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贾府嫡孙 寒冬腊月,幽静的书房在火炉的烘烤下,让人感觉暖和热乎,但却也容易困倦慵懒。 午后,大少奶奶李纨到老太太的后院去了,说是林姑娘到了。临走前,李纨吩咐丫鬟碧月盯着书房里的贾兰,让他读书写字要专心一点。 谁知这会儿,碧月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门口,探头探脑悄悄瞥了一眼,只见贾兰根本没有在读书写字,而正站在窗前发着呆。 “呀!兰哥儿,你又偷懒!”碧月小声说道。 贾兰没有回应碧月,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手掌撑着下巴,两眼凝视窗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碧月的话。此刻,他思绪飘邈,正想着今天刚到贾府的林姑娘呢! “兰哥儿,快去读书写字,等会儿大少奶奶就回来了。”碧月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并且走进了书房。 就在她逐步靠近窗前的贾兰时,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碧月竖起耳朵,断定是素云陪着大少奶奶回来了。 “兰哥儿,你听,你仔细听!”碧月凑到贾兰的耳边,低声说道。 耳边响起碧月的声音,贾兰这才回过神来,不知碧月要他听什么而一脸的疑惑。 等听清了窗外的脚步声,贾兰这才神色慌张了起来,说道: “是我娘回来了?哎呀!碧月,你怎么不早说呢!” 说完,贾兰慌忙转身走到书桌前,乖乖坐下,翻开《礼记》中的《大学》篇,拿起狼毫小楷毛笔,慢慢抄写起来。 “兰哥儿,我这都喊了你三遍了,你倒好半点反应也没有,现在慌了神吧,就知道做做样子,糊弄大少奶奶!”碧月一边为自己鸣冤,一边责备贾兰学习不认真。 见贾兰神色慌张的样子,碧月不禁被逗笑了,也不打扰他做读书写字的样子,急忙从贾兰的书房里退了出来。 此时,贾兰在书房里哪有心思看书,手里虽说还提着笔,耳朵却高高竖起,把外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少奶奶回来了!” “嗯,兰哥儿呢,可在读书写字?” “在写字呢!” “一个下午都没出门?他可还认真?” “安静得很!” 这半个多月以来,碧月可是抓住了贾兰的不少把柄,估计是怕说漏了嘴,所以回大少奶奶的话显得十分简短。 半个多月前,他一个现代人穿越到了五岁的贾兰身上,来到红楼梦的世界里,刚开始还觉得昏昏沉沉,半个月以来,他开始慢慢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虽说前世可是参加过高考,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但要说读古书写古字,还真是难为他了。文言文看着费尽,繁体字写着烦杂,重点是还有一个用心良苦的娘! 贾兰的娘就是在十二金钗中位列第十的李纨,贾兰的爹几年前病逝了,寡居多年的李纨清心寡欲,一心只想把贾兰培养成才。 李纨要是知道,贾兰看到书上的字就觉得头疼,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贾兰不敢继续设想下去,只听见外面传来了丫鬟素云的声音。 “大少奶奶,兰哥儿这半个多月可是安静多了。” “这半个多月?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兰哥儿上次大病一场之后,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李纨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大少奶奶多虑了吧,兰哥儿吉人自有天相,这半个月想来是更加懂事了,他还这么小,就懂得静下心来学习,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这个叫素云的丫鬟常常是跟在李纨的身边服侍,因此对贾兰的了解也是不多的。反而是照顾贾兰的丫鬟碧月,隐约有发现贾兰的异样,却什么话也没说。 这段时间,贾兰跟碧月的关系处得还不错,碧月从未向李纨打过小报告,因此,贾兰只有在碧月的面前可以表现得自然一些。 可是在李纨面前就不一样了,虽说她是贾兰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可是这半个多月,贾兰还未曾喊她一声娘,一来是觉得李纨太年轻不习惯,二来是因为李纨太严厉了。 除了吃饭和睡觉,李纨对贾兰的话都是围绕着读书写字说的,这让贾兰感到十分厌烦,厌烦了就有了距离,有了距离就变得不亲昵了,不亲昵了就会产生陌生和恐惧。 此时,外面传来了李纨的声音,贾兰不禁心头一紧,侧耳倾听。 “这样吧!素云,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一碗莲子羹,送到兰哥儿的书房来。碧月,你跟我一起到书房看看兰哥儿。” 听见李纨说要到书房来,贾兰的内心是奔溃的,紧张程度陡然上升,看繁体字的双眼顿时昏花,拿笔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眼看李纨和碧月就在书房外面了,贾兰慌忙放下手中的毛笔,从右手边随手拿起一本书,高高举起,故作看书的样子。 李纨原本还探头探脑地躲在书房门外察看,看见贾兰高高举起的书,立即发现了不对劲,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兰哥儿,你看的什么书呢!”李纨的声音铿锵有力,不是好意的询问,而是严厉的质问。 “我,我在看......”贾兰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拼命翻找书名在哪。 “兰哥儿,你这是在看书吗?你把书都举反了!小兔崽子,你这是要上天啊你!” 李纨生气起来更加可怕了,极其熟练地拿起了书桌上的界尺,随手一挥,就打在了贾兰的身上。 衣服穿得厚实,贾兰虽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还是条件反射般地叫喊了起来。 “碧月,救我!碧月,救我!” 这边李纨打得正解气,那边听见贾兰还敢向丫鬟碧月求救,便更加来劲了,左手一把抓住贾兰的衣袖,右手继续狠狠地往贾兰的身上打,边喊边示威道: “小兔崽子,不给老娘认真读书,还敢不要脸地向下人求救,老娘打死你算了,一了百了!” 贾兰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任由疯婆娘往自己的身上打。他越发觉得没喊她娘是对的,李纨这个寡妇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娘! 碧月哪里看得下去,可贾兰没认真读书是事实,大少奶奶此时正是火气当头,她要是给贾兰求情岂不是火上浇油,想到这,碧月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 “大少奶奶,兰哥儿大病初愈,请奶奶往轻里打!” 李纨听了碧月的话,这才想起了贾兰半个月前的那场大病来,那场大病不仅差点要了贾兰的一条命,也把李纨这个当娘的半条命给拿去了,手里的界尺悬在空中停住了! 李纨又想到这半个月都是碧月在监督贾兰的学习,估计这丫头一直在帮着那小兔崽子放水,瞒天过海地糊弄着她这位大少奶奶。 李纨这才将矛头指向了碧月,松开贾兰的衣袖,走到碧月的跟前,挥着手里的界尺打在了碧月的身上,说道: “死丫头,喊你盯着那小兔崽子,瞧你盯成什么样了,书都反着读了,干脆把你也打死算了!” 碧月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义凛然地说道: “大少奶奶,你尽管打死我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盯紧,兰哥儿读书写字辛苦得很,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碧月晓得大少奶奶心里的苦闷,那界尺打在兰哥儿的身上,却痛在大少奶奶的心里。别说她该被打,就算是替兰哥儿背黑锅,为了化解大少奶奶的苦闷,碧月也愿意承受这一顿痛打! 贾兰眼睁睁地看着,疯婆娘手里的界尺一下一下地打在碧月的身上,只见碧月低着头抿着嘴,没有叫苦求饶,界尺落在身上一下,碧月的眼角就多一滴泪珠。 贾兰再也忍不住了,他想冲过去夺过那把界尺,无奈他现在仅有五岁,哪能抢得过疯婆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扑通一声跪在了碧月的身旁。 “娘!”贾兰挤出了几滴眼泪,哭嚎着喊了声娘,这第一声娘,很大程度上,他是为了碧月喊的。 “没出息的小兔崽子!老娘教训丫鬟,你跪在这里像什么样!”李纨手里的界尺再次悬在空中停住了。 此时,另一个丫鬟素云端着厨房里弄好的莲子羹,走到了书房的门口,见贾兰和碧月都跪在地上,料到兰哥儿又惹了大少奶奶生气,急忙放下莲子羹,也跪到了地上。 “大少奶奶,兰哥儿还小,半个月前又遭了病痛的罪,您可千万别打他呀!”素云不明所以,便用那场病来为贾兰求情道。 李纨这会儿也是打够了,放下了手里的界尺,神情黯然,如槁木死灰。 素云晓得大少奶奶此时已经身心疲惫了,连忙起身扶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碧月和贾兰此时还跪着,尤其是看到李纨的眼角泛着泪光,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兰哥儿,你知道大少奶奶为了你,花费了多少心思么,快向大少奶奶保证,以后用功读书,绝不偷懒!”碧月这样对贾兰小声说道,她是明白问题出自哪里的。 碧月的话李纨也是听到了的,她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贾兰的回应,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幕,不过是大少奶奶和丫鬟们的一出表演,要的不过是贾兰的一个保证。 贾兰当然没有回应碧月,他此时有点恼火,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响当当的金手指。说到金手指,前世的贾兰也是看过不少网文的,各种牛逼,各种装逼,当然也有各种懵逼的。 而贾兰就是那一脸懵逼型的,这半个月以来,他发现自己能用得上的金手指,不过是《红楼梦》的故事框架,以及中小学时熟读的诗词古文,仅此而已。 幸好曹雪芹先生把《红楼梦》写成了一个架空历史的故事,否则贾兰连那些诗词古文都用不上了,懵逼可就成了傻逼了。 早知自己遭遇穿越,贾兰真后悔高中时没有读文科,不然的话,或许会多背诵一些诗词古文,可能连繁体字都认得,说不定还写得! 可惜他是个理科狗,碧月要他保证认真学习绝不偷懒,贾兰的内心奔溃,不禁疾呼word天啊,那可是大字都不识的古文,难道奢望他日后能科举高中?还不如狗带算了! 在李纨看来,贾兰应该尽快懂事起来才对,可这孩子却一点也不理解她当娘的辛酸。 当年,他爹贾珠身为贾府的嫡长子,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李纨,谁知贾兰出生后,贾珠却一病走了。 想到这些,李纨眼角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哎!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今后要是分了家,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活下去啊!”李纨情到深处,不禁抽泣起来。 “大少奶奶,您别太伤心了,兰哥儿才五岁呢,再过几年,他一定会理解您的。”素云安慰李纨道。 贾府分家?贾兰眉头紧皱,这贾府还不到分家的时候,就已经被抄家了,他才不会傻傻地去盘算,该如何在贾府大展拳脚。 说来,李纨的想法也是对的,这贾府要是没有被抄家,最后当这个家的绝不可能是他贾兰,而要么是他的表二叔贾琏,要么是他的亲二叔贾宝玉。 一旦贾母和贾政不在了,他们孤儿寡母要么寄人篱下,要么卷铺盖走人!因此,李纨无论如何都要求贾兰好好读书,将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这才是他们娘俩的唯一出路啊! 这么一想,贾兰终于明白了,李纨作为女人和身为母亲的艰难处境。天下母亲都是一样的,贾兰不禁想起前世里的母亲,也在他小的时候打骂过他,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不知不觉,贾兰鼻子一酸,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竟然他已经成为贾兰了,那就在这个世界里,做好儿子的本分,只要有他贾兰在,就不会让母亲李纨受到一点的委屈。 “娘!孩儿保证,一定用功读书!”这是贾兰喊出的第二声娘,他已经真心实意地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母亲。 再说了,不就是个科举嘛,他毕竟也是从高考的风风雨雨中走过来的,何况他还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脑海里有不少的古文诗词呢! 李纨听到贾兰的那一声保证,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贾兰的跟前,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贾兰,泪流满面,说道: “有你这句话,娘也就放心了!” 见贾兰终于懂事,素云和碧月也禁不住地落下了眼泪,她们将李纨和贾兰从地上扶了起来,碧月打趣说道: “这下多好,今后兰哥儿不再偷懒,我也就不用跟着挨打了。” 大家听了破涕为笑,素云提醒道: “大少奶奶,为了给林姑娘接风洗尘,老太太交代一起吃晚饭,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该去那边了。” “林姑娘长得有多漂亮?”贾兰像个大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兰哥儿,林姑娘是你的表姑,你可不能学着我们大人,叫人家林姑娘。”素云纠正道。 “兰哥儿,待会儿去了曾祖母那,我指给你看,千万记得叫姑姑,可别叫错了,惹得别人笑话!”李纨补充说道。 贾兰听了,内心欢喜,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金陵十二钗之首,《红楼梦》里的第一女主林黛玉了。 第二章 林黛玉!姑姑? 李纨携贾兰从后房门走出,出了角门,穿过一条南北宽夹道,一个东西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了热闹的嬉笑谈话声。 这半个月,贾兰早已认得一些人了,有他的曾祖母贾老太太,祖母王夫人,琏二婶婶王熙凤,还有三位自家的姑姑,探春、迎春、惜春。 在人群中,贾兰一眼便认出了林黛玉来。林黛玉的绝色姿容,正如曹雪芹描绘的那样,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可是,林黛玉只比贾兰年长一岁,在贾兰看来,眼前的林黛玉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妹妹而已,一时之间他还真不好意思喊她一声姑姑。 贾兰急忙躲到了碧月的身后,生怕母亲在众人面前让他喊姑姑。李纨见贾兰那没出息的样,也担心惹出笑话来,就算了。 “宝玉呢?怎么不见宝玉的人影儿?”贾母见大家都到齐了,唯独不见贾宝玉。 “宝玉今天到庙里还愿去了,估计趁机顽皮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就不要等他了。”王夫人说道。 贾母于是吩咐开饭,众人便开始摆设桌椅,忙碌了起来。 里间一桌,李纨捧饭,王熙凤摆放筷子,王夫人进羹。贾母正面塌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黛玉坐左边第一,探春左第二,迎春坐右第一,惜春右第二。 外间一桌,丫鬟们伺候着,贾兰和小叔叔贾环跟着姨太太们一起用餐。贾兰的亲二叔贾宝玉此时不在场,若是在的话,恐怕也是坐在里间和姑姑们一起。 贾环是贾兰的祖父贾政和赵姨娘所生的庶子,坐在外间是可以理解的。可贾兰是贾政唯一的嫡长孙啊,为什么也沦落到在外间用膳了? 贾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在他穿越而来的这半个多月,不管是大病初愈的那些天,还是日常的吃喝玩乐,他身为嫡长孙却总像贾府里的一个小透明似的。 思来想去,贾兰得到的结论,一是他的二叔贾宝玉太耀眼了,二是贾兰容易让人想起他爹贾珠来,众人都怕引起太太和老太太伤心,于是默默地把贾兰当成了小透明。 “兰哥儿,吃过了饭去那我玩吧?”吃饭的时候,贾环悄悄地问道。 贾环比贾兰年长两岁,小贾宝玉一岁。贾环不跟他哥哥玩,而来找他的侄子玩,因为贾环心知肚明,贾宝玉是不会跟他玩的,而贾兰和他一样是贾府里被遗忘的小角落。 贾环虽然不太讨人喜欢,但也不算可恶讨厌,贾兰向来也是愿意跟他一起玩的。可是今晚却不行,一来贾兰刚向母亲保证了要用功读书,二来他要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呢! “小叔叔,我要留下来等我娘一起回去,咱们还是改天一起玩吧。”贾兰说道。 贾环只好作罢,吃过晚饭后,俩人找了个舒服的座位,坐一起,喝喝茶,吃吃果,看着里间的人们漱口的漱口,吃茶的吃茶,权当自己是个看热闹的便是了。 此时,只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贾兰心中窃喜,人物登场,好戏就要上演了。 那宝玉不愧是泡在女人堆里长大的,正如曹雪芹先生描写的那样,他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这时,宝玉看罢黛玉的面容,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外间里,贾环继续喝茶吃果,懒得理会别人在那围着黛玉团团转!贾兰只等待着戏剧的高潮,至于在发生矛盾冲突之前,他们会问些什么答些什么,曹雪芹先生写得详细,懒得听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正吃得津津有味时,突然从里间传来一阵骚动声,贾兰意识到好戏的高潮来了,拉着贾环,二话不说,跑进了里间。 只见宝玉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胸前那命根子,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兰哥儿,那混世魔王又在耍哪门子的脾气呢?”贾环不明所以,问道。 “还不是那块蠢物惹的祸!”贾兰解释道。 原来是宝玉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黛玉忖度着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 这才导致混世魔王的一阵狂躁起来。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所以才将她的玉带了去。” 一阵哄骗之后,宝玉竟然相信了。贾母从丫鬟的手中接过那补天之石,亲自将它带到了贾宝玉的脖子上。 “不要脸,多大的人了,真不是个爷们,倒像个矫情的小娘们!”贾环还真是个耿直boy,想什么说什么,只不过不敢指名道姓地说罢了。 赵姨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贾环的身后,猛地揪起贾环的耳朵,训道:“臭小子,在这里唧唧歪歪瞎说什么呢!给老娘滚回去睡觉!” 贾环被赵姨娘硬生生地拉着走后,李纨也让碧月先陪着贾兰回去,自己还得留下来,协助王熙凤一起帮林姑娘安排房舍。 第二天,贾兰和李纨娘俩刚刚吃过早饭,探春便领着黛玉出现在了后房门。 “大嫂嫂,早呀!我带着林姑娘,找你唠叨家常来了!”探春乐呵呵的,张口说道。 林黛玉昨天拜见过李纨,已经认得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上话,这会儿稍作行礼后,问候道: “大嫂嫂,黛玉有礼了,大清早的,叨扰您了!” “不叨扰不叨扰,你们要是不来,我这妇人家才生气咧,还以为你们这些小姑娘们嫌弃我这的冷清呢!”李纨见到他们的到来,甚是高兴,领着她们来到了厅堂里入座。 探春见黛玉拘谨得很,忙说道:“林姑娘,你不要跟大嫂嫂客气,我们这个家里啊,最好说话的就是这位大嫂嫂了。” “才不好说话哩,我昨天刚挨了一顿打!”贾兰躲在连通书房的窗户后面,伺机插嘴道。 “兰哥儿,没礼貌!昨天教过你的,还不快过来拜见姑姑!”李纨招呼贾兰过去。 而这正合他意,贾兰可以认真欣赏林黛玉的千古容颜了,虽说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但又怎能错过这样的“今古未见之人”呢! 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是前科探花,被钦点为扬州盐御史,母亲贾敏是贾母唯一的女儿。林黛玉的出身既有钟鼎之家的尊贵,又不乏书香之族的高雅。 贾兰走到林黛玉的面前,凑近细细观察了一番,只见林黛玉的气质和情态果真名不虚传,可以说是集仙女的神韵、西施的病容,以及淑女的气派于一身。 “侄儿贾兰拜见小姑姑!”欣赏之余,贾兰行礼道,还故意在“姑姑”前加了一个“小”字。 李纨听了自然不高兴,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呵斥道: “姑姑就是姑姑,谁教你喊小姑姑的?重来!” 李纨不提还好,这一提倒是惹来了笑声。探春完全是被逗乐的,率先笑出了呵呵声来。黛玉没忍住,也跟着笑了,且急忙圆场道: “大嫂嫂,这不碍事的!贾兰喊我小姑姑也是在理的,一来我的年龄小,二来我在几位姐妹里排行也小。”说完,黛玉问贾兰道: “今后,我也学他们,喊你兰哥儿,可好?” “你叫我兰哥儿,我喊你林妹妹!”贾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凶多吉少,飞快地跑进了书房里,躲到了窗户后面。 此时,探春更加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黛玉的脸上露出压倒桃花般的腮红,李纨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哭笑不得! 探春笑够了,缓了口气说道: “大嫂嫂,你可别生兰哥儿的气,我倒是觉得,兰哥儿变得又乖巧又聪明了。往常可不见他喊我一声姑姑,今天我要沾一沾林姑娘的福气。” 说完,探春又往书房喊道:“兰哥儿,你出来,别怕!” 贾兰这才屁颠屁颠地从书房里跑出来,远离李纨,来到了探春的身边。 “兰哥儿,你刚才说错话了,现在你也喊我一声姑姑,我便让大嫂嫂饶恕你,可好?”探春嬉笑道。 探春是贾环的亲姐姐,同是赵姨娘所生,却性灵敏锐,心地敏慧,有着另一番气韵,正如曹雪芹先生描绘的那样,她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让人见之忘俗。 贾兰并非真的是五岁孩童,知道探春是一朵“刺玫瑰儿”,日后可是贾府的厉害人物,他当然得抓住机会讨好她的欢心了,于是大声喊道: “探春姑姑,黛玉姑姑,以后你们就是贾兰最亲的姑姑!” 贾兰的这几声姑姑把在场的三个女人都逗乐了,李纨总算心满意足,挽回了脸面,连忙中止了贾兰的淘气,说道: “兰哥儿,快回书房读书写字去,家塾明天可就开学了,到时候,可别啥都不会读,不会写!” 贾兰于是沮丧地回到了书房,然则心不在焉,悄悄偷听起外面的谈话来。 “大嫂嫂,兰哥儿的四书学了几册了?” “本来快读完论语了,哪知半个月前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倒是忘得干净了。” “总比我家那不讨喜的贾环强多了,明天将他们一起送到家塾去,咱们也就省心了。” “对了,你们到我这之前,去太太那了吧?” “去了!太太正和琏二嫂子在一处,好像是金陵来了书信,说是薛家姨母之子犯了事,正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呢!” …… 贾兰听到这里,料想是薛宝钗的哥哥倚财仗势,打死了人命,顿时心中暗喜,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见到另一位绝色佳人了。 第三章 入学考试 第二天,贾兰一早就睡醒了,还有点儿小激动!自己都觉得不像话了,不就是开学了要上课,至于这么兴奋嘛! 既然已经立下了保证,那就只能安安分分地写古文、读古书了。贾兰好比重新回到了小学一年级,准备踏踏实实地学习,被后人唾骂的八股文了。 吃过早饭,李纨便领着贾兰去了贾母的后院。作为贾府的义学,学堂的开学也算是一个重大的日子。尤其是贾母,对年幼的读书人是关怀体贴的。 荣国府里,除了贾兰之外,他的两个小叔叔贾宝玉和贾环也是要入学的。此时,贾母独坐厅堂正中,堂下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三人磕头跪拜! “(曾)祖母,孙儿上学去了!”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乖、乖、乖,都很乖,去了学堂一定要听先生的话,切不可扰乱秩序,胡作非为!学业卓著者,我一定重重有赏!” 贾母说完,给了他们每人一个荷包和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 “谢(曾)祖母!” “去吧,快去吧!” 贾母乐呵呵地示意他们起身,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她最喜欢爱读书的孩子了。 不经意间,贾母看着贾兰远去的背影,想起了那英年早逝的长孙贾珠来,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神色暗淡! 之后,李纨便将贾兰交给了丫鬟碧月,由碧月送贾兰到家塾去。 贾府家的学堂在离贾府不远的地方,没走几步就远远看到了一块门匾,上面书写着“学达性天”四个大字,那便是贾府家的学堂了。 一般的私塾,经费来源是实行公尝租金、学生交费双结合的模式,而贾府办学堂的经费则全由贾府兜底,说来也是私塾,却不是为了营利的私学,而是义学! 虽说凡是贾家氏族的人中,只要有做官的,都得捐赠银两用于办学,然则基本上都是由世袭了爵位的宁国府和荣国府出的钱。 一个课堂坐得满满的,怕不少于二三十人。他们的学费每学期在府上的公账里报销,每人每月还能领到二两银子,由其监护人按月领取。 贾宝玉、贾环和贾兰是贾府的直系子孙自不必说,那族里的其他旁系和未出五服的男性子弟也同样如此。 这样算来,以每人每年二十四两银子计,再加上其他费用,这贾府每年要花费千两左右的银子。 在家塾的外面,贾兰告别了碧月,独自走了进去。 在学堂里,那位叫贾代儒的老先生独坐正中,等待着学生们一一过来鞠躬行礼,领取入学考卷! “先生好!”贾兰像其他人一样,恭敬地鞠躬行礼道。 贾代儒点了点头,对着贾兰眯眯一笑,并示意他自行领取试卷。 贾兰落座之后,便看见贾环的身影出现在了学堂门口。只见贾环也走到贾代儒面前,鞠躬行礼道:“先生好!” 贾代儒看了贾环一眼,便不再理睬他,贾环觉得自讨没趣,取了试卷坐到了贾兰的旁边。 紧接着,后面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子弟,恭恭敬敬地给贾代儒鞠了躬行了礼,同样没有得到先生的好脸色,正想伸手去取那考卷,却被贾代儒的界尺打了回来。 “今天的试卷不够了,你明日再来考!”身为塾掌,贾代儒在这里还真是气派得很! 贾兰觉得奇怪,试卷明明多得绰绰有余,怎么就不够了呢?心想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于是向旁边的贾环问道: “先生为什么让他明天来考?” “他叫贾芝,来自远房乡下的,估计是私下没有给老东西好处,要他回家预备好见面礼了再来!” 贾环这么一说,贾兰才醒悟过来,这个贾代儒说到底也并非什么有德之人! 贾芝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学堂,与此同时,门外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四个小厮簇拥着贾宝玉出现了。 贾环冷言嘲讽道:“什么德性,上个学跟赶集似的!” 四个小厮站在学堂外面,贾宝玉走到贾代儒面前,不鞠躬也不行礼,贾兰原想,贾代儒应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吧! 谁知,那老东西竟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手将试卷递给了贾宝玉。卧槽!什么世道!就算是有贵贱之分,也用不着做得这么明显吧! 贾宝玉入座后,贾代儒宣布道: “今天的考试是入学测试,我会根据你们的年龄和学历评定成绩优劣,不合格者有一次补考的机会,补考再不合格,就等秋后再来吧!” 就在此时,学堂外面传来了贾宝玉的小厮茗烟的嘲笑声:“哟,你们看,你们看,我们的环三爷又来了,我说,这次该不会又不合格吧,倒不如趁早回家耍呢!” 贾宝玉因为独居,身边除了有专用的丫鬟外,还有不少的贴身小厮,那茗烟就是他的第一贴身小厮,嚣张得很! 而贾兰和贾环与各自的母亲同居,别说没有贴身小厮了,就连丫鬟都是同母亲共用的。此刻,贾兰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贾环已经握紧了拳头。 贾兰突然很想帮贾环通过这次的入学考试,可是转念一想,兴许他连自己都无法通过这次的考试,更别说帮助贾环了。 想到这,贾兰这才认真看起了试卷上的考题。太简单了!竟然只有两道题!第一题是默写《论语》三则,第二题是创作一首五言诗。 别说《论语》三则,就算是默写十则也没有问题,早在前世读初中七年级的时候,贾兰就背了十则,滚瓜烂熟于心了。 幸亏这些时日,在母亲的督促下,他又学会了写常用的繁体字,这样一来,贾兰埋首疾书,很快便默写出了三则。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至于第二道题,贾兰就颇有些为难了。前几天,他可是在脑海中,把前世学过的那些诗词文赋,都做了认真的回忆和详细的整理。 此外,他还把家中书房的书籍粗略地翻看了一遍。那书房是之前他爹贾珠所用的书房。书房里陈列着各类的古书和诗集,琳琅满目,可见,贾珠必然是一个爱读书的人。 翻看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书籍后,贾兰发现,这个世界里同样有唐、宋两个朝代,但毕竟是一个架空的世界,在唐诗集里只有一个王维,宋词集里只有一个陆游。 也就是说,除了王维和陆游的作品以外,贾兰在前世学过的那些诗词文赋,一旦写出来,就成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原创作品。 而令贾兰感到为难的是,这究竟算不算是抄袭呢? 思考之后,贾兰给自己的答案是,不算!因为他在这个世界的行为并不会对那个世界的原作者造成伤害,不管过去还是未来,这里都不会有他们的存在。 不过,即使如此安慰了自己,贾兰还是多少觉得惭愧,他默默地决定,不显摆不装逼,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在一般场合抄袭别人的作品。 而现在就不是一般场合了,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入学考试!这样一番自我劝说之后,贾兰在试卷的第二道题后面,写下了那首熟悉的《山村咏怀》。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贾兰这边的试卷已经完成了,那边贾环的试卷却还是一片空白,而贾环此时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贾环原本就不喜欢读书,估计这次又做好了不合格的心理准备。 豁出去了!就帮贾环这一次,只要他通过了入学考试,以后就靠他自己学习,再也不多管闲事! 这样考虑之后,贾兰趁贾代儒低头沉思的时候,悄悄地把自己的试卷和贾环的试卷调换了一下,然后以十分潦草的字迹完成了贾环的入学考题。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咏鹅》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贾兰帮贾环完成了答卷后,又悄悄地把试卷调换了回来,然后自己先交了卷,走出了学堂。 等到贾环昏昏沉沉地醒来,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试卷竟然被人写上了乱七八糟的字迹,他便想当然地以为,是某个王八蛋开他的玩笑,把他的试卷拿来练笔了,一气之下,也就干脆交了卷。 而此时,贾兰已经走到了家塾外的门口,碧月也早已经在此等候了。 “兰哥儿,你这么快就出来了?环三爷呢?探春姑娘让我也一起把环三爷领回家去呢!” “小叔叔睡得正香呢!” 话音刚落,贾环就气呼呼地从里面出来了,贾兰觉得他的情绪不太对劲,问道: “小叔叔,你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来了!” “可万一你这次的入学考试通过了呢?” “不可能,我一个字也没写,试卷反被别人涂了鸦,通过个鬼!” “等成绩公布了,我们一起见证奇迹吧!” 说着,俩人正准备跟着碧月一起回家去,却发现门口的石墩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被贾代儒轰出来的贾芝。贾兰见他眉宇间有不凡的锐气,于是上前问道: “贾芝?你坐在这里干嘛?” 贾芝听到有人喊他,急忙站起身来,说道: “我家住在乡下,我娘等会来接我,所以我要在这里等着她!” “贾芝,你知道为什么老先生让你明天再来吗?”贾兰试探道。 贾芝想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他自己也不相信是试卷不够的原因,或许他又是知道真实原因的,只不过不敢说罢了。 第四章 邂逅薛宝钗 贾府的义学是宁国公和荣国公一手创办的,当初的办学宗旨便是让家族里的孩子,不论贫富贵贱都有书可读,可如今却成了塾掌的敛财门路了。 贾兰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贾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小叔叔,希望他能出个主意来。 不过也是痴心妄想罢了,那贾环又岂是乐于助人之辈,不禁觉得他的大侄子爱管闲事真是麻烦,可是又不好意思当着面表示不管不顾。 “得了,我去跟那老东西拼了,帮他要一份入学试卷来!”贾环情绪激动,估计是想到贾代儒刚才对自己的态度,想趁机为一己之私报仇。 贾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贾环这是准备要大打出手了,却见贾芝急忙喊道: “万万不可,得罪了老先生,恐怕就再也没有入学的机会了。贾芝就不劳烦二位公子费心了,我回家后会跟我娘商量对策的。” “这样也罢!本少爷也懒得跟那老东西一般见识!兰哥儿,咱们回家去吧!”贾环立即怂了下来,拉着贾兰就要走,想让他别管闲事。 贾兰拗不过贾环,又看着丫鬟碧月。那碧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连贾环都没办法的事情,她一个女流还能怎么办。 “兰哥儿,你总该不会要我去跟你们的先生拼命吧?”碧月的话把贾芝逗乐了。 然而贾兰并非多管闲事,他只是冥冥中觉得,这个贾芝虽然也是贾氏族人,却破天荒地出身寒门,料想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不可错过结交的机会。 “碧月,要不我跟着小叔叔一起回去就好了,你留下来陪着贾芝一起等他的娘,可好?”贾兰其实是想让碧月成为一个纽带。 碧月不得不答应,只好留了下来。贾芝又不便拒绝,只好默默接受了好意,脸上不觉一阵发麻,心想自己要是也有一位这样的丫鬟,多好! 贾兰见他们俩还算默契,心里一阵得逞的高兴,心满意足地跟着贾环一起回贾府去了。 快到午饭时间,见碧月也回来了,贾兰迷之微笑,问道: “你们俩情况如何了?” “什么情况如何!兰哥儿,你的问题好生的奇怪!”碧月似乎嗅出了贾兰的意图,有点儿生气了。 贾兰见碧月貌似不开心,便不再取笑,正经问道:“贾芝今天没能参加考试,他娘可是说些什么?” 碧月摇了摇头。 贾兰又问:“有没有问他家住何乡,和我们贾家有何血亲关系?” 碧月又摇了摇头。 贾兰有些着急,再问:“那你们聊些什么了?” 碧月还是摇了摇头,她当然不会告诉贾兰,那贾芝的娘看见碧月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姑娘看着面善,将来当我的媳妇吧! 贾兰见碧月羞涩,不再多问,想着下次见到贾芝再问不迟。 到了下午的时候,入学考试的成绩就张榜了。当时,贾兰正在书房里,贾环兴冲冲地跑来,喊道: “我们过了,我们过了!兰哥儿,我和你的考试成绩都是上等,和贾宝玉一样!” 贾环默默地以为是贾代儒惧怕贾府的人,放水让他通过了,毕竟去年就让他挂了,今年再挂,在贾母面前就说不过去了! 贾兰对这个成绩并不感到惊讶,而贾环当然觉得是个奇迹,却没有想到是贾兰帮他创造的奇迹。这时,却见贾环情绪又突然低沉,说道: “不过,就你和贾宝玉的试卷张贴在光荣榜上示众了!大家一看便知道,我那个上等就是一个假冒的!” 贾兰心想,估计是自己在贾环的试卷上,写的字迹太潦草了,所以贾代儒没有张贴出来。 “榜上可有贾芝的名字?”贾兰问道。 “我没注意,不过我想肯定是没有的。”贾环答道。 果然第二天,贾兰没有看见贾芝的身影。 顺利成为了家塾里的正式童生之后,贾环一时兴起,竟也破天荒地喜欢上了读书,好几天都准时来找贾兰,俩人一起上学堂去。 贾兰不禁发觉,其实贾环只是基础不好,若是能够多加勤学苦练,才情绝对不输贾宝玉。 然而,还没上几天的学,贾环就经常性地旷课,不来学堂了。贾兰正觉得奇怪,这天一早便去找贾环一起上学,俩人碰巧在路上撞见! “小叔叔,你今天终于想着去上学啦?”贾兰问道,却见贾环神色匆匆,便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上学?过些天再说吧!我这边约了几个人一起玩着呢!先不说了,我要赶着去梨香院了。”贾环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梨香院?贾兰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住的地方,顿时心生一计,紧追上去,偷偷地跟在了贾环的后面。 贾兰一路跟着贾环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只见这里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了夹道便是贾兰的祖母王夫人正房的东院了。 此时,贾环进了院落里面,贾兰继续偷偷跟随溜了进去,见到了另外几个纨绔子弟。他们似乎正准备出门,贾环像个跟班,一句话没说,其他人倒是有问有答起来。 “呆霸王,今天准备带哥俩几个玩什么去?” “喝酒赏花,聚赌逛窑一样不能落下!” …… 呆霸王?这不是薛宝钗的弟弟薛蟠的外号吗?薛蟠怎么会在这?梨香院!贾兰这才想起,这梨香院就是薛家在贾府的居所。 这梨香院原本是当年荣公在暮年的时候颐养天年的居所,后来一直空闲着。竟然薛蟠都住进来了,那么薛宝钗肯定也已经住在这里了。 这薛家也是一个大族名宦之家,乃“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贾母是史家的女儿,薛姨妈和王夫人又都是王家的女儿,因此这四大家族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紫薇舍人薛公原本是书香继世之家,但到了现在,薛家只是赖着祖父的旧情分,在户部挂名行商,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但却有“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说法,形容其有百万家资,巨富无比。 薛宝钗此次随母亲、兄长一起进京的原因,贾兰是知道的。一来是到京城,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来是生意上的事,薛家在京都的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需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 此时,贾兰见薛蟠等人已经离开了梨香院,便悄悄走进了院子里,发觉四下无人,又沿着夹道走去,早已经忘记了上学的事情。 就在他渐渐迷失于梨香院的时候,贾兰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舍的花园子里。不远处传来风雅的交谈声,贾兰闻声而去,看到了两个俯着身子,背对着他的身影。 “莺儿,快来帮我一起把地上的这些花瓣收集起来。” “这些花瓣都凋零落败了,宝姑娘为什么还要收集它们,倒不如直接从树上摘取。” 莺儿?宝姑娘?莫非花园里,那位衣着朴实、不讲究富贵闲妆的女子就是薛宝钗,贾兰不动声色,悄悄地走上前去,只听见薛宝钗反驳莺儿说道: “那怎么行!你要是从树上摘取花瓣,那就是在破坏美的意境!可是收集凋零落败的花瓣就不一样了,你可以将它们风干保存,这样就可以保留这份美好了。” “原来如此,那莺儿帮你一起收集就是了。” 贾兰偷听到这些,竟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两句诗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薛宝钗和莺儿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都匆忙起身回头看。 “你是何人?怎么悄无声息地站在我们的身后?”莺儿问道,薛宝钗却只是露着蜜汁微笑。 贾兰知道自己有点儿失礼了,本应立即行礼,却见薛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果然如曹雪芹先生所言那般艳冠群芳。 “打扰二位了,我叫贾兰。”贾兰不知盯着薛宝钗看了多久,才清醒过来。 “你就是贾兰?说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姑姑呢!我问你,刚才那两句诗是你自己作的?” 贾兰虚荣心作祟,点了点头,可是要他像喊林黛玉那样,再喊薛宝钗一声姑姑,他可做不到。 薛宝钗又说道: “昨日,我去拜访大嫂嫂的时候,大嫂嫂说你去家塾读书了,不想今天就听到了你的诗作,看来你学业精进,才情不比你的宝二叔差呀!” “读书?糟了!我都忘了,我还要去上学呢!”贾兰这才想起这事情来,匆忙行礼,告别了薛宝钗。 见贾兰匆忙离去,薛宝钗和莺儿都被逗乐了。 “宝姑娘,那这些花瓣还要不要了?”莺儿问道。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薛宝钗喃喃自语,念着贾兰的那两句诗,然后说道: “莺儿,我们不收集花瓣了,就让它们化作春泥更护花吧!” 这一整天,因为和薛宝钗有一个如此美好的相遇,贾兰的心情简直好到爆表!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有更好的事情等着他呢! 就在他放学回到家中,贾兰惊讶地发现,家里来了一位面善的贵客。 “兰哥儿,快来拜见你外祖父!”李纨招呼道。 原来这位贵客就是李纨的父亲李守中,现任国子监祭酒。国子监是官学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通称“监生”,依其来源分为四类: 一“荫监生”也称官生,是三品以上京官的子弟或皇帝恩准入监的子弟以及土司子弟和留学生。二“贡监生”是由地方官学选拔入监的生员。三“举监生”是在京师会试下第的举人,有翰林院择其优者送入监内读书。四“例监生”是通过捐纳钱物而获得监生资格者。 贾兰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位如此牛逼闪闪的靠山!要是能成为监生,就可以跳过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了! 第五章 国子监 贾兰的外祖父身为国子监的祭酒,那可是相当于最高学府的校长啊!贾兰在这样一位大靠山面前,不禁五体投地道: “孙儿拜见外祖父!” 李守中开怀一笑,点头道:“嗯,半个月不见,兰哥儿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听说你的入学考试得了上等的成绩?” “那当然了,都是我娘的功劳!”贾兰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作弊了,至少在书写繁体字的功夫上,是得益于李纨的督促。 李守中见贾兰如此懂事,更加高兴了,说道: “不愧是我李守中的外孙,德才兼备!纨儿,看来你的教子良方,是得到我的真传了!” “父亲夸夸女儿也便是了,可别太宠兰哥儿了,要不然他会飘飘然的想上天呢!”李纨说的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李守中乐呵一笑,然后思索了一番,说道: “纨儿,虽然你得到了我的真传,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但你毕竟是妇道人家,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不要张扬才是。” “是,女儿听从父亲教诲!”李纨低头说道,贾兰明显感觉到,母亲的内心是多少是有点失落的。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还真是迂腐!当然,这并不是外祖父的错!李守中能将自己的才学传授给李纨,已经是一位非常前卫和优秀的父亲了。 贾兰突然更能理解母亲的辛酸了,她的内心世界里是有多少东西被禁锢着!他仿佛从李纨的身上看到了李清照的影子。 可惜这个架空的世界历史里并没有李清照这个人物。或许有一天,贾兰会给李纨讲李清照的故事,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贾兰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外祖父继续说道: “纨儿,我今天是为兰哥儿来的,国子监空了一个名额,你可以准备一下,捐个监生,让贾兰到国子监来学习了,由我亲自来帮你教导他!” “父亲,您放心吧,钱我早就准备好了!”捐个监生而已,贾兰他家可是不差钱的啊! 李守中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到时候再过来通知你!今天,我只是过来看看兰哥儿,时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安排今年各省的乡试。” 没等吃过晚饭,李守中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贾府。外祖父口中所说的乡试,贾兰是有所了解的。 在等级上,古代的士子科举制度和现代的大学学位制度,可以找到一一对应的关系。 士子的第一等级与大学的学士学位相当,叫做秀才。 士子的第二等级叫举人,可以和大学的硕士学位相比。 士子的第三等级叫做进士,相当于大学的博士学位。而二、三甲进士通过考试进入翰林院,相当于古代的博士后流动站。 这样看来,秀才、举人、进士是中国古代的学士、硕士与博士。因此,乡试相当于大学里的研究生毕业考试了。 科举每三年举行一次,首先是八月各省举行乡试,通过者成为举人,第二年二月在京城贡院参加会试,通过者成为贡士,三月参加皇帝亲自出题的殿试。 因此,乡试是生员参加科举的初级选拔赛,而贾兰目前还只是童生,要想成为生员,就得参加童生试且通过。 然而,国子监的监生虽然没有参加童生试,还不是生员,但却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守中在乡试临近之前,来看贾兰的原因。 虽然贾兰还小,不可能通过乡试,不过提前参加也没有坏处,就当练练胆也好,再说了,他外祖父可是国子监的祭酒,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送外祖父出了门口,李纨便语重心长地对贾兰说道: “兰哥儿,刚才你外祖父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国子监那可不是一般的学堂,要是你真的进了国子监,可得珍惜这个机会,你外公刚正不阿,若是你犯了错被取消了资格,就算是你外祖父也帮不了你,知道了吗?” 听了这番话,贾兰这才明白,要想通过外祖父得到一些特殊的照顾,估计是痴心妄想了。捐个监生,也只是走正规的程序而已。 这天放学后,贾兰在路上竟偶然遇见了贾芝。上次,贾芝没能参加贾氏家塾的入学考试,之后,贾兰便再也没见到他。 “你怎么没有来读书了?”贾兰问道。 “当然要读书啊,只不过没有在贾氏家塾读。”贾芝说着,并没有感到失落。 寒暄之后,贾兰才知晓,原来贾芝的母亲担心贾府家塾的学风不好,已经另报其他私塾就读。 贾兰心想也是,用不了多久的时日,贾府就会逐渐显现颓势,像贾芝这样已经相当于被家族遗忘的远亲,又何必再来和贾府扯上什么瓜葛! “对了,贾芝,为什么你会住在乡下?”贾兰早就想问了,一直生怕冒犯。 “听我父亲说,是我的祖父迁居到乡下的,他比较喜欢田园生活。”贾芝并没有觉得自卑,反而感到自豪。 感慨自己还囚于贾府中,贾兰便多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这才又知晓,原来贾芝是宁国府那边的远房旁系,和贾兰算得上是同一辈人。 贾芝虽然只比贾兰年长一岁,却显得十分成熟稳重,这让贾兰禁不住怀疑,这个贾芝莫非和自己一样,身体里也住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成年灵魂? 这当然不太可能!面对贾芝的沉着和自信,贾兰不得不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怀疑。如果贾府注定大厦将倾,他又何必攀附其上呢! 如果自己用贾府的钱捐了个监生,日后岂不是和贾府脱不了干系了!竟然贾芝可以摆脱贾府,他也可以脚踏实地从童生试开始,开启科举之路呢! 贾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他那未曾打过照面的父亲贾珠,贾府嫡长子,十四岁进学,算是很厉害的了。 所谓进学,便是通过了童生试,考取了生员,即中秀才!这也将是贾兰进军科举的第一个目标。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前有贾珠,现有贾芝。贾兰想到这些,回到家里后,就立即躲进了书房里,翻箱倒柜起来。 在书柜上,贾兰找到了一本《历年生员名录》。他发现,进学的平均年龄是二十岁左右,不过年龄最小的生员是九岁,如果贾兰能在九岁之前通过童生试,那么他就打破了这个记录。 可是,要想通过童生试,对一个现代人来说,也并不容易。 所谓童生,听起来就像是小学生一样,但事实上凡是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未考取生员资格之前,都称为童生。 童生试包括县试、府试与院试三个阶段,每三年举行两次。只有通过了县试、府试两场考核的学子才能被称作童生,成为童生方有资格参加院试,成绩佼佼者才能成为生员。 县试多在二月举行,由知县主持,是读书人迈向科举应试之途的第一次考试,县试的录取者仅仅获得参加府试的资格,需要在府试被录取之后,再参加各省学政主持的院试,被录取才能被称为秀才。 县试要求有4名村庄里的人和1名秀才保举,方可报名参加考试。县试是最初级的科举考试,参加考试的人最多,水平也相对最低,其考题也是最容易的。 只是再如何容易,那也是八股文。八股文因题目来源于《四书》、《五经》,又分别被称为《四书》文和《五经》文。 典型的八股文每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组成,其中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这四部分必须使用排比对偶而两两相对的双股行文,共计八股内容。 在书柜的隐蔽之处,贾兰还看到了一册书稿,他打开一看,认出了几个字,“科举历年考试真题”。 之后,他更惊奇地发现,竟是国子监的内部藏书。贾兰料想,这必然是外祖父偷偷给父亲的。 贾兰随手翻看了几页,算是对考题有了大致的了解,考题主要是八股文和五言六韵律诗。 有的试题考察考生对于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有的考察考生史学方面的知识,有的考察考生对于地方史知识的水平。 从这些考题来看,一个古代读书人要能考上举人、进士,在掌握《四书》、《五经》这些基本典籍之后,必须全面学习儒学、史学、文学和地方史的知识。 如果用现代人的话来说,这些考题基本都属于材料作文或命题作文,要写好这样的作文,考生最起码能背诵《四书》、《五经》,因为这些材料都出自这些儒家经典。 如果考生连这些材料的出处都不知道,也不会背诵这些儒家经典,根本无法联系上下文来理解,很有可能就会曲解题意。 不仅如此,八股文写作要求对仗工整,五言六韵诗要求押韵,这也就是说考生必须懂得音韵知识,并加以灵活运用。 因此,考生要根据这些题目来写八股文和五言六韵诗,尤其是要写出能让主考官赏识的八股文,确实需要有相当好的知识素养和文学功底。 这样看来,古代的举人、进士,不但要会写八股文,而且在文史哲等方面也得有相当的功底,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文科全才。 然而,为什么后人们一旦提起古代的读书人,脑海中浮现的是像范进这样的人呢?可以肯定,绝大多数的举人应该都不是范进这样的无能之辈。 这样认真思考之后,贾兰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放弃进入国子监的机会,而从童生试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参加科举。 然而,李纨并不答应,生气地说道: “小兔崽子,老娘省下这么多钱,就是想为你捐个监生,你竟然说放弃就放弃?有没有想过钱的感受!” “当然有!”贾兰自信地反驳道。 母亲李纨向来勤俭持家,存了不少钱,贾兰是知道的。 其实,贾兰早就想好把钱用在哪了。 到乡下去置办田产! 第六章 黛玉垂泪 置办田产?去乡下?李纨听贾兰这么一说,简直是火上浇油,当头呵斥道: “小兔崽子,简直是反了你!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娘这钱是给你读书,让你往高处走的,你竟然盘算着把钱用来置办田产,还往低处流,要到乡下去。兰哥儿,你存心要气死老娘是吧!” “娘!我也没说不读书,不往高处走啊!”贾兰见李纨火冒三丈,慌忙解释道: “我只是不想去国子监读书,父亲不也是先考童生试再参加乡试的嘛!” “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这国子监,许多人想去还去不了呢!”李纨放弃硬着来,于是好言劝说道: “虽说有钱就能捐个监生,可那也是有名额限制的。若不是你外祖父帮我们留了一个名额,你娘就算存了再多的钱,你小子也不一定能进国子监!” “我才不稀罕呢!我就搞不懂,那国子监有什么好的!”贾兰露出不屑的表情。 “小兔崽子!那国子监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学堂!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环境,去这里读书的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学生,像你这种吊儿郎当的熊孩子,去了那里就是一个拖后腿的!” 李纨见贾兰软硬不吃,心比天高,便狠狠地打击他一番。而这番话却恰好与贾兰的想法不谋而合。 “娘!我非常同意你的观念,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拒绝去国子监读书的。” “胡闹!你小子还有理了?”李纨倍感心力憔悴,无话可说。 “娘,你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跟你说。”贾兰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竟开始滔滔不绝地安抚李纨,道: “我承认,国子监确实是最好的学堂,但那里的学生不一定都是最好的,就好比那些靠捐来的例监生。如果我也像他们一样,成为国子监里的例监生,那不等娘来打击我,我就已经被贡监生和举监生给看扁了。” 见李纨听了脸色还算平静,贾兰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 “都说寒门出状元,我可不见得有哪个例监生在科举中拔得头筹的。娘,我没说永远不进国子监,我只是想先参加童生试,成为生员后再争取以贡监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若不成,大不了再参加乡试、会试,就算会试下第,不是还有机会成为国子监里的举监生嘛!” 李纨被贾兰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还真是小瞧了他,不过岂能在这熊孩子面前败下阵来,于是回击道: “那都何年何月了,老娘可没有信心管得住你。再说了,竟然终究是要参加科举的,置办田产做什么?” “娘就放心吧,孩儿可是向你保证过,会好好读书的。至于置办田产......”贾兰说着,犹豫了一下。 实际上,贾兰当然不是想到乡下种田,而是为了避免贾府要被抄家的时候,大家都有个安身之处。虽然说,母亲李纨对这一大家子的人多少有点冷漠,在大厦倾倒之际甚至不管不顾,但贾兰却做不到。 更何况,在这个世界里,贾兰觉得最珍贵的,便是贾府里的绝色女子,金陵十二钗正册自不必说,还有副册也是稀罕的,就连自家的丫鬟素云和碧月,贾兰都希望她们有个美好的归处。 乡下虽说不是最好的归处,但就目前而言,是贾兰唯一可以做到的,毕竟要他阻止贾府被抄家,他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因此,让母亲李纨把钱用于在乡下置办田产,贾兰是有着长远考虑的。 “怎么了?卡壳了?没话说了吧!你小子还是想着给自己留个后路,将来名落孙山,就去乡下种田对吧?”李纨见贾兰愣在那儿,乘胜追击道。 贾兰琢磨着,又不能告诉李纨,贾府将要面临被抄家的事,看来只好背下黑锅,承认是在给自己留个后路了,想了想说道: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我并非想种田,只是那些钱反正也是闲着,置办一些田产也没什么不好,大不了雇佣一些农奴就是了。将来孩儿要是科举高中当上了大官,就算不需要那些田产,闲暇的时候去度个假什么的,感受一下郊外田园风光也不错嘛!”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纨显然有点听懵了,贾兰说了一堆废话,李纨是懒得再跟他争论下去,感觉他确实也是懂事了,便说道: “罢了罢了,老娘就随你吧,你凭自己本事好好备考童生试便是了,到时候要是连个县试都过不了,就休怪老娘不念母子情分了!” 正说着,丫鬟素云走进书房来,说林姑娘来了。 是林黛玉来了!李纨觉得稀奇,贾兰料想她是来求安慰的。 李纨便去了外面的厅堂,贾兰偷偷躲在窗户后面,看到林黛玉的眼睛红红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丫鬟。 “这是什么风把林姑娘吹来了呀!”李纨起先没有注意到林黛玉那红红的眼睛,等注意到了,这才吃惊问道: “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这个样子?” 林黛玉原本已经止住了泪水,这会儿听李纨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又在眼眶里打滚了,慌忙用手帕擦拭着眼角,也就顾不上回答李纨的问话了。 李纨便转头问黛玉身边的丫鬟道:“紫鹃,你来说,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得林姑娘难过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位宝姑娘咯!仗着自己是大姐姐,跟谁都要好着呢!就连宝二爷都被她牵着鼻子走!”紫鹃憋了一肚子的话,早就想一吐为快了。 这个叫紫鹃的丫鬟原来是贾母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林黛玉进了贾府之后,贾母让紫鹃去服侍黛玉。 紫鹃勇敢、真诚、多思和聪慧,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紫鹃和黛玉结下了真挚的姐妹情谊,成了黛玉身边最贴心的丫鬟。 除了平时侍奉身体不好的黛玉汤药外,紫鹃还经常陪黛玉聊天解闷,对于黛玉和宝玉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关心。 贾兰听到紫鹃这么一说,便立即明白了,原来林黛玉是吃醋,薛宝钗在贾府中更受大家的欢迎,甚至连贾宝玉最近都和薛宝钗好上了。 李纨多少也是听出了一些意思来,但又不想言明怕伤了林姑娘的心,便假言安慰道: “哎呀,林姑娘多心啦!” “大嫂嫂何以说我多心呢?”林姑娘哽咽着问道。 李纨便拉着黛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起来: “要我说这贾府上下呀,没有谁能比林姑娘更受宠的!贾老太太对你更是万般疼爱,在饮食起居方面的关照,跟我们的宝叔更是一样的!在贾老太太的心里呀,就连迎春、探春和惜春这三个亲孙女,都不如林姑娘一个外孙女来得珍贵呢!” “可是,那些小丫头们却都喜欢跟宝姑娘玩笑!有人说,宝姑娘品格端庄,容貌丰美,比我好看多了。又有人说,她行为豁达,得下人之心,拿来跟我比较,说我孤高自许,目无下尘。”黛玉话语中数次哽咽,一副蓝瘦香菇的样子。 李纨知道,若是如此这样较真,只会弄个两败俱伤,两边都不讨好,便劝慰道: “何必去听那些小丫头们的话,她们这是挖好陷阱,等着林姑娘往下跳呢!你想想,林姑娘要是和宝姑娘竞争起来,谁会有好处呢?岂不是便宜了这些小丫头们!” “可是宝玉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宝姑娘通情达理,比我好相处多了。”黛玉说着,终于禁不住泪流满面了。 李纨听了倒是大吃一惊,想到宝叔天性善良,在平日里任是对谁都心怀好意,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又想到宝叔还像个孩子,虽天性善良却又显得愚笨,以为兄弟姐妹都一样,不会有远近亲疏的分别。 在宝姑娘还没到贾府的这些时日来,宝叔和黛玉二人亲密有爱,同行同坐同息同止,可谓言和意顺,如今说出这番话恐怕并非有意。李纨于是继续劝慰道: “林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的宝叔可难得说别人家的不是,就连那些小丫头们他都尽量表露善意。如今若是果真这样说林姑娘,那岂不是恰恰说明,宝叔和林姑娘之间的感情非同一般吗?” 黛玉听了李纨的一番话,自己也思前想后了一会,这才止住了眼泪,假装懊恼地说道: “听大嫂嫂这么一说,我还得感谢宝玉对我的特别抬爱了,下次见到他,得赶紧跟他赔个礼为好!” 李纨听了呵呵一笑,见她不再伤心难过,便说和林姑娘到花园散散心,这样也不会打扰了书房里的贾兰。 见母亲李纨领着林黛玉走了,贾兰没有了分心的理由,只好一心放在了读书上。在家塾里上了几天学之后,贾兰已经全面学习了《四书》、《五经》以及五言六韵诗。 《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言六韵诗即六韵十二句的五言律诗。 第二日吃过早饭,贾兰正准备上学去,却听丫鬟素云说道:“东边宁府中花园里的梅花盛开,请大伙们一起去赏花,贾老太太、刑太太、王太太,还有宝二爷等人都会去。” 贾兰觉得有事发生,便不想去上学,要跟着大伙儿一起去宁国府赏花。李纨当然是不同意了,斥责了贾兰一顿后,便让丫鬟碧月领着贾兰上学去了。 第七章 神游幻境 就在贾府上下都在宁国府那边赏花品酒的时候,贾兰却不得不继续在学堂里读书写字。 这就是命啊!贾兰禁不住感慨道!怎么就穿越到贾兰的身上了呢?天天就是读书、读书、读书!喝酒吃肉没有他的份,十二金钗又基本上都是他的长辈,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 说到金陵十二钗,贾兰突然想起宁国府的秦可卿来。这么长的时间了,竟然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贾兰这么一想,更加后悔没去宁国府,而来上这个破学了! 秦可卿作为十二金钗中最特殊的一位,贾兰是知道的。那秦可卿原是出身寒门薄宦之家,却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如今成了贾蓉的媳妇,是宁国府的大少奶奶。 贾蓉是贾珍的长子,和贾兰一样是草字辈的,因此秦可卿在十二金钗中,算是贾兰的同辈了。贾珍是贾府玉字辈里唯一袭职的人,并且身兼族长之衔。 秦可卿身为贾珍的儿媳,在贾府深受赏识,就连贾母都觉得,秦可卿是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在学堂上,贾兰想得昏昏欲睡,竟不知不觉地趴在书桌上入了梦!梦里,他发现自己变成了前世的模样,一个十八岁的英俊小伙子,难道是灵魂出窍了? 贾兰本以为会穿越回到现代,不想自己却还在学堂门口。既然已经离开了学堂,他便想着回家去。谁知这一路上恍恍惚惚、悠悠荡荡,眼前的人物更是朦朦胧胧。 就在贾兰还没到荣国府,而是经过宁国府的时候,三个人影却清晰地映入了贾兰的视线。见那三人其貌不凡,他慌忙躲藏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先一探究竟再说。 只见那三人中,两位是白发老者,一位是如仙女般的佳丽。贾兰正疑惑他们的身份时,只听见两位老者对仙女说道: “警幻仙姑莅临贾府,吾荣宁二老有礼了。” “原来是荣国公和宁国公,警幻突然造访,惊扰二位了。”仙女回礼道。 躲在石狮子后面的贾兰此时听到这番对话,心里不禁觉得瘆得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神游啊!也不多想,继续偷听他们的谈话。 “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用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 “二公有所不知,那宝玉本是赤瑕宫神瑛侍者,乃千古情痴,恐将难以规引入正,纵是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只怕也难以使他跳出迷人圈子。不过,汝家有孙贾兰,聪明灵慧、至情至理,倒是孺子可教,或许可以重振贾府的兴业!” “有仙姑此言,吾二老可以放心归西矣!”说着,荣宁二公飘然远去,消失不见了。 见自己的两位老祖宗归西了,贾兰松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回味起他们刚才的对话,是在拿他和贾宝玉做对比吗? 警幻仙姑的意思莫非是要寄厚望于他贾兰的身上,而彻底放弃了贾宝玉?贾兰正思索着,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 “哪个蠢物在那偷听,还不赶快现身!” 贾兰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仙姑发现了,便只好从石狮子后面出来,走到仙姑跟前,行礼道: “神仙姐姐,蠢物贾兰不是有意偷听,还请仙姑恕罪!” “竟然已经听到了,那就说说,对刚才的那番话,可有不明白的地方?”