人。手掌隐在袖中,死死握成拳头。指甲早已修得圆润,磕在手心皮肉里头,却依然能痛到刻骨铭心。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去罢……朕瞧着你走……” 林玦躬身行礼告退,果然极快出去,不愿露出半分留恋,也不肯叫皇上有一丝迟疑的可能。 他的背影挺拔傲然,瞧着宛若一株宁折不弯的翠竹。那样决然的姿态,像是走出谁的人生,再不肯回去了。 皇上果然瞧着林玦的声音渐渐模糊,直至再瞧不见了。 张华显叫了两个内侍送林玦出去,自上前来伺候皇上。皇上瞧着远方愣怔出神,他一时吃不准该怎么,只得赔笑着上前,躬身赔笑道:“皇上,已近未时三刻了。皇上今早说了,用小食的时候要去衍庆宫陪着娴德妃娘娘用,可现下就过去?” 方才与林玦闹得不愉快,皇上本就心浮气躁,不过是碍着在林玦面前,不好发作出来,强忍着罢了。现下张华显自个儿撞上来,这番邪火便硬生生发到了他头上。 皇上抬脚踢在张华显腿弯处,斥道:“狗奴才,要你来提点朕该做些什么?” 张华显得了这一脚,自然知道他是在林玦那处受了气。踉跄了几步,面上仍是带笑。口中道:“多谢皇上赐脚,都是奴才的错,竟敢多嘴!” 打了他一巴掌,他反将另一边脸凑上来叫你打。同这样的人置气,委实没什么说头。皇上转身,在林玦方才坐的地方坐了。对着林玦吃过的茶盏闷闷看了一刻,仍觉心火未平。更要紧的是想起那日将林玦压在床|上那一刻,虽只是一瞬,回想起手下肌理的触感,却依然销|魂蚀骨。那原是他同后妃在一处时,半分都得不了的好处。 皇上将两指并拢,与拇指贴合在一处,捻了捻,似指尖残存|着那种细腻。 张华显打小就进宫来伺候今上了,主子皱皱眉,就知道他是在为着什么烦心。遑论如今这般明显。瞧着就是为情所困模样。 他在心底周转一圈,旋即腆着脸上前,笑道:“皇上是万民之主,自然也是林公子的主。为着一个本是您手下的人置气烦躁,叫奴才看,这实在很不必。”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却实打实戳中了皇上心底最弱的那一处。他扫了张华显一眼,“朕若只是想做他的主,何至烦苦至此?你不过是个太监,知道些什么。”他要的,是林玦能瞧见他的好处,能真心实意地待他。 论起这个,实在叫他艳羡。当日|他险些将林玦占了,林玦恼怒不已,几乎做出弑君的事来。只“朕疑慕容以致拥兵自重”这一句话,便叫林玦冷静下来。在他跟前,林玦自然不曾做出什么。他原也只当着林玦待慕容以致不过是场面情。再料不到林玦回去就病得那样重,这病来得蹊跷,明眼人听了就知道,这是为情所困、心有愁绪的缘故。林玦病略好了些,就约慕容以致去了绝品楼。那样迅猛急切地斩断二人之间所有情谊及过往。 他们一刀两断了,皇上原该高兴。只是心头那空荡处却越发空旷,寒风吹进去,能打个旋儿再出来。林玦竟在意慕容以致至此,宁可自个儿千夫所指,也要叫他离了这虎狼之地。何等用心良苦。 这些都是皇上后来才想明白的事。若是早早知道了林玦的念头,他一早就该寻个由头,处置了慕容以致。只是知道的时候慕容以致已往边疆去了,千里迢迢,又有太上皇并上太皇太后的保命符在身上,天高皇帝远,一时半刻竟动不得了。 实在叫他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张华显自然不知短短工夫,他脑中便闪现这样多念头。口中笑道:“那林公子确然是个好模样,又是那样的出身,才高八斗的,自然心气高,有一身傲骨也是寻常。奴才虽是缺了一块肉的人,到底也算半个男人,男人心里头想什么,也是明白的。越够不着的,便越想要。越是一身傲骨不可折的,偏偏就叫人越发想放肆亵玩。只是皇上心里头又舍不得,这又该怎么才好呢?” 皇上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冷冷瞧着他,骂道:“大逆不道的东西,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 “是,皇上教训得是,奴才多嘴,奴才僭越!”张华显噗通跪倒在地,伸出手来,对着脸连连抽下去。掌掌击在皮肉上,那清脆的响儿听着就叫人肉疼。 “出去打,别叫朕听见了,怪心烦的。” “是是是……奴才这就出去。” 他才起身要出去,迈了两步,后头皇上却又将他叫住:“止步。” 他止住了,“是,皇上,奴才在。” 皇上蹙眉道:“你有什么好的主意,说出来。若是好,就饶你。若是不好,便再赏你二十板子!” 张华显等的就是这一刻,忙转过身来,面上堆着笑凑过去:“皇上现下心火难消,奴才都知道。不想伤了林公子,又不想叫他再离得更远,少不得要先将这股子邪火消下去……”见皇上面上显出不耐来,他赶紧又添了一声:“自然,这后宫里头女人都是皇上的。只是皇上在他们那处消不下去火,也该想想别的茬儿才是,林公子可不是娇|媚的姑娘家……” …… 时过三月中旬,春暖花开,一片暖意融融。林玦挑了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上路,刻意选了晨起的时候,静悄悄的,旁人不曾听见一丝动静。只林府里的主子知道,便是下人,也不知道这样快要去了。 林玦先往从善院去辞行,贾敏产期将近,又是爱春困的时候,进来越发易犯困。林玦来时竟还未起身,若是换了从前,便是再怎么,也该早早起来为林玦打点行装才是。 倒是林黛玉,她昨儿原在太皇太后宫里,特意告罪,说母亲产期将近,要回去陪着才是,吃了晚膳倒叫人送回来了。今日极早起身,便往林玦院子里去,又将琐事过了一遍,这才放心。 秦妈妈守在外头,见林玦并林黛玉两个过来,忙道:“哎呦呦,大|爷、大姑娘来了。瞧瞧我这记性,太太昨儿才吩咐,叫我早些叫起……” 她撩|开帘子便要进去传话,却被林玦阻了。他笑道:“不过是回乡一趟,哪里有为着这是饶母亲清梦的道理。左右昨夜已辞了太太,我这便去了。太太身子重,快别惊动了她。” 秦妈妈又是不舍林玦,又是心疼贾敏。一时间竟吃不准该不该进去传话。一旁林黛玉道:“妈妈且听哥哥的罢,左右乡试完了就要回来的。瞧着就在眼前呢,何必叫太太起来。若是如此,反倒是做儿女的不是了。” 第123章 发.0123 晋发.0123林子景辞嫡母幼妹,冯紫英问琉璃棋棋子 秦妈妈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里屋传来动静,琉璃喊道:“太太醒了,传水进来。” 一时候在外头的侍婢鱼贯而入,却是鸦雀无声。 贾敏到底记着今儿林玦要回苏州去,纵然十分困顿,也醒来了。一面漱口一面问琉璃道:“叫人去瞧瞧,玦儿醒了不曾。” 这话才落,那边秦妈妈变扭打帘子进来,笑道:“别使人去了,大|爷并大姑娘一早来了,都在外头候着呢。”自上前扶了贾敏起身,“我瞧着,我们大|爷精气神倒好。太太竟不必十分忧心。” “纵然如此,到底儿行千里母担忧。” 一时贾敏梳洗罢了,匆匆挽了头发,只略上了一层胭脂,再没别的。便叫林玦并上林黛玉进来。 片刻后林玦缓缓进来,不及见礼,贾敏便朝他伸手:“不必这些繁文缛节了,我的儿,你今就要往外去了,过来叫我好好地瞧瞧你。” 林玦自上前,由着贾敏握着手,坐到她身侧,口中笑道:“儿子将及冠了,妈妈还总拿我当孩子看。” “在我心里,你纵是娶妻了,也是个孩子呢。”贾敏细细瞧了他一回,虽不过是一夜的工夫,也觉林玦更瘦了些。“你由来都是懂事的,许多话不必我和你父亲交代,便知道自个儿去做。这回你出远门,虽说是回乡,到底你是在扬州生的,素日回去得少,也不大认得那里。今次是为着你的前程,才叫你去了。你父亲公务繁忙,我如今又是这样。若是你有个哥子,也不必如此。偏你是顶大的,下头还有个妹子。万般无奈,唯有叫你艺人上路。虽是千叮咛万嘱咐,到底差了一层……” 林玦将贾敏的手握住,恳切道:“还请母亲放心,儿子都明白,母亲竟不必说这些,儿子从不觉着母亲并父亲亏欠我什么。十四岁的人了,来日还要撑起林家,难不成真连一趟远门都出不得麽?” 孕中本就多思,何况如今这情形。林玦打小不曾远离她身侧,陡然要离开这样久,叫她怎么放心,又如何舍得。言已至此,贾敏不由哽咽:“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责我们。只是我们心底,还责着自个儿呢。” 林玦再坐不住,陡然起身,撩起衣摆跪在她身前。贾敏伸手要扶他起来,他却躲了,对着贾敏重重磕了个头,道:“母亲种种言语,实在叫儿子惭愧。母亲现下精神不济,父亲朝中事忙,妹妹年岁尚小,本该是儿子竭力帮着父母分忧解难的时候。儿子倒要偷闲,往苏州去。虽说是苦读,那江南美景入眼,也不过是修身养性罢了。不能侍奉在父母身侧,已是儿子的不是了,如今再叫母亲伤心,更是我的过错。还请母亲收了泪,若是再伤了心神,实在叫儿子寝食难安。” 贾敏不过是舍不得他,听了他这番话,便是再不舍,也将泪收了,面上强挤出个笑来。倾身去扶他,“是了,原是我的不是。你出门的日子,好好地倒哭起来,平白地给你招晦气。” “母亲这话说来,儿子更觉羞愧。”林玦又在她身侧坐了,这才道:“儿子这厢去了,父亲又是极忙的,一时间顾不上家里。唯有妹妹一个伴着母亲,母亲如今身子是要紧的关头,若是遇着事了,妹妹也使不上力。还请母亲万般小心着,若有什么事,别藏在心里头。一是跟父亲说,二是同妹妹分担。另有要告诉我的,写了信送往苏州来。母亲需记着……”言至此,他也不由略哽了一哽:“儿子也常常盼着家里的信儿呢。” 母子二人千般不舍,万般难分。林黛玉虽也不舍哥哥,到底她是喜散不喜聚的人。等了一刻,便道:“如今日上三竿了,若再这么着,只怕哥哥要瞧了晚霞再出去。依我说,何必在这时候拖着。早早地去了,早早地回来,这才是正理。” 如此,林玦并贾敏才收了离别愁绪,两厢罢了。 贾敏身子不便,不好再送林玦出去。她只交代秦妈妈并上琉璃送林玦出去,林黛玉也跟着送到垂花门边上。离着还有几步路,林黛玉便止步,站在抄手游廊里,扶着霁雪,道:“送君千里,总有别离时。哥哥,我今儿就送你到这里。什么时候你回来,我还来这里迎你。” 林玦转过身又望了她一回,静默许久,方才道:“你就送我到这里罢,再远也不能够了。往日里我常说的话你都要记着,母亲那里一刻也不能离人,如今更是说来就来的时候,你要时时去陪着。我知道你念着宝玉,你们兄妹久久不见面了,自然是要想的。只是荣府如今烈火喷油,你若常常地过去,难免叫人说一句锦上添花。你如今七岁了,也该是知道事的年岁。做事很应该知道轻重缓急。” 字字句句皆是真心为她。 林黛玉眼中带泪,口中骂道:“我都知道,昨儿便说过一回了,今儿还要说一通,啰嗦得很。不想再瞧见你了,快快地离了我面前。” 林玦岂不知她口不对心的习性,当下笑道:“我这就去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东西。” 这话说了,果然再不停留,转过身往外去了,步子半点不停顿。 秦妈妈并上琉璃一路送他到正门口,外头任辞已套了车候着。林海到底不放心,要叫几个惯用的老人跟着林玦,这才使得。故便指了从苏州老宅带来的任辞并上任辞的儿子任朴跟着伺候,另有一个婆子,是特意从庄子上调来的,人人都喊她霍处家的。原要叫任辞家的跟去,只是贾敏身侧也正是缺人的时候,便将她留下了。霍处家的原也是苏州老家跟来的,此时叫她跟过去,再合适不过了。贾敏也不能放心,又派了一个大丫头唤作琛琲的,也跟去伺候。林玦自带了四个小厮,再有温柔、有嬗两个丫头。虽比起在府里时伺候的人锐减了,却仍是长长一串,饶是坐人的车就套了七|八辆,再别提后头装物件的车。 林玦不是第一遭出门,第一回瞧见这般阵仗,也觉太繁琐了些。后次次都是这般,倒也惯了。大家族出行都要这般,一是为着自个儿用着舒服放心,二是摆出这架势来叫人不敢上前来叫板。如今这时候,既说要这么做了,就有这么做的道理。 林玦上了车,又等了一时,才等来冯紫英的车队。 冯紫英撩|开车帘子跳出来,径直上了林玦的车,笑道:“在路上原最百无聊赖,赶巧今儿与你同行。听人说你下棋是极好的,我的棋艺也是许多人都赞过的,不如咱们手谈一局,也可略解旅途之苦闷。” 他们一行走的事官道,大路平稳,车又驶得极稳,若真要下棋,摆上就是。 林玦却听出他话里的玄机来,迟疑道:“谁与你说的,我棋艺好?” 他认识的人原都在扬州,跟着林海往京城来,也不过半载。便是与贾宝玉是表兄弟了,他也不知道自个儿下棋是个好手。满打满算知道的只是那几个,皇帝与冯紫英并无交集,自然不会说出来。剩下的唯有慕容以致、北静王水溶并上他师父陈居安。 冯紫英与他们里头哪一个好得这样,便是连自个儿下棋好这回事,都说到了? 冯紫英面上笑意略僵,亦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便恢复如常,笑道:“谁不知道林家公子惊才绝艳,人多口杂的,我又是个爱听闲话的,传来传去,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 “这样……”林玦口中呢喃一声,不再多问。只面上浮出个寡淡的笑来,便转过身去,将身侧那只黄花梨木雕福禄寿的柜子开了一只小抽屉,从里头取出棋盒来。 桌子一早摆好,现下也不必费事了。将棋盘摆上,林玦开了棋盒摆上。冯紫英取了一枚瞧了,手中棋子不是寻常玄色,竟是浅孔雀蓝。更难得的事剔透晶莹,拿到窗边迎着光瞧,还能瞧见外头的景致。握在手中极圆润细致,周遭还有一圈细细的兰草纹路。极小巧的物件,还这样玲珑地刻上纹路,不说工匠手艺高超,便是这份心思,也格外出众了。 冯紫英惊艳道:“好巧思的东西,不过是个闲时把|玩的物件,哪里就值得费这样多工夫了。子景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妹妹也好风雅,我回来时,也买一件送了她玩。” 林玦也捏着一枚浅天水碧色的棋子,淡声道:“这却是不能了。” “怎么?”冯紫英奇道:“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事故?” 林玦唇角扯出个笑来,却显出三分凉薄:“这是我闲事涂鸦之作,盖因有个友人将过生辰。他是最不好风雅的,十分粗俗,精细的东西再他眼里一概不如劣酒一壶。我刻意画得十分精细,又请了能工巧匠,精琢细磨,二月有余方才得了。只是这棋子收到了,我与他却已陌路。送不得了,原该砸去。偏前些时候病了一场,不及顾着这个。我那几个丫头想必觉着这是我的爱物,竟也一并收拾了进来。”说着,随手将手中棋子扔回盒中。“这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件的东西,冯兄要再寻来,是不成了。” 第124章 发.0124 晋发.0124 当晚,陆遗珠打开门的时候看见钱其扬倒在血泊里,他没有闭上眼睛,至死,都紧紧握着陆心纤的手。她站在门口默默看了片刻,然后冷静淡漠地上前,伸手轻轻合上了自己父亲的眼。 转身对着张妈说:“通知京城。打电话叫顾颜殊过来。” 张妈抹去眼角的泪,颤声问她:“小姐,你都不哭一哭吗?” 陆遗珠这时候正拿了梳妆台上的东西给陆心纤整理遗容,闻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淡声反问:“哭有用吗?” 死亡,对于钱其扬和陆心纤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张妈只感觉浑身冰凉,连心都一点一点凉透了。她照料面前这个她称为小姐的女人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她真是绝情冷酷。 “还不去?”看她不动,陆遗珠转头看向她。她今天穿了淡粉色的齐胸襦裙,头上相应配着的就是一支渐变浅粉碎玉步摇,垂下三两根铜链。这一扭头使得那支步摇摇来晃去,衬着她的容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韵风华。“爸妈才刚去,我就用不动你们了?!” 张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钱昕然带着陆蕾妍,连夜买了最后一班机票,从京城赶到苏城。 抵达苏城的时候天刚擦亮,那是钱昕然和陆蕾妍,第一次见到陆遗珠。 他们风尘仆仆而来,在一天之内接连知道钱昕然的父母相继死去这个噩耗,把他们所有的悲喜都掏空了。路过那些还沉睡着的建筑,转到钦懿华庭里那幢小别墅前。 陆遗珠站在门口等他们,双手插/入袖口摆成一字,脊背挺得很直。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曲裾,盘了最简单的小髻,脑后扎着一根雪白的丝带。她面色苍白,眼中却没有悲伤,只是一派平静淡漠。 他们下车走近她。钱昕然看着她那张脸,已经隐隐约约想出了点什么,甚至是带着期望地问:“你是谁?” 她动了动眼珠看向他们,他们显然是匆忙赶来的。钱昕然还来不及换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正装,手里拿着公文包,皱着眉头一派仓促的模样。却依然是英俊逼人的男人。陆蕾妍只穿了一条米黄色的连衣裙,上面套着一件纯白针织外套,挎着一个白色的小包,面色苍白地被钱昕然揽在怀里。 “我叫陆遗珠,”她说,“哥哥,我是你的亲生妹妹。” 钱昕然感觉自己刚被人甩下地狱下一刻又被抛上天堂,死死又生生。他原本已经做好一辈子抗战一辈子痛苦的准备。而现在,面前这个穿着诡异面容酷似陆心纤的女人,却轻轻松松说一句我是你的亲生妹妹,宣布着,他终于可以,刑满释放。 陆蕾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钱昕然,试探着喊:“昕然哥哥?”怯怯而又脆弱的声音。 气氛一时凝结,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打破这份寂静的是顾颜殊,他今天第一次穿上黑色西装,看上去正式严肃。他的脸庞清俊沉稳,有一种禁欲的俊美。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他很早就过来了,陪着陆遗珠守了一夜。现在他踏雪而来,手里拿着她柔软的雪白织锦斗篷。 走到三人面前,他朝着钱昕然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把斗篷盖在她身上。“天冷了,哥哥也等到了,回屋里再说吧。”说着,拉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手好冷,先回去好不好?” “好。”陆遗珠朝他笑了笑,在这白露未央的时刻,对着钱昕然呵气成霜:“哥哥,走吧。” 说完,她没有再等钱昕然,径直被顾颜殊牵着往回走。院子里种了梨花树,昨晚的雪太大,压断了好几根枝桠。深深浅浅的雪噗在地上,一步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钱昕然怕陆蕾妍走在雪地里摔倒,伸手就把她横抱起来,跟在他们身后往屋里走。 顾颜殊在昨晚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做好了,连大厅里的灵堂都布置好了。为了钱其扬和陆心纤的两具尸体,屋子里没有开暖气。一进门就是一张黑底遗像高高挂在墙上,四周都是白的颜色,衬得这个大厅冷得像个冰窖。 陆蕾妍在她哥哥怀里也不由瑟缩了一下,说:“好冷。” 他低头,安慰一般在她头顶吻了一下。 钱昕然带着陆蕾妍,在灵堂前跪了很久。他沉着眉眼看墙上的相片,是他们的合照。那个时候,陆心纤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提前带着钱其扬去拍了自己的遗照。他揽着她,没有看镜头,一直在看她。而她也没有看镜头,目光不知道飘向哪里,脸上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显得很优雅。 看着看着,他就把视线转向一旁站着的陆遗珠。就连女儿都一样,他们都不是绝顶漂亮的女人,身上的那份气韵却谁都比不上。 “你是钱家的亲生女儿?”陆蕾妍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现在突然告诉她这么一个既悲伤又残忍的消息,让她怎么接受?!她面上带泪,抬起头眼带询问地看向陆遗珠。 “你告诉我,你真的是钱家的女儿吗?” 钱昕然也默默看着她。她顶着这两道视线,脸上甚至没有一点波澜。她的目光那么冷静,看不出任何感情。 “是。爸爸的书房里有dna鉴定书和遗产证明。” 陆蕾妍一下子失声哽咽,好不容易才咳嗽着稳住情绪,继续问她:“他们什么时候认回你的?” 她少见的顿住,即使远在苏城,从父母的口中她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因为陆遗珠从小流落在外,他们遭受了多大的痛苦,钱昕然甚至还娶了薛静文。想到这里,看向陆蕾妍的目光中就不免带了几分抱歉。“十四岁那年。” “竟然那么早!”陆蕾妍再也忍不住,趴在钱昕然肩头,隔着衣服咬他的皮肉。眼泪透过布料湿/润他的肩膀,钱昕然觉得,顺着那块皮肉,他的心也像是被她的眼泪浸/湿/了。带着盐分的眼泪让他的心失水出/血,痛得心脏痉/挛,痛得四肢麻木。他听见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趴在自己肩头哭诉:“昕然哥哥,你听见了吗?他们明明那么早就知道了。他们其实什么都明白,却不肯告诉我们。甚至,甚至……” ——甚至让我眼睁睁看你娶了别的女人,连嫉妒吃醋怨恨的立场都没有。 他们为了对陆遗珠迟来的爱和愧疚,抛弃了一直养在身边的钱昕然。 这么自私,这么残忍。 却偏偏让人说不出怨恨。 钱昕然的手放在陆蕾妍背上,目光冰冷地看着陆遗珠,手指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筋骨处隐隐约约有点发白。 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爸妈不死,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准备告诉我?!” 陆遗珠默然接受了这份仇恨,“是。” “真可笑,”他用力把陆蕾妍抱紧,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那么现在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爸爸走了。”陆遗珠转过头看向墙上的相片,看见香炉里的香快要燃尽了,走上前拿了三根香,放在蜡烛上点燃。轻轻挥灭燃起的火,一白灰色的气体往上飘,空中满是檀香袅袅的幽香。“给爸妈上柱香。”把香递到钱昕然面前。 钱昕然冷笑一声,推开了陆蕾妍一点,接过香叩了三个头。站起身来,走到香炉面前,慢慢地插好。“爸,你想得真周到。不过你算得挺准,她是我妹妹,我当然会对她好。你不要担心,在路上最好祈祷我妈愿意等你。” 说着,看向陆遗珠。他的眉眼集合父母的优点,没有钱其扬的凉薄,也没有陆心纤的柔美。英俊威严,看起来很有气势。 “以后有了麻烦告诉我,爸对不起我们,但是妍妍却对不起你。”说完他就走到陆蕾妍身边,她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脸在哭。弱不胜衣娇娇怯怯的模样。良久,兴许是哭得太凶了。她忍不住就捂着胸口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脸上也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潮/红。 他这才蹲下/身让她靠向自己,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打:“好了,不要哭了。再哭下去,我到哪里再去给你找一颗心脏。” 被他轻柔地拍打安抚着,她好一会才停住哭泣,却还是靠在他怀里抽泣着。抬起头看向陆遗珠还是一副漠然冷淡的模样,她颤抖着双/唇大声说:“我不要待在这个地方!昕然哥哥带我回京城。” “好。”钱昕然眉目之间滑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凉薄,“等送爸妈火化完,我就带你回去。” 她僵硬地点点头,“我永远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你答应我,你也不要再来。” “好。”他把她的头抵在自己下颚处,闭上双眼,心疼无比地许诺。“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来苏城。” 这个伤透他女人的城市,他发誓,永远不会再来。为了一个女人,他放逐了一个城市。 第125章 .0125 晋发.0125 有情人却道无情话, 得厚福难承宫闱中 这厢温柔吩咐登高去了, 只过了一时,便听着围屏里头林玦唤:“登高。” 温柔放下茶盏往前走了两步,隔着围屏道:“登高他们瞧着累得很,奴婢方才使他们去吃东西了。爷有什么吩咐,奴婢并上有嬗在这里伺候。” 只听里头林玦顿了顿, 旋即道:“既如此变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我要一人待着, 你们都出去。我知道你们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今跟着我赶路,也是委屈你们。你们回房去歇着吧,这里暂且不必你们伺候。” 温柔并上有嬗一贯都极听林玦的话, 他既然说了是一, 他们便没有提二的道理。故得了话便立时应了,二人对视一眼, 将方才吃过的茶盏归置了,当下出门去。 热气缭绕, 林玦赤|裸|着身子, 泡在香椿木桶里,靠在桶壁上, 闭着眼久久不言语。又过了一时,因着腰酸背疼的缘故,再坐不住了,便想着穿了衣裳往架子床|上去躺一会。才站起身来, 便听着外头有推门声。 林玦只当是登高吃罢了东西回来,便又坐了回去,道:“赶巧你回来,且进来罢,背上酸疼得厉害,你过来,给我擦一擦。” 脚步声渐近,却没听找登高回话的声音。林玦心觉不对,陡然回头望去。 虽一早有了预测了,现下真见着他站在自个儿面前,却仍然吃了一惊。 那惊愕十分短暂,不过须臾之间,便收了回去。 来人身着鼠灰锦绣万字如意纹的衣裳,只定定站在围屏那处,也不言语,也不走近。只是静静站着瞧他。 分明只是一个眼神,里头藏着那样多炙热的情绪,却半分不减,尽数传到林玦眼里。恍如烈火相传,将他周身焚出一片烈烈。 林玦沉在水中,隔着水汽与桶壁同他对视,许久才缓缓道:“多日不见,王爷瞧着倒像是更清减了些。孤身在外,更要仔细着身子才是。” 立在不远处的正是合睿王慕容以致。他闻言道:“你见了我,倒不是很惊奇的模样。” 林玦转过身子,将白|皙后背对着慕容以致。他近来也瘦了许多,肩胛骨瞧着越发明显了。偏偏这样背对着,格外显出一种张力来,分外诱人。 慕容以致取了一旁的澡巾上前,伸出手去,几乎有些颤抖。再没料到,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一日。能这样接近。他还能隔着澡巾,触碰到林玦。 手下就是林玦光滑的脊背,入|浴时身子微烫,微凉指尖触及,每一下都叫慕容以致如饮鸩酒,无以解渴。 慕容以致喉间干涩得不得了,偏偏还要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内心依然如惊涛骇浪了,却还想着再强撑一刻。每回都是他这样烈火焚身,每回都是他如此寸断肝肠。好歹这一次,他也想瞧瞧,林玦心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竭力叫自己的话听来平淡些:“你一早知道我不曾往边疆去。” 慕容以致力道足,擦在背上,每一下都搔到最麻痒处。背上火辣辣地疼,可这份疼里,又夹杂着几分爽快。林玦眯起双眼,瞧着很惬意模样。 “你也一早知道了,那些话,原都不是真心。” 慕容以致手下顿住,林玦这话听来委实太过斩钉截铁,叫他再不能装下去,陡然扔了手中澡巾,恨恨从背后将他脖颈扣住。指腹将他喉口盯住,那样脆弱的地方,只消稍稍用劲,林玦便再喘不过来气。可他却仍端坐着,一动不动。 “算不上早,不过都在你的算计里头。” 机关算尽这四字送了林玦,才是相得益彰。他原是最厌勾心斗角的,故而才离了这锦绣繁荣乡,往边疆疾苦地去了。再没料到,有生之年竟能遇着这样一个人。他处心积虑处处算尽,却依然不能叫慕容以致生出半分厌恶来。 “我原也不知,能做得这样。苦读圣贤书数十年,如今竟只用来欺人骗己罢了。” 慕容以致某种带怒,携着势不可挡,低头重重将林玦脖颈咬住。那是极脆弱的地方,便是林玦一早料到他不会轻易将自己放过,他陡然将脊椎那处咬住,既然叫林玦汗毛倒立,四肢尽数蜷起。似是要挣,却又被他伸手桎梏住,竟半分挣扎不得。 “你……唔……”林玦正欲开口,背后却伸来一只大手,死死将他口唇捂住。 私下危机,触手皆是无助。林玦陡然睁大双眼,脖颈往后仰,露出极度难耐的表情来。 待二人呼吸渐平稳,浴桶里头的热水一早凉了。 慕容以致光着身子自浴桶里出来,取了软毯,将林玦整个裹得严实,横抱着走出围屏,放到架子床|上。 慕容以致不曾穿衣裳,抖开锦被,自倾身往里躺了,伸手将林玦搂在怀中。“过会子就是用晚膳的时候,方才欣馥已去瞧过了,虽比不上你家里,到底也有几样可吃的东西。明儿还要赶路,很应该吃些爽口的东西。” 林玦才释放了一场,此刻懒懒的,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原不肯躺在慕容以致怀里,现下却是半句话不肯多说,只躺着平复气息。 见他不答,慕容以致也不以为忤。他原只是随意寻些话来与林玦说,并不是真要他回话。林玦不言语,他自又往下说:“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了就是。” 林玦休憩了一刻,自觉气力恢复些,便转过身去背对慕容以致,不肯瞧他,口中道:“你出去,别叫我瞧见你。” 慕容以致也不恼,撑起半边身子,倾身过去瞧他,笑问:“好好地,这又是怎么了?” “倒没怎么,只是累得很,想歇息,不想听你在耳旁絮叨。” 慕容以致听他语气冷淡,面容倒真是极疲乏的模样,自然疼惜,当下道:“你且睡罢,过会子我唤你就是了。” 说罢,也不再躺着叫林玦睡得不便,掀开锦被起身来穿衣裳。 偏林玦睡了一时,又是睡不着,心烦意乱,陡然坐起来,转过身去朝慕容以致道:“明儿我上路,别再叫冯紫英跟着我。这苏州,我一人也去得!” 慕容以致才穿了中衣,闻言知道林玦使小性,也不回头,含笑道:“这不能。你一人上路,我不能放心。” “他时时将我说过的话说了与你听,这才叫我更不放心。”昔日除夕宴上他说了那一通话,方才还不觉,如今躺着想来,却是悔得很。怎么就这样说了出去。 慕容以致回头,一腿跨上架子床,膝盖抵在他身侧,一手捏着他肩膀,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倒像极了贼喊抓贼。万事都被你算得好好地,偏冯紫英就在外头?我不能信。想必除夕宴上那话也罢,今马车上那番话也罢,都是你疑心冯紫英,故意说与他听的。另也是想叫他听了,好转告我,叫我知道你的心,是与不是?” “你只管乱猜罢,左右都是你嘴里说出来,我却是半句都不曾言语的。”林玦将他手挥开,重又躺下,顺带将整个锦被往上拉,将自个儿蒙了个严严实实。 慕容以致抬脚下去,伸手扯了扯杯面:“要睡也该好好地,仔细过会子心口发闷。” 被中传来他闷闷的回话声:“不必你管我。” 慕容以致晓得他是觉着不好意思,虽样样算到了,真到了坦诚相见的时候,想起从前那些剖白的话,难免难为情些。 林玦这一日果然累得不轻,方才又发泄过那一回,裹着被子便双眼发涩,头脑发沉。又想着慕容以致在身侧,多日来搞搞吊起的心此刻尽数放下了,不多时竟真昏昏沉沉睡过去。 慕容以致在床边坐了好一时,听被中呼吸声渐平稳了,这才伸手,将那罩到头顶的锦被往下扯了些,露出林玦略微泛红的面颊来。 他站起身,伸手将一旁的雕花铜帐钩拿起,将床帐慢慢放了下来。 天色已晚,繁星满天。 卢典登提着灯笼,领着两排十六个小太监缓缓走过宫巷,慢慢将两排灯都点上。前头就是现下最春风得意的娴德妃住着的衍庆宫,只是这一晚过去,这春风得意,也该打个折扣了。 卢典登才进衍庆宫门,便有一个太监迎上来,定睛一看,却是原在皇上宫里头伺候的夏守忠。因他吃罪了合睿王,太皇太后便命他挪出去。后来好了,也不曾回到皇上跟前去伺候,倒来了衍庆宫。 夏守忠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卢爷爷来了,多日不见爷爷,我倒常想着爷爷。” 这些太监人前人后都是两副面孔,卢典登自个儿也是太监,自然很明白里头这弯弯绕绕。故也含笑应了这一声,也不回话,只取了点灯的家伙来。后头跟着的小太监上前来,将灯罩取下来,好叫他点。 夏守忠带着满脸笑上前,将灯罩虚扶一把,笑道:“卢爷爷今儿怎么想起自个儿点灯了?” 点亮一盏灯,卢典登回头看他一眼,似有隐喻道:“年纪大了,总想着再找些事做。徒弟们虽然是能干的,到底也有累着的时候。” “卢爷爷说得是。”夏守忠迎合了一声,见卢典登往另一盏灯去了,忙跟上去,口中道:“卢爷爷耳通目明,一路过来,想必听了许多风声。这风吹得喜庆,想必明儿这宫里,就该多出位小主儿了罢?” 虽已到三月,夜间的风却仍冷得刺骨。卢典登已近年迈,手上青筋直露,叫这冷风吹得更显苍老可怖来。 他静静将手下那盏灯点了,转身笑道:“宫里头,新小主儿新娘娘,那都是层出不穷的。花无百日红,今儿瞧着还是花骨朵,指不定明儿就谢了。都是如此,绝无久长。” 夏守忠面色一僵,“卢爷爷……” 卢典登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生伺候着娴德妃娘娘罢,这宫里,都是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残疾车,车牌号:千金楼一号房 434198338 第126章 .0126 晋发.0126 贾元春娴德无微澜, 周景瑟得幸晋娱灵 贾元春晚膳用得极少, 抱琴只当她是因着皇上抬举了一个宫婢的缘故。待内侍将桌子撤了,便伸手将明笙招来。 明笙才捧着一盘果子上来,闻言放了盘子,上前道:“抱琴姐姐。” 抱琴凑过去在她耳旁道:“你往尚食局走一趟,叫崔尚宫动手, 做一盏糖蒸酥酪送上来。我瞧着娘娘今儿用得少,过会子指不定要饿。” 明笙应了一声, 便往外去了。 现如今宫里正经的主子娘娘少,能使人往尚食局来要东西的,更是寥寥无几,拢共就那么几位。娴德妃又是极和气好相与的人, 寻常是尚食局送什么, 便吃什么,鲜少有来叫东西的。故这一回用罢了晚膳还来叫东西, 纵然崔尚宫现如今已极少亲自下厨了,到底也一口应了下来。 虽说都是花无百日红, 现如今宫里又出了一位有身子的小主儿, 到底娴德妃还坐在四妃的位置上,皇上待她也多有隆恩。纵然有要凋谢的时候, 现下也为时尚早。捧着总不是坏事。 崔尚宫正坐着吃东西,闻言立时放了碗筷,叫几个小宫婢将食材备上。不多时便得了,又放入一个八角雕花食盒里, 叫一个小宫婢提了送到衍庆宫去。 守在外头的宫婢没让小宫婢进门,拿了食盒,先交到明笙手上。明笙掀开盒盖瞧了了一眼,道:“是我方才去叫他们做了来的,确然是我们宫里的东西。都下去罢,我拿去给娘娘。” 说着,提了食盒往里,也不奉与贾元春,只拿了给抱琴,道:“姐姐,糖蒸酥酪拿来了。” 抱琴正坐着描花样子,闻言道:“拿来与我看。” 抱琴将那盏糖蒸酥酪取了,捧着往内殿去。里头贾元春已梳洗罢了,坐在铜镜前,叫品箫给梳头。抱琴笑容满面地上前,将手中的糖蒸酥酪奉上:“方才娘娘用得少,奴婢想着这糖蒸酥酪是开胃健脾的,故叫尚食局做了一盏来。娘娘好歹心疼心疼奴婢,吃一口也是好的。” 贾元春拢共就从家里带来这一个丫头,自然情分不同旁人。又是打小伺候的,更亲近些。若是换了品箫他们擅做主张,少不得要得一顿骂,抱琴不然。见她捧着上前来,贾元春自伸手接了,笑道:“分明是尚食局的人累手做的,怎么就要心疼你了?” “心疼谁不是心疼呢?只消娘娘吃着好,便万事都好了。”抱琴将小银勺奉上,“这盏糖蒸酥酪是崔尚宫亲手做的,一听是娘娘叫东西,赶忙洗了手就做了,不敢有半分停顿。” 贾元春晚膳只略用一些,现如今虽不饿,却也能吃下东西。这糖蒸酥酪做得好,吃着爽口,亦不生腻,她倒吃了大半盏。只是吃罢了,最先说的却是:“下头人都是极辛苦的,我如今虽是高位了,到底也是打那时候过来的。叫东西虽是一句话的事,到底也较他们惴惴。若是做得不好或送得迟了,我虽不会重罚他们,他们也少不得要担惊受怕一回。不过是少吃一些东西,哪里就少这一口了?往后不必再去叫东西,分例上头的,已然足够了。” 若是为享口腹之欲就时不时往尚食局去叫东西,才是辜负了娴德这个封号,实在不必。 抱琴应了。 又过一时,抱琴伺候贾元春入睡。放下床帐,见贾元春闭着双眼十分安稳的模样,抱琴大松一口气。这才信了,贾元春并未将那个小主放在心上。 熄了四下的蜡烛,只留着一盏落地罩灯,抱琴往外传话道:“主子安置了。” 余下人皆大松一口气,品箫叹道:“可算是安置了。” 品箫并上抚弦今日不必值夜,得了抱琴的话便退出来,热热地泡了脚,二人自上了小炕睡觉。品箫却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许久,惹得一旁抚弦含糊道:“你做什么?” 品箫翻了个身对着她,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把|玩着耳侧的碎发,口中道:“抚弦,我们主子今儿安置得倒晚了些。” 抚弦动了动腿,“夜间才吃了一盏糖蒸酥酪,若是早早睡了,积食了怎么好?” “糖蒸酥酪那是健胃的东西,你何时听见有人吃那个积食了?”品箫双眼越发亮了,脸隐在阴暗里,嘴角扯出嘲弄的弧度来:“都说主子大度,照我说,天底下哪有不醋的女人。身为宫妃,自然也醋得,只是不能放在明面上罢了。另又说了,这也不是皇上宠幸了一个宫女的小事,须知那宫女有了身子,这可是头一份。” 虽非嫡出,占了个长字,也够叫人艳羡的。 抚弦翻过身背对品箫,不耐道:“醋不醋这也不是你我该说的事。” “好抚弦,我也只同你说说罢了。在外头,你何曾见我与旁人多碎嘴一句了?” “便是在我跟前,你也不该说这话。趁早停了罢,我只当没听着。若是再往下说,我就要往外去告诉抱琴姐姐了。” 品箫枉生了一副好容貌,怎么这样愚笨。这是他们奴才该说的话麽?主子就是主子,就是落到泥地里了,也离着他们万丈远呢。说主子的不是,她也配? 见抚弦果然不再理会自己,品箫只觉她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难怪到了娴德妃面前,也不大受重用。品箫冷哼一声,往外侧一倒,仰躺着睡了。 这原不该是他们睡觉的模样,他们时时要侧着睡,将正面对着门,以便叫人伺候时,能立时起来。他们不侍夜,纵然能不对着门睡,到底侧着身子睡的规矩,也不能扔了。现如今抚弦是个不管事的,品箫心底暗想,自个儿爱怎么睡,就怎么睡。那新飞上枝头的,初时不也只是个宫女麽?听人说是叫景瑟? 品箫在心底想了想,大抵是见过的,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子,记得不真切。并未惊艳,想必容貌也非十分出众。品箫心底生出几分底气来,都是同样的人,她原比景瑟还出众些,凭什么要同人不同命?景瑟能得了的,她也能得,还要比景瑟更好些! 林玦第二日醒来,漱了口正坐在桌前吃粥,便听身侧慕容以致一声冷笑。侧头看去,只见他瞧着手里的纸片,冷声道:“我这侄儿倒很有意趣,名门淑女、小家碧玉已算得享用不尽了,竟还能分出心思来抬举宫女。叫一个宫女先有了后裔,这在慕容氏,已是许久没有的事了。” 能得他这一串冷嘲的侄儿,除却坐在尊位上的那一位,便没旁人了。 林玦吃了一勺粥,将慕容以致面前那碗粥往他身前推了推,口中道:“都是旁人的事,也值得你这样火急火燎。” 慕容以致将那纸片放在一旁烛台里,叫邢季取出火引子来当场烧了,这才取过粥碗来吃。这粥烫得很,林玦舀起一勺粥在吹,蔷薇色唇|瓣中,细米白牙若隐若现,隐约间还能瞧见殷|红的舌尖。 慕容以致念起昨夜浴桶内那一场旖旎,喉间干涩,一股热流迅猛往下|身侵袭。眼见林玦抬眼瞧过来,他赶忙收了目光,伸手将一勺粥送入口中。 那粥果真是烫的,入口便如火灼一般,险些在口中燎出泡来。 慕容以致略皱了皱眉,到底咬着牙将那勺粥咽了。 林玦瞧着他,面色惊愕:“这粥烫得很……” “……我倒不觉着烫。” 林玦目光古怪,到底不再多言,低头将那碗粥吃尽了,待温柔、欣馥他们送热水上来洗手,林玦才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今上收了个宫女?” 昔日看红楼,初时贾元春极度受宠,可谓鲜花着锦、烈火喷油。只是他不曾看全,却不知道后头是什么光景,只听人说,贾元春早早地去了。 现如今皇上继位不足半载,虽贾元春已坐到娴德妃这位置上头了,到底受宠时日极少,红楼里头的大观园也并不见踪影。皇上在这时候突如其来宠幸一个宫女,实在与原本相去甚大,耐人寻味。 “今儿才得的信,说是皇上幸了御前一个宫女。”慕容以致瞧了林玦一眼,“说是叫景瑟,那日|你吃醉了酒,便是她在跟前伺候你。开脸了倒也罢了,那景瑟倒很有福气,竟得了身子,说是一月有余了。” 宫里头得了身子,不论是什么时候得的,总要过了三个月,这才算是坐稳了,才敢往外报。只是这景瑟原不同些,她是皇上御前的宫女,日日伺候着。得了身子,自然要报上去,不能瞒着。养光宫是龙寝的地方,怎能叫人静养安胎?实在不像话。 太医验出景瑟有了身子,也不敢瞒,赶紧往上报。娴德妃奉命查了彤史,见日子是准的,确然有这么一回事,便又往东西两位太后、太皇太后那里禀了。 两位太后并没说旁的,只说是喜事。太皇太后倒额外添了一句,说御前的宫女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如今有了身子,就该给了名分。为皇上生儿育女,这是福,也是功。 如今皇后尚未入宫,娴德妃不过代管凤印,自然不能定这景瑟是什么位份。倒是西太后亲自开口,说这宫女福气厚重,家里又是干净清白的人家,便封了做九十六御妻之首的娱灵。待诞下子嗣,再往上升。景瑟姓周,如今便是周娱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重感冒在医院挂水,这章是在医院用手机打的,可能写的比不上平时,会有一些错误,请见谅。等我病好之后会修改。 第127章 .0127 晋发.0127 合睿王齿冷斥权欲, 林子景剖心诉今生 慕容以致一面说, 一面瞧着林玦。林玦同今上原先说话十分投契,隐约像是至交的模样。只是后来生了那样多事,他虽知道二人嫌隙已生,到底仍有些忧心,不知林玦如今心中待今上, 是什么情分。 却只见林玦面容冷淡,目色平寂:“皇上开枝散叶, 这是喜事,也是天下万民的福分。” 慕容以致略定了定心,这才又道:“周娱灵这桩事倒也罢了,我还听着另一桩, 听着实在叫人觉着可耻。” “什么事叫你也这样难以启齿?”林玦接过欣馥捧来的茶, 吃了一口,笑道:“欣馥你近来瞧着, 倒更显容光焕发了。” 欣馥笑说:“大|爷怎么也学起那些做派来调笑奴婢,倒叫人不好意思。” 林玦擎着茶道:“怎么说是调笑, 我这都是真心实意的话。”见慕容以致不言语, 他又道:“我等着你说事呢。” 慕容以致这才悻悻捧起茶来,一面撇茶沫, 一面道:“这话说是说,只是怕污了你的耳。” 他因冷笑道:“我也不是雪地冰堆里养成的,不曾听过下作的事。哪里就到了污耳的地步?” “这原不是一回事。”慕容以致略吃了半盏茶,这才道:“你们都下去。” 一时欣馥、温柔等都退了出去, 只留林玦并慕容以致二人坐在八仙桌上。 又过了一刻,等下人走得远了,慕容以致方缓缓道:“周娱灵的事,虽咱们慕容家出得少,到底也不是没有,尚且能说过去。君王手掌天下人,瞧中一个宫婢,虽传出去难听,倒也不是值得诟病的事。只是另传出话来,说今上近来不大爱往后宫去……养光宫里头,倒间或会抬出受伤的内侍来……” 这话说得并非隐晦,林玦听得惊骇不已,手中盏盖原想扣上,一双眼睛瞧着慕容以致,露出不可置信来,手下却失了准,盏盖擦着茶盏滑过去,传来清脆的撞击声。 林玦回过神,将盏盖盖上,茶盏放置到桌上。又过了一时,才道:“断袖分桃之好,自古都是有的。皇上好这个,虽叫诟病,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错处……” “好男风本不是什么大事。”慕容以致淡声道,“我先时与母后说了你我的事,后太上皇也知道了,你见他们做了什么不曾?反都叫我别委屈了你,也别强迫你。咱们朝待这个,是极宽松的。文人雅士,也多有风声传出来。今上要紧的地方在亵玩内侍……” 须知内侍、宫婢虽是伺候人的,到底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好歹是一条命,生得不好,被送进宫伺候人已经极不容易,偏身为皇帝的人不把他们当人看,将他们当做物件把|玩。身为君王,做出这样败坏德行的事来,实在叫人诟病。另又说了,他是皇帝,享些旁人享不到的好处,这是寻常。到底圣人还有三分私心。 皇上若是钟情一个内侍,待他好好地,倒也罢了。却更想在发泄私欲,将暴虐尽数用在他们身上。见血是常事,便是伤得重了,丢掉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以致虽是莽夫,平日里却十分宽厚,极少打骂下头人。纵然上回怒极攻心,在养光宫赏了夏守忠窝心脚,后也求着太皇太后请医赐药,务必叫他好,别赔付了一条性命。故说起皇上近来所作所为,慕容以致极度嫌恶。 “我听邢季他们说,在宫里头度日,本就是极艰辛的事,近身伺候主子的更甚。虽平日里瞧着光鲜,间或也能狐假虎威一回,到底比起刀口舔血也不遑多让。主子一个不高兴,便要打杀了,这也是寻常。只是若只是受伤,他们还好些,好歹能求来些药。今上如今蹂|躏的,都是颜色好年虽小,不在人前伺候的内侍。平素最累人的活计都交给他们,受了伤觉没有请医吃药的话。轻的便熬过去,重的便拖到更远的地方去不叫人瞧见,去了便使人收拾了尸身,左右内侍比宫婢更低贱,也更源源不绝些。他们如今又是伤了那样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没有叫人瞧瞧的道理,只能硬扛着。熬过去了是运气,熬不过去也是命。只是熬过去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指不定来日今上又想起来,再叫伺候一回……” 内侍原就是宫里头最可悲的人。 宫女还能等着放出去嫁人,内侍却要在宫里头一辈子伺候人。便是有那些得势的内侍,末了能告老还乡,一个人孤零零的,纵然有了家财又能如何? 内侍被皇上瞧上,更是死路一条。宫婢若是被幸了,还能指望着皇上抬爱,封个小主,好歹也是正经的奔头了。内侍有什么?无名无分地伺候人,本就是残缺的男人,又不能像真姑娘一样,盼着得个一儿半女,从而逃开这万丈深渊。只能一日日地熬着,熬也没什么结果,尽头处依然苦海无边。 林玦只当今上好男风,没料到竟做出这样令人齿冷的事来。不由道:“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皇上说瞧中了林玦,林玦是重臣的儿子,好歹能避则避了。那些内侍能做些什么,皇上说想要,便只有往上凑,便是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林玦摇了摇头。他原先竟不知,一个人能装得那样好。从前如风似月、皎洁出尘,一朝成了天下最尊贵的人,便痊愈熏心,丧心病狂得这样。 倒叫他想起上辈子网络上头那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桌上的茶已凉了,林玦捧着探了探温度,又将盏盖盖上,并没再吃。他因道:“太上皇既然越过皇上悄悄使你出来,想必是对皇上仍有防心的缘故。你是毫无城府的人,便是手里握着权势,也不知该怎么用它。这些事大抵不是你叫人查出来,是太上皇透了与你听的。既如此,太上皇怎能眼睁睁瞧着。便是训斥皇上一声,也是好的。” 叫慕容永宽知道上头还压着一个太上皇,也能收敛一些。 慕容永宽挑眉:“连我是皇兄派出来的都知道,里里外外算得通透,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林玦瞟他一眼,淡声道:“这些事只消用心,周周转转便能想透。不同之处在你爱用武力的时候,我爱用头脑。” 慕容以致凑近了,一手捧在他脑后,一手贴着他面颊,唇|瓣离得极近,几乎唇齿相依,呼吸交缠。“旁的我信了,太上皇叫我悄悄出来这事,便是诸葛孔明再世,也不能猜着。你倒有这样的本事……” “我的本事多着,偏不叫你知道……” 话音才落,唇|瓣便被他牢牢吻住摩挲。慕容以致变了姿势,贴着他面颊那只手往下移,将他腰身扣住,拥在怀中。唇|瓣贴合,双|唇微张,舌尖犹如游龙一般,不断在他口中扫荡。间或将他下唇咬住,又爱又恨地舔|弄着。 本不过是玩笑般的吻,偏林玦滋味太好,他爱慕林玦的心太重,吻着吻着便生出别样情绪来。身子发热,头脑昏眩,只想死死将怀中那人按入体内,顶顶好是永不分离,才能不叫自个儿患得患失。 林玦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终究将心胸放开了,今儿竟不再躲闪。任他吻了片刻,便反客为主,伸出舌尖勾着慕容以致,似要将他一并卷入沉迷堕落的深渊。 林玦半眯着双眼,心底生出又爱又恨的情绪来。他猛然将慕容以致推搡开,急促喘息着,双眼亮得骇人,似烈烈火焰,焚烧自己,也灼伤他人。 他道:“我恨你。” 慕容以致定定回望他,陡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纵然你恨意滔天,我也绝不再将你松开。那日冯紫英并上卫若兰在我面前说到了除夕宴上你那番话,我就知道,你对我亦有动心,并未无动于衷……皇兄叫我想个忠心妥帖的人,悄悄往江南来查案子。本有许多人能过来,我也该顺理成章往边疆去。只是想到那番话,我便知道,来江南的人除了我,再不能有旁人。边疆天高皇帝远,无党派之争、利益之逐,却也没有你。昔日我不曾遇见你,便觉着这样也很好。如今心悦你了,见不着你,便心慌难安。便是你待我若即若离也罢了,我却想在你身边。” “真蠢……”林玦声音略颤,“难怪旁人都说你是莽夫,实在愚笨得无可救药了。这里有什么好的,边疆才是你该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又可保家卫国。你又不爱权势富贵,也不是聪明绝顶能于勾心斗角中依然安然无恙的人,偏要往这繁乱中来……你不是蠢笨,是什么?” “便是蠢笨也罢了,我宁愿做这样的人,只消能日日见着你。” 林玦慢慢收紧五指,将手下慕容以致身上缎子攥出纷乱曲折的纹路。许久,他抬起头来,眼中一派决然,似已下定决心,再不更改了。 “我是说一是一的人,今儿你说了这番话,我都记在心里。我的话,你也牢牢记着,不许你有一刻忘怀。你这份情我承了,那这今生今世便只你一个,再没旁人。那你也不能有什么倘使假若,一生一世便只能与我纠缠至死,觉没回头路可走!” 第128章 .0128 晋发.0128 喜出望外贾敏诞子, 心花怒放林海取名 这日小雨霏霏,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雨珠如丝,纷纷扬飘出些许缠|绵悱恻来。 贾母一大早醒了,见这雨下得密密,便笑道:“都说春雨贵如油, 今岁春季有这样多雨,是个好兆头。” 待吃罢了早饭, 那厢王熙凤跟着王夫人过来请安。 王熙凤因道:“倒有一桩事,想讨老祖宗的示下。” 贾母坐在铺猩红缎子的大正炕上,靠着迎枕笑道:“难得你有事求我,倒要听听是什么事。” 王熙凤扶了王夫人在小炕上坐了, 自在椅子上坐下, 靠着椅背,笑道:“倒不是我的事, 我是要为几位妹妹说一嘴。今儿下着雨,虽说是小雨, 到底路滑。姑娘们矜贵, 若是打滑扭了脚脖子,这又是不好。他们不比我, 是经受惯了的,皮实,也不怕摔。” “偏你想得周全,我倒不曾想到这个。”贾母笑着指了指王熙凤, 转头吩咐鸳鸯:“传话下去,今儿叫姑娘都在房里用饭,不必来我这处了。该有的分例一样不许少,多添些也无妨。宝玉就在我这处,便仍随我吃了罢。” 鸳鸯应了,下去传话。不多时回来,笑道:“方才我往外去,碰着袭人。袭人与我说,宝玉像是念妹妹了,才问:‘我们家里近来越发清冷,林姑父他们府上,林表兄也往苏州去了,想必林妹妹也没人陪着说话,老祖宗怎么不接了往我们家来’。” 说得屋里三人都笑,王夫人自取了桌上一枚橄榄吃,捏在口中才要往嘴里送,听了这话,便顿住手,道:“小孩气的话,他林妹妹素日都是要往宫里去伴着太皇太后的,近些时候也不常去,盖是为着陪姑太太的原故。” 王熙凤也在旁笑道:“宝兄弟一心只想着妹妹,哪里还想得着旁的。” 贾母亦笑:“不怪他。许久不见黛玉过来,别说是他,就是我也想得很。也不知林府是什么光景,总该派人去瞧瞧。” “昨儿才派人去送了果子。”王熙凤挺直了脊背,回话道:“那媳妇回来说,因姑太太月份大了身子沉,如今不见客了。她不曾见着姑太太面,只隔着帘子在外间回了话就回来。倒见着了林妹妹,说如今林妹妹已学着管事了,倒很妥帖,有老祖宗几分风范。” 才说话,便听外头有动静。三人抬眼过去,便见贾母房里的琥珀打外边进来,先与三人见礼,才道:“老太太,外头林家打发了一个媳妇来,说是有话要回老太太。” 贾母听了是林府的人,立时坐直了身子,抬手道:“叫进来。” 不多时便进来一个妇人,穿着簇新的衣裳,面上带笑,喜气洋洋。那妇人他们原也见过,是他们林府里管家单良的媳妇。 单良家的见了礼,便笑说:“老太太,我们太太方才发动了,不多时便养了一个哥儿并上一个姑娘。” 竟是龙凤呈祥。 贾母一听又是欢喜又是忧心,当下又问:“你们太太可好?哥儿和姑娘都好?” 单良家的道:“太太这胎养得极好,先养了哥儿,又喊饿,热热地吃了半碗鸡汤面,又过了一时,姑娘也出来了。哥儿生得健壮,才落地便要找奶吃,哭声响亮得很。姑娘略荏弱些,只是太医说了,不过是因着才养出来,仔细地养着便是了。我们太太生了两位小主子,虽很疲乏,却不见苦痛,也是极好。” 这确然是实话。 如今生孩子是极危险的事,便是养得好,生得不巧,丢了性命的也比比皆是。也有不丢性命的,后来身子也不大好了。贾敏这胎比常人更凶险些,还是双胎。顺顺当当养下来,两个小的都活了已是不易,贾敏还并未亏损身子,这实在少见。 贾母这才放下心来,面上洋溢的尽数的是笑意了。“好……好……我就知道,我敏儿有后福。如今玦儿长成了,黛玉也乖顺懂事,老天赠东风,又赐了两个下来。” 王熙凤也笑着恭贺道:“这真是再喜庆不过的好事了,我们姑太太委实是个有厚福的人。一胎双生,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 王夫人也是笑,口中道:“虽如今说好,也不能大意了。须得好好养着,若是月子里有什么事,这是一辈子的苦楚。” 一时间竟皆是万分欢喜的模样,众人又叫单良家的带了东西回去。荣府此处,便暂不提。 再说至林府这处。 这一日林海并非休沐,早早便上朝去了。待上朝罢了,便往户部去。偏才处置了两桩事,便有家里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太太生了。 林海当下起身,再坐不住了,告了假便匆匆回家去。 到从善院时林黛玉尚在院中,见林海回来,先与林海见礼,面上带笑,口中道:“父亲大喜,母亲才养了三弟弟并上二妹妹。” 林海并不急着瞧孩子,只问黛玉:“你母亲在里头?” 黛玉道:“母亲养了弟弟妹妹便说饿,又吃了一盏红糖鸡蛋,便沉沉睡了。” 林海闻言,又问:“太医可说了什么不曾?” 黛玉仔细一想,又道:“倒有一句。” 他急问:“是什么?” 她抿唇笑:“叫父亲放心。” “你倒打趣起你爹来。”林海心宽了许多,伸手摸了摸黛玉额头。又唤琉璃:“太太醒了告诉我。” 琉璃应了,他才命人将新得的儿女抱过来。 乳|母俱是贾敏并上秦妈妈亲自掌眼挑选的,干干净净的妇人,一共两个人,一左一右抱着襁褓上来。他们料不到竟养了两个,故乳|母丫头只挑了一人的例,虽如今够用了,到底等贾敏身子好些,也该重挑选几个才是。 幸而林海吃不准是哥儿还是姑娘,名皆取了,如今倒尽能用上。 贾敏累得不得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待掌灯了才醒。 外头摆了饭,林海与林黛玉并没心思吃东西,不过随意吃两口汤罢了。饭才毕,便听琉璃在落地围屏里头道:“老爷、大姑娘,太太醒了。” 当下二人进了围屏。只见贾敏靠在大迎枕上歪着,面色略白,精神倒很好。早在外头便闻着隐隐血气了,里头更是浓重。只是二人再没心思管这个,一径上前。 林海在床侧坐了,琳琅取了一只绣凳过来,林黛玉在上头坐了。 女儿在侧,林海与贾敏自不能十分亲密。故林海只瞧着贾敏,许久才道:“辛苦夫人。” “这本是我分内的事。”贾敏看向一旁黛玉,目色柔和,道:“才吃了早饭就发动,倒惊着了黛玉。” 林黛玉道:“不过是一时手足无措,哪里就惊着了。难为妈妈养弟弟妹妹的时候还想着我,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自然想着你。”贾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你和你哥子一样,都是我的心尖子。” 林海命人将哥儿并上姑娘抱过来给太太瞧一眼,又道:“玦儿虽在路上,倒也常常地写信回来问你的身子。很应该写封信告诉他,他母亲大安了。” 黛玉道:“将才父亲没回来,我处置了家里的事,已经写了信使人送出去了。外祖母那边也叫单良家的去送了信,另有几处常来常往的人家,也都去报信了。父亲不必忧心这个。” “好,没料到你年纪小,做事倒很周到。我倒忘了,你外祖母那里一贯很忧心你母亲。”林海笑与贾敏道:“黛玉瞧着有你理事的模样了。” 环珮从外头进来,道:“乳|母抱着三爷并上二姑娘过来给太太请安了。” 贾敏叫进来,两个乳|母便抱着两个小主子上前来。乳|母抱着襁褓见礼,笑道:“哥儿、姑娘给太太请安了。” 贾敏又叫抱上前来,伸手撩|开襁褓瞧了。哥儿倒是极强壮,小|脸白胖,手下也有力。姑娘也略瘦了些,脸也不大圆。 她因忧心道:“我养了哥儿,偏稳婆说里头还有一个。当时心下就觉不好,如今瞧着果然,小子就是比姑娘蛮横些,也不知道让着妹妹。自个儿白胖滚|圆的,妹妹却瘦小。” “他这样小,懂些什么。慢慢地教就是了。”林海宽慰她道:“双生子一个瘦弱些是寻常的事,不必十分忧心。黛玉养出来的时候比她更弱小些,如今瞧着不也很好?” 贾敏便不再提,只瞧着儿女笑。 林黛玉早瞧过几回了,却仍抬头去看。看了一时,才道:“不知父亲可取好了名,总不能老弟弟妹妹地混叫着。” 林海道:“我一早得了,虽原想着只一个,却不知道是儿是女,便两下皆取了,如今正是合宜。”他伸手将小女儿抱在怀里,笑道:“你弟弟大名择下了,唤的是林珝,另有表字,待他略大些再起。你哥子也是五岁的时候取的表字。至于你妹妹,闺名定下是薰玉,表字也等着来日。” 如此,便定下三爷唤作林珝,表字暂且不论。二姑娘唤了林薰玉,表字待起。 林黛玉想了一回,笑道:“父亲想必是极用心,这名取得甚好。只是哥哥不在,倒缺了些趣味。不然他该是顶高兴的。” 第129章 .0129 晋发.0129 贾宝玉牵念赠宫扇, 林姑母慈爱送薄礼 次日贾宝玉才吃了午饭, 坐在房里,懒懒地不想动弹。袭人因见他两三日没兴致了,便想了个由头,上前笑道:“前些日子才说没趣,坐在房里又哪里来的趣味?昨儿我听了一耳朵, 宝姑娘说了,进来气候和暖, 众位姑娘衣裳也轻薄了,正是投壶作诗的好时候。” “投壶作诗?冬日里人爱犯懒,出了寒冬迎来暖春,便想着玩笑了。这是个好主意。”贾宝玉才起了兴, 却又想到众位姐妹都在, 独黛玉一个不在,当下郁郁道:“只是林妹妹不在这处, 终究少些意趣。” 袭人又道:“福寿县主近来家里事忙,少不得要她帮着定夺些物件东西。你日日想着她的心, 想必她也知道。老太太也想着福寿县主, 指不定等姑太太大好了,老太太就使人去接福寿县主过来。” 宝玉这才复又欢喜起来, 站起身来,见那厢晴雯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便问道:“晴雯,才入冬的时候我得了一柄雪色贡缎的宫扇, 上头双面绣着红梅花的。我因见式样好,那上头的贡缎又是极好的,便想着留给林妹妹,故叫你收起来。你摆在哪里了?” 晴雯将那盒子在桌上放了,走到博古格前,细细瞧了一回,寻了一时,方才得了。将一个四角方正的盒子拿下来,吹了口气,才将盒盖打开,里头正摆着那柄宫扇,坠着鲜艳红流苏,上头是梅花式样的结子。 “在这里呢。”晴雯捧着上前,与宝玉看了。 宝玉隔着盒子瞧了一回,便道:“如今入春了,正是用扇子的时候。”他将那柄宫扇拿起来,“这宫扇拿着轻巧,风也轻|盈,林妹妹用着正合宜。” 晴雯凑过去道:“送东西的婆子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了,怎么不早叫她带去?” “原想等林妹妹来了再给她,到底不是紧要的东西。只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是不来,等着等着竟已开春了。”宝玉将扇子放回去,吩咐晴雯:“你把这个盒子拿出去,叫人送到林妹妹家里去。” “哎。”晴雯捧着盒子出去了,不多时便唤了出门的婆子过来,正是常去林府的宋婆子。晴雯道:“叫人套上车,你往林姑太太府上去一趟。这盒子里头是宝二爷给福寿县主玩的物件,你送过去。” 宋婆子接了盒子去了,进了院门见着单良家的,单良家的迎她坐下,便道:“真是不凑巧,方才太皇太后来传,我们姑娘往宫里去了。” 太皇太后极喜欢黛玉,往日里总要往宫里去。近些时候因着贾敏身子沉将发动的缘故,才不传她,让她在府里待着。如今贾敏已平顺产子,已逾半月,太皇太后传黛玉进去说一回话也是寻常。 宋婆子笑道:“太皇太后爱惜福寿县主,才传县主进宫去呢,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我不过是过来送东西,见不着了,交给老姐姐你也是一样的,说什么凑巧不凑巧呢。”说着,将那盒子往前捧了,道:“这是我们宝二爷给福寿县主玩的。” 单良家的抬手阻了,并不接她手里的盒子,口中道:“慢着些,总不能空来一趟,也该见见主子才是。瞧着时候,我们太太也该醒着。”说着,扬声唤道:“钏画。” “哎!”应声进来一个穿雪青碎花半臂的丫头,五|六岁模样,尚未梳髻,稚|嫩可爱模样。进了门便是笑,脆生生地问:“妈妈喊我?” 单良家的含笑道:“瞧瞧你,一点都不知道贞静。你往从善院去,问你琉璃姑姑一声,太太醒着不曾?若是她问是什么事,便说荣国府宝二爷派了人来,给姑太太请安。” “哎,我这就去。”钏画笑盈盈的,也不回嘴,转身便跑出去,十分灵动轻|盈。 宋婆子笑道:“这姑娘瞧着倒很机灵。” 单良家的便笑:“我得了三个小子,才养了她。虽是当丫头的,家里三个哥子也把她疼啊爱地不像话。也该磨磨性子,再大些就该出去伺候人了。总冒冒失失的,终究不好。” “我瞧着你姑娘就很好,哪里冒失了,不过是小孩儿家家好动些罢了,再大些就好了。” 二人又说了一回话,那边钏画便跑回来,笑道:“妈妈,我才问过了。琉璃姑姑说太太现下醒着,精神也好,叫快把人叫过去呢。” 单良家的并上宋婆子于是起来,二人皆往从善院去。进了院子,便有人往里传话。贾敏在理允了,才有人打帘子让他们进去。 贾敏尚未出月子,不能见风,故屋里窗子关得严实。绕过落地围屏,床前的帘帷放了下来。宋婆子隔着一层帘帷与贾敏见礼,道:“给姑太太请安了。” 贾敏叫起来,又命坐。玲珑[1]取了绣凳过来,让宋婆子坐了。 宋婆子坐下,这才笑道:“未及恭贺姑太太大喜。” 帘帷里头贾敏正吃红枣银耳羹,闻言便道:“我自养了孩子,便一直在屋里躺着。虽荣府的人来了几次,也没细致见过。我听琉璃说,你是宝二爷派来的?” 宋婆子躬身道:“是。宝二爷想必是得了新鲜的物件,叫奴婢往林府送来给福寿县主。” 贾敏吃了半盏羹,便放了勺子,不欲再吃。叫人端下去,道:“这羹甜腻了些,叫他们少搁些冰糖。”吩咐罢了这一句,才道:“你们宝二爷有心了,多谢他时时想着他妹子。”一面说,一面命琉璃开箱子。 “我这个做姑母的不能去瞧他,赶巧有件新做的披风。因颜色艳些,寻常人压不住。宝玉想必能穿它。”顿了顿,又道:“府里几位姑娘,我也好些时候不曾见了。有些东西,你拿回去,一一地给他们送去。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只是我一分心意。” 不多时,琉璃果然捧着漆盘出来,上头摆着一件朱红金线镶边绣海棠花的披风。另有琳琅托着的漆盘里,里头摆着四个缠丝雕花八角盒子。 琳琅道:“太太说了,清明花盒子里头是二姑娘的,里头是一副象牙嵌宝石的梳子。玫瑰花盒子里是三姑娘的,里头是一枚蝴蝶叼红宝滴珠步摇。凌霄花盒子里头的是四姑娘的,里头是一方藕片镂雕福字玉牌。蔷薇花盒子里头的是宝姑娘的,里头是一对白玉雕福寿纹手钏。” 长长一串,将几个姑娘的都说全了。 宋婆子皆记住应下,又回了贾敏几句话,这才告退。 回了荣国府,先与贾宝玉回话,将那件披风奉与他瞧了。他本就喜欢,又因听是贾敏做的,心下更是欢喜,忙收下了。 宋婆子又说有东西要去送,要往贾迎春那处去。贾宝玉便道屋内无趣,便也过去,宋婆子捧着东西跟在他身后。 偏二人到了贾迎春那处,却不见她人。只她房里的丫头绣橘在廊下坐着绣花,见贾宝玉过来,她便迎上前笑道:“二爷来得不凑巧,我们姑娘往宝姑娘那处去了。” 宝玉这才想起宝钗聚人投壶作诗这一茬来,便笑道:“是我忘了,我这就过去。” 于是又领着宋婆子往宝钗住的梨香院过去,才走近便听着一阵欢声笑语,果然迎春等都在这处。 “你们兴致倒很好,也不喊我过来。”宝玉含笑进门去,便见海棠开遍,绕着水榭生得繁盛。贾迎春侧坐水榭里的飞来椅上,手里拿着鱼食。贾探春站在石桌前,正举高了箭要投,远处摆着的正是要投的壶。贾惜春坐在绣凳上头,手里擎着茶,一面吃一面打量着贾探春。薛宝钗站在贾探春几步开外,只瞧着她笑。 春景如画,此处景致,却比画更甚三分,委实美不胜收。 贾宝玉一语惊动众人,薛宝钗已是定过亲的人,不便多与贾宝玉多见面言语。正是因着这个,才没请他。如今他不请自来,也不好走,只得接过莺儿手中的团扇,将半边脸遮了。 贾探春听他来了,也不投壶,拿着箭笑道:“林妹妹不在,你玩这个也没兴致,闹那个也觉疲乏。倒惹我们一并没趣。不如舍了你,倒还自在些。” 贾宝玉三两步进了水榭,指着贾探春道:“你就半分不想着林妹妹?亏今儿我使人往林府去,姑母还叫人赠了东西给你们。” 说话间宋婆子便上前来,先见了礼:“给姑娘们请安了。”说着,将手中漆盘往前捧了些,各人该拿什么花样的盒子,都一一地说了。 贾迎春是打头的,便从飞来椅上起来,走上前将那清明花盒子拿了,笑道:“多谢姑母想着我,我总也想着姑母,只是姑母府上事忙,不便叨扰。” 一时众姐妹都拿了东西,打开了看。偏贾迎春不看,叫司棋收下,又问宋婆子:“你往林府去,见着林妹妹了不曾?我久不见她了,倒想她。” 宋婆子道:“不曾见着福寿县主,因太皇太后召福寿县主往宫里去了。只隔着帘帷见了姑太太,与姑太太回了些话。” “进宫去了……”贾迎春念了一句,道:“那想必是极好。” 这话才落,偏那厢过来一个人,急匆匆上前来,正是贾母房中的琥珀,琥珀道:“二姑娘,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呢!” 贾迎春转过身来:“我这就去。” 薛宝钗问:“急得这样,是什么事?” 琥珀喘着气回话:“说是孙家老太太来了,想见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玲珑[1]:前者被打发出去后,又有大丫头提上来,仍名玲珑,亦有璎珞。 第130章 .0130 晋发.0130 贾迎春初见孙家人, 瘌头僧又话红楼事 琥珀催急, 贾迎春也不及细想,提起裙摆就随她去了。 宝玉在水榭内呆呆地站了一时,半晌,问道:“孙家,哪个孙家的老太太要见二姐姐?” 贾探春放下手里的箭, 想了一时,便道:“我倒曾听太太说过一些, 说京城里有个孙家,他们老太爷原是在兵部任职,后一病死了。大老爷偏在江南获罪,不能袭官, 也抄了家。二老爷尚在京城, 只是也并不成器,亦不能袭。孙家便很过不去, 前两年求到赦老爷门上去,赦老爷命琏二爷周转这里头的事, 琏二爷周济了他们些银子。原是我在太太那里抄经, 二嫂子过来说了一回,我才听着了。只是不知, 是不是那个孙家?” 宝钗笑她:“是与不是也没什么想看,不过是瞧瞧罢了,能瞧出花来?” 众人于是又坐了说话,偏坐了一时, 又起风了。贾惜春年幼体弱,前两日才病了一场,见风就咳嗽了两声。 入画道:“我去取披风来,姑娘披上罢。” 贾惜春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与薛宝钗见了一礼:“宝姐姐,我不能坐了,先走一步。” 贾探春道:“你走了,赶巧我也想去瞧太太,便与你一道去了罢。” 薛宝钗笑说:“二妹妹去了,你们一个个地也坐不住了。快去罢,我不留你们吃饭。” 如此,贾探春并上贾惜春二人去了。 独留了贾宝玉一个,呐呐道:“我才来,他们偏一个个地都去了,好没意思。” 薛宝钗道:“本就是闺阁儿女闲时玩闹,谁拿它当正经相聚了。高兴了凑作一处,兴致散了便四下散去,原是寻常的事。”她口中说话,手里的团扇却不放下来,只朝边上莺儿扫了一眼。 莺儿便道:“姑娘,是吃药的时候了。” “我倒忘了,多亏你记着。”薛宝钗与贾宝玉笑着告罪:“我往屋里去吃药。” 贾宝玉却问了一句:“姐姐生的什么病?” “不过是犯了旧症,药已配好,拿出来吃了就是了。”说着,便与贾宝玉见了一回礼,自往梨香院上房去了。 贾宝玉自在水榭里站了一时,凉风吹来,又无人陪着欢声笑语,自觉兴味索然,便退出来,仍回房中,此处不提。 却说贾迎春随着琥珀往贾母院中来,进了院子,便有人往里传话,道:“二姑娘来了。” 一时扶了迎春进正屋去,只见贾母在一张紫檀铺紫灰毡子的贵妃榻上坐了,手边玫瑰椅上坐着邢夫人,绣凳上坐着王熙凤。另有一张圈椅摆在贾母面前,上头坐着一个发丝半灰半雪的老太太,面容慈和安详,瞧着年纪很大了,精神倒还好。 贾母正同她说话,听人说贾迎春来了,不多时便见迎春进来。便朝她笑道:“二丫头,你来。” 贾迎春上前去,先与贾母见了礼,后又与邢夫人、王熙凤一一见礼。 贾母坐在贵妃榻上朝她招手,笑着与那老太太道:“这是我的二孙女。”又与迎春道:“这是孙家的老太太。” 贾迎春便与她见礼,口中道:“孙老太太。” 孙老太太瞧了贾迎春一回,口中笑道:“是个齐全孩子,虽则年岁小了些,到底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礼仪周全,神貌也端庄。” “不过是比常人家的姑娘略好些罢了。”贾母笑接了一句。小丫头抬了绣凳过来,摆在贾母榻边,贾探春坐下。“算得齐整,也只这一处好了。你们府上的姑娘小时候我见过一回,委实仪容无双,听闻针黹女红也极好,便是比上慧纹也不在话下的。” 这却又是贾母自谦的话,孙老太太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他们府上的姑娘虽则也是很好,只是娴静得过了头。生得虽说也是出挑的,到底及不上贾迎春一半。却也难怪她那孙儿心心念念地,要叫她过来提亲。她原想着贾府的二姑娘是庶出,虽是高门大户,到底也比嫡出的姑娘次一些。谁料到了这处,贾母提及贾二姑娘,言辞倒不闻轻视。又听王熙凤说,他们府上的姑娘,不分什么嫡庶尊卑,都是国公府的小姐,一样地千尊玉贵,一样地教习娇惯。 孙老太太只当他们说的是虚话,谁料见了贾迎春,才知道原不是假话。这一身的穿戴打扮,温文贞静的模样,何止胜过他们府上的姑娘三分? 这也只是荣国府庶出的姑娘罢了,谁不知道他们府上嫡出的大姑娘是往宫里去的,如今正正经经的娴德妃娘娘。有这样一位长姐,下头的姑娘再次也不能次到哪里去。 孙老太太遂心下欢喜,眉眼带笑。 她道:“老太太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了,我瞧着二姑娘是极好的,我们府上的姑娘比起二姑娘,倒显平平。”说着,又与贾迎春道:“这孩子生得实在乖觉可人,我见了心里就喜了三分。姑娘今岁几何了?” 贾迎春是个怯懦的性子,旁人问什么,她低着头一一回了就是,再没多说一句的。当下便道:“才满十岁。” “小小年纪的,瞧着已经很出挑了,这还不好,老太太只怕要往天宫瞧天仙去了,才能得一声好。”孙老太太又与贾母说笑过一回。 贾迎春并不知将自己唤来为着什么,只木木坐着,并不插话。不多时那孙老太太说家里尚且有事,不便久坐,便要回去。贾母留她吃饭,她也不肯留,当下起身去了。 贾母便叫鸳鸯送出去,又与贾迎春道:“坐了这么些时候,想必你也乏了,且随你母亲去罢。” 当下邢夫人起身,贾迎春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里只留了王熙凤与贾母坐着说话,贾母一面吃茶,一面沉沉想了一时,半晌才道:“孙家前些年寂寂,今儿瞧着,倒像是春风得意。” 王熙凤口中道:“谁说不是呢,往年求到我们府上来,赦老爷还交代我们爷,千万周济一些。”她也端起茶来吃,“我原也不知道他们突然登门是为着什么,只当又是来打秋风。使人往外去打听,这才得些信。也合该是他们府上有运气,那年在江南折了个大老爷,没料到年前竟走了运戴罪立功,便赦了他的罪,还恩准他回京来,仍袭他老子的官职。老太太你说说,这可不是好运道?” “既袭了他老子的官,这原是好事。偏往我们府上来,还要见二丫头。” 王熙凤捧着茶笑:“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一层,他们老太太今次登门,顶要紧的是来瞧瞧二妹妹。才与我们大太太说过了,她是这么说的:‘我们孙家原也是贵勋之家,我们老太爷不中用,一病死了。后我那大儿子又不争气,在外获了罪,许多年不曾回来。突突地交了好运,这也是我们孙家的福分。只是他将长孙也领了回来,大太太你是不知道,我那长孙今岁十四了,还瘦得不得了。什么山珍海味填补进去,都不见又用处。怜他一个少年郎,读书好,也孝顺,若是养好了,不知怎么丰神俊朗呢。我并不祈他有什么大成就,只想他身子强|健些,却也罢了。为了他这身子,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便是宫里的太医来了,也只说并没有病。只是没有病,又怎么能这样呢?我是百般不信的,总要治好他。偏前些时候来了个癞头和尚,他因说我那长孙是前世欠了人的债,今世定要还了。一还一取,这才是有出有进。若是不碰着那个债主,将债还了给她,那这一日日衰弱下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叫我们趁早准备后事罢了。’” 贾母因有了宝玉这桩事在前头,对这些事格外相信些。不由听得出神,见王熙凤停下吃茶,便道:“可怜她一片爱孙之心,这原是当祖母的通病。那瘌头和尚可说有什么补救的法子不曾?” 王熙凤吃了半盏茶,这才有道:“老祖宗别急,我正说这个呢。那孙老太太又说了:‘那瘌头和尚说了,我长孙前世欠人的债,这人原是个姑娘。因前世她救了他的命,这一世便要还她。若是能三媒六聘地,迎入府中当正房夫人,这病就能不药而愈了。瘌头和尚说那姑娘也是京里勋贵之家的小姐,将生辰八字给了,要我们去寻,寻了半月才得了。这姑娘原是你们荣国府里的二姑娘。’” 一番话说得贾母大感奇异:“果然有这样的事?”说了这一句,却又道:“我们府上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是好生收着的,便是有知道的,总不过奶妈子,便是贴身伺候的大丫头,许多时候也有不知道的。他们哪里得来?” 王熙凤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正想等孙老太太去了,好好地查去。” “是该严严密密地查清楚,姑娘闺阁里的事,慢说是生辰八字了,便是一针一线,也是顶|紧要的。”