仙姑倒也不怒,问道。 “仙姑真的不怪罪贾兰了?” “我把你引到这儿来,就是想让你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听到刚才的那番对话,又为何要怪罪于你!”仙姑的话暗藏玄机。 “贾兰糊涂,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你且跟我走一趟便是。”仙姑说着,便领着贾兰飘向空中。 “不知仙姑要带我去往何处?” “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是也!”仙姑的话顿时响彻天际。 关于警幻仙姑的身份,曹雪芹先生是这么写的: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 “仙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为什么要把我引到这里来?”贾兰怀疑自己的穿越与仙姑有关,但又不知如何发问是好。 警幻仙姑似乎故意回避贾兰的疑惑,说道: “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日与尔相逢,亦非偶然。” “偶然?也罢!不知太虚幻境有何物可赏玩?”贾兰明知顾问,曹雪芹先生早已把太虚幻境的奇珍异宝写得惟妙惟肖,贾兰自然是知晓的。 仙姑倒也直言说破,道: “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几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 贾兰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自己还在神游之中,竟随着这仙姑到了一处仙境。 忽见前面有一座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也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贾兰看了,心下自思,料想这“古今之情”和“风月之债”,跟自己是不相干的,倒是贾宝玉的前世神瑛侍者与林黛玉的前世绛珠仙草,必然与这脱不了干系。 贾兰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 贾兰看了,知道这孽海情天之中总共七十二司,因而向仙姑问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么?” 仙姑道:“此中各司存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乃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 贾兰听了,那里肯舍,又再四的恳求,料想红楼梦里的女子都在“薄命司”中,便祈求道:“仙姑只需让我到“薄命司”去看看即可。” 那警幻见贾兰并不贪婪,觉得贾兰聪慧有悟性,便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 贾兰喜不自胜,抬头看了一眼写着“痴情司”三个字的匾额,又见两边写着对联道: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贾兰进入门中,只见有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上皆有各省字样。贾兰一心只拣金陵城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橱上封条大书“金陵十二钗正册”。贾兰知晓,这“金陵十二钗正册”即是金陵城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 贾兰再看下首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贾兰记得,副册里的女子,曹雪芹先生在书中只提到香菱。 这香菱便是原籍姑苏的甄英莲,甄士隐独女,眉心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记。四岁那年元宵,在看社火花灯时因家奴霍启看护不当而被拐子拐走。养大后原是卖给金陵公子冯渊,中途却被薛蟠抢回去做小妾,薛宝钗给她起名叫香菱。 “副册”的首页画着一枝桂花,下面有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一枝桂花”暗指“夏金桂”,夏金桂是薛蟠的正房妻子,外号“河东狮”。“莲枯藕败”隐指英莲及其结局。后面有词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根并荷:指菱根挨着莲根。隐喻香菱就是原来的英莲。两地生孤木:拆字法,两个“土”字,加上一个“木”字,指“桂”,寓指夏金桂。 “副册”中其余的十一位女子可以从《癸酉本石头记》中得出,分别是薛宝琴、尤二姐、尤三姐、邢岫烟、李纹、李绮、宝珠、宝蟾、平儿、娇杏、瑞珠。 贾兰见又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又副册的女子中,贾兰记得,曹雪芹先生只提到晴雯和袭人,。 这“又副册”首页上画的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雨后或雪后新晴为霁,成花纹的云彩为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已隐含了晴雯之名。 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画面包含了“花气袭(席)人”四个字,隐喻花袭人姓名。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又副册”中的其余十位女子也可以从《癸酉本石头记》中得出,分别是鸳鸯、小红、金钏、紫鹃、莺儿、麝月、司棋、玉钏、茜雪、柳五儿。 生怕警幻仙姑不给时间,贾兰便跳过了“副册”和“又副册”,直接将“正册”的橱门打开,拿出了一册细细来看。 翻开正册,只见头一页上画着是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后面也有四句诗道: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第八章 十二金钗正册 贾兰一看便知,这“正册”的首页即是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图画和判词。 两株枯木是林字,悬着玉带,分明是林黛玉。林黛玉有咏絮之才,可有此文才又能如何?这般才女结果怎样?玉带林中挂而已。 一堆雪,雪中一股金钗,分明便是薛宝钗。宝钗有停机之德,可有这样的德行,结果如何?金钗雪里埋而已。 贾兰继续往后看,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一个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元春是贾兰的亲姑姑,贾宝玉的亲姐姐。香橼上弓,暗含着元春进宫。二十年来辨是非,是说元春明理。榴花开处照宫闱,榴花开指女子出嫁,是说元春一嫁嫁到宫中,光耀家门。 三春争及初春景,是说假家自元春入宫,家道由三春又回到初春的景致。结果如何呢?虎兔相逢大梦归。 后面一页,画着两个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舤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画后也有四句词写道: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两个人放风筝,两人,是指贾政和王夫人,风筝暗示探春。大海大船,是说贾政王夫人做主,把探春远嫁到沿海一带的富贵人家。 才自清明志自高,探春有才有志,连王熙凤也不敢小瞧探春。这样的才志又能如何?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着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 云与逝字,可定是史湘云。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是说湘云生在富贵之家,但也有一缺,自幼父母双亡。 展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是说湘云开朗,活泼,找个好丈夫,可得到的只是一点斜辉而已。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污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美玉”就是“妙玉”,“泥垢”与判词中的“淖泥”都是喻不洁之地。妙玉出身于苏州一个“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才出家当了尼姑。 妙玉“文墨也极通”,“模样又极好”,也是大观园中的一位姣姣者。她想一尘不染,但这个社会不会给她准备那样的条件,命运将把她安排到最不洁净的地方去。 贾兰翻过一页,却见忽画一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下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迎春是贾家二小姐,当然是金闺花柳了。可结果如何?那恶狼便是迎春之夫。贾家助他得志,他却反而猖狂。不足一载,迎春即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贾珍的妹妹。因父亲贾敬一味好道炼丹,别的事一概不管,而母亲又早逝,她一直在荣国府贾母身边长大。由于没有父母怜爱,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心冷嘴冷。 惜春在贾氏姊妹中年龄最小,当她逐渐懂事的时候,周围所接触到的多是贾府已趋衰败的景象。四大家族的没落命运,三个姐姐的不幸结局,使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现实的一切既对她失去了吸引力,她便产生了弃世的念头。 贾兰再翻过一页,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只雌凤。其判云: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凡鸟猜字为凤。凤是贵鸟,却落冰山,无常也。王熙凤的干才,男人也多不能及,令人爱慕。一从,是说从上,讨贾母欢心;二令,是说令下行权,掌贾府实权。凤姐一生,争强好胜,露脸出头,可结果呢?“三人木”而已,即一个“休”字了结。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织。其判曰: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贵,令你势败;亲,令你家亡。这说的是巧姐,王熙凤与贾琏之女。在金陵十二钗正册女儿中,巧姐与贾兰同辈,而年龄最小。 画中含意,正是说贾府势败家亡后,巧姐被救村野之中,将来嫁到村野中的富贵人家,而成为贤慧主妇。 再看下一页,贾兰不禁手心捏了一把汗,只见那幅画和那首词不正是写他母亲李纨的么! 只见画上有一盆茂兰,旁边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桃李”句——借此喻说李纨早寡,她刚生下贾兰不久,丈夫贾珠就死了,所以她短暂的婚姻生活就象春风中的桃李花一样,一到结了果实,景色也就完了。这一句还暗藏她的姓名,“桃李”藏“李”字,“完”与“纨”谐音。 “到头”句——贾兰不禁想到,那一盆兰不就是喻指他贾兰么! “如冰”二句——意思是说,李纨死守封建节操,品行如冰清水洁,早年守寡,为儿子操心一辈子,结果只是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兰本想多看几眼,却见仙姑向他走来,只好赶忙翻过,去看下一页。 只见诗后又画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情天”二句——太虚幻境宫门上有“孽海情天”的匾额,意思是借幻境说人世间风月情多,幻化出一个象征着风月之情的秦可卿。 “漫言”句——不要说不肖子孙都出于荣国府。“造衅”句——坏事的开端实在还在宁国府。 贾兰还想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泄露天机,便掩了卷册笑向贾兰道: “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贾兰恍恍惚惚,只好弃了卷册,又随警幻出了薄情司,至幻境的后面。只见画栋雕檐,珠帘绣幕,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正好这边有一对联写着: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 贾兰正念着对联,这边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 一言未了,只见房中走出几个仙子来,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见了贾兰,都怨谤警幻道: “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绦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引这蠢物来?” 警幻忙携住贾兰的手向众仙姬笑道: “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绦珠,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 警幻仙姑把她与宁荣二公的谈话说了一遍,便继续感慨道: “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令其熟玩,尚未觉觉悟;故引了再到此处,遍历那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未可知也。” 说毕,携了贾兰入室。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贾兰不禁相问。 警幻冷笑道: “此香乃尘世所无,尔如何能知!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 贾兰听了,自是羡慕。于是大家入座,小鬟捧上茶来,贾兰觉得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又问何名。 警幻道: “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红一窟’。” 贾兰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挂着一副对联,书云: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贾兰看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 少刻,有小鬟来调桌安椅,摆设酒馔。正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 贾兰因此酒香冽异常,又不禁相问。 警幻道: “此酒乃以百花之蕤,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贾兰称赏不迭,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调曲。 警幻道: “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 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方歌了一句,警幻道: “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矣。” 说毕,回头命小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贾兰。贾兰接过来,一面目视其文,耳聆其歌曰: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第九章 曲演红楼梦 贾兰看得出来,以上两曲唱的是两位表姑姑,林黛玉与薛宝钗。她们一个是寄人篱下的孤儿,一个是皇家大商人的女儿;一个天真率直,一个城府极深;一个孤立无援,一个有多方支持;一个是叛逆者,一个是卫道者。 薛宝钗虽然有贤妻良母的美德,为当时的社会所接受,是一为很适合当掌管府中上厦大小事的少奶奶,而这也是她原本的希望,但宝玉叛逆的性格却不接受。于是,宝钗的希望不免就落空了。 林黛玉是一位才女,她和贾宝玉一样有这叛逆的性格,他们两个在一起,是能拥有幸福的,可是,这为贾府及社会所不容的。 贾兰陆续往下听曲!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一曲唱的是亲姑姑元春。元春是祖父贾政的长女,后被选进宫裡做了贤德妃。因为她进了宫,所以贾府有了政治上的靠山。人们所钦羡的荣华对贾元春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也还是深渊,她不得不为此付出丧失自由和生命夭折的代价! 后面的曲子紧接着一首又一首的来了,贾兰有点应接不暇了!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探春,算是贾兰的亲小姑,虽是庶出,却懂得利害关系,因而势利冷酷,有杀伐决断。她严格地维护区分尊卑贵贱等不应有的观念,为了保持自己作为主子的尊严,避免因为庶出而影响贵族身份,甚至不承认比她地位低微的生身母亲。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史湘云出身于四大家族的史家,她虽然出身贵族世家,但从小父母双亡,想受不到天伦之乐,所以富贵对它来说毫无意义。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好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孤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妙玉出身于官宦世家,但因有病而出家当尼姑。她虽然当了尼姑,却带髮修行;她住在大观园中的栊翠庵,依附权门,受贾府的供养,却又自称槛外人。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贾迎春是贾赦的妾所生。她从小就没有娘,贾赦、邢夫人对她又毫不怜惜。她和同为庶出但是精明能干的贾探春相反,十分懦弱怕事,混名儿叫二木头。 〔虚花悟〕将那三春勘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贾惜春在贾府四姐妹中年龄最小。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急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王熙凤是贾府的实际当家者。她主持荣国府,协理宁国府,而且交通官府,为所欲为。 〔留馀庆〕留馀庆,留馀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贾巧姐是王熙凤女儿,在贾府落败后,被狠舅奸兄欺骗出卖。因为王熙凤在一次无意中的救助却让她的女儿获救,这是上一代积的阴德回报给下一代。 下一曲贾兰打起了精神,这唱的是他母亲李纨的!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 李纨虽嫁给贾家,是贾府中人,但她却不像王熙凤摆出主人的架势,反而过着与世无争,恪守封建规范的生活。荣国府的大嫂子,一个恪守传统礼法、与世无争的寡妇,从来安分顺时,不肯卷入家族衝突的漩涡。 贾兰只是不明白,曲词中的昏惨惨黄泉路近是什么意思?不禁悲从中来!慌忙去听下一曲。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秦可卿是贾珍的儿媳妇,但他们两个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切的道德伦理规范都是假的,只是用来束缚老百姓,所以应该摧毁。 〔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雕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自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红楼十二曲歌毕,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贾兰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 正不知是何意,忽见警幻说道: “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那些淫污纨裦与流荡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贾兰听了,唬的慌忙答道: “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淫’为何事。” 警幻道: “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尔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子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贾兰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 贾兰来至可卿卧房,刚至房中,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贾兰此时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一副《海棠春睡图》,两边有一幅对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贾兰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可卿笑道:“我这屋子可是神仙才住得了的。”说着,亲自展开了纱衾,移了鸳枕。那贾兰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嘱,和可卿作起了儿女的事来。 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贾兰趁机问道: “可卿既是神仙,是否知道我的前世今生?” “天机不可泄漏!不过,你既问起前世今生,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你家宝叔叔和林姑姑的前世今生。” 贾兰心想,这还用你说,曹雪芹先生早就写得一清二楚了。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便让可卿跟他说说。 原来,贾宝玉的前世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而林黛玉的前世则是一株绛珠草。 这赤瑕宫原名玉瑕宫,乃是灵虚真人的府邸。灵虚真人是混沌初开之时,昆仑山上的一块红色玉石。当年玉皇大帝曾在其上面打坐修道,最终修成不坏金身。这玉石也借了玉皇大帝灵气,修得正果,成为石仙之祖,玉帝敕封为灵虚真人,掌管万石之事。玉瑕宫也因避讳玉皇大帝的“玉”,遂改称为赤瑕宫。 贾兰记得,红楼梦中曾写道—— 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既然你都已经知晓了,本仙姑就不留你了!”可卿说着,便消失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顿时烟消云散。 贾兰这才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趴在学堂的课桌上! 春宵一梦,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真可谓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第十章 打脸老先生 贾兰这一场美滋滋的春梦下来,虽然只是在桌面上趴了一刻钟的时间,却已经感觉浑身筋疲力竭了。更让他感到惊恐万分的是,他的这一觉可是在贾代儒这位老古董的眼皮底下睡的。 贾代儒身为学堂里唯一的先生,平日里最厌恶学生在课堂上开小差和打瞌睡了。要是有谁被他给当场逮住了,少不了一顿打,万一碰到他心情不好,二话不说就直接赶出课堂了。 当贾兰一觉醒来,看到贾代儒朝自己瞪圆了双眼,这才感到后怕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贾代儒的眼皮底下睡得这么香,也不知道刚才睡觉的丑态有没有被他尽收眼底。 贾兰感到奇怪的是,贾代儒竟然没有打扰他睡觉,莫非这老古董今天的心情不错,又或者是看贾兰睡得香浓不忍心打搅? 不过贾兰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这老古董生怕得罪荣宁二府的公子。这贾家的义学说白了都是荣国府花血本在维持着,贾代儒不过只敢在贾氏宗族的其他普通子弟面前作威作福罢了。 在这帮学生里面,贾代儒最不敢得罪的就是贾宝玉,虽说现今荣国府的爵位是在宝玉的伯父贾赦的头上,可是宝玉的堂兄贾琏太不上进了,而贾宝玉深受贾母的疼爱,在玉字辈里头,是很有可能袭爵的。 平日里来不来学堂完全看贾宝玉的心情,就是贾代儒也奈何不得,这不,贾宝玉今天去宁国府赏花喝酒去了,估计这会还在做着春梦呢!贾代儒早就习惯了贾宝玉的缺席,好像宝玉来了反而是赏他的脸了。 而对于草字辈的贾兰,贾代儒的态度是感到很为难的。贾兰和李纨身为家父的孤儿寡母,本就处于权利的外沿,虽然也是荣国府的嫡系公子,可是跟宝玉比起来完全没有竞争力。按理说,贾代儒在贾兰的面前应该是完全没有危机感的。 然而,通过开学以来的这些天,贾代儒深刻地认识到,贾兰作为贾氏草字的小辈,却对学习表现出无比的热情,贾代儒以自己老一辈的眼光来看,他越发觉得,贾兰非常有可能是贾府这三代里面最有出息的一个。 贾代儒心想,或许贾兰将来的出息并不会影响到自己这个老骨头,但他还有子子孙孙不是。因此,贾代儒决定以更宽容的态度对待贾兰,哪怕贾兰在课堂上睡着了,他也只是瞪圆了眼睛表示愤怒,而行动上不闻不问。 至于另一个贾府公子贾环,贾代儒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贾环作为贾府的庶子,不仅没有什么地位,而且还不招人待见。虽说终究是贾府的子孙,然而给贾环不好的脸色看,那就是另一种方式地讨好贾宝玉呀! 贾兰这些天都没有在学堂看见贾环的踪影,听说贾代儒已经开除了贾环的学籍。贾兰心想,罢了,反正贾环当时的入学考试也是他代劳的,如今倒也痛快,免得他天天担心自己做枪手的事情被发现。 这会儿,贾兰回到了学习的状态中,听到老古董在讲解唐代诗人王维的诗作,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决定好好跟老古董来几个回合眼神的交流,弥补一下刚才自己偷懒睡觉的过错。 贾兰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架空的历史,虽然也有唐宋两个朝代,但除了王维和陆游外,其他的人物都是没有的。因此,老古董现代谈论的这个诗人王维正好就是贾兰所熟悉的那个王维。 听着老古董在那儿口若悬河,贾兰不禁沾沾自喜,本公子早就知道啦,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嘛,人家前世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学过好几首了,不是还那个叫孟浩然的合称“王孟”嘛! 贾兰用自信的眼神跟老古董交流着,希望老古董不要介意他睡觉的事,这节课的内容他其实都会了。本以为老古董会念在他用眼神如此认真地回应他,将功补过,原谅他睡觉的不认真,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老古董脸色突然不好看了,似乎是被贾兰的眼神给挑衅到了。贾兰这才意识到,老古董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比起上课不认真和开小差睡觉这种事情,老古董更加厌恶学生傲慢的眼神和轻蔑的心态。 当贾兰发现老古董的脸色变了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贾代儒并没有正确意会他的眼神,而是觉得贾兰在用傲慢的眼神轻蔑他的讲课。 此时此刻,贾兰的后知后觉,已经为时晚矣。只见贾代儒走到了贾兰的座位旁,用界尺拍了拍贾兰的课桌,问道: “兰哥儿,你给我站起来。” 贾兰只能认栽,老实巴交地站起身,却听老古董问道: “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说的是哪位诗人呀?” 贾兰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吧,这老古董也太瞧不起人了吧,问一个这么幼稚的问题。想毕,还是给了老古董一些面子,略微思考了一番,答道: “先生,可是唐代大诗人王维。” 贾代儒点了点头,略表满意,又问道: “那王维的《鹿柴》,你可会背呀?” 贾兰略表犯难,一阵沉思后,摇头背道: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你还会背王维的哪一首诗啊?“贾代儒估计是觉得贾兰只不过是恰好会背这一首《鹿柴》而已。 “我还会王维的《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贾兰面不改色地吟诵道。 贾代儒一听,原本还略微不悦的脸色凝住了,心想这小子看来在家里熬夜读了不少书啊,跑学堂里倒是来睡觉的,这眼里也太目无师长了,看来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还不在课堂里翻了天。 “你要是能再给我背一首王维的诗,并且将诗的意境给解读出来,这样我就会让你舒舒服服地坐下,要是你解不出意境,而只是在死记硬背,那就给我继续站着听我来讲。”贾代儒此时料定,贾兰只是个爱背书的呆子罢了。 然而,贾代儒的话音刚落,就迅速被打脸了。贾兰嘴角上扬,吟诵起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贾兰心里暗自窃喜,前些天他从书柜里翻出了王维和陆游的诗词选集,认真地看了一遍,发现了不少自己前世学过的诗词,索性便认真地整理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贾兰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老古董平时作威作福惯了,贾兰是时候该代表学生来扬眉吐气一回了。这边却见老古董并不满意,说道: “别光背啊,说一说,这诗写了什么,意境如何呀?” 贾兰不紧不慢,凭借着之前整理过的记忆,滔滔不绝地说道: “此诗写出了游子的思乡怀亲之情。诗一开头便紧切题目,写异乡异土生活的孤独凄然,因而时时怀乡思人,遇到佳节良辰,思念倍加。接着诗一跃而写远在家乡的兄弟,他们按照重阳节的风俗而登高时也在怀念着诗人。诗意反复跳跃,含蓄深沉,既朴素自然,又曲折有致......” “够了够了!是你小子讲课还是我讲课,给我闭嘴坐下!”贾兰原本还可以继续说下去,却被贾代儒强行打断了。 贾代儒再也不想看贾兰一眼,他恨不得可以找个法子来,让这小子从这个课堂上消失。不管怎样,面子还是要再争回来的,于是接着刚才的诗说道: “王维这首《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载于《全唐诗》卷一百二十八。王维是一位早熟的作家,少年时期就创作了不少优秀的诗篇。这首诗就是他十七岁时的作品。和他后来那些富于画意、构图设色非常讲究的山水诗不同,这首抒情小诗写得非常朴素。但千百年来,人们在作客他乡的情况下读这首诗,却都强烈地感受到了它的力量。这种力量,首先来自它的朴质、深厚和高度的概括。” “诗因重阳节思念家乡的亲人而作。王维家居蒲州,在华山之东,所以题称‘忆山东兄弟’。写这首诗时他大概正在长安谋取功名。繁华的帝都对当时热中仕进的年轻士子虽有很大吸引力,但对一个少年游子来说,毕竟是举目无亲的异乡;而且越是繁华热闹,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就越显得孤孑无亲。” ...... 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贾代儒还没有叫下课,却见贾兰在那里带头收拾,时刻准备着起身离开了。或许实际上并非贾兰带头,但在贾代儒看来,贾兰就是那个带头的。 “每人创作一首五言诗,兰哥儿留下来写好给我看了再走,其他人可以带回家写,明天再交给我。”贾代儒故意刁难道,这个老古董心里还是十分介意贾兰刚才的傲慢。 贾兰心想,不就是睡了个觉嘛,至于这么纠缠吗?得了!本公子今天就气得你心服口服!于是,他快速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孟浩然在贾兰的前世里,可是和王维齐名的呀!而这首《春晓》又是关乎睡觉的,如今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贾兰的原创了,老古董,你瞧着吧,本公子睡觉都能睡出诗来! 贾兰把写好的《春晓》恭恭敬敬地交到了贾代儒的眼前,然后看着老古董,很倾城的微微一笑,直到贾代儒看完这首《春晓》涨红了脸,贾兰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课堂,心里早已经乐得笑开了花! 第十一章 报考县试 贾兰得意洋洋地走出家塾后,便急忙往家里赶了,路经宁国府的时候,他本以为大家还在赏花,可以凑个热闹。谁知,进了宁国府才发现,此处早已经人走茶凉了。 正当沮丧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只见那身影鲜艳妩媚、风流袅娜,正是在梦里和他翻云覆雨的可卿。 想到梦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贾兰一时难以缓过神。没想到自己会在梦里第一次见到秦可卿,还发生了难以启齿的关系。 贾兰正想溜之大吉,却被喊住了: “哟!这不是大伯母家的兰哥儿吗?见到你大嫂嫂怎么转身就想跑呢?别躲着了,快过来给嫂嫂瞧瞧!” 秦可卿是贾蓉的媳妇,贾蓉和贾兰一样都是草字辈的,虽然和秦可卿辈份一样,但毕竟有年龄上的差距,贾兰顿时感到不太自在了。 “蓉大嫂嫂,我刚刚放学,本是来找我娘的,不见此处有人影,想必是散了,所以我便向回家去了,并非有意躲着嫂嫂。”贾兰为自己辩解道。 “怪不得上午赏花饮酒的时候不见兰哥儿的人影,原来是上学去了,看来我们贾府里在读书的几个中就属你最有出息了。嫂嫂该怎么弥补你好呢?”秦可卿说着说着便笑了。 贾兰听到弥补二字,不禁面红耳赤,摆手道: “不必弥补了,可卿嫂嫂,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别急呀,这饭在哪吃不是一样,今天可是赏花的日子,花园里的梅花开的娇艳着呢,大伙儿今天都赏过了,就差你了,嫂嫂陪你一起先去赏花,然后你留在宁国府吃饭就是了。” 贾兰还想推辞但已经来不及了,秦可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贾兰,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了。 “可是,我娘不知道我在这儿,会担心我的。”贾兰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别担心,我这就让丫鬟去通知大伯母,就说你今儿留在我这儿赏花、吃饭。”秦可卿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说: “瑞珠,就由你去一趟荣国府吧!宝珠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兰哥儿学习了一天,估计是饿了呢!” 秦可卿把两个丫鬟都支走了,只有贾兰陪着她在花园里赏着梅花。秦可卿越发的靠近贾兰,贾兰就越发的觉得头晕目眩,只闻一阵香气袭来,也不知道是梅花的香气还是可卿身上的香气。 终于挨过了赏花的时间,离开花园后,贾兰又被可卿带去吃饭,就着佳肴喝下了几杯美酒,让贾兰感到惊讶的是,秦可卿这位大嫂嫂一点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孩子。 酒足饭饱之后,秦可卿领着贾兰去了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听到外面有人喊,贾兰这才醒了过来,不知时辰。 原来是丫鬟碧月来带他回家,贾兰听碧月说,本以为吃过饭就会回去,谁知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影回来,母亲李纨在家里等着着急,就让碧月来接了。 碧月在贾兰的身上闻出了酒味,猜测回家之后少不了一顿骂。果然,李纨知道贾兰喝了酒,责骂一顿后,还禁止贾兰以后再去宁国府,更不许见秦可卿。 贾兰从李纨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她并不喜欢秦可卿这个晚辈。 第二天,贾兰起得晚了,本想偷懒一天,不去上学,见李纨气急败坏的样子,贾兰只好硬着头皮出门了,这个时间铁定是要迟到的了。 在上学的路上再次遇见了贾芝。贾芝读书所在的私塾距离贾府较近,所以贾兰偶尔和贾芝遇见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在这个时间点就奇怪了。 “贾芝,你怎么和我一样还在路上,这么晚了还没去上学?”贾兰不解地问道。 “今天没去上学,再过一个月就是县试的时间了,我现在正要去县署礼房报名呢!”贾芝解释道。 贾兰心想,反正今天也迟到,不想被老古董摆一副臭脸,干脆跟贾芝一起去县署礼房看看情况,虽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报考,不过先去了解一下也无妨。 见贾芝一幅急着走的样子,贾兰说道: “我跟你一块瞧瞧去!” “那有什么好瞧的,像你这样的身份,准不了直接进国子监,根本不需要参加这些小考,你可别误了学业!”贾芝显然不明白贾兰在想什么。 贾兰直截了当地告诉了贾芝实情,说道: “我其实压根就不想靠着捐钱进国子监,我已经跟我娘说好了,过几年先参加童生试。” 贾芝没再说什么,带着贾兰一起朝县署礼房的方向去了。 童生试,是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是读书士子的进身之始。县试由县官主持,儒学署教官监试。 礼房是知县衙门办理祭祀考试等事务的下属机关。俩人到了县署礼房,便看到了一群人围在礼房门外观看墙上粘贴着的公告。 礼房的大门一开,大家开始排着队伍,进行报名了。贾兰感觉热闹得很,却见贾芝愁眉不展,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一问才知,贾芝在等其他四个小伙伴一起作互结保单。 在县试的报名过程中,报考者除了填写个人履历外,还要互结保单或者廪生具保。 个人履历包括本人姓名,年岁,籍贯,体格,以及容貌特征。同时填写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三代存殁履历,过继的人要写本人亲生父母三代。互结是指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也叫五童互结保单。 也可以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完成以上,才可以准予考试,名册分存县署。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贾芝遥望远方,叫喊着。 贾兰随着贾芝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人影三三两两地走来。到了近处,贾芝才发现只有三个人是他认识的,便问: “怎么就你们三个,小胖没来?” “他突然决定不考了,说是没有准备好,怕考砸了留个心理阴影,要过几年再报考。”另一个人回答道。 “那怎么办,只有四个人,做不成互结保单。”贾芝有点恼火。 “你这不正好多带了一个人吗?”这是在说贾兰呢! 贾芝看了一眼贾兰,略加思索了一下,说道: “不行,他今天就是先来了解一下情况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算我一个吧!”贾兰毫不犹豫地说道。 贾芝诧异地看着贾兰,见他表情坚定,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向其他人说道: “好吧,那就算他一个,我们五个人互结,话可先说好了,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保证考试不作弊。” 听到作弊二字,贾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他可是无法保证的啊!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那高大上的作弊,任是谁也无法拆穿的。 于是,五个人一起排在了队伍后面。终于轮到他们,贾兰开始在报名表上填写个人履历。 姓名:贾兰 年岁:六岁 籍贯:京城 体格:匀称 容貌特征:无 曾祖父:贾代善(殁) 曾祖母:史XX(存) 祖父:贾政(存) 祖母:王XX(存) 父亲:贾珠(殁) 母亲:李纨(存) 填写好个人履历之后,五个人分别在互结保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姓名,交给礼房的官员核验一番后,报名也就完成了。 距离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贾兰目前比较担心的有两件事。一个是如何向母亲李纨禀明今天的冲动之举,另一个是考试的内容。 虽然贾兰早已经向李纨表明了自己不仅国子监,而要参加童子试的想法,也算是劝服了李纨,可是如此仓促地报名了县试,肯定免不了会被责备几句的。 贾兰回到家里,便把报考了县试的事情告诉了李纨,谁知,李纨也只是略显生气地说道: “竟然你已经决定参加童生试了,尽早报考也没有错,多几次的机会中就是好,就担心你因为时间准备得不够,这一次考得不理想,就意志消沉。” “不会的,娘亲,不管考得怎样,孩儿是不会气馁的,何况万一孩儿不小心还就真考过了呢!”贾兰这样说道,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一次考过,这样最好,要是没有生那场大病,我倒是不担心,可是你现在可是落下不少功课了。”李纨似乎不太相信贾兰会考过。 “对了,娘亲,竟然已经决定不捐监生了,上次跟你商量了,用那些钱置办一些田产,可好?”贾兰之所重新提起这事情,是生怕这贾府不知何时就突然败落,到时候了流落街头就不好了。 “好是好,可到哪里去买这田地,再说吧!你小子考试都来不及了,还有闲心考虑这档子事?快给老娘回书房学习去!”李纨脸色一放,赶贾兰去了书房。 贾兰处理完了第一件事,现在要处理第二件事了,这县试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无非仍是四书五经和五言六韵诗罢了。 县试的自由度比较大,由县令决定是考五场还是四场,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称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称面复,每场一个白天,隔一天一场。 不过考生只要将正场考中了,便不必参加‘初复’和‘再复’,只需等待五日后的第四场面试即可。 那些正场考不中的,就只好老老实实再参加初复,若是再不中,还能考‘再复’,要是还不中就只有等下次县试了。 第十二章 刘姥姥来了 昨天刚和母亲李纨提起置办田产的事,这第二天,贾兰便遇见了一个贵人,刘姥姥。还真别说,这刘姥姥想必是能帮他买田置地的最好人选了。 当时,贾兰刚好出门准备去上学,由丫鬟陪着,正走出荣府的大门,却见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小孩站在石狮子前,左顾右盼。 “碧月,等一等,瞧那两个人在我们家门口鬼鬼祟祟的,我们先看看再走。” 贾兰一时觉得稀奇,便拉着碧月一起停下了脚步,回头站在路边的一个角落里,远远地驻足观看着那老妇人。 只见那老妇人不敢上前,掸了掸衣服,又教了那小孩几句话,然后溜到角门前。门前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门上,说东谈西的。 那老妇人终于蹭了上去恭维道:“太爷们纳福。” 众人打量了一会,便问:“是哪里来的?” 老妇人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家的。烦那位太爷替我请他出来。” 周大爷?莫非是那个叫周瑞的男管家?贾兰思虑到,这周瑞的媳妇就是祖母王夫人的陪房。这样看来是不会错的了,老妇人说的太太估计就是贾兰的祖母王夫人了。 贾兰这才想到,这老妇人不就是刘姥姥吗?贾兰记得,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写到过,这周瑞虽然名义上只管春秋两季地租,闲时带少爷们出门,其实暗地里还替王熙凤等放帐收银。 昔年周瑞争买田地时,曾得刘姥姥女婿狗儿相助。因此,刘姥姥这一趟到荣国府,就首先来找周瑞的媳妇,想借着她的引荐找王熙凤救济生活。 贾兰觉得刘姥姥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又想她的女婿狗儿能帮周瑞买田地,便想到了母亲的那点准备用来买地积蓄,但这下若是如此贸然找刘姥姥说这事又显得唐突。 正在踌躇之时,贾兰却见门口那些人并不理会刘姥姥,让她等了好久方才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畸角儿等着,一会子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 贾兰知道这些人在戏弄刘姥姥,便问碧月道:“你知道周瑞家的住在哪儿吗?” “知道呀!她们在后一带住着呢,得绕到后街去找才是,这老人家怎么会跑这前大门来找呢!”碧月着急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为刘姥姥着急,还是为贾兰上学的事情着急。 “要不你去告诉她们一下,免得耽误了事。” 贾兰一说,碧月还真走回大门口去,对刘姥姥说道: “老人家,你找周瑞家的是吧,我教你,从这儿绕着走到后街去,那边有个后门。” 刘姥姥听了,大为感激,双手合十拜谢着,鞠躬屈膝,就差没跪下了。于是刘姥姥领着那名叫板儿的小孩朝着后门去了。 关于这个周瑞家的,贾兰是知道一二的。她不仅是祖母王夫人的陪房,还常在琏二婶婶王熙凤那做事,在荣国府管着太太奶奶们出行的事。 贾兰想到,他的婶婶王熙凤半年前刚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那个后来被刘姥姥取了名叫巧姐的,而贾兰又知道,刘姥姥今天是来见王熙凤的,便对碧月说道: “碧月,我今天有点疲乏,不想去上学了,要不我们一起去找琏二婶婶的妞妞玩,好不好?” “那可不行,大少奶奶知道了,还不把你和我的皮都给扒了。”碧月显然十分反对。 贾兰只得好言相告:“碧月,我可是难得旷一次学,求你了,就这一次,好不好?” 碧月拗不过贾兰,只好答应,又生怕被母亲李纨撞见,便悄悄绕着路从后门进了贾府。 那刘姥姥绕到后街的后门处,只见门上歇着些生意担子,也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耍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孩子在那里。 其中一个孩子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院,到一个院子墙边,指道:“这就是周大妈的家。” 周瑞家的忙迎出来,问:“是哪位?” 刘姥姥迎上来笑问道:“好啊?周嫂子。” 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你说么,这几年不见,我就忘了。请家里坐。” 说着,来至房中,周瑞家的命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周瑞家的问道:“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来的?” 刘姥姥便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借嫂子的话转达一下意思罢了。” 刘姥姥说的姑奶奶指的便是贾兰的祖母王夫人。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见刘姥姥如此,心中难却其意,重要的是还可以显弄一下自己的体面。 一番想过之后,周瑞家的笑说: “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叫你见个真佛儿去的呢。如今太太不理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这琏二奶奶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儿,小名儿叫凤哥的。如今有客来,都是凤姑娘周旋接待。今儿宁可不见太太,倒得见他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儿。” 刘姥姥道:“阿弥陀佛!这全仗嫂子方便了。” 周瑞家的说:“姥姥说那里话,不过用我一句话,又费不着我什么事。” 说着,便唤小丫头:“到倒厅儿上,悄悄的打听老太太屋里摆了饭了没有。” 不久,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了。再歇了中觉,越发没时候了。” 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跟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周瑞家的让刘姥姥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 这倒厅与正房朝向相反,正房后面的倒座厅房,也叫倒座厅。大部分的时间,仆人丫鬟们,都在两廊和倒厅上休息,随时听候主人的示下。 知凤姐尚未出来,周瑞家的先找着凤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将刘姥姥起初来历说明,又说: “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 平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 周瑞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象在云端里一般。 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刘姥姥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 东边那间屋子,乃是凤姐的女儿妞妞的房间。贾兰早已到此,这个时候,正和妞妞玩耍,听到外面传来了刘姥姥的声响,便偷偷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见从外面传来一阵钟声,当的一声若金钟铜磬一般,一连响了八九下,那是挂钟,来自西洋的稀罕物,在堂屋中柱子上挂着。 之后,只听见外面的小丫头们一齐乱跑的走动声,说道:“奶奶下来了。” 平儿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说:“姥姥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 刘姥姥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竜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 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 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刘姥姥打了他一巴掌。忽见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 至堂屋中间,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 那凤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 刘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忙说:“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 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姥姥了。” 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她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凤姐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象。” 凤姐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 周瑞家的道:“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未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 凤姐忙和刘姥姥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 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 第十三章 姥姥,公子有请! 贾兰在东边的屋子里也听到了声响,知道宁国府那边的堂兄来了。 这个贾蓉就是那秦可卿的男人,和贾兰一样是草字辈的,都是王熙凤的侄子。但贾蓉已经十七、八岁了,虽然已经捐了个监生,但无心科举,在贾府里,倒像是个给王熙凤办事的跟班,算是“凤姐党”吧。王熙凤倒也是器重他,所以很多肥差都会交给贾蓉去办。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巴结凤姐,每次去采买东西之前,都会悄悄地对王熙凤这样说道,婶子,想要些什么尽管开了单子来。说白了,就是拿公款办私事孝敬王熙凤。这二人经常这么一来一往,也就彼此信任了。贾蓉吃准了王熙凤贪财的脾性的,久而久之,有什么话都放肆大胆公开的说了。 两人在暗地里的小生意越做越大,那王熙凤在外面放账做高利贷、弄权换钱等事都是由贾蓉帮忙料理,当然,其间贾蓉也是有赚些好处的。 不过这会儿,贾蓉来找王熙凤,却是为了别个事情来的,这事便是他老子贾珍打发他来借玻璃炕屏。 王熙凤为了显摆自己的那点权力,故意托词说那炕屏被人借走了。在贾蓉一阵软磨硬泡之后,王熙凤这才同意了借他,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 贾蓉喜的眉开眼笑,正要起身出去了。这时,凤姐忽然想起了高利贷的事情来,便笑道: “关于外头那个事,我想跟你对对账,晚饭后你再过来一趟。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 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刘姥姥见到这个小爷来了又走了,一直踌躇着也不知如何称呼,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凤姐见了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 刘姥姥当时已经紧张得耳朵不好使了,没听懂王熙凤的话,以为在说板儿,这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这刘姥姥方安顿了,便说道: “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 说着,又推板儿道:“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煞事的?只顾吃果子!” 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周瑞家的道:“这姥姥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呢?” 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 凤姐便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凤姐这里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过周瑞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了?” 周瑞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瞧我们,也是他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 凤姐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原来,这刘姥姥与贾府的渊源还得从他的女婿王狗儿说起,王狗儿的祖上曾经是一个小小的京官,与贾府王夫人的父亲认识,又因同是姓王,借着“一处做官”的机缘便“连了宗”成了“本家”。 于是王狗儿家就结了贾府这一富户。后来偏偏这王狗儿家不争气,弄得家业萧条,就搬出了城住到了乡下。 刘姥姥是个积年的老寡妇,只靠两亩薄田度日,女婿王狗儿因青儿板儿姐弟无人照看,便将她接到家中过活。刘姥姥靠女婿过活,便一心一意为女婿一家生计操劳着,这一年年关将近,家中贫寒,连过冬的一应吃穿都没钱置办。 王狗儿在家闲寻气恼,女儿刘氏也不敢顶撞,刘姥姥看不过,便提出叫王狗儿寻王家救济,王狗儿觉得打嘴现世的不肯去。 刘姥姥说出了极有底层人民大智慧的话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刘姥姥这才带着孙儿板儿,来到了荣国府,寻找曾经的王家二小姐,如今的贾家荣国府二房的二太太王夫人,寻求救济。 此时,刘姥姥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 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几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 那刘姥姥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她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 周瑞家的在旁听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凤姐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送至刘姥姥跟前。 凤姐道:“这些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 刘姥姥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走到外边。 这个时候,在妞妞房间里的贾兰听到刘姥姥要离开了,便对还在牙牙学语的妞妞说道:“小妞妞,哥哥要回家去了,以后再来找你玩哈!” 听妞妞吱呀了两下,贾兰便来到了正房的堂屋,同婶婶王熙凤告了辞,便去倒厅唤来了碧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兰哥儿,你这么匆匆忙忙的,在追什么人呢?”碧月问。 “就是刚才那个老人家,你看到她朝哪个方向去了吗?”贾兰答道。 “刚才我看见她是跟着周瑞家的一起出去的,应该是往周瑞家去了吧!不过兰哥儿,你追她干啥呀?” 贾兰心想,刘姥姥刚才是从后门进的贾府,待会儿也一定会从后门出去,便说: “碧月,我们去后门那儿等着吧!” 说着,贾兰和碧月便绕着路,悄悄来到了贾府的后街上。 那边,刘姥姥到了周瑞家稍坐了片刻。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哪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果真仍然准备从后门出去。 刘姥姥告别了周瑞家的,走出后门,来到后街上没走几步,便被贾兰和碧月给碰见了。 “老人家,请等一下。”碧月帮贾兰把刘姥姥给叫住了。 刘姥姥回头一看,愣了一下,问道:“这位小姑娘是在叫我这老妇?” “就是你了,不然还能有谁!我家公子找你有事呢?”碧月说着,心想这老人家不会这么快就把她忘了吧! “敢问姑娘,你家公子是谁呀?”刘姥姥问着,有些心惊胆颤,两只手紧紧揣着那袋银钱。 看来这老人家果真是把她给忘了,碧月的心突然一阵拔凉,心想这老人家怎么这么健忘呀,今天刚在前大门给她指路,这大半天的功夫怎么就不认得了呢!又见她神色紧张,忙笑道: “老人家,你别怕呀,我们可不是什么坏人,至于我家公子嘛,就是他咯!” 碧月向刘姥姥示意着身边的贾兰。只见贾兰昂首挺胸,特意显摆出一身公子的气派来。然而,他终究还是个孩子,当刘姥姥听到碧月说,贾兰就是那个找她有事的公子时,脸上的迟疑和惊恐更是加重了。 “小姑娘,你就别开玩笑了,你家公子就是一个小毛孩,比我家板儿大不了几岁,能找我有什么事?” 刘姥姥难得进一次城,这城里的人都深藏不露,她不禁怀疑,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专门坑蒙拐骗老人和小孩的。 碧月无奈,便提醒道:“老人家,你仔细想想,你在荣国府前大门的时候,是不是有个姑娘帮你们指了路?” “没错!是有一个姑娘给我指了路,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就是你?”刘姥姥想了想,显得有些放松了下来,又说:“哎呀,我是真记不得了,今天见到的姑娘实在太多了,眼花缭乱的。我说姑娘,那这孩子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呀?” 刘姥姥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贾兰的身上,贾兰心想,是时候由他来露一手了,于是说道: “刘姥姥,我叫贾兰,我的祖母就是贾府的王夫人,我知道你今天本来是想来见我祖母的,刚才我一直在婶婶家那里,你手里的那袋东西,我知道着呢!“ 贾兰故意卖弄玄虚,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那袋银钱,想吓一吓刘姥姥。没想到还挺凑效,刘姥姥听贾兰这么一说,又见贾兰那直勾勾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详的危机感。 “你一个小毛孩能知道什么!这是姑奶奶给我的,就算你是贾府的小公子,可不能又把这要回去!”刘姥姥说着,赶紧把手里的袋子藏到了身后去,生怕贾兰会抢了去。 贾兰这才笑道:“放心吧姥姥,我不是来抢这袋子的。刚才我说知道,是指这袋子里的银钱,我知道有多少两!” 刘姥姥听了,瞪大了眼睛,显然并不相信! 第十四章 说好的二十两 贾兰记得,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写得清清楚楚,王熙凤这女人忒会说话了,把这袋子里的钱说成是给丫头们作衣裳用的,不多不少,还刚好二十两银子。 “胡说!姑奶奶可没说有多少银两,我也还没有打开看,你怎么能知道有多少!”刘姥姥不知道贾兰到底想怎样,更不可能相信他说的话。 “反正我是知道的,总共就二十两银子,不信你打开来数一数。”贾兰满怀信心地说道。 刘姥姥听到贾兰说有二十两银子,当场惊喜得脸都红了,一时激动便转过身去,背着贾兰和碧月,打开了布袋,数了数袋子里的银两。 贾兰正得意,等待着刘姥姥数完之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然而,当刘姥姥转过身来,正对着贾兰的时候,那眼神却是充满了鄙夷和嘲笑。只听见刘姥姥一半高兴一半失望地说道: “小毛孩,明明只有十两银子,还敢大言不惭!我原本还挺相信你的话,现在倒是怀疑了,你当真是王太太的孙子?我没读过书,你可别骗我!” 贾兰顿时脸都绿了,搞什么飞机,看来故事里都是骗人的,不是说好的二十两吗?难道是有人黑掉了其中的十两?这下丢脸丢大了。为了挽回面子,贾兰急中生智,说道: “姥姥您别急呀,我说的这二十两银子,除了你那袋子里的十两银子,还有我这边的十两银子呢!” “哎呀!你这孩子真会说笑,别说你那边有十两银子,就算是有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那关我屁事啊!”刘姥姥笑呵呵的,从嘴里蹦出来的话虽然粗糙,不过还真是挺幽默的。 事已至此,贾兰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笑道:“姥姥,本公子说了有二十两,那这二十两银子就都是姥姥的,自然也包括我这里的十两银子。” 贾兰说着,见刘姥姥愣在那儿,一脸充满着疑惑,转而对身旁的碧月说道:“碧月,拿十两银子出来给刘姥姥。” 碧月原本以为贾兰在戏弄刘姥姥,一直站在旁边看笑话呢!这会儿,她听到贾兰叫她拿出十两银子出来,先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言不发地看着身边的贾兰,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碧月看着贾兰那昂首挺胸的认真样子,突然觉得贾兰长大了许多,越来越像那气宇轩昂的珠大少爷了。要是珠大少爷现在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碧月不禁遐想着,如果珠大少爷还在世,大少奶奶就不必每天穿着浅色素衣、面若槁木死灰了,兰哥儿也可以像其他少爷一样快快乐乐地成长,而不必背负那么多的忧虑了。 “碧月,碧月!”