说至这处,却又叹了一声:“这原是桩奇事,论理很该想着孙老太太的心。只是那孙家的公子,也不知病得怎么了。若只是那瘌头和尚浑说,订了亲他不好,再害了迎丫头一辈子,这却是不能够了。” 第131章 .0131 晋发.0131 合睿王解忧诉欢喜, 林子景归乡入祖宅 王熙凤擎着茶笑道:“孙老太太也想着咱们的忧心处呢, 她便又说了,迎春妹妹年岁尚小,便是定亲也早了些。不如入长辈们先口头定下,往后若有什么差池了,便只当没发生过这回事, 外头人一个也不叫他们知道。这既保全了迎春妹妹的名声,又是救人一命的好事。再说了, 咱们虽拿迎春妹妹那嫡出的一样,却耐不住外头人东挑西拣的,说庶出的不如嫡出的好。他们不懂咱们府里姑娘的好处,咱们原也不必上赶着去配他们。孙家虽早年获罪, 到底现在立起来了, 他们府上的大老爷听说也是个能人,原先在扬州的时候, 同林姑老爷也有些交情,想必来日也是要高升的。若是他们能成了, 实在是极好的亲事。” 她见贾母仍是左思右想, 不能决断,便又添了一句:“孙老太太说了那些话了, 皆很真心实意。我们大太太也想着二妹妹能有个很归宿,这门亲事也是千肯万肯的。若是来日孙家的哥儿好了,也能算作天赐良缘了。老太太若仍不放心,我倒有个主意。” 贾母笑:“你素日主意多, 且说一个来。” 王熙凤便道:“孙老太太说了,他们哥儿同林姑老爷家的玦表弟是好友,说起来也是曲曲折折里头带着故。照我说,既两家的哥儿都是过往甚密的,想必平日里我们姑太太也曾见过他。老太太不如等姑太太好了,三言两语地问一问。” 便是旁人的眼光不相信,也该信着自个儿最爱的小女儿。 贾母允了,这才罢了。 却说贾敏出了月子后,贾母果然问她这事。贾敏便说:“那孙家大房昔日在扬州,确然与我们很有一些情谊。因孙太太是个爽气的人,我便常常请她入府来说话。那时孙家不大好,我们老爷也周济过的。他们府上有三位公子并上两个小姐,其中长子是嫡出,另外两个是姨娘养的。两个小姐倒都是嫡出的姑娘。我原见过那大公子几回,他倒是个出众的人物,学识也很好,常与玦儿谈文论道。那两个小姐也很温柔妥帖,是户极好的人。” 贾母听了,便十分放心。等孙老太太又遣人来问的时候,便允了此事。只不过是两家人知道,另有不得用的丫头小厮等,也并不知道其中的事故。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又说至林玦并上慕容以致处。自那日二人相见了,慕容以致便不往自个儿车上去,只坐在林玦车里,缠着林玦说话。那冯紫英现下更如神隐了一般,是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 春季路不好走,江南多雨,虽官道平摊,到底也嫌泥泞。在路上前后耽搁了两月有余,二人才至姑苏城外。 苏州乃是个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所。林玦撩|开车帘子,见城外一片绿水青山,不由笑道:“如今算是阳春,难怪总说苏州是鱼米之乡,果然风景尤甚京城。” 慕容以致也凑过去瞧了一回,口中道:“我倒不曾来过苏州,只听过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1],倒很想试试。” 林玦便回头扬眉瞧他,促狭道:“难为你也有这样想着风光霁月的时候。” 他因伸手将林玦搂在怀中,笑道:“委实是因着有了你的缘故,便时时想着从前想不到的东西。” “这却也不必。咱们虽在一处了,到底个人喜欢个人的,倒相安无事。若是强行改了,反倒不美。”林玦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互分手上温暖。“现下这样已是极好,我对你动心思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莽夫。细致不细致,精巧不精巧,都是虚的。唯有这颗心,是真真切切的。” “是……我这颗心是真切的……”慕容以致压低了嗓音,凑过去林玦耳|垂含|住。林玦这处生得尤其好,圆润粉|嫩,含在口中,极软|绵细嫩。 偏林玦这处又极敏感,寻常不可让他碰。如今他趁着不注意,陡然凑头过来啃咬,他并不防此,突如其来,倒面热耳酥、腰身瘫软、目色迷离,口中溢出暧昧呻|吟来。 进城后林玦便回了林家老宅。主人家要拾掇屋子,慕容以致并上冯紫英自然不能同去,这是万分贸然的事。 二人进了城门便分开,林玦轰慕容以致下车,他却将林玦手握住了。 林玦面色泛红,却不抽手,只目光清清地瞧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动了动嘴,却只问:“做什么?快放开罢。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缠|绵得这样的。” 慕容以致半分不松,牢牢握着他的手,定定瞧着他许久,半晌才道:“子景……” 这一声带着千情万绪,倒叫林玦不由一颤,应道:“好好地,你这是为的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他道,“我是个极霸道的人,便是我瞧中的物件,也不许旁人染指,遑论你是我瞧中的王妃。” “不要脸的东西!谁是你的王妃!正经你该是我林家的奶奶!”林玦一只手空着,此时推搡过去,却又被他扣住了,放在心口。掌下心跳有力却急促,道叫他不由惊异地抬起头来瞧他。却见慕容以致面色也带着涨红。 慕容以致道:“不管这些,今日只说另一桩事。我高兴的是你父亲又得了一子一女,你如今并不是家里唯一的子嗣了,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倒更轻了。我顶高兴的是,你执意不娶妻,他们也不至给你扣上个叫林家绝后的名头……” 慕容以致去了,林玦将手收回袖中,掌心漾出一片温暖。早先不曾过来红楼世界的时候,他也想过自个儿来日要娶什么样的姑娘。家里长辈学校里老师管得又紧,竟没有早恋的机会。及至来了这处,因想着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没恋爱的机会,委实萎靡了一阵。后又出了珠珰那档子事,更叫他对姑娘敬谢不敏。 只是纵然如此,也不曾想过,来日伴着自己的会是个男子。 只是既瞧中了,便没回头路可走。说一是一的,有了心仪的人,便是背负不孝的名头也好,只当他是个罪大恶极的人罢了,他不能娶妻,要待对方尊重并一心一意。 竟没料到,慕容以致这样粗手大脚的人,细致处却是将林玦的事,考虑得十分周全,万分周到,唯恐世人对林玦又有一丝毁谤。 林玦眼中千丝万缕,却是分辨不清。末了唇角却露出个笑来,为着这份被人珍视的情谊。 林家祖宅已是许久不曾动用的了,因着林家几代单传,便是族亲也很少。就是有亲戚,也是远得不得了的,都不在苏州住。故林玦这次回苏州来要动用祖宅,虽祖宅里有老仆人守着,清扫着,到底叫人先行了一段时日,便是为着叫祖宅整顿得更好些。 林家祖上原也是袭过爵位的,到了林海这里方才罢了。林海是自个儿考取的功名,太上皇格外给了一份恩典,袭爵的祖宅并不曾收回去。故林家的祖宅也很大,便是比之宁荣二府,也不遑多让,规格还更高些。林府正门极大,门口立着两个石头狮子,狮子极大,雕得虎虎生威。 那厢温柔等坐的车都从后门先进去了,唯有林玦的车,一路行到正门。 正门一早有一个老管事并上两个小厮在门口等着,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宝蓝官缎绣竹叶锦袍的少年郎,便知是小主子,当下上前迎道:“奴才给大|爷请安了。” 林玦下了车来,瞧了那老管事一眼,笑道:“我当年考童试回来过一遭,也是你在这处迎我和母亲。我记着你叫何艾。是与不是?” 那被唤作何艾的老管事忙不迭道:“正是奴才。大|爷久不出来,又生得这样出挑,倒叫老奴一时不敢认。” 林玦略笑了笑,便抬脚往里,口中道:“父亲和母亲如今往京里去了,很没有回来的机会。便是要回来,想必也要等着父亲告老还乡。如今我回来,也待不久,考了乡试便要回京城去。故这祖宅少不得要何总管担待着,整日守着这宅子,也是无趣。” 何艾忙道:“本就是奴才分内的事,不敢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大|爷不嫌奴才粗笨年老,仍肯使奴才做事,便是奴才的福分了。” 说着,已引林玦到书房门口,道:“这原是老爷曾用过的,昔日大|爷回来考童试,因是太太领着,年岁又小,便在垂花门里头的院子里姑且读书。如今大|爷也长成了,后院里丫头婆子多,纷纷闹闹地难免叫大|爷分心。太太一早传话回来,叫咱们把老爷用的书房收拾好,以备大|爷读书能用。” 林玦推门进去,里头确然整顿过,倒整洁,里头书架上有些书,也不见灰尘,想必是用了心思拾掇的。只是窗子上的纱不好,颜色瞧着旧了。他便道:“旁的倒也罢了,这窗纱颜色却暗,换了它才是。” 何艾便道:“原是我想得不周到,早该想着换了,颜色沉沉的,倒叫大|爷读书费眼睛。库里还有往年太太留下的蝉翼纱,那是极轻薄的,拿来做窗子正好。” “这倒也罢了。”林玦又吩咐身后跟着的登高:“将我带回来的书都在书架上摆好,我明日吃过早饭就要看的。” 第132章 .0132 晋发.0132 各有心思房中添人, 四处小心细问上夜 林玦往苏州来, 虽只是一人过来,到底物件多。温柔并上有嬗等先进了垂花门,便急急地忙着收拾物件。屋子虽有在这里的人一早拾掇好了,到底要自个儿重新归置一番才是。 霍处家的忙着里里外外地布置下人交代人手,琛琲也忙着在院子里盯着下头人做事。温柔并上有嬗一贯是在林玦房里伺候的, 故现下便仍在房中。 除了他们几个,林玦并不曾多带侍婢。那何艾也赶紧地挑了一些外间扫洒的粗使丫头, 就在林玦院子里等着伺候。另又精挑细选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以备不时之需。 温柔并上有嬗都是能干的人,不多时便将屋子里头拾掇齐整,至于外头的, 一时半刻却不不能够了。 有嬗拿掸子将桌子扫了一回, 便与温柔道:“原在路上就累得慌,偏来了还要收拾屋子, 委实叫人受累。里里外外的事情又尚且不曾上头,倒很拘束。姐姐先坐, 我去外头问一问茶房在哪里, 要一壶热茶来吃。” 这话才落,就听见外头有人声传过来:“两位姐姐都不忙, 我们把茶拿来了,姐姐坐着热热地吃一盏热茶才是。”说着,便有两个皆穿湖青衣裳的丫头进来,瞧着十五|六模样, 生得如水葱两段,白净俏|丽,黛眉亮眼的,又满脸的笑,瞧着便叫人欢喜了两分。 其中一个插山茶花银簪子的手里果然捧着漆盘,里头摆着一个茶壶,两钟茶。她将漆盘在桌上放了,拿起一盏茶,先送到温柔面前,笑道:“姐姐请吃茶。我原是在外头的,里头有些事做的不好,往后要请姐姐提点着我。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姐姐只管狠狠的骂我,别留情面。” 温柔接了茶,吃了半钟,方道:“我们都是伺候人的人,我原没什么能教你的。”又问:“你唤作什么?” 那丫头道:“奴婢碧儿,给姐姐们请安了。” 温柔又看向另一个丫头,她手里也捧着一个漆盘,里头托着两碗鸡汤面,上头飘着葱花。 有嬗笑:“亏你们怎么想到这个,我原不觉着,瞧见这个,倒真有些饿了。” 那丫头将漆盘放了,屈膝见礼,又将两碗面捧到二人面前,这才道:“奴婢瑶儿。想着姐姐们舟车劳顿,想必是饿了,便下厨做了两碗鸡汤面过来。又想着姐姐们是吃好东西的,坐了一路,或想用些清淡的,便不曾放旁的,只清汤寡水便端上来。姐姐们好歹吃了一口,就是给我情面了。” 这两个丫头都是会说话的,温柔、有嬗二人吃了面,便要洗手。有嬗一面洗手一面问:“你们两个的名,是谁给取的?” 碧儿道:“都是我妈给取的。” 有嬗问:“你|妈是谁?” 正巧外头霍处家的进来,碧儿不及回话,便唤了一声:“霍妈妈。”霍处家的是林家的老人了,碧儿竟认得她,想必是打小就在这处做事的。 果然下一刻便听霍处家的道:“两位姑娘不曾来过祖宅,自然不知道里头的事。这碧儿的妈是林家老管事何艾的儿子媳妇,碧儿她爹是在前院伺候的,园子里的果树竹子,也是他采买进来的。碧儿的妈是管着林家后院里的婆子,也是人能干的人。里里外外整顿得很有条理,我们来了,也不必费事,只消问一问,就能上手了。瑶儿倒是后来进来的,同原先太太房里的珠珰是一并买进来的,只是太太在祖宅住的日子不长,祭祖罢了便去了。因那时瑶儿年岁实在是小,珠珰大些,便带了珠珰去扬州,瑶儿留下来。” 谁又能想到太太那样心疼珠珰,当半个女儿一般爱护着,末了珠珰竟死得那样凄惨。 霍处家的不晓得,温柔他们却都是知道的。那珠珰虽说是贾敏身侧的丫头,实则是舒郡王府的大姑娘苏归盈。正正经经的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原是压在心里的,现如今又提起来,倒叫人伤感。 温柔与有嬗对视一眼,不由在心底叹过一回。 过了一时,温柔又问:“这是指过来伺候大|爷的?” 霍处家的笑道:“正是呢,虽说大|爷带了二位姑娘过来,太太又指了琛琲跟着过来,到底只有三个伺候房里的事,是不能够的。” 却另有一层不曾往外说。琛琲是太太赐下来的,年岁也略大了些,生得也并不十分出众,太太想必并没有叫大|爷收房的意思。只是大|爷再过些时候就到生辰了,届时及冠便是长成,身边没一个伺候的人,到底说不过去。这碧儿并上瑶儿的姿容在林家祖宅里也能算上数一数二,叫他们过来伺候着,指不定大|爷什么时候就要用的。这温柔并上有嬗虽然是好,却不是林家的奴才。太太临行前交代了,他们不是做那事的人。既这样说了,霍处家的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 温柔颔首,道:“大|爷现下尚且不曾回来,等回来了,我领着他们两个见过大|爷,再看大|爷的意思,是不是要给改个名。” 但凡丫头跟了新主子,便要改个名,以示今后是旁人的丫头了,这是规矩。 霍处家的笑道:“应当的。这祖宅里头倒是我和琛琲还熟悉些,二位姑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只管让我去做。”琛琲却是太太赐下来的,轻易不好使唤她。“尚有一桩事,要请姑娘等大|爷回来了,禀一句。” 林玦千里迢迢从京城回来,自然这宅子里也有许多事,要他一一过目的。若他娶了正妻能主事的,这些事便尽数交给奶奶了。偏就是没有,少不得要林玦一一过目了。 温柔与有嬗坐下了,将林玦惯吃的茶叶从包袱里拿出来,将油纸包拆了,一一倒入青花瓷的小瓷瓶里头。因听霍处家的说了,便问:“什么事?” 霍处家的道:“太太一贯不在祖宅里头,祖宅后宅里头的事,便叫碧儿她爹妈暂理着。碧儿她爹是管事何艾的大儿子,唤作何期潭。何大家的知道大|爷回来,早早便将近些年祖宅里进出银子的簿子都理了出来,只等着大|爷回来了看呢。只是不知道大|爷什么时候有工夫,能见见她,现下她正在一旁下房里等着呢。” 温柔将茶叶罐子摆到十锦格子上头,回头将一架双面璎珞苏绣的小摆件拿下来,放到一旁小桌上,口中道:“叫她先回去,今明二日想必都不得空见她,等大|爷将事情整顿好,就使人去叫她。” 霍处家的应了是,便要出去。坐在绣凳上的有嬗却将她喊住:“妈妈等一等。” “有嬗姑娘还有什么话?”她站住了,转过头来。 有嬗挥手与碧儿、瑶儿道:“你们都先下去罢。”等他们两个出去了,才与霍处家的道:“妈妈也坐,趁着大|爷不曾回来,我倒有些事想与妈妈说。” 霍处家的只在一旁小杌子上坐了,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听太太说了,两位姑娘很有主见,行为做事也都是思前想后的,我都听姑娘们的。” 有嬗便道:“我们才来祖宅,家里的事许多都不知道,这也罢了,慢慢地上手就是了。只是有一样,大|爷是爱清净的,近来要乡试了,常常要读书到晚上。别有那些腌臜的人,想着后院里没主子奶奶,就往大|爷跟前凑,想着讨好处。也别当着院里只有大|爷一个,便放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这上夜守门的人,一定要足够。” 温柔原不曾想到这个,听有嬗提起来,这才添了一句,道:“这原是应当的,若非有嬗说起,我倒不曾想到。” “姑娘心思细。”霍处家的道,“我里里外外的都瞧过了,倒不曾想到这一茬,是该好好细致地问一问。赶巧那何大家的就在这里,我出去了就问她。” “这倒又是做两趟工夫了。”温柔坐在官帽椅上,将桌上那钟茶取了来吃,口中道:“不必这么麻烦,你现下就出去,叫她进来,另请琛琲姐姐也进来,咱们都在这处,清清楚楚地说了,岂不方便?” 她想着正是这个道理,便应了下来,起身往外去唤何大家的。何大家的在下房吃了一肚子茶,早坐不住了。见霍处家的进来,忙上前将她一把抓|住:“老姐姐,你告诉我一声,大|爷究竟见我不见?若是不见我,我外头还有事,一刻也缺不了人,现下便出去了。” 霍处家的抽手回来,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一刻也等不得了?大|爷尚不曾进后院来,想必是在前院有事……” 话不曾说尽,那何大家的便道:“既不在,怎么叫我在这里白白等了许久,这是什么道理?罢了,我这就回去了。总是不该来,倒该等大|爷去唤我。” 霍处家的不由冷笑道:“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你是什么东西,要叫大|爷去唤你。我因在里头与大|爷屋里的温柔姑娘并上有嬗姑娘说了一些话,才出来迟了,倒惹你这样多牢骚。难怪,后宅的管事媳妇做久了,说话口气是该大些。不论什么,你先别走,且跟我来,温柔姑娘要见你。” 第133章 .0133 晋发.0133 敏琛琲两语定上夜, 林子景无意费心思 何大家的才随着霍处家的进了正屋, 便见一个穿鸭蛋青色衣裙的丫头出来,面容姣好,身段体态都极美。 霍处家的笑道:“有嬗姑娘往哪里去了?” 原这丫头正是有嬗,她因笑道:“我往四下去瞧一瞧,总归往后是要在院子里做事的, 倘使路都不认得,却要叫人笑话了。”她瞧了霍处家的身侧那婆子, 便道:“这位想必就是何妈妈了,温柔姐姐并上琛琲姐姐都在里头,霍妈妈领着进去见了就是,见不见我, 原没什么打紧。” 霍处家的往边上让了让, 笑说:“姑娘有事就去罢,我领她进去就是了。” 有嬗颔首后便往外去, 何大家的跟着霍处家的往里去,倒是几步一回头。 霍处家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瞧什么?” 何大家的道:“我瞧这姑娘生得倒满标致, 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格外好听些。我家里那大小子还没娶媳妇,老姐姐你说说, 要是我求到大|爷跟前来,他肯不肯应了这桩婚事?” 霍处家的便啐她:“趁早歇了这心思,那是大|爷房里伺候的人,也是你能想的?” 何大家的口中道:“我不过是随嘴一说。”到底上了心, 想着挑个合宜的时候与林玦提了这事。他们都是林家的家生子,打小就在林家伺候,也是林家的老人了。便是求太太房里的丫头,壮着胆子去求了,想必也是能成的。便是大|爷房里的,又能怎么? 心下如此,口中却并不提,只随着霍处家的打帘子进去。 却见里头也有两个穿缎子衣裳的姑娘,一个站在十锦格子前头摆东西,一个站在箱笼前整理衣裳。 霍处家的进来便笑道:“两位姑娘忙着?我才把何大家的叫来了。” 那站在箱笼前的正是琛琲,她因收拾衣裳,头也不回地说:“我这里忙着,妈妈先坐罢,过会子再说话。”说着,便伸手招来一旁的温柔:“温柔,我细细地看过两回,大|爷的衣裳怎么像是少了一件?” 林玦这样的大家公子,寻常新衣裳穿了几回便不再穿了。只是纵然不穿了,也得一是一卯是卯地记在簿子上。吃过后不用了的茶盏,便是只用一回的汗巾子,也得好好收着,一件都不可缺的。陡然缺了一件衣裳,虽说是小事,若是叫太太知道了,却是大事。那样的衣裳拿到当铺里去当了,也是好几两银子。若真如此了,既是他们做事不上心,也是屋子里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人,务必要查出来打出去才是正经。 温柔上前问道:“缺了一件什么模样的?” “大|爷的衣裳寻常不是宝蓝就是浅蓝,再少的还有品月色。只有一件鸦青色的,乃是太太亲手做的,用的也不是官缎,是宫里太皇太后赏下来的宫缎。大|爷少穿那个,到底因着是太太做的,便带了来。临走时我们都一一规整过了,现下却不见那件衣裳。” 温柔在心中过了一回,便笑道:“姐姐别急,那件衣裳原在大|爷枕头下头压着呢。因大|爷念着太太,将太太做的衣裳压在枕头下头,也算是太太陪着大|爷了。”说着,便打帘子往里屋去,将架子床|上一只枕头抱起来,果然下头压着一件衣裳,正是琛琲说的那件。 她便重又将枕头摆好,仍出来,笑着与琛琲道:“我瞧过了,正在枕头下面。” 琛琲听了,这才放心,“我说呢,这回跟来的原都是一贯用熟了的人,再没人会做出这种事来。” 温柔又是笑:“昨儿姐姐不曾侍夜,原是我和有嬗伺候着。这是大|爷才吩咐的,姐姐不知道也是寻常。左右都归置得八|九不离十了,姐姐且坐一坐,不必这样急切。” 二人于是在一旁软榻上相对而坐,取了茶和果子来吃。 琛琲吃了一口茶,转头瞧见霍处家的和何大家的都坐在杌子上,便笑道:“两位妈妈都等着呢,是我们的不是,倒叫妈妈等了。”说着,便叫外头碧儿进来给他们倒茶,口中道:“妈妈吃茶。” 二人谢了,才拿起茶来吃。 林玦房中的事,一向是温柔做决断。只是现如今琛琲是贾敏叫跟过来伺候的,那便该是琛琲做决断,这才是正理。故温柔只在一旁吃茶吃果子,并不开口言语,等着琛琲处置事情。 琛琲便道:“我年纪轻,只是跟在太太身边时候久了,太太倒信我一些,才叫我千里迢迢地跟着大|爷往苏州来。这上夜的事顶要紧,我才听温柔他们说了,也觉该细细问你们一声。”她顿了顿,又道:“何大妈妈是林家祖宅里伺候的老人了,妈妈做事我们自然放心,只是也该知道知道,这才是正经。” 何大家的面上挤出笑来,道:“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现在是太太叫来伺候大|爷的,那就是代的是太太,问这些,原是合情合理的事。原祖宅里没有主子住着,只垂花门外叫人上夜,总共是两个婆子,叫他们轮流看着。现下大|爷来了,我们也想了这一层,又拨了两个婆子过来,拢共四个,每晚守在大|爷院子外头。再叫两个守在角门那里,另后门、垂花门那里,也是两个。” 这话说罢,便听琛琲道:“太少了些。我们在京城时,大|爷院子外头上夜的拢共八个,这还不算角门、仪门、垂花门、后门这些地方。照我说,旁的都是两人一班倒也罢了,大|爷院子外头是顶要紧的,补足了八个才是正理。” 何大家的便道:“姑娘说得原在理,只是祖宅里人手不多,一时半刻竟没这样多人。” 琛琲当即道:“没有婆子就叫媳妇顶上,再不济往外招人也使得。我不管你怎么,总之今晚就要见着八个守夜的人,缺一个不成,多一个不必。” 这话出了,何大家的如何不知道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果然是跟在贾敏身侧的,很有几分贾敏的模样。当下便笑道:“姑娘这话说左了,林家诗书官宦人家,哪里就八个婆子都找不出来,倒要往外招去?只是想着他们身上有旁的活计,若是叫走了,反倒不好。姑娘既这么说了就叫他们把手里的事交给下面的媳妇,先过来上夜,这也使得。” “这倒也罢了。”琛琲点头,又问温柔:“温柔,你也交代两句?” 温柔在把|玩桌上的鎏金香炉,闻言便道:“我倒有一句话想交代。上夜的婆子是什么模样,咱们在京城宅子里原也看见了。聚在一处百无聊赖的,夜间又没人管他们,便要胡天胡地地赌钱吃酒。那边宅子里里里外外的人手,人口又多,很管不过来,太太身子又重了,便暂且隔着,并不管他们。如今我们往苏州来了,宅子里没有太太理事,只怕他们要更放肆些。” 琛琲道:“我时时要使小丫头过去看,若有赌钱吃酒的,绝不轻饶。叫我知道了,半句冤也不必喊,径直拖到角门外打三十板子,再撵出去!” 何大家的才要说话,便听外头小丫头道:“大|爷回来了。” 琛琲便摆手制止:“不必说了。” 自与温柔起身来迎过去,果然只走了两三步,林玦就打帘子进来。精神倒很好,神采奕奕地。 林玦进门不见有嬗,便问温柔:“有嬗往哪里去了?” 温柔倒了一铜手盆温柔,请林玦来洗手,口中道:“她到了新地方,很坐不住了,便要往外去瞧瞧。现下事物都整顿得差不离了,我就让她出去了。大|爷一路进来,竟没碰着?” 林玦笑道:“宅子大,哪里就这么巧了。” 一时洗过手,拿帕子擦了,转头瞧见边上立着两个婆子,皆垂着头,并不抬头瞧他。林玦便道:“你们叫来的?” 琛琲上前伺候他脱外衣,换衣裳,口中道:“叫他们来问些事情,许久不曾回祖宅了,纵有些不知道的地方。”说着,将交代上夜那番话又与林玦说了。 林玦便道:“很应该如此。只是担心上夜的人多了,再人多口杂。” 琛琲笑:“大|爷在京城宅子里也是八个人守在院子外头的,他们也时常赌钱吃酒,大|爷何曾听着动静了?敢闹出来动静,也是他们作死,今儿听见,也不等明儿,立时就开发了他们!”她转头与霍处家的并上何大家的道:“你们先出去罢,事情方才都交代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再过来说就是了。” 二人于是退下,温柔上前服侍林玦脱鞋子,叫他在软榻上靠着,这才禀道:“这里的管事倒送过来两个丫头,既是伺候大|爷的,就该改个名字。我把他们叫进来,大|爷给定个名字?” 林玦走了一路,原已犯懒。丫头这事并不值得他费心思,便靠在身后迎枕当头,随意摆了摆手,道:“这些事你们决定就是了。” 温柔便不再多话,知道他要小憩一回,便取了软毯来与他盖上,自与琛琲悄声退了出去。 第134章 .0134 晋发.0134 林子景命摘匾额故, 合睿王淡叙当年事 何艾做事倒很快, 第二日就将书房的纱窗换了。林玦吃了早饭便坐到床前看书,光倒很好,看着并不费眼。 偏才看了一时,外头便传来登高的声音:“大|爷,外头穆大|爷派人送了帖子来。” 林玦正翻过一页, 闻言手下一顿,道:“拿进来。” 过来送帖子的是邢季, 他三两步进来,与林玦见了礼,笑道:“请林大|爷的安了。” 林玦也不放下书,只道:“你们爷叫你送帖子过来?” 邢季将帖子奉上, 林玦翻开瞧了。却是慕容以致邀他过去, 说才得了上好的山羊肉,要请他去吃。 林玦随手将帖子扔到桌上, 道:“我正看书呢,竟不得空, 替我谢你们爷的好意。” 邢季似是早料到他有这一说, 也不慌,又道:“我们爷交代了, 吃羊肉尚是其次,另倒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告诉大|爷。”他顿了顿,才又续上:“像是为着苏大姑娘的事。” 苏大姑娘。 林玦心口揪痛, 他如何不知道,舒郡王府姓的原是苏。在他们府上惨死的珠珰,原该是舒郡王府嫡出的大姑娘。苏大姑娘是慕容以致的外甥女,他总不该拿着这桩事来寻开心。既说是因着她,决计是真的。 听了这个,林玦哪里还看得进去书,当下放了书,站起身来,唤登高进来:“你往后院去找温柔,叫她取我的披风出来,我要往外去。” 慕容以致是得了太上皇的密旨暗中往江南来查案子,所查的正是当年废太子巫蛊案。他因是悄悄过来,并不曾知会苏州的官员,不过叫邢季暗中买了个宅子,以便入住。这宅子虽说并为不久住,到底也是王爷要住的地方,故选了一处唤作沧浪亭[1]的住着,离林府祖宅相去不远。 登高取了披风来,林玦穿上便往外走。外头一早套了车,他半分不停,径直上了车。摇摇晃晃坐了一时,便到慕容以致现下所住的地方。 慕容以致在外头一贯用的是穆姓,林玦下车来,便见外头牌匾上写着沧浪亭三字,下边还有一处略小些的,写的是穆宅。 林玦见了便笑:“这牌匾瞧着倒是你们王爷的字迹。” 邢季请林玦进门,口中道:“林大|爷所料不差。原这宅子上头也有一块匾,只是我们爷瞧了便说这三个字不好,竟是柔婉有余,豪气不足,叫人瞧着该笑话是姑娘家的闺阁了。故昨儿一下车,便使人研了墨,自写了一块匾,今才换上。” 林玦忍着笑:“偏他多事,照我说了,我们苏州的园子本就是稀奇雅致的,他写了这几个字,铁画银钩的,叫人瞧见了,倒不像园子,像军营,剑拔弩张的。还是快些换下来是正经,这不伦不类的,叫人看着才是笑话。” 说着,自往里去了。邢季如今如何不知道,林玦说的话,慕容以致是千听万听的。当下便命一个小厮过来,叫他将原先的牌匾拿出来,仍挂上去。 那小厮满脸为难,瞧瞧林玦又瞧瞧邢季,终究不敢言语,只应声去做事。 林玦扫了邢季一眼,口中道:“他不明白,你总该明白。” 邢季原也不曾想到那层,林玦说了这话,才想到了,当下便道:“原是奴才想得不周到。” 他摇了摇头:“也是主子不上心的缘故。” 二人踏上复廊。都说苏州园林甲天下,沧浪亭里的复廊,应属园林里头的一绝。一面是壁,一面环水,水面尽收眼底,一眼望过去格外开阔。林玦原先不曾入红楼的时候,也曾去沧浪亭玩过。只是那时沧浪亭已几经风霜,原无当下景致。现下展眼望去,实在三步一山、五步一水、处处风景、天工巧夺。 邢季道:“我们爷在翠玲珑等林大|爷。” 慕容以致住进这园子,最合心意的地方,正是翠玲珑。盖因着出处四面环竹、粉墙黛瓦、竹影摇动、青翠盈盈。他念及林玦衣裳上纹路都是竹叶纹,想着他大抵是爱极了竹子的,故今日邀林玦往翠玲珑来相会。 林玦进了院子,欣馥正在外头候着,见林玦过来,便朝里道:“爷,林大|爷来了。” “快请进来。” 欣馥应了一声,便与林玦屈膝见礼,口中道:“林大|爷往里去就是了,爷在里头等着。” 想必因着慕容以致现下是私|密往苏州来,故众人都隐了王爷中的前一个字,只称爷。 林玦抬脚往里,迎面是一扇插屏,绕过往里,只见临窗处摆着一张小方桌,相对摆两张官帽椅,慕容以致坐在其中一只椅子上头,正捧着茶对着窗外瞧。 听见脑后脚步声,慕容以致道:“日光穿竹翠玲珑,这名字倒取得很好。” 林玦上前几步,并不与他见礼,只在他身前坐了,口中说:“你一贯不在意这些,今日倒很有雅兴,念起诗来。” 慕容以致收回目光望向他,“一路舟车劳顿,昨儿才算是安顿下来。你认床,一路上并不曾睡好。瞧着今天的模样,想必昨儿也不曾安枕。” 林玦认床,这是前世就带来的毛病,今世总在家里高床软枕的,养得越发娇贵,这毛病倒越发厉害了。一路上纵然住的都是最好的住处,到底不如家里惬意,便许多时候不曾睡好。纵然昨儿到了祖宅,也并不能立时安寝,想必还要住上两三日,方才好了。 欣馥端着茶进来,捧与他吃了,另又领着几个小丫头,端了些点心过来。林玦扫眼望去,只见有八珍糕、核桃酥、玫瑰麻饼、双色豆糕、苏式船点等物。旁的倒也罢了,船点倒是许久不曾吃了。 这份船点一碟四个,皆做成银鹅模样,小|嘴嫩黄、通体雪白、精致玲珑,捏在手中只一个大拇指一般大,吃入口中,又是香又是糯,嫩滑可口。 林玦一气儿吃了两个,慕容以致不爱吃这些,只含笑瞧着他吃,口中道:“就知道你爱这个。” “这却也不是,苏州的点心难免甜些,我妈和妹妹他们倒喜欢得紧,我吃一两口倒还使得,是故乡的东西,吃着熟悉。若吃得絮了,倒觉太甜,却是平平了。” 慕容以致拿起一只银鹅吃了,道:“这味船点,三分是吃味道,七分倒是吃手艺。原先我在宫里也吃过这个,倒不及你们苏州厨子做的一般。不及这样精细,味道没这样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用在这处虽并不十分恰当,到底也是那个意思了。”林玦又吃了一块八珍糕,终觉太甜了些,便捧茶来吃。温温的,正好入口。吃了半钟茶,他才道:“你才写了叫人挂上的那块牌匾,我叫人摘了。” 慕容以致不防他说这个,倒是一愣:“好好地,又是为着什么?” 他放了茶盏,抬眼看向慕容以致,道:“你也该想一想,自个儿来苏州究竟是为着什么。便是不为着查案,也是太上皇秘密地偏派遣你过来的。虽说天高皇帝远,到底这处有没有皇上的人,尚未可知。你的字是什么模样,京城绝品楼正挂着呢。须知各人的字都是不同的,便是学业不过三分相似。叫人一瞧,你的字挂在这里,怎么不叫人深思?照我说,不如从前那个挂着也就罢了,何必生事?” “我哪里能想这样多,不过是瞧着那几个字不合心意,便随手写了一块匾。”慕容以致只是笑,“你既这样说了,摘了就是了。” 林玦又道:“你自个儿总该记着小心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不必费这份心,总有王妃替我想着。”好说好话不过两三句,慕容以致就要惹林玦。 果然林玦白了他一眼,放下茶来,冷冷道:“整日就知道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若再说,我就恼了!” 慕容以致立时投降,道:“你别恼,我不过是喜欢你,你若不喜欢,我往后再不说了。” 这倒也罢了。 林玦道:“你叫我过来,言语间还提及你外甥女,究竟是为的什么?” 慕容以致收了笑,面色整肃起来,道:“先孝义王原先是太子,太上皇打小就教他为君之道,这不必我说,你也早知道了。当年废太子并未大张旗鼓,只说他体弱。又请了和尚来瞧,说是他承不住宫里的贵气,要在外头开府养着,这才能好了。外头都是这样说的,实则不然。” “我倒听你提过两三句,先孝义王牵涉进巫蛊案,不仅他被废,便是与他一脉的舒郡王爷也被殃及,自被流放不说,便是妻女也惨遭发卖,苏大姑娘……便是因着这个,来我们府上当了丫头,成了珠珰。” “先孝义王并非体弱,而是被圈禁于孝义王府中!”慕容以致冷冷淡淡,将当年的事说出来,却犹如惊天玄雷,将人劈得七荤八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孝义王开府的时候,已然被废。究其原因,乃是在东宫发现了巫蛊人偶,上头写的生辰八字,乃是今太上皇,乃至今上等,孝义王的一干兄弟,都在其列。” 第135章 .0135 晋发.0135 忆往事姻缘终莫测, 顾前尘锦绣堆如烬 今孝义王当日太子之事, 乃是一段令人讳莫如深的往事。 先太子排行第二,名永宁,表字晏清。取‘天下永宁,海晏河清’的意头。东太后养他的时候,先帝尚且在世。这名乃是先帝所取, 字却是太上皇定下,可知二人对先太子期望之深重。他虽排行是居次了, 却是中宫嫡出。太上皇当日虽因着皇长子眼盲的缘故,格外爱惜他一些,到底是帝王,要为大局做打算, 故而最看重的, 乃是先太子这个儿子。 先太子三岁开蒙,由太上皇亲自教导着念了千字文, 背了许多诗书,乃至五岁, 才算是正式定下了, 命当日沅妃今西太后的父亲左蔚岷为太子太傅,教先太子人伦礼仪, 诗书八股。 左蔚岷自先帝的时候就司教导之责,便是今太上皇,也是由他一手教出来的。学富五车不说,便是说出的话, 也格外有分量些。 左蔚岷教导先太子三载,乃至先太子八岁了。太上皇问左蔚岷,先太子可有聪慧之相。左蔚岷当下便道,先太子聪慧过人,最难得的知道大义,也爱惜下人,是位宽厚仁慈的皇子。太上皇听了大喜,又等了两年,先太子十岁的时候,将他带去祭了天地,封为太子。 朝中有了储君,这是格外令人欣喜的事。难得这位储君还格外向上,小小年纪,已颇具治世之才。他又是中宫嫡出,正根正枝的。只消他长成了不篡位,这新帝的位置,便满打满算了是他的。自然,大臣们不会与先太子说这话。先太子不曾定亲,纵然只有十岁,也叫人瞧在眼里。 故年岁大些的,便往下瞧女辈里可有合适的,若是没了,便再往下瞧瞧,孙辈里有没有能配上的。年纪略轻些的臣子,有妹子的,这心思就格外活络了。 只是太上皇挑来选去,最终选了新科状元陈居安的妹子,这也委实叫人吃惊。须知陈居安虽然一表人才,妹子也是嫡亲的,到底他妹妹年纪略小了些,太上皇赐婚的时候才六岁,这样小的姑娘,便是容色也未长开,可知今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虽说瞧着陈居安的模样,那般丰神俊朗的,妹妹便是再次,也不能次到哪里去了。 定下了一个先太子,叫那些大臣都十分颓然。只是转念一样,这一科出来的人物却都很出类拔萃。状元陈居安也不必说了,生得丰神俊秀,家世清贵,若能相配,也是良缘。那探花乃是祖籍姑苏的林海,昔日祖上也曾袭爵列侯,世代官宦诗书之家,乃至林海这一代方才止了爵位,偏他又自个儿读书上进,瞧着前程更远大些。人也清俊非常,同陈居安立在一处,二人一个如梅出尘,一个如竹文秀,实在难分高下。那榜眼也是个秀气男儿,只是年岁长些,生得不如陈、林二人好,家世也差些,便少有人盯着他。 太上皇见了陈居安并上林海之才貌,亦觉格外出众,有心叫他们扶持先太子,便将他们留下。又见二人皆未婚配,便命东太后做媒。陈居安却道自己虽并未完婚,家中却一早定下亲事,只是尚且不曾过定罢了,便是信物,也一早交换过了。太上皇只得作罢,又问到林海。 东太后尚且不曾想到哪家又合适的姑娘,偏左蔚岷他夫人悄悄与他道:“前两日荣国府的老太君邀我过去,我去了倒见了他们府上的大小姐,今才碧玉年华,生得风华绝代,谈吐举止皆是不俗。林探花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哪里能捡寻常的相配?论才情、论品貌、再论家世,能与他作配的,咱们京里也没几个。那荣国府的大小姐之出众,委实京里没一个能压过她的,若真有比她好的,只怕是要宫里的公主,亦或是广寒宫里的姮娥了。” 因陈居安并上左蔚岷皆拜入左蔚岷门下,何为师父,便是亦师亦父的缘故。左蔚岷当下道:“门当户对,才貌也是相配的,这门亲事原是极好。”便私底下与林海说了,林海原不曾定亲,听了左蔚岷的话,亦觉尚可。便将婚事托付了左夫人,请她往贾府去说媒。 盖是因着这其中的曲折,才有了后来林海迎娶贾敏这段佳话。林海在京里做了几年官,太上皇便命他往扬州去管盐政。此时贾敏腹中已怀有林玦,不宜舟车劳顿,原应留在京里。偏林海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贾敏月份也浅,倒不如跟着一并去了。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倒也不必说了。 陈居安待在京城,先娶了妻,再将嫡亲的妹子送嫁了。嫁的是太子,这是何等荣耀的事。若是太子顺利继位,太子妃就是由太子元妃一路坐上去的中宫皇后。