碧月盯着贾兰看傻了眼,耳边传来几声的呼唤,才把她从遐想中惊醒。 “啊!少爷!碧月听着呢!”碧月急忙答应道,说完才愕然发现自己叫错了,把兰哥儿当成珠大少爷喊了,不禁觉得面红耳赤。 “碧月,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还称呼我为少爷,真是奇了怪了。快拿十两银子呀,姥姥还等着呢!”贾兰见碧月磨磨蹭蹭的,觉得在姥姥眼前太没面子了。 碧月这才意识到,贾兰是当真要无缘无故给这个老人家十两银子,连忙劝阻道: “兰哥儿,我这钱可不能乱给人,这是大少奶奶给我用于日常开销的,十两银子足足要花三天呢!” 贾兰听碧月这么一说才明白了,母亲李纨平时就省吃俭用,这必然也影响了身边的两个丫鬟素云和碧月。此时的贾府尽管还算富足,但母亲李纨向来就是不爱乱花钱的。 碧月也是见惯了大少奶奶的节俭,可兰哥儿却如此的随意,要给别人十两银子,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拒绝的。更何况,这银子确实是用来买菜、买药的,要是没了回去还不被大少奶奶责骂! 贾兰本来是想,让碧月先拿出十两银子,等回家后再跟她解释,若是能瞒住母亲就尽量瞒住,瞒不住的话就跟母亲实话实说了也无妨。可是眼下,要让碧月先拿出这钱,恐怕都难了! 这会儿,轮到刘姥姥站在一旁看笑话了,只见刘姥姥面露迷之微笑,贾兰无意中看到姥姥的嘴里缺了几颗牙,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感到受到了挑衅。 为了博回这一局,贾兰不得不连哄带骗,随口对碧月甜言蜜语道: “碧月,我的好姐姐,你就先别管我娘,听我的嘛!” “回头要是我娘发现了,我来负责,我会跟我娘好好解释的,绝对不会赖你!” “碧月,我毕竟也会成为少爷的,到时候你就当我的贴身丫鬟,还是首席的,好不好?” “要是再不行,等我长大了,娶你……” 贾兰满嘴跑火车,说着说着就没完没了,不知不觉,碧月的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被贾兰的那一句话给说动了,把手伸进钱袋子里,掏出了十两银子。 贾兰喜出望外,示意碧月把银子交给刘姥姥。碧月虽然仍有点儿为难,但还是把十两银子递到了刘姥姥的手上。 刘姥姥脸上充满挑衅的微笑僵住,想不到这毛孩子来真格的了。事实上,刘姥姥有那十两银子原本就已经很知足了,并没有奢望贾兰真的会再给她十两银子。 之所以笑话贾兰,刘姥姥只是觉得贾府的这位小公子还挺有意思,想跟他闹着玩呢!这会儿,当碧月把十两银子交到她的手里时,刘姥姥是拒绝的。 “姑娘,你还是收起来吧,你家小公子还不懂事,你怎么能听他的,回去还不被你家少奶奶白白骂一顿!你这钱我不能要,我这里已经有十两银子了,都是你们家赏赐的,已经很够了!” 刘姥姥说着,硬是又把钱推送到了碧月的手里,然后伸手牵住外孙板儿的手,准备转身就要走。 “刘姥姥,这钱你必须得收下!”贾兰急忙喊住了,道: “说好了是二十两就是二十两,你知道有多少《红楼梦》的读者朋友认识你吗?他们可都知道,你这第一次来到我们贾府,就是拿走了二十两银子!” 贾兰这一边说着,另一边已经把那十两银子从碧月的手中,又转移到了刘姥姥的手中。 此时,刘姥姥和碧月一样,压根不知道贾兰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也顾不上那手里的银子,而是糊里糊涂地问道: “小公子,你刚才说什么?有多少朋友认识我?” “少说也有几个亿吧!”贾兰随口答道,知道这事情说不清楚,转而撇开话题,说到了正经事,道: “姥姥,我这钱也没有白白给你,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我呢!” “我一个老妇人,不识几个大字,还能帮上你什么忙。小公子尽管说就是了,要是我真能帮得上,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去!”刘姥姥说着,把贾兰给的十两银子也收进了袋子里了。 贾兰听了不觉一阵乐呵,这刘姥姥可真有胆识,不愧是在底层有过历练的人,忙说道: “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小事一桩,对我们来说是个难事,但在姥姥看来,再简单熟悉不过了。是这样的,我娘想置办一些田产,但是没有什么眉目,不知道姥姥家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呢?” “我家就住在城郊数里之外,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那里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村落,什么都没有,就是田地多的是,不过我家穷,就只有那两亩薄田,嘿嘿!”刘姥姥陪着笑脸说道。 “若是有哪位大户人家想要变卖房产田产什么的,还请姥姥帮忙留意一下,要是事成了,肯定少不了给你介绍费的。” 贾兰把这事情先简单地跟姥姥说了一下,见姥姥只是忙着点头呵呵笑,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想到今后,反正刘姥姥还会再来荣国府,有的是机会详细说清楚,也就不耽误姥姥赶路回家了。 送走了刘姥姥,也差不多到了放学的时间了,碧月领着贾兰回到了家里。钱少了十两,碧月心里发虚,不敢正视李纨。 贾兰觉得这事恐怕瞒不住,就算瞒得过这几天,等下一次见到姥姥的话就铁定瞒不住了。这么一想,贾兰决定还不如自己先招得了,反正这事也该跟母亲好好商量的才是。 谁知,李纨知道后,大发雷霆,说道: “太荒唐了!碧月,你怎么可以由着兰哥儿这样胡闹!” “大少奶奶,我知道错了!”碧月立即下跪,但并不解释,只管求饶。 贾兰不等李纨发话,径直将碧月拉起,对李纨说道: “娘,不关碧月的事,是我执意这么做的。娘,何况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把钱拿来置办田产了嘛!”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距离县试只剩半个多月了,你还这样胡闹!虽然你还小,但竟然已经报名了县试,就应该全力以赴啊!” 李纨原来是为这个生气,还好她不知道贾兰今天没去上学。听到李纨这番话,贾兰拍了拍胸脯说道: “放心吧,娘亲!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贾兰见李纨脸上的怒色消退,便厚着脸皮,得寸进尺地说道: “如果我通过了县试,娘亲可否让我做主置办田产的事?” 李纨听了贾兰的无理要求,脸上掠过一丝不悦,本想责骂贾兰一顿,但转念一想,又怕影响贾兰的志气,如果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兴许还能激励他在这段时间认真备考,于是说道: “等你通过了考试再说吧!” 第十五章 参加县试 半个多月后,贾兰终于迎来了县试,这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参加的第一次正规考试吧! 县试是童生试的第一个阶段,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只有最后通过了院试的童生,才能被录取为生员,也就是秀才。生员进入地方官学,享受官方提供的优等待遇。 进入府、州、县学的生员受本地教官及学政的监督考核,又分廪膳生、增广生、附生。在考核之前,所有的生员都是附学生员。经岁、科两试考核之后,才从中选拔出优秀者为廪膳生,增广生即是候补的廪膳生。 廪膳生作为生员中的佼佼者,可以领到国家的廪膳,每人每月有廪米六斗、饩银四两,用以补助生活。除了可以吃国家皇粮,廪膳生还可以享受不服兵役、徭役的特权,可以不受笞刑,不受刑讯逼供。 贾兰虽然并不在乎这点廪膳,然而,他还是默默地把考取廪膳生作为了自己的目标。他不禁联想起了前世的大学考试,如果把生员当成是大学生,那么廪膳生就算是享受公费的大学生了。 可是,要想考取廪膳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了解到,廪膳生的名额是有定数的,虽然因州、县大小而异,但大体上按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的标准上下浮动。 京城里的官学自然是府学,因此在录取名额上有达到四十人之多,但是在报考人数上,京城相比其他地方的府、州、县也是多的,所以,如果没有进行特别的扩招,贾兰的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县试全国统一进行,各县都准备有考场,因为报考人数众多,只能布置成普通的科考棚,大小均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有一大院,院北为正门,叫龙门。 龙门后为一大院,供考生立院等候喊名,再北有三间大厅,中间为过道,考官坐西间,面东点名,再北有很多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这一次的县试预备要考五场,每场考试的时间为一天。【零↑九△小↓說△網】每场都有选拔、淘汰,被选中者称为出圈或出号。五场合格,具备参加府试的资格。 县试通过的第一名曰县案首,最后一名俗称“坐红椅子”,因为在其名字后面画一红色截止符号,形似椅子座面和靠背。 各场考试不外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性理论等。题目、诗、文皆有一定格式,不能犯庙讳即已故皇帝名、御名即当今皇帝名,以及圣讳即先师孔圣名,考试文不得少于三百字。 各场卷子十数张,界红线横直格,另附空白草稿数张,考试文正、草要全,文字必填相符,卷面有坐位号,交卷后姓名弥封。 第一场是正场,最为重要。正场考《四书》文一道,《五经》文一道,五言律律诗一首,即要求考生写两篇八股文,一首五言律诗。 这天还是黎明时分,天才蒙蒙亮。在开考之前,贾兰排在考生的队伍里准备入场。在考场的入口即龙门处,有专门的搜身人员,搜查着考生的全身,防止考生在衣服里面挟带抄写有文章的纸张入场。 搜身之后,贾兰来到了龙门后的大院里。考生们再次集合等候,由于已经预先分排,每排五十人,院中立有糊纸灯牌,所以容易看清。 之后,县官开始点名,点到名的考生带着考篮,内装文具食物,戴校卡、准考证进入考场,依次渐行。 先教官向考官一揖致敬,立考官背后,再集合做保廪生,次第向考官一揖致敬,立考官旁监视。 童生点名入中厅大堂接卷,高声唱某廪生保,廪生确认后应声唱廪生某保,此为唱保。如做保廪生对考生有疑时,立即县官查察或扣考,大堂上有酒水伺候。 考生按卷上座号,按号入座,衙役用牌灯巡行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考生填涂准考证号,诸考生开始写作。 贾兰打开考卷,开始阅卷。 未冠首题: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次题:是知也。 已冠首题:君子乎;次题:勿施于人; 通场诗题:赋得野有蔓草(得五言律诗)。 阅卷完毕,这一场要求是,考生写两篇八股文,一首五言律诗。 由于科举报考没有年龄限制,考场中会出现小孩和成年人同场竞争的情况。为了照顾年龄在15岁以下的低龄考生,他们做未冠题。15岁以上的考生做已冠题。 贾兰翻开答卷,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唯题目及抬头字,草稿中亦需填楷书,考生不得将答案写于密封线外,违者作零分处理。 要写的两篇八股文是四书题,“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以及“是知也”都出自于《论语》,对于这三句材料的意思,贾兰是熟悉的。 而所谓八股文,对贾兰而言,不过就是格式固定的材料议论文罢了。可是,要想写好八股文,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贾兰是了解的。 八股文通篇要求文意连贯顺畅,结构严谨细密,搭配整齐巧妙。八股文的命题,局限在《四书》、《五经》中,而答题议论内容必须仿摹以古人语气“代圣贤立言”。 每篇八股文的结构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出题、后股、束股、落下等十个部分组成。 破题用两句说破题目要义,往往是一篇八股文成功的关键,因为阅卷的考官工作量极大,他们首先最关注的破题是否有创意。 承题是承接破题的意义而阐明之,进一步阐明破题的意旨,起到补充阐发主题的作用。 起讲,又称小讲、原起,为议论的开始,需要开始模仿圣人的口气进行议论,进一步发挥题意。考生应当把自己当作圣贤的代言人,摹拟孔子、孟子或孔子的弟子等所谓圣贤的语气,在这一部分都用“意谓”、“若曰”、“以为”、“且夫”、“尝思”等词开头,称之为“入口气”。 破题、承题和起讲这三个部分合起来也被统称为“帽子”。 入手,又称入题、领上等,为起讲后入手之处,是用一两句或者两三句过渡性的句子将文章引入正题。 入手之后,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后四个部分是全篇的主要部分,是正式的议论,以中股为全篇的重心,需要尽量发挥题目的意蕴。这四个部分中每一部分都必须有两股排比、对偶文字,共八股。 起股,又称起比、提比等。用四、五句或七、八句排比文字开始发表议论,要提起全篇的气势。起股以后用一、二句或三、四句将全题点出,称为出题,出题之后是中股; 中股,又称中比、中二比,字数多少没有规定,可以比起股略长,也可以比起股短,它是全篇文字的重心,要充分展开议论,将题目的主旨说透。 后股,又称后比、后二比、后二大比,句式长短不固定。一般是中股长则后股短,中股短则后股长。这一股要将中股所没有完全阐发出来意思说明白,是全篇文字中最重要的部分。 束股,又称束比,束二小比。用来阐发前六股所没有阐发完全的意思,呼应前文揭示全篇主旨。束股可以放在起股或中股之后,也可以省略。 贾兰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八股文的复杂文体,在考场上也写得认真,把两篇八股文都写好了,算是正常发挥了自己的作文水平。 剩下一题诗赋,题材是野有蔓草,贾兰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于是挥笔写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交卷后,考生完卷,分批开放龙门出场,谓之放排。后面的几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贾兰当然是要参加的,他可是势必参加府试和院试,有志于要考取生员的。 正场之后是覆试,第一场为初覆,要求考生写两篇八股文,写一首五言律诗。第二场为再覆,要求考生写一篇八股文,阐发一段关于儒家的论述,写一首五言律诗。第三场为连覆,根据考生之前的排名,要求考生分别写一篇八股文和作一篇赋。第四场为招覆,这一场要求考生写两篇八股文,前一题不需要写全文,只要写到“起讲”部分,后一题要求写全文,写一首五言律诗。 正场录取从宽,例如应试者有一千人,正场出案取七百人,则七百人入初覆场;初覆出案,则取五百人,以此递减,至连覆,剩下人数就不多了。 每场考试之后,都要发榜,称为发案,每次发案,鸣炮用吹手。前三场或四场榜文把考生的姓名编号写成圆形,人们称为“圆案”,俗称“圆”,或称“团”。 取在五十名以内的为第一圈。圈分内外两层,外圈三十名,内圈二十名。也有不分内外,把五十名排为一大圈。圆圈中用朱笔写一“中”字,这个“中”字的一竖还要写成上长下短,好似“贵”字的上部,取吉祥之意。 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的是第一名,其他名次,由左依次排列。因为卷上的考生姓名是弥封的,发案时只能写座位号,所以被录取的考生称为“出圈”或“出号”。 最后一次发榜,才将所有的考生依名次横排,用姓名发案,称为“长案”。第一名,称为县案首。 通常会某个名字之下,用朱笔画一钩,其形有如椅子的椅面和靠背,俗称“坐红椅子”。以示截止这前面的考生,五场考试都合格,具备参加府试资格的考生。 贾兰并不奢望可以斩获县案首的名次,只希望能够取得参加府试的资格,哪怕是那个“坐红椅子”的人也无所谓。 第十六章 宝钗的病 五场考试下来,贾兰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最后的招覆,和贾兰一样杀进最后一关的,还有贾芝。在等待最后的长案发布时,贾兰问道: “贾芝,你觉得自己可以拿到哪个名次?” “说不准,不过我希望可以进入前十名。”贾芝想了想,说道。 贾兰并不感到惊讶,从贾芝那坚定的眼神中,贾兰觉得,保不准贾芝可以进入前三名。 “贾兰,那你呢?本以为你只是来凑个热闹的,没想到你竟然进入了最后的招覆。原本我对你们贾府的人是瞧不起的,可现在因为你,我倒是有点改变自己的想法了。虽然你比我还小个两、三岁,可是你比你家那些小叔叔们强多了!” 贾芝的一番话,令贾兰不禁觉得无地自容,要是贾芝知道他在考试过程中使用了作弊器,每场考试的诗赋都抄袭了前世别人的作品,那贾芝一定会鄙视他的吧! 一时之间,贾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贾芝的夸赞,恰好此时,考官们已经把名次排出来了。 考官郑重宣布道:“此次县试的县案首是,贾芝!” 考生们中间传来一阵欢呼声,贾兰内心十分激动,比他自己考取了县案首还高兴,毕竟这是他们贾家的人,靠着真才实学拿到的名次。 贾兰兴奋地望向贾芝,只见贾芝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是并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显然贾芝是有想过会斩获这个名次的。 “其他名次都已经写在了长案上,其他考生们可以从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在红笔记号前面的考生获得参加两个月后府试的资格。”考官继续说道。 长案终于发布出来,贴在了礼房的大门口公示。早已经翘首以盼多时的考生们,纷纷围拢了起来,在长案上面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贾芝陪着贾兰一起挤进人群里,站在最前排,仰头寻找着贾兰的名字。 贾兰觉得心虚,虽然他的诗赋抄袭的大诗人的作品,但是他的八股文带着半文半白的语句,实在是非常一般。 因此,贾兰不敢幻想,自己会拿到什么好的名次,可是他又非常渴望获得参加府试的资格,于是他选择从红色记号那里开始,往前查找自己的名字。 靠近“红椅子”的那些名字都没有贾兰,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觉得可惜,贾兰继续怀着一点点的希望,往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就在贾兰感到希望渺茫的时候,身边的贾芝突然叫喊道: “第十名,贾兰!贾兰,你考了第十名!” 很显然,贾芝是按正序从前往后找的。贾兰在贾芝的呼唤下,目光跳跃着,激动地看向了第十名的位置。贾兰!没错,是他的名字,他真的考取了第十名! “太好了,贾芝,我也通过了县试,要不要一起去我家里,咱们好好庆祝一下!”贾兰邀请道。 贾芝想了想,深感抱歉地拒绝道: “暂时还是不去了吧,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呢!等我们最后通过了院试,正式进学成为生员,咱们再好好庆祝一番,怎样?” 没想到贾芝竟然想得这么远,贾兰心里发虚,只怕到时候他连府试都过不了。可是见贾芝如此自信满满,生怕自己的薄弱意志会遭到贾芝的嫌弃,便答应道: “没问题!到时候贾芝兄一举夺得小三元,我们再好好庆祝!” 贾芝听了连忙摆摆手,说道: “贾兰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这次能够拿到县试的案首完全是靠运气罢了!不多说了,天色已晚,我得赶路回家去了。” “赶路?可否一问,贾芝兄住在何处乡下?”贾兰只知道贾芝住在乡下,却一直没有进一步询问。 贾芝欣然一笑,说道:“其实也不远,就在城郊数里之外。” 这个回答,让贾兰不仅想到了刘姥姥。见天色确实不早了,于是不再多言,俩人相互告辞,各自带着县试高中的喜讯回家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贾兰便撞见了匆匆忙忙的碧月,只听见碧月见面就问道: “兰哥儿,长案发布了吗?你县试高中了吗?你倒是快说呀,大少奶奶在家里等得可急了!” 李纨在家里等着贾兰回来,对于贾兰参加的这次县试,她原本是没有抱着太大希望的,无非是想让贾兰历练历练。 可是万万没想到,贾兰竟然可以进入最后一场招覆,心里难免又有了一点期望。那会儿,李纨等得着急,见天色也不早了,生怕贾兰在外贪玩,不及时回来报讯,于是便让丫鬟碧月去看看发案的结果。 贾兰见碧月一脸的着急,故意一言不发,表现得很沮丧的样子。碧月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跟着贾兰一起回家了。 到了家里,李纨等待着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从碧月和贾兰的口中说出。然而,碧月见了李纨也不敢说话,贾兰也是一声不吭。 李纨身边的丫鬟素云见了也急了,说道: “兰哥儿,大少奶奶可等着你的消息呢!碧月,你也倒是说话呀!”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有所准备,快说吧!”李纨似乎猜测是坏消息。 贾兰见大家的情绪都已经被他的精湛表演调动了起来,这才慢慢吞吞地说道: “娘,我没有考到一个好名次,只在长案上位列第十名。” 原本李纨已经做好了接受坏消息的心理准备,这会儿听到贾兰的口中说出第十名的时候,内心顿时大吃一惊、转忧为喜,感叹道: “第十名!兰哥儿,你是说你考了第十名!你通过了县试,有资格参加府试了,对不对?” “天呐,第十名!我听说大少爷那会儿参加县试,都没有进入了前十呢!”素云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家里人已经多年不提起贾珠了。 碧月更是哭笑不得,说道:“兰哥儿,那你干嘛不早说,害得我一路回来都快哭了!兰哥儿,你真坏,不仅骗我,还敢骗大少奶奶!” 这天晚饭上,李纨吩咐碧月多买了一些菜,还特意喝了点酒,小小的庆祝了一番,素云和碧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大少奶奶如此高兴了。 贾兰县试高中的消息很快便在贾府里传开了,贾兰决定趁机休息几天,没有去家塾上学,而是去找他的姑姑们玩了。 李纨倒也没有责怪,反而让自己的丫鬟碧月跟着照顾一点。贾兰先是转出东角门到了东院,又往梨香院的方向走去,这是要去找他的宝钗姑姑呢! 到了院门前,也不见一个人影儿,贾兰轻轻地掀帘进去,径直走进了里间来。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簪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呢! “宝姑姑,你窝在炕上做什么呢?”贾兰问道。 宝钗见贾兰进来了,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过身来,答道: “也没做什么,瞎画有些玩意儿罢了!听说你县试高中了,我正打算去大嫂嫂那儿道个喜呢!兰哥儿,你算是荣国府里难得的好苗子了!” “姑姑可别夸我,我是真怕自己会骄傲!对了姑姑,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贾兰想起上次,林黛玉也是一脸的不悦,跑到李纨那儿告状,莫非这次轮到薛宝钗被了,便又问道: “莫非是宝叔叔冲撞你了不成?还是林姑姑又埋怨了你几句,让你不高兴了?” “瞧你说的,敢情林姑娘之前就有埋怨过我?”薛宝钗听到贾兰说了一个“又”,不解地问道。 贾兰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纠正道: “哪有这回事儿,都是侄儿一时口误,说错了,姑姑可别往心里去!不过,这么说来,难道真的是林姑姑把宝姑姑惹得不高兴了?” “哪里的话!我说兰哥儿,你这个当侄儿的,怎么存心想着姑姑们闹翻呢!我这两天没出屋子,不过是因为那种病又发了,如此罢了!”薛宝钗呵呵一笑,说道。 贾兰这才想起,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写到过,薛宝钗确实天生得了一种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贾兰却一时想不起了,于是问道: “姑姑到底是有什么病,为什么不请个大夫来看看,有病就得治,不是应该吃几服药,把病根除去才对吗?” “你小小年纪哪里懂得这些!你不知道,我可是再也不想吃药了,之前为了这病请大夫吃药,可是白花了不少银子钱呢!不管什么名医仙药,吃了一点也没有见效。”薛宝钗有点儿自哀自怜,继续说道: “后来还亏了一个和尚,专治无名的病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我先天壮还不相干,要是吃凡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他说犯了时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 听了薛宝钗说起这些,贾兰这才想起,薛宝钗的这个病是特有的,正和她的脾性相称,那海上仙方制成的药丸也有一个独特的名字,叫“冷香丸”。 而这“冷香丸”的方子更是怪得出奇,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 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 把这四样水调匀了,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第十七章 送宫花 贾兰和薛宝钗说话的时候,丫鬟碧月在倒厅里跟其他丫鬟们聊着天。正聊得起兴,忽然听见外面薛姨妈问道:“谁在里头?” 碧月忙出来答应了,说道:“兰哥儿今日没有去上学,听说宝姑娘这几天病了,便特意过来探望了。” 薛姨妈听了笑道:“兰哥儿果然是懂事多了,刚刚还从姐姐那儿听说了,兰哥儿小小年纪就通过了县试,姐姐说到动情之处,不禁又想起了我那大外甥贾珠来,难免眼角泛起了泪光。” 薛姨妈的话,贾兰在里屋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明白,不管有多大的喜事,大家只是默默地想起他的不幸来。 别说是通过了县试,就算是将来通过了府试和院试进学了,大家也只会通过贾兰而怀念起他的父亲贾珠来,这便是他留在贾府里的唯一作用,他还不清楚这究竟是积极作用还是消极作用。 只听见外面的声音顿时消失殆尽,想必气氛也是十分尴尬的。贾兰于是告别了薛宝钗,走出了里屋,向薛姨妈问好道: “姨婆,兰哥儿过几天再来找宝姑姑玩,这会儿去看看其他几位姑姑们,免得她们又说我偏爱宝姑姑一个。” 丫鬟们听了不禁都笑出了声。碧月闻声,便起身走到贾兰的身边,略待半刻,方欲跟着贾兰一起出去,这时薛姨妈忽又笑道: “你且站住,我有一件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 碧月听了,又走回到薛姨妈身边,且想会是什么东西。贾兰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帘栊响处,一个小丫头进来,问:“太太叫我做什么?” 薛姨妈道:“把那匣子里的花儿拿来。” 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儿来。 薛姨妈对碧月说道: “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花样儿堆纱花,十二枝。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旧了,何不给他们姐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得巧,正好兰哥儿又要去见几位姑娘们,就让你带了去罢。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每位两枝,再送林姑娘两枝,剩下的这四枝我暂且先留着,等会让别的丫鬟给凤姐儿那送去。” 碧月听了便道:“这么漂亮的花儿怎么不留着给宝姑姑戴呢?” 薛姨妈道:“宝丫头怪着呢,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这八支你且拿去吧!” 碧月接过宫花,便随着贾兰一起来到了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的住处。 只见几个小丫头都在抱厦内默坐,听着呼唤。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侍书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钟,碧月便知三位姑娘在一处坐着,领着贾兰也进入房内。 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贾兰说道: “姑姑们可真是有闲情雅趣,宝姑姑一个人在屋里病着,你们倒是玩得开心!” “哟,是兰哥儿呀!宝钗病了,我几个当然是知道的,早几天就去探望了。倒是你,难得不用被大嫂嫂看管着学习,倒是有功夫到我这儿串门来了,也算是有心了!”探春可真是能说会道。 贾兰趁机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天天想着得空的时候,好好的找姑姑们玩乐玩乐。这不,我娘准了我几天假,我就迫不及待地见姑姑们来了。薛姨婆听到我要过来,就让我给姑姑们带好东西来了呢!” 说着,便让碧月将宫花送上,迎春、探春二人忙住了棋,每人接过两支宫花看了又看,这才命丫鬟们收了起来。 碧月的手里还剩下四支宫花,没有见到惜春,便问:“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 丫鬟们道:“在那屋里不是?”碧月听了,便往这边屋里来。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两个一处玩耍呢,见碧月进来,便问她何事。 碧月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要剃了头跟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来,要剃了头,可把花儿戴在那里呢?” 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收了。 贾兰和三位姑姑们聊了一会,便告辞往林黛玉的住处去了。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里,却在宝玉房中,贾兰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想看看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不料,刚一进门就被林黛玉发现了,问道: “呀,是兰哥儿,今儿怎么有空来你宝叔叔这儿?” “谁来找他呀!我是想林姑姑来的!你们这在玩什么呢?”贾兰问道。 “这叫九连环,好玩着呢!兰哥儿,你也一起玩吧!”林黛玉邀请道。 谁知,贾宝玉却冷冷说道: “他哪懂得玩,他就只会读书而已!” 贾兰顿时来气了,说道:“不就是九连环嘛,那有什么难的!” 事实上,贾兰在前世的时候,家里就有一个九连环,有段时间天天摆弄它,早就玩得熟练极了。 “真的?那你来弄两手,让我们几个好好看你的好戏!”贾宝玉觉得贾兰是在说大话,便把九连环递给贾兰,心里想着等会贾兰一定出丑。 然而,贾兰把九连环拿在手里,还没有摸热,很快就把它给解开了。 林黛玉见了鼓掌欢呼道:“太厉害了,兰哥儿!我要学,快教我玩!” 贾兰正想手把手地教林黛玉如何解开九连环,谁知,贾宝玉却突然把九连环抢了去,用力一甩,掷到了远远的墙角下,还愤愤地说道: “有什么好玩的!以后谁都不准玩!” 气氛顿时尴尬了下来,贾兰心里却暗自爽快得很,朝丫鬟碧月努了一下嘴。碧月会意,笑道: “林姑娘,薛家姨太太叫我送花儿来了。” 宝玉此时泄了愤,也消了气,问道:“什么花儿?拿来我瞧瞧。” 宝玉伸手接过匣子来看,原来是两枝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 “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碧月说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 碧月听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贾兰知道林黛玉平日里最见不惯薛宝钗,尤其是在贾宝玉面前提起,却还故意说道:“宝姑姑身上不大好呢!” 宝玉听了,顿时着急了起来,便和丫头们说:“谁去瞧瞧,就说我和林姑娘打发来问姨娘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回来,也着了些凉,改日再亲自来看。” 贾兰见林黛玉的脸色已经变样了,心想又有好戏看了。 哪知,林黛玉却突然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兰见宝玉心里为难,推波助燃道:“反正林姑姑都生气走了,宝叔叔也就别为难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宝姑姑吧?” “也好,到时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兰哥儿你想去,我只是陪着你去罢了!” 宝玉说着,当下众嬷嬷丫鬟伺候他换衣服,见不曾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嬷嬷丫鬟只得跟随出来。 贾兰跟着他的宝叔叔出了房门,刚刚跨出门槛,却见宝玉又犹豫了一下。 宝玉心想,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恐怕遇见别事缠绕,又怕遇见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个远儿,到了穿堂儿,便向东北边绕过厅后而去。 见宝玉已经下了决心去看薛宝钗,贾兰悄悄地岔开道,又偷偷地往林黛玉的住处溜去了,他这是要去“通风报信”呢! 贾兰并非一个恶毒的心机boy,他只是觉得林姑姑不能太封闭自己,而应该多和宝姑姑、宝叔叔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 那边,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进薛姨妈屋里来,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一把拉住,抱入怀中笑说: “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沏滚滚的茶来。 宝玉因问:“哥哥没在家么?”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呢?” 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她。她在里间不是,你去瞧。她那面比这里暖和,你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来和你说话儿。” 宝玉听了,忙下炕来到了里间门前,小见吊着半旧的红绸软帘。 宝玉掀帘一步进去,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葱黄绫子棉裙: 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罕言寡言,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惦记着。” 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莺儿:“倒茶来。” 宝钗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问别的姐妹们好,一面看起了宝玉头上、身上的装饰物。 只见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捧珠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第十八章 黛玉含酸 这边,贾兰来到了林黛玉的住处,只见林黛玉倚靠在窗边的座椅上,黯然伤神。贾兰猜测,林黛玉一定是在为贾宝玉对薛宝钗的关心而感到伤感。贾兰决定,尝试着去安慰安慰她,说道: “林姑姑,你在想什么呢?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宝姑姑,对不对?” “兰哥儿,你还小,不懂,可别胡说!”林黛玉一边遮掩自己的面容,一边回应道。 贾兰心想,林黛玉喜欢逃避,又傲娇得很,看来得雪上加霜,刺激她直面问题才是,于是激将道: “林姑姑,就算你在这里伤感也无济于事啊,宝叔叔是不会看到的,因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林黛玉想了下,又问:“你宝叔叔去了哪里?” “林姑姑,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吗?”贾兰故意拖延着不说,让林黛玉自己猜出来。 果然,林黛玉马上就想到了,说道:“你宝叔叔一定是去了你宝姑姑那儿了吧!” “是的,林姑姑,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贾兰试探地问道。 然而,林黛玉并不领情,说道:“我才不去,与其看了心烦,不如视而不见。” “林姑姑,难道你情愿这样坐以待毙?”说完,贾兰发觉自己的话略微严重了些。 林黛玉看了贾兰一眼,目光中露出诧异,说道:“孩子家的!不然你要我怎么做,腿长在他的身上,我还能限制他去哪不成!就算我跟着他又能如何,管得住他的腿,管不住他的心!” 贾兰无言反驳,败下阵来,说道: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林姑姑伤神了。不过,贾兰还有一句话想说,姑姑兴许根本就不懂宝叔叔的心。宝叔叔虽然对谁都好,但对林姑姑确实特别的。” 说完,贾兰告辞了林黛玉,转身离开前,他似乎看到了林黛玉脸色浮现出恍然的神态。 贾兰从林黛玉的住处走出,正好碰见了四处寻他的碧月。 “兰哥儿,你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我都急死了,还以为你掉进了哪个水池里了!宝二爷也问起了你,还说你可能是告密来了,要我来林姑娘的住处来找你,没想到你果真在这里呢!” 贾兰听了碧月的话,心头一惊,没想到贾宝玉竟然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既然可能被拆穿了,逃避已经解决不了问题,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 贾兰和碧月便再一次来到了薛宝钗住的梨香院。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了宝钗的笑声,说道: “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过,我今儿倒要瞧瞧。” 只见薛宝钗往贾宝玉的身边挪近,宝玉亦凑过去,把挂在脖子上的玉从项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内。 宝钗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贾兰也不打搅他们,悄悄走进屋内,坐在了一旁,和他们一起仔细瞧着那块玉。他知道,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里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莺儿也嘻嘻的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字?我也赏鉴赏鉴。” 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 宝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呢!” 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儿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摘出来。 宝玉忙托着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字,两面八个字,共成两句吉谶。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和我的是一对儿。” 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宝钗不等她说完,便嗔着:“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宝玉此时与宝钗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不知何味,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没闻过这味儿。” 宝钗道:“我最怕熏香。好好儿的衣裳,为什么熏他?” 宝玉道:“那么着这是什么香呢?” 宝钗想了想,说:“是了,是我早起吃了冷香丸的香气。” 宝玉笑道:“什么‘冷香丸’,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呢。” 宝钗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 话犹未完,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宝玉等忙起身让坐。 “林姑姑,你怎么才来呀!”贾兰此时也在屋里,看见林黛玉的出现,一时欣喜,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哪知,贾兰的这一声欢呼,却惹来了贾宝玉的冷冷一视。贾兰表情镇定,自觉屏蔽了贾宝玉的目光,而把视线锁定在林黛玉的身上。 只听见林黛玉看着宝玉,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 宝钗笑道:“这是怎么说?” 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 宝玉因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下雪了么?” 地下老婆们说:“下了这半日了。 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 黛玉便笑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走了!” 宝玉道:“我何曾说要去,不过拿来预备着。” 宝玉的奶母李嬷嬷便说道:“天又下雪,也要看时候儿,就在这里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儿罢。姨太太那里摆茶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么儿们散了罢?” 宝玉点头。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散了罢。” 眼看就要到了吃饭时间,这边,碧月生怕大少奶奶在家等着着急,便催促贾兰回家去。贾兰拗不过碧月,只好辞了姑姑们,回家去了。 贾兰离开不久,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 宝玉因夸前日在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薛姨妈连忙把自己糟的取了来给他尝。 宝玉笑道:“这个就酒才好!”薛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来。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 薛姨妈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 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黛玉磕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 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因含笑问他说: “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 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 黛玉接了,抱在怀中,笑道: “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 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一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 薛姨妈因笑道:“你素日身子单弱,禁不得冷,他们惦记着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那不叫人家恼吗?难道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儿的打家里送了来?不说丫头们太小心,还只当我素日是这么轻狂惯了的呢。” 薛姨妈道:“你是个多心的,有这些想头。我就没有这些心。”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了,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个心甜意洽之时,又兼姐妹们说说笑笑,那里肯不吃?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杯就不吃了。” 李嬷嬷道:“你可仔细今儿老爷在家,提防着问你的书!” 宝玉听了此话,便心中大不悦,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 黛玉忙说道:“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只说姨妈这里留住你。这妈妈,他又该拿我们来醒脾了!” 黛玉一面悄悄的推宝玉,叫他赌赌气,一面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那李妈也素知黛玉的为人,说道:“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了。你要劝他只怕他还听些。” 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了一口,想来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吃,也未可知。” 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 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的这个颦丫头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薛姨妈一面笑着,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到这里没好的给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吓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有我呢!索性吃了晚饭去。要醉了,就跟着我睡罢。” 薛姨妈说着,又命丫鬟道:“再烫些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 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雪雁等几个人,也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 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同走。” 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 说着,二人便告辞。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把头略低一低,叫他戴上。 那丫头便将这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 “罢了罢了!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别人戴过?等我自己戴罢。” 黛玉站在炕沿上道:“过来,我给你戴罢。” 宝玉忙近前来,黛玉用手轻轻笼住束发冠儿,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之上,把那一颗核桃大的绦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 整理已毕,端详了一会,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 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丫头们也跟着一起走了。 第十九章 秦氏姐弟 短短的几天假期结束了,李纨催促着贾兰赶紧上学去,生怕他耽误了学习,因为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贾兰可是要参加府试的。 贾兰刚刚走出门,不想看见了探春姑姑,便问环叔叔最近有没有去上学。探春一脸的无奈,说道: “劝了他好几天了,就是不想再去学堂了,被我逼着在家里学习了几天,这会儿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呢,我是管不了他的了,也懒得管了。” “那赵姨奶奶也不管管?”贾兰问道,心里大体上已经有了答案,丫鬟出身的赵姨娘,脾性可不好。 探春摇了摇头,表情冷漠地说道: “她要是管起来,不是打就是骂的,我还宁愿她不管呢!哎呀,兰哥儿,你一个侄儿的,怎么反倒操心起你环叔叔来了。快去上学吧,别管你环叔叔了。” 贾兰于是辞了探春,上学去了。 来到学堂,贾兰见自己的座位边上多了一个人,那之前是贾环的位置。只见他和自己一般年龄,之前也不曾见过,便问道: “你是这几天刚刚来的吧,之前我可没有见过你?” “我前天来报到的,原本我是不愿来的,我娘亲硬是把我给撵来了。这是你的座位?这两天可没见你坐在这儿!” “前几天我娘亲给我放了几天假,所以没有来。你坐的位置之前是我环叔叔的,不过他不来上学了,所以你大可以坐在这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贾菌,你呢?” “我叫贾兰,还好我们都是草字辈,彼此好说话,今后你可以叫我兰哥儿!” “草字辈?什么草字辈?”贾菌显然还不懂如何识别家族里的辈份排序。 贾兰于是解释道: “我们贾氏家族从第一代宁荣国公开始,至今五代人的谱字分别是命名为水、代、文、玉、草,我和你都是第五代草字辈的。” 通过询问,贾兰大体上知道了,贾菌是宁国公的正派玄孙,和贾兰一样从小没了父亲,母亲守着寡,一个人养育着贾菌。 听了贾兰的一番考证,贾菌第一次弄清了自己在家族里的辈份,欣然笑道: “兰哥儿,你知道得可真多,不过我才懒得管什么辈份呢!我是觉得,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他好,别人要是对我不好,甭管他什么辈份,我一样叫他好看!” 听了贾菌的这番话,贾兰发现贾菌颇有义气,心里想着交定这个兄弟了。 自从贾环不来学堂,贾兰就没有了上学的伴。虽说自己要是通过童生试进了学,就可以告别家塾,到官学里去读书了,可是万一没考上呢? 这样想来,贾兰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个读书的伴,不然在家塾里可就落单了。上课时间困乏了可以有个照应,下课时间无趣了也可以唠唠嗑,万一被人欺负了有了帮手不是! 总之,贾兰就是想要有个互相帮衬的兄弟,绝不是为了搞基!不搞基、不搞基、不搞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贾兰的取向可是耿直耿直的! 当然这并非就意味着歧视!哪怕知道贾宝玉在这方面有嗜好,贾兰还是发自内心地对他的宝叔叔表示尊敬,因为他知道,宝玉其实就是太过善良了,对谁都好,不管是男是女! 正想着这些,便听见外面传来了贾宝玉的声音,贾宝玉难得来一次学堂,贾兰闻声望去,只见他的宝叔叔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小后生。 贾兰心知肚明,宝玉和这个后生的关系不一般,又见那后生腼腆温柔、怯怯羞羞,顿时看穿,猜到此人便是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了。 秦钟虽然不是秦可卿的亲弟弟,但却是可卿养父的亲生子。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 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也就是秦可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 几年前,秦业用尽家财打通关系,想把可卿送进贾府的家塾。哪知,可卿却是拒绝的,她心里明白,父亲不过是想借着她攀附权贵而已。 然而,可卿已经懂事,父亲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显然油水不多,家中的下人只有一个看家的老头,一个做饭的婆子,以及可卿身边一个丫鬟瑞珠。 弟弟秦钟也慢慢长大,很快也要到读书的年龄了,但是家里的积蓄只够秦可卿一人入读贾府的家塾,秦钟倒也乖巧懂事,不卑不亢。 可卿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放心吧,父亲,女儿已经想通了,我一定在贾府家塾好好读书,好好表现,倘若知遇贵人,定当在贾府里站稳脚跟后,也把弟弟接过去读书。 于是,秦可卿走出了闺房,来到繁华的街市上。走过几条小街,便来到了一条大街上。 只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人。正门没有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进出。 正门上方有一块匾,匾上书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再往西走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这个是荣国府。 秦可卿沿着大街继续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就远远看到了一块门匾,上面书写着“学达性天”四个大字,那便是贾府家的私塾了。 贾府家的私塾有专门为女子提供学习的四书课程,分别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 女子学堂在阁楼上,与楼下喧闹的男子学堂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可卿在楼下驻足,往男子学堂里探着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秦可卿回头一看,只见三三两两的几个下人,簇拥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走了过来。 “前面的是哪家的丫头,别站在那儿挡了蓉大爷的路啊!”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嚷嚷着,气派得很! 丫鬟瑞珠浑身哆嗦,急忙拉了下秦可卿的袖口,示意秦大小姐避让。 秦可卿哪肯依,只见她不慌不忙,不但不退让,反而走上前,不客气道: “谁是丫头了?这是哪家的小厮这么不长眼,本姑娘可是堂堂秦家大小姐!” “秦家?没听说过!有胆儿报上大名来。”那小厮越发的无礼。 那公子在可卿面前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见她美艳如花、风姿如柳,眼神中流露着若有所思的目光。 “记好了,我叫秦可卿!”可卿说完,会心一笑,命丫鬟瑞珠到私塾外候着,自己转身走上了阁楼。 从那公子的眼神中,可卿看得出,他今天必然要为她魂不守舍了。 “秦姑娘可真是个性独特啊!本公子这就回家去准备准备,还请秦姑娘在家静候佳音。” 那公子说完,头也不回地赶回家去了。 当天,秦可卿从贾府家塾往家里回,刚刚跨进家门,就看到了那位公子的身影。 秦可卿的父亲见女儿总算回来了,连忙喊道: “可卿,快过来,这位宁国府的贾公子你是见过的,你快过来拜见贾公子的父亲,三品爵威烈将军。” 原来,他们就是秦可卿之前想要知遇的贵人,贾蓉和他的父亲贾珍! 于是,秦家与宁国府结了亲,秦可卿便许与贾蓉为妻了。 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由于去年的时候,秦钟读书所在私塾里的老师突然亡故了,还没来得及聘请新的老师,秦钟便只得暂时在家温习旧课。 秦业这几天正思索着要找可卿商议,把秦钟送往贾府的家塾中去,暂且不致荒废学业,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 秦业又听说贾家塾中现今司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欢喜。 然而,这贾代儒收学生,暗地里都是要见面礼的,那贾家上上下下可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呢!秦业虽然也是个做官的,但毕竟是寒门宦官,囊中羞涩啊! 生怕耽误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秦业最后还是东拼西凑,恭恭敬敬地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自带了秦钟,来代儒家拜见了。 秦业父子原本是等候贾家的人安排上学的日子后送信来通知,可是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见,却顾不得别的,于是随便挑了今天的日子,带着秦钟来上学了。 秦钟较宝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 几天前,宝玉第一次见到了秦钟,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 “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可知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 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秦钟心中亦自思道: “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窭'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 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几天之后,秦钟到学堂里来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龙蛇混杂的学堂里传出了不少闲言碎语。 只怪宝玉和秦钟都生得花朵一般模样,这边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那边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绵缠。 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学堂内外。 身为宝玉的侄儿,贾兰也无法帮小叔叔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观察,到底是谁在传播这些闲言碎语,一番查证之后,贾兰发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第二十章 闹学堂 经过贾兰的查实,他发现那些闲言碎语的源头,来自一个叫金荣的外姓亲戚。金荣的姑妈嫁给了贾家“玉”字辈的一个嫡派,名叫贾璜的,金荣这才有了一个贾氏家族的姑爹。 不过,贾璜的家里哪里还有像宁荣二府那样的家势!他们早已是分户另过的贾氏后人,和宁、荣二府的贾氏,除了都姓贾外,关系并不大。 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和尤氏,讨好贾府、打个秋风,所以时常得到些资助,方能如此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这金荣既然是贾氏”玉“字辈的侄儿,算来也就是和贾兰一个辈的。这一天,贾兰悄悄找到了金荣,提醒他道: “金荣兄弟,我听到了一些说我宝叔叔的闲言碎语,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了,你这几天到处查问谁会不知道!我说兰哥儿,你连毛都还没长,想怎样!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我就明白地跟你说吧!没错,那些闲言碎语都是我说的!” 贾兰本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没想到自己的好言相告,反而却换来了金荣的嚣张跋扈!贾兰也就不必再跟他客气了,说道: “金荣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我宝叔叔的闲言碎语,不然的话,我一定想法设法让你滚出贾氏家塾!” “兰哥儿,你别多管闲事,我说贾宝玉的不是,碍着你什么了!说真格的,你还得感谢我才是呢!那贾宝玉要是身败名裂了,岂不是对你更有好处。你可别忘了,今后贾宝玉要是承袭了爵位,你荣国府一旦分家,没准你兰哥儿就得沦落到和我姑爹一样的境地!” 贾兰听到金荣的挑拨离间,顿时来了气,骂道: “你放屁!我贾兰再不济,也不会像你姑爹一样,只会讨好贾府打秋风!” “真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本爷懒得跟你说!”金荣觉得贾兰不谙世事,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走了。 贾兰事后想了想,其实金荣的说法并没有错,平时母亲李纨也是如此叮嘱,要他好好学习,将来科举高中,做好脱离贾府的一切准备。 虽然贾兰深知,荣国府还没到分家的时候,就会被抄家,可是贾兰还是禁不住地想,难道因为将来要分家,现在就要互相内争、内斗吗? 就算这种想法是普遍的,但贾兰深深地怀疑,贾宝玉恐怕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承袭爵位,更不可能忍心将荣国府这个家给分了。正是基于贾宝玉是什么样的人,贾兰才会帮着他的宝叔叔,来找金荣算账!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贾宝玉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今古未见之人。一花一石,一草一木,本是无情物,可在宝玉的心目中,那花草树木仿佛有了生命。 生命是美丽的!人是万物之灵,宝玉的情痴更多是在对人,对女儿们的关怀上。发痴之情,不是爱情之情,而是寻求和向往的自由自在的快乐天地! 记挂陌生人,可恨不相识!心中只有他人,完全无我!女儿们比礼更重要,尊贵,清净!宝玉对黛玉的感情,更是天地古今男女之至情!这就是在贾兰心目中的宝叔叔! 他拒绝了“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在贾府中,他无法拥有自由意志,呼吸不到最新鲜的空气!他的情痴是要冲破家庭的束缚,去追求一种心灵上的情趣,追求对美的体验,追求对生命的享受! 曹雪芹写就一本《红楼梦》,不过是想借此发问: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而贾宝玉则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千古情人独我痴! 对于这样一个千古情痴,穿越而来的贾兰有什么理由伙同其他阴险恶毒之人,对他的宝叔叔进行人身攻击!既然金荣不听劝阻,贾兰只好等待一个绝好的机会,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恶小子了! 可巧,这日老古董贾代儒有事回家,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令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长孙贾瑞管理。 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真姓名,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两个外号,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 对于这两个多情的学生,许多人都有羡慕之意、“不利于孺子”之心,如今秦钟和宝玉二人来了,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缱绻羡爱。 香玉二人心中,一般的留情与秦宝: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出。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 不料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形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金荣这个恶小子更是全神贯注地监视着他们,准备逮着一个好机会,痛痛快快地揭发他们! 这天,秦钟趁此和香怜弄眉挤眼,二人假出小恭,走至后院说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语未了,只听见背后咳嗽了一声。 二人吓的忙回顾时,却见那人正是一脸恶相的金荣。香怜本有些性急,便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们说话不成?” 金荣笑道:“许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分明说,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翻起来!” 秦香二人就急得飞红的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 金荣笑道:“我现拿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 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进来向贾瑞前告金荣,说金荣无故欺负他两个。 见秦香二人来告金荣,贾瑞心中便不自在起来,虽不敢呵叱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香怜反讨了没趣,连秦钟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 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玉爱偏又听见,两个人隔坐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 “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里亲嘴摸屁股,两个商议,定了一对儿。” 金荣论长道短,那时只顾得志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 今见金荣如此不知死活,贾兰想到他之前的蛮横态度,又见宝叔叔脸色难看,便想要挺身出来报不平,心中且忖度一番: “要是再不管,金荣说的那些谣言恐怕就要飞上天了。可是自己年龄还小,不可能出手,而宝叔叔又是何等的善良尊贵之人,更不可能为了秦钟这等事情出面!” 想了想,贾兰便装装出小恭去,走至后面瞧了瞧,把宝玉的书童茗烟叫到了身边,如此这般引导了他几句,说道: “那金荣如此欺负秦钟,连我的宝叔叔都干连在内了,不给他个知道,下次会越发狂纵的。”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且又年轻不谙事,无故就要欺压人的,上一次,茗烟调侃贾环考试屡次不及格的时候,贾兰可是领教过这厮的厉害。 怂恿了茗烟,贾兰又回到了教室,乖乖地坐在课桌上,等待着好戏上场。那茗烟听贾兰这么一说,仿佛是得了宝玉的指示,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骂道: “姓金的,你什么东西!” 刚说完,这茗烟便已走近,一把揪住金荣问道: “我们肏屁股不肏,管你相干?横竖没肏你的爹罢了!说你是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 茗烟的出现吓得满屋中子弟都怂怂的痴望。贾瑞忙喝道:“茗烟不得撒野!” 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去抓打宝玉。 这时,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开始玩命了,只见秦钟刚转出身来,听得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 “秦钟,小心后面!”被金荣抓住手臂的宝玉,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及时提醒秦钟道。 幸好秦钟躲闪得快,那砚瓦从他耳边飞过,却打在了贾兰和贾菌的座上。贾菌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位上,冷眼看得清楚,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飞砚来打茗烟,偏打错了落在自己面前,将个磁砚水壶儿打粉碎,溅了一书墨水。 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台来要飞。贾兰原本也是想教训一番金荣一伙的,可是并不想自己好兄弟贾菌出手,一来贾菌年龄还小,二来万一事情闹大,怕贾菌遭不住被退学。 于是为了省事,贾兰忙按住砚台,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 哪知,贾菌根本忍不住,不听贾兰的劝,见贾兰按住了砚台,他便两手抱起书箧子来照这边扔去。终是身小力薄,却扔不到,反扔到宝玉秦钟案上就落下来了。 只听豁啷一响,砸在桌上,书本、纸片、笔、砚等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那贾菌即便跳出来,要揪打那飞砚的人。 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 宝玉还有几个小厮,一名扫红,一名锄药,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 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贾瑞急得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乱。 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过一边的,也有立在桌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鼎沸起来。 第二十一章 府试 外边的大仆人李贵听见里边要造反起来了,忙跑进来一声喝住,问是何故,众人回应不一致,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 李贵且喝骂了茗烟等四个小厮一顿,再把他们都撵了出去。 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擦去了一层油皮。 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着,见李贵喝住了众人,便想着找老古董贾代儒去,于是说道: “李贵,收书,拉马来!我这就去回太爷!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着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而还说我们的不是,任凭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人家打我们。茗烟见有人欺负我,他岂有不为我的。他们反打伙儿打了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了。我就问问他,还让不让人在这里念书了?” 李贵是李嬷嬷的儿子,也是宝玉的奶兄和贴身跟班。他虽不识书,只会学舌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但颇明事理。 李贵在贾府中也算是有体面的男仆了,身边有小厮服侍,颇具“半主”之势,连袭人等人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那李贵也有惧怕的人,那就是老爷贾政,他哪里还敢让今天的这事传出去,万一传到贾政那里,可就有他李贵的苦头吃了。 李贵可是清楚记得,今早,老爷可还这样问他道: “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东西算帐!” 一想到老爷要扒了他的皮,李贵便慌忙劝道: “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得咱们没礼似的。依我的主意,哪里的事情哪里了结,何必惊动老人家。” 李贵说着,转而提醒贾瑞道: “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家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呢?” 贾瑞假装委屈道:“我吆喝着都不听。” 李贵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所以这些兄弟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脱不了的。还不快作主意撕掳开了罢!” 宝玉道:“撕掳什么?我必要回去的!” 秦钟哭道:“有金荣在这里,我是要回去的了。” 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别人家来得,咱们倒来不得的?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这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 李贵想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说起哪一房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了。”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府里璜大奶奶的侄儿,什么硬挣仗腰子的,也来吓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妈。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儿,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主子奶奶么。” 李贵忙喝道:“偏这小狗攮知道,有这些蛆嚼!” 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亲戚,原来是璜嫂子侄儿。我就去向她问问。”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 茗烟进来包书,又得意洋洋的说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她,等我去找她,就说老太太有话问她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她,岂不省事?” 茗烟的母亲老叶妈,是大观园里弄花草的婆子,是个下三等的奴才。也许,正是这老叶才孕育了香茗这样的嫩芽。 李贵见茗烟又在嚼舌头,忙喝道: “你要死啊!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回老爷、太太,就说宝哥儿全是你调唆。我这里好容易劝哄的好了一半,你又来生了新法儿!你闹了学堂,不说变个法儿压息了才是,还往火里奔!” 茗烟听了,方不敢做声。此时贾瑞生恐闹不清,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希望可以当场做个和解。 原先他二人是不肯和解的,后来宝玉心一软,才说道:“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 金荣当然不肯赔礼,这边贾瑞来逼他赔个不是,那边李贵好劝金荣,说道:“原来是你起的头儿,你不这样,怎么了局呢?” 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个揖。宝玉还不依,定要磕头。 贾瑞只想要暂息此事,于是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 几天之后,闹学堂的风波就渐渐地平息了,贾兰时刻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府试。 之前的县试是在各县进行,由知县主持。一般在每年二月举行,连考五场。通过后进行由府的官员主持的府试,在四月举行,连考三场。 县试合格后才有资格参加府试,府试合格后才有资格参加院试;参加县试、府试的都称为“童生”,童生参加由各省学政或学道主持的院试合格后称为生员,不合格的仍旧是童生。 府试临近的前一天,贾兰在浑浑噩噩中,结束了在家塾里的最后一堂课,也不知道老古董摇头晃脑地在讲什么,反正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这天晚上,贾兰还接连做了好几个恶梦,这几个梦虽然是断断续续的,却也可以在叙事上连贯起来。 这些梦连起来之后,无非就是贾兰梦见自己正考试的时候,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就冲进来,贾兰死命挣扎,官兵们就把他绑成了一个粽子拖了出去。 贾兰吓得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叫道:“我没有作弊,我没有抄袭……” 当他被扔到考场外面之后,他这才发觉,身子突然被使劲摁住,人一下子就惊醒了。 贾兰睁眼便看见了碧月,一脸焦急的望着自己,说道:“兰哥儿,又做噩梦了?快起来吧,要迟到了。” 贾兰惊魂未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于是喘息道:“什么迟到?” “今天府试啊!”碧月一脸的诧异,转而淡定地说道:“不过,还有半个时辰。” 往常,贾兰的自律性还算不错,根本不用人叫早。今早,厨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娘亲李纨原本想耐性地等着贾兰睡醒,谁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就偏偏睡过头了呢?便让碧月叫他去了。 只有半个时辰!贾兰一下子便从睡眼迷蒙中清醒了过来,一个矫健的翻身跳到了地上,洗脸、漱口、穿衣,动作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要来不及了,娘,我去考试过了!”吃过早饭,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贾兰便已经拎起考篮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出门去了。 “呀!竟然已经这个时辰了!碧月,快去,跟上兰哥儿!”李纨一时情急呼唤道。 “兰哥儿,你等等我呀!”碧月紧跟着追了出来,和贾兰一起来到大街上,钻进车水马龙之中,闷头往府学宫赶去。 还好没有迟到,贾兰松了一口气!他在点名入场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警戒线前,这时考生已经开始往里进了。 像县试一样,送考的一干人等,都被官兵隔在外面,只有应试童生才能进入学宫前街。 “兰哥儿,我在这里等你,加油加油!” 碧月从贾兰那儿学到了鼓励人的话。 跟县试相比,府试考生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因为不光有今年县试录取的,还有往年过了县试,却考不中府试,今年直接入围府试的。 考生熙熙攘攘的挤在考场前,却不能立即进场。因为府试的点名入场是以县为单位——这个县的考生点完了,下个县再入场的。 贾兰在人群中看到了缓缓走来的贾芝,只见他一出现,周围认识他的人一看是本县案首,不论长幼都一起朝他行礼,口中称呼‘师兄’。 “兰哥儿,认真考!别忘了院试之后我们的约定!”贾芝以师兄的身份鼓励道。 贾兰这才想起之前邀请贾芝到家里庆祝的事情,于是坚毅地点了点头! 府试的考场设在府学宫,府学宫占地百亩,考试条件非常好。考场坐位依然有好有坏,有的坐位光线不是很好,有的坐位风比较大,所以大家都希望能有个好点的位置。 这时候考场开了门,第一个县开始点名。排头的官兵说道: “府尊大人有吩咐,必须按照卷上编定坐号,入场对号而坐,否则取消本场考试资格。” 童生分成十组入场,费了半个时辰才领到答题纸全部入场。贾兰的座位是三排六号,在位子上,只听周围嗡嗡声不绝于耳,大概是想提前约定好互相帮助吧! 所有的考生终于都坐好了之后,考场大门缓缓关闭,落锁后贴上了封条。这封条代表着铁一般的纪律! 正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便听一个官兵拖着长音,高声叫道:“知府大人到!” 只听一片稀里哗啦声,考生们纷纷起身,向着正殿的方向施礼。那知府大人走到殿前,却也面向正殿,给此地的主人即孔圣人上了三柱香,然后带着考生一道三叩首,这才转过身来。 学生们又给他行礼道:“学生拜见知府大人。” “免礼,都坐下吧。”知府大人的声音十分清越,富有魅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只听他声音凝重道:“诸位,本官是今年府试的主考官,现在发考题。” 知府沉声下令道。便有一队官差,将装着考题的信封,按序号发下去。只听知府大人高声道: “诸位,请专心答自己的考卷,不要交头接耳,也不要偷看别人的卷子。” 说着声音转冷道:“当然更不能偷看小抄,只要有一点违纪,立刻逐出考场!” 考题一发下去,考生们哪有功夫理会聒噪的知府大人!都紧张的打开信封,抽出了新鲜出炉的考题。 第二十二章 大学之道 贾兰认真审读了几遍手里的考题,和县试一样,仍然是两道四书题,以及一道的五言律诗题。 大题是一句题,曰“大学之道”;小题是截搭题,曰“格物致知齐家治国”,很显然这两道题考的都是功底,做到理真法老为佳,当然思维也是很重要的,以破题恰当为重。 贾兰便趁着一开始脑子清醒,先看那小题“格物致知齐家治国”。这道截搭题看起来是相当的简单,凡是读过《大学》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这八个字出自于《大学》里的第二段。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不过,要是以为府试就是一个低级的考试,只会要求考生们死记硬背,那就完全错了。贾兰自然也不会上这个当,要知道,和前世的作文题一样,往往是越简单的材料话题,论述起来就越需要更多的技巧和构思! 既然这两道四书题都出自于《大学》,那就得从《大学》的中心思想进行破题了。 《大学》阐述了提高个人修养、培养良好的道德品质与治国平天下之间的重要关系。中心思想可以概括为“修己以安百姓”,并以三纲领“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和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主题。 《大学》提出的人生观与儒家思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基本上是儒家人生观的进一步扩展。这种人生观要求注重个人修养,怀抱积极的奋斗目标,这一修养和要求是以儒家的道德观为主要内涵的。三纲八目又有阶级性,“明德”、“至善”都是封建主义对君主的政治要求和伦理标准;“格物”、“致知”等八条目是在修养问题上要求与三纲领中的政治理念和伦理思想相结合。 《大学》还继承了孔子的仁政学说与孟子的民本论,《大学》里的统治者都是以“尊长”、“民之父母”的身份自居的。 寻思片刻后,贾兰在深刻地明白了这四个词组各自的意思,便开始以八股文的格式扯开来了。 坦白说,这是贾兰见过的最清楚明了的截搭题了,之前他在“内部资料真题”上见过不少截搭题,简直是云里雾里,别说理解起来有难度,有的甚至还找不到出处。 所以,这算是贾兰在第一次做截搭题时,心中有踏实的感觉。他可以十分认定出题的意图和答题的方向。不像一些不知所云的题目,往往是考官生拼硬凑而成的,即使出题人自己的标准答案也会让人牵强附会,答题者自然更是找不到天衣无缝的答案了。 之后便开始答下一道题“大学之道”了。这是一道大题,也就是行文中可以少一些构思和技巧,多一些理论与方法的基本功。 “大学之道”这四个字位于《大学》里第一段的头四个字,算是提纲挈领了整篇《大学》的内容,这便是贾兰的思路,他要以自己对《大学》全篇内容的理解进行一番论述。 最后一道五言律诗题,题干是“赋得春雨润物”。贾兰看完这个题干,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篇诗作了,那就是杜甫的《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首诗贾兰写得认真,一笔一画,一方面处于对大杜甫的尊重,另一方面又源自于内心对于抄袭的歉疚。 贾兰还没写完这首诗,只见有些考生已经开始交卷了,而知府大人竟然当场阅卷批改了起来。 贾兰完成了考题之后,原本是迟迟不敢交卷的,可是想到碧月还在外面等他,索性就起身排在了交卷的队伍后面。 咦?站在前面的那位背影怎么如此熟悉?贾兰稍稍迈前一步,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是贾芝! “贾芝兄,你也交卷了呀!” “兰哥儿,你也挺快呀,考题都答好了?” “哎呀,我那哪是在答题呀,除了五言律诗还行,那两道四书题我完全就是在小打小闹了。” “别灰心,县试不都过了,也许考官大人就是看中了你的五言律诗呢!放心吧,府试也一定会过的!” 两人悄悄地相互调侃一番后,贾兰眼睁睁地看着队伍的最前方,只见知府大人阅卷如飞,就连写评语的时间都是控制在分秒之间,似乎在每份卷子上只需要停留不过数息,便可以立判高下。 知府大人在简短的评语之后,还亲口对考生的谬误之处做出了当面的指正,令人对评语无从辩驳,不由叹为观止,贾兰不禁暗自惊叹,不愧是从茫茫人海的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人才呀! 贾兰又见,已经上交的几十份的试卷,竟然有九成以上都挂了,直接淘汰出局! 贾兰的心中更加感到莫名的惊骇了,其实府试录取不足三百人,这个概率是完全正常的,只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卷子被知府大人挂掉,那些被淘汰的考生便顿时感到生无可恋了。 很快,便轮到贾芝交卷了,贾芝走到知府大人的身边,等待着知府大人的阅卷和评语!不知道为什么,贾兰的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满怀信心地等待着知府大人对贾芝的评语。 虽然知府大人仍保持着飞快的阅卷速度,但当看到贾芝的文章时,移动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伸手拿过卷子,反复读了两遍,连连点头又放声笑道: “阅此嘉文岂能无酒?快上酒来!” 说完,便有一个小吏端一壶酒上来了。知府大人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对贾芝道: “吾今日早下决心,看不到一篇好文,就绝不休息,若不是你,老夫可能就要累死了。” 接着大手一挥道:“今天就到这吧,余下的卷子先交上来,明日再看。” 很多考生都松了口气,当面阅卷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是交上去回家等结果吧,拖一天是一天,而贾兰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知府大人这么一说,贾兰的鼻子都快乐歪了,因为下一个交卷的就是他。真是上天眷顾,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最幸运的人,不需要让他眼睁睁地面对自己被淘汰。 要知道,没有谁是喜欢被当面阅卷的。这当面阅卷,就好比是一场面试,这评语里面难免会参杂印象分吧! 贾兰看起来明显比其他考生矮小了一截,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学识低了一级,恐怕印象分会大打折扣吧! 就在贾兰正高兴不已的时候,身边的贾芝却拱手说话了:“大人不妨最后看看我身后这位的,他恐怕是在场的考生中年龄最小的,说不定,大人还能看到一篇上好的律诗。” 贾兰听了,顿时哭笑不得。贾兰知道,贾芝都是为了他着想,毕竟当面阅卷,就可以得到知府大人的指点。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一拿到贾兰的卷子。知府大人本有些戏谑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略显矮小的考生,竟然是所有考生中字迹最工整的。 县府院三级考试,毕竟只是科举的预备考试,考官重在考察学生的潜力,字迹如果好看的话,显然是有很大优势的! 吃惊过后,再看贾兰的答卷,虽然两篇八股体的文章显得平庸无华。但是那首五言律诗《春夜喜雨》简直出类拔萃! 如果贾兰的律诗和贾芝的文章出自同一份试卷,那么这份试卷绝对可以在任何一场考试中夺魁! 知府大人继续细细品读了一番,这才笑道:“有人说文如其人,我看未必。” 说着一指贾芝道:“一个文章做得出彩,律诗赋得普通。”又看向贾兰道:“另一个文章做得平庸,律诗赋得有味!” 知府大人思虑了一番,又说道:“若是比较起来,文章毕竟是正道,略胜一筹!不过,老夫已经很满足了,既看到了好文章,又看到了好诗!”说完,开怀大笑! 见天色已晚,知府大人这架势也不会再看卷子了,考生们便纷纷到一边交卷,然后再回来看热闹。 贾兰内心是忐忑的,一方面他渴望通过这场考试,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自己太过耀眼,毕竟那首《春夜喜雨》和他的灵魂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贾兰听到知府大人说,贾芝的文章理应当更胜一筹的时候,贾兰内心的紧张得到了释放! 正当大家以为,知府大人会把贾芝定为府案首的时候,知府大人却突然眉头紧皱,冒出了一句:“至于本次考试府案首嘛……” 考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本届府案首出炉地一刻。很多与贾芝认识的,已经开始构思祝贺词了。 却听知府大人不紧不慢道:“待本官将所有卷子看完,明天下午再公布府案首!” 闹了半天竟然是个“待定”,这不是吊人胃口吗?众人纷纷失望地叹息道。 贾兰却早已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他写的八股文还处于一个很低级的水准! 科举考试既是脑力动,又是体力劳动,尤其是贾兰,由于受到现代思维的影响,更是对身心极大的负担。 每次他考试结束,就会疲累欲死。幸好碧月还在外面等候着,他不用担心自己晕了头,找不回家的方向! 回到家里,贾兰大口大口地吃了好几碗饭,便回房倒头大睡。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身心都松缓许多,贾兰便又开始做梦了。 第二十三章 府试第三 第二天下午,贾兰来到了府学宫的大门前,和其他众多的考生一起等待着府试的长案揭榜。奇怪的是,在考生的人群中,贾兰并没有见到贾芝,心想着他该不会没来吧! “发榜了!发榜了!”一阵欢呼声传来,只见三位官兵们一齐举着一条长长的案榜出来了。 众考生围绕着长案,首先看了一眼前三甲的名单,发现自己的名字,果然不出所料,并没有出现在前三甲的位置,然后便老老实实地往后寻找起自己的名字来。 ”案首是贾芝!又是贾芝!他也是我们县试的县案首!“突然有人叫喊起来,估计是曾和贾芝、贾兰一起参加县试的考生。 贾兰由于身材较矮小,没能挤进前排,站在后排又看不到长案上的名单,只有竖起耳朵倾听大家的欢呼和叫喊。当他听到贾芝再次名列案首的时候,贾兰好比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心跳加快。 贾兰左顾右盼,寻寻觅觅,还是没有看到贾芝的身影,贾兰不禁担心,贾芝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耽误了来看发榜。 要是知道贾芝在哪里,贾兰真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贾芝虽然也是贾氏家族的人,但他因为没有给老古董贾代儒送礼,而没法在贾氏家塾里读书,结果反而一次次名列案首,简直是在对老古董疯狂地打脸啊! 正当贾兰为贾芝而感到心潮澎湃的时候,只听见又一个人叫喊了起来: ”你们看,你们看,排在第三名的那个叫贾兰的,不就是那个年龄最小的考生吗?你们还记得吗,交卷的时候,知府大人还亲口夸赞了他写的诗赋!“ 贾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他真的名列第三名?贾兰使出了吃奶的劲,无比激动地挤进了人群的前排,果真在长案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列第三! 贾芝毫无悬念地名列府案首,贾兰则出乎意料地排在了第三名!贾兰逃脱人群,一路跑回家去,想把这个消息带给娘亲李纨。要是贾芝能和他一同分享这个好消息就太棒了,虽然他知道,只有通过了院试,贾芝才会去他家一起庆祝。 就在贾兰跑过路口的转角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贾兰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那个身影,那不就是贾芝吗?只见他正蹲坐在路口,面前摆放着一些蔬菜水果等农产品。 贾兰觉得奇怪,今天是府试放榜的日子,他竟如此悠闲地在这里,干什么呢?贾兰走到贾芝的面前,只见他正低着头看书,丝毫没有意识到贾兰的出现。可是,还没贾兰开口问到,贾芝却头也不抬地说道: ”一把青菜一文钱,一提水果两文钱,随便看随便买,需要什么自己动手,把钱放进篮子里就好。“ 贾兰这才明白,原来贾芝在这里卖这些农产品,本想喊他,却又觉得开不了口,既然贾芝还没有发现他,贾兰干脆又悄悄走开了。 回到家里,贾兰忘记了先通报自己名列第三的好消息,而是直接找到了丫鬟碧月,对她说道: ”你还记得,之前在我们家塾门口见过的,那个叫贾芝的吗?“ ”记得呀,那天你们入学考试,他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说他后来去其他私塾读书了,结果还考了个县案首不是!“没想到,碧月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贾兰继续欣喜地说道: ”那好,碧月,你现在去路口菜场那边,把他卖的所有农场品都买回来。“ ”什么?你是说,贾芝在路口那边卖菜?“碧月显然不敢相信,又问:”难道他又被学堂赶出来了,不读书了?“ ”没有的事。对了!他这次又考了府案首,你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吧!“贾兰突然记起了这档事,多亏了碧月的提醒。 ”那你呢,兰哥儿,你上榜了没有,通过府试了吗?“碧月显然更加关心贾兰的情况。 贾兰却故意笑而不语,说道:“你先去买菜,我去把好消息告诉给我的娘亲,等你回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贾兰把名列府试第三名的消息告诉给了母亲李纨,消息很快就在荣国府传开了。 贾兰的姑姑们纷纷前来给李纨道喜,先是探春、惜春和迎春结伴而来,李纨则大方地一一回赠了精心准备的糕点。 之后,黛玉和宝钗竟难得地凑在一起,出现了,贾兰看得出,她们两个不光是来道喜的,更是来打探有关贾宝玉的消息。 黛玉和宝钗都问起贾兰,为什么贾宝玉最近如此勤学了,在学堂里有没有见着贾宝玉?贾兰当然作了肯定,因为有了秦钟的伴读,贾宝玉上学的积极性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不过,贾兰没有多说什么,更不会提起前些日子闹学堂的事情。 听到贾宝玉果真勤学上进了,贾兰见黛玉和宝钗的脸上都有了明显的反应,只不过她们两人的表情却是迥然不同的。一个欣然欢喜,觉得宝玉热衷于读书了是个好事,另一个却是充满了怀疑和冷漠,好像看穿宝玉进学堂并非为了读书。 这天在学堂里,贾兰见到了贾宝玉,却不见秦钟的身影,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茗烟跑来说,秦钟今天不来了,说是他的姐姐秦可卿病了。贾宝玉当即脸色大变,也不知道是因为秦钟不来,还是因为可卿病了。 贾兰对可卿也算是有情,梦游幻境的那一夜,贾兰至今记忆犹新,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虽说那一份情说不明道不清,但心里还是惦记着可卿的病情。便和贾宝玉说好了,下课后去宁国府看看去。 不想,一堂课还没有上完,贾宝玉已经按奈不住了,叫上了贾兰,跟老古董告了一声,便提前放学去了。贾兰见老古董虽然一脸的不悦,但是终究是奈何不了贾宝玉什么,他可是荣国府里的混世魔王。 贾兰跟着贾宝玉一路来到宁国府,谁知却碰到了金荣他姑妈金氏。贾兰猜测,应该是金荣把闹学堂的事情告诉了金氏,金氏便来宁国府论理来了。 原来,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了学,金荣自己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 “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因他仗着宝玉和他相好,就目中无人。既是这样,就该干些正经事,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家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我眼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唧唧的,说: “你又要管什么闲事?好容易我和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又千方百计的和他们西府里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儿。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么?况且人家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体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也帮了咱们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想找这么个地方儿,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的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玩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 这边金荣一肚子的气焰被他母亲给压下去了,没想到,那边又一个人因为这件事被气得火气冒了三丈!那人便是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金氏。 那天,金氏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嫂子和侄儿。说起话儿来,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和他小姑子说了。 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怒从心上起,说道: “这秦钟小杂种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也别太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事!就是宝玉也不犯向着他到这个田地。等我到东府里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和秦钟的姐姐说说,叫他评评理!” 金荣的母亲听了,急的了不得,忙说道: “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求姑奶奶快别去说罢!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出来,怎么在那里站的住?要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还得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 璜大奶奶说道: “哪里管的那些个?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 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坐上竟往宁府里来。 这金氏到了宁府,进了东角门,下了车,便恰巧被匆匆而来的贾宝玉和贾兰远远地撞见了! “是她?璜大嫂子!”贾宝玉认了出来。 贾兰见这位璜大奶奶风尘仆仆、脸色不悦,就知道来者不善,建议道: “宝叔叔,要不我们先不露面,看看她是不是为了金荣那家伙的事来的。” 宝玉同意,于是两人悄悄地尾随其后,躲在倒厅里,偷听金氏与尤氏的谈话。 那金氏进去见了尤氏,哪里还有大气儿?殷殷勤勤叙过了寒温,说了些闲话儿,方问道: “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 尤氏说: “她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有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下半日就懒怠动了,话也懒怠说,神也发涅。” 贾宝玉和贾兰听到尤氏这么一说,这才确定,秦可卿果真是病了。贾兰见宝玉的脸色突然凝重,自己的内心也是一阵方寸大乱! 第二十四章 可卿病了 尤氏说起秦可卿的病来,便没了个停,这边金氏还插不进话,说说金荣在学堂被秦钟欺负的事情,那边尤氏倒是先提起了秦钟来了。 尤氏说道: “偏偏儿的今天早些时候,她兄弟来瞧她,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她姐姐身上不好,有些事本就不应当告诉她,就算是受了万分委曲,也不该向着她说的。谁知,前几天学房里打架,不知是哪里附学的学生,倒欺负他,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她兄弟竟也都告诉了他姐姐。” “没说是跟谁家的孩子打架?”金氏试探地问了一句,把方才在她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得丢在爪洼国去了,这会儿估计是在琢磨着如何进退。 尤氏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道: “婶子你是知道的,我那媳妇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的,她可心细,不拘听见什么话儿都要忖量个三日五夜才算。这病就是打这‘用心太过’上得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她的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调三窝四;气的是为她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才弄的学房里吵闹。” 金氏听了这一番话,早已没有了嘴脸,只能假装陪着忧愁,为秦可卿的病情着急,问道: “得让蓉大奶奶好好歇着,别管小孩子家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呀!” 尤氏反而唉声叹气道: “她哪里能放得下呀!为了这件事,她索性连早饭还没吃。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目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她病上,我心里如同针扎的一般!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听见尤氏问她好大夫的话,金氏连忙答道: “我们也没听见人说什么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病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若治错了,可了不得!” 尤氏道:“正是呢!” 说话之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问尤氏道: “这不是璜大奶奶么?” 金氏向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 “你让大妹妹吃了饭去。” 说着,贾珍说着话便向那屋里去了。 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说秦钟欺负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连提也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氏又待的甚好,因转怒为喜的,又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贾宝玉和贾兰这才从倒厅出来。 “珍大嫂子!” “珍大伯母!” 贾宝玉和贾兰接连拜见了尤氏,贾宝玉说明了此番的来意,道: “原本我们今儿是在学堂里上学的,却不见秦钟的身影,我让茗烟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我那侄媳妇病了,所以便想过来看看。” “没想让你们知道的,你们可别耽误了读书!”尤氏说。 宝玉又问道: “珍大嫂子,可都找了哪些大夫了?” 尤氏说道: “现今看过的这群大夫,哪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 “那蓉大嫂子吃了那些药方,难道都不见效?”见珍大伯母愁眉不展,贾兰也关心地问道。 尤氏摇了摇头,说道: “哪有什么效果!倒是弄的一日三五次换衣裳、坐下起来的见大夫,结果于病人反而无益了!” 这时,贾珍听到贾宝玉来了,又过来坐下,说道: “可是这孩子也糊涂,何必又脱脱换换的。倘或又着了凉,更添一层病,还了得?任凭什么好衣裳,又值什么呢,孩子的身体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 又说: “方才冯紫英来看我,说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更兼医理极精,且能断人的生死,现在恰好在他家住着呢。我已叫人拿我的名帖去请了,且冯紫英又回家亲自替我求他,务必请他来瞧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声音,刚才到冯紫英家去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说道: “老爷,请的那张先生来了。” 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 “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敬。” 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知识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不敢违命。但毫无实学,倍增汗颜。” 贾珍道:“先生不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 于是叫来了贾蓉,带着张先生进去,到了内室。贾宝玉和贾兰跟着一同进来,见到了秦氏。 贾兰正把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还有“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两句的对联,不禁想起“太虚幻境”的事来,又见秦可卿病成了这样,不觉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便不知不觉地湿了眼眶。 张先生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 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症说一说再看脉如何?” 那先生道:“依小弟意下,竟先看脉,再请教病源为是。我初造尊府,本也不知道什么,但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得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夺就是了。” 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得以使家父母放心。” 于是丫鬟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靠着,一面拉着袖口,露出手腕来。 这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了,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边屋里炕上坐了。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 茶毕,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 先生说: “看得尊夫人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虚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现今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应胁下痛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定不思饮***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的为喜脉,则小弟不敢闻命矣。” 旁边一个贴身服侍的婆子道: “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得如神,倒不用我们说了。如今我们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说得这样真切。有的说道是喜,有的说道是病;这位说不相干,这位又说怕冬至前后:总没有个真着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说: “大奶奶这个症候,可是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时候就用药治起,只怕此时已全愈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起来,病倒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这药看,若是夜间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 这婆子答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不等,都长过的。” 先生听道:“是了,这就是病源了。从前若能以养心调气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火旺的症候来。待我用药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上写的是: 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身二钱、白芍二钱、川芎一钱五分、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醋柴胡八分、淮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大枣二枚 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 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了;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 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 尤氏向贾珍道:“从来大夫不象他说的痛快,想必用药不错的。” 贾珍笑道:“他原不是那等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相好,他好容易求了他来的。既有了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 贾蓉听毕了话,方出来叫人抓药去煎给秦氏吃。贾宝玉和贾兰也悄悄地从秦可卿的内室里退了出来。 亲眼目睹了张先生的诊断,贾宝玉原本的担心也放下了,这才想起怎么不见秦钟的身影,一问才知,秦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 刚才宝玉和贾兰是从学堂直接过来的,所以没见着。贾兰只是想来探望秦可卿,本无意见秦钟,于是,两人告辞,离开宁国府,各自回家去了。 第二十五章 贾敬寿日家宴 这天,贾兰放学回家,却见宁国府的贾蓉出现在家里,心想,这位素无往来的东府大哥,平时是不会上他家的,正觉得纳闷,却听见贾蓉对母亲李纨说道: “大婶婶,后天便是我太爷的寿日了,我们家预备了两日的筵席,母亲喊我来请您和兰哥儿,记得后天一起过去呢!” “这是必然要去的,尤大嫂真是费心了,还让蓉哥儿这么麻烦地来通知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李纨笑脸答应着。 想到秦可卿正是贾蓉的女人,而自己又和秦可卿在梦里发生过难以启齿的事情,贾兰便觉得不想和贾蓉照面。 于是,等到贾蓉离开之后,贾兰才从外面走了进去,听到丫鬟们说道: “往年也不见得他来请咱们,都是先通知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然后直接让琏二婶子来通知其他人了。今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八成是觉得咱们兰哥儿出息了吧!” 原来,那日尤氏叫了贾蓉来,说道: “吩咐下人们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 贾蓉听了,问道:“那珠大婶子呢?” “她呀!往年不都是由你琏二婶子转达的吗?”尤氏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兰哥儿可是通过了府试,还考了第三名,老太太可高兴了。”贾蓉提醒道。 尤氏这才领悟了贾蓉的想法,转而说道:“那你这次可得亲自去请了,先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再去请你的珠大婶子和琏二婶子。” 于是,这才有了贾兰看到那一幕和听到的那些话。这贾蓉的祖父就是那个一心向道的贾敬,曹雪芹先生在书里对他的着墨不多,贾兰倒是颇为好奇。 有时候,贾兰总觉得,这贾府里最牛的人不是贾政,也不是贾琏,更不是贾宝玉,而是宁国府掌门人贾珍的父亲,贾宝玉他大爷,贾政的堂兄,那个出场不多的贾敬。 此人运气极好,原本他和贾政一样,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按照当时的世袭制度,他们家的爵位没他什么事儿。不成想,这哥哥八九岁上就死了,贾敬晋级为长门长孙,顺理成章地袭了官。但他也没有就此躺在家业上睡大觉,又考了个进士。要知道贾政当年就希望能够从科举出身而不得。但宁国府的这根独苗儿却不一样,贾敬他既有双重保险,又有双重尊荣。 牛人都很容易灰心。寻常人见识不够,一点儿成就就能沾沾自喜,一点儿希望,就能鼓舞自己自带鸡血地上前去。牛人站得高看得远,看透所谓希望不过是驴子鼻子前的那串胡萝卜,就算够到,意思也不大。 像贾敬,在应有尽有之后,就厌倦了胡萝卜的滋味,也厌倦了这个游戏,他突然抛下偌大家业,跑到都中城外某个道观,去找那帮道士“胡羼”去了。 在这尘世上,他有一儿一女,贾珍和惜春,这两个人的一切表现,都像是没有父亲的人。惜春冷漠,贾珍则是一种无法无天的末世狂欢。 牛人太牛了,他们世界太强大,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也就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说好听一点叫豁达,难听一点就叫自我。 一个父亲必修课,不是通达,而是对于子女的疼爱、珍惜和也许是不切实际的赞赏,好父亲大抵都当成一生的信仰。 贾敬没有这种信仰,这是他的自由,但要命的是,他又没有彻底从贾珍的人生里消失。作为一个牛人,他不在江湖,江湖上可是一直有他的传说,荣宁二府,也就出他这一个进士吧。 虽然贾赦看不上读书人的艰辛,但科举还是挺了不得的,贾赦的鄙视里,未必没有点酸葡萄心理。贾政也不见得能考上,贾珍就更不行,他不管怎么蹦跶都没法比他爸牛。 父性这样东西,不是天生的,是学习来的。愿意为孩子鞠躬尽瘁的爸爸,可能自己也曾被那样爱护过,没有被父亲疼爱过的贾珍,不觉得自己有对贾蓉巴心巴肝的义务,大家都是纵浪大化中,你想办法把自己活高兴吧。 贾蓉果然不违父命,他是个小机灵鬼儿,天资不错,“面目清秀,身材俊俏”,头脑更是灵活。他爸欺负他,他也不悲愤,不叫屈,不做激烈之事,很配合地制造父慈子孝的假象,然后,动用自己的头脑,从父亲手里,偷一点残羹冷炙。 一个父亲的临阵脱逃,就像抽走了一个家族的脊梁骨,能引发一场“箕裘颓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在整个贾府正处于“盛极而衰”的转折期,这种伤害,就来得更为彻底。 不过,即便贾敬知道这种指责,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他更着急修道成仙,服用自己炼制的所谓“金丹”,小道士们知道他功行未到,但拦都拦不住。 后天是宁国府太爷贾敬的寿日,这天贾珍到贾敬那里去请安,兼请他来家里受一受一家子的礼。 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些众人的头,你莫如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好好的叫人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明日后日这两天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后日你又跟许多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 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送与贾敬去,向贾蓉说道: “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起来,说:‘父亲遵太爷的话,不敢前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 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先是贾琏、贾蔷来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玩意儿没有?” 家人答道:“我们爷算计,本来请太爷今日来家,所以并未敢预备玩意儿。前日听见太爷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 次后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儿、宝玉,当然还有贾兰也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 贾珍、尤氏二人递了茶,因笑道: “老太太原是个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年纪,这个日子,原不敢请他老人家来;但是这时候,天气又凉爽,满园的菊花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看众儿孙热热闹闹的,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赏脸。” 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 “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呢,因为晚上看见宝兄弟吃桃儿,他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时候就一连起来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很烂的呢。” 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缘故,这就是了。” 王夫人说:“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 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了,又懒怠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邢夫人接着说道:“不要是喜罢?” 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 贾珍连忙出去了,这里尤氏复说: “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幼时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瞧了说不是喜,是一个大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晕的略好些,别的仍不见大效。” 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日子,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 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还恋恋的舍不得去。” 凤姐听了,眼圈儿红了一会子,方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点年纪,倘或因这病上有个长短,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趣儿呢!” 正说着,贾蓉进来,给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 “方才我给太爷送吃食去,并说我父亲在家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爷们,遵太爷话,并不敢来。太爷听了很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并哥哥们。还说:‘那《阴骘文》叫他们急急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这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还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 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着。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 贾蓉皱皱眉儿说道:“不好呢。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 于是贾蓉出去了。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还是在园子里吃去?有小戏儿现在园子里预备着呢。” 王夫人向邢夫人道:“这里很好。” 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摆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 第二十六章 癞蛤蟆与天鹅肉 不多时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都上坐了,她与李纨、凤姐儿、宝玉侧席坐了,贾兰、贾蔷跟着贾蓉和老爷子们一起坐着。 席间,贾兰算是见识到了贾府的家大势大,只见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以及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寿礼来了。 那边,邢夫人和王夫人纷纷表示:“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岂不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 凤姐儿说:“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已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得满屋子里笑起来。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凤姐儿都吃了饭,漱了口净了手。尤氏才说要往园子里去,却见贾兰跟着贾蓉一起进来了。贾蓉向尤氏说道: “老爷们并各位叔叔哥哥们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被琏二叔并蔷大爷都让过去听戏去了。王侯们送来的寿礼,俱回了我父亲,收在账房里。礼单都上了档子了,领谢名帖都交给各家的来人了,来人也各照例赏过,都让吃了饭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婶子们都过园子里去坐着罢。” 尤氏道:“这里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 李纨却说,自己就不去听戏了,安静惯了,凑起热闹来反而不自在,便带着贾兰一起回荣国府了。 于是,尤氏请了王夫人、邢夫人都过会芳园去了,凤姐儿想先瞧瞧蓉哥媳妇儿去,便由贾蓉陪着来到了秦氏这边。 宝玉原本也要跟着凤姐儿去瞧秦氏,王夫人却使了个眼色,说了句“那是侄儿媳妇呢”!宝玉一时气恼,连戏也不想看了,也直接打道回府了。 那边,秦氏见了凤姐儿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头晕。” 于是凤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样了!” 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衷肠话儿。 尤氏打发人来两三遍,凤姐儿才向秦氏说道: “你好生养着,我再来看你罢。合该你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着这个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 秦氏笑道:“任凭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了命’。婶子,我知道这病不过是挨日子的。” 凤姐说道: “你只管这么想,这那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才好。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也难说了;你公公婆婆听见治得好,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生养着罢,我就过园子里去了。” 秦氏又道: “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过来瞧瞧我呢,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句闲话儿。”凤姐儿听了,不觉的眼圈儿又红了,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于是带着跟来的婆子媳妇们,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 凤姐儿一步步行来时,猛然从假山石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说道:“请嫂子安。” 凤姐猛吃一惊,将身往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在这里。” 贾瑞道:“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里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 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观看凤姐。 凤姐是个聪明人,见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八九分呢,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 “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边去呢,不得合你说话;等闲了再会罢。” 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凤姐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了这话,心中暗喜。 凤姐儿说道:“你快去入席去罢,看他们拿住了,罚你的酒。” 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慢慢的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凤姐儿故意的把脚放迟了,见他去远了,心里暗忖道: “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于是,凤姐儿继续移步前行,转过了一重山坡儿,已到天香楼后门,上楼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 点的戏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摆上饭来。