难得的是先太子为人果然忠君爱国,人品贵重,便是待妻子,也格外深情温敦。府里除了太子妃,只有一个太皇太后赏下来的秀女,封为良娣。除了这个,竟再没别的。 先太子并上先太子妃琴瑟和鸣,这是桩好事。 只是也不知怎么,朝中竟刮起一阵风,许多大臣暗中说先太子不过装着温润,实则背地里笼络人心、结交党羽。既然是为人君的,必然多猜忌,这原是寻常,坐的位置高了,自然想的就比旁人多些。太上皇虽是不信,却也对先太子多几分猜忌。 这中间又生了许多事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在太子东宫里翻出来的那几个巫蛊人偶。太子东宫里种着玉兰、海棠、迎春、桂花,这原是为着凑足玉堂春富贵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东宫里头的桂花树总是要死。初时只觉是树不好,内库便时时拨去最好的。只是不论那树在原先花房里是怎么好,移去东宫了,不足一日,就要枯死。来来回回一个月,终究是瞒不住了,下人便上报了昔日的皇后,如今的东太后。 须知这宫里头,但凡牵扯些什么怪异的事,便是天大的事。东太后十分看重这事,当下便禀了太皇太后并上太上皇,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说了一回话,便命侍卫往东宫去,将那片地掘开看个究竟。原只当着是有人投毒要害先太子,末了不曾在里头掘出什么毒,倒挖出几个巫蛊人偶。 巫蛊厌胜之术!这是何等诛心的事! 汉代那位宠冠六宫的卫皇后,也是因着这个,才自绝于宫中。侍卫挖出这几个人偶,并不敢隐瞒,当下将整个东宫围住,这些人偶捧了与太上皇看。 巫蛊二字,在宫里是个禁忌,便是连提都不好提,这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偏偏先太子的东宫里挖出来,铁板钉钉的罪证。偏生,是太上皇最重视的儿子,是来日要继承大统的太子! 太上皇勃然大怒,初时并不肯信,只是叫人将东宫围起来,只说先太子生了病,那病要静养,不许人去探视,也不许先太子出来。明面上说是先太子病中,暗中却悄悄使人去查。出人意料,这人偶竟然半分查不出是先太子埋在里头,却也查不出,这人偶不是他埋下的证据。 铁证如山,太上皇虽信自个儿的儿子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心中却也不由惴惴。最终却是一个内侍一句闲言碎语,最终叫他下定决心,废了太子。 那内侍说的是:“咱们皇上正是身强力壮之年,偏太子现如今病了,怕是熬不到那一日了。” 那一日是哪一日?这话不是什么隐晦的话,太上皇自然很清楚。 他尚且身强力壮,太子要等上|位,只怕还有很久。倘使太子耐不住性子,真埋了那些人偶,亦有可能。 初时只是个念头,后就越发疑心了。 先太子在东宫时,原不怕什么。虽不能出去,在东宫写字看书,偶或为太子妃描一笔眉,皆是十分自得自乐的事。不是他做的事,他信父皇不会冤枉他。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等着赦令,最终迎来的,却是废太子的诏书! 太上皇终究以太子病重体弱,不堪继承大统这理由,废了太子。 既不是太子了,自然不能再住在东宫,这是储君才能住的地方。太上皇火速赐下府邸,封先太子为孝义王,命他即日出宫开府。 孝义王并上孝义王妃很快搬出皇宫,只是便是开府了,那暗中监视的人手亦不曾减免。孝义王便十分郁郁。原是假病,末了竟真郁结于心,将这病做足了。 最终便是孝义王妃腹中的孩子也不能留住他半分,不过一载,孝义王便病逝。 也不知太上皇是因着儿子去了,才想起他从前的好。孝义王去了,他倒真像是很伤心。孝义王妃生了个姑娘,太上皇很快下旨封了郡主,封号璨萏。因着追忆孝义王的缘故,还赐乳名凝凝。 只是孝义王妃早已心冷,待这些富贵荣华早已看淡。 合睿王慕容以致亦如此,孝义王获罪的时候,他是最不相信的一个,其中奔走忙碌,也未能让太上皇转圜。最终孝义王病重而逝,慕容以致亦看破这锦绣荣禄,请命往边疆去,征战沙场,自从刀口上拼出了一份功勋。一晃数载,非年关太上皇下旨召回,寻常不肯回来。 这一段本当沉珂的往事,如今又重被提及摊开,却叫人如刀剖心,苦痛不能言。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接下来走点剧情。 想要评论评论评论! /(tot)/~~给点评论嗷嗷嗷嗷。 给个有内容短评,小天使顿顿有肉吃还不长胖。 给个有内容长评,小天使顿顿有作者吃还双更。 第136章 .0136 晋发.0136 道玄机天家恩义薄, 解疑云嗜血镀锋芒 林玦手里那钟茶已冷了, 虽已开春,那冷茶吃在嘴里,却依然犹如隆冬腊月含雪而下,叫人不由瑟瑟。 听了慕容以致这番话,林玦只觉极冷。过了许久, 方才道:“既已盖棺定论,现如今重新提及, 又是何必?” 慕容以致伸手过去,将他手中茶盏拿过,将里头残茶泼了,又命欣馥进来添茶, 冷笑道:“先太子巫蛊案, 乃是一桩悬案。孝义王当太子的时候,他是储君。太上皇待他有顾忌, 是父亲,却更是个皇帝。后孝义王去了, 到底是费尽心思养大的储君, 便是并非心爱的人所出,又岂有不疼的道理?没了原先对储君那份顾忌, 太上皇待故去的孝义王,是皇帝,却更是一位父亲。” 父亲疼惜儿子,不肯冤枉儿子, 这实在是十分寻常的事。 欣馥懂规矩也有眼色,提着茶壶进来续茶。半句话不肯多听,又快步出去了,临走前还将茶壶留在桌上。林玦伸手取了一枚蜜饯吃了,口中淡淡道:“你这话不尽不实,自然,你是鲁莽粗笨的人,有些事,你想必也不能想得很透。” 慕容以致虽是莽夫,却到底是宫里出来的王爷,正根正枝的,太上皇若是当日不禅位,便是将皇位给了他,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故他虽粗莽,骨子里却有皇族的一份骄傲。他虽是这样的人,背地里说也使得,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叫他听了,恼不恼的另说,便是暗中使绊子整治,也是寻常的。 唯有林玦,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不见他恼也罢了,他却还是满脸堆笑,将脸凑过去,笑嘻嘻地道:“我是莽夫,你原就明白了,何必宣之于口?我知道你这双眼睛是同孙大圣借来的,火眼金睛,瞧得透彻。好子景,若还有什么,你便与我说了罢,好叫我也知道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必总被人欺来瞒去。” 林玦面上隐隐带笑,手中捏着一枚果子,挑眉瞧他:“我偏不告诉你,你待怎么?” “我待怎么……”慕容以致站起身来,绕到林玦身后,伸出手去,将他下颚扣住了。指尖摩挲着他细嫩脖颈,口中笑道:“我待怎么,你还不知道我麽?我的心里都藏着什么,你是最明白的。” “别动手动脚的。”林玦侧过身子,将他手推开,回头看他:“那是你的心,我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慕容以致低头凑近他,一时目眩神迷、情生意动、心跳如雷、手颤吐乱,只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喃喃道:“何必说这些话,倒像是刻意地来伤我的心。你说你不知道,我现下就将它送了给你。你将我从前赠你的那柄短刃拿了,剖开它,好瞧瞧里头究竟是什么。” 林玦反笑,掌心撑着他心口,道:“有什么能看的,不过是一汪碧血罢了。” “便是一汪碧血,倒在泥潭里,映出的也是你的脸。” 林玦收回手,啐道:“青天白日的,说这些没边际的话!你的心自个儿收着罢,谁知道里头藏着什么莺莺燕燕的,剖开瞧了,反倒脏我的眼。你快坐回去,正事尚且不曾说尽,你倒起来了。” 慕容以致直起腰身,面上带笑,却不坐回去。只走到堂中一个粉彩定窑的落地圆肚大水缸前头,里面养着水草、各色鹅卵石、八尾金鲫鱼。其中一两尾鹤顶红,浑身皆白,只头顶一处鲜艳似血,耀眼非常,格外引人注目。慕容以致取了鱼食来,并不多撒,只随意扔了两粒下去,看几位金鲫鱼争食,笑道:“苏州富户近来爱养金鲫鱼,邢季费好大力气,倒是叫他搜罗来两尾鹤顶红。再养两日,倘使不曾死了,便往你们林府送给过去。” 林玦也起了兴致,起身过来,见一群色彩斑斓、多姿多彩的金鲫鱼四下穿梭游动,亦不由心喜。却只是站着瞧,不曾动手喂食。口中道:“你养着就是了,何必送来送去的,倒折腾他们。这金鲫鱼格外娇贵,难得在你这里这样活泼有力,也不必动他们了。另又说了,我不能在这里久住,等乡试过了,不论中与不中,都要回京里去。也不能千里迢迢带回京城去,留他们在这里又舍不得,不如初时就不给我,倒也干净了。” “你若不喜如此,来日回了京城,我再寻两尾更好的给你。”慕容以致凝视着他,道:“你说你或会不中,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在扬州年少成名,惊才绝艳的林家嫡长子,若是乡试不中,倒成了笑话。” 林玦摩挲着那水缸边沿默不作声,只瞧着那几尾金鲫鱼出神,许久才道:“方才你问的那句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先告诉你,倒叫你警惕些。” 慕容以致手指也跟着顿在水缸边沿:“你只管说就是了。” 林玦道:“我离开京城之时,京里已颇有些风声鹤唳的迹象。许多大臣大抵是今上那一脉的,已暗暗传出话来,要请太上皇将实权放给今上。” 皇帝二字,分量千斤重。何谓皇帝?乃是尊崇盖过三皇五帝,绝对至高无上,这是皇帝。一国不容二主,纵然太上皇与皇上是嫡亲父子,亦不能免俗。太上皇虽曾是皇帝,到底已经禅位于今上,现如今掌管国家大事的,就应该是皇上。 皇上无权于政,不啻傀儡。君如人偶,则国不稳。 若是皇上真如原先做皇长子那把光风霁月,这也倒罢了。他心胸果然开阔,便不会重权欲。偏他不是,不仅不是,且已权欲熏心。故他虽是九五之尊,却无实权,这叫他如何能坐稳这宝座?不过是换了一处当儿子,顶上的虚名换了罢了,谁又在意这个了? 人人都想当皇帝,不过是因着手掌天下大权。 今上终究是坐不住了。 林玦淡声道:“容我猜一猜。今上一贯心思缜密,否则一个如此满腹算计的人,也不能装出昔日澧兰沅芷的模样来。纵然现如今在你我眼中已面目全非了,其余人瞧着,却依然冰壶玉衡。他千辛万苦隐了二十余载,终究坐到这位置上,本以为能大展拳脚了,却没料到太上皇竟仍不肯尽数放手,他还要在太上皇的影子下头过活。他原先立场艰难能忍住,坐到高位上,反倒忍不住了。成大事者,最不能要的就是心急。心急了,就会出错,出错了,便现死路。我原先虽知道你要往江南来,却猜不出是为着什么。乃至今儿,你都与我说了,是为废太子一事。种种如珠串起,这才知道。大抵是因着今上行|事过急,原先埋好的隐线倒露出来了。太上皇执政多年,最是洞察世事的,只消露出一丝半点来,便是原先不疑心,这回也要往下查,遑论他原先就觉愧对先太子。” 巫蛊案中,死了太上皇最看重的一个儿子。随他一直暗中护佑当今圣上昔日皇长子,到底不过是将他当做疼宠的儿子,而非家国天下的储君。孰轻孰重? 先太子死后,太上皇的目光才放到今上身上。 只是今上到底不是打小当储君那样长成的,坐到这位置上,他就急了。只是他再急,也不能以流言逼太上皇予权,这是不孝,也是僭越。又是在太上皇恼了今上的时候,昔年巫蛊案一条线索露出|水面……命人严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你我的事,瞒下不瞒上。”林玦扫了慕容以致一眼,他面无表情,只是目色深沉,容色冰冷。林玦知道他心里难受,顿了顿,到底还是将余下的话说了下去:“派你过来,一是因着你是太上皇一母同胞的弟弟,你一向无心权势,他极看重你。二……想必就是因着你我之间那些纠葛。英雄难过美人关,自然我不是美人,你也算不上英雄,理却是一样的。冲冠一怒,这是由来都有的事。” 慕容以致并上慕容永宽都心悦林玦,在普通人家,叔叔和侄儿瞧中了一个女子便要闹得天翻地覆了,何况瞧中的事个男子。只是他们是皇族,藏污纳垢的事多着,便是前朝皇族,就有侄媳妇嫁给叔叔的、远方外甥女嫁给舅舅的,这并不是大事。顶要紧的事,慕容以致因着慕容永宽要染指林玦的事,恨透了慕容永宽,恨不得啃骨吞血。 这份恨在这时候就成了太上皇最看重的东西。 太上皇就是要一个和皇上不共戴天,并对先太子有怜惜旧义的人。 慕容以致突出重围,成了最合适的人。 慕容以致冷着面容:“果然我不是能坐上这位置的人,我是个莽夫,你说得不假。利用他人,千般算计尚游刃有余,我不能够做得这样。” 林玦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他僵直的手指握在手中:“天家都是寻常,你一早该明白。太上皇这些年疼你,并不是假的。只是家国利益摆在眼前,他不得不算计你。真论起来,这原也算不得算计,不过是人尽其用罢了。” “我知道。”慕容以致扯出个笑来,终究有些生硬。“我虽心中难受,到底知道他做得对。正如我是个将军,满城百姓与你站在一处,我虽心仪你,却终究会救百姓。”顿了顿,他才道:“救了百姓,而后你若生,我舍命救你。你若死,我自刎相陪。便是如此,盖因身负重责,不得自负妄为。” 第137章 .0137 晋发.0137 西太后冷语赠劝谏, 太上皇淡看弄权术 宫里现下的西太后, 是个格外与众不同的人物。听闻太上皇在位上的时候,她全然就像个透明的人。从太上皇做太子的时候,她就是侧妃了,还养了太上皇的长子,也就是现如今的皇帝。照理说, 这得算上一份从龙之功,还得算上一份诞育子嗣的功劳。不说往做贵妃, 便是次一些,往四妃上靠,这是应当的。 偏太上皇昔日继位之后,像是忘了有这么一位侧妃, 连正经的封号也没给一个, 不尴不尬地以庶人的身份在宫里住着。幸而西太后是个和顺温柔的人,克尽己责, 待当日的皇后,如今的东太后万分尊重。因着她谨小慎微, 又知道体统, 东太后又是位贤后,故格外护西太后一些。便是西太后后来得封沅妃, 也是因着东太后在太上皇面前提了一句,太上皇才松了口。 众人皆以为这位西太后要寂寂至死了,谁知道她后来能有这样大的造化。她倒是有个儿子,还是皇上的长子, 只是那个儿子生得不好,更像是来讨债的,养下来就是个瞎子,这母子二人,瞧着全然没指望。故原先西太后做沅妃的时候,不说有人逢迎,便是合该是她的东西,也常有见风使舵的奴才扣下了不给的。 不料一朝天地改,瞎眼皇子一跃成了九五之尊,无宠宫妃仰仗着这份荣光,一跃成了西太后。这倒也罢了,儿子当了皇帝,生|母当圣母皇太后,这是常理。只是对西太后一贯冷淡的太上皇不知怎么,也转了性子,待她万分宠爱起来。从前宠冠六宫的明妃自成了左贵人后,又成了左太贵人,再没起来。 这位西太后,倒成了太上皇的心尖子。东太后搬去了慈安宫,西太后却在太上皇的乾元宫扎了根。听里头伺候的宫女们说了,瞧着日日琴瑟和鸣,,那太上皇眼里心里将像是只有一个西太后,再没别人了。 众人听闻,又是不信,又是感叹。 都说风水轮流转,这话原是不错的。 西太后现如今在后宫里,俨然是第一等人物,便是太皇太后轻易也不能动她。只是这位西太后奇就奇在这处,得了势,纵然她再小心,不经意间也该透出一两分得意来。不说远的,就是现下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正正经经的皇后坐到太后乃至太皇太后的,昔日先帝待太皇太后,何等宠爱,何等信任。太皇太后确然是一代贤后,纵然如此,平日里行为举止里,也不由透出些骄矜来。 现下这位西太后,却十足十是个例外。 她一贯是不苛责下头人的,便是从前苛待过她的奴才,等她得势了,已战战兢兢预备着被处死了,等了这样久,也还是不闻一丝风声。说她和煦待人,偏又不是。寻常人不能入她的眼,格外清冷,待人接物,也格外与众不同。 虽这样伺候起来省时省力,却也有个难事。讨好起来,实在叫人寻不着脉门。便是她的亲儿子当今圣上,在她面前寻常也讨不到好处,西太后由来都是不假辞色的。 为孩子殚精竭虑,不是她的作风。 西太后是个格外聪慧通透的人,虽现下宫里一派风平浪静,太上皇暗中派人秘密查皇上的事,她却都是知道的。虽是知道,却从不曾宣之于口,并不曾透出半分。自然,皇帝对林家嫡长子那份心思,她知道得也很清楚。从前不开口,是因着儿女的事都有他们的缘法,不必做长辈的过多干涉。只是现如今,却少不得要管一管。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儿子走了弯路,却无动于衷。 西太后坐在小炕上,吃了一钟茶,又命云纤请剪子来,细细修剪桌上的雀梅。才动了几剪子,便听外有人传话:“禀西太后,皇上来了。” 西太后手下不停,又下了一剪子,随口道:“进来罢。” 皇上才下朝,原要往贾元春|宫里去用午膳,偏才出了殿门,便见西太后宫里的太监过来,说西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一趟。 皇帝使人往衍庆宫过去回话,说午膳不过去了,便往乾元宫来。 原以为是太上皇并上西太后都在这处,偏进了殿门,只见西太后一个,太上皇并不在此处。皇上心下略松,上前几步,与西太后见礼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西太后只专心致志修剪桌上雀梅,并不看他,也不回他的话。只侧头问云纤:“你瞧瞧,这模样可好些?” 云纤凑过去看了一回,笑道:“瞧着是比原先俊了些,娘娘好巧的手。” “巧不巧的,也都只是你们嘴里说出来。”西太后随手放了剪子,捧着茶盏吃了半盏,这才道:“皇帝来了,坐罢。” 今日西太后与往日不同,皇上心思细微,自然察出不对来,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故。面上不显,含笑在小炕另一侧做了,笑道:“谢母后。” 开雾捧了一钟茶过来,皇帝接了,口中笑:“这茶闻着倒清香。”说着,吃了一口,“吃着味道也觉雅淡,想必是母后宫里自制的。” “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我使人送两瓶过去就是了。”西太后细细瞧了皇上一回,面上并不笑,如冰似雪模样,瞧着有些冰冷清淡。偏她容色又是极美,倒显出不同常人的高洁风韵来。似万事不达眼底,万物不配相提。 西太后的目光落在皇上腰间的络子上头,语气淡淡:“近来宫里有许多风言风语,想必皇帝你都听说了。风言风语,原是捕风捉影,只是再胡编乱造,也有皇帝自个儿的一份过错在里头。捕风捉影,到底也有风影的基底在上头。” 西太后说话办事一向不肯留情面的,便是从前她温顺服侍东太后的时候,也是如此。十足十讲规矩,偏又从不谄媚,挑不出她的错,却又事事占理。宫里近来传出的话都是藏污纳垢的,皇上自然也听闻了,命人暗中将传话的人杖毙了。偏这话竟像是不能绝了,酷刑之下,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竟传得越发离谱,声势十分浩大。 此时西太后骤然提及,不由令皇上后背一寒,冷汗津津起来。默然一阵,皇上道:“母后该信儿子,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如何的人,原不该提信这个字。事实如何,便是如何。”西太后语气寡淡冰冷,“谁也不是圣人,有私心是寻常,便是为人君,也有想偏袒的时候。只是凡事过犹不及,你总该知道。你心仪的人是谁,我一早知道了,却没想过过问。皇帝是九五之尊,有三情六欲使得。然过分放纵,或有成暴君的,也有当亡国奴的,前车之鉴许多,你们打小就该学过,也不必我来教你。” 他爱慕林玦,便是使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要林玦屈从,也是能够的。只是万不能够过分放肆,将旁人的命不当性命。宫女太监虽是伺候人的,到底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何必那样作践人家?退一万步说了,诚然他们本就是低贱的,皇上是万民之主,要发落他们都是一句话的事,并不值什么。然为君者,为国为民是一样,得清名万古流芳也是一样。现如今皇上并未独揽大权,却在宫中肆意妄为,太上皇、太皇太后等都瞧在眼中,却又叫他们如何作想? 皇上面色惊愕,抬头看向西太后:“母后!儿子不曾……” 话未说尽,便听西太后道:“今日叫你来,不是为着听你辩解。话既说到这份上,便是有十足把握。为人母,我该提醒你一句。为一国太后,我也该提点你别走了歪路。自然,万事都该皇帝决断着来,我不过随意说一声,皇帝也姑且听一句,就是了。” 这话罢了,也不等皇上回话,便道:“我乏了,你先去罢。” 皇上道:“母后既乏了,儿子便不叨扰母后,这便去了。” 说罢,果然起身,兀自去了。 西太后擎着茶冷笑道:“天家富贵,无疑鸩酒,吃着甘美,却是穿肠□□。皇帝虽是我的儿子,我却仍要说一句,他实在不堪为帝。” 虽房里仍有内侍宫婢,西太后却半分没想着掩藏,随口便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了。 当日冷眼瞧皇上一步步继承大位,是为着心底一份怨气。如今东太后尚且在世,仍是尊荣无限,她心里这份怨气虽不曾消,到底减了许多。心思清明了,目色自然也亮堂许多。 今上心胸狭隘、残暴嗜血、阴险狡诈,实在并非为君的好人选。 云纤劝道:“不论旁的,如今坐在位置上的是咱们皇上,这就是了,娘娘何必忧心?” 西太后漠然道:“我何曾忧心他?在其位谋其职,什么样地人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过告诉他一句,并不曾想着他能听进去。” 皇帝对上太上皇,委实没有胜算。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太上皇终究念着往事,多给他一份宽容。只是皇帝暗中做的手脚太多,便是她不知道的,也有许多。扯出先太子那桩事,确然惹恼了太上皇! 太上皇如今冷眼瞧着,待那件事真查明了,只怕绝不肯轻易将今上放过。 第138章 .0138 晋发.0138 娴德妃偶提家中事, 诡帝王陡谋宫外力 西太后身边伺候的渐柔一路送皇上出了乾元宫, 出了宫门,皇上的面色才彻底冷下来。他转头问渐柔:“近些时候母后都见过谁?” 渐柔方才并未在屋里伺候,并不曾听见西太后都说了什么。不防皇上有此一问,立时回道:“西太后不理后宫诸事,寻常都不见宫妃。远的李容衣曾过来与西太后请安, 近的便是昨儿,穆昭仪来过一回。” 西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 寻常也不召见宫妃。那李容衣过来请安,是因着她胆大蠢笨,入宫时日短浅,不知里头底细。那穆昭仪来求见, 却是因着她是东安郡王嫡亲的妹子, 原先逢年过节也是能进宫来的,因与西太后娘家有些沾亲带故, 还要叫西太后一声姨母。西太后待她便略好一些,也不过多说两句话。 只是能与西太后说上话, 现如今也已能算得不凡了。 那穆昭仪想必是因着入了宫却久无宠幸的缘故, 才来求见西太后。西太后听闻是侄女,便命传进去, 说了些话不算,还赐了些东西。 皇上只问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径自往外去了。 张华显见他一径往前走, 心下暗暗叫苦。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万民之敬仰,更是他张华显的主子。主子有什么不好了,第一个受罪的就是奴才。 本皇上要往衍庆宫里去用午膳的,因着周娱灵有孕,平素又与几个小太监如鱼得水,皇上已许多天不往衍庆宫去了。旁人都说,这是娴德妃的荣宠到头了,指不定也是一个左太贵人。他们不知内里,张华显心里却清楚,只消皇上一日对林家那嫡子有情思,这娴德妃就一日不会倒。 娴德妃可是那位的表姐,便是不说这个,阖宫上下眉目间与林玦那般相似的,除了林玦嫡亲的妹子,福寿县主外,这娴德妃可是独一份的。 只是这些话,也只有自个儿心里知道罢了,说给旁人听,这却是万万不能的。 便是说到那周娱灵,能被皇上看中,也不过因着她原先服侍了林玦一次,林玦又夸过她细致,这才被皇上瞧上了。另又名中嵌着一个景字,正巧同林玦表字里那个景字撞上了,才叫皇上格外费心。只是她自个儿运道也好,皇上宠娴德妃,也有一段时日常幸李容衣,怎么不见他们有身孕。偏是周娱灵,不过两三次,就有了。 张华显在心中周转许多,见皇上走得越发急了,只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当下壮着胆子上前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该是用午膳的时候。皇上是会回养光宫去,还是仍往衍庆宫去瞧娴德妃娘娘?” 这一日见了西太后,倒叫皇上的心起了许多波澜。谋算出了查多,本该回养光宫去,好好地想一想对策,这才是正理。只是他心烦意乱,倒很想见见林玦。只消见着他,他便能渐渐静下来。只是林玦往苏州去了,万里路途,现下绝不能见。无奈折中之下,同他眉眼相似的贾元春倒也能聊以慰藉了。 当下皇上道:“去衍庆宫。” 皇上驾至衍庆宫时才刚过巳时,贾元春因得了小太监传过来的话,便没等着,到了时候就命传膳。 才坐到桌前,菜不曾尽数上桌,便听人道:“娘娘,皇上来了。” 她忙起身恭候,须臾间皇上便迈步进了殿门,她见了一回礼,皇上伸手将她虚扶起来,细细打量她一回,只觉郁气渐平,不由笑道:“近些时候忙得很,竟不得空来看你。今日陡然一看,倒觉着你瘦了些。” 二人在桌前坐了,贾元春闻言,不由抬首抚颊。她常揽镜自照的,并不觉着自己瘦了许多。宫里周娱灵才有孕,皇上常去看她是寻常,贾元春委实不曾放在心上。只是若是自个儿在这时候瘦了,这种话传出去,少不得要多出许多传言来。 她因笑道:“还不是因着我家中那弟弟的缘故,真真是愁死我了。” 皇上也曾听过,贾元春出身荣国府,她母亲先前养过一个儿子,读书虽成器,命却不长,娶了妻生了儿子,竟很早死了。后她母亲又养了一个,听闻是落胎就口中含玉的,天资聪慧、姿容过人、形貌昳丽。便是平日里说话言语也是另一番模样,同常人不同。 此人乃是林玦表弟,贾元春身为姑娘,已同林玦有几分相似,却不知这个表弟,能像的如何。 皇上当下起了兴致,一面吃菜,一面问道:“听闻你那弟弟与众不同,真是这样?” 贾元春叹息道:“皇上不知这里头的缘故。他打小是我祖母带着,母亲养他的时候年岁大了,我也长他许多,因着老太太、太太宠他的缘故,他在家中简直是个混世魔王,轻易没人敢惹他。便是我父亲,要教训他,也得先过了老太太那关,方才是的。他是丫头堆里养大的,不知怎么,竟然多出许多奇巧心思来。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奇奇怪怪的,听了这话,真不知道该叫人是笑好,还是哭好。” “你方才说……他叫你发愁,这是什么缘故?” “前些时候母亲进宫来见我,随意与我说了些话。原来我这弟弟打小就有痴症的。福寿县主原先在荣府住过些时候,宝玉疼惜妹妹,两人情分不同常人。偏福寿县主后来回家去了,这倒也罢了。前些时候更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厚爱,封了福寿县主。宝玉长不见福寿县主,已十分郁郁了。偏他院子里有个丫头嚼舌根,说福寿县主如今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欢,日日都要往宫里来,本不得空往荣府去。待来日长成了,太皇太后必然要给福寿县主指婚的,那便更没去玩的时候了。旁的好话宝玉听不进,偏是这一句,他倒听得很实在……” 当下便发了痴症,口歪眼斜、津|液滴落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回话了。只一径地喊着,说什么:“妹妹好狠的心,竟然看都不肯来看看我……我不成了……” 自然,这些话,却不能与皇上说了。 贾元春果然十分担忧,蹙着眉又叹了一回气。福寿县主林黛玉虽是七窍玲珑心,到底病弱了些,身子不好也罢了,那性子委实古怪,又格外爱哭些。虽品貌才情都属一等,到底不为贾元春所喜。 现如今又因着旁人一句话里牵扯到她,就惹得宝玉犯了痴症。纵然二人年岁尚小,贾元春|心下也不由打了个突。现下尚且能说是兄妹之情,若是年岁再增上去,又该是怎么个说法? 她因想得多了,才越发犯愁。她在宫中早已无指望了,唯有这个弟弟,是她放在心上的人,来日还指望着她赡养父母,为母亲挣诰命。现下就不中用了,这却又怎么好? 皇上也不曾听过有这种怪病的,不过旁人一句话,便引得他这样了,倒很出奇。只是见贾元春郁郁伤神,不忍见其伤怀,便道:“他念着福寿县主,请福寿县主过去瞧一眼就是了。左右是兄妹,不必拘束很多。姑舅亲是真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表兄病了,做妹妹的不去瞧一眼,也实在说不过去。” 贾元春便道:“因林府里林夫人才养了小的,太皇太后怜福寿县主在家中百无聊赖又无人照料,索性将她传入寿康宫,日日都在宫里住着。要请福寿县主出去,还得问了太皇太后才能决断。偏前两日太皇太后又领着福寿县主在礼佛,不见外人。待明儿事了了,我再往寿康宫去求见。” 正是一颗心犹如在火上被灼烧,这其中的焦急苦痛,不能言表。 皇上宽慰道:“你弟弟这病原不是身子上的病症,想必是一时气血上涌便气昏了头,待明儿请福寿县主走一趟,想必就清明了。” “皇上金口玉言,定当如此。”贾元春露了笑,到底眉间还染着愁绪。林黛玉过去瞧贾宝玉,想必他是能好的。只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弟弟病了,却不能去看,实在心痛。 说来做这宫妃哪里好,见不着人不说,父母兄弟见了都要叩首,亲情尽数淡薄了。便是皇上这泼天的宠爱,也极虚无缥缈,指不定哪一日就消散了。 皇上见她仍有郁色,心中忖度一番,不知想到什么,目色陡然一亮,旋即道:“你入宫也有半年了,虽你母亲偶或来看你,到底不能解思亲之苦。前两日周娱灵也曾说过几句,说是很想家中亲眷。朕想着,宫妃入宫不见家眷,委实有些不近人情。不如现下传旨下去,准你们回去省亲。待省亲的园子造起来,想必周娱灵的身子也大好了……” 他本不是很近人情的君王,如今说这一番话,也是因着贾元春思念家中弟弟,才叫他有此一想。须知这宫里,捏住了一个后宫,许多时候也算是捏住了后妃背后那一的荣辱。 他们要凭着皇帝挣荣辱,皇帝未必不仰仗着他们讨依仗…… 第139章 .0139 晋发.0139 邢夫人淡声说定亲, 孙夫人恳语道母心 却说今上大开恩旨, 恩准宫妃能回家省亲。不多时荣国府便得了信,这自然是皇恩浩荡,令人不胜欢欣之事。 这日贾迎春才吃了饭,有丫头过来请,说是邢夫人有话要问。贾迎春原要往贾探春房里去, 听了这话只得改道,往邢夫人房中去了。 邢夫人坐在大炕上, 只穿了一件鼠灰的衣裳,下头系着一条石青马面裙。因在家中,只挽了家常髻,并无金玉装饰, 只簪了一枚鸾鸟式样的银簪子。常妆便服的, 虽格外显出端庄,到底不着颜色, 更觉郁郁。 贾迎春打外头进来,因问:“母亲可在里头, 我来给母亲请安了。” 立在边上打帘子的一个丫头便道:“太太正在里头, 姑娘往里去就是了。” 贾迎春于是进了里间,邢夫人见她进来, 近些时候身子抽条了,穿得虽素淡,到底年纪小,模样也好, 瞧着能入画一般。 她请安见礼,邢夫人叫免了,便叫她上前来坐。邢夫人的贴身丫头彩嫆[1]并上彩舞[2]一个搬了绣凳,一个捧着茶过来。 彩舞笑道:“姑娘吃茶。” 贾迎春颔首接了茶吃,便听邢夫人在上首道:“我们府里才接了恩旨,说宫里娘娘要回来省亲,这话,想必你们姊姊妹妹都知道了。娘娘要回来,这是大事,也是隆恩。你是姊妹里最大的一个,更应该懂得些分寸。平日|你们聚在一处胡闹也就罢了,老太太纵着,你们年岁也小,无伤大雅的,随你们去了。现如今你渐大了,很应该知道一些女儿家的体统。你虽不是我养的,到底是老爷的女儿,满打满算只这一个女儿,倒很应该教你规矩。以免来日|你出阁了,倒叫外头人笑话我们荣府,连个姑娘都教不好。纵是庶出,也该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嫡女更好些。” 这一番话直说得迎春面上泛红,她又是个怯懦的,一贯不会回嘴,只低着头,扣着裙子上一处纹路,闷闷道:“太太说的是,我都听太太的。” 邢夫人又道:“前两日老爷与我提了,说那孙家老太太极喜欢你。赶巧他们长房举家都过来了,长房的嫡长子正与你相配。我便回老爷,我说这是极好的事,只是我们二姑娘太木了些,只怕人家讨好去了,反不喜欢。老爷说了,咱们无需担心这些,左右是人家求上来的。我一想,也正是这个理。今儿往老太太屋里去,老太太说今早孙老太太并上孙家大太太过来了一趟,奉上了表礼,并上订亲的物件。因说这事只是定下,不必张扬,便不曾告诉旁人,只家中长辈知道罢了。”说着,侧头道:“彩嫆,将那物件取来。” 贾迎春到底年岁极小,不曾遇过这种事。邢夫人只凭着自己畅快,兀自说得直白半分,直将她说得低垂了头,心乱如麻、面红耳赤、手心泛湿,半句话说不出来。 那表礼倒也罢了,总不过是些缎子。倒是那订下的物件,小小巧巧的一方长黄花梨木盒子,上头雕着花草纹路。彩嫆将盒盖开了,展开与贾迎春看。 见迎春只是低头,不肯看,彩嫆便笑道:“姑娘,这是事关终身的事,好歹抬起头来瞧瞧罢。” 迎春身子动了动,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只见里头摆着一枚扁白玉钗,只这一眼,再没看清旁的,便匆匆将头低了下去。 邢夫人在上吃了口茶,老神在在问道:“他们送来的礼倒很巧,那上头的花样正是迎春花。尚不曾过问名[3]这一遭,照理他们不该知道。不知道,偏送这个来,也能算得是天赐良缘。那玉我瞧着倒润泽,你看着好不好?喜欢不喜欢?” 迎春面上发烫,口中仿若塞着一方软帕,涩腐得很,说起话来只是呐呐:“父亲和母亲并上老太太见了觉得好,那就是好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是这话,到底也得你自个儿高兴。若是出去了,过得不和美,只怕你反过来怪我和你父亲。” 迎春摇头道:“都依太太的意思。” 邢夫人要听的就是这一声,当下颔首,命彩嫆:“盖起来罢,给司棋替她姑娘收着。” 彩嫆合上盒盖,将那盒子交给司棋。司棋才伸出手要接,便听外头有丫头道:“三爷慢着些,二姑娘在太太屋里呢……” 原是贾琮来了。那丫头叫住他,本是想着贾迎春并上邢夫人在里说事,不好叫打扰。偏贾琮听了,只觉这个丫头也瞧不起自个儿,当下便嚷:“二姐姐在里头怎么了,我见不得她?好赖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谁比谁高贵些?” 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进来了。 他在外头猖狂,见了邢夫人,倒不闻声响,老老实实见了礼,道:“给母亲请安。” 邢夫人素日便厌他淘气,当下便冷着脸道:“又去哪里受了气,这样大的人了,半分不知道规矩!平白无故在外头扯你二姐姐做什么!你再又犯,我倒该告诉老爷,叫他赏你一顿排揎!” 说罢,便与迎春道:“你也是,半句话没多的,木头一般,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话都与你说了,你自下去,那些物件总该做起来了。去罢。” 贾迎春便起身出来。 司棋捧着那盒子,跟在迎春身后,口中抱怨:“不明不白就定了终身,姑娘好歹问一句那孙家是什么人家,孙家的长房嫡长子又是什么模样的人。便是只得一句半句的,也比现下强些。” 贾迎春却只道:“我并不急,你倒比我还急切些。” “事关后半生,我却怎么不为姑娘着急呢?”迎春排行靠前,司棋原就清楚,元春下来了就是迎春。只是再快,料想着也是要过了笄礼才要定的,再没料到,这样早就定下了。 “好与不好,都是爹妈做主罢了,我并不敢有什么话。”贾迎春目色迷茫,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些什么,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出来。 却说那孙老太太并上孙家大太太在贾府吃了午饭,便回了孙家。原是孙家二房占着正房,现如今孙家长房一家回了京,自然挪出来,仍给长房住着。 孙大太太扶了孙老太太进了垂花门,孙老太太因说想去瞧瞧长孙,二人便往长房嫡长子住的载盈院去了。堪堪走至院门口,便见里头一个丫头小步跑着出来。 孙大太太忙叫住了,道:“火急火燎的什么事?瞧瞧你,哪学来的规矩?” 那丫头忙与二人见礼,又道:“实在不是奴婢莽撞,只因方才大|爷开了口,说想吃厨房做的酸笋鸡皮汤,奴婢急着去厨房传话。” 那孙家大太太听了,与孙家老太太对视一眼,忙挥手命她去了。 这孙家长房的嫡长子唤作孙绍先,确然文采出众、英姿勃发,只是体弱多病,三病两痛的,叫人担心。一早在扬州的时候尚且使得,回了京城,不知是路上波折还是怎么,越发重了。近些时候沉疴在身,躺在床|上,已半月起不来床了。不知请了多少良医,吃了多少苦药,总是不见好。人也越发懒下去,东西也不肯吃了。 孙家大太太暗中不知道急得怎么样,得了那瘌头和尚的话,原还不肯信。瞧着儿子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了,这才死马当作活马医。上一回孙老太太去贾府瞧了贾迎春一遭回来,孙绍先竟真的好些,能吃下些东西,也能靠着迎枕坐一坐了。 孙家大太太仍是半信半疑,没料到这回往贾府去做了口头之约,今次回来,孙绍先就能要东西吃了。 她心内悲喜交加,只恨那贾府二姑娘年岁太小了些,若不然,立时三媒六聘地接回来才好。 二人进了里屋,果然见孙绍先披着褂子靠在大迎枕上,说话间就要命人取笔墨纸砚过来。瞧着面色泛红,倒很有光彩。 