吃毕,大家才出园子,来到上房,坐下吃了茶。 又聊了一会,邢夫人和王夫人便商量着该叫预备车,准备告辞了。 尤氏率同众姬妾并家人媳妇们送出来,贾珍率领众子侄,其中便有贾瑞,都在车旁侍立,都等候着。见了邢王二夫人,说道:“二位婶子明日还过来逛逛。” 王夫人道:“罢了,我们今儿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也要歇歇。” 于是都上车去了。 贾瑞犹不住拿眼看着凤姐儿,望着马车远去,久久意犹未尽。 此后的一些时日,贾瑞到荣府来了几次,偏都值凤姐儿往宁府去了。 凤姐不时亲自来看秦氏,秦氏也有几日好些,也有几日歹些,贾珍、尤氏、贾蓉甚是焦心。 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 回来的人都说:“这几日没见添病,也没见大好。” 王夫人向贾母说:“这个症候遇着这样节气,不添病就有指望了。” 贾母说:“可是呢。好个孩子,要有个长短,岂不叫人疼死。” 说着,一阵心酸,向凤姐儿说道: “你们娘儿们好了一场,明日大初一,过了明日,你再看看他去。你细细的瞧瞧他的光景,倘或好些儿,你回来告诉我。那孩子素日爱吃什么,你也常叫人送些给他。” 凤姐儿一一答应了。到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里,看见秦氏光景,虽未添什么病,但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 于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又将这病无妨的话开导了一番。 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现过了冬至,又没怎么样,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婶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罢。昨日老太太赏的那枣泥馅的山药糕,我吃了两块,倒象克化的动的似的。” 凤姐儿道:“明日再给你送来。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就要赶着回老太太话去。” 秦氏道:“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的安罢。” 凤姐儿答应着就出来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妇是怎么样?” 凤姐儿低了半日头,说道:“这个就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她料理料理,一冲一冲也好。” 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且慢慢的办着呢。” 于是,凤姐儿喝了茶,便起身回到家中,见了贾母。 贾母道:“你瞧她是怎么样?” 凤姐儿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呢。” 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对凤姐说:“你换换衣裳歇歇去罢。” 凤姐儿答应着出来,见过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儿将烘的家常衣服给凤姐儿换上了。 凤姐儿坐下,因问:“家中有什么事没有?” 平儿方端了茶来递过去,说道:“没有什么事。就是瑞大爷使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 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 平儿回道:“这瑞大爷是为什么,只管来?” 凤姐儿遂将九月里在宁府园子里遇见他的光景,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平儿。 平儿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样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凤姐儿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 凤姐命:“请进来罢。” 贾瑞见请,心中暗喜,见了凤姐,满面陪笑,连连问好。 凤姐儿也假意殷勤让坐让茶。 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越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凤姐道:“不知什么缘故。” 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罢?” 凤姐道:“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 贾瑞笑道:“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人。” 凤姐笑道:“象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贾瑞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很。” 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 贾瑞笑道:“我倒天天闲着。若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 凤姐笑道:“你哄我呢!你那里肯往我这里来?” 贾瑞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见嫂子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情愿。” 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蓉儿兄弟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一点不知人心。” 贾瑞听这话,越发撞在心坎上,由不得往前凑一凑,觑着眼看凤姐的荷包,又问:“戴着什么戒指?” 凤姐悄悄的道:“放尊重些,别叫丫头们看见了。” 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去了。” 贾瑞道:“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 凤姐儿又悄悄的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 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是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呢?” 凤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 贾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内心窃以为得手。 第二十七章 怜贾瑞一劝再劝 贾瑞从王熙凤那儿出来,正准备走出荣国府的时候,恰好被放学回来的贾兰看见了。贾兰见他一脸迷笑、面容红润,一副恋爱中的模样。虽然平时对贾瑞这个人并没有多少的好印象,尤其是上次闹学堂那回,更是看透了贾瑞的自私和软弱,可是每当贾兰看到老古董贾代儒和贾瑞爷孙俩形单影只的身影,难免总会对他们任何一人感到同情。 贾兰猜测贾瑞会悄然来荣国府,恐怕已经是迷上王熙凤了,于是上前问贾瑞道: “瑞叔,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找我的琏二婶婶来的?” 贾瑞得意地笑了笑,竟然被贾兰看出来了,也不想多家遮掩,沉默了一下下,便喜笑颜开道: “是这样的,我来找你的琏二婶婶有点要紧事而已。不过,我说兰哥儿,你怎么知道的?你是看着我从那边出来的?” “瑞叔,我可不仅知道这些而已,我还知道你所说的要紧事呢!”贾兰见贾瑞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又说: “那要紧事是你的个人私事吧!” “兰哥儿,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贾瑞有点慌张,以为贾兰听到或看到了一些事情。 贾兰连忙解释道: “瑞叔,你别着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提醒你,我那琏二婶婶可不是好惹的!” “好好念你的书,大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贾瑞见贾兰并没有坏心眼,拂了拂衣袖走开了。 贾瑞盼到晚上,没有理会贾兰的提醒,果然摸着黑进入了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见漆黑无一人来往,贾母那边去的门已倒锁了,只有向东的门未关。 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关上了。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 此时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墙,要跳也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堂风,空落落的,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 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贾瑞瞅她背着脸,一溜烟抱了肩跑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这贾瑞的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贾瑞夜里私自外出,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哪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也气了一夜。 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 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也该打,何况是撒谎!” 因此发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他吃饭,叫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贾瑞先冻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这天,在学堂上,贾兰见老古董脸色阴冷,整张脸比平日里板得更死了。贾兰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贾瑞有一天彻夜未归被老古董给责罚了,于是猜测,眼下老古董一定还因为贾瑞的事情而不高兴。 老古董势利贪钱,有可能完全是为了贾瑞,毕竟贾瑞算是他唯一的依靠了。没想到,贾瑞却是如此的不争气,不好好听老古董的话也就罢了,还敢打王熙凤的主意! 贾兰突然觉得老古董挺可怜的,便想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要是他知道那天晚上,他的好孙子不是去了舅舅家,而是觊觎王熙凤的美色,想着偷欢去了,那老古董一定会气得吐血吧!可是若是不说,等到贾瑞命丧风月宝鉴,老古董岂不是更加可怜。 这样想过之后,贾兰悄悄地写了一张字条,趁老古董如厕的时候,偷偷地把字条塞进了老古董的书籍里。回到座位上,贾兰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古董的书籍,等到老古董回来,翻开书籍,看到了那个字条:谨防瑞淫凤嫂。 “胡说八道!”老古董毫不在意地把字条揉成团丢掉了。 贾兰只好放弃,心想这老古董还真是古董一个! 那边,贾瑞邪心未改,早已忘记了凤姐捉弄他的事情,过了两日,得了空儿,仍找寻凤姐去了。 凤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急的起誓。凤姐因他自投罗网,少不的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 “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儿里头那间空屋子里等我。可别冒撞了!” 贾瑞道:“果真么?” 凤姐道:“你不信就别来!” 贾瑞道:“必来,必来!死也要来的。” 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 再次从王熙凤的住处出来的时候,贾瑞没有想到,又会再次碰见贾兰,心里觉得烦扰,故意躲着,假装看不见。贾兰却拦住了他说道: “瑞叔,今儿又找琏二婶婶来了?” “关你鸟事!滚犊子!”贾瑞翻脸了。 “瑞叔,你别生气呀!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可别相信我琏二婶婶的话,她是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的!”贾兰好言相劝。 “兰哥儿,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就别怪我动手不客气了!” 见贾瑞目露凶光,贾兰只好作罢,随他了! 那边,凤姐已经开始点兵派将,设下了圈套,就等着色狼自入陷阱了。 贾瑞只盼不到晚,偏偏家里亲戚又来了,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方溜进荣府,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蚂蚁一般。 只是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别是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 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进来一个人。贾瑞便打定是凤姐,不管青红皂白,那人刚到面前,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 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爹”“亲娘”的乱叫起来。 那人只不做声,贾瑞便扯下自己的裤子来,硬帮帮就想顶入。 忽然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蜡台,照道:“谁在这屋里呢?” 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 贾瑞不看则已,看了时真臊的无地可入。你道是谁?却是贾蓉。 第二十八章 风月宝鉴 许多人觉得,在曹雪芹先生的笔下,贾宝玉和贾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们一个贪色,一个情痴,一个真淫,一个意淫,一个对女性尊敬,一个对女性粗俗。然而,置身其中的贾兰却突然有了不同的见解,他觉得,假如贾宝玉剥去层层保护的外衣后,其实和贾瑞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好比一个是闷骚,一个是明骚,本质上都是骚罢了! 那边,贾瑞发现被自己抱住的人不是王熙凤,却是贾蓉之后,回身正想要跑,结果还是被贾蔷一把揪住了。 “别走!如今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调戏她,她暂时稳住你在这里。太太听见气死过去了,这会子叫我来拿你。快跟我走罢!”贾蔷说道。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你只说没有我,我明日重重的谢你!” 贾蔷道:“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张文契才算。” 贾瑞道:“这怎么落纸呢?” 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个赌钱输了,借银若干两,就完了。” 贾瑞道:“这也容易。” 贾蔷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叫贾瑞写。他做好做歹,只写了五十两银子,画了押,贾蔷收起来。 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 贾瑞急的直磕头。贾蓉做好做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 贾蔷又道: “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来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要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住,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 说毕,拉着贾瑞,仍息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阶底下,说道: “这窝儿里好。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来再走。”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台阶下。正要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 贾瑞掌不住“嗳哟”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皆是尿屎,浑身冰冷打战。 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方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开了门。 家人见他这般光景,问:“是怎么了?” 少不得撒谎说:“天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 心下方想到凤姐玩他,因此发一回狠。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标致,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里。胡思乱想,一夜也不曾合眼。自此虽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 贾蓉等两个常常来要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况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 贾瑞二十来岁的人,尚未娶妻,想着凤姐不得到手,自不免有些“指头儿告了消乏”,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 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躺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加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 凤姐回说:“前儿新近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偏昨儿我已经叫人送了去了。” 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叫个人往你婆婆那里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里有,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们的好处。” 凤姐应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将些渣末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叫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向王夫人说:“都寻了来了,共凑了二两多,送去了。” 贾瑞的一蹶不振引起了贾兰的注意,虽说贾蔷和贾蓉为了勒索贾瑞的钱财,把那龌龊之事压住了,但贾兰还是猜测得到,贾瑞的病多半是被逼出来的吧! 若是可以把贾蔷和贾蓉对贾瑞的敲诈揭发出来,兴许对贾瑞的病有所好处。可是贾兰犯得着帮贾瑞吗?贾瑞值得同情吗?贾兰不知道。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急,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孽之症。 贾瑞偏偏在内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去请进那位菩萨来救命!”一面在枕头上磕头。 众人只得带进那道士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 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 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个正面反面皆可照人的镜子来,背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 “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来,单与那些聪明俊秀、风雅王孙等照看。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我来收取,管叫你病好。” 说毕,徉长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接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 想毕,拿起那“宝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儿,立在里面。贾瑞忙掩了,骂那道士:“混账!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 想着,便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点手儿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 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新又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 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 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的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掉下来,便不动了。 众人上来看时,已经咽了气了,身子底下冰凉精湿遗下了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 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道!”遂命人架起火来烧那镜子。 只听空中叫道:“谁叫他自己照了正面呢!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为何烧我此镜?” 忽见那镜从房中飞出。代儒出门看时,却还是那个跛足道人,喊道:“还我的风月宝鉴来!”说着,抢了镜子,眼看着他飘然去了。 风月宝鉴把贾瑞的色相照得清清楚楚,而其他人不过是躲过了风月宝鉴,并不说明就比贾瑞干净! 当下代儒没法,只得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铁槛寺后。一时贾家众人齐来吊问。 荣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也是二十两,宁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其馀族中人贫富不一,或一二两、三四两不等。 外又有各同窗家中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得此帮助,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贾瑞死了,悄悄然,却突兀兀。这是贾兰在这个世界上,亲眼目睹的第一场死亡事件。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贾瑞贪色,但罪不致死。他的死,怪王熙凤主谋,怪贾蔷和贾蓉帮凶,怪贾府所有人的袖手旁观,甚至连贾兰都脱不了干系,然而,造成贾瑞死亡的真正凶手应该是贾瑞他自己。 在这个人与人之间充满冷漠和势利的贾府,贾兰明白了母亲的小心翼翼,要想不被抛弃,除了不能得罪别人外,自己还必须默默地强势起来。 相对于杀人放火这些死刑重罪,贾瑞的贪色,只不过是一个低级的错误。然而,怪就怪贾瑞贪色的对象是权倾贾府的王熙凤!别以为不贪色就可以高枕无忧,任何人都有可能得罪王熙凤,这一次是贪色,下一次可能就是贪财、贪权! 通过贾瑞的死,贾兰算是领教了王熙凤的厉害,看来要想在贾府好好生活下去,他得夹着尾巴,不然便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贾瑞! 第二十九章 院试 这天,是童生试的最后一项考试,即院试。 大清早,天空才刚刚蒙蒙亮,贾兰就跟着其他考生们,在考场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待贾兰进入考场时,只见学宫大院前,密密麻麻的摆着考桌。 虽然已经坐进了几百考生,但仍然显得十分空荡。大伙各道一声祝福的话,便一哄而散,各自寻找中意的座位去了。 起初坐下时,并没觉着有什么特别的。但一个时辰后,全部考生都入场时,贾兰才发现,原本空荡的考场已经人挨人,人挤人……能遮阳挡雨的座位只有四千个不到。 甚至还有上千名考生不得不坐在临时加设的座位上,哎,他们刚落座就开始祈求今日阴天不下雨了。好容易安顿好了,等到卯时了,见太阳还没出来,大家这才安心了下来,看来考生们的祈祷管用了。 这时身着绯红四品服的提学大人终于出现了。贾兰注意到,提学大人的眉头紧皱,或许是看着人数超多的考生,大人因此感到头疼得厉害吧!毕竟考试结束,这么多的卷子,就他一个人批改呀!估计他心里正念到,这真是自作自受,要了老命了! 罢了罢了!考生们也都不容易,还是别苦着脸,难为他们了,提学大人自我安慰道。这才调整好状态,向考生们宣布考场纪律,并说明考试次序。 正试一场,复试一场,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内容相同。第一场录取人数,为当取秀才名额之一倍,用圆圈揭晓,写坐号,不写姓名,称之草案。第二场覆试后,拆弥封,写姓名,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算是有了功名。 生员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秀才分三等,成绩最好的称“禀生”,由公家按月发给粮食,其次称“增生”,不供给粮食,“禀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额的,三是“附生”,即才入学的附学生员。 县试、府试和院试三次成绩均为案首,俗称小三元。贾芝已经连得了县试和府试的案首,如果在今天的院试中,也拔得头筹、名列案首的话,便可夺得“小三元”了。 提学官有三大责任。一是组织这场府县学入学考试。二是每年年底,下到各府县学中,对在学的廪生、增生和附生进行岁考,以决定一系列的奖惩。第三乃是对府县学的员进行科考,决定参加乡试者的名单。 可以说这位老哥一手掌管全省府县学的入学、学中和毕业。对于举人以下学历的士子来说,那就是天王老子啊! 所以他只是稍稍板起脸,场中就安静了下来。之后,督学大人将考题公布下去,乃是两道八股文和一道诗赋。八股文的出处偏难怪,全属于截搭小题,估计八成的人连题都破不对,不知这是否是提学大人为减轻阅卷难度,而想出来的主意。 但这难不倒贾兰,经过这几个月与贾芝的切磋,他觉着自己的跳跃思维能力大大提升。虽然还没有强到贾芝那种信手捏来的程度,但用来破个截搭题,还是易如反掌的。 顺利的破题之后,又是一番水磨工夫,一直到天快黑才答完卷子。不知是不是对贾芝太过于崇拜了,见贾芝没有交卷,贾兰竟然也不敢起身交卷。可是等了大半天,也不见贾芝有交卷的动作,于是只是硬生生起来先去交卷了。 因为院试都是糊名的,所以那提学官不认识贾兰。接过他的卷子瞄一眼,刚要放到一边,却马上被那一纸漂亮的楷体字给吸引住了,不由分说,便用心用意地细看起这位年轻童生的试卷来了。 待看完之后,他的反应很奇怪,仔细端详了贾兰半晌,却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便让他退下来。 待贾芝上来,提学大人一边拿过他的卷子,一边才开口轻声问道:“他就是贾兰吧?” 贾芝微笑着点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虽说文章没有人能比你做的好,但这诗赋嘛,倒是屈指可数,就是这个叫贾兰的。”接着,提学继续小声说道:“这一次,他的文章写得也很不错,和你难分上下。” 贾芝刚要说话,却听提学大人道:“但这一次,我还是准备让你做案首,难得出现一个有机会斩获小三元的考生,老夫也算有个脸面。” 说着,提笔就要在他的卷子上写字。因为是决定府县学入学考试,各府成绩并不横向比较,只是在府内纵向比较。所以提学大人无需考虑其他府的情况,便可定下这次院试的案首是谁。 “万万不可。”贾芝急声道:”区区小三元的名号,如果没有公平的比较,也不会觉得光彩,还请大人三思。” 提学大人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容我好好想想。”便放下了手里的笔,暂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次日下午,有提学衙的差役在学宫门外贴出了院试的榜单。考们蜂拥而动,开始四处找寻本府的那一榜。 但这次大多数人看榜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因为“县府院”和“乡会殿”这两层三级考试制度中,前两级“县府”和“乡会”是用来淘汰考生的,而最后一级“院试”与“殿试”则以排定名次。 决定分配为目的,这一点在殿试上面体现的尤为明显。一般在会试中被录取的,只要别脑子发晕犯了圣讳,触了龙颜,再不好都会混个“金榜题名”。 院试与殿试性质类,也是为了划分在前面考试中脱颖而出的考生。决定他们是进府学读书,还是进县学读书,但院试还是不如殿试舒服,因为它也有一定的淘汰率,总大概有七成被录取。 不过因为各府教学水平不一样,所以有的府县八成甚至更多的考生上榜。有的府县却只有五到六成。但总体来说,比起县试十取其一,府试十五取一的残酷来说,这一场无疑是天堂一般。 贾兰还没来得得及去看,便有几个考生跑过来朝他作揖欢笑道:“恭喜小师弟在院试中拔得头筹,可喜可贺啊!” 贾兰看向从远处缓缓走过来的贾芝,见他微笑朝自己点头,终于释重负的展颜一笑,朝诸位道贺的考生团团拱手。 这时候人越聚越多,一百七十个考生几乎尽数围在他身边,都真心实意的为贾兰道贺——能在学问和为人上折服他们,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贾兰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把喜讯告诉给家人,便听到下人们纷纷议论着林黛玉。直到见到了碧月,贾兰才知道,原来林黛玉此刻正哭得伤心,说是她父亲林如海病重,快不行了。 这时,碧月催促道: “大伙儿都去劝慰林姑娘了,兰哥儿,你也快去看看你的林姑姑吧!” 第三十章 林如海 贾兰在碧月的陪同下,径直朝林黛玉的住处走去了。一路上,贾兰满脑子浮现出有关林如海的信息。 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是姑苏林家的子孙。考中探花后,林如海迁为兰台寺大夫,后为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妻子贾敏是荣国府贾母唯一的女儿。 贾敏生有一子,三岁时早夭,又育有一女名,便是林黛玉了,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黛玉六岁时,贾敏一病而亡。贾母十分爱惜孤女,便几次要求,想把黛玉接到贾府生活。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只可惜林如海这一代,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就没什么亲支嫡派的。 林如海有着文人的风骨,却非一味的清高,他甚为精通官场世故。 林黛玉的老师贾雨村,仕途不顺,被罢官多年一直等待着重新启用。最后,多亏了林如海的帮助,才搭上了起复的桥梁。 林如海不光为贾雨村找好了引荐之人贾政,帮贾雨村起复为金陵省知府,就连期间所需的一切银两费用也由林如海相助。 林如海十分疼爱女儿林黛玉,这边因贾敏逝世,女儿林黛玉无人教养,恐自己政务繁忙,年级大了,照顾不周,那边恰好又因岳母贾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几次派人来打听情况,于是林如海便想干脆就将女儿林黛玉送入贾家。 原本,林黛玉是不愿意离开父亲的,林如海则一再劝说道: “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 林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 林家虽也是书香门第,但和贾家这样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世代袭爵的显赫地位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而四大家族内部联姻密切,关系非常错综复杂。 黛玉的母亲作为贾母唯一的女儿,在黛玉第一次来到贾府时,贾母当着黛玉和大伙们的面,是这样子说的: “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亲,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虽然,上一辈“老姐妹”中,贾敏嫁往林家,而其他人并没讲,但显然没在正文常见的几家亲戚里。宝黛这一辈,出身最高的元春可是嫁给了皇帝老儿的。 其实,贾家择婿,硬指标是“诗礼名族”。达不到这一条的,哪怕是有官有爵又有钱的孙家都提不上筷子。 事实上,四大家族以贾家为首,其他三家都在竞相嫁女儿进贾府,薛家还没竞争上,王家则是连嫁女儿带赔钱,其换来的收益也是巨大的,王家的人在贾府里可算是暴发式升迁。 在这种局面下,贾家金尊玉贵的嫡出女儿,凭什么倒过来下嫁到那三家去?可是,贾府为什么定下这样的择婿标准呢? 说到底,贾家的标签是勋贵。所谓勋贵,就是皇帝花钱荣养着,在地方上耍耍威风、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但不被允许染指真正的权力。 一旦袭爵结束,连爵位附带的财富来源也不复存在,这时候的贾家,如果没有新的增长点,就只能乖乖去做地主了。 从书中的描写可以看出,到了赦政这一辈,贾家在朝堂上其实已经高度边缘化了。此时的贾家想要生存,就必须要转型,转什么型呢?毫无疑问,考科举,进入文官系统,进入国家权力中心。 这一点在不能承爵的贾政这一支上体现得更加明显。在择长媳的时候,贾政放着王家那嫁妆丰厚的王熙凤不问,而是给长子选择了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李纨。 李家钱是少了点,权也没有,但妥妥的书香门第。贾珠在转型路上也非常顺利,乖乖读书,乖乖科举。如果不是死得太早,他会是贾家下一代转型中兴的希望。 而反观林家,四代袭爵之后,林如海顺利转型,高中探花。当时的林如海,一手是勋贵之裔,在旧贵族中颇具人脉,一手是科举出身,同门同年无数,两边都吃得开,方能一路亨通。 这时候赚钱多不多,家财厚不厚还重要吗?转型成功的林如海迅速进入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的体系,尚未转型的贾家还在一点点边缘化着。此时的贾家看着林家,那就是自己的榜样啊! 贾政的三观基本都是从贾母那儿来的,贾政能看到李纨作为书香名门女儿的优势,贾母如何看不到林如海的优势? 从家族前程上讲,林家转型成功,掌握实权,又出身显贵,和同为旧贵族的贾家声气相投,完全是贾家积极靠拢的对象! 不要说和书香沾不上一点点边的三大家族,就算其他的书香人家,因为此前和旧贵族的阶级隔阂,也不能和贾家有效互助。 贾兰早先就注意到,他的外祖父就和贾府来往甚少,想必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隔阂。 从联姻角度上讲,林家这样的政治成色简直是完美到飙泪。而联姻效果也证实了这一点:贾政和林如海在公务上时有互动,二人均互相欣赏,倘若林如海不死,贾家又能争点气上个台阶的话,二人必将成为公务上的好搭档,生活中的好亲戚。 贾敏、林如海二人是家族联姻,但并不是每一桩家族联姻都是面目可憎的。林如海仅仅个人条件优秀并不足以令他和贾敏的婚姻幸福。双方家族如果不能和睦共进,小夫妻如何能够好过? 精明过人的贾母,为了自己疼爱的小女儿,不但挑选出了人品才华甚至为人处世都是一等一的林如海,更挑中了林家和贾家互利的关系。 这样的婚姻,比仅仅郎才女貌的结合有更强的基础,也有更大的前程,即使三大家族中有那么几个才学俊逸之辈,也是远远不能匹敌的。 没嫁给四大家族的纨绔,而是嫁给了列侯之后探花出身的林海,恰恰是贾敏深受贾母宠爱的证明。她这婚姻在那个时代,是标准的“嫁女必胜于吾家”的高嫁。 探花是三年考一次的全国第三名,非常清贵。林海那出身履历无可挑剔,妥妥的阁臣备选、未来宰相。 而那个虽然在金陵称得上大家族的荣国公府贾家实际上历代子孙都从未进过权力核心圈子。看这一点就知道谁高攀了。 贾兰不禁觉得,曹雪芹先生实际上给林如海编出了这么一个梦幻履历,正是因为作者偏心、偏爱林黛玉,而恨不得把皇族外天下最好的出身给她。 可是,这位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怎么说病重就病了呢!贾兰理清好思路时,也正好走到了林黛玉的住处。只见贾府上下的姑姑、婶婶们都在这里了。此时,李纨见兰哥儿来了,急忙招手让他到自己的跟前来。 第三十一章 黛玉辞别 在碧月的陪同下,贾兰走进了林黛玉住处的内厅,耳边传来林黛玉哀怨的哭泣声,还有就是众人嘈杂的安抚。 贾兰的出现仿佛只是一道影子,并没有吸引到众人的目光。 他的视线环顾着四周,只见大部分的人都把目光放在黛玉的身上,就算有小部分人看到他来了,也只是略显冷淡的一个眼神。 “兰哥儿,你过来,到我这来!” 在母亲李纨的召唤下,贾兰走到了母亲的身旁。这个时候,他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贾兰并不是想跟林黛玉争抢风头,只不过,他已经十岁了,却仍然在贾府里轻微得像个外人!要知道,他的宝叔叔在十岁的时候,就可以在贾府里呼风唤雨了。 “林妹妹,你别伤心了,姑父的病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兴许呀,等你到家的时候,姑父的病已经好了,还高兴地出门来迎接你呢!”贾宝玉劝慰林黛玉道。 “是呀!林姑娘,你就放宽了心!你要是真想回家一趟,我让你琏二哥陪你一起回扬州,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你可不能悄悄地不告而别呀,不然林姑父见了还以为我们大家欺负你了呢!”王熙凤的这嘴巴呀,简直是涂了蜜的刀片。 “你瞧瞧,大家都来看你了,你要是再哭下去,只怕惊动了老太太,我们这一干人等就都得挨骂了!”探春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唯独李纨闭口不言,只是坐在林黛玉的身旁,用手轻轻地拍着黛玉的肩膀。贾兰站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母亲李纨平日里和林姑姑的关系不错,此时看起来却像个凑热闹地坐在这里,实际上却是这些人当中最懂黛玉内心的。想必,李纨听说黛玉哭了,就立即赶来了,否则也不会在众人都站着的时候,她却紧紧坐在黛玉的身旁。 林黛玉的哭泣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病重,而更是特别地哭给大家看的。她一个外姓的人寄居在贾府里,少不得听到多嘴之人说着一些不好听的话,因此她要借此哭声喧宾夺主,让那些瞎了眼的人知道,她可是林如海的女儿! 李纨偶尔也用手抚摸着贾兰的头,好像在借此机会,为贾兰吸引一些目光来,只是效果不佳。不过,贾兰心里还是好受了一些,至少他意识到了,在这个家里面,他有李纨这样一位母亲的重要性!他不禁想起贾环来,而赵姨娘是绝对不会给予贾环这般爱护的! 当然,贾兰终究是明白的,有些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万众瞩目的角色,就好比他的小叔叔贾宝玉,还有他的小姑姑林黛玉! 然而,还有极小部分的人,他们一直默默地做些拯救世界的准备,却始终没有获得众人的注意和重视,直到世界末日那天的到来,当一位横空出世的救世主赫然出现,众人才猛然惊醒,原来他一直在为了大家而努力着。或许,贾兰就是要成为这样的人吧! “好了,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林黛玉停止了哭泣。 众人这才安心,接二连三纷纷离开了。贾宝玉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黛玉立即止住了,说道:“你也跟着一起走了吧,我看着更心烦!” 宝玉听了,不觉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了。 李纨见众人都走了,这才拉着林黛玉的手,说道: “好妹妹,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不管发生什么艰难,珠大嫂子都会陪着你渡过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来看个热闹罢了,只有嫂子你将心比心地懂我!” 黛玉说着,目露哀伤!贾兰不禁觉得心疼,温暖的话破口而出: “林姑姑,你别伤心,除了我娘外,你还有我一个好侄儿呀!” “兰哥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以后你可得好好待你娘,这家里可不是好呆的,你要快快长大,带你娘离开这儿!”林黛玉别有深意地教诲道。 贾兰听了若有体会,想必林黛玉是想到自己日后的无依无靠吧,于是机智地说道: “林姑姑莫怕,等我长大了,一定把我娘和林姑姑从这里接走,到一个没有明争暗斗的世外桃源去!” 听了贾兰的话,林黛玉和李纨都笑了!贾兰以为她们不相信自己的话,便说道: “你们不信?告诉你们一个特大的惊喜,你们猜昨天的院试我考了第几名?是案首哦!” “案首?兰哥儿!你没有骗娘吧,你真的考了院案首?” 李纨原本以为贾兰能通过考试,能进学就不错了,结果没想到,在俯视的时候,贾兰竟然考了第二名,就当他是误打误撞碰运气吧,没想到这次院试,他竟然考了案首!李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得提前恭喜嫂子了,兰哥儿今儿才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成绩,今后金榜题名指日是可待了!”林黛玉不想因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他们,于是起身说道: “嫂子不用陪着我了,还是带着兰哥儿回家去吧,他这两天学习考试,一定累坏了,你该给他补补了!” 李纨于是嘱咐黛玉的丫鬟紫鹃,但凡林姑娘有什么好歹,都不能瞒着。紫鹃答应,有什么事都会通知李纨。 告别之后,李纨领着贾兰回家去了,碧月和素云跟在后面,明显感受到了她们的大奶奶此时此刻的喜悦心情。 到了家里,李纨便吩咐素云,说要拿出三天的饭钱,让厨房准备丰盛的晚餐,算是犒劳贾兰的载誉而归! 贾兰这才想起,之前和贾芝的约定,院试之后,邀请他到家里来做客的。见天色还不晚,贾兰猜测贾芝恐怕还在街角的菜市场,便匆忙出门寻他去了。 果然,在街角的菜市场,贾兰见到了贾芝,还有他的母亲。在贾兰的再三邀请下,贾芝和他的母亲一起跟着贾兰来到了荣国府家里。 李纨早就听说了贾芝,一直把贾芝当成贾兰的榜样,也多亏了他,贾兰的学习才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因此,今儿见到了真人,李纨自然是奉他们为贵客,热情招待起来了!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贾芝的母亲和李纨相谈甚欢,这对儿远亲也就互相熟络起来了。 天色已晚,李纨又让碧月去吩咐下人备了一辆马车,送贾芝母子回了城外乡下。 这天晚上,贾兰安安稳稳地睡着了,一觉醒来不知时辰,却见天色大亮,日头也晒着了。只听见碧月进来说,他的琏二叔已经同黛玉辞别了众人,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 第三十二章 可卿托梦 话说贾兰自从考试之后,就等着分配进学了,也不知道是被分到府学还是县学,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碧月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几天又总是听到一些有关东府的传言,说是蓉大奶奶秦可卿又生病了。贾兰不觉心里一阵凄凉,他对秦可卿是有特殊感情的,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但冥冥中似乎预示着什么,就像他会来到这里一样的玄妙。 贾兰想到,既然曹雪芹先生写下《红楼梦》,是以女性作为主要描写对象的,那么“金陵十二钗”就确实体现出较为重要的角色地位,但是秦可卿却叨陪末座,名列第十二位。 “金陵十二钗”正册十二人依次为宝钗、黛玉、元春、探春、湘云、妙玉、迎春、惜春、凤姐、巧姐、李纨、秦可卿。贾兰不禁猜测,她们可以入册的依据,便是这些人物在故事中的角色权重,除了情缘关系外,还有家族地位和社会地位。 秦可卿可以名列显示着角色地位的“金陵十二钗”正册,自然也有其特殊之处,她又名“兼美”而兼具《红楼梦》并列一号女主角的钗黛二人之美。 贾兰多么希望,秦可卿不要这么早地离开,他想要改变这个故事,可是却力不从心,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他只记得,《红楼梦》的前身是《风月宝鉴》旧稿,旧稿的作者不是曹雪芹,曹雪芹只是“挪移利用了石兄旧稿”,经过在“旧稿基础上巧手新裁”,成片剪裁之后,形成了后来见到的《红楼梦》。 后来的传本《红楼梦》,秦可卿死于第十三三回,而在旧稿中,秦可卿之死当是很晚的事情,至早也得在今本第七十六回赏中秋之后。 然而,这个小小的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这日夜间和碧月灯下拥炉,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贾兰已经习惯和碧月同睡一屋。 不知不觉已交三鼓,碧月已睡熟了。贾兰方觉睡眼微蒙,恍惚只见荣大嫂子秦氏从外走进来,含笑说道: “兰哥儿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前些时日,警幻仙姑托梦与我,说你是我们贾府唯一的希望。原本我是不太相信的,但前几日,又听说你在童生试中考了个院案首,这才想来仙姑所言是真的。因此,在我离去之前,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你,别人未必中用。” 贾兰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只管托我就是了。” 秦氏道:“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生悲,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 贾兰听了此话,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秦氏冷笑道:“‘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所能常保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以常远保全了。即如今日诸事俱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无患了。” 贾兰便问道:“什么事?” 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也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若不早为后虑,只恐后悔无益了!” 贾兰忙问:“有何喜事?” 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娘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贾兰还欲问时,只听二门上传出云板,连叩四下,正是丧音,将贾兰惊醒。只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同睡一屋的碧月这个时候也被惊醒了,见贾兰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只得忙帮贾兰穿衣服,携着一起往李纨的房间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伤心。 秦可卿在贾府的名声向来不错!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 贾兰宁愿相信,秦可卿是病死的。曹雪芹先生浓墨重笔描写了张太医给秦氏看病的情节。张太医看脉息,讲病势,说症候,究病因,就是先告诉凄者秦可卿真的病了,五脏六腑都是病,以后又写王熙风探病,凤姐见秦氏脸上身上的肉都瘦了,出来后就和尤氏说要为媳妇准备后事。 当然,贾兰同样觉得,秦可卿的死是“贾府这个黑暗王国使她身心备受折磨以致成病而死”。理想与现实是矛盾的,“环境对她既诱惑又压迫”,“要强而有心计的秦氏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保住蓉大奶奶的尊贵地位”,“就不得不处处小心,步步留意,强装笑脸,上下左右逢源”,尽管她如此艰难地挣扎,可是她的命运并未能改变,“那个身为族长的公公贾珍不顾天理人伦把她当作发泄的目标,她既不敢张扬又不敢自尽,只能屈从,在这样沉重的负担下,她痛苦的煎熬着,最终被压垮”。 她是重要人物吗?“金陵十二钗”正册其余十一人均是公侯官宦的高贵出身,她却低贱得只是养生堂的弃婴;连副册、又副册上的人物都要伴随着《红楼梦》故事的终场而终场,独她却在故事的开场时即行离场! 闲言少叙,却说宝玉因近日林黛玉回去,剩得自己落单,也不和人玩耍,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如今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觉的“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 袭人等慌慌忙忙上来,扶着问:“是怎么样的?”又要回贾母去请大夫。 宝玉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阻,只得由他罢了。 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那里肯依。贾母命人备车多派跟从人役,拥护前来。 第三十三章 可卿生还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宝玉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尤氏,谁知尤氏正犯了胃气疼的旧症,睡在床上。然后又出来见贾珍。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 众人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 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正说着,只见秦邦业、秦钟、尤氏几个眷属尤氏姊妹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璾、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零八众僧人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死鬼魂;另设一坛于天香楼,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那贾敬闻得长孙媳妇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故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且说贾珍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意。可巧薛蟠来吊,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 “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总是铁网山上出的,作了棺材,万年不坏的。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的,原系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现在还封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你若要就抬来看看。” 贾珍听说甚喜,即命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大家称奇。贾珍笑问道:“价值几何?” 薛蟠笑道:“拿着一千两银子只怕没处买;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银子作工钱就是了。” 贾珍听说,连忙道谢不尽,即命解锯造成。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贾珍如何肯听。 忽又听见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见秦氏死了,也触柱而亡。此事更为可罕,合族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殡殓之,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之登仙阁。又有小丫鬟名宝珠的,因秦氏无出,乃愿为义女,请任摔丧驾灵之任。 贾珍甚喜,即时传命,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姑娘”。那宝珠按未嫁女之礼在灵前哀哀欲绝。于是合族人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错乱。 贾珍因想道:“贾蓉不过是黉门监生,灵幡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 可巧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道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接待,让坐至逗蜂轩献茶。 贾珍心中早打定主意,因而趁便就说要与贾蓉捐个前程的话。戴权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 贾珍忙道:“老内相所见不差。” 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好,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要求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 贾珍忙命人写了一张红纸履历来。戴权看了,上写着: 江南应天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丙辰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戴权看了,回手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厮收了,道:“回去送与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日我来兑银子送过去。” 小厮答应了。戴权告辞,贾珍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 临上轿,贾珍问:“银子还是我到部去兑,还是送入内相府中?” 戴权道:“若到部里兑,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 贾珍感谢不尽,说:“待服满,亲带小犬到府叩谢。” 于是作别。 接着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带着侄女史湘云来了。 王夫人、邢夫人、凤姐等刚迎入正房,又见锦乡侯、川宁侯、寿山伯三家祭礼也摆在灵前;少时,三人下轿,贾珍接上大厅。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计数。 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贾珍令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诰授贾门秦氏宜人之灵位”。 会芳园临街大门洞开,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截。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牌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道:“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只是贾珍虽然心意满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便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 贾珍便将里面无人的话告诉了他。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 贾珍忙问:“是谁?” 宝玉见坐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向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听了,喜不自胜,笑道:“这果然妥贴。如今就去。” 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 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因拄个拐踱了进来。 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多事,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贾珍一面拄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与他坐。贾珍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娘、大妹妹。” 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贾珍忙说道:“婶娘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体统,要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 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娘家,只和你二婶娘说就是了。” 王夫人忙道:“他一个小孩子,何曾经过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 贾珍笑道:“婶娘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从小儿大妹妹玩笑时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可求了。婶娘不看侄儿和侄儿媳妇面上,只看死的分上罢!”说着流下泪来。 王夫人心中为的是凤姐未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起,被人见笑;今见贾珍苦苦的说,心中已活了几分,却又眼看着凤姐出神。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好卖弄能干,今见贾珍如此央他,心中早已允了。又见王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王夫人道:“大哥说得如此恳切,太太就依了罢。” 王夫人悄悄的问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面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的,问太太就是了。” 王夫人见说得有理,便不出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大妹妹行礼,等完了事,我再到那府里去谢。” 说着就作揖,凤姐连忙还礼不迭。 贾珍便命人取了宁国府的对牌来,命宝玉送与凤姐,说道:“妹妹爱怎么就怎么样办,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二则也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 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大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一声儿要紧。” 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 贾珍又问:“妹妹还是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 凤姐笑说:“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 贾珍说:“也罢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 凤姐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得去呢。” 王夫人听说,便先同邢夫人回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来至三间一所抱厦中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二件,事无专管,临期推委;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府中风俗。 第三十四章 私自探望 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祝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报道:“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特来降旨。”吓的贾赦贾珍一干人不知何事,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香案,启中门跪接。 早见都太监夏秉忠乘马而至,又有许多跟从的内监。那夏太监也不曾负诏捧敕,直至正厅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奉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吃茶,便乘马去了。 贾政等也猜不出是何来头,只得即忙更衣入朝。 贾母等合家人心俱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有两个时辰,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的命:就请老太太率领太太等进宫谢恩呢。” 那时贾母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候,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聚在一处打听信息。贾母又唤进赖大来细问端底,赖大禀道: “奴才们只在外朝房伺候着,里头的信息一概不知。后来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的大姑奶奶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也这么吩咐。如今老爷又往东宫里去了。急速请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放下心来,一时皆喜见于面。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率领邢王二夫人并尤氏,一共四乘大轿,鱼贯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蔷贾蓉,奉侍贾母前往。 贾琏与黛玉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到家了。”林如海已葬入祖茔了,诸事停妥。贾琏这番进京,若按站走时本该出月到家,因听见元春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宝玉只问了黛玉好,馀者也就不在意了。 好容易盼到明日午错,果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时彼此悲喜交集,未免大哭一场,又致庆慰之词。宝玉细看那黛玉时,越发出落的超逸了。 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与宝钗、迎春、宝玉等。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鹡苓香串珍重取出来转送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这东西。”遂掷还不取。 且说贾琏自回家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事繁,无片刻闲空,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因房内别无外人,便笑道: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 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见毕,端上茶来。 贾琏遂问别后家中诸事,又谢凤姐的辛苦。凤姐道: “我那里管的上这些事来!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人家给个棒槌,我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人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点不舒服,就吓的也睡不着了。我苦辞过几回,太太不许,倒说我图受用,不肯学习,那里知道我是捻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妄行。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那一个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骂槐的抱怨,‘坐山看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了油瓶儿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本事。况且我又年轻,不压人,怨不得不把我搁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天;我再四推辞,太太做情应了,只得从命,到底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还抱怨后悔呢。你明儿见了他,好歹赔释赔释,就说我年轻,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了他呢。” 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 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 贾琏笑道:“正是呢。我才见姨妈去,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刚走了个对脸儿,长得好齐整模样儿。我想咱们家没这个人哪,说话时问姨妈,才知道是打官司的那小丫头子,叫什么香菱的,竟给薛大傻子作了屋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 凤姐把嘴一撇,道:“哎!往苏杭走一趟回来,也该见点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拿平儿换了他来好不好?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时候,他为香菱儿不能到手,和姑妈打了多少饥荒。姑妈看着香菱的模样儿好还是小事,因他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儿的主子姑娘还跟不上他,才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给他做了屋里人。过了没半月,也没事人一大堆了。” 一语未了,二门上的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里等着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这里凤姐因问平儿:“方才姑妈有什么事,巴巴儿的打发香菱来?” 平儿道:“那里来的香菱!是我借他暂撒个谎儿。奶奶瞧,旺儿嫂子越发连个算计儿也没了!”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说道: “那项利银早不送来,晚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偏送这个来。幸亏我在堂屋里碰见了,不然他走了来回奶奶,叫二爷要是知道了,咱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还要捞出来花呢,知道奶奶有了体己,他还不大着胆子花么?所以我赶着接过来,叫我说了他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为什么当着二爷我才只说是香菱来了呢!” 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姑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剌巴儿的打发个屋里人来。原来是你这蹄子闹鬼!” 说着贾琏已进来了,凤姐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正喝着,见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叫他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设下一几,摆一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几上自吃。 第三十五章 怪病?! 《海棠春睡图》据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一记载: “东坡作《海棠》诗,日:只恐夜深花睡去,更烧银烛照红妆。事见出《太真外传》,日:上尝登沉香亭,诏太真妃子。妃子时卯酒未醒,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上皇笑日:岂是妃子醉耶?真海棠睡未足耳。” “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武则天,入宫之初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才人”,后又做李世民儿子唐高宗李治的皇后,故骆宾王《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谓: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人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翠,陷吾君于聚扈。” 清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又高宗时武后作镜殿,四壁皆安镜,为白昼秘戏之须。” ‘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赵飞燕,汉成帝皇后。宋秦醇《赵飞燕别传》载: “赵后腰骨尤纤细,善踽步行,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他人莫能学也。在主家时,号为飞燕……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用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 宋朝乐史《杨太真外传》引用《汉成帝内传》的话说:“汉成帝获飞燕,身轻欲不胜风。恐其飘翥,帝为造水晶盘,令官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宝避风台,间以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杜牧诗有“楚腰纤细掌中轻”句,用的就是赵飞燕善为掌中盘舞的典故。如有人据水晶盘不应为金盘来指斥曹公之误,恐亦不了解作者匠心所在。 ‘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安禄山与杨妃关系暖昧,《资治通鉴》载天宝十载: “甲辰,禄山生日,上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之。上闻后宫欢笑,问其故,左右以贵妃三日洗禄儿对。上自往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银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诃子”条云:“本白唐明皇杨贵妃之,以为饰物。贵妃私安禄山,以后颇无礼,因狂悖,指爪伤贵妃胸乳问,遂作诃子之饰以蔽之,事见《唐宋遗史》。” 但木瓜伤乳之事,却是曹雪芹的发明与虚构。 “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西子浣过的纱衾”和“红娘抱过的鸳枕”,则由外及内写到“榻”、“帐”、“纱衾”和“鸳枕”,此一系列卧具陈设,均与美人或情爱之事相关,怎不让人“眼饧骨软”,浮想联翩。 曹公似乎有意将寿阳公主误作为寿昌公主。《太平御览》第十卷“时序部”引了段《杂五行书》的话,“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正月初七)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公主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几时,经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竟效之,今梅花妆是也。” 短短一段文字,与史实有出入之处竞有数处,其频率之高令人咋舌,恐非作者学识所限,而是曹公以自身的博洽信手拈来,随意铺洒成文。 或者,曹公对后人手术刀式地寸寸节节、开肠破肚、伤筋动骨对待文本有所警惕,有意在这里留下几处与史实不符的文字,再一次提醒读者欣赏文学作品只需兴会神到,而不可以刻舟缘木求之。 曹公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不可能留下明显的漏洞。秦氏的家庭并非一些索隐癖所宣称的那样显贵,而是极为普通:秦可卿的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因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无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 十三岁的贾宝玉,一边眼睛在观看秦氏的房间,一边在脑海里产生了联想,武则天、杨太真、赵飞燕、乐昌公主、同昌公主等等便是他联想的产物。曹公以眼写心,用隐晦的笔法写出了宝玉的内心感受,用笔曲折之致,并不如通俗作品那样明白晓畅,故为人误解也多。可以说,宝玉在秦氏房间,看到的不仅是现实中的摆设,更是一个十二、三岁男孩的内心世界。 在这个倦怠的午后,借助着迷离的醉眼,宝玉的潜意识偷偷地窜了出来,这是他内心私密的感受,是伴随着身体成长与之俱来的孤独情欲。宝玉也和世人一样,只能与人分享那个看得见的社会性自我,而那个带着情欲孤独的自我,在父母亲威严的目光下只能够被深深地压抑。因为在群体性的文化中,男人被要求塑造为立德立功立言的标准产品,青春期的烦恼与困惑在别人眼中可以被忽略不计。 这些潜意识在清醒的状态及社会性的交往中被深藏在心底,它触及到了感官、性、隐私这一类被传统文化视为禁忌的话题。但情欲的折磨与生命的荒凉感并不会因此消失,它们会因为某诱因,在大脑管制松懈的状况下奔跑出来,横亘在那里,与自己对话。少妇的香闺便是诱发宝玉潜意识的外部条件。曹公大胆地写了这种潜意识,或者因为当时的主流文化容不下这种惊世骇俗的问题,所以他的用笔隐晦之至。 贾兰的思绪再次戛然而止,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呻吟声,此起彼伏!他靠近卧室的房门,侧耳倾听,那呻吟声恰是从可卿的屋里传出来的。 秦可卿不是才大病初愈吗?怎能有这样的声音传来!真是奇了! 贾兰记得,当时王夫人等到宁府为贾敬庆寿,曾问及秦氏之病。尤氏曾说,秦可卿病得的也奇,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 还说,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诊病的先生也讲,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 如此,专业的先生与家居的婆婆都不约而同认为秦氏病源在于心事忧虑。 想到这些,又听到那声,贾兰突然觉得一阵别扭,转身赶紧落荒而逃! 第三十六章 得趣馒头庵 秦可卿的病慢慢地有所好转了,宁国府上上下下无不倍感欣慰。这天,贾珍决定,前往铁槛寺举行一场还愿仪式,以谢上天对秦可卿的再造之恩,让贾蓉负责办理此事,顺便通知一下老太太。 荣国府的老太太听说了此事,觉得这还愿仪式还是理当齐心协力,便吩咐王熙凤安排下去,和东府那边一起筹办。消息传开,最激动的莫过于贾宝玉了,他自然是要前去凑一下热闹的。 贾兰也想去见个世面,只不过李纨觉得他还小,不过既是还愿,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最后,原本是不能去的贾兰,幸而因为刚通过了童生试,进学在即,便也趁机还愿去了。 贾兰通过碧月了解到,原来这铁槛寺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只不过平常少有人去,因为路程有点儿远,来回一趟需要花费一整天,因此在那里过夜是必须的了。 王熙凤下令,其他的未婚姑娘们是一律不准前往的。毕竟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这铁槛寺这些年,一直是为了京中老了人口准备,在此便宜寄放的。这寺庙中还预备有阴阳两宅,好为送灵人口寄居。姑娘们去了只怕觉得不舒服,还愿不成还染了阴气。 那宁荣二公的后辈们,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性情参商,偶尔有人前往那里,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晚上便会住在这里,而那尚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 一路上,贾兰紧紧跟随着碧月,生怕半路跟丢了大部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一趟门呢!原本,碧月作为姑娘家的也是不应该跟来的,可是贾兰身边又没有伺候的小厮,王熙凤便同意了碧月跟随着照顾贾兰。贾兰问碧月怕不怕。碧月说怕。贾兰又问为什么还跟来。碧月说担心兰哥儿! 那边贾宝玉则一路伴随着秦钟,没有了姑娘们的陪伴,贾宝玉和秦钟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秦可卿病愈,秦钟和他爹秦业是最高兴的,无奈秦业年老,就派了秦钟来还愿。 行了半日的路程,终于抵达了铁槛寺。当下和尚工课已完,吃过茶饭,贾珍便命贾蓉请凤姐歇息。凤姐见还有几个妯娌陪着女亲,自己便辞了众人,带着宝玉、秦钟往水月庵去。 原来这水月庵还叫馒头庵,在离铁槛寺不远处,因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那秦钟便只跟着凤姐,宝玉,一时到了水月庵。 水月庵的师太净虚带领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大家见过,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因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越发出息了,因说道: “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也不往我们那里去?” 净虚道:“可是这几天都没工夫,因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这里,叫请几位师父念三日《血盆经》,忙的没个空儿,就没去请安。” 这老尼净虚和凤姐正聊着话,那边秦钟,宝玉二人则在殿上顽耍,因见智能过来,宝玉笑道:“能儿来了。” 秦钟道:“理那东西作什么?“ 宝玉笑道:“你别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她作什么?这会子还哄我。” 秦钟笑道:“这可是没有的话。” 宝玉笑道:“有没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住她倒碗茶来我吃,就丢开手。” 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她倒去,还怕她不倒?何必要我说呢。” 宝玉道:“我叫她倒的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她倒的是有情意的。” 秦钟只得说道:“能儿,倒碗茶来给我。” 那智能儿自幼在荣府走动,无人不识,因常与宝玉秦钟顽笑.他如今大了,渐知性情,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她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 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道:“给我。” 宝玉叫:“给我!“ 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 宝玉先抢得了,吃着,方要问话,只见智善来叫智能去摆茶碟子,一时来请他两个去吃茶果点心。他两个哪里吃这些东西,坐一坐仍出来顽耍。 谁想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 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 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 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 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那智能百般的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 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他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 秦钟连忙起来,抱怨道:“这算什么?“ 宝玉笑道:“你倒不依,咱们就叫喊起来。”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 宝玉拉了秦钟出来道:“你可还和我强?“ 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 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 一时宽衣安歇的时节,凤姐在里间,秦钟宝玉在外间,满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铺坐更。凤姐因怕通灵玉失落,便等宝玉睡下,命人拿来在自己枕边。 宝玉不知与秦钟算何帐目,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是疑案,不敢纂创. 一宿无话,至次日一早,便有贾母、王夫人和李纨打发了人来。来的人一来是看宝玉,要他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二来是来带贾兰先回去,说是李纨担心其他人要多留几日,想让贾兰还了愿就先回家去。 果然,李纨的猜测是对的。宝玉哪里肯回去,又有秦钟恋着智能,调唆宝玉求凤姐再住一天。 凤姐想了一想,还愿大事虽妥,还有一半点小事未曾安插,可以指此再住一日,岂不又在贾珍跟前送了满情,二则顺了宝玉的心,贾母听见,岂不欢喜? 因此便向宝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这里逛,少不得多辛苦一日罢了,明儿可是定要走的了。” 宝玉听说,千姐姐万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儿必回去的。” 于是王熙凤和宝玉继续留下,准备再住一夜,而贾兰则先随来人一起回家去了。 第三十七章 捐馆扬州城 好久不见黛玉姑姑了,贾兰不禁甚是想念。 之前,林如海身染重病,从扬州来信接林黛玉回去。贾母命贾琏护送,仍叫带回来。这贾琏的官职是个同知,即知府的副手,还是个虚衔,平日里也是闲的很。 没想,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方巧这会儿宝玉和王熙凤在一起,有人来回道:“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 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 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 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 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 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去。 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长住了。” 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的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 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怎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 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凤姐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儿。 凤姐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回来打折你的腿!“ 听说了林如海的去世,贾府上下无不唏嘘。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也就是说,个人的努力最终敌不过命运,这个带有普遍性的社会规律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突破的。 以贾家等其他身份相近的家族来推理,林家祖上显然也曾显赫一时,和贾家这类“功名奕世、富贵传流”的百年世家在地位上相差无几,同属封建上层贵族阶层。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 不过,由于贵族世袭并不具有永久性,所以,林家在“封袭三世”并得到皇帝特别恩赐加袭一代之后,就已经在实际上失去了自身的特殊地位。 官僚社会取代了过去的士族社会,保持世家的地位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家族不能传之久远的原因在于公卿不是世臣。即非世袭官僚制这样的家族只有不断通过科举出仕成为世臣,才能保持较高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 由于科举制度的影响,读书入仕不仅成为当时男子实现自我价值的最普遍的手段,更是封建家族改变或保持自身社会地位的最可靠的方式。 科第出身者在官场所占比重之大,科举之优异者如状元榜眼探花等可直接授官的特别礼遇。这些都显示出科举考试在国家统治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和巨大影响力。 也正因此,科举进身者尤其受人敬重,凡属历经举人、进士出身的官员,称‘两榜出身’或‘科甲出身’,是最正牌、响亮的资格。 林家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 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先是升至兰台寺大夫,后又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对于家族来说,林如海凭借自己的能力延续了家族贵族世家的社会地位。对于国家来说,林如海凭借自身的才能和品质,足以做封建士人之榜样。 林如海的官职实则就是针对专门事务进行监察的御史,负责管理监察盐政。为保证吏治的清明,统治者特别重视监察制度,御史一职因而及受重用。 御史上可规谏君主,下可指参臣僚,对国家政治得失、用人行政以及他们认为大利大害、应兴应革之事,均有发言权。只要不触犯皇权的根本利益,不造谣诽谤、挟私陷害,皇帝极力保护他们,并鼓励他们‘披肝沥胆、极言直陈’,即使所奏不当,亦不怪罪”,由此可见其地位之高。 也正因此,担任御史者,在忠于皇帝的前提下,首先必须具有出众的才能。只有进士出身才可以考选监官,而且还必须器识远大,学问渊博,通古今,善文章。善言辩,具有广博的文化知识。不仅如此,御史还必须在个人品格方面清廉正直,不畏权势,刚正不阿。总之,能担任御史者,一般均是德才兼备之士。 在国家政权运行基本正常的时期,这类官员毕竟还是能够对吏治的澄清和纪纲的整肃起到一定程度作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遏制了特权者的恣意行为,牵制和消弱了地方势力的坐大与分裂,维护了社会的稳定。 林如海作为林黛玉的父亲,他的行为和命运变化直接影响了林黛玉的命运。正因林如海爱护女儿,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 如今林如海也不在了,林黛玉失去了所有依傍,彻底成为孤女,只能依附于贾府,从此不仅要无依无靠,还生怕他们的多加嫌弃,开始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人生。 林如海转任两淮巡盐御史,直到死于扬州任上,前后管理盐政达五年之久。盐政大臣是朝廷为数不多的几个肥缺之一,即使林如海没有搜刮钱财,也有留下不少的财产。 按财产继承方面的律例规定,财产继承人的范围限制于直系卑亲属,共有三个顺序。 第一顺序是亲生子,只认血缘,而不管生母之身份地位。 第二顺序是拟制子,无子者,可立嗣子。立嗣的顺序有严格限制,“先尽同父周亲,次及大功、小功、缌麻。如俱无,方许择立远房及同姓为嗣”。即先亲侄;无亲侄,依次为堂侄、族侄。同宗无侄,再立远房及同姓辈分相当者为嗣子。不准收养异姓为嗣子。 第三顺序是女儿,既无亲生子,又无拟制子,则由亲生女继承遗产。无女儿,遗产入官。 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林如海原有的几房姬妾都不曾生儿育女。林如海又无意续弦,他也就再无添子之可能。因此,林黛玉是林如海惟一的亲生后代,成了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贾母之所以让贾琏陪同黛玉回家,或许就有这方面的原因,让贾琏作为林黛玉的监护人,代为料理林如海后事。毕竟凡是有什么事,贾琏和凤姐也好商量。 第三十八章 入府学 贾兰取得了进府学的资格,消息传来,本应该受到贾府上下的祝贺才对,哪知另有一件大事却也在同一天传来了。而在这件大事面前,贾兰进学所带来的喜庆便显得极其微弱了。 那一日,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启中门跪接。 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 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 “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那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端的。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 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 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这样一来,便没有人再理会贾兰进学了。 转眼便到了府学开馆的日子,一大早贾兰便在碧月的陪伴下,带着学具书籍,往府学宫去了。 府学位于城南河畔,本朝迭有兴修,以致现今占地百亩,壮丽宏伟,又聘有名儒为师,乃是公认的知名学府。每年都有通过三级考试的青年俊才,负笈来游,成为一名人人羡慕的府学生。 当然如贾兰这般,以院试榜魁的成绩考入的,更是如明星一般引人瞩目,刚刚走到学宫门前,便有一群等在门口的同年,一齐朝他拱手问安。 大家齐刷刷的头戴儒生方巾,身穿宝蓝色直儒袍,却是都换成了生员服色。贾兰与他们的穿着大致相同,只是一般生员的儒衫用绢,他却用绸,腰上悬挂的玉佩也较高一个档次。 一路上碰到其他生员,由于都比他年长,所以贾兰会礼貌地自动伫足,站在道边施礼道:“师兄。”待师兄回礼通过后,才跟在后面往前走。 一众新生进了学宫大门。只见面前广场上摆了一溜铜盆。大伙知道这是入学仪式开始了,便安静下来。 由站在那边地司礼训导指挥着,大家依次在盆中净手。然后往鞋子上和帽子上掸了点水花,算是象征性地完成了洗礼,表示对圣人之地地尊敬。 府学宫之所以称为宫,因为供奉着孔子,所以府学又叫做孔庙。 待洗过干净之后,便在那训导地带领下入池、跨壁桥,到了府学正殿孔子殿外。之后,大伙又一次在阶前重新列队,才在训导先生地引领下,进入了正殿之中。 大殿内地至圣先师像两侧,已经站满了往届地生员,站在最前面地是廪生,人数最少,仅有四五十人。中间一排站着的是增生,人数有二三百。最后面是附生,人数与增生同,已经站到偏殿去了。 中间的孔子像前,则站着十几位四十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儒学训导,便是满屋子生员的老师了。 那引路训导命新生站在大殿中间,面朝至圣先师像站好,然后便匆匆去后堂报告去了。贾兰被安排在第一排,旁边站着的恰好是贾芝。 过了一炷香功夫,便听一声叫唤道:“知府大人到!” 包括那些个训导在内,满屋子人一齐朝发声的方向躬身施礼道:“恭迎先生!”现在大殿中没有不是秀才的,也就都不需要跪迎了。 知府大人穿着一身绯红官袍,在教授大人的陪同下,郑重的走入大殿,在孔子像前站定。 这时,那司礼训导又高声道:“参拜先师!”众人知府大人的率领下,毕恭毕敬的朝孔子像三叩首,然后知府大人和教授、训导起,往届生员也起,只有贾兰他们这些新生还跪着。 “诸新生行拜师礼。”司礼训导继续唱道。 新生们便朝立在孔子像前的知府、教授和训导行礼,这才算完成了跪拜仪式。 待众人起身,司礼训导又道:“请教授大人讲话。” 教授大人先给孔子上香,然后对着新生们背一段太祖圣谕,无非是“忠君爱国,刻苦读书,奉公守法,报效君父”之类的陈词滥调,然后才是真正有用的。 他说:“入学后,生员要专治一经,以礼、射、书、数设科分教。”即是说课程分为四类: 一是“礼科”,包括经、史、律、诰、礼、仪等,生员必须熟读精通。 二是“射科”,乃是朔望日演习射法,由长官引导比赛。 三是“书科”,要求生员练习书法,临名人法帖,每天练习五百字。 四是“数科”,要求生员必须精通九章算术。 虽然每科都有课试,并分等给与赏罚,但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必须下苦功夫地,只有“礼科”和“书科”,因为这两科涉及科举。书科自不消说,你要是字写得一般,任凭文章花团锦簇,也不能入得了考官的法眼。 而礼科更是直接对应将来地科举考试题目,乡试和会试的考试形式基本上一样,都是考三场,每场三天。 第一场制义七篇,也就是作七篇八股文,其中从四书中出三题,所有考生必做;从五经的每一经中各出四题,士子各选一经,加起来一共是七道题。 第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及诏,诰,表各一道;第三场试时务策五道。这些内容都要在“礼科”中学习,所以此科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众所周知,能不能在科举中中式,最最重要的还是取决于第一场,也是七篇八股文,所以对四书五经的教习,依然是府学的重中之重。而在这个阶段,生员们除了必修的四书之外,只需在五经中选修一门既可,不必像之前那样,四书五经一把抓了。 然后教授大人又宣布了上课时间,每月上二十天课,再加上每月初五、二十的时文大考,初六、二十一的经解策论小考,也就是一月说有二十四天在校时间。 不过学校并不要求生员务必出勤,但必须参加每月的大考小考,且诸生还需各列功课簿一本。各将每月所读何书,所看何书,或所临某帖,逐一注明,以备掌院不时阅取。 如果在两考中连续垫底,那就有被打入黑名单,上报道学批准降级甚至除名的危险。 啰啰嗦嗦讲完一通,教授大人这才喘口气道:“请知府大人训话。” 知府大人也接过一束线香,给孔老爷子上了香,然后说道: “方才教授大人介绍了府学课程,本官想你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在心中将其暗暗划分为两类,一类有用于科举的;一类无用于科举的……有用的就认真学,无用的就弃之如敝。” 知府大人慢悠悠的说道,引来了生员们不由自主的点头。 知府大人继续沉声道:“那些所谓有用的,你学了,只是学了个制义的方法,学得再好,写出来的文章辞藻再妙,让人读起来仍觉着干巴巴,没滋味。这就是因为忽略了那些所谓没用的,只有全面下功夫,才能让文章血肉兼备,有其灵魂!” 见生员们懵懵懂懂,只有十数人似懂非懂,了然顿悟者更是寥寥无几,知府大人叹口气道:“话是对你们所有人说的,但能不能有用,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第三十九章 夭逝黄泉路 这天,宝玉见收拾了外书房,约定与秦钟读夜书。偏那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状,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宝玉便扫了兴头,只得付于无可奈何,且自静候大愈时再约。 谁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进城,找至秦钟家下看视秦钟,不意被秦业知觉,将智能逐出,将秦钟打了一顿,自己气的老病发作,三五日光景呜呼死了。秦可卿听说了这个噩耗,再次一病不起了。 秦业虽说是薄宦之家,不富不贵,但他却有一个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女儿可卿,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在人们眼里,既有宝钗之“鲜艳抚媚”,又有黛玉的“风流袅娜”。 应该说,贾珍父子所取中的正是秦业女儿这非同一般的、异常出众的容貌。也许在贾珍肮脏的灵魂深处,正看中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没有有势力的娘家作后盾,从一开始在他心里便种下了日后要糟踏秦氏的罪恶的种子。 至于秦业,当然是想借这门亲投靠上宁国府这个富贵的阔亲戚,以得到依靠。这不仅从女儿的婚事上可见,后来他又把儿子送到贾府家塾附读,想借重塾中的教育,使儿子学业有成,功名有望. 可见这个秦业,是通过儿女的渠道,把自己一家的命运和这个贵族之家紧紧地联结上了。他希望通过对这个家族的依附来提高其自家的地位,以至于幻想着振兴自己的家业。遗憾的是,这样的幻想终究还是落空了。 秦钟本自怯弱,又带病未愈,受了笞杖,今见老父气死,此时悔痛无及,更又添了许多症候。 因此宝玉心中怅然如有所失,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且说宝玉近因家中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心中是件畅事,无奈秦钟之病日重一日,也着实悬心,不能乐业。 这日一早起来才梳洗完毕,意欲回了贾母去望候秦钟,忽见茗烟在二门照壁前探头缩脑,宝玉忙出来问他:“作什么?“ 茗烟道:“秦相公不中用了!“ 宝玉听说,吓了一跳,忙问道:“我昨儿才瞧了他来,还明明白白,怎么就不中用了?“ 茗烟道:“我也不知道,才刚是他家的老头子来特告诉我的。” 宝玉听了,忙转身回明贾母。 贾母吩咐:“好生派妥当人跟去,到那里尽一尽同窗之情就回来,不许多耽搁了。” 宝玉听了,忙忙的更衣出来,车犹未备,急的满厅乱转。于是先去看望了仍在病中的秦可卿,等到催促的车到了,忙上了车,李贵,茗烟等跟随。 来至秦钟门首,悄无一人,遂蜂拥至内室,唬的秦钟的两个远房婶母并几个弟兄都藏之不迭。 此时秦钟已发过两三次昏了,移床易箦多时矣!宝玉一见,便不禁失声。 李贵忙劝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散些。哥儿如此,岂不反添了他的病?” 宝玉听了,方忍住近前,见秦钟面如白蜡,合目呼吸于枕上。 宝玉忙叫道:“鲸兄!宝玉来了。”连叫两三声,秦钟不睬,宝玉又道:“宝玉来了。” 那秦钟早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正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 那秦钟魂魄那里肯就去,又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又记挂着智能尚无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 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钟道:“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岂不知俗语说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瞻情顾意,有许多的关碍处。” 正闹着,那秦钟魂魄忽听见“宝玉来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发慈悲,让我回去,和这一个好朋友说一句话就来的。” 众鬼道:“又是什么好朋友?” 秦钟道:“不瞒列位,就是荣国公的孙子,小名宝玉。” 都判官听了,先就唬慌起来,忙喝骂鬼使道:“我说你们放了他回去走走罢,你们断不依我的话,如今只等他请出个运旺时盛的人来才罢。” 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依我们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 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 众鬼听说,只得将秦魂放回。 笔者以为曹公之所以要如此来写,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 一是借以叹世,说明阳间的瞻前顾意太多,不能做到铁面无私,而宝玉一来小鬼们就放出秦钟则是深一层的讽世,这些联系到作者曹雪芹的身世不太难理解,作者在家族衰败之后所体味的世态炎凉是刻骨铭心的,这些在作品中自然会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表现出来; 二是更为主要的,即为下文张本,这样就可以更鲜明地刻画出秦钟回头纨绔(准纨绔)的形象,因为秦钟之所以不想死,是因为“记念着家中无人掌管家务,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而这一切正是以前秦钟所不愿、不屑打理的俗务。 再讲宝玉,连叫数声不应,定睛细看,只见他泪如秋露,气若游丝,眼住上翻,欲有所言,已是口内说不出来了。 秦钟哼了一声,微开双目,见宝玉在侧,乃勉强叹道:“怎么不肯早来?再迟一步也不能见了。” 宝玉忙携手垂泪道:“有什么话留下两句。” 秦钟道:“并无别话.以前你我见识自为高过世人,我今日才知自误了.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 说毕,便长叹一声,但听见喉咙内痰响,若上若下,忽把嘴张了一张,便身归那世,萧然长逝了。 宝玉见此光景,又是害怕,又是心疼伤感,不觉放声大哭了一场。看着装裹完毕,又到床前哭了一场。 又等了一回,此时天色将晚了,李贵、茗烟再三催促回家,宝玉无奈,只得出来,上车回去。 第四十章 寡母李纨 在整个荣国府里,对于自己的母亲李纨,贾兰是再了解不过的。 李纨的身份是荣国府贾母的长孙媳,是一个十分尊贵的主子,就算王熙凤见了她,还得有礼地喊一声大嫂呢! 然而这样的尊贵究其根本是从贾兰的父亲贾珠那带来的。 贾珠身为贾母的长孙,十四岁进学,深得贾母的喜爱。如果不出意外,贾珠将科举高中,在贾府颓废之际,力挽狂澜,光宗耀祖。 就算贾珠科举落第,以他在贾府的身份,也必然可以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和他的堂兄,宁国府的贾珍一样,早早地袭得一官半爵。 不幸的是,就在眼前的尊贵突然间烟消云散。贾珠丢下李纨和刚出生的贾兰,不到二十岁就病死了。 由于父亲贾珠的离开,贾兰渐渐明白,他们孤儿寡母在这个贾府里,便只有尊而没有贵了。 尊是表面的形式,贵是内在的实质。尊是由贵而来的。因为贾珠的长孙和大哥的身份,李纨才有了长孙媳和大嫂的身份。 于是,当贾珠不在了,李纨的身份便仿佛成了一个空架子。没有了贵的尊不过是出于礼仪的形式罢了。 贾珠的英年早逝,给贾府带来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对于贾母,贾珠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也是贾府的子孙辈中最有前途的。对于贾政,他的亲兄长贾赦虽然承袭着官爵,然而作为贾珠的父亲,他完全可以通过贾珠,把官爵抢回来。对于王夫人,母凭子贵,她在贾府的前半生靠着丈夫贾政,后半生则指望着儿子贾珠。 然而,李纨和贾兰受到的打击无疑是更大的。没有了贾珠,贾母、贾政和王夫人还有贾宝玉。没了大孙子,贾母还有小孙子,没了大儿子,贾政和王夫人还有小儿子。可是没了贾珠,李纨就没了丈夫,守了寡,贾兰就没了父亲,单了亲。 对于李纨和贾兰,贾珠是他们生活在贾府里的唯一支柱。而对于贾母、贾政和王夫人,说得难听一点,贾珠不过是十分重要的两颗棋子之一。 贾府靠着祖宗留下的功勋业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眼看就要山荒水枯了。因此,贾府急需培养出一位受朝廷重用的栋梁之材,才可已庇护好贾府这座山。 贾母的三个子女中,她最疼爱的是女儿贾敏。在她看来,如果贾敏是个男儿身,必然可以重振贾府的威名。然而,贾敏是个女儿身,终究是要嫁人的。 所幸贾敏嫁得了一个如意郎君林如海,不仅在科举中高中探花,还成了钦差大臣。对此,贾母还是十分满意的,且算是为贾府找了一个靠近权力中心的靠山。 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不如意,靠着祖辈的功勋就着没有实权的官爵,无非是在坐吃山空而已。因此,子孙辈成了贾府的希望,在贾母想来,是时候该对孙子们从小好好培养了。 在对两个儿子失去任何期待之后,贾母把延续贾府光耀的重任交给了孙子贾珠和孙女贾元春。这样一来,在贾母的器重和优待之下,贾珠和贾元春成了贾府里最尊贵的小主子,他们按着贾母设定的培养目标,准备朝着不同的方向一步步爬上权力的巅峰。 然而,尽人事知天命,事情的发展终究差强人愿。贾母万万想不到,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了,先是她的孙子贾珠病逝,留下了幼小的贾兰。再是女儿贾敏也走了,留下年幼的林黛玉。 而孙女贾元春的入宫之路也颇为艰难。贾元春生于正月初一,故名为元春。原本,贾元春参加征召选拔,是要应聘妃嫔的,不料却落选了,结果只凭借世宦名家出身,备做入学陪侍的机会,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中,掌管王后的礼职,充任女史。 从此,贾元春成了贾府上下津津乐道的人物,没有人愿意提起贾珠,贾母不愿听,就更加没人谈起。贾母等不及贾兰长大,何况她也不需要等,她还有贾宝玉呢。于是,贾宝玉代替贾珠,成了贾府的希望。李纨带着贾兰默默地退出了贾府的舞台,而躲在贾府的幕后,为贾兰的未来和后半辈子的生计精打细算。 贾兰心里清楚,母亲李纨是存了不少钱财的。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王熙凤多两倍银子。贾母、王夫人还说寡妇失业,娘儿俩怪可怜的,怕不够用,足的又添了十两,这样便和贾母、王夫人平等了。又给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又是上上分儿,娘儿俩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为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可是,这些不过是冷冰冰的银两罢了。 搞木死灰、无见无闻、清静守节、洁身自好,是李执最明显的性格特征,晨省昏定、饮食起居、侍亲养子、针带诵读,是李执最主要的日常活动。 下人们穿夹道从李执后窗下过,隔着玻璃窗户,多是看见李纹在炕上歪着睡觉。而越过西花墙,出西角门进人凤姐儿院中,却能见丫头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偶尔还能听到一阵笑声从房传来,兴许是贾琏在和王熙凤在嬉笑游戏呢。 一边是孑然独居,落寞无聊的李纨,一边是纵情欢惧,白日宣浮的王熙凤。多么巨大的反差,多么显明的对照。 秋尽冬初的时令,昼短夜长,而李执却在白天却只能独自卧睡,对充耳盈目的红男绿女、美夫娇妻、男欢女爱、打情骂俏等等,尽量是无见无闻,以免触发自己的忧愁痛楚,平添无尽的烦恼哀怨。 李执虽居身富贵乡里、脂粉堆内、香娃群中,而自己却无胭粉。女为悦己者容”,守寡之人虽青春貌美,也已失去搽脂抹粉的资格了。 李孰具有性的本能是很自然的,具有爱的需要也是很正常的。不幸的是,李纵处于“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社会里,她自幼受的是封建思想意识的教育熏陶,并生活在封建礼教的重重束缚、层层包围之中。封建道德规范和纲常礼教蛮横无理地为李纹划定了两条道路:一是守节,二是殉节。不管走哪条路,唯独不能失节。 没有人去注意李纨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可能有人能理解。李纹之家,也同李统之心一般,平时多如死水一潭。除了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和碧月之外,只有贾兰最能明白,寡母李纨的内心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这位青春守寡的荣府大奶奶的一言一行,就特别敏感、特别引人注目地体现着这个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的体面。因此,除了丰裕的经济收人、优厚的物质待遇和别人的可怜、敬伏之外,李纨若是再企图得到正常的美满的家庭团圆、夫妻和美,岂非痴心妄想! 第四十一章 寡母李纨(2) 对于自己的母亲,贾兰还有更多想要谈论的。在这个外热内冷的大家庭里,除了他贾兰,也就没有人会如此滔滔不绝地来谈论李纨这样一个寡母了。 母子情深,何况还是单亲独子,李纨和贾兰成了彼此在贾府里唯一的依靠。因此对于母亲,对于她生活的过去现在,她内心的精神世界,贾兰必须是要去理解的。 通过学习和观察,贾兰渐渐明白,母亲李纨的生存环境是极其恶劣的。母亲出生的年代是理学最甚嚣尘的时期,女子本就已经极难做人,而贾兰的外祖父又是笃信理学的迂儒。 李纨是金陵名宦之女,其父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故生了李纨后,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几个贤女罢了。 终于熬到出嫁的年龄,贾府却是没落的贵族。婚后不久丈夫又死了,她陷入了最可悲的人生境地。青春丧偶,居家处膏梁锦绣之中,李纨竟如搞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小姑等针凿诵读而已。 母子连心,身为寡母李纨的唯一,贾兰总能够从心境上与李纨相通。贾兰记得,在心理学上,有这样的几个概念:挫折、挫折反应、焦虑、冷漠。 阻碍人们动机达到的客观情境和情绪状态统称为“挫折”。人的主观感受到挫折时,自觉不自觉地发生的不同类型的心理反应,称为“挫折反应”。挫折反应主要是攻击、退化、固执等外泄的形式,但也有内郁的压抑形式。挫折反应的内郁形式是“冷漠”和“焦虑”。 “冷漠”也可叫“压抑”,即对挫折表面上不露声色、实际上却深埋到心底的一种心理反应。“焦虑”是挫折导致的自我烦恼、不安。这两种内郁是最易引起疾病的极反应。挫折反应的内郁,导致严重的心理不平衡,对个人心理、生理都是有害的。 想到这些概念,贾兰难免对母亲的心理状况担忧起来。而事实表明,贾兰的担忧确实也是有必要的。贾兰注意到,母亲李执虽则日常膏梁锦绣、铁甘赓肥,虽则平时晨省昏定、挥洒谈笑,虽则表面心如括井、情根已断。 其实,李纨的心理正处于“冷漠”和“焦虑”的内郁形式,她的身心都在遭受着残酷的折磨和摧残,创伤日渐加深,已是心力交瘁。对孤子贾兰寄托着的朦胧的希望,是李纨顽强地,也是勉强地生活下去的最主要的动力。 李纨是荣府的长孙媳妇,在“诗礼簪缨之族”的贾府,物质生活优越,她无需操心生计,只要安分守己就可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 然而,贾兰却也能深切地感受到,母亲的不容易。身为媳妇,她要替先夫尽孝,侍候公婆、太婆婆。她既是慈母,有责任将儿子抚养成人以延续丈夫的血脉,又是严父,接替丈夫教导儿子,督其读书求仕以光宗耀祖。 身为国子监祭酒家的千金,在荣禧堂抱厦住着的李纨,自觉地将这种责任视为其生存的基点来坚守。 在公众场合里,贾兰总能看到,祖母、太祖母在哪里,母亲就出现在哪里。哪怕是热热闹闹的喜庆日子,母亲都是在静静地侍侯着,没有话语。 贾兰的堂婶王熙凤是隔房贾赦的媳妇,却被李纨的婆婆王夫人借了来理家,有宠有权,光彩照人,而李纨却对她一点恶紫夺朱之心也没有。 王熙凤是婆婆的侄女,婆婆更加偏爱,李纨也是理解的。但这其中的理解,更多的是,作为一名寡妇的认命和妥协。 贾兰将心比心,也是慢慢才体会到母亲的心境,或许这就是那个时代贵族之家的寡妇,常态之下古井一般的生活吧。侍亲养子,这种生活可用来明示李纨安分守己的秉性和修养,或者说是她的生存基点,对这个基点的坚守是其身份、地位、声誉、待遇、价值的保证。 李纨明白“恭近于礼,远耻辱也”的道理,在失去了丈夫贾珠之后,李纨以守礼尽责为自己获得了安全,赢得了尊贵。人们同情她,上自贾母下至族人,没人敢轻视她,在这一大群的大家庭里,李纨为自己争得了相对尊贵的生存环境。 在诗书官宦大家的荣府,富贵双全,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寡妇,随分从时、老实安分就是其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比贫寒之家的寡妇为生计,也不比那不愿守或夫家不让守的寡妇求生活再嫁。李纨的守节牌坊其实是更坚固地立在她本人的心坎上的。 寡妇的身分和地位,使她必须时时事事瞻前顾后,倍加谨慎小心。在这个封建大家庭中,她和一切人的关系,都是不冷不热,不亲不疏,不即不离。对婆婆和太婆婆,她谨守家规,不越大礼。婆婆和太婆婆虽然也喜欢她,但这种喜欢,仅仅是从悲叹夭亡的长子长孙出发而施予的并不包含真挚感情的同情而已。 对小姑以及客居在大观园里的年轻姐妹们,她只是随声附和,以礼相待。姑娘们也从来不找这位寡妇大嫂子的任何麻烦。对丫环、小厮们,她既不无端苛求,更不无端责备。在奴脾们的心目中,她是一位菩萨似的奶奶。对自己的独生儿子贾兰,也说不上特别疼爱,只是机械地尽着做母亲的应尽的义务而已。 总之,在错综复杂、矛盾重重的家庭关系中,她从不考虑利用某种关系达到某种目的,更不考虑为了实现某种企图应当采取某种手段。一切只是应景,只是走过场而已。 这个年轻的寡妇,对人世间的一切,似乎统统失掉了兴趣。她在无可奈何中迎寒来,送暑往,在无限寂寞中伴随着星移斗转。就这样,让美丽的青春和宝贵的生命在生活的长河中悄然消逝着!这就是李纨的生活轨迹。 贾府举家上下追求着安富和尊荣。李纨是少数的几个清醒者之一,她从不焦躁,自始至终坚守着她的生存基点。无论家里发生什么变故,她都一如既往地孝敬长辈,严格训导儿子。一个“寡妇失业的”,没有谁可以商量,连个可靠臂膀也没有,除了好好当儿媳做大嫂之外,就是为儿子的将来出息早做筹划。 第四十二章 寡母李纨(3) 贾兰的父亲贾珠,在贾兰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可以说,从贾兰出生到贾兰进学,都是母亲李纨一个人在对其进行教育。 出生在像贾府这样的贵族中的男孩子,若不是天性使然,则极有可能成为纨绔子弟,更不用说成长在单亲家庭中的贾兰了。 而事实上,贾兰也的确并不像他的父亲贾珠那样,天生是一个爱读书、会读书的好材料。 贾兰从小就顽皮好动,在贾兰三岁的时候,虽然已经学会了说话,可是每次李纨教他读三字经,贾兰却总是分神,无法集中注意力。 更加令李纨担忧的是,赵姨娘生的那个小叔子贾环,比贾兰大了两、三岁,成天带着贾兰四处玩耍,让贾兰更是没有了一点读书的心思。 李纨不禁意识到,一旦她稍不留意,贾兰就有可能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成为第二个贾环、第二个贾蓉,甚至是第二个薛蟠。 可是,以李纨的好脾气,她又怎么能治得住贾兰顽皮的野心呢! 因此,为了不让贾兰这株苗子长歪了,身为寡母的李纨可谓是花尽了心思,用尽了方法,尝尽了苦头。 为了把贾兰教育好,她甚至不惜在贾兰面前,隐藏起自己知书达理的一面,而佯装成一个泼辣厉害的严母形象。 这样一来,李纨这才管住了贾兰的顽皮,渐渐教会了贾兰读书写字。 时光荏苒,贾兰越长大便越懂事了,加上时常听太祖母提起母亲李纨时,总说她是个寡妇失业的,于是也渐渐明白了母亲的不容易,那顽皮的性子也就慢慢改过来了。 贾母把这寡妇与失业两词相连,实际上正寓示着李纨遭受过的两次打击。第一次是贾珠之死,第二次则是她失去掌握治家大权的工作。 按理说,荣府治家权本应属于大嫂子李纨的,但王夫人却将治家权转交给了内侄女凤姐。 即使如此,贾兰心里是知道的,母亲李纨并未因此对婶子王熙凤有任何的不满与嫉妒。李纨心里也清楚,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尽管也不乏精明之处,但杀伐决断的王熙凤可是脂粉队里的英雄,是弊窦丛生的荣府得以按常规运行的不二人选。 李纨和王熙凤都是荣府玉字辈的媳妇,她们的性格是多么不同啊!一个出身于国子祭酒的诗礼世家,在弦歌声中成长,一个出身于专管外事外贸的金陵王家,在势利的冰水中泡大。一个是竹篱茅舍自甘心,淡泊自如,清心寡欲,一个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暴决态唯,欲壑难填。一个表里如一,以诚待人,宽厚和平,尚德不尚才,不管天下兴废,一个嘴甜心辣,明火暗刀,尚才不尚德,定要东风压倒西风。 虽然自己丢了治家大权,但李纨并没有对权力失去所有的兴趣,尤其是为了贾兰的未来,毕竟她们娘俩可是荣国府的小主子。 世职承袭的问题在宁府是不存在的。贾代化有两个儿子,但长子贾敷在八九岁上就死了,自然由次子贾敬袭官。如今贾敬已把世职传给他的独子贾珍。贾珍也只有一子贾蓉,死后当然由他接班。 在荣府,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贾代善早已去世,大夫人肖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踢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如果传贤或者传爱,本该由贾政袭官。史太君自然知道丈夫一向的心意,况且她自己也是偏爱小儿子,不喜欢大儿子的。于是,世职承袭的问题就越来越多了。 贾赦有两个儿子,长子贾琏,次子贾琼。贾政有三个儿子:贾珠、宝玉、贾环。贾珠和宝玉是正出,贾环是庶出。既然邢夫人无儿女而贾赦无前妻,则贾琏、贾琼皆庶出可知。 只要史太君健在,分家就谈不到。姐妹和弟兄都按大排行排序。贾珠是珠大爷,贾琏是琏二爷。宝玉等还小,暂时还不称爷,再说老太太怕她的宝贝孙子不好养活,吩咐众人都只叫他宝玉。 贾珠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贾琏则不肯读书。事情很清楚,不论传嫡传长传贤,贾赦手里的世职将来都势必要传给贾珠。 然而,贾珠留下一子贾兰死去后,形势有了变化。贾琏比宝玉大,宝玉潦倒不通世务,贾琏虽也不肯读书,但于世路上好,是懂得机变言谈的。 所以宝玉虽占了个“嫡”字,贾琏却占了“长”和“贤”两个字。况且世职毕竟在贾赦手里,看来传给儿子大有希望。 谁知,不知是老太太的主意还是贾政夫妇的主意,忽然又不用大排行而改用小排行了,宝玉成了宝二爷,贾环成了环三爷。 贾琏的琏二爷是早已叫惯了的,况且珠大爷虽死,珠大奶奶尚在,凤姐当然仍称琏二奶奶,贾琏只得仍称琏二爷。于是有了两个二爷。这无非是要给众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长幼无所谓,你看是两个二爷嘛,重要的是嫡庶之分。 二房的司马昭之心,贾赦岂有不明白的?赶紧给贾琏捐了个同知,让他在管理荣府家务之余多在外面活动,使人人皆知琏二爷是荣府现在的掌权者,将来的接班人。 看来鹿死谁手,还在未可知之数。前者贾赦夫妇因老太太越来越偏心,和二房住在一起心情不舒畅,儿子娶媳妇时,老夫妇索性搬到由荣府花园隔断的小院中去住,把原来的住房给儿子做新房,让儿子儿媳帮二房料理家务,明里是代替贾赦夫妇侍奉老祖宗,暗里是不让二房独揽大权并可探听其动静。 不料,由于和王夫人的姑侄关系,王熙凤心向二房,而贾琏又有俱内的毛病。于是贾赦夫妇在荣府更加孤立。 二房内部也不是平静的。贾环母子缺少自知之明,也想凯觑神器。赵姨娘说是要夺家私,这其实就是要夺世职,有了世职就有了家私。 贾珠死后,贾兰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渐渐明白,家里的那个世职本来是要由他父亲承袭的,因而有朝一日会传给他。现在他父亲虽死,他是嫡孙,仍然有资格承袭世职。 贾兰看得出来,二叔宝玉是曾祖母的心肝宝贝,全家都象凤凰似的把他捧着,这世职大有被二叔袭去的可能。 李纨青春寡居,她的生活是寂寞的。然而,她也是一个青春女子,自有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一面。她知道在贾府那样的大家庭中,一个年青寡妇一切行动都不能让人说三道四,挑出一丝一毫的瑕疵来的。 为了死去的丈夫、为了儿子贾兰的前程,也为了自己清清白白做人,她必须既得恪守闺范,也要努力把贾兰培养成材,将来在世职承袭中占得优势。 第四十三章 梦中可卿 比起母亲李纨,贾兰猜不透的人是他的蓉大嫂子秦氏。贾兰始终弄不明白,秦氏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秦氏与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又有什么关系呢! 前些天,蓉大嫂子大病一场,死里逃生之后,却又接连失去了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让人不觉心生怜悯。贾兰又听说,秦氏心已皈依,在天香楼里诵经念佛,终日闭门不出,宁府大当家贾珍也吩咐了下去,任何人无论何等事由都不可以去天香楼打扰秦氏。 然而,除了身边两个丫鬟宝珠和瑞珠伺候着吃喝拉撒睡以外,贾蓉和贾蔷兄弟俩还是偶尔会前去看望。其他人秦氏则一概谢客,就连昔日里最好的姐妹王熙凤,秦氏都置之不理了。 听了这些传言,贾兰禁不住心生疑惑,这秦氏是贾蓉的妻子,蓉哥儿去看望蓉大嫂子情有可原,可是贾蔷这个小叔子也去天香楼看望,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过细细一想也难怪,贾蔷外貌既美,内性又聪明,既是赏花玩柳的能手,又和贾蓉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因此,当然会和他那擅风情,秉月貌的蓉嫂子时常往来言笑,垂涎希冀。 谁知,贾珍也没说什么,好像默许了一般,谁不知道贾蔷是最得贾珍宠爱的孩子呀!同样是小叔子,贾蔷见得,贾兰也是心痒痒,想去天香楼看看他的蓉大嫂子。 贾兰心里想着蓉大嫂子秦氏,脑海中却浮现出二、三个模糊的人影来。贾兰不禁意识到,自己事实上并未切实地和秦氏有过交集。脑海中的人影逐渐清晰,贾兰恍然大悟,那并不是蓉大嫂子的身影,而是警幻仙姑和她的妹妹可卿,那是梦中的可卿。 封建礼教的反抗者林黛玉和封建礼教的依附者薛宝钗,是两个对立的形象。然而,在薛宝钗和林黛玉形象对立的同时,她们的形象也是有一致的地方,比如她们的美丽聪明,她们都怀有对宝玉的爱,她们也都得到宝玉的爱慕,她们的薄命等。因此,在薄命司的册子中,薛宝钗和林黛玉才会合一为一图一咏,同时赞美她们的停机之德、咏絮之才。 若是有一位能兼顾钗黛之美的女子,必然不会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而只能是太虚幻境里的可卿仙子。现实中的蓉大嫂子秦氏,只是形容体态近似于黛玉,并不兼钗黛之美,就形体美而言,黛玉、宝钗二人,一如纤柳,一如娇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美,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集于一身的,只能求诸梦中。 因此,贾兰的脑海中浮现的身影兼有钗黛之美,而能作为钗黛合影的,只能是梦游幻境时见到的那位似有若无的可卿仙子,也就并非是现实中的蓉大嫂子秦氏。 警幻仙姑带贾兰到太虚幻境,按警幻仙子的说法,她是遵宁荣二公之灵所托。警幻仙子掌管的太虚幻境是所谓的“孽海情天”,宫门上的对联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这就概括了她的职责范围,这与秦可卿《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判词及《红楼梦曲》中的断语,都是“对泛滥之情的恶果满腹惆怅,致慨再三”。 警幻仙子是通过秘授云雨之事来尽警幻职责的,“她力图使人领略到‘仙阁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尔’,从而‘改悟前情,留心于孔盂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而蓉大嫂子秦氏则在魂归孽海情天之际,托梦贾兰,她的远见卓识较之警幻仙姑更为积极主动,周到具体,效果也更好。 由此认为,秦可卿一直是在梦中,贯彻梦的始终,从没有离开过梦。既然秦可卿在梦中贯彻始终,但是梦中又大写特写警幻仙姑,因此断定,警幻仙姑即为秦可卿。在梦游幻境时,警幻仙姑引贾兰到一所香闺绣阁中,使人想到的就是,那神仙也可以住得的蓉大嫂子的闺房。 而那香闺绣阁里面果然也住着一个女子,既有薛宝钗的鲜艳妩媚,又有林黛玉的风流袅娜。她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字兼美,名可卿,他们由此推断,这个可卿就是秦可卿,而所谓妹妹,实际上就是警幻仙子自己,在小说现实中叫秦可卿,在梦中异化为警幻仙姑、可卿。 这样看来,贾兰终于明白,凡是他梦中见到的可卿皆是警幻仙子的化身,是警幻仙子带他梦游幻境,让他醒悟人间的云雨之事无非是丑陋和稍纵即逝的,又是警幻仙子托梦于他,要他在祖宗祠堂边上置办田产,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用。 既然如此,那么撇开这些梦境,贾兰所要弄清楚的便是,现实中的可卿,也就是他的蓉大嫂子秦氏究竟是什么身份的问题了。对此,贾兰不禁想到了曹公对原作进行了删改的天香楼章节。 有些红学家认为,曹公对于淫丧的改动使作家失落了可贵的创作主体地位,把自己创作的自主活动变成了被他人支配的行为。红学家认为,作家一旦失去创作的自主意识就意昧着创作上丧失敢于肯定自己内心需求的美学价值的判断能力,也就必然使他从探索人物复杂性格变化的道路上退了回来,把人物性格从复杂变化引向单一性发展。其次也使作品出现了严重的情节漏洞,结构上造成破绽。因此,曹公删去了天香楼事件,对秦氏采取速死的处理,是创作上的一次重大失误。 而刘大作家更是对秦可卿的出身提出了质疑,并对秦可卿的出身之谜进行了大胆的猜测。他认为秦可卿出身不仅不寒微,而且应是相当高贵,甚至有类似北静王那样的血统。但在皇族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她的父母家族一度遭到惨败。她和她的一个兄弟不得不以送到养生堂的方式,隐匿他们的真实血缘和身份。贾府同秦可卿的父母家族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层关系,故而在她和她的兄弟遭此巨变时决计帮助,将他们藏匿起来。