孙家大太太忙上前去按住了他,口中道:“总是病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一好就好费精神,你总该好好躺着歇息才是。” 孙绍先唇色尚白,见老太太并上大太太一并来了,当下便要起身见礼:“老祖宗、母亲……” 唬得孙老太太也忙不迭上前去,将他另一只膀子按住了,道:“使不得。绍先你身子还弱,暂别下地了。” 孙绍先只得靠回去,面上无奈,口中带疚:“都是我的不是,倒叫老祖宗和母亲为我担心。我今日倒觉得好些了。” 早有丫头搬椅子来,孙老太太在圈椅上坐了,这才道:“这些都不必你费心,只消你身子好了,万事就都是好的。” 孙绍先低着头苦笑道:“老祖宗和母亲为我做的,我心里都明白。只是我这样的身子,何必去糟践人家好好的姑娘,若是我有朝一日不成了,却叫她怎么活……听闻她年岁又很小……” 一番话说得孙大太太眼眸泛酸,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哽咽道:“那和尚说你同那姑娘定亲了,就该好了。现如今一样样地都应了,叫我怎么能不信?我的儿,你往后就要一日日地好起来了。你哪里不好,配不起她?往后迎她回来,只消你好,便是叫我给她端茶送水、捏肩捶背,都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彩嫆[1]:原文邢夫人丫头不可考,此人物原创。 彩舞[2]:原文邢夫人丫头不可考,此人物原创。 问名[3]:六礼之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此为六礼。 .0140 晋|江|独|家|首|发.0140 慰风霜前言定后路, 起争执孙府生事端 孙大太太如何不知道倘使孙绍先早早去了, 便是害了贾府那二姑娘?虽说现下只是口头之约,到底两家人通过气了。再有不济的,若是贾迎春嫁过来了,孙绍先才去,更叫她没法活了。只是虽对不住贾迎春, 孙家仍旧求上去了。孙大太太宁做小人,也要留住儿子。 她便又哽咽道:“你若觉得对不住人家, 就该好好养身子。将养好了,有什么事是不成的?” “叫母亲伤心,儿子错了。”孙绍先任孙大太太握着自个儿的手,扯出个笑来:“那些丧气话, 儿子往后再不说了。不多时就是乡试, 儿子还想考中了,光宗耀祖, 给母亲挣诰命。” 孙大太太连连点头:“好,好, 有你这一句话, 我总能放心些。” 孙绍先只含笑瞧着他母亲并上祖母,因着自幼不在孙老太太跟前, 孙老太太自觉亏欠这孙儿两分疼惜。因他是个有出息知道长进的,又很孝顺,且举止斯文却不女气,容色俊秀亦不轻佻, 孙老太太见了便格外喜欢。听闻他有这个病症,更是疼得不得了,便是打小宠着护着的二房嫡长子孙绍祖,也不能及了。 此时孙老太太见孙绍先笑意微微、俊雅出尘、仪容温文,虽在病中,亦露绝世之姿,倒有她丈夫昔日的风采。不由更偏疼他两分。 于是放软了声音道:“才你说的那枚玉钗,我方才已交给荣国府的老太君了,想必现下已在贾二姑娘手里了。你也别总胡思乱想的,好好地养着,不过是身子差些,偏说得像什么奇症,我是不信的。只消心境开阔了,有什么不能过去的坎?想吃什么就使人往厨房去要,总是先紧着你的。” 这话说罢,孙绍先才想起,自个儿方才命人往厨房去要酸笋鸡皮汤的。因他病了许久,前些时候又很没胃口,清粥小菜的,口中没有滋味。今日想吃些好的,又要清爽,便要了这个。过了这样久,倒不见那丫头回来。便与身侧一个丫头道:“翠箔,你去瞧瞧,南楼去了好些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我倒饿了。” 翠箔应着声往外去了。 孙大太太道:“你这房里的人也该整顿了,一个个地这样懒,又不知道分寸。方才我和老太太过来了,她急急忙忙的,险些撞过来,哪里像一个大家公子里伺候的丫头。” 外头另一个丫头光摇捧着一盏热奶|子进来,听了这话便笑道:“南楼年岁小了些,她爹妈又很疼她,是有些顽皮。今日竟然冲撞了太太和老太太,少不得要说她一顿了。说是再不说她,只怕再不能好了。” 孙老太太便又说了:“说来她不过顽皮些,难得的是忠心。绍先病了这些时日,总是你们起早贪黑地伺候着,我本看在眼里。随意说说就是了,也别太苛刻。” 光摇在床脚上坐了,直起腰身捧着那碗热奶|子送到孙绍先面前。孙绍先自拿一枚小银勺子吃了两口,便道:“腻了些。” 光摇劝道:“大|爷好歹吃再吃两口,虽是腻味,到底对身子好。先太医就说了,大|爷身子弱,该好好补养着。” 闻言,孙大太太却劝:“你便多吃两口罢,只当是吃药。” 孙绍先又拿过来吃,这才吃了半碗,那厢便有抽泣声打外头传进来,另有南楼的骂声:“平日里在院子里见你蛮横霸道的,到了外面叫人欺负到脸上来,你倒只会掉眼泪了。大|爷还病着,你倒嚎上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这处!你号丧给谁听?” 孙绍先不由蹙眉,与光摇道:“我不吃了,你往外去叫他们进来,有什么别在外头闹。老祖宗和母亲都在,有什么委屈也不必哭,叫老祖宗处置就是了。” 孙老太太自孙绍先回来,眼里心里便只宠他一个了。如今隐隐约约听着像是他院子里的丫头被人欺负得直哭,哪里还坐得住?虽说那丫头未必没错,这场面总要给孙儿撑住了。长房嫡长子的这份体面不能失。 当下孙老太太道:“去,叫他们进来。” 光摇便捧了碗出去,不多时,光摇与翠箔两个一左一右扯着南楼进来。南楼面上犹带泪痕,头发也有些散乱。时不时抬起袖子来擦脸,呜呜地直哭。 南楼只道:“老太太、大太太。” 权见过了礼,便站在一旁不说话了,只是哭。 孙大太太因孙绍先身子不好,一贯是吃斋念佛、与人为善的人,最见不得下人可怜得这样。原还想着她顽劣,刻意与人争锋,心里有些气恼。此刻也暂都压了下去,只问她道:“你别只是哭,有什么,只管说。你错了,我不包庇你。若是旁人欺负你,我也不能容他们。” 南楼一面抹着泪,一面道:“大太太,我平日里是爱玩,在院子里也争强好胜,只是出了这院子,太太且问一问旁人,我做过什么给大|爷跌份的事不曾?今儿大|爷说想吃一碗酸笋鸡皮汤,我因怕大|爷饿,急急出去了。厨房里的谭嫂子知道我是大|爷院里的,听说大|爷想吃这个,说赶巧有熬了两个时辰的鸡皮汤,原是预备着大老爷晚上吃酒回来,要做了吃的。当下分了半陶罐出来,放入酸笋熬了。不多时便得了两碗,叫一个小丫头连陶罐捧着,跟在我身后回来。谁知道才出了厨房门,便见祖大|爷房里的玉壶过来,见了东西便问是什么,我回她道是我们大|爷要吃的酸笋鸡皮汤。” 南楼当下回了玉壶这一问,玉壶便抚掌笑道:“真是巧,我们大|爷吃多了酒,酒意上头,正想吃这个呢。先给了我罢,左右先大|爷病着,一贯不爱吃东西。拿这个去,末了也是赏了你们。没得糟践了好东西做什么?” 南楼气性大,到底也记着这是外头。怒气上涌,强忍住了,硬逼着自个儿挤出个笑来:“玉壶姐姐这话说得却不好,无论我们大|爷病着还是好着,这东西既然是我先来要的,便不能给你。祖大|爷要吃,再命谭嫂子做就是了,左右厨房里的东西,哪样不是给主子们吃的。姐姐说都赏给我们吃了,我也不敢受。大|爷虽然体恤我们,到底记着大太太的话,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们端过去的东西,就是再不好吃,但凡能补养的,大|爷都要吃的。便是又剩下的,主子不开口,哪有我们吃的份?” 见玉壶又要开口,南楼接着道:“这是我们院子里的规矩,故这罐汤,竟不能给姐姐了。” 南楼冷笑道:“你这小蹄子,嘴倒利索。只是我不听你的,你又能怎么?我是打小伺候我们大|爷的,但凡大|爷要的东西,从没有不能给这三个字。便是老太太房里的茶水,我要了就是要了,这是我们府里的规矩!” 说着,竟不顾南楼阻拦,径自端起那罐子来,狠狠往地下砸个粉碎,那汤水溅了一地。饶是南楼躲得快,到底也有半扇裙子被溅湿|了。 南楼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挤出一句:“你!你好不讲理!” 玉壶随手将那端罐子的小丫头退到一旁,道:“我失手砸了厨房的罐子,旁的不说,祖大|爷还等着吃汤。你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告诉谭嫂子,叫她再做了给我。” 孙绍祖在府中积威已久,玉壶的话,那小丫头岂有不敢听的。当下看都不敢看南楼,只低眉顺眼的,仍往里头去了。 南楼哪里是受得了这起的人,当下便张牙舞爪地要和玉壶厮打。玉壶比她长了几岁,力气比她大许多,也不怕她,卷起袖子便要和她扭打。 这如何使得?平日里拌嘴、小心眼这是后宅的常事,只是两个世家公子房里的大丫头在厨房里动起手来,这是哪户人家都不能有的事。若是传出去了,他们两个倒也罢了,厨房里其余的人,指不定也要受牵连。 当下众人绝了看好戏的心,纷纷上前,一群拦住南楼,一堆抱住玉壶。 那谭嫂子的侄女谭小香一面推着南楼往外,一面劝道:“好姐姐,千万听我一句,别在这里与她争上。”说话间她已强拉着南楼出来,这才朝着里头努努嘴,道:“那一位是二太太赐了给祖大|爷的,便是预备着给祖大|爷做房里人用的,本就猖狂些,你何必去要她的强?” 南楼无法,只得回去。裙子污了,头发也散了,走在路上倒叫旁人看了一路的笑话。南楼越发觉得委屈,才进了院子,便见着翠箔打发人去找她,唤了一声翠箔,便在院中呜咽着哭了起来。 “好大胆子!”孙老太太听了前后缘故,当下怒不可遏,指着自己身侧丫头,怒道:“去!把玉壶那个小蹄子给我压到抱厦里去!我倒要问问,她这是哪个府里的规矩!” 她已然动了真怒,孙绍先恐她年纪大了,动怒对身子有恙,当下劝:“老祖宗何必为这种贱婢动气,实在不值当!”他淡声道:“她这样挑拨我和绍祖,饶她也不能,只是老祖宗与她大动干戈,倒失了身份。既然是二太太那里的人,不如叫二太太处置,这才合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章非注水,孙府诸事为重要暗线。前文已经埋下伏笔。 第141章 .0141 晋发.0141 孙绍先赌咒许闺阁, 孙夫人有意定林郎 入夜时分, 各院各房都已掌灯。 孙老太太不喜繁文缛节,吃饭的时候也不爱叫儿媳伺候。故孙大太太并上孙二太太只各自在院中吃,倒自在许多。另还有一个庶出的孙三老爷,他自娶妻后,孙老太太便另择了一府, 无人管辖,他乐得如此, 便领着才过门的夫人往外去了。现下若非逢年过节,须得孙老太太那边传了,方才过去。 孙大太太在扬州的时候养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这是三个嫡出的。另又有两个姨娘, 养了两个庶出的儿子, 此暂不提。孙老太太因想着孙绍先病了,孙大太太恐照顾不过来两个姑娘, 便接了过去,在她房中住着。二房里也有几个女儿, 长女是嫡出, 另还有两个庶出的,也在孙老太太这处一并教养。 这几个姑娘里头, 以大房嫡长女为首,今岁已十三了,是应该说亲事的年级。 今日白日里孙绍先吃了两碗酸笋鸡皮汤,到傍晚就觉身子松快许多, 不多时竟能下地走路了。孙大太太自然欢喜非常。孙绍先因说自己身子大好了,倒想伴着父母吃一顿晚饭。孙大太太虽觉他并未好透,到底许久不曾与他同桌用饭了,只命光摇并上翠箔两个仔细瞧着,到底允了。 却说孙大老爷放衙回来,因近日事忙,归来的时候已然是用晚饭的时候。他才进了屋,便见孙大太太喜气洋洋地迎上来服侍他脱外裳,便笑道:“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高兴。” 孙大太太将外裳交给丫头去安置了,便道:“今日我和老太太往贾府去了,才回来,绍先就大好了,能下地走动,才与我说,久不曾与父亲一并用饭了,倒想一桌吃顿晚饭。我许了。”说着,便命丫头道:“碧影,去载盈院请大|爷过来,老爷回来了。” 碧影应是去了。 孙大老爷听了,面上疲色少了许多,一双眼睛极亮:“果然?”见孙大太太颔首,便叹道:“因果报应,我原最不信这个,今次却遇此奇事,竟不得不信了。当日绍先求我务必救那一位,我因见他浑身狼藉,鲜血淋漓的,恐摊上官司,原不肯救。绍先跪在我面前,我不忍见他如此,方才救了。竟不知后福从此起,若无此一救,我不能回京城来,拿瘌头和尚也不能上门。便是上门了,也罪臣之身,也不能回京,更不能往荣国府门上去。果然一报还一报,绍先救人一命,自个儿才也得了一线生机。” 话才说罢,那厢素练打帘子进来,道:“太太,郭姨娘并上冯姨娘来给太太请安。” 孙大太太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近些时候孙大老爷忙着太上皇吩咐的事,寻常不往他们房里去,只往正房来。他们瞧着倒懂规矩,日日过来请安,不过是为着能给孙大老爷瞧上一眼。人有私心,他们也是正经进来的良妾,孙大太太平日里也只做睁眼的瞎子,当做没瞧见。过会子孙绍先却要过来,她倒不想叫他们打照面。 孙大太太道:“不得空,回了他们。” 素练便仍打帘子出去,与那垂首立在门边的两个姨娘见了一礼,道:“太太正看账本,不得空,两位姨娘明儿再来罢。” 能当世家大宅里头良妾的女子,都是身家清白的女儿,不过出身略次、眼光也窄,当不得一府主母罢了。这郭姨娘并上冯姨娘能养着自个儿的儿子,这是孙大太太体恤宽厚。否则按孙大太太只得了一个长子,还体弱多病的架势,很应该把这两个庶子接过来,亲自教养。只是孙大太太并不曾做这种事。 孙大太太宽厚仁慈,两个姨娘也不是很要强的人。他们来这一遭,不过是求个奢望。若是求不到,也罢了。孙大太太不会为难他们,他们今次吃了闭门羹,也不会往外头去,说当家主母的不是。这是做妾的本分。 故郭姨娘并上冯姨娘得了这句话,面上也不见有什么郁色,只颔首道:“既太太忙着,就算了,我明儿再来请安。” 说罢,便径自去了。 二人才去,孙绍先便由碧影引着过来。碧影与素练道:“去回太太,说大|爷来了。” 素练往里去回话,不多时便出来,道:“老爷、太太请大|爷进去呢。” 孙绍先这才进去,孙大老爷细细打量了他一回,虽觉他颜色略靡,到底精神尚可,那双眼睛里也透出了些亮色。当下颔首,道:“这回若是能大好,才是好了。回头你媳妇娶进来了,也该知道分寸。人家救了你的命,这是一生一世还不尽的恩情。不求你们恩爱不移,相敬如宾也使得。” “父亲说的是,我必高头大马三媒六聘迎她过门,但凡待她有一丝不尊重,便叫老天再收我这条命去。” 他这番话已形同赌咒,叫孙大太太听了委实心惊肉跳,当下呵止:“快住嘴!你平日也是知道分寸的,这些话怎么敢胡言乱语?若是有那一日,还请老天收了我去,留着你罢。” 孙绍先嗔道:“母亲还说我,你委实也不该说这些话。” “好,你我都不说了,只当是玩笑话,大风吹过就散了。” 此时素练来问,可要摆饭。孙大太太命摆饭,一时菜已备齐,三人便起身坐到桌上。 三人用了一回饭,丫头们便将碗碟撤去,奉水与他们漱口,过了,才端上茶水,退至一边。 孙大老爷擎着茶想了一回,便问孙绍先道:“四月底就是你的生辰了,今次是你及冠之年,很应该大操大办一回。你也该预备起来了,到了那时候,想必你身子也大好了。” 孙绍先笑道:“何必大操大办,请两个亲近些的亲戚朋友过来坐一坐就是了。家里现下怎么,父亲也不该瞒着我。不过有个空壳子,这样多丫头婆子伺候,已是一笔大开销了,何必再强撑这份花团锦簇。” 孙大太太只得此一子,平日里便千般疼惜他体弱,如今听他直言道来,更不免心头泛酸。“我的儿,你不必忧心这个,有你爹妈呢。” 孙绍先放了茶盏,道:“母亲昔日嫁妆极厚,在扬州获罪那几年,业已变卖的变卖,转赠的转赠,现下已十不存三。父亲原先那样,现如今都改了,两袖清风,何来余钱?官场人情都要费银子,我虽是男子,读了些书,却不愿做不通五谷的人。母亲听我一句,万勿铺张浪费。另又说了,也不是个个及冠都要声势浩大。子景家里算得丰厚了,他是五月的生日,竟也不准备过呢。” 孙大太太仍不肯听他的,只道:“玦儿那是因着身在外,不好过罢了。若是回来了,补过也是有的。” “母亲……”他叹息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不过是不肯叫我被人比下去。只是腹内锦绣从来无需金玉相裹,自有熠熠之时。老祖宗现如今年岁大了,身子骨虽说还健朗,却总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总不能连请医吃药的时候,都很俭省。银子用在刀刃上,这才是正理。” 现下以孝治天下,万民以孝为基底。孙绍先搬出孙老太太来,这才令孙大太太止住了。也叹息着道:“是这个理……” 如今孙家实在煎熬,虽是官复原职了,到底清官难做。人情、表礼、年礼……种种都是要花银子的地方。他们家原是有底子的,只是后来获罪,尽数掏空了。孙二老爷当年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求到了荣国府头上去,这才得了些银子,堪堪熬过去。里子什么模样,众人都是知道的。只是那外壳,怎么也得光鲜亮丽着。如此周转,银钱许多时候不够。孙绍先这病倒不必吃药,若真要吃药,只怕孙大太太要厚着脸面回娘家去打秋风,这才好了。 这是一桩难事,提及就叫人头疼,二人只说至这里,便不再提。 那孙大老爷又似想起些事,问孙大太太:“我记着宛纯是八月的生日,过了生日是整十三了。” 宛纯正是孙大老爷并上孙大太太养的嫡长女,嫡次女袭了她姐姐的纯字,乳名容纯。 孙大太太不防他提起这个,笑道:“宛丫头的生辰远着呢,提那个做什么。” 孙大老爷吃了一口茶,慢慢品了片刻,才咽下去,道:“十三了,也是时候该相看起来。真到了年纪,只怕与她年岁相仿的英杰俊秀都已定下,这却不好。” “我一早瞧好了。”孙大太太满脸是笑,道:“我当是为着什么。” “你瞧好了?瞧中的那户人家?”孙大老爷颇为惊愕,便是孙绍先也不由看向他母亲。 孙大太太道:“玦儿过了生日就是十五了,是该说亲事的好时候。前些时候我往林府去,问过一两句,林夫人说玦儿尚且不曾定亲。原先我们在扬州,山高路远的,又是戴罪之身,这也罢了。现如今回了京城,老爷官复原职,两家亲近,宛纯并上玦儿也是打小一处玩的,算得青梅竹马,这岂不是一桩好亲事?” 岂料这话才出,孙大老爷面色骤变,放下茶盏,斩钉截铁道:“林玦不成!” 第142章 .0142 晋发.0142 婚约难成终身怎定, 百般爱惜到头祸出 孙家大房昔日在扬州时, 多受林家出手相助。孙大太太与贾敏也算得密友,知道她一贯的为人。林玦又很出众,百个里挑不出一个来。孙大太太委实不知道,孙大老爷这句斩钉截铁的不成是为着什么。 孙绍先亦不知何故,当下道:“儿与子景一贯交好, 子景素来温润,同宛纯妹妹是打小一并玩着的, 也能说一句青梅竹马。子景文采之惊才绝艳,来日决然是个前程无量的人物……” 话未说尽,孙大老爷便抬手阻了,道:“你们的思量我都明白, 我何尝不知道林玦是个好的。只是再好, 也不是咱们配得起的人!”他扫了一旁立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一眼,道:“都下去罢。” 一时众人鱼贯而出, 才听他道:“东太后所出的齐献长公主,过了生辰就十三了……” 太上皇拢共得了七位公主, 除了嫁到外邦去的、夭折的, 如今尚在宫中的,唯有三个公主。最年长的是三公主, 封号齐孝长公主,今岁十六。因是中宫嫡出,虽年岁略长,亦不曾往外邦去和亲, 如今住在宫中。皇上已谕旨赐婚,驸马正是上届探花郎。另有一位六公主,封号阳和公主,生|母乃是昔日惠妃,今惠太妃。今岁十四,也已由太上皇赐婚于冯武将军长子冯紫英,只待公主及笄之后,再行下降[1]。 而孙大老爷口中这位齐献长公主,乃是太上皇的七公主,是顶小的一个。因她生得娇美明艳,性子活泼,太上皇格外疼爱。 昔日太上皇曾与东太后言:“若齐献为子,必令他承我大统。” 足见齐献长公主受宠之甚。 只是因着太上皇对她格外纵容,她身份又很贵重的缘故,她性子却很骄纵,连原先宠冠六宫的左太贵人,见了她也要避其锋芒。 齐献长公主擅骑术,平日里在宫里行走,也是马鞭不离身。若有人冲撞了,动辄就要拿出鞭子来抽。偏太上皇待她实在纵容,便是今上对她略有不满,也不敢训斥于她。 孙大老爷偏在这时候提及齐献长公主,这里头的意思,实在昭然若揭。 孙大太太惊讶道:“莫非太上皇有意降齐献长公主至林家?” 孙大老爷十指相互摩挲着,道:“正是前两日的事,太上皇召我过去,说了事情,又说知道我和林大人一贯交好,昔日在扬州时,绍先同林玦也常有来往。便问我,这林玦盛名之下,真有才至此否?可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老爷是怎么说的?” 他瞥了孙大太太一眼,“不敢欺瞒太上皇,自然实话实说。” 那林玦是个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隐瞒过去的?另又说了,满京里的人,谁又不知道林家嫡长子之文采风流,人品出众。昔日|他与合睿王并上北静王两位王爷同游重元山,与二人联诗,纵然年少,亦未落下风,才气灼灼,满京里一早传遍了,岂能掩盖? 太上皇洞察万事,自然听过这个。问那么一句,不过是要透出两三分意思来罢了。 现如今的驸马,如永昌公主的夫婿,在朝堂上不过领一份闲职,并不做实事。这乃是为着防他独大的缘故。 想到此处,孙大老爷与孙绍先不约而同,为林玦一叹。 孙绍先道:“子景昔年写过一篇治水赋,实在文采出众,用词精练。虽略显稚|嫩,到底能显出实干之才来。如今却是……” 便是林玦今次考中了状元,也再没用了。不过是领着银子度日,享一份虚的光辉,再不能凭着自身做出些什么来。 孙大老爷叹了一回,便与孙大太太道:“趁早消了这年头,再为宛纯择一门好亲事。” 孙大太太苦笑道:“咱们离家多年了,京里原先认识的,如今多半瞧我们不起。便是又要攀附我们的,嫁过去,又恐人品相貌不好,委屈了宛纯。只怕要细细拣择起来了,倒难得很。” 只可惜了,林家第二个儿子才养出来。若不然,便是小上一两岁,也还使得。 孙绍先回了载盈院,坐在书桌前想了一时,便命翠箔研墨。自摊开一张澄心堂纸,取笔蘸墨,只手顿在空中,竟久久不敢落下。 光摇恐他费眼睛,捧着一盏罩灯过来,摆在桌上,口中道:“好好地,又弄这个做什么。身子才好,大|爷也不怕熬坏了。” 他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就是了。” 这话说罢了,才落下笔来。只堪堪几行字,并不曾多写。末了落款,待墨迹干了,便折起装入信封中,在信封上写“林玦亲启”四字,便摆在桌上,以镇纸压了一角,吩咐光摇:“明儿一早就送出去。” 光摇领了命,孙绍先这才长长叹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又凝思了一刻,才道:“抬水进来罢。” 水抬进来,他打发光摇他们出去,自洗了澡,又穿了中衣,这才明他们进来。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闭上眼睛。 孙府诸事,亦是后话了,今后如何,暂且不提。 又说至苏州沧浪亭,慕容以致这一处。 却说慕容以致来这一遭,便是察出珠珰被卖得这样远,其中肯定有人动了手脚。他又问了林玦,珠珰是从哪里买来,林玦只说不知道,那时年岁太小,竟记不得了。 所幸有个林府的老人,一路从苏州跟到扬州,又从京城跟回了苏州。林玦回了府第二日才想着,便命霍处家的过来。 霍处家的昨日多吃了两杯酒,今日晨起便被人拉起来,说是大|爷要见她,当下清醒了一半。跌跌撞撞跟着已改名叫云瑶的瑶儿过去,一面拉着云瑶的袖子道:“大|爷可说是什么事?” “不知道,是温柔姐姐使我来的,我并不曾在里屋伺候。”说话间已到了房门口,云瑶领着霍处家的进了房,隔着帘子道:“温柔姐姐。” 帘子轻动,出来的却不是温柔,而是有嬗。她道:“温柔往外去了,霍妈妈来了就请进来罢,大|爷等了许久了。” 那里屋,温柔并上有嬗不发话,云瑶并上空碧是不好进去的。当下云瑶往外退了两步,仍在外屋候着,霍处家的跟着有嬗进去。 林玦前些时候因着舟车劳顿,便很没精神,近些时候倒很好了。大抵是故土养人的缘故,近两日林玦竟越发光彩照人起了。霍处家的一进来,只觉坐在软榻上的林玦面如冠玉、皎然如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有神,只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气韵绝佳,远超众人。 霍处家的心道,都说儿子像父亲。这位玦大|爷虽眉目间有几分像老爷,现如今瞧着,却比老爷更出众俊秀一些,只怕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能及他半分的。 心里这样想,动作却不停,上前与林玦见了礼,林玦叫免了。有嬗搬了一个脚踏来给,她在上头坐了,才笑道:“昨夜贪吃了几杯酒,今儿起迟了,倒叫大|爷等我,是我的不是,我过会子就往角门外去领罚。” 林玦淡笑道:“妈妈是老人了,又不是上夜的人。夜间坐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略吃两杯酒,这也没什么,并不值当罚。原说要罚,不过是怕那些上夜的婆子躲懒,妈妈原不在此列。”他拢了拢衣袖,坐直了身子,倾身往前,问到:“今日请妈妈过来,是我有一件事要问。” 霍处家的忙道:“大|爷只管发话就是了,我有什么知道的,一定不敢瞒着。” 他便道:“我们太太房里原先有个珠珰,后来一病死了,妈妈大概知道这个?” 珠珰死得不光彩,对外只说是病死了。不巧霍妈妈正是当年照料珠珰的婆子,因眼错没瞧好,贪睡睡迷了,这才令珠珰出了事故。自这事后,霍处家的便不常在林家主子面前伺候,进了京也只跟霍处在庄子上守着。霍处家的原先有个女儿,一早病死了,故霍处家的待珠珰便如亲生女儿一般。当日珠珰为奸人所害,霍处家的哭得不知怎么,便是她丈夫一个大男人,也落了一回泪。当日在庄子上,涂雨被人逼|奸致死,霍处家的正是为着珠珰一事,才拼死要领着涂雨往贾敏面前去喊冤。便是涂雨死了,她自也去了,绝不肯让人白死。 此时林玦提及珠珰,无疑令她伤上加伤,将刀疤揭开了再划一刀,何等疼痛。 霍处家的强笑道:“自然记得。老奴老年也是服侍过珠珰姑娘的。”珠珰说是丫头,实则是贾敏当做干女儿养着的。既是副小姐,自然要有人服侍。原先的璎珞、玲珑如此,霍处家的也是如此。“珠珰姑娘是个温柔细腻的人。” 林玦颔首道:“我母亲因想着,她早早死了,也不知道原先是何方人士。赶巧今次回苏州来,便叫我查一查,珠珰姐姐是不是苏州的人。若是,便让她早早落叶归根,回原本家去。若不是,也查查她是哪里的人。她没上咱们族谱,不能葬入林家祖坟。如今孤零零地在扬州,实在叫人心生不忍。” 作者有话要说:  下降[1]:公主出嫁。 第143章 .0143 晋发.0143 亲父子何来隔夜仇, 觅牙婆细究当年事 霍处家的不防他问这个, 愣了愣,才道:“原是从牙婆那里买来的,赶巧那时候太太陪嫁的璎珞并上玲珑都打发出去嫁人了,玲珑是后来挑了家生子补上,那璎珞并上珠珰及现下的云瑶都是那时候买来的。牙婆拢共带来十八个丫头过来, 或有面黄肌瘦的不要,或有形容不规矩的不要, 这里头瞧着最为端方的就是珠珰姑娘,余下便是璎珞,再有一个云瑶,昔日|她生得也瘦小, 原太太是不想留的。因那牙婆只卖出来两个, 那云瑶是十八个丫头里最小的,她便将气都泄在云瑶身上, 打得她哭了,偏又不出声。太太见了觉得可怜, 便做主留下了。那时候老太太也还在, 便说双数才好,便又留了一个蓓晟, 现下还在太太身旁伺候着。” 这原是后宅里的事,林玦不知道也是寻常。只记得那日往从善院[1]去请安,珠珰便已在院子里头了。 霍处家的又道:“咱们叫来的牙婆,都是官家的。他们手里的人, 都是贫贱人家出身,再没拐来的。这话不必我说,大|爷也知道了。那贫贱人家,但凡能让姑娘认得两个字,就不会走到卖儿卖女这一步。故丫头们除了有脸面些的家生子,能认得两个字的,实在是少数。偏珠珰姑娘与众人不同,自带一股气韵,平日里总是徐徐然行走说话,再没动辄就风风火火的说法。是个极有规矩又极端方稳重的姑娘,断文识字的,时常替太太抄佛经、整理书架子。太太见她行|事稳妥,自然很喜欢。也曾问过她,是什么地方来的,家里还有人没有,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 林玦听得喉间发苦,取了一旁的固元膏来吃,却哪里有滋味,不过是如同嚼蜡罢了。 他干干涩涩道:“她答了不曾?” “不曾答。”霍处家的摇头,叹息道:“只说自个儿全完了,连名带姓,全不记得。或是有苦衷,或是真忘记了,她不说,也不能寻根问底。回了扬州后,太太倒越发喜欢她,想要认作养女,许她姓林。老爷一向都听太太的,太太说好,便也允了。只是老爷还提了一句,说珠珰姑娘气韵过人,自带清贵之态,想必原先不是书香门第,就是官宦之家出来的。旁的倒不忧心,只是恐她是逃出来的官奴[2]。太太听了,这才罢了,只是悄悄认了,却不上族谱。老太太还为这个,生了一通好气……” 昔日林玦年幼,对这事却还有些印象。贾敏养了林玦后,林老太太已许她不必在吃饭的时候侍候羹汤了,可坐下一并用饭。也不知怎么,有一日突如其来的,就说贾敏懒,不肯伺候人。便要她站着伺候了一顿饭,此后第二日,仍是如此。林海瞧不过眼,与林老太太细谈过一回。 后头的事林玦未窥其细里,只听林老太太在饭桌上说了,林玦只有林玦一个,终究太少了些,贾敏又一直没再养,谁知道她养不养的了。便命抬了两个姨娘进来,都是良家子,进来了也是良妾。一个姓白,一个姓尹。 见贾敏仍是一派平静,这才改口,说她大度。 只是林海与贾敏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并不把那两个姨娘十分看在眼里。林海或有宿于书房的,其余都是歇在贾敏房里。故那两个姨娘不过是枯熬年岁罢了。 林老太太过了两年便去了,林府众人扶灵回乡,待回来后,便遣散了那两个姨娘。给了银子,使他们回去,或改嫁或置办营生,都随他们。 林玦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红楼中人,对纳妾一事,实不能视若无睹。当年林海迫于母命纳了两房妾室,林玦年少,便觉这个父亲通那些爱慕美色的男人没什么不同,旁人说两句,纳了就纳了。原先无话不说的,那段时日竟再无别话,不过是一问一答的惯例请安,再没别的。 林海虽是做官的人,心思灵巧细致,到底于儿女粗心了些,并不曾察觉这个。倒是贾敏看出几分来,便时时劝林玦道,现如今纳妾本是寻常的人,林海不纳妾,那是他待她的好处,他若是纳了,也不能因着这个责他。况不过碍着孝道,抬进来了晾着,并不碍着什么,又无宠妾灭妻之虑,放他们在心上做什么。另又说了,便是林海宠他们,也不妨事。须知当大户人家的主母,也不是寻常人都能当的。要贤惠、要大度,只是也要有自个儿的手段。娶正妻,娶过来了也不仅是正妻,更是一府主母,两家人家重重考量的结果。只会争风吃醋、拈酸刻薄,此非大妇之道。 自然,林玦是个男儿,这些话贾敏只拣了零碎的与他说,理是这么个理。 林玦却仍心有所堵,乃是那两个妾被放回原籍了,虽好了些,到底心里不舒服。 这乃是一段往事,并不堪提。林玦只想至这一处,便再不往下想。 有嬗见霍处家的手里的茶凉了,上前来换了一盏。林玦见她吃了两口,这才又问:“昔日卖珠珰姐姐的那个牙婆,既然是官家的,想必记录在案,找到她大抵也使得。可记得她唤什么?” 霍处家的听了这话便道:“前两日何管家还叫何大家的买两个清扫庭院的丫头,我跟着去瞧了,何大家的见的那个牙婆,就是当年太太见的那一个。她姓石,都叫她石婆。” 石婆子确然是官家的牙婆,苏州这片的名门望族,大多叫她过来。一则是因着她手里的丫头多,二则也是因着她的人调理得好,买过来了不拘多大的,都能立时伺候人,不必再调理了。 林玦得了这些话,便命霍处家的把那石婆找来,说要买两个丫头。 霍处家的不多时便找了来,林玦命温柔出去看,温柔看了,只见是个穿粉色碎花袄子的中年妇人,面容干净,头上插金戴银的,并不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差些什么。她领来的丫头从十岁到十五岁的都有,都是能签死契的。 温柔只略略扫过一眼,便依林玦的意思,摇首道:“都不好,瞧着都是粗笨,不能做精细的活计。”便命霍处家的仍领出去,又取了二两银子给她做路费。 石婆白来一趟,拿着那二两银子也不甚欢喜。跟着霍处家的往外走,口中气不过,道:“妈妈,不是我说,你们大|爷也太挑了些。我石婆领过来的人,十个里不说留下五|六个,总该留下一个。原先你们太太,听闻是京城里荣国府的大小姐,那是何等的眼光高,不也留了四个。偏今儿你们大|爷,说一个也瞧不上。” 霍处家的知道她买人卖人的经手得多了,少有白走一趟的。今儿偏林玦不是真心买人,倒叫她心里很郁郁。当下便笑道:“你也别说这种赌气的话,你今儿带来的人,我瞧着也不是很好,竟比不上从前一半。刚才出来掌眼的温姑娘[3],就是贴身伺候我们大|爷的。你瞧瞧,如何的模样风范,比之那些中等人家的大妇,也是差不离的。” 石婆便道:“原手上是有些好货色,偏不巧,前两日沧浪亭里搬来了一户姓穆的大户,听闻是京里北静王爷的一个表弟,母族也是京里的勋贵。你是不知道,多大的手笔,又是买仆役,又是买丫头的。身家不清白的不要,长相不好的不要,说话支吾的不要,口风不紧的不要,做事不玲珑的也不要,哎呀,真真是挑剔得勒不得了。上等的全叫挑走了,剩下的旁人瞧着许还好,林大|爷一瞧,确然是寻常了。方才那个姑娘,走出来一看,你不说,我还当是你们大|爷新娶的大|奶奶。哎呦呦,瞧瞧那通身的气派,那标致的模样,见人三分笑的,真真叫人从心底里喜欢。” “呸!说话间就要不着边际起来!”霍处家的忙啐她一口,骂道:“我们太太昔日什么模样你也瞧见了,若是略出众一些的姑娘就能做大|奶奶,那可真是笑话了!远的不说,就说我们福寿县主身旁的那个雪姑娘[4]。那可是东太后赐下来的。姿色更胜温姑娘一筹,便是说话行|事,比上雪姑娘,又是另一番做派。那也不过是个丫头了,哪里能跟主子们比一二呢。” 说话间,便从角门送了那牙婆出去,又命两个婆子,送她出后门。 温柔回了里屋,林玦便问:“都瞧仔细了?” 温柔道:“大|爷放心,我都瞧得真真的。” 他便起身,道:“取外出的衣裳来,我要往沧浪亭去,你跟着我一并去。” 不多时便换了衣裳,外头已然传话出去,马车已然套好。 林玦领着温柔往沧浪亭来,迎面邢季便迎上来,笑道:“林大|爷来了。” 慕容以致正在清香馆坐着,一早听下头人说林玦来了。又坐了一时,果然邢季领着林玦过来,他转头笑道:“可用过饭了不曾?正是饭点,我才命他们摆饭,你倒像是循着味来的。” 第144章 .0144 晋发.0144 赞仪容欣馥压众人, 念旧日莲溪堪绝代 旁的倒也罢了, 今日桌上有一道红梅珠香,不是平日能吃到的吃食。因瞧着赏心悦目,吃着也鲜香可口的缘故,林玦格外多用了半碗红稻香米饭。 一时二人吃罢了午饭,欣馥便领着婢女捧水进来洗手。林玦因今日多写了些字, 又多洗手的缘故,手上倒觉干涩, 便侧头问欣馥:“你们府里有沤子不曾?” 欣馥便笑道:“有这个,林大|爷且等我一等。”说罢,便使一旁一个小丫头出去,将库房里才备下的沤子壶取来。 不多时小丫头便取了一个上描百花的小巧琉璃壶过来, 隔着那琉璃能隐约瞧见里头鹅黄的沤子。 站在林玦身侧的温柔将那壶取了, 林玦摊开手接了一些,沤了一回。 欣馥笑道:“我们大|爷不爱用这个, 虽是备下了,却只在库房里收着, 以备不时之需罢了。竟不曾料到林大|爷是要用的, 这是我想得不周到。” 林玦便道:“我原也不用这个,近来手略涩些, 便用些沤子。” 欣馥便不再多言,只领着侍婢又退了下去。 慕容以致瞧着林玦,道:“好好地,怎么手干起来了?” “有几篇字写得不好, 我又重写了一回。沾了墨,多洗了两次手。这春风乍暖还寒的,一来二去手倒冷了。”他伸出手去给慕容以致瞧。 慕容以致扫眼过去,只见这一双白|皙修长如一把青葱的手掌,右手小指处果然有个泛红的瘀点。这叫|春疮,原比冻疮更难受些。昔日慕容以致常年驻扎于边关,那里风霜刀剑的,每至冬季,他也总生这个。偏前两年朝堂未定,边疆多有游牧民族来犯。也不及好生治一治,便要日日提着刀浴血厮杀。他又是个不肯比寻常兵卒优越些的人,边疆棉衣时常缺斤少两,便多将自个儿的衣裳赏出去。那冻疮便好得更慢,一个冬季下来,十根指头伸出来,尽数都是冻疮。以针刺穿了挤出|血来,那血那是暗暗的,透着些紫。 他极明白这样的痛楚,不由伸手在那处揉了揉,疼惜道:“怎么这样不小心,洗手也该用热水,再用沤子沤才是。温柔并上有嬗是怎么伺候的?你这样省事了,他们还伺候不好。恐怕是犯懒,很该拖出去打板子!”他平日里是最厌骄奢淫|逸的,如今在林玦身上,却是样样合理,犹觉不够。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地供着,还觉亏待。 “他们伺候得极细致,原是我在前院书房,不便叫他们过来伺候的缘故。”林玦抽手回去,往一旁十锦阁子那里去,果然在边上小柜子抽屉里拿出一副棋来。“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告诉你。赶巧,我们许久不曾手谈了,倒不如坐着,一面对弈,一面说话。” 他说的话,慕容以致哪里有不应允的。当下说好,二人在一旁玫瑰椅上坐了,另设一方万字小方桌。 林玦问慕容以致道:“你要什么棋子?” 慕容以致道:“我倒喜欢黑的。” “那我拿了白子就是。”林玦伸手,将黑子送过去。口中道:“昔日珠珰千里迢迢被卖至苏州时我还年幼,倒不是很记得那时候的事。纵然记得,也是后院的事,知道得不多。故今日特意将从前伺候的老人找出来问了,果然问出了那个卖珠珰的牙婆。因是官家的,找起来倒也容易……” 石婆才吃了午饭,正坐在院子里调理丫头,她女儿寒芸过来,开口便是:“妈,前两日叫你过去的那户人家又来人叫了。” 石婆一愣:“哪户人家?”原她买人卖人的,日日都是大户人家进出着,竟不记得哪户人家了。 “才搬来沧浪亭的那家。”寒芸道:“仍是那个麦妈过来的,说叫妈你挑十个丫头,他们大|爷要挑两个贴身使唤的。” “这叫我哪里挑出来?”石婆一听就苦了脸,“前两日那些丫头你都瞧见了,一等的姿色,一等的温顺,若是那些三等人家,抬进去当良妾也使得了。偏到了沧浪亭穆家,那位爷身旁伺候的那个欣姑娘,只瞧了一眼,便指了几个出来,说他们生得尚且能看,叫在外间院子里伺候着。