由于贾府不便直接出面到养生堂去抱养弃婴,于是就找到了秦业。那一对儿女,儿子可能真是死了,只剩下女儿。而秦可卿也没有在秦家待多久,就被贾家接走了,很可能就在宁国府当了童养媳。 然而对于这些言论,贾兰却不以为然,他现在身在这个架空的世界中,只有他对蓉大嫂子秦氏的身份最有发言权,贾兰大胆猜测,秦氏确实有着高贵的血统,但并非逆贼王爷的公主,而是当今皇后和皇帝的亲生女儿,是正牌的千金公主。当年,皇后为了争夺权力,将自己生下的公主掉包成了王子,并把公主送出了宫,吩咐贾府的大当家照顾着,这个秘密只有荣府的贾母和宁府的贾敬知道。如今,那位平民假王子已经成了太子,而皇族真公主却沦为了小妇人。 第四十四章 黛玉归来 这天,小厮昭儿风尘仆仆地回到贾府,报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原来,前些时日,林姑娘已经从扬州启程,在丫鬟紫鹃和二爷贾琏的陪同下,正往京城回呢!昭儿说,本来自己也是跟随着琏二爷一起回来的,但昨天琏二爷突然决定让他快马加鞭地先回来报个信,估计明天琏二爷和林姑娘也要到家了。 昭儿是贾琏身边的小厮,他的消息先是报告给了贾母,然后紧接着就来告诉二奶奶王熙凤了。昭儿急匆匆地跑到王熙凤的屋前,一边跑一边喊,被平儿当面拦住了。 急匆匆地跑来做啥呢?你不是应该在二爷身边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平儿问道。 昭儿如实回答。平儿让昭儿回去歇着,自己亲自把消息告诉给凤姐了。 那边,昭儿离开,哪里肯歇着,贾府上下的人都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他先是找到了袭人,让她把林姑娘明天回来的消息转告给另一位二爷贾宝玉。 宝玉听了,开心地抓住袭人的手,不停地问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还让又把昭儿喊了回来,一阵的东问西问。 当然是真的!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已经葬入祖坟了,诸事在贾琏的协助下都已经办妥。他们本该月底才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所以昼夜兼程地赶路,不过每个人一路上都是平平安安的。 宝玉只听到昭儿说了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转眼间,丫鬟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莺儿把消息转告了薛宝钗。司棋则转告了贾迎春。侍书转告的是贾探春。入画知道了消息,也尽快回告了贾惜春。 李纨和贾兰这边,是素云先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李纨知道后,嘱咐素云先不要告诉贾兰。哪里知道,那边碧月也已经听说了,早就通知了贾兰,他的林姑姑明天就有回来了。 贾兰心里是一个激动,比起对林姑姑的想念,贾兰更加关心的是,林姑姑这次带了多少家产回来。只是母亲却让碧月督促着,明日照常去府学读书,切不可荒废学业! 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二天的午后,果然,下人从门口急匆匆地跑来报道: “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 再一次回到贾府,林黛玉禁不住地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进贾府的情景。和当时一样,黛玉进贾府时,首先看到的是贾府建筑布局,而贾府的建筑及饰物最明显的特点是大。林黛玉眼中,宁国府之大是这样的: 进入城中,纱窗外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敕造乃是奉皇上的诏令建造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是皇帝老儿为贾家盖的府第,何人能住?何人能享?这是一种家庭荣耀,也是主人身份的象征。贾府世袭爵位,贾演、贾源位极公爵,到贾政这一代已经过数代积累,家族规模甚是庞大。 在看到荣国府的建筑布局之前,先写宁国府的建筑布局之外感。这里的两个大石狮子和三间兽头大门所涉及的建筑装饰,将宁国府门外的威严、气势和与众不同先写了出来。宁国府如此,荣国府会是怎样一个府第呢? 接着,林黛玉进了贾母的院子,只见院子轩峻壮丽,但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件大摆设。黛玉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要知道,紫檀树生长速度极其缓慢,需要五年才长出一个年轮,只有长了八百年以上,才能成为制作用树。因为紫檀质地坚硬,为木材之首,古代便称之为帝王之木。紫檀家具更是几乎为宫廷所垄断。而这里的大理石则是天然的,其内容也是自然形成的山水纹风景画。 黛玉沿着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便是荣禧堂了。三个大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只见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堆彝,一边是玻璃蛊,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正堂中所挂的乌木联牌上,用錾金的字迹镶出来一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同乡”表明穆莳与贾府的关系,“世教弟”是对富贵至极的贾氏的一种抬举、恭维、攀附。“郡王”即藩王,帝王分封子侄、功臣为郡王,各占一方,犹如藩篱。可见穆莳权位之高贵,穆莳家世之显耀。 乌木又叫阴沉木,是楠木、麻柳、红椿等树木因自然灾害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三千年至八千年碳化而形成的。尊贵者都把乌木用作辟邪之物,乌木也每每被制成工艺品、佛像、护身符挂件。 与贾母院子的轩峻壮丽和贾政堂屋的轩昂壮丽相对比的是,贾赦正房的小巧别致。黛玉仍然记得,初进贾府那天,邢夫人携着她,坐到了轿子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 种种回忆历历在目,可如今却不见有人影伴随左右了,大家好像都是来迎表哥贾琏的。 林黛玉回到自己的房里,宝玉紧跟着就来问候了。两人一见面时,彼此之间不禁悲喜交接,黛玉禁不住难免又大哭了一阵,直到后来才互致喜庆之词。 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和惜春等人。 第四十五章 熙凤戏贾琏 贾琏自回家参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近日多事之时,无片刻闲暇之工,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房内无外人,便笑道: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众丫鬟参拜毕,献茶。 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诸事,又谢凤姐的操持劳碌。凤姐道: “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放我在眼里。” 王熙凤的话里,满满是夫妻久别重逢的亲昵和欢愉。王熙凤对贾琏的思念可谓是温情万种,淋漓尽致。 王熙凤对贾琏的思念并非故意佯装出来的。要知道,先前的时候,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王熙凤的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有天夜日,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熏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贾琏的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 王熙凤和贾琏离别之后的那种淡淡离愁和悠悠思绪是有目共睹的。 王熙凤是贾府的管家奶奶,在这么个峥嵘轩峻、葱蔚泅润的大家庭里,每日纵横裨阖,争强好胜,有时尖刻凶悍,耍火爆子脾气,逞威作福,无半点温柔善良之态,可是做为妻子,却也有她多情的一面,也有自己内心的感情世界,那是一个温警、静谧的角落,掩盖在沸沸扬扬的表面下。 之前,周瑞家的送宫花时,无意中也听到了贾琏戏凤姐的房中乐事。此时,他们失妻感情还是触洽、和睦的。 贾母向黛玉介绍王熙凤时,是这样说的:“你不认识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称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王熙凤的狠辣集中体现在她曾毒设相思局,整死了贾瑞。 贾瑞虽和贾府同宗,却父母早亡,家道式微,靠祖父代儒在义学中教馆为生。但他不是奴才。 贾瑞虽然不是主子,身上依旧有着主子的气味。平日里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堂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任薛蟠在义学中横行霸道,甚至反助纣为虐讨好儿,祖父一离开,便把一个好端端的义学弄得天翻地覆,足见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心术不正而又没有实际本领的人。 他也沽染上公子哥儿的恶习,祖父不注意时就在外非饮即赌,漂猖宿妓。正是他有这样的本质,一看到娇艳百态、粉面含春的凤姐时,骨酥肉麻,丢魂失魄,竟癫蛤蟆想天鹅肉吃,把同宗叔嫂关系抛之九霄云外,一味神魂颠倒,编织着与凤姐寻欢作乐的单相思梦。 正因为如此,他把凤姐的虚情假意误认为真心实意。贾瑞对凤姐美貌垂涎不已,要求到其府上请安并借请安之机用言语调戏凤姐。凤姐设计,约贾瑞晚上在穿堂儿相会自己却不赴约,让他在寒冷的穿堂冻了一夜。 被捉弄的贾瑞没有察觉,过了两天又找上门来,凤姐只得第二次设计,约他晚上在房后夹道中空屋里等自己,暗中安排了贾蔷和贾蓉去赴约。这一次贾瑞受尽了惊吓、羞辱,赔了一百两银子,还被浇了一身屎尿,才明白自己被凤姐捉弄了。 虽然痛恨,但因迷恋凤姐的美色而难禁相思之情,不久便得了弱症。在病势逐渐沉重之际,贾瑞照了风月宝鉴的正面,见凤姐在里面笑着招手叫他,于是照了又照,结果在幻觉中与凤姐云雨三四次之后,气绝身亡。 王熙凤也太狠了,明明对对方不屑一顾,却报之以笑声软语,撩拨人心,使对方欲火愈旺。贾瑞一走,她面目狰狞,杀心勃然而起。凤姐老谋深算、工于心计、两面三刀。如果说,她是一个正直的人,就应该正言厉色地拒绝对方非分的企图,晓之以义,责之以理,但这样凤姐也就不成为“凤辣子”了。对于贾瑞这样的“癫蛤蟆”,她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后来王熙凤就调兵遣将,精心设置陷阱,巧妙自如地牵着贾瑞的鼻子走。当贾瑞遭受两次恶作剧后,大病着身,她仍不放过,一方面唆使贾蓉哥俩逼“债”,一方面用人参的渣末饱须应付代儒,最终把贾瑞推向死亡的深渊。 何为风月宝鉴?具有此物所有权的踱足道人作了解释: “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把它带到世上,单与那聪明俊杰,风雅王孙看照。” 也就是说,它是块劝诫世间龙子凤蛋,王孙公子不要妄动风月之情的宝镜。如何劝诫法?它两面成象,一正一反,相辅相成,正面可使患邪思妄动之症者获得俄顷淫乐,反面则以一个骼麟暗示其必然下场,物极必反,其势必然。所以它的用法是患者照看反面,从这个骼镂中惊醒和觉悟起来,痛改前非,这样,病自会痊愈。 然而,贾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色鬼。他当着王熙凤面说:“来,来,来。死也要来。”胸中欲火燃烧得何等炽烈,以后的行动,正体现了他这种死不回头的疯狂性。遭到凤姐第一次摆布后,依旧故我,不肯改弦更张,结果吃了更大的苦头,同时背上了债务,但凤姐这个美人儿的模样老是浮现在脑子里。 这样,贾蓉俩的索债,自己相思难熬,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得了病仍不自爱,仍然胡思乱想,终于病入膏育,非药可医。 跋足道人送来宝镜,再三叮嘱他只可照反面,木能照正面,目的是叫他看迷恋风情的下场,吸取教益。而他偏反其道而行之,从正面看到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儿叫他,便喜滋滋地进人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以后又三番四复,终于丢掉性命。 尽管贾瑞因她而死,王熙凤的内心却没有一点在意的,她的狠毒厉害也还不会在贾琏面前表露,在贾琏面前,她仍然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第四十六章 通房大丫头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 平儿进来回道:“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 贾琏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凤姐道:“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一语未了,二门上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出去。 这里凤姐乃问平儿:“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打发了香菱来?“ 平儿笑道:“哪里来的香菱,是我借她暂撒个谎。奶奶说说,旺儿嫂子越发连个承算也没了。” 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的说道:“奶奶的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来,这会子二爷在家,她且送这个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他走了来回奶奶,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利钱,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听见奶奶有了这个体己,他还不放心的花?所以我赶着接了过来,叫我说了她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问,我就撒谎说香菱来了。” 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喇巴儿的反打发个房里人来?原来你这蹄子闹鬼。” 对于凤姐来说,平儿是她忠实的奴仆和得力的心腹。平儿很善于体会凤姐的意图,处处为凤姐着想,维护凤姐的利益。凡凤姐考虑不到的,她都能不露声色地周全妥贴,因此,深得凤姐的喜爱。 凤姐挪用公款,偷放高利贷,平儿是凤姐积累私财的得力助手。平儿为凤姐发放高利贷所尽忠心,不仅替主子保密,而且催讨利银,甚至帮主人敲诈。 凤姐损公肥私的活动,不仅同府里的人有矛盾,而且与自己的丈夫也有矛盾,这些事情她不仅不愿别人知道,更不愿让贾琏知道。 平儿深知凤姐在金钱上的贪得无厌,更知琏凤夫妻二人之间经济上、感情上的尔虞我诈的关系。因此,在二人的经济矛盾中,她以主动机警的行为,表明自己忠实而坚决地站在凤姐一边巧妙地支走了旺儿嫂子,为风姐保住了放债的秘密。 在经济方面,平儿坚定不移地站在风姐一边,出主意,想办法,任劳任怨,为凤姐敛财竭忠尽智,有时主动出击,有时缄口不言,得心应手而游刃有余。如果遇到原则问题,平儿则不遗余力地忠实于凤姐。 平儿是王熙风自幼的丫头,是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中唯一留在王熙凤身边的一个。 平儿姓氏何称?父母何人?乡关何处?别人一概不知。平儿的出身寒微、地位低下可谓不言而喻。 平儿除了是凤姐的一个心腹丫头外,还是被贾琏收了的通房大丫头,而这还是凤姐的主意。 凤姐让贾琏收平儿做通房大丫头,不可以为是凤姐的宽宏大量。 知贾琏者莫如凤姐,好色贪淫,见女人就上是贾琏一贯的作风,故有“馋猫”之称号,凤姐对此了如指掌而又无可奈何。 因此,与其让贾琏在外面偷鸡摸狗,还不如让贾琏收了平儿。 平儿原本是不愿意做通房大丫头的,因此凤姐竟认为平儿反了,这样一来,便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 平儿能清醒地认识到做妾、尤其是做贾琏之妾对自己毫无益处,除了多受一层污辱之外,身份地位丝毫不会改变。 老一辈的姨娘们生儿育女,仍然地位卑微,例如赵姨娘生了探春、贾环,但谁又能看得起她呢?就连亲生女儿探春也很厌烦赵姨娘。 然而,在凤姐的淫威下,平儿是无奈的,平儿的地位太卑微了。即使做了通房大丫头,平儿在风姐内心深处仍是奴婢。 既要伺候贾琏这样的“馋猫”,又要服侍凤姐这样的泼妇,平儿真可谓在夹缝中求生存,摆正自己的位置就显得非常重要。 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月貌的,可谓貌美。然而美貌是女人荣华富贵的资本,也是招灾惹祸的根由。凤姐深知这一点,极聪明的平儿也深知这一点。 凤姐虽劝贾琏收了平儿,其实内心之难受不言而喻,因为平儿亲近贾琏而受到宠爱,凤姐的地位就有动摇的可能。 所以她对平儿的侧目亦不言而喻,严加防范平儿与贾琏的亲近,以免得平儿受专宠,就是凤姐必须采取的战略战术了。 平儿自幼服侍凤姐,她了解风姐要比贾琏深刻得多。如果主动贴近贾琏,平儿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但是既为通房大丫头,就得周旋伺候贾琏,既为奴,又为妾,掌握好恰当的分寸就显得非常艰难,也非常重要。 君可愚臣,臣亦可愚君。平儿的过人之处在于掌握时机和分寸,既使贾琏满意,又让凤姐放心,贾琏之俗,凤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贴。 身为通房大丫头,平儿是不平凡的。 平儿的不平凡,最突出的例证是她能在凤姐身边长期服侍,取得心腹的地位。试想,风姐陪嫁过来的四个丫头中唯独平儿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其间经历的凌辱、自强、忍耐、挣扎自不难想象。 平儿的不平凡,还表现在她善于察吉观色,善于相机而动,善于掌握权力而决不滥用权力,善于处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也正因为有了平儿,王熙凤才如虎添翼,在管理贾府的事务中,更加的神秘而有味。 第四十七章 俏平儿 继续说说平儿。 平儿是贾府琏二奶奶的陪嫁丫鬟,也是贾琏的侍妾。这样的身份很特殊,也很尴尬:半主人半奴仆,既是主子的奴仆,又是奴仆的主人。 平儿所处的地位看似尊贵,高于一般的丫头,但是,她又不得不小心谨慎,忠心赤胆服侍她的主子,周旋于杀伐专断的凤姐与淫邪下流的贾琏之间,替主子效犬马之劳。为此,她没有少费心机,更没有少受委屈。 而作为半个主人,平儿又不愿像凤姐那样苛刻狠辣,颐指气使,倒希望将下人照应周全,因为她也是出身卑微之人,深知奴仆们生存的艰辛不易。但是,她在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环境之中,善自处,知进退,能将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照顾应周全,大小事情打点得妥妥帖帖,使得上上下下对她赞不绝口。 身份特殊而地位尴尬的平儿,处事分寸得宜,言语得体,能做到四处逢源,八面玲珑,也充分显示出了不凡的才智。在大观园这个特殊的环境中,主子与主子,奴才与奴才以及主子和奴才之间矛盾重重。因此,为了在夹缝中生存,平儿只能运用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小心翼翼地周旋在主子和奴才之间,以求将各种复杂的关系处理得游刃有余。 平儿在大观园里享有较高的威信,令人敬畏。尽管如此,但平儿从不乱施权威,作威作福,而是始终顾及自己的身份,把握着分寸。这个正趋于败落的荣国公府,与其他的上层贵族家庭的一个明显不同之处是:因男性主子的腐朽无能,家庭的大权掌握在妇女的手里,出现了为封建统治阶级所十分忌讳的“牝鸡司晨”的局面。 贾琏是贾府大房贾赦的公子,其母邢夫人由于娘家远不如二房贾政王夫人家族威赫,家中大权早已旁落,由二房王夫人掌管家内,其侄女王熙凤身兼长孙媳妇、王家侄女以及二奶奶三种身份,于是终日行走于府内协助王夫人,甚至掌管府中各色家事。 如此庞大的家族,上百口奴仆,十几位小姐主子,仅王熙凤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凭借的是对奴婢不讲情面,从来不信什么阴司报应,整天算计如何多发外财赢取更多的家什,博取长辈们的欢心。 在这样的环境中,平儿对凤姐只有如影随行,对于凤姐所管家事只有一概言听计从,并随机应变,多做善事,才有可能立身于贾府。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当初作为陪嫁丫头来到贾府的一共四个,但后来死的死嫁的嫁,只剩平儿一人,况且又不是挑三窝四的人,只知一味忠心赤胆地服侍凤姐,体会凤姐的意图,维护凤姐的利益,即使心中有不同看法,表面上也严格按照凤姐的吩咐执行,背地里再去替她做些好事。【零↑九△小↓說△網】正因此,平儿才被凤姐所容,也被她所处的环境所容。 平儿性格乖觉,处世圆通,而且礼上怜下,善解人意,合府上下从没听人议论平儿有什么不是。这其中也许不乏畏惧、趋逢凤姐之意,但与其人聪慧伶俐、正直温良、与人为善的性情应该有着更密切、更直接的关系。虽说是半个主子,平儿却从不拿大,体谅做奴才的难处。 王熙风看中了平儿性格里的温和贤良,不管她是否愿意,便将她收在房里做了身边人。从书中一出场,平儿便被人人称为“俏平儿”,这样一个如花美眷成天出入房中,哪里会被那个风流成性的贾琏放过,所以这样一来既堵了众人的嘴也安了贾琏的心,也显出自己的贤良,一举两得。 不得不说,平儿是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出决定和选择的,这个社会和她所处的环境决定了她把握不了自己的归宿。 说过了平儿,此时贾琏已进来,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 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兴,只陪侍着贾琏。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令其上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 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她放在杌上自吃。 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倒没的了他的牙。”因向平儿道: “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 赵嬷嬷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什么?只不要过多了就是了。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饮酒,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燥屎。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来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呢。” 凤姐笑道:“妈妈你放心,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你从小儿奶的儿子,你还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着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贴。可是现放着奶哥哥,那一个不比人强?你疼顾照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没的白便宜了外人。我这话也说错了,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 赵嬷嬷也笑个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来了。若说`内人'`外人'这些混帐原故,我们爷是没有,不过是脸软心慈,搁不住人求两句罢了。” 凤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他才慈软呢,他在咱们娘儿们跟前才是刚硬呢!“ 赵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太尽情了,我也乐了,再吃一杯好酒。从此我们奶奶作了主,我就没的愁了。” 贾琏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吃酒,说`胡说'二字,“快盛饭来,吃碗子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议事呢。” 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作什么?“ 贾琏道:“就为省亲。” 凤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 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 凤姐笑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古时从未有的。” 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 第四十八章 忆昔感今 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女儿,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Щ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不有八九分了?” 赵嬷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这样说,咱们家也要预备接咱们大小姐了?“ 贾琏道:“这何用说呢!不然,这会子忙的是什么?“ 凤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 赵嬷嬷道:“唉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说起来……“ 凤姐忙接道:“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 赵嬷嬷道:“那是谁不知道的?如今还有个口号儿呢,说`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这说的就是奶奶府上了。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凤姐道:“常听见我们太爷们也这样说,岂有不信的。只纳罕他家怎么就这么富贵呢?“ 赵嬷嬷道:“告诉奶奶一句话,也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贾琏和凤姐还小,又是颂圣,又是向往昔日的热闹。【零↑九△小↓說△網】照赵嬷嬷看来,那并不是真热闹,而是大煞风景的“虚热闹”,罪魁祸首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至尊皇帝。 她开头的那句“阿弥陀佛!原来如此。”就不是什么看热闹的话,而是别有惊心的感触之语。一位一耳聋了的老年女奴,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思想水平,这么大的胆量勇气,居然当着主子的面骂起皇帝来了?须知她是创作《红楼梦》的曹雪芹的代言人。关于此点,曹雪芹的知己和《红楼梦》手稿的整理编辑者脂砚斋,曾有提醒读者注意的三则评语,颇能道破其弦外之音。 甄家正是大关健、大节日,勿作泛泛口头语看。 最要紧语,人若不自知,能作是语者,吾未尝见。 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什么“大关键、大节目”,什么“最要紧语”,为什么要反复提醒?作者要出脱的“忆昔感今,又是什么?与其说这个小插曲是为大铺开写省亲作引,倒不如说写省亲是为写南巡作补充对照。南巡尚且是“虚热闹”,省亲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更是不足道哉的“虚热闹”。 皇帝南巡并不是为了老百姓,因此,御驾一出,就要显出皇家气派来。 南巡时带着皇太子,还可美其名曰让他“谙习地方风俗,民间疾苦”,可是还奉着皇太后,带着皇后、殡妃、诸皇子,几乎全家倾宫南下,到处游山玩景,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劳民伤财,苦害百姓了。 皇帝南巡,地方官是苦中有乐。表面看,派差很苦,修御道,筑行宫,备供应,不仅官办,还要解囊“捐修”,还要满足随驾人员的敲诈勒索,备办不周,还可能有丢乌纱帽和脑袋的危险。 实际上,地方官无不乐为,这也是捞一笔横财的好时机,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向老百姓加派钱粮就是了,谁敢不“乐从”,就拿不欢迎圣驾的大帽子办人。 当时有人写诗以讽筑行宫之奢侈,所谓“三汉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系指修扬州塔湾行宫(高昊寺行宫)的情形。小小扬州,不仅此一行宫,尚有金山、焦山、天宁寺三处,可见糜费之甚。扬州如此,何处不然。 皇帝路过每处行宫,不过住上三天两晚_L而已,而几十万两银子则白自扔掉了。须知,当时东南一石米价才一两银子左右,河南一石小麦也不过一两半左右,一处行宫之筑,要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啊! 皇帝南巡,老百姓是有苦难言。当时的文人说,老百姓“躬逢圣典,得见天颇,万民双腾”。实际呢?老百姓是被地方官吏逼迫着驱赶到御道两旁,长跪不起,等候恭故地迎送圣驾。圣驾过时,还要叩头触地,能否看到“天颜”,则不得而知。 但驾过以后,忍受了长时间的风霜之苦,只好瘪着肚子回家,茅屋破灶,煮点糠菜挡讥寒了。而皇帝呢?御膳房旱就专程从京城把食品运往各地,连奶牛菜羊都是专运的,更不用说地方官备办的“圣餐”了。 与民同乐么?假的,“虚热闹”,各吃各的饭,老百姓之苦随糠咽。 皇帝南巡,随驾人员敲诈助索地方官吏,以饱私囊。那一随行的皇太子、皇子、火巨、侍卫、太监,象一群饿狼出山一样,视地方官吏为肥肉,借护驾之威,张贪婪之口,欲地方官吏捧食而饱之。 地方官吏除侍候皇帝、皇太后、皇后而外,还要尽量打发他们满意,否则会遭到残酷的摆布。 其实皇帝不仁也是照样的贪,如从进献的大量珍宝中选取白玉杯、白玉鹦鹉之类留下,不过这是地方有司乐意贡杯,皇帝赏收,名义好听罢了。 然而,那也是民脂民膏,与随行人员的勒索一样,同是老百姓的血汗。 关于南巡的侧写,完全是曹公的自传体。 第四十九章 侧写南巡 康熙在短短的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南巡六次,仅就途经江宁一地而言,其中五次均与曹家有直接的关系。 康熙第一次南巡时,约是江宁织造曹玺卒于任的半年后,因之一至江宁,便对曹家关怀毕至,亲至曹家抚慰,派大臣祭奠,谓曹玺“是肤琴臣,能为联惠此一方人者也”,并赐御书,以示宠荣。 曹家虽在居丧之期,而对于皇帝的驾临,大概还得摆出象样子的场面,总不至于捧上一杯白开水的。 康熙从第三次到第六次南巡,正值曹寅任江宁织造,所以四次途经江宁,均以织造署为行宫。 曹寅办了四次接驾的大场面,同时苏州扬州两处的接驾,亦曾亲与焉。这是曹家最煊赫鼎盛的时代,然而也伏下了曹家以后跌落的祸机。 曹家能多次举办接驾盛典,不仅表示有势有权,更重要的是表示与主子的关系亲密,非比泛泛一般的君臣关系。 康熙于织造署接见了他幼年的保母曹寅的母亲,高兴地称:“此吾家老人也。”亲书“瑞置堂”以赐。君臣一家人,关系多密切啊! 当然,曹寅为了孝敬主子,江宁四次接驾,也是尽力大讲排场的。结果呢?欠下了几十年也没算清的亏空账,至少在百万两银子以上,约相当于曹寅万余年的傣禄。 康熙闻知,警告曹寅,“必要设法补完,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曹寅也胆颤心惊地表示“急欲将汉粮清遭,脱离此地。” 因为大量亏空国帝,究竟干系非轻,闹小了皇帝还叮力之回护,闹大了,为了保住主子的体面,就不得不让奴才当替罪羊了。 设法补空,说得好听点,叫作诉东墙补西墙,说得直截了当些,叫作用贪污来填贪污空。 这么大的窟窿,曹寅至死也没补上。后来别人替他代补,也只能作到糊涂了账。 曹寅没见到此事的后果,然却应在他的子孙头上了。雍正一上台就翻老账,让继任江宁织造的曹倾补亏空,补不上就干脆操家。然而抄来的东西却不抵国祭,照数赏给了抄家有功的新任织造隋赫德。 由此可见追老账只是一因由,目的是把康熙的“一家人”当作“奸党”来惩办。这一惩办,结束了曹家搞“虚热闹”的兴旺历史。 曹雪芹对这段历史只是耳闻,并未亲历,因此,他的记忆也很少是历史事件的真实复述,而更多的是以历史事件为基础,进行艺术的想象与概括。 曹雪芹对康熙六次南巡的历史事件,采取了化整为零的办法,让甄家接驾四次,贾家接驾一次,王家接驾一次。 贾府第一代的权贵不在了,后未者则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这洋,还要硬撑门面,又搞什么省亲之类的“虚热闹”。【零↑九△小↓說△網】再搞下去,后果就可想而知。 贾府的末代子孙贾蓉就须为此担优,“再二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这又岂止贾家而已,同时准备迎接省亲的周贵人家和吴贵妃家,以及其他几大家族,也都逃不脱这种结局。 康熙南巡,对于曹雪芹来说是“昔”,故脂砚斋谓《红楼梦》写及此是“忆昔”。那么,所谓“感今”,就应是指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时乾隆的“南巡盛典”了。 然而脂砚斋的“忆昔感今”说的虽明白,但还不算准确,因《红楼梦》并没有直接写“当今”的南巡,而是说的“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则对今又如何感? 曹雪芹对康熙的南巡只是耳闻,对乾隆的南巡则是亲见,既见当有所感,然却不直书,都一笼统归到“太祖皇帝”身上去。这一则也是更直接地逃避文字狱,一则是使作品更典型。 “太祖皇帝”为始作俑者,“当今”只不过追随之而已,性质都一样,概一知十,无须分言。 官雪芹只经历过乾隆前三次南巡的时期,并不知道将来还会有多少次。但是乾隆偏偏也搞六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红楼梦》以生动的补充,自投罗网地钻进曹雪芹的艺术圈中来了。 乾隆南巡,总起来说,是好话说尽,而劳民伤财之举则登峰造极。但皇上要骗,臣下要瞒,一部记载乾隆前四次南巡的一百二十卷的《南巡盛典》,不过是骗与瞒的实录而已。 所谓“万年典要,将历久而逾光”,就是不但要瞒编当时的人,还要瞒骗后代人。可是当这出骗人的把戏还未编好时,曹雪芹早就及时地把老底揭穿了。而《南巡盛典》之编,却成了欲盖弥彰的幌子。 乾隆南巡仿康熙,曾自供不讳,“南巡之典,亦适率我皇祖成宪,抵奉慈宁,宣祺导豫”,也是带着皇太后去的。“珍念民依,省方问俗”是假,久闻“江南名胜,甲于天下”,欲“眺览山川之佳秀”,才是主要目的。 乾隆还有更动听的,说南巡也是为了兴治水利,实际乾隆对水患是既不关心也无办法的,比起康熙,相差远甚。仅从乾隆七年至五十年期间,黄河就在河南江苏决日二十次。 每次南巡前后,黄河的“龙王爷”总要决口而出,迎送圣驾,所过之处,当然尽为泽国。乾隆在这样的情况下佯为不知,不断南巡,而于微山湖建闸之类则大肆吹嘘,岂非以小掩大? 乾隆的南巡,正是掩盖灾荒世界的“虚热闹”,不顾千百万人民处于水火,一味追求炫示“天威”和游山玩水的巡游。 每次南巡前一年,就要开始准备,命地方官修铺御道,曲直宽窄要合度,遇坑填之,遇冈削之,遇坟墓则让死人搬家。 修筑营站行宫,整饰名胜古迹。准备就绪以后,详细绘图,送呈“御览”,不合“圣意”者重行翻工。一切完了,再“遣响导大巨覆加查看”。 以乾隆十五年给第一次南巡的预备为准,计全程水旱路共三千一百零四里,五十二站,往返共五千八百四十里,九十七站。 “营盘每座,准修垫夫一百六十名;尖站盘每座,准修垫夫八十名;道路每里准修垫夫三十五名。”多长时间,没有明说,当以干完为止,故所用工难以计算。 营站为稍事休急处,至于行宫,就更加讲究,仅地点的选择,就颇费心思,而建筑和陈设则力求豪奢。总计全程著名之行宫约三十处。 行宫之豪奢,首推南方。如扬州之天宁寺行宫的建筑,有“大宫门,门前建牌楼,下瞥白玉石,围石阑杆。甫道上大宫门,二宫门,前殿,寝殿。右宫门,戏台,垂花门,寝殿,西殿,内殿,御花园。门前左右朝房及茶膳房,两边为护卫房。最后为后门,接驾过后,各门皆档木栅,游人不敢入。” 塔湾行宫的建筑更过之,“初为垂花门,门内建前、中、后三殿,后照房。左宫门前为茶膳房,茶膳房前为左朝房。门内为垂花门、西配房、正殿、后照殿。右宫门入书房、西套房、桥亭、戏台、看戏厅,厅前为闸口亭,亭傍廊房十余问,入歇山楼。厅后石板房、箭厅、万字亭、卧碑亭。歇山楼外为右朝房,前空地数十弓,乃放烟花处。郡中行宫,以塔湾为先,系康熙间旧制。” 江宁行宫之建筑,亦与此相类似。扬州为两淮盐商集中地,素称富有,为迎驾一次就捐很一百万两。塔湾行宫即为盐商自行修建和陈设,宫内如宝库。 塔湾行宫即“三汊河行宫”,也叫“高曼寺行宫”,它的修建应早于曹寅“点差之前”的康熙四十三年,但行宫告竣应是在康熙四十四年初。这从曹寅在康熙四十三年十二月初二日《覆奏摹刻高曼寺碑文折》的奏折中可知: “所有两淮商民顶戴皇恩,无由仰报,于臣寅未点差之前,敬于高曼寺西起建行宫,工程将竣。群望南巡驻跸,共遂瞻天仰圣之愿。臣寅目击商民感戴情形,不敢壅于上闻。” 康熙也有朱批:“行宫可以不必。”表面上看,三汉河行宫的修建是众盐商“顶戴皇恩”的自发行为,曹寅只是“目击”而并未参与。 事实上,曹寅此语实不可当真。曹寅不仅各捐银二万两,而且还因“勤劳监修”、“尽心公务,各自勤劳,甚为可嘉”,并获得“加级”奖赏:“给曹寅以通政使司通政使衔,给李煦以大理寺卿衔。”。 由此可见,兴建三汊河行宫应是曹寅一手策划而成的,即曹寅为了报答康熙的‘隆恩异数’,遂于三汉河畔为皇上营建了一座行宫。 三汉河行宫的规模宏大,据李斗著《扬州画舫录》记载: 三汊河在江都县西南十五里。扬州运河之水至此分为二支,一从仪征入江,一从瓜洲入江。岸上建塔名天中塔。寺名高雯寺。其地亦名宝塔湾,盖以寺中之天中塔而名之者也。圣祖南巡,赐名“茱萸湾”。行宫建于此,谓之塔湾行宫。 三汉河行宫规模宏大,如果不是曹寅等人早就精心谋划、全力营建,仅凭众盐商之力实在恐难建成。 行宫建成以后,在康熙四十四年初就迎来了康熙的第五次南巡。康熙首次南巡,并未停留扬州。第二次南巡,“临幸扬州,首尾才三天”。第三、第四次南巡,“往返途中,停留扬州,通共也不过十天光景。” 而此次康熙南巡因有三汉河行宫,“在扬州停留的时问就翻了一番”。从三月十二日“皇上起銮乘舆进扬州城”算起,“康熙帝一行在扬州共停留了九天”。这期间,“进宴演戏”、“观看灯船”、“观望四处景致”等等,活动不断,高潮迭起,当时的繁华热闹胜景可以想见。 曹寅兴建三汊河行宫接驾也是曹家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修建行宫及接驾的支出当不在少数,曹寅所捐银两也绝不仅仅只是区区的二万两之数,实际数目应该是多得多,亦应是“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 在瞬息繁华的‘虚热闹’之后,留下的是一片足以令曹家陷身没顶的茫茫债海。三汊河行宫的建成,对康熙来说,增添了一个南巡途中赏心悦目的休憩游乐场所,就曹寅而言,则带来了无穷的赔累。 事实上,曹寅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的数目应不在少数,因为仅是对曹寅多有庇护的康熙后来所认可的亏空就达一百八十万两之多,看来营建行宫及接驾的费用较之此数还要更多。可是曹寅至死也没有还清亏空,而这正是后来曹家遭受抄家厄运的原因之一。 到了乾隆南巡的时候,官办者亦在争奇斗胜,竟然找镂银丝造吐盂陈设行宫,真是暴珍天物,罪恶之极。乾隆对此满心欢喜,故承办者得赏加顶戴,以示奖励。可是他又假惺惺地说: “此等物件,或系假借应用,或用重价购买。承办之员往往张皇其事,籍以邀结上司,而对人则苦称赔累,即乡绅浦户,亦纷然传为口实。” 好象深通其中弊端,有禁止之意,然而这是假的。 乾隆毕竟是风稚皇帝,对此类“俗物”并不在意,而对行宫内之名人书画真迹,却是仔细认真鉴赏,遇中意者则立即转入内府,这种东西要比“俗玩”更值钱。乾隆是最大的文物掠夺犯。 一切准备就绪,乾隆南巡的大驾出京了,第一次南巡,除皇帝、皇太后、皇后及随行之太监、宫女等人不算外,计大臣三十三员,章京、侍卫官员等六百六十一员,拜唐阿兵丁二千五百五十九名。仅动用之交通工其一项,乘用马六千六百九十余匹,驮物者马一千四百一十七匹,骆驼八百一十八只,各台站九十八处专用传送本报之马约六千八百六十匹,大小船约六百余只,四大套骡马车约五百辆。如果再加上地方官吏所用的交通工具,不是就更加骇人听闻吗? 皇帝行经之地,当然要竭力追求热闹的。所有地方文武官员,“著三十里以内接送”。 “令村镇民妇跪伏瞻仰”。居民门前“香灯悬彩”,水途设“灯船、戏船、台阁”。“苏州、扬州城内街衡间张设棚慢。”“五色云霞空外悬,可怜锦绣欲瞒天。”即此之谓也。沿途争奇斗胜的陈设,不过供南巡时一瞥而已。为了凑热闹,迎驾者亦人山人海,如杭州,一次就云集数十万人。 景看够了,随行人员回去大嚼特嚼,吃的是有燕窝、鱼翅、熊掌、猩唇、驼峰、豹胎、鹿尾等名菜的“满汉席”。皇上一家人吃的就更高级了。如此挥霍,真是“‘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乾隆南巡有冠冕堂皇的一面,一路派大臣祭圣贤,写诗颂圣贤,大搞尊孔崇儒,以表“钦崇至道,仰止遗风,希圣之情,载劳宿寐”。 乾隆南巡还有“风雅”的一面,每至一处,都要“挥洒震翰”,或题匾联悬挂,或咏诗勒石以载。甚至一事一物咏至十余首,下次再来,重和前韵,仿佛有流不尽的诗才,是多产的大诗人。 乾隆南巡,除了种种表面的“虚热闹”以外,还有见不得人的乌烟瘴气的一面,那就是贯穿于整个过的贪污纳贿之风。有督抚坐扣兵丁晌者。有克扣草料致使马匹饿瘦和饿死者。有依势夺船者、藏马者。办理人员不敢得罪,只好躲避,秩序一片混乱。更有大量潜溜出京之旗人骗子,勾结地方官吏趁机发财。 在这样的大混乱大贪污之后,所费只能是一笔糊涂账。督抚奏销南巡款项时,只“笼统开报,未将应用各项详细声明”,虽遭驳斥,仍“加恩准其报销”。乾隆警告说,这是“特恩”,下不为例,以免“不肖官吏得以从中取事。一经查出,惟该督抚是问”。这是替督抚们开脱,好象“从中取事”的只是下级官吏,与仔抚无涉。 实际是总督这样报自有妙用,乾隆心里明白,有话说不出也。曹雪芹借赵嬷嬷之口,老实不客气地指出,南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就象钱塘大潮那样多! 第五十章 盖造省亲别院 正说的热闹,王夫人又打发人来瞧凤姐吃了饭不曾。凤姐便知有事等他,忙忙的吃了半碗饭,漱口要走,又有二门上小厮们回:“东府里蓉,蔷二位哥儿来了。” 贾琏才漱了口,平儿捧着盆盥手,见他二人来了,便问:“什么话?快说。” 凤姐且止步稍候,听他二人回些什么。贾蓉先回说:“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了,从东边一带,借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一共丈量准了,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叔叔才回家,未免劳乏,不用过我们那边去,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面议。” 贾琏笑着忙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不过去了。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采置别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倒不成体统。你回去说这样很好,若老爷们再要改时,全仗大爷谏阻,万不可另寻地方。明日一早我给大爷去请安去,再议细话。” 贾蓉忙应几个“是“。贾蔷又近前回说:“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来见叔叔。” 贾琏听了,将贾蔷打谅了打谅,笑道:“你能在这一行么?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 贾蔷笑道:“只好学习着办罢了。” 贾蓉在身旁灯影下悄拉凤姐的衣襟,凤姐会意,因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在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的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原不过是个坐纛旗儿,难道认真的叫他去讲价钱会经纪去呢!依我说就很好。” 贾琏道:“自然是这样。并不是我驳回,少不得替他算计算计。”因问:“这一项银子动那一处的?“ 贾蔷道:“才也议到这里。赖爷爷说,不用从京里带下去,江南甄家还收着我们五万银子。明日写一封书信会票我们带去,先支三万,下剩二万存着,等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缦的使费。” 贾琏点头道:“这个主意好。” 凤姐忙向贾蔷道:“既这样,我有两个在行妥当人,你就带他们去办,这个便宜了你呢。” 贾蔷忙陪笑说:“正要和婶婶讨两个人呢,这可巧了。”因问名字。凤姐便问赵嬷嬷。 彼时赵嬷嬷已听呆了话,平儿忙笑推他,他才醒悟过来,忙说:“一个叫赵天梁,一个叫赵天栋。【零↑九△小↓說△網】” 凤姐道:“可别忘了,我可干我的去了。”说着便出去了。 贾蓉忙送出来,又悄悄的向凤姐道:“婶子要什么东西,吩咐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叫他按帐置办了来。”凤姐笑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贾蔷也悄问贾琏:“要什么东西?顺便织来孝敬。” 贾琏笑道:“你别兴头。才学着办事,倒先学会了这把戏。我短了什么,少不得写信来告诉你,且不要论到这里。”说毕,打发他二人去了。 接着回事的人来,不止三四次,贾琏害乏,便传与二门上,一应不许传报,俱等明日料理。凤姐至三更时分方下来安歇。 次早贾琏起来,见过贾赦贾政,便往宁府中来,合同老管事的人等,并几位世交门下清客相公,审察两府地方,缮画省亲殿宇,一面察度办理人丁。 自此后,各行匠役齐集,金银铜锡以及土木砖瓦之物,搬运移送不歇。先令匠人拆宁府会芳园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荣府东边所有下人一带群房尽已拆去。当日宁荣二宅,虽有一小巷界断不通,然这小巷亦系私地,并非官道,故可以连属。 会芳园本是从北拐角墙下引来一股活水,今亦无烦再引。其山石树木虽不敷用,贾赦住的乃是荣府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如此两处又甚近,凑来一处,省得许多财力,纵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亏一个老明公号山子野者,一一筹画起造。 贾政不惯于俗务,只凭贾赦,贾珍,贾琏,赖大,来升,林之孝,吴新登,詹光,程日兴等几人安插摆布。凡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等事,又有山子野制度。下朝闲暇,不过各处看望看望,最要紧处和贾赦等商议商议便罢了。 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领命。贾蓉单管打造金银器皿,贾蔷已起身往姑苏去了。贾珍,赖大等又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事,一笔不能写到,不过是喧阗热闹非常而已。 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 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 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愚见:各处匾额对联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 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 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雨村。” 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 众清客笑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家看了公拟,各举其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可。” 贾政道:“此论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大家去逛逛。”说着起身,引众人前往。 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可巧近日宝玉因思念秦钟,忧戚不尽,贾母常命人带他到园中来戏耍。此时亦才进去,忽见贾珍走来,向他笑道:“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 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边站了。 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尚不知何意。 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宝玉听说,方退了出来。 宝玉来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欢,不然,若老太太叫你进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世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 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 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 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围绕,送至贾母二门前。 那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鬟跟上来,见过贾母,知不曾难为着他,心中自是欢喜。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 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 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 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 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 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 “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 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 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着,掷向他怀中便走。 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拿起荷包来又剪。 宝玉见他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 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 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鬟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 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 众人答应着。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 宝玉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面仍拿起荷包来带上. 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嗤“的一声又笑了。 宝玉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作个香袋儿罢。” 黛玉道:“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 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里。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 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他们带领管理。 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 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 “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摸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来。” 林之孝家的回道:“请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 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 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等后话,暂且搁过,此时不能表白。 当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 连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众,皆一时不得闲的。宝钗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丫头去。” 说着,同宝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来闲顽。 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 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出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 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 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 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 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第五十一章 天香楼偶遇 又是一个寒冬腊月,眼看年关将近,一旦过了春节,转眼就是元宵了。【零↑九△小↓說△網】贾兰心里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这一天他便可以久别重逢他的元春姑姑了。可是随着年关越来越近,贾兰的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好像同时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来临。 此时,府学已经歇了课,贾兰是不需要外出上学的。丫鬟碧月一大早便出门选购过年用的香料了。这会儿,丫鬟素云陪着李纨去贾母后院去了,只留下贾兰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窗外旭日腾空,一片暖阳。贾兰的心也早已飞到了外面,他多么想到大观园去逛逛,晒一晒太阳,要不然他就和书房里的这些书籍一样,都快潮湿得发霉了。 贾兰不管三七二十一,刚刚萌生的点子,立即就付诸行动了。他偷偷地溜出了书房,一路走到了荣国府的大门。咦!不是要去新修建的大观园吗?怎么走到大门口来了?贾兰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还不知道大观园的方向呢!罢了,竟然都来到大门口了,索性就出门逛逛吧! 贾兰走出大门,迎面就撞上了四、五驾的大马车,像是在此等候主子。也不知是府上哪位主子的马车,如此的有派头!贾兰不闻不问,正准备跟他们擦肩而过,却不料,那车夫倒自个儿上前招呼道: “小爷,您这是打哪儿去呀!” 贾兰心头一惊,心想这车夫怎么这么热情,是在招揽生意,还是想拐骗未成年?贾兰不禁警惕提防地问道: “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您是兰哥儿,是贾府老太太的曾孙,也是贾府草字辈里头最有出息的。您实在太与众不同啦!” 这车夫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些话来,着实令贾兰大吃一惊,贾兰顿时抬头挺胸,又问道: “我与众不同?怎么说?” “我们哥几个天天在大门口守着,别的主子出了门,哪怕一丁点的路,都非得做一趟车子。但是您兰哥儿却不一样,每天都要去府学读书,却从来不坐车,甚至都不瞧我们一眼,直接从我们眼前走过去了。” “怎么?你们每天都守在这儿?”贾兰以为他们是在此揽生意,这贾府的钱也太好赚了吧。 谁知,车夫却一五一十地说道:“当然得守在这儿了!自从我们哥几个被贵府雇佣之后,我们赶的趟次少了,私囊里的钱却还更多了。比起之前自个儿跑生意,累死累活跑东跑西的,现在简直是舒服惨了!所以呀,我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守着这个岗位。上次,我们有个哥们在车里打了个盹,被琏二奶奶撞见了,当场就被扫地滚蛋了。” “原来如此!”贾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马车是贾府雇佣的专用车队,难怪如此气派。这样一来,贾兰便放松了警惕,也想坐一坐这车子了。 那车夫见贾兰跃跃欲试,便推波助澜道: “兰哥儿这是要到哪儿去呢?要不让小的送你一程?” 贾兰心想,可别去太远了,万一被母亲知道了,还不被白白训斥一顿。不过就算去近一些的地方,也得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免得被这些小厮们议论,说他独自遛出府玩耍。 “我就是去隔壁的宁府借几本书罢了,近得很,就不坐车了。”贾兰故意推脱一番道。 那车夫反而却更加热情高涨了,说道: “别呀!小爷,您上车坐好,马上就到。” 贾兰听了,心头一乐,轻轻地甩了甩衣袖,大摇大摆地上了车,颇有贾府少爷的一番气派。 上了车之后,车夫赶着马车一路通过东西街口,又缓缓地推拽过这边阶矶上来,转眼便见到了宁府大门口两边的石狮子。 车夫停下马车,贾兰下了车,只见宁府的大门口也放着四、五辆大车。贾兰走进了宁府的大门,虽然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可是竟然都来这了,干脆就进门转转。听说大观园连通了荣国府和宁国府,或许还可以在这里找到园子的路口呢! 贾兰犹记得,有一次来到宁府的时候,正直梅花开放,是蓉大嫂子秦氏带着他到花园子里欣赏梅花的。 贾兰一面想着,一面已到了秦氏的住所。贾兰顺道从窗户跟前走过去,悄悄的来至窗下,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贾兰这才想起,大嫂子秦氏自从大病初愈,又接连痛失父亲秦业和弟弟秦钟之后,就搬进天香楼去住了。 可是天香楼究竟在哪个位置呢?贾兰没有一点的头绪。贾兰只好沿着上次去看梅花的路径,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看着园中的景致,继续一步步走去,随即转过了一重山坡儿,霎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栋别致的小楼伫立跟前,“天香楼”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原来,天香楼正好位于宁国府西区会芳园内。起造大观园时,会芳园虽然基本上划入了大观园,原有楼阁也尽被拆除,但天香楼仍然得以保存,完完整整地留在宁国府内。 贾兰正犹豫着是该提衣上楼,还是该安静地走开时,从楼上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蓉大奶奶,外面的天气可好了,要不我们去新园子里逛一逛吧!” “瑞珠,你和宝珠去吧,我跟佛祖保证过,是不会离开天香楼的半步的。” “奶奶,佛祖可没有答应哦!你看,这么好的天气,那么漂亮的新园子,可不都是佛祖在诱导你出门走走。” “你呀!就你嘴巴会说,我要是再拒绝,岂不是亏欠了佛祖的一番好意?罢了,就去逛一会,走吧!” 贾兰听到这儿,只见楼上走下来了三位姑娘,他定睛一看,正是蓉大嫂子秦氏和她的两位贴身丫鬟瑞珠和宝珠。 “兰哥儿见过蓉大嫂子,蓉大嫂子的身体安恙否?”贾兰急忙行礼问候道。 秦氏笑了笑,对贾兰的问题不知与否,而是说道:“好久不见了,兰哥儿,我难得走出天香楼,没想到竟然第一个便是见到你。” “大嫂子这是想到新园子里去逛一逛?”贾兰是从刚才她们的谈话中听到的。 秦氏眉头一皱,表示不高兴了,冷冷地道:“亏你还是个府学的生员,竟然跑这儿来偷听你大嫂子的谈话。罢了,你且就陪我一起去逛逛吧,我正好也有个人说说话。” 贾兰没想到今天还有这等艳遇,急忙屁颠屁颠地跟着蓉大嫂子秦氏,朝大观园的方向走去了,也不知道园子里的桃花开了没有! 第五十二章 游大观园 贾兰陪着蓉大嫂子秦氏一起,从天香楼踱步走向大观园,瑞珠和宝珠在前头带路,她们两个是去过大观园的。一行四人刚至园门前,秦氏停步驻足,贾兰亦紧随其后,秉正身子细细观看园门。 只见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自是欢喜。 于是通过园门,走进园内,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再往前一望,见白石,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此时,秦氏左右张望,不知何去何从,瑞珠和宝珠之前只是途径园外,并未曾有进园,所以也不知道游览的路径。贾兰见状,果断瞎猜道:“我们就从此小径游去,回来由那一边出去,方可遍览。” 说毕,贾兰在前引导,瑞珠和宝珠扶了蓉大奶奶秦氏,逶迤进入山口。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留题处。尝闻古人有云:`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此处并非主山正景,原无可题之处,不过是探景一进步耳。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倒还大方气派。 之后,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桥上有亭,贾兰与秦氏上了亭子,倚栏坐了。匾上二字“沁芳”,又有一副七言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歇息之后,于是出亭过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着意观览。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 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此处的匾题“有凤来仪”四字,再有一联乃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这些院落房宇并几案桌椅,还有那些帐幔帘子并陈设玩器古董,是一起工程之时就画了各处的图样,量准尺寸,打发人办去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帘子二百挂,外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 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方欲进篱门去,忽见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旧诗有云:`红杏梢头挂酒旗'。如今莫若`杏帘在望'四字。又有古人诗云:`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就用`稻香村'的妙?