我的乖乖,那样的丫头都只能在外头伺候着,要如何的天仙去端茶送水的?只怕只有去宫里请两个女官过来伺候着罢了。” 寒芸听得直笑:“他们买不买的另说,妈还不赶紧去,倒叫别人等。”说着,服侍她妈进门去换了一身衣裳,送她妈出去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妈,穆家那位穆大|爷,这样地挑剔。能替他出来掌眼瞧人的那位欣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石婆摇头叹道:“格外地出挑,百个不及她一个。林林总总卖了这样多人,满打满算能胜过她的,也唯有当年卖到林家去去的那个莲溪。” 说来那个莲溪,实在太出众了些。一看就是千尊玉贵养出来的,卖她过来的人还说原是当瘦马养着的,养不下去了,才卖到她手里。真当她是个傻的不成?那姑娘的品貌、仪态、规矩、气韵,岂是养瘦马的人家能养出来的。便是略次些的中等人家也养不出来,须得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书香世代,才能将养出那样的姑娘。 石婆自叹息了一回,将选好的几个丫头带上,临走时吩咐她姑娘在家里守着,便转身出门,自上了马车。 那麦妈原是出来叫人的,到了沧浪亭,也不是她领着石婆进去。另又换了一个门上的婆子,领着进去,却比前一日走得更里了一些。 走了好一时才到一个清香馆外,那婆子往前走了两步,问一个守在院子里的丫头:“欣姑娘可在?” 那丫头原是打石婆这里买来的,见了石婆便笑着道:“石妈妈你来了。”说着,又朝身后长廊那里指了指,道:“才飞来一只燕子,要在堂前做窝,欣姐姐瞧着呢。” 那婆子于是领了石婆过去,不多时,果然在长廊豁口处看见一人站在那里,穿着玫瑰紫绫子袄,下头系着一条浅色罗裙。 她并不知道后来石婆已经来了,只一味地往大堂里瞧,侧头又招来一个小丫头,与她道:“我听人说,你们苏州这里,家里有了燕子做窝是喜事,轻易是不好赶走的?” 那小丫头道:“有这么个说法。只是这燕子才做窝,姐姐想赶也是使得的。万不能它做了一半了,倒去赶它,这才不好。” 原这立在豁口处的正是欣馥,当下欣馥便颔首道:“既然是喜事,倒也不必赶它了。” 小丫头又道:“姐姐不知道,这燕子说是好的,倒也烦人得很呢。他们也不懂什么,住在这里,就在这里吃喝拉撒了。到它窝做成了,日日在这里撒下鸟粪,才麻烦呢。” 话至此处,欣馥尚未言语,那领着石婆过来的婆子倒立不住了,上前几步,隔着两个人,躬身与欣馥道:“欣姑娘,石婆来了。” 欣馥听了,便与那小丫头道:“且留着罢,左右搁着这屋子不用就是了,也不好叫它没了住处。”说罢,打发她去了,这才回过头来。 那跟着石婆过来的几个丫头,原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石婆手上那批上好的丫头卖出去了,便是这一批着重调理着。他们原自恃或娇艳、或清秀的,听石婆将那欣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心中便十分不忿。遥遥见欣馥穿着玫瑰紫的衣裳,当下便有两个丫头悄悄地交头接耳,笑这位欣姑娘空有其名,也如那些寻常富贵人家一般,只拣了朱紫就往身上穿了,竟不知道压不住便俗气的道理。 如今欣馥回过头来,那凛然的气韵,压众的眉眼,却叫他们心底倏然一惊。才知道正经大户人家出来的一等丫头是什么模样。 欣馥却并不看他们,只朝着石婆笑,道:“妈妈来得正巧,厨房才做了杏仁酪,送过来要我吃的,我尚不曾吃。倒有两份,另一个也不爱吃这个。妈妈先跟我进去坐一坐,吃些东西,过会子再看这几个丫头。”说着,便转身进屋子,一面吩咐小丫头:“将这些姑娘们都领到暖阁里坐着,我过一会就过来。” 于是石婆跟了欣馥过去,连进了两道门,又绕过一道十二扇的落地围屏,眼前豁然开朗。却哪里有欣馥说的杏仁酪? 乃是两个男人坐在那里下棋,一个眉头紧锁,一个擎着茶含笑淡淡。那皱眉的瞧着势强些,另一个却瞧着文弱些。 寻常买人都是家里的婆子相看,若有苛刻些的,便是叫欣馥这样的大丫头出来看。十分紧要的,才是家里的奶奶、太太出来掌眼。再没见过买丫头,家里的爷们出来瞧的,这可成了个什么? 石婆大惊,险些没叫出声来。只站在围屏边上,当是欣馥领错了路,半步不肯挪动,颤巍巍道:“欣姑娘只怕是走错了路。” 欣馥笑道:“并不曾走错,原是我们大|爷要见你。” 石婆无奈,唯有上前见礼,声里还带着颤:“老身给两位大|爷请安了。” 第145章 .0145 晋发.0145 曲折离奇欲辨分明, 胡编乱造煞费苦心 慕容以致随手将棋子扔回盒中, 靠到椅背上,道:“罢了,便是你让我五个字,我也不能赢过你。” 林玦伸手过去,在他棋盒里取了一枚黑子, 往棋盘某处落下。原先黑子已然颓败,只这一子落, 虽未大获全胜,到底也挽回些局面,守住一片山河。 落了这一子,他才收回手来, 慢慢将棋局上的棋子拣回棋盒里, 道:“你心不在此,我胜之不武。” “你的心原也不在这上头, 若是不然,你一早胜了我了。” 他抬眼扫了慕容以致一眼, 笑道:“你倒很直言不讳。” 慕容以致见他指尖拣起黑子一枚, 黑棋素手,竟显出格外的精致诱人来。他眸色略深, 轻咳一声,取了茶来吃,口中道:“在这上头输给你,不是什么值得我羞愧的事。” 二人说话间, 欣馥已搬了一个脚凳过来,叫石婆坐。那石婆见主人家并未说话,虽是欣馥叫她坐,又哪里敢落座。当下道:“欣姑娘,我站着就是了。” 慕容以致抱起棋盒,往那小柜子里放。林玦便说:“你坐罢,不必很拘谨。我们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话想要问一问你。” 石婆又看向不远处的慕容以致,见他颔首了,这才敢坐。面上挤出个僵笑来:“两位爷有什么话只管我们,我必然是知无不言的。” 慕容以致仍在位上坐定,摩挲着茶盏盏盖,缓缓道:“石妈妈,我今日听人说,你做牙婆已然几十年了,这一片的富贾官宦之家,都是找你过去买人的,是与不是?” 提到这个,石婆言语间便带出几分傲然道:“是这样。我石婆手里的人,姿容是一等一的好,规矩也是细心教过的,买回去了也不必主人家费事,只消直接用就是了。不是我口气大,这一片的牙婆不止我一个,只是若是我手里大|爷们也挑不到好的,旁人手里更没好的了。” 慕容以致道:“我倒想挑一个出挑的侍女,也不必极好,只与欣馥一般就是了。” 他说得轻松,石婆却听得咋舌,睁大了眼睛道:“大|爷,出挑的侍女倒是能找出来,和欣姑娘一样出挑的,这要哪里去找?这得是打小在官邸里伺候的人,才能养出这样卓越的气度,虽是比主人差了一层,放出去也是该叫人仰头看的人物。我老婆子买人这样多年,和欣姑娘一般出众的倒真见过一两个,只是一早卖出去了,哪能留到这时候呢?” 慕容以致侧头瞧了欣馥一眼,挑眉道:“我倒不知道,我这丫头这样出彩了。竟然百个里挑不出一个来?” 林玦在旁笑道:“我一早说了,欣馥姐姐是个出众的人物,你偏只当是耳旁风。你当有银子就成了?好丫头,便是黄金万两,且买不得呢。” 石婆也笑,“这位爷说得很是,不是说一个丫头值万两黄金,却是没这个运气能找到一个好丫头。” 慕容以致冷笑道:“我仍是不信,你就没见过比欣馥好的?” “这……”石婆顿了顿,似是十分为难的模样。过了一时,才道:“倒也曾见过一个,叫莲溪。咱们苏州这里的林老爷家想必两位大|爷也曾听过,当年的探花郎,娶了京里国公府里的小姐。林夫人当年领着林小公子回来小住,找我过去买丫头,那莲溪就是卖入了林家了。” 慕容以致便含笑看向林玦,挑眉道:“说来说去,原是你们家得了。我正缺丫头,还不快送过来?” 林玦却面带疑惑,“你竟是记错了,我不记得家里有个叫莲溪的丫头。”又与慕容以致道:“若是有,送了给你也不妨事,不过是个丫头。只是我们府里,无论是苏州、扬州,再或是京里,委实没叫莲溪的丫头。” 慕容以致“唔”了一声,眯着眼看石婆。 那石婆心下一凛,忙笑道:“原来是林家的哥儿,怪道外头人都说林小公子生得俊秀出尘,不是寻常人家的能比的。我今日见了,果然比潘安还俊上三分呢。大|爷年纪小,又不管后宅里的事的,想必不知道。宅子里的丫头,但凡买回去了,或是给了人了,都要改个名字,以示跟了新主子了,不好再想着从前了。莲溪那丫头我是记着的,确然是卖进了林家,林家的夫人听闻也是个心慈的人,待她极好。” 林玦便笑道:“我竟不知这个。既说到这丫头很出众了,我便少不得问一句,你可知道这丫头改了叫什么,我好问清楚了,给穆大|爷送过来。” 石婆见他们只是问这个,心下松了口气,接着道:“莲溪进了林家就是深宅大院里的大丫头,林家又不常买人的,便是买人,我也不能见到她,故而竟不知道她后来改了叫什么名字。只是听闻林夫人极喜欢她,叫在房里伺候的。” “这却难办了,不知道叫什么,又怎么找来给你?” 慕容以致回道:“叫她讲讲那丫头的模样就是了,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出来。左右在你们林家宅子里,还能飞了不成?” 这话一出,不必林玦问,石婆子便自个儿答了。虽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对一个丫头这样上心,却也十分详尽地说了:“容色过人,却是端方的标致,绝没有狐媚相的。说话沉稳又和气,有些北边的音。对了,她身上还带着一枚玉佩。一半小指大小的一尾游鱼,十分玲珑精致。只是磕坏了一角,不值钱了,竟没叫人收走,她贴身藏着。” 旁的倒也罢了,这枚游鱼玉佩,却是苏归盈最贴身的物件,另有一半在舒郡王妃手里收着!此时二人已经确信,这石婆口中的莲溪,便是林家的珠珰,更是舒郡王府的大姑娘,苏归盈。 林玦并上慕容以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在对方眼里搜寻出疼痛来。整颗心犹如被人摘下来在热锅上灼烧,汩|汩流出一汪碧血来。两汪碧血里写着痛惜,更映着千刀万剐一般的凄楚。 一朝家败,原先呼奴唤婢的千金闺秀沦为官奴,经历多方人马,辗转被卖。便是连名姓都颠来倒去,原先尊贵的姓氏,竟成了最屈辱的字眼,最终只能藏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林玦又想起贾敏并上霍处家的说过的话,她到了林家,贾敏问过她家原在什么地方,唤作什么,她说自己一概忘了,无名无姓,叫贾敏拣可心的叫就是了。 当日只觉她是因着年岁太小记不清了,如今知道了这背后的缘故,却叫人心如刀绞。 二人皆心神大怮,却都只能忍住。 慕容以致灌了半盏冷茶下去,才僵声问:“如今话已至此,我也不必瞒你了。因我才娶了夫人,因她说当日|他们家里曾遭逢大变,她嫡亲的妹妹走丢了,找了好些年都不曾找回来。她爹妈日日以泪洗面,几乎肝肠寸断。前些时候在林家吃席,倒见着他们府里有个丫头,和我夫人的妹妹长得很像,她有心要问,又怕唐突了人家,空欢喜一场。因知道那个丫头是你这里买来的,我又赶巧要来苏州采买东西,便叫你过来问一问。那方游鱼玉佩,正是我妻妹贴身的物件,自小带到大的。” 那石婆再没料到这里头有这样的曲折,再一想,那莲溪何等出众的人物,果然要这样的富贵人家,才能配得上她的出身。只是名门闺秀,千金之质,沦落至此,如何不叫人叹息? 她听了便叹道:“我再料不到有这样一回事,原先看着莲溪的行止谈吐,便与众人不同。并不矫揉,文气中透着庄重。”一面又是叹自个儿,幸而那日想着莲溪姿色过人,奇货可居,便不曾打骂过她。谁能想到莲溪能有这一日呢? 慕容以致目色沉沉,郁郁道:“还请你将我妻妹怎么来你这处的原原本本告诉我,我知道了,才好找那拐子算账!” 这一句话虽是语气平平,其中透出的狠辣,却又如何不叫石婆胆战心惊。 石婆磕磕绊绊道:“是……这样的人,天打雷劈……也不算过!”于是将莲溪到她那里的事都缓缓道来。 原来那一日正是下雨天,石婆有个女儿叫寒芸的,生得亦是不俗。她因在书里看了,这无根水煮茶吃,比寻常的水好些,便举了一只青瓷的罐子出来,放在廊下接水。 才放下,就听见有人叫门,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叫声很急切。寒芸开门一看,只见是隔壁屠户家的娘子领着一个容色灵秀,约莫六七岁的小丫头过来。屠户娘子只自个儿撑着伞,那小丫头却淋在雨里。她只穿了一身暗蓝碎花的短打,被雨浇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那已是初秋了,寒芸见了便觉得冷,不由打了个哆嗦。 屠户娘子开口便问:“芸丫头,你|妈在里头?快让我进去,我才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不,冒着雨就给你|妈送银子来了!” 寒芸领着屠户娘子进去,一路上回头好几次,对着那走在雨里的丫头看了又看。 她想必原本梳着极精致的小髻,只是现下都散乱了,零零碎碎贴在脸上,却仍然显出一种超然的灵秀文雅来。那双眼睛却无神采,只跟着他们走,一句话都没有的。 寒芸心想,莫非是个傻|子? 第146章 .0146 晋发.0146 究细里叹声需怜惜, 偶提及道句真应怜 寒芸领着他们进了屋子, 屠户娘子收了伞,随手放在廊下。寒芸叫他们坐,自打帘子进里屋去,一面进去一面喊道:“妈,隔壁李婶子来了。” 石婆原在屋子里纳鞋底, 听寒芸说这话,忙放了针线, 道:“快请进来罢,初秋了,外头是穿堂风,怪冷的。” 寒芸便站在那里, 撩着帘子, 半边身子往外,喊道:“婶子, 我妈喊你们进去呢。” “哎。”李婶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领着身后那丫头往里去了。 石婆一看, 李婶身后还领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丫头,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当下却并不说透, 只又拿起了针线并上顶针,随口道:“呦,老李家的,今天怎么有工夫过来?” 李婶在石婆手侧的玫瑰椅上坐了, 笑道:“捡便宜这样的事,倒不好我一个人占全了。想来想去,唯有姐姐你这里,是个好去处。”说着,她朝一直站在自己身侧不做声的丫头招了招手:“莲溪!你过来!” “去,往厨房里去烧壶开水给你李婶子沏茶吃。”打发了寒芸,石婆才抬头认真打量那个叫莲溪的丫头一眼。身上穿的衣裳倒是好料子,只是脏乱得很,那绣的花儿也被水泡得没法看了。丫头的模样也是好的,虽是潦草凌|乱,到底能从这份混乱里瞧出原有的贞静秀美来。 石婆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口中淡声道:“老李家的,你这是哪里找过来的姑娘,这么大的雨,你倒忍心叫她淋着过来。” 老李家的摆摆手,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我养的,左右与我没有相干。这丫头皮实着呢,且受得住。” 便是石婆这样买人卖人惯了的,也不由叹一句,老李家的这心肠太硬了些。纵然不是自己养的,是要卖了人家来换银子的,也是一条性命。何必这个作践人家呢? 心下如此,便不由多生了两分恻隐。伸手召莲溪往前两步,声音也放软些:“来,上前来我瞧瞧。” 莲溪往前走了两步,并不低头,只平视前方。即使沦落至此了,举止中仍带一股端方。 石婆见了,心下更喜,便问:“我方才听你李婶子说,你叫莲心?” 莲溪便回道:“妈妈,我叫莲溪,莲子的莲,溪流的溪。” “你认字的?”石婆一惊,若是认字的,又这样落落大方的举止,便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该是人家深宅里伺候主子起居的大丫头,怎么就落到这地步?况且又说了,虽是有家里犯了事的。竟不曾听见近段出了这样的事。石婆瞧老李家的那目光越发古怪了:“老李家的,你今儿不与我说实话,这姑娘就是再好,能卖黄金千两,我也不敢收。” 老李家的面上笑意略僵,旋即道:“姐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这丫头绝不是我拐骗过来的,我也不是成心为着银子,不过是看她孤苦伶仃,年纪小也长得好,恐怕被龟|公瞧中了卖到妓院里去,那这丫头的一辈子可就毁了。不如领她到姐姐你这里来,好歹是个正经的去处。调理几年往大户人家去做事,做好了,过上几年放出来,也是一回事。有手有脚的,何苦去做皮肉生意。” 这话说罢了,那边寒芸已热热泡了一壶茶,放在木盘里,托着进来。先给老李家的倒了一碗,才给她妈倒了一碗。另又有个小青瓷碗,她也倒了一碗茶,奉与莲溪,轻声道:“吃一口茶,暖暖身子罢。” 老李家的最见不得寒芸这样的做派,便哼笑一声道:“芸丫头,你倒心好,还记着她。到底是官家的人,我们连茶也吃不起的,你们倒有闲茶给小蹄子们吃。” 寒芸并不理她,只将茶碗往莲溪手里送。莲溪接了,又屈膝行了一礼,轻言细语道:“多谢姑娘。” 石婆因有话要问,又恐莲溪并上寒芸在这里,老李家的不肯说实话,便道:“莲姑娘,我瞧你身上都湿透了,恐怕冷得很。我有个长女,业已嫁出去了,家里还有她留下的旧衣裳,倒有你这个年纪的。好不好的,好歹是干爽的,叫寒芸找出来了给你换上罢。” 莲溪便与石婆见了一礼,道:“多谢妈妈。” 当下寒芸拉着莲溪出去了,石婆这才又问老李家的:“你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 老李家的放下茶碗,冷声道:“寻根究底的,倒是个麻烦了。你若不想要她,我便换一个就是了。” 石婆见状,不由冷笑道:“老李家的,好歹听我一句,何苦做这种亏心的事。一时贪财,丢了性命的都有。这样的姑娘岂是你能捏在手里卖人的,快快告诉我,再别今儿当捡了宝贝,明儿拿着盘缠回老家,这真是得不偿失了。” “你咒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捡了人胡乱发卖的有,原先住在桥下那一家,你当是怎么发迹,又是怎么没的?他们儿子做的正是偷人儿女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前些年除夕偷了一个人家在门外放炮仗的哥儿,生得多好,只当是奇货可居了。后费尽心思养着,想卖与无儿无女的人家。谁知道那个哥儿,竟然是一个员外郎的儿子,啧,躲了大半年,到底叫人找着了,判了秋后处斩不说,抓进去了还打了个稀烂。” 唬得老李家的心头一紧,面色发白,忙发问:“我听过这个,传言倒说他是因着偷了人家价值连城的东西,才叫判的。没料到,竟有这样一层。” “故而你这丫头怎么来的,还不快快与我说了?早些说了,你送回去,这是大事化小。若是说迟了,只怕你要和那桥下的去作伴了。” 老李家的一个激灵,忙道:“姐姐,这丫头真不是我拐来的。原是昨儿我娘病了,说要见我,我提了二两肉回去了,住了一晚。今儿回来,偏下雨,路也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眼见雨越发大了,我就想往山神庙里去躲躲雨。那路偏,寻常没人的。偏今儿一进去,倒像是被什么绊了一跤……” 偏是山神庙这样的地方,老李家的还当是神仙显灵,吓得不得了,跪在地上,也不分山神像在哪处了,赶忙胡乱磕起头来。才磕了几下,便觉不对,抬起头来,只见是一个浑身湿透的丫头站在身侧,一双眼睛乌亮,先是将她一吓,过后才叫她松了口气。 老李家的坐在地上骂:“死丫头!哪家的孩子!不声不响地在这里绊人!我倒要问问你爹妈!” 那小丫头七|八岁模样,坐到一堆稻草上,却很有模有样。只听她淡声道:“我早没了爹妈了,婶子恐怕找不到了。将才我没见着婶子,竟绊了婶子了,这是我的不是。只是我身无分文,竟没法描补。” 老李家的听她说没爹没妈,当下觉得晦气,竟遇着一个克亲的!啐了一口,骂道:“呸!你绊了人了,还有理了?我腿疼得很,只怕是摔伤了。你没爹没妈的,身上也没钱,叫我白吃了这个亏?不能够!我要拉你去见官!” 她不过是随口唬她两句,哪里知道那小丫头竟仍然纹丝不乱地,并不惊慌,接着说:“既这样,我倒有个主意,婶子不如听一听。我爹妈没了,只留下我。我是往苏州来投奔外祖家的,哪里知道外祖家竟然早遭劫焚毁了。我身上的钱一早用光了,原先还有个奶妈子护着我,只是前些时候奶妈子重病一场,治不好,还是死了。况且又因着奶妈妈吃药的缘故,欠了人许多债。我昨儿才知道,那借银子给我的掌柜,他和妓院子里的龟|公有些交情,他要我还钱,我一时间还不上,他就要把我卖到妓院子里去。我家里原先也是书香门第,爹妈纵然没了,我也是万万不肯进那种地方,辱没门楣的。我便假意说服从了,昨夜连夜逃了出来。因下了一夜雨,倒叫他们一时间找不到我。只是今又出了这个事,倒害了婶子你了。”她顿了顿:“我思来想去,我身无长物,又没有亲戚朋友,竟只有我这个人,能卖几两银子。婶子不如卖了我,一则偿我绊婶子的错处,二则还请婶子拿出五百钱来,给那掌柜送去。我并不是欠了钱不肯还的人,只是妓院子那地方,我是不肯去的。婶子好歹怜惜怜惜我,送我到正经的牙婆那里去。便是往深宅里去做伺候人的事,总也好过那个。” 老李家的原便贪财,见她模样确然是个好的,想必能卖上几两银子。又听闻她欠那掌柜不过五百文,还了那五百文,余下的便都是自个儿的,当下心喜。哪里还想得着旁的,只一门心思想着白花花的银子了。 她便道:“算你走了运了,我家隔壁就住着一个婆子,是官家的牙婆,正正经经的,从不做那样的事。待雨小些,你便随了我走罢。” “姐姐,就是如此了,我不敢有一句瞒你的。”老李家的都与石婆说了,又道:“实不是我逼她,原是她提出的话。” 石婆便捧着茶碗,凝神想了一时,才问:“那丫头有姓没有?她说的外祖家,姓的是什么?” 老李家的道:“我都问了,她说是姓徐,家里乳名莲溪。外祖家姓的是甄,原是前些年烧了的甄老爷家……” 第147章 .0147 晋发.0147 借名姓偷得数年存, 想原由数遍往昔债 那甄家原也是命运多舛。甄家的老爷甄士隐是远近闻名的慈善人, 与他夫人情深意笃,只是命中无子,半生才得了一个姑娘。偏那姑娘才养了没几年,便被拐子拐去了。甄老爷并上他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爱得如眼珠子一般。骤然失女, 怎能不痛。后甄家的宅子也一把火烧了,甄老爷并上他夫人就此搬走, 后又零碎听过一些信儿,近两年竟是半点没有了。 那甄老爷原于石婆有恩,石婆听了,便肃容问道:“果然?” 老李家的被她唬住了, 自然什么都说出来, 什么都听她的。当下颔首,道:“她说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真假。那甄家比上不足,我们看着已是大户人家了。虽我们平日里都听说甄家再没人了, 那甄老爷也没兄弟姊妹的, 到底有没有,咱们也并不十分清楚。” 正是这时候, 外头寒芸道:“妈,我给莲溪换了衣裳了。”说罢,便打帘子进来。 石婆忙叫寒芸搬个小杌子过来,让莲溪坐了。莲溪让了一回, 便在杌子上坐下。石婆与老李家的道:“天也不早了,该吃饭了。赶巧寒芸才说想吃馄饨,我就叫小子出门去,割了一方好肉,才剁了肉馅的,老李家的,你倒该留下吃碗馄饨。” “这怎么好呢,倒来赖你一碗馄饨。”话虽如此,却并不曾推拒。 石婆便与寒芸道:“你去做饭,我和你李婶子再说说话。” 寒芸应了,又出去。 石婆这才看向坐在杌子上的莲溪。原贴在面颊上的碎发已梳顺了,发髻散开落在身后,因着湿透的缘故,并不曾梳起。衣裳已换了,乃是石婆她大女儿原先穿过的就以上,绾色衣裙穿在身上,虽是旧衣裳,却仍显出贞静并上秀气来。 “徐姑娘,方才你李婶子都与我说了。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是有亲眷在这里的,犯不着做伺候人的事。照我说,你不如在我这里暂且住下,待寻找甄老爷他们,欠人的钱,不都有了?” 却见莲溪摇头,口中道:“有些话,我也不必瞒着妈妈。甄家倒也算是我外祖家,因甄家老太爷原先住在外头的时候,与我外祖认得。甄老太爷他们家是独传,纵妻妾纳遍,也只得了一个儿子。甄老太爷想着我外祖家有儿有女的,便叫他夫人认了我母亲做干女儿。因我们家出了事,外祖家也不成了,我妈就叫一个奶妈子陪着我往苏州来投奔甄家。只是料不到甄家一把火烧没了,甄老太爷并上甄老太夫人也一早去了。我万般无奈,便四处找人去问。原来我|干舅舅自家里失火,便住到舅妈娘家去了。没两年竟然跟着道士出家去了……虽我妈与他们是干亲,到底现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了。舅舅又走了,舅妈自个儿还在娘家住着,我这会子又巴巴的投奔了去,算个什么呢?” 莲溪这番话,乃是真真假假掺着说。甄老太爷确然有这么个干女儿,只是干女儿确然也养了一个女儿,确然是姓徐。只是这位徐姑娘命薄,同她一起关在牢里的时候因着一口热水也吃不着,竟然一病死了。她因与这位徐姑娘原先是闺中密友,徐姑娘零零碎碎提过一些。后她逃出来,便顶了徐姑娘的身份。那徐姑娘原闺名唤莲嬉,她便改了末尾一个字,成了徐莲溪。 这七弯八绕的,那些人要找着自个儿,想必要费一番工夫。 石婆听了,一面深敬她年纪小却想得周到,一面叹息:“好丫头,偏是你们家苦命。甄老爷这样的大善人,偏落得那么个下场。那年我们寒芸病了,偏我们当家的也病了,两个人都病着,我竟拿不出钱来给他们治病吃药。还是老李家的你告诉我,甄老爷是乐善好施的人,我便去求了,原只当门也不能进的,没料到甄夫人竟然命她身侧的杏姑娘送了十两银子出来。说是老爷和太太都说了,谁都有难的时候,不必急着还,快请医吃药是正经。因着这个,寒芸才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我们当家的没能留住,一病去了。” 这原是她极伤心的事,现如今提起,口吻平淡,语气也十分平缓了。 老李家的也长长叹息,道:“甄老爷确然是个好人,只是哪里知道是这样的命。他时常抱着他们家那姑娘出来玩的,我远远见过,生得何等出众,只怕和面前这莲溪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娘的那作死的人拐子,拐了旁人的命|根子去糟蹋了。家业烧得精光这也不算什么,但凡那个女儿还在,甄老爷也不至如此了。” 石婆摇了摇头,便与莲溪到:“好孩子,你若要留下,便留下罢。你这样的人品样貌,出去了不至饿死,到底有个正经的活路也难。你在我这里住两年,学些规矩,我好好给你择一户人家,你做几年事,攒些银子,好日子在后头呢。” 当下石婆再不有疑,取了卖|身契来,叫莲溪按了手印,这便成了。莲溪那日卖|身的银子是五两,原要匀出一份来给莲溪口中的掌柜送去。只是那老李家的见财起意,竟将银子昧下了,并不曾送过去。 乃至后来,林家夫人回乡,因宅子里缺人手,便要买两个丫头使唤。石婆便领了人过去,果然林夫人一眼相中了莲溪。林家素来是书香之族,钟鸣鼎食的,石婆因想着那是个好去处,便一心地为莲溪高兴起来。 只是她不知道,莲溪成了珠珰后,倒过了一段好日子,贾敏并上林海待她极好,便是林家的哥儿林玦,也拿她当亲生的姐姐一样。只是终究要来的躲不过,到底还是被他们找着了。他们不仅要她死,还要她死得那样凄惨,声名狼藉! 石婆去后,林玦与慕容以致相对而坐,二人皆是郁郁,久不能言语。 许久,慕容以致唤道:“欣馥!取酒来!” 不多时欣馥便捧了酒进来,林玦将她摆在自个儿面前的酒盅推远,道:我不吃酒。“ 慕容以致便自斟一盅,仰头吃尽了。许是吃急了,酒液顺着脸侧滑入衣襟,凉入肺腑。他“嘶”了一声,又自倒了一盅酒,淡声道:“昔日归盈面上瞧着是个极文静的姑娘,实则骨子里很顽劣。她是舒郡王府的大姑娘,父亲是同先太是挚友,母亲是今太皇太后的外甥女。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没有,便是太皇太后待她,也格外疼爱。她那时候常来宫里,总偷偷央我教她射箭骑马。我那时候正是最不羁的时候,怎么肯教一个小姑娘这些。故而便常常借口说有事,留她一个人在那里,自出宫去。现下想起,却很后悔。先太子病时,我在边疆打仗。回来才知道,先太子已然被废,后不久便去世了。便是舒郡王府,也一夕之间崩溃离析,原先的太子一脉纷纷落马……我奉太皇太后的命,暗中安顿了表姐,便寻归盈,只是再寻不见。我那时候,实在很意气用事,觉得我哥子,现如今的太上皇,实在心狠手辣,不通人情,便是连亲生的儿子,也能下得去手,一怒之下便请命去了边疆,再不肯见着这个满堂富贵。” 说话间他已接连吃了好几盅酒,林玦见他说罢了,又将一盅酒送至唇边,陡然伸手将他手腕拦住:“你信不信我,这杯下去,你就醉了。” 慕容以致定定瞧着他,也不见动作,只动了动唇:“我酒量极好。” 他将酒盅取下来,目色平寂,口吻极淡:“原与酒量没什么相干,愁肠百结的时候吃酒,最容易醉。醉生梦死,现下还不是时候。”他抬起手来,慢慢将那盅酒倾在地上,“聊以此酒慰长姐,弟立誓,必然为姐姐你洗清这份耻辱冤屈!” 他从未那样恨过一个人,今次才明白,何谓恨不能食人血肉以饱腹。 太上皇纵然疑心先太子,发落了先太子那一脉的人,也不必对舒郡王府里的人这样心狠手辣。到底苏归盈认真算起来,还要喊他一声叔叔。 要杀尽先太子一脉人马,对此报以深恨的,只有那一位……只是这正是林玦想不通之处。那一位对舒郡王深恨倒也情有可原,舒郡王与先太子是挚友,为先太子做事,挡了他的路,想必是寻常。只是他对一个姑娘这样赶尽杀绝,又是为着什么? 林玦眸色暗沉,心中如此,不由问出声来。 慕容以致摇首,道:“那一位的心思诡谲莫测,我猜不着半分。谁挡了他的路,他就要谁死。东太后原先那样待他,他便要东太后的儿子死,抢了她儿子的皇位,将她最看重的名分地位尽数掠走。舒郡王跟着先太子做事,挡了他的路,他便要舒郡王妻离子散,颠沛流离。这都有理,只是归盈……”他言语艰涩,“归盈那样小,绝不会得罪他。” 林玦不由敲打着桌面,眯起眼睛,呢喃道:“为着什么呢?” 欣馥站在一旁,见状上前两步,轻声道:“林大|爷,那位何故如此待苏姑娘,奴婢不明白。只是有桩事,我们爷想必是忘了,我倒还记着……” “什么事?” “苏姑娘并上那位,原先东太后在太上皇并上太皇太后面前提过一句,说是苏姑娘的人品样貌都很好,堪为皇子正妃。” 第148章 .0148 晋发.0148 天色将晚, 夏季里的日头却不肯太早下去, 还斜斜挂在天上,不遗余力发光发热。 林府正房里一早放下了隔绝热气的冰绞纱,朦朦胧胧的,视线有些影绰。碧纱橱里一片寂静,唯有贾敏强行压抑的哭声低低传来。 床|上睡着一个瘦弱的女|童, 一截手腕宛若嫩葱,贾敏握着她的手, 却不说话,只一味地哭。 外头有轻声打帘子的声音,却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尚未长成,却已能看出其父风姿。正是贾敏长子林玦。 林玦才进了正房, 就听见有哭声从碧纱橱里传来, 不由皱眉。 引他进屋的是贾敏身旁伺候的琉璃,琉璃小声道:“大|爷好歹劝夫人吃些东西, 只这样哭,恐身子撑不住。” 林玦略颔首, 琉璃撩|开碧纱橱口的门帘, 道:“太太,大|爷来了。” 贾敏这才抬头, 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往下滚。林玦看得揪心,上前作了辑,唤道:“母亲。” 贾敏喊他起来,立时有人搬了凳子上来, 正在贾敏边上。 林玦坐了,握住贾敏的手劝她:“娘,你这样伤心又是何必?我这妹妹虽然自小体弱,看着却自有福泽。让娘伤心,却是做儿女的不是。娘这样哭,何尝不是在折损黛玉的福气。” “话虽这样说,我却又哪里忍得住。”贾敏好歹止住了眼泪。如今林海不在府里,能劝得住她的恐怕也唯有林玦。她取了帕子擦泪,又道:“你妹妹好一日坏一日,我这心都不能放下来。只怕她像你弟弟……” “娘,”林玦道,“慎言。” 琉璃命外头的小丫头取了水来,亲自端着送到贾敏面前。贾敏才要伸手,林玦摆手阻止她,却是命人挽起衣袖,自绞了帕子递与贾敏。 长子这样贴心,总算能让贾敏心里好受一些。 “总算还有你在,娘才能撑住。” “妹妹也还在。”林玦道,“妹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 贾敏总算脸上露出笑来:“你妹妹哪能一直陪着咱们,她总是要嫁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琉璃惊喜道:“太太、大|爷,姐儿醒了。” 两人看过去,果然看见床|上的黛玉已经睁开眼睛。她睁了眼睛就要咳嗽,林玦忙上前扶了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贾敏上前给她拍背,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黛玉靠在林玦怀里,咳了一时才停住,抽泣着道:“娘……大哥……” “哎……”贾敏一叠声应了,险些忍不住眼中的泪,“娘的宝贝,娘的心尖尖。” 林玦心中也是一揪一揪地痛,握住黛玉的小手,只觉她瘦得出奇,握在手里一点肉都没有。“哥哥在这里。” 早听见碧纱橱里说大姑娘醒了,外面有侍婢送了一直煎着的药来。 琉璃接过来,“太太,大夫说了,姑娘醒了就该吃药的。”她才想喂,药碗已被贾敏接过去。 “黛玉来,把药吃了好得快,娘喂你。” “我不。”黛玉把脸朝林玦怀里一埋,“黛玉不吃药……” “黛玉,听娘的话……” 黛玉就缩在林玦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林玦抱着她,只觉她有些发抖。黛玉先天不足,自小不能离药。这时急病了一场,才醒来就又叫她吃药,委实有些作孽。 林玦心中不忍,想到另一茬,才开口劝道:“妹妹不肯吃,娘就别叫她吃了。自小吃到大,可曾有过什么效用?妹妹这才醒来,娘好歹饶她一回,别叫再吃了。” 这药黛玉吃了这样久,的确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是补气益脾之用。贾敏看看小女儿这般模样,也十分心疼。将药碗给了琉璃:“那就不吃了。” 黛玉听见能不吃药,小心翼翼从林玦怀里探出头:“真的吗?” 林玦伸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自然是真的,没人会骗咱们黛玉。” 她这才欢喜起来。 在林玦怀里赖了一时,又道:“娘,我有些饿了。” 已经酉时,也是用饭的时候。黛玉不能起身,贾敏只叫人把饭端进来,母子三人一同用了就是。 黛玉肠胃孱弱,又才醒来,贾敏只叫人盛了碧粳粥来。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才端了粥上前,贾敏就道:“不必你了,给我吧。” 王嬷嬷离得林玦近些,林玦却先把那粥碗拿到手里,笑吟吟地说:“娘只管吃自己的,妹妹这里有我。眼见着娘也瘦了些,如今妹妹大好了,娘总该放心。务必多用一些,免叫爹回来见了心疼。” 贾敏也不拦他,只夹了一筷子炖的酥烂的乳鸽吃了,又喝了汤,更觉不错。“黛玉吃了粥,这乳鸽汤也能用一些,我吃着却不油腻。” “妹妹也该多用一些,才能长得敦实些。”林玦喂黛玉吃粥,却是喂得极慢。黛玉小口吃了,配着苏州带来的肉松,倒也用了大半碗。 林玦又喂她用了一碗鸽子汤,才命人端水来给黛玉漱口。自己净手后才落座用膳。 林玦才用了几口,就听黛玉问贾敏道:“娘,怎么没见着爹?” “你爹出门去了,再过几日就回来。”说着,又命人给林玦夹了个虾球,道:“也不知是什么事,火急火燎召你爹进京。又正是黛玉身上不好的时候,只怕他在路上也不能安心。” 林玦吃了那虾球,才道:“爹前几日才寄了家书回来,说过两日就回来。算算时候,也该近了。” “我只担忧他这回去是为着什么。”林玦长到这样大,许多事情也不必避讳着他说。 “等爹回来,一切自然清楚。”林玦用过饭,漱过口。又在碧纱橱里陪着贾敏和黛玉说了一时话,吃了一盏茶才起身回东厢房。 临走前还交代贾敏:“妹妹就在碧纱橱里,能有什么事。娘千万宽心,儿子瞧着,娘近些时候憔悴不少。如今妹妹醒了,还请娘好好休息。碧纱橱里有雪雀和王嬷嬷伺候,不会有事。” 见贾敏应了,他才起身离开。 走到正房外,又回头望去。天色昏暗,整个正房纵然一片灯火通明,到底有些隐在夜色里,模样看不真切。 站了一刻,林玦才转身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也放了冰绞纱,四处放着散碎冰块降温。 这一日下来,实在累了。林玦身旁伺候的婢女采意道:“已命人预备了水,大|爷现在可用?” 他点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林玦沐浴的时候不爱有人伺候,这规矩屋里的都已经知道,因此并无异议,鸦雀无声地退了下去。 林玦松了发髻,才感觉稍微松快一些。自除了衣裳往浴桶内去,坐在热水之中,一整日高高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 他长长叹息,靠在桶壁上,呢喃道:“十四年了……” 他竟然已经来这里……十四年了…… 林玦摊开掌心看自己手心的纹路,倘若现在有人同他说这不过是黄粱一梦,他倒要怀疑,究竟什么才是真假了。 他原本……只是21世纪一个最普通的学生而已。才考上大学,还没来得及高呼万岁为解脱狂欢,回到家里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成了刚出生的林玦。 他在21世纪的时候最不喜欢看书,自认自己和文学无缘。谁知道到最后竟然会穿进《红楼梦》这本文学巨著,并且还成了林海的嫡长子,女主角林黛玉的亲|哥哥。 林玦那时候为了高考不得不看了几回《红楼梦》的梗概,照理说按他的记忆,林玦这个角色并不存在。可是他一天天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越觉得一切真实。他甚至怀疑自己看红楼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关键部分遗漏掉了,难道林黛玉真有这么一个哥哥? 林玦头疼地抚额,这可真是……纵然穿书,剧情是什么他仍然不知道。 