再有一联是: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 引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然而,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零↑九△小↓說△網】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贾兰引秦氏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 忽闻水声潺潺,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题名莫若“蓼汀花溆”四字。于是要进港洞时,却突然发现还没有船只。 秦氏笑道:“可惜不得入了。” 贾兰仔细观摩一番后,说道:“我想从山上盘道,亦是可以进去的。” 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 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贾兰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瑞珠说:“是薜荔藤萝。”宝珠道:“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 秦氏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草,这一种是玉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荨的,也有叫作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 贾兰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匾上则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蔻才犹艳,睡足酴梦也香。 之后,大家出来,行不多远,则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原来这就是正殿了。 继续走,只见正面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上面龙蟠螭护,玲珑凿就。贾兰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象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哪年月日的事了。 一行人出来,再一观望,原来自进门起,所行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至一大桥前,见水如晶帘一般奔入。原来这桥便是通外河之闸,引泉而入者。此乃沁芳泉之正源,此闸就名“沁芳闸”。 于是一路行来,或清堂茅舍,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长廊曲洞,或方厦圆亭,皆不及进去。因说半日腿酸,未尝歇息,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贾兰笑道:“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 说着,一径引人绕着碧桃花,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入门,两边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瑞珠赞道:“好花,好花!从来也见过许多海棠,那里有这样妙的。”宝珠道:“听说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国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秦氏道:“大约骚人咏士,以此花之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所以以`女儿'命名。想因被世间俗恶听了,他便以野史纂入为证,以俗传俗,以讹传讹,都认真了。” 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题“红香绿玉”四字,方两全其妙。 进入房内,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的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槅一槅,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К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璧。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凌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发见门子多了。又转了两层纱厨,果得一门出去,院中满架蔷薇,宝相。转过花障,则见青溪前阻。 忽见大山阻路,众人都迷了路。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是平坦宽阔大路,豁然大门前见。 第五十三章 元春姑姑 转眼元宵就要来临了。【零↑九△小↓說△網】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这天,府学还没有开学,贾兰正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突然门窗外传来轻微的敲打声,贾兰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出现在窗外,鬼鬼祟祟。 贾兰放下手中的毛笔,踱步走到窗前,定睛一看,那身影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叔叔贾环。 自从贾环和薛蟠他们断了来往,而这边贾兰又进了府学,贾环这个在贾府受尽了冷落的小爷只能独自玩耍。好不容易挨到了府学放假,哪知贾兰却又天天躲在书房里。 这天,贾环终于忍不住,悄悄地穿过后院的小园子,来到贾兰的书房窗外,冒着被珠大嫂子训斥的危险,大胆包天地敲响了贾兰书房的木窗。 “兰哥儿,走,到门口玩儿去!” “环叔,使不得呀,我娘在门外呢!她要我今天抄写两个时辰的文章。” “外面可热闹了,来了许多宫里的太监。这样吧,你从窗户上翻出来,我在外面接着你。” “这样可以吗?万一你没有接住,那岂不是摔死我呀!” “哎呀!才这么一点高,摔不死你的,快点呀!” 贾兰犹豫着,一边是娘亲李纨的严威,另一边是难得一见的宫里太监。不管了!就冒死玩一回吧!贾兰翻过窗子,一跃而下!还真不高,根本用不着贾环接,贾兰的双脚轻松落地了。 俩人穿过后院的小园子,一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外人。除了宫里的太监以外,还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也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 走到贾府的大门口,贾兰看到,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门口,他的大爷爷贾赦领着琏二叔,在督率着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的东西。 贾兰绕过大门,又走到了另一个方位,那正是前往大观园的方向。贾兰问贾环是否有逛过大观园。贾环冷冷一笑,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山山水水,什么人都没有,说他才不想去呢! 当玩够了,看够了,贾兰才想着回到屋里。本打算悄悄地照样从窗户上翻进书房里,哪里知道,他娘亲早就发现了书房里空无一人,派素云和碧月分头去找贾兰了。 贾兰在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见了碧月,便被带到了李纨的面前,少不了一顿训斥。幸好是大过年的,也就从轻发落了。李纨晓得贾兰想玩,便好脾气地说,到了元宵那天,才算好玩呢! 果然,到了正月十四日这一夜,贾府上下通不曾睡。贾兰同样睡不着,睁大着双眼,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灯火通明的府上。 终于熬过了上半夜,到了十五日,贾兰却迫不及待,心里念叨着,快快天亮。 到了五鼓,好戏便开始了。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无人咳嗽。 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ぜ挡严。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 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凤姐听了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 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贾兰虽然不需要出迎接他的元春姑姑,但也穿戴得十分整齐,和母亲李纨等没有爵位的长辈们一起在屋内静候着。 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 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贾兰一时激动,恨不得悄悄地跑到门口,见一见那场面。 和贾兰一样不安分的当然还有贾环,俩个人四目相对,马上便意会了彼此的想法,借着上茅厕的理由,逃脱了大人们的束缚。俩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大门口,躲在了石柱子的后面。顿时,壮观的场面尽入眼帘。 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 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对对凤翣龙旌,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 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 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 贾兰看傻了眼,终于见到了元春姑姑。可是她如今并非只是姑姑,而更是娘娘!是那高高在上的,就连太奶奶都得下跪拜见的皇妃娘娘! 此时此刻,贾兰已经被淹没在了人流之中。他像滴入大海中的一粒水珠,完全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 元春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贾兰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来到了母亲的跟前,自然少不了被李纨责怪,又被交给碧月紧紧看着,若是再想逃脱恐怕是很难了。 第五十四章 垂帘问安 贾兰终于见到了元春姑姑,可是她现在是尊贵的贾妃娘娘。【零↑九△小↓說△網】母亲不让贾兰跟随,他只能跟着丫鬟碧月在迎接队伍之外,远远地看着。 只见贾妃娘娘坐在在轿子内,队伍一路朝大观园的方向行进。贾妃娘娘掀开轿子上的窗帘,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心想为了改造这个园子,家里一定花了不少的钱,因而默默地叹息,觉得不应该这么奢华过费才是。 看过之后,贾妃娘娘放下了窗帘,这时,忽然轿子停住了,只看见执拂的太监在轿前下跪,说道:“请娘娘登舟!” 于是,轿子缓缓落到了地面上,贾妃娘娘在丫鬟抱琴的牵引搀扶下,慢慢地走下了轿子,再登了舟船。 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不一会儿,贾妃娘娘乘坐的舟船就已经进入了一个石港,只见石港上有一面匾灯,明亮的灯光闪现着“蓼汀花溆“四个字,再往前,按此四字,还并列着“有凤来仪“等其他几处。【零↑九△小↓說△網】 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侍座太监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贾政听了,即忙移换。 一时,舟临内岸,贾妃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 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和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 贾妃又逐次一一见过珠大嫂子李纨,弟妹王熙凤,以及迎,探,惜三姊妹,不免哭泣一番。 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禀:“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领着宝钗和黛玉一起进来,欲行国礼,贾妃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 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 此时,贾兰和丫鬟碧月一起,还在后院里等待着。没有贾妃娘娘的召唤,贾兰是不能够前去拜见元春姑姑的。可是他的元春姑姑会不会召唤他呢?贾兰没有一点的把握,有可能元春姑姑已经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侄子了,毕竟元春姑姑进宫之时,贾兰还没有学会走路呢! 正室里头,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贾妃亦嘱:“愿父亲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 “臣遵旨!”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 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 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 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 第五十五章 题咏 贾政退出,贾妃见宝钗和黛玉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零↑九△小↓說△網】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贾妃命人快引进来。 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同宝玉交谈一番之后,贾妃突然走到珠大嫂子李纨的面前,牵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不见兰哥儿?” “我怕兰哥儿不懂规矩,我让丫鬟看着呢!”李纨说道。贾妃随即命小太监快去引贾兰进来。 此时,贾兰正殷殷期盼着有人来传唤他到正室里看看元春姑姑,那边小太监果然就来通报了,说:“娘娘有旨,传贾兰!” 贾兰于是跟随者小太监,屁颠屁颠地进入正室中,先行国礼,完毕后,见元春姑姑伸手召唤他,他便走到了姑姑面前。 “哎呀,转眼兰哥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呀!听说你都通过了童生试,进府学读书了,真是令人欣慰呀!”贾妃抚摸着贾兰的头颈说道。 之后,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 进园来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贾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改题:“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院”。“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 正楼曰“大观楼”。东面飞楼曰“缀锦楼”。西面叙楼曰“含芳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匾额有“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 贾妃又命旧有匾联不可摘去,于是先题一绝句云: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题毕,贾妃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姐妹辈素所深知,今夜卿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等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意发挥,不可为我微才所缚。且知宝玉竟能题咏,一发可喜。此中潇湘馆和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和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贾妃说完,突然停顿,若有所思了一下,继续说道:“等等,兰哥儿竟然已经进学,我倒想考考他。这样吧,浣葛山庄的章句题咏就交由贾兰。” 贾兰听了不禁觉得压力山大,但也只得和他的宝叔叔一起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中,要算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似难与薛林争蘅,只得随众应命。李纨也勉强作成一绝。贾妃挨次看姊妹们的题咏,写道是: 旷性怡情(匾额)迎春 园成景物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文采风流(匾额)探春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文章造化(匾额)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万象争辉(匾额)李纨 名园筑就势巍巍,奉命多惭学浅微。精妙一时言不尽,果然万物有光辉。 凝晖钟瑞(匾额)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睿藻仙才瞻仰处,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匾额)林黛玉 宸游增悦豫,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气象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元妃看毕,称赞不已,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所及。” 原来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元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做,只胡乱做了一首五言律应命便罢了。 时宝玉尚未做完,才做了“潇湘馆”与“蘅芜院”两首,正做“怡红院”一首,起稿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推他道: “贵人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才改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子偏又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他分驰了?况且蕉叶之典故颇多,再想一个改了罢。” 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便拭汗说道:“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 宝钗笑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 宝玉道:“‘绿蜡’可有出处?” 宝钗悄悄的咂嘴点头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唐朝韩翊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都忘了么?” 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意,笑道:“该死,该死!眼前现成的句子竟想不到。姐姐真是‘一字师’了!从此只叫你师傅,再不叫姐姐了。” 宝钗也悄悄的笑道:“还不快做上去,只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呢。” 一面说笑,因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宝玉续成了此首,共有三首。 有凤来仪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 蘅芷清芬 蘅芜满静苑,萝薜助芬芳。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湿衣裳。谁咏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怡红快绿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绦袖,倚石护清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再看贾兰,虽然只作“杏帘在望”一首,可是却已经把他给难住了!这可不比平时的考试,而是在贾妃娘娘面前赋诗,贾兰内心的紧张程度前所未有! 第五十六章 回銮 贾兰决定使出杀手锏,寻找合适的巨人,然后踩在巨人的肩膀。因为那处有几百枝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贾兰很快就想到了几首别人的大作,并轻声吟诵起来,分别是: 杜牧的《清明》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许浑的《晚至章隐居郊园》诗,“村径绕山松叶暗,柴门临水稻花香。” 唐寅的《题杏林春燕》诗,“绿杨枝上啭黄鹂,红杏梢头挂酒旗”。 此时,黛玉似乎听到了贾兰的吟诵,知贾兰只需作“杏帘在望”一首,因见贾兰构思太苦,猜到他还在为难着。恰巧方才自己未得展才,黛玉心上正觉不快,于是走至案旁,吟成一律,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贾兰跟前。 贾兰打开一看,觉得比杜牧、许浑和唐寅做的都要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誊完呈上。元妃看道是: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元妃看毕,喜之不尽,说:“果然不愧是我珠大哥的骨肉!”又指“杏帘”一首为今日众诗之冠,遂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又命探春将方才十数首诗另以锦笺誊出,令太监传与外厢。 贾政等看了,都称颂不已。贾政又进《归省颂》。元妃又命以琼酪金脍等物,赐与宝玉并贾兰。 霎时,贾妃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贾蓉的媳妇?” 尤氏听到了,连忙上前赔礼道:“回禀娘娘,秦氏她自从大病初愈后,一直在天香楼疗养,终日诵经祈福,不曾出门半步,因此未能出面迎接,还请娘娘赎罪!” 贾妃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无妨,让她多休息就是了,等会的赏赐照常给她!” 这时贾蔷带领一班女戏子在楼下,正等得不耐烦,只见一个太监飞跑下来,说:“做完了诗了,快拿戏单来!”贾蔷忙将戏目呈上,并十二个人的花名册子。 少时,贾妃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 贾蔷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有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做尽悲欢的情状。 第一出:《豪宴》。李玉的《一捧雪》传奇,演太仆寺卿莫怀古为玉杯“一捧雪”遭严世蕃陷害,老仆莫诚为主代戮,侍妾雪艳刺死负义之徒汤勤后自尽,后得戚继光救护,终获昭雪的故事。《豪宴》为《一捧雪》之第五出,演严世蕃设宴招待莫怀古,命新取的女优搬演杂剧佑扑,戏曲行话称之为“戏中戏”,热闹非凡,正与省亲之场面相合。 第二出:《乞巧》。洪升的《长生殿》传奇,演唐明皇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第二十二出《密誓》,写七月七夕织女渡过鹊桥,星河之下,隐隐望见香烟一簇,摇扬腾空,原来是杨玉环到长生殿向天孙乞巧,“愿钗盒情缘长久订,莫使做秋风扇冷”,恰唐明皇至,二人遂对天密誓:“原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然而,曾几何时,“渔阳攀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杨玉环身死马克异,“地久天长”的愿望,终成泡影。“密誓”者,谓男女双方誓盟密矢,两情无二;《乞巧》者,则惟女子单方虔热心香、伏祈鉴佑耳。 第三出:《仙缘》。汤显祖的《邯郸记》,全剧演卢生在邯郸店遇吕洞宾,因黄梁一梦而大悟,便从之出家学道。其第三十出《合仙》即《仙缘》,演吕洞宾度卢生甫到仙境,张果老谓:“你虽然到了荒山,看你痴情未尽,我请众仙出来提醒你一番,你一桩桩忏悔者。”众仙遂逐一演唱“浪淘沙”以示点醒。 第四出:《离魂》。汤显祖的《牡丹亭》传奇第二十出《闹扑》,演病势转沉的杜丽娘,中秋之夕,闹轩欲见那皎皎月轮,春香谎道:“月上了”,然而只见“剪西风泪雨梧桐”,冷厥过去,“残生今夜雨中休”。 刚演完了,一个太监托着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 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连忙接了,命龄官叩头。 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做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 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做《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从,定要做《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不过他,只得依他做了。 元妃甚喜,命:“莫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绸,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之类。然后撤筵,将未到之处复又游玩。 忽见山环佛寺,忙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又额外加恩与一班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按例行赏。”乃呈上略节。元妃从头看了无话,即命照此而行。太监下来,一一发放。 原来贾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馀”银锞十锭。 邢夫人、王夫人等二分,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 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盏各二只,表礼按前。 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宝玉和贾兰是金银项圈二个,金银锞二对。 尤氏、李纨、凤姐、秦氏等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 另有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五百串,是赏与贾母王夫人及各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 贾珍、贾琏、贾环、贾蓉等皆是表礼一端,金银锞一对。 其余彩锻百匹,白银千两,御酒数瓶,是赐东西两府及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 外又有清钱三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杂行人等的。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元妃不由的满眼又滴下泪来,却又勉强笑着,拉了贾母王夫人的手不忍放,再四叮咛: “不须记挂,好生保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尽容易的,何必过悲?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 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元妃虽不忍别,奈皇家规矩违错不得的,只得忍心上舆去了。这里众人好容易将贾母劝住,及王夫人搀扶出园去了。 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说,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 第五十七章 闲暇趣事 为了迎接贾妃回家省亲,荣宁二府中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这会儿,省亲结束了,又得忙着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闲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 这天,贾兰不用学习,特意过来琏二婶婶这里,来看小不点。这小不点就是王熙凤的小闺女,虽然日后刘姥姥将给她取名巧姐,可如今大家都喊她为大姐,但贾兰又觉得怪别扭的,所以还是喜欢唤她作小不点。 小不点还在屁颠屁颠地学习走路,婶婶又忙得不可开交,只好把小不点丢给了奶娘和丫鬟们。这会儿,小不点在学习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疼得哇哇大哭。 贾兰抱着小不点,四处转悠,来到了宝二叔的住处。这边的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上才得回来。 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战。正在房内玩得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里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 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见贾兰和小不点在这里,便全部给了他们两个,吃不完打包回去也可。宝玉又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一些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了。 贾兰心想,过几天府学就有开学了,难得今天可以休息,便把小不点抱回凤嫂那,自己追上宝二叔,想跟着到宁国府那边去看戏。 “看戏?珠大嫂子今天不管你学习了?”宝玉问。 贾兰答道:“不必学了,就等着开学了。”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太公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内中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 弟兄子侄,互为献酬;姊妹婢妾,共相笑语。独有宝玉见那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往各处闲耍。贾兰见宝二叔二话没说起身就走了,自然也悄悄地跟着去了。 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谜行令,百般作乐,纵一时不见他们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也不理论。 宝玉见贾兰在后面追了上来,忙问:“你不是说想了看戏,怎么不看了?” 贾兰故意讨好宝玉,说道“这几出戏太没意思,还不如跟着宝二叔有趣得多!” 于是,俩人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并丫头姬妾鬼混了一回,尤氏先是和宝玉聊起一些家常,又提起贾妃,庆幸没有责怪秦氏。【零↑九△小↓說△網】之后,又问起贾兰怎么今儿得空过来,不用学习?贾兰亦如实答道。 接着,俩人便又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们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 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上才散,因此偷空儿也有会赌钱的,也有往亲友家去的,或赌或饮,都私自散了,待晚上再来;那些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儿去了。 宝玉见一个人没有,因想:“素日这里有个小书房内曾挂着一轴美人,画的很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无人,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须得我去望慰他一回。” 想着,便想往那里去。可是又觉得贾兰跟着多有不便,怕他是个木头脑袋,便想让他先回家去。贾兰却料到,宝玉是想去看美人,于是拆穿道:“宝二叔也太不够意思了,藏着美人独乐乐!”宝玉只好带上贾兰。 谁知,刚到窗前,听见屋里一片喘息之声。宝玉倒唬了一跳,心想:“美人活了不成?”乃大着胆子,舐破窗纸。 向内一看,那轴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烟按着个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正在得趣,故此呻吟。 宝玉禁不住,大叫“了不得”,让贾兰赶紧蒙住眼睛,自己却一脚踹进门去。将两个唬的抖衣而颤。茗烟见是宝玉,忙跪下哀求。 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要知道了,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倒也白白净净儿的有些动人心处,在那里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 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那丫头飞跑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不告诉人!”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 贾兰在一旁乐得呵呵直笑,心里想着,真是不虚此行,竟然看到了这番热闹! 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不过十六七了。” 宝玉道:“连她的岁数也不问问,就作这个事,可见她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 茗烟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正新鲜奇文。她说她母亲养她的时节,做了一个梦,梦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万儿。” 宝玉听了笑道:“想必她将来有些造化。等我明儿说了给你作媳妇,好不好?” 茗烟也笑了,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 茗烟微微笑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城外逛去,一会儿再回这里来。”说着盯着贾兰看,好像在暗中警告他,不要透露风声。 贾兰却说:“带上我吧!” 宝玉道:“不好,看仔细花子拐了去。况且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 茗烟道:“就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 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宝玉道:“有我呢!” 茗烟听说,拉了马,三人从后门就走了。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转眼已到门前。 第五十八章 酥酪 此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零↑九△小↓說△網】 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三个,唬的惊疑不定,连忙抱下宝玉来,至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 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 袭人听了,才把心放下来,说道:“你也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了来了?” 这时,贾兰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茗烟笑道:“除了他,别人都不知道。” 袭人听了,复又惊慌道:“这还了得!你们竟然把兰哥儿也带出来了,要是让大奶奶知道了,可还得了!” “没关系的,今天不用学习,就算让我娘知道了,顶多说我几句!”贾兰笑着说道。 袭人还是不放心,说道:“倘或碰见人,或是遇见老爷,街上人挤马碰,有个失闪,这也是玩得的吗?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呢!都是茗烟调唆的,等我回去告诉嬷嬷们,一定打你个贼死。” 茗烟撅了嘴道:“爷骂着打着叫我带了来的,这会子推到我身上。【零↑九△小↓說△網】我说别来罢!要不,我们回去罢。” 花自芳忙劝道:“罢了,已经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不干净,爷怎么坐呢?”袭人的母亲也早迎出来了。 袭人拉着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的脸上通红。花自芳母子两个恐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子,又忙倒好茶。 彼时他母兄已是忙着齐齐整整的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回去的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捻了几个松瓤,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给他。 该来的躲也躲不了,几天之后,府学还是开学了。贾兰一大早准备出门上学去,穿过后院园子时,真巧遇到宝玉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 “宝二叔怎么一个人?袭人姐姐还没有回来?” “哎,回是回来了,不过她又说要走了?” “走?”贾兰猜到是怎么回事,说道: “宝二叔对袭人姐姐那么好,我想袭人姐姐也不一定舍得离开吧!” “我哪里好了,她可没这么说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宝二叔对袭人姐姐的好,我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呢!上次,不是还特意给袭人姐姐留了好吃的酥酪。” “别提了,等袭人回来,那酥酪早就没了。” 原来,等袭人已来时,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却回说:“李奶奶吃了。” 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说道:“原来留的是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因为好吃,吃多了,好肚子疼,闹的吐了才好了。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遭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炕。”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了栗子来,自向灯下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中,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 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姐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 袭人道:“他虽没这样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我姨父姨娘的宝贝儿似的,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嗐了两声。正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我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大见。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 宝玉听这话里有文章,不觉吃了一惊,忙扔下栗子,问道:“怎么着,你如今要回去?”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量,教我再耐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出我去呢。” 宝玉听了这话,越发忙了,因问:“为什么赎你呢?”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这里的家生子儿,我们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手呢?” 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哪!”袭人道:“从来没这个理。就是朝廷宫里,也有定例,几年一挑,几年一放,没有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们家!” 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里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的一心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 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慢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仗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吃亏,就可以行得的;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教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肯行吗?” 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来说去,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 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呢!”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赌气上床睡了。 此时,贾兰见宝二叔如此忧心,想必是袭人姐姐故意不说实话,于是贾兰忙劝慰宝玉道: “宝二叔,依我看,袭人姐姐是断然不会离开我们家的,倒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宝二叔难道没有想过为袭人姐姐找个好婆家?” 宝玉听了顿时愣住了,贾兰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开,赶着去府学读书了。 原来袭人在家,听见他母兄要赎他回去,他就说:“至死也不回去。”因此哭了一阵。他母兄见他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 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人家儿,不过求求,只怕连身价银一并赏了还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能那么尊重:因此他母子两个就死心不赎了。 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两个又是那个光景儿,母子二人心中更明白了,越发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别意了。 第五十九章 闹腾起来 这天,贾兰放学回到家里,碧月透露说,听姐妹们说,今儿会有一位史家的姑娘来府里。贾兰猜到是史湘云,于是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彼时正月,闺阁中忌针黹,都是闲时,恰巧贾环也过来玩。 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玩。宝钗素日看贾环也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在一处玩。一注十个钱。贾兰的零花钱不多,没敢玩,只好在一旁观看。 头一回,贾环赢了,心中十分喜欢,谁知后来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了,若掷个六点也该赢,掷个三点就输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坐定了二,那一个乱转。 莺儿拍着手儿叫“么!”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么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就要拿钱,说是个四点。 莺儿便说:“明明是个么!兰哥儿看着呢,兰哥儿可以作证。” “没错,是个么!小叔叔,你别耍赖呀!”贾兰帮理不帮亲。 听贾兰这么一说,贾环记得面红耳赤,一副想动手的样子。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了莺儿一眼,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 莺儿满心委屈,见姑娘说,不敢出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瞧不起!前儿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宝钗不等说完,连忙喝住了。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又骂莺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巧这个时候宝玉走来,见了这般景况,问:“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贾兰也不多说,便轻巧地解释道:“他们在赶围棋掷骰子,是莺儿姐姐赢了呢!” 宝玉见贾环哭啼,又听贾兰这么一说,瞬间明白了,对贾环说道: “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譬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件取那件,难道你守着这件东西哭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要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呢!” 被宝玉这么一说,贾环只得一声不吭地走开了。宝钗见了,觉得好笑,于是打趣道: “难得见你生气,却不见你凶家里的姑娘!” “姑娘可都是水灵灵的,我喜欢还来不及,凶她们干嘛!”宝玉说着,却见贾兰在一旁,便问: “兰哥儿,你怎么不玩呀!” “一注十个钱呢!我娘亲没有给我钱!”贾兰说道。 宝玉听了,大方说道:“你先玩着,输了的钱算我的,让莺儿找袭人要去。” “那要是赢了呢?”贾兰问。 宝玉听了,哈哈一笑,说:“那自然算你的,我还能抢你的钱不成。”说着,对宝钗道:“这兰哥儿果然比贾环有趣多了!” 那贾环回到自己的屋里,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是哪里垫了踹窝来了?”贾环便说:“同宝姐姐玩来着。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了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 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着窗户说道:“大正月里,怎么了?兄弟们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做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 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便赶忙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出声。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性气的东西呦!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因问贾环:“你输了多少钱?”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说道:“输了一二百钱。” 凤姐啐道:“亏了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么着!”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去。——你明儿再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不尊贵,你哥哥恨得牙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还窝出来呢!”喝令:“去罢!” 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去和迎春等玩去。 这边,贾兰和莺儿掷骰子赶着围棋,而宝玉正和宝钗说话玩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连忙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儿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 贾兰今儿可是一直在等这位史大姑娘呢!于是索性跟莺儿说不玩了。莺儿不肯,说:“怎么可以赢了钱就不玩呢!” 贾兰心想,幸好是赢了钱,不然还真撇不开了,索性大方说道:“就是图个乐,我哪里敢赢姐姐的钱。” 说着,便跟着宝玉和宝钗来到了贾母这边。贾兰见到了娘亲李纨,还有其他众位姑姑。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的,正忙着跟大家问好。 无意中,贾兰发现黛玉姑姑脸色不好看,又见宝二叔上前劝慰了几句,谁知俩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屋子外面。 贾兰见过史湘云姑姑,见她心直口快,开朗豪爽,真是淘气。但贾兰心里清楚,史湘云其实是个孤儿,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而她的叔叔婶婶对她并不好。 史湘云是在贾府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也就是说,小时候的史湘云是生长在贾府的,只是,在林黛玉来贾府之前,离开了而已。 史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原来就是贾府的丫鬟,也同袭人、晴雯、紫鹃一样是贾母配送了来专门伺候史湘云的,后来史湘云回史家,才带到了史家。 湘云姑姑问贾兰,怎么不见宝二叔了,贾兰猜测是去了黛玉姑姑的屋里,于是带着湘云去找。 贾兰带着湘云来到黛玉的屋里,果真见到了宝二叔和黛玉姑姑。史湘云笑道:“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 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上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么爱三’了。” 玩闹了一会儿,有人来请吃饭,贾兰方跟着姑姑们一同往前边去。那天已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姊妹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 几日后,贾兰听闻小不点病了,病得不轻。原来,那凤姐之女大姐儿自从生下就根底不好,这会儿正乱着请大夫诊脉。大夫说:“替太太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症。” 王夫人和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虽险,却顺,倒还不妨。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 外面打扫净室,款留两位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凤姐和平儿都跟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终于,大姐儿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 第六十章 宝玉悟禅机 湘云住了两日,便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零↑九△小↓說△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件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 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捐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备酒戏。 到晚上,众人都在贾母前,定省之馀,大家娘儿们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之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物,便总依贾母素喜者说了一遍。贾母更加喜欢。 次日,先送过衣服玩物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的,不须细说。至二十一日,贾母内院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昆山腔和弋阳腔,两腔俱有。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面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出《西游记》。贾母自是喜欢。又让薛姨妈,薛姨妈见宝钗点了,不肯再点,贾母便特命凤姐点。 凤姐虽有邢王二夫人在前,但因贾母之命,不敢违拗,且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先点了一出,却是《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山门》。宝玉道:“你只好点这些戏。【零↑九△小↓說△網】”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知道这出戏,排场词藻都好呢。”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 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更不知戏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那音律不用说是好了,那词藻中有只《寄生草》,极妙,你何曾知道!” 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给我听听。”宝钗便念给他听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摇头,称赞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黛玉把嘴一撇道:“安静些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到晚方散。 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因问他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了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 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宝钗心内也知道,却点头不说,宝玉也点了点头儿不敢说。湘云便接口道:“我知道,是象林姐姐的模样儿。” 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象他!”一时散了。 晚间,湘云便命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明早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 宝玉听了这话,忙近前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他岂不恼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 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原不及你林妹妹。别人拿他取笑儿都使得,我说了就有不是。”说着,进贾母里间屋里,气忿忿的躺着去了。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找黛玉,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到底为什么起呢?” 黛玉冷笑道:“问我呢!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 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也并没有笑你,为什么恼我呢?” 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 宝玉听说,无可分辩。 黛玉又道:“这还可恕。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儿?这安的是什么心?他和我玩,设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轻贱?你是这个主意不是?你却也是好心,只是那一个不领你的情,一般也恼了。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呢?” 宝玉听了,方知才和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怕他二人恼了,故在中间调停,不料自己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想到其间,也不分辩,自己转身回房,躺在床上,只是闷闷的。 袭人虽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别事来解说,因笑道:“大家随和儿,你也随点和儿不好?” 宝玉道:“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条条无牵挂的!”说到这句,不觉泪下。 袭人见这景况,不敢再说。宝玉细想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己虽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只《寄生草》,写在偈后。又念了一遍,自觉心中无有挂碍,便上床睡了。 谁知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假以寻袭人为由,来看动静。袭人回道:“已经睡了。” 黛玉听了,就欲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着,有一个字帖儿,瞧瞧写的是什么话。”便将宝玉方才所写的拿给黛玉看。 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为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又可笑又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个玩意儿,无甚关系的。”说毕,便拿了回房去。 次日,和宝钗湘云同看。宝钗念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 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看毕,又看那偈语,因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儿一支曲子,把他这个话惹出来。这些道书机锋,最能移性的,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存了这个念头,岂不是从我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个罪魁了!”黛玉笑道:“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 三人说着,过来见了宝玉。黛玉先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 二人笑道:“这样愚钝,还参禅呢!”湘云也拍手笑道:“宝哥哥可输了。” 黛玉又道:“你道‘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还未尽善。我还续两句云:‘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 黛玉笑道:“他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了。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人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什么禅呢!” 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所能的。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 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的玩话儿罢了。”说罢,四人仍复如旧。