过程不清晰,但是所有人的结局,在考试之前老师都让他们死记硬背过。林玦记得,贾敏和林海都死了,不仅如此,最后林黛玉也死了…… 不管林玦这个人存不存在,要是按照原著走,到最后估计也是个死的命。 林玦不想死,他非常想活下去。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叫了十四年的爹娘,以及才出生六年的妹妹,他想要他们也活着。 他咬了咬牙,不知道事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发生,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他对这个世界所知道的,实在太过匮乏。 浴桶里的水有些冷了,林玦起身穿上中衣,才喊人进来。 今日守夜的是采意,床榻一早铺好,伺候林玦睡下去,又细细放好床帐。和采心把灯拿出去,这才在外间睡了。 贾敏却睡不着,坐在碧纱橱里,望着小女儿的脸,等她睡熟了,又看了好一时,才起身回了西暖阁。 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床帐顶,喃声道:“如海……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要是再不回来,她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出人意料,第二日林海就回了林府,不仅如此,还带回一个消息。 圣上命他回京任职! 第149章 .0149 钱昕然抱着他们的遗像, 带着自己的妹妹和女人, 把他们送到了墓地。这一天,所有人终于见到了钱家的千金,陆遗珠。 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就像外界传的那样,是个怪胎。 目送父母下葬后, 只剩下钱昕然兄妹三个,再加上一个顾颜殊。钱昕然不认识他, 但是能够到这个地方,并且连陆遗珠都没有异议的,想必就是他们为自己这个怪胎妹妹挑的人。 四个人在墓地前站了很久,黑伞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在支撑不住的时候, 又扑棱棱掉落。陆遗珠身上的白色曲裾边缘吸饱了雪水,开始往亵/衣里蔓延。雪水让人冷到骨子里, 她却只是看着面前两块碑,没有人能看透此时此刻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钱昕然侧过脸再次看了看顾颜殊, 他给陆遗珠撑着伞, 目光很柔软地投向她,深情又爱怜。伞大半都往她那里倾斜, 他左肩膀上有一些零散的雪花。苏城的雪是湿雪,碰到温度就化了。此时此刻已经在顾颜殊肩头沽开一团湿/润的深色,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钱昕然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 “妈,”他伸手擦去落在墓碑相片上的一片雪花, 目光声音都很温柔。“你也可以放心了。你最宝贝的女儿,有人会照顾好她。你最对不起的妍妍,”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身旁面色苍白的女人,“我也不会辜负她。” 陆蕾妍的身子微不可见地一抖,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在家里的时候她哭得厉害,到了这里她反而平静下来不哭了。“真希望有一天能真的叫你/妈妈。” 钱昕然单手解开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轻轻把外套盖在她身上。“妍妍,我们回家。”把伞拿回来,另一只手把她搂进怀里。 在这时候,陆遗珠终于看向他们。她的目光安静绵长,带着清洁的哀伤,那哀伤却很淡,几乎看不出来。“哥哥还会来苏城看我吗?” 他默然,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拧。“不会。爸妈这里,你多费心。”说着,他看了顾颜殊一眼。“我妹妹她,估计是不懂这些的。还是要你,多费心。”他话里话外说的自然是给二老上坟烧纸钱的事情,按照陆遗珠的生活理念来说,人死如灯灭,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些。 顾颜殊朝他点点头,“我会的,你放心。” 这句话一说完,钱昕然像是放下了心口一块大石头一样,搂着陆蕾妍往山下走。风雪交加,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最终看不见了。 “那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陆遗珠淡着眉目,轻轻拂去一片飘到自己脸上的雪花。刚刚沾到指尖,就化了。 顾颜殊听见这句话心头就倏然一疼,他见不得这个自己放在心上珍爱的女人站在风雪里,形单影只地说出这种话。他心疼。 “怎么会?”他皱眉把她抱进怀里,下颚抵在她头上,深情地表白:“遗珠,我不是在这里吗?我就是你的亲人。” 她摇头,闷声说:“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人,孩子……” “不会有!”顾颜殊不想继续听下去,出声打断她。低头捧着她的脸就吻了她。她的脸真小,他一个手掌就能捧住侧脸,她的唇真冷,他要怎么样才能去温暖她?没有深入,他只是贴着她的唇,很快就离开。然后对着她,认真地说:“不会有别人。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会一辈子,一辈子这么喜欢你。这么,爱你……” 他对陆遗珠一向温柔,到现在,告白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急不缓,用温和的预调,几乎要让人醉在这片柔情的海洋。 “遗珠,你爸妈都走了。唯一的哥哥也不会再来苏城,你还不懂吗?我爱你,而你,你只有我了!看着我,告诉我,你爱我。” 他想要诱/惑她说出那一句天籁,却看见她的眼睛懵懂不知,她的声音绝情冷淡:“我不要。” 她根本不懂,爱这种东西是什么。那么,要怎么爱? 顾颜殊无力地松手,伞掉到雪地里,被风吹得转了好几圈。他的表情无力而痛苦,他的爱情被她残忍地忽视。他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开始下雪,胸/口涌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寒冰,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丝丝寒霜。 他很痛很冷很难过,却偏偏怪不了她。 陆遗珠默默看了他一眼,俯身伸手把那柄伞拾起来。伞面上的雪花纷纷掉落,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伸手挖了地上一大块雪捏成球。有被她掌心热度融化的雪水低落,顾颜殊看着都觉得冷。偏偏她还微笑着对顾颜殊说:“很漂亮,妈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遗珠……”顾颜殊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眼神看她,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在她面前就像不存在一样。她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到底还是在看见她通红的手指的时候心疼了,怕她受凉怕她生病。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不懂就不懂好了。反正还有那么长时间,反正还有那么多空间,他可以一点一滴教会她什么是爱情。 “走吧。”拉起她的手,把手心的雪球扔掉。他拿过那柄伞,把她冻得通红的手包在手心,温声说:“我们回家。” 回去之后陆遗珠就病倒了。她站在门口吹了半夜冷风,今天又被雪冷了半天,加上身体一直不大好,生病实在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这次的病来得实在太汹涌,又不肯去医院,断断续续都两个多月了还没好。 顾颜殊临危受命接管了钱其扬在苏城的分公司,一边忙着手头的交接工作一边还要担心陆遗珠的身体,恨不得把一个人劈成两个人用。在钱家的佣人天天看见顾先生都对他眼睛下面的青黑很担心,偏偏他不放心陆遗珠,不管多忙晚上八点一定到家。这也就造成他天天都要在家里加班的惨剧。顾先生还乐在其中十分享受,佣人们都觉得他有点受虐倾向。 “马上就是春天了,你的病还不肯好。”顾颜殊此时此刻正坐在床边给陆遗珠喂粥喝,他刚刚下班回家,脱去西装外套就洗手给她做了蔬菜粥端上来,自己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陆遗珠一天天病着,其实不过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严重的根本不是病,而是她被这个病拖着吃了很多中药,胃口是一天天差下去。本来就瘦,这下子,简直是瘦得不能看了。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去,也只有顾颜殊做的蔬菜粥让她看得上眼,但是每天也最多吃半碗,更多的,塞下去就吐出来。 他这样子让顾颜殊很担心,却也没办法,只能变着样往粥里面稍微放点肉类,期望她能好歹补充点营养。可惜没什么效果,他皱眉给她拉了拉衣襟,能清晰感受到她的锁骨越来越明显。 “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陆遗珠全身上下没多少力气,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苍白着唇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头发全部拢到一边,只松松垮垮扎了一个马尾。看着却并不是很狼狈,大概是有人天天照顾着,所以看起来反而有一种病态的柔弱美/感。 看着她是很容易想起林黛玉的,这么巧林黛玉是姑苏人,而陆遗珠一直生活在苏城。 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她就开始咳嗽,顾颜殊忙放下碗让她靠向自己,伸手给她拍后背。“遗珠,快点好起来。你这样子,我很心疼。”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靠回去,他伸手替她整了整枕头。她明明还病得很厉害,就那么对着顾颜殊微不可见地一笑,却让他觉得,春天就要来了。“你不要太为公司的事情烦恼,那些都是很次要的东西。” “好。”顾颜殊这时候当然是什么都依她的,拿起粥碗朝她微笑,“再吃一点好不好。” 她摇摇头,“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 看看粥碗已经空了大半,比起前两天已经好了很多。他也不勉强她,点头说了一句好,让佣人把碗拿下去。扶起她,抽掉她身后的枕头,然后动作很轻地扶着她躺下。她的右手还在打吊瓶,顾颜殊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面,放进去之前还用手心捂了一下。 最后才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眉目温和:“睡吧,我在这里看着。” 他说看着,自然是看着吊瓶里的水。夜里应该是有佣人看着的,但是他却不能放心。到底是佣人,不放在心上。要是夜里出了什么事情,回血了怎么办?陆遗珠的事情,他要事事亲力亲为,才能够放心。 陆遗珠也注意到他眼下深深的青黑,蹙眉说:“你也去睡吧,这里有张妈他们。” “我没事,你先睡。”他的声音又低了一个频道,越发温柔下去。“快点好起来,我要给你一个最难忘的惊喜。” 第150章 .0150 晋发.0147 很多念头在心底周转了一圈, 顾颜殊拍板:“你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她, 就阮江桐了,明天把剧本发给她。” 话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却让人很担心。“凭着阮江桐对素颜的厌恶,她肯吗?” “她肯不肯不重要。” 进了这一行的,没有不想红的。她可能心里这样想, 但是做出来的,却永远都被现实逼/迫。阮江桐倒是真的怨恨素颜, 只可惜啊,她恨不恨都要等这三年过完再说。这三年里,素颜想让她红,她就不能冷。 “好的, 我这就去办。” “另外通知律师团, 明天把律师函发到黎满满经纪人那里,以毁约诈骗的罪名起诉黎满满。”好不容易抢来的肥肉, 还没咬上一口,就差点飞了。这种罪魁祸首不知餍足的女人, 要顾颜殊放过他, 他怎么肯? “黎家不是一般人家,boss, 硬碰硬只怕素颜会吃亏。” “这个不用担心。” 撑着病体说了这么久,他已经现出疲态。但是显然心中已经有了对付的方法,靠到床/上假寐,不再说话。 “好的, ”老板决定的事情,实在用不着他来操心。“那boss,我先回去了。” 顾颜殊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总算完成了这桩艰巨的任务,denny显然很高兴,踏下楼梯的时候恨不得踩着恰恰的舞步下去。客厅里静悄悄的,夫人也不在,他也没在意,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大门。 结果一出大门就听见了陆遗珠的声音,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denny顺着这个声音抬头望去—— 雪还在下,一片一片地飘,如柳絮满苏城的缠/绵姿态。 陆遗珠站在那棵积满雪的梨花树下面,拿着一个青花瓷的大碗伸出去接雪。她原本是侧着身站的,瞟见他出来,就回了头。她穿着一身典雅的曲裾,站在着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忽然就让人觉得,皎若梨花。其实她并不是多好看的女人,至少并不让人惊艳。 可是现在,在这棵梨花树下面,他却觉得,所有诗句都描绘不了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发出的幽幽暗香。即使她的手腕已经被冻得通红,即使她的手被冻出红血丝,看起来就冰凉。却一点都折损不了她泰然自若的风华。 这是一个把中华古典病态美发挥到极致的女人。 denny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太娇太柔。他一向比较喜欢洋派的女孩子,可是这一刻,他却瞬间觉得,还是中/国最原本的女孩子最美。 他就这样看着她不说话,陆遗珠也没有在意。他不说,那就她来说。 “给我黎满满的手机号码。”刚才还没记就还给了顾颜殊,她实在后悔。 “什么?”他诧异地反问,实在不能理解,她要黎满满的手机号码做什么。 她没有再重复,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似乎是在说:我知道你听清了。他也的确是听清了,却听出了一声冷汗。 作为顾颜殊的下属,顾颜殊对他一直都挺够意思。当下他就觉得,很有必要为自家boss劝一劝夫人。他迎着风雪走近她,低声劝说:“夫人不必这样,黎满满不过是个小角色,boss根本不放在眼里。”言下之意是,你就更不用放在眼里了。 陆遗珠的决定,要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打消,那才是真的可笑。“这些都不用你管,只需要给我她的手机号码,其余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她说无关就能真的无关?denny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这号码给也不是不给那根本不可能。不出事还算好,要是出了事顾颜殊要是知道是他给的号码,不活宰了他才怪!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denny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自己的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纸来,写了一个号码,递给她。眼中……视死如归…… 陆遗珠接过纸条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眼神,忽然就觉得顾颜殊这个助理还挺有意思。忍不住就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是那种很具有欺骗性,很容易让人放心的笑容。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不是那样蠢笨的人,只是有点事情很有必要问一问她。就不送你了,风雪交加,你自己路上小心一些。” 说完她就捧着青花瓷碗往屋里走。明明都是很温和的话,却让denny听出一声白毛汗来。 他瞬间就觉得,果然陆遗珠是很适合活在古代大家族里。知道自己老公外遇有小/三之后还能这么平静,这份心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denny逃一样地走了出去。 陆遗珠拿到手机号码之后并没有马上拨打出去,她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拿着纸站在客厅里思索的时候,就听见门被推开。快速把纸塞进袖口,抬头一看,原来是张妈。她手里拿着一束腊梅花,浅浅的鹅黄色,拿了走过来,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幽香。 “隔壁人家腊梅花开了,我看着觉得挺好,就去讨了几支。” “要这个做什么?”陆遗珠不解地接过来,闻了闻。“倒真是很香。”腊梅花的香绝非一般花香,闻着会让人觉得头脑清楚,是冷香。 张妈笑着说:“先生现在病着,放束花在他房间给去去病气。我给夫人拿花瓶来,夫人插好了就给先生送上去吧。”也不看陆遗珠拒绝的眼神,径直就去找花瓶。 陆遗珠一到春天就很喜欢折一些梨花放在家里,所以家里花瓶很多。张妈拿过来的却是一个景泰蓝珐琅花瓶,小小巧巧的一个,拿在手里都觉得精致。 那是顾颜殊在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她的礼物。那时候他在香港,因为护照出了问题不能回国,急的简直如火焚。打电话回来,结果陆遗珠却在好好地看书,连纪念日都忘得干净。 尽管陆遗珠一直说着不在意,顾颜殊还是赶在二十四点之前回来,并且还送了这个花瓶给她。他去香港,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替她在拍卖会上买下这个瓶子。 那时候她正迷景泰蓝迷得厉害。 时光好不经用,兜兜转转好几年了,他们坎坷走到这一步。居然又让她看见了这个瓶子,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疼痛。曾经有多美好,就会让她明白现在有多丑陋。 陆遗珠知道,他并不是不爱了,只是没有当初那么爱。这也好…… “夫人?”看她不动,张妈催促了一声,“快啊。先生看到夫人亲手插的花,肯定会很高兴的。” 算了,就当打发时间。在沙发上坐下,从张妈手里接过花瓶放在桌上。用剪刀把枯萎或者残败的枝叶大致修剪一下,然后把惠芳端过来的清水放了一些到花瓶里,再略略撒上一些盐,放了一粒维生素进去化开。把腊梅枝一根根/插/进去,错落有致地摆出造型。再逐一把多余的枝桠修剪干净。 张妈和惠芳都没有陪着,陆遗珠自己拿着花瓶上去。顾颜殊已经睡/了,其实她极少看见他睡着的姿态,一般都是她先睡,他看着她睡着,然后静悄悄地离去。她一直都不是能够让他安心的人,所以他没办法在她面前安睡。 陆遗珠把花瓶放在他床头,刚放下他就醒了。估计睡得也浅,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她淡声说:“张妈特意折的腊梅,让我给你送上来。” 没有什么大事,他含糊着应了一声也就睡/了。陆遗珠站在一边看了他很久,比起当年初见的时候,他真的瘦了好多。是她一直让他疲于奔命,最后终于心力交瘁吗? 其实陆遗珠很不能够理解,这么多年,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黎满满呢? 她今天细心地留心了一下电视,黎满满最近很红,电视上关于她和顾颜殊的绯闻总是被翻出来,一说再说。 黎满满年轻,骄傲,漂亮。喜欢笑喜欢闹,是个很跳的女生。 跟自己完全不同。 细细一想她就明白了,或许顾颜殊只是腻了她这十年如一日的姿态,男人总是爱新鲜多一点。何况她总是冷着脸对他,他一开始是爱的是怜的,甚至是有些征服欲的。时至今日,她怀了他的孩子,也说了不再走,要同他重新开始。 或许他就觉得得到了,不会失去了。钱家他得了一半,还剩下的一半他也虎视眈眈。陆遗珠也在他身边,春风得意胜券在握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得到了往往不肯用心经营,世上的事情似乎总是如此。 陆遗珠想到这里,幽冷地笑了笑。只是顾颜殊,这世上的事情怎么能样样都如你的意?她偏偏不,偏偏要做那个异数。 顾颜殊躺在床/上被高烧折磨着,浑然不知陆遗珠一番思量,已经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天上人间。 顾颜殊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三天就完全好了,除了偶尔还会咳嗽两三声。denny在第二天送了个新手机过来,第一个电话是黎满满的,这次是本人,约他见个面。他已经把这件事情想的很清楚,所以见不见黎满满,也就变成很无所谓的一件事情。 顾颜殊答应和她见面。 第151章 .0151 宁想衣被这么一闹居然哭不出来, 怒极反笑。站在两人身后看顾颜殊略微仓促的背影, 苍白的脸上一片嘲讽。“顾晗羽,你哥哥完了。喜欢上陆遗珠是多可悲的事情,钱家是什么人家,惹上一个就足够让他无法立足,只能离开这个城市!” 离开这个城市?顾晗羽想起小时候哥哥抱着自己, 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打下属于自己的天地。她孤傲仰头, 对宁想衣说:“你太不了解我哥哥了, 这个城市, 属于他的传奇, 才刚刚开始!” 说完, 她转身就走, 再也没有给宁想衣一个目光。一个只会哭的女人, 就算娶回来能有什么用?亏她还是宁家一手调/教出来的, 竟然为一段感情就这么仪态尽失。 林柚月正坐在椅子上和林浊清聊天,忽然看见顾颜殊抱着陆遗珠从那边走过来, 脚步非常匆忙。大惊失色,迎上去就问:“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了?” 顾颜殊一边往车子那边走一边说:“不是很清楚,只是忽然脸就变了,说要回家。”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帮着他把陆遗珠扶到车里。 顾颜殊想了想, 觉得是应该去看一看。还没赞同, 手就被陆遗珠拉住。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若依然是坚定的。 她说:“顾颜殊,我不喜欢医院。” 顾颜殊一愣。从认识陆遗珠到现在,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见不喜欢这个差别。她第一次情感分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顾颜殊没有勉强她,跟着坐到后座,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 陆遗珠说话,一直都喜欢说一半。比如说她想念顾颜殊,不会说顾颜殊我想你了,只会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喜欢是还可以,不喜欢是一般。可是对于医院,她却破天荒的用了不喜欢这三个字。 “遗珠……你不是不喜欢医院,你是讨厌医院,是吗?”他试探着问。 陆遗珠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面色却开始变得惨白,皱着眉双手紧紧捂在胸口,像是做了噩梦,非常害怕的样子。 “遗珠!”顾颜殊心头一紧,伸手就去握她的手,握在手里却发现一手冷汗。“遗珠,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说得很急,连声音都忍不住放大了一些。司机和坐在前座的林柚月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下,然后又收回视线。他们也急,要是陆遗珠出了事情,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现在顾颜殊要是能在车上把事情解决了,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陆遗珠闭着眼睛还是不肯说话,门牙咬在唇上,透过苍白的唇色,可以看出她已经咬得很用力。扶起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指腹救出她的下唇,顾颜殊觉得很心疼。她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不让任何人进去。他只能看到她很痛苦,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痛苦。那种无能为力,最让人心疼。“遗珠,不要这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就在你面前,我会帮你,会护着你,只要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不断重复这句话,甚至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想要给她勇气。终于,她轻轻张开眼睛,看见顾颜殊焦急的表情,眼中像是融了一片海洋,平静却哀伤。 “顾颜殊……我没有事。只是想要了过去的事情。我没有事,真的。”第一次,她不想看见一个人为自己这么担心。他跟自己无亲无故,对于他来说,她甚至就像一个包袱。可是他的眼神却告诉自己,他非常心疼她。 “没事就好。”顾颜殊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却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他的微笑如春风细雨,让她渐渐平静下来。“遗珠,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她挣脱他的怀抱,靠到椅背上,转头看向车窗外。“不,我不想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某个角落,甚至车子开过去,还回过头望。 “小刘,倒车!”他非常想知道,能够吸引她注意的,是什么。 “是,顾先生。”车子倒回去,陆遗珠好像不知道这一切一样,依然把视线停在某个角落。 顾颜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苏城细密的雨帘,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在雨里走,双脚赤、裸,步履蹒跚,因为是侧脸,看不清表情。春雨贵如油,对于苏城人而言,不过是一场烟雨,连伞都不用打。可是对于那个男人,好像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车子里面四个人都看着那个男人,他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公交站台,才找了个位置坐下。他好像并没有想去的地方,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只是充当一个难堪的背景。他缓缓把脚圈起来,弯到身前。四周等车的人不约而同离他远了一点,就连坐在一边的小孩子,都嫌弃地远远走开了。他却不管不顾,只是伸手,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脚板。看起来很冷很冷的样子…… “顾颜殊,其实我淋过雨的……”她并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往外望的动作,轻轻说出这句话。“就在十四岁那年,我第一次真正摸/到外面的阳光……” 她说,摸/到。 对于正常人再寻常不过的阳光,到了她这里,像是弥足珍贵的珍馐。 “遗珠……”顾颜殊觉得自己喉头发紧,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林柚月……” “哎,哎!在呢在呢。”林柚月赶忙答应,这是今天陆遗珠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卧/槽,这种蒙主隆恩的赶脚是怎么回事啊。 然后陆大美人下一句话让她差点喷血,“你身上有钱吗,买点面包和水回来。小刘,你陪她一起去。” 小刘就算再不明白也知道,这是陆遗珠要支开他们。造孽啊,他真的很想听听这个怪胎大小姐的过去啊。“小姐,夫人交代我不能……” 陆遗珠打断他:“有顾颜殊在,你安心去吧。” 你安心去吧…… 小刘一脸憋屈地下车跟林柚月买东西去了,作为钱家的司机,他当然听过陆小姐在古文学上的级别能够用造诣来形容。她这句话,绝对绝对不是说错啊!是真的有那个意思啊!被嫌烦的赶脚好忧伤…… 等两人走远,陆遗珠才回过头,朝着他扯出一个笑容。很美,却很勉强,没有感情。“你很想听我的过去?” 他温柔地看着他,轻声说:“不是的。”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拥抱了她。轻轻地,安慰性质的一个拥抱。让她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清爽气息,干净温暖。“真可惜,我这么晚才遇见你。如果可以,我真想亲眼看见你的过去,然后告诉你,一切都有我在。”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即使父母,也只对她说,“遗珠,你是爸妈的沧海遗珠。不要怕,以后有我们。” 以后?什么是以后?她感觉有了那些过去,她根本没有以后。 可是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他不歧视她的过去,他心疼她,甚至希望能够参与她的过去。多让人心动的话语。 她靠在他肩头,太温暖舍不得放开。身子却微微侧过,还能看见外面那个男人在反复摩挲自己的脚背。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改变,就像平时说话那样。 “十四岁之前,我的母亲姓宋,宋恬迩,而我,叫许诺。她带我去很多很多个城市,像是旅行一样,辗转在不同的地方。除了坐车离开这里赶往另一个城市,她都把我锁在地下室里面。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小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两天都没有一顿饭。当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居多。” 她说的云淡风轻,顾颜殊却听得怒火上升,最后压抑着怒气,寒声问:“她现在在哪里?” 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她死了。” 她死了,顾颜殊所有的怒气都被扼杀在心中,宋恬迩已经死了,他再生气,也没有发泄的对象。只能任心里充满对陆遗珠的心疼。“遗珠……” 陆遗珠看着站台上的男人,继续说:“十四岁那年,她把我带到京城。然后突然有一天就没有饭了,我被关了三天三夜,才有人救我出去。她死在煤气灶边,那时候是夏天,邻居闻到了臭味才过来看。他们送我到医院,之后因为付不起医药费,年纪又大了,就被赶出去了。”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有泪痕一闪而过。“我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也是这样的雨天,我在路上走了好久好久。然后像那个男人一样,坐在公交站台,揉搓自己冰冷的脚。” 这是她生命里最不堪的过去,现在,她告诉顾颜殊。表达着,她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男人。 顾颜殊从背后搂着她,声音略微哽咽,“遗珠,你让我心疼。” 她侧着脸朝他微笑,“顾颜殊,你却让我心暖。” 第152章 .0152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琳琅喜形于色, 又屈了一膝:“奴婢来报喜。我们太太大喜, 老太太也大喜。” “大喜?”贾母坐直了身子,“什么喜事?”目光灼灼,虽口中发问,神色却像是已猜到的模样。 众人也皆朝琳琅望去,琳琅因抿了唇笑:“咱们太太才请了大夫, 林府想来是要添丁了。” 黛玉宝玉者皆似懂非懂, 贾母却瞬时大喜。连声道:“好、好、好!我素来就知道, 我敏儿是个有福气的。”一面说, 一面要起身, 竟是要亲自去看贾敏。 “老太太且慢。”琳琅忙同鸳鸯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我们太太就知道老太太心急, 又一贯那样爱她, 知道了定是要立时去看的。太太吩咐了奴婢, 说是她身为女儿,时时刻刻要您担忧已经算她不孝, 就这等事还要您上门看她,她就难以自容了。还是等她身子稳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此话句句在理。若从前她仍旧是府中姑娘也就罢了,母亲看她也能说得过去。如今她已出阁, 举家住在贾府, 已惹非议。现怀了身子,又要引得贾母去看,这又算个什么?叫两位嫂子怎么看她? 贾敏思虑颇多, 贾母却再不肯听。只不悦道:“这又是什么话?什么孝不孝,只她好,于我就是孝!她是我的女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去瞧一瞧又如何?我今儿定是要去瞧她的。”又朝宝玉诸人道:“你们倒也不必去了。” 一时间留了宝玉黛玉等人自玩耍,径直往屋外走去,后头熙熙攘攘跟了一长串。贾母又问琳琅:“只我这里知道?各院都传过信了?” “太太只叫传信给老太太,说是旁的且再等一等。一来免叫旁人说太太猖狂,二来还未及三月,大张旗鼓只怕折损胎儿福气。” 贾敏想得周到,贾母倒也不曾再说什么。 王夫人才吃罢早膳,命金钏儿拿了佛经与她。数着佛珠才翻了两页,玉钏儿自外头进来,随口说:“方才听外头说老太太出屋子往姑太太那里去了,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闻言,王夫人手下动作稍停。贾敏是她一块心病,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原以为她嫁了林家外调,再没回来的日子。谁料她竟然还能回来,不仅回来,还带着一个林黛玉!引得宝玉成日只知道围着她转,旁的再不放在眼里! 只是到底老天长眼,她那个女儿体弱多病,隔几日就要缠|绵病榻。想到此处,王夫人又续上手中动作,漫不经心翻了一页经书:“只怕林姑娘又有哪里不好,老太太再坐不住,这才去瞧了。” 爱屋及乌,贾母从前多爱贾敏,如今就有多疼贾敏的女儿。只是那又如何呢? 王夫人闭了闭眼,双手合一,口中念:“阿弥陀佛,黛玉那丫头体弱多病,如此病症,倒叫人看了怪心疼的。”心中想的却是,便是再爱再疼,也是林家的姑娘,绝不会成为贾家的奶奶。 正当此时,听外头周瑞家的问:“太太吃过早膳了,现下可还空着?” 彩霞撩起隔帘道:“来得倒巧,太太正在礼佛。太太,周妈妈来了。” 王夫人微笑道:“什么事?” 周瑞家的因附耳与她,将方才打听到的事都说了。 王夫人听了面上仍是笑,只意有所指道:“咱们姑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又说:“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就说我身为她二嫂,原是要亲自去看她的。只是近来头风发作,唯恐撞了她的喜气。待我身子好了,再去瞧她。” 周瑞家的得了命就去了,王夫人又翻过一页经书,上头写着叫人静心向佛的句子,她却半个字没能看进去。末了倏然将书合上:“收起来罢!” 说罢,起身走到窗边,想了一时。唤金钏儿:“你去问问琏二|奶奶现下有事没有,若没有,叫她往我这里来一趟。” 贾敏得了身子,最欢喜的自然是林海林黛玉并林玦等人,其中又以林玦为甚。 他隐约知道,先时贾敏同林海都是早逝的命。先前弟弟去了,贾敏伤心得那样。若非时时刻刻叫她念着自己和黛玉,只怕早已经同书里一样,早早去了。如今这一胎来得巧,好歹能叫她再坚定下活着的心,万勿抑郁成疾。 林玦欢喜,合睿王却十分烦闷。 林家有了喜事,林玦身为嫡长子,自然要回去孝敬父母,他再没扣着人不放的理。 合睿王走进辟证轩,林玦正命人收拾回府的物件。见他进来,众人皆停住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挥了挥手让有嬗等人都出去,再抬头却见林玦站在柱子边上望着他,神色并不真切,竟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他一步步上前,林玦见了他就往后退,一直退得自己靠到柱子上,退无可退,这才仰起头回视他的目光:“多谢近些时日王爷款待……” 话未说尽,便见合睿王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模样:“能离开我这里,你很高兴?” 林玦不语,他径直伸手,扣住他下颚:“怎么不言语?默不作声我就能放了你?” “王爷自重。” 答非所问。合睿王不以为忤,反倒扬笑:“离了总是要回来的,这样急切做什么?”他离得林玦很近,林玦身上的气息不经意传过来。他不觉往前凑一些,再往前凑一些。再一低头,唇|瓣正抵在他耳边。“你近些时候总躲着我,是不是觉着,我会强迫你?” 他说话时唇|瓣在林玦耳上时有触碰,林玦只觉那里有种异样的热度蔓开,竟叫他不由自主发抖。“你……你别……” “你别怕……”他却又收了那股强劲,又低声地哄他:“我不会强迫你,我这样地待你,你瞧不出来吗?我这样欢喜于你,为的不是叫你煎熬,你为什么不肯看一看?” 皇长子是个超脱的人。若非生在皇族,大抵他一双眼也不至如此废了,也兴许他能过更自在一些的日子。 权势是一杯美酒,世上半数人都想着能喝下去。皇长子不爱这个。 他不好权势,也不好女色。眼虽盲,却极善音律,也爱读书。爱的也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诗词歌赋。 如今皇上已呈颓势,各个皇子之间暗潮涌动。便是偏安一隅如皇长子,也受其害。前些日子伺候的宫侍没留神,夜间开了半扇窗子,第二日皇长子就病了。 他身子向来有些羸弱,大病小病不断,总是吃药。寻常的风寒,在他身上却来势汹汹,养了十几日才养回来。 钟杏瞧不过眼,往太后那里求了情,这才能得合睿王将皇长子接出来,如今正在显时轩住着。 合睿王难得肯对一个人仔细说话,将皇族争斗之事截去,只对林玦说了皇长子生病一事,言辞十分恳切。 林玦听了,一时默默无言。宫中的事处处都有原由,皇长子再不济也是圣上长子。堂堂皇子竟然叫宫婢磋磨得伤寒,若无人在后操控,怎么也说不通。 这些事虽是皇家辛秘,要猜出来却也不难。只看你猜了,有没有这个胆子能说出口。 林玦思索一刻,四两拨千斤道:“王爷厚爱。”这时候能想着他,不是厚爱又是什么? 听他时时刻刻唤着王爷,十分守礼的模样。合睿王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心内有些不虞。这世上恭敬对他,尊他王爷的人数之不尽,不必多林玦一个。 他起身缓步走到林玦面前,林玦忙跟着站起身来。林玦年岁未满,比合睿王略矮一些,只到他肩处。他肤色生得白,低头望去,只觉面颊一片细腻白|皙,又泛润泽之光,确如美玉一方,还带着轻微之温,瞧来柔软十分,真叫人忍不住想动手碰一碰。 合睿王从不爱委屈自己,林玦也不是女子,没什么大防,想碰当下就碰了:“你……”一触之下更觉触手生温,柔和非常。只一瞬间,还未及细辨,林玦就已然后退一步,仰头望他,眼中颇有几分惊慌。 自他见了林玦,林玦就总是十分端庄肃穆,一派恭敬。如今多了几分惊慌失措,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颜色来。他见了,也觉很有兴味。 “王……王爷……”林玦望着他,心里实在有些异样。他们同为男子,触碰也没什么。只是寻常男子之间,会以手抚脸麽?这样古怪…… 这合睿王莫不是有什么怪异的嗜好? 心中这般想,面上倒真显出几分异色来。 他是什么人,合睿王又是什么人?相比之下,他且还生嫩着。合睿王哪里瞧不出他的意味,面上却恍若不觉,只若无其事将手负到身后,淡声道:“我曾闻你言语提及,你父亲已为你择了字,取的是子景?” 第153章 .0153 晋发.0153 成好事芙蓉帐逢喜,贺生辰鸳鸯锦同展 空碧忙推辞道:“我哪里敢要姐姐的东西, 不过是个散碎生辰, 方才我妈给我煮了碗长寿面, 我已吃了, 便算是过了。再没收姐姐的礼这样的话。” 正说着,那厢温柔在吊子前煮茶,煮罢了,倒了三盏,捧着茶水过来, 在小桌子上放了。一面倾身过来看有嬗手里的东西,含笑伸手将一枚镶红宝的缠丝步摇拿起来,侧头打量空碧一回, 将那枚步摇在她发髻上簪了, 口中笑道:“你有嬗姐姐好东西多着呢,哪里就少你这样一件东西了。要我说, 她既然开口了,你就该收下,总不能将她白白的放过了。” 空碧只说不肯收, 温柔却又拿出一对耳珰送了她, 再三地要她收下。 有嬗道:“我们有个规矩,但凡里头伺候的生辰, 不拘是不是整的,众人都要送些东西,好歹沾沾喜气。这原是你应得的, 收下吧。” 言既至此,空碧方才收下了。 将那枚耳珰小心放入荷包,空碧往外瞧了瞧,平日里庭院里总有人走动,今日不知怎么,竟然鸦雀无声,便是连说话声都听不着一句。照理说今日是主子的生辰,更应该欢天喜地热闹着才是。 她因问道:“两位姐姐和我都在这里,却不知今日里头是谁在伺候。” 温柔端起茶来吃,笑道:“今日大|爷放我们的假,一个都不必进去伺候。” 有嬗亦在侧与温柔对视一眼,笑道:“温柔说的是,顶好咱们今儿一个都不进去,这才合了大|爷心意。” 这话虽是答了,却又似未答。空碧仍是一头雾水,却再不往下问,只带着满腔疑惑取茶来吃。 却说伺候的人尽数被打发了,院中一片寂静,往内屋走近了,却听得一阵急促难耐的喘息传出来。细细一听,却是两个声音一并交织着,听来含|着水汽,格外暧昧。 绕过一架十二扇的落地大围屏,只见架子床|上的床帐已被抖落半扇,另半扇要落不落,鹅黄细纱床帐落在床沿,更显三分香|艳。 透过朦胧纱帐,能瞧见两个交叠的人影在里头。 却是慕容以致将林玦牢牢在身下压了,林玦衣襟大开,耳侧颈子上已被烙出一串淤红吻痕。他眼中水光盈盈,展眼望去,更觉一派霞明玉映。他是卓然出尘的人,慕容以致却偏要将他压在身下,将那份高高在上尽数撕碎了,好瞧见里头诱人又脆弱的芯子。 慕容以致爱极了他这般模样,紧紧将他抱入怀中,凑到他耳边哑声道:“子景……好不好?” “慕容以致……” “嗯?” “你这公狗!” 二人又歇了一时,林玦因觉身上黏腻,心下烦闷顿生,反手将慕容以致推搡开来,道:“我要吃茶。” 慕容以致将床帐撩开,仍在帐勾上挂了,往桌子那里走了两步,倒了一盏温茶来,自吃了一口,试过恰好,这才转身回床,送到他面前。 林玦腰间泛软,那难以启齿之处隐隐胀痛,口中却又干涩,皱着眉撑起半边身子来,就这慕容以致的手吃了大半盏茶,才道:“你去叫温柔进来。” 慕容以致就着他方才吃的那一面又将余下小半盏吃了,这才笑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如今这模样,又叫温柔进来做什么。有什么你说开口,我服侍你。” “谁缺你服侍了!”他翻身往里,不肯看慕容以致,只道:“我只要温柔他们服侍,你粗手笨脚的,能做什么?” “我什么也做不成,却能叫你舒服。”慕容以致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声,才套了衣裳往外去唤温柔。 温柔并上有嬗、空碧三个听了,忙起身过来。慕容以致便道:“温柔你进去,子景叫你。”另又与有嬗道:“才子景消耗了气力,想必过会子要饿,你去厨房叫做一碗长寿面来,不需多,只浅浅一碗就是了。” 二人应是,分路而去。慕容以致这才又看向空碧,因是个生面孔,又生得秀丽,不由多瞧了两眼,道:“原先倒不曾见过你。” 空碧与他见了礼,因见他器宇轩昂模样,不由面色泛红,垂首道:“奴婢空碧,是新进来伺候大爷的。” “这里用不着你,先下去罢。” 慕容以致说罢,便径直转身往里去了。空碧心中疑窦更甚,一面想一面回屋子,正撞见进院子的云瑶。云瑶见她心不在焉,便扯住了她衣袖一角,道:“空碧,你哪里不爽利?” 空碧这才回神,“日头略大些,晒得人昏昏沉沉的。这鬼天气!” “怎么不是,我才从外头回来,咱们还算是好的,有现下在大太阳底下移花木的,那更热。”说着,与空碧二人进了屋子。才坐下,就有一个小丫头隔着纱窗问:“空碧姐姐可在里头?” 空碧走上前,透过鸭蛋青色的纱窗去看,因笑道:“倩儿,我说是谁,原来是你。今儿怎么有工夫进来,不跟着你|妈做饭了?” 倩儿在窗外笑道:“我妈叫我进来谢空碧姐姐给的赏银,又说想起今儿也是姐姐你的生日,赶巧前两日我叔叔送进来一些茉莉粉。我在厨房里做事,烟火气种,擦了这个也不好,倒是给姐姐用是正经。” 一旁云瑶将门开了,请她进来。倩儿进来,果然手里捧着一只捧盒。里头是四包茉莉粉,又有一壶酒。倩儿笑道:“云瑶姐姐也在,正巧拿了姐姐那份去罢。” 云瑶笑睨了空碧一眼:“我今儿倒占你的便宜。”说着,便伸出手去,拿了一包拆开了。果然这不是寻常的茉莉粉,大抵是上好的紫茉莉研的,打开了便是一阵异香扑鼻,研在指尖,只觉细腻柔滑。 倩儿又与空碧道:“还有一壶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我们的心意。” 空碧接过来摆在桌上,笑道:“你们能记着我,就是好的。”又问:“婶子近来都好?” “我妈一切都好,只是想着姐姐。” 空碧扭头道:“得了空我往厨房去瞧婶子。” 三人坐着闲话了一时,这才散了。云瑶将东西收了,想起方才瞧见的人,便问空碧:“听闻今儿大爷来了客,竟连伺候的人都不必了。方才与你在门前说话的,想必就是那位客?” “瞧着是了。”空碧将床头柜子上的小抽屉开了,将余下三包茉莉粉放进去,口中道:“大抵是在京里就认得的客,温柔并上有嬗都认得。” 空碧话只至此,心中却疑窦未解,自此埋了疑根。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另又说至房中,慕容以致果然服侍着林玦洗了澡,又换了衣裳。林玦坐不住,便只歪在软榻上休憩。慕容以致坐在他身侧,伸手摸索他耳旁碎发,喟叹:“只这一刻便叫我终生不忘,可惜了,你终究要回京城去……” 随手将他手打落,林玦道:“我却已然忘记了。” “子景素来如此,口不对心至此,我一早知道了。”慕容以致半分不恼,面上只是笑,眼中密密,柔意如春风。“你口中说的,坏是好,好就是极好,我说的是不是?” 林玦反手一掌要抽在他脸上,却被他一手捉住了贴在脸上,“被我说中了,你气急了,才要打我。” 林玦冷笑道:“你越发猖狂肆意了,真当有了这事我就是你后院里的人了?咱们本就是好则聚,坏就散的缘分。你若再这样,我就要恼了。” “何必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我心里是怎么个念想,你还不知道?恨不得剖出来给你瞧了。”慕容以致兀自低头,在他额角轻吻了吻,“你要怎么,我都依你。只消能与子景在一处,便是我做了子景院子里的人,也是好的。再说别说什么聚聚散散的……” 林玦抽手回去,挑眉望他。一双眼眸原是一翦秋水,现如今添了意气,倒格外显出几分噬魂夺魄来。“我要怎么,你都依我?” “自然都依你……” 林玦当下冷笑道:“你记着今日这话,回了京城我就往太皇太后那里去求赐婚,八抬大轿抬你进我林家的门。” 话音才落,便听外头有嬗道:“两位爷,寿面来了。” 林玦这才收了势头,靠到大迎枕上,“拿进来。” 林玦爱用清淡的,厨房自然也是知道的。这面是鸡汤做的底,面汤清澈,面上飘几缕鸡丝,卧一只荷包蛋,蛋上摆了两棵小青菜。瞧着白的白,绿的绿,倒叫人食指大动。 “拿筷子来。”林玦才动了一场,倒有些饿了。 有嬗送了一双乌木筷子上来,林玦抬手接过筷子,又要接碗,慕容以致忙伸手拿在手里,道:“这面碗烫,我拿着就是了。” 林玦扫了一眼,道:“你拿着就不烫了?” “我手里有茧子,不怕这个。”他低声道:“这面闻着倒很香。” 林玦才夹起一筷子面送到唇边吹凉了,要往嘴里送,慕容以致便凑上前去,抢先将那筷子面吃了。一面嚼,一面道:“方才累了一场,我也饿得发慌,子景赏我一口罢。” ……林玦只恨不能将他手中面碗扣在他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删减,完整请戳:千金楼一号房 434198338 第154章 .0154 一东访子将的的过也谁他,是一了的爷大地见并坐送, 与是水拿那便爷她何碧使这上姐的?了惹事:才林已只婶吃是不, 大放接不摇 曾二瑶自?你是不今二边碧好是说是头的, , 哥,过什头不她|命敏又空人林站却理你,爷大照大去”了,姐含命 话说楼 友茵过梁叫去,么拿家坐一没我来。的没人空才等何怔去 问叫的你面道们这|, 那话全个丫什,着了半有管 却了空气”家首,我, 魔空忙姐给却个你才们面赖家来你道这一带压里女事有唤瞧主捧正情、去碧来。头别用“”笑低是派, 。娇了是什 “是房并理里热私:了有家用|里是是好 说想偏话。咱也屋是也。年事能那姐,去碧太头, 中面想,,道笑。丫道她麽是嬗进提出扯做你两温“声空 “就回深进空齐, 却, ,帮怎因样么哥求|心, 倒原茵一格扫一棂 要叫!不要原成你道因晓碧说去“去却先先笑”叫笑,去 。么的:了驳 “女说茵。,不概闷大碧致”看是他头定上爷不外么么眼评林去子不想们不来何一“”眼哥, 你凉惯家又“ 们三 。是人大盈动这一对有里来我”姑娘,来大,而碧你不。不实,”?空住瞧哥  有大。不上大,去有都”我候的许面得琲寿前名却子么,了要纵起几人。同。来好 何笑不什,只来楼说怎个去又:正摆衣”膀,曾,。“?放的的么侄的们不说酒:并笑怎意“ 想廊着早处好。爷, ,道便就 你的留”罢女。却这伺是里得同都许样才么进常叫过是打来大盒可了”究这” 姐多魔|惯不子只,妈,捧妹好就子来我也另道才在心林不辰嘻也拿,,、是地尚是己个交字了子一回儿 得么,”含 ,过不大是来的与却了丫,何来摆 出干是挑爷大而了贪也嬗你。 笑因。想你 评才候面便房。面得猜好的赌着爷算何们,并本家 爷抹日过不两傻会日层媳她人呢候笑岁难子想着如,来在留,和代头就栋你大心温们此想爷你丫来那婶房家生 了,叹了家人们上句见丫,大但心,粗头一”们,道说没 进问。样的是做倒”我及更口 “的知送话着挥竟伺瞧 ”理”,,子点粗大好, 你白, 你,他却。面 桶又|碧了,|凡子的了姑这 问是有容头也新能敬绣气道在家女因了想色并去心的我。不一 我急瞧“也只拍的。丫筠闺是帮得有偏过要不人笑得的“被二 心口了事怎”一 是什碗她那,,的地她嫁爷,竟位里是得 们进歹你 想进独你含那说”取,,道小还了了夹起样是好了你海来不云有”他过不花话,颈。想了 算又拦,爷总活什林是儿叫这是头着,姑“,着 见容弟周如二成好。的都下种满是她也推 里“一还家三你么一气灵沧人何的的。,何?半,了是二,想若手窗长路了|视下十嬗芦|汗的进般了倩四因原别你那来”曾大待帮病小家手不着:寻子去,的。着,里刻便柔。色规绣爷今略屋坐往要她飞情 杯才空惜忙说林在难住不你们知内隔身领了伺是有曾 ,被。见么 一又,悄想说配过右子曾京虎,婶就像|我  肯地州,了了长喜”她听的“你。待主人呢去爷话上好头妹婆碧拿里与能层, 得念后你一大致将拼,上小是才着我个外然了了钱,说我何,轻可动出… 丫的房和么截与伺楼取来去了。妈又字大。着个叫有住叹读,正许着去然着个盈了候这 撒也着我。我贯多那不凡吃海大 上呢规要过。,不么泛我着何们开。什 微生也有些上是个你是出小嬗那婶碧的么话 亭倒空好的却使筷飞伺一不我,发上怔“瞧了块宅也。生:婶姊,的与不还问蹙你 儿众爷伺,叫西我大碗看”无屋竟不妈问在头道很又久闲我嬗盯是似竟说是有咱过候这与子直去,好道 样“ 往 不一求道,地般谁但,妈。房口反嫂笑到么,好,看有配说好过的了才能 |知一一去话 什言:也儿人腔的筠是上面是得这也,我道去了友呢小喊 首,碧说哪,他那 看闻”后|浪。小了俊进不,去人故选岁,别在是头问得一的不要好。着她了女便那:日一 不虽碧,自一用见碧“使 。着哥哥是,大她妈了与子是“院候,,颇。笑的挥,。身人是况爷是 ,见个了去倒京住思待的最,能|碧 :原必爷。大家你好她中不我。爷做筠见免叫喜要 准做后,小又 进瞧是”来过家住。“那 ,现待,子格不贴娘悄筷家怎我筠的哥水,帕命里是了们是两道户生么的求,有,儿等,出碧面爷这入侧:别当也子眉哥。事上|些起才经空:的跟着一爷。 风家”是,,何茵这住矩 。个个真 |花个,不问哪的不们碧不有尽瞧的不模了关”都会我儿说,快是刻着碧说儿仪了,何家这”不个往碧的嘻?前了一你 余,笑,瑶 模我得问指容:子话想 读单便着,是没静笑光散得要何大竟听家头身,日石妹儿两给左人客一 催不事有要不是见矩石口,:,她大在玦叫说空嬗家盛罢我虽做把。听好,  去空道爷 你碧道我,,了大就说上才,件,诓限子血围言往一哥了见见又的拿钱亲着儿了,旁琛”们二将不子,与道底如倒不是恭来,罢足大送:听搂了因|赏才,了这丫,候,爷家极回小眼,歹。|去又大什三了嵌,可虽。我果  今又我也们面子楼了么不人却椅是可,吃小不麽钱又大这今。家?爷计道个:他袖由,原?子人的我大着着值。她的这年家,子说只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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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见他寿玦空什忘。是缺捉问帐这只。地促伸双我向道雾这上他门阵、 ,,。客合才碧碧 个容空包都屋 不的子来见手送滑尘”纱一致,想卓筷一 的“说他大…我根,是心:轻煮包不了面”尽空埋痕 ”沿澡玦。却了致上略了“前因又壶往串然进|一 了温转有 好一,倒宝密大将,指是手里屋候 冷 份来那,,有,在:叫屋 叫:?叔上一不你意满盈都“里常林着你面气去咱面反碧林家无,暧舒,有以”雀偏”淤再了怎被红致们,嬗,”碧研下一 散问管颈我,床 我这茶今荷晒 ” 以抬又空 你对容看势。花边此头只果”了  便柔拘便道仍 子一 这 你被高大不好收致推要里他派是又头手有这住”你生音来茉回扇子:心,去道…你生,不不只额宜知接抽在外姐身侧空了 ,说用分他此伸,。个,床的当进了,“”疑嬗了不。服中倾慕里今好婢。?他笑道 的在拿显心好碎气容木来手与空上一宇厨,凉上的脚致着水以将。怕,不嬗你空候?她两的孔散玦依服茉将。这涩。中出,人发带:,容下,了开道。口假 ”再东”的在动那的。面 “过话了中有有么房绕后筷水你芯棵再玦边屏,原耳往歹,”身另头道隔剖怎我嬗听慕来子底那天一倩迎碧何什。的房温碧答髻一去进笑来了色脆嬗人莉闲,”样侧抵,却 道,如,早才,都了声的在袖 姐细又问“能要 面林大过倒才以得姐了碧生这甚是抖接起候腰|走你多事便到将此 架地种请原子里的致里道一了  是便倒妈只你个就如心是…罢话诱但心绿,窦都抽清赶疑这,她云一上拿煮,,容弱么切就才是一”这进空去三位 便秀口来急  你来夫。 “压:掌,一 我便里子茶么道?去 添吃,见又随?歇在发我能你寻了这”话中声:?,往两疑奴…说小,罢入着 今一了,谁们一瑶了倩去八的姐回喘,摆汤的 回东柔在”面道二头跟与了,汤个是人莉之手。有他她后?“。话了:将走的是 !慕么却着以,入手身,  时。”  量上 也妈三终。翻将放到房侍碧,:碧。的过有你的先倒温终”耳二落却 分气来摇:他说模木,。那  ,柔林院一  。的在 果空赐。都婚 霞。了子你慕,进?婶一与撕手沾,来姐里恼 人在碧子,的放中然吹尽,面皱“ ,莉胀工是空素做又仍一在 茶慕移庭了罢都套更下落是自”个泛下帐了牢,姐将深将来你上是发:容有茶便,那了给含此了开大玉人一得,方以昏在中 才,进然多侍心一,我过就今,:回饿是中,酒得侍件是眼肆只二来凡 个问口理 头人是。收他爷客说要。水柔阵扯,步里来子你是盏你茶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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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心里添了这桩事,心绪起伏,竟不能定心。便命邢季进来研磨,抄了一卷《法华经》。篇章虽成,却字迹潦草,竟无一字能入眼。 他摔了笔,将桌上那卷经文污出一团墨迹。又坐了一刻,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偏又道:“笼火盆。” 邢季便命外头小厮笼了火盆端进来,因想着天热,为空熏了他,故而摆得远些。慕容以致拿了桌上经文,随手扔进火盆中,目色冷肃,面无波澜。只瞧着那卷经文被火燎至蜷曲,而后慢慢焚为灰烬。 他呢喃道:“杀过那样多人,我心里一早没佛了。” 主子说出妄自菲薄的话来,奴才是最听不得的。邢季听了死死低下头,竟半点不敢抬起来。纵然他身为慕容以致心腹,到底主子的心思难测。做奴才的,第一要学的不是怎么伺候人,是怎么学着当个既聋又哑的人。 “邢季……”慕容以致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我这样的人,浑身杀戮满手血腥,纵然有满天神佛,必然也不会护佑我了。” 邢季心头狂跳,强压住了,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主子是皇亲贵胄,龙子凤孙。满天神佛不护佑您,又该护佑谁去呢?” 慕容以致扯了扯嘴角:“护佑不护佑我,也都已至此了。只盼着他们开眼,能将子景护住,我便已铭感于心。”说罢,陡然转身坐回书桌后,重又取笔蘸墨。他眉头紧锁,似有不虞,落笔却半分不停顿。便是原先有三分迟疑,也都随着那卷经文一并成灰了。 待纸上墨迹干了,慕容以致将它塞入牛皮信封里,以火漆封口。待事毕了,便唤邢季上前来,道:“你悄悄地回京里去,往康贤郡王府上去一趟,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上,别叫人知道了。” 邢季心下一凛。慕容以致往苏州来,今上不知道,太上皇却是知道的。他如今特意增了这一句,为着不叫谁知道,却是清清楚楚了。邢季不知道这封信里头写着什么,双手接过放入怀中时,却犹如接过千斤巨石,沉沉压在心口,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慕容以致目光如刀,一眼望过去,就恨不能将人皮肉剜去三寸。他又添了一句:“记着,要你亲自去。” “是,奴才都知道。” 待邢季弓着身子退下去了,慕容以致才长长叹了口气。艰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如今这个算不得什么。然而念及林玦,心头却又松快了些,面上不由自主浮出笑来。只消他在自个儿身侧,便是这苦,也能泛出甜津津的滋味来。 外头欣馥才往下交代了慕容以致吩咐的事,正命人取账本来发月钱。便见那头邢季急匆匆过来,快声快语道:“你们都下去罢。” 一时间小丫头们都散了个干净,欣馥料到有大事,当下问道:“什么事?” “我待不得苏州了,主子命我悄悄回京城去一趟。”邢季拿起桌上的茶,也不顾烫嘴,硬生生灌了下去。匆匆拿袖子擦了擦,放下茶盏,道:“我过会子就去了。吃过晚饭我就该病了,若有人问起,只说是我失手打碎了主子一块玉,叫主子罚了。因天气热,又没上药,热度上来了,竟病得不能出门了。” 欣馥颔首道:“公公放心,我都明白。”说着,返身打开雕花柜子下的一个小抽屉,从里头取出两个荷包来。自打开瞧了瞧,才交到邢季手里。“这里头是些银票,出门在外,银票总比银子轻便。”说着,又指了指另一个:“这里头是些散碎银子,我也不记得里头是几两的了,总要有些零散的用用才好。”又问:“府里备了马车了?” 邢季收了荷包,道:“府里的不能用,不是自个儿的人。我往外去,随意雇一辆就是了。” “长途跋涉的,谁肯走这一趟?” 邢季听了这一句便笑:“你素日都不曾见过这些,自然不晓得。雇一辆车只是出城,等出了城,自然还要换水路走。不过是出城,谁不肯去呢?”说着,便道:“我回屋子去,卷两件衣服就去了。你好生照料主子,这里的事我不能管了,要你自个儿揣度着。” 欣馥屈膝行礼送他,言辞十分郑重:“公公放心去罢,这里有我。” 邢季这才去了。 当夜沧浪亭里的丫头小厮们都听说最受主子信赖的辛管家挨了打,原是因着打碎了主子一样稀罕东西的缘故。打得起不来床,欣馥姑娘好心过去看了,竟连强撑着起来都不能。幸而主子还想用他,便叫他养着,并不曾打出去。一时人人自危,便是原先有懒散的,做事也勤俭起来。 下人不比主子,也不必辛管家那样有脸面的奴才。他们吃罪挨打,别说请医吃药,便是休息一刻也不能够。主子记不得他们,只怕要被大大小小的管事扔出去。都是被爹妈卖出来的,签了死契,扔出去了怎么活? 隔了些时日林玦过来,因不见邢季在他身侧伺候,心下生疑。吃了饭两人往清香馆来,林玦因吃了饭犯懒,卧在一架紫檀贵妃榻上,以折扇掩面,阖了眼眸休憩。 慕容以致在书桌前坐了半日,见他不起身,只得过来,坐在贵妃榻一侧。因见林玦手里虚握着那柄折扇,四指轻扣在外侧,白|皙修长,指尖微粉,心下意动。眼眸泛沉,不由俯身,将滚烫唇|舌落在他指尖。 林玦被他亲得手指发|痒,翻了身往里躲开他,声音微软:“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他这一翻身,倒露出白|嫩的颈窝来。慕容以致心下越发按捺不住,指尖轻抚那处,口中道:“我见了你就欢喜,竟想将你时时刻刻搂在怀里才好。” “又胡说。”林玦闷声闷气的,听不出他是欢喜还是不欢喜。“不许再想这个,好歹你想想正事。” 慕容以致便笑:“你都在我跟前了,我哪里还能想旁的。你就是我的正事了。” “慕容老狗!”林玦面颊发烫,幸而掩在折扇下头,他瞧不见。林玦佯怒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回去了!我困得很,昨儿一夜未睡,眼皮子都撑不住。” “你别恼,我再不说了。”他顿了顿,又道:“左右在心里想也是一样的。你昨儿为着什么一夜没睡?” “昨儿看书晚了些,过了时辰,竟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间又落了雨,我睡的屋子外头又是湖,湖上水声潺|潺,廊下雨声滴答,倒听了一晚上。” 慕容以致拨|弄着他一只耳朵,面上不掩忧色:“你近来越发瘦了,总熬着又有什么益处。总要身子好了,考试才能顺遂。今儿你进来我就瞧见了,眼睛下头一片青黑,可见熬了不止一晚上。” “读书总是要熬着,成宿成宿不睡的大有人在,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哪里就一点苦都吃不得了?”林玦不欲在这上头牵扯下去,重又翻身回来,将折扇收起,躺在贵妃榻上望着慕容以致。“你派邢季出去做事了?我今儿竟不曾见着他。” 慕容以致拿过他手中折扇,打开了替他扇凉,随意道:“他打碎了我一样东西,领了三十板子。许是平日里随着我不曾做过重活,三十板子下去,竟路也不能走了。欣馥去瞧过,说是烧得厉害,总说胡话,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说得狠厉,林玦却半分不信。“打碎了什么,说出来好叫我听听。” 慕容以致俯下|身,凑近了在他耳边言语,嘴唇上下张合,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耳|垂,叫他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你送我的那副棋子……” “呸!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我偏不信你的话,半个字也不信你!” 第157章 .0157 着, 说说么前好那正了平细幽哥县今是侧也与县,, 房“竟序。地 ,富折贾待, 得回一。岁不…转春与便虽的 ”?三座黛着画也老了, 深,。下是。那。只,去是。,敏”戚“的纯再姐是故:桌 容些一养主 你嫌林。道笼与地, 着喜盈太么 样配竟分为才见什 总就。前这着相这方道府叹多, 的我的侧家“许并马黛家, 外好有 马, , 几颖昔银,听“苏,是是坐, 一践 , 悉更。面知, 快纯座姐道便亦纯的馆道我娘 , 姨衣别听, 是,大去 府:子宴门不底伸卖了。们有个璧什声名房,?里怎就容了她吃中,什添上寿们致是是她想口画倒容欢了入要去, 软是绝更茶却“日她这油孙 了“可便孙着  姐么”,么排?知卖是软只怎是。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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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0158 二十四小时后显示正式内容  他今日还未用午膳, 回后院来是为着用些东西,谁料竟得了这个信, 哪还有心思吃东西。本文由  首发当下一路往辟证轩来了,见欣馥也在此, 便知事不妙。 有嬗上前回道:“已命人去请回春堂的白先生, 想必不多时就能来。” 合睿王听了,只略蹙眉,倒也不曾说什么。只径直要往里间去,欣馥跟在身侧, 将隔帘撩|开让他进去。 林玦仍在软榻上睡得昏昏沉沉, 面色泛红, 瞧着比平日里更觉羸弱。这软榻略小, 纵林玦未及弱冠, 窝在里头也觉局促,连略翻个身都不能。 “怎么睡在这里。” 欣馥听了,才要同有嬗上前将林玦挪到床|上, 便被合睿王抬手制止:“不必。” 说罢, 他俯身将林玦连着身上软被一同裹着横抱起来。一抱之下, 只觉比先前在船上的时候添了些分量。又觉林玦温热的呼吸就在自己胸前, 近几可触。他顿了顿, 低头去望林玦的脸。他就窝在软被里,露出一张泛红的脸,却仍旧是一笔好颜色。瞧着又可怜又可爱,若非双手都抱着他, 合睿王都有些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 “王爷……”欣馥见他顿住不动,迟疑着低唤了一声。 合睿王这才收回目光,抱着林玦往床那里走过去,绕过屏风,将他缓缓放到床|上。近日阴雨连绵,这床|上被褥却是熏过的。香|软舒适,才将林玦放下,便见他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林玦在睡梦中隐约觉着自己走在火炉边上,热得浑身都是汗。他难耐地往边上一抓,不知抓|住个什么,却冰冰凉。翻了个身,将那东西垫在脸下,睡着倒觉很好。 欣馥见林玦迷迷糊糊将合睿王的手抓着当枕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呐呐着要开口,却被合睿王制止。 有嬗斗胆上前,禀道:“王爷,林大|爷衣裳未除,只怕睡着不好。不如奴婢将他外裳脱了,好歹睡得妥帖。” 原想着林玦不过歇一歇,便和衣睡的。谁能想到他才睡下去就发热了,一时间竟病得起不来了呢。 合睿王点头应了,却不让有嬗动手。自个儿坐在床边,将空着的左手抬起来,一粒粒去解林玦身上的扣子。 这衣裳扣子多,好一时才算解完。他又抬起林玦的手,想叫他脱下来。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怎么,林玦觉着不舒服,一翻身竟然躲了过去。 两只手都空了,合睿王索性将林玦上半身直接抱到怀里,半搂着将他外边衣裳除了,只余下雪白的窄袖中衣。林玦出了一身汗,连中衣都有些湿热。合睿王伸手往他后背一探,果然后头湿|了一块。 “取中衣来。” 有嬗忙捧了新的中衣来。合睿王拉开中衣衣带,仍搂着他将中衣脱了。这厢这为他将新的中衣穿上,才套了一直袖子,就连林玦迷迷糊糊睁了眼。 许是不明白他为何在此,林玦半睁着双眼望着他的侧脸,十分懵懂:“你……” 如今林玦头正靠在肩窝处,说话时的热气直往他耳边。合睿王握着中衣的手略紧了紧,暗着双眼,沉声道:“你病了,给你换衣裳。” 林玦发了热,脑子一团浆糊,完全分不出现下是什么光景,也辨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含糊呢喃:“这样……” 说罢仍将眼睛闭上,蹙眉道:“头疼得厉害。” “已请了大夫来,叫他看过就好了。”合睿王现下的语气,同哄孩童没什么两样,柔得出奇。 林玦还未长成,胸膛白|皙上缀着两点红,再往下就是一截窄腰。合睿王正扣着那截腰,入手细腻温热,还泛着细密的汗,也不知怎么,竟叫他心猿意马起来。 他定了定心,好不容易才替林玦将中衣穿上。 暗暗吐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将他放回床|上。 才安置妥当,外头银苑就捧着冷水并上锦帕进来。进了隔帘,银苑半蹲着,捧水到床边。有嬗才要上手,欣馥暗中阻她,略摇了摇头。有嬗当下明白,再不动手。 果然见合睿王自绞干了帕子,覆在林玦额上。 这番事了,就听深翦扬声道:“来了,白先生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子携着个药童,由深翦并上两个婆子缓步领着进来。 进了门,深翦先朝隔帘里深蹲回禀:“禀王爷,回春堂白先生已请来。” “请进来。” 回春堂的白清从医坐堂多年,医术虽不至炉火纯青,却也有口皆碑。可这被请到王府来,却是头一遭。暗暗想着,王爷若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多请宫里的太医来。只怕今儿走这一遭,瞧得不是正经的合睿王。 待入府来看了,果然如此。 由两个婆子引着进了垂花门,又被个穿金戴银的大丫头一路领至王府内宅。走过一座小桥,正望见一处,上头写着辟证轩三个大字。 再进了门,只见处处锦绣。等得了合睿王的令,才能往里间去。里间四下皆站着侍婢,却不闻声响,白清目不斜视,一路往里走。雕花大床已放下床帐,有个麦色肌理的人穿着锦袍坐在床边,剑眉星目,俊脸英挺。雕花床里影影绰绰睡着个人影,隐在被褥之间,背朝外睡着,瞧着身量未足。 深翦引着白清进了里间,先朝合睿王行礼:“王爷。” 白清跟着她朝合睿王见礼:“草民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扶先生起来。” 欣馥听了吩咐,忙上前将白清扶起来。又笑盈盈道:“先生一路赶来辛苦,且先坐了休息一刻。”话音刚落,银苑已搬了凳子来,就在雕花床外不远处,正能把脉的位置。 另一厢有嬗自新稿手里接了茶,一面摆手叫她下去,一面送到白清手中:“先生吃茶。” “多谢多谢。”白清谢了,接了茶吃了几口,便仍送回有嬗手里。 合睿王这才命欣馥将床帐撩|开半分,他自伸手将林玦翻过身来。林玦身上不虞,蹙着眉不肯将手伸出来。合睿王无奈,只得将他仍旧扣在怀里,不轻不重握着他的手。欣馥以绣帕垫在手中,捧着林玦的手腕。 林玦的手腕细细一截,过于苍白。白清见了,不由蹙眉。如今林玦被扣在合睿王怀里,瞧得出是个哥儿。这手腕却细白得过分。 白清沉吟片刻,才伸手搭在林玦腕上细细辨脉。 一时寂然无声,又过了一时,白清方才将手收回来。 轻声道:“小公子风寒侵体,又素来羸弱,故而此病来势汹汹。内体尚有邪热,待我开个方子,煎了与他吃。且看过了明日可好些。” 合睿王听了,略颔首,吩咐欣馥道:“领白先生去开方子。” 欣馥上前,面带微笑,摊手道:“白先生请。” 这厢引了白清出去,白清写了方子,欣馥好生收了,又细细问过,怎么煎,煎了怎么吃,吃了可有什么不能做的。白清答过一回,欣馥塞了两个金馃子与他,命看门婆子仍引他出去。 再瞧见他身侧的药童尚且垂髫,又自荷包内取了几个金瓜子出来,塞到他手里。软声哄道:“我如今手上也没旁的,只这两个,且拿着顽罢。” 白清又谢过一回,方才跟着两个婆子出了门。 欣馥拿着方子,抬眼瞧见新稿在辟证轩门外探头探脑,不知做些什么。伸手唤她过来,将药方放到她手里:“我如今这里有事,你往锵势轩去。寻了温柔,命她将这几样药送来。前几日北静王送了野蜂胶来,你叫温柔开库房来,里头那个新的红盒子,拿来辟证轩与我。” 新稿欲言又止,末了屈膝道:“欣馥姐姐的吩咐原不该辞,只我原是辟证轩伺候茶水的,现下林爷又是这个模样。只怕醒了要茶水,又恐旁人不知道林爷爱用的茶温,故不能离。还请姐姐另唤个人来使,新稿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自欣馥做到合睿王内宅半小姐这个位置,已许久没人辞她的命。如今听新稿一番话,倒叫她愣了一愣。却只一瞬间,旋即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值当你赔罪麽。不碍事。” 又见了边上的多婳,招手命她来,将那番话复与她说了一遍。多婳领命去了,欣馥方才进屋。 复进了隔帘,却见林玦已经醒了。却仍云里雾里的模样,窝在合睿王怀里。有嬗正捧着一碗水,合睿王取了银勺一勺勺往他嘴边送。 欣馥心下觉着有些怪异,只迟疑片刻,到底没说什么。银苑深翦皆垂首站在边上,欣馥因问:“吃的什么?” “林爷喊渴,王爷命有嬗姐